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是宇文泰》 作者:天行之 内容简介: 我是宇文泰;我二十来岁已经达成曹操、刘备奋斗一生的三分天下霸业;我是中华史上隋唐之前靠自己成功的、最年轻、最终结果也最成功的军事霸主。我是隋唐千秋霸业的奠基人!隋唐无我孕育,不知身在何方!我重生归来,志在天下,尔朱荣、高欢、宇文护、杨坚,我全都要....... 一、洛阳的麻农 屋外寒风凛冽,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像是怪兽一样。 屋子里的左边楹柱上悬挂着一盏油灯,火苗扑闪扑闪的跳跃着 华老栓拿着一根卡尺和一把剪子在铰麻绳。 他把麻绳铰得一段一段的,长不盈尺。 土墙已经有一些开裂,有些漏风。 屋里墙上挂着的蓑衣、以及板壁上挂着的筛子、靠墙晾着的衣裳都随着漏进来的风微微摆动。 老栓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裹了裹粗布大缯。 她的妻子看上去形容也很愁苦,似乎有什么事情委决不下,道:“老栓,你说这些苎麻咱们不卖给麻布商,送进洛阳城里,能卖的掉?” 老栓信心满满,裂开了牙口,道:“一定能,一定能。” 他看着老婆微微隆起的腹部:“你呀,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要是咱能打通高阳王府这条线,把咱们的麻卖给他们做串钱绳儿,咱们可就发了。” 老栓是洛阳城郊为数不多的麻农之一。 “把酒话桑麻”虽然是一首将来的诗句,但是这个时候,洛阳周边,很多地方种麻的麻农都已经改种桑了。 洛阳自从孝文帝在公元四九四年迁都以后,迄今二十余年。 已经完成了物质和气质上的大转变,一跃而成为天下最富庶的城市,穿丝绸的远远多过穿麻布衣服,所以蚕农多而麻农少。 但是,洛阳城郊的麻农和蚕农中间却一直流传着一个几乎是公开的秘密,那就是最顶尖的蚕农富家,敌不过最顶尖的麻农富家一个小指头儿。 老栓曾经也留心过这个秘密。 因为他知道镇子里有几个麻农大户,那比养蚕大户赚头多了去了,这些麻农,他们的苎麻采下来之后一不纺线,二不织纱,他们的麻都送往几个紧要的去处。 一个是宫里,宫里的国库里头,钱多得串钱绳儿都朽烂了。 所以,许多钱需要重新串,而且宫里自己有纺织局,有指定的麻户,这个钦定麻户老栓做梦都想挤进去,可是进不去。 还有一个是王府,洛阳城内几家王府特有钱。 他听的最夸张的一个传闻是高阳王元雍有一天向皇帝递了一个折子,请求皇帝赐给他一车麻,因为他家串钱绳儿也不够。 老栓所在的镇子,就有两户是专门给高阳王府供麻的。 王府要的串钱麻绳儿给的价格特别好,但是需要的材质也好,长短、粗细都不能差了分毫。 老栓咬了咬牙,去市集上买了一把卡尺,一根一根的比对过,量过,这才用剪刀铰好。 前两天,有一个太学生,刚刚从长安游历回来,经过他的苎麻地。 他当时口渴想喝水,老栓的水壶里正好有些水,就让与他喝了,那个太学生看老栓的风霜之色以及皲裂的手、花白的头发便有些怜悯,说:“我是宇文泰,字黑獭。” 老栓并不知道宇文泰是谁。 只知道那太学生看上去人美心善,他跟那太学生闲侃了两句,问那学生从哪里来,那太学生伸手指了指天,道:“我从天上来。” 老栓自然不知道这太学生前不久才从一场大病中醒来。 看他穿的衣着光鲜,容貌俊秀,心道这太学生说的也许是从上面下来的,一时心有些心动,便祈求道:“你从上头来,能不能看看我的麻?” 宇文泰笑了笑,跟他说可以帮他把麻卖给高阳王元雍。 元雍是当今皇帝孝明帝的叔爷爷,不但权倾朝野,而且钱倾朝野。 他瞧着那年轻人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虽然锦衣华服,但是要说他与高阳王相识,他也不太相信。 但是一想他从上面来,也许是王公世子出来走访风物民情也未可知,他当时就敷衍着说了几句。 不过昨天,就有人来与他说,高阳王真的已经同意了,并且约定了交货的时间、地点。 这不由得老栓不信,即便是不信,但是面对这么一个大机会,按照他们约定的时间去看看,对老栓这种勤苦的麻农也说,也没什么坏处。 次日一早,他推着独轮车,载着一车麻经过大夏门进入了洛阳城内。 宇文泰和一个气质不俗的年轻人果然并不食言,早已经在大夏门边的德胜斋迎接他,并请他吃了一碗豆腐脑,三个胡饼,两碟羊肉。 老栓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人,他的髭须渣上都沾满了豆腐脑,一双手激动的不知道怎么摆好。 吃饱喝足之后,宇文泰和那名年轻人走到老栓的马车旁。 那年轻人仔细检查了一下老栓的麻,在每一捆绳索里都挑了一些来看,道:“看的出来,老栓叔这手艺好。 这麻也好,这年头,好东西还是勤劳的百姓家里有。” 老栓听了赞美,心里那个热乎就甭提了。 那个方才验麻的年轻人走回德胜斋,从腰里掏出一块玉刺递给了掌柜,那掌柜看了玉刺不由很是惊讶、怀疑,然后是毕恭毕敬。 有的人就是能刹那之间将所有不可思议的表情在瞬间表演完毕,那掌柜就是这样的人。 京师中人互相拜访递名刺在北魏是个非常通俗的礼节,所以,名刺这东西,洛阳人是几乎人手一份的。 但是以璞玉制的名刺是显身份的东西,没几个人有资格用上好玉石来制名刺。 而且,玉石上面还有隐隐约约的一个“赐”字,更显得这名刺的主人身份贵重。 那掌柜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便换了一副脸色。 那年轻人见掌柜眉花眼笑,情知事情妥了,当下便将自己的佩剑押在柜台。 那掌柜一看剑鞘上镌刻着“太原王氏”四字,又吃了一惊,太原王氏乃朝廷钦定四大高门,当下立即便押了几枚马蹄金出来。 那年轻人又向掌柜要了一个破皮箱,将马蹄金装好,提了出来。 他走到老栓身边,将破皮箱递给老栓,也让老栓偷瞧了一眼,老栓几乎激动得要发抖,脚步站都站不稳,千恩万谢的去了。 他的身影如喝醉酒一般,踉踉跄跄,轻飘飘的 宇文泰一直目送他出城到身影消失。 那验麻的青年道:“黑獭,你好感性啊。 饮人一杯水就送几杯马蹄金,这是活生生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你为何不干脆直接给他几枚马蹄金,还害人家这么辛苦赶着车到城里来?” 宇文泰笑了笑,道:“你不了解老百姓,你直接给他们肯定不要,甚至还怕出事儿。 你要是跟他说跟权贵有路子,可以买他的东西,他们倒十之七八都是相信的。 他们卖出了东西,拿到了钱,也更心安理得一些。” 那青年扭回头看了看那车麻,叹了口气,道:“你倒是为他考虑周到。 当然了,他这样的麻农也确实值得帮,但关键是这车麻怎么办?” 宇文泰笑了笑,不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看看将要行驶到宇文泰身前,宇文泰招了招手,那车夫一拽缰绳,将马车生生的扼住。 这辆马车描龙绣凤,拉车的白马一看便神骏异常。 只看车轴、车轱辘以及马车车身的木材便已经能够觉得不凡,两人站在马车身边,便都已经闻着一阵淡淡的异香。 显然,这种异香是由马车本身的木质材料所散发出来的。 那车夫下了马,掀开车帘子,从车帘子里面取出几个箱子来。 这些箱子一看都是古色古香那种。 几名太学生看了都是咋舌不下,箱子的扣锁都是纯金打造,四角都贴着玉贴片,是那种泛着冷光的而不是一看晶莹光滑的那种古玉。 那车夫打开箱子,宇文泰和那验麻的青年一起动手,将车上的那些麻一摞摞的放进了箱子里,须臾便装车完毕。 宇文泰和那名验麻的青年随后跃上了车子,那车夫挥起马鞭,漂亮的在空气中甩出“啪啪啪”的一声。 马车疾驰。 宇文泰坐在车里打盹,微眯双眼,那验麻的青年道:“黑獭,咱们这是去哪儿?” 宇文泰笑了笑,道:“去高阳王开的赌坊。” 那青年愕然道:“呵,我王思政可从来不赌博,你说象棋、围棋、双陆、击剑、甚至琵琶、胡琴我都可以奉陪,但是这赌博一事,我深恶痛绝。” 宇文泰道:“我又不赌钱。” 王思政道:“你不赌钱,那赌的什么?” 宇文泰拍了拍手边的箱子,道:“我赌这些绳子。” 王思政不由得有些愕然,他从来没有听说赌绳子的,眉宇间似有不信之色。 宇文泰见他不信,笑道:“思政,做人不能太古板,赌博如果上瘾,以博取金钱为乐,自然是不好,小赌怡情,未为不可,而且赌桌上是消息最多的地方。” 这个是事实,无可挑剔,王思政心里是认同的。 但是他们这种出身名门,家教甚严的人,师长们都将赌场看作是诲淫诲盗的场所,秉持着防微杜渐的理念,从来不许亲近赌场。 他出身太原王氏、与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并列为中原大地四大高门,家族清誉百年不堕。 王思政自己从小也立志坚定纯正,立身严谨中正。 从小家里人就说他是王氏这一代人中后起之秀,必能光大门楣,黄赌毒对他来说简直如同毒蛇猛兽一般,他从来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 但是这不代表他内心不好奇。 他从来没听说过有赌绳子的。 他只听说大家都是赌五铢钱、赌金银、甚至赌玉石,这些他都见过,但是赌绳子,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宇文泰知他对上流社会的玩法一窍不通,笑道:“赌徒们赌小了可不过瘾。” “但是赌大了,谁会随身带着许多金银珠宝?所以那些有信誉的玩家,都赌绳,一条绳代表一贯钱一千文” 王思政茫然,想想也是,一些小规模的赌场随身带个两三贯钱已经是稀里哗啦,不堪负荷。 但是带串钱绳儿,可就既轻便也容易计数了。只不过这得赌多大? 二、上流社会的勾当 王思政有些惴惴不安,一条绳算一贯,他们这些皮箱里那老栓的那些绳儿已经可算万贯家财。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拿着这些串钱绳儿去赌博,能有人认账。 马车迤逦而行,王思政有些忧心忡忡,形于言色。 他和宇文泰有许多大不相同之处。 宇文泰似乎喜欢穿一袭黑衣,但王思政却常常是穿一身白袍。 宇文泰虽然穿着黑衣,但分明脸色白皙俊秀; 王思政虽然一身白袍,但脸庞却是古铜色。 王思政经常说:“我爱白色,是因为我们太原王家素来家世清白。” 宇文泰的口头禅是:“我爱黑色,是因为我的表字叫黑獭啦!” 王思政即使是对很小的事情,都很有规划,宇文泰评价他是举轻若重; 而宇文泰则是天大的事情掉下来他都始终笑吟吟,宇文泰前不久大病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就信心满满,神秘兮兮的说到自己是先知先觉。 别人都是越病身子越弱、意志越弱,宇文泰似乎醒来之后意志更加坚强,自信更加膨胀。 他不但自觉要留名青史,屡屡提及天下应该大一统,而且劝王思政善自珍摄,说到王思政也会青史留芳。两人都会干一番大事业。 这一点,王思政倒是一直相信自己,但像宇文泰这种没来由的神秘主义,他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王思政是几乎没有看到宇文泰皱起眉头过的。 不过两个人虽然是这样的不同,但是两个人却是朋友。 谈不上是多好多好的朋友,可是宇文泰招呼一声,王思政总是愿意过来帮忙。 马车咕噜咕噜的走着,忽然慢了下来,马车夫长长的“吁”了一声,用他那响亮的鞭技在空气中又甩出了“啪”的一响,随后马车便已停下。 宇文泰见王思政犹自怔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到了,王少。” 两人跃下马车,马车的旁边赫然是一座赌坊。 虽然这座赌坊没有像其他赌坊那样在檐下挑着大大的灯笼,上面这些某某赌坊这四个字,甚至招牌都没有一个 但是王思政还是很容易判断出来这是一座赌坊。 因为,他已经听到了赌坊里面那些不羁狂放的声音,那些声音在赌徒听来,怕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但是在王思政的耳中,却只是嘈杂和靡靡之音。 这座赌坊不是一座寻常的赌坊,因为赌坊的左右两侧都有人带刀护卫。 而且沿着赌坊的这条街,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都俱各有人带刀,这还是明哨,应该还有暗岗。 他皱了皱眉,这显然是他不太愿意来的地方,但是宇文泰已经提起两只皮箱笑吟吟的走在前头,他不得已随后也拽了两个皮箱跟了上去。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 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到处都是骰子在碗里晃动着、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得上。 宇文泰显然喜欢听这种声音,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也喜欢奢侈和享受。 他其实和这里的太多人都不一样,大病之前,他本来是一名学生,那日在洛阳游玩时,他在一家宾馆之中下榻。 宾馆的一名男服务生和他聊天的时候说,他住的这个房间下,之前有人挖掘过一些典籍文物出来,据考证这里是古代时候洛阳的太学。 但他不甚相信,是夜,他在床上打游戏,熬了一个通宵,忽然身体不克负荷,就晕过去了。 他醒过来时,便到了太学,那个传说中的洛阳太学。 周围的古建和古人,以他的理智一眼就判断出绝非虚构布景演员,并且他新的身份是一名太学生。 听到同学们都喊他黑獭,他迷迷糊糊想起来史册上读过宇文黑獭这个名字,再三确认了下,他确实叫黑獭,而且还是复姓宇文。 他几乎想要大喊起来:“尼玛,我穿越了。我是宇文泰?” 当时的场景,几乎和《夏洛特烦恼》里面沈腾穿越回去之后一样一样的,沈腾大喊一声:“现在的美国总统是不是那谁谁?” 他则大喊了一声:“现在最厉害的军头是不是叫尔朱荣?” 立刻有人点头称是。 他确证无误,不由悲喜。 宇文泰,那个奠定了隋唐基业的强悍男人? 那个二十六七岁便三分天下的宇文泰,自己竟穿越到了他的身上? 前世的肉身有没有死? 是玩游戏加上旅游舟车劳顿心脏病发疲累猝死了? 醒过来之后的几天里,他无比思念过去 但是随着理智的逐渐恢复,他渐渐的忘却了前世,开始期待着今生的将来,他开始确认:“我是宇文泰。” 他对宇文泰有一些了解,这个人将成为一代霸主,而且是很年轻就成为了一代霸主。 不过,根据他对宇宙的理解,或者是看美剧《闪电侠》的经验。 这里到底是量子宇宙里面的历史上宇文泰所在的平行世界? 还是这就是中国历史上北魏那个时代所在的时空? 尔朱荣还是大军头,宇文泰还是太学生,那么这还只是乱世的开端。 那还挺好,自己会有一段波澜壮阔的岁月。 不过,到时候该怎么对付宇文护? 这可是杀了自己儿子的亲侄子? 还有灭了自己国祚的杨坚?还有和杨坚勾兑的韦孝宽? 既然是穿越,说不定能改变时空,能不能将尔朱荣、高欢、宇文护、杨坚、韦孝宽全部干掉? 但是,这些家伙,全都是盖世英雄,精明强干,要干掉他们这可是泼天难度! 仅凭全知全能、先知先觉就想干掉这些人简直是痴人说梦?对此,他并不完全自信。 还有,人类真能改变历史吗? 这一点,他并不确定。 穿越之后,他发现他所知道的历史实在太大而化之,真实的北魏生活的一些细枝末节,他并不完全清楚。比如,北魏的这种赌串钱绳儿的细节,历史书就没有记载。 高阳王元雍的这座赌坊,史册渺渺,绝无踪影。 他乜斜着眼睛看去,不由得慨叹这个世界,无论现代、古代,人性并不相远。 他实在是喜欢这个很奢侈的地方,这里似乎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奢侈的人,准备着各式各样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样,当然还是赌。 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 他们赌的可能是运气、可能也是人生,可是宇文泰和王思政走进来的时候,大家还是不由自主要抬起头。 有些人在人丛中就好像万绿丛中一点红,宇文泰和王思政无疑都是这种人。 他俩穿的一黑一白,脸色一白一黑,本来就出众,宇文泰又始终是笑吟吟,而王思政却似乎是金刚怒目,不由得别人不关注。 宇文泰走在众人的眼光之中,神态自然。 很多人看着他手里的皮箱,他走向柜台,直接就把他手里的两个皮箱以及王思政手里的两个皮箱全都推到了柜台上。 然后,他从容不迫的打开,回头瞧了瞧王思政。 王思政默默的上前,将那枚玉刺拍在了柜台上。 那掌柜看见玉刺,拿了起来,辨了片刻,道:“原来是广平王公子。”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让大厅里所有人都听得到。 “原来是广平王府,难怪有这么多赌注。” 一个人眯着眼睛叹了口气:“广平王是先帝辅政大臣,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他家的人来赌绳儿自然是?” 宇文泰笑了笑,道:“换筹码吧。” 那掌柜的立刻便吩咐服务的小厮拎了四只一模一样的箱子过来。 宇文泰打开其中的一只,只见箱子里的串钱绳儿还是串钱绳儿,只是每根串钱绳儿的一端全都烙了一圈金丝。 王思政当然也发现,这已经不是他们之前的串钱绳儿。 “这?” 宇文泰笑了笑:“这些烙了金丝的串钱绳儿,你随便拿一根,到这赌坊附近换钱,那可就随便换了。” 王思政似乎还是有些不明白,他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公平。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好朋友元修——广平王的那位公子随随便便的一块随身玉刺,就能换这么多钱。 不远处,庄家已开始在摇骰子,然后“砰“的一声,将宝盅摆下,大喝:“有注的快押! 王思政还在思索,宇文泰眨了眨眼,从箱子里摸了一把串钱绳儿,硬塞在王思政的手上,凑过头去,在他耳畔笑道:“赌局正式开始。“ 大厅里有各式各样的赌局。 其中最热闹的一个赌局是一张长条形的桌子,方才大喊的庄家便是来自这一桌。 宇文泰手里的筹码立刻押了下去,他拿出十根串钱绳儿却押在“大“上。 “开!“ 掀开宝盅,三粒骰子加起来也只不过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王思政叹了口气,他跟着宇文泰押了这一局,刹那间输掉了十根串钱绳儿。只见整个桌子上到处都是烙着金丝的串钱绳儿,庄家拢做一堆。 王思政只有苦笑,他实在想不到大魏上层这般嗜赌,赌注这般惊人。 “像这种规模的赌场,大魏千百万个赌场里面也唯有这一个。 王少,你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待会儿输光了可别后悔!“宇文泰笑吟吟的劝王思政。 紧接着,他们又在这张赌桌上押了几注,每每都是不中。 宇文泰拉着王思政走到另外一张桌子。 这张桌子坐着四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只碗,每只碗里都有六颗骰子,这时一名汉子掷出了一个“一二三四五六”来,不由得大喜,大叫道:“看我的枭,通杀,通杀。” 枭是一二三四五六这个点数的一种别称,当时都管这种独一无二的顺序点数,叫做枭,枭之下才是六个六点、六个五点、六个四点这样的豹子点数。 王思政只在家里和家中长辈玩双陆时掷过骰子,对此有所耳闻,但却并不精通。 那名汉子掷出了一个枭后,大喜过望,当即转身下桌,这一桌登时散了。 宇文泰赶紧拉着王思政上前占了两个位置,王思政愕然不解,道:“这汉子一把通杀了,其他玩家怎肯放他走?” 宇文泰笑道:“你看你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吧。 这种赌桌,庄家本来是按照顺序轮流做的,一般都是庄家说散才能散。 但是也有一个例外,如果玩家掷出了枭,玩家可以选择立即流席。” 王思政愕然,道:“那别家岂不是亏本很多?” 宇文泰笑道:“赌博本就是这个样子,规则制定了,就看谁在规则下有话语权,玩家既然投出了枭这样的点数,自然是枭说话。” 王思政道:“要是我,我便不肯走了,赢了之后筹码岂非更多” 宇文泰淡淡的一笑,眼光却落在那个方才掷了一个枭的汉子身上。 那汉子这时正在柜台数串钱绳儿给掌柜,掌柜正一根一根的点着串钱绳儿,须臾,便有伙计捧了一盒马蹄金出来给那汉子。 那汉子手就匣子中一分为二,道:“掌柜,您爽快,咱们三一三十一,给你三一,没你的场子我赢不了。” 他说完,随随便便又拿了几枚金子赏赐他身旁的艺妓歌女。 宇文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王思政道:“你认得他?” 宇文泰摇了摇头,从后面看这汉子的背形,典型的倒三角体型,虎背熊腰格,打扮似乎也很素净,声音里透着金声玉振的感觉。 他不认得这个人,倒是很欣赏这个人,道:“这人不错,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赢了钱懂得立刻收手,得了钱广结善缘,轻财好施。” 王思政颇不以为然,冷笑道:“赚了钱就跑,这也能叫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你对赌徒、对人性认识太少。” 王思政又道:“你看他把钱分给那些歌舞伎,可是输钱给他的几条汉子,输的清洁溜溜,他一毛不拔,这也叫广结散善缘,轻财好施?” 宇文泰笑道:“一个人在赌桌上赢了钱,千万千万不能再用这钱借给赌徒或者还给赌徒。 赌徒,你给他多少都是无底洞。 但是这些歌舞伎不同,大多其实贫苦人家的儿女,不得已谁到这地方来卖唱卖艺,给她们一些,天经地义,这是大大的善事。” 那汉子也注意到宇文泰,似乎听见了他说的话,施施然走到宇文泰身旁来,他站着,宇文泰坐着,这时候赌桌上另外两人早已落座。 四个人都掷过了骰子,比过大小,由点数较大的一方做庄。 众人都先拿十条绳子摆在桌面上做底,这底到时候乃是赢家通吃,随后是庄家开始摇骰子,那庄家天灵灵地灵灵一番,众人只听得骰子在碗内滴溜溜转个不绝 这时,大厅里忽然犹如一阵风吹过,一个军官挎着腰刀走了进来,蹬蹬蹬的向掌柜走去,啪的一声响处,将一只断手拍在柜台上 三、街头大乱斗 这名军官王思政认得叫做张彝,乃是京城的宿卫军领军,宇文泰却不太熟悉。 对于王思政这样出身太原王氏的家族子弟来说,和宇文泰这种出身在武川(今内蒙古)的破落少数民族子弟来说,两人的人生境遇在之前几乎是天壤之别。 王思政早早就来京城混,因为顶着太原王氏家族这种名门望族的招牌,他来京城之后,出入王府,结识大儒名将,之前甚至与北海王元颢一道随军出征过,还颇立有微功。 积累了一定的军旅经验后,他又回到洛阳,去太学游学,在京城有一定的人面。 要不然,他也不能随随便便拿出广平王府的玉刺。 他碰了碰宇文泰,宇文泰的目光却停留在那个方才仗义疏财的汉子身上,桌上的另有两名汉子都已经投出了骰子的点数,其中一个投出了一个豹子,六颗骰子俱是四点,这已经是极好的一个点数了。 这汉子大喜,顾不得瞧热闹,将身前的一百根串钱绳儿一起押上。 次第轮到王思政扔骰子,王思政却只顾瞧着张彝,见张彝凶了,蓬的一拍柜台,大喝道:“你们这里的绳子也不管管,不是说都归我统一管理么?” 那掌柜的冷笑一声,道:“张彝,这可是王爷的地方,你可也别撒野。” 那庄家道:“你这骰子还扔不扔?” 王思政随便扔了一把,比那庄家的豹子可小多了, 次第该轮到宇文泰来扔,宇文泰拿起碗,将骰子放在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松开手,大叫一声:“枭来。” 只见骰子在碗里飞速的旋转,众人定睛瞧去,只见五个骰子的点数都已经定了,分别为一二三四五,还有一例骰子绕着碗底转个不停,那先前仗义疏财的汉子站在宇文泰身侧,微微笑着。 须臾,那骰子忽然一个侧翻,定了下来,正是一个六点。 身后那汉子微微一笑,道:“果然是枭。” 宇文泰将桌上串钱绳儿拢做一堆,笑道:“我不玩了,诸君自便。”王思政愕然,宇文泰已经站了起来,那两名赌徒不信宇文泰头一把便掷出一个枭来,这时兀自盯着碗看。 宇文泰和他身后那名仗义疏财的汉子这时并排站在了一起。 柜台那边,掌柜的和张彝犹自在对峙,那条在柜台上的断肢这时已经被掌柜拂落在地。 张彝凶霸霸的道:“日后你们不许赏金丝绳儿给那些护卫,他们都拿着金丝绳儿到处兑换银钱,哼哼,这些护卫的金丝绳儿您得一把发给我,由我来赏给他们。” 王思政听了莫名所以,宇文泰却明白,这领军张彝多半是高阳王元雍利用他禁军领军的身份雇佣他来替他看场子的,这里面的看场费大概一贯由他支配。 也许是有人发现张彝克扣这些护卫的饷银,打抱不平,馈赠了门口那些持刀守卫的护卫,被这张彝发现了,张彝则怀疑是掌柜” 他猜得其实大差不差,张彝今日瞧见一个护卫怀里掏出烙了金丝的串钱绳儿,正准备来赌坊中换钱。 他心下大怒,便怀疑是掌柜暗中资助这些护卫,煽动他们对自己不满,当下便斩了那名护卫的一只手,前来威胁掌柜。 那掌柜能够经营这般一个高档赌坊,手下自然也不缺打手,维护秩序,场外的大街秩序靠羽林维持,场内却另有打手,当下断喝一声道:“你一个小小的领军也敢在王爷的场子里骄横?” 话音未落,从大厅之中昏暗的角落里忽然便冒出来十余个人,各个都是大块头、彪形大汉,身高丈二。 这些人仿佛本来不存在,但是似乎又像是早已经躲在这黑暗的角落中很久似的。 赌坊中众人都仿佛见怪不怪一般,各人照旧沉浸在他们自认为最好玩最刺激的赌局游戏中。 宇文泰携了那仗义疏财的汉子和王思政,正要离开,陡然听得身后张彝断喝一声道:“不许走。”他眼见自己这边一闹,那边宇文泰和王思政以及那名汉子要走,他心中登时起疑,怀疑这三人必然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惊恐欲逃。 那掌柜见张彝转了目标,当下冷哼一声。 宇文泰笑吟吟转过身来,看了看张彝,眼神中满是不屑,张彝大踏步走到他们跟前,看了场子里似乎这三人并没有额外的同伙,当下胆气大壮,走到门边唿哨一声,登时,十余名兵卫闯了进来。 登时将宇文泰等三人团团围住。 张彝见手下将宇文泰等人围定,皮笑肉不笑的靠近,道:“看见老子进来,你们慌什么?逃什么?” 宇文泰身旁那汉子,盯着张彝,一双眸子看来比秋星还冷。 张彝怒道:“你特么还敢盯着老子?“ 那汉子笑了:“张彝,你今晚还得去太极殿里当值吧?” 张彝:“对老子够了解啊?“他心中这时更加笃定了这汉子乃是与自己作对的元凶,当下目露凶光,一挥手,道:“我瞧你们这几个人不干不净,身上必有夹带。” 那汉子微微冷笑。 宇文泰和王思政也瞧出来了,这汉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似乎倒真与这张彝指证的事情有些干系。 那汉子看了看身旁围着他的诸多护卫,笑了笑,又看了看张彝,道:“咱们出去说罢,在这里,打闹起来,高阳王你是得罪不起的,你小小一个领军,王爷弄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张彝想想也是,他也只敢找赌场的掌柜为难,真要去找王爷,那岂不是找死?在这场子里,打将起来也不会太好看,对赌场万一造成重大损失,只怕高阳王也饶不了自己。 当下便道:“出去谈那是最好,老子还怕你跑了不成?“ 那汉子携了宇文泰、王思政的手,施施然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不错的吃饭的馆子,酒菜都很不错,待会儿打完了架,咱们一定也有点饿了!“ 王思政见他毫不惊慌,心下不由得佩服,感觉这人应该和宇文泰谈得来,两个人都是遇事满不在乎的主。 众人说话声中,已经到了赌坊外,赌坊外就是一条大街,不过人流、车流都不算多,只有赌场的那些华贵马车来来往往,载了赌客来放下又即离开。 那汉子脚步不停,张彝率了十余人在后面紧紧蹑随,赌场外的其他护卫这时见头儿出来,当下一拥而上,张彝一挥手,手下护卫们登时分为呈半月形包抄上去。 张彝停下了脚步,回头目测了一下和赌场大门的距离,已经是至少五百步开外。 他残忍的笑笑,手一挥,半月形的护卫顺着他的指挥,立刻由两侧迂回向前,形成了一个满月形的包围圈,将宇文泰、王思政、以及那汉子包抄在垓心内。 三个人都站住。 王思政小声道:“我的兵刃押在了德胜斋。” 宇文泰淡淡的笑笑,道:“你放心,我感觉我们都不用出手。“ 那汉子显然对宇文泰所言十分赞同,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极是。” 他说着忽然变戏法似的手中多出一把烙了金丝的绳儿出来,大声道:“羽林军兄弟们,我知道大家辛苦,在禁宫里值守三班倒不说,还被张彝抽出来在这里担任看护。” 张彝面色微变,情知这汉子必然是知道他的一些猫腻,当下恐他泄露,大声道:“兄弟伙儿,上,动他。” 护卫们嗷嗷叫着便冲了上来,张彝知道,一旦打起来,嘶吼声、兵刃声大作,这汉子再想说什么可就晚了,宇文泰和王思政也迅速和那汉子摆了一个三角军事战术小组的造型。 那汉子道:“两位兄弟都从过军哪?” 王思政道:“在北海王麾下出征过。” 宇文泰笑道:“我都是有好几年军旅经历的老了,算是百战归来再读书。” 大概三年多前,那时他才十六七岁,大魏的北方六镇爆发叛乱, 他与父亲宇文肱、兄长宇文颢、宇文洛生等一起投入了朝廷的平乱大军。 随后,父兄接连战死,他与三兄宇文洛生两人艰难逃得性命,这些记忆如今仍然清晰的保留在他脑海中,他庆幸自己穿越过来仍然继承。 因为他读史书并没有读的那么细致,真实的穿越绝非穿越过来一切先知先觉。 大的历史大逻辑他知道,但是一些细节他真是的不知道,所有的历史书都没有做到对真实世界的百分百记载。 就像串钱绳儿用来赌,史书并无记载。 当然,也许这是另一个平行时空也未可知。 父兄死亡之后,兄长宇文洛生便决定:兄弟俩不能同在一处。 兵凶战危之时,若兄弟同处一处疆场,若战斗惨烈,不免双双战死,父亲的子嗣便无一生存。 他因此才来到洛阳,在太学里安安静静做一个书生。 这具肉身过往的记忆十分鲜活,面对众羽林军卫,他刹那间便似又回到了铁与血的疆场。 这时,那些羽林军卫已经都冲了上来。 那汉子道:“既然大家都从过军,都在军旅之中血海里摸爬滚打过来,那便不惧了。” 他话音未落,已经向前移动,脚下异常迅速,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宇文泰与王思政何等聪明之人,当下紧贴向前,始终保持三人战术姿态,冲入那些羽林军卫之中。 这些羽林军卫寻常都在皇宫执勤,和三人在死人成堆的疆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战斗力根本不一样,战斗协作、战术素养更是与三人有天壤之别。 三人拳掌交加,蓬蓬蓬蓬,登时便打翻了五六个。 宇文泰和王思政都劈手各夺了一把刀,也不杀人,只把刀背刀柄乱拍乱打,那些军卫一个个哭爹喊娘。 张彝见情形有些不妙,咋咋呼呼的叫道:“上,上” 四、江南皇子 那汉子鄙夷的看了看张彝,眼神之中满是不屑。 围着三人的羽林军卫这时早已不能保持圆月阵型,有几个已经倒在地上诶呦哦呦的乱叫。 地上到处都是被三人施展空手入白刃夺下的兵刃,刀剑短兵弃了一地。 张彝见他大声咋呼之下,众羽林军卫犹自瑟瑟缩缩,不敢向前,心里又是毛躁又是愤怒。不由得大踏步向前,一脚踹在一个士兵屁股上,叫道:“上。” 那士兵噔噔蹬蹬向前奔了几步,被宇文泰一个漂亮的擒拿手拿住。 那汉子道:“张彝,你就这么赶着让别人送死,你的这帮兄弟怎能服你?” 张彝色厉内荏的吼道:“你待怎样?” 他的手偷偷伸向怀中,从怀里摸出一只袖箭,正欲甩向天上。 宇文泰轻斥一声:“卑鄙。”声到人到,不待他发力,已经扣住了他的手腕,劈手便将那枚袖箭夺了下来,扔到一边。 这种袖箭乃是仿照鸣镝所为,一旦发射上天,立即便会由风的灌入引发尖利的啸响,从而引得禁卫来援。 那汉子见宇文泰机敏,不由得赞许。 张彝的手腕拿住,便如被一柄钳子钳制住一般,龇牙咧嘴道:“你这小子,你知道我是谁?” 宇文泰笑吟吟道:“你又知道我是谁?” 高阳王开的赌坊,来的自然都是非富即贵,或者江湖大豪,名门子弟,他料张彝也不可能都识得。 张彝果然茫然的摇了摇头,宇文泰对那汉子道:“这位兄台,你现在可以把他的丑闻公之于众了。” 那汉子笑了笑,当下将高阳王府所设赌场给出的的参与赌场外围安保的价格说了一番。 这事本来便是高度绝密,但那汉子条理清晰,说的钱文数目宛如目见一般,说到张彝克扣之事,更是桩桩件件,娓娓道来。 赌场内部,由高阳王府亲自聘请了一大批江湖上的好手负责看护。 赌场外围,这条街,每日参与执勤的禁卫有百来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在附近街道巡逻,参与机动的还有百来人,一个禁卫,赌场一天给的酬劳是两根金丝绳儿,即两贯钱、两千文左右。 赌场是个收入颇大的地方,赌的又大,每天来赌的勋贵一天进进出出的流水都在上千万贯,甚至亿兆。 所以对赌场来说,这点安保的钱数对这些勋贵来说,可谓是洒洒水。 但是张彝作为赌场安保费的经手人,实际上付给这些禁卫的钱大约是每天五百文钱。 几乎是克扣了四分之三,只是每个禁卫每天都有朝廷的饷银拿,这多出来的四分之一,他们觉得也不错。 完全不知道张彝中饱私囊拿了大头,偶尔有知道的,都被张彝暗中威胁和警告。 今日,张彝甚至斩断了其中一个知情的禁卫的手。 人们在不知道并非公平的情况下,通常安之若素,但一旦明白自己被坑被不公平,通常都很愤怒。 这时听了那汉子的话,不由得一个个都怒形于色,大家寻常都知道张彝有些心黑,但是全料不到这厮敢这么黑。 张彝经常还跟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不少人本来甚至以这种称兄道弟为荣,这时自觉不但钱财上被黑了,感情上也被坑了,尤为愤怒。 那汉子道:“你们如果不信,我这里有赌场的文书在,你们谁派个人过来瞧下?” 立刻便有一名禁卫过来瞧了瞧,只见白纸黑字果然写的清清楚楚。 张彝在那汉子说时,一张脸变得铁青,偶尔也分辨几句,但他一分辨,宇文泰扼住他手腕的力量便加强一分力。 他疼得龇牙咧嘴,只能任那汉子将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抖搂了出来。 那名看罢文书的汉子怒气冲冲的向着张彝走来。 张彝有些恐惧,宇文泰见那汉子这时已经将张彝所做之事全盘说出,再扣他手腕已无必要。 又有几名禁卫看了文书,这时也蹬蹬蹬的直奔张彝而来。 那汉子朝宇文泰招了招手,道:“大快人心事,揪出小贪张,咱们喝酒去。” 三人扬长而去,身后,传来张彝杀猪般的嚎叫声。 酒楼,人来人往,三人选了个齐楚阁儿坐下。 从这里可以凭窗眺望街景,抬头便可见不远处永宁寺中的那座着名的高塔,高塔四面都挂了金铎,随风叮叮有声,悦耳且悠扬。 这里距离宫中不远,算是北魏京师洛阳最繁华的地段。 在皇宫中早朝后的达官显贵们下了朝之后,都爱在这里耽上一会儿,这里朝东走是太尉府,西对洛阳京师贵官宅邸云集的永康里,南界昭玄曹,北邻御史台。 左卫府,右卫府、护军府、太尉府距离这里都不过是一箭之地。 过不多时,酒菜上来,三人开怀畅饮,王思政请教那汉子姓名,那汉子笑言萍水相逢何必动问,王思政见他不答,有些不悦。 喝了几杯酒之后,要了一碗饭吃完,便托言他从广平王府借来的名刺答应了用完要立即归还,匆匆告辞。 宇文泰知道他不愿意与陌生人太过纠缠,当下也不以为意。 那汉子笑道:“走了也好,太原王氏清高。” 宇文泰不由得愕然,道:“你认得他?” 那汉子点了点头,笑道:“京师才俊,我多半认得。” 宇文泰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眼前这人有些不简单。 甚至,他开始怀疑,这人今天对付张彝,就像是早已经预谋好的举动,而不仅仅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个人的举止,谈吐,隐隐然给他一种神秘的感觉。 那汉子显然也瞧出来宇文泰的疑虑。 他淡淡一笑,道:“黑獭不必多虑,我对你没有恶意。 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出张彝的丑?你如果愿意,今天晚上,你就能知道。” 他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宇文泰,神色深邃,宇文泰笑了笑,这人居然能知道他表字黑獭,也知道王思政出身太原王家,他忽然想起自己所做的一篇策论。 他和王思政在太学里面都不算成绩特别好的学生,王思政酷爱军事,那些诘屈聱牙的《尚书》、《礼记》之类的学问,王思政不过一般。 宇文泰则对上古三代、《周礼》之类有些兴趣,但更重要的兴趣是《史记》、《三国志》以及写策论。 两人的学问都不为学校里的那种经学师傅所喜。 宇文泰穿越之后更喜欢旅游考古,原先的那些学问他也继承过来,这具身躯故主所形成的爱好他无法摆脱,也已继承。 这次,他便是从关中考察、游历风俗归来。 他的这具肉身之前写了一篇《论孝文皇帝应都长安而非洛阳》的策论,引得一些经师大为不快。 但他实际上没去过长安,所以去看一看加深印象。 这篇策论支持他的似乎只有王思政等寥寥几人。 那汉子道:“你的那篇策论很好。” 宇文泰一听之下,便知道他说的是那篇认为应定都长安而非洛阳的策论。 当下笑了笑,道:“洛阳乃是四战之地,如果天下太平,则定都洛阳亦无可厚非,但天下散乱之时,定都洛阳可就失策了。” 那汉子道:“你说的极是。” 宇文泰心想:“原来他果然是关注了那篇策论然后注意到我跟王思政,这倒也不奇怪。” 他心中对自己的策论本来便甚为得意,这时见那汉子赞许,不由得立刻引为知己。 两人正攀谈时,只听得忽然有人大叫道:“快看,着火了,着火了。” 宇文泰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距离左卫府那边的果然黑烟飚起,大火哔哔剥剥的声音渐次传了过来。 那汉子毫不在意,连望都不望,依旧只顾喝酒。 宇文泰忽然道:“莫非是羽林那些受了张彝剥削的军士焚烧了张彝的宅邸?” 那汉子听了宇文泰的话,不由得抬起头望了望宇文泰,半晌才惊叹一声,道:“聪明。” 宇文泰不由得也愕然,压低声音,道:“莫非那些禁卫之中也有你的人,趁乱纵火?” 那汉子瞧着宇文泰,像瞧着未卜先知的神仙一般,道:“全中。” 宇文泰见他竟然毫不愧怍的自认了,心下不由得大是惊讶。 联想到他方才说的今晚只要跟着他,便能知道他为何要火烧张彝家,当下心中隐隐起了些兴趣。 羽林禁卫寻常在京城之中便是太岁,少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但这人不但动了,而且大动特动。 显然,他所策划的事情,绝不是一件小事情。 宇文泰想到此处,忽然想到一句话:“京城里面都是野心家。” 毫无疑问,这人十之也是京城之中野心家里面的一位。 那汉子见他面露沉思之色,道:“忘了告诉黑獭我的名字了,在下有两个名字。” 宇文泰又是一奇,什么人会有两个名字? 那汉子道:“我这一生,前半生在大江之南,叫做萧综。 后半生吧,想来要在这大江之北度过了,我这后半生的名字叫做萧赞。” 宇文泰赫然一震,萧赞这个名字,在洛阳城内,几乎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是江南皇朝大梁皇帝萧衍的二皇子,更是当今大魏朝廷的太尉、骠骑大将军兼齐州刺史! 五、萧赞的秘密 萧赞这个人,三年前曾经做过一次震动天下的事情,这件事情,可能连爪哇国的老张小李都知道,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宇文泰自然也知道。 他努力回忆史册有否记载萧赞,似乎是有,但记载寥寥,萧家人物多,皇子多,他读的时候完全没有记清晰,好在,他的这具肉身比他知道的还多。 他开始感叹,那么多穿越,什么乌龟王八蛋穿越回去都能一统天下,但事实上谈何容易?历史书不载的事情太多了,想说穿越过来就先知先觉,全知全能,简直是搞笑,对一些历史大事先知先觉自然没问题。 但历史的细节,只有那些真实活在这个时空的人才能体会。 萧赞的这些逸事,他就只有这具肉身本尊的记忆,而绝无从史册得来的先知先觉。 作为大梁朝廷的二皇子,封爵豫章王,萧赞的几件逸事几乎是朝野街知巷闻。 第一是他的武艺极好,尤其是身法奇快,传闻他能够日行三百里,势如奔马。昭昭史册,曾载此事。他最喜欢的一件事是在地上铺上砂砾,然后在上面奔跑。 第二是他的易容术极佳,是一名神秘主义者。 真正见过他本来面目的人屈指可数,除了自己的几个亲信,他极少接见宾客,审理案件时总是隔着帘子听闻而后断决,外出时就在自己的车上挂上布帷,特别不喜欢被别人看见他的面孔。 即便外出,他也总是喜欢易容,他的易容术也很神妙。 一个喜欢掩饰行藏的人,多半都会喜欢易容术,萧赞以二皇子之尊,自然招募了不少奇才异能之士,教他易容,常言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他的易容术不久之后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出诸各位良师之上。 公元525年,萧赞任使持节、都督南兖、兖、青、徐、冀五州诸军事、平北将军、南兖州刺史,加封为镇北将军。镇守彭城(即今徐州),对抗大魏。 同年7月12日,农历六月庚辰,萧赞率亲信梁话,连夜逃往北魏临淮王元彧的军营中,事发之后,天下大震,由于萧赞易容术玄妙,当时北魏军营统帅并无几人识得萧赞,更没有人相信一个权高任重的皇次子居然投敌。 此事当时流传纷纷扬扬,有诸多版本。 宇文泰都不知道听说了几个版本,其中有一个版本是说萧赞的叔叔,临川王萧宏是一个荒淫无度之辈,萧赞出征在外,萧宏不知如何看中了萧赞的妻子袁氏,并且和袁氏有了不可描述之事。 据说,萧赞曾经为此事请求父皇萧衍秉公处理。 但是,萧衍拒绝了,萧衍拒绝的理由让萧赞彻底绝望,因为萧衍的女儿永兴公主萧玉姚也和萧宏有一腿,萧衍钟爱的是刘备的名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萧衍连亲生女儿与弟弟出轨都可以释而不问,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萧赞的外姓妻子主持公道? 传闻萧赞因此而反,投奔了大魏。 这是流传极广的一个版本,据称也是最可信的一个版本,宇文泰听闻的便是这个版本,但他也听说过另外一个版本,似乎是与梁朝之前的一个政权有些勾连,不过这个版本事迹隐秘,绝少人知。 第三个版本则是,萧赞是一个间谍,他亲自策划了这一切,为的是取得大魏朝廷的信任,编了一个自己叔叔与自己妻子不伦的故事,这个故事完全是虚构的。 宇文泰其实倒更倾向于相信这最后一个版本,萧赞极有可能是间谍。 因为易容术、背叛、武艺好,这些都是间谍的基本功。 但是这个版本近年来几乎没什么人在传了,萧赞在北魏待的这几年里,非常安静,几乎不怎么与外界交往,尤其神秘莫测,虽然他确实兼任了朝廷的一些官职,但他这种散官,虽然委任,但其实基本不怎么出现在朝廷。 甚至连刺史之类的官职他也不过是遥领而已。 大魏朝廷一开始当然也有怀疑他有可能是采取了什么卧薪尝胆的计划,或者是采取了什么高难度的卧底办法,百般侦查,但是萧赞几乎不怎么活动 久而久之,监视者一无所得,这个间谍的说法也不攻自破了,因为正常人都不相信会有间谍几年了都不提供一个情报。大魏的朝廷这两年忙于内耗,太后与皇帝闹得不可开交,其实就算萧赞是间谍可能都没人会管。 但萧赞依然没有什么动作,随后还新娶了皇帝的一位堂姐,叫元莒黎,摇身一变成为了大魏的皇亲国戚。 不过,宇文泰相信,萧赞可能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萧赞今天能出现在赌场、今天能设计陷害张彝,他自然不如传言中的那样白莲花。 他在审视萧赞,眼前的萧赞棱角分明,有一抹淡淡的髭须,不甚明显,宇文泰完全可以笃定这张脸一定不是萧赞本人的脸。 萧赞也在审视他。 宇文泰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道:“你今晚的行动是什么?”之前萧赞曾经跟他说过,如果他想了解他为什么揭穿张彝,今晚他便能知道答案。 萧赞笑了笑,道:“你去就知道了。” 宇文泰脑海之中忽的豁然开朗,萧赞之所以惩罚张彝,肯定是为了今晚的事情做准备,极有可能是趁此机会引开宫中的禁卫,禁卫这么一闹,禁军今日肯定要整顿。 禁军这般一整顿,必定人心惶惶,人心惶惶之下,今晚皇宫的守卫十之便有了空挡,他笑了笑,道:“好,我跟你去。” 萧赞笑了笑,饮了一杯酒,不远处张彝的住宅还是哔哔啵啵的在烧。 酒楼里周边人还在议论着,已经有跑到窗边来谈论这场突如其来起火的朝廷禁军官员宅邸,议论之中已证实确实是张彝宅邸失火。 萧赞笑道:“今晚的事情要比张彝的事情更刺激。” 宇文泰笑道:“萧大人既然这般说,那我更是不得不去了?”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跟烙金绳儿准备付账,萧赞笑了笑将他的手拦住了。 宇文泰即刻醒悟,出了赌场那条街,这种串钱绳儿即便烙了金丝,可也未必在这管用。 萧赞淡淡一笑从身边摸出一锭银子来掷在桌上,携了宇文泰的手说道:“咱们走吧!” 宇文泰往日疆场厮杀也罢,还是百战归来再读书也罢,但却从没有一日遭遇有今日这般离奇,莫名其妙便撞见一个街知巷闻的神秘人物,并且答应了他晚上一起行动。 两人下得楼来,萧赞越走越快,两人辗转出了洛阳城后,更迈开大步顺着大路疾趋而,萧赞果然神速之极,脚下如御风而行一般,飘飘然似脚不沾地。 宇文泰随后跟上,这般快步趋走倒也丝毫不感心跳气喘。 萧赞微微一笑,向他瞧了一眼道:“你的脚力倒也不错,我在洛阳郊外,有座庄子,咱们还得回去取些家伙什。”当下拔足疾行。 两人并肩而前,只听得风声呼呼,道旁树木纷纷从身边倒退而过。 萧赞道:“功夫不错啊。” 宇文泰笑吟吟道:“军中行军,常要日夜兼行,有时候还有急行军,限时抵达,所以嘛,还可以。” 两人出城外,先折而向东走了里许,又随着折而向南,再行里许,随即来到一座遍布绿杨的庄子,这庄子周围还有零星农户,星罗棋布一般,但都远不及这个庄子为大。 从外部看,这庄子除了大也没什么别的特点,门前既没有威武的石狮子,也没有花红柳绿,甚至连牌匾都没有挂一块,没有任何标识,甚至给人感觉几乎没有多少生气。 宇文泰随着萧赞走进庄内,边走边看。 里面也很朴素,并无多少特别之处,整个庄子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宇文泰走了半天,一个人也没遇到,萧赞似乎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的道:“这庄子我是偶尔来,平常是我妹妹在打理。” 宇文泰心道:“妹妹?”宇文泰倒不知道萧赞有一个妹妹,当时萧赞逃来大魏的时候,传说只有他和他的麾下梁话等区区数人,都是男子,心想这个妹妹也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 萧赞道:“咱们去弓房吧。” 弓房在厅事的东厢,其中一面墙摆着都是弓,另一面墙摆着的都是弩。 萧赞从墙上取下一张弓,道:“你喜欢使用软弓还是硬弓?”话虽这般问,萧赞抛过来的却是一张硬弓,宇文泰惯于军事,稍稍一拉弓弦,一看弓身便知,这弓乃是由密度极大的木头制成,怕是一张至少有两到三石的拉力的硬弓。 他微微一笑,引满拉开,道:“好弓。” 萧赞看了看他拉弓,端身如干,直臂如枝,左手张弓,右手搭箭,肘与肩平,当下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肘部,细细观察杯中水,果然纹丝不动,杯子中的水没有一丝波纹涟漪。 萧赞叹道:“好臂力,好弓法,黑獭,你这射术,端的没话说,我们今晚的事妥了。”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不会是让我入宫去射杀皇上或者皇太后吧?”萧赞哈哈一笑,道:“你放心,取人性命的事情,我不做。” 宇文泰放下弓,看了看墙上的弩,大抵不是擘张弩便是蹶张弩,其中擘张弩更多一些。 萧赞见他欣赏弓弩,从墙上摘了一个箭壶下来,取出一支箭摆在桌上,又从旁边的房间之中,取了一束帛出来,挥毫泼墨 宇文泰上前看他所写,萧赞并不避忌,手上也不遮掩,微微一笑道:“你看吧,看也无妨。” 那束帛上写道:“陛下谨启,草民有一天大要事欲密告之” 六、夜探皇宫 这一夜有月,月挂中天,月色下的北魏皇宫鳞次栉比,勾心斗角,宫城气氛显得有些肃杀沉寂。 两个人影星跳丸掷一般,倏忽之间,几个起落,已经跃入了皇宫。这两个人正是宇文泰和萧赞。 两个人都背了一张弓,一壶箭。 偶尔有一两只乌鸦飞过,嘎嘎的叫声撕破夜的寂静。 宇文泰紧随萧赞,在皇宫中三拐两抹,越过太极殿的守卫,穿回廊,经复道,过水榭,转到明光殿,两人悄悄跃上明光殿的屋脊。 一路过来只有零零落落几个守卫,人并不多。 宇文泰心想:“皇宫之中今晚当值的十之七八便是张彝,禁军都掌握在太后两个手下徐纥、郑俨手中,张彝宅邸被烧,禁军愤怒,今晚自然守卫不勤,太后也不另拨禁卫值守。”这一切,似乎萧赞早已经算准了。 但是,禁军之中某日由谁执勤,这事本来是极为机密之事,这个萧赞又是如何得知呢? 还有,他们今晚潜入皇宫要做的事情,萧赞并不避忌,甚至当着他的面写下的欲告知陛下的那件事,乃是宫禁绝秘,萧赞又是如何得知? 这等绝密,除非太后身边有萧赞的卧底,否则绝不可能得知。 他看了看萧赞,暗中推断,只觉得这人心机深沉,也不知是善是恶? 再联想到萧赞今夜带自己入宫这一举动,想来动机目的也不单纯。 萧赞想来是料定了自己会好奇进宫来一探究竟;这二来,自己也一定是有被他所图谋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举动。 他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一介书生、这具肉身目前并无多少别人可资利用之处,他唯一可资别人利用的便是他硕果仅存、相依为命的三哥——宇文洛生。 三哥如今在天下第一大反贼葛荣军中混的风生水起,已经被葛荣封王,军中咸称为洛生王。 他穿越以来还未见过三哥,但是奇怪的是,他对三哥的情感,还是很深厚,并未因穿越而有丝毫改变。 三哥麾下猛将如云,有颜容俊美,二十啷当已经以美貌英俊、侧帽风流、名闻天下的独孤信,有智勇双全的赵贵。 三哥还有两位很好的名动天下的朋友,一个叫贺拔胜、一个叫贺拔岳。 这两人是亲兄弟,与三哥都是过命的交情,两人如今都在当今天下第一军阀博陵郡公、大将军尔朱荣的麾下从事。 贺拔胜任镇远将军,贺拔岳任都督。 两人都深得尔朱荣信任,尔朱荣对这兄弟二人有一句评价:“我得卿兄弟效力,天下不足平也。” 尔朱荣帐下猛将如云,贺拔胜乃是尔朱荣麾下第二员猛将,贺拔岳则被尔朱荣倚为左膀右臂。 熟悉如今天下大势的都颇有传闻,若宇文洛生自立,招揽贺拔兄弟,必能于群雄逐鹿的游戏中,捷足先登。 以萧赞这种心机深沉之辈,会不会是想趁此机会打三哥的主意呢? 阻止三哥做大? 或者卖一份人情给三哥,等三哥壮大再从三哥那里分一杯羹? 间谍布局闲棋冷子,绝不稀奇,越是优秀的间谍越有这种提前布局之能 他正浮想联翩,萧赞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向左前方指了指。 在他们藏身的明光殿的屋脊上,左斜前方,有一栋房子里亮着灯。 两人目力都是甚佳,远远望去,便见房中靠墙皆是书册,房中有一个少年拿着一本书踱着步子摇头晃脑在读。 那少年身穿一袭绣着五爪金龙的绛纱袍,腰间佩苍玉,黄色绶带,年方十七八岁。 书房内雕梁粉壁,青璅绮疏,丹槛炫日,绣桷迎风;殿角用云龙纹饰,烛台以珍珠砌成,楹柱铺银屑金粉,窗台镂盘龙飞凤,华贵之气世间罕有。 萧赞问道:“怎么样?这距离大概两百步开外,你的箭法没问题吧?” 宇文泰沉吟不决,他见那少年读书,心中不由得有些感触怜惜,大有好感。 他心中暗想:“这应该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御书房了?瞧那少年瞧穿戴,必是天子无疑了。可惜” 萧赞这时已经将弓递给他,手从箭壶中摸出了一支箭,箭头的箭簇之后绑着一卷束帛。 那束帛之上,正是萧赞所要密告皇帝的一件宫中绝大丑闻。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非得把那般不堪之事告知陛下么?” 他对一个读书的少年天子太有好感了。 北魏的皇帝都甚爱读书,开国皇帝拓跋珪曾经问他的博士李先,天下何物最善?可以益人神智?李先道:“莫若书籍。” 自此之后,北魏历代皇帝莫不钟爱书册。 这少年天子想必也是继承了乃祖遗风,在这良夜之中,并未去后宫流连,而是在这御书房中用功苦读,这般天子,已是难得。 萧赞见他不忍,淡淡的笑笑,道:“难道你不觉得陛下有权知道太后的事情?” 宇文泰想了想也是,想到待会儿这少年天子看见萧赞所写的那些内容,他不由得有些担心,天子会如何? 会暴跳如雷? 或者歇斯底里? 或者唉声叹气? 萧赞见他终于拉开强弓,张弓搭箭,微微一笑 “黑獭,你钟爱史册,你这一箭也会载入史册,这一箭射去,若天子聪明刚毅,说不定重开大魏中兴之局,若天子懦弱,则有可能崩坏一个朝代。” 宇文泰听罢,不再犹豫。 他扣弦、引满、校准、手势平稳,然后松指,那支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去。 暗夜之中,月色之下,羽箭在空中呜呜呜的呼啸着,飞过空空的庭院,射破窗棱、透过帘幌、劲道不衰,钉在书房内的楹柱上。 “笃”的一声响。 那箭钉在楹柱上,入木三分,箭尾犹自嗡嗡嗡颤动不已。 少年天子惊骇的扭头惊骇的望着射进来的那支箭,他手上的那本书也惊落在地,地上还有一枚摔得粉碎的瓷镇纸兽。 箭射透窗棱的时候,他已经警觉并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他以为那一箭会射向自己,尖叫的同时本能的头一歪,闪躲了一下,然后厉声叫道:“护驾、护驾” 但须臾之后,他已经明白过来,这一箭绝非是要行刺于他。 因为箭穿入房间之后,经过他的头颅平行位置之时,至少距离他的头颅有一米开外,真正的刺客,箭法准头不会这么差。 更主要的是,他惊骇之余,回头发现箭杆上还绑了一卷黄色的帛书。 惊魂未定之后,他小愣怔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将箭从柱子上拔下来。 有几名宦官从屋外冲了进来,俱是赤手空拳,慌里慌张,待到看见他无恙,心中才一块大石落地。 但一个个显然还是心有余悸,生怕他怪罪。 他挥了挥手,牙齿有些打颤,道:“你们退下,这人并非要行刺朕” 他的眼神之中有些悲凉之意,他仓促惊呼,冲进来的只有几个宦官,甚至连一个羽林军卫都没有。 他心想:“这射箭的如果真要行刺,自己的性命倒真是堪忧。” 他等了片刻,才有几名羽林侍卫姗姗来迟。 但依旧是出工不出力的样子,他们打着灯笼大呼小叫了几声抓刺客之余,草草搜寻一番,一无所获。 一阵喧嚣之后,周围复归于宁静。 宇文泰和萧赞依旧伏在屋脊之上,窥探着御书房的动静。 他们射给皇帝的那封帛书,书中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他们接下来还要观察皇帝接下来的一系列反应。 皇帝默默的走到楹柱旁,将箭拔下放在桌上,然后坐下,愁眉不展。 宇文泰见此情状,心中更加替这个少年皇帝难过。 这位少年皇帝元诩皇帝今年还未弱冠,是北魏的第九位皇帝,史称魏孝明帝,可是今晚他却要直面他人生最艰难的一件事情。 宇文泰本不赞成采取箭射御书房这种手法。 不过,萧赞有一句话很对,你想知道皇帝为人如何?是何等样的一个人? 能否中兴大魏? 或者是汉献帝? 必须要逼一逼,逼迫之后,你才可以通过这件事来判断。 有一句话是,溃痈虽痛胜于养毒。所以让皇帝直面这件事,对积极者有积极意义。 这件事事关太后,太后是皇帝的娘亲,太后还是当今天下权势最大之人,天子有权知道此事。 野史传闻,太后并非皇帝娘亲,而是太后夺了后宫其他妃嫔的孩儿,抚养长大,宫禁深秘,无从查探。 宇文泰对这些野史杂谈,并无兴趣,但他对太后和皇帝的关系还是有所知闻的,这十余年中,少年皇帝与太后胡承华的关系并不甚好。 太后始终怀疑自己这个儿子想要干掉她,而少年皇帝,也怀疑太后随时有可能会干掉自己。 数年之前,约莫在皇帝十岁左右的年纪时,权臣们将太后幽禁了四年。 这四年,被幽禁的太后颇迁怒于自己的儿子,这次幽禁造成的母子嫌隙,之后再也没有恢复过。 犹如一面破碎的镜子,即使破镜重圆,终究裂痕犹在。 今夜,他们射入御书房的这支箭,有可能将皇帝母子之间的决裂推向一个更不可预知的将来。 甚至,有可能会令太后母子刀兵相见、鱼死网破。 少年皇帝这时正将箭杆上绑着的束帛取了下来,在桌子上缓缓用手铺展平整。 他已经在读宇文泰射进御书房的那封信。 信笺上写的内容令他大为光火。 上面的话不多,正是萧赞所写。 只有几句话:“陛下谨启,草民有一天大要事欲密告之,太后此刻正在与一名叫做杨白花的男子偷情。今夜,陛下若不去捉奸,那么草民便去捉奸了,明日太后丑声将传遍天下” 这幅帛书后面还绘制了几幅图画,内容不堪入目。 七、深宫惊动野鸳鸯 皇帝气急,手掌狠狠的砸在桌子上,额头上青筋直跳,太后秽乱宫廷之事,他亦早有耳闻,但是并无扎实的证据,所以无可奈何。 这篇书信却指名道姓。 尤其可怖的是,这射箭者竟然能确切的知道,太后此刻在做什么?甚至指出了奸夫的姓名。 指名道姓也便罢了,最令他烦恼的还是,这篇书信之中声言倘若他不去捉奸,明日,母后秽乱宫廷之事,对方便会昭告天下。 这才是他大惧之事。 皇室丑闻,狗肉烂在锅里,大家心照不宣,彼此颜面还挂的住,但如若按这信笺所言,闹的天下皆知,到时候,他这个天子颜面何存? 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母亲,他日后还怎么驾驭百官?还怎么见人? 一个普通人,面临这种情况,尚且抬不起头来,何况他还是天子? 他对射箭者一无所知,除了听从对方所言,完全无计可施。 对方敢夜探皇宫,敢箭射御书房,显然绝非一般江湖宵小,万一这些人说到做到 如果太后丑声传遍天下,大魏朝廷颜面何存? 他脑袋中一团浆糊,刹那间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犹豫了片刻,终究决定还是按着对方信中所言,点了四名武艺还不错的贴身宦官,同往太后寝宫 深宫重门,春意盎然。 距离明光殿不远的太后寝宫之中,软红绣榻之上,太后身着薄绡,正与一名粗壮孔武的男子依偎着吃吃笑语。 寝宫之外廊下,一长串的宫灯在这清冷月色下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 寝宫阶下两厢,两列士兵排成了长长的阵列,左右分立,手持长戈,面容肃穆,正在守卫。 魏孝明帝率领几名宦官这时已经走到太后寝宫前。 此时,已经更深夜半,按说各宫都已经下了管钥,禁止擅自出入,但是朝野纷纭,早便有人说太后寝宫,深夜不闭,方便情郎进出。 孝明帝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然后缓缓吐出,他有些犹豫,他的手按在门上。 他知道,他这一推,有可能推开的绝不仅仅是一扇奸情之门,而有可能是一座王朝的命运之门。 而这王朝的命运,是好是坏?他完全无法预知。 他的手按在门上,仿佛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如果是电影或者电视剧,在这一刻,他有可能会停顿,会慢镜展示,但现实中,他其实虽短暂犹豫片刻,但也并没有过多的犹豫。 他手上加力,门咿呀一声响,应手而开。 太后寝宫的门深夜果然就这么轻易的应手而开,刺激到了他,他冷冷哼了一声,声音之中夹杂着气恼悲愤,微藏愠怒:“果然不下管钥。”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早有士兵觉得事情有异,挺身拔刀,上前阻拦,大喝:“站住。” 魏孝明帝大怒:“大胆,睁开你们的狗眼,竟连朕也敢拦阻。” 在他的怒喝之下,两名亲信宦官急忙上前,拔刀挺立在他身前。怒斥道:“陛下在此,你等还不放仗,陛下面前,擅弄刀兵,该当何罪?” “太后寝宫,任何人等,不得放肆。非太后诏命,陛下不得擅入。” 寝殿一旁的厢房之中,一名中年文官打扮的人拉开厢房门走了出来。 魏孝明帝一阵恶心,这人他不用看,听声音便知道这人乃是徐纥,徐纥和郑俨都是中书舍人,也是当今太后最宠幸的两名臣子,想来今夜是徐纥值夜。 魏孝明帝阴沉的喝了一声:“徐纥,你好大胆,敢拿太后诏命压朕?” 徐纥淡淡的向着太后寝宫一拱手,道:“还请陛下恕罪,臣不敢,臣只是想提醒陛下,如今太后临朝称制,陛下也当秉承太后旨意。” 徐纥话音才落,两列士兵哗哗哗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拦住了皇帝一行四人前进的脚步。 组成了两道阻拦皇帝前进的人墙,这显然是徐纥早有准备,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皇帝年轻尚显稚气的脸上刹那间布满悲愤无奈之状,这道人墙,以他和区区几名宦官根本无法突破过去,他万般无奈,忽然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太后寝宫前的院子里。 皇帝一跪,皇帝带来的宦官以及为太后守卫的士兵全都心头大震,惊惶之下不得不立刻全都跪下。 他嘶声叫道:“儿臣叩见母后。” 深宫之内静的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隔了半晌,才听得一个声音幽幽的响了起来,在这阒然无声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 “母后今日身子骨不适,陛下先回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魏孝明帝见太后推脱不见,他来的时候早已经想好该如何应答,当下朗声说道:“母后既然身子不适,儿臣岂无亲奉医药之理。儿臣这便替母后延太医来。” 魏孝明帝说罢,寝宫内一时寂静无声,寝殿内外,都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不安的安静。 这时,宇文泰和萧赞早已趁着先前孝明帝和士兵们冲突的混乱,悄悄爬上了太后寝殿的屋脊之上,近距离的观察宫中的这场闹剧。 看这阵势,宇文泰已然笃定,太后若非此刻与人有私,只怕早已经出来露面了,她不会不知道皇帝的来意。 想来萧赞所得到的消息至为准确,太后今夜的事情,萧赞掌握的一清二楚。 甚至,宇文泰揣测,太后约会的情人也恰如萧赞所言,确实是杨白花。 能够对一国太后今晚做些什么,甚至对行踪、对情人姓名做到如此了如指掌,这个世界上,情报工作做到这份上的,除了间谍还有谁人? 他看了看萧赞,又看了看下方的徐纥,心下暗想:“能够这般确切掌握太后今晚消息的,并透漏给萧赞的,必定是下面这些军士或者是徐纥其中一人。” 除此之外,他也做好了准备,希望帮皇帝擒住那个奸夫。 皇帝鼓足了勇气,来直面这种事情,这份表现值得他拔刀相助,他也想看看何等样的男子敢这么胆大包天,偷情偷到当朝太后的绣榻上来。 绣榻上的那男子虽然胆大,但其实也慌张。 经孝明帝在殿外这般一喊,他吓得屁滚尿流,几乎跌下榻来,忙不迭的开始穿衣套裤。 太后却全无惧色,以手支腮,侧卧床上,身上的薄绡衫子使得身材玲珑剔透,曲线毕现,看上去三十七八年龄,但保养得当,仿佛二十余岁。 太后眉宇间透露出一种妖冶之状,看着那个英俊的男子手忙脚乱的正在套靴,套了半天老是忙中出错没套上。太后不由得哑然失笑。 她轻声打趣道:“杨白花啊杨白花,饶你平日里在疆场上力敌万人,叱咤风云,如何被殿外小儿呼唤,便如同失魂落魄一般。” 杨白花惶急得半死,道:“末将怕、怕陛下冲进来,怕与太后之事被陛下撞见,陛下要责罚末将。” 太后微笑道:“你怕什么?如今本宫临朝称制,洛阳城内外兵马悉数在本宫掌握之中,陛下乳臭未干,如何敢责罚于你?” 杨白花嗫嚅道:“末将……末将不欲陛下母子难堪。” 他本是北魏的一员边关将领,调任回京之后,被太后看上,不免屈从于权势,但实际上,在这段关系中,他是卑微,也是屈辱的,他的武艺,本不该怕皇帝捉奸。 皇帝身边那些宦官如何当得住他的拳脚,他在疆场之上,尸山血海之中,也未怕过,更岂会惧怕几名宦官?只是,他是理亏的一方,他是以下犯上的一方,他是做下大逆不道之事的一方。 他没有任何底气与皇帝硬碰硬,他只能选择逃,这件事情闹大曝光,对谁都不好看,他更加会被千夫所指。 但太后显然只耽于和他的,对他的担心丝毫未加察觉,冷笑道:“怎么?陛下还敢闯进本宫寝宫不成?本宫能让他做皇帝,便能废黜他,易于反掌,怕他何来?” 杨白花这时候已经装束停当,轻声道:“陛下还在外面僵持未走,末将从殿后门走。” 胡太后叹了口气,有些懊恼。 她的声音中微藏愠怒,道:“我都不怕,你怕何来,你明夜再来,我等你,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外界物议,我不管,我只要你。” 杨白花含糊的应了一声。匆匆的拉开房门,不敢开寝殿大门,消失在殿后。 殿外,魏孝明帝隐约听得宫中动静。 他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就向前冲,几名亲信宦官紧跟在后。 士兵们慌乱成一团。 魏孝明帝怒声道:“朕就不信,你们敢杀了朕?朕母子相见,干你们何事?母后……母后……” 士兵们慌了,推着魏孝明帝和他的亲信,却不敢真正动手,徐纥显然也有些为难,皇帝一向懦弱,这时却这般蛮横,企图闯宫,没有太后旨意,他不能下辣手。 他只能听禀太后旨意。 双方僵持片刻之后,只听得胡太后在寝宫内冷笑一声道:“让他进来。” 魏孝明帝气冲冲的推门而入。 胡太后躺在床上,隔着薄绡纱帐看着魏孝明帝的眼神在东张西望的寻找着什么,愠怒上脸。冷笑道:“陛下,你在母后的寝宫里找什么?” 八、永巷折奸 魏孝明帝默不作声,暗想:“还好意思明知故问。” 太后见他神情,已知端的,冷笑一声,道:“你是想找男人,是么?” 魏孝明帝道:“儿臣不敢。” 太后闻言冷笑,哼了一声,道:“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前些年你还小,听人谗言,怀疑朕私通清河王,伙同元叉、刘腾等重臣将清河王处死,幽禁本宫长达四年,本宫记着呢。” 魏孝明帝见太后旧事重提,不由得冷哼一声:“朕当年不过总角,这事与朕有何干系?” 胡太后大怒咆哮道:“当年你小,那是不是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敢对付本宫了,你何尝将本宫放在眼里?你不是怀疑本宫偷人么,本宫的寝宫就这么大………” 太后怒气冲冲,从床上跳下来。 她掀开床帷,掀开被子,又掀开床下,又走到柜子旁,打开柜子,走到窗前,打开窗子。 她一边做找人的动作,一边怒气不止,喝道:“你看,你看,陛下,你不是要搜么?本宫搜给你看,你满意了。本宫藏了男人,本宫藏了许多男人,你来搜啊” 魏孝明帝道:“儿臣不敢。” 胡太后大怒,手指门外,怒斥:“滚出去。” 魏孝明帝目光所及,一无所获,怏怏不乐,狼狈滚出。 他默默的出了太后寝殿,殿门在他身后咿呀一声关闭了。 行了几步,孝明帝还是忍不住,对着两个心腹宦官使了个手势,道:“这奸夫必定已然逃走,你们立刻带人给我去太后寝宫的后巷搜。” 永巷之中,杨白花正在奔逃,他一边逃,一边给短弩上箭矢。 这一天他早已经预备到,他与太后的事情,陛下早已经知道,但是陛下从来没有敢这么猖狂的夜闯寝宫。 陛下敢这么做,一定是有所准备。 好在他每次偷情之时,以防万一,所以每次他也有所准备,弓弩及一些暗器、以及解腕尖刀他都随身携带。 他全身戒备,不时的回头观望及看着前方。 尚好,今夜有月,一片清辉,朦胧之中,前路尚清晰,这条路,同样非常隐蔽,也同样是他在小心戒备的情况下,多次实测探查出来的一条最便捷的脱逃之路。 一路无人,穿过这条永巷,便到了太后寝殿之外的另外一条街道,距离他的居处已经是不远,可以算是安全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 但他这口长气还未出尽,心头便已如泼下一桶冰水,前方的巷子口处闪出一个人来,双手交叉,抱着一把剑,堵住了杨白花的去路。 杨白花一边疾走,一边架上弓弩,弩箭连发,嗖嗖两箭射出,口中喝道:“闪开,当我者死。” 那人的头左一偏、右一偏,身体躯干都没动,就闪开了致命的两箭。 杨白花看他的身法,对速度的判断应对,都是妙到毫巅,气定神闲,几乎是等待箭到眼前那一刹那才倏然避过,时机、方位的拿捏都是炉火纯青。 他知道碰到了劲敌,忽然身形往墙上一蹬,在墙上连跨数步,正要跨上墙头。 那人也忽然跃起,身形直直飞升,后发先至,跃到杨白花正前上方,一掌凌空劈下。断喝道:“下去。” 杨白花被逼重又降落在巷子里,他与那人过了几招,怎么打都不是那人对手,他一出手,那人便立刻伸手打中的肘弯处,他的肘弯便一阵酸麻。 他一伸腿,那人便立即踢到他的膝盖。他的膝盖便即噗通一声跪地,两人的武艺明显差了一个档次。 杨白花转身便逃,那人站在巷子口也不追。 杨白花继续上弩箭,退回,准备折返从旁边另一条巷子出逃,这条路明显已经被盯上,想想也是,陛下敢做这般出格的举动,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但他旋即发现,他方才进入巷子时还空无一人的入口,现在也有一个黑衣人双手抱着手臂在等候着。 这个黑衣人切断了杨白花的退路,他看着杨白花,向着杨白花走了过来。 那人继续往前走,杨白花站住了。 与此同时,先前在巷子出口处与杨白花对敌的那人也出现在杨白花的身后,两人包夹,俱各逼近杨白花。 杨白花前后皆有高手,他已进退无路,便大吼一声,向着对面冲了过去。手中弓弩连发。对方举手投足间躲过数箭。 杨白花交手了几招,不由喝道:“你是贺拔兄弟中的哪一位?” “我是贺拔岳。” 那人轻描淡写的,便将杨白花的数招凌厉攻势一一化解。 巷子的另一侧,宇文泰和萧赞这时也早已赶到,听到贺拔兄弟、贺拔岳这几个字,他心中一动,暗想:“原来贺拔兄长他们也来了,这奸夫可跑不脱了。” 自从在武川别后,他与三哥好久都没有再见过贺拔兄弟,没想到居然今日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只是,贺拔岳他们是怎么会在这的呢?他们本该在晋阳才对。 晋阳距离洛阳迢迢八百里,快马加鞭也需两日。 还有那另外一个人是谁?是贺拔胜么? 他们来此,莫非也和萧赞有关? 若然如此,这厮还真是所图甚大。 日后,倒真是要好好探一探这个人,看他究竟是想做什么勾当? 不过,这些疑问,他只是暂时浮现,一晃而过。 眼下,他更关心贺拔岳,毕竟贺拔一家和他家的关系如同兄弟亲人,当年六镇谋反,贺拔家兄弟父子与宇文家兄弟父子并肩战斗,齐心合力杀死逆贼卫可孤。 如烟往事,历历在目。 想到此处,他忽然身形一跃,上了墙头,萧赞本欲阻止,不料宇文泰身形太快,他一时拦挡不及,只得也随宇文泰越上了墙头。 这时,杨白花与贺拔岳打斗正酣。 杨白花一面打,一面暗思退步,贺拔岳好整以暇,他犹自拦挡不住,眼角余光瞥见墙头上又出现了两人,以为也是贺拔岳一党,这下不由更是心惊。 整个大魏军中传的纷纷扬扬的最厉害的兄弟档就是贺拔胜、贺拔岳,兄弟二人近年来声名鹊起,贺拔岳更是兄弟之中最为佼佼者,武艺、才能在兄弟中都首屈一指。 一个贺拔岳已经是如此难对付,身后那人也是武艺高强,更休说墙头这两人,他酣战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不知这两人何时出现。 他情知自己今日已是在劫难逃,便软语哀求,但是贺拔岳置若罔闻,似乎并不准备放过他,两人倏忽之间又拆了数招。 数招过后,杨白花已然破绽频出,一来,他心情慌乱,急于逃走;二来他本便不是贺拔岳对手,几招一过,便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人称杨白花武艺高强,看来你除了箭法很好之外,这武功也寻常之至。” 贺拔岳一面好整以暇的见招拆招,一面嘲笑。 杨白花叹了口气,道:“贺拔岳,你已经是成名之人,还带这么多人来围剿我,也太不公平了。” 贺拔岳淡淡然,他也注意到巷子右边的墙头上的宇文泰和萧赞,只是两人都黑衣黑裤、黑巾蒙面,他仓促之间并未认出宇文泰这个故人。 他淡淡的道:“我们来的只有两人,这墙头的两位英雄怕是不值你所为,又抑或是你的仇家,可不关我事。” 宇文泰笑了笑,道:“对,我们和他们可不是一伙儿的,杨白花,你跑不了。” 杨白花见宇文泰和贺拔岳一唱一和,口气中全是嘲讽之语,并无通融之意。 他黯然听罢,心中不由大怒,心忖道你不仁便别怪我不义,当下冷哼一声道:“好” 话音未落,他的左手袖子中忽然多了一个迷香包,他悄悄扣在手中,用指尖按破,忽的手一扬,向着贺拔岳的脸上甩了过去。 贺拔岳早有防备,登时向左避开,杨白花似乎早已料到他退避方位,忽然一低头,他的头颈上一枚袖箭向着贺拔岳甩了过去。 这是他对敌之时冷不防的杀招,这杀招之下折过不少英雄好汉。 墙头上,宇文泰见贺拔岳只提防了杨白花的左手,却未提防他的后招,杨白花身后那人抱臂观望,情急之下,从墙头一跃而下,手中的硬弓挥出,叮的一声便格飞了袖箭。 贺拔岳暗夜之中,只见那被格飞的暗箭发出湛蓝色的光芒,情知是喂了剧毒,心下不由的暗道一声:“好险。” 他向着宇文泰拱了拱手,道:“在下贺拔岳,谢谢这位小兄弟救命之恩。” 这时,杨白花身后那人见杨白花一击不中,招式用老,尚未抬头,忽然向前,一掌击在杨白花背上,杨白花踉踉跄跄跌前几步,又被贺拔岳一腿绊倒。 身后那人赶上,伸脚踏住杨白花后背。 他用手捏开杨白花的嘴,丢了两粒丸药进去。 杨白花声音颤抖,愕然的捂住喉咙:“这……这是什么东西。” 身后那人冷笑一声,道:“这是毒药,对付你这种私通太后的淫贼专用。你若再与太后私通,我保证你会毒发身亡。” 九、捉曹欤、放曹欤 宇文泰皱了皱眉,与贺拔岳联手这人,当时站在杨白花身后,其实杨白花低头刹那,这人完全有机会阻住杨白花。 但这人似乎与贺拔有仇一般,竟然坐视不救。只待杨白花低头发射暗箭完毕,才突施毒手,后发制人,心机可谓狡诈。 他心想:“若有机会,还得提醒贺拔小心提防他的这位搭档。”他原先还以为贺拔岳是与其兄长贺拔胜联袂而来,后来跃上墙头,看身材气度已是不像。 这人一张长方脸,颧骨高耸,鼻梁高挺,整张脸似刀砍斧削一般,棱角分明,与贺拔胜分别很大。他这时忽然想到一个人,这个人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这人乃是博陵郡公、领大将军尔朱荣麾下另一名将,他正想动问,这时,贺拔岳与他道谢过,匆匆一揖,已上前与那黑衣人一道,盘问杨白花。 宇文泰见他任务在身,杨白花业已擒住,情知此刻并非相见叙旧之时,当下转身与萧赞一道重新跃上墙头。 杨白花这时已经吓得半死,心中惧意大增,忙不迭道:“两位将军,我,我再也不敢了,求赐解药。” 那人听了他的求饶,神色之前陷入思索。 过了半晌,那人淡淡的道:“你得乖乖听话,也不是没有商量,你是大魏江淮前线的一线将领,却私通宫掖,秽乱宫廷,按律本该处死,不过” 宇文泰一听不过二字,便知事情有变,当下凝神倾听。 只听得那人道:“我念你往日征战对国有功,免你一死,回前线去吧。” 那人说罢,杨白花不由得怔住; 墙头的宇文泰也怔住; 同行的贺拔岳也怔住,见那人饶过杨白花,他大感愕然,望了望那人,皱了皱眉。道:“高欢,你这么做不好吧,咱们还是把他交给天子处置为妥。” 宇文泰听到高欢这个名字,赫然一震,心忖道果然是他。 高欢的名字对他来说也算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高欢与贺拔岳同是当今博陵郡公、大将军尔朱荣帐下前锋都督,外界声称,两人乃是尔朱荣不可须臾暂离之人,同为尔朱荣的左膀右臂。 这其中,尔朱荣尤其钟爱高欢,高欢声名,早已传遍京畿。 高欢对贺拔岳坐视不救,先前宇文泰还不清楚他为何如此,现在知道他是高欢,心下立刻明白了原委,贺拔岳与高欢存在竞争关系,所以乐见贺拔岳落难。 他心下暗想:“贺拔兄弟素来坦荡无私,如今却与这般一个人物同帐为官,只怕这日后风波绝不会少。” 这时,只听得杨白花叹了口气,道:“你、你便是高欢,久仰、久仰” 杨白花混迹军旅,自然也早闻得高欢大名。 他心忖既然是这两个人拦住自己,那么可想而知,今晚的这场捉奸行动,必是大将军尔朱荣所策划。 尔朱荣堪称当今最厉害的大将军,朝野推为第一。 据说他驯养将士的训练之法,骇人听闻,他最惯常训练的法子乃是驱赶士兵去活捉野生猛虎,通常是二十人一队,生死不论,不携兵刃,死一个立即替补一个。 正是因为如此,尔朱荣的部队骁悍之风,天下无双。 而且他的大女儿尔朱英娥嫁给的正是当今陛下魏孝明帝,封为嫔妃,丈人为女婿出头,于情于理也说的通。 既然是尔朱荣出头,自己栽了这个跟斗倒也不冤。 况且高欢、贺拔岳两人,近年来声名鹊起,遐迩闻名,自己败在二人手中,也还说得过去。他本以为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不料高欢竟然会答应放过自己,心下不由大喜。 只是贺拔岳似乎并不赞成轻易放过自己,这时他只要活命,满脸祈求望着高欢。 高欢似是正与贺拔岳正低声争执着。 贺拔岳道:“这人不能放。” 高欢淡淡的笑道:“贺拔都督,这人如今是我拿住,我觉得我有权处置。” 贺拔岳道:“咱们若放了,待会儿觐见陛下,陛下向咱们要人,或者尔朱贵嫔向咱们要人,咱们该怎么办?” 高欢道:“正是因为陛下要人,所以咱们才不能交给陛下,陛下盛怒,定会将此人处死,但是这只会增加太后与陛下的嫌隙,太后若盛怒,对陛下下手怎么办?” 高欢说罢,贺拔岳似不由有些踌躇起来。高欢所言其实有些道理,如果将杨白花交出,天子愤而杀之,太后赫然震怒,要为情人报仇该怎么办? 但就这般让这人逃了,他委实有些不甘,何况这人还这般阴毒,方才险些害了自己性命,他想到此处,不由得恨意大生,抓起杨白花来,左左右右扇了七八个大耳刮子。 杨白花登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贺拔岳仍不解恨,忽然道:“你说不能交给陛下,怕陛下处事不冷静,宫中乱将起来,我可以理解,但是凭什么要放了他,咱们便把这厮在这里杀了,岂不是好?” 他心中暗想:“这厮死了,太后可没有证据证明是皇帝所杀,想要兴师问罪便不容易。” 高欢笑了笑,望了望墙头蒙面的宇文泰和萧赞,道:“贺拔都督,咱们可别忘了还有两位贵客在这观战,咱们在这谈杀人不是太好吧?” 萧赞微微一笑,道:“你们自便,自便,你们杀也好,放也好,都与我无关。我们就是路过,瞧个热闹而已。” 宇文泰这时要观察高欢为人,也不表态,况且这一趟他是随萧赞而来,萧赞既然已经表态,他也不便标新立异,当下微微点头。 贺拔岳心想:“这两位黑衣人,肯定不是这淫贼的同党,要不然早就出手救走杨白花了,何况”贺拔岳对宇文泰的身形、出手心中隐隐有一些熟悉的感觉。 他拔出宝刀,在杨白花的脸上拍了拍,刀光在暗夜之中闪出苍白的死色,杨白花吓得魂飞魄散,望着高欢道:“高都督,救命,救命” 高欢长叹一声,道:“连墙头这两位路过的英雄都不介意你的死活,凭什么救你?” 杨白花狼狈万状,忽然道:“高都督,你方才说过免我一死,让我回前线效力,你这般英雄人物,难道说话可以不算话么?” 高欢笑了笑,弹了弹手中宝刀,宝刀在他一弹微微啸响,发出龙吟之声。 他伸出刀来,道:“杨白花,你活到三十来岁,认识还只是停留在英雄要说话算话的层面上吗?英雄可不是靠嘴巴认定的,是靠手中的刀,麾下的兵马。” 杨白花战战兢兢,对高欢的意思捉摸不定。 贺拔岳怒道:“还和他啰嗦什么,一刀杀了便是。” 杨白花忽然似想起什么似的,颤声道:两位英雄,你们只要给我留条活路,我,什么条件都可以谈,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高欢刀一紧:“说。” 杨白花望了望墙头的宇文泰和萧赞,示意不太方便,萧赞见他扭头望了望自己,情知他不欲让自己听见,当下冷笑一声道:“秘密这东西,自然是见者有份的。” 高欢皱了皱眉,他当然也不想萧赞他们听到杨白花口中的秘密,但是萧赞这两人神出鬼没的出现,他并不了解这二人的底细。 洛阳城中,龙蛇混杂,各种势力都有,高欢处事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对于敌我暂时不明,底细暂时不明的对象,绝不轻易开罪。 他顿了顿,对杨白花道:“你能说的秘密,也不过是关于太后的,我瞧这两位英雄既然有兴趣知道,你不妨便说罢。” “太后有意在近日废黜陛下,另立孩幼,以便控制。” 贺拔岳、高欢、宇文泰听罢都震骇莫名,俱各惊讶不已,唯有萧赞淡淡的点了点头,道:“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古往今来,掌权太后废黜皇帝的多了去了。” 高欢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不过,这消息能换你一条活命。” 他忽然嗤啦一声撕裂一幅衣襟,丢了过来,道:“你这消息虽然不算什么惊天大消息,不过鉴于你和太后的私密关系,如果你肯实名指证太后意图废立,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他说罢,望了望贺拔岳,贺拔岳心想如果杨白花能指证太后,这倒确实是一个可以算的上建功赎罪的机会,当下点了点头。 萧赞拍手笑道:“名闻遐迩的高都督,处事手法果然高明。” 贺拔岳手上微微加力,宝刀已经在杨白花颈上勒出一条血丝,道:“快写,写就活,不写便死。” 高欢跨步向前,抓起杨白花的右手食指,用刀一划,登时血流如注。他将那截撕裂的衣襟铺展平整,道:“写罢,血书。” 杨白花须臾便便抖抖索索的写完。 高欢待他写完,将他的供状收好,道:“好,算你将功补过。不过你秽乱宫廷,其罪甚大,今夜与天子设了这个捉奸之局,我与贺拔没有将你堵在太后床上,已是给你留了面子,你若知趣,回家收拾衣物,滚回江淮之间,我回头自会派人将解药送达,三日之内,你若还在京城,小心肚烂肠穿,勿怪言之不预也。” 杨白花叩头如捣蒜,道:“两位将军放心,一定,一定。我杨白花也思量的是为国报效,疆场上一刀一枪博个功名,只是太后逼迫,做臣子的不敢不从。” 高欢:“走吧,我不食言。” 杨白花蹒跚离去。 十、尔朱英娥爱高欢 高欢与贺拔岳目送杨白花离开,见他形单影只,身形伛偻,仿佛刹那间老了十岁。两人都不由的嗟叹不已。 墙头上,宇文泰和萧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高欢和贺拔岳也正准备离开,只见黑暗之中又闪出两个人来,叫道:“两位都督请留步,陛下有请。”贺拔岳定睛一看,却是两名宦官。 这两名宦官显然躲在这里良久,这时见事了才钻了出来。两人这趟受大将军尔朱荣差遣,本便要觐见陛下,这时见宦官相请,当下便随两名宦官进入宫掖之中。 皇宫御书房的灯火还在亮着,深夜,已经过了子时,这盏独亮的灯火更加显示了皇宫的阴冷和孤清。 皇帝发现派出的捉拿奸夫的两名宦官们两手空空的回来,心下不乐,又见他们带了两个身穿夜行衣的夜行者回来,更觉莫名其妙。 这两人他依稀有些影像,但印象并不深刻。 一名宦官见他的神色,便提醒道:“高都督、贺拔都督乃是博陵郡公、大将军麾下。”魏孝明帝这才回忆起来。 他跟尔朱英娥结婚的时候,似乎在尔朱荣麾下见过这两人。 他觉得今晚很奇怪,先是有信件逼自己捉奸,紧接着,又是岳父麾下两位军人又来觐见。 这两位军人都是岳父的杰出部下,他心中隐隐有一丝怀疑:“这两位军人为何是在此时觐见?就在自己捉奸之后,这一切难道是巧合?” 他淡淡的招呼二人坐下:“两位爱卿辛苦了。” 高欢、贺拔岳齐声道:“微臣不辛苦,陛下劳苦。” 当下便由高欢陈述、贺拔岳补充,两人捡着重要处,将在深巷之中堵截杨白花的经历陈述了一遍。 魏孝明帝听罢,心中大愕,他再也料不到这两人竟然与自己不约而同的做了同一件事——捉奸,只不过他们是捉奸在巷,自己是捉奸在床。 他心中悬想万分,难道箭射御书房这一事是尔朱荣所部署? 但尔朱荣明明可以直接上书,完全不需要采取这种江湖道的方式。岳父大人完全没有理由采取这种模式。 他一时猜疑不定,这时只听得高欢咳咳两声,不由的醒悟过来,只见高欢正望着自己:“陛下” 却原来高欢见他神情古怪,不知在沉思什么,有意提醒。 魏孝明帝心忖何必胡乱猜疑,对方是自己岳丈属下,还不如直接询问,当下便道:“朕有一个问题,你们今夜怎么恰巧在京师?” 他这话一说完,高欢却也讶异,心头疑云也起。 高欢道:“陛下,臣等是奉陛下命,受尔朱大将军派遣,前来京城配合陛下肃清宫掖的。” “大将军怎么知道朕今夜会有动作?” 魏孝明帝追问道。 一旁贺拔岳插了一句,道:“不是陛下带密旨与大将军约定今夜捉奸的么?” 贺拔岳话音未落,魏孝明帝已经摇了摇头。 高欢、贺拔岳心下大震,如果按照皇帝的意思那便是有人假传圣旨,同时将皇帝与当朝威势第一的大将军玩弄于股掌之中。 贺拔岳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因为他在捉拿杨白花之时,那个出手相助、手执弓箭的黑衣蒙面人,他已经隐约想起来是谁了? 那是他多年不见的一位老友的弟弟,一位故人。 他隐约已经猜到那人便是宇文泰,如果这件同时戏耍皇帝和大将军的事情与宇文泰有关系?贺拔岳几乎不敢想。 但这时他也没法去细想,因为皇帝正在讲述他迫不得已前去捉奸之事,他在皇帝面前不能走神。皇帝悲愤着连说带比划,言辞中对太后的肆无忌惮、其心腹徐纥的骄狂痛心疾首而又无可奈何。 高欢、贺拔岳二人听罢都怔住。 太后及其麾下对陛下的不满他们早已料到,他们震惊的是这个箭射御书房的、以及假传圣旨给尔朱荣的,才是策划今晚行动的幕后高手,他们先后调动了皇帝与尔朱荣,来促成了今晚的捉奸之事。 这人何等胆大包天? 居然敢将当今最有权势的陛下和大将军以及太后玩弄于股掌之中? 送呈给尔朱荣的那道皇帝请求协助捉奸的圣旨两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过,若说,他两人职位相对较低,尔朱荣可是见惯圣旨的大将军。 这人假冒圣旨,竟然这般惟妙惟肖。居然骗过了老奸巨猾的尔朱荣。 古往今来,哪有人物敢如此大胆妄为? 君臣三人分析了许久,还是不得要领,不由得陷入沉默之中。 洛阳城中,势力庞杂,各方势力都有,既有江东大梁皇帝萧衍的势力,也有起义军领袖葛荣的势力,更有各地企图窥探权柄的大佬、军头的势力。 谁似乎都有可能?谁又似乎都不可能。 贺拔岳心中暗暗祈祷,这个人可千万别是宇文泰。 御书房斜对过的太极殿屋脊上,宇文泰也在震骇,高欢与贺拔岳离开后,萧赞也已离开,并约他明日再见,他含糊答应了,两人约了明日傍晚之后继续在上次吃饭的永宁寺旁的那家松鹤楼见。 萧赞离开后,他却并未走远,又悄悄折了回来, 自从高欢和贺拔岳出现,他就已经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萧赞做的这些事情,无疑是惊天策划,周密部署。 这件事做的实在是胆大包天。 这种事,一旦被查实,被抓住,玩弄太后、皇帝和当朝实力第一大将军,这三方,随便哪一方,都能让他这条小命随时玩完。 萧赞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 激化皇帝与太后的矛盾?他心想,也许这是一个目的,但是,萧赞背后是什么人呢?还是他就是某种势力的首脑人物? 还有,太后身边,那个徐纥是萧赞的内奸吗? 萧赞如果是间谍,是江南大梁皇帝萧衍派出的间谍,可以解释这些疑问,但是宇文泰心中隐隐又觉得,萧赞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萧赞是大梁皇帝的间谍的话,离间太后母子,加深太后母子嫌隙,但他接近自己是为什么呢?为了笼络自己的三哥? 他总觉得这个理由虽有可能,但绝不是萧赞接近自己的全部真相。 萧赞肯定有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图谋、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只是他暂时把握不住。还有高欢,这个人他如今也有了一丝兴趣。 这人处事精明,手段冷酷,他还不知道,这个人日后将成为他的一生之敌,他们的命运如螺旋一般的纠缠在一起,他们的恶斗将左右着整片中原大地。 甚至关乎这片土地数百年的国运。 他想着想着不由得陷入了惶惑之中。 御书房中,高欢等三人探讨还在继续,君臣三人分析来分析去也还是良久不得要领。当下决意不管这个射箭的人是谁,开始进入下一个议题。 太后与陛下的嫌隙已经公开,眼下,该探讨接下来该怎么办?太后会怎么报复? 这才是皇帝最担心的事情。 他望了望高欢、又看了看贺拔岳,这两名军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传闻太后对杨白花感情甚笃,若真杀了,只怕招致惨烈报复,自己还真不知道如何招架? 他彷徨无计,这时觉得高欢放过了杨白花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 他眼下心下目前只有一个计划,那就是希望高欢和贺拔岳赶紧回去,传召尔朱荣带大兵入京护驾。 他正要说时,一个妙龄美丽女子款款走进。 这女子正是孝明皇帝妃子、尔朱荣的大女儿尔朱英娥,她穿了一袭鹅黄色服饰,鹅蛋脸、柳叶眉,一张脸粉嘟嘟的,似吹弹得破,头上珠翠不多,形容妍丽。 她今晚到现在一直没有睡,因为皇帝一直没有睡。 她命宫女打听,才得知父亲派了高欢和贺拔岳过来帮衬做一件大事,因此早早便在御书房旁边的东暖阁等候。 她很想见高欢,尚在闺阁之中时,高欢前来投军的时候,她便倾慕高欢。 高欢英俊之外,还有刚毅聪明,这些在她父亲的部属之中,几乎可以说是首屈一指,最关键的是,高欢还很吸引女人,据说高欢现在的夫人娄昭君便是在城楼之上对高欢一见钟情。 她对高欢几乎也是一见钟情,像高欢这般长着一张棱角分明、刀砍斧削仿佛上帝的雕塑一般的一张脸的男人可不多。 长脸、宽下巴,高冷,不多言,目光锐利,这些都是她喜欢的特质。高欢从来不像父亲其他的部下那样对她谄媚、或者觊觎。 他对她几乎半点都不关心,她反而关心起他来,这种因为自己不受重视,偏偏要征服对方,要占据对方心灵的情感,往往都会发展为爱情。 只是可惜,她晚了一步,娄昭君早已捷足先登了。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身为大将军之女,不是寻常人家,婚姻之事,只能凭父母之命,嫁与了陛下,这种政治婚姻,她心中抵触,却是无可奈何。戏文中的逃婚天子,现实中不可能实现。 但她对高欢的情愫却是一直未减。 她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偷偷的瞧了一眼高欢,眼神有些哀怨,假如有人瞧见她这一瞥,即便这人是个瞎子,也能看出她对高欢仍旧保有一丝情愫。 只不过这种眼神她不敢久留,转瞬即逝,变为微笑。 她款款问道:“两位都督好,爹爹可还安好?” 高欢、贺拔岳齐声道:“参见娘娘,大将军康健的很。” 尔朱英娥道:“两位都督还是叫我大小姐的好,听着更亲切些,告诉爹爹,早些入京来看我。” 高欢、贺拔岳恭谨的道:“谨遵娘娘吩咐。” 十一、贺拔岳见宇文泰 尔朱英娥说道请父亲来看自己,本是寻常的见了娘家人说的寻常话。 但是,她这句话却无形之中将魏孝明帝的心声说了出来,魏孝明帝心中的想法便是催促尔朱荣赶紧率军入京。 他见状急忙附和道:“对对对,爱妃说得对,两位都督,你们回去告诉大将军,要立刻进京,进京来看看爱妃,父女之间畅享天伦之,朕也好久不见泰山大人了。” 孝明帝的意思高欢、贺拔岳何尝不懂?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觉得传召大将军入京护驾固然紧要,但是当前还有一件事更重要,那就是先把握政治主动,大将军入京总得师出有名方好。 高欢神色郑重,道:“陛下,大将军入京之前,咱们有一件事要先做。” 他从怀中取出杨白花的那份指证太后意图废立的供状,递给孝明帝,孝明帝有些愕然,他拿起供状仔细看过,手不停的颤抖,嘴唇哆嗦着 过了半晌,他才按捺住愤怒的情绪,道:“她想废黜朕?” 高欢、贺拔岳俱各点了点头。 孝明帝仓促之间不知所为,道:“朕该怎么办?” 高欢道:“将杨白花的这封指证血书,进呈太后。” 孝明帝怔住,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将供状通过中书呈给太后,这岂不等于公开杨白花失踪是我等所为,太后怎么肯承认有废立阴谋?她会不会杀了朕?朕的性命” 高欢道:“正是因为太后不肯承认,她理亏,所以,她才会在短时间内收敛一些,如果陛下进呈血书不久之后便崩殂,海内外岂能不归罪太后,太后又不傻。” 孝明帝眉头紧锁,高欢的这推断倒是极为有理,他一时举棋不定,高欢和贺拔岳见状,弯腰告退了。 次日大清早,高欢便出门逛了一圈,打听一下昨晚发生了这件惊天捉奸案之后的反应。同时也打听打听这个箭射御书房的神秘人消息。 只是宫禁深秘,洛阳城内的大小酒楼,甚至对昨夜的捉奸大事都闻所未闻,更遑论神秘人的消息。 倒是他们昨夜进谏给魏孝明帝的意见,魏孝明帝一夜思索之后的反应很快,今天早上尚未早朝的时候,魏孝明帝的心腹宦官已经将杨白花密奏太后有意废立皇帝的折子递入了太后寝宫。 太后那边也立刻有了反馈。 然后,高欢去城门口处转了转,从守城门的士兵口中得知杨白花半夜确已奔出洛阳,他看看消息收的差不多了,便返回住处。 贺拔岳这时已经在院子里闲练了一回功夫,回到客厅中,刚刚拿起一本书正准备读,见高欢回来,便放下书,抬起头问道:“太后反应如何?” 高欢坐下来,沏了一杯茶,一边吹气,一边道:“陛下已经将杨白花揭发废立之事告知中枢,中枢震骇,已经禀告太后,太后一见杨白花写在衣襟上的废立之谋,勃然大怒,已经允准,令中书草诏,指杨白花叛国诬妄,如今已行文捉拿了。大街小巷如今已经贴满捉拿杨白花的海捕文书。” 这些事都在贺拔岳预料之中,因此他也不奇怪。 他随口再问了一下杨白花的行踪。 高欢随即将自己去城门处的见闻告知了。随后又道:“逃虽然是逃了,不过这是太后这一时在气头上,对杨白花下手,等太后反应过来,只怕还是要思念杨白花的。” “陛下也是可怜。”贺拔岳叹口气道。 高欢喝过茶后,进屋去取了行李包裹,就在桌上打包,两人早已商定,今日日间搜些消息,之后入宫辞行,然后便回晋阳向大将军尔朱荣汇报这一趟行程的所见所闻以及京城的各种消息。 高欢一边打包,一边道:“如今京城盘查甚严,咱俩一道目标太大,不如分头离开。” 贺拔岳点头允诺,昨晚他们两人前后堵截杨白花,这消息说不定早已经传出去,就算不传,以太后的睿智,也能猜得出来,能搞定杨白花绝不止一个人。 因此,今天城门口对两人联袂出城或两人以上的一定会严加盘查。 两人本拟一会儿入宫向陛下辞行,这时高欢心忖,这趟行程不如也分开进行。 他心中此时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算计,想到此处便道:“你去皇宫向陛下辞行之时,要是陛下草诏让你带回晋阳给大将军,记得代我向陛下致意,请陛下留下口谕便可,如今盘查极严,不要自寻烦恼。” 贺拔岳有些诧异,但觉他所言亦有道理,道:“好。你呢?你不去向陛下辞行?” 高欢道:“我待会儿要去高岳家看看,怕没有时间,向陛下辞行之事,由你代劳吧,咱们晋阳回见。”高岳是高欢嫡亲的堂弟,高欢每次来洛阳都会去高岳家探望他们母子,兄弟间感情甚笃。 贺拔岳见他走访亲友,心想他挂念亲情,也是清理之中,便点头应允。 高欢打马离开后,贺拔岳便依高欢所言进了皇宫。 魏孝明帝见他要离开,有些不舍,高欢和贺拔岳都是能干之人,且武艺高强,若非这两人,自己昨夜捉奸可谓毫无收获,但有了这两人襄助,太后今日迫不得已正式下诏、发海捕文书捉拿杨白花。 他很想挽留他们,但是考虑到这两人也是尔朱荣的得力干将,而且,太后不会不暗中调查究竟是谁坑了杨白花,所以,这两人若留在洛阳,可能也确实有危险。 当下便欲写一封诏书让贺拔岳带给尔朱荣。 贺拔岳想到高欢所言城门口已经盘查森严,绝难携带,便将携带密诏不便之事向孝明帝和盘托出。孝明帝想了想,觉得也是实情,当下口述了一道旨意,令贺拔岳带给尔朱荣。 贺拔岳受了口谕,便即离开。 离开皇城后,他想了想,驱策骏马入了太学,大魏时期的太学规模并不算大。 大魏是中国历史上门阀讲求较为厉害的一个时代,孝文帝亲策鲜卑八大家和汉姓四大高门,这些人霸占了太学的资源,校园中平民子弟并无多少。 太学门房处,那老朽一般的人听到他要寻找宇文泰,笑了笑道:“黑獭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当下引导他一路走到宇文泰住处,宇文泰听到脚步声,早已迎候在廊下。 他本以为宇文泰见到他会意外。 没想到宇文泰半点也不意外,笑道:“贺拔都督,何以姗姗来迟?”他似是早便知道贺拔岳即将来访,早上摆的蜜饯、水果全都是贺拔岳爱吃的。 一碟香瓜子,一盘蜜桔,一盘葡萄,一杯香茗,早已经备好。 两人进了房间,宇文泰才坐下,顺手递了一个蜜桔过来,贺拔岳也不接,劈头便问:“你小子,昨晚箭射御书房的是不是你?” 宇文泰笑了笑,见他激动,知他兴师问罪也是出于关切,嘱咐他声音小一点点,以防声音太大被人听见。 贺拔岳见他微笑,登时心想伸手不打笑面人,叹了口气,道:“我不该这般凶巴巴的,你昨夜还救了我。只是” 宇文泰笑道:“我还以为贺拔兄做了前锋都督,便不认识昔日的宇文小弟了。” 贺拔岳道:“你说哪里话来。”他其实见到宇文泰不知道有多亲切,他与宇文泰一家当日在抵挡叛军卫可孤的过程中,两家人抛头颅、洒热血、肝胆与共,出生入死,那种情谊他永生永世不能忘记。 虽然如今与宇文洛生天各一方,但是宇文泰如今近在咫尺。 昨夜皇宫之中,发现宇文泰令他愕然,他有几年不见宇文泰,他当年与宇文泰兄弟分别,各奔前程之时,宇文泰不过是十六七岁,而今已经是弱冠少年。 除了宇文泰依旧喜欢穿黑衣、依旧面容白皙之外,他的体格、身材也壮实了不少。 但宇文泰那双黑如点漆的双眸从那时起便从未变过,所以,贺拔岳依旧还是认出他来。他作为一个兄长,多多少少有些害怕宇文泰会行差踏错。 宇文泰笑吟吟的看着他,道:“不会的啦。” 他情知昨夜之事若不给贺拔岳一个解释,他定然不肯放心,当下便将萧赞的事情择要叙述了一遍,并叮嘱贺拔岳保密,萧赞为什么这么做?萧赞的终极目的,他还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萧赞并非萧衍间谍那么简单。 贺拔岳听罢,也觉萧赞诡秘。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道:“黑獭,你还是好好读书为上,洛生送你来太学,是希望你安全。”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我已经加冠了,是成年人,成年人应该自己选择人生。” 贺拔岳苦笑了一下。 宇文泰话锋一转,反过来劝他小心高欢,并将昨夜自己密切观察高欢,高欢明明可以阻止杨白花发暗器却坐视不管之事告知 贺拔岳呵呵笑,他并没有将高欢多么放在心上,他和高欢,分别在尔朱荣手下就职,两人寻常井水不犯河水。高欢过去并没有多少对他冒犯之处,两人的竞争关系确实有一些。 宇文泰所言,也许是宇文泰过于关心自己,观察不够仔细,当时又是夜色笼罩,怎能瞧得清楚?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我的贺拔都督,你是有多搞不清现实情况,过去,你们没有太多利益纠葛,那是因为局势没有变化,天下没有进入大争之世,如今京城局势变化这么快,大争之世就要来了,都督可不要墨守成规。” 十二、枭雄的奸诈 贺拔岳见宇文泰说什么大争之世,心想不至如此,依旧是不以为然,他总觉得宇文泰有些危言耸听。 宇文泰见他不以为意,便问道:“高欢现在在何处?” 贺拔岳当下将高欢叮嘱他去皇宫辞行,并劝皇帝不要下诏书,以免盘查无法夹带之事备细说了一遍。 宇文泰听罢,叹了口气,道:“都督,我敢打赌高欢和你说不去皇宫辞行只是骗你!” 贺拔岳淡淡然一笑,道:“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高欢不去皇宫辞行,能骗我什么?陛下已经向我传了口谕,到时候我带口谕回见大将军。难道高欢还能污我假传口谕不成?” 他左思右想、前思后想,完全想不到高欢能在什么地方摆他一道,只觉得宇文泰小心翼翼、谨慎过分,杞人忧天。 但他全不知道,宇文泰的直觉是对的,这种直觉,有时候虽然没有什么道理,但就是灵验无比,就在他与宇文泰在这里争辩之时,高欢已经入了皇宫。 皇宫之中,太极殿的偏殿内,魏孝明帝正自怏怏,目送贺拔岳离去之后,他便坐在龙椅上,桌上放着书,他拿起来看了看,但是感觉不得劲,完全看不进去,看什么都是心烦意乱。 他不禁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扶住了头,正在沮丧不已之时,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然后,他就看见了高欢。 高欢在一命宦官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孝明帝有些愕然,但又有些高兴起来,高欢看上去似是神色严肃,而且像是有事面陈的样子,孝明帝当下迎上前去,道:“贺拔爱卿已经代高爱卿向朕辞行了,爱卿没走,太好了。” 高欢笑了笑,他的笑给人一种镇定的感觉,淡淡的然而让人看上去有一种安全感,他也看见了魏明帝桌上的纸上写着“何人箭射御书房”这七个字,道:“陛下准备查他们?” 魏孝明帝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江湖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查也无从查起。” 高欢淡然道:“也未必真是江湖人物,也许,是江东那个梁武帝萧衍的部署也未可知,大魏如今有些许动荡,萧衍的地盘、经济都过于大魏,只是南人孱弱,北人彪悍,他有心无力而已,但这个老儿,想要一统天下的雄心还是有的。” 魏孝明帝想了一想,觉的高欢所言也大有道理,挑动自己母子失和,对大梁皇帝萧衍来说,也是有益无害。江东近年来政治稳定,经济繁荣,萧衍功不可没,但也由此野心昭然。 但是,这个箭射御书房的人真的是萧衍的间谍么? 若是,那自然是大魏的敌人。 他心头那种挫败、无力感并未散去,自知就算这次是江东政权的间谍机构搞得鬼,自己此刻自顾不暇,想来对付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还不如听听高欢有何高见。 当下便问道:“爱卿,如果真是江东萧衍” 高欢淡淡笑道:“大国角力,终究是在战场上决胜负,这些个间谍、江湖组织,暂时而言,也就是搞搞小动作,陛下不用太过担心。微臣有一件事微臣思来想去,觉得陛下还是非做不可。” 魏孝明帝有些讶异,道:“不知爱卿所谓何事?” 高欢脸色严肃起来,说道:“臣启陛下,如今太后意图废立,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臣为陛下计,如今只有仰仗尔朱大将军引兵入朝,削平内乱了,否则洛阳城内外,统是铁板一块,陛下无处着手,处处受限,陛下何面目对列祖列宗?” 魏孝明帝听了高欢所言,不由痛心疾首,高欢所言的正好是他的心病。 当下忙不迭道:“爱卿所言甚是。” 高欢顿了一顿,又道:“大将军命我与贺拔岳二人潜入宫掖刺探太后奸谋,如今太后奸谋俱发,证据确凿,我等回去即将禀明大将军。贺拔岳已经先行一步,臣也要告退了,臣想请陛下赐诏书一道,臣请带回。” 魏孝明帝有些愕然,高欢的说法显然和贺拔岳的说法大有出入。 他一时莫衷一是,便道:“贺拔都督言盘查甚紧,恐不能夹带。” 高欢望了望这位年少的皇帝,点了点头。道:“盘查确实甚严,但是陛下,诏书一定要有。这正是臣方才说的眼下陛下非做不可之事。” 魏孝明帝怔住,为什么口谕不可,为什么非得下密诏?他一时有些莫名。 高欢接着道:“尔朱将军入朝清君侧,除奸党,兹事体大,若无陛下一纸诏书,仅传口谕,并无实证,贺拔是大将军帐下,由大将军帐下向大将军传陛下口谕,臣恐外间非议质疑,认为乃是大将军与贺拔串通做戏。” 高欢说的恳切备至,魏孝明帝总算听懂了,由尔朱荣的麾下传陛下口谕给尔朱荣,有可能说服尔朱荣,却没法说服天下人,到时候如果有人指责口谕为假,尔朱荣也百口莫辩。 挥师入京,这是大事,一举一动皆要合乎礼法,顺乎民心天意,不能予世人口实,予敌人可乘之机。 魏孝明帝思忖了片刻,脸上渐起悲愤之色,这数年来的种种委屈都涌上心头,刹那眼睛中便湿润了。 “高都督所言大有道理。朕不但要草诏付卿,朕要写血书。” 他忽然裂开衣襟,咬破中指,奋笔疾书。 “致博陵郡公、尔朱大将军,朕闻尊卑之殊,君臣为重。母后弄权,欺压朕躬;秽乱宫廷,败坏朝纲;敕赏封罚,不由朕主,近日更闻意图废立,朕危在旦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忠义素闻,当纠合志士仁人,殄灭奸党,使国家危而后安,日月幽而复明,社稷幸甚、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魏武泰元年春正月诏。” 高欢一旁看孝明帝以指血书写,魏明帝的指头颤抖着,写的不工整,但是皇帝此刻面容荡漾着坚毅与浑不畏死的勇气,他不由得有些激动。 良久,魏孝明帝写罢,高欢赶紧用束帛将皇帝的中指包扎了。 君臣相顾无言。 魏孝明帝的眼中托付之意明显。 高欢心中一刹那也满是热血澎湃。 待血书干燥完,高欢忽然掏出一把匕首,用匕首将血书裁剪成小片。 孝明帝在一旁惊愕的看着:“爱卿这是……?” 高欢道:“如今京城内外戒严,盘查甚紧,若藏此诏书在身,恐带不出去。” 他说罢将诏书用裁成小片的血书,用丝线一片片的连缀着,然后又裁剪了一小快布,将这些布片包裹起来,用丝线扎住口,做成一个小包。 然后他又向孝明帝要了一勺蜂蜜,和着蜂蜜将包裹血诏的小布包吞下肚子,却将丝线一端系在口腔之中内槽牙齿之上。 孝明帝见他痛苦的吞咽之态,刹那明白过来,叹道:“爱卿不惟劳苦忠诚,亦聪明过人。” 高欢单膝跪下:“臣定不辱使命,将陛下血诏交付尔朱将军。” 孝明帝郑重将他扶起,君臣二人当下依依惜别,高欢出了宫门,再不停留,直奔大夏门方向,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洛阳城,大夏门的城门口处。门禁已经森严了许多。 士兵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卫森严,如临大敌,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都遭到了严查,显然,经过昨夜之事,整个洛阳已经加强了应对。 高欢策马缓缓来到城门口处。 早有卫兵发现高欢,远远的便有三四名士兵大踏步过来,伸出手来喝止,纵声大叫道:“下马。” 高欢下了马,立刻便有两名卫士上前将他的马牵过一边。 紧接着,又有两名士兵过来,人马分检。 检查马的,将马的鞍鞯统统卸下,仔细检查摸索;负责检查高欢的将高欢的行囊全部检查一遍,又令高欢前后转圈,摸捏他的衣裳的边边角角,甚至令高欢散落发髻。 高欢摇晃着散乱的头发,嘟囔着:“小兵哥,如何盘查甚严?” 卫兵已经大致检查完毕,又再上上下下拍着高欢的衣服,捏了高欢袍袖衣裳膀一遍,道:“今日忽然严了,洛阳城各门都接通知,一概从严,任谁也不能例外,便夹带一张纸出去,我们都吃罪不起。” 高欢陪着笑,道:“兵爷们辛苦了,小的哪敢夹带?” 卫兵收捡了一番,毫无收获,一个士兵在高欢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滚。”你个穷措大。” 高欢点头哈腰,牵着马出了洛阳城。 十三、枭雄的奸诈(二) 大魏晋阳城,即今日山西省省会太原,当年大魏璨若流星的大军主尔朱荣大军本部。 晋阳大将军府邸之中,此刻,博陵郡公,领大将军尔朱荣居中端坐。 帐下两排坐了不少将领。 派往京城的贺拔岳刚刚回来,带回来陛下的口谕,因此尔朱荣紧急召开军事会议。这个帝国如今最着名的大将军生得钢眉铁目,相貌威严,他年龄还不到四十,英气逼人。 一双眼睛如苍鹰一般,棱棱生威,嘴角微微下撇。 他望了望贺拔岳,示意可以开始。 贺拔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殿中央立定。一些将领仓促间聚会,又见只有贺拔岳一人,便窃窃私语:“怎的一个人回来了?他和高欢不是一起去京师洛阳的么?高欢怎么没回来?” 尔朱荣虽然心知高欢必有筹策所以未归,但也不禁止个人议论。 贺拔岳见众人纷纷纭纭,便答道:“如今洛阳守卫甚严,末将与高都督商议了一番,唯恐盘查之时,两人一道,目标过大,所以分头回来,高都督比微臣先行,末将以为他已归来……” 其实,他回来之后,听到高欢未归,他心中也有些错愕意外,他不但去见了皇帝,后来还去见了宇文泰,按照道理,高欢只是去堂弟高岳家拜访一番,应该早就回来了。 不过,他的情绪也仅仅是错愕意外而已,也许高欢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 甚至,他还有些高兴,高欢不在,他可以向尔朱荣汇报这趟入京事宜的全部经过,全盘陈述他的一些观感和建议。 尔朱荣微微一笑,贺拔岳所言高欢与他回程分道扬镳,他觉得也算有理有据。他很满意。他深信高欢没有回来自然有他没有回来的道理,相较高欢与尔朱荣之间, 通常,他并不禁止大家发表意见,然后让辨者自己去澄清、辩白。 他居中听听双方意见,有助于增加他的判断。 听罢贺拔岳所言,他微微颔首,抬起手臂压了压空气,示意保持肃静,毕竟贺拔岳带回来的是陛下口谕。众人见尔朱荣的面容开始肃穆,情知这是他准备仔细聆听了,登时鸦雀无声。 尔朱荣道:“贺拔都督,你将陛下口谕传达诸将吧。众将下殿听旨。” 众将纷纷站了起来,走到殿下,正要跪接天子旨意。 贺拔岳正要传达魏孝明帝口谕。 忽然,殿外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一匹战马唏律律的长嘶着向着殿外方向奔来。帐内这时正欲恭聆圣于谕,异常安静,因此这马蹄在大将军府外驰道上得得得的蹄击声传来的异常清晰。 显然,听这马嘶马蹄之声,这马一定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马上之人翻身落马,脚步匆匆的向殿内奔来,他步履着急,口中大声的道:“且慢。” 众人一听这中气充沛、但略显仓促、焦急的声音,便听出来人正是高欢。 高欢声到人到。 门外的守卫这时也高声唱到:“高都督觐见大将军。” 尔朱荣面上露出喜色,招手道:“高欢,你来的正好,贺拔正要宣陛下口谕。一起听听。” 高欢显然听见了尔朱荣此语,但他的反应却完全不是准备跪听陛下口谕的样子。 他神色焦急,匆匆入殿,走到尔朱荣身前不远,神色肃然道:“陛下口谕先不用宣了,陛下有血诏一封交大将军,微臣冒险带出洛阳城,请大将军接旨。” 众人哗然,高欢说的这般郑重其事,自然绝非捏造,无数道质疑、嘲讽的目光射向贺拔岳。 贺拔岳顿觉受辱,一时面红耳赤,既羞且怒,喝道:“高欢,你……” 他显得尴尬而又愤怒,脑海边骤然忆起宇文泰的劝告声:“你已经中计了,我敢打赌高欢和你说不去皇宫辞行只是骗你!”当时他还那么的不以为然。 他以为宇文泰不过是危言耸听而已。 宇文泰说大争之世即将来临,高欢之前与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是因为那时彼此都在尔朱荣帐下,利益并不甚重,而尔朱荣若入主京师,他们的利益将会迎来重大变化。 现今看来,宇文泰是对的,高欢确实摆了自己一道。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全未防备 尔朱荣脸上闪过一丝恩威莫测的浅笑,已然离开他的虎皮交椅,走到殿中央跪下接旨,众位将军也已纷纷离案,扑拉拉一片的跪下。 高欢微笑着看了看贺拔岳,见他兀自站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由揶揄道:“贺拔都督,听旨吧,陛下旨意您不会是准备站着听罢?” 一旁,贺拔岳的哥哥贺拔胜见贺拔岳尚自不跪,赶紧将贺拔岳拽下,贺拔岳犹自气愤不已。 高欢取出那份血诏,他早已用丝线重新连缀好,当下朗声宣读:“……卿忠义素闻,当纠合志士仁人,殄灭奸党,使国家危而后安,日月幽而复明,社稷幸甚、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 贺拔岳一旁,直气得浑身发抖,他见高欢面有得色,心中更添愤恨,高欢念的什么,他全没有听进去,低声怒斥不已:“奸贼,奸贼” 高欢读罢,郑重的将诏书递给尔朱荣,尔朱荣双手接过,端坐回主位,看着高欢的目光满含赞许。先前,贺拔岳要宣口谕,他其实已经觉得只有口谕并不足为凭。 但想到京城刚刚出了杨白花与太后有染并叛逃这等大事,关城戒备森严,诏书不易夹带出城,因此也没多说什么。 在他心中,自然是有陛下的诏书为佳,高欢竟能在重重盘查之下,将诏书带出,不但不是口谕,而且还不是一份普通诏书,乃是一份亲手书写血诏,上面押着天子宝玺。 这令尔朱荣喜出望外,自然对高欢是高看一眼。 众人这时都望着高欢,心下钦佩他可以在重重盘查之下居然带出这份血诏,当真不愧是才智过人。 高欢与贺拔岳两人一直在尔朱荣麾下相竞不下,这番尔朱荣如果要挥师入京,将来定然掌天下权衡,高欢与贺拔岳两个人深受倚重,将来自然会独当一面。 除了现在已经归属二人麾下的将领,更多的将领其实在观望之中。 今日,众人见了高欢这般足智多谋,贺拔岳显然逊了一筹,众人之中,已有不少人更加倾心高欢,选择的天平渐渐向高欢倾斜。 不过,这中间也有一个人,脸上露出不屑神色,这人名叫尔朱兆。他是尔朱荣的堂侄,弓马骑射颇佳,也算尔朱荣的得力手下,对尔朱荣将高欢、贺拔岳倚为心腹而不是自己,一直心怀不忿。 他看见尔朱荣看高欢的眼神,面露妒色,嘟嘟囔囔小声道:“什么了不起,叔父若是让我入京,我也能将陛下血诏带出来。” 他这话声音虽不大,但却存心让高欢听见。 高欢宣读完圣旨,此时座位距离尔朱荣不远,情知自己能听见,尔朱荣耳力甚佳,断然也能听见,当下笑而不语。 尔朱荣果然听入耳中,闻言冷笑一声道:“尔朱兆,本将军在此商议大事,你在下面窃窃私语,有什么话,怎么不敢大声说?让你入京,你能将血诏带出来?你就是头牛而已,头脑简单,高欢牵着你的鼻子,让你往哪儿走,你就往哪儿走,你信不信?叔父帐下,高欢之智、贺拔之勇,是你能望其项背的?若非我在,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尔朱兆见尔朱荣发怒,低下头无声的咒骂了几句,立刻不敢说话了。 贺拔岳听闻尔朱荣夸奖,面色稍稍好了一些。 尔朱荣接着道:“说回正题,如今陛下血诏,命我入京驰援,诸位以为如何?但直言无妨,高欢,你先说。” 高欢:“方今天子愚弱,太后无耻,孽宠擅命,朝政不行。以大将军雄武,乘时奋发,讨郑俨、徐纥之佞臣而清帝侧,霸业可举鞭而成。此高欢之意也。” 郑俨、徐纥都是太后逆党,在民间口碑甚恶。 高欢这般说法无形之中提出了一个清君侧的策略,旗号正大光明,尔朱荣将桌子一拍:“说的好。” 众将都知道尔朱荣宠信高欢,纷纷赞同。 一个有些长短腿的将领首先表态:“高都督说得对。” 这名将领天生不良于行,两腿一长一短,行路略有些瘸,他的名字叫做侯景,他与高欢年少之时便相识,也就高欢能镇住他,他有时候甚至连尔朱荣也不甚服气,只是从不敢当尔朱荣的面表达出来罢了。 他因为身体残疾,所以有一点点自卑。 他与《权力的游戏》里面的小恶魔提利昂有那么一丢丢共同的兴趣:读书,尤其是读兵书,作为一个身残志坚的残疾人,他在身体上是残疾的,但在智商上,他与小恶魔也算不遑多让。 但在心性残忍上,他是一个比小恶魔还小恶魔的人物。 在小恶魔侯景发言后,紧跟着又有一名将领发言:“大将军,就依高都督所言,咱们应该立刻入京清君侧。”发言的这名将军叫做窦泰,乃是高欢的连襟,高欢的妻子娄昭君将妹妹娄黑女嫁给了他。 窦泰的雄勇,目前在尔朱荣帐下,称为骁将第一。 尔朱荣见两名高欢最给力的麾下都已经发言完毕,淡淡的笑了笑,转头问:“贺拔,你怎么看? 贺拔岳的意见其实与高欢相似,但是高欢已经先说了,他迫不得已以自己的词汇重新组织了一遍:“夫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将军士马精强,位望隆重,若首举义旗,清君侧,擢贤良,立纲纪,何往不克,何向不摧?” 这番话说的三字一叠,气势磅礴。 尔朱荣听罢大喜,道:“你与高欢,都有此意,那么此策必然可行。” 高欢忽然道:“大将军,末将还有一事密报,此事与宇文洛生有关,宇文洛生此人骁勇不下项羽,大将军得无有意乎?” 十四、萧赞给宇文泰做媒 高欢盯上宇文洛生的同时,宇文泰其实也盯上了高欢。 傍晚的时候,宇文泰施施然走进松鹤楼,因为萧赞约他在这相见。 萧赞早已经在等候他,见他进来,立刻将他延入了包厢之内。 萧赞今天的面容和昨天的面容似乎又不一样,昨日萧赞和宇文泰在一起时,是个有着倒三角体型的威武汉子。 但今天的萧赞已经是一个翩翩然的中年书生,羽扇纶巾。唯独眼神,还与昨日有一些似曾相似。 宇文泰笑吟吟道:“我曾经听说这世界上有一种狐狸,叫千面狐狸。” “它日间是一个样,夜间又是一个样,阴天是一个样,晴日又是一个样,萧兄得无近似乎?” 萧赞淡淡的笑了笑,假装没有听出来他言语之中的讥讽之意。 两人坐定,萧赞从怀中忽然摸出一本皱巴巴、然而古旧的老书来,推到宇文泰面前。 宇文泰拿起来瞧了瞧,道:“吕公相法?” 萧赞笑了笑,道:“正是。” 宇文泰了无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高欢和贺拔岳,以及萧赞的间谍系统。 按照萧赞在太后身边都有细作密布,萧赞在皇帝身边一定也有线人。 他甚至怀疑萧赞调动尔朱荣那封假冒的圣旨,印玺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萧赞的情报系统很出色。 他之所以今日答应萧赞并且履约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也有太多的事情想知道。 作为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面对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情报系统头头。 如果能从他这里获得自己想要的情报,岂非天从人愿。 他目前还不知道萧赞对他有何企图,但他直觉萧赞对他的企图短期内或者未必构成风险。 萧赞看了看他神色,他原本打算和宇文泰谈谈他的相貌、骨法,顺便向他推销一位姑娘。 但是宇文泰似乎并不在意,他便静静的看着宇文泰,宇文泰显然有话想说。 宇文泰开门见山道:“你对于高欢、贺拔岳应该都收集了不少情报吧?” “尔朱荣这么大一个军阀,你一定也会在他那里安排细作。” 萧赞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你家与贺拔家关系甚笃,你想问谁?” “贺拔你熟悉,你问的肯定不是贺拔,你问的是高欢?” 高欢昨夜坐视杨白花偷袭贺拔岳,不但宇文泰看见,萧赞自然也看见。 萧赞的武艺,宇文泰虽然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萧赞这种人,苦心孤诣,能在藏龙卧虎的洛阳城潜伏这么久,丝毫不露痕迹,自然非同等闲。 就拿在高阳王的那个赌场来说,萧赞轻轻巧巧便掷了一个枭出来。 后来萧赞来到宇文泰身侧,宇文泰所掷出的其实本来未必是枭,因为那个六点滴溜溜转的时候,宇文泰也没底。 但是萧赞轻轻吹了口气,谁也没有发觉,那个六点便底定乾坤。 这种手法,宇文泰几乎佩服之至。 也只有萧赞这等精明的人,能够一眼就判断出来,他想要的是高欢的材料。 他点了点头,道:“你掌握的高欢的忧缺点是什么?” 萧赞抬起头,仔细想了想,宇文泰的这个问题直击垓心。 高欢的优缺点他还真没有想过,他对高欢,确实了解的不少,但是从没有去分析过高欢的优缺点。 他想了半天,道:“高欢的优点大概是足智多谋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你有没有高欢昨日入宫的消息?” 萧赞微微一笑,道:“哈,这个你不说我本来也已经准备告诉你,你的那位好兄长贺拔岳昨日被高欢坑了一把。” 当下将高欢骗贺拔岳只取口谕,而自己却带出了血诏之事向宇文泰备细说来。 宇文泰叹了口气,萧赞娓娓道来,仿佛目见,果然是宫中有内应,想来所言不谬。 他已经提醒过贺拔岳要注意高欢,但是贺拔岳置若罔闻。 臣子觐见皇帝是何等荣耀之事? 即便是弱势天子,那也是天子,高欢有机会觐见,却将这机会让给贺拔岳,还将带口谕之事也委托给贺拔岳。 他当时听罢,就觉得这里面高欢一定会使诈。 一个人怎么会把觐见天子,带回口谕这般在大将军面前抛头露脸的好机会平白错过,但贺拔岳偏偏不信。 贺拔诚信、重然诺,度量宽宏,这是他的优点,当时贺拔容易轻信,这却是他的缺点。 萧赞见他沉思,便道:“高欢这个人不易对付,要对付他,你还嫩了点。” “论资历、论聪明、论陛下信任,将军宠任,高欢目前没几个人比得上。” 高欢能将血诏自京城带出,这一举虽然得罪了贺拔岳,使得他与贺拔岳的矛盾公开。 但是这一举也使得皇帝从此对他言听计从,对他信任有加,在尔朱荣那里更是一个加分举措。 相比之下,所得甚多,而所失甚少,这一举,还不知道使得多少尔朱荣的麾下倾心于高欢。 宇文泰现在有什么?他到现在手下兵无一旅,将无一名。 无论是财力、权力、地位、声名、势力、实力,他与高欢的差距,那都是几何量级的,几乎不可以道里计。 以当下的情况而言,没有一个人觉得他配做高欢的敌手。 萧赞显然也不太相信宇文泰是高欢的对手。 宇文泰这时拿起那本《吕公相法》,笑吟吟道:“你的这本《吕公相法》,难道不是断人富贵寿夭?” “你特地带这本书来,难道是准备告诉我,我只有一个不配与高欢为对手的人生?” 萧赞笑了笑,道:“吕公是能断人富贵贫贱,但是吕公的相术于合婚更为相宜。” “当年吕公相刘邦有贵相,并相吕雉当配刘邦,后来,刘吕相和,果然铸就大汉伟业。” 宇文泰愕然,他本以为萧赞带了这么一本相术书来,说不定是要为自己摸骨算命; 或者说自己如何如何富贵,所以他才接近自己,希望将来博个前程云云,全不想到竟然是合婚? 萧赞笑眯眯的道:“如何?想不想继续听下去?” 宇文泰淡淡然。 “萧兄不但是做细作的一把好手,还兼与人合婚的生意呢?是哪家的好女子?有无肖像素描,也教我瞧一眼。” 萧赞显然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了一方丝巾来,丝巾上画着一位少女。 这少女双颊白里透红,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丝带飘飘,仪态万方,端的明艳不可方物。 眉眼如画,发丝漆黑,肌肤玉雪可念,仿佛轻掐了去,便能拧出水分来,又仿佛吹弹得破一般娇嫩。 虽非真人,仅是一幅丝巾绣像,也端的是个美人了。 宇文泰定睛望去,那丝巾上女子颜色一时明媚,生动如欲飞身而下,扑向自己眼帘当中。 不自禁的打一个寒战,叹道:“这姑娘很美!”。 这女子线条身段也是无一并非极至。 眼、耳、鼻、舌更仿佛上天眷顾,晶莹温婉,如花似玉,本无瑕疵, 又搭配在一张绝妙无双的面颊之上。自是世间独一无二,不自觉流露出一种高贵典雅,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来。 仿佛天地间神仙体态。 令人不自禁起爱怜保护之心,完全消灭亵渎之念。 萧赞见他神态,知道他已有些动心,道:“不错吧,这是舍妹,今年十九岁。” 宇文泰恍惚记得,他与萧赞去他洛阳郊外那栋大宅时,萧赞确曾说过他有一个妹妹。 只是他再聪明,也料不到转日之间,萧赞便来为他的妹妹与自己合婚。 不过,萧赞这个妹妹自己从未见过。 看这幅肖像,虽然美貌,但是,只凭肖像,谁知道真人是什么样子? 这中间,他总觉得有些怪异,思忖了半晌,便道:“我与令妹素不相识。” “说句实话,我与萧大人其实也可以算素昧平生,令妹这般美貌这事是不是太突兀了些?” 萧赞呵呵一笑,道:“当年吕公把吕雉配给汉高祖刘邦,难道不也是一面之缘?” 当年吕公在县令的酒席上第一次看到刘邦,就认为刘邦面有贵色,非等闲下人,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当即把比刘邦小十五岁的吕雉嫁给了刘邦,此事不但突兀而且哗然,全县轰动。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是刘邦,令妹也非吕雉,今日天下之势,即便刘邦复生,也不可能一统天下。” 一面之缘,而合为夫妇的机会,确实是有,而且在那个年代确实还非常多。 萧赞笑了笑,道:“即使从现实的角度考虑,你与舍妹合婚也不错的。你不是想知道高欢是怎么崛起的吗?” “高欢就是由于和娄昭君的一面之缘然后崛起的。” 萧赞当下便将高欢当日与娄昭君相恋的故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当日,高欢不过是个城门守卫,大概也就在距今不过十年前的样子,那时候高欢比现在的宇文泰还大几岁。 也是一文不名。 高欢那时候很穷,穷连一匹马都买不起。 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城门卫士。 有一天,娄昭君在城楼上邂逅了高欢,自此一见钟情,要死要活,不依不饶的一定要嫁给高欢。 娄昭君父母无奈,只得嫁人。 高欢的一生命运,几乎就从娶了娄昭君之后改变了。 娶了娄昭君之后,他开始成为一名函使,函使便是邮差,但这个函使是给京城洛阳送信的函使。 从此高欢有了马,也长了见识。 接下来,高欢有了朋友,有了娄家的人脉关系。 高欢麾下第一骁将、甚至可以说是尔朱荣麾下第一骁将窦泰,就是高欢的连襟,娄昭君的妹夫; 还有段荣,也是娄昭君的妹夫, 娄昭,娄昭君的弟弟; 斛律金,窦泰的妹夫 高欢势力渐成,娄昭君居功至伟。 萧赞说罢,笑吟吟的,道:“你若与我妹妹成了,我的情报,也便是你的情报。” “我的财力,你知道的,我后面有整个富庶的江南王朝在做财力支撑” 十五、婚姻改变命运 宇文泰淡淡然。 萧赞说的他确实有些心动,人一生的命运依靠夫妇合体,在命运学来说不是什么秘密,这个世上很多人都是因为配了一个合适的女人,从而命运的轨迹发生了大变化。 婚配改变命运,揆诸史册,在许多大人物身上都有印证。 婚配确实能使得强者更强,乃至于有些强者一飞冲天。 萧赞的情报能力也是一流,萧赞的钱财肯定也是多不胜数,就不说他这个级别的官员了,而且还是江南皇朝的二皇子,大魏王朝贤名在外的长乐王元子攸的姐夫。 自己如果能与之联姻,固然是好。 但萧赞的底细他不完全清楚,萧赞的妹妹他更是连见也没见过。 就算他愿意,人家的妹妹可也未必愿意,爱情的事情不是物质条件的相互交换,而是两情相悦,他对丝巾上的姑娘美貌,确实心有所许,心有所动,与一切物质无关,只与姑娘的美貌有关。 但这姑娘是善是恶,人品何如?是否与萧赞一般深不可测? 这些都是需要考虑到的,美如朝露晨花,而心如蛇蝎,岂能婚配? 萧赞叹了口气,道:“你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我是见我妹妹与你有相同的爱好,她也爱读书,酷嗜史册,《汉书》、《后汉书》、《史记》、《三国志》弥所不读,甚至就连近人写的那本什么《十六国春秋》,她也巴巴的寻了来,读之不厌。” 宇文泰心中有一些活动,这般美貌的姑娘,还这般爱读书,也许可算是一位好姑娘,他对读书尤其是读史书的姑娘都心存好感,一个人爱好读书,灵魂总归是好的。 他过去从不信天上会掉下馅饼,现在已经有一点相信了,见萧赞面色殷勤,便笑了笑,道:“阁下这般推崇令妹,也不带来让我瞧上一瞧。” 萧赞脸上有些歉意,道:“令妹前两天带人去了晋阳,向尔朱荣假传圣旨,要不然你怎能见到高欢、贺拔岳?” 宇文泰心想:“这兄妹俩倒是分工明确,瞧这姑娘爱读书,又能执行这般重大的任务,又这般美貌,应该是没什么明显缺点,难道真的会便宜自己?” 萧赞这时忽然道:“舍妹别的没问题,不过有一点” 萧赞似乎难于出口。 宇文泰道:“什么?” 萧赞似乎是思忖良久,终于不得不说的样子,他连手势带比划道:“舍妹近来生了一场病,大病之后之前所有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他似乎觉得这是他妹妹的一个你难以启齿的缺陷,说了之后又连连解释道:“她只是从前的事不记得,现在她就跟正常人一模一样,你不要多想。她是上个月生病的,上个月之前的所有事情她不记得了,但是这一个月来,她很正常,能记得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任何事情,只是生病前的事情还是记不起来。” 宇文泰淡淡的笑了笑,愈发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 萧赞道:“要不,等她从晋阳回来,你跟她约个时间见一见,你就当我是个冰人媒婆,你们见一见,有好感就彼此继续下去,没有好感便一拍两散如何?不过,我肯定,你是会看得中的。” 宇文泰笑了笑,道:“好。” 他心想:“失忆也不算什么大不了,这件事里面或者有隐情也未可知。”这姑娘的美貌他是刻在了心头,至于其他不妨交给缘分。 萧赞见他答应,不由得大喜。便又将妹妹的名字告诉了他,她叫萧东奇。 至于约会的地点,两人想了想,决定约在太学见面。 事情谈妥,两个人的心情都还不错,接下来闲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对当今天下的各种势力,太后、皇帝、葛荣以及尔朱荣等人评头论足一番,吃饱喝足,各自回家。 宇文泰是傍晚赴约,这一番叙谈加饮酒,回到住处已经是快子时了,差一点进不去学校的大门,总算赶在闭门之前溜了进去,随后大字型摊在床上,呼呼睡去。 这一觉醒来,已是次日的上午,太阳早已经穿透窗格,照到了他的屁股。 王思政在外面笃笃笃的敲门,宇文泰爬起身来,打开房门,王思政手里拿着一封信匆匆走了进来,丢在桌上。 宇文泰揉了揉眼,道:“谁来的信?” 王思政道:“你英明神武的三哥。” 宇文泰一听大喜,定睛一看信封上的字迹果然是三哥的笔迹,当下忙不迭的拆了开来,王思政见他看信,转身便要离开,宇文泰叫道:“别忙走。” 王思政见他看了信之后神色凝重,知道信中所言或者事关重大,便停了下来,道:“你哥信里说什么?” 宇文泰道:“他要脱离葛荣自立。” 王思政道:“这是好事啊” 王思政早就听宇文泰说过宇文洛生想要率众自立的事情。 他如今在葛荣帐下,虽然封王,但是葛荣封王之数过百,后宫佳丽三千,而且所过残破。 葛荣破沧州城,城中居民十之七八遭到屠杀。 他不但残忍,而且葛荣并无逐鹿天下之大志向。 总体而言,他们是寻求生存的一伙流寇,毫无纪律,屠杀掳掠,在华北平原上四处游荡就食。 河北经数年战乱,葛荣几乎是只知破坏,不懂建设,攻城略地,得粮辄去。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不足与言成大事。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宇文泰却反而显得面有忧色。 宇文泰神色凝重,道:“思政,你知道高欢就是从葛荣军中逃逸的么?” 王思政自然也听闻过高欢的大名,只知道他是尔朱荣麾下良将,却不知道高欢还有一段当逃兵的历史。 高欢当年见天下将乱,于是投奔葛荣,不过高欢在葛荣麾下并没有逗留多久。 而且,高欢在葛荣麾下之时,宇文洛生已经封王,高欢很难与宇文洛生竞争。 又料葛荣难以成事,所以几乎等于是净身出户,逃了出来。 以高欢这般精明狡诈的人物,都难在逃逸之时从葛荣麾下带出多少本部人马。 宇文洛生想要自立,即便他已经封王,但又能带出多少兵马? 而且,宇文洛生还做了一件宇文泰觉得可能算不太明智的事情,宇文洛生给贺拔岳兄弟写了一封信。 这件事,宇文洛生在信里面跟宇文泰寥寥数语提及。 宇文洛生希望在河北、山西交界之处招揽部众,而后挺入关中。 他写给贺拔岳、贺拔胜的信是希望这兄弟俩念及往日一起出生入死,到时与他一起共创一番大业。 这就是宇文泰最担心的地方。 因为贺拔岳到宿舍来探望他时,他考虑到三哥总有一天会自立,不可能长久寄人篱下。 不可能跟着葛荣这样毫无希望的暴虐领袖一直混下去。 他问过贺拔岳:“都督兄,假如我三哥自立,招揽你,你会作何选择?” 十六、高欢的布局 贺拔岳当时的回答是:“尔朱荣待我不薄,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恩我信我,我若违之,不祥。” 虽然,贺拔兄弟确实曾与三哥出生入死,共患难,但是尔朱荣的恩义两兄弟也不能忘,这是做人的底线。 就算贺拔兄弟要投奔三哥,至少也是要为尔朱荣立下不世大功才会投奔。 但这一切,宇文洛生并不太清楚,还是向贺拔岳兄弟递出了橄榄枝。 这中间,万一有个闪失,宇文泰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万一这封信被别人所得,万一贺拔岳兄弟粗心大意,这信落在别人手中?万一 高欢这么精明的人,早就有心算计贺拔岳兄弟。 早就不希望贺拔岳兄弟和他并驾齐驱, 早就已经对贺拔岳虎视眈眈; 早就希望削弱贺拔岳实力; 这封信被高欢所部劫持的可能也很大。 贺拔岳兄弟俩都是难得的骁勇战将,也是尔朱荣的墙脚基石。 宇文洛生这封信便等于是挖墙脚,如果高欢劫持了这封信,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泰想到这里,冷汗涔涔。 王思政见他紧张,心想:“不过就是一封信而已,何至于?”当下劝慰他不要凡事往坏处想。 宇文泰长叹道:“你不懂。” 贺拔岳兄弟宽厚,虎无伤人意,但是高欢觊觎,却早已人有害虎心。 贺拔岳的一举一动势必早已落在高欢眼中,贺拔岳说不定还懵懂不知。 他得早些赶到宇文洛生的所在,劝三哥千万千万小心,劝三哥千万不要大意。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拿到这封信后,没读几个字他已经心惊肉跳。 他之前从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他站起来,拽了拽王思政,道:“跟我一起走,去找我三哥。” 王思政愕然道:“你学业不要了,你操行不好,前段时间跑长安去瞎晃,学校的几个五经博士对你大有争议。” 宇文泰道:“如果亲人有了危险,还要什么学业?走。”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手忙脚乱的打包行李。 他这时甚至忘了,他还与一位佳人有约,忘了那个叫萧东奇的姑娘,忘了她的绝世容颜。 他眼中、脑海里闪现的是高欢阴冷谲诈的眼神。 诚如他所料,高欢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晋阳。 大将军府邸密室。 高欢手中拿着一封信,这封信的字迹和宇文洛生写给宇文泰的那封信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宇文泰的直觉无比正确,他最害怕的事情业已发生。 高欢的麾下侯景截获了宇文洛生写给贺拔岳的这封信,信辗转已到高欢手上。 尔朱荣略略看了看内容,不由得眉毛一掀,大怒,道:“这厮可恶,给我传贺拔岳来。” 高欢皱了皱眉,道:“大将军不可操之过急,贺拔岳还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尔朱荣哦了一声,立刻镇静下来,贺拔岳还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那么贺拔岳也许不会投效宇文洛生也未可知,如果自己贸贸然便处理了贺拔岳,那可是自毁长城。 他思忖了片刻,便道:“你看该当如何?这个宇文洛生,既是葛荣手下,你当熟悉。” 高欢当下便将宇文洛生的基本情况说了一遍。 宇文洛生乃是葛荣麾下有数的名将,军中呼之为洛生王,能征善战,甚得军心,指南打北,声东击西,无不如意。 宇文洛生为葛荣摧锋陷阵,所向无敌。 不过,鉴于宇文洛生太得人心,葛荣对宇文洛生也有所忌惮,所以常配兵马并不甚多。 葛荣所裹挟兵马几近百万,麾下封王者过百人,宇文洛生这个王爵,日常所领不过三万人。 尔朱荣听罢,默默沉思。 高欢又将宇文洛生麾下将领介绍了一番像独孤信、赵贵,两人都是名将,并不比自己麾下那些将领逊色多少。 如果贺拔岳、贺拔胜兄弟投靠宇文洛生,那么 高欢虽然没有明言,但是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自明,蛟龙不可以资以,否则将纵横天际。 尔朱荣眉宇间似有所动,道:“宇文洛生比我如何?” 高欢:“请恕末将死罪。” 尔朱荣挥挥手,道:“说罢。赦你无罪。” 高欢道:“若论宏图大略,宇文洛生不下于大将军,若论得将士人心,宇文洛生犹有过之。” “士之归心,如百川归海。若论战力,宇文洛生骁勇不亚项羽,与大将军相比,只是麾下将帅略有不及。” 尔朱荣嘴角微微下撇,两道钢针一般的眉毛微微上扬。 高欢知道这是尔朱荣有杀心的举动,他要的其实就是这种效果。 宇文洛生招揽贺拔岳,贺拔岳从与不从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打击到贺拔岳及其集团。 尔朱荣淡淡的道:“你说的宇文洛生这般英雄,那他可能只有一个结局。” 高欢听到可能二字心中有些许失落,他本以为尔朱荣已经下了决心杀宇文洛生。 杀掉宇文洛生,对贺拔岳来说,一定会是一个重大打击,无论是心理上,还是情感上,甚至事业上。 因为宇文洛生是贺拔岳过命的好朋友,还是将来最有可能帮助贺拔岳壮大的人。 但是尔朱荣说的是可能,说明他杀心虽有,但是并不坚定。 尔朱荣不会不知道杀掉宇文洛生对贺拔岳会造成伤害,他素来就在高欢和贺拔岳两股势力中间搞平衡,自己凌驾其上。 尔朱荣看着高欢的惶惑的表情,笑了笑,道:“我也没说不杀宇文洛生,高欢,跟我去一趟马场。” “咱们挥师入京也罢,还是宇文洛生也罢,越是大事,越要看天意。” 尔朱荣很迷信,他通常都会在行大事之前选一件事情来做,从而决定是否行大事。 有时候他会射一头梅花鹿以能否射中来决策自己要不要做那些难以决定的大事。 射中,那么证明大事可行,射不中,那么证明大事不可行,他把这看做天意。 当然,有时候,他是扔一枚制钱靠正反面来决定,儿戏固然儿戏。 但尔朱荣就靠着这些儿戏已经壮大到今天贵为大魏第一军阀。 凡是天意所择,他不惜刀山血海,凡是天意所弃,他也无视利益多大。 现在,看来他的这次天意或者与马有关。 高欢猜测得并不错,在高欢和贺拔岳出使京城这两日,尔朱荣得了一匹宝马,但却未能驾驭。 十七、高欢降绝影 诸将之中很多人已经试过驾驭,都未成功,这两日,正交给一名优秀的马官试驯,迄今并无消息报来。 尔朱荣决定今日再试一次,驾驭一匹宝马虽然难,但是绝不会比挥师入京定鼎天下更难。 马厩外,那马官见了尔朱荣率众多将军前来,急忙迎将上来,他的脸上的神色自然是有些担心忐忑,是那种害怕事情仍没办好准备接受批评的神色。 尔朱荣见那马官神色,心下有些不快。当下冷冷的道:“那厮还是没人驯服?牵出来。大战在即,一匹畜生若都不能驯服,我何以驯服天下?” 那马官见问,颇有些战战兢兢,颤声回道:“小的无能,那马仍是彪悍,还未驯服。” 他回答之时哆哆嗦嗦,众人不由得心中讶异,知他平素驯马有些能为,这时竟然驯了多日,仍未驯服。 想是不知碰上了一匹何等难驯的神兽,当下各自都欲一睹这马究竟如何难驯。 尔朱荣见众人神色都很期待见识一下这神品难驯良驹,便冷笑一声道:“你都能轻易驯服,还在此处做个小小的马官么?我今日替你寻了许多帮手来,看看能驯服否?去,把那厮牵出来。” 那马官立刻屁颠屁颠领命去了。 那马独自一个儿关在一个马厩之中,马厩与其他木栅不同,全由铁网围成。众人尾随马官来到厩前,那马官已然打开了们,进到马厩之中去牵了那匹马出来, 那马才出马厩,便即放声长嘶。 它不停的尥蹶子,露出它的凶悍本性,嘴唇中不停的秃噜着,做势欲踢。 那马官一边牵着,一边提防,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众人见那骏马踢腾跳脱之势,极为刚健有力,那马官牵着只是行了数步,便已百般提防,唯恐被它伤及,心知若被这厮蹄子踢了一下,定然不死也是残废。 尔朱荣叹口气道:“你们这些将军,平日里都谙熟战马,骑马只怕比骑的女人还多,应该对良马都有识别之能,有识得此马的么?” 众人哄堂暧昧大笑之余,纷纷摇头。 高欢笑了笑,道:“臣识此马,此马名唤绝影。传闻乃当先帝座下之龙驹与西域汗血宝马杂交所产,后来闯出御厩,不知何以流落至此,臣恭喜大将军获此宝马。” 尔朱荣听得喜笑颜开。 后面的尔朱兆轻轻咒了一句:“马屁精,尽拣好听的编。” 马官这时牵着那匹绝影来到众人面前。 这马周身火红如炭,唯有头顶处发旋那里一丛白毛。 尔朱荣道:“此马野性难驯,本将军已经请了好些个驭马师傅,只是尚未驯服。” 旁边马官赶紧奉上马络脑、鞍辔,马鞭、马刺等物。 尔朱荣叫道:“尔朱兆。”尔朱兆应声而出:“末将在。” 尔朱荣笑了笑,道:“你不是不服么?我命你降服此马。” 尔朱荣将鞍辔、马鞭递给尔朱兆。 尔朱兆靠近那匹马,刚想将马鞍给那马套上,那马咆哮起来。又踢又咬,尔朱兆半晌没奈何,连鞍辔都上不了。他愤怒的一跃上马,不施鞍勒,抱住那马脖项,怒吼道:“你这畜生,我看你还能把我颠下去不成?” 他话音未罗,那马原地跳腾,忽而人立,忽而尥蹶子,忽而又撅起腚来,连续跳腾不已,尔朱兆的脸色逐渐变得涨红,双臂逐渐抱不牢那厮脖项。 尔朱荣一旁见势不妙,大喝道:“快下来,不要逞能。” 话音未落,那马已经硬生生将尔朱兆颠下马背,纵蹄便踩,旁边一条人影草蛇灰线一般蹿出,伸手将尔朱兆拽出了铁蹄之外,那人正是高欢。 尔朱兆满面羞惭,挣开高欢,嘟囔道:“这便是匹野马,我看没谁能驾驭。” 贺拔岳上前一揖道:“将军,将马鞭匕首与我,我能驾驭之。不过须耗费些时间,各位要有兴趣,定能看我乖乖将其驯服。” 尔朱荣面露难色,心知贺拔岳企图用强,以力服之,不由得有些不甚情愿,道:“贺拔,这马我宝贝着哪,定有降服之道,若是与他角力,见血才能降服,早便降服了,这匕首马鞭,你能保证不伤了它么?” 贺拔岳登时大囧,他本以为自己神勇,若有匕首在手,这畜生总该负痛,但听尔朱荣之意,分明不愿力服,当下有些支吾:“这……” 尔朱荣见他犹豫,叹了口气,道:“出兵征伐,连一匹马都搞不定,还征伐个什么?”他心中怏怏,正要转身离开,只听高欢道:“大将军,我想试试看。” 尔朱荣面露喜色:“不会伤着它吧?” 高欢摇摇头,示意不会,尔朱荣这才放心,让马官将鞍勒递给高欢,高欢并未顺手接过,笑了笑,道:“大将军,我也还是需要您手中的匕首?” 尔朱荣面露狐疑之色,高欢笑道:“还请大将军放心,臣若教这只马出一滴血,便请大将军惩罚。” 众人见他保证不让马出血,却又索要匕首,一时都是大大的不明其意。 尔朱荣犹豫片刻,见他郑重,料非虚言,将信将疑的将匕首递给高欢,高欢走到马边,忽然左手抱住马的脖项,右手去薅住那马前额的那处旋毛,奋力拽住。 那马踢腾不已,但那里当得高欢神力,高欢掣出匕首,将那丛旋毛给剪掉了。 众人大愕,大愕之余又俱各讶异不已,但见那马旋毛剪去之后,果然安静了许多。 高欢拍拍那马,翻身上马,那马希律律长嘶之后,竟然任由高欢驾驭了。 尔朱荣带头喝彩起来,众人紧接着纷纷鼓掌。 高欢纵马跑了一圈又一圈,确定那马已然驯良,纵马驰会尔朱荣身前,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尔朱荣。 尔朱荣笑了笑,将缰绳重新递给高欢:“你是如何驯服这厮的?” 高欢微微一笑,道:“这马顶门间有一处逆毛,故此作孽。先帝在此马幼年时,曾经将这丛毛剪去,不料如今又已长出,臣剪而去之,故能为我所用。” 尔朱荣叹服,道:“此马绝影,人不能驯,既然你能驯之,这马便是你的了,本将军不爱此马,爱你驯马之能,此马授你,他日帮我驯服天下,如何?” 高欢激动的单膝跪地:“高欢誓死效忠将军,不负将军大志。” 众位将军又是羡慕、又有些妒忌的看着高欢。 一行人当中,只有贺拔岳有些闷闷不乐。 十八、计中计局外局 他怏怏回到营帐,发现兄长贺拔胜早已经回到帐内,而且,桌上有一封书信。 贺拔胜见他进来,招了招手,将桌上的信件递给他。 贺拔岳一边拆信,一边怒气不熄,道:“高欢这厮,真是阴险,兄长以后要小心此人,此人心术不正,此刻,大将军都受他迷惑。” 贺拔胜笑了笑,不说话,等他看信。 他们兄弟一共三人,都在尔朱荣军中效命,但大哥贺拔允性格佛系,与两位弟弟的情感也略佛系,与两位兄弟相从不密。 唯有他与贺拔岳二人自幼便情感甚笃。 两人遇事总是一起有商有量。 贺拔岳一边看,一边兀自叨叨不休:“怎么说,我也是大将军帐下都督,高欢这处处算计,心怀谲诈,这口气咽不下去。” 贺拔胜见他拿着信还是气愤难平,敲了敲桌子,催促他读信。 贺拔岳这才压抑自己的情绪,开始认真看信,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看着看着,他的脸上渐渐露出喜悦的神色:“洛生?” 贺拔胜点了点头。 这封信中,宇文洛生说他觉得葛荣并非成就大业之人,希望出来单干。 目前,他已经先一步把小弟宇文泰送入洛阳太学读书。 因为小弟颇喜欢《周礼》、《左传》类书籍,因此希望他能到太学深入研究一番。 至于他自己,这次打着窥探晋阳军事实力的借口,骗的葛荣拨了五千兵马。 其实是准备挺进关中,将来据关中以成大事,并希望跟贺拔兄弟一并加入。 贺拔岳叹了口气,道:“怪不得。” 贺拔胜有些好奇,道:“怪不得什么?” 贺拔岳当下将日前在洛阳的经过及与宇文泰的接触备细说与贺拔胜听。 说到当日宇文泰曾经问他如果一旦宇文洛生脱离葛荣,自谋发展,他和贺拔胜兄弟俩是否能过去襄助的问题。 贺拔胜道:“你怎么说?” 贺拔岳道:“我自然说大将军待我兄弟不薄,我等不能负人深恩,不忠不义。” 贺拔胜听他这般说时,不由得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极是,想必洛生若知大将军厚待我二人,也不会苛求。” 两人遥想当年与宇文洛生陷在逆贼卫可孤营中,共同历经千辛万苦,赴汤蹈火,并肩搏杀,终于袭杀卫可孤。 忽忽一别数年,而今又能再见,恍如隔世,不禁唏嘘不已。 当年六镇叛乱,贺拔一家、宇文洛生一家所在的武川军镇被困,两家人齐心协力,而后折入中原。 两家人在中原分道扬镳,他们则辗转投靠了尔朱荣,而宇文泰兄弟二人则为葛荣乱军所席卷。 此后数年,几乎不通声问,直到最近,贺拔岳才辗转听闻宇文泰在太学,并在太学里见到宇文泰。 渡尽劫波兄弟在,这是何等之喜? 贺拔岳兴奋之余,取了一盏酒,递给兄长一盅,自己一盅,兄弟俩一饮而尽。 贺拔胜有些担忧,道:“宇文洛生乃是葛荣军先锋,勇冠三军,如今虽说自立门户,但咱们前去与他相见,这事,要不要先报与大将军知道?” 贺拔岳听罢,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手:“先不忙。” 自从京城之中血诏之事被高欢戏耍了一回,贺拔岳对高欢已经开始小心谨慎。 心想他与宇文洛生相见这事若被高欢知道,又不知高欢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贺拔胜想了想,也觉贺拔岳所言有理。 贺拔岳思量了片刻,道:“我打算写封信给洛生,告诉他咱们不能与他投奔的苦衷,请他谅解。” “然后约个见面时间,你看如何,这封信便派仲华送去,咱们在军营中一切如常!” 贺拔仲华是贺拔岳之子,小时候便坐在宇文洛生的头颈上撒过尿,宇文洛生对他甚是喜欢。 贺拔胜道:“仲华这孩子也好久没见洛生了,我看行,洛生很喜欢他。” 话音未落,贺拔仲华已经从营帐外走了进来。 父子、叔侄三人开始在帐中继续说话,但声音渐不可闻。 窗外,忽然一大片、一大片的乌云盖了过来,渐渐的淹没了光明。 尔朱兆骑着马,带着几个随从正在林子里追逐着猎物。 他的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是那么高兴。 这两日,风头都被高欢出尽了,他忝为大将军的堂侄,却被大将军奚落了一番,因此心中一直不忿。 一只梅花鹿正在惊慌失措的在密林中穿梭逃跑。” 尔朱兆张弓搭箭,一边策马,一边引满了弓瞄准:“小样,看你跑的出爷的手掌心么?” 尔朱兆引满、松弦,箭射出,弓弦颤动不已。 箭速很快很快。 眼见便能将那只梅花鹿洞穿。 一只箭从刺斜里飞了出来,将尔朱兆的箭从中射断,一分为二。 尔朱兆勒住马缰,那马希律律一声长嘶,前蹄扬起,在尔朱兆的控扼下,生生立住。 他纵声喝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未落,只见高欢打马从一旁的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 高欢滚鞍下马:“校尉大人,高欢这厢有礼了。” 尔朱兆见是高欢,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也翻身下马,挑衅般的走到高欢面前:“原来是你这个马屁精,老子在这打猎,不碍你事,你最好给老子滚一边去。” 他脸上的表情又是嫌恶,又是愤怒。 高欢显然没有离开的表示。 尔朱兆嗔怒道:“好狗不挡道。” 尔朱兆话音未落,已经出手,攻了上来。高欢被迫抵挡,两人瞬间打做一团。 尔朱兆的武艺非常不错,他平日里自视甚高,显然在武艺这方面,他确实也有自视甚高的资本,高欢虽然武功也不差,但在尔朱兆的勇猛攻击之下,斗了片刻之后,才慢慢的守住门户。 尔朱兆抽出兵刃,高欢也拔出长刀,两人叮叮当当互砍了数十刀,高欢越发自如,刀法行云流水。 尔朱兆冷笑道:“若不是看你除了拍马屁之外也还有些真本事,,本将军早便废了你。” 高欢一边招架一边道:“末将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尔朱校尉,末将此来,可是有一桩功劳想要献给尔朱校尉的,校尉不受,只恐后悔无及。” 两人一边打,一边见招拆招。 尔朱兆刚猛,高欢柔韧,但高欢明显采取的是守势。” 尔朱兆冷笑道:“你送功劳与我?你这人阴险,不在背后害我就算不错了,我又不傻,岂能信了你的邪。” 高欢微微一笑:“末将可以与校尉立下军令状,若校尉不立大功,唯我是问,末将项上人头也罢,家中娇妻美妾也罢,任校尉拿去。” 他一边说,一边挡住尔朱兆一招,然后停下了一切招架动作。 尔朱兆一刀逼上,刀势不收,生生劈到高欢上的脑袋之上! 高欢毫无闪避、惧怕之意。 他的眼睛直视尔朱兆,充满了诚恳之情。 尔朱兆的刀在将及高欢的发髻之时,稍稍一偏,贴发而下,停在他的脖项之上,刀刃紧逼高欢的咽喉。 刀锋几乎勒进了高欢的颈肉里,高欢神色不变。 尔朱兆道:“你不怕死?” 高欢道:“我来送功劳于校尉,为何要怕?” 尔朱兆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几位侍卫全部退下。 “瞧高都督这样子,倒是有几番诚心找我,你且说说看,若是真的有利于我,本校尉自然不会亏待高都督。” “若是高都督敢欺诈于我,呵呵,那便休怪。我尔朱兆也不是吃素的。” 高欢轻轻拨开尔朱兆的刀,道:“大将军待我不薄,高欢感恩图报都来不及,如何还会陷害尔朱家人,你随我来。” 尔朱兆脸上带着狐疑之色,随着高欢进了营帐。 高欢拿起一幅军事地图,指示给尔朱荣看,尔朱兆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过他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 高欢微微一笑,指示给他看:“你知道宇文洛生吧,这是宇文洛生的兵马。” “这厮最近率了五千人,在距离晋阳不远的地方徘徊。校尉大人,咱们得大功劳的机会就要来啦!” 尔朱兆似乎闻出了味儿,不禁双眼放光。 高欢这个人,他虽然确实有些看他不爽,但平心而论,这个人的鬼点子确实有一点。 联想到高欢先前在林子中和他说的话,他不禁有些心动,道:“什么大功劳?说来听听。” 高欢微微一笑,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我有一计,可以生擒宇文洛生……” 宇文洛生在葛荣帐下人称“洛生王”,智勇双全之名冠于中外。 尔朱兆有些似信非信。 看高欢的意思像是有秘密军事行动,如果是大军云动风起,尔朱兆还有些信心,但这种秘密军事行动,能生擒宇文洛生? 他皱了皱眉:“想要生擒他没这么容易吧……” 十九、计中计、局中局之二 高欢微笑不语,显得胸有成竹。 尔朱兆见高欢一副极为笃定,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由得来了兴致:“莫非高都督真有把握?大将军确有意擒此贼?” 高欢当下将宇文洛生意图自立,并意图招揽贺拔岳、贺拔胜等人之事说了一遍。 尔朱兆听罢冷笑道:“怪不得,这厮正是自寻死路。” 高欢道:“我统领的是左先锋营兵马,只怕以我一军之力难以立此大功。” “若是你我合力,咱们先拔头筹,若不能生擒此贼,我这辈子给校尉大人牵马坠蹬,输你十万两银子如何,我现在就写字据。” 高欢一边说,一边拿了笔墨,便要立下十万两银子的字据。 高欢的老婆娄昭君家极有钱,尔朱兆早便知道。 见高欢诚恳,不由道:“好,我信你。你说,该怎么做?宇文洛生不容易对付。” 高欢神色也严肃起来:“是的,不容易对付,不过,容易对付我还懒得对付呢。” 尔朱兆见高欢自负,自己也自信爆棚起来。 笑道:“也是,老子早就想会会这个宇文洛生了。” “蒙高都督不弃,这次咱们俩联起手来,擒杀宇文洛生,然后挥师入京,威震天下,看哪个还敢与我尔朱家匹敌?” “也让叔叔知道,我在他手下也不是吃干饭的。” 高欢在桌上的案牍中抽出一叠情报递给尔朱兆。 他神色凝重,道:“不过,这事儿会开罪贺拔岳兄弟?” 尔朱兆道:“开罪便如何?” 他对贺拔岳和高欢其实是同等的不爽。 贺拔岳、贺拔胜兄弟俩占着自己骁勇、能征惯战,麾下又有寇洛等一帮忠心将领,在军中几乎与高欢并驾齐驱。 他对高欢有多不痛快,对贺拔岳就有同样的不痛快。 高欢又道:“你不怕生擒宇文洛生,贺拔岳与你为难?” 尔朱兆一闻此语,怪笑一声道:“切,我怕他?怕他何来?老子还就是要生擒宇文洛生。” 他虽然粗疏,但也不蠢,心知高欢这是要打击贺拔岳的势力,因此先下手为强。 但他也不揭破,只要能打击高欢或者贺拔岳,对他而言,都有好处。 叔父麾下的两条狗咬狗,自己帮着打其中的一条,很好。 因此,他很快就权衡好了利弊,选择了与高欢结盟。 他并不知道,自己从这一刻开始,已经是处于一个局中局之中,而他,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两人当下就生擒宇文洛生达成默契,高欢开始与尔朱兆低声秘语,面授机宜,尔朱兆听得频频点头。 高欢交代部署完毕,道:“咱们依计行事。” 傍晚时分,尔朱兆直奔贺拔岳军帐而来,贺拔岳正在军帐之中批阅文件。 尔朱兆掀帐而入。 贺拔岳皱了皱眉,他与尔朱兆平素交情也甚一般。 自从军中流传他与高欢乃是尔朱荣的左膀右臂之后,尔朱兆对他更是有所憎恨。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因此,如果不是刮大风,尔朱兆根本不可能入贺拔岳的军营。 他不由得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校尉大人大驾光临,贺拔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尔朱兆向前将他拽起:“贺拔都督,忙什么呢?陪我喝酒去。” 贺拔岳有些不习惯尔朱兆的这般亲昵。之前,他们几乎都不打交道,更谈不上同桌喝酒。 何况,他眼下军务缠身,他摊了摊手。 推辞道:“京城变化在即,我忝为前锋营右都督,这兵马钱粮,粮草辎重,这事情手里一大摊子,那得功夫喝酒?还请校尉大人见谅。” 尔朱兆叹了口气,嗔怪道:“跟我见外不是?高欢那厮看不起我,难道你贺拔岳也看不起我?” “京城一时三刻还能飞了跑了不成?吃顿饭喝顿酒能耽误你什么事儿,出了事你把罪责都推在我尔朱兆身上,如何?” 贺拔岳有些为难,尔朱兆这么说,他一时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帘子又被掀起,兄长贺拔胜恰与此时走了进来。 贺拔岳立即求援:“兄长,你看这……” 尔朱兆也迎上前去,叫道:“贺拔兄,你劝劝贺拔都督吧,我想请他喝个小酒,也不赏脸。” 贺拔胜笑了笑,道:“既然校尉大人如此盛情,不如咱们兄弟就陪他痛饮一番。” “军务我看你处理的也差不多了,让寇洛他们进来处理一下后续,干系不大。” 尔朱兆大喜。 他嘿嘿一笑,道:“还是贺拔大哥爽快,你们兄弟俩对我脾胃。” “那个高欢,什么东西,除了在我叔父面前拍马屁,百般谄媚讨好,背后捅刀子,最是无信义,不似你兄弟光明磊落。” 贺拔岳兄弟俩听到尔朱兆痛斥高欢,深有同感,这时见贺拔胜同意,当下也不再拒绝。 他拢了拢桌上的奏疏等阅件,道:“好,校尉大人,咱们喝酒去。” “反正军务也完成差不多了,正好痛饮,一吐胸中块垒,高欢这种无耻鼠辈,咱们何必提他。” 尔朱兆满脸堆笑,道:“对对对。那个高欢只会拍我叔父马屁,将尔朱家其他人等都不放在眼里。” “这等人恃宠而骄,若一日无大将军,我倒要看看他能横行几时?有朝一日,高欢犯在我的手上,我要叫他人头落地。” 贺拔岳赶紧捂住了尔朱兆的嘴:“慎言,慎言,军营之中,切莫乱说。” 尔朱兆冷笑,搬开贺拔岳的手:“他高欢虽然得宠,我偏不怕。” 因为对高欢的同仇敌忾,两个人的距离似乎瞬间就拉近了。 这世上,人与人时间的友谊,有时候确实会因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一句话而产生。 尔朱兆环顾了一下,没有看见贺拔岳的公子贺拔仲华。 便道:“仲华呢,你们兄弟俩都去饮酒,可也不能冷落了仲华,叫上令公子。” 贺拔岳犹豫了片刻,见尔朱兆眼中都是赤诚之色,便道:“仲华有事出去了,如今不在营中,不用管他。” 尔朱兆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酒肆中,尔朱兆频频劝酒。 酒保又拿了一壶酒过来,脚尖踢着地上一个酒坛子,酒坛子滴溜溜的在地上转了几个转儿。 地上的酒坛子已经有三四个,桌上也有五六个。 贺拔岳、贺拔胜都有些醉意。 尔朱兆也在佯装喝醉。 他的手歪歪倒倒的给贺拔岳、贺拔胜斟酒,却将酒都给一大半斟到了桌面上。 贺拔岳乜斜着醉眼:“校尉大人,你醉了,醉了。” 尔朱兆将自己也斟满,仰起脖子,拿起酒盏便灌。酒一小半进了喉咙,一大半都从嘴角两边流掉了。 尔朱兆举起空盏亮了海底:“干,干,干。不干的都是怂包。” 贺拔岳、贺拔胜都举起酒盏。 尔朱兆斜咪着眼看他们喝完。 一旁老板与小二都笑眯眯的,高兴不已。老板举起大拇指大赞:“几位将军,当真海量,海量啊。” 尔朱兆歪歪倒倒的走到柜台前,把名刺往桌上一拍,说话也不利落:“酒来,咱们兄弟喝得爽快,今日不醉无归。” “你如今持我名刺,到附近军中,叫军士把我三人架回去。” 尔朱兆说完,假装脚下立脚不稳,又摔了一跤。 贺拔岳、贺拔胜乜斜了醉眼,拍手大笑。 不多时,贺拔胜、贺拔岳趴在了桌子上,尔朱兆摇晃着二人,二人都无动静,就贺拔岳的身上解下他的玉佩。 然后他又喝了两口酒,也做晕醉状趴倒在桌子上。 就在他们醉倒之后,不过片刻,尔朱兆吩咐的军汉们已经闯了进来。 搀扶着尔朱兆、贺拔岳、贺拔胜三个醉酒汉子回各自住处,路人们指指点点。 二十、中计 尔朱兆家,尔朱兆娘子见尔朱兆在军人搀扶下回到家中,赶紧给了两个军汉一些碎银,将军人打发走。 娘子见他烂最醉如泥,嗔怒道:“醉成这样。” 尔朱兆忽然睁开眼睛:“谁说我醉了。” 他分明十分清醒,立刻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叮嘱娘子:“我有要事,必须出去一趟,任何人来找我,便说我醉卧在床,一概推拒。” 晋阳城外的小道上,贺拔仲华骑着骏马。 带着遮阳斗笠,斗笠的笠檐压得很低,他走的并不是很快,甚至可以说是按辔徐行。 因为父亲叮嘱过他,白天一定不能纵马奔驰。 因为白天路上来往的人多,如果纵马狂奔,可能会引起人的怀疑。 如今京城洛阳里,陛下与太后的矛盾公开,葛荣又虎视眈眈,还有江南的萧衍,也有搞一些小动作。 这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少惹为妙,父亲给他交代了八个字“昼缓夜疾,晨夜兼行。” 现在是白天,昨天晚上他已经驰骤了一宿,因此,现在他有些倦,信马由缰,人坐在马上,正打瞌睡。 与贺拔仲华此刻的缓缓而行相比,此刻,尔朱兆的脸上带着紧迫的神色,他握着马鞭,在不停的催马前行。 那马撒开四蹄,狂奔不已,仿佛一匹闪电一般,山川两边的树木溪流不住的向后退去。 骏马疾驰过一片树林、竹林、溪水和浅滩。 他的胯下骏马正是高欢降服的那匹宝马绝影,按照速度,追上贺拔仲华绝对不成问题。 想到此处,尔朱兆不由得狞笑起来。 宝马绝影此刻披了一身轻甲,只露出马眼、马口、马腹部分,它的逆毛被剪之后,十分温驯,甚至不需挥舞马鞭。 只稍尔朱兆双腿夹一夹马腹,绝影便箭一般奔驰。 这时,他已经奔行了两百余里,只用了大半夜时间。 尔朱兆这时不由得佩服起叔父大将军来,这般宝马,可谓世间少有。 但是,当高欢降服之后,叔父说送便送,便宜了高欢,毫无吝惜,叔父大将军的这种慷慨,他自忖自己未必能做到。 他甚至也有一丢丢的佩服高欢,这种宝马他说借给自己就借给自己,完全没二话。 从这方面看,叔父大将军与高欢倒确实有些相似。 他心忖,看来以后我也要大方一些,对人才不能吝啬。 他这样想着,胯下的绝影早已经越上一个山坡。 他在山坡上勒马,那马长嘶人立。 这片小山坡有极好的视野,尔朱兆勒了勒马缰,他几乎都没有使一丁点儿力,那绝影早已识得他的意思,当即驻足而待。 尔朱兆伫立,向远处看去。 终于,他看见了前方那名骑马的少年,那少年的背影他依稀辨识,与贺拔岳差相仿佛。 他心情激动,把双手拢在嘴上,大声呼喊:“仲华,仲华,仲华” 他一边喊,一边夹了夹马腹,那马瞬间风驰电掣,从山坡冲了下去。 贺拔仲华竖起耳朵,风中传来又有些相识、但似乎也不是常听的声音:“仲华” 贺拔仲华向着来路看去,一起骏马踏着沙尘飞奔而来。 马上之人正是尔朱兆。 转瞬间,尔朱兆已经来到贺拔仲华眼前,他满头大汗:“仲华贤侄,你可是把我给追惨了,你走的真快。” 贺拔仲华有些莫名其妙,道:“原来是校尉大人。” 贺拔家与尔朱兆的交道素来不多,贺拔仲华心下有些警觉,悄悄的握了握手中的刀柄。 尔朱兆见他戒备,倒也不以为意,跃下马来,走到一边,将绝影系在路边林子里。 这个也是高欢交代过的,贺拔仲华虽然没有见过绝影,绝影虽然披了轻甲,但是他应该听说了绝影的事情。 所以,见到贺拔仲华,在他还没有对绝影有所留意前,就把绝影给牵到路边,可以打消贺拔仲华的注意。 尔朱兆系过马,转身走到贺拔仲华面前,见贺拔仲华的手犹自握着刀柄,不失警戒之意。 当下笑道:“幸好追上你了,不然,你要是送给宇文洛生的信已经送到,还挺麻烦,宇文洛生治军严谨,军中我未必能进去。” 贺拔仲华淡淡的道:“校尉大人,我不是送信给宇文洛生。” 尔朱兆显得有些生气,冷笑一声道:“你还瞒我?”你爹和宇文洛生往日有香火之情,你小子还在说假话。” 贺拔仲华不吱声了。 尔朱兆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忽然掏出了贺拔岳的玉佩,走到贺拔仲华面前,拿起玉佩在他脸前晃悠着。 “认得吧。” 贺拔仲华自然认得:“我爹的玉佩。” 尔朱兆:“认得便好,是你爹派我来的。” 贺拔仲华见了玉佩,不由面露喜色,面上警惕之色大减,以爹的武功、以爹如今在军中的地位,除非爹授命。 否则尔朱兆绝不可能拿到爹贴身佩戴的玉佩。 他想到这里,心下顾虑已经去了大半,但还是存了一分戒心,问道:“爹派你来有何事?” 尔朱兆笑了笑,道:“你这孩子,嘴还挺严,不过,严点好。” “你爹原本是想先与宇文洛生见面,然后再向大将军禀报的。” “不过你伯伯思量之后,还是觉得先斩后奏不对,所以将此事禀报了大将军。” “大将军派我与你爹商议,你爹于是命我飞马赶来。” 贺拔仲华听了尔朱兆这般说法,心下再无怀疑。 爹与伯伯事先确曾考虑过就此事与大将军进行商议,及至后来,才决定派自己到宇文洛生军营先看看情况再行汇报。 尔朱兆的眼睛时时关注着贺拔仲华的手,见他握住刀柄的手松开了,心下大喜。 情知自己按照高欢授意胡诌的这段话,贺拔仲华这小子已经上当。 他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却故意装的严肃无比,道:“贤侄还有什么问题?” 贺拔仲华脸上有了些歉意,道:“爹主要是怕事态扩散,高欢这个狗贼破坏爹的大计。” 尔朱兆冷笑一声,道:“那你就更该放心了,我与你爹一样,都恨高欢恨得咬牙切齿,贤侄你又不是不知道,高欢在我叔父面前处处压我一头,贤侄你只怕也是有所耳闻的。” 贺拔仲华连连点头。 尔朱兆与高欢的矛盾,近日他确实有所耳闻,尤其是高欢从京城带回血诏,尔朱兆不服,大将军还狠狠的挖苦了尔朱兆一通,贺拔仲华听到这里,再无怀疑。 尔朱兆道:“贤侄,你把你爹给宇文洛生的文书交我看来,你爹说约定文书交我斟酌斟酌,约定见面的时间兴许要提前,地点说不定我再斟酌斟酌。” 贺拔仲华:“都要变?时间上会不会太急了些。” 尔朱兆:“如今大将军同意了,你爹见宇文洛生没必要偷偷摸摸。” 贺拔仲华显然还是有些迟疑。 尔朱兆:“按约定日子提前一日,这也是迫不得已,咱们从军的,都知道兵贵神速,大将军马上就要挥师入京,你知道吧?” 贺拔仲华点了点头。 尔朱兆道:“你爹身为前锋都督,到时候肯定打头阵,所以,大将军同意你爹见宇文洛生,赶紧见过了事,大将军克日便要启程,所以要提前。” 贺拔仲华仍旧有些迟疑。 尔朱兆见他仍然犹豫,劈头把玉佩甩给贺拔仲华,道:“贤侄,你还是不信我,我连你爹贴身玉佩都拿来了,理由也跟你苦口婆心说了,你不信我,你现在就走吧,我这就回去回禀你爹,误了军机大事,将来,你休要推责任到我身上。” 尔朱兆转身向林子里走去,做势牵马欲走。 贺拔仲华一时彷徨无地,他策马在原地转了两圈,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咬了咬牙,从尔朱兆身后追了上来,尔朱兆听见身后脚步声响,面上露出冷冷的一笑。 他转身,面色又转严峻,生气状:“你说你这孩子,牵着不走,赶着倒退。” 贺拔仲华将信件取出,递给尔朱兆。 尔朱兆看了看公文,取出笔来,修改了一处,递还给贺拔仲华:“告诉宇文洛生,提前一日到达指定地点。这是我尔朱家、你贺拔家与宇文洛生的共同约定,绝计不能泄露,否则军法从事。” 二十一、宇文泰抵达三哥军营 就在尔朱兆追上贺拔仲华的时候,奸计得售的同时,贺拔岳也已经从宿醉中酒醒过来。 宿醉的半梦半醒状态间,他已经觉得压抑、觉得不对劲。 乱世之中讨生活,且能够最终活的不错的人,其实就像丛林世界之中,那些活得不错的凶兽。 他们对危险有一种敏锐性的嗅觉。 尽管,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现,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危险正在袭来。 扶头酒醒的贺拔岳正是如此,他总觉得危险正在逼近。 但是却又没有发现危险的地方究竟是在何处,他立刻将最近的行程和事件进行了详细的梳理。 但还是觉得似乎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知为何,往昔历历,忽来眼前,遥想当年,武川城下 那时贺拔岳与宇文洛生两人同在一个军营,后来两人决意起兵对付逆贼卫可孤。 在一次大战之中,两人奋力杀入乱军之中,身陷重围,身边层层叠叠,都是敌军。 一名贼将突施冷箭,又阴又准,向贺拔岳脑后射来,宇文洛生奋起神威,一刀斩断射向贺拔岳的这支冷箭。 贺拔岳回身一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嗖的一刀把宇文洛生身后的一名偷袭者砍死。 两人四目相视,心照不宣。 那种疆场之上,互相救命的兄弟之情,贺拔岳永远都忘不了。 两人同时策马提刀,向着敌军大阵冲去,犹如砍瓜切菜一般,瞬时砍倒敌军帅旗。 两人接着大战卫可孤,并将卫可孤斩于马下。 宇文洛生提着敌军主帅人头,贺拔岳则挥舞着钢刀发出胜利的呐喊。那时,他们何等意气风发? 过往的这些画面不住的在眼前直晃,他的眼皮也不合时宜的直跳。 他开始觉得少了点什么,然后他开始检查自己的物品,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玉佩离奇失踪了。 隔了不多时,贺拔胜也跑了过来,贺拔岳问他看见自己玉佩没? 贺拔胜摇了摇头。 贺拔岳愈发感到不妙,奔往酒肆之中,在自己坐过的地方前后左右的寻找,但一无所获。 酒肆老板走上前来,例行公事的询问,然后例行公事的惊呼。 “什么?”玉佩?”小店绝对没有发现,将军,小人有几个胆子,敢侵吞您的东西?” 贺拔岳见这老板虽然惊呼得很虚伪,但不似说谎,心忖那玉佩其实上面有裂纹,已经不值几个钱。 而且刻上了贺拔二字,想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当下脸上现出懊恼之色,出了酒肆。 出了酒肆,他直奔尔朱兆家。 尔朱娘子拽住了贺拔岳:“贺拔都督,我家尔朱兆被你灌醉了,现在还没醒哪,来来来,你是不是要找这个醉鬼,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尔朱兆的卧室前,但听得鼾声如雷,隔帘能够望见“尔朱兆”侧卧着。 尔朱娘子冷笑一声:“你找他?” 娘子的脸上还带有仿佛埋怨他们灌醉尔朱兆的怒色,房间里的粉色布置,绣榻这些,并不适合他贸然闯进去。 贺拔岳赶紧慌张的挣脱开来。 “嫂子,我不是……我是掉了一块玉佩,那块玉佩是我娘子送与我,平常贴身都带着的,就想问问校尉大人看见没有?” 尔朱娘子松了手,不好意思的笑了。 “还以为你还来找他喝酒哪。”这狗东西还宿醉未醒呢,睡得如死猪一般。” 贺拔岳赶紧告辞:“既然校尉沉醉,那便不打扰了。” 就在贺拔岳寻找玉佩一无所获的时候。 宇文泰也到了宇文洛生的军营前,他几乎是与贺拔仲华几乎同时到的军营。 然后,他便看见了贺拔仲华,当年还是武川少年时,两人便相识。 宇文泰笑了笑,迎上前去,大叫:“仲华。” 贺拔仲华也看见了他,一时不由得分外高兴,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宇文泰眼尖,早已经瞥见贺拔仲华怀中的那封信微露头角。 他悄悄伸手,正欲将那封信拿到手里。 不提防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如铁钳一般,登时将他的手捉住。他回头瞧了瞧,正是三哥宇文洛生。 便在宇文洛生捏住宇文泰的手之后,贺拔仲华也发现了宇文泰的小动作,道:“黑獭,你做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信来,递给了宇文洛生,宇文洛生边回帐内边取信,宇文泰和贺拔仲华随后紧跟上来。 宇文泰叫道:“三哥,先不忙看信,我有话要说。” 宇文洛生道:“你不好好在太学读书,跑来这里做什么?” 宇文泰道:“我在太学见到贺拔岳了。也和他谈了你的事情,贺拔说他不太可能会背叛尔朱荣来跟随你,尔朱荣待他不薄,他不能卖主背德。” 宇文洛生沉吟道:“哦。” 此事,他虽然有所预料,但此刻,他距离晋阳并不甚远,数年不久,老友之间还是甚为挂念的。他拿起信,看到信封有才拆的痕迹,不由得一怔。 宇文泰也同时发现了,神情警惕,道:“三哥,这信被人动过手脚了。” 一旁贺拔仲华见宇文泰一见面便企图偷信,这时又不信任他,心下大是不悦。 “爹绝不会加害洛生叔叔。” 宇文洛生见贺拔仲华的神情,知道他有一些不高兴。 于是走过去搂了搂他的肩膀:“仲华,黑獭也没说什么,你爹与我出生入死,绝不会负我。便不来投我,也没什么关系。” 宇文洛生这般表态,贺拔仲华心中大悦。 不过,他心中也还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忽然想起来尔朱兆的事情。 于是将尔朱兆半路追上自己,修改了日期的时期,大略的说了一遍。 宇文泰叫道:“三哥,这便是猫腻所在!” 宇文洛生听罢,面色有些凝重,在帐内走来走去。尔朱兆他听说过,是个比较粗疏的人。 照道理而言,尔朱兆不应当有谋略。 一旁的宇文泰本来便心存疑虑,一听还有这个插曲,登时感觉不对劲。他来时心中本已忐忑。 《周书》记载,宇文洛生因为名声显赫,为尔朱荣所忌,后死于尔朱荣之手,记载寥寥。 未详载宇文洛生死亡岁月,他穿越之后,曾经细细推断,有可能便是在眼前这个时间段。 他虽是穿越而来,但兄弟感情那般真实,兄弟俩相依为命的感觉那般真实。 他既然穿越,既然知道三哥有危险,他必须要救三哥,要阻止三哥 如果救下三哥,他说不定可以改变历史。 但是三哥这般固执,守诺,他又有些惊慌,性格决定命运,他觉得自己也有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 三哥这一次,一定有危险,这只是一种直觉,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现在想来尔朱兆更改的地方便是不对劲的地方。他的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脸上满是焦虑之色。 二十二、入伏 “三哥,别按尔朱兆约定的日期赴约。” 宇文洛生显然有些不屑。 “能有什么阴谋?尔朱兆不像是能够用计谋的人。” 宇文泰望了望兄长,心忖兄长这个态度未免过于轻敌,尔朱兆固然不善谋略,但不代表他不能为谋略家所用,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应当是每个细节都要考虑全面。 宇文泰道:“尔朱荣麾下有一个将领高欢,此人奸险狡诈。” 宇文洛生见他仍是满脸的担忧,便道:“高欢我认得,当年也在葛荣帐下从事过,他在葛荣帐下时尚奈何不得我,今日能奈我何?况且我与他并无仇怨。” 贺拔仲华见宇文泰疑到高欢,插了一句嘴:“黑獭,你要是怀疑高欢那就更和尔朱兆搭不上边了,尔朱兆和高欢公开翻脸不是一次两次了。” 宇文泰望了望两人,有些无奈,两人一唱一和,而且意见一致。 这里面,贺拔仲华奉命而来,受他爹的委托,自然不想把事情办砸,兄长不想失信于贺拔。 这两人的心理宇文泰都很明白,但是他却没法找出尔朱兆这计策里面明显的漏洞在哪儿。 这一定是一个计谋,只是这个计谋设施得十分精巧,尔朱兆修改约定日期是受了贺拔岳委托,有贺拔岳玉佩为证,贺拔岳玉佩随身携带,从未离身,不可能假托,这么复杂的局,尔朱兆的脑细胞没有这个容量。 按照兄长的推论,尔朱兆与高欢有矛盾,所以这个计谋不会出自高欢。 但是这个世界上哪有永远的朋友,哪又有永远的敌人,万一呢? 他想到这里,正要再说,只听得宇文洛生对贺拔仲华道:“那就这样定了,我会按照约定日期到达指定地点与你爹会面。” 宇文泰叹了口气,情知已经无法说服二人。 兄长的性子他了解,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子,说一不二,绝无更改余地。 他很快的想到另外一个办法:“兄长,要不我代替你去和贺拔兄谈谈,我来个单刀赴会,若是出了事,我没有名气没什么分量,他们捉我也没什么用。” “那如何使得?贺拔不会诓我。” 宇文洛生果断的否决。 一旁的贺拔仲华也觉得他有些多虑,脸上微微皱眉。 宇文洛生这时脸上疑云已经尽去,他拽了拽铃线,帐外铃铛登时乱响,一名铃卒随着铃声走了进来。 宇文洛生:“传令下去,选五十名轻骑,随我去葫芦谷。” 按照来信中的时间和地点,他只能选一些骁锐轻骑,甚至,他觉得贺拔岳约定的这个修改后的时间更好,修改后的时间更快更紧张,符合兵贵神速的原则,迟则事生。 宇文泰几乎绝望,叫道:“三哥——” 他仍然准备尽最后的努力,但他还没有张口,宇文洛生从桌上拿起一本《左氏春秋》塞回到宇文泰手里:“你呀,还是好好留在营中,待我与贺拔议完大事,等我消息。” 宇文泰道:“三哥,你就算要去,也要带独孤和赵贵两名将军多率一些人。” 宇文洛生笑笑,道:“与贺拔见面,又不是对敌。” 宇文泰无奈,几乎急得堕泪,饶是他寻常自负智计,但碰上了自负的宇文洛生,他几乎是无能为力。 宇文洛生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什么好担心的,贺拔绝不会负我兄弟,忘了咱们这份香火之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宇文泰也没什么办法可想了,只能祈祷这一次兄长是对的,但是他心中对尔朱兆的忽然出现始终觉得必有阴谋,这里面一定是有蹊跷。 他一面想,一面正要尾随兄长和贺拔仲华走出营帐,只听得前方宇文洛生轻轻说了一声什么,忽然,豁啦啦闯过来数十兵丁,立刻将大帐给围了,他还没来得及尾随宇文洛生他们跨出营帐,已经被困在里面。 宇文泰顿觉有些不妙,心中的那份疑虑直觉陡然扩大,他不由的大声喝道:“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宇文洛生道:“黑獭,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好好待在这里,别想我前脚走你后脚跟。” 宇文泰嘶声道:“我要跟你一起去前线,这肯定是一场阴谋。若父亲与大哥、二哥他们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我兄弟同心协力,同生共死。” 宇文洛生叹了口气,道:“身在军中,哪日没有危险?黑獭,我才不让你去,正是因为咱们父兄五人,如今唯余你我二人,所以,你要记住,战场之下,咱们可以共叙兄弟之情,可是,战场之上,我们兄弟俩不能同时进入同一片危险区域,因为,若同时同地,咱们可能同时阵亡,谁都跑不了,你懂不懂?” 宇文泰点了点头,眼中已经泛起泪花,他点了点头。 他明知三哥有危险,却无能为力,他又不能告诉三哥自己穿越而来,知他当死于尔朱荣之手,如果他告诉,三哥自然绝不会相信他穿越,说不定会以为他疯了,会不采信他所言。 他一时彷徨无奈,陷入穿越以来最大的悲催中。 他必须要改变历史,必须要救三哥,一方面是亲情所在,一方面是如果不改变历史,那他这一趟穿越还有什么意义?到时候看见杨坚,看见这个颠覆宇文王朝之人,他却改变不了历史,岂不郁闷而死? 宇文洛生哪里知道他此刻“胸怀大志。”紧接着又叮嘱两名军士:“把黑獭看管起来,押回他的营帐,四面围定,着人看紧门户,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他擅自行动。” 两名军士走到宇文泰身边:“公子,不要让我们为难。” 宇文泰嘶声叫:“三哥——” 宇文洛生挥了挥手,很决绝,再不回答。 宇文泰抬起头来,双眸已经泪眼模糊,宇文洛生已经率同数十名军士出了营帐,跨上战马,马蹄得得,扬起一阵狂飙,绝尘而去 葫芦谷,肃穆安静。 高欢与尔朱兆望着远方,两人脸上的神情都非常严肃。”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此时日头正午偏西了,他又望了望尔朱兆。 “高都督,你别望着我呀,我可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发现贺拔仲华那小子不在家,立刻拔腿就追,追上了,然后也按照你的计谋把他给骗了。” 他心中猜疑高欢这计策说不定失败了,自己枉做了小人,还得罪了贺拔岳,当真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他面上不由得有些悻悻然。 高欢见他神色,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笑了笑,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你骗到了贺拔仲华,这个宇文洛生就一定会上当,只不过这厮神勇无匹,兄弟们会有较大伤亡。” 尔朱兆听到高欢这般说,心中稍定,但听他夸赞宇文洛生神勇,不由得显得非常不屑:“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便让他见识见识我尔朱兆的厉害。” 二十三、鏖战急 一骑马得得得得飞奔到高欢和尔朱兆跟前。” 马上的军士斥候翻身下马:“报————” 尔朱兆急不可耐,问道:“是不是宇文洛生来了。” 高欢则丢了一壶水给那个士兵,那个士兵显然已经口渴不已。 他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大口,然后禀报道“宇文洛生率轻骑数十人,已经到了十里之外。” 尔朱兆大喜,登时摩拳擦掌,杀气腾腾。 高欢翻身上马:“传令下去,做好隐蔽,准备作战。” 葫芦谷两侧山谷之上,士兵们准备着滚木、擂石,严阵以待。尔朱兆手提大砍刀,他已经面露兴奋神色。 动脑子虽然对他而言,未必灵光,但是论舞蹈弄棒,他自我感觉极其良好。 这一仗,如果擒住了宇文洛生,那往小了说,便是擒了葛荣军中第一名将; 往大了一点儿吹,则可以说是摧毁了葛荣的前锋军阵,粉碎了葛荣企图威胁晋阳的计划。 他甚至连吹的军报都拟好了:“生擒宇文洛生,葛荣破胆,退避三舍,宵遁而去。” 宇文洛生率五十骑进入了高欢与尔朱兆的伏击圈。 他隐约察觉气氛似乎是有点儿异常。” 座下马也尥蹶子不已。” 宇文洛生警觉的举起手让队伍停下,他竖起耳朵谛听,然后手慢慢的握住了刀把。”拔刀半出鞘。身后的几骑随即拥了上来。 周遭一片安静,这种安静与自然的安静不同,自然的安静会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但这种安静是鸦雀无声的安静,是动物发现有大规模人类潜藏其中逃去四散无踪的那种没有声息的死静。 宇文洛生忽然猛的喊了一声:“有埋伏。” 随着他的喊声,不远处的山坡上,尔朱兆呐喊着挥舞着刀率队驰马奔下山坡。 他策马冲在头里,纵声大吼,声如奔雷:“杀——” 宇文洛生警觉的驻马,就在他驻马的片刻,马蹄声已经奔雷似的想起。 在他的身后的平旷地带,高欢早已经率领一批兵马迂回到他的身后,呈扇形包围过来。 他们才区区五十骑,但是身后的铁骑铺天盖地,少说也有千余骑。 葫芦谷两侧山谷上还有伏兵。 宇文洛生冷笑,道:“好,好,好。果然中了奸计。” 高欢率领铁骑如群狼赶羊一般,将宇文洛生的队伍驱赶至葫芦谷中。 宇文洛生率部且战且退。 葫芦谷两侧山岭之上,不知是谁吼了一声:“砸! 登时滚木擂石齐下。 一根根滚木从峻峭的山坡上咕噜噜滚下,擂石如磨盘一般大小,对着宇文洛生的五十骑铺天盖地一般的砸将下来。 一刹那间,尘土飞扬。 葫芦谷前方,尔朱兆面露喜色,骄横的提着一把大砍刀当谷而立,封住了宇文洛生的前路。 后有追兵,前有大敌,宇文洛生目眦欲裂。 他属下这时已经有七八军士在这突如其来的一波攻击时毙命,剩下的将士这时都紧紧跟在他的身旁,战马多被滚木擂石砸死砸伤。 贺拔仲华这时候面色变得雪一般的苍白,眼珠通红。 他忽然拔出佩刀,向着自己的头颈上刎去。口中嘶声叫道:“洛生叔叔,仲华有负所托,误中奸计,仲华这里给叔叔陪不是了!” 他话说完,刀便向头颈间奋力一割。 宇文洛生大怒,他出手如电,刀背平平挥出,噗的一声,拍在贺拔仲华的手背上,贺拔仲华的手臂一麻。 手中刀登时拿捏不住,掉入尘埃之中。 宇文洛生反手一刀,将贺拔仲华身侧的一名敌军铁骑将士砍死,劈手夺了他的狼牙棒,递给贺拔仲华。 嘶声吼道:“这是你羞愧寻死的时候吗?你死了我如何对得起你爹?谁把这两个贼子的奸谋告诉你爹?” 贺拔仲华大是羞惭,怔了片刻,道:“叔叔教训的是。” 他一边说一边眼泪早已经不争气的流下来,他擦擦眼泪,眼睛通红,神色变得坚定。 狼腰一扭,回身便砸死一个偷偷骤马上前意欲偷袭的贼兵。 那贼兵脑浆迸裂,坠于马下。 宇文洛生道:“好样儿的,跟着我,咱们堂堂男儿,便是死,也应该在刀头上赚几个垫背的回来。” 贺拔仲华道:“叔叔说得对。” 两人并马,向前冲去。 战场上人喊马嘶,烟尘四起。 慌乱的将士们狼奔豕突。 还有活着的几个军士满脸血污挣扎着从滚木和擂石块堆中往外爬。 宇文洛生带着部分侥幸还存活的军士奋力向前奔突。 迎面尔朱兆率队大吼着杀来。 尔朱兆看见宇文洛生,又见贺拔仲华陪侍在他的身边,身材英武雄伟,一看便知他贵族大将身份。 不知为何,他有一些自惭形秽,纵马奔前挥刀大吼着:“宇文家小贼,纳命来。” 两人兵刃相交,绞杀在一起。 尔朱兆的队伍瞬间一拥而上。 尔朱兆单挑宇文洛生,不出数合,已经被宇文洛生一杆刀逼得手忙脚乱,遮拦不定。 当下大吼一声身旁几位搦战的将军道:“你们还看着做什么?一起上。” 那几员将领如梦方醒,一起围将上来。 宇文洛生见众人围逼,麾队后退。 背后高欢的一彪军马赶了过来堵住了宇文洛生的退路。 高欢遥遥望见宇文洛生,乱军之中识得,拱手一揖,微微一笑,道:“洛生兄别来无恙?” “旧日葛荣军中同僚,没法决个胜负,今日疆场相见,咱们正好比个高下,也顺便决一生死?” 宇文洛生大怒:“呵呵,高欢,你好不无耻。你若真想决个胜负,何必使这等低劣手段,诱人入伏。” “你若想与我对决,咱们随便选个长槊队,蛇矛队,各出三百精锐,剧战一番,便可分高下。” 高欢也不生气,任宇文洛生唾骂。 待他说罢,哈哈一笑,道:“洛生兄,你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今日之事,吾宁斗智,不愿斗力。” “洛生兄勇猛不亚项羽,或能杀出重围,也未可知。” 他手中马鞭一麾,不再与宇文洛生废话,将士们举着长枪、狼牙棒向着宇文洛生的部队冲去。 高欢与尔朱兆所带人吗差不多有五千余人,皆是精锐。 宇文洛生虽然骁勇亚于项羽,但是在这种两头被困的劣势中,所统兵马员数又是天壤之别。 双方展开激烈交战,宇文洛生、贺拔仲华都是奋力厮杀。 尔朱兆策马驰到高欢身旁,道:“这厮果真棘手。” 高欢眼望贺拔仲华几番陷入绝境,皱了皱眉,道:“宇文洛生和贺拔仲华最好都是生擒。” “贺拔仲华要是殁了,贺拔岳、贺拔胜不跟你拼老命才怪。那时候,大将军都帮不了你。” 尔朱兆愕然,但想了一想,便觉高欢所言大有道理,自己也没必要彻底得罪贺拔岳。 只要贺拔仲华不死,叔父大将军必然不至特别怪罪,毕竟自己生擒葛荣帐下第一大将宇文洛生乃是有功。 但若贺拔仲华死了,贺拔兄弟几个找自己报仇,或者拉着队伍讨说法,只怕大将军会 想想叔父大将军的酷厉残忍,尔朱兆不由得寒毛直竖。 当下大声喝道:“弟兄们,不可伤了宇文洛生和贺拔仲华,务必生擒。” 高欢,尔朱兆凶猛拼杀。 宇文洛生的将士在他们的刀下不断泛出血花。 在他们周遭,五十名轻骑如今仅仅剩下不到十人,他们俱各视死如归,将宇文洛生与贺拔仲华包裹于垓心之中。 众人张刃外向,浴血奋战。 其中的一个人大声呼喝道:“将军,你带仲华先走吧,将来为我们报仇。” 这人一声喝罢,周遭数人齐声响应。:“将军,你带仲华先走吧” 众人发一声喊,各挺兵刃,向外杀去。 那人又喊道:“将军,不要辜负了我们的牺牲。” 宇文洛生和贺拔仲华面面相觑,脸上热泪直流。大声道:“兄弟们,是洛生对不住你们。” 一名轻骑挥刀砍死一名贼军,大叫:“将军,快走——” 话音戛然而止,一柄长枪噗的一声从他的胸前插入,将他挑落马下。 二十四、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宇文洛生望了望贺拔仲华,两人俱各热泪盈眶,却又不得不做出决断。 当下就手在马背上一按,双双从马背上腾身而起,蜻蜓点水一般踩着几个士兵的头盔,几个起落便到了山坡边。 两人手脚并用,向着山坡之上奔去。 这时,山谷之中多是宇文泰和尔朱兆的人马,滚木雷石早已不再施放。 两人身形兔起鹘落,向着山坡之上奔去。 众军士愕然,尔朱兆刚刚才吩咐这两个人必须生擒,眼看着二人向山坡之上奔去,又不能放箭。 乱纷纷之中,待到神臂营的几名高超箭士赶到山坡下,宇文洛生和贺拔仲华早就逃逸出射程之外。 眼看着一件泼天功劳便要得而复失,尔朱兆大是懊恼,埋怨高欢道:“都是你说生擒,生擒,便该乱箭射杀,这下好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高欢冷冷哼了一声,对尔朱兆的斥责不屑一顾。 他在拼杀之时游目观望。 只见一身背包袱的宇文洛生贴身将士在乱军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自己这边的盔甲。 那人身形灵便,正在偷偷溜出混战的人群外。 高欢纵马冲去。 那名将士发觉高欢,转身便逃,他距离包围圈外层已经没几步路,游鱼一般三晃两晃便出了包围圈。 忽然一掌击落一名贼军将士落马,身形一翻,已稳稳落在马上,策马便走。 高欢纵马急追。 那名将士眼看逃出谷外。 高欢张弓搭箭,嗖的一声,箭去若流星,那名将士翻身落马。 高欢纵马上前,取过包袱他在马上打开包袱,发现果然是宇文洛生的符节印信等物,不由得大喜。 自言自语道:“天助我也,果然是印信。” 当下重新将包裹裹起,将宇文洛生印信等物收好,驰马奔回。 尔朱兆眼见宇文洛生在悬崖峭壁上攀援如猴,自己待要追时已是不及,高欢则仿佛神游天外一般,心下有些不满。 愠怒道:“逃逸个把小兵,追他作甚?宇文洛生这条大鱼都快跑了。” 高欢哈哈一笑:“宇文洛生号称葛荣军雄将,校尉大人,高欢说过,这功劳高欢送给校尉大人,高欢不取,你放心。” “那峭壁上,我埋伏有大将在那里,助校尉大人生擒宇文洛生,这功劳还是你的。” 话音未落,果听的山坡那边峭壁上有人纵声大喝,声如奔雷炸耳:“窦泰在此,宇文洛生你往哪里走。” 山坡顶上闪出一将,威风凛凛,正是高欢的连襟,号称尔朱荣大将麾下第一骁将窦泰。 尔朱兆眼见窦泰天神一般据于山坡之巅,想来早已埋伏甚久。 他这一骤然出现,不但以逸待劳,而且又是居高临下,完全占据优势。 宇文洛生虽然骁勇,但拼杀这么久,又在地形上劣势,想来绝非敌手。 尔朱兆不由大喜:“高欢,怪道你不着急,原来你神机妙算,早已经安排好了,那敢情好。” “咱这大功劳没有泡汤,到时候大将军面前,我会替你请功,这功劳,咱们一半一半。” 高欢笑了笑,道:“我说了,这功劳归将军,窦泰到时候会将功劳奉上,我这就先回去准备准备,为校尉大人准备庆功宴。” 尔朱兆哈哈大笑。 高欢说罢,拱手告辞,策马而走,一骑绝尘,得得得得,离开了战场。 宇文洛生在山坡上,由下往上攻,但窦泰实在是神勇无敌,他以一敌二,犹有余裕,呼呼数掌,便将宇文洛生迫下山坡。 宇文洛生久战力疲,又以下攻上,大吃闷亏,当下见无法击破窦泰,无奈冲高跃下。 落下之际,眼见高欢遁走,他从山坡上横行数步,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大吼道:“高欢,你这奸贼——” 他见人就砍,一名高欢军士被他吓住了,节节后退。宇文洛生就身边夺过一条长枪。就手一枪将那军士搠死。” 但敌军围困显然越围越多。 宇文洛生这时满腔恨意,远远望见高欢背影,一手执弓,一手伸手到箭壶里取箭,却拿了个空。 原来箭壶中已经空空如也,他气愤满胸,右手一较劲,又夺过一柄长枪。 将手中长枪当做弓箭标枪,向着高欢掷去。 长枪像长了眼睛一般向着高欢直飞而去,高欢伏在马上,长枪贴背掠过。 他胯下的那匹宝马绝影如有灵性一般,又仿佛背后长眼,带着高欢刹那间逃的远了。 战场杀声震天。 葫芦谷杀的天昏地暗,而宇文洛生的军营之中。宇文泰仿佛听见了那战场上惊天的厮杀之声。 他忽然感觉有些心惊肉跳,感觉有些坐卧不宁。 从洛阳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每天眼皮直跳。 兄长才带了五十名轻骑,这自然是太少,虽然说如果是去和贺拔岳相会,确乎没必要带太多人。 但是,万一呢? 尔朱兆忽然出现,并修改约定时间,绝不可能无目的。 他心中忽然豁然洞开,发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尔朱兆与高欢有矛盾确实不假,但是尔朱兆与贺拔岳应该也不投契。 如果贺拔岳将与三哥会面的消息汇报给尔朱荣大将军,需要中途修改协议,重新约定时间。 那么尔朱荣完全可以另派人选,尔朱一脉还有尔朱世隆、尔朱天光等在军界任职的将军。 何必要派一个与贺拔岳关系并不亲睦的尔朱兆过来? 这个疑点在他心中慢慢扩大,越来越大,然后他就又想到那条着名的格言:人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如果高欢许以好处,尔朱兆会不会上钩?以尔朱兆之贪婪短视,岂有不上钩之理? 高欢之前在葛荣军中,与兄长同僚,自然知道兄长的能耐雄勇。 而且,十之七八也是知道兄长与贺拔岳的交情的,他会不会忌惮兄长作大,成为他日后的对手?这简直是一定的。 他想到这里,由床上翻身坐了起来,游目四顾。 军帐不大,营帐外面有军士在站岗,左右各站一位,偶尔向帐内瞧一眼,这两人堵住了他出营帐的正门。 同时,从脚步声判断,军帐四面都有人手执弓箭、钢刀来来往往困住。从帐内的缝隙中可以窥见,帐外军士们手持戈矛走来走去。 显然,三哥知道他的脾性,怕他尾随前去,派人将他看住了。 三哥说的也是实情,他们兄弟四人,如今已殁其二,长兄宇文颢,二哥宇文连相继战死。 宇文洛生这才定下兄弟不得同赴一处战场的规条,以免同死绝嗣。 但他必须立马从这里逃出去,三哥的用意虽好,虽也是为他的安全着想,但他已然顾不得了。 他早出去一刻,便早一刻时间提醒三哥这次与贺拔岳的会面可能已经被安排成陷阱。 他望了望戒备森严的营帐,心忖道:“以为团团围住营帐,我便逃不出去了么?未必啊未必。” 他这次其实还留了一个后手,带了王思政一起过来,如今,王思政应该已经到了左近。 他看了看旁边的桌子、椅子。忽然计上心来。 他走下地去,胡乱将衣裳、枕头等物品拢做一个人形,塞在被子里。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子边,取出纸笔,写下两行字。 他写完,便摊在桌上,取出镇纸石镇住。 然后将一张凳子搬到桌子上。 他蹑手捏脚的攀上桌子,踩上凳子。 在凳子上他稍稍垫脚,已经能够够到营帐帐幕幕顶。 他掏出匕首,在帐幕顶横七竖八,滋啦滋啦划了一个大窟窿。” 然后他跃下地面,迅速的钻入床底。 他随手还有一枚镇纸石,在床下信手扔去,击中桌子上的凳子。” 凳子当啷啷一声坠落在地,发出声响。 几名守卫听见响动。 立即奔了进来。 一名守卫掀开被子,抓起枕头衣服扔了一地,却见床上已无宇文泰踪迹。不由慌乱道:“跑了。” 另一名士兵看着帐顶被宇文泰匕首划得乱七八糟的一个大洞,道:“他从上面逃走了,这家伙。” 一名将士奔到桌旁,发现了宇文泰的留书,拿将起来,念出声来:“诸君地下围定,宇文泰当能自天上逃走。” 众人都不由得大惊失色。,这时抬起头愕然的望着帐幕顶端宇文泰划破的窟窿,如梦初醒。 大叫:“不好,黑獭逃了。” 二十五、激战、溃围、壮士军前共死生 众军士俱各跑出帐外,有拿起号角狂吹集结的,也有牵马坠蹬的:“追——” 众人乱做一团,少顷,乱声渐小,但听得马蹄得得得的远去。 宇文泰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料得营帐守卫皆撤,周遭再没两个人。 于是从床下钻出来,用手搞了搞被床底碰乱的发型,好整以暇的走出营帐,抬头看了看天空。 不远处,王思政走了出来,牵着两匹马,宇文泰牵了其中一匹。 王思政道:“你去你三哥处?” 宇文泰坚毅的点了点头。 王思政:“我陪你吧。” 宇文泰摇了摇头,道:“不用,三哥麾下独孤信、赵贵二人的营盘,你快去通知他们快撤,保留有生力量。” 宇文洛生和独孤信、赵贵三人呈三角形军事扎营法,互为犄角。 这时,独孤信、赵贵二员大将各率两千人,尚不知宇文洛生已经身陷险境,更不知他们自己也掉入了陷阱。 王思政还在犹豫,宇文泰已经大吼:“快去” 葫芦谷,交战还在继续。窦泰果然信守诺言,端据山坡之上,只是扼住宇文洛生不由山坡逃窜,并不到谷中来与尔朱兆争功。 尔朱兆暗自佩服,当下驱马上前,独斗宇文洛生。 那边厢,贺拔仲华全身浴血,好在从血海之中钻出,面目狰狞,精疲力竭,终于被一条绊马索绊倒,从马上倒栽下来。 登时,几名军士叠罗汉一般的扑将上去,拽手的拽手,按脚的按脚,立时将他缚住。 尔朱兆见状大喜,道:“仲华也被俘了,宇文洛生,你还是乖乖下马受降吧。” 宇文洛生冷笑一声:“呸。” 宇文洛生抖擞精神,酣战尔朱兆。连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尔朱兆心忖:“这厮果然雄勇,若是他并未中伏、又未与窦泰鏖战” 越想越觉得这次定计拿下这厮确实是自己平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宇文洛生一边打,一边怒问:“高欢那厮去哪儿了?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行径?” 尔朱兆得意的大笑,道:“高欢选我诱你入彀,然后呢,是要把擒住你这员悍将的这份功劳送给我的。” “此刻你行将就擒,他用不着在这儿了。我擒你献功,这份大功劳便是我的。” 宇文洛生荡开尔朱兆的刀,道:“你这蠢材,高欢岂能有这么好心肠。高欢去抢更大的功劳啦。” 尔朱兆:“他能立更大功劳是他本事,本将军擒住你便是大功一件。” 一名士兵趁宇文洛生不备,在宇文洛生背后挥起一刀,向宇文洛生背上砍去。当一声,刀被挡开。斜刺里一匹骏马奔出。 那人兜头一刀,向着尔朱兆当头砍来。 尔朱兆定睛一看,那人穿着自己这一方将士盔甲,眉宇之间倒是英气逼人,手下一刀紧似一刀,刀法极其玄妙。 尔朱兆格挡不定,不由微微愠怒道:“你吃错药了?” “黑獭?” 宇文洛生扭头一看,见这名敌军装扮,才救了自己的将士竟是宇文泰所扮,不由得气苦。 宇文泰策马奔来,又替他格挡开致命的一箭。 他杀透重围,闯入尔朱兆军垓心之中,盔甲之中已经是血迹斑斑。 宇文洛生眼中通红,又是激动,又是恼怒。 大吼道:“黑獭,不是让你别来,你是想让我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啊,若你我皆殒命在此。教我如何对得起父亲和大哥二哥在天之灵。” 尔朱兆听宇文洛生喝破来人身份,不由得大喜。 他呵呵大笑:“哦,你还有个弟弟,老子又添一笔功劳。” 宇文泰一刀劈出,逼退尔朱兆,大叫道:“做兄弟,自然同生共死,爹与大哥他们不会想让我变成一个苟且偷生之辈。” 宇文洛生生气之余,又激动不已,见木已成舟,叹了口气,道:“好,既然来了,天命如此,咱们便与贼人决一死战,斩将突围。” 尔朱兆冷笑一声道:“你们想走,哪那么容易。” 宇文洛生一脸怒气,提刀来战尔朱兆。 尔朱兆见他凶悍,力气犹如永远用不完一般,接了一刀,虎口几乎震裂,心生惶恐,策马便走,他一挥手,重重叠叠的将士们将宇文洛生、宇文泰围困在垓心。 宇文洛生奋起神威,一刀斩落一将落马。 顺手从那将手中夺过一支狼牙棒,弃了单刀。 三名尔朱兆帐下猛将挺着三枪来刺宇文洛生。” 宇文洛生伏腰捡起一张盾牌,手一伸,那三柄枪都笃笃笃刺在盾牌上,宇文洛生大喝一声,三柄长枪都完成弓状,嘣嘣嘣从中崩断。 三名将军见不是头,策马便走。 宇文洛生挥起狼牙棒,对准其中一人天灵盖挥去,立刻将那人砸落马下,另二人惊慌失措,宇文洛生援狼牙棒尖头向其中一人后背搠去,那人又翻身落马。 三名将领片刻之间只剩一人,宇文洛生策马赶上,左手举起盾牌,当头砸下。 那人脑浆迸裂,坠马而死。 尔朱兆见宇文洛生狂兽一般,刹那间便击杀自己手下三名将领,不由得骇然,道:“好厉害的宇文洛生。” 尔朱兆见宇文洛生骁勇,周围的士兵们将他围在垓心,渐渐的没人敢靠近宇文洛生三尺以内。 一些手持戈矛的士兵们仗着手中矛长,在那儿虚刺,口中咋呼连声。 宇文洛生策马盘旋,手挺兵刃,大声呼喝道:“谁敢上来受死?” 一名骑马的士兵距离宇文洛生最近,被宇文洛生这一声断喝,吓得心胆俱裂,倒撞下马,心脏破裂,一阵抽搐,登时毙命。 众军之中,虽有弓箭手,但受制于尔朱兆生擒的命令,都张弓搭箭而不能射。 尔朱兆一张脸慢慢的变得有些苍白。 他再回望宇文泰那边。 那个冷峻的少年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朝气蓬勃,阳光,这时候脸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污,但犹自奋战。 他一杆长枪左挑右刺,所挑者死,所刺者毙,凶猛威武不亚乃兄。 不知为何,连尔朱兆看到他的模样,都有些似受感染,尔朱兆虽然粗疏,但是平生也讲义气。 也有一些江湖人物的习气,也有对一些人,一些事会去钦佩。 这个世界,即便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们都可能会钦佩一些人类之中英杰们的一些不寻常的举动。 一个明知道自己的兄长陷入绝境,仍然前来慷慨赴死、与兄长同一命运的人无疑是值得钦佩的。 人类之中,总有一些人,他们的一生灿烂如天上的繁星。 他们心中的崇高的道德标准,即便是匪类也能在他们面前默然检讨。 后世的着名哲学家康德曾经曰过:“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深深值得我们敬畏。” “一样是我们头顶上的繁星,一样是我们心中树立的崇高道德法则。” 尔朱兆扭头不看宇文泰,他看着宇文泰,对他的镇定、无畏深受触动,越看心中越有愧疚之心。 他转过脸来,觉得这个少年简直神奇,竟然触动他心中的柔软部分,他是个硬心肠的人,如何能柔软? 他迫使自己扭头,继续看宇文洛生,同时觉得战局不能这般拖下去,宇文洛生后面有否援军都不太好说,总之是夜长梦多。 他眼下只想速战速决,当下大声喊道:“你们这些饭桶,套索、绊马索都不会用吗?宇文洛生打了这么久,你们还拿不下?” “生擒宇文洛生,赏千金,官爵上浮一级。” 二十六、辱人者必自辱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那些已经没了斗志的将士们一听尔朱兆提高赏格,顿时又恢复了神勇,潮水一般的涌上来。 宇文洛生终于渐渐不敌敌军越来越多,身体的气力如沙子一般一滴滴泄露。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宇文泰,大喝道:“黑獭快走!” 围攻宇文泰的人在尔朱兆提高赏格之后,纷纷前来宇文洛生这边,宇文泰压力已经稍有减轻。 但饶是如此,宇文泰也无法轻易脱身,宇文泰的身畔也层层叠叠,到处都是人。 而且,宇文泰并无单独逃生之意,他挥舞着兵刃,银枪翻滚,犹如一团雪花,在向宇文洛生靠近。 宇文洛生的大喝之声在千军万马、沸反盈天的乱声中也被淹没了。 宇文洛生担心宇文泰,他本来大战这般良久,也已经渐渐力竭,一名轻身功夫不错的忽然跃起,军士一刀捅来,砍中了宇文洛生。 尔朱兆大叫道:“不要伤了性命,要捉活的。” 他在人群之中,同时张弓搭箭,缓缓瞄准,对准宇文洛生持狼牙棒的右臂,嗖的一箭射出。 箭矢又快又疾。 乱军之中,宇文泰瞥见,大喝:“三哥,当心——” 但他的声音同样淹没在人喊马嘶之中。 一名将领这时骤马奔上,他手中举着个长长的套竿。 趁着宇文洛生中箭捂住胳膊不备的当儿,忽然将套竿套上了宇文洛生的脖项,双膀猛一较劲,登时将宇文洛生拽下马来。 那将翻身下马,紧接着立刻有几名步兵上前帮他拽住套竿,拖着宇文洛生在地上奔行。 紧接着又是几根套索,倏地伸出,分别缚住了宇文洛生的手脚四肢,套索一套住便立时勒紧。 一名将领喜悦欢呼道:“宇文洛生已被生擒。” 宇文泰放弃了抵抗,将兵刃扔了,跃下马来,悲愤的喊:“三哥——” 立刻便有几名将士用刀逼住了宇文泰的脖项。 宇文泰不顾刀刃在头颈上,向着宇文洛生这边赶来。 那几名将士扼手的扼手,拽脚的拽脚。 宇文泰:“三哥——” 他的眼眶通红,令人动容。 尔朱兆驰马而来,见宇文泰悲壮,有些于心不忍,道:“放开他,他兄长都成擒了,他还能做得什么怪?” 众军士放开了宇文泰,宇文泰奔到宇文洛生身旁,此刻,宇文洛生已然被从地上揪了起来,五花大绑,脖子上套着绳索,绳索反穿背后反剪了双手。 头盔也落了,发髻也散乱了。 几名军士在给宇文泰套上绳索。 宇文洛生长叹一声:“黑獭,何苦来哉?一家兄弟,终于死在一处。” 尔朱兆下令:“押走。” 地上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 杀声沉寂了。 但硝烟还在弥漫。 这生擒两人的战地,留下的痕迹便如千百只虎豹雄狮在这搏斗过一般。 进入晋阳城,尔朱兆故意放慢马蹄,安置好队伍。 然后他便率领两百余心腹将士带着两位俘虏慢慢的策马而行,向大将军府邸那边行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这种得意之情并未持续多久,一股讶异的感觉便袭上心头。 入城伊始,其实尔朱兆已经觉来有些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他一开始还没明白究竟源于何处。 待他行了一箭之地后,他开始明白,这种感觉来自于冷清,就像埋藏有伏兵的密林之中,听不到鸟叫的那种感觉。 他生擒宇文洛生兄弟俩后,便立刻命快马驰回晋阳城中向叔父大将军复命。 而且,高欢在战场上已然先回,晋阳城,此刻本应该人声鼎沸,两厢街道都应该人山人海,欢迎他凯旋归来才对。 但街道上近乎寂寥,有那么零零散散的三五个人,但是完全没有迎接英雄立功、凯旋归来的气氛。 街道两侧观看战俘的似乎并不甚多,显得稀稀落落。 宇文洛生、宇文泰虽然双手被缚,骑在马上,宇文洛生被众多军士簇拥,如临大敌,早已经上了重镣重枷; 宇文泰则被两名军士牵着慢行,落在队伍后面,兄弟俩俱各脸上神态安静不屈。 两人都未受多少折辱,尔朱兆虽然凶残,但心中对两兄弟着实钦佩,当下也下令众人不得擅加责罚。 他原本料高欢自战场先行奔回,说不定是为自己请功。 这时见冷冷清清,不由心忖道:“难道是高欢这厮并未为我请功?” 他心中想了半日,只觉得除了这种可能之外,并无其他可能。 想到此处,不由得冷笑道:“你不为我请功,我便不能自己表功么?” 他驻马长街,命身边的士兵迅速吩咐下去:“鞭敲金蹬响,高奏凯歌还。” “儿郎们,咱们大捷而归,擒获天下第一反贼葛荣军中第一骁将宇文洛生,这动静不大嘛,咱把鼓擂起来,铙钹敲起来。” “热热闹闹的,给大将军报喜。” 于是,满街之上,顿时铙钹齐鸣。 大将军府外,尔朱兆带着宇文洛生、宇文泰等两名俘虏,吹吹打打到了尔朱荣府邸前。 尔朱夫人带着一队妇女迎出了府邸门口,见只是尔朱兆,不由得有些失望。 尔朱兆发现迎出来的是尔朱夫人,并非尔朱荣,也有些失望。 两人同时大眼瞪小眼,王八对绿豆,道:“是你啊。” 俱各都难掩失望之色。 尔朱兆:“婶娘好,叔父大将军没在府中?” 尔朱夫人满脸好奇,道:“你不知道?高欢和贺拔岳立下了不得的大功劳了。” “你叔父亲自率领晋阳城文武大小官僚去迎接高欢凯旋了。” 尔朱兆的一张脸立刻便绿了,脸上写满了失望。 但是他心中又着实好奇,问道:“啊?什么大功?” 而朱夫人冷笑道:“你若想知道,自己去问。” 尔朱兆心中怒极,道:“高欢啊高欢,我特么又被你耍了,你耍老子一次又一次,老子跟你没完。” 宇文洛生在身后冷笑一声,语带讥讽。 “尔朱兆,所以说你是蠢材,你被高欢耍了,你费尽心机、气力抓了我俩兄弟顶个屁用。” 尔朱兆满脸变成猪肝色:“住嘴。” 宇文洛生浑然不惧,面露笑意,道:“蠢就要接受教训。” 尔朱兆走到他面前,大怒:“不许笑。” 宇文洛生反而笑得更欢了,由最先的微笑变成了哈哈大笑,简直笑得双肩颤动,笑的直不起腰。 尔朱兆既惭且怒,他拔出刀来,宇文洛生作为重犯,他不能过于凌虐。 于是,便走到队伍后面向宇文泰头顶上砍去。 宇文泰也在发笑,他的笑声清亮,他的脸上满是血污,但这笑声简直豪气干云。 二十七、女侠救命 尔朱兆气急,宇文洛生分量重,既然生擒了,没有叔父的命令,他不敢怎么样。 可是宇文泰不一样,宇文泰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无声名,无功勋,杀死他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而且尔朱荣也不会过问。 他嘶声吼道:“你们兄弟笑吧,宇文洛生,我让你弟弟血溅五步,横尸街头,看你们还笑得出来?” 刀光幽绿莹莹,映照出宇文泰的脸,在刀身之中变得狭长扭曲。 刀光一闪 尔朱兆愤激之下,痛下杀手。 眼看宇文泰兄弟俩便要命殒当场,尔朱夫人大声喝道:“住手。” 尔朱兆蓦闻夫人喝止,不由得愕然,回过头来,茫然的盯着尔朱夫人,他的刀硬生生的被迫在宇文泰头颈处停下。 尔朱夫人淡淡的道:“你叔父倒是临行前交代,你要是先回来,就把俘虏关押起来,听他回来发落,不得擅自做主。” 尔朱兆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宇文泰笑了笑,伸了伸脖子,道:“你不是要杀我么?动手啊。” 尔朱兆气的青筋直突,几番想要动手,但终究是不敢。 尔朱夫人脸色有些不快,道:“尔朱兆,不要生事,今天就在这里,高欢跟贺拔兄弟已经差点打起来,搞得剑拔弩张,大将军已经很不高兴,你要再在这里生事,大将军回来,饶不了你。” 这时,大将军府邸前,已经有不少人围着在看热闹,尔朱兆平日在晋阳便凶蛮霸道,早已积累了不少民怨,这时见尔朱夫人训斥尔朱兆,不由得都拍手称快。 尔朱兆愤愤不已。 怒吼一声:“看什么看?”亲自上前驱散那些百姓,他的那些手下这时见尔朱兆上前,有数十人当即也上前驱赶,这时,陡然间,从百姓群中忽然扑出一人,这人头戴斗笠,黑纱蒙面,身形婀娜,是个妙龄女郎。 她身形如飞,几个箭步便已经跃到尔朱兆所带队伍的后面,直扑宇文泰而来。 看护宇文泰的士兵本来便不甚多,众人的目标都是宇文洛生,这时见那女郎扑面而来,不由得慌乱,那女郎嗖的一声拔剑在手,嗤嗤嗤数剑,登时将宇文泰身前几名军士杀退。 尔朱兆大怒,大踏步赶上前去,那女子一扬手,登时发出几枚袖箭,呈品字形向着尔朱兆袭来。 尔朱兆躲避之余,那女郎已经手拽一名士兵坠马,翻身上马,同时在宇文泰的马屁股后面狠狠用剑脊拍了一下,那马载着宇文泰登时飞也似的跑了 尔朱兆大吼:“追、追、追!” 宇文洛生见宇文泰忽然有了一线生机,眼见尔朱兆要整兵追击,大笑道:“尔朱兆,你这个蠢材,你不怕中调虎离山之计吗?你不怕他们实际想救的是我吗?你追吧,你那边追,这边我就能逃出去,信不信?” 尔朱兆一听之下,不由得一怔,明知道宇文洛生这是想帮助宇文泰逃走,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宇文洛生所言不无道理,万一,这真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宇文泰毕竟分量不重,逃了也便逃了,若吃宇文洛生逃了,自己这一番辛苦那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思索片刻,止住不追,冷冷的大手一挥:“撤。” 宇文泰身在马背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只凭借双腿夹住马腹驾驭马匹,那马纵蹄狂奔。 那女子自身后策马赶上,与他并驾齐驱,伸手拽住了他的马缰,奋力一拽,那马忽然受控,前蹄腾空人立,唏律律一声长嘶,几乎将宇文泰掀翻下马。 那女子只是欲帮宇文泰扼住奔马,却没想到这马凶悍腾空。当下反手将宇文泰拽离马鞍,扔到自己马前梁上,手中兀自拽着那马缰绳不放。 宇文泰在她身前马上,腰部搁在马背上,正好正脸向上,心想:“这女子不知谁谁,也不知为什么要救自己?”不由得瞥眼看去,那女子虽然蒙着黑纱。 但宇文泰是横躺在马背上,由下往上瞧,还是隐约能够瞧见一些轮廓,但见他颈子如雪一般白,粉嫩光滑,煞是好看。只是马在前奔,她的脸上的黑纱迎风,几乎盖住了鼻子以上。 鼻子以下,随着她驾驭马匹的动作,隐约总是可见的,鼻子生的很好,樱桃口儿,脸上是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既未傅粉,也未涂朱,想来是江湖儿女,并非大家闺秀。 但宇文泰在她的马前梁上随着马的驱策,不免与她的身体有些接触,这女子身上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他不由得深深吸了几口。 这时,那女子已经将宇文泰原来所乘马驯服,那马已经乖乖跟着她的马的频率慢了下来,那女子正要拽起宇文泰,将他扔回自己的马上,陡然见他痴痴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大怒。 宇文泰自然没有料到自己这时满脸的血污,黑一块,白一块,早已非昔日白皙英俊,这时只比丑八怪更丑三分,任谁看了都会神憎鬼厌。 那女子这时已经厌恶他的脏乱差,见他自己非但不知觉,这丑八怪还偏偏盯着她看。 而且,从他架在马前梁的角度往上看,这女子倒没想到自己的粉嫩颈子有什么好看,她以为宇文泰盯着的是她身前那随着骏马驱策晃动的人身上那高耸而颠簸起伏的两处波涛。 她想到此处,登时大怒,当下“啪”的一声赏了宇文泰一个耳光。 那女子拽起宇文泰向他自己的马上扔了过去,半空中挥剑,蹭的一声随即削断了绑缚宇文泰的绳索。她的剑法干净利落,把握的恰到好处,剑到,绳断,而宇文泰的手丝毫无恙。 宇文泰叫道:“谢谢女侠。” 他谢谢之余,心中却想:“这女人好生没有道理,忽然便甩我一个巴掌,又忽然削断我绳索,做事好没道理。”但想来想去,人家总归是救了自己,这救命之恩还是要谢的。 那女子见宇文泰已经自由,策马狂奔越过宇文泰的马头,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径直向城门奔去。 宇文泰顿住片刻,脸上火辣辣的犹自疼痛,他摸了摸脸,登时摸下一片污垢来,当下见手上脏兮兮的,情知脸上肮脏,这时也顾不得,将手在身上揩拭过了,也不管干净与否,尾随那女子狂奔而去。 他顿了那片刻,原想着是回去救宇文洛生,但这时冷静下来一想,他原本狂奔到葫芦谷,也是希望能够救出三哥,并不是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兄弟一起死。 如今三哥已经被俘,他却莫名其妙的得了这个神秘女郎救了一命,说不定也是天意。 如果自己如今奔回,十之七八是再度被俘,毕竟晋阳城是尔朱家的晋阳城,倒不如留得有用之躯,保持自由之身,想想看如何将三哥救出来再做道理。 想到此处,他立即策马狂奔,尾随着那女子直奔城门。 二十八、救你还是杀死你 他先前被俘入城时,双手反剪,满脸血污,由别人牵着马,乃是战俘,这时却大不相同,脸上虽然仍然还是脏,但是在守城的门吏看来,那些脏是满脸的征尘。 那些门吏只道他是战场上才拼杀回来的英雄,脸上身上的汗渍就是英雄的见证,浑想不到他便是先前那个战俘,这时连问都不问,一个个都带着恭敬、羡慕之色目送他奔出城池。 在他身前不远,那个带了黑纱纵马狂奔的美丽女郎距离他并不甚远。 那女子纵马狂奔之余,听得身后马蹄得得,回头瞧见是宇文泰,心下见他满脸黑不溜秋、一踏糊涂,心下厌恶,陡然一甩手,登时三枚袖箭向着宇文泰呈品字形射到。 宇文泰纵马避过,心想这姑娘可真是莫名其妙,一时救了自己,一时又要射杀自己。 他纵马闪避的当儿,那姑娘早已经驰出了一箭之地。 宇文泰纵马紧紧相随,他倒不是刻意去跟随那姑娘,只是他这时要去独孤信和赵贵的军营,三哥如今被俘,这两座军营想来也不太可能幸免,他让王思政去通知两军危险,也不知王思政通知到了没有。 这两座军营距离宇文洛生的军营都不过三十里左右,当时宇文洛生想着的是,一旦任何一方攻击,这种距离都是最好的援救距离,既不至于赶到时对方已经全军覆没,又能够独立支撑一段时间,让敌人以为无援而麻痹大意。 三哥如今被俘,三哥的自立门户计划受挫,这两只军队数千人最好的结局自然是保存实力,以待他日有机会东山再起。 前面不远,是一处青绿葱葱的松林。 那姑娘纵马入了松林之中,宇文泰紧随着也纵马跟入,陡然间一剑如匹练般直奔他脸上而来,宇文泰纵身闪过,跃下马来,定睛一瞧,正是那个姑娘。 他淡淡一笑道:“姑娘到底是要救在下,还是要杀在下?” 那姑娘手中剑抬起,直指宇文泰道:“我既然能救你,自然能杀你。你方才偷瞧本姑娘,本姑娘便该杀你。” 宇文泰心想:“你要杀我何必要救我,除非脑子坏了。”但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当下便道:“姑娘既然要杀我,又何必救我呢?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 那姑娘道:“我救你是因为尔朱兆辱骂高欢,我杀你是因为你要跟着我。你若要谢,谢高欢去,你再跟着我,小心我真不客气,一剑把你杀了,姑奶奶不想救了你,再杀了你,你自己要知情识趣。” 宇文泰愕然,再也料不到居然是高欢的一个粉丝救了自己,心想这姑娘只怕是被高欢的伪善所欺骗。 他脑海中浮现出大将军夫人说到高欢和贺拔岳立大功去了的时候,尔朱兆确实骂了两句,人世间的命运便是这般玄妙,这姑娘大概是倾慕高欢,听了这两句不忿,便救了自己,当街出了尔朱兆一回丑。 他心想这姑娘若知道自己是高欢的敌人,自己对高欢只怕比尔朱兆还更要憎恶,这姑娘不知作何感想,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一声,他本来对这姑娘心中已经有了一丝好感。 那女子见他苦笑,道:“你笑什么?” 宇文泰道:“我在笑命运而已,不管如何,在下蒙姑娘相救一命,还请姑娘留下芳名或者联系地址,在下改日登门拜谢” 那女子心想这般一个丑八怪,要是登门拜谢,哥哥瞧见,只怕要笑死了,自己读了那么多史书,选郎君自然要选这世间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到时却被这般一个丑八怪登门,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这人不但丑,而且还是被尔朱兆这等无能之辈所擒,她心中早便瞧不起,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与宇文泰发生任何纠葛。 当下立即打断宇文泰,冷笑道:“免了,免了,本姑娘既没有芳名,也没什么联系地址,我也不想知道你的名字,咱们这辈子也就见这一面,我救了你纯粹只是不爽尔朱兆辱骂高欢而已,咱们就此别过!” 她说罢,翻身上马,回头,剑指着宇文泰,又道:“你若知趣,乖乖呆着,等本姑娘的芳踪了无痕,你再上马;顺便,警告你一声,不要因为我救了你,你便爱上我,撒泡尿照照你的尊容,可比癞蛤蟆也好不了多少。” 宇文泰愕然,但见她话说的这般直白,心想自己只不过去独孤信的军营与她同路而已,可也不是故意跟随于她,可这姑娘刁蛮,根本不允自己话说完,话都被她说完了,自己也没有时间解释。 当下只得怔怔立定,目送着那姑娘的背影消失在黑松林中。 他叹了口气,待那姑娘消失了良久,方才纵身上马,但那姑娘的音容笑貌却总是徘徊在脑海之中不能去。 他自忖道:“我明明很英俊的好不好?”但想着这脸上乌七八糟,原也怪不得那姑娘,只是瞧这姑娘对高欢的维护溢于言表,难道是爱慕高欢不成? 他心想:“如果是爱慕高欢那可就糟了,高欢已经有妻子。”这姑娘身上淡淡的香气,他觉得那就是处子的幽香,这姑娘绝未适人,怎能喜欢高欢这样一个已经有了妻子的男子? 但想到男子三妻四妾究属平常,这女子若是执意喜欢高欢,不拒绝做妾,喜欢高欢自己可也没有办法。 不知为何,他心中这时有着强烈的想再瞧见这姑娘的念头,但姑娘已去去无踪,这人海茫茫,自己又未瞧见她全脸,怕是日后纵然瞧见也未必识得,想到此处,不由得怅然。 但他忽然想到这女子也许未必是爱慕高欢,或许只是高欢的亲戚、或者朋友,想到这里,心情又不由得有些高兴起来,心想定是这样。 他抬起头来,望着那姑娘远去的方向,心中陡然又浮起一团疑云,心道:“高欢的亲戚、朋友应该都在晋阳城中才对,这女子怎的是出晋阳城?”而且,他听这女子的口音,和洛阳里那些太学同学的口音倒挺像。 他从萧赞那里打听到关于高欢的情报是,高欢在洛阳城里有一个堂弟叫做高岳,但是高岳家除了高岳母亲山老太太,以及高岳夫人,再无女眷,这女子瞧着怎么也不像高岳家人。 这么一推断,这女子应该绝非高欢的亲戚、朋友,定然是对高欢爱慕才是。 他想到这里,忽然抬起手来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一下,自言自语道:“宇文泰,你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三哥如此还吉凶未卜。” 他翻身上马,跃马而去。 三哥的印信都已经被高欢夺去,还有三哥将士的盔甲随便剥取几套,已经足以可以以假乱真奇袭独孤信或者赵贵的营盘了,他必须得抓紧时间赶在高欢之前赶到赵贵或者宇文泰的营盘! 二十九、兄弟俩的怨怒 宇文泰所想到的,高欢也早已经想到,他们本来便是这个世界上尔虞我诈的最佳对手。 在葫芦谷设伏击败宇文洛生大局已定后,高欢随即策马奔到与尔朱荣约定的地点,向尔朱荣简要汇报了战事:战事基本告捷,宇文洛生虽然骁勇,但已必然成擒。 宇文洛生已经是强弩之末,窦泰率领五千精骑,应可一鼓荡平。 战事汇报完毕后,高欢呈上所缴获的宇文洛生印信递给尔朱荣,开始他的第二步计划。 乱军之中,宝贝甚多,战利品也甚多,比印信更值钱的东西远远有的是,高欢什么都不抢,只抢印信,自然有他的妙用。 尔朱荣沉吟问道:“你的计划是……” 高欢道:“独孤信与赵贵的部队,尚有数千人,而且,葛荣似乎对宇文洛生与我军冲突也有准备,派了近二十万人,便在山西、河北边境游弋。” 天下第一大反贼葛荣显然是对京城近日发生的事情也有所了解,这种惊天丑闻本来便瞒不住,尤其是在杨白花已经逃出洛阳之后。 葛荣这二十万大军几乎是紧随宇文洛生身后,来到山西、河北交界一代。 这只军队由葛荣帐下名将贺若统指挥。(注:贺若统为隋朝名将贺若弼爷爷,北周名将贺若敦之父) 高欢猜度贺若统的大军一是防备宇文洛生脱逃,另一个目的则明显是尔朱荣这里挥师进京,贺若统则随后直接断尔朱荣的后路,抄尔朱荣的老巢——攻取晋阳。 高欢的计策是先击破宇文洛生,然后一举击败独孤信、赵贵两军,再驱赶两军败兵去冲击贺若统的二十万大军,造成多米诺骨牌的兵败效应,使得贼军兵败如山倒,从而一并击溃。 只有击溃这二十万贼军,葛荣才能一段时间老老实实,龟缩回去。 击破宇文洛生不过是逼退葛荣窥伺晋阳这个计划的其中一环,宇文洛生威震天下,生擒宇文洛生,是震慑贺若敦这二十万兵马,使得他们不战而溃的最好办法。 尔朱荣听罢,点了点头,示意高欢继续。 高欢继续侃侃而谈。 旁边一个易经师傅正在用周易蓍草卜算此行吉凶,嘴里念念有词:“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也,其用四十有九,则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四十有九,数之极也” 这时,他用蓍草推演的卦象已经基本排列完毕。 尔朱荣扭过头去,问道:“如何?” 那易经师傅这时已经得了一卦,道:“上水下火,水火既济之相,大军出,有贞吉。都督建议可。” 尔朱荣大喜。 高欢接着示意那易者出去,并进呈秘计。 两人秘语之声,几不可闻,尔朱荣直听的眉花眼笑,频频点头。 一番计议之后,高欢便请尔朱荣下令,由他与贺拔岳、贺拔胜、侯景、斛律金、尔朱世隆等挑选精骑一起出击独孤信与赵贵所统带的数千军马,铁壁合围,由高欢节制诸将。 尔朱荣慨然允诺。 令下,贺拔胜、贺拔岳兄弟俩大震。 兄弟俩这一日仿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因为按照约定的时间,本来应该是贺拔仲华回来报讯的日子,但是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仲华还迟迟一直未归,不但未归,且毫无消息。 贺拔岳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一直非常守时,是个极重然诺之人,除非事情出了变故,否则绝不可能会耽误这么久,且没有任何消息。 贺拔岳在气头上,贺拔胜则稍稍有些清醒,迅即派人前往高欢府邸和尔朱兆府邸探听二人动静。 很快,探听的人回来禀报:“高欢、尔朱兆、以及窦泰俱各不知所在,并且,尔朱兆与高欢营中俱各有兵马夜间调动的消息。” 至此,两人再无疑虑,联想到自己的玉佩莫名失踪,一起喝酒的尔朱兆忽然失了踪影,而且有确切的兵马调动消息,凡此种种,不问可知,他们已知中了高欢奸计。 两人正准备前往大将军府邸,状告高欢、尔朱兆并面陈与宇文洛生约见事宜。 但他们还未出得军帐,便听得军帐前战马大声嘶鸣,一名传令兵匆匆入帐,那名传令兵正是大将军府邸惯常来传令的那个。 兄弟俩错愕之中,那传令兵已经宣布了大将军令,命兄弟二人挑选精骑,暂归高欢节制,并立即迅速出发,与高欢汇合。 兄弟俩俱各悲愤不已。 二人简选精骑后,策马飞奔到大将军大帐,迎面正逢尔朱荣与高欢携手出营,贺拔岳这时一切都明白了,脸上犹如蒙了一层寒霜一般,翻身下马,踏踏踏的奔到尔朱荣面前,拜下地来,叩首道:“请大将军为末将伸冤。” 尔朱荣显然也瞧出了贺拔岳的不高兴,但并未做声,仍然与高欢说笑着,视若无睹。 贺拔胜见状也急忙翻身下马,跪于贺拔岳身侧,与弟弟一起叩首求哀。 尔朱荣这才驻足,望了望高欢。 高欢佯装惊讶,道:“贺拔,如今大将军令刚下,我等正该简选精骑,立即出征,你们有什么冤情?不能待战事已了?为将而贻误军机,你们难道不知道该当何罪吗?” 高欢明明是使诈的一方,但是眼下,他却装做很无辜,反而责怪起贺拔岳兄弟来。 贺拔岳心中、眼中都是怒火喷射。他嘶声道:“高欢,我有话要问你。” 高欢无辜的眼神望了望尔朱荣。 尔朱荣见状,有意替高欢解围,淡淡的道:“贺拔,你兄弟俩大将军令你们没有收到?” 贺拔岳、贺拔胜顿首,道:“末将等已接大将军令,精骑简选完毕,末将等有天大冤情容禀。” 尔朱荣自然知道贺拔岳的所谓冤情是什么,但眼下这一切其实是高欢策划,要仰仗高欢去击溃宇文洛生背后的葛荣大军,高欢还给他带回了魏孝明帝的血诏,为他进京奠定了最好的理由,他怎么可能替贺拔岳伸冤? 他一贯喜欢在高欢和贺拔岳中间搞平衡,这种平衡中间其实他每次都有些偏高欢一点点,因为贺拔岳忠诚,在这个计划开始不久之后,尔朱兆就将贺拔岳写给宇文洛生的信件内容透漏给了尔朱荣。 尔朱荣很赞赏贺拔岳没有被宇文洛生所引诱,很欣赏他这份忠诚。 他会补偿贺拔岳的这份忠诚,但眼下却不是这个时候,这时候,他只能压一压贺拔岳,因为忠诚者会服从,不会闹事,眼下并非闹事的时候。 他冷峻的望了望贺拔岳,沉声道:“贺拔,大敌当前,要审时度势,如今是大家携手共退葛荣之时,不是你与高欢兄弟阋于墙之时,起来吧。否则,军法从事。” 贺拔胜见状,拽了拽贺拔岳,尔朱荣的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不难听出这事目前没法了结,他对在葫芦谷发生的伏击一无所知,心思稍后再议亦无不可,待稍后大战中博取一些军功再来商议会更好些。 贺拔岳有些不情愿,但是最终还是面色阴沉的站了起来。 尔朱荣缓缓又道:“宇文洛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贺拔岳听闻大将军知情,心中存了一丝希望,忍不住道:“启禀大将军,末将绝不会投靠宇文洛生,高欢这厮必定在您面前搬弄是非……” 尔朱荣见贺拔岳仍旧执拗,微微愠怒。 他悍然打断贺拔岳的话,冷冷的道:“今日之大事在于击退贼军军马,令这厮从此不敢正眼窥晋阳,贺拔,大丈夫,当以大局为重,是非曲直,回去再做区处。” 贺拔岳还想有言,贺拔胜已然是面色凝重,止住了贺拔岳,点头允诺:“,谨遵大将军命,末将理会得。” 兄弟俩俱各手握刀柄,望着高欢,眼中怨毒之意大盛。 如果怨毒的眼神可以杀人,高欢这时,应该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一万万次。 他们俩因愤怒、激动而颤抖的手,带动佩刀与刀鞘的碰撞,也激起鞘中宝刀的刀意,宝刀龙鸣不已。 尔朱荣有些愠怒:“还不退下,是想贻误军机吗?” 二人悚栗、悲愤,躬身退下。 三十、赵贵营盘已崩 天空俯瞰,独孤信与赵贵的营盘以五百人一屯,形成了数个方阵,从天空看,像是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整齐的豆腐块儿。两军相隔在三十里地左右。 赵贵的营盘距离葫芦谷的空间距离更近一些。 宇文泰最先赶到这里,他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惨烈,到处尸山血海,尸体东一处、西一处,弥漫了各地,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 虽然天上的降雨还在继续,但血腥味甚浓,浓的只被暴雨冲刷了一点点 宇文泰率先奔到中军帐,中军帐里翻了一圈,未找到赵贵的尸首,心想主帅而言,高欢或者会生擒,不会毙命也未可知,他心中一阵悲怆,脚步踉踉跄跄,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寻着,看是否还有活人。 忽然,从死人堆里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手,一把攀住了他的脚,只见一个满面血污的战士,悲声叫道:“少将军,少将军” 他昔日与三哥一起在军营中时,这些军士都唤他为少将军,这战士这般称呼,依稀是认得他,宇文泰激动,急忙蹲下,将那战士扶起,问道:“是不是高欢” 那战士点了点头,宇文泰几乎目眦欲裂。他拿了一牛皮袋水递给那战士,查看那壮士创口,那战士却原来只是用力拼杀,损耗过度,晕厥过去,大腿、手臂上受了创,却不甚重。 这时喝了水,渐渐舒缓过来,他断断续续的将事情的原委向宇文泰说了一遍,事发的时候,赵贵正在营帐内,与手下一些将领正在饮酒,众将领都是面酣耳热脸色微红的微醺状态。 宇文泰苦笑道:“赵贵领军在外,还敢饮酒?” 那战士道:“少将军勿怪,赵贵将军表面欢笑,心中却有些郁郁不乐,这次洛生将军忽然带了他和独孤将军出来,在这里停留又多日,他总感觉蹊跷不安,但是洛生将军却又没有明言,他因此心情烦闷。” 宇文泰心中恍然,三哥久有自立门户之计,赵贵虽然清楚,但是在这里等候贺拔兄弟,赵贵却未必了然。 那战士道:“大敌当前,本不该畅饮,但赵贵将军手下这些将领一个个携了酒来他的营帐,他欲要不饮,又恐伤了将士们的心。于是勉为其难。” 宇文泰知道,这正是赵贵的为人,赵贵傲上而不忍下,葛荣麾下号称百万大军,赵贵平素也只钦服三哥,与独孤信是好友,至于其他人,他几乎都瞧不上。 但他对军士却非常好,对下层僚属非常照顾、体贴。这次三哥带着这五千兵马出来,由于事涉机密,下层的一些军官并不知行军目的,行军路线,三哥所为也是严格按照兵法“愚士卒之耳目”的军事准则进行的。 因此定有下层军官不解,赵贵大概便是与这伙人饮酒。 宇文泰还欣赏赵贵的一点是:赵贵也鄙视高欢,乱世君择臣,臣亦择君不假,高欢投靠葛荣之后,葛荣对高欢还不错,署为亲信都督,但是高欢在葛荣帐下,席卷了一些拥趸和财宝跑了,投靠了尔朱荣。 平心而论,赵贵也不满葛荣平庸,爱妻妾成群,爱子女玉帛。 但是赵贵不会逃,因为赵贵的底线是我既然选择过你,我会为你效力,但是我不会中途弃你而去,除非你战败了或者我自己战败被俘了,选择错了,但是该尽的责还是要尽,这种忠诚度,是一个人做人的底线。 这是赵贵不太喜欢高欢的地方; 这也是独孤信不太喜欢高欢的地方,所以,赵贵和独孤信是好朋友。 他们两个都不如高欢狡诈,甚至也觉得高欢确实能干,但是在品质、道德上,他们总觉得,自己要比高欢高那么一点点。 只是,很可惜,在这变动不居的大时代里,做人讲道德,有时候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赵贵饮酒的时候,全然不知危险已经极度逼近。 那战士断断续续接着道:“高欢、贺拔岳、贺拔胜已经率了一小队骑兵一个个戴着铁面,遮住了脸的大部分,骤马直奔咱们营帐,他们穿的是洛生将军队伍的盔甲、服色。” 宇文泰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卑鄙。” 那战士道:“高欢一马当先,他手中高举宇文将军兵符说到洛生将军有重要军情禀报。于是咱们上前检查了印信,印信没有任何问题,接下来咱们移开障碍物,高欢、贺拔岳等人长驱直入。” 接下来的事情,宇文泰已经不问可知。 那战士犹自在断断续续说道:“赵贵将军提着刀,一脚一脚的向着帐内自己的将领踢过去,有的一踢便扑倒,有的已经乞降,有的还是醉卧在桌案上。” 宇文泰耳中已仿佛听见高欢大吼:“赵贵,你听听,你已经被包围了,四面八方都是我军将士。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他见那名士兵终于缓了过来,已无生命危险,便走进赵贵的营帐,赵贵的营帐已经被人斫破,想来他当时应该是准备从帐后逃脱的,但是敌军的骠骑应该也从这里闯了进来。 按照这状况,赵贵的军帐应该是已经被团团围住。 地下,几名贼军骠骑躺在地上,身上的那种刀痕一看就是赵贵的断门刀刀法所致,宇文泰虽未亲见,但已可想到当时情况危急,赵贵奋力格挡。 要按照平时,对付这几名骠骑他不在话下,但眼下,大帐被攻入,他有些心慌意乱,心下不想恋战,于是封堵了几刀,杀死了数人,他便转身而逃。 宇文泰顺着帐外赵贵的脱逃痕迹追踪过去,雨水地里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但赵贵武艺既高,身材又壮,所以脚印还是有些辨识度。 l只见不远处又是几名骠骑被砍做两段,想来在这里他又遭遇了一番厮杀。不远处,一截短袖引起了宇文泰的注意。 宇文泰匆匆走了过去,那截短袖上绣了贺拔二字。 宇文泰喃喃道:“贺拔岳兄弟定然是在这里与赵贵展开了激战。” 他心中稍有宽慰,贺拔岳兄弟虽然没有投效过葛荣,但是他们应该知道赵贵是三哥麾下良将,应该不会难为,但是因为高欢在身侧,他们肯定也得做做表面文章。 身后,那名战士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见宇文泰拿着那截断袖,便道:“赵贵将军被贺拔两兄弟所擒,不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的危险,倒是独孤将军,只怕高欢会如法炮制” 宇文泰叹了口气,心忖道:“独孤信只怕也难免厄运,但也许会好一些也未可知。因为贺拔兄弟与独孤信都是自小相识,有贺拔兄弟在,独孤信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还有王思政,看来是赶来赵贵军营报信的时候,赵贵的军营已经溃败,希望他能赶得及通知独孤信。 他想到此处,不再耽搁,见不远处有一匹马在拱主人的尸体,他匆匆上前,跃上马背,就地上拾起一柄马槊,便向独孤信的军营奔去 三十一、三人行 宇文泰策马狂奔,赵贵军营已被高欢军马所击糜烂至此,独孤信不知道会怎么样?他和独孤信的情感要好过和赵贵。 因为独孤虽然比他大几岁,但大家乡里乡邻,几乎是一起长大,大家一起守卫武川,又一起剿灭卫可孤,这种总角之交之后又增加了战友情的,比别的情谊要更加珍贵的多。 虽然贺拔岳参与了高欢的这次行动,可能会对独孤信网开一面,但是从种种迹象看,这次的军事指挥权在高欢手中,贺拔岳兄弟俩能否庇护得了独孤信也难说的很。 他正在狂奔之间,只见对面两骑迎面奔来,那两人之中,有一个人见了宇文泰,大声叫起来道:“黑獭。”这时雨后雾气蒙蒙,宇文泰定睛瞧去,却不是王思政是谁。 两人似都经过厮杀,王思政已经盔歪甲斜,他不知道从哪剥了一套盔甲,并不合身。 那另一个身影,宇文泰看了更是热泪盈眶,那人身材俊美,骑在马上更加风姿卓越,虽然看着也是满身血污,但是世间如果要有一个男子,在血战之后还能够骑得这般风度翩翩的,除了独孤信还有谁人? 两人身后影影瞳瞳都是追兵。 宇文泰张弓搭箭,一箭一个,登时射翻了前面几名追兵。 独孤信和王思政须臾间,便已冲到他身前,宇文泰纵马让过,他想这两人应该已不知血战了多久,自己倒是养精蓄锐了一番,当下手持马槊威风凛凛当道而立。 对面的追兵见宇文泰单枪匹马立于道上,一时不知他是何方神圣,领头的几名追兵率先勒住了马匹。这时王思政与独孤信见宇文泰独当追兵,也勒马停下。 宇文泰道:“你们还不走?” 王思政道:“人困马乏,坐骑受创,怕是走不了,还不如留下决一死战。” 宇文泰有些歉疚,王思政本来与此事无关,这时却因为自己卷入这件事,他虽然是自己的朋友,但是却也算不上何等的挚友,只是因为自己觉得他是太原王氏,声名在焉,做事有始有终。 想到自己如今却连累他陷入有可能断送性命的境地,当下便道:“思政,这可连累你了。” 王思政道:“你这是说哪里话来?” 王思政奉宇文泰命初到赵贵军营报讯时,赵贵军营已经被击溃,于是马不停蹄又到了独孤信军营,独孤信犹在,独孤信听了他的消息,立刻遣散兵马。 他之前并未见过独孤信,只是听宇文泰说独孤信如何俊美。 他从宇文泰那里听到过很多有关独孤信的故事,比如独孤信歪戴着一顶帽子,本为表示不羁个性,但是却意外引起了军中一阵歪戴帽子的潮流,有好事者甚至发明了一个成语,叫侧帽风流。 还有一次,着名的汉姓四大高门博陵崔家的一个美貌姑娘为了追求独孤信,追踪了独孤信三天三夜,连独孤信睡觉、吃饭、打呼噜、流口水的样子都画了下来,都绝未放过。 独孤信配置了一瓶毒药,让美人服下,说只要她同意饮下不死便会成婚,美人二话不说,仰脖就饮。独孤信当即便配置解药,将她救活,并与之成婚,美男子而具有美德,信义为怀。 这几乎是传奇性的一位人物。 王思政一直一位宇文泰不过是夸大其词,他从见独孤信第一面便一直在验证宇文泰说的方方面面,他到独孤信军营时,独孤信的营盘尚未有异动,部伍严整,刁斗之声传扬不绝。 他心思赵贵的营盘已经被袭,消息还没传到这里,这些军士从没见过自己,自己又仓促间没什么凭证,这些军士未必会相信自己,说不定会阻拦,一阻拦说不定便要打斗、解释,空耗时间。 当下施展身法,偷偷靠近,出其不意掩至大帐旁,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点了几名守帐士兵的穴道,然后直趋军帐。 他进去的时候,独孤信正以手托腮,灯下读兵书。 王思政只瞧见独孤信的侧面,便觉至少在容颜上宇文泰并没有替独孤信吹牛逼,这人确实是个粉雕玉琢的美男子,而且处事镇静。 见到陌生人闯入军帐,独孤信淡淡然,请他落座说明来意,若无其事。 这种每临大事有静气,王思政又佩服不已,王思政随即说明来意,说到自己受宇文黑獭之托,前来警示危险,他心中甚至想好了该怎么证明自己所言属实 他甚至想自己估计不得不费一番口舌。 但独孤信什么也没说,忽然奔出帐外,然后又迅速奔回帐内,淡淡道:“好,我信你。” 王思政原以为要说服独孤信相信,可能需要一大波的口水,或者要直接等到高欢杀来,但没想到独孤信仅仅奔出大帐外稍稍查看,便立刻相信了他的言语,不由得大奇。 独孤信当下立刻安排了部属撤退之事。 王思政不由得有些好奇,道:“为何这么快信我?” 独孤信笑道:“从一些小事,你闯进大帐,似乎没有伤一个人,你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而已,这证明你并非嗜杀之人,应是善良之辈。” 王思政不由得由衷的叹服,宇文泰说的没错,这个独孤信确实是个不一样的男子。 独孤信又道:“你走路沉稳,呼吸绵长,证明你并未说谎。而且你额头宽阔,眼眸干净,人中深长,相术上看上去,你将来必有功名,应该不是行险欺骗之辈。” 待部众都有序退散,独孤信独留,王思政又惊住,他本应该也一起逃窜,但独孤信笑了笑,道:“高欢昔日也是葛荣帐下同僚,贺拔岳与我,更是总角之交,朋友来访,不能不见。” 部众虽有担忧他危险,不愿离开者,但他军令既下,并无一人敢违,随后,他置琴、取酒、弹一曲,饮一杯,坐候高欢与贺拔岳,气度雍容、令人心折。 王思政报讯之后,本来便即准备离开,不知为何,见到独孤信的风仪、以及独孤信对他的信任,忽然有一种这样的好的朋友、这样好的男子我怎忍心见他为贼军所困的冲动。 于是,他留了下来,便在琴酒之际,高欢麾下斛律金等人率部将二人团团包围,二人各执一柄刀、一柄矛杀出重围,逃脱至此。 不料,两人竟然在此碰见宇文泰。 对面的追兵中一员将领勒马得得走了出来,乃是高欢麾下名将斛律金,见宇文泰一脸肮脏,不知是谁,拱了拱手道:“这位朋友,还请让路,高都督与独孤是昔日同袍,并无恶意”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与独孤信、王思政都是朋友,你还是请高欢、或者贺拔出来说话吧?” 斛律金淡淡然一笑,道:“高都督、贺拔都督如今俱各不在。” 宇文泰回头望了望独孤信和王思政,两人心中也自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宇文泰见状,想来斛律金所言非虚,高欢与贺拔岳确实不在此间,当下大喝一声,道:“少废话。”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纵马上前,马槊倏的一声刺出,斛律金早已经掣刀在手,刀槊相交,叮的一声锐响,双方各自退了一步。 斛律金一挥手,他身后麾下军士迅即散开,呈缺月形从两侧包抄上来,立即将三人团团围住。 三十二、共君一生死杀人红尘中 在斛律金队伍的身后,还不断有兵马不停的加入,三人困在垓心之中,神色不变。 斛律金虽然三人都不识,但看对方三人剑拔弩张,器宇轩昂,情知不是等闲之辈,这时,一队弓箭手冲入垓心,张弓持满,对准独孤信与宇文泰、王思政三人。 宇文泰冷笑一声,道:“怎么,准备倚多为胜么?” 斛律金微微一笑,道:“独孤信,你的兵马也已经溃败了,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看在你与高都督昔日大家同袍的份上,我不为难你。” 独孤信:“呵呵,道不同不相为谋。” 斛律金挺刀向前,宇文泰持槊拦住,与斛律金斗在一起,王思政这时也骤马上前,两人都是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毫无惧色。 斛律金见宇文泰冲了上来,一声不发,便已出手,不由气往上冲,说道:“年轻人,休来大军之中来撒野!” 王思政微微一笑道:“宇文泰,人家在骂街哪,劝你不要撒野?”宇文泰微微一笑,手持马槊已向他斛律金刺了过去。斛律金身旁一个骠骑抢上前去,兜头便是一刀。 宇文泰闪身避过,两人错马而过,宇文泰已经是抓住了那骠骑的勒甲绦,用力一拽,那骠骑当不得宇文泰神力,站立不定,身子向宇文泰那边急跌过去。 宇文泰悬肘重重往下一击,撞在那骠骑的后颈。喀喇喇一声,那骠骑登时颈骨断折,软踏踏的摔倒在地。 斛律金认得这名骠骑,知他不是脓包脚色,见他竟被宇文泰一招之间便即打死,可见对方实力着实不弱,当下冷哼一声道:“下手也太狠辣?这里都是我们人,你今日还想从这里出去么?”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他一刀兜头砍来,你说我狠辣?难道你还能拦着我出去?” 斛律金一挥手道:“射马。” 他一声令下,只听的嗖嗖连声,独孤信、王思政、宇文泰麾下马尽皆中箭,三人的马都没什么防护,这时距离又近,那里能够闪躲,刹那间三匹马俱各倒地而死。 斛律金纵身而上,喝道:“马都没了,我瞧你们还怎能逃脱?”他使出一刀夜战八方,前后左右封住了宇文泰退路,不等招术使老,左掌已从刀侧穿出,这招刀中藏掌,招数甚是玄妙。 宇文泰冷笑一声道:“倒还有两下子。” 挥掌格开,飞起一脚,踢向斛律金膝盖。那边独孤信已经夺了一把刀,扔了过来,宇文泰稳稳接过,弃了马槊,贴身步战,刀更方便,他左肩微沉,右手挥刀荡开斛律金的手中刀。 双方刹那间,便交手数招,宇文泰忽的一招力劈华山,斛律金急忙侧头避开,两人交手之中,斛律金已自知膂力不及宇文泰,当下不敢怠慢,不料宇文泰这一刀乃是虚招,忽的便直砍成横扫,一招“平沙落雁”扫了过来。 斛律金避闪不及,只得狼狈跳开,宇文泰却早已觑准他的退路,先期身形一闪,巧妙站了方位,待见斛律金退至,一掌推在他的胸口之上,斛律金蹬蹬蹬的跌开数步。 这时独孤信也已和另外一名将领动上了手,王思政也掀翻了几名骠骑,但他宅心仁厚,只是用摔跤手法将几名骠骑摔倒,比起宇文泰的果决来却差了一分。 双方缠斗之下,拥进垓心决斗圈的人越来越多,高欢这边的一时名将侯景、彭乐等人都涌了进来 独孤信与宇文泰、王思政三人背靠而立,神色俱各不屈。 斛律金先前受了高欢的嘱托,不欲杀戮独孤信,意欲招降,这时叹道:“独孤,你与高都督是经年同袍,贺拔都督又是你朋友,何必刀兵相见?” 独孤信冷笑一声说道:“你家都督偷袭宇文洛生、偷袭赵贵的时候难道忘了和他们也曾同袍?” 斛律金一时语塞。 独孤信冷笑道:“疆场之上,两军对垒,这没什么好说的,今日之势,我必不降于你。”他微微一笑指着宇文泰、王思政二人道:“他们两位是凑巧来此,与这场战事没什么关系,还请你放过一条生路。” 宇文泰、王思政一听都知他这几句话乃是希望高欢网开一面,心中感激之余顿生豪气,不禁为他的慷慨侠烈之气所动。王思政叫道:“独孤兄,我们虽然与你这场战事无关,却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大丈夫意气相投,便当生死与共。” 宇文泰淡淡的笑了笑,道:“独孤,咱们自然同生共死。” 独孤信见二人表态,心下欢喜,道:“我独孤信果然没有看错人,两位兄弟,咱们今日便放手一搏。” 三人各自手提兵刃,背靠背而立,此时,两名骠骑悄悄掩袭上来,宇文泰跨上一步,右手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抓住胸口,手臂振处。将一名骠骑远远扔了出去,那名骠骑凌空摔落于乱军之中的长矛之上。 另一名骠骑,见宇文泰彪悍,吓得正欲退避,王思政赶上,背心一掌,那骠骑便登时便晕了过去。 众人又复乱战。 独孤信纵声炸裂一般大喝道:“哪一个先来决一死战!”斛律金、彭乐等骁将见三人俱各神勇,神威凛凛,各有戒惧,如临大敌,那些骠骑一时无人胆敢上前。众人此刻都是一般的想法,先觑斛律金的态度。 斛律金与高欢相交莫逆,心知高欢不欲杀害独孤信,便是斛律金自己对独孤信万马军中不顾自身安危仍以朋友为先也是好生佩服,不忍相害。 设计生擒宇文洛生,高欢已经得罪了贺拔岳。 如若再对独孤信大开杀戒,彻底得罪贺拔岳兄弟俩不说,而且对高欢本人声誉也不甚好,高欢毕竟出身葛荣军中,对军中昔日同袍尽皆痛下杀手,传出去名声自是不大好听。 因此,众人这时把独孤信等三人围在垓心之中,斛律金调集弓箭手前来强弓硬弩围定射杀,也只射马而不及人,否则,独孤信等三人纵然盖世无双,这时也早已被射成了筛子。 不过,这一切,独孤信与宇文泰等三人却没法体会。 独孤信见众骠骑只敢挥舞着刀,不敢向前,暴喝道:“你们不动手我先动手了!”宝剑起处,两道弧光一闪,砰砰两声已有两人中了他宝剑倒地,脑壳坠落地上。 三十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宇文泰、王思政见独孤信发动,身形也如离弦之箭,随势冲入骠骑人群之中,肘撞拳击刀砍剑劈脚踢霎时间又打倒数人。 斛律金有些踌躇,一时委决不下,众骠骑挤在一团,真能挨到独孤信等三人身边的不过垓心内层不过一二十人而已,这一二十人的武艺、膂力却远比宇文泰、独孤信等人差了,刀枪剑戟四下舞动一大半人倒要防备为自己人所伤。 不远处,得得得得得的马蹄之声响起,一彪军马又赶了过来,红旗之上,中间绣着一个窦字。 来的乃是高欢麾下第一名将兼连襟窦泰,窦泰助尔朱兆生擒了宇文洛生之后,又随高欢前往驱赶那尾随独孤信、赵贵而来的葛荣麾下贺若统的部队,击溃之后,当下匆匆赶来。 窦泰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斛律金身侧,观摩战局。 宇文泰此刻正一刀击退一名骠骑,他正待又行加上一掌,忽然间背后一记霸道掌力凌空拍来。这一掌霸道之余但显然蕴有浑厚膂力。 宇文泰情知是一位高手,不敢怠慢回掌招架。一掌之下,那人倒翻出去,宇文泰也噔噔退了数步,王思政急忙上前扶住。 宇文泰立定,凝了凝神,向那人瞧去,只见那人身材魁伟,心中不禁暗自赞道:“此人倒是有些了得,不可轻视!” 窦泰凌空一掌,居高凌下,本以为要打得宇文泰吐血,却没料到宇文泰虽然年少,却如此英武,一时技痒,大叫道:“你这厮膂力不错,长枪大戟马上武艺如何?咱们就马上比试比试。” 斛律金皱了皱眉。 垓心之中,三人越战越勇,那些骠骑将士虽也勇武,却当不得三人,斛律金望了望彭乐,窦泰、等身侧几名将领,心忖道:“高都督虽不欲杀害,但如果数百千人在此,还不能擒住三名贼将,这传了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他心下还暗自担心贺拔岳,贺拔岳这时忽然失踪,不知在弄什么玄虚。想着总是夜长梦多,还是速速把三人擒下才是。 当下,挺身投入垓心围战之中。 这时窦泰、彭乐、以及后来的高永乐、段荣、尉景等诸将尽皆明了斛律金之意在于生擒,不在于杀戮,先后跃入垓心之中。 独孤信,宇文泰、王思政等三人虽然武勇无敌,但同时与这许多高手对敌却也是生平未遇之险,三人背靠,刀剑拳脚,各自招呼,各自为战,斛律金等人虽然骁勇,一时却也无法近身。 众人之中,窦泰先前与宇文泰对了一掌,竟至不分轩轾,这时专找宇文泰,他自负尔朱荣军中麾下第一名头,想不到宇文泰勇武不输与他,心下颇是不忿,叫道:“小子,我今日一定生擒你。” 他瓮声瓮气的也不要其他人相帮。 偶尔斛律金、彭乐等人襄助一拳一脚,便大发脾气,众人这时干脆也随他去。 宇文泰与窦泰斗过数招之后,也暗自吃惊,情知碰上劲敌,但心中却也甚喜,窦泰武艺这般高强,自己与他对敌,倒是可以减轻独孤信、王思政等二人的压力。 独孤信一柄剑敌住斛律金,他的剑法自成一家,和斛律金的刀法又不一样,斛律金出自塞外,所习艺业大部分是弓马功夫,所使刀法也是大开大合,独孤信的剑法中却藏了江南的三分灵秀精巧。 他自幼便喜爱江南,因此穿着打扮也罢,或者剑法也罢,都有些江南的风韵。 王思政与彭乐、高永乐等人游斗,他身材灵便,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宇文泰见窦泰武艺纯属刚猛一路,蓦地心念一动,忽的跃起,出一刀“力劈华山”。这一刀乃是疆场之上、战阵之中惯用的招数,平平无奇,但他膂力本就惊人。这一简单招式使来虎虎生风,威势赫赫。 这一刀劈出,便连窦泰也是情不自禁的喝了一声采! 当下举刀格挡,但却不料宇文泰这一刀虽然实招,但他招数却是收发随心,眼见窦泰格挡,不由正中下怀,窦泰举刀,腋下胸口之间,正是空门大露,当下脚尖一个魁星踢斗,正点中窦泰心口,窦泰登时心口有些阻塞。 旁边斛律金见势不妙,一刀横削,向宇文泰腰上砍来。 宇文泰迫不得已,避过一边,心中甚是惋惜,若非斛律金这一救驾,他这一脚,然后补上一刀,窦泰极有可能无法招架。自己初出茅庐,便可重伤尔朱荣麾下一员名将。 斛律金情知窦泰的雄勇在马上长枪大戟的功夫,这时下马步战,论灵巧、狡猾却未必胜过宇文泰,因此时时留意。 这时,只听得众军身后,又是旗帜招展,红色旗帜猎猎飞舞,正是高欢本人赶到。 高欢率领窦泰等骁将击败赵贵之后,驱赶败兵前往袭击葛荣麾下那支号称二十万意图窥伺的敌军,那些贼军受了赵贵败兵的冲击,本无斗志,立刻溃散。 这时,见斛律金这边战斗未已,便匆匆驱马赶来。 一员将领见斛律金等人一起拥上,犹自难以奈何,奔到高欢身边,道:“都督,这三名贼人勇悍,不如用弓弩射杀。” 高欢淡淡拒绝,此时他已经看出三人围战良久,渐渐有些力有不逮。 又斗片刻,独孤信、宇文泰等三人各自暗暗心惊:“如此打将下去,总有筋疲力尽的时刻还是及早抽身退走的为是。”但外面层层叠叠,都是高欢兵马,三人便纵身跃上众人头顶,起落之间,下面还是高欢兵马。 三人一面出招相斗一面观看脱身途径。 彭乐这时也看出独孤信等人的疲态,大声叫道:“大家出力缠住这几个逆贼,他们想要逃走!” 独孤信酣斗之际,趁他话音未落,一剑向他咽喉刺去,这一剑出其不意,如毒蛇一般,直奔彭乐喉咙。 窦泰和斛律金齐呼:“不好!”两人各出兵刃,同时接了独孤信这一剑,相救彭乐的性命。 蓦地里半空中人影一闪,一个骠骑被宇文泰劈手抓过,扔了过来,“啊”的一声长声惨呼,前心受了窦泰、斛律金二人的兵刃,后背被独孤信的宝剑刺中,这骠骑登时口中鲜血狂喷犹如一滩软泥般委顿在地。 宇文泰这一抛人,固然是化解了斛律金、窦泰袭击独孤,但也无形之中阻碍了独孤信刺向彭乐的一剑,彭乐脸色煞白,仿佛剑下游魂,就地一滚,狼狈躲过。 宇文泰、王思政随抓随抛,不住有骠骑殒命,三人这时难以杀出重围,这时都有必死之心,心存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念头,下手都是绝不容情。 三人出手如狂,刀剑乱舞,忽拳忽掌忽刀,俱各困兽犹斗,横砍直劈威势直不可当,但见三人脚下、兵刃上都是点点滴滴的溅满了鲜血。 垓心之中倒下了不少尸骸有的身异处有的膛破肢断。 杀戮之中再也没有什么残忍善良,再也没有什么见你生的慈眉善目便手下留情。 一些骠骑将士近年来未逢大敌,更未接阵大仗,平生第一次围困了三个日后名动天下的猛将于此,这般惊心动魄的恶斗实是生平从所未见。 但他面上依旧毫无惧色,冷笑一声道:“你有这许多兵马襄助,便是赢了脸上又有何光彩。” 三十四、托身白刃里惨烈动人间 窦泰狂笑道:“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单打独斗你也未必赢我,如今我就是仗着人多势众,你奈我何?”他话音未落,又是一盾砸下,宇文泰之前都是与独孤信、王思政二人背靠背,这时情知若再硬抗,难以侥幸。 窦泰也道他必然保持背靠阵型,这一下算准了他无可抵挡。 宇文泰怒吼一声,忽然脱离三人背靠,斜逸出去,口中叫道:“独孤、王思政你二人小心。”话音未落,人已经飘逸而出,独孤信与王思政闻言大惊,双背立即闭合,双双出掌,挡住了窦泰的这一盾。 窦泰眼见宇文泰从盾牌下逃出,心中愠怒,道:“原来你也只会逃窜。”踅过身来,持盾挺刀追击,宇文泰叫道:“来来来,我岂怕你?”窦泰跃起,狠狠一盾砸下,宇文泰正要借力,见他盾牌砸下,忽然单刀在盾牌上一点,人已经借力向身后飞出。 他单刀回撤,向身后撩去,只听得当当当当数声锐响,几柄由盾牌间伸出来的长枪被他的单刀全部砍断。 宇文泰速度飞快的向其中一枚盾牌撞去,这一下,他用尽了平生之力,加上窦泰盾牌的借力,蓬的一声闷响,那盾牌被撞倒,宇文泰劈手一拳,便打在那持盾士兵脸上,那士兵的整张脸骨立即凹陷崩碎。 宇文泰劈手夺了盾牌,一个扫堂腿,登时将周围两名盾牌兵扫倒,同时脚尖迅速勾起,将两枚盾牌向着独孤信和王思政踢去,他瞧了瞧手中单刀,早已经卷刃卷得不成话,当下弃了手中刀,从盾牌兵腰间抢了一把,回身便是一招雪花盖顶,逼退众人。 独孤信与王思政荡开斛律金、彭乐等众人,接过盾牌。这时也效仿宇文泰,向着盾阵冲去。 窦泰、与斛律金见势不妙,急忙过来补位。 独孤信剑法清奇,这时膂力虽已消耗不少,但剑法之精妙,犹自在焉,他身形一转,陡然挡在了窦泰、斛律金二人身前,竭尽平生之力,长剑分刺二人,他手一抖,但见一柄长剑,已经化作数朵剑花,一分为三,三分为九。 这一剑玄妙之极,大得虚实相生之妙趣,仿佛梅花点点,窦泰、斛律金见他这一剑竭力挥出,脸上已经涨得通红,情知这一剑是拼上了他的毕生修为。 那边,宇文泰与王思政已经杀入盾兵重围,回身不见了独孤信,又转身折回,向这边杀来。 独孤信大叫道:“宇文泰、王思政,你们有能耐自己走吧,我走不了,你们休要辜负了我……我来替你拖住他们!” 宇文泰、王思政面面相觑,咬了咬牙,见独孤信与自己两人已经被盾兵、长枪兵以及窦泰、斛律金重重隔开,这时想要杀回到他身侧已经是千难万难。 但道义在此,人心在此,两人却不能不顾。 两人俱各大声说道:“独孤兄,咱们承你的情,休说我们未必能冲得出去,便冲得出去,咱们能落下你么?日后岂不被天下英雄耻笑,今日若有死,咱们死在一起便是。” 独孤信大是感动,纵声长啸,这一声当真是壮怀激烈。 长啸声中,其意不言自明那便是,我独孤信有你这两位好朋友,同生共死,当真是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高欢外围觑见,心中渐渐也有了怒意,他本不欲心生杀戮,待要生擒,却没有料到三人竟然如此耐战,眼见敌人势若颠狂,俱各神威凛凛,骠骑们无人能挡,窦泰等虽然骁勇,夹杂在骠骑中,却是施展不开,到处血肉横飞,人头乱滚。 高欢满耳只闻骠骑们临死时的惨叫之声,心中杀意渐生,这些骠骑将士也是他的心血,岂能为了昔日同袍之谊,便不忍痛下杀手,置自家兄弟的性命于不顾 高欢嘶吼一声:“长枪兵、重盾兵给我上。弓箭手预备,有跃在空中的射杀,挠钩手给我准备。” 先前垓心之中围困三人的多是短兵,调长枪兵上,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枪所刺,刀剑所不及。众人听到高欢大喝,已经知道高欢动了震怒。 围困的队伍瞬间开始哗哗哗的流动。 三人困在垓心,趁着队伍流动的间隙,稍稍舒息一会儿,但是却仍然突不出去,这时,敌军的盾牌兵已经冲进了垓心,在三人四周铸起盾墙。 盾与盾的间隙之间,长枪手一顿乱刺。 情况刹那间登时逆转,高欢这一令下,骠骑们登时死伤大减,三人兵刃拳脚,大部分时间却都砸到了盾牌上,窦泰、斛律金眼见情势有利,各自左手各执长盾,右手一挺单刀,两人唿哨一分从左右向三人攻了过去。 三人虽是下手毫不留情的恶斗狠杀,但对对方攻来的一招一式却仍是凝神注意,确保得身上无伤。这时见窦泰、斛律金来势凌厉,且两人都有万夫莫当之勇,当下聚精会神对付。 独孤信顺手一剑刺出,这一剑削向斛律金的手腕,他这一剑极快,斛律金举起盾牌一挡,登时将独孤信手中宝剑隔开。 窦泰举起盾牌向宇文泰当头砸下,宇文泰这时已经斗了大半晌,膂力早已消耗不少,这时挥刀抵挡,当的一声闷响,单刀弹回,他只感半身酸麻,在窦泰刚猛无俦的盾牌震撼之下,眼前金星飞舞,右手虎口震裂满手都是鲜血。 他蓦的倒退,趁倒退之势,长刀一翻,向斛律金削去。 斛律金见他悲壮,心生悲悯,佯装手忙脚乱,但窦泰却绝不容情,回头微微怒道:“斛律,你怎的今日如此不济?”忽的一盾砸在独孤信左肩之上。 独孤信本是竭尽了平生之力来拖住这两员名将,企图让宇文泰、王思政能够逃生。 但宇文泰、王思政都不肯逃,他这一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伤,这一股竭尽之力登时泄了。 斛律金、窦泰这都是已经身经百战的名将,实战经验不知道有多少,见他阻拦自己,知道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又见他出声劝宇文泰、王思政二人逃走,心知他已竭力,又出声,这一股气哪里崩的住? 独孤信长剑狂舞乱劈,忽然只觉后心一痛已被一名长枪兵刺了一枪,幸好所刺不深。 他一足反踢出去,将那欺身而近的军士踢得飞出,撞在另一柄长枪上立时毙命。便在此时,他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被窦泰盾牌一下砸中。 幸得斛律金低喝一声道:“窦泰,不可伤他性命,他是都督昔日同袍。” 窦泰言下大悟,这一下收了五成力道,但饶是如此,独孤信这一下也是受伤沉重,反转长剑,叮的一声拄剑于地,单膝跪下。 他冷冷抬头,环视着周围众人,最后看了看斛律金,道:“不用你们都督怜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擒了宇文洛生,袭击赵贵,有什么同袍可讲,大家各为其主!” 他惨淡一笑,一张俊美的脸上,这时已经沾满鲜血。 斛律金道:“都督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家志趣不同是有的,但是都督爱才” 三十五、救驾何迟迟 独孤信淡淡一笑,道:“我是贺拔一系,贺拔与你家高都督什么关系,大家心知肚明。” 他心中本来还存有一线希望,心想贺拔岳迟迟不现身,必有筹策,但这时放眼望去,层层叠叠都是敌人,心知再无侥幸。 眼见乱军之中,宇文泰、王思政犹自恶斗不已,他心下有些歉意,如果不是要救他,他们本来可能不会陷身乱军之中。 如今,孤立无援,他是决计不肯让自己被高欢所俘的,贺拔岳兄弟俩与高欢在尔朱荣帐下争锋,本来便已经落于下风,若是自己再被俘,增加高欢的筹码,高欢能把贺拔岳兄弟压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他淡淡的回眸,望了望宇文泰、王思政,这时场上杀声震天,他心中想的却是,这般两位好兄弟,只可惜再也不能对坐鸣琴,谈风弄月。殊为可叹。 命运之事,总是教人无奈,只能期待魂归地府之后,三人犹能结伴同行。 他挥剑,向咽喉抹去。 斛律金怜惜不已,哪肯让他从容自尽?独孤信若死,高欢也必然背负虐死同袍之名,葛荣未灭,还有大军数十百万,将来还靠高欢招降纳叛,若此际独孤信死在此地,对高欢声名、未来都不好。 他当下来不及多想,持刀向前,故意卖个破绽,轻声道:“挟持我。” 独孤信大是愕然,但变故陡生,机会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右手陡然探出,已抓住斛律金胸口的“膻中穴”。 斛律金登时动弹不得,独孤信腾身而起,明晃晃的宝剑架在了斛律金头颈之上。 变出突然,众人都猝不及防。 窦泰气急败坏,斛律金的妻子是他妹子,他再也料不到会发生这等变故。 独孤信怒喝道:“闪开,不然我杀了他。” 众人听他大喊不由自主的退开了几步。 斛律金被挟持,局面登时逆转,众人都知道高欢与斛律金交情匪浅,窦泰与斛律金又是亲戚,俱各投鼠忌器。 窦泰有些声色俱厉的喊道:“独孤,斛律要是少了一根毛,我定把你千刀万剐。” 独孤信叹了口气,对窦泰轻蔑的一笑,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听而不闻,对高欢叫道:“让我的两位朋友走,他们与这事毫无关系!” 高欢缓缓来到垓心之中,乱军之中,这三人这等搏杀,他心中知道这三人都是大英雄、大豪杰一流的人物,但是三人此刻脸上汗渍加血污,他除了能辨识出来独孤信,其他两人全都不识得。 高欢扭头看了看二人,道:“独孤,我愿意放这二人,换回斛律一条性命,但是他们俩肯走么?” 变出突然,谁也没料到这个结局,这时,宇文泰、王思政趁着众人震骇之际,纷纷荡开身侧乱兵,向着独孤信这边杀了过来。 独孤信这下怔住了,高欢所说的确实是个问题,高欢纵然愿意释放这二人,这二人都是好汉,却未必肯走。 这时候,众人只听的不远处马蹄之声大作,贺拔岳、贺拔胜带着一彪人马豁啦啦的赶来。贺拔岳远远的便大声喊道:“独孤、独孤” 高欢叹了口气。 对他而言,贺拔岳、贺拔胜来的是时候又不是时候,他本来已经准备放了宇文泰和王思政,然后换来独孤信的被俘,拿下独孤信,鉴于独孤信声名不重,他可以要求尔朱荣将独孤信的裁量权交给自己。 有独孤信在手,贺拔岳兄弟投鼠忌器,他在与贺拔岳的竞争中便会稳居上流。 但贺拔岳在袭击了赵贵营盘之后,忽然失踪,现在又忽然现身,他已经想到,贺拔岳定然是为了独孤信的安全,去向尔朱荣求尚方宝剑去了。 平心而论,他是知道,自己和贺拔岳之间的矛盾,其实都是尔朱荣乐见的,尔朱荣一直在他和贺拔岳中间玩平衡,让他们彼此形成两个派系,他是知道的。 这是尔朱荣的驾驭手段,不会放任他们任何一个做大。 他也考虑过放了宇文泰、王思政的同时也一并放了独孤信,但是对死去的这些将士没法交代。 如果不杀不放,到时候独孤信十之会转投贺拔岳麾下,那时候,贺拔的势力会增强。 所以,他确实很踌躇,独孤信的处理问题而言,对他来说是个烫手的山芋,不过战场上的形势如火如荼,需要他立即下决定,但他偏偏一时却无法下决定。 他本以为,对付一个独孤信,有窦泰、斛律金在,应该早能够将之一网成擒。自己若擒了独孤信,贺拔岳自然没话可说。 他唯一没料到的是,还有两个少年,天生神勇,竟然帮助独孤信抵抗到了现在,一直支撑到了贺拔岳赶来。 便在他筹策不定之际,贺拔岳、贺拔胜已经带着一彪军马经过他的身边。 窦泰、彭乐等一干高欢麾下将领拦住了贺拔岳兄弟的去路,他们没有高欢那么多的顾虑,他们只有麾下被独孤等三人大肆杀戮的仇恨,俱各断喝道:“怎么?你们要来抢功不是?” 贺拔岳、贺拔胜翻身下马,贺拔岳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高高举起。 “奉大将军命,前来招降独孤信。你们胆敢拦阻?” 贺拔胜这时也取出尔朱荣的亲笔朱谕,哗啦一声展开,念道:“着贺拔岳前来招降独孤信,一切人等,立即放行。” 窦泰、彭乐等人一听是尔朱荣的命令,不由得懵了,不由得面面相觑,看了看高欢。 只要高欢有所表示,他们仍旧会动手,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毕竟自己的麾下死伤枕籍。 高欢见窦泰、彭乐等骁将望着自己,又见贺拔岳搬出尔朱荣,一时也无可如何,只好淡淡的道:“既然是大将军亲笔,我等遵命便是。” 这个结果,其实也在他意料之中,尔朱荣驾驭他和贺拔岳兄弟两伙人,绝不会让自己这一边事事得意,自己献计生擒宇文洛生,击破赵贵、独孤信,又逼走葛荣窥伺的大军。 如果又生擒独孤信,那么贺拔岳兄弟就会毫无所得。 这是尔朱荣不愿意看见的,所以在击破赵贵的时候,他故意不生擒赵贵,一来是赵贵毕竟是昔日同僚,二来也是故意让一些功劳给贺拔岳。 但是,他也确实不愿意独孤信投入贺拔岳麾下。‘ 不过,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他想到另外一件事,心中又有些欣喜,尔朱荣既然赦免了独孤信,那么宇文洛生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独孤信活了,尔朱荣一定会给高欢一个交代,不能独孤信也好、赵贵也好,宇文洛生也好,事事都让贺拔岳得意。 尔朱荣这个平衡高手,独孤信活就等于宇文洛生一定死,高欢确信无疑。 相比独孤信,高欢更忌惮的是宇文洛生,他相信尔朱荣甚至也忌惮宇文洛生。 一定要在宇文洛生和独孤信两者中间让他选择一个去死,他选择宇文洛生。 凡是不属于我的人才,越是人才越要死,越是大才越要死,相较独孤信,宇文洛生乃是大才。 三十六、没有价值的东西才珍贵 政治玩家们,大家都遵循这条心知肚明的规则,人们只对属于自己的人才惺惺相惜,对属于别人的人才巴不得他跳槽过来为我所用。 如果不为我所用,那就只有去死这一条路。 这既是规则,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独孤信望见贺拔岳兄弟俩,不由得大喜。 “贺拔,来的正好。” 贺拔岳淡淡的笑了笑,脸上有一丝歉疚之情,谁都没有想到会在战场上刀兵相见的时候再会,但眼下,已经顾不得许多,贺拔岳望了望,地上死伤狼藉。 他又看了看宇文泰、王思政,王思政他不认得,宇文泰连番厮杀,满脸又复血污,盔歪甲斜,貌甚狼狈,他一时也没认出来,但看着装束又不像军士,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宇文泰见贺拔岳未认出自己,这时也不敢骤然相认,心知自己若然相认,高欢说不定又会搅出什么幺蛾子,当下默不作声退到一旁。 独孤信微笑道:“你要是再晚来一步,可就未必见得着我了。” 斛律金叹了口气,感觉他们都误会高欢颇深,道:“独孤将军,高都督不会害你性命。” 独孤信淡然,将斛律金推开,心下对斛律金舍命相救充满感激,但觉着斛律金对高欢还是极忠诚,不由道:“谢谢,高欢有你这样的麾下,是他的福分。” 斛律金默默回到高欢阵营,高欢随即敛军离开。 高欢一离开,宇文泰随即纵身而上,紧紧抱住了贺拔岳,贺拔岳不由得愕然。 独孤信微微一笑道:“都督,是黑獭。” 贺拔岳登时醒悟,抓着宇文泰肩膀,定睛细看,果然是宇文泰,不由得大喜过望。 宇文泰随即将在洛阳别后情况说了一通,贺拔岳则不由得歉意满满,说到自己小觑了高欢,被高欢算计,以至于情况落至如今这步田地。 两人一边说,一边感慨流泪。 独孤信道:“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是思量如何将洛生营救出来。” 贺拔岳兄弟俩所想也是一般。 宇文泰这时悄悄将王思政拉到一边,轻轻叮咛了几句,王思政随后过来与贺拔岳、独孤信等人道别,独孤信笑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宇文泰笑笑道:“没说什么。” 王思政与众人辞行离开,独孤信有些不舍,但见宇文泰似乎是有所叮嘱,想来还有事情需要王思政去做,因此也不便挽留。 贺拔岳随即也拔营引军,他虽然从高欢手上救下独孤信,但是心中并无快意,来的时候,救独孤信的事情迫在眉睫,所以他没有向尔朱荣请求赦免宇文洛生,不过,他知道,宇文洛生已被生擒,作为重犯关押。 他揣测宇文洛生不会被立刻处死,所以他选择先救独孤信,乱军乱战,独孤信当下的危险要比宇文洛生大。 所以他先策马来救独孤信,但是,他也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尔朱荣这个人,有时候,你有三四个请求的时候,他一般会答应你其中一两个请求,而另外的请求,他十之七八不会答应,这就像养鹰的人不会让鹰吃饱,因为吃饱了它会逃跑。 尔朱荣答应他赦免独孤信,那么很有可能,他不会答应赦免宇文洛生兄弟俩,宇文洛生兄弟俩的性命就悬于尔朱荣之口,想到此处,贺拔岳不由得愁眉紧锁,愁容满脸。 独孤信也是闷闷不乐,他虽然脱险,却也殊无快意。 他们想了一路,但终究是无法可想。 贺拔胜甚至想到了劫法场,但是最后又放弃了,真实的历史不是唱戏文,那有法场是那么好劫的,现在连宇文洛生将来会在哪处斩都不知道。 他们只能实行唯一的办法。 大将军府第门口,贺拔岳、贺拔胜、贺拔仲华、独孤信四人早早赶到,都撅起屁股,匍匐状跪在尔朱荣将军府邸门前,宛如泥塑木雕,动也不动。 宇文泰本也要来,但是贺拔岳兄弟止住了,恐他来时反而多事,他是当今晋阳第一重犯的弟弟,他的出逃,本来就让尔朱兆怒不可遏。 如果他再出现,还是和贺拔岳在一起,说不定还会连累了贺拔岳。 因此,宇文泰只得作罢。 但贺拔岳兄弟俩也怕他由于兄弟情深,形势所迫不得参与救援,说不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因此开辟了一间厢房,让人日日夜夜的看住他。 但宇文泰似乎异常的冷静,这两天都老老实实呆在厢房,醒来读书,到点吃饭,累了睡觉。 贺拔岳不由得慨叹,人还是要经历事情,宇文黑獭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沉静了,人也懂事了。 他相信,只要宇文泰不再出事,他们虔诚跪求,博取同情,尔朱荣最后说不定会心软。 甚至连天公都肯帮忙,一直下着蒙蒙细雨,他们跪在雨中的情形,加深了大将军门前广场围观群众的同情,也加剧了他们的悲情和决心。 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跪在将军府面前跪了多久。 只听到他们从昨晚从战场回来,就开始跪在这里,然后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将军府一名总管跑到雨中:“三位将军,还有仲华公子,还是回去吧,宇文洛生杀死我军多员将领,是不可能被开释的。” 这名总管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结果,这个结果当然是大将军府传出来的。 这个结果传出来,当然是尔朱荣的旨意。 四人抬起头来,分不清他们的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大雨打在他们的脸上,在他们的脸上汇聚成一道道小溪。 贺拔岳与贺拔胜大声道:“请大将军开恩。末将等愿意褫夺一切官职、生擒赵贵功劳可以忽略不计,往日勋劳可以一笔勾销,但求开恩。” 独孤信也大声道:“降将独孤愿意以一命抵一命,只要宇文洛生平安,独孤愿意赴死,独孤愿意接受一切代价。”他没有在得知赵贵营盘被屠之后立刻逃走,本来就是为了今日能够以一命换一命救回宇文洛生的性命。 众人的意志都非常坚决。 总管叹了口气,跑回府邸之中。 他们营救之人太迫切。 高欢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只说了一句话:“贺拔岳这简直是加速宇文洛生的死亡。” 高欢这句话一说出,帐下窦泰、斛律金、彭乐等人无一能够理解,只有侯景微微颔首。 贺拔岳等人的做法犯了一个大忌,尔朱荣本来就听闻宇文洛生素得人心,有些忌惮,军中甚至称呼他为“洛生王”。现在贺拔岳兄弟愿意褫夺所有官职、独孤信情知将败而不逃,居然都是为了赶来救宇文洛生。 这确实足以证明宇文洛生得人心。 有时候,你越要拼死命去救一个人,越能证明这个人的价值,结果反而越会加速这个人的死亡。 大秦帝国的着名宰相百里奚曾经被楚国俘虏,秦王想要用无数珍宝营救百里奚,秦王的手下便告诉他,大王你这么做,百里奚的价值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你越在意的你可能越得不到,不如就送几张羊皮过来,说他是咱们的奴隶,换他回来。 没有价值的东西,才不会有人在意他的生死。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不能做家具、不能做栋梁的木头,为什么往往活的比那些堪为栋梁之才的久一点的道理。 一弯月牙挂在天上,清冷的照着大地,大将军府邸门前由喧嚣变得平静,傍晚的时候,将军府发出诏令,今夜大将军府要摆庆功宴,庆祝这次击退葛荣兵马,生擒宇文洛生。 三十七、让枣推梨论功行赏 消息传出去不久之后,大将军府邸面前立刻宾客填门。 这次战役,立功的将领非常之多,高欢麾下就有一拨:窦泰、斛律金、彭乐、侯景、甚至包括高欢的郎舅娄昭都立下不少战功,还有一些不甚知名的将领如刘贵等。 尔朱荣自己的子侄如堂弟尔朱世隆、侄子辈如尔朱兆、尔朱天光等多有参与,战利品抢了不少,宇文洛生、赵贵的队伍几乎是击溃,粮草辎重、珍珠宝贝几乎全部截获。 这些人来的时候,都经过贺拔岳、贺拔胜兄弟身旁。 但贺拔兄弟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跪下不动,保持泥塑木雕的姿态。 高欢经过的时候,甚至叹了口气,他本来甚至想告诉贺拔岳兄弟俩,这样子重视宇文洛生,只会加速宇文洛生的死亡,但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毕竟,生擒宇文洛生是他的主意。 他只是经过的时候长叹了一声,脚步声偶然停下,似有语意,但随即又长叹着迈步进入了大将军府第。 与大将军府邸前的雨后月夜的凄冷相比,大将军府邸内的明堂,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尔朱荣坐在虎皮大椅中,脸上的表情十分悠闲自得,诸多武将的面前都是果盘山积,美酒佳肴,每个将军身边都有一个美人把盏,众人正在觥筹交错。 府外凄风苦雨,室内温暖如春。 尔朱兆、高欢等将领俱在,甚至高欢的部将斛律金也叨陪末座。 众人纷纷道贺,议论独孤信、赵贵以及贺若统窥视的大军相继败殁之后,葛荣那伙流寇应该从此正眼也不敢再瞧晋阳一眼,甚至是朝廷,都派人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来了贺书。 大将军府长史司马子如宣读朝廷贺文:“太后贺大将军指挥若定,计如连环,击退逆贼。将军功德巍巍……” 朝廷的贺书写的骈四俪六,冠冕堂皇。司马子如读得摇头晃脑,仿佛老学究一般。 尔朱荣首先感到不耐,道:“停,一堆废话,这老虔婆也没安什么好心,酸不溜秋的,本将军不日兴兵,去洛阳亲自会会她,看她有何话说。” 长史又呈上一堆文书,都是大将军击溃葛荣军马之后,大魏朝野上下发来的贺文、贺仪。另外,还有一封文书是魏孝明帝发来的,这封文书乃是劝止尔朱荣进军洛阳的,命令尔朱荣暂不入军,立时休整。 司马子如这封却没读,只悄悄的递给了尔朱荣,尔朱荣看了,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众将领这时都不知这封止兵文书内容,总以为是朝廷褒奖之语,不失时机的拍马屁,纷纷道:“大将军如今已然是威震四海,朝野第一人了。” 尔朱荣默默不语。 大将军府管事悄悄走了进来,到了尔朱荣身侧,附耳低语。 那管事本是尔朱荣让他去劝贺拔岳等人的,这时脸上有些无奈,道:“禀大将军,贺拔岳他们都不肯回去,说宇文洛生无罪冤枉,如今仍然跪在府邸门口。请求赦免。” 尔朱荣听罢管家所言,本来还略显欢欣的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峻,面无表情。 他冷声道:“宇文洛生杀我将士,其罪当诛,另外,这宇文洛生身为葛荣帐下,却不忠于葛荣,不忠之辈,要来何用?如何能开释?” 众人唯唯点头。 尔朱荣眼睛瞟向众人,问道:“你们怎么看?畅所欲言,高都督,你先说。” 高欢看了看尔朱兆,他已知尔朱荣既然从了独孤信不死,宇文洛生定死,但这时却也不便添油加醋,这种火上浇油的事情还是由尔朱兆来为好。 当下缓缓说道:“宇文洛生乃是校尉大人所擒,高欢以为,校尉大人说话较为妥当。” 尔朱兆见高欢把问题抛给自己,不由得有些愠怒,他事先并不知道,宇文洛生所统带不多,事后回来才发现尔朱荣更加看重的是击破、击溃赵贵和独孤信以及贺若统随后窥伺的二十万大军。 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尔朱荣亲自驰出数十里外迎接高欢凯旋,已经气破胸膛。 后来又听说贺拔岳兄弟先后擒获了统兵大将独孤信和赵贵,高欢则几乎缴获了贼军二十万人的粮草辎重,珍宝无算,一个个的都肥的流油,自己却只是擒了一个光秃秃的宇文洛生,甚么好处都没捞到。 便生擒宇文洛生,还是靠的窦泰协助,还得分一些功劳与窦泰,在大将军府邸前,还让一个女郎将宇文泰给救走了。 他想想便气愤难平,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高欢就是布了一个局,利用自己和他的矛盾,引贺拔岳兄弟轻信上当,从而为他实施连环计埋下伏笔。 自己和贺拔岳都是中了他的奸计。 贺拔岳固然损失惨重,好朋友宇文洛生迄今陷身缧绁,现在还跪在外面接受风吹雨打。 但尔朱兆也有严重被耍的感觉,而且,还有一点,他几乎就没抢到多少战利品,击溃宇文洛生兵马,所得少得可怜,再联想到高欢欺瞒,这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双目睁圆了,怒斥道:“高欢,你别过分啊。” 尔朱荣冷冷打断:“住口,高欢怎么过分了?让你说宇文洛生的事,你七扯八拉做什么?” 尔朱兆受了训斥,心下不忿,又不敢反驳尔朱荣,只得迁怒宇文洛生,道:“这宇文洛生都放不得,杀我麾下无数,如何能放?侄儿才立此微功,放了他们,侄儿哪里还有功劳。” 尔朱荣冷笑道:“我如今这里还没有诠功完毕,长史还没有唱功,你怎么就知道你没有功劳?” 尔朱兆瞥了瞥高欢,有些愤愤不平,道:“侄儿就是知道。” 尔朱荣丢了一封折子给尔朱兆,道:“给你看看高欢的胸襟?” 尔朱兆看了半晌,有些诧异,里面赫然是高欢给他请功的文书。他眼睛盯着那个勋劳第一后面的那个名字,不由得两眼发直,那个勋劳第一的名字后面正是他尔朱兆的大名,贺拔岳还排在他的后面。 尔朱兆有些懵逼了,望着高欢,有些呐呐的道:“你给我请的是头功?” 高欢点了点头,淡淡的道:“我给你,给贺拔岳、贺拔胜请的都是头功,没有你生擒宇文洛生,我们也没有办法击溃他们二十万大军,最关键的一步,开头好了,这整个局才能好,所以,你这头功当之无愧。” 尔朱兆兴奋的望了望尔朱荣:“叔父——” 尔朱荣道:“头功啊,我给了。” 尔朱兆的郁闷、烦恼一扫而光,心下登时忘了高欢的戏耍,走到高欢案前,给高欢深深的鞠了一躬:“高都督,有你的,我尔朱兆误会你,以后都听你的,我把你当我兄弟看。” 三十八、宇文泰失踪 高欢都督府的院子里,高欢正在后园子里教儿子高澄练剑,高澄这时还是个孩子,但是一招一式已经有模有样,高欢看的甚是欣慰。 高欢的妻子娄昭君出现在院子里。 她长的很美,云鬓漆黑,肌肤白皙胜雪,年龄不过二十六七岁,容颜美丽,梳着一个随云髻,正是当时魏朝流行的发式。头上没有带多少珠翠,随随便便簪了一根金步摇,走起来微微颤动,看上去便感觉风华绝代。 她一举一动便显出雍容尊贵的样子,举止安详,目藏秋水,眉含远山,她是那种你寻常不太轻易能够看见的那种女子,不需说话,你便觉得她很有主见的样子,不需发怒,你已经知道她严峻冷峭。 但她一笑起来,却又像能够融化这世界上所有的冰雪。寻常高欢教孩子练剑的时候,娄昭君一般极少过来打扰,她是一个极其知道分寸的娘子,高欢料知娄昭君乃是有事,便迎上前去。 娄昭君淡淡的道:“贺拔岳兄弟在外求见。” 高欢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昨夜在大将军府,显然是尔朱荣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如今他们纡尊降贵,甚至肯放下面子、放下成见、放下他们过往的恩怨,前来祈求自己相救,实在是不容易,也实在是令人动容。 他甚至有一点点愿意与贺拔岳兄弟俩重修旧好的打算,但是这种不理智的想法才浮现瞬间便又被理智打败,他和贺拔岳兄弟的矛盾和竞争是由尔朱荣刻意培养的。 尔朱荣只会愿意看到他们竞争而不是修好。 谁想修好,谁下一刻可能便是被尔朱荣除去的那颗棋子。 他叹了口气,道:“这兄弟俩必然是为了宇文洛生的事前来求我在尔朱将军面前求情,但是,这事儿,如今已经不由得我做主。宇文洛生必死无疑。” 娄昭君惊呼一声:“啊?” 高欢看了看周围并无他人,便解释道:“我和贺拔岳兄弟俩虽然都为尔朱荣所信重,但尔朱荣对我们俩的驾驭之术是不偏不倚,不允许我们俩谁的一方势力做大。若宇文洛生不死,随了贺拔岳,此人素得士心,贺拔岳的势力就会做大,到时候,尔朱荣就不好驾驭,这不是尔朱荣愿意看到的。” 娄昭君是何等聪明之人,闻言早已经警悟。 “雄主明君总爱此术,培养两股势力互相争斗,自己凌驾乎上,左右制衡,为妻一直觉得,你与贺拔兄弟不太对付,却一直未明其中的道理,夫君一说,为妻才明白过来。” 高欢叹了口气,将娄昭君拥在怀中,娄昭君很多时候能够明白他,不需要他多费口舌,便能知道他想什么。 也许,这是他们中间的缘分,但有时候,高欢也感觉,娄昭君太聪明了,所有事情都看的太穿、看的太透。男人通常不愿意自己的女人太聪明。 女人太聪明,很容易就识穿那些故意浪漫的小把戏。 而聪明的男人,有时候看着女人假装愚蠢,又觉得做作,他和娄昭君就是这样,娄昭君每次都很聪明,聪明到她足以做一个贤内助,为他规划未来和长远,却似乎少了一些爱情。 “我屡屡装作与贺拔岳兄弟敌对,大家也乐意看到大将军帐下左膀右臂互不和睦,但事实不过是,我知道尔朱荣希望我们这样,我便这样。” 娄昭君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是尔朱荣定要杀宇文洛生,宇文洛生是死定了。” 高欢点了点头,道:“要不然呢?宇文洛生虽然与我不对付,但也不是不共戴天之仇,我何苦去得罪贺拔岳兄弟俩。与人为善岂不好么?贺拔岳此人忠义,勇冠三军,宇文洛生素有大志,又有谋略,尔朱荣岂能放心这样的英雄之辈聚在一起,所以,宇文洛生必须死。” 娄昭君皱了皱眉头,高欢说的这些道理明白不过。 “那外面的贺拔岳兄弟二人怎么办?我瞧着这二人为了宇文洛生,是真为了救兄弟,真情实感,令人感动。” 高欢长叹一声:“你去劝他们离开吧,就说我偶感风寒,症状极重,恐致传染,未能见客。” 娄昭君长叹了一声,缓缓离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 贺拔胜、贺拔岳和贺拔仲华、独孤信等人脸上露出喜色。娄昭君走了出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其实知道自己不需要说话,贺拔兄弟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本来很想替丈夫排解与贺拔家的恩怨,但是听了高欢所言,情知这个世界上,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根本就不现实。 她也只好无奈,政治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很残酷。 贺拔岳等人也无奈,独孤信也无奈,他们本不愿来求高欢,但是眼下为救宇文洛生,他们自己的面子、自己的屈辱又算的了什么? 高欢不肯搭救,他们辗转又拿着礼物来到了校尉府,托门房把礼物送进去。如果尔朱兆能够回心转意,也许能说服尔朱荣也未可知,毕竟他们是亲戚。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越将宇文洛生看得重,宇文洛生便越要死。 没过片刻,从门里扔出来几个玉瓶,一把宝刀,一些金珠绸缎等等。几颗硕大珍珠滴溜溜的在地上滚动着,一直滚动到贺拔岳脚下。 这些都是他们好不容易筹集赠送给尔朱兆的,现在人家给抛出来了。 他们甚至连尔朱兆的面都没见着,只听得门房道:“校尉大人说了,宇文洛生该死,你们的东西啊,校尉大人受不起,帮不了你们。” 该求的都求了,该做的他们也做了,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一行人怏怏回到都督府,还没到门前,只见府中管事脚步踉跄的奔上前来,脸色慌慌张张,满是不知所措的样子,见了贺拔岳,噗通一声跪倒,先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贺拔岳情知大事不妙,道:“怎么了?是不是黑獭出什么事了?” 宇文泰自从与他们一起回来后,一直都被贺拔岳派人看管着,大家都害怕他兄弟情深,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所有人都害怕他再度被俘,因为现在晋阳街面上到处都还贴着宇文泰的海捕文书。 作为宇文洛生的弟弟,他的罪名是包藏祸心、通同谋逆、杀伤军人,迹同乱党。 贺拔岳等人不想横生枝节,因此去大将军府陈情之时,去高欢府邸求哀、去尔朱兆府邸低声下气的时候,他们都生怕宇文泰会出事,会被晋阳城中的一些坐探发觉。 这事只要一发,贺拔岳的第一个罪名就是窝藏要犯,别说营救宇文洛生了,就这一条,可能他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好在宇文泰似乎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这两天一直安安静静,贺拔岳甚至有些暗暗的高兴,觉得宇文泰终于长大了,但眼前发生的事情令他几乎如同被打了一个闷棍 他耳中反复响着那管事战战兢兢的声音:“都督,黑獭不见了,黑獭不见了。” 他怒吼了一声:“黑獭到哪里去了?” 贺拔胜、独孤信等人都过来搀扶着他,他几乎不眠不休为了救宇文洛生已经跪了两三天,几乎是粒米未进,本来就很虚弱,这时再听说这对他来说几乎是致命一击的消息,登时承受不住。 他摇摇晃晃,几欲晕倒。 那管事啪啪啪的扇着自己的耳光,嘴巴扇得肿到老高,哭泣着道:“老奴也不知道,老奴也不知道” 三十九、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贺拔岳摇摇晃晃,几欲晕倒。 那管事啪啪啪的扇着自己的耳光,嘴巴扇得肿到老高,哭泣着道:“老奴也不知道,老奴也不知道” 独孤信道:“都督休要气急,黑獭不是做事无章法之人,我们去他的厢房看看。” 一行人来到厢房,见厢房门洞开,房内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贺拔岳的眼光先看向桌上,桌上空空如也,并无留言 贺拔岳颓然坐倒,贺拔胜有些愠怒道:“这孩子,和仲华一样不让人省心。” 独孤信到底与宇文泰更加熟稔,去书架旁凝神立了半晌,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汉书》来,他打开《汉书》,果然从汉书中发现一张纸。 独孤信打开纸张,看了看,脸上沉重,拿了过来,递给贺拔岳。 贺拔岳见独孤信神色,知道事情不甚妙。 急忙取过纸张来看,只见宇文泰在留信中写道:“都督勿忧,黑獭有救兄之法,然此中事秘,法不传六耳,请都督允黑獭一试,不告而别,黑獭万死,待事后再来轻罪。” 字迹一看无疑,确是宇文泰手笔。 贺拔胜冷哼一声道:“咱们兄弟俩深耕晋阳,在这里要人脉有人脉,要朋友有朋友,要钱财,只要大将军开口愿意卖洛生一条命,咱们多少都可以凑出来救他。黑獭他吹什么牛?他凭什么救?” 贺拔岳叹了口气,贺拔胜说的已经把他想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独孤信若有所思,道:“都督,咱们的办法已经都试过了,都不成,黑獭既然说他有办法,不妨死马当作活马医,毕竟,咱们也设身处地替黑獭想想,是他相依为命的哥哥面临生死,他若不尽力,不会心安。” 贺拔岳点了点头,心想独孤信说的也有道理,换了自己,如果是贺拔胜出事,自己怎么可能安心待在一间小屋里,安静度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觉得救不了洛生,又把黑獭给丢了,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备受折磨。 但是站在黑獭的立场,他要竭尽全力救他的哥哥,这也是没错的。 只是黑獭现在去哪儿了,他说的他有办法,到底是怎样的办法?贺拔岳自信自己几乎已经将所有办法都使出来了,但是仍然无济于事。 他站起来,摇了摇头,心想:“黑獭就算有办法,本也该与自己商量着办才是,有自己助力,说不定结果会好一些。” 接下来的两天,贺拔岳和贺拔胜除了继续托关系营救宇文洛生外,也开始秘密寻找宇文泰。 贺拔都督府的人几乎将整个晋阳都翻了过来,所有的舞榭歌台、所有的楼堂馆所,凡是贺拔岳能想到的地方,都派人去寻了一遍,宇文泰毫无踪迹。 贺拔岳甚至动用了黑社会的力量,通过一些在晋阳道上混的大佬,出暗花,标明码,全城寻找宇文泰。 黑市上甚至已经开价到只要找到宇文泰,便得一万两花红的高价,但是还是没有人找到宇文泰,宇文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倒是这两天晋阳城内忽然入驻了一位豪客,这位豪客自己带了一整车的食材和厨子,包下了天香楼的一个雅座。 这位豪客住在晋阳城中收费最高的天香楼,每日宴请,酒宴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从取材看,有来自大梁皇家园囿的猴头、燕窝,有来自北魏宫廷的海参、鲍鱼;山珍海味,水陆杂陈。 每日必备“御黄王母饭”、“长生粥”外,共有二十余余种糕饼点心,其用料之考究、制作之精细,叹为观止。 光是饼的名目,便有“单笼金乳酥”、“贵粉红”、“见风消”、“双拌方破饼”、“玉露团”、“八方寒食饼”等七八种之多;馄饨一项,有二十四种形式和馅料; 粽子是内含香料、外淋蜜水,并用红色饰物包裹的;夹馅烤饼,样子作成曼陀罗蒴果;用糯米做成的“水晶龙凤糕”,里面嵌着枣子,蒸到糕面开花,枣泻外露; 另一种“金银夹花平截”是把蟹黄、蟹肉剔出来,夹在蒸卷里面,然后切成大小相等的小段……。 菜肴羹汤则有:用羊油烹制的通花软牛肠,截取最好最嫩的活牛,现场杀戮,取出牛肠,用羊骨髓加上其它辅料灌入牛肠,用羊油烹制而成。 用活虾当场烤光明虾炙,反复捶打的里脊肉制成的白龙曜,羊皮花丝,豆苗贴田鸡制成的雪婴儿,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过门香等等。 还有各种面点食品:蜜制散子名曰巨胜奴,有婆罗门轻高面,蜜饯面、曼陀样夹饼等。 筵席上有一等“看菜”,即工艺菜,用来装饰和观赏,用素菜和蒸面做成一群蓬莱仙子般的歌女舞女,共计七十件。 何等华丽,何等壮观? 但这位豪客最钟爱的两样菜,是两口大鼎制作的,左鼎菜名曰红羊枝杖,其实是考全羊。 乃是用东南西北四方各取四只羊蹄加上取自大魏的一副羊躯、取自大梁的心肝脾胃而成的共九只极品羔羊部位配成一只整羊,立于鼎内,烹煮而成,香气扑鼻; 右鼎内菜名曰水炼犊,清炖整只小牛,炙尽火力,火候到家,把肉炖烂。 这豪客一来,便不但轰动了天香楼,更加轰动了整个洛阳,这豪客每日做的做的倒是只有一件事,邀请知名人士,都是晋阳城内有头有脸的,有社会关系的,各州郡的知名文人雅士。 贺拔岳隐隐也听闻了这位豪客的事迹。 他只等待自己被邀请,因为高欢、窦泰、司马子如、斛律金等人都被邀请过了,贺拔岳在晋阳城中,作为尔朱荣的两大得力干将,自然也是薄有声名。 他隐约听说,这个豪客每日的所作所为对宇文洛生很不利,据昨日受邀的一位着名文人名叫魏收的道:“这个豪客请他吃饭,只要他做一件事,将来着史的时候,要么不写宇文洛生这个人,要么写他作恶多端。” 魏收是个史学家,是一个贪财的史学家,他欣然允诺。 而前日赴宴的文人,也是一个小军官,叫郦道元,也是一个喜欢搞文字的,和魏收不同,那位豪客对郦道元的要求是:“我听说郦先生走遍大河山川,你再去哪儿的时候,顺便将宇文洛生皈依佛门的事迹传遍天下。” 还有一位叫杨衒之的客人,这位豪客也是请他撰述一些宇文洛生已经勘破红尘之事,这些事贺拔岳一听便知道是子虚乌有,大为愤怒。 他几乎想要打上天香楼去,但偏偏尔朱兆连日来听了这位豪客的事迹,对这豪客所言大感兴趣,几乎觉得与自己是臭味相投,义务的带领一帮人天天保护这名豪客。 这位豪客雇人撰写的事迹中还有一部分是写宇文洛生被尔朱兆生擒过程,将宇文洛生说的如何摇尾乞怜,尔朱兆说的神勇无敌 贺拔岳听到这些大为生气,他只希望他有机会接受这位豪客的邀请,告诉他宇文洛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告诉他并非尔朱兆神勇。 四十、狱中方寸乱欲语泪阑干 这日下午,贺拔岳百无聊赖之际又在读书。 寻找宇文泰的事情依旧是一无所得,宇文泰好像就如同根本没有到过晋阳一样,甚至,贺拔岳还派人快马去了京城,在洛阳也寻了一遍,包括太学还有宇文泰常去的一些地方,但终究是毫无音讯。 整个晋阳城,所有可能的地方,他几乎是用筛子筛了一遍,但毫无所得。 他有些烦躁,看书也看不进去,这时,只见管事屁颠屁颠,气喘吁吁的穿过月洞门,向着书房这边跑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名刺,面露喜色,一边小跑着,一边叫道:“都督,天香楼有请。” 贺拔岳也喜出望外,那天香楼的几乎都把整个晋阳城的名人请遍了,除了尔朱荣因为是晋阳第一人,他声言到时必定去大将军府拜访,自余大小名人,他都请了个遍。 贺拔岳一度怀疑自己是名声不够,或者是这豪客与他有仇,所以一直没请自己,或者是这豪客知道自己要去为宇文洛生抱打不平,所以不敢请自己,没想到这天香楼这豪客的请柬还是来了。 他将请柬拿在手里,这请柬倒不怎么华丽,就是一个普通的泥金贴。 那份名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名刺上就是光秃秃的一个名字:赞。既无头衔、官爵、名号,甚至连一个姓都没有。那时候的人们做名刺,已经如同在核桃上绘画一般,名刺几乎便是一份工作简历。 但天香楼的这位豪客,名刺简直简单之极。 贺拔岳匆匆将名刺揣在手中,拽步便往天香楼去。 天香楼的雅座内,那名豪客早已经等在那里,看见贺拔岳,眉花眼笑的迎上来,道:“贺拔都督,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贺拔岳望着那豪客,见这位近日来名扬晋中的人物是个中年人,大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看着珠圆玉润,穿一身乌青色儒服,他脑海之中回想了一遍,确信不认得此人。 那豪客见他神色之间思索,笑了笑道:“贺拔都督不是来吃饭的么?” 贺拔岳冷笑一声,开门见山道:“我只是想来看看究竟是谁对宇文洛生这般关心?这般坏他名誉。”他忽然一把拽过那富豪的手,见他的手白如莹玉,手指根部也无常握兵刃的老茧。 那豪客道:“我这几年已不曾有军旅生涯。” 那豪客散播的谣言这几日已经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遍大江南北,宇文洛生已经恶名在外,贺拔岳想到这些不由得义愤填膺,道:“你为何要诋毁宇文洛生?” 那豪客笑了笑,道:“因为我愿意。” 两人谈论期间,早有天香楼的一些小二、酒保将丰盛的菜式搬了上来,贺拔岳看了看,确实如传说中所言花式繁多,令人目不暇接,但他心中疑问不能去,哪有心思真正下箸。 那豪客笑道:“贺拔都督,你要是不吃,可就可惜了,今天这一桌花的可都是你的钱。” 贺拔岳愕然。 他来时仓促,可没有带一枚制钱出来。 那豪客道:“你不是悬赏黄金万两,寻找宇文黑獭的下落么?” 贺拔岳大喜,道:“你知道宇文泰的下落?” 那豪客点了点头,做了肯定的表示,贺拔岳几乎是无意识的猛然捉住那豪客的手,手指几乎揿入了那人的皮肉之间,道:“黑獭在哪里?” 那人笑了笑,看着手被贺拔岳揿的几乎发白,道:“贺拔都督,宇文黑獭有你这样的朋友、兄长是黑獭之福啊,黑獭如今和宇文洛生关在一处,在大牢里,你这样满世界的如何能找到?” “啊?” 贺拔岳大吃一惊,他再也料不到他几乎就把晋阳城翻过来没有找到的宇文泰,竟然已经被投入大牢。他长长叹了口气,除了这个地方因为尔朱荣令他不得靠近,其他地方都找遍了。 几乎不用怀疑,这名豪客所言,必然是正确答案。 宇文泰忠孝,又与宇文洛生相依为命,必然会去和宇文洛生共一个命运,他只恨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 那豪客道:“宇文洛生处斩在即,你现在可以进大牢看看他了。” 满桌珍馐,贺拔岳一口都没吃,便离开了天香楼,并立刻向尔朱荣递交了探视宇文洛生的申请,那豪客所言果然不差,尔朱荣几乎没什么犹豫,批准了他的探视。 牢房中光线非常的昏暗,气氛也比较森严。 宇文洛生和宇文泰果然关在一处,两个人的身上都是衣服破烂,衣襟上血迹斑斑。他们打杀了不少尔朱兆的将士,所以被擒回来后,自然也受了不少苦头。 只是因为尔朱荣当时出去迎接高欢凯旋,所以,他们没有立刻审讯,被丢在这深牢大狱之中。 牢房内阴暗潮湿,不时有一只小老鼠从这个洞穴逃往那个洞穴。监狱里面,地上堆了一些稻草,这是他们睡觉的地方,其他几乎什么都没有。 由于是重犯,所以,两个人都被手腕粗细的铁链锁着,不过铁链还算长,他们在墙下的肢体动弹、手脚活动没什么妨碍。只是走不了两步,便拖得铁链哗哗的作响。 宇文洛生显得面色极度凝重,坐在阴暗的牢房中,仰着头,睁着眼,一动不动,目光中有些悔恨之意。这次的失利,如果一开始他便听从黑獭,很有可能这次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但现在一切已经后悔无及。 黑獭本已逃出,最近竟然又自投罗网,他几乎想不到,为了自己,黑獭简直受了太多苦,他看着身上血肉模糊、但依旧平静的宇文泰,一时脑海中浮想联翩。 宇文泰盘着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昏暗的牢房中不辨日月,两个人自从进来,俱各也不知道关了多久。 一阵响动,伴随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脚步声在他们的牢房门口停下了。 紧接着,是狱卒打开牢门的声音和推门牢门的吱呀一声,随后狱卒走了进来,将壁上的油灯点亮,另有两名狱卒搬了一张小桌子进来。 宇文泰睁眼看去,是贺拔岳与贺拔胜兄弟以及贺拔仲华、独孤信,提着几壶酒和一包牛羊肉走了进来。 “贺拔、独孤,是你们。”宇文洛生大喜,站了起来。 宇文泰也紧随着站起来打了招呼,只见贺拔岳狠狠的踢了贺拔仲华膝弯一脚,嘶声道:“你个兔崽子,你给我跪下。” 贺拔仲华噗通一声跪倒在宇文洛生和宇文泰身前。 宇文泰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宇文洛生叹口气,道:“贺拔兄弟,何至如此,仲华也不是有意陷我于危难,此乃天数,宇文洛生命中合该有此一难。” 宇文洛生这般一说,贺拔家的三人更感惭愧,贺拔仲华哭了起来。 宇文洛生叹道:“仲华,大好男人,哭什么哭?我宇文洛生就算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望了望独孤信,道:“独孤,你也来了,很好,很好,今后跟着贺拔,好好干一场。” 贺拔、独孤等人见了他视死如归的样子,更觉心痛,热泪如流。 四十一、今朝有酒今朝醉 宇文洛生心知贺拔岳他们进来必然也颇不容易,这一进来,很多事情反而都明晰了,他们要么是有了救援的希望才会进来,要么是救援已经绝望,也不得不进来和他们透个消息。 只看贺拔岳这般对仲华,宇文洛生心中微凉,心知进来的消息必定不是好消息。 但眼下,他已经无暇顾及是好消息或者是坏消息,他知道,贺拔兄弟和独孤信他们必然已经尽了全力。便道:“你们进来,怕也是费了很多周折吧。” 贺拔岳惨然,摇了摇头。 宇文泰淡淡的站起来,脸上带着微笑,看了贺拔岳、贺拔胜手中的美酒、牛羊肉,便上前拿了过来,拍开美酒的封泥,又将酒、肉分递给宇文洛生,一时扯得手上、脚上铁链齐响。 贺拔岳见了这般情状,心头更是难过,一脚将贺拔仲华踢倒,脚尖不住的乱踢,口中边踢边骂:“都是你这个畜生,畜生。” 贺拔仲华也不闪躲,便任由父亲打骂。 独孤信和贺拔胜上前抱住了贺拔岳。 宇文洛生叹道:“贺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别太过了,仲华无心之失。你们让我好好吃这最后一顿美餐好不好?都坐下来,这事也不全怪仲华,黑獭劝我谨慎的时候,那时候也有挽回机会,是我自己” 宇文泰扶起贺拔仲华,丢了一块牛肉给他,喝了一口酒,把酒盏也递给他。 贺拔岳扶住宇文泰道:“黑獭,你怎么这么糊涂?” 宇文泰笑了笑,道:“做兄弟嘛?当同生共死。” 他心里想着宇文泰还说想到救人的办法,当时自己心中还抱了一线希望,现在想来也不过是让自己宽心之举,想到这里,贺拔岳长叹,自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洛生兄,惭愧啊,我已经尽力了,只是,只是……是贺拔无能,不能教你跟黑獭脱去此番牢狱之灾,我也该打。” 他还要再打,贺拔胜攀住他的手臂,流下泪来。 宇文洛生招呼:“大家都坐下,坐下。” 众人都依言坐下。 贺拔仲华说着、抽噎着:“爹爹在大将军府邸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大将军都不答应,爹又去请求高欢,高欢避而不见,爹又去求尔朱兆,尔朱兆……” 宇文洛生摆了摆手。 “仲华,不消说了。” 他转头看了看贺拔岳,满含深情,道:“贺拔,你辛苦了,宇文洛生与你这场兄弟,没有白交,只是,再不必做此啥事,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低三下四。” 贺拔岳叹道:“是我无能。” 独孤信见众人伤感,举起酒杯,道:“喝酒,喝酒。” 宇文洛生、宇文泰也举起酒盏:“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惧他做甚?” 贺拔胜也举起了酒坛子:“说得好,洛生兄,我们当再努力。总之,绝不放弃。” 贺拔岳道:“正是。” 宇文洛生端起酒壶,灌了几口酒。众人牛肉就酒,喝了几回。但见宇文洛生面色欢然,毫无惧色,众人一时都是佩服不已。这几人都是当世的英雄豪杰,消耗酒肉都极快。 贺拔岳在尔朱荣军中又甚有身份,不一时,又有狱卒送了酒肉进来。众人再喝了一个时辰有余。贺拔岳眼见辰光不早,便道:“我们也不便多呆,洛生你多保重,等我消息。” 宇文洛生忽然一把拉住了贺拔岳的胳膊,眼中流露出恳求神色。 贺拔岳见他忽然间神色沉重,心知他必然有极重要的话要说,便道:“洛生兄,有话但说无妨。” 宇文洛生思忖半晌,又看了看宇文泰,道:“贺拔,我如今无复他求,只能求你和各位朋友了。黑獭年纪不过弱冠,我兄弟不能同死,若都死了,我这一门便绝嗣了,我朝以孝治国,你再去求尔朱荣时,保黑獭一条性命,黑獭并未多伤你军性命,都是我做的,黑獭无辜。” 宇文洛生几乎是在哀求了,贺拔岳无法拒绝,对宇文洛生点点头,道:“洛生兄,你放心,我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救黑獭。” 宇文洛生默默的松开手。 贺拔岳又叹了一口气,与贺拔胜、贺拔仲华猫腰出去了。 “放了宇文黑獭?” 尔朱荣瞪了瞪双眼,他自觉同意去见贺拔岳兄弟去牢中见宇文洛生兄弟俩最后一面,自己已经尽了本分,赵贵和独孤信都投降了,他都没有杀害,允许他们投降,他自觉已经仁义过分。 如果宇文洛生兄弟中再有人不杀,何以对得起这次战争中死难的部属? 作为大将军,他可以允许将士们被自己操练死,虐死,但却绝不能容忍看见将士们被敌人所杀。 他当初肯赦免独孤信,后来又肯赦免赵贵,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意要杀宇文兄弟俩,到了后来,看见贺拔岳、贺拔胜、独孤信、乃至赵贵都先后来求情。 他就知道这个宇文洛生确实得人心,绝非贺拔岳可以相比。 这个人和高欢、和贺拔岳都不一样,高欢麾下也有不少俊杰,但是这些俊杰绝大多数都是高欢的亲戚,窦泰、段荣是高欢的连襟,侯景是高欢的发小,尉景是高欢的姐夫,娄昭是高欢的妻弟,高欢所用,多亲戚故旧 贺拔岳所倚仗,也是贺拔胜、如今多了独孤信、赵贵而已。 宇文洛生明显要比这两个人得人心,所以,这些将领才这么奋不顾身的、甚至愿意褫夺官职、甚至愿意不惜生命来救他,这种人,终非池中之物。 让他大起杀机的还有一件事,宇文洛生被俘之后,他曾经亲自提审过宇文洛生一次,当时,宇文洛生倨傲不跪,他也由得他,但心下已然很不舒服,随后,又有另外几名宇文洛生帐下被俘将士进来。 这些将士统统视尔朱荣如无物。 但是看见宇文洛生在堂上,这几名将领全部挣扎开守卫,奔到宇文洛生面前,环绕而跪,长跪不起。 这一幕,令尔朱荣震撼不已,一个阶下之囚,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这样的将领他没有见过。 这样的将领必须死。 别说贺拔岳兄弟求情,就是天王老子求情都不行。 尔朱荣望了望堂下长跪不起的贺拔岳,脸上有一些悲悯。 “贺拔,你知道你与高欢相比差在哪儿吗?” 贺拔岳茫然摇了摇头。 “高欢比你够狠,高欢就绝不会来为宇文洛生兄弟求情。” 贺拔岳惨然,心忖高欢自然不会来,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但他心中依旧存了一丝希望,宇文洛生纵然死有余辜,但是,黑獭才从太学归来,投军不久,未尝多杀尔朱荣麾下将士。 他还想继续求情,但尔朱荣接下来的话将他的最后一丝念想浇灭了。 “贺拔,我想告诉你我人生的一点经验,如果已经伤害一个人,那么就应该伤害到他完全没有报复能力为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斩草除根。什么以孝治国,那些都是什么南人狗屁腐儒的言论。宇文洛生当死,宇文黑獭也活不了。” 贺拔岳脸现惨然之状,他已经答应宇文洛生,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番从孝道出发的说辞能够打动尔朱荣。 却不曾想,尔朱荣早已经打定主意,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已经批准宇文洛生的斩迄文书,明日午时,对宇文洛生进行斩决。” 四十二、男儿重义气割股陪兄入黄泉 贺拔岳心中大是悲切,头磕的咚咚直响,他抬起头的瞬间,额头上已经血流覆面,堂上众人见了都觉不忍。 但是,尔朱荣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显然已经绝无更改余地。 贺拔岳终于晕了过去。 尔朱荣淡淡的挥了挥手,两名武士上前架起贺拔岳带了下去。 “贺拔这般求情,我若不网开一面,也太不近人情,宇文黑獭年少,虽是胁从,但罪亦当诛,绝不宽纵,定在三日之后吧,我不绝人之嗣,这三日间,给他一间单间,找些女子,陪陪黑獭,若他命中不该绝嗣,便会有女子怀孕。” 尔朱荣说罢,觉来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他本不该如此为宇文黑獭考虑。 不过,想到就算这些女子为黑獭诞下子嗣,等他们长到二三十岁的时候,就算获得权势,那时候自己也未必便在人世了。而况,犯贼之子,就算长大,能获得权势的纵览古今,又有几人? 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想到此处,他决定延宇文泰三天性命,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已经极其宽大。但同时,也决定了宇文洛生的死期将至 咣,一声破锣响,街道两侧众人纷纷向两边散开、躲避。 百姓们交头接耳,在议论纷纷。 “今天斩杀的据说是宇文洛生,这人传说是葛荣帐下,勇冠三军,一时名将啊。便这么死了,当真是可惜的很。” “据说贺拔都督兄弟俩奋力营救了,可是大将军还是觉得这厮是个威胁。所以,便要把他给杀了。” “这年头啊,死人不稀奇,勇冠三军又如何?只要不为我所用,不对我心悦诚服,就该杀掉,做大事的人心都狠,出来混的迟早都会有这一天,不是砍人头,就是被砍头。” 又是几声锣响,装着宇文洛生的囚车被推了过来, 宇文洛生手脚都被铁链所系,站在囚车里,背上插着白底黑字斩牌。 刽子手持刀跟在囚车两旁。 他们的肩膀上扛着鬼头大刀,一片肃杀之状。 一队士兵在前面开路。 尔朱兆骑在马上,随在队伍旁边,一脸洋洋得意。作为生擒宇文洛生的将领,他同时也是监斩宇文洛生的将领。 众人们拥来挤去,议论的声音却小了很多,囚车所到之处,人们纷纷避开。 贺拔岳、贺拔胜兄弟俩以及贺拔仲华和独孤信、赵贵纷纷策马从囚车后面赶了过来,大叫:“停。” 尔朱兆回过头去,发现贺拔岳,忽然促狭心起,想起自己和高欢联合,捉弄了他的往事,这时不禁脸上露出微笑,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从马上扔给贺拔岳:“贺拔兄,那日喝酒,拾了你的玉佩,还给你。” 贺拔岳面色惨白,如灰若死,拔刀将玉佩一刀两段。 贺拔胜道:“那是弟妹送的贴身物事。” 贺拔岳嘶声道:“这玉佩坏了我兄弟情谊,留它不得。” 尔朱兆听了,发出一声冷笑。 此时,独孤信、赵贵、贺拔仲华已经策马越前,把囚车拦了下来。 尔朱兆见状,不由面露愠色,喝令押车差役,道:“走,停下来做什么。” 贺拔岳纵马上前,一把拽住尔朱兆的马缰。 尔朱兆策马欲走,贺拔岳坚执不放,嘶声道:“尔朱兆,我来与宇文洛生送行,大将军也同意的,我赠他一碗断头酒,你也敢拦阻?你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这几句话说的辞色慷慨,悲愤,登时在人群之中激起广泛的同情。 旁观群众纷纷声援贺拔岳:“断头酒,当喝,当喝!” 贺拔胜也道:“尔朱兆,你若敢拦阻,咱们去大将军面前理论。” 尔朱兆见众怒难犯,有些尴尬的:“好好好,你们喝断头酒。喝吧,喝死你们,等会儿头断了也不知道疼,喝吧。” 贺拔岳不理他的出言嘲讽,随身从革囊中取出酒来,贺拔仲华过来递了酒碗,贺拔岳斟满,双手举一碗浊酒,递给宇文洛生:“请洛生大哥喝了这碗酒再上路。” 宇文洛生笑了笑,不禁也有些感伤,长叹一声,接过酒碗,仰头喝了一口:“好酒。” 众人见他生死之际,毫不惧怕,不由得都是佩服不已,议论纷纷:“这才是条好汉子。” 紧接着、独孤信、贺拔胜、赵贵、贺拔仲华等人纷纷过来,每个人都陪宇文洛生喝了三大碗。宇文洛生豪气顿生,一边喝,一边大叫道:“畅快,畅快!” 尔朱兆有些不耐烦:“你们几时才完。” 贺拔胜呛声道:“你急什么,我还有一碗。” 宇文洛生喝完了酒,望了望贺拔岳,道:“别忘了一会儿解救我家黑獭,全靠你啦。” 贺拔岳心下虽知不易,但心中已然决定就算拼死,就算散尽家财,也要将宇文泰救了出来,他心中已经在寻思一个掉包计划,已经在命人寻找与黑獭身材相似,模样肖似之人。这时见宇文洛生再提此事,便郑重的点了点头。 宇文洛生道:“你们见到黑獭,让他别因我的死而灰心丧志,让他重整信心。黑獭聪明,定能继承我的遗志,光大宇文一脉,重整这烂污江山,还天下一个清平世界。” 贺拔岳见他所言甚大,心中虽有些不信之意,但也还是唯唯点头。 贺拔胜在一旁道:“洛生,你还有什么嘱咐黑獭的,告诉我们,我们带话给黑獭。” 宇文洛生:“也没什么,黑獭聪明,胜我百倍,就是这辈子不能看见黑獭娶妻生子,光宗耀祖了,有些遗憾,其他的,我宇文洛生,最好的女人我也有过,最好的朋友 宇文洛生深情的望着贺拔岳兄弟俩:“我已经有了,夫复何求?” 他说完,又喝了一盏酒。 尔朱兆走过来,脸上带着请求和不耐烦的神色,道:“贺拔,时间真的到了。大家怎么说都是同僚,不要让我为难。” 贺拔仲华在一旁,听了这话,不由痛哭起来。 尔朱兆赶着囚车重新出发。 宇文洛生扭头,大声吼道:“一会儿救黑獭” 贺拔岳听他这话短短时间说了两次,心中一时有些悲怆,也未细想。 囚车辚辚而去。 贺拔胜、贺拔岳一边茫然的点头答应,一边急忙上马,紧随囚车而行。 刑场,宇文洛生已经被解开发辫,跪在地上,穿着红衣的刽子手怀抱着鬼头大刀站在宇文洛生的身后。 贺拔仲华已经哭成了泪人,贺拔岳、贺拔胜、独孤信、赵贵等人都是深色肃然。 贺拔岳忽然拔出短刀,在自己的大腿上剜了一块肉下来,放在宇文洛生砍头的砧板上。 众人尽皆骇然,只听得贺拔岳大声道:“洛生兄,你我当日约为兄弟,我们曾起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你先上路,我让这块肉陪你同去;我还要留着有用之身帮你救黑獭,暂不能死。若黑獭不幸,我便替你报仇,诛杀高欢、尔朱兆,随后便来。” 宇文洛生频频点头,热泪盈眶。 围观群众何曾见过这等兄弟之间情同手足,义薄云天的场面,一个个都是慨然怅然,抹泪叹息。 监斩台上,尔朱兆抬手遮目,看看日影。 一名随从上前禀报:“监斩官大人,这看看便到午时三刻了。” 尔朱兆嗯了一声。 围观的人群有不少,群众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尔朱兆站了起来,大声的:“该犯随同葛荣,逆乱六镇,大军压境,不思悔改,负隅顽抗,罪当处死。” 尔朱兆充耳不闻,从签筒里扔出令箭:“斩。” 鬼头大刀映着日影,向着宇文洛生的头上砍去。 宇文洛生忽然大吼一声:“你们错杀良人了,我还有三日性命。” 四十三、临刑喊冤谁识英雄意 贺拔岳听了这一声喊,忽然之间似乎意识到什么?还有三日性命?忽然间想到“宇文洛生”方才似乎跟他说了两遍:“一会儿救黑獭。” 他忽然便拔刀冲了过去,那刽子手的鬼头大刀已经映着日影,向着死刑犯的头上砍去,贺拔岳见来不及,嗖的一声将手中钢刀扔出,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那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大刀登时断为两截。 大半截刀身飞出帐外,坠落于地。 那刽子手收势不住,手中拿了几乎断至刀柄的小半截刀随着用力方向,扑跌过去。 尔朱兆勃然大怒,叫道:“反了,反了。贺拔岳你竟然敢劫法场?” 贺拔岳这时已经顾不得,扑了过去,扶起“宇文洛生”,大声道:“你是黑獭?是也不是?”他一边问,一边几乎顾不上死刑犯是否回答,双手在他脸上扒拉着 在贺拔岳的扒拉下,一张清秀白皙的脸露了出来,却不是宇文黑獭是谁? 贺拔岳大喜,这种情况他再也料想不到,这时贺拔胜已经阻住了尔朱兆,独孤信、赵贵等人则遏制住了监斩的一些将士。尔朱兆大呼小叫:“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使掉包计。” 事发突然,变生莫测,贺拔胜、独孤信等人俱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似乎都隐约看到了一丝救下宇文洛生的希望。 贺拔岳大喊道:“大将军亲口答应贺拔岳,宇文黑獭当有三日性命,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尔朱兆,你当时也在场,大将军既然有令,宇文泰便斩不得。” 尔朱荣答应宽延宇文泰三天性命言犹在耳,当时许多人都在场。 围观临刑的群众方才已经被贺拔岳的割股陪葬大义所震撼,这时又见所斩杀并非正犯,一时都叫闹起来,现场一片嘈杂之声。 早有人将此间事前去禀报尔朱荣。 尔朱兆则另外拣派人手去大牢再度提人,现场的这个宇文洛生既然是宇文泰,则大牢中现在关着的宇文泰必然便是宇文洛生。 但等他们到达大牢的时候,才发现牢里的“宇文泰”已经不翼而飞。 宇文洛生才是重犯,宇文泰并不为人所重,宇文洛生临刑监斩之后,牢房的守备大为放松,他们到时,牢房中早已经空空如也,囚犯早已经被人劫走。 这显然是一次极为巧妙的布局。 这件事自然也震惊了大将军府,甚至整个晋阳,大将军府传下话来:“着将宇文泰押回大牢,严查这次掉包案始末。” 便在此时,那个天香楼的豪客也到达了尔朱荣的大将军府邸,并豪言赠尔朱荣大军五百万金。 一下子能够拿出五百万金的组织,整个洛阳,整个大魏朝廷都不多,这些年国库胡搞瞎搞,甚至是国库一年收入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些钱。 这豪客显然不是开玩笑,因为敢这样和尔朱荣说空话、套话不兑现的人,且又在尔朱荣掌握之下的,显然会掉脑袋。 而且,这人在这个时间点觐见尔朱荣,和宇文泰、宇文洛生事件的时间点踩的刚刚好,这中间,不无蹊跷,尔朱荣立刻召见了这名豪客。 就在他召见豪客之后,寒暄看茶过后不过一炷香时间。将军府的总管已悄悄进来汇报,确有五百万金已经抵达晋阳,便由眼前这名豪客运来。 尔朱荣看着眼前这名不卑不亢的中年豪客。这豪客渊渟岳峙,器宇轩昂,玉树临风,这豪客自报姓名姓萧名赞,这名字早两三年传遍大江南北,尔朱荣自然也听过,只是近年来,这名字才渐渐的几乎被人淡忘、 送这五百万金,萧赞也没提多少要求,他自己只是提了一个箱子过来,箱子里面便是金饼,是让尔朱荣抽验成色的,尔朱荣一眼就看出这些金饼的成色很好。 其余的金饼也已经分别派人前去检验,全部都是上等金。 对于今日在刑场上发生的事情,宇文洛生忽然老母鸡变鸭,大牢中的死刑犯居然被人劫走,尔朱荣当然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萧赞笑了笑,道:“大将军何必为此事忧虑?” 宇文洛生如今已经逃亡在外,不太可能捉拿归案,但是宇文泰的性命还捏在尔朱荣的手中,所以只要宇文泰活着,宇文洛生投鼠忌器,便不敢怎么样。 尔朱荣冷笑,他当然知道拿捏着宇文泰足以令宇文洛生就范。 甚至,他可以监斩宇文泰,下令宇文洛生到官自首,若宇文洛生是个情深义重之辈,到时再度拿住也未可知。只不过杀弟逼兄这件事传出去没那么好听,更何况眼下是他将要挥师入京,好名誉暂时还极重要。 萧赞道:“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尔朱荣看在五百万金的份上,冷笑道:“不妨直言。” 萧赞道:“大将军可以放宇文洛生一条生路,我有办法,让宇文洛生便是活着也再不能成事,再不能威胁将军。” 尔朱荣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萧赞道:“我的易容术尚可,大将军想必见识到了。” 萧赞昔年在战场上,便以皇子之尊易容从大梁逃到大魏,这次又将宇文泰易容成宇文洛生模样,沿途百姓观者如堵,甚至贺拔岳、贺拔胜等人都没有瞧出来,这易容手法自然是极为上乘。 见尔朱荣有意听下去,萧赞接着道:“大将军可以找一个死刑犯,交给在下,在下帮着将他易容成宇文洛生模样,然后上演一番重新捉拿住的好戏,然后聚众围观当众斩首。” 只要天下人都瞧见“宇文洛生”被当众斩首了,待两三年过去,就算真的宇文洛生复生,时过境迁,那时候大将军早已经掌握天下局面,他还能怎样? 一个死人在天下人眼里死过之后,再次咸鱼翻身的历史,煌煌史册,无此人物。 这个办法,丝毫不伤及尔朱荣的名誉,而“宇文洛生”也能再落法网就地正法,丝毫不会伤及尔朱荣的名誉,能最好的保全大将军的面子。 当然了,如果尔朱荣不合作,执意要捕杀真正的宇文洛生,萧赞也坦言,真正的宇文洛生此刻早已经逃出晋阳,只要他隐匿不出,尔朱荣便毫无办法。 至于尔朱荣拿宇文泰的性命要挟宇文洛生,但是谁能确保宇文洛生一定像宇文泰一样,将兄弟的性命看的高高在上? 这是未知之数,没有人能够担保。 尔朱荣陷入了沉吟之中,这些情况,他当然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十分了然。 萧赞笑了笑道:“宇文洛生已经同意,他今后会出家为僧,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王图霸业,他再也不想了,也再无自立为王之意,也再不招揽大将军麾下贺拔岳等人,从此隐姓埋名,便如真死。” 尔朱荣微微一笑,道:“你这么为他兄弟俩出力,费劲心力营救他,你有什么好处?你又是受了谁人的支使?还有,你这庞大的财富自何而来?” 四十四、史诗级别的炫富 萧赞笑了笑,他既然决定来救宇文泰兄弟,自然也知道尔朱荣一定会问这些问题。 他呷了一口香茗,用杯盖拨了拨浮起的茶叶,道:“我和黑獭是朋友,我妹妹与黑獭有婚约,这个理由应该足够。” 当王思政受宇文泰委托,气喘吁吁的敲开他位于洛阳郊外的那栋大宅的时候,他知道了宇文泰的处境,便立刻飞马赶往晋阳,并且随后调动了庞大的财力,源源不断的向晋阳输送。 至于财富,他是大梁王朝原本的二皇子、当今大魏贤王元子攸的姐夫,元莒黎的夫婿,身兼两大王朝的皇亲国戚,有钱并不是多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尔朱荣听罢,淡淡的笑了笑,道:“宇文洛生的事情姑且可以像你说的那般解决,但是宇文泰本身酿成了问题,他易容假扮乃兄,变相劫了法场,按律当斩。” 何况,他本来也就是延长了宇文泰的三天生命而已,三天之后,宇文泰还是当斩。 萧赞号称是宇文泰的朋友,号称宇文泰和他妹妹有婚约,当然不会坐看宇文泰三日后问斩。 萧赞道:“那我再买宇文泰的十五天性命。” 他有钱,钱多到可以解决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何况宇文泰的性命对尔朱荣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宇文泰没什么分量,手底下连一个小兵都没有,宇文泰此刻最大的资源,可能就是他萧赞了。 宇文泰和他的兄长宇文洛生不一样。 宇文洛生麾下有人,爵位是王爵,宇文泰事发前不过是一个太学生,手下兵无一人,卒无一旅。 宇文洛生很得将士之心,尔朱荣迄今还记得宇文洛生的几名麾下将领对他视而不见,却在阶下囚的宇文洛生面前长跪不起,宇文泰绝没有这样的优势。 尔朱荣对宇文泰的性命看得远没宇文洛生那么重。 甚至一旦宇文洛生愿意归隐林泉,愿意承担污名,愿意做一个与世无争之人,只要这一点能确保,甚至宇文洛生的性命以至于也没那么贵重了。 尔朱荣沉吟不已,萧赞这个人他摸不透底。 这个交易他是赞成的。 这人除了有钱,还有一种神秘感,这种神秘感自何而来,他也不甚了了,但是他直觉萧赞手上还有比五百万金更贵重的东西,这些东西,用来买无足轻重的宇文泰十天性命,这是值得考虑的。 他思忖半晌,道:“十五天之后,宇文泰还是当斩?” 萧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尔朱荣笑了笑,道:“你出价吧,价格合适,成交。” 宇文泰劫法场这件事情,他本来便已经下令案情重审,这么重大的事情,延长调查个十天半个月太平常不过了,这十五天调查日期内,宇文泰不问斩,舆论绝不会有半点声音。 萧赞笑了笑,尔朱荣想什么,他自然极为明白。 他淡淡然接着道:“好,我自然会出价,十五日之后,宇文泰也未必会死的,只是到时候我绝不干涉。” 尔朱荣哼了一声,心想你不干涉便好,宇文泰假扮乃兄,干犯天条,按律当死,到时候他岂能把这么一个劫法场的人便这么轻轻易易饶过了,舆论会怎么看他?难道不会挫伤他的威名? 反正萧赞只买十五日性命,十五日之后谁还能再救宇文泰? 想到此处,他笑了,道:“给我看看,你买十五日性命的东西吧!” 萧赞笑了笑,他带来的当然不只是这五百万金,他手上还有一些情报,能够提供给尔朱大将军。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纸,纸上写的密密麻麻。 尔朱荣伸手接过,抬眼看去。 萧赞随随便便就给出了一个大魏宗室的情报,这个大魏宗室乃是魏高阳王元雍,他将一叠元雍的秘密且致命的情报进呈给尔朱荣。 尔朱荣一开始是漫不经心的看着,逐渐的他被里面的秘密吸引住了。 这些秘密,无疑是可以要元雍小命的秘密,这里面,有元雍作恶的各种人证、物证、小罪、大罪、情人、欢好,等等诸如此类。 有很多秘密简直骇人听闻。 比如元雍和他的私生女儿,两人之间竟然 比如,元雍的妻子和他家苍头之间的,甚至还有元雍和几个女子,这几个女子甚至涉及太后和陛下,他们在一起开无遮大会,胡天胡帝的 甚至,他妻子崔氏后来死得也是不明不白。 但按照萧赞提供的这资料,简直是罪证确凿,可以证明他妻子是死于元雍之手。 这些情报,无疑十分对尔朱荣的胃口。 这个元雍,是一个有钱到令人发指的北卫宗室王爵,他的钱多到青史留名,《魏书》、《北史》两部流传至今的史册对元雍的财富都做了细致的介绍。 钱意味着军饷、器械、实力。 萧赞见尔朱荣看的入神,不由得捂住嘴咳咳几声。 尔朱荣回过神来,拍着手上的秘密,露出笑意,道:“好东西,好东西。” 有了高阳王元雍的这些秘密,他的军饷不用愁了,甚至他兵发洛阳也不愁没有内应了,高阳王位高权重,而且有钱,那不是一般的有钱,是巨、巨、巨有钱。 把这些东西给元雍一亮,不愁他不给钱,也不愁他不做内应,不然就拿法律办他。 尔朱荣大喜,笑道:“值了,宇文泰这十五日性命,我卖给你,不过,这是高阳王元雍的,河间王元琛的黑料,你们有吗?要是有,我再卖十五天宇文泰的性命。” 萧赞微微一笑,道:“只要大将军想要,什么秘密没有?河间王元琛的黑料,我们也有一大坨。” 尔朱荣提到的这个元琛,是另外一个巨有钱的王爷。 这个王爷,不久之前和高阳王元雍、炫了一把富、斗了一把富。炫富斗富的规模应该是中华五千年来财富史上没有出现过的。这次炫富,影响深远,《魏书》、《北史》、《通鉴》纷纷载其盛况。 这场炫富,成为北魏举国上下的谈资。 这次炫富从一顿饭局开始 元雍的住宅、田园,和皇宫一般豪华,每吃一顿饭,皆花数万钱。以至于有个官员李崇羡慕得不得了,一日,他参观完领导的每日饭局之后,悲哀的得出结论:“高阳王每吃一餐饭,花掉我三年伙食费还不止。” 不料,这话引来河间王元琛的不服,冷笑道:“本王也很有钱好不好?” 《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九,记载了这一次斗富的过程,完虐什么一剑开江二百年,或者什么这境界、那境界之类的斗气、斗破什么的。 元琛先是用名贵的柏木造了一座“文柏堂”,堪比皇家的“徽音殿”。 紧接着又给家里的水井井栏全部镶上玉石,用来汲水的绳子用五色彩丝捻就,吊水的吊桶干脆用纯金打造,这杨的吊桶自然不能只用一个,七八十来个姑且先用着。 还由波斯一次性购入了一百匹品种优良的马,给这些马用银子打造了马槽,拴马的锁环也都用纯金打制。 元琛还特别好客,一应使用的物件皆是进口货——“水精锋、玛瑙碗、赤玉卮” 这些东东,很多官员都是闻所未闻。 两人的府库都是财货堆积如山,穿钱的绳子都特么烂得没法用,以至于他们大肆进口穿钱的麻绳,间接抬高了洛阳黑市苎麻的价格,一马车一马车的麻绳日夜运入府中,络绎不绝 四十五、山人自有妙计 高阳王元雍和河间王元琛两人炫富,力道不分轩轾。 但是这场震铄古今的炫富大战,无形之中暴露出来的威力无穷、绝世无双的富之气劲,却把一旁观战的章武王元融击溃了。 元融见了两位王爷这般豪华奢侈,又叹羡,又懊恼,像受到降维打击一般,躺在床上大病三日,人生几乎绝望。 这场彪炳史册的历史级别的炫富,尔朱荣当初听罢,便曾经想过要搞他们的黑材料,以备将来自己君临洛阳敲竹杠的时候用得着,但是由于他的大本营在晋阳,在洛阳宫势力还没达到。 但他没想到,瞌睡碰上枕头,眼前的萧赞却都有他们致命的黑料。 搜集这些人的黑料,而且搜集成功,自然是财源滚滚而来,而这些黑料,价值亿万,却也不过是宇文泰十五天生命的价值而已。 这么划得来的生意,一个寂寂无名的宇文泰,一个手下兵无一旅、刀无一柄连基本盘都不具备的宇文泰,一个有可能只是因为和一个贵族女子有婚约而值钱的宇文泰,换来拥有如此价值的黑材料,这买卖简直划算的要命。 尔朱荣横看、竖看,无论如何看不出来宇文泰将来能威胁到他什么,所以他大笑,拍了拍手,大笑:“成交。” 于是,萧赞又递上了元琛的黑材料,元琛府中同样龌龊不堪,府中女子无不遭他染指,各种扒灰、睡儿媳,杀童仆的秘密一应俱全。 这些黑材料,足以要了元琛的小命。 这些黑材料,没有人想得到它们将改变宇文泰的生命,将改变中国历史的走向,对中国北齐、北周、隋、唐的建立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乃至于《北史》、《魏书》亦考据不详。 单人牢房中,宇文泰手撕口咬,吃着一只烧鸡,同时就酒,嘴巴边上已经满是油腻。 他的表情很平淡,根本不像是在牢房,而像是在家里,这种气度、镇定,便是贺拔岳和独孤信也不能不佩服。 宇文泰当日留书,一定要救出宇文洛生,他已经做到了,贺拔岳从萧赞那里听到密报,昨天官军从晋阳城外破庙抓到“宇文洛生”并随后张榜公告,当街斩首。 真正的宇文洛生已经消失于江湖,归隐林下。 贺拔岳看着宇文泰,又是佩服又是心痛,道:“黑獭,你做到了。” 宇文泰淡淡一笑,这件事在他而言,其实也不过是让王思政通知萧赞到晋阳来,然后在晋阳天象楼装逼,吸引众人眼球,而他则躲在天香楼跟随萧赞学习易容术。 待迄于小成,便主动投案,萧赞又使了些金子,使得两兄弟可以关在一起,他在狱中,用易容术将兄弟俩容颜互易。 这事其实也只不过是让三哥还活着而已,三哥的政治生命其实已经死了,甚至,在世人眼里,那个后来冒牌被抓获的“宇文洛生”就是宇文洛生,甚至后来《周书》作者都以为当日死的乃是宇文洛生本尊。 对宇文泰而言,三哥政治生命没了,也仿佛哀莫大于心死,因此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 他唯一感觉这一趟有收获的是,在天香楼待了几日,跟着萧赞学习了不少易容术,这些易容术也许日后还能派上些用场也未可知。 “慢些儿吃,这里还有。” 贺拔岳和独孤信看他狼吞虎咽,脸带关爱。 宇文泰笑了笑:“谢谢。” 贺拔岳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细细的检查过,他的脚下加力,试图探查这单人牢房的地下是否有中空的地方,是否有人曾试图挖掘地道;他的手也拂过墙面,食指轻轻叩击。 一切并无异常。 这间牢房从顶至地,无一方寸之地可以反映试图越狱的迹象。 贺拔岳失望了,随即心忖这间单人牢房是最近尔朱荣同意不让宇文泰绝嗣而重新移监的新牢房,宇文泰也不可能事先料到自己会移监,怎么可能会在这间牢房策划越狱?除非他是神仙,早就算准会移监,还算准会移监到这间牢房。 “都督兄,别摸墙了。” 宇文泰似是看出他扶墙的真正用意。 “现实中越狱没那么容易的,需要有里应外合的才可以,我一来没那闲工夫,二来我要是真越狱成功,尔朱荣一定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我怎么会让你为难?” 贺拔岳叹了口气,坐了下来,道:“黑獭,只要你能活命,我怕什么为难不为难” 他所忧虑的是这次尔朱荣最多不过允许宇文泰多活十五天而已。 那个豪客萧赞离开了,贺拔岳甚至还送了他一程,他原以为萧赞可能还有其他什么后手,但直到萧赞离开晋阳境内,他才知道萧赞只是拯救宇文泰多活十五天。 成年人都知道岁月如梭,时光飞逝,十天很短,但其实十五天也会很快就过去。 贺拔岳有点儿埋怨,萧赞耗费那么大的资本,为何只央求保宇文泰的十五天性命,为何不干脆请求尔朱荣赦免宇文泰活命。 他忽然想起来萧赞说过央求他救自己十五天性命的正是宇文泰自己,他当时就有些大惑不解,预备来问的。 “黑獭,你为什么只央求萧赞救你十五天性命?” 独孤信眼神中也满是疑问,两人都带着不解的神情看向宇文泰。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跟萧赞其实不是很熟,所以我觉得央求他们救我十五天已经是足够了,十五天性命我容易还人情,如果央求过多,我怕到时候我会还不请他们的人情,何况萧赞绝不简单。” 宇文泰所言,贺拔岳、独孤信也有同感,两人总觉得萧赞似乎云遮雾罩,又神通广大。 大略知道的也只有萧赞身兼大梁、大魏两国的皇亲国戚,前两年很火,这两年沉寂。如今趁着大魏如今上层混乱,根又有跃跃欲试之意,除此之外,他们对萧赞几乎是一概不知。 但萧赞能轻易拿到高阳王元雍、河间王元琛那么多黑料,能够随随便便拿出那么多金饼,这绝不会是什么日月神教、红花会之类的组织,这个组织比江湖帮会接地气,他们走上层路线。 “黑獭,这十五天过去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贺拔岳有些忧心忡忡,他实在想不到十五天之后宇文泰还能有什么办法脱困,虽然,他现在对宇文泰的智慧、计谋已经有些佩服。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没事啦,两位兄长可以回去,替我准备一些柚子叶、火盆什么的,替我除除晦气。” 独孤信见他自信足足,似是毫不在意十五天后,心中揣测他也许另有什么计算也未可知,当下微微颔首。 贺拔岳却不以为然,他跟独孤信不同,独孤信初投尔朱荣,对尔朱荣不了解。 贺拔岳却知道尔朱荣这人残忍酷厉,执法如山,十五天后,如果没有办法?后果定然是被杀。 他叹了口气,“这,大将军送来的女孩子,都是不错的良家子,你可以选几个,万一……,我虽然尽力营救,但我只怕……” 宇文泰听罢,不由得笑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给贺拔岳看。 “这里天庭饱满。” 紧接着又摸了摸自己的人中:“你看,人中深长,我发际线也不低,怎么看也不像是短命之人,我的人生还有一项大富贵、还有横财三千万待我去取,如何会浪死。还有,尔朱荣和高欢,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们。” 说到尔朱荣、高欢的名字的时候,他的神色由微笑变得冷峻,他整个人仿佛陷入了肃穆之中。 贺拔岳、独孤信见他神色,情知他不似开玩笑。两人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贺拔岳道:“你能振作,这是最好,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营救于你,哪怕我倾家荡产,哪怕我功名尽销。” 宇文泰神色肃然,眼神之中流露出感动和坚毅。 四十六、天子诏 监房中,两个狱卒扛着一个年轻女孩从监狱里走了进来,女孩子被绣被裹着,女孩子双足雪白、面容姣好,低垂的秀发和裸露的香肩令人不由得眼热。 狱卒们将绣被放下立起来。 宇文泰盘腿坐在那里,眼睛微闭,眼观鼻鼻观心。 狱卒甲叫道:“嘿,这厮,你抬起头来看看啊,这妞不错。大将军有意让你绵延子嗣,这些女娃儿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大胸大屁股,好生养,模样周正。” 宇文泰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又闭目不语了。 狱卒乙:“这么好的货色你都看不中?你是不是瞎。” 宇文泰充耳不闻。 狱卒扛着姑娘从牢房内退出来。” 狱卒甲:“这是扛出来的第几个了?” 狱卒乙:“第六个,这厮是不是不能人道?” 狱卒甲:“再过几日便要问斩了,死到临头,有艳福不享,这种人该死啊,莫非,他还指望他能活?” 狱卒乙:“他哥哥宇文洛生当日岂不是逃了出去,不还是被拿住问斩,大将军令,如今朝野上下,还有谁能违?便是观音菩萨、王母娘娘,也救不得他啦! 贺拔岳在厅事之中走来走去,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眼看十五日之期将到,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明确的办法能够解救宇文泰,尔朱荣那里自然是不用再求,基本不太可能了,能够同意让宇文泰死之前,开开女人荤,做个风流鬼已经是尔朱荣的最大宽限了。 除此之外,他能想到的计策不外是两个:一个就是劫法场;另一个就是掉包计。 但是,劫法场不太可能,宇文洛生临刑前发生的事件,尔朱兆岂能不提防?岂能再犯,这次尔朱兆还是监斩官,他已经下了禁止令,严禁贺拔岳等人靠近死刑犯。 一般法场都有将士拉警戒线,戏文经常演劫法场,上次宇文泰的事情,那是因为宇文泰供述了自己并非宇文洛生,所以才导致场面混乱,尔朱兆也没法下令处决。 这一次,尔朱兆绝不会那么蠢,一定会验明正身。 掉包计贺拔岳也正在筹划中,但是这数日内,找来找去,像宇文泰这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还真的是不好找,数日时间,找一个替身简直就像大海捞针,而且替身如果不刻意训练,穿帮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就算找到替身,这几天时间训练他模仿宇文泰的一颦一笑都不能够,何况如何将替身送入大牢也是个问题,宇文泰当日进入大牢,是他本来就是要犯,可以自投罗网。 他一时彷徨无计。 戏文里面,救死刑犯,好像一直采取的就是这两种模式。 但是戏文这种事情,一到了历史真实环境,才发现戏文里统统都是骗人的。 他走来走去,心烦不已,于是坐下,可是坐下又不安心,又站起来,下意识的然后又坐回去,一时之间,完美的诠释了坐立不安这句成语。 这日,他又在烦躁不已的时候,忽听得书房外一阵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贺拔胜与独孤信脸上都是大喜之色,联袂而来,两人人未到声已到。 “黑獭有救了,黑獭有救了。” 两人手上都拿了一纸榜文,贺拔岳听罢不由得大喜,抢过榜文看了,立刻也面露喜色,道:“咱们这便去大将军府邸。” 大将军府邸中,尔朱荣手中也拿着一张文书正翻来覆去的看,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也有些奇怪。 不一会儿,高欢也走了进来。 他抱了抱拳行过军礼,立在阶下。 尔朱荣扬了扬手中的公文。 “潘妃产下子嗣,陛下颁下诏书,立为皇太子,改元武泰,除谋逆之外,自余罪犯,一概不论,皆在赦免之列,天下大赦。你怎么看?” 高欢听罢,看了看一旁站立的贺拔岳和独孤信,心知尔朱荣实际上问的是宇文泰的事情。 因为若天下大赦,除非十恶不赦,谋逆大罪,一切皆在赦列,以宇文泰之轻罪,是必然在赦免之列的,天下大赦的文书贺拔岳、独孤信肯定是早就听到消息,所以比他先一步赶到大将军府。 他们一定早就请求赦免宇文泰了。 赦免了宇文泰,对他而言,对尔朱荣而言,确实没什么好处,按照斩草除根的政治理论,自然是杀掉好,但是宇文泰这事情由于萧赞携带巨资前来营救一事,已经弄得街知巷闻。 这么一桩街知巷闻的案件,如果违抗陛下天下大赦的圣旨,民众无疑会有议论,而且,这几乎会给所有尔朱荣的政敌一个违抗圣旨的借口。 对一个臣子而言,无缘无故的惹一个抗旨不尊的名声自然在政治上是失分项。 他想了半天,将这件事的权衡利弊分析了一通,猜测尔朱荣肯定也想到这些,道:“陛下既然大赦天下,咱们做臣子的,自然是遵从陛下旨意。” 他话音未落,贺拔岳、独孤信已经趁热打铁。 “大将军,黑獭理应赦免,况且,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末将愿意将他带在身边,时时教导。” 尔朱荣本来便有些迷信,这时见高欢、贺拔岳这两位左膀右臂意见一致,心知抗旨不尊这四个字自己暂时倒也还是惹不起,当下挥了挥手,有些丧气,道:“好吧,贺拔,你去牢里,传我将令,赦免黑獭,把他领回去吧。” 贺拔岳、独孤信大喜,喜形于色,当下领命立即告退。 贺拔岳家门口,这时贺拔胜、贺拔仲华等人也早已闻听得好消息,正在部署给宇文泰接风洗尘事项。 不多时,只见街角转弯处,宇文泰换了一身新衣裳,但仍是白色孝服衬底,腰间扎了一条麻布,在贺拔岳、独孤信陪伴下往这边走了过来,须臾已到门前。 宇文泰站在门口正要跨过门槛,身后贺拔岳、独孤信等人拉住了他的衣袖:“莫急莫急” 两人话音未落,只见贺拔仲华着急忙乱的端了一个火盆过来,嘴里喊着:“让开让开,火盆来了。” 宇文泰不由得哑然失笑。 待贺拔仲华将火盆放在他脚边。他伸腿跨过,然后,贺拔岳的妻子上来又用柚子叶沾水对着宇文泰的全身上下拍拍打打,祛除晦气,口中念念有词。 “好了,看来我这一身晦气算是去了。” 宇文泰拍了拍身体,跳了两跳,自己也拍拍打打了一遍,一旁,贺拔岳、贺拔胜、独孤信、贺拔仲华、赵贵等人排成两列,肃穆之中有欣然之色。 众人前呼后拥的簇拥着宇文泰走进家中,分宾主坐定。 桌上也早排满了杯盘菜肴。 贺拔岳举起酒杯:“恭喜黑獭逃出生天,大家伙儿,一起满饮此杯。” 宇文泰站起来,向着众人俱各鞠躬:“黑獭在这里谢过诸位了。” 独孤信道:“谢什么,黑獭,你是自己救了自己,我想问一声,你跟萧赞约定十五天期限的性命,莫非你早就知道朝廷将有大赦?尔朱荣不得不放你?” 众人听了独孤信的发问,这时都有同感,这几乎是每个人都想问宇文泰的一个问题。 宇文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因为早有人给宫里的潘妃断过喜脉,估摸着潘妃产子便是这几日间 当时,他便预料会有今日的大赦,与萧赞十五日之约,不过是要令得自己的案件晋阳街知巷闻而已,令尔朱荣没法子掩盖,没办法抗旨不遵,但这场大赦果如所料,宇文泰心中却有一个极大隐忧。 因为,这中间还涉及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关系着当今天下的皇储皇太子本尊。 也许,这个皇太子根本便不可能成为皇太子。 四十七、到洛阳去 就在宇文泰从大牢中逃出生天后不久,大概在第三天的样子,这日上午,他正坐在都督府的后院之中看书,贺拔岳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大有喜悦的神色。 宇文泰笑道:“都督兄,有何喜事啊?” 贺拔岳道:“大将军要召见你,我瞧着来人和颜悦色,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宇文泰心中揣测尔朱荣召见自己,十之七八还是因为天子下诏大赦天下潘妃诞生皇太子这件事情,毕竟自己定下的十五日性命与这大赦天下的文书正好重叠,尔朱荣不可能不有所怀疑、有所虑。 宇文泰略略修饰了一番,头上抹一点桂花油,披了一件玄黑色衣裳,便随着来人向大将军府邸去了。 尔朱荣身子陷在虎皮交椅中,似乎正在沉思之中,他心中疑虑仍是未消。见他进来,指了指位置,示意从人给他看座。 宇文泰谢过,翩然坐下。 尔朱荣鹰一般的锐眼盯着他横看竖看了几眼,似乎是没料到宇文泰这般年轻,脸上甚至还有一点儿初生牛犊的锐气和朝气,不由得问道:“你是哪年生人?”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在下大魏正始四年生。” 尔朱荣屈指计算,脸上微微浮现出笑容,道:“那也不过二十出头。” 宇文泰点了点头。 尔朱荣道:“年轻,小伙子,你也很有谋略,胆识,你哥哥的事情,希望既往不咎,虽然这件事开局不是那么好,但幸好结局也算圆满,你哥哥假若不招揽我麾下,本来也没那么多事。” 尔朱荣说的也算坦诚,宇文泰默然接受。 尔朱荣在观察宇文泰的时候,宇文泰也在观察尔朱荣,他几乎是浑然不惧的盯着尔朱荣看,尔朱荣的相貌很刚,男子气概极足,说话也声若洪钟,眉毛须发都如钢针一般。 宇文泰心想刚极易折,又见他发际线不高,人中又稍嫌平短,想来绝非寿算之辈,但刚武猛烈,确实出人意表,这些都和史书记载大差不差。 尔朱荣见宇文泰盯着自己看,也不在意,道:“今日召你来,是想问问,你是早知道潘妃要诞生皇太子么?” 宇文泰颔首称是,只是关于潘妃诞子这件事,他还知道一个更加重大的秘密,只是这事是否要告诉尔朱荣他有些徘徊不决。他想了想,决定先隐秘下来。 他来到这个时代,其实很少表露自己是穿越而来,一来绝没有人肯相信这种天方夜谭无稽之言,二来,他实在不确定这是否一个量子力学的平行世界。 甚至,他到最后终于把三哥从屠刀下救出,按照史书《周书》三哥应该是被尔朱荣杀了,但是自己救活了。 他已经改变了历史,但他终究改变没有呢? 他却又觉得难说,据说那个叫魏收的把自己三哥被杀之事记录进了他的史料,而自己却又没法对外人说我哥没死,他还活着哪。 这件事情,他唯一的一个收获是历史是真有可能改变的,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改变了历史,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想,也许,这只是一个大魏的平行宇宙,历史运行可能会有14万亿种不同的结局。 他心想,自己既然改变了哥哥的历史命运,那么将来,他会把握机会,看看能否一统天下? 毕竟历史上的宇文泰本尊已经是一方霸主,高洋乱政,一切未必不可能,还有杨坚,如果历史可以改变,他都有机会去尝试 尔朱荣见他思索神色,倒绝没料到他在想什么。 尔朱荣此刻心中其实有另外一个盘算。 尔朱荣对潘妃诞子并立为皇太子已经极度反感了。 潘妃的这个孩子才生产,魏孝明帝还不到二十岁的年龄,春秋鼎盛,日子还长,有这么必要才诞生一个皇子就急吼吼的立为太子吗? 还有,在这份诏书之前,朝廷还下了一封圣旨,是令他立刻停止动作,不要发兵洛阳。 这封圣旨,本身已经激起了他的强烈不满。加上这次立皇太子大赦天下的圣旨,都令他气愤难平。但他处于臣子的地位暂时都不得不遵。 但是,长期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一定要把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里。这里面,有一个最大的障碍,就是自己的女婿,当今皇帝魏孝明帝。 太后能够驾驭皇帝,能以皇帝的名义做任何事,而他要顾忌女婿的面子。 以国丈之尊他即使明知道女婿受制于人,道义上他却没办法反对自己的女婿,不然会招致天下人的汹汹反对,舆论声讨,道义谴责。 这个局面一定要有所改观,于是他派遣了高欢、尔朱世隆、司马子如等麾下去了洛阳。 本来这次他准备和上次派遣高欢和贺拔岳去捉奸一样,让贺拔岳一起去。 但经过了血诏之事后,尔朱荣觉得贺拔岳虽然忠诚信义,但牵制高欢略有不足,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宇文泰,高欢是这次宇文洛生事件的主谋,尽人皆知,宇文泰一定会牢牢的盯死高欢。 他想到这里,问道:“你跟高欢熟不熟?”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认识他,但是他未必认识我,我太寂寂无名。”他其实在路上联袂独孤信、王思政与斛律金大战之时已经见过高欢。 但那时他满脸血污,高欢倒真未必认得如今已经洗刷得白白净净的他。 尔朱荣听了他的回答,感觉甚是满意,笑了笑,道:“他如果不认得你,甚好。” 他素来不放心高欢与贺拔岳二人任何一派独自做大,在两人之间搞平衡,在两人之间玩跷跷板,是他最拿手的好戏,谁的势头上来了,压一波下去。 而且任用宇文泰他也没什么担心的,这场与宇文泰的见面会,是他观摩宇文泰的一个开始,宇文泰虽然聪明,但这么年轻,脸上甚至还稚气未脱,他一下子戒备心大去。 而且,宇文泰也有弱点。 宇文泰对宇文洛生这般重情义,让他看到宇文泰机智聪明这些优点之外的弱点,那就是只要掌握了贺拔岳,就掌握了宇文泰,只要贺拔岳效忠自己,自己把贺拔岳捏在手中,便相当于把宇文泰捏在手中。 他想到这里,便开门见山道“太后这无耻老妪,老是拿着皇帝的名义发布一些不利于我的圣旨,万一哪天,以皇帝的名义命我解除兵权,那岂不是活见鬼?所以,我已经派了高欢前去洛阳” 宇文泰见尔朱荣面上流露出狠厉之色,知道尔朱荣心中已经动怒,枭雄都绝不肯受制于人,即使这个人是女婿也不例外,这次,要么助皇帝杀掉太后,彻底解除皇帝被太后挟制,要么会干脆杀掉 他轻轻点了点头,情知高欢此次洛阳之行必定搅弄风云,但依旧不动声色,道:“高欢赴洛阳之事在下听说了。” 尔朱荣道:“我准备让你也去洛阳,回太学去读书也可,反正我听说你学业上颇为放纵。” 宇文泰心想,太学又不傻,我闹了这么多事情出来,太学还肯要我,它不要名誉的么?当下缓缓摇了摇头。 尔朱荣笑了笑,道:“如果你已决意辍学,那么这样吧,我让贺拔岳封你一个别将的名号,给你自在,你去洛阳,替我盯着高欢的动静。不过,别被他发现。另外,陛下和太子的事情,你既然知情,也可多多留心” 宇文泰心下暗想,任用高欢却同时防备高欢,这厮果然是个枭雄,高欢定然想不到。 不过,对他来说,能够再去洛阳,倒也是好事一桩,他原本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后,可能要被贺拔岳“软禁”一段日子,这下子有了尔朱荣的尚方宝剑,他倒是可以自在了。 他自己也希望去洛阳,因为尔朱荣既然下决心解决太后和皇帝的问题,那么洛阳肯定有一场大热闹好瞧,这当中,他说不定还有机会,帮助三哥报高欢的这一箭之仇。 回到都督府,宇文泰向贺拔岳略略叙述了尔朱荣派遣自己前去洛阳之事,贺拔岳听罢,有些讶异,却也不无高兴。 次日一早,他收拾停当,便趁了一匹骅骝马直奔洛阳而去。 四十八、童谣 洛阳城城北大夏门门搂下。 高欢与尔朱世隆、司马子如等人此时正联袂进入京师。尔朱世隆是尔朱荣的堂弟,官拜前将军,司马子如自称是司马懿后代,与高欢相熟,颇有筹算。 高欢挑选这两人入京,也有他的考虑,尔朱世隆是尔朱荣的真正心腹兼堂弟,他挑尔朱世隆,便是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放在尔朱世隆眼皮底下,足证自己赤胆忠心,至于司马子如,这人智计颇出众,有用得着之处。 一路上,他们偶尔也见到三两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穿街过巷。 但总观洛阳城,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做生意的,摆摊的,酤酒的、卖胡饼的、绸缎庄、杂货铺、沿街叫卖的,卖艺的,到处都是。 尔朱世隆见了这等气象,对高欢说道:“听你们都说的,这天下似乎即将崩溃一般,我看这京城之中,如今还是很繁华嘛。” 高欢笑笑:“你揭开大魏盛世的袍子,下面早已经是蛆虫遍布,你看洛阳的话,确实繁华,但天下也不只有洛阳。” 几个人骑着马缓缓而行,来来往往的人不停从他们身旁过,也确实不利于驰骋。 高欢忽然停下马来,竖起耳朵倾听。 只见几个小孩儿追逐着,唱着儿歌。” 尔朱世隆见高欢注意儿童歌唱,不屑道:“不过是孩子的嬉闹,有什么好听的?”走吧。” 高欢笑了笑,马速不但没有跟上,反而又缓了许多,对司马子如道:“你听,这里面可有趣儿呢。” 几个孩子唱着、跳着。 孩子甲:“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孩子乙:“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 孩子丙:“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孩子丁:“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司马子如皱了皱眉,道:“这像是一首淫词艳曲儿。” 高欢抬头望了望天色,道:“这也晌午了。” 他望了望旁边的酒旗招子。 “咱们已经到了洛阳,不如中午就在这里打个尖儿,喝一盏酒,好好听听这些孩子唱的什么,再走。” 三人走进酒馆之中,店小二肩膀上搭条白毛巾赶紧过来将几人招呼到一个靠窗边上的位置坐下,门外的小孩儿犹自在歌唱。 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一堆官兵,大呼小叫的意欲捉拿那几名唱曲的小孩儿,众小孩儿登时“哎哟、哎哟、不好了,官兵又捉人了。” 孩子们一边叫一边四散逃窜。 其中一名小孩儿人小腿短,逃跑不及,一名官兵张开蒲扇大手,眼看便要揪住他脑后的小辫,高欢见状,就手中掣了一枚制钱在手,扑的一声扔了出去,正中那名官兵膝弯,那官兵不由得噗的跪倒,那小孩滑溜,立时便逃开了。 司马子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笑道:“都督大人还是侠义心肠。” 高欢微笑道:“看不得堂堂官兵,拿官家俸禄,却去与孩子为难。” 这时,店小二走将过来,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高欢道:“先来四斤牛肉,四壶酒,这初春天气,尚寒,酒便烫了拿来。” 尔朱世隆道:“酱肘子什么的,有也上些。” 点了几样菜,那小二正准备走。 高欢叫住:“诶,小二,你们家这孩子街上唱的是什么曲儿?这听着倒似乎是闺中少妇思慕之作似的,这闺中词怎么流到世面上来了。你们如何司空见惯一般?” 这个问题,引起了尔朱世隆、司马子如的兴趣,两人也早就想问,男人都对这种淫词艳曲儿莫名兴趣,京师洛阳这种曲儿满街传,则更有可能事涉一些达官贵人。 两人都竖起了耳朵。 那店小二闻言立即装作极神秘、极有见识的样子,嘿嘿一笑:“客官最近是没来过京师吧?这叫杨白花词,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 店小二向着宫城方向看了看,接着道:“这词是宫中传出来的。” 高欢不由得有些惊讶,他听了杨花二字先前已经觉得有些蹊跷,所以特意便在这家酒馆坐下来打尖,不料一问之下果然便是杨白花。 尔朱世隆问道:“这词中的杨花便是杨白花?名将杨大眼之子?” 那店小二点了点头:“不是他还有谁?” 司马子如也怔住了:“这是高都督说过的那个杨白花?” 高欢点了点头。 尔朱世隆这时候似乎是有些听出门道来了,砸吧砸吧眼神回味着:“这他妈就是首淫词艳曲儿啊。这杨白花便是太后那老相好的。莫非这词儿是陛下故意传出来,羞辱太后的?” 高欢喝止道:“这可是洛阳城,可不敢胡说。你没看到那些禁军方才拿那几个孩子么?” “太后又如何?敢动我尔朱家一根汗毛吗?” 尔朱世隆一拍桌子,桌子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 店老板那边见尔朱世隆模样,以为他要耍泼打闹,急忙走过来替过店小二。 “还不去为客人备菜。” 店小二吐了吐舌头,赶紧离开了。 高欢:“嘿,这故事我还没听完哪。” 店老板陪笑着:“客官,我来说也是一样,这歌词儿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如今传遍了洛阳城里,那些南人说我们北地没什么文学,我们洛阳城中的文士却都道这首词儿,将来必定见诸书帛。” 尔朱世隆笑道:“什么春风一夜入闺闼,这是说老与杨白花勾搭上了。” 司马子如接着道:“这杨花飘飘落南家,说的是这杨白花不堪老索取无度,叛逃到了江南萧梁那儿去了。”他望了望高欢,道:“你是不是听了这句联想到杨白花的?我当时倒没注意。” 高欢点了点头,他当时正好是听见这句,上下一联想,觉得这词说杨白花的可能性较大,他与杨白花之事直接关联,因此容易上心,尔朱世隆与司马子如却都仅仅听他提过此事而已,早已忘到爪哇国去了,哪里料到杨花便是杨白花。 店老板笑道:“传说这杨白花曾经被陛下捉奸在床,极为尴尬,他还有点良心羞耻,便乘着夜色逃往江南去了。” 尔朱世隆、司马子如望了望高欢,都笑了:“哦?原来还捉奸在床啊?” 高欢摇手道:“没有,没有,休要胡说。” 那店老板哪里料到眼前的高欢便是当日捉奸之人,对他们所言有些懵里懵懂。 尔朱世隆这时还在回味那些词句:“写的着实是好,不过也太大胆了些,这还含情出户脚无力哪,分明是说这杨白花把太后弄得浑身酸软,没了力气。如今榻上没了这个人儿,看到杨花,便想到杨白花了。” 店老板陪笑着:“正是,正是。” 这时,客栈之内人不甚多,几个人说起来更无忌惮。那店老板最近因为官兵经常到他门口来捉唱曲的孩子,对这些也颇为怨恨,得了机会,也添油加醋的对太后艳情解说一通。 高欢面露思忖之色,这种闺阁之中,尤其是太后闺阁之中的曲儿虽然编的巧妙,但是传诸于世,这中间,只怕是太后与陛下的权斗愈演愈烈了。 想到此处,他正色问道“这词如此戏亵太后,如何会在京城这般广为流传。” 四十九、正是洛阳时令好飞花时节又逢君 那店老板看了看高欢,不由得嗤笑一声。 他故作有些暧昧又有些神秘的神色,道:“这哪里是戏亵,这词便是太后自己作的,洛阳城还有谁不知道?” 高欢等人全都没想到:“啊?” 谁能想到一国太后竟然没廉耻到了这般地步,俱各都摇头不敢相信。 尔朱世隆看了看高欢,脸露钦佩之色:“难怪高都督说洛阳城便像一件华贵的袍子,这里面到处都是蛆虫。我方才还不信,如今我是信了。” 司马子如问道:“这词传扬得满街都是,太后不怒?” 店老板神秘兮兮的道:“太后写了出来,只是教几个宫女唱着聊表相思之情,最开始是在宫里传开了,但是随后,便被陛下听去了,陛下命人传出宫来,宫城之内,母子不和。这太后闺门无礼,所以好多衙门也是做做样子,并不真捉拿。所以,这就……” 众人听了,都是摇头感叹。 尔朱世隆笑道:“母后,陛下传扬,这对奇葩母子,呵呵。” 即便是普通人家母子闹成这样,都是左邻右舍的笑柄,而关系家国社稷天下苍生的皇家,一国太后一国帝王闹成这个样子,众人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店老板:“洛阳城的人都传言呢,这何时陛下杀了太后,或者太后杀了陛下,大家都不会感觉稀奇。” 三人听了都嗟叹不置,母子之间嫌隙如此,互相拆台,这种矛盾,闹到互相杀戮的地步,倒也不稀奇。草草吃过中饭,下午,三人便开始分开行动,尔朱世隆进宫递折子,并谒见尔朱贵嫔以及陛下。 高欢和司马子如则先到高欢的那位堂弟高岳家里去投宿,高岳的父亲高翻与高欢的父亲高树乃是亲兄弟。 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宇文泰也已经策马入京。就在距离高欢所在酒家并不甚远的松鹤楼,萧赞与宇文泰正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喝酒。 “尔朱荣派高欢等几人到了洛阳,我是尾随他们来的。”宇文泰道。 他抬起头来,顺着窗子看出去,抬头便可见不远处永宁寺中的那座着名的高塔,高塔四面都挂了风铃,随风叮叮有声,悦耳且悠扬。 “哦,也好,京城或者有大变故。身处京城可见天下龙蛇变化。”萧赞淡淡的道。 这里距离宫中不远,算是北魏京师洛阳最繁华的地段。 在皇宫中早朝后的达官显贵们下了朝之后,都爱在这里耽上一会儿,这里朝东走是太尉府,西对洛阳京师贵官宅邸云集的永康里,南界昭玄曹,北邻御史台。 左卫府,右卫府、护军府、太尉府距离这里都不过是一箭之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里几乎可以算是大魏政权的垓心之地,大致的地理位置与今天相比拟而言,差不多算是位于北京王府井街区的一家酒楼。 萧赞对这一块很熟悉,他偶尔早朝要经过这一带,下了朝常常都要到这座酒楼来耽上几杯酒,他在北魏的官方身份其实可以算非常显赫,官拜高平郡公、假丹阳王、太尉。 宇文泰逃出生天本在他意料之中,但再入洛阳这么快,他却想不到。 他本以为宇文泰可能会被尔朱荣交由贺拔岳看管一阵子,但没有想到宇文泰恢复自在之身这般迅速,因此,一听到宇文泰相约,便匆匆赶来相见。 本来,他的堂妹萧东奇也会跟着他一起来见见这个他为她指定的未来相公,但是,萧东奇却以肚子痛推脱没有来,萧赞也情知萧东奇的肚子痛,不过是托词。 萧东奇从洛阳回来,倒是谈论高欢的多,萧赞和她说到宇文泰,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尽一个妹妹的本能,坐在那里,装出倾听的样子,实际上一声不吭,无声抗议。这种事情,他一个堂兄并无强制力。 无论他是苦口婆心也罢,还是笑嘻嘻的也罢,无论他从才学品貌上说到宇文洛生这位大英雄有个弟弟叫宇文泰、字黑獭,年龄与她相仿,才智与她相仿;或者说到她失忆之前,曾经爱慕宇文泰。 萧东奇总之都是默不作声。 上次,他本来已经约好了宇文泰和萧东奇在太学见一见。 那天,在京城洛阳的太学里,萧赞和萧东奇如约赴会,但是宇文泰却迟迟没有来。后来,萧赞才知道是宇文洛生出事,宇文泰临时狂奔去了宇文洛生的军营,已经走了数日。 那天,对萧东奇来说是一次糟糕的经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答允哥哥去见一个男孩儿,却被这男孩子放了鸽子,她的气愤迄今难平。 那天,萧东奇和萧赞等了良久,甚至后来萧赞都忍不住,拽住了一个经过他身侧的太学生,问道:“你看见宇文泰没有?你们是叫他宇文?还是唤他黑獭?” 黑獭是宇文泰的字,他在太学里面,也有人叫他黑獭。 但那个太学生茫然摇了摇头,却只茫然的、放纵的盯着萧东奇看,因为太学里面,素来女生较少,有道是太学自古无娇娘,他大概是还从来没有看过这般美丽姑娘。 他只看了萧栋奇一眼,灵魂似乎就掉入萧东奇的秋波里面淹死了,肉身变得痴痴呆呆。 那种眼神简直冒犯无礼放荡,萧东奇咳咳两声,对着那太学生的眼睛直咳,才算把那个太学生从她的秋波中给打捞出来,才算将那个嫌恶的眼神杀死。 女人在这个世界抛头露面本来就较男生要不便许多,大魏自从魏孝文帝改革,将都城从平城搬到洛阳之后,汉化的风气很严重。汉化之后,女子的自由度便不如从前他们在平城之时,在太学里面,几乎便没有一个女学生。 她出现在这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吸引了太多的注意,此刻,身穿一袭红衣的她,便仿佛皑皑白雪之中的一株红梅,鲜艳美丽,不可方物,来来往往的太学生都在向她行注目礼。 对于她这样的尤物而言,有时候百八十个行注目礼、流哈喇子的男生确实能令她滋生些许骄傲,但是,千八百个太学生经过,都在流哈喇子,她便有些受不了了。 而且,有些太学生,苦读三月目不斜视,这时偶然见了她,那目光简直像是能剥光她衣裳似的。 有的一边望着她,一边走,不知不觉撞到一颗大树上。 有的望着她,走不动步,脚像钉住了一般 萧东奇大觉恼怒、受辱,心下几乎恨死了宇文泰,如果不是宇文泰,自己怎么会遇到这么多丑恶、龌龊不堪的眼神、怎么会遇到这么多可恶的臭男人? 她拽了拽萧赞的衣袖,道:“大哥,咱们还是走吧,看来这个宇文泰不是一个谦谦君子,不重然诺,不守信用。”她说的很克制,但是萧赞已经听出来宇文泰这三个字被他帕斯了。 那次的约会被放鸽子后,宇文泰这个名字,几乎成了萧东奇的禁区。 萧赞后来怎么夸赞宇文泰,萧东奇都置若罔闻。更休说将她带出来跟宇文泰吃一次饭了。但宇文泰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道:“上次和你妹妹的约会,我爽约了,这次我是来补上的。” 萧赞长叹了一声,道:“补,补你妹啊。” 五十、安能辨我是雄雌 宇文泰笑了笑,萧赞并不介意自己上次对萧东奇的爽约,但是听萧赞的口气,萧东奇肯定很介意。 上次,萧赞给他看那条丝巾上的绘像萧东奇,他印象深刻。 迄今,他还记得那丝巾上的萧东奇不可方物。 他近来脑海中常常浮现萧东奇的影子,这个影子又和另外一个姑娘的影子重叠,这个姑娘那日在大将军府邸门前将他从尔朱兆的手中救下,将他搁在她的马前梁上。 他这辈子第一次距离一个女孩子这么近,女孩身上的气味她一辈子都忘不掉,还有女孩的鼻子以下的部分,他是隐约瞧见一些的,他后来做梦的时候,那个带着面纱救他的女孩和萧东奇在丝巾上的绘像便常常交织在一起。 两个人影经常便这般叠在一起,他后来想起,他出事的时候,那个时候,萧东奇很有可能便在晋阳,当时他与萧赞约定见面时,萧东奇去了晋阳假传圣旨令尔朱荣派人来京城捉奸未归。 后来,到了约定的日期,他却已经身陷缧绁,关在了尔朱荣的大牢之中。 那次,他走得仓促,错失了与萧东奇约会的机会,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他自觉失礼,但是后来想想,那个救自己姓名的女子,有洛阳口音,说不定正是萧东奇也未可知。 假如恰巧正是,他觉得这可能是他和她之间的缘分。 这次他来洛阳,第一时间约见萧赞,第一固然是他确有要事要和萧赞通报,第二也是想见一见萧东奇。 他甚至请求萧赞带了萧东奇一起出来,大家吃个饭,联络一下感情,但是没曾想,萧东奇根本没给他这个面子,直接装病不来。他本来想能否补救一下。 却不曾想萧赞直接补你妹啊给怼了回来,他淡淡的笑了笑,也不以为意。 他还有一个确定那救命姑娘是否是萧东奇的法子,当日他记得那救他的姑娘口口声声说到高欢,甚至说到只是因为尔朱兆辱骂高欢,她才把他救下以恶心尔朱兆,当下便问道:“令妹是不是对高欢很有好感?” 萧赞愕然,眼睛瞪起,道:“你怎么知道?” 宇文泰微微一笑,心中已经有数,不由得大喜,暗忖:“看来果然是她。”萧赞见他喜滋滋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由一头雾水,道:“看来你不介意?” 宇文泰笑了笑,道:“看来,我又得跟高欢争了,高欢已婚我未婚,高欢中年我少年,我占尽优势,为何要介意?说不定她就是我打败高欢最好的武器。” 他心下想,最好高欢爱萧东奇爱的要命,可是最后却偏偏这萧东奇随了自己,每日与自己花前月下。 萧赞见他不在意妹妹喜欢高欢,也不由得大喜。 只是他对宇文泰自诩占尽优势大大不以为然,高欢如今是尔朱荣的心腹,麾下猛将如云、窦泰、侯景、斛律金之流都是当世人杰,宇文泰手下却连一兵一卒都没有。 高欢手头已经拥有巨大的资本,还有娄昭君这种巨富家庭在后面支撑,而宇文泰钱兜里却是没几个钢镚,宇文泰唯一拥有的大概就是积极的态度、乐观的心态,和那种不服输的精神。 妹妹酷爱书史,但是却只会爱成名的英雄。 这次妹妹从晋阳回来,说到晋阳人都赞叹高欢、又说到这次高欢如何一步步利用尔朱兆诱使贺拔岳上当,又如何击溃独孤信、赵贵。这些谋略就和她从史书上看到的那些杰出人物的谋略不相上下。 她说得眉飞色舞,那情形恰似一个情根深种的少女在描绘她的情郎。萧赞是过来人,因此知道有时候你越是注意一个人,越是会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就越是把他往你的心上镌刻,这是无数爱情的序章。 以至于他跟她谈宇文泰,她几乎是听而不闻,全当做耳边风,甚至是不屑。 尤其是太学约会,宇文泰放了她鸽子,这对她这般美貌的少女而言,更是奇耻大辱,她事后对宇文泰用了一些极其恶毒的词汇来形容,诸如背信弃义,诸如毫无礼貌,诸如两面三刀,诸如坑蒙拐骗 女人只要决定对哪个厌恶的男人不讲道理,她肯定会用最尖利的文字。 萧赞想到此处,对宇文泰的不放弃、迷之自信大喜之余又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舍妹疏狂,黑獭,你要是真心爱她、喜欢她,可得花大力气,下巧功夫,她对你只怕” 宇文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爽约得罪了萧东奇,自然知道女人对爽约男人的那种痛恨。 他已经得知那个救他的女郎与萧东奇的关系,心下已经心满意足,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便道:“除了令妹之事外,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告诉萧兄。” 萧赞淡淡的道:“请说。” 宇文泰问道:“萧兄昔日有个部属叫徐之才吧?”(注:徐之才为中国史上着名中医,理论迄今传世,为萧赞部属)当年徐之才追随萧赞从大梁逃到了北魏,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少。 萧赞点了点头,不过他很久没见到徐之才了,徐之才上次与他别过,说要去关中游历观风俗,从此之后便一去不复返,几乎是销声匿迹,音讯全无。 宇文泰笑笑,道:“他已经回到洛阳了。” 萧赞愕然,作为部属,徐之才回到洛阳本应该向他禀报才是。 宇文泰见他疑惑,笑了笑,道:“不是徐之才不向您禀报,而是徐之才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这秘密只怕徐纥、郑俨都未必知道。” 萧赞立刻从宇文泰的话里面揣测出几层意思。 第一,这个天大的秘密一定是发生在皇宫里;不然不会扯上徐纥和郑俨这两个太后的佞臣;第二,这个秘密一定极重大,乃至于太后连徐纥、郑俨这样的心腹甚至都隐瞒住了。 他立即大感兴趣,联想到当日宇文泰让他只救自己半个月性命即可,当下道:“你说的秘密莫非与皇太子有关?” 宇文泰笑了笑,道:“对,我从关中游历归来之时,恰好遇到徐之才,一路相谈甚欢,他说他接到宫中有御医的信笺,说到潘妃怀孕之事。” 萧赞点了点头,道:“然后,你就知道了潘妃的分娩日期,然后你就算准了期限,十五日必定天下大赦?” 宇文泰颔首称是。 萧赞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潘妃所诞一定是龙子,并非公主?又怎么确定一定会天下大赦?”这是他大惑不解的地方。 宇文泰笑了笑:“我不确定。” 萧赞愕然:“那么你就是在赌?” 宇文泰笑吟吟道:“那也不是赌,还是有判断依据的,因为上次陛下捉奸太后,逼走杨白花,所以我猜测太后和陛下,一定已经势成水火,陛下已经是一个成年帝王,必然不如婴儿好控制,所以太后肯定想急于立储,所以,我的判断是,后宫只要有人诞子,太后一定会立为皇太子。” 萧赞点了点头,宇文泰这番分析合情合理,对于太后来说,她立下皇太子,确实是给魏孝明帝一个重大打击,因为有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她大权在握,可以随时废黜帝位,推立幼子。 但这事与宇文泰即将告诉他的大事又有什么关系?宇文泰要说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他还是一头雾水 五十一、隔岸观火 太后早有废立之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宇文泰淡淡然,又道:“其实太后和陛下的矛盾已经尖锐至极,我猜有一件事情萧兄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徐之才知道,我知道,徐之才因为这件事已经逃到乡下躲了起来,我想把这件事情告诉萧兄,还萧兄救我十五日的人情。” “哦。”萧赞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宇文泰笑笑:“我把这件事告诉萧兄,萧兄可以把这件事捅给皇帝,萧兄所期望的北魏的天下大乱就可以跷足而待了,以我预料,太后母子短兵相接图穷匕见的日子便近在眼前。 萧赞不由得大喜,显然宇文泰掌握了一个极为惊人的秘密。 他立即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道:“什么?” 宇文泰笑了笑,道:“徐之才入京只有,立刻入宫为潘妃做了脉象诊断,据他所言,当今诏书所册封的皇太子根本就不具备皇太子的身份,因为潘妃所诞的是个女儿。” 萧赞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事他倒真真是万万没想到,不由得惊呼出口:“啊?” 他几乎是惊呆了。 太后居然敢把一个女婴立为皇太子,这事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注:胡太后立刚出生的女婴元姑娘为皇太子,史册所载,确实唯一) 这种惊世骇俗之事,一定会产生后果。 也难怪这事太后连徐纥、郑俨都瞒过了,更难怪徐之才诊断后躲了起来,迄今消失无踪,他必定是知道太后已然决意对女婴之事秘而不宣。 宇文泰笑了笑,道:“如今尔朱荣派了高欢进洛阳,陛下一定会倚重高欢,到时候,一定会有好戏瞧,总之,萧兄可以坐山观虎斗,只需要把皇太子是女儿身的事情捅给皇帝,接下来的事情便拭目以待吧。” 皇帝知道太后立了一个女婴为皇太子,自然也就知道了太后迫切想要废立皇帝的心思,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如此一来,太后与皇帝便会图穷匕见,天下大乱指日可待。 此事实在干系太过重大。 萧赞不由得陷入沉吟之中,他心中确实希望大魏王朝天下大乱,甚至他已经拟定了不止一个三分天下的计划,他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的便是分裂大魏帝国,自己从中得一杯羹。 宇文泰道:“如何?这消息值得救我十五日性命吧?” 萧赞忙不迭道:“值,值。我这就把消息告诉莒黎。”元莒黎是他妻子,是当今陛下的堂姐,他让莒黎进宫,将这消息捅给陛下,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 宇文泰笑了笑,他已经出手,接下来便是看高欢怎么应付了,他敢肯定,高欢必定不知道这个绝密消息,知道这个绝密消息,高欢一定会有动作。太后这般费尽心机,为此大逆不道、古今罕见的逆行,自然该受到他应有的处分。 而此事,皇帝本来便该知情,天下间岂有父亲连自己孩儿身份都不能知道之理? 天下即将大乱,而这种大乱,乃是时势必然。而自己与高欢,就像是上天选定的对手,必然要走上一较高下的人间大舞台。 高欢递了折子之后,很快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便在他们入京的第二日下午,魏孝明帝便在御书房召见了高欢等三人,魏孝明帝之前不认识司马子如,高欢于是将司马子如介绍给陛下。 尔朱世隆是尔朱荣的堂弟,魏孝明帝在与尔朱英娥大婚的时候早已经见过。 上次,高欢和贺拔岳捉杨白花,魏孝明帝也是在御书房接见他们,这次依旧,高欢瞥眼望去,桌案上摆着都是历史书,有些已经翻得都卷页了,他不由得有些心酸。 史书记载,西汉末年篡位夺权的王莽在失败之后,也是别的事不干,就趴在桌上读兵书,最后累的人趴在兵书上睡着了而不觉。 大凡对现实无力的人,容易去历史书上临时抱佛脚的找办法。 高欢看了看,心酸又有些同情,虽然在理智上,他认为弱者并不值得同情。 自从上次带出血诏一事,魏孝明帝已经认为他足智多谋,因此这次又看见他眼神中充满了热切,他在桌上推过一封折子来,折子上有个密字,显然这是一份密折,而且这可能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密折上没有呈递者的名字,高欢打开来一看,只看了片刻,不由得愕然。 尔朱世隆见高欢神情惊讶,从高欢手中抢过了折子去看。 还没看完,他已经叫出声来:“皇太子是个女娃儿?这当真是亘古未闻之事。陛下,这您竟然不知道?还要外人进密折?这是何道理?” 从秦汉到而今,朝廷兴亡多矣,此事闻所未闻。 宫中妃嫔产子,已经过了有日子了,皇帝居然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 脸上满是茫然和羞愧无地表情的魏孝明帝摇了摇头。 高欢心忖这陛下可也当真糊涂,自己的孩子竟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但转念一想,后宫都在太后控制之下,生孩子的事本就是女人一手操持,如果太后要控制,陛下确实是很无奈。 魏孝明帝长吁短叹。 “朕、朕也想见见这位孩儿,毕竟是亲生骨肉,又刚刚被太后立为皇太子。但是内廷之中,禁军将士、羽林郎等都由太后一手掌握,便是朕贴身宦官,也有不少太后耳目。朕去见孩儿,太后说到,这孩儿有些异状,怕见风、见生人,需迟缓些时日。” 他话音未落,尔朱世隆已经怒不可遏了。 “这太后可当真嚣张跋扈得紧。” 魏孝明帝见尔朱世隆气愤,一时又觉对方大是知己,一时又是悲怆,不由得连连垂泪。 尔朱世隆似乎想起什么,又道:“陛下,臣叔父如今已经将宇文洛生正法,正拟率军进入京师,废太后,清君侧,您为何忽然下旨命叔父止步,不得入京。” 魏孝明帝闻言讷讷,支支吾吾道:“这都是太后主张。” 高欢沉默不语,他见魏孝明帝的神情,总觉得陛下这句话之中有些不尽不实,太后肯定确有此意,但是这其中也有可能存在别的原因。但陛下既然支吾不加说明,他也没法揣测,只得趁有时间私下里自己去打听了。 众人这时只听得门外环佩玎珰,声音甚是悦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向着御书房走来 进来的乃是孝明帝的爱妃尔朱英娥。 她看见父亲这么多部将在此,不由得甚是喜悦,当然她心中最喜悦的还是看见高欢,她眼角偷偷瞄了高欢一眼,旋即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尔朱世隆见到侄女,赶忙上前致意。 “娘娘,大哥给你的礼物,我已命人送到你宫中去了。想必如今是已然收到。” 尔朱英娥微笑道:“谢谢叔叔,回去告诉我爹,我收到了。” 她说话之时,妙目总是来高欢脸上偷望一眼,旁人虽不觉得,高欢脸上却火辣辣的,不望而知,必是尔朱英娥对自己偷窥,当下心思告辞。 但皇宫之中,如今陛下与太后势成水火,他也须有所处置,当下便道:“陛下,世隆兄,我有一个想法,不知……” 五十二、谁特么更该死 魏孝明帝道:“但说无妨。” “我想请世隆兄留下来担任陛下宿卫之职。大将军临行之前,命我一切酌情处置,我想着,世隆兄身份贵重,坐镇皇宫,太后必不敢动,陛下以及娘娘可以保障无虞。” 魏孝明帝喜动颜色,道:“这办法好啊。” 尔朱英娥微微一笑,也点了点头:“这个办法甚好,就让世隆叔叔在宫中宿卫。”话虽这般说,但其实她那里懂得什么好与不好,她只要是高欢的建议她便觉得好而已。 高欢见众人都无异议,当下便笑了笑:“世隆兄” 尔朱世隆初闻高欢建议之时,心中早已愿意,他来时便觉得洛阳繁华,这时进了皇宫之中,但觉到处雕梁画栋、金箔银屑,堂皇富丽,见高欢建议他留在宫中,心下大喜。 他自觉有他在此,太后顾虑大将军,也必不敢动他这个大将军之弟。 但他故意装作勉为其难的表情,郑重其事、大义凛然,挤出一副上刀山下油锅的悲壮神色,道:“皇宫守卫职责重大,我既然忝为娘娘的叔父,自然责无旁贷。” 高欢见尔朱世隆应允,心下大喜,道:“大将军那里,我去信告知,如今时事艰难,大将军应该在京城留下一些骨干,一来保护陛下安危,以策万全,二来将来大将军入京,也可以里应外合,配合拿下洛阳。所以,宫中之事一切仰仗世隆兄了。” 魏孝明帝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道:“高都督,探明潘妃所生是男是女之事还需仰仗?” 高欢道:“好,我回去考虑考虑,看有何良策。” 说罢,便与司马子如告退,两人在集市上逛了一圈,买了一些牙粉、购置了两套换洗衣裳,便回到高岳家中。 高欢的母亲生高欢之后便死了,他婶婶见他失母,对他一直颇好,据史书记载,高欢每次到洛阳,如果是长住,呆的日子超过三天以上,基本都居住在高岳家中(高岳是李世民妻子长孙皇后的外公)。 这次,他自料待的日子会久一些,早在来之前便与高岳通了书信,约了日期,因此高岳早有准备,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厢房,准备了丰富的酒菜。 两人简单吃过之后,便去房间谈事。 堂弟高岳见两人神色凝重,知道他们有大事要商议,主动替二人关上阁门,替二人把风。 司马子如一进房间,眼神立即变得锐利,冷冷的盯着高欢,一瞬不瞬。高欢的眼神并不示弱,反盯着司马子如。两人在饭桌上就没有多说话,彼此各怀心事,都有一番话要说。 双方就这么冷静且交锋一般的盯着对方。 过了半晌,司马子如忍不住先开了口:“高都督,你故意支开尔朱世隆,将他留在宫中,一定居心不良,心怀叵测,乃是有心反大将军?” 高欢淡然道:“子如,此乃杀头之罪,不可妄言。” 司马子如笑了,笑的双肩颤动,笑的肆无忌惮。那眼神之中满是你高欢怕个毛线杀头的意味。 高欢怔了怔,也陪着笑了起来,两个人都笑的前仰后合。 两个人在笑声中似乎已经心照不宣。 笑罢,司马子如又道:“都督今日所为,似乎大有深意。都督接下来一定有周密的计划,不方便世隆知道,不知道都督能不能为我解答?” 司马子如显然已经笃定高欢别有算计。 有些事情,能够瞒得过像尔朱世隆这样的蠢材,但是像司马子如这样的才智之士显然是瞒不住的。 高欢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和司马子如认识其实也很久了,但是之前缺乏深交,司马子如算是一个丝萝性质的才智之士,有谋略,但是却没有组织领导能力,因此,只能仗着才智做谋略型人才。 但谋略型人才,也是成大事者需要的,谋略型人才能够为成大事者提供很好的视角与不同的策略。 聪明的谋略型人才一般都会在找主子这件事上下很大功夫,张良如此,郭嘉如此,贾诩如此,荀彧亦如此,谋略型人才而具有组织领导能力的,其实也不过是诸葛亮、王猛区区数人而已。 但诸葛亮、王猛其实也是在谋略型才能储备上增加了卓越的管理才能,至于识人之能,至于海纳百川,也还是有所不及的,所以诸葛生前有马谡之败,而王猛死后有淝水之战。 不过,历朝历代,都缺不得谋略型人才。 高欢也需要,他也看重司马子如,他相信司马子如现在还在找主子的过程中。 虽然司马子如现在还在尔朱荣帐下,但是,以司马子如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尔朱荣自己是大英雄大豪杰,但是兄弟子侄辈不成才。 司马子如这么盘问他,显然也是在考较他能不能做他的新主子。乱世,君择臣,臣亦择君。 “都督怎么看当今天子?” 司马子如直截了当。 “天子暗弱,被太后玩弄于股掌之间。” 高欢也直抒胸臆。 司马子如笑了笑,显然是默许了高欢的说法:“照子如看来,大将军之子侄儿女,皆难成气候,纨绔子弟,难有大成,尔朱兆、尔朱世隆之流皆粗鄙无能之辈,高都督智谋算略,必不久居人下,这次京城之旅,都督可要把握好了。” 高欢点了点头,对聪明人,自己藏藏掖掖反而不好,司马子如除了聪明,也精通易经术数,高欢有心深交已久,谋略中有一步旗叫闲棋冷子。 早步闲棋冷子者得先机。 他必须尽早把这步棋部署在尔朱荣身边,让司马子如充当他的闲棋冷子,这样子,日后自己成功才有大把握。他看着司马子如,神色郑重。 司马子如显然也在沉思,过了片刻,他忽然离开座位,站了起来,向着高欢单膝下跪:“都督若有大志,子如愿意一生效忠于都督阁下。” 高欢急忙搀扶起司马子如。 司马子如问道:“都督眼下有何筹策?” 高欢:“明日入宫面见天子,陪着天子去见探明皇太子究竟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司马子如:“然后呢?” 高欢口气略严肃:“说说你的看法。” 司马子如:“如果真是女儿身,太后却将其立为皇太子,这只怕是太后已经对陛下动了杀机了,准备随时杀死陛下,反正储君已经确定。” 高欢点了点头:“所言甚是有理。” 司马子如:“太后与皇帝终究会鱼死网破,高都督帮着陛下,那么则是太后死,高都督帮着太后,则是陛下死。”当然了,这就要看高都督帮谁了。” 高欢陷入思忖之中,魏孝明帝略显懦弱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过了片刻,他对司马子如笑了笑,道:“子如,不如咱们做个游戏,你写你的,我写我的,我们都把太后与陛下谁更该死的答案写下来,然后密封,明天我们去拆穿皇太子的真相之后,回来再看答案,如何?” 司马子如微微一笑,道:“好!这办法好!到时候如果我与都督答案不一致,那么都督显然就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高欢当即取出纸笔,递了一张纸给司马子如,然后自己转身去一边,默默写了答案,然后折成方胜,丢入一个银盒子之中,然后写了一个封条,封好了。 那边司马子如也如法炮制。 司马子如贴完封条,道:“明天怎么戳穿太后的皇太子阴谋?” 五十三、大殿前的冲突 高欢心中已经对明日如何揭穿皇太子真相有了计较。 他淡淡的道:“先硬闯,然后我有办法,揭穿到底是皇太子还是皇太女?” 次日清晨,高欢与司马子如早早到了宫中,魏孝明帝盼望他早如大旱之望云霓,见他到来不由得大喜,几人匆匆商量了一番,便决意依照高欢所言,先直接闯皇太子所在的嘉福殿。 按照魏孝明帝颁下天下大赦文书到赦书到晋阳,再到尔朱荣决策派高欢进京,加上他们沿途耽搁的功夫、到京的流连,一晃到而今已是皇太子即将满月的日子。 以进贺皇太子满月为名,请求谒见也是情理之中。 嘉福殿前早已经重兵戒备,白玉阑干堆砌而成的陛阶之上,站满了持刀守卫的卫士。 殿前广场上,也有两队士兵手持长戈交叉着走来走去。 魏明帝率高欢、尔朱世隆、司马子如等三人及一队宦官穿过明光殿,从明光殿殿后下陛阶走不多远便到嘉福殿广场,早有士兵上前喝阻:“站住。” 高欢厉声回应:“陛下在此。” 今日闯宫,他早预料到会有阻拦,他心中早已笃定,对方多大的声量,他就多大声量怼回去,今天的策略就是硬,看谁更硬而已。对方要动手,那便动手。 他相信,太后仓促之间,不会选择立刻与尔朱荣撕破脸。 一名将军听到高欢的厉声喝问,步履匆匆的走了过来,见过魏孝明帝。 魏孝明帝淡淡的道:“朕来看看太子。” 他和高欢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红脸,这是来之前就商量定的策略。 那将军见魏孝明帝客气,答道:“皇太子偶感风寒,不能见生人,太后有诏,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扰太子,还请陛下见谅。” 尔朱世隆、司马子如忽然对视了一眼,然后望了望高欢。 魏明帝也无奈的望了望高欢:“爱卿,你看……” 高欢冷笑一声,拔刀出鞘。 “微臣为陛下清道。” 他提着刀,一步一步走向那名将军。 那名将军见他目露凶光,声嘶力竭的吼:“站住、站住、站住……” 高欢充耳不闻。 那将军有些慌,他从装束上便已经知道高欢隶属尔朱荣,他也知道尔朱荣如今势大,眼见高欢进逼,不由得步步后退,转眼间已经退到了嘉福殿的陛阶之下,已经退无可退。 那将军恼羞成怒,拔出刀来,叫道:“你不要逼人太甚。” 他手中刀向着高欢一刀劈来,高欢侧身躲过,那将军这一刀便劈了个空。高欢反手便是一刀,将那将军手中钢刀击落,顺手将他击倒,手中钢刀一晃,已经勒在那将官头颈之上。 魏孝明帝见状急忙喝止:“爱卿……饶他一命。” 那将军这时已经吓得面色煞白。 高欢冷声道:“末将禀汾、并六州大都督、讨逆大将军尔朱荣之命入京奉天子谒见皇太子,太后诏命宫中人不许谒见,并无诏命不许大将军谒见。谁敢拦阻?若你们不怕开罪大将军,不妨一起上来。” 众军士见高欢凶恶,一个个手持钢刀,却不敢上。 这样的情况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们侍奉太后以来,还没有一个人敢于明知道是太后兵仗,还敢拔刀相对的,还有当前的情形其实很复杂,对方的阵营之中还有皇帝,这种级别的冲突,他们吓傻了。 前不久皇帝闯太后寝宫捉奸那次,皇帝也没有敢拔刀相对。 这一次显然不同。 他们望着高欢,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高欢神威凛凛,冷声横眉,道:“我等在前方阵上浴血奋战,你们这些小辈在洛阳城中作威作福,上欺天子,下辱百官,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们的好日子不多了。” 他望了望那将军,手中刀加大了压迫,那将军见高欢凶恶,也不由得恐惧,嘶声大喊:“快去告诉太后。” 这时一阵环佩叮咚之声响起,一股异香飘了过来。 那将军脸上忽现喜悦之情,道:“太后来了,太后来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有内侍高声唱到:“太后驾到。”紧接着是太后侍卫踢踏踢踏的跑步进入嘉福殿广场,然后迅速呈鱼鳞状散开,控制住了嘉福殿的四角及所有出入口。 然后,太后坐在黄葆羽盖下,在一众宫女和部分武官、宦官的陪同下,隆重登场,魏孝明帝、司马子如、尔朱世隆尽皆色变。 早有军士赶紧跑下台阶,到太后面前,禀报高欢行径。 太后近前,见高欢神色不变,犹自握刀,紧逼那名将军,她妙目一瞬不瞬,半晌过后,终于微微一笑,道:“你胆好大的胆子。” 魏孝明帝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太后是他母后,不知怎么的,他在太后面前,总有一种压抑和不由自主的矮小,眼见太后训斥高欢,心中没来由的大惧:“儿臣参见太后。” 他说这几个字时甚至声音之中都流露出一丝颤抖。 高欢此时也撤了钢刀、与司马子如、尔朱世隆一起拜伏于地:“臣等参见太后。” 太后看了看高欢,道:“你这臣子,好生跋扈,哀家守宫将领你都敢如此肆意凌辱。你知不知道,本宫现在便可命你将你拿下,就地正法。” 高欢回禀道:“臣知太后能办臣,但臣已禀明陛下,奉大将军命谒见皇太子,皇太子乃国家储君,民心所系,该将竟敢阻拦。” 太后冷冰冰道:“皇太子身体不适,不适合见外人。” 魏孝明帝欲言又止。 高欢忍不住道:“陛下乃太子生父,岂是外人?太子出生至今,陛下亲生骨肉,太后隔绝不与相见,民间议论汹汹。” 太后恼羞成怒,大喝:“大胆。” 随着太后的怒喝,她身后武官噌噌噌噌俱各刀剑出鞘。 高欢、尔朱世隆、司马子如一听兵刃响动,这时一个个也挺身而起,俱各拔刀。 太后没料到高欢竟然等人这般胆大,嘶声道:“你” 高欢抗声道:“我乃大将军专使,奉大将军命,随天子见皇太子,太后,你的人先当天子近前拔刀,是要弑君么?” 他抓住太后近臣先拔刀这一点,大声嚷嚷,司马子如和尔朱世隆立刻明白,也立即随声附和。 太后迫不得已,回头怒斥:“都把刀给我插回去。既然是陛下要见太子,那便见好了。好像我母子之间有何嫌隙似的。” 闻听到了动静,皇太子的生母潘妃从房间内迎迓了出来,参见了太后及皇帝。 魏孝明帝:“皇儿在哪?” 潘妃看看太后、又看看高欢等人,见高欢严肃,一时望望皇帝,一时望望太后,一时又望望高欢,完全不敢自己拿主意,甚至不知道魏孝明帝这句问话他是该答或者不答,一时进退失据。 太后冷冷哼了一声:“陛下问你太子在何处,你是哑巴的么?” 潘妃这才敢开口:“皇儿在龙床上,已然熟睡。” 太后:“既然在熟睡,陛下远远的看一眼也就罢了。” 魏孝明帝见太后许他见孩子,一时高兴不已,道:“儿臣蹑手蹑脚的去,绝不惊扰。” 五十四、他才是更该死的那个人 尔朱世隆、司马子如面面相觑,照皇帝这般表态,能分辨得出孩子是男是女才怪,两人正要打断,高欢已经欠身说到:“陛下此举甚当。高欢忝为大将军此次京城之行专使,奉命谒见皇太子,也会陪同陛下。” 太后沉吟:“这……” 高欢:“太后无需多虑,高欢一身轻巧功夫,踏雪无痕,不会有一丝声音,绝不会惊扰太子熟睡。” 太后还在沉吟之中,高欢已经对魏孝明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先行走了一步,魏孝明帝大喜,随着高欢轻轻踏进寝宫之内。 太后及潘妃赶紧跟了进去。 潘妃神色紧张已极,脸上已经见汗。 太后脸露不屑、鄙夷的瞪了潘妃一眼,潘妃低下头去,但她脸上的汗还是一直往下流,大滴如黄豆一般的汗顺着脸颊滑下。她举起袖子,一边走一边不停的揩汗! 自从生产的那天起,自从太后册立她所诞儿为皇太子,她就知道一定会有皇帝和太后为了这个皇儿针锋相对的一天,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帷帐之内,婴儿在静静的躺着,酣睡着。 潘妃不停的擦拭着冷汗,战战兢兢,太后在一旁、神色严肃的望着皇帝与高欢。 魏孝明帝正准备掀开帷帐,胡太后一把握住了魏孝明帝的手,魏孝明帝立即动弹不得,他的手是这般孱弱,太后甚至都没有使出多少力气(史书记载的胡太后百步穿杨,武艺高强,魏孝明帝应付不了老娘简直太正常不过)。 他怔住了,愕然,然后求援似的看着高欢、尔朱世隆等人。 胡太后压低声音道:“别吓着孩子,太子正睡得好好的呢,陛下,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孩子正在睡觉,任何人都不应该吵到孩子。 高欢知道太后这个理由无法反驳,他示意孝明帝听从太后所言,不要惊动孩子。但他望了望帐中孩子,隔着帷帐,确实分不清孩子是男是女,这么小的孩子,又被襁褓包着,光从脸上难以决断。 这么下去,确难鉴定孩子男女。 太后见众人对她无言,都无话说,心下得意,便放开了魏孝明帝的手,魏孝明帝这时只顾看自己被太后捏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手,龇牙咧嘴的轻轻喊疼。 太后轻声的:“陛下想看太子,想来也已经看够了,不如先摆驾回宫,来日再来看过。” 高欢也以同样的轻声、同样的以不吵醒太子为度的音量轻轻的道:“陛下自爱子诞生以来,从未一睹,如今想静静的陪着爱子,并不打扰,太后以为如何?” 太后所实施的是赶字诀,而高欢实施的是拖字诀,理由无懈可击。 魏孝明帝脸露喜悦之色:“正是,我想多看一会儿。” 太后陷入踌躇之中。 大家也都知道对方所求者何,太后所求者你们看也看了,可以走了,太子还是太子,没有露馅,高欢所求者我一时看不出来,太子总有醒的时候,醒来总要有人抱,皇帝抱一抱或者 时间正是解决这一难题的最好答案。 双方显然僵持住了。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一生屁响,炸出一股恶臭,众人都掩着鼻子。绣榻上的皇太子显然是不知道放了个屁恶臭还是在撇大条。 孩子似乎也扭动了一下像是醒了过来。 高欢大喜,他等的便是这个机会,他知道只要魏孝明帝在这里以拖字诀应对,迟早会等到这个机会,他大声叫道:“孩子拉屎啦,来呀,给太子沐浴更衣。” 太后张口,欲拦阻,但终于没有出口。 她已经没有理由张口。 潘妃这时已经知道事情真相无法掩盖,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妾该死,臣妾欺瞒陛下,臣妾所生并非太子,乃是一个女孩儿。” 显然这是众人都已经心知肚明,都已经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潘妃这般一跪,这般一说,众人还是怔了一怔,因为将皇女冒充皇太子,这样荒唐之事秦汉魏晋以来从没有过,如今竟然真实的发生在大家眼前。 潘妃哭的梨花带雨,作为后宫,她显然是在太后控制之下,她这句话几乎是承担了一切罪责。 太后叹了口气,面上呈气恼之色,拂袖而怒:“潘妃,你——你如何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孝明帝这时见潘妃终于承认所生并非皇子,不由得气的浑身发抖,这些人中间,他是其中受伤害最大的那一个,他是直接被骗者、 他抬起脚一脚踢倒潘妃,戟指潘妃,嘶声道:“你,你,你知不知道朕已经发下文书,大赦天下,改元武泰?” 潘妃磕头如捣蒜。 她磕得额头已经破了,面上流血淋漓,血流不止。 她几乎是机械性的哭喊:“臣妾该死,臣妾该死。” 孝明帝嗖的一声忽然从高欢的腰中拔出宝刀,掀开帷帐,向着床上的婴儿砍去。 太后与高欢几乎是一起出手,一把托住了孝明帝的手:“陛下——” 孝明帝且怒且悲:“朕因母后言诞生太子,故颁大赦之诏,受廷臣之贺。今言是女,教朕有何面目居臣民之上?” 太后冷笑一声,道:“怪哀家是么?”你在洛阳城中到处传扬杨白花词的时候有想过哀家是你什么人么?陛下既然敢做初一,哀家就敢做十五。” 她冷冷的甩开孝明帝的手,愤怒转身而去。 潘妃唯恐孝明帝再杀孩子,连滚带爬的扑到绣榻上,拼命的护住了孩子,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孩子。 孝明帝提着刀,几度做势欲砍,却终究不忍下手,他扔了刀,对着寝宫殿上方发疯般的乱吼乱叫。状若癫狂。高欢与尔司马子如将尔朱世隆拽过一边,嘱他保护陛下安全。 揭开了皇太子的真相,两人留此也已经无益,当下告别魏孝明帝。 回到高岳家中,已经是夜幕时分了,两人和高岳及其家人一起用过膳,然后各自第一件事都是奔向房间,两人的目的地都是非常一致,大家都奔向了自己昨天所写的那个答案,那个太后和陛下谁更该死的答案。 两人几乎是同时撕开了银盒子的封条,同时抽出折叠的方胜,又几乎同时拆开,然后同时奔向桌边,同时将自己的答案推给对方看。 两个人看了对方的答案,又同时抬起头来,相视一笑,仿佛心意相通一般。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脱口而出:“陛下。” 两张纸上写的答案赫然一样,都是陛下。 两人随即又异口同声:“陛下该死。” 高欢笑了,去倒了一杯茶:“你先说理由。” 司马子如想了想,把自己在脑海中的理由整理了一下。 “若陛下不死,那么自然是太后该死,太后一死,陛下危险便解除了,陛下危险一接触,大将军哪还有理由进军洛阳?大将军不能入洛阳,不能独揽大权,我们都不能更上层楼。” 司马子如的这条理由是站在替尔朱荣集团着想的层面上拟定的,从他的这一连串逻辑推论来说,很有道理,一层一层倒推,假如太后和陛下必有一死,显然陛下死对尔朱荣更有利,对他们俩也更有利,因为他俩与尔朱荣的利益一致。 五十五、隔墙有耳 司马子如说完看了看高欢,等待高欢说出他的理由。 “你这理由虽然有道理,但算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司马子如:“哦?”若太后被陛下所杀,大将军便师出无名了。这已经是陛下该死的最好理由了,陛下一死,大将军麾师入京,兴师问罪,除太后,惩奸佞,威震天下,咱们都有好处。” 高欢叹了口气,道:“我觉得陛下该死的理由和你不一样。” 司马子如正在静候着高欢的理由,一副愿闻高见的样子。 高欢:“我觉得陛下懦弱。” 司马子如:“懦弱便该死?” 高欢叹道:“凡人懦弱也没什么,但是天子懦弱便该死。天子懦弱,何以澄清天下?何以还天下一个清平世界?”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喵呜——” 这声猫叫的有些奇异,高岳家里并不蓄猫,周围一带也没什么猫,叫声好像来自屋顶,好像有高手轻踩屋瓦,高欢和司马子如都俱各警觉,拔出刀来,一个推开窗子,一个推开门,大喝:“谁。” 一个人笑声如银铃一般,张弓搭箭,一箭向着窗口的高欢射来。 高欢头一歪,那箭带着劲风嗖的一声掠过高欢脸颊,钉在里间的楹柱之上,箭尾犹自颤动不停。 司马子如正提了刀追了出去。 银铃般的笑声在月色之下传荡开去,人迹渺渺,四处空明,早已无人。 高欢:“子如,回来吧,先看看这厮写了什么。” 司马子如回到屋内,高欢已经走向柱子,那只箭的箭杆上绑着一张白纸。 高欢将那张白纸取下,白纸上面写着一句话。 “高都督阁下,你觉得陛下该死,是因为陛下懦弱,没法子帮你对付尔朱荣而已,不知我说的对也不对?” 这张纸条草草写就,字迹娟秀,显然是刚写不久,这人藏身屋瓦之上这么久,显然轻身功夫不错,而且,看她写这内容,显然高欢和司马子如所言大半被她偷听了去。 司马子如看了看高欢。 高欢长叹:“这正是我要说的,我恨天子懦弱,不只是他对付不了太后,他同样也对付不了大将军,迟早都要死,这人好生厉害,竟然一眼便看穿了我的想法。” 司马子如略有些紧张:“这人会不会把偷听到的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把我们要置陛下于死地的阴谋向大将军揭发?大将军最恨属下不忠了。” 高欢冷笑一声:“她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会害大将军么?没有,也永远不会有。陛下之死,对大将军只有好处,就算她揭发又如何?大将军本来便有意提防我,这两年来,在大将军面前中伤我的人还少吗?贺拔岳这厮,才能智勇有哪点及得上我?大将军让他与我平起平坐,这不是提防是什么?所以,由得她去吧。” 司马子如:“那陛下那里?” 高欢:“计划照常进行。” 司马子如陷入沉思之中,道:“这女子究竟是谁?她怎么知道你住这儿?” 高欢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和上次箭射御书房的人有关,也许他们是一伙人。” 两人看毕字条,终究有些不甘心,走出门外,长街之上,但有各家廊下昏黄的灯笼在夜色中刚刚挂起,街道上并无人迹。 两人跃上屋瓦头,放眼望去,到处鳞次栉比,但是绝无一条人影。 他料得其实不错,射箭留书的正是萧赞的妹妹萧东奇,她自从去过一次晋阳,了解了高欢对宇文洛生所设的计谋之后,一直对高欢很是留意,这次高欢入京不久,她已然是知道了。 她看好高欢的谋略,她甚至想帮助萧赞招揽高欢。 她觉得,萧赞为自己选择宇文泰是错的,萧赞应该选择高欢,做未来前行路上的伙伴。 萧赞并不赞同,还是要她选择宇文泰,她不明白萧赞为何这么固执,她也是一个固执的人,她觉得,她已经选定了高欢。 她对高欢更有兴趣,高欢的谋略是实打实的,来不得一点儿胡吹大气和故弄玄虚。 高欢这样的谋略,说不定才能成为人生赢家,自己读了这么多史书,从谋略识人的话,从自己所见,高欢才是这个时代的未来的大英雄。 她连宇文泰的面都没见过,也没有一丁点儿好印象,当然,她事实上不但见过,还救过他,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救的便是宇文泰,她只知道,她救下的是一个满面血污的家伙。 如果现在别人要问他,是嫁给那个满血血污的家伙,还是要嫁高欢,她更愿意嫁给高欢。 毕竟高欢她私下偷瞧了无数次,论年纪高欢现在也不过是三十多岁,是比自己大十来岁,但是那又如何,俗话说:萝卜越老越空心,老公越老越忠心。况且男人三十多岁四十岁那就不叫老,叫黄金年龄。 古希腊哲学家甚至把四十岁当做一个人真正人生的开始,称之谓盛年。 萧东奇也觉得男人成熟一点好,二十一二岁耍帅可以,做小鲜肉可以,但是作为理想的结婚对象,就不太合适了,理想的结婚对象应该还是成熟大叔更好一些。 而且高欢是汉人,长脸、宽下巴,很有男子气概,宇文泰就从宇文这俩姓氏就知道了,懂得自然懂。 她私下甚至准备见一见高欢,问他一些谋略之道,可惜她每次都紧张,都心头如鹿撞,高欢追出来的时候,萧东奇曾经想过驻足,她想停下来等待高欢。 她想告诉他自己对他很钦佩、很仰慕,也想祝他在人生未来的道路上取得更大成就。 但她忽然又发现,高欢根本不认识自己,她应该首先介绍自己。 介绍自己,该怎么介绍? 她一时懵了,然后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和高欢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何,她的脸颊有些发烫,于是她掉头就跑,她一边跑一边听见肚子里咕咕叫,她这才发现自己伏在高欢房间的屋顶上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吃饭。 她跃下屋脊之后,信步而行,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乃是高汤、酱油混着熟肉的气味。她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伏在屋顶这么久早已甚是饥饿,当下循着香气寻找去,转了一个弯,只见一座酒楼当街而立。 二楼外面,金字招牌上写着“醉仙楼”三个大字,一楼酒旗招子斜刺里挑出。 招牌年深月久被烟熏成一团漆黑,但醉仙三个金字却闪闪发出金光,阵阵酒香肉气从酒楼中洋溢出来,厨子刀勺声和跑堂吆喝声响成一片。 她上得楼来,店小二急忙过来招呼。 她心中有些烦闷,要了一壶酒叫跑堂配四色酒菜倚着楼边栏杆自斟自饮,蓦地里一股自怨自艾之意袭上心头,自己为何明明想与高欢说话,却又临阵脱逃,想到此处她忍不住一声长叹。 过了半晌,她又自己排解道我是女儿家吗,难道主动去找男人说话? 但一时想到,高欢如果事情办完了,多半又会回晋阳去,那时可就不知何时再见了,想到此处不免又长吁短叹起来。 五十六、人生若只如初见 西座上一个青年男子闻得她长吁短叹,回过头来,两道如秋水一般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转。萧东奇见这青年男子身材甚是魁伟,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袭黑袍,脸色白皙,怔怔的在瞧着自己。 这青年男子颇为英俊、剑眉星目,高鼻阔口,脸色圆润温和,身上颇有风霜之色,但顾盼之际却似乎眉藏远山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居高临下、英雄自许的自负。 她心底暗暗喝了声采:“这男子长得倒是俊俏,俭朴高贵,定是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四姓大家之中的贵介子弟,很有气质,这气质不比高欢或者萧赞差,只是显得略温和了些,想是个读书种子。” 她细细打量这青年,觉得这青年可以当得上气度不凡这四个字。 不过这人眉宇间那股自信自负,这一点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这青年桌上放着一盘熟牛肉一大碗汤两大壶酒。可见他便是吃喝也是十分的逍遥自在。 青年向萧栋奇瞧了两眼便即转过头去自行吃喝,过了一会儿,又再转回头看了萧栋奇两眼,忽然忍不住掩口胡卢而笑。 萧东奇见他对着自己嗤笑,心忖这人当真是毫无礼貌,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先前积累的一点点好感瞬间消失无踪。 她正感寂寞无聊,一腔怨艾无处发泄,这时心忖你以为你是豪族子弟便了不起么,我在晋阳尔朱荣那里如入无人之境,敢从尔朱兆手下救人,你是什么东西?敢耻笑我? 当下指着那青年的背心叫道:“你笑什么?本姑娘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笑?” 那青年听到萧东奇说话,回头看了看,脸上犹自露出笑意。 萧东奇这时已存心招惹他正恨不得其便,见他兀自嘲笑,正欲发作,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一个人来,这人年纪与那青年几乎相仿,也是年轻英俊之辈,只是却比那青年显得矮小精干粗壮一些。 这人走到那青年桌前恭恭敬敬的弯腰行了一礼,递给他一个折叠的方胜。 那青年接过,只是略微欠身点了点头并不起身还礼。 萧东奇看了心中更觉不喜,她本来已对这青年发作,但见这后来的矮壮青年进来,一时忍住了,她听那矮壮俊秀汉子似有事情禀报,当下留心听取。 那矮壮汉子低声道:“已经约定明日一早在在洛阳城外的十里坡迷谷草棚中相会。” 那青年点了点头道:“他总是住在迷谷草棚中么?” 那汉子道:“是啊,我也劝他搬到洛阳城中来住,可他偏偏就是不肯,他说懒得与城里这帮皇亲国戚搅在一起。” 那青年又笑了笑,萧东奇奇虽然觉得他为人不礼貌,但还是觉得他笑起来很温暖很好看很有感染力。 青年道:“思政,这可多谢你了,也就是你是他朋友,能约得他见面,换了别人,可约不到他,他不出来收拾局面,这天下一定会一团糟,高欢这些人在京城可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勾当。你去告诉他,不见不散。” 那个叫做思政的矮壮汉子躬身答应转身下楼。 这两人说话声音极低。楼上其余酒客谁都听不见,但萧东奇内力充沛、耳目聪明,那青年又嗤笑于她,因此她留意偷听旁人私语,自然而然的每一句话都听见了。 这人提到高欢两字的时候,声音略大,仿佛故意给她听见,说完,还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她更是大愕,自然更要听,这青年是什么来路?又为何要注意高欢?这些她心中都甚为好奇。 那青年有意无意的又向萧东奇一瞥,萧东奇以为对方发现了她偷听,当下低下头来,那青年见她低头不与自己目光相对,显是听到了自己的说话,突然间双目中精光暴闪,轻轻哼了一声显得不屑站了起来。 萧东奇眼角余光瞥见,以为他要走过来,吃了一惊,左手一颤当的一响碰到一个碗碟掉在地下摔得粉碎。那青年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姑娘何事惊慌?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坐下?” 萧东奇有些尴尬道:“你想做什么!” 那青年吩咐酒保取过杯筷移到萧东奇席上,坐下请问姓名,萧东奇默然不答,心忖这人好生奇怪,我的姓名为何要告诉你知道? 那青年笑道:“不说姓名也罢,你长得这么俊秀,偷偷跑人家一个大男人屋脊上去做什么?难道是去偷看男人洗澡?” 萧东奇一怔,几乎惊得跳起来,怒道:“你你你胡说。” 他完全不知道这青年身份,但听这青年所言,却似跟踪她一般,竟然知道她曾经伏在别人房间的屋脊上,居然还说他是去偷看男人洗澡,她不由得怒不可遏。 这青年先前嗤笑她,她已经蓄积了一堆不忿。这时见他眼光中颇有揶揄之色,不由的大怒,心想:“这厮方才提到高欢。他又和人家约了什么城外的十里坡草棚,说不定是商量了对付高欢?” 她压抑住自己的愤怒情绪,决心探一探对方的虚实,甚至决意明日尾随了这厮去城外十里坡,看看他到底是做什么勾当,只是她对这十里坡并没听过,朝南朝北朝东西她是惘然不知。 她当下心生一计,心忖这厮虽然看上去像贵介公子,但在她这等习武之人眼中看来还是文弱书生,想来酒量一般,不如将他灌醉,出出他的糗,明日早起自己便从这里跟踪,便知道他前往十里坡会什么人,商量些什么勾当了。 她主意打定,便道:“你坐来我这座做什么?是想我陪你饮酒么?还是看我模样俊俏来调戏我?要饮酒姑奶奶陪你,要是只看姑奶奶这张脸,看一眼喝一盏酒。” 那青年又笑了起来,向酒保招了招手,酒保走了过来,那少年道:“烦你取一面镜子来。” 那酒保噔噔噔的立刻去了,不一时取了一面镜子归来。 那青年将镜子递给萧东奇,并指了指鼻子,他走到烛架旁取了几只蜡烛放在萧栋奇的那一侧,以便让她照镜子更清楚些,萧东奇这时才从镜子中发现自己的鼻头沾染着一丝青苔的神色,像花脸猫一般。 这显然是她在高欢房间屋脊上向下窥伺的时候鼻子不小心沾染上的。 那青年递了一方手绢过来。 她一时心中大惭,心想:“却原来是我误会了他,他看见我笑只是因为我的鼻子沾了青苔,他走过来坐在我座位上显然也是因为我还没有发觉。” 她接过手绢擦拭了鼻子上的青苔痕,手绢上立即印上了青苔痕。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把你手绢弄脏了,要不,我回去给你洗洗吧?” 紧接着她又灵机一动,又道:“你住在哪儿,明天我给你送过去。” 借着送手绢的当儿,明日不声不响跟踪他到十里坡,看他是跟什么人接头,是否陷害高欢岂非天衣无缝? 五十七、斗酒 那青年淡淡笑了笑,道:“一方手绢而已,我自己也可以洗的,不劳姑娘。” 萧东奇叫道:“那怎么行,是我弄脏了你的手绢,方才我还出言无状,真是不好意思。这手绢我是一定要洗的,洗完了便还给你,你住在哪儿?” 一旁的酒保插话道:“这位客官便住在本店。” 萧东奇大喜,胸膛一挺,道:“那敢情好,明日我便送来这里。”她端起一碗酒,道:“方才我误会你是歹人,我先自罚一盏。”说着端起一盏酒来咕嘟咕嘟的便喝了下去。 她喝这碗酒装作豪迈气概,其实大半都从嘴角流了出去,但她这气势、这认真仿佛自己真做错了事一般,态度大好。那少年见她竟喝得这般豪爽倒颇出意料之外,哈哈一笑说道:“姑娘好爽快。” 他端起碗来也是仰脖子喝干,跟着便又斟了两大碗。 萧东奇喝了一盏便酡红上脸,笑道:“好酒好酒!”呼一口气又将一盏酒喝干,这一盏酒她喝的其实又是气势胜于喝下去。那青年也喝了一盏再斟两盏。 这一大盏便是半斤,虽然从嘴角溜走不少,但萧东奇毕竟是女子,一斤烈酒下肚,腹中便如有股烈火在熊熊焚烧,头脑中已然混混沌沌,但仍然在想:“先灌醉他,让他酒后吐真言,然后我去通知高欢有人要陷害他。” 她脑中笃定了这个念头,端起第三碗酒来又喝了下来。却不想自己已经有些晕了,原先想着本是随他去那个什么十里坡,这时又想着去通知高欢 那青年见她霎时之间醉态可掬,心下暗自发笑,知她这第三碗酒一下肚不出片刻便要醉倒在地。他已看出对方似乎纯心要灌他酒,要引他喝酒。 他本想劝她不必再喝,但是自见她喝了第一盏酒之后脸上的那种酡红妩媚,心中不自觉的喜爱。 他二十年来,只顾读书、看兵家战策,这也是第一次与一位姑娘斗酒。 这姑娘的爽朗、妩媚,都令他印象深刻,他看她两脸晕红一酡,衬上她本已娇媚的容颜,在灯烛映照之下,当真是美貌不可方物,他不由看得呆了,心想:“不论这姑娘如何诓我喝酒,但我明日也没什么大事,不妨便随她意罢了。” 更何况,就凭她对高欢的反应,她极有可能便是哪个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她。” 他一念及此,见萧东奇三盏酒落肚,当下自己又斟了两盏,仰脖一饮而尽。 萧东奇见他痴痴的盯着自己看,浑然不觉自己的醉态妩媚。 只道是这青年喝了几盏酒后本性流露,想来是个好色登徒子,所以敢这般盯着自己瞧,当下不由微微生气,心想:“原先还以为你这厮是个好人,却原来也是见我鼻子上有污秽,然后过来勾搭我,喝了两盏酒就本性暴露无遗,哼哼。先灌醉了你,让你看看老娘的手段。” 她心中悬想:“一会儿把他灌醉了,问他关于高欢的事情,然后反反复复抽他十个大耳刮子。” 眼见那厮又是两盏酒落肚,萧东奇看他脸上越喝越白,眼睛越来越浑浊,心道:“再喝两盏也差不多了。” 她拿起酒盏,微微一笑,道:“我再喝一盏,你喝两盏如何?” 那青年从她手中抢过酒盏来,道:“你可不能再喝了,你再喝便要醉了。” 萧东奇心想:“这岂非瞎扯,自己明明清醒得很,莫非他发现了什么?要赖过这两盏酒去,这可不成。”当下劈手又从对方手中将酒盏夺了过来。 她不待对方阻止,将酒盏对着口便灌,仿佛喝水一般,一边喝一边还觉得自己甚是清醒。 那青年见阻她不住,唯有苦笑,任何一个人,不分男人女人,喝酒喝到七八分醉了的时候,总是感觉自己还清醒,总是喝酒更豪迈,喝起酒来当真就跟喝水一般。 他见她已然是晕头了,还抢着喝,当下也陪她喝,他和萧东奇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旗鼓相当,只一顿饭时分,两人都已喝了近二十盏。 那青年见萧东奇娇滴滴的坐甚至都坐不稳,手扶着头,醉态可掬,不由得爱煞,寻思她再也喝不了了,当下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掷在桌上付账,并帮萧东奇要了一间上房。 不知过了多久,萧东奇幽幽醒来,但见微弱的烛光下,那青年正坐在床尾处一方椅子上正在打盹,她不由得大惊,一翻身坐了起来,但觉头疼如裂,她不由得又扶住了头,轻轻哎呀叫了一声。 那青年赫然从打盹迷糊之中醒了过来,道:“你醒啦?”他转过身去,将一碗醒酒汤端了过来,道:“这是我吩咐店家特意为你熬的,醒酒汤,喝了头便不疼了。” 她头疼得厉害,看着窗外,似乎已经晨光熹微。 她警觉的看了看全身上下,感觉并无异样,稍微放下心来,但心中不知为何,依旧甚是恼怒,自己一个姑娘家,如何让一个大男人盯着自己睡了一夜,这要传了出去成何体统,想到这里,她出手一拂,登时将那醒酒汤打翻。 那男子显然不料她这般蛮不讲理,不由得愕然。 萧东奇这时已经扯开喉咙大声叫道:“店家,店家”她这泼妇喊街一般的大喊,登时便引得走廊上已经在打扫的两个小二吓了一跳,噔噔噔的跑到房前,房门早已经开了一线,那青年便未将门关死。 两名小二推门而入,道:“姑娘,姑娘,其他房间还有人在睡觉,小声一些。” 萧东奇怒道:“凭什么小声,你们凭什么让一个陌生男子在我房间待了一夜?啊?若是本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你看官府不拿了你去,把你这店做了黑店给扫了。” 那小二一时如坠云里雾中,半晌明白过来,道:“这样啊?你们不认识?这大哥人是真好,你们昨晚一桌喝的酒。姑娘,你得多亏了这位大哥” 萧东奇:“我呸。” 那小二道:“昨天晚上你吐了几大盆,污秽不堪,味道臭不可闻,也是这大哥一盆一盆的帮你接,帮你擦,帮你拖地板、买香薰去味道,那可都是大半夜了都,我还以为他是你亲哥呢。姑娘,你是碰上好人了,你总知道醉酒后吐的东西味道有多难闻吧,还难为人家?” 那小二说罢,摇了摇头大叹世风不古人心日下出去了,留下萧东奇在风中凌乱。 她长这么大,自然见过醉酒,闻过酒后的污秽,这人与自己素不相识,萍水相逢,帮了自己这么多,自己方才还打碎了他帮自己熬的醒酒汤。 想到此处,她大觉过意不去,脸上大是羞赧。那青年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没那小二说的那般夸张,你是醉了吐了,本想找个女子来服侍你,大晚上的也不太好找,所以吧” 萧东奇这时羞惭无地,心想这时若是地上有条地缝,自己都能钻了进去,她声音讷讷,道了一声:“谢谢。”这一声小的她怀疑自己都没听见。 那青年道:“不用谢啦,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喝这么多酒。” 五十八、我的同学宇文泰 那青年说罢,转身出去,噔噔噔奔下楼。 过不了多时,又端了一碗醒酒汤上来,放在她手上,道:“你喝吧,我上午还有一个约要赴,我就不陪你了,房钱我已经结过了,你到时候直接走便是。” 萧东奇这时心中对这青年已是略有好感,她身份神秘,执行的又是萧赞安排的间谍任务,难以交结什么真心朋友,全没料到喝酒却结交了这么一位五讲四美三热爱的社会十佳好青年,实是生平未有之奇。 这时听他提起那个约会,情知是十里坡的草棚之约。 她心中一时捉摸不定,是不是向他直截了当的问高欢之事,还是尾随跟踪。她想了片刻,还是觉得直接问比较突兀,这青年估计是个好人,但是未必与高欢没有仇恨。 她已经是一个有些阅历的大人,知道这个社会好人与好人之间未必没有仇恨,也许高欢施展权谋的时候间接伤害到这青年也未必,想到此处,她觉得自己还是尾随跟踪为好。 当下,待那青年出门了片刻之后,她随即悄悄的紧随出门,蹑在他的身后。 那青年在洛阳城内便如寻常漫步,待从大夏门出了洛阳城时,他已经是步履偏快,出城后到了无人之处,他更是迈开大步顺着大路疾趋而前,萧东奇紧提一口气在他身后远远跟随。 她越追越是惊异,之前他只觉得这青年是个读书种子,待到后来喝酒,自己以为他醉了,却没料到醉的是自己,分明这厮酒量极好。 现在,她不得不怀疑对方可能身怀不俗的武艺,她轻身功夫一向不弱。但前面这个青年,从脚下看,对方也只是寻常迈开大步而已,但萧东奇已经需要提气再提气才能勉强跟上对方。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得有多快,她耳中听得风声呼呼,眼角可见道旁树木纷纷从身边倒退而过。 那青年在前面已经隐约觉得后面有人跟踪。 他不用回首已经知道是萧东奇,心中倒也不恼,他对这姑娘心中存了好感,这个世道像萧东奇这种心中一派天真、单纯爽朗的姑娘并不多,他有心试试她的脚力,因此提步疾奔。 他迈开大步越走越快,顷刻间便远远抛开萧东奇,但他只停片刻回头张望之时,萧东奇便即追了上来。 那青年心下暗暗佩服萧东奇的韧性,又是加快几步又将萧东奇抛在后面,但萧东奇不久又即追上。 他们这一路行来,渐渐从大路官道拐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那青年从怀中取出那矮壮汉子递给他的方胜拆开,乃是一幅地图,那青年沿着地图踏上一条小路。 萧东奇远远瞧见,也隐隐跟随,她越走越是惊愕。 这次的惊愕却不是关乎那个青年,而是这两旁的道路景色,似乎这两边景色自己梦中曾到,她越来越觉得,她似乎是走入了梦中,这里她全无记忆,但又模模糊糊,仿佛梦中到过。 她自从大病醒来之后,足迹所至之处,她都清晰明白的记得,她进过皇宫,进过太学,进过高欢堂弟高岳家之所在的平康里,进过晋阳城,但这里她敢肯定她从未到过。 但是这里的景致、溪流、竹林,她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种感觉,似乎不完全是梦。 本来,追踪那青年,她已经疲累不堪,她以为的读书种子、她以为的文弱书生,她已经确定武功也肯定十分不俗,她几乎觉得自己要追不上,但是眼下多了一重动力,她迫切的想知道为什么这里她像来过。 她几乎是竭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了前面青年的步伐。 她从想要知道这青年聚会是否是商议对付高欢,到想知道为何自己似乎对这里熟悉,她觉得几乎是冥冥之中,天帝把她引来这里,勾起她对自己失忆前的一些回忆。 她大病醒来之后,之前所有的事情不复记忆,她有时候做梦会梦到一些从没见过的景色,会梦见一些从未见过的人,这些景色、这些人都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但今天,当这个梦中曾经出现过的景色真的出现在眼前,她知道这可能事关她之前的一些记忆,甚至事关她的渺无音讯的这个时代的父母亲人,她不知道究竟会出现什么,但她渴望出现,不管即将出现的是什么。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紧随着前面那青年疾行而前。 不远处,出现了并排两间茅屋,一大一小,茅屋被两山所夹,前面一条溪流,大约两丈来宽不及三丈,水可清澈见底,茅屋旁边是一垄又一垄的菜地,一个汉子正在挥锄挖地。 一个女子正从那间稍大的茅屋之中走出来,手里捧了一个木盆,拿了一堆衣服去溪边浆洗。 那个挥锄挖地的汉子停下了锄头,发现了从小路上奔来的青年,同时他也发现了紧紧尾随在青年身后的萧东奇,那汉子正是昨日在酒楼上通知青年今日到此相会的那位。 他今天是来做中人的。 因为他的一位太学老同学要见他的一位朋友,他的这位朋友是位天潢贵胄,姓元名修,乃是当朝魏孝明帝的堂兄弟,从血缘关系而言,他父亲便是当今皇帝亲叔叔,可算得上皇室至亲了。 由于目睹朝廷的血腥内斗,元修早早的便来到十里坡躬耕垄亩了。 他几乎是隐居于此,基本上便不怎么见外人,虽然他也接受了朝廷的一些官职,比如什么汝阳公的公爵。 但是,王思政很看好元修,他认为元修这样放弃荣华富贵,在这里安心做农夫,一定是有所图谋,且图谋甚大,一定是胸怀大志,所以,他经常也帮元修留意社会上的一些英杰之士。 他这位同学,其实他不是交情特别好,他和这名同学的交情也不过是最近一起联手对付过高欢、斛律金,一起联手到高阳王的赌坊去小赌怡情了一次。 他的这位同学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太学好学生,他入学以来,旷课已经不知道旷了多少次,比如到关中一呆就是一两个月,美其名曰游学,然后回到洛阳又跑去了晋阳他哥哥宇文洛生军中。 自从听闻他被尔朱荣所俘虏,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太学也开除了他的学籍,但是他又奇迹般的死而复生了。 他的这个同学叫宇文泰,字黑獭。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因此当宇文泰再次出现在洛阳,提出要见元修的时候,请求他替他约元修见面,王思政一口便答应了。 此刻,宇文泰已经进入了十里坡,进入了王思政的眼帘,王思政远远的已经瞧见他,也远远瞧见了他身后的萧东奇。 这个女子王思政茫然不识,他只是隐约觉得宇文泰有些不慎重,竟然未事先通知,便带了一个人来。 他迎上前去,宇文泰也迎上前来。 走了这么久,他的额头已经见汗,他擦了擦汗,道:“这里叫十里坡迷谷?我觉得应该叫百里坡迷谷才对,早知道这么远,我该乘马来,不过”他回头望望崎岖的垄亩田埂,道:“骑马也不方便,这地方着实隐秘,当得起迷谷二字。” 五十九、天下第一美少妇 王思政笑了笑,看了看他身后不远处的萧东奇。见萧东奇模样痴痴傻傻,仿佛梦游,不由得有些愣怔。他目视宇文泰,宇文泰摇了摇手示意不用管她。 宇文泰擦了擦汗,笑吟吟道:“这是三顾茅庐第一顾,可把我累坏了。” 王思政道:“刘备三顾茅庐见诸葛亮这个农夫也吃了不少苦,你要见的可不只是农夫,而是王孙贵胄。” 宇文泰笑了笑,道:“元修在哪儿呢?” 王思政指了指远处一个山坡,上坡上,此刻,有二个人正在比武,一人用刀,一人用剑,正在打的不亦乐乎。只是山坡距离这里太远,若不注意,很难看清楚。 那二人兔起鹘落,刀剑不时撞击。 宇文泰一见比武,心下大喜,道:“走,看看去。” 王思政瞟了瞟宇文泰身后的萧东奇,示意该怎么安置她,宇文泰思忖了片刻,道:“我不认识她,不过这姑娘有意思,性情中人,人不坏,我来,她跟着我,跟着便跟着吧。” 王思政愕然道:“不认识你也让她跟着?元修在这里清修是十分隐蔽,不让人晓得的。” 他有些后悔,觉得宇文泰太不慎重,但是又不好责备。 宇文泰见他神情,淡淡笑了笑,停下了脚步,等待萧东奇。 萧东奇却是越来越惘然,这里的一切她都感觉十分熟悉,她这时候显然巨大的震惊中,眼前的这一切全都恍然如梦,一切的景致,一切的小溪田埂垄亩,她全都依稀在梦中见过。 这个地方,似乎唤起了她的某种记忆。这里的沟沟壑壑,她似乎梦中都到过。 她经过宇文泰身边,眼神还是有些惘然的,宇文泰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仿佛在梦游一般,王思政正要喝止住她,宇文泰已经悄悄伸手制止了。 王思政也瞧出一些端倪来,与宇文泰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见萧东奇信步而行,像是走在家乡熟悉的小道上。王思政道:“瞧她眼神,这里貌似她来过” 宇文泰也茫然,摇了摇头,再次重申自己并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便是第一次萧赞约自己时,自己临时爽约本欲见而未见的萧东奇。 前面不远,萧东奇已经很自然的走入了那间稍小的茅屋之中,宇文泰和王思政急忙自后面匆匆跟了上去,溪边洗衣裳的那个姑娘也觉得有些不对,放下木盆站了起来,望着这边,她站住半晌,终于向茅屋走来。 那姑娘叫道:“王思政,这个女的是谁?” 王思政茫然摇头,那女子生气了,道:“你怎么能让陌生女子乱进元修哥哥的茅屋?”宇文泰回头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堵在嘴唇上,示意她噤声。 那女子匆匆走近,道:“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看了看宇文泰,她知道十里坡今日要来一位叫宇文泰的客人,他心想眼前的这人一定便是宇文泰了,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乱带人进来。” 宇文泰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萧东奇为何要跟随过来,他见茅屋内萧东奇已经坐下了,她似乎陷入了极大的惘然之中。 众人都没有见过这般奇怪之事。 远处山坡上那两个人打斗之声越来越近,两人在山坡上已经望见草庐前挤满了人,于是一路缠斗着向草庐这边打了过来那个年纪稍长的叫元宝炬,官拜直阁将军,与元修也是堂兄弟,他与元修志趣颇同,因此也时常进来住一段。 他挥刀挡开了元修的剑,收了刀。 元修打的正是过瘾,道:“怎么不打了?” 元宝炬:“修弟,你家来客人了,还有什么好打的,接客吧。” 两个人俱各收了兵刃,擦了擦汗,并肩回到了草庐。 王思政和宇文泰和先前溪中洗衣的那位姑娘纷纷让开一条通道 茅庐之中,萧东奇也站了起来。 元修走进草庐,萧东奇望着元修,依稀又觉得这人似乎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 宇文泰和王思政都走了进来,两个人将萧东奇的情况俱各说了一遍,元修对萧东奇入来倒也没放在心上,一旁的那位姑娘见萧东奇似乎并无恶意,便对萧东奇笑了笑。 萧东奇这时见人多,也渐渐从惘然中警醒过来,脸上有些歉然。 “我不请自来,非常不好意思,非常抱歉。” 元修见她不知为何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他心知,这姑娘自己之前绝未见过,他待在这草庐之中前前后后也有五六年未曾离开了,他印象中之前也没有见过。但这种熟悉的感觉却油然而生。 他心想:“这姑娘也许与这里有缘也未可知,而且她身份不明,瞧着像是有武艺的样子,看她的眼神也看出来不像是极有阅历的,知道这里倒也无所谓。”当下问道:“姑娘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 萧东奇道:“我姓萧,叫萧东奇,我觉得这里好熟悉,好像梦里来过。” 萧东奇说的这些感觉,平日里大家也都偶尔经历过,到一个地方觉得梦里来过,像是有一种前世的感觉,有些时候人就是有一些神奇的第六感,因此众人也不讶异。 那溪边洗衣的姑娘本来对萧东奇充满了戒备,这时走近萧东奇看,又听她说话声音软绵绵的似乎并无敌意,好感一下子就来了,女人对女人的敌意和亲近感素来就是像雾像雨又像风。 她回过头,对元宝炬道:“哥哥,这位姐姐好美,你们也别怪责她闯进这里,我瞧着她不像坏人,她要是能时常来这里,与我作伴多好。”元宝炬点了点头,她又望了望元修,元修自然也不会拂逆她的意见。 这洗衣姑娘名叫元明月,是元宝炬的妹妹(注:此女为北魏末年最着名之美人),相貌极其美丽,超凡脱俗,有相者在她年幼时观其貌便说过其美足以杀帝君、动名王,不为贤妃母仪天下,便做妖姬颠倒众生。 她也自负美貌,这时见了萧东奇,见对方美貌似乎不下于自己,这时心中不禁起了怜爱之心、相竞之心,她心中此时还有一个计较是,自从她从溪边回到草庐来,她发现宇文泰似乎都没怎么正眼瞧过自己,一双俊目都落在萧东奇身上。 她心中竟然隐隐有些妒忌,她身负绝世美貌,在这迷谷之中,哥哥元宝炬不消说,堂兄元修、还有王思政对她,她知道他们对她都有一些遐想,但因为他们常常都在这里,见惯了她的美貌,所以虽有遐想,但由于司空见惯,并不惊异。 但宇文泰对她乃是第一次见,她见宇文泰见了她并未被她的美貌所倾倒,甚至没有多望两眼,感到极其的惊讶和不可思议,她清楚明白自己对于男人的杀伤力,她也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人。 她新嫁过一个丈夫,叫做侯民,乃是当朝太后姨表侄子,侯民之前也从未见过她,直到掀开红盖头时才见,当夜侯民喝了点酒,准备碰她,当时解她亵衣之时,心脏承受不住,她当时便听到侯民心脏咚咚咚的跳响。 六十、天下将乱县公岂有意乎 她的体香,她的美貌,她的矜持,她的脸色的潮红、欲拒还迎像是武林高手一波又一波的内力,无情的打击着她这个新婚丈夫,当侯民脱掉自己的裤子,准备不可描述之时 他的心脏彻底脱离人体的束缚,崩的一声跳到了嗓子眼,抱着元明月,不停抽搐,两脚一蹬,挂了。 其后,她便被元宝炬接回了娘家,之后又重新待字闺中,王公贵族虽然听闻她的美貌,但是没有人敢娶她,普通的权贵想娶她,她又不想答应,作为中国历史上着名的魏孝文帝的亲孙女,怎能嫁给凡夫俗子? 她心中其实想要嫁的是一个不世的英雄,这个不世的英雄首先便应该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如果连她的美貌都抵敌不住的男子,还怎么能够入驻她的芳心? 可惜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她迄今还没有见过这般的英雄。 宇文泰差不多是她成年之后第一个这么近距离见她,而没有为她容色所动的男子,他越不怎么看她,她便越对他有兴趣,越想知道为什么?好在她随着宇文泰的目光,瞬间就发现了答案。 宇文泰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萧东奇。 她对萧东奇倒没什么嫉妒之心,她住在这迷谷之中,连侍女几乎都没有,她需要友情,她也需要从萧东奇那里了解宇文泰,若说她已经一眼便爱上宇文泰,自然也没有这么夸张,但是确实,宇文泰对她的视若无睹激起了她的征服欲。 她望着萧东奇,萧东奇也望着她。 萧东奇自从上次去了太学,见到那么多太学生为自己流哈喇子,对自己的美貌已经极为自信,但是这时见到元明月,她不由得还是有些自惭形秽,她并不比元明月美丽,元明月显然在美貌上有一丝丝的压过她。 不知道为何,她对元明月有一种想亲近的感觉,觉得她便像是自己熟识多年的一个朋友,听到她跟元宝炬、元修他们要求,让他们不要怪责自己闯入迷谷,她心中很高兴,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你放心,我绝不会将这里泄露出去。” 她这句话说出来,元宝炬、元修、王思政都出了一口长气。 元明月笑了笑,道:“萧姐姐,你今年多大?” 萧东奇多大年龄,她自己都忘了,她这次从大病中苏醒过来,便不知道自己多大,想来总在十岁。因此随便报了一个年纪。 两人一对年纪,发现元明月大了一岁,简简单单的对对年纪,两人却欢喜得什么似的。 元宝炬见两人虽是初次见面,但极为热络,他心中也甚是高兴,他知道元明月在迷谷之中,也未必是真正的快乐,在这里,她也没什么同性的朋友,难得今天萧东奇闯入谷内,难得她们两个人看上去竟似十分投契。 他笑着道:“明月,你带萧姑娘四处走走吧,现在”他想了一想,初春的天气,天寒料峭,这迷谷中也没什么野果,不过,在迷谷东南的草坪上,有许多梅花开的不错。你要不带萧姑娘去看梅花。” 元明月道:“看梅花去?好么,看看是腊梅漂亮,还是你漂亮?” 萧东奇道:“好。”她这时心中为迷谷的一切事情所震撼,在这里,她真的觉得元明月像是熟识多年的朋友,觉得元修、元宝炬仿佛冥冥之中,他们应该相识,她都很有亲近感。 她本想留在这里观察宇文泰和元修他们谈论什么,但是现下这种情况,她觉得能够和元明月她们在一起,寻找印证自己梦中的那些神迹更加重要。 她心中甚至给自己想了一个理由,高欢那么聪明,这些人不管讨论什么,高欢谋略无双,肯定都能应付过去。 她想到这里,便欣然携起元明月的手:“姐姐,咱们走。” 迷谷的梅花有很多,在这谷里,元宝炬和元修两位投闲置散的皇亲国戚闲暇无事,种了许多株梅花,他们甚至有一天准备给迷谷改个名字叫万梅山庄。 甚至他们还想到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的动人诗句,想着能不能将自己也改名叫西门吹雪什么的。 看着元明月和萧东奇走远,元宝炬和元修略略向宇文泰咨询了一下萧东奇的来历,宇文泰便将昨夜自己与萧东奇在醉仙楼初相识、拼酒的经历约略说了一番。 三人都觉得萧东奇行迹虽有可疑,但是应该并无多大危险,而明月现在带走了她,相信他们接下来的谈话,萧东奇也不可能听得见,三人估摸着萧东奇已经去得远了,这才开始进行谈话。 元修神色严肃,开门见山:“黑獭,你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宇文泰见元修问的直接,笑了笑。 “不知县公怎样看当今天下局势,今天我来,当然也有目的,但是大家之间,也是闲聊。我想先问县公,县公愿意一辈子隐居迷谷?还是当社稷危难,有志匡扶?”【元修官拜汝阳县公,故宇文泰以县公称之】 元修思索片刻,道:“若社稷危难,自然不敢辞事。不过,眼下,圣明在朝,我归隐田园很好,甘心做农夫一辈子,你不要把我架在火上烤,洛阳城中,姓元的皇亲国戚不知道有多少,别拉我蹚浑水。” 宇文泰笑了笑,他心中一直认为元修这种隐居田园的,一定胸有大志。 真要隐居,其实可以去嵩山,嵩山少林寺有一个从西方佛国来的圣僧叫达摩,在少林寺面壁九年,不知道有多少世俗中人前往皈依,在嵩山之上结庐隐居者不计其数。 元修若非因为迷谷距离洛阳路途不远,易于探听京师消息,怎么可能会选择在这里? 但是,看得破时不说破,这是人际交往的基本原则。 宇文泰也不揭穿,只是微微一笑,道:“太后母子已有嫌隙,如今太后立陛下之女为皇太子又被揭穿,帝尔朱荣虎视眈眈,正欲入朝,大魏天下将乱,祸机垂发,只怕县公到时候想隐居而不可得,我想和县公单独谈谈。” 元修望了望元宝炬和王思政,这两人显然都以他为马首是瞻,两人见他的神色,知道他同意了宇文泰单独约谈的条件,随即都退出了草庐,并帮忙掩上了柴扉。 见元宝炬和王思政都已出去,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县公知道高欢最近所为吧?” 元修点了点头,高欢是尔朱荣帐下红人,高欢行踪他当然掌握。 尔朱荣帐下高欢现下正在洛阳活动,据说近日揭穿皇太子乃是女娃的身份,便是高欢所为。 高欢和贺拔岳是尔朱荣的左右手,两人俱各在尔朱手下担任要职,并且各自竞争。 高欢有动作,贺拔岳肯定就有动作。 只是元修和元宝炬怎么都没有想到,贺拔岳的人会找上他们,直到王思政告诉他们宇文泰求见。 宇文泰和贺拔岳的关系,他们是知道的,尤其最近贺拔岳跪求尔朱荣营救宇文泰兄弟,这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仗义之举早已经传遍天下 六十一、宇文泰谈人生抱负 宇文泰求见,实际上不只是宇文泰本人求见,而是代表贺拔岳求见,这一点,元修心知肚明。 元修心中对此当然窃喜。 他所需要的把握的是两个度:一个度是宇文泰此番前来相见需要他涉及的这蹚浑水有多深?二是如何能够从中得利并且仍旧保持一种超然的姿态。 无论如何,他相信一点,现在并不是朝廷各种矛盾已经显现并且最后花落谁家的时候。 因为现在尔朱荣还没有入洛阳,他知道高欢和贺拔岳现在的竞争目标只有一个。 帮助尔朱荣挑选可能的未来天子。 这是元宝炬、王思政、元修在迷谷中分析了无数次的事情。 即便尔朱荣支持他的女婿现任皇帝魏孝明帝。 但是谁也保不齐太后是否会鱼死网破,把孝明帝弄死,这种可能性绝不会小。 为了应付万一即将出现的这种局面,肯定需要物色可能的未来新天子人选。 而且这肯定是摆在高欢和贺拔岳这两位尔朱荣心腹爱将的面前的首要任务。 但是贺拔岳这一次能取胜吗? 贺拔岳和高欢屡次竞争,几乎每次到最后都会失败,尔朱荣有一点点偏向高欢。 但是,天意的事情没有谁说的准。 贺拔岳帐下如今也是英俊云集:独孤信、赵贵、贺拔胜、宇文泰都是不可小觑之辈。 元修窃喜之余,心中也还有一些其他的指望:比如等待高欢的垂青,等待高欢的势力找到自己,因为高欢胜算更大。 只是这一点想法,元修迄今未对任何人表露过,甚至连元宝炬和王思政他都没有表露过。 但他显然失望,因为高欢入洛阳已经有足够的日子,高欢并没有来找他。 他心想:“自己这些年效仿诸葛孔明隐居不问世事,也算积攒了一些名声,而且自己在朝廷中不参与任何派系,底子最干净。” “高欢不来找自己只是高欢没眼光而已。” 他所想的这些,宇文泰便如能够看穿一般。 他自然不知道宇文泰乃是未来而来,对一些知名历史人物有那么一些了解。 宇文泰笑了笑,这笑容很看穿:“县公既然知道高欢所为,可知道高欢为何一直没有来拜访县公?县公不会以为高欢没有听说县公的贤名吧?” 元修冷冷一笑道:“他来不来拜访关我何事?大魏宗室的贤士又不是我一个。” 宇文泰笑道:“我倒是知道高欢为何没有来拜访您。” 元修有些好奇,不由道:“哦?你说说看。” 宇文泰思忖片刻,道:“我猜高欢不忠于尔朱荣,他需要找一位现在有实力、有名声、手底下有人、宗室之中有力量的人,推荐给尔朱荣,将来立为天子。” 他顿了顿,接着道:“因为只有这样的人,将来才能跟尔朱荣抗衡,高欢则到时候坐山观虎斗。” 元修一听之下,感觉宇文泰所言大有道理。 如果高欢真有心背叛尔朱荣,找一个厉害有实力的天子确实对他最有利。 自己隐居多年,虽然智谋上不输,但是论实力确实在宗室之中难以排得上号。 按照宇文泰这般一分析,高欢不来找自己倒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他看了看宇文泰,心中不由有些钦佩,自己冥思苦想高欢为何没有看上自己,总是不得要领,但宇文泰几句话就剖析得明明白白。 他想了想,道:“那你过来见我又为的什么?我什么都没有,除了隐居不问世事的一个好名声。”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正因为县公遗落世事,势微力弱。” 元修立时明白宇文泰所指:站在尔朱荣的立场,选一个弱势天子对尔朱荣最有利。 尔朱荣有可能考虑这一点,到时候提供元修,尔朱荣择之为帝也未可知。 宇文泰见他色动,便道:“县公你考虑一下,县公如有意,我到时候便带县公去见贺拔都督,由他引荐。” 元修喝了一盏茶,陷入沉思之中,过了好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宇文泰见他点头,心下大喜。 他之所以推元修,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是如果尔朱荣到时候因为元修没有权势、易于操控而立元修,那么自己便能证明历史是可以更改的。 这有利于他接下去对付更强大的敌人,甚至更改更多的历史脉络。 第二个目的则是很当下,帮助贺拔,贺拔待他如兄弟,他必须帮贺拔推出一个能够称帝的人选,不让高欢独擅此智。 眼下,事情已然谈罢,他便去打开了柴扉,让元宝炬和王思政入内。 元宝炬道:“这块晌午了,我来弄几个菜,明月和萧姑娘赏梅也该回来了,大家到时候边吃边聊。” 元修道:“厨房里有我昨天傍晚打的一只野兔,剥了皮吧做一顿吧。” 元宝炬当下转身入厨去了。 宇文泰看着元宝炬入厨,心下不禁有些佩服。 他心忖:“这元修和元宝炬之间,这元宝炬虽在朝廷为官,但事实上,这个元宝炬可能性格是真的恬淡,天潢贵胄,下厨下的很自然。” 他对元宝炬一时大有好感。 王思政道:“你们大事都聊完了?” 宇文泰含笑点了点头:“聊完了。” 王思政问道:“谈得如何?” 宇文泰:“当然是谈得好得很。” 王思政又望了望元修,元修也点了点头,他神色较宇文泰要严肃的多,王思政见元修点头,情知宇文泰所言不谬,当下也极为高兴。 元修经过这一席谈,对宇文泰已是颇有些欣赏,心忖这个人可能才智犹在贺拔岳之上,不在高欢之下。 高欢既然瞧不起自己,眼下这个宇文泰将来说不定倒是可以帮自己对付高欢。 他想到此处,便问道:“黑獭,你怎么瞧尔朱荣?” 宇文泰:“煊赫一时而已,譬如浪花,旋起旋灭,没什么用,我与尔朱荣所追求不同。” 元修接着问道:“那你追求什么?” 宇文泰:“凭我胸中浩然正气,选一位明主,做一个堂堂的大英雄,与天下枭雄决战沙场,战而胜之,建立一番属于我的功业。” 在元修面前,他可不敢吐露自己穿越而来要做天下霸主的志愿,但又不能说的太弱。 元修这个人,精明,不能太真,但也不能太假,还是要流露点东西。 元修听罢,果然颇有赞许,道:“有志气。” 宇文泰笑了笑,道:“志气至少不下于高欢。” 窗外,传来萧东奇和元明月的笑语。 两个美人,短短时间,似乎已经成了认识好多年的姐妹,女人的友情有时候来的特别快,虽然现实中,不只是友情,女人什么情绪都来的飞快。 两人显然听到了元修和宇文泰的对话。 宇文泰自认志气不下于高欢的嗓音还未落,萧东奇的嗤笑之声已经传了进来。 “有志气便不会在这里卖弄嘴皮子了,你看看人家高欢?”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高欢如何?” 萧东奇道:“高欢那才叫胸怀大志。他在京城纵横捭阖,挑动陛下与太后之间矛盾,现在又逼着太后、戳穿了太后以皇女当做皇太子的把戏。” “人家还图谋率大军入京,澄清天下。” “真正胸怀大志,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做去,而不是让人鼓吹自己,用什么胸怀大志骗女孩子。” 萧东奇这啪啦拍啦说了一通,站在一旁的元明月,以及元修、王思政都愕然不已。 他们没有一个想到,萧东奇说话居然这么不给宇文泰留面子。 尤其是元明月,她一度以为宇文泰和萧东奇联袂而来,她心中还以为这两人可能是情侣。 尤其是之前,宇文泰盯着萧东奇看的样子,他一直盯着萧东奇,甚至都忽略了一旁更加美貌的自己。 六十二、原来就是你你是宇文泰 元明月望着萧东奇,半晌,她还是想不通宇文泰一席表达抱负的字眼怎么激怒了萧东奇。 她有些呐呐的道:“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啊?他不是你朋友吗?” 先前,宇文泰一直盯着萧东奇看,她甚至还有些许妒忌。 她有一种直觉宇文泰一定是很喜欢萧东奇,女人的直觉都是比较准的,女人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萧东奇自己也觉得方才的言语有些冲动,她只是在窗外听元修说宇文泰说自己比高欢有志气,她便觉得生气。 但事实上她甚至现在都还不知道宇文泰叫什么名字,事实上宇文泰才是昨晚照顾她的人,事实上昨晚她才第一次和这个人见面。 可是她为什么骂宇文泰? 她心中旋即想到自己骂宇文泰,是因为宇文泰侮辱了高欢,将自己比作高欢,甚至认为自己比高欢更厉害。 这个她昨夜才第一次见的男子,他凭什么侮辱高欢,他凭什么比高欢有志气? 她想到这里,心中自己也在吃惊。 自忖道:“难道我是近来关注高欢过多,暗自爱上了他?” “不不不,”她旋即想:“可能只是因为近来对高欢感兴趣,把高欢当谋略偶像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但自己这样子忽然痛斥宇文泰一顿,确实是很失礼。 为了给自己刚才的突如其来的责备找台阶下,她瞧了瞧宇文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小子,我说你也很正常啊,我说你是为他好,做人呢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 “要不是看在你人还不错,我还懒得说你呢,一般人求本姑娘说,本姑娘都不稀的说他。” 她自己年纪还轻过宇文泰,却一口一个小子。 一旁的王思政听了直咋舌,心忖:“这女人变化真快,刚才还眼睛呆呆失忆了似的,这缓过来了,这嘴巴啪啦啪啦就开始损人了。” 他看了看宇文泰,见宇文泰犹自笑眯眯的,不以为意,心想:“这宇文泰涵养是真好。” 宇文泰淡淡然,望了望萧东奇,笑吟吟道:“你说高欢有志气,你知道高欢的志气在哪儿?你跟高欢很熟?” 萧东奇登时张口结舌,支支吾吾道:“我我跟高欢不熟啊!” 不过说完不熟俩字以后。 她立刻又口若悬河了:“高欢当然有志气,他的目标是为了老百姓有好日子过,为了天下能早日安定。” 她说这话时眼神闪烁着热烈的、信仰的光芒。 元修听罢,笑了笑,道:“姑娘,你说的都是政客的口头禅,别被他们骗了,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政客是真的这么想的。” 元明月在一旁立即附和道:“修哥哥,你说的对,政客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萧东奇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这声修哥哥似乎又唤起回忆中的某些东西。 她愣怔了一会儿,好像很久之前,她在哪儿听过这种称呼似的。 但这次她愣怔了没多久,已经回过神来,直视宇文泰,反问道:“难道你跟高欢很熟?还是你跟高欢有仇?” 宇文泰:“仇嘛,是有一点点,但是大丈夫讲求的是国事,个人私仇,并不在第一位。” 萧东奇心里对宇文泰不爽的感觉又来了。 尤其是听到大丈夫三字的时候,她大着声音道:“你看你看,你口气真不小,一口一个大丈夫的。” “还讲国事,你什么身份?” “你带多少兵?你有什么谋略?大言不惭。” 元修、元明月、王思政一旁都听来觉得有些刺耳,心道这姑娘真是心直口快,说话也不顾及别人感受。 萧东奇说罢之后,自己也奇怪她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说话这般肆无忌惮,不给他留一点点面子。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她可能未必会这么大动静。 她想不出来原因。 “是因为他昨天晚上伺候自己看见了自己醉酒呕吐的丑样子自己要报复?” “还是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好像怎么都不会发火的样子?” 她想不清,也不想知道,总之,他觉得这个人除了善良、人好之外,没什么优点。 她还没诚恳的分析完自己和宇文泰,宇文泰已经笑了。 宇文泰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没有脾气一般。 他淡淡的道:“高欢比你想的复杂,他的目标不过是希望陛下死,尔朱荣可以引军入京,然后他扶持一个强势天子,对付尔朱荣。” 元修听得微微颔首,表示首肯。 萧东奇见元修认可宇文泰的说法,更生气了。 宇文泰见她怒容满面,故意道:“高欢不过就是想让尔朱荣和天子自相残杀,他坐收渔翁之利。” 萧东奇大怒,立刻出口反驳道:“你瞎说,高欢才不是这样的人,他心里想的是天下苍生,你说你这个人,你怎么能把别人想的这么龌龊?” 宇文泰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子,微微一笑,道:“用这里想。” 一旁的王思政、元修、元明月这时脸上都流露出一副宇文泰分析有理的表情。 元明月在一旁似乎忽然想通了一般,自言自语道:“萧姐姐,我明白过来了,你跟宇文泰这般针尖对麦芒的,是不是因为你爱他,他也爱你。” “我听说啊,有一种情侣之间,就是女的哔哔啵啵一天到晚吵个不停,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男的,能容她这么说也不生气。” 元明月说罢,元修和王思政脸上都流露出貌似恍然大悟的揶揄之色。 萧东奇一听之下愕然。 这种愕然倒不是因为元明月把她和这个昨晚才认识的青年扯在一起,而是因为元明月提到的那个名字:“宇文泰?” 这名字好生熟悉。 她赫然醒悟,尖叫起来:“什么?你说他就是宇文泰?” 她第一句朝着元明月,第二句立马就直奔宇文泰本尊而去,“你就是宇文泰?” 宇文泰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如假包换。” 大哥萧赞极力推崇的宇文泰,甚至想把自己许配给他的那个宇文泰? 那个大哥带着她在太学等了大半天最后却放了他们鸽子的宇文泰? 想起那次,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前不久,她确实听萧赞说宇文泰入京了,萧赞还见了宇文泰一面,当时萧赞还想拽她去来着。 但她找个理由推脱了,报复宇文泰放她的鸽子。 后来听萧赞说宇文泰还提供了一个惊天消息,说当今皇太子是女的,萧赞见过宇文泰之后,回来对他又是大加赞赏。然后她听的又是不甚耐烦,她甚至想着自己这辈子也不会见这个宇文泰。 这个世界还真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没想到,她躲着不见的人,最终还是见了。 不但见了,自己醉酒呕吐的样子还被他瞧见了,自己还在他面前大呼小叫,这然后还跟着他来到了迷谷。 六十三、原来就是你萧东奇 萧栋奇愣怔了半天,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 一旁,元明月看呆了,她没料到萧东奇连宇文泰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之前随萧东奇去赏梅,没有听到宇文泰和元修他们谈及和萧东奇的相识经过,她一直感觉萧东奇和宇文泰是情侣。 她心想:“原来这两个人都不认识。” 她妙目流连,看了宇文泰一眼,只见宇文泰脸上依旧是那般温和,像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般。 她不由得增添了一丝好感,心忖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不是便是这般?” 宇文泰并未注意到元明月偷眼看他,只是瞧着萧东奇。 他心中也有些好奇,萧东奇为什么听到他是宇文泰时反应这般大? 他略略想了一想,有些明白过来,心中更加确定对方极有可能便是萧赞的那个妹妹萧东奇,之前他虽已觉得或有可能便是。 但却不甚确定,不过萧东奇这一过激反应,他立即便确定了。 萧赞上次带着萧东奇赴约,但是他当时担心哥哥的安危,着急奔赴晋阳,因此没有赴约。 除了这次得罪姑娘,会引爆一个姑娘这么大的怨气,他最近别无桃色事件。 后来他曾听萧赞说,萧东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只是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萧东奇之前曾经大病昏厥晕倒一次,昏睡了好几天,醒来之后,之前的很多事情都失忆了,宇文泰是她第一个同意约见的男子。 这也难怪人家姑娘生气的。 他看了看萧东奇,再确定了一下萧赞对自己的描述,武艺不错,嘴巴不饶人,容貌端丽,喜欢穿一袭黄裙。再联想到她救自己那一次,再联想到丝巾上的绣像,虽然与真人有些差别,但是神韵已极相似。 他心中已经十足确定一定是萧东奇无疑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也有些慨叹命运的神奇,有缘的人,上天总会把他们安排在一起,他初见萧东奇,是在她的马前梁上。 后来再见,她鼻子上有青苔,格外添一份俏丽,便有好感。 后来,萧东奇醉了,他一直贴身照顾。 他不否认,她的美貌以及她极有可能是萧东奇是他贴身照顾的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萧东奇虽然有些咋咋呼呼,江湖经验不足,但却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姑娘,救命之恩,便该以身相许。 宇文泰已然做好了以身相许的准备。 再后来,萧东奇随她进入迷谷。 他之前不敢十分确定,是因为总感觉萧赞既然把她妹妹的绣像给自己略略看过,说不定也会将自己的相貌描绘给萧东奇。 他的特征也还是明显的,喜欢穿黑袍,面色白皙,整个一个黑白分明。 萧东奇没来由不认得自己,但他们从酒楼到现在,萧东奇的样子像是根本便不认得自己一般。 他也因此不敢确认。 但这一刻,萧东奇听说他是宇文泰,那般生气,他刹那间便百分百确定了。 有时候,缘分便是这么神奇,一切都仿佛冥冥之中,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道:“我知道了,你是萧东奇对不对?你就是我的未来新娘子。” 萧东奇脸上露出微微一笑,走到宇文泰面前坐下。 她媚眼如丝,看着宇文泰的双眸,脸上尽显温柔,如同一个妻子看着丈夫。 元明月听到宇文泰这般说时,脸上刹那间一片煞白,但旋即又恢复了原色,心道:“果然没有料错,他们果然是两口子。” 这时见萧东奇坐在宇文泰身旁,男子英俊帅气,女的容貌端丽,十分般配。 元明月心中又有些妒忌,心道:“萧姐姐美貌虽比不过我,但是她也有些地方我及不上,她这般一时泼辣、一时温柔我便做不到。” 不过,她转念一想:“若是我碰到了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那我便泼辣十倍温柔十倍也可以的。” 她心念未已,陡然听的“啪”一声响,萧东奇狠狠的甩了宇文泰一个耳光。 众人都是大愕。 众人见她先前宇文泰喝破她的姓名时,见她言笑晏晏去宇文泰身旁坐下,以为两人当言归于好。 萧东奇也瞬间变成一副乖巧、小鸟依人一般的性子,众人都以为接下来两人该手牵手找个地方去说体己话儿去了。 没想到风云突变,萧东奇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宇文泰捂着火辣辣的脸,脸上还是堆砌着笑意,向大家解释道:“这一巴掌是我该挨的。” “当日我跟萧姑娘相约,我爽约了,跟这般美貌姑娘相约而爽约” 众人都大笑:“该打。” 萧东奇粉面霜寒,道:“你知道就好。” 宇文泰道:“反正现下也算见过了,代问萧兄好,请他留意高欢的动静。” 萧东奇见他又提高欢,气不打一处来。 她忽然做恍然大悟状,道:“我明白了,高欢设计害了你的兄长宇文洛生,所以你这般针对他。” 宇文泰笑笑,回敬道:“我也听令兄说,你最近一直在研究高欢,并且很佩服高欢,那你又是不是爱上他了。” 萧东奇冷笑道:“关你屁事。” 宇文泰长叹一声,道:“我怕我未来的新娘子爱错了人,怎么不关我事,我跟你打个赌,如何?也顺便看看你最近看了这么多史书,计谋学的如何?” 萧东奇沉吟着,她本以为打了宇文泰一个耳光,宇文泰会大怒,但是料不到他竟然不怒,不由大出意料之外。 听到他说自己最近读史书,看谋略,想来他是关心自己,向大哥萧赞打听的。 知道一个英俊男子偷偷关心自己,她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当下道:“打什么赌?” 宇文泰道:“我们都知道高欢最近入宫拆穿了皇太女的把戏,你说高欢下一步是干什么?” 萧东奇想了想,有些怔住,高欢下一步该干什么?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 她想了半天,茫然无措,便摇了摇头。 宇文泰道:“我知道高欢下一步要做什么?” 萧东奇、元明月、元修、王思政等人同时好奇问道:“做什么?” 宇文泰笑道:“肯定是散布陛下即将先下手为强干掉太后的流言。” 萧东奇摇了摇头,大大的不以为然。 “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先前还说高欢要对付的是尔朱荣,现在又说高欢要散布流言陛下杀太后的流言?” 她觉来这两者之间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宇文泰淡淡的笑了笑,元修等人也是莫名所以。 宇文泰见众人都有不信之色,道:“诸位可以去市井打听打听,三日之内,市面上若不出现这些流言,我宇文泰随你们怎么样? 萧东奇道:“才不会有什么狗屁流言。” 宇文泰笑道:“不过,如果,到时候有流言万一如我所料呢?” 萧东奇道:“你想怎么样?” 宇文泰神色变得非常认真,仿佛在考虑着甚么重大决定一般。 他自然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握握美人的纤纤玉手,或者一亲芳泽。 六十四、纤纤玉手盈盈一握可否 过了半晌,他似乎想好了,微微一笑,道:“这样吧,到时候,你的纤纤玉手,让我盈盈一握,如何?” 众人一听之下,先是愕然,随即是坏笑,然后都异口同声的叫道:“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众人之中,元明月先最先涨红了脸,声音叫得最大。 她心想:“这宇文泰好生大胆,这要是这般对我说,该有多好。” 萧东奇羞红了脸,见众人都在一旁鼓噪,欲要不答应,总觉得拂逆了众人的美意,欲要答应,可是想到万一,但旋即一想,宇文泰连自己打他一个耳光都不敢还手,自己这般言语怼他他也什么反应,哪里敢捉住自己的手? 况且,她觉得就算宇文泰说中,这市面上是出现了流言,也没有证据证明是高欢放出来的流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想到此处,她心下大是放心,点了点头,道:“好,如果你说中了,我便让你握着我的手。” 就在他们谈论流言将起的时候,洛阳的酒楼上,流言已经在传播。 几个正在喝酒的人,都装出很神秘的样子,说着其实已经不算是秘密的传言。 其中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没有,陛下准备对太后动手了,这查清到底是皇女还是皇太子这是第一步。” 周围的人都侧着耳朵倾听,附和着。 其中的一个听众从酒楼中走出来,在街道上碰到一条汉子。 他立马将汉子拽到僻静的角落,压低声音道“跟你说个靠谱的事儿,陛下如今仰仗着外援尔朱大将军,准备做掉太后。” “从此政由己出,大魏的天要变了,太后要靠边站了。” 这汉子听罢之后,若有所思。 汉子行了几步,见到前面一个茶摊前,有几个相熟的顾客在那儿品茗谈论。 当下走了过去,脸上摆出一副我知道一件天大秘密的神情,道:“几位哥们儿,我有一件天大的秘密,你们要不要听?” 那几个人听了,登时竖起了耳朵。 那汉子道:“太后这下有难了,估计不止是靠边站这么简单。” “太后以前就靠边站过一次,后来还不是崛起了,为了防止太后崛起,陛下这一次准备干一票大的,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茶摊的一角,宇文泰、元宝炬和萧东奇几个人坐着在喝茶。 元宝炬看宇文泰的眼神已经变了,宇文泰看了看萧东奇,伸手去捉她的手,让她兑现承诺。 萧东奇冷笑着:“滚。”反手便在宇文泰的手上火辣辣的打了一记。 她忽然盯着宇文泰,眼神和冰一样,大声道:“你搞搞清楚,确实有人传流言不假?” “但你凭什么说这些流言是高欢捏造出来的,除非你能证明。“ 元宝炬怔住,这要如何来证明?就算你把高欢拽来眼前,高欢只要不承认,这便证明不了。 如今流言四起,其实已经充分证明了宇文泰的先见之明。 宇文泰微微一笑,萧东奇见他没有立刻回应,不由得得意,冷笑道:“证明不了吧?” 宇文泰淡淡道:“我怕我证明了你还是有各种理由。“ 他有意无意间瞟了萧东奇一眼,一副很笃定自己会总有一天牵着她的手的样子。 他想到这里忽然又笑了,接着道:“嘴硬是没用的,你是不是心里已经相信。“ 萧东奇心里确实已经有一点点相信。 但她坚决不认,恨恨道:“你少得意,就算真是高欢捏造的,你也没法证明,只要你没法证明,你就休想拽着本小姐的手。“ 宇文泰笑道:“别忙,咱们还有戏文可看?“ 萧东奇冷笑:“哼。“ 元宝炬好奇道:“黑獭,还有什么戏文好看?我怎么总感觉这些流言会酿成天大的祸殃?” “太后听到这些,绝对会以为皇帝要跟她摊牌,说不定“ 下面的事情他已经不敢想,极有可能是宫廷喋血,鱼死网破。 宇文泰道:“这就是我说的好戏。” 萧东奇也有一丝丝好奇,道:“你说好戏可看,怎么看?“ 宇文泰道:“你怎么这么蠢,自然是用眼睛看。“ 萧东奇咬着嘴唇,道:“你个死相,我当然知道用眼睛看!“ 宇文泰道:“我觉得你不如叫我叫死鬼。” 元宝炬听到这话登时笑了,萧东奇冷笑道:“好啊,死鬼。” 宇文泰眉花眼笑:“你知道人家叫相公都叫死鬼么?” 萧东奇一叫出口,看元宝炬的反应已经知道这叫法不妥。 这时听得宇文泰亲口证实,心下大恼,举起粉拳去捶他,元宝炬道:“你们俩倒真像是一对冤家。” 萧东奇怒道:“谁跟他是冤家,那就倒了八辈子血霉。” 宇文泰笑道:“那你现在一定是在倒八辈子血霉的路上。” 萧东奇又是大恼,跳起来准备殴打宇文泰,元宝炬喝止住了,他有些忧心忡忡,道:“黑獭,你说可以看出好戏,怎么看?” 宇文泰道:“等一下告诉你。”然后淡淡望着萧东奇,道:“你赌输了,你的手真不让我牵?“ 萧东奇道:“不牵。“ 宇文泰道:“决心不牵?“ 萧东奇道:“下决心了,绝对不会牵。“ 宇文泰道:“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萧东奇的声音更大,道:“说不牵就不牵,死也不牵。”宇文泰忽然站起来,拉着元宝炬的手,看了看天色,道:“现在这个时候最合适,晚了可就看不成好戏了,宝炬兄弟,我带你去看好戏,不带她。“ 萧东奇怔了怔,道:“我也要去。“ 她心中实在是好奇,宇文泰会怎么看这场好戏。 洛阳宫,下午。 在元宝炬的帮助下,宇文泰和萧东奇都弄了一身武官装束。 两人跟在元宝炬身后,七弯八拐,穿朱阁低绮户绕回廊过永巷,终于悄悄潜到太后寝殿附近。 萧东奇之前曾经来过皇宫,只不过是夜间随萧赞在屋脊上窜高伏低进来。 大白天倒还没有来过,与这时跟着元宝炬进来直接步行,绕过那么多弯弯绕大有不同,不禁暗赞巍峨庄严。 几个人到了太后寝殿外的永巷。 元宝炬道:“我这个直阁将军,就只能到这里了,太后寝殿内我是进不去的,好戏你们到时候原汁原味的转告也就好了。” “你们俩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混进去,我在这附近接应你们。” 宇文泰笑笑,道:“已经帮忙很多,五内铭感。”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匆匆走了过来,元宝炬认得这个人是太后的宠臣徐纥,不由得暗自惊异。 宇文泰匆匆和元宝炬耳语了两句,元宝炬惊疑不定,然后匆匆离开了。 徐纥走了过来,悄悄的和宇文泰咬了一会儿耳朵。 然后便带着宇文泰和萧东奇向太后寝殿内走去,三人穿过月洞门,这时太后寝殿之中值班卫士还不甚多。 众人见了徐纥,都知道他是当今太后最为宠幸的两位心腹信臣之一,对宇文泰、萧东奇都视若不见,并不来查。 徐纥问一个卫士道:“太后还在休憩么?市面上的流言是不是传到太后耳朵里去了?” 六十五、箱子里的纠缠 一名卫士点了点头,道:“被如今市面上的那些流言气伤了,吃了一些镇静的药剂,如今正在小憩。” 徐纥道:“你们都去殿外四周各处看看,谨防非常,这里我来伺候。过个一炷香时间,来向我汇报。” 众侍卫领命去了,徐纥赶紧带着宇文泰、萧东奇二人走近左侧一间屋子。 这屋子门儿虚掩,走过门边,不远处靠墙有一张大床,想是侍卫班头夜间值寝休憩所用,走过大床,靠墙有一个大箱子。 徐纥上前打开箱子,宇文泰二话不说便先钻了进去。 萧东奇还有些愣怔,徐纥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是个女子,低声喝道:“进去。”从后面推了一把。 萧东奇登时踉踉跄跄跌了过去。 她想伸手扶住箱沿,不提防宇文泰一把伸出手来,拽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她正欲尖叫,宇文泰已经用手把她的嘴捂上了,紧接着不知道徐纥从哪里找来许多衣裳,丢在二人头上。 二人眼前一黑,箱子里登时一片黑咕隆咚。 徐纥匆匆离开,脚步声在黑暗中的宇文泰和萧东奇听来特别清晰。 萧东奇奋力掰开宇文泰捂住她嘴的手,不过,她如今镇定下来,情知宇文泰所做是对的。 这里是太后寝殿中,他们的隔壁便是太后寝殿,他们的一举一动若不极安静,引来的便是杀身之祸。 但是她也有恐惧,宇文泰这个坏小子,一直“调戏”她,一直想牵她的手。 如今大家都在这口黑箱子里面,自己又不能反抗弄出动静,万一这坏蛋肆行不轨,自己该怎么办? 但转而一想,宇文泰如果要对自己肆意轻薄,那日自己酒醉,他早该毛手毛脚了。 她虽然对他并无爱意,却信他是个正人君子,心中将他当做朋友。 她只是不喜欢他贬低高欢。 不喜欢他明明自己没什么资本,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要钱也不多,却老是嘴里天下、四海、江山、谋略之类的词汇突突突往外飙口气老大而已。 她正在遐想间,只觉得双臂一紧,宇文泰已经抱住了她。 她心下大是慌张,心想:“难道我看错了他,他是个乘人之危的小人。” 心念未已,只觉得宇文泰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她刚要惊呼,宇文泰已经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登时天旋地转,手捂住她嘴的瞬间,她以为这个坏蛋亲上来了,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但这只不过是瞬间,她立刻知道是手,然后她便愤怒起来,正要挣扎殴打,宇文泰已经松开了手。 她恶狠狠的低声斥道:“宇文泰,你这个畜生王八蛋,趁人之危。” 宇文泰轻声道:“我只是拿回打赌我赢的那个牵一下手,赌债牵偿,你毁约不认,我只好强取了,放心,我不会再碰你一下下。” 萧东奇大怒,正要发作,只听得忽然之间似乎隔壁传来了动静,而且是很大的动静。 仓啷仓啷的锐利响声刹那间袭来,一听便是杯盘被拂落在地碎裂的声音。 两人登时都不说话了,竖起耳朵。 太后寝宫内,徐纥一脸的谦卑、一脸的诚惶诚恐,在他的脚下,片片碎裂的琉璃盏一地都是、冰镇的瓜果等等也扔的满地都是。 太后脸上柳眉倒竖、怒容不熄,显得气急败坏。 她几乎是咆哮着:“市面上现在那些话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这小兔崽子是要动手了?” 萧东奇心知这太后口中的小兔崽子十之七八指的乃是小皇帝。 太后这句话之中听来似乎也是杀气腾腾,萧东奇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心想:“宇文泰这王八蛋的帐日后再慢慢跟他算,先听听太后她们说什么。” 她竖起耳朵,只听得徐纥叹了口气,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如今街道上都这么传着哪,陛下要对您动手啦。这揭穿皇太子身份这只是第一步。” “这下一步,只怕……” 胡太后声色俱厉:“要哀家的命。是么?” 徐纥战战兢兢,不敢回答。 胡太后口正沫出,嘶声冷笑:“这孽子,不过就是仗着尔朱荣在外撑腰,胆敢作威作福,不将哀家放在眼里。” “他以为,尔朱荣是他的倚靠,就一定不能为我所用么?” “你去见高欢,他是尔朱荣心腹,你去跟他谈谈条件。这厮最近都活跃在洛阳,还不就是等各方给他开价,你告诉他,什么价,标出来,大家有得谈。” 徐纥道:“好。” 太后道:“你跟高欢说,尔朱荣要封王,哀家可以答应他,要食邑三万户,哀家也可以答应他,要九锡、要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要废立皇帝,哀家都能谈。” “我就不信,小兔崽子能给尔朱荣的能有哀家给得多。” 太后发作过一通之后,回到寝宫之中、绣榻之上,生闷气去了。 宇文泰和萧东奇爬起来,跟随徐纥悄悄又溜出了宫,萧东奇当然想看看高欢是什么反应,高欢会怎么给徐纥谈? 不过,宇文泰却不想见高欢。 萧东奇道:“你怕他?” 宇文泰点了点头,史书上说高欢眼睛毒辣,一眼便瞧出他胸怀大志,所以现下还是不见为妙。 萧东奇见糗到他,心中很高兴,宇文泰不想见高欢,她是想见的,而且想见的要命,她央求徐纥带她见一见高欢,谈判的时候带上她。 本身徐纥谈判的时候就要带人,因为他是太后心腹之臣,没几个侍卫哪有气势? 所以,带上她应该不难,她可以装成徐纥的卫士。 只是徐纥都不认识她,徐纥只是认识宇文泰,徐纥也只给宇文泰面子。 这件事情,高欢会怎么反应? 萧东奇实在是太想知道。 她自然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瞬间便忘记了宇文泰适才在箱子里对她的不轨举动,道:“你跟这位大人说说,让他谈判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宇文泰笑道:“可以,不过,事成之后,我要牵着你的手,逛一炷香的街,执子之手与子偕街。” 她方才在箱子里被他牵过,感觉也没什么,当下便大方允诺。 于是宇文泰在徐纥耳边耳语了两句,徐纥便答应带领她前往与高欢谈判。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便见到了高欢。 高欢坐在凉亭的石凳上。 石桌上摆着一封信,徐纥与他对坐,萧东奇身穿禁军服色便侍立在徐纥的身旁。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偷窥她在这个时代的谋略男神。 她有一种感觉,这个男神日后必然青史留名,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怎么来的,但是她相信自己的这个感觉一定很灵验。 高欢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对她都很吸引。 她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男人比高欢更加棱角分明,一张脸似乎刀砍斧削一般,像一具粗犷的思考者雕像,睿智而富有男人气概。 相比之下,宇文泰年轻、名字叫黑獭,却略显白皙,连髭须都没有,像小白脸。 而且宇文泰有时候装逼,有时候却满嘴废话,为人不凝重、不庄重、不严肃,高欢就严肃严峻多了。 六十六、弱者必死天之道也 严肃的高欢全身的男人气质仿佛滚开水一样嘟嘟嘟的往外冒。 他即便是笑,也是淡淡的笑。 萧东奇研究过高欢,高欢是个很自律的人。 高欢酒量很好,但是自从事业有了起色之后,一次饮酒绝不超过三爵。 高欢律己之严谨,从来如此。 这就是英雄豪杰,能克己、有谋略。 萧东奇有时候遐想高欢是不是在绣榻上都会很严肃,但也有可能力气很大,能把人弄得死去活来。 她这般想时,有时候几乎便幻想立刻倒在他的怀里,看他的反应。 高欢这时读着太后写给他的信,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笑,感觉像是昙花一现那么美。 徐纥见他似乎是读完了,这才开口道“太后说了,大将军要什么,她便能答应什么,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中书令,封王?都可以谈。” “不论什么条件,只要大将军开出来,都可以谈。” 高欢笑了笑,徐纥来找他,他就知道,他在这一局中占了上风。 他这种时候一切尽在掌握。 那种胜利者的姿态,那种胜利者的云淡风轻,气度雍容简直把萧东奇迷的五迷三道的,心头不住鹿撞不已,两颊绯红。 徐纥这时见高欢笑而不语,以为不说话是对出价不满的表示。 他接着又道:“如今朝廷是握在太后手中,大将军想要的官位,想要的权势只有太后可以给。” 高欢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徐纥见高欢的口气有些松动,不由大喜。 “只要大将军支持太后,大将军可以兵不血刃,不用喋血攻城,可以很轻松便得到这些东西。” “太后只要保住性命,太后愿意用国库之半来犒赏大将军将士。” 高欢仿佛又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徐纥大喜,道:“太后知道您是大将军心腹,您能代表大将军,太后要您的回话,书信为凭。” 高欢沉吟良久,道:“大将军如果能不费力的拿到他想要的东西,我能代替大将军做主。” 徐纥见高欢允诺,喜上眉梢,屁颠屁颠跑回骏马旁边,从革囊中取出纸笔,递给高欢。 高欢在纸上笔走蛇龙,须臾写完,然后递交给徐纥。 徐纥将高欢的书信折好,放入封中。 他似乎忽然间想起一个问题,道:“高都督,外间这天子要对太后下手的流言,多半是您捏造了传出去的吧!” 萧东奇一震,情知这问题必定是宇文泰要求徐纥当面向高欢求证给她听的。 她心想:“这家伙倒是很有契约精神,一定要证明给我看。” 徐纥的这个问题突如其来,高欢显然犹豫了半晌。 这个问题对高欢来说不容易回答,因为他也知道徐纥是太后的心腹。 如果他回答是,那么徐纥要是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太后,那么,有可能高欢所期望的深宫喋血再也不会出现。 但是如果否认,徐纥既然问了这句话,说明他可能已经有了答案。 萧东奇也想看看高欢怎么回答。 过了片刻,高欢郑重其事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外间流言都是我所为。” 徐纥扭头对萧东奇微微一笑,这一笑萧东奇自然知道是意在不言中。 徐纥笑罢,扭回头看了看高欢,道:“果然是明人不做暗事,敢作敢当,是条汉子。” 萧东奇见徐纥称赞高欢,心底也替高欢高兴,心想:“我萧东奇看中的人,那还有错?” 高欢淡淡然,道:“这件事情,其实你早就知道,你应该还没有向太后禀报,应该也不会向太后禀报,我猜的对也不对?” 徐纥也点了点头,如果他要汇报,也早已汇报,根本等不到现在来向高欢求证。 而且他如果已经向太后汇报,太后知道只是别人而非天子捏造的流言,那么也根本就不会派他来和高欢谈判对付天子,视若无睹就可以了。 萧东奇见两人都神色肃然,空气中智慧与逻辑的交锋无形而精彩,心下大叹不虚此行。 高欢见她不住偷瞟自己,早已察觉,也瞧出来她虽然是个军士打扮,但聪明人还是能一眼瞧出来是个女儿家,他也懒得揭破。 这个徐纥显然身份复杂,潜伏在太后身边,目的不知所谓。 他历来秉持一条守则,对没摸清底细和敌我的人,他都不轻易得罪。 他看了看徐纥,又看了看萧东奇,萧东奇见他看自己,登时霞飞双颊,一时惊慌的眼神不敢与他对视,心中却有恋恋不舍不意。 这种年轻小女子的慌乱眼神高欢这辈子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他当下淡淡又笑了笑,这一笑,又把萧东奇迷住了。 徐纥淡淡然,拱手道:“恭贺都督又办了一桩大事,这下妥了,太后有了将军的保证,回去之后必定肆无忌惮,陛下,这回可能是真的要死了。” 高欢略有些伤感,他心头浮起魏孝明帝那犹豫的眼神、孱弱的身板,心中感觉有些不忍。 太后拿到他的这份保证书,接下来对皇帝可谓是无所忌惮了,也许很快便会下黑手。 徐纥显然对这个结果也心知肚明。 他瞧着徐纥,明知道是自己捏造流言,可是却不告诉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也是希望太后与陛下两败俱伤。 有徐纥这样的“心腹”在,太后怎么可能不与陛下走向最后决裂? 高欢叹了口气,道:“陛下其实是个好人,他如果生在普通人家,哪有这种不幸?” 徐纥淡淡一笑,道:“只可惜,这个世界,只做好人显然不足以活下来。况且,越是高层,越没有几个好人,这个世界,凡是官高爵重的,谁不该死?” 高欢长叹了一声:“是啊。” 他心中辗转反侧,也不快乐,心想:“自己这次做的这件事又不知在史书会留下多少骂名。” “有时候人为了自己的抱负,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自己也不想给太后这样的保证,让她可以肆无忌惮杀害陛下。但是” 一来这是尔朱荣逼着他必须去做的,来时,尔朱荣便交代,太后与陛下,必有取舍,必有一死。 二来在政治的波诡云谲中,弱者必死,这是一条政治铁律。 这些弱者在政坛的存在,虽然让人觉得可怜,觉得弱者值得怜悯。 可是这些弱者只会让天下百姓在政治斗争中多受苦楚,多受磨难,他们喜欢纠结、喜欢犹豫、喜欢错失良机,最终只会让天下咸受其害。 高欢心想:“这个世界的对错,真的很难讲。” 曹操杀掉吕伯奢一家,曹操真的错了吗? 假如吕伯奢不死,肯定会愤怒的去控告曹操,曹操被捕杀,北方没了曹操,天下大乱会更加久长,到时候白骨曝如莽。 究竟谁是谁非呢? 萧东奇这时见他神色,看上去闷闷不乐,心中揣测他是因为答应了太后的条件。 这等于给太后反扑天子吃了定心丸,结果可想而知。 她猜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好人办坏事心里总是难受的。但她能谅解他的不得已、他的苦衷。 六十七、母子之间 萧东奇虽然能够谅解高欢,但是她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她实在忍不住。 本来她应该遵守徐纥的约定,不说一句话,只静静的站在一旁,不动声色便可。 但这个问题,她实在想问问高欢,忍不住道:“都督,你留下了凭证给太后,将来太后拿着凭证找你要活路?该怎么办?让她活?” 高欢这时心情正不乐。 见萧东奇发问,他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凭证有用?还要权谋干什么?” 凭证和契约之类的东西,当它对你有用无害的时候,你就扞卫它赢得一个讲信义重承诺的美名。 当它对你没用,或者束缚你的时候,你应该毫不留情的破坏它,撕毁它,当它不存在。 到时候太后如果还蠢到拿着这种契约要挟,那她自然就是该死。 后面的话,高欢虽没有说出口,但已尽露言外之意,徐纥见高欢这般回答,不由得冷笑不已。 高欢道:“怎么?难道徐侍中的所作所为是希望太后活?你在这里和我说这些难道不是背叛太后?” 徐纥冷笑道:“我只是执行我的任务,我没你这么无耻?契约口水未干,便已经想着撕毁了。” 萧东奇听罢高欢所言,不由得有些失望,有一些幻灭,高欢原本在她心中算是大豪杰、大英雄一类,但她想不到他会这般看契约? 这样看契约的人?会怎样看爱情? 她忽然想到宇文泰,她觉得宇文泰应该绝不会这样,她自己也不是这样的人,她答应宇文泰只要证实高欢散布了流言,便能牵着她的手瞎逛。 她是确实想着宇文泰如赢了,她会让他牵手逛一圈的。 她觉得信义还是重要,人无信不立。虽然说有时候事关大是大非,信义与否确实牵扯太大利益。 高欢听罢徐纥所言,冷笑一声,道:“大家彼此彼此,不送。” 徐纥点了点头,见萧东奇犹自怔怔的望着高欢,眼中有些失望、不解之色,便拽了拽她的衣袖,叫道:“走吧,走路要睁眼睛,要看人,别跟瞎子一般。” 他这话一语双关,放在以前,萧东奇分分钟领悟,但此刻,她一句也没听出来。 她默默然的离开高欢,高欢的表情显然不乐,这不乐恰如她的不乐。 她随着徐纥回到皇宫之中,见宇文泰早已经走了,当下心中有一些小小失落。 徐纥掐的点很准,他们回来时正是卫兵执勤交接班时,她依旧躲在太后寝殿旁的那个箱子里。 过不多时,一个叫郑俨的官员进来与徐纥耳语了数句,徐纥嘀嘀咕咕说了几句,郑俨然后悄悄出去了。 接着再过片刻,萧东奇便听到太后的声音,听着颇含喜悦。 她几乎可以想见,太后寝殿中,胡太后拿着高欢代表尔朱荣签订的承诺书,脸上已经呈现出笑眯眯的样子,心下已经乐开了花。 拿到契约,像是拿着救命稻草、万两黄金一般。 这些事情虽然萧东奇看不见,可是却能听到、猜到。 太后拿着承诺书,已经发出放肆的笑,说话很大声:“有了这份保证,小兔崽子还能有什么胜算?小兔崽子,怎么跟哀家斗?” 她十余年来大权在握,已经不知道绝对权力会导致绝对。 更不知道,绝对权力会导致绝对无能,就像皇帝明明没有穿新衣,可是她自己却认为穿了。 她兴奋得溢于言表,走来走去,大声道:“有了尔朱荣的保证,咱们就不用怕了,这小兔崽子想干掉哀家,没那么容易。” “哀家倒是要看看,是小兔崽子先死还是哀家先死。” 甚至,她想着大不了尔朱荣入京,如果确实跋扈,自己把权力全部让渡给他便是。 她可以带着自己养的几个小白脸到永宁寺去出家,交出权力,从此过富婆生涯,想来也可以。 总之,她还会活的很精彩。 她看了看徐纥,道:“徐纥,你这事办的好。” 然后,他便注意到徐纥手中的那把壶,那是一把银质的酒壶。 不望而知,酒壶中装满了美酒。胡太后忽然兴致大起,道:“如此美事,当浮一大白。” 胡太后拿起壶倒酒,她自己举起酒杯喝了一杯。 徐纥淡淡的道:“太后这般倒时,这酒是无毒的。” 太后脸露微笑,一饮而尽。 然后,她忽然就扼住脖子,忽然之间咳咳连声,忽然之间便变成很难受的样子。 她指了指徐纥,断断续续的“这酒有毒?” 徐纥微微一笑,从太后手中接过酒壶。 酒壶的手柄腹部有一个几乎和酒壶本色颜色相同的按钮。 徐纥接过酒壶,道:“这里有一个按钮,轻易不容易发现,手提着壶的时候,大概无名指的指头正好可以覆盖。” “轻轻一按,就可以了,倒出来的便是毒酒。” 太后听罢,难受的神情刹那间复原。 她微微一笑,道:“好,我刚刚装中毒的样子,做的像不像?” 她脸上流露出恶意的笑容,想到魏孝明帝到时候便是这般痛苦、这般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 她忽然间大为开心,甚至不忘恶作剧一番。 徐纥不动声色,道:“太后,真喝了毒酒,比您这装得可是难受多了” 太后冷笑一声,道:“那样最好。” 她走出殿外,看了看天色,天色渐晚。 寝宫廊下一长串的宫灯这时已经一个一个点亮。 寝宫的门前陛阶之下,两列士兵排成了长长的阵列,左右分立,皆手持长戈,面容肃穆,正在守卫着寝宫。 她走回殿内,望了望徐纥,从尔朱荣的心腹高欢那里拿到承诺书后,她元气满满,信心笃定,决计今晚行大事。 皇帝陛下近一阶段以来,先是捉奸,然后是那首《杨白花词》传的满世界都是。 接着是揭穿皇太女之事,紧接着又在京城散布各种流言,说要弄死她。 做儿子的这般一步步将自己老娘逼向绝路,做娘的自然不得不绝地反击,鹿死谁手就在今夜。 今晚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现在是阳春三月,天气尚还春寒,整个洛阳城中,都还处在春寒料峭之中,太后的心中却是一团复仇之火蓬勃燃烧。 “哀家让你派人通知陛下那边,你通知了没有?” 徐纥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今晚置酒明光殿,哀家准备与他母子好合,哀家倦怠,不想再继续打理朝政了,今晚之后,明日便还政陛下。” 徐纥早已经让郑俨将太后此意传达给皇帝,郑俨方才已经向他汇报过此事,便道:“太后懿旨已转呈陛下。” 太后闻言大喜,问道:“这小兔崽子,听说哀家要还政于他,还不乐开了花,让他最后乐一乐。” “这小畜生怎么样?有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徐纥摇了摇头,孝明帝毕竟才十岁,一直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也就最近两年,和太后矛盾激烈爆发之后,心智算成长了一些,但终究是年不满二十的少年郎。 今日稍早一些郑俨去传递消息的时候,尔朱世隆以及孝明帝的妃嫔尔朱英娥都在。 两人听说太后将要归政皇帝,都是高兴万分。 陛下自己也是兴高采烈,甚至给了郑俨不少赏赐,感谢他带来这般令人振奋的好消息,郑俨回来之后,都备细与徐纥汇报过了。 徐纥当下将皇帝的反应详叙了一遍,道:“陛下夸太后圣明,他说只要太后从此后不干政,不…” 他顿了顿,接着道:“他愿意伺候太后百年归老,母子之间再无芥蒂。” 太后敏锐的察觉到徐纥话里有话,省略了其中一个“不”字之后的内容,神色立添疑虑。 六十八、萧梁大间谍 太后敏锐的察觉到那句不干政之后的不字之后徐纥隐藏了内容没说,神色登时冷峻:“不?” “不什么?” “说!” 徐纥犹豫了半晌,支支吾吾。 太后更增疑虑,怒道:“说。” 徐纥鼓足勇气道:“不。” 太后冷笑:“这是为人子该说的话么?凭什么他后宫粉黛无数,哀家年尚不到四十,就要守活寡一辈子?哀家喜欢谁,关他屁事。” 她本来还有残存的一丝丝疑虑,要不要毒死小皇帝。 听了徐纥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三个字之后,她心中已再无疑虑。 她嘴角微微下撇,对徐纥道:“你去办吧。” 徐纥领命而去,他心中其实也藏了一份天大的秘密。 他回到偏殿,然后立刻将躲在箱子里的萧东奇偷偷放将出来让她自行离开,他自己则赶紧策马向松鹤楼奔去。 松鹤楼距离太后寝宫并不甚远,萧赞和宇文泰两次约见都在那,就在永宁寺旁。 现在萧赞在等他的消息。 他的秘密,在大魏这个国度,知道的人极少极少极少,他是南朝大梁皇帝的最大的间谍之一。 他的顶头上司便是萧赞,受萧赞直接领导,卧底在太后身侧。 宇文泰知道这个秘密,宇文泰上次箭射御书房,后来根据逻辑推断,断定太后身侧必然有萧赞派出的间谍。 不然萧赞不可能知道太后什么时段、与何人在绣榻上颠儿倒之做那不可描述之事。 因此,那天他忽然行险,约见徐纥。 随后借约见之际,出其不意揭露他的底牌是萧赞内奸,并且以若不答允便向太后举报相挟。 徐纥仓促之际,颇为无奈,又见萧东奇在侧,他是识得萧东奇是萧赞妹妹的,因此便安排了宇文泰和萧东奇潜入太后寝宫。 对他而言,当时承认是萧赞派出的间谍,除了宇文泰胁迫之外;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宫中的形势越来越白热化,一切即将图穷匕见,一切都到了行将揭晓的时候。 他的身份,即便宇文泰不揭露,也已经没法子不暴露了。 他是孔孟之乡乐安博昌(今山东寿光)人士,少受诗书,先人曾经衣冠南渡而未成。 自西晋末年,长安、洛阳沦于少数民族之手,此后大江之北的汉人一心想复大汉之雄风,代代不绝。 他私下曾秘密潜入江南,拜会萧衍,欲将膻腥之地变为诗书礼乐之乡。 萧衍自然也有心恢复汉土,梦想收复长安、洛阳,随即命他依旧回到北魏,受萧赞节制。 回到北魏后,萧赞便一直暗中资助徐纥,用金银铺路,帮助徐纥疏通关节,使得徐纥一路扶摇直上,成为太后身前最红的人之一。 正是由于徐纥居中内应,所以萧赞才能对太后何日召杨白花侍寝、皇宫何日设备付诸阙如等情况了如指掌。 历朝历代,多有这种打入敌人内部的高级间谍; 即便如希特勒,其情妇亦曾被人买通,成为外国的间谍,潜伏于他的身侧,希特勒亦至死不悟,民国之蒋公亦然,间谍,本就是无孔不入。 徐纥进入魏国朝廷要害之后,作为萧衍亲自派出的间谍,除萧赞之外,几乎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这次忽然被宇文泰揭破,以及即将进行的鸩杀天子,使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冒险直接与萧赞联系。 萧赞此刻等的已经不耐烦。 他所策划的惊天事件,从箭射御书房到现在局势一直发展得不错,这主要得力于徐纥部署在太后身边成为他的间谍,也是迄今为止取得最大成就的间谍。 今晚,徐纥已经给出信号,要来禀报重要谍情。 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徐纥很少和萧赞联系,但最近这两天,京城里的消息简直多到乱花渐欲迷人眼。 种种迹象都显示山雨欲来风满楼。 除了徐纥这边即将前来拜见,萧赞自己也有一堆事情,令他忙的一个头两个大; 他听从了宇文泰的建议,将皇太子是女儿身的消息捅给了陛下,他还有另外一件大事要办——扶持元子攸称帝。 元子攸是他的妻舅,是他妻子元莒黎的弟弟,当今皇亲国戚之中最有权势和威望的一位。 元子攸兄弟众多,同时,朝野声望也够,民间有广泛支持,有贤王称号。 外间传云若要大魏中兴,除非元子攸称帝。 元子攸的父亲是在《魏书》上都值得如椽大笔反复提起的贤王。 当年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名震天下,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改革皇帝,一生之中,所最为倚仗的亲王就是他的六弟元勰。 元勰便是元子攸的父亲。 由于父辈之勋爵贵重,元子攸自己也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继承了父辈的旗帜,成为洛阳城内民心之所系、民望之所归。 作为亲姐夫,元子攸有许多秘密是不瞒萧赞的,元子攸那里也告诉了萧赞一个惊天的秘密。 徐纥已经在松鹤楼前滚鞍下马。 松鹤楼前,早有小厮在等候,听见马蹄声响,早已经打着灯笼迎了过来,将徐纥请到了雅座包间。 门吱呀一声打开。 徐纥大踏步而入,门瞬间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包间内,萧赞早已经是如大旱之望云霓。 徐纥单膝跪倒:“参见二殿下,太后今晚屠龙行动正式开始。” 萧赞听罢他的“屠龙行动正式开始”这一句,虽然震惊但也是意料之中。 情知这便是徐纥冒险前来的缘故,便道:“太后今晚行动,也好。” 徐纥道:“还请殿下指示。” 太后既然决定行动,今晚是一定会出结果的,不外乎是太后死或者陛下死其中一个注定的结局。 徐纥需要的是从萧赞这里得到另一个答案。 因为无论是谁死,他都需要一个去处。 出了这么大事情,无论是何结果,他在太后那里都已经呆不下去,若是陛下未死,不会放过他; 若是太后得志,也有可能把他抛出来当替死鬼,毕竟一国陛下,不能枉死,朝野内外必有彻查的舆论。 是回到江南,还是继续潜伏? 萧赞对这问题早有措置,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虽然早有料到,只是料不到事情来得这么快。不过,你的去处我安排好了。” 徐纥道:“还请二殿下明示……” 徐纥一直与萧赞单线联系,称呼萧赞都是二殿下,因为他知道,萧赞是萧衍的二皇子; 他也很佩服二皇子的苦心孤诣,二皇子放弃了江南的优越生活条件,放弃了皇子的尊贵身份,卧底北魏。 这中间,有堪比越王勾践卧薪藏胆更卓绝、更苦心孤诣的情节,他是知道一点儿的。 二皇子有很多秘密。 其中最震撼的一个二皇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尚不满月的婴儿,然后逃到北魏来卧底。 当然,此事徐纥也仅仅是听到传闻而已。 萧赞以二皇子的身份投效北魏,如何获得北魏信任,具体的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萧赞和他都围绕着一个惊天的计划在行动:为南朝名将陈庆之北伐做好战略部署。 六十九、下的好一盘大棋 陈庆之北伐之事,进入今年以来,更是如箭在弦上一般。 萧赞于此遂发动箭射御书房、随后策划捉奸、以及后续的散播流言、虽曰高欢为之,萧赞其实亦有助力。 萧赞所为,徐纥十分佩服,他卧底太后身侧,虽然凶险,但太后一日不觉,他便一日安全。他所牺牲也不甚大。 但萧赞的牺牲是很大的。 这中间,徐纥最确定的事情便是萧赞之子死于非命这件事是真实的,但大江南北绝无人知,萧赞之子究系何等原因死于非命? 徐纥深知,自己卧底太后身侧虽然不容易,但是萧赞卧底于北魏更不容易。 因为他有南朝二皇子这个广为人知的身份,而且,他是高官,官拜司徒、太尉,要周游于北魏上层之间,稍一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在这种波诡云谲的时候,萧赞可能自顾不暇,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救自己,为太后母子相残后的自己铺路。 他正在寻思之中,萧赞已然说话,道:“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一个去处。” 徐纥大喜,道:“哪里?” 萧赞道:“羊侃那里。” 他说罢,取出一封介绍信,并将自己的名刺递给徐纥:“你到羊侃那里,持此二物,报我名讳,羊侃自会接纳。” 徐纥有些惊讶,羊侃他认识,是北魏的一员名将,汉人。 羊侃目前在兖州一代任职,此人武功绝世,素有万人敌的称谓,但他出身北朝官宦之家。 萧赞见他有些疑虑,笑了笑,道:“你别担心,羊侃也是我们的人,他有三万兵马,所辖汉人不少,都听我们调度。” 这时,房外一叠声的脚步声响,脚步声甚是急促,匆匆向着他们所在的厢房奔来。 徐纥望了望萧赞,不禁有些忐忑,萧赞神色不动,道:“没事,是东奇。” 房外的脚步声果然是萧东奇,她一路悄悄跟踪徐纥至此。 想想今天发生的这么多事,情知徐纥的身份一定绝不单纯。 要不然宇文泰何以能够让徐纥带她入宫,徐纥又何以现在紧急到这里来? 还有徐纥和高欢的谈话,让她对徐纥的身份更加猜疑不定。 她思前想后,于是决定跟踪徐纥探个究竟。 到了松鹤楼,她与小二比划了徐纥的样子。 小二因为徐纥来时神色匆匆,印象本来深刻,便带她来到了萧赞和徐纥所在的包厢前。 门咿呀一声开了,萧东奇愕然怔住,她再也料不到萧赞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萧赞一把将她拉入房间,随后迅速的闭上了槅门。 萧东奇满脸疑惑,道:“大哥,你们” 萧赞笑了笑道:“我们是老朋友,见面聊聊。” 萧东奇自然知道绝非见面聊聊那么简单,徐纥马上要去干鸩杀天子的大事。 这种时间还紧急抽空出来,岂能是见面聊聊这般简单。 萧东奇有些反感萧赞把自己当脑残,冷眼哼了一声。 徐纥笑了笑,点了点头。他站起来告辞,晚上,他还有重要项目,明光殿上,太后还要为陛下置酒欢会,那场鸿门宴还在等待着他去主持。 萧东奇神情有些萧索,冷冷的道:“难怪大哥这么大方,让我进来听,原来重要的事情都谈完了。” 她说完,眼睛一红,醒来之后,她一直把萧赞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一般。 虽然,她觉得她是有些神秘,但她对他的亲情,她自己是知道的。 萧赞见她生气,笑了笑道:“东奇,别生气,我们没说什么。” “今晚之后,徐纥要离开洛阳了,我给他介绍一个去处。” “这个去处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们在大魏,还有一个重要的将军,这个将军叫做羊侃,我安排徐纥去投奔他。” 萧赞说的很诚恳,萧东奇知道他没有说谎,不由得破涕为笑。 萧赞见她喜悦,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今天一定很累吧。” 萧东奇摇了摇头,今天是她一生当中最为忙碌、最为震骇的一天。 她听到了许多秘辛,终于近距离见到了高欢,从对他充满幻想,到有些失望,又听到了太后的奸谋。 还第一次被宇文泰这个家伙给牵了手 她甚至感觉她十几年来的生活都没有今天一天忙碌和充实,可是她一点也不累。 萧赞道:“不累便好,一会儿带你去长乐王府,也该让你见见大哥在洛阳城的社会人际交往了。” “你不是想见高欢吗?今晚在那里你还能看见高欢。” 萧东奇本已对高欢有些失望,当下摇了摇头。 萧赞道:“还是去看一看吧,元子攸将来也许有机会能做皇帝。” 萧东奇愕然,见萧赞所言似不假,当下点了点头。 他接着对徐纥道:“接下来,我们的大计即将开始。” “你去羊侃那里,跟羊侃商量一下,听我号令,随时准备发兵洛阳,我们夺取洛阳、复大汉雄风的日子不远了。” 萧赞心中的计划如下:太后母子相残,尔朱荣必然挥师入京。 到时策划乱事,许诺葛荣愿为内应,加之财货收买,促使葛荣逼近京师; 如此一来,尔朱荣自然要挥师应敌。 那么,到时候陈庆之再挥师渡过江淮,进逼洛阳,羊侃那里,在兖州发动策应; 羊侃与陈庆之,一南一北,两处夹击,夺取洛阳,简直是易如反掌,三百年汉家天下可复。 这般计划在他看来,不但是一个更为宏伟的计划,而且环环相扣,近乎天衣无缝,他脸上喜悦之气甚至都掩饰不住。 自西晋丢失长安、洛阳以来,北方土地近三百年都沦于少数民族之手。 今天,他们似乎都有一种感觉,复大汉雄风的日子似乎就要来了。 徐纥心中的汉人风烈尤盛,他一直以为江东政权在北魏只有萧赞这个间谍组织,而无兵马。 没有料到北魏连羊侃这般着名将领被策反的都有,而且有三万兵马。 这绝对是可以搞大事的存在。 而且他还听说,建康(即今南京)朝廷那边,早已经听闻这洛阳边政治混乱,名将陈庆之已经厉兵秣马,目前只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这个时机,他和萧赞,正在创造。 陈庆之,据说用兵如神,羊侃,号称万人敌,慷慨激烈。 到时候南北同时大举,里应外合,一定会有震惊天下的事情发生,也许一统天下,复大汉雄风的日子便在眼里。 徐纥想到这里,不由得也是十分喜悦,当下匆匆告退。 他走到门边,似乎想起什么来,望了望萧赞,又望了望萧东奇道:“二殿下,小心高欢,这人必是奸雄。” 萧赞点了点头。 萧东奇见他这般评价,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徐纥走后,萧赞立刻去到院子里,打了一盆凉水,他把头沉浸在三月冰冷的凉水中,兴奋不已。 多年苦心孤诣的谋划,似乎便要见到曙光。 眼下,他还有一件事,便是元子攸那里。 这位大魏贤王是自己的郎舅,他姐姐寿阳县主元莒黎是自己逃奔大魏后娶的爱妻。 他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给自己,高欢现在正在和他接洽。 高欢也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他认为有可能可以争取的重要人物,他也是汉人、汉将。 如果也能争取过来,为己所用,自然是最好。 萧东奇也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掏出小铜镜,贴花黄,描眉,补粉。 白天她见到高欢时,那时她是军士打扮,男儿身; 但晚上,想想场合隆重,她决定还是回复女儿身。。 她在萧赞面前,之前提到高欢已经不下一百多次,每次提到高欢,她都是兴高采烈,都是佩服加膜拜。萧赞显然听到了她的心声,居然带她去见高欢。 只是,这一次,萧赞没有料到她已经有些失望,虽然高欢说的可能有道理。但这和她的价值观还是略有抵触。 其实,元子攸也一样,他本不想见高欢,因为元子攸就不喜欢尔朱荣,恨屋及乌。 因此,他同样很不喜欢尔朱荣帐下的心腹爱将高欢,但是萧赞还是建议元子攸接触高欢试试。 高欢在这个节骨眼上求见元子攸,说不定有所图谋,甚至有可能图谋甚大。 如果是代表尔朱荣推立元子攸称帝,那么郎舅称帝,对他日后的间谍生涯,策划大计,显然更有保障。 更加万无一失。 七十、王府中的交锋 今晚,在太后那边明光殿里,太后即将行刺陛下; 而在元子攸的府邸之中,高欢也即将拜会元子攸。 这两头,对萧赞来说都是重中之重。 太后那里,有徐纥坐镇,他不担心,徐纥精细谨密,必然稳妥,元子攸这里,萧赞决定自己出马。 长乐王元子攸府邸后院演武场上,此时在火把照耀之下,已经一片刀光剑影。 元子攸(北魏长乐王,魏孝明帝堂兄)和兄长元劭、弟弟元子正都是一抹劲装,正在演武。 三人叮叮当当,打得甚是热闹。 三人年纪看上去年纪都不甚大,都在二十来岁左右,充满了青年的蓬勃朝气。 三个人都用刀,打成一团,一时你与我打,一时我与他打。 三个人额头此时都已经见汗。 虽然是兄弟之间演武,但彼此间也是见真章,刀露锋锐,人出狠招。 高欢和司马子如便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廊下,对三个人的武勇露出赞许之色。瞧着三人身形兔起鹘落,打斗得格外认真。 月光地里,但见刀光如雪,舞动之中,三团白光如三团雪球一般,滚动着此来彼去。 在长廊的另一侧,萧赞、萧东奇也已经赶到。 两人没惊动众人,但元子攸已经远远望见了他们,向他们点头致意。 萧东奇远远的看着高欢,眼神之中有一些淡漠。 这时,不禁又想起宇文泰来,可惜宇文泰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场合,毕竟,这是王府,宇文泰这种身份,除非有人关照,或者他潜入,否则不太可能进来。 她注目场中,目之所见,刀光如瑞雪,耳之所闻,四周尽皆是呜呜呜呜的刀风之声。 不远处,高欢鼓了一声掌:“好。” 三人听到高欢的叫好,都停了下来。 元子攸轻轻嘀咕了一声:“来了……” 然后便与两兄弟向高欢走来。 高欢已经开门见山:“在下高欢,尔朱荣帐下左军前锋都督。” 元子攸等三人听闻高欢自报官职,微微的怔了怔。 元子正这时上前,做了一个请滚粗的姿势。 “这里不欢迎你。大魏虽然纲纪不正,但是我们也不会和地方上一介军头往来。” ”况且,如今朝廷局势,你们也知道,大家身份不同……” 萧东奇见元子正轻视高欢,心道:“这人倒是直接。” 高欢似乎也一样不屑,不置可否,听而不闻,如同没听见一般,走向兵器架,选了一把单刀。 他舞了个刀花,道:“不如这样,在下与长乐王比试一场,若长乐王胜了,在下立刻离开,今后绝不打扰。” “若在下侥幸胜了,还请长乐王给在下个薄面,在下有事与长乐王相商。” 元子攸望了望兄弟俩,又望了望萧赞,萧赞点了点头。 元子攸见萧赞点头,心中有了计较,萧赞嘱他给高欢一个机会,他也觉的应给机会。 高欢见他神色犹疑,微微一笑,道:“莫非,长乐王不敢?” 元子攸淡淡一笑,道:“打便打,谁怕谁?” 高欢见他首肯,不由大喜,持刀进攻,高高跃起,使个泰山压顶,劈头抡来。 元子攸眼明手快,抽刀向上一撩,架住高欢的刀。两人瞬间便叮叮当当,过了三四招。 高欢微笑:“果然有些手段,咱们再耍玩几个回合。” 说着,就挥动钢刀,刀刀都是进手招数,逼元子攸使出真功夫。 元子攸刚开始有些托大,办个遮拦不定,渐渐认真起来,一来一去,打得不可开交。 廊下司马子如,元劭、元子正等人都看的全神贯注,连声叫好。 萧东奇淡淡的看着。 高欢越逼越急,招招不离元子攸心脏、印堂等要害部位。 元子攸不得不使出全部本事,把手中那柄钢刀耍玩得像游龙缠身,飞龙在天一样。 两人斗到酣处,元子攸一刀,正要向高欢虚处刺去。高欢闪过,跳到一边。手中宝刀倏地改劈为刺,指向元子攸左肩。 元子攸见状,不等招式用老,手腕一抖,刀光已经划向高欢右颈。 高欢举刀挡格,当的一声响,双刀相击,登时龙吟之声不绝。 刀光霍霍,两人早又已拆了数十招,高欢宝刀猛地击落直砍元子攸顶门。 元子攸避向右侧,左手刀诀一引刀尖疾跳高欢大腿。 两人刀法迅捷,全力相搏。 这时元子攸的两名兄弟元邵、元子正以及萧赞都嘴唇紧闭,目不转睛。俱各精力都集注于场中二人的角斗。 眼见高欢与元子攸都已经拆到七十余招,刀光越来越紧,兀自未分胜败。 突然高欢一刀挥出用力猛了身子微微一幌似欲摔跌。元子攸大喜,抢步上前。 元子正、元邵见状大声喝采,萧赞却皱了皱眉,轻轻叹了一声,心忖:“这胜败已定了。” 萧赞心念未已,便在这时,高欢身形忽的滴溜溜一转,左手呼一掌拍出,击向元子攸后心。 同时向前跨出一步,避开元子攸手中单刀,蓦地圈转,喝一声:“着!” 元子攸左边衣襟已然被高欢划破。 元子攸站直身子待欲再斗。高欢已还刀入鞘,笑道:“长乐王承让。” 他在军中甚久,大大小小战役不下百场,临敌经验,见时机耍诈,应敌机变自然是远较元子攸为优。 元子攸武艺虽强,却终究临敌经验、随机应变上差了经验积累。 元子攸脸色变得铁青,咬着嘴唇道:“很好,很好,我败了。好刀法,不愧是尔朱荣帐下都督,当世名将。” 高欢淡淡然,道:“长乐王谬赞了。” 他向元子攸做了个请的姿势。 按照协议,他赢了,获得了与对方谈判的资格。 他微微一笑,道:“还请王爷拨冗与末将洽谈片刻,末将有极重要的事情与王爷商谈。” 元子攸沉吟不语,望了望萧赞,萧赞这时微微一笑,走了过去,萧东奇见萧赞往元子攸、高欢靠近,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当下亦步亦趋跟了过去,萧赞眼角余光瞥见,也不阻止。 元子攸见萧赞过来,灵机一动,道:“有事要谈可以,不过,高都督若要谈公事,欢迎,若要谈私事,王者无私。” 高欢淡淡一笑,道:“自然是谈公事。” 元子攸道:“既然是谈公事,那就事无不可对人言,公事公开嘛,我希望我姐夫也能参与听听。” “这位是我姐夫萧赞。” 高欢虽不在京城为官,对萧赞他听过名头,知道对方是南朝皇帝萧衍的二皇子。 因为和萧衍公开决裂逃到了大魏,但他却不太清楚萧赞竟是元子攸的姐夫,愕然之余,也有些踌躇。 萧赞从江南逃难叛变来到大魏,高欢不是很清楚他的底细,所言之事不是很想他听闻。 但是自己有求于元子攸,一时似又没法拒绝,他眼波流转,骤然发现萧东奇站在萧赞旁边,眼神淡淡的。 下午,萧东奇身是男装随徐纥来与他谈判之时,他已经瞧出她是女子,但这时,不料她这么快换了女装。 他灵机一动,走到萧东奇身旁,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和长乐殿下有要事相谈,缺个掌书记记录,不知这位姑娘意下何如?” 他这番表态意思明白,拒绝萧赞参与谈话,但是却欢迎萧东奇参与。 七十一、密谈 在高欢而言,他与萧东奇虽然见面时间很短,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个姑娘必定不会害他,而且看这姑娘和萧赞的关系,萧赞应该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元子攸愕然,望了望萧赞。 萧东奇这时不由一怔,她本来对高欢已经有些失望,但是断断料不到高欢会邀请自己做这次密会的记录。平心而论,即便她现在对高欢失望,但这种对密会会谈的兴趣还是有些打动她。 她心想,莫非自己这一袭黄裙、贴了花黄,补了粉,容色照人,高欢已经关注了自己。 她心中也有些忐忑,她知道萧赞肯定想参与高欢和元子攸的这场高端会谈。 万一萧赞不同意,执意他自己参加? 她的耳朵竖起来,眼巴巴的看着萧赞,希望他答应。 萧赞看了看她,淡淡的笑了笑,道:“好,舍妹参加也是一样,子攸,舍妹参加,你不反对吧,她能够全权代表我。” 元子攸淡淡一笑,道:“怎么会呢?” 萧东奇强自压制自己的高兴的心情,淡淡的道:“谢谢长乐王殿下,谢谢大哥。” 高欢淡淡的笑笑,道:“那请吧!” 元子攸:“请。” 萧东奇第一次参与这种高端机密会谈,简直乐晕了头,她人生之中从没有如此这般的开心过,当下随着高欢、元子攸进了书房,转身将书房的门给闩上了。 她知道,凡是密谈都需要戒备的,都需要关着门的。 元子攸略显惊异,但并没有制止,他指了指房间的一张胡椅,对高欢道:“坐。” 高欢依言坐下。 萧东奇赶紧屁颠屁颠的跑到元子攸身旁,武士一般的立在元子攸身后。 元子攸平素虽与萧赞才相熟,与萧东奇交道并不多,但也知道萧东奇武艺不错。 见她很警觉的站在自己身旁,当下也觉满意。 高欢坐下后道了一声“谢谢”,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子,折子上有奏疏二字。 元子攸怔了怔,高欢将折子放在了他的案头。 这封奏疏元子攸很熟悉,因为奏疏上的字就是他的字,人们认得自己的字就像认识自己的衣裳。 高欢见他不动声色,淡淡的道:“想必长乐王也认出来了,这是长乐王殿下向陛下进言,阻止尔朱大将军兵发洛阳的折子。” 元子攸淡淡然,道:“认出来又如何?” “在本王眼里,太后不是个好东西,但是尔朱荣以及阁下,和太后相比,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阁下说有事和本王谈,本王先把态度亮给你,省得一会儿本王万一出言不逊,你也不用太过吃惊。” 高欢见元子攸直言不讳,心中倒是有些佩服他的坦诚。 他忽然离座,走到长乐王身侧,单膝跪下,态度极其诚恳。 他这一跪下,萧东奇,元子攸全都怔住了。 元子攸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 高欢道:“殿下直率,对当今局势洞若观火,高欢佩服。” “高欢心系朝廷,虽隶属尔朱大将军麾下,但高欢忠于朝廷。” “高欢吃的是朝廷的俸禄,高欢担任的是朝廷的官爵,高欢不是尔朱荣的私军私属,高欢愿为朝廷披肝沥胆。” 元子攸脸现狐疑之色。 他一贯听闻高欢乃是尔朱荣的心腹,对高欢这番表态并不甚信,冷笑道:“你说这些与本王何干?” 高欢行此大礼他更觉狡诈,高欢话里话外的效忠之意,他几乎一句也不信。 他冷笑一声,接着又道:“你要效忠,对着陛下效忠,本王身为人臣,本王尚要效忠陛下,又如何接受别人效忠?” 高欢见元子攸神色有些不悦,知道元子攸并非轻信之人。 “请恕末将斗胆。” 元子攸沉吟了片刻 “有话快说。” 高欢道:“天子暗弱,不足以君天下。” 元子攸大怒,蓬的一拍桌子,他是真的被高欢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论给震到了。 他这般将桌子一拍,动静极大,桌上的笔筒都给震翻了,笔筒砸翻了茶盏,茶盏里的水淋淋漓漓流了一桌。 房间里的声音惊动了月洞门边服侍的仆役以及等待高欢和元子攸商谈结果的长乐王兄弟元劭、元子正、萧赞等人。 元劭使了个眼色,两名担任警戒的仆役会意。 仆役立刻向书房奔去,匆匆登阶。 元劭向着远处的亭子咳嗽了两声,那里的凉亭中坐着与高欢同来的司马子如。 随着元邵的咳嗽之声,凉亭周围出现了四五个蒙面黑衣黑裤的人,手中全都执掌着明晃晃的钢刀。 他们显然早已经在那里埋伏良久,只是黑衣黑裤隐藏于黑夜之中,一直没人发现罢了。 司马子如坐在亭子里,不动神色,四五名黑衣黑裤的彪形大汉已将他团团围定。 他若无其事的吃着桌上的点心,欣赏着湖面的惨淡的月色。 随着元劭的咳嗽声,两名粗壮黑衣汉子立刻上前将司马子如的手反剪到背后。 司马子如情知挣扎无济于事,当下任其动作。 一名黑衣汉子嗖的一声拔出钢刀,另一名黑衣汉子上前将司马子如的头按倒在亭子的石桌上。 钢刀嗖的一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司马子如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口中道:“兄弟,小心些个,这脖子上这是吃饭家伙。” 元劭匆匆走了过来,声音比冰还冷:“倒是条汉子,不怕死,要是高欢图谋不轨,意图行刺,我就让你陪葬。” 萧赞走了过来,劝住元劭,道:“舍妹在房间护卫,她武艺还过得去,高欢讨不了什么便宜去。” 元劭冷冷哼了一声。 书房外,仆役的耳朵凑到门边听动静,他只听到房内“蓬”的一响之后又没了声息,门依旧是紧闭着,不测屋内情况。 当下便提起嗓子叫了一声:“王爷,您还好吗?需要加些茶水么?” 过了半晌,里面才响起元子攸淡淡的声音。 “没事,你们都去忙吧。” 仆役摇了摇头,向亭子里的元劭等人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发生,脸上一片茫然离开了。 那边厢,元劭见仆役摇手示意没事,脸上的紧张神色也放松了,他挥了挥手,亭子里的人也释放了司马子如。 司马子如松了松胳膊,挥舞着手臂放松。 房间内,萧东奇已经将长乐王的桌子上的水渍打扫干净,笔筒摆正,长乐王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忙前忙后。 高欢依旧单膝跪下禀报姿势,面不改色。 元子攸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才肃然道:“你的胆子不小,你一个小小军前都督,谁给你的胆子,这般放肆。” “擅论国家大事?妄议陛下?在你眼中尚有君父耶?尚有天子耶?尚有大魏朝廷法度耶?” 这几顶大帽子一扣,一般人便会脸色苍白,胆战心惊,而且元子攸说这话时,语气之中声色俱厉。 高欢神色不变,接着道:“天子与太后已经水火不容,太后固然祸乱天下,而天子暗弱,岂能无责?” “此二人皆不足以制天下,其能制天下者,在于殿下,大魏若尚有希望,也在殿下。殿下若有意,高欢愿以死奉之。” 元子攸再次被高欢的大胆言辞震惊了,萧东奇也被轰的里焦外嫩,这番言论,她简直震撼。 七十二、文书 她今日听见的、看见的那些事情,她都已经觉得够震撼了,但她没想到,高欢说的更震撼。 不但震撼,这里面男人的担当、胸怀,简直满满溢出。上次对高欢不重契约,认为契约如果不符合利益就当抛弃的那种失望登时淡了。 高欢这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这是要推奉元子攸为皇帝。高欢言语之中,这种英雄气还是遮盖不住,这些确实是拨动她心弦,让他觉得高欢与众不同的地方。 而且,这其中,高欢所分析的当下局势大半是事实。 太后与陛下势同水火,两虎相斗几乎是必然之势。 如果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但却不是最有可能的结局,最有可能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之后; 这里面几乎可以推论:陛下势力不及太后,几乎可以想见陛下最好的结局是被废,而最坏的结局,元子攸几乎不敢想 元子攸沉吟了片刻,现下朝廷波诡云谲。 他多多少少也已经卷入,就像阻止尔朱荣率军入京事件一样,当日不惟太后劝阻,他也觉得引军阀入京乃是国家大患,他卷在其中。 事件的下一步发展走向,他也确实需要未雨绸缪。 高欢见元子攸有些色动,不卑不亢,接着道:“殿下,正因为臣还有赤胆忠心,所以臣才敢冒死进谏。” 元子攸思量了半晌,缓缓道:“本王这府邸也不是你一个小小都督能够来去自由的。” “陛下有求于尔朱荣,太后担忧尔朱荣引大军入京,所以都对你一个小小都督毕恭毕敬,本王可不惧尔朱荣。” “本王劝你,有什么话,三思而后行。” “不然,你这脑袋,进王府的时候还在脖子上,本王可不担保你出王府的时候这玩意儿还在你脖子上。” 这话说的已经是很严重,而且是很现实的威胁。 高欢的武功虽在元子攸之上,但是如果一个王府要部署杀他这么一个军中都督级别的将领,简直是易如反掌。 高欢并未被元子攸的言论恐吓到,反而更加慷慨陈词:“末将所言,乃是出自至诚,披肝沥胆。” “末将所言,事关当今天下形势。” “如今大魏王朝危在旦夕,殿下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利,威压一个小小都督,末将恐大魏王朝万劫不复。” 元子攸气的浑身发抖,他料不到高欢居然敢讽刺自己逞口舌之利,当下强自平抑自己的怒气,胸膛起伏不停。 萧东奇见元子攸这下气得不轻,心道:“这高欢这般说话,到底是何用意?一边求人一边还打击别人?” 她忽然恍然大悟,道:“高欢,你这是想用激将法么?殿下不会上当的。” 元子攸一怔,他身在局中,当局者迷。 萧东奇这一说,他立刻明白过来,高欢这确实在激将,当下胸臆稍稍平复。 高欢望了望萧东奇,投去感激的一瞥,知道她在帮自己。 但眼下之事,不为皎厉之行已经无法取得成功,他忽然膝行而前,忽然将自己的刀解下。 元子攸、萧东奇见他解刀,都是大骇,以为他要行凶,暗自戒备。 萧东奇沉声斥道:“站住,高欢,你想干什么?” 她一边戒备,一边眼神示意“不要,不要。” 但高欢显然已经全然不顾。 元子攸摆了摆手,示意萧东奇不用紧张,道:“本王倒要看看你玩什么花样?” 他的手扶在椅子上,他的手里已经按着机括。 只要机括一发射,座椅上的暗箭就会射出,高欢距离这么近,绝对毫无逃匿机会。 他心想:“你若意图不轨,倒要看看是你的刀块,还是本王的弩箭快?” 但他的脸色瞬间释然了。 高欢解刀后,手捏刀背,将钢刀刀刃对着自己脖子,将刀柄呈给了元子攸。 元子攸接过刀,握住刀柄,将刀架在高欢颈子上。 刀锋紧贴高欢脖项。 此时,他只要愿意,便可一刀断了高欢首级,易于反掌。 高欢道:“殿下请听高欢一言,若高欢所言无据,高欢请死于王爷刀下。” 元子攸倒没料到高欢这时竟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也不由得暗自服膺,心忖道:“这厮倒是条汉子。” 当下微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高欢抗声道:“天子暗弱,太后擅权,杨白花词公然唱于市井,立皇女为皇太子。” “凡此种种乱象,殿下还以为大魏没有岌岌可危?还以为末将所言危言耸听么?” 元子攸叹了口气,高欢这几句都是所言属实,当下示意高欢继续。 高欢接着道:“当今之势,高欢遍观诸王,其能制天下者,在于殿下,大魏若尚有希望,也在殿下。” “殿下若有意,高欢愿以死奉之。” 高欢言罢,咚咚咚磕头不已,磕了数十下之后,他抬起头来,已经额头见肿流血。 元子攸再次被高欢慷慨激烈的言辞和坚毅眼神震惊了。 高欢这言下之意与激烈举动,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指出当今天子终将不安于位,要推奉他为皇帝。。 元子攸沉吟半晌:“你说的这些本王并非不知道,但本王素秉忠孝之节,本王绝不会绝不会做危害陛下之事。” 高欢知道元子攸家世纯粹,父辈便是贤臣名王,为忠孝之念所困,若不打破他胸中忠孝枷锁,无以成功。 当下朗声道:“今日天下时势,殿下以为陛下还能图存吗?” “天子与太后如此恶斗,要么天子龙驭宾天,要么太后薨逝,此二者必居其一。” “皇宫中母子相残,古来所无,无论是太后杀了天子,还是天子杀了太后,这天下世道人心,谁还会服膺他们?” “天下之希望在于殿下。” 元子攸道:“若太后薨逝,天子从此亲政,大魏未必不能中兴。” 高欢冷笑一声,道:“若太后薨逝,天子不能独立,必然需要羽翼,则尔朱荣必然入朝辅政。” “殿下以为,以天子之暗弱,是尔朱荣的敌手?” 元子攸狐疑的望了望高欢,高欢本是尔朱荣麾下,但这语气 高欢接着道:“大魏天下落入尔朱荣手中,几是定局,今日之天下,堪敌尔朱荣的,在于殿下。” “今日大魏诸王,除殿下武勇之外,文恬武嬉,骄奢淫逸,皆非尔朱荣敌也。” “若殿下不起,臣恐大魏天下,将尽入尔朱荣之手。” 元子攸沉吟良久,道:“高欢,你身为尔朱荣军前都督,对尔朱荣亦如此不忠?” “本王又岂能知道,你是不是忠于本王?” 高欢道:“末将忠于大魏朝廷,非尔朱荣私军私属。” 元子攸眼中狐疑,高欢的这番话,他自觉似乎出于诚心。 但高欢为尔朱荣心腹,也是一个天下人尽皆知的事实。 万一,高欢这只是来替尔朱荣诈自己是否有野心称帝?或者是尔朱荣想要铲除异己? 如果是这样,自己便不能受他所骗,受他蒙蔽,而是应该立刻将他斩首,或者驱逐出王府。 但是另外一方面,如果高欢真是诚心诚意呢? 万一他确实忠于大魏朝廷,对尔朱荣确实有异心呢? 如果尔朱荣身边有这么一个心腹忠心于自己,岂非大好机会?若拒绝了高欢,岂非痛失大好机会? 如果高欢忠诚于大魏,以他在尔朱荣麾下的地位,他会是反尔朱荣的最利的一把尖刀。 这种机会,失之可惜。 他望了望萧东奇,道:“你看呢?” 萧东奇思忖了良久,道:“我信高都督忠诚于大魏,不过,最好是立字为据。” 元子攸经萧东奇这般一提醒,立即言下大悟,道:“对,说得对,说的对。” “这样吧,你把你方才反尔朱荣、忠诚于大魏的这些话写下来,押署你的都督印信,按上手印,寄存在本王这里。” “一式三份,你自己一份,东奇一份,本王这里保留一份,如何?” “你若他日言行有亏,本王不但将你留书昭告天下,并将之泄露给尔朱荣,你以为如何?” 七十三、深宫惊事变 高欢毫不犹豫,见桌上有笔,着萧东奇取了纸张。 他略无思忖,立即提笔写道:“臣尔朱荣左军前锋都督高欢今日在此立誓。” “他日尔朱荣若欺君罔上,背叛长乐王殿下,臣必与长乐王殿下同心协力铲除逆贼。” “皇天后土在上,高欢有违今日所言,便受万箭穿心而死。” 他写完郑重的用上鲜红的印信押署。 然后递给了元子攸。 元子攸接过信,道:“本王若发现你有一丝一毫背叛之意,本王到时便直接函递尔朱荣。” 他说罢,看了看手上的玉扳指,脱了下来,交给高欢,道:“这枚扳指本王也赠给你,希望你时时带在身上。” “这扳指上,有本王长乐二字,本王每次与你会见,你都要出示。” 高欢立即接过,没有片刻犹豫。 元子攸见状,心下大喜,有了高欢亲手写下的对尔朱荣的反书,他又身揣自己所赠的玉扳指。 这两样东西,如果高欢反叛自己,这两样东西都可以要了高欢的小命,尔朱荣这种人,他早已听说,猜疑心重。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计谋叫疑似之计,疑似之计,就是造成有这回事的假象,但到底有或没有无从考证。 我给你礼物,你收下了,你若背叛我,或者我有心害你,我便把你收下我礼物的事情不经意的泄露出去。 这样别人自然怀疑你我之间有交易。 你究竟和我有没有交易,别人来问我,我有心害你,会一口咬定,问者自然猜疑。 疑似之计就是信息似真非真,你无法求证,导致判断错误。 比如我是这个国家的大人物,你是另外一个国家的使节,你到我国来,我私下招待你,送你一些玩意。 回头我就把消息散布出去,说你泄露了你的国家机密,你们国家还会再信你么? 战国时期,有个名臣叫范雎,便中了疑似之计,被魏国几乎打死,无奈诈死才得以逃走。 如果高欢有异心,元子攸不但有高欢反书为证,有赠与的玉扳指为证,还有人证,萧东奇会和他一起证实高欢反叛。 有这三样,尔朱荣这等枭雄心态,不怀疑才怪,他自信高欢不敢有异。 方才,高欢如果有一丝犹豫,不肯写下文书、或者不肯接受扳指,他都已经启动杀机。 不过,幸好高欢所有举动,他都很满意。 这时,只听得外面有乱纷纷的脚步声,逐渐人声鼎沸起来,杂乱的脚步声向着书房奔来 元子攸打开门,只见兄长元劭、弟弟元子正、还有姐夫萧赞、司马子如等人一起涌到了门前。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极其凝重的表情。 元子攸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他心想一定是预料之中的大事发生,道:“怎么了?莫非” 他的眼睛立刻注意到人群之中多了一个宦官,他指了指那宦官:“你?” 元劭立即将那名宦官拽到了元子攸跟前,这名宦官是平素与他们一家颇有来往,且为他们传递消息的,这宦官脸上哀哀切切的。 萧东奇这时见状,情知自己事务已了,便走回萧赞旁边。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平生第一次经历这么凝重的氛围。 在场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这些人全都这般哀伤,她猜想有可能是宫里出了大事,太后与天子已经决一死战。 她拽了拽萧赞的衣袖:“大哥,是不是” 萧赞轻声道:“据这个宦官说,天子喝了毒酒。” 元子攸回过头,望了望高欢,道:“你说的果然不错。” 高欢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只是料不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他见此刻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很多人虽然不认识自己,但毕竟人多眼杂,当下匆匆看了看,便退回书房之中。 元子攸自然也理解高欢的担忧,知道他此时不便抛头露面。 人群之中,萧东奇看见高欢的身影消失,心下有些不舍。 她想和高欢单独说几句话,可是想了想却又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当下只得作罢,那宦官这时正在讲述皇帝中毒之事,她也想听听,毕竟这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她是第一次看到史书中记载的那些宫廷政变今夜真实上演,却也不想错过了。 只听那宦官道:“今儿个,太后殿内那边来传消息说是太后置酒,要与陛下欢会,搁置前嫌,陛下很是高兴。” “到了夜间戌时三刻,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太后便带着几名贴身的宫女以及两名宦官在徐纥的陪同下过来了。” 元子攸问道:“陛下身边呢,什么人在伺候?” 宦官道:“陛下带着贵嫔尔朱英娥、以及尔朱世隆将军,还有便是咱们这些奴仆们。” 众人心想,尔朱英娥是尔朱荣的女儿,尔朱世隆是尔朱荣的堂弟,都是在尔朱荣那里极有分量之人,太后怎么还敢动手? 一时都有些惶惑不解。 萧赞和萧东奇却都早已知道太后已经与高欢商议了条件,所以肆无忌惮。 这时只听那宦官接着道:“瞧着太后的模样和和气气的,还举着酒杯对陛下说,诩儿,今晚之后,哀家便还政于你,明日你便亲政了。” “为娘的纵有千般不是,望今夜过后,一笔勾销。” 那宦官一边说,一边还觉得匪夷所思,总觉得太后神情谦和,根本瞧不出来是蕴藏了杀机。 但在周围谛听的众人都知道这便是笑里藏刀了,太后语句越谦和,有可能便是越恶毒。 那宦官接着又道:“陛下听了太后所言,也是非常高兴,面有得色,当时兴致还很高。” “太后手执酒壶,亲自执酒爵,下殿来亲自替天子斟酒。” 萧东奇哼了一声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众人都觉得她这话虽然有些突兀,不该插话打断那宦官的说话,不过形容但也十分贴切。 萧赞见她不知分寸,拽了拽她的衣袖,道:“带耳朵就够了,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萧东奇轻轻哦了一声:“知道了。” 那宦官接着道:“太后自斟了一爵,又替天子斟了一爵。” 元子攸道:“你们都在场,便没个替天子尝毒的,平常御膳房里,每道菜都有膳官先试一筷,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那宦官道:“殿下错怪了,当时贵嫔尔朱英娥站了起来对太后说陛下不惯饮酒,情愿代饮此杯。她先说了,奴仆们才没有上前代劳。” 元子攸道:“既然如此,太后让代了没有?” 众人这时都是很想知道,一个个都望着那宦官。 那宦官道:“太后当时怔了一怔,过了片刻,脸上有嗔怪之色,口中悻悻的说任你,任你。” “难道哀家还能毒害亲生儿子不成?便将手中酒给了尔朱贵嫔。” 元子攸问道:“那尔朱英娥喝了没?” 那宦官道:“自然是喝了,她当时举杯一饮而尽。” 他当时在场不但见证尔朱英娥喝了,甚至还记得她咂咂唇道:“陛下,太后赐酒,甘甜的很哪。” 元子攸叹了口气,道:“这太后定是在壶中做了手脚。” 七十四、天伦道尽帝子死 那宦官点了点头,又道:“太后又倒了一爵,自己饮下,然后将两尊酒爵摆在一起,倒了两尊。” “然后又对陛下说,你挑一杯,咱们母子俩痛饮一杯,既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从明日起,你就是万民天子了。” 元子攸冷哼一声,道:“当真是花言巧语,说的好听。” 那宦官的神情转悲切,道:“殿下说的极是,陛下听了太后这般说法,当下极为感动,便拿起一杯,仰脖饮下。” “可怜一边喝还一边说到儿臣拜谢母后。” 元劭怒声道:“这老虔婆好歹毒的心肠,后来怎么样,是不是这杯酒便有毒。” 那宦官哭了出来,断断续续的道:“太后在陛下饮完后,也拿起酒爵,但却没有立刻饮,她的脸上带着笑容。” “看着皇帝,也看着尔朱英娥,她将酒爵慢慢举高,酒爵中的酒倾泻而下。” “酒溅落在地上,冒出咕嘟嘟的声响和剧烈的白沫。” 元子攸等人尽皆长叹。 这酒是烈性毒酒无疑了。 皇帝喝了这盏酒,哪里还能活的了? 这太后心肠这般歹毒,自己的儿子竟然也能下得去这般手,都说虎毒不食子,这太后简直比老虎还毒。 皇帝惊呆了,几乎站都站不住,尔朱英娥扶着皇帝,脸上满是惊恐。 元子攸嘶声问道:“尔朱英娥,尔朱世隆他们怎么样?” 众人此时心中都有疑问,太后敢于当着尔朱英娥、尔朱世隆的面下这般毒手,有恃无恐,这两人说不定居中内应也未可知。 那宦官悲声道:“尔朱世隆正准备站起来,身形摇摇欲坠,也倒了下去。” “真晕假晕不知道,士兵们马上进来抬出去了。” 众人这时心中都愤怒已极,尔朱世隆这般表现显然也有蹊跷。 那宦官却是已经悲痛到说不出话来,他的脑海中尽是太后纵声长笑,疯了一般的哈哈大笑的疯狂样子。 太后将手上的酒爵当啷一声摔落在地,看着皇帝,歇斯底里的冷笑,歇斯底里的指着皇帝叫:“倒,倒,倒” 皇帝的身形慢慢倒下。 皇帝的眼珠变得布满了血丝,鼻子的血流的止不住,擦了还流,擦了还流 皇帝的喉咙已经嘶哑,他双手抠着喉咙处,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清楚。 他发出的声音嘶哑,他的嘴唇、耳朵、眼睛也都开始流血。 大事陡发,明光殿里,太后的贴身宦官、宫女四散奔逃。 整个明光殿里只剩下尔朱英娥一个人大放悲声,又是恐惧,又是哀伤大声哭叫:“陛下——陛下——” 那宦官也趁乱逃了出来,一路便奔来这里,他几乎还是心有余悸,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终于将陛下被害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众人听罢都是恻然。 元劭怒火万丈,大叫道:“子攸,咱们点齐兵马,杀进皇宫,除了这妖后。” 元子攸淡淡的摇了摇头,如果能杀进皇宫,他早已带齐王府护卫杀进宫中。 但是就他们王府这点儿带甲兵卫,和太后手中掌握的禁军将士相比,实在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太后既然敢行此大事,岂能毫无准备? 贸贸然率兵进宫,只能给太后口实,顺便给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分分钟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元劭见元子攸不允,急道:“不杀进宫去,咱们也得赶快想个应对之策吧。” “太后那老妖婆,素来与我兄弟不对,出了这么大事情,肯定……” 元子攸打断元劭,道:“大哥,你先传令下去,今晚家中亲兵仆役无论男女老少,不得辄出府外。” “让亲卫们严加防备,我与高欢还有几句要紧的话说。” 元劭跺了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还…… 元子攸:“大哥,快去。” 元子攸说完立刻返身进屋,将书房门关上了。 萧东奇见元子攸这次没有再召唤她进去书记,心中有些失落。 萧赞拽了拽他,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也得赶紧回去。” 萧东奇点了点头,她心中明白:“乱世来了。” 萧赞找到元劭,与他告辞,元劭气呼呼:“走吧,走吧,我也没心情招待你们。” 元劭说罢,他自己也气呼呼的离开了,元子攸是他兄弟三个之中最冷静,平素声望也最好的一个。 他寻常也很听这个弟弟的话,弟弟阻止他入宫,让他严加防卫,他虽然有些不忿,但还是乖乖的去做。 萧赞和萧东奇告别后,跨马奔回听风楼,此刻,天上一轮皓月当空而挂,月色下的北魏皇宫鳞次栉比,勾心斗角。 不时有一两只乌鸦飞过,嘎嘎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萧东奇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这天下还会不会好?” “还有,高欢和长乐王能够力挽狂澜吗?今晚的母子相残,高欢还是有一些责任的。” 不过,即便没有高欢,太后母子也会走到这一步,绝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萧东奇心中虽然觉得高欢所作所为激化了太后的矛盾,但旋即自己便替高欢掩饰过了。 元子攸府邸,房间之中,高欢和元子攸还在商讨。 两人虽然对时局已经有所预感,但两人都没有预料到太后动手这么快。 即便是精明如高欢,都没有料到太后白天与自己讨筹码,讲条件,夜间便已下手。 元子攸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高欢劝慰道:“太后既然杀害亲生儿子,下一步肯定是立储君为太子。” “但是储君是女儿身,不才亲眼看过,此事已经揭破,所以太后必不得人心,太后之亡可跷足而待。” 元子攸心想:“谁都知道太后不得人心,但这种事情不是人家不得人心,你伸手一推人家便倒了。” 再联想到高欢意欲推奉自己为帝,但这事该怎么操作,他也完全没有把握。 他想了半晌,道:“高欢,你是准备把我推荐给尔朱荣,是吗?” 日后,自己该怎么与尔朱荣打交道,他也是茫然无措。 高欢点了点头,现下以他自己的实力,要立元子攸他还办不到,现在举国上下,有能力立一个帝王的除了太后,便是尔朱荣。 元子攸沉吟良久,道:“尔朱荣这种跋扈不臣的人,我担心,引他入京,无异于开门揖盗、引狼入室。” 这是他切身担心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同时也是个无解的问题。 皇帝暴毙,纵然太后封锁消息,今晚的鸩杀皇帝的事情不传出去,但是,皇帝还不满二十岁,平素身体健康,岂能就这么平白无故死了? 尔朱荣身为岳丈,又是天下第一军阀,想要入京问个明白,几乎完全是合情合理。 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高欢叹了口气,道:“确实是引狼入室,但是这只狼引不引都是要入室的。” “大魏诸王,以臣料之,若殿下不出来,其他人论声望、论资历才干,无人是尔朱荣敌手。” “即便是殿下出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殿下自己考虑吧。” 元子攸叹了口气,道:“文书已立,扳指本王也给了你,本王无意反悔,我不下地狱谁洗下地狱?” “我若隐居不问世事,像元修那样,的确可以逍遥快活过一生,但是祖宗基业在此,我不能坐看倾覆,我不悔。” 七十五、血色京畿 高欢心中隐隐钦佩。 他选择元子攸,算是选对了人,虽然他也有私心,但是元子攸的品格确实令人赞叹。 他有些动容,道:“我今晚得立刻动身,返回晋阳,向尔朱荣禀报洛阳发生的大事。” 元子攸有些无奈,又是长叹一声。 高欢觉得他叹气有些多了,有些消极,但眼下他也理解,元子攸确实背负了太多。 他背负着整个大魏的江山社稷,他完了,大魏其实也就完了。 想到此处,便劝解道:“形势如此,尔朱荣入京已经是铁板钉钉,无可改变之事了。” “殿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先忍辱服从,等待机会,他日一举剪除尔朱荣,这等大事,大魏天下,除殿下外,无人能办。” 元子攸依旧是焦虑得没法自拔。 高欢道:“请殿下为了大魏朝廷、为了天下苍生,一定要振作,一定要挺身而出,高欢告辞了。” 元子攸神色凝重,送别高欢。 司马子如这时已经等得颇不耐烦,见高欢与元子攸谈完,不由喜出望外。 门外,他早已备好两匹上好的骏马,两人踏镫上马,趁着夜色,策马狂奔。 马蹄得得得得,敲响着洛阳古道的青石板地面。 两人都知心态紧急,眼下太后毒杀天子还不久,还有一堆内务要处理,城门应该还没有戒严,当下紧急向大夏门方向奔去。 大夏门并无异常,高欢远远便举起令牌:“奉长乐王殿下命,出城公干。” 守卫卫兵接过来令牌,验过无误,当下予以放行。高欢与司马子如急急如漏网之鱼,纵马出城。 就在高欢出城后不久,但听得城门咿咿呀呀关上的声音。 高欢并不知道,他这次的洛阳之行,在萧东奇心上刻下了几乎抹不去的烙印。 回到住处后,她和萧赞都紧张、兴奋,萧赞自然是高兴他潜伏这么久终于碰到了百年不遇的好时候,好机会,终于可以大展拳脚。 他回来之后,又连夜亲自潜入了宫掖之中探听消息,留下萧东奇在家中守候。 萧东奇的兴奋和萧赞不同。 这一夜,她一边心血来潮,热情澎湃,洋溢着活在鲜活历史中的那种兴奋。 她几乎都没有睡着,即便是半梦半醒之间,脑海里提醒自己高欢并不完美,不重契约,却也还是梦到高欢,眼前浮现出高欢刀砍斧削、棱角分明的脸。 不过,这时宇文泰的脸也会出现,搅一搅局,两个男人交替出现在她的梦中。 早上,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萧赞便已归来,换了男人服,准备去上朝。 因为形势非常,他已经将妻子寿阳县主送往长乐王府,毕竟作为王爵,老婆待在那儿更加安全一些。 萧东奇这一晚半睡半梦一个是因为兴奋,一个也是因为要等萧赞归来。 她很想知道经过这一夜宫里的情形。 萧赞自然知道她在等他的目的,道:“宫里血流成河,你在见证历史。” 萧东奇吐了吐舌头,道:“额滴个乖乖,已经把皇帝给杀了,还不够么?” 她心想:“出了这等大事,也不知道萧赞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萧赞不说,她也没法问,但是今天一定京城里一定会很热闹,这个热闹她绝不能错过。 她忽然注意到萧赞换上的朝服,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还正常上朝?皇帝都崩了,还有谁主持早朝?” 萧赞笑了笑,道:“你就不懂了吧,越是发生了大事,朝廷越是要装作没事发生。” “如果朝廷自己都搞得风声鹤唳的,那老百姓就慌乱不堪的。” “所以朝廷一定会故示镇静,让大家觉得朝廷情绪稳定,然后老百姓才会情绪稳定。” 萧东奇一听之下觉得大有道理,老百姓情绪稳定这七个字她秒懂。 她毕竟最近也读了不少史书,也并非白学,而且情绪稳定这几个字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但她心中也有疑问,道:“难道这事是能掩盖住的?这事瞒不住啊?” 萧赞淡淡然,道:“所以昨夜宫中才有大诛杀,我主要是去看看徐纥逃出去没有?幸好,他已经走了。不然” 想到昨夜的大诛杀,他还是有些不寒而栗,他的心性其实已经残忍,但还是觉得这种诛杀过于酷厉。 这场诛杀其实是有目的的,这场严厉的诛杀就是为了让大家在今天的朝会上闭嘴。 昨夜天子被鸩杀之后不久,禁军首先是从明光殿杀起。 将殿前站岗的皇帝的亲卫们统统都缴械了,并当场格杀,当场格杀一百六十四人。 随即,由太后心腹郑俨率领的部队冲入皇帝的寝殿。 将皇宫之中的亲卫、妇女等近五百人全部用铁骑围定,将众人团团围住在垓心之中。 这些人全部被卫士们用狼牙棒格杀,俱各脑浆迸裂而死,白花花的脑浆涂满了皇帝寝殿前的方丈之地。 除了这两个杀戮之地,太极殿、式乾殿、显阳殿、宣光殿、嘉福殿、徽音殿、含章殿、明光殿、晖章殿到处都有杀戮。 一些夜间闻变的大臣进入宫中的,都惨遭杀害。 皇宫之中几乎一片尸山血海。 萧东奇都听得快抑郁了,心中一片寒彻,道:“还能这么滥杀无辜?这也太没人性了。” 萧赞淡淡的不以为意,道:“我估计也不过杀了近千人。” 萧东奇道:“近千人?还不过?” 萧东奇听得简直心寒不已,道:“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萧赞长叹道:“血越流的多,今天上朝说真话的人就越少。” “你别以为太后好杀戮,她只不过需要用鲜血来堵住大臣们的嘴罢了,用血来封口是最有效的。” 萧东奇想了想,道:“尔朱世隆呢,他怎么不管,他不是尔朱荣派来坐镇禁宫,牵制太后的吗?” 萧赞笑了笑,道:“他管什么,他只管一个人,那就是尔朱英娥。” “只要尔朱英娥不死,他就万事大吉,至于太后,说不定太后杀人愈多,他就愈高兴。” 萧东奇自然明白这种太后杀人愈多,他就愈高兴这中间的逻辑。 太后杀人越多,尔朱荣到时候诛杀太后就越有正义感,由此看来,尔朱一家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昨夜太后鸩杀天子之时,尔朱世隆明明在场,太后依旧敢动手,除了从高欢那里得到允诺,也难保说这尔朱世隆没有从中做坏事。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时代恐怖,心中暗想:“这么杀来杀去绝不是办法,还是应该建立一个稳定的朝代才是正途。” 萧赞见她忧郁不乐,道:“你一会儿跟我去早朝吧?” 萧东奇见可以去瞧热闹,心下又泛起了喜悦,道:“我可以去么?” 萧赞道:“今日早朝有可能只是在阊阖门集中,由太后御阊阖门楼宣布另立新君,天下大赦。” “到时候咱们先到阊阖门,如果是要到太极殿朝会,你就进不去,阊阖门宣布大赦的话,官员家属是可以去的。” 萧东奇道:“那还是去吧,看一看天下大赦也不错。” 七十六、再回迷谷 她与萧赞赶到阊阖门外时,只见已经有不少官员聚集在此,阊阖门门下城门洞处,一队又一队影影绰绰的卫兵封锁了门洞,禁止进入。 萧东奇微微一笑,道:“大哥,你料对了。” 萧赞道:“如果我昨晚在各殿杀了那么多人,今天我也不会让群臣去大殿集中啦。” 阊阖门城头,这一天晴天丽日,阳光普照。 但通洛阳城的百姓并没几个人知道,在这阊阖门后,在这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下,昨夜发生了多少罪恶。 人们对阳光寄予了太多热爱,总忘了它们并不能掩饰罪恶以及抵挡黑夜的到来。 随着距离阊阖门不足一里处的永宁寺悠扬钟声响起; 胡太后在郑俨等幸臣的陪同下,张着黄罗伞盖,在一些高阶官僚,宫女、宦官的前呼后拥之中,登上阊阖门城头。 她的手里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之中正是那个潘妃所生的女孩儿。 反正如今孝明皇帝已死,这个潘妃所生的女孩儿再也没人来管是男是女,太后因此也肆无忌惮。 这时,阊阖门下百姓、官员已经观者如堵。 大家都知道今日必有大事宣布,京城中的人上个厕所都能碰到个侍御史、开府仪同三司,尤其是阊阖门附近永康里等坊间的群众。 他们虽然未必知道昨夜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昨夜宫中大屠杀时候的凄厉惨叫之声还是听得到。 所以很多人一早已经到阊阖门聚集。 萧赞由于品阶较高,已经作为近臣,进了阊阖门,此刻也站在阊阖门城楼上。 萧东奇则夹杂在人群中冷冷的旁观, 她冷冷的望着太后,太后在黄罗伞盖下显得威势煊赫。 她实际上看上去还很年轻,年龄不过四十,看上去倒像是二三十岁而已。身材窈窕,婀娜多姿,甚至有一丝冷酷的美丽。 这么年轻的太后,丈夫死了便一直寡居,老实说,偷个人也没说什么,萧东奇也能理解。 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无人可嫁,她有自己的生理需求。 但萧东奇搞不懂为何她能这般残忍,这样的年龄本来应该陪着丈夫快快乐乐的活在人间,岂不是好? 即便没有丈夫,也能培养个别的什么兴趣爱好。 她正在浮想联翩,只听得太后已经开口:“入春以来,天子圣躬不豫,昨日夜间,天子大渐,遽尔崩殂。” “大行皇帝升遐,弥天震骇,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幸储君早立,国有储嗣。太子今日即位,君临万民,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太后话音未落,只听得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左边官员中忽然有一人越众而出。 这名官员神色激动,大声道:“天子年少,初无疾病,圣躬不豫,为何我等皆闻所未闻?” “怎么会这么快便晏驾?宫中定有奸人作逆。” “乞查侍寝何人,尚食何人?还有太医院的看诊记录,出诊医官为谁?” 太后冷笑一声,头也不回,道:“陛下得病以来,仗着年轻,不肯服药,讳疾忌医,耽误诊治,因此并无诊疗记录,” “你要查侍寝?陛下病死,与侍寝何干?你要查膳食,昨夜哀家亲自侍奉陛下饮食。” 那官员冷哼一声,道:“太后口说无凭。” 太后冷笑道:“昨夜卢妃、潘妃皆在帝侧,自知有罪,皆已自刎身亡。” “怎么,你莫非是在怀疑哀家?还是要哀家也死了你才甘心?” 那官员愤怒不语。 太后叫道:“来呀!” 立即有两名武士上前,扭住那官员左右臂。 那官员挣扎怒吼道:“我有何罪?” 太后冷笑道:“国有大丧,出言不逊,指斥哀家,这些还不算罪么?” 她努了努嘴,两名武士将那官员扭至城楼边上,抬手抬脚,从阊阖门城楼上将那官员扔了下来。 只听得那官员如断线风筝一般,噗的一声,头顶触地,须臾之间摔成肉饼,半空惨呼之声还未断绝,响彻阊阖门内外。 城楼上下尽皆骇然。 太后冷冷的提高声调,道:“还有谁有疑问的?” 群臣肃然,皆敢怒而不敢言。 她手扶垛口又等了片刻,见众人依旧鸦雀无声,淡淡道:“摆驾吧。” 片刻之间,阊阖门城楼上下,人们走得干干净净。 在喧嚣的人群中,萧东奇知道她也没办法找到萧赞,她也不想找萧赞,她只想一个人走一走。 她走出人群,信马由缰,走了半天,终于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又走到迷谷来了。 一切都还是熟悉的场景,那沟沟壑壑,一如往昔,山还是那山,水也还是那水。 一切静谧而安详。 看着这里,谁能知道洛阳城内,已经翻天覆地,尸山血海? 元修依旧打扮的如同农夫,在他的草庐旁,在伺弄一块地,给菜苗浇水。 看见萧东奇,他抬起头来,笑道:“又来啦?是不是发现还是这里好?这里安静。” 萧东奇道:“是啊,洛阳和这里就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草庐里,有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一个人笑着道:“是不是想我了,看我来了?” 萧东奇赫然发现那人竟然是宇文泰,不由得啐了一口,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紧接着,她发现元明月、王思政都走了出来。 宇文泰呵呵一笑:“这可不是狗嘴,狗嘴你将来怎么能亲呢?长着狗嘴必定长得也是狗手,是吧?” 萧东奇生怕他说出来两人躲在箱子里被他拽着手不放的事情,大声叫道:“不许说,不许说。” 但她没料到这样反而欲盖弥彰,王思政、元明月都好奇的看着她。 元明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宇文泰,道:“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不许说的又是什么事?我怎么觉得有故事?” 萧东奇连连否认,脸颊登时红了。 元修道:“你们别打趣她了,人家远来是客,明月,你好姐妹来了,好好招待人家。” 元明月答应了一声,走到萧东奇面前。 见萧东奇神情有些萧索,道:“怎么?不开心呀?被城里发生的事情吓坏了?” 萧东奇有些愕然,道:“你知道了?” 元明月朝宇文泰、王思政努了努嘴,道:“我们有两个关心天下兴亡的太学生,就是想把耳朵捂住都不行。” 萧东奇笑了笑,心想也是,元修毕竟是天潢贵胄,龙子龙孙,朝廷里的事情怎么瞒得过他? 这里距离洛阳还是太近,想找真正的世外桃源,哪有那么容易? 元明月捏了捏她的手,使了个眼色,她扭头望去,正与宇文泰的目光相对。 登时觉得他的目光火辣辣的,里面像是有什么她害怕的东西一般,当下视而不见,不与宇文泰的眼神接触。 她轻轻咒了一句:“阴魂不散。” 元明月淡淡的道:“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家对你可好呢。” 萧东奇没好气的道:“好在哪儿?” 七十七、赌约以及痴人说梦 元明月道:“你当然不知道,他这两天可是天天往这里跑,说是你肯定还会回来,他很聪明的。你看,这不是料中了。” 萧东奇有些感动,不过不肯在元明月前承认,道:“聪明在哪,跟高欢一比,他就是笨蛋,人家那才是聪明。”她说到这里,心里想到高欢不重契约,有些黯然。 元明月淡淡的道;“不一定吧,他能证明那些流言是高欢放出去的,这还不够聪明?” 萧东奇道:“那不过是个猜测而已,瞎猜瞎中罢了。” “高欢那才叫聪明,先放流言出去,然后离间太后母子,然后坐山观虎斗,那才叫天下大势可运于掌,那才叫聪明。” “他那点小聪明跟高欢的聪明一比,他那个叫小儿科。” 元明月细细一思量,觉来她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她见萧东奇总是赞高欢。想到此处,便问道:“你是不是爱上高欢了?好像听说他是有夫人的人了。” 萧东奇当然早便知道高欢有夫人,而且知道是娄昭君,他们的爱情也颇传奇。 但她对这个倒不在乎,心想:“只要是真爱,年龄距离都不是问题,有婚姻难道能成问题。朝廷允许三妻四妾,贵族三妻四妾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自己又不介意这些。” 自己介意的是高欢与自己世界观有些不同,她心中想到此处,便摇头否认。 元明月去屋里拿了一碗覆盆子出来,这些覆盆子娇红鲜嫩,各个都是拇指盖儿大小,萧东奇登时爱煞。 宇文泰看见,便也走了过来,萧东奇看他过来,立刻夺过碗,一口气吃了好些,剩下的用手盖住。 宇文泰站住了,笑笑道:“我就看你吃,不抢。” 萧东奇也不管他,快吃完了,才翻起眼睛,瞪他一眼道:“看够了吧,别眼睛钻里面了拔不出来,馋死你。” 宇文泰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生气,道:“我只听说拿人家的手段,吃人家的嘴软。怎么你这嘴还啪啦啪啦的,像是刀子似的。” 萧东奇愕然。 元明月掩嘴笑了起来,道:“这覆盆子是他专门去山谷里面采来的,说等你来一起吃。” 萧东奇轻声责备道:“你不早说。” 元明月道:“我想说的时候你都把覆盆子抢到你怀里去了,我还怎么说?他爬山涉水采的辛苦,本该吃一点的。” 萧东奇脸上有些羞赧之色,道:“好了,好了,算我欠你一次。” 宇文泰抬起头,做想入非非状,道:“经过我手摘的覆盆子,能够进入你的口,就相当于我的手间接的碰到了你的口,你说是不是?” 萧东奇:“呸。” 她扭过头道:“以后,这地方我不来了,怕了你了。明月,以后,你有空去看我,省的我老是看见这家伙恶心。” 几个人正在吵吵嚷嚷的拌嘴,却听得菜畦里王思政像是和元修吵了起来。 三人急忙赶了过去,只听得王思政瓮声瓮气道:“县公,如今大事频发,已经不是你可以学诸葛亮躬耕陇亩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还是出来做点事情,无论是为大魏,还是为你自己。” 元修道:“你莫要逼我。” 宇文泰静静的看着元修的反应,和王思政一样,他也看好元修出山,他觉得元修本就是在等待时机。 不过实际上,他更看好的是元宝炬,只不过元宝炬是直阁将军,昨日朝廷发生了那么多事,元宝炬今天没来迷谷。 元宝炬有可能才是真正的寄情山水,元修这个人他总觉得有些装。 王思政这时见元修反对,气鼓鼓的不说话,转向宇文泰。 他过来拉着宇文泰评理,道:“黑獭,你在太学时间虽然不长,不过你号称智囊,如今局势,你说,县公还适不适合在这里做农夫了。” 宇文泰第一次来迷谷时,就和元修谈过,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将他引荐给贺拔岳,由贺拔岳推荐给尔朱荣。 但元修到今天也没个明确态度。 他想到这里,摇了摇头,道:“县公在这里躬耕陇亩也挺好,没人扶立,县公出山也没什么用。” 元修道:“黑獭这话说的在理。” 萧东奇不屑的看了看宇文泰,道:“看出来了,你这人今天就这句话说的还中听。” “你看看人家高欢,人家已经找到元子攸商议大事了?你呢?” 元明月见萧东奇对宇文泰处处挑剔,颇有些不平。 宇文泰去采摘覆盆子的时候,手上脚上都不知道有多少地方划破了皮。 手被一些蓖麻的刺弄伤,那些微小的刺有时绣花针都挑不出来。 但是,这些萧东奇自然是看不到。 只不过元修是看得到的,元修看到元明月的表情,就知道元明月想为宇文泰打抱不平。 元修只想帮元明月,见状便道:“萧姑娘这么说就偏颇了,高欢如今乃是尔朱荣委任心腹,甚至能代尔朱荣行事。” “手下窦泰、斛律金、侯景、彭乐等等都是骁将,近闻司马子如也投靠了高欢,此人也有智谋。” “黑獭如今人单势孤,位置不同,权力不同,简单比较不公平。” 宇文泰淡淡笑了笑,道:“还是县公说的好。” 萧东奇不屑,道:“元修大哥不想打击你罢了。” 宇文泰道:“要不,我们再打一个赌如何?不许赖账。你敢不敢?让县公、明月、以及思政都做个中间人。” “如果你觉得不够,一会儿还有一个人来,大家立个文书。” 宇文泰这话颇有一丝挑衅的味道。 萧东奇颇有一丝踌躇,他怕宇文泰又设下一些牵手啦亲嘴之类的狗屁条件。 宇文泰见她犹豫,微微一笑,道:“放心,这次的赌约绝对不会碰你身体,如何?” 萧东奇道:“好,只要不是什么亲嘴啊,或者抚摸什么的都可以。” 宇文泰道:“你说的?” 萧东奇道:“我说的。” 宇文泰道:“好,我今年二十一岁,二十六岁的时候,最迟二十七岁的时候,我要做到一方诸侯,手握雄兵。” “与天下英雄争衡。与高欢势均力敌,如果我能做到,你嫁给我,好吗?” 萧东奇愕然,她对宇文泰喜欢她是有一点点知道的,女人其实都不傻,只是有时候装傻而已。 但他没想到宇文泰这么大胆,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抒胸臆。 旁边元明月、王思政、元修听到这样的爱的赌约都鼓起掌来。 宇文泰提的这个要求并不犯规,不像上次一样占牵手的小便宜,嫁人并不等于牵手亲吻和抚摸。 元修笑道:“黑獭,你这个条件设定不明确啊,一方诸侯,手握雄兵,该怎么算?” “一镇镇将算不算一方诸侯,一州刺史算不算一方诸侯?” 宇文泰笑了笑,摇了摇头:“当然不算。” 萧东奇忽然想起她从什么地方看到过有一个叫如霜姑娘允诺一个混混只要他能达到什么条件便嫁给他的故事。 好像那个姑娘说的是武功盖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状元之才,后来激励这个小混混做到了武状元。 她忽然也有心想激励一下宇文泰,因为你尽管可以不爱他,但是你却可以通过善意的谎言鼓励他上进,这也是好的。 再说宇文泰这赌约是五六年后的事情,说不定到时候他自己都已经忘了。 她笑了笑,道:“你先回答元修大哥的问题吧?一州刺史或者镇将可算不得一方诸侯,一方诸侯至少要跨州带郡。” “像曹操、刘备、孙权那样才能称得上一方诸侯。必须是成为天下最厉害的那三足鼎立的一方,你做不做得到?” 这个条件设定已经很高了。 她不相信眼前手下几乎还无一兵一卒的宇文泰能够做得到。 一个布衣少年,既没有曹操的家世,也没有孙权的继承权,更没有刘备的皇叔资格。 五六年间,要三分天下?岂非痴人说梦? 但只要她答应嫁给他,激励他去奋斗,那也是好的。她对高欢对契约视若敝履有些失望,对宇文泰这种执着也有些感动。 激励一个男人去奋斗,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件好事。 七十八、约见 宇文泰笑了笑,显然并不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穿越而来,自然是知道宇文泰后来是做到了的,自然是信心十足。 他神色认真,朗声对萧东奇道:“你放心,我为了你,你要的三国一定给你,只是你若食言怎么办?” 元修、王思政、元明月这时见宇文泰认真,虽然都知道萧东奇设的这个条件宇文泰难以达到,但俱各都给他加油打气。 元明月尤其是加油鼓励,道:“黑獭,加油,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萧东奇道:“你若能做到,我到时候就嫁给你,山川在此、河水在此,决不食言。” 宇文泰道:“好,咱们这就去茅屋里写文书去,大家签押按手印,这一辈子不许抵赖。” 萧东奇道:“不抵赖便不抵赖。” 她心想,高欢如今三十二岁了,以高欢之雄勇奸诈、谋略盖世,都做不到在二十六、七岁的时候,割据一方? 高欢后面还有娄昭君的巨大财力支持,尚且无能为力。 宇文泰何德何能能够在二十六七岁的时候在天下创造三足鼎立的局面? 她想来想去,即便是曹操、刘备这样的大英雄,二十六七岁都没做到。 孙权倒是二十六岁做到了,但那是继承了孙策的遗产; 宇文泰的家人都死“绝”了,绝无外姓人会将他的基业留给宇文泰。 不论从哪方面看,不论从理性的哪个角度分析,宇文泰都不可能做到二十六七便位列鼎足,三分天下。如果真能做到,那就是盖世奇才了,比高欢还盖世奇才的奇才。 如果真这样,自己嫁给他,倒也算不枉此生。 众人闹闹哄哄回到茅屋。 宇文泰走在最后,他驻足,向迷谷入口处望了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萧东奇笑了笑,打趣道:“怎么?担心做不到?怕立了这份文书,日后会成为别人嘲笑你只会吹牛逼的证据吧。” “刘邦、刘秀、曹操、刘备二十六七岁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就敢吹牛逼,还要立字据,你好有勇气。” “你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众人本来都没有想到拿古代的大英雄大豪杰来做对比,经萧东奇这么一提,才想到宇文泰这话确实说满了。不过,众人基本也明白,这个赌约长度达六七年,六七年之后,当事人早便忘了。 宇文泰显然另有目的,至少这个赌约一立,萧东奇若有心执行,这几年她嫁不了人。 宇文泰果然笑了,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万一我到时候做到了,你到时候嫁人了?怎么办?” 萧东奇心想自己再过六七年,自己也不过是二十四五岁,那么早嫁什么人? 便等他到二十六七岁,也是不妨,反正他也做不到,自己也不喜欢早婚。 她想到此处,便道:“你放心,你二十七岁之前,我不嫁人,我既然立约,自然是认真的。” 宇文泰大喜。 元明月笑道:“东奇,你上当了。” 萧东奇愕然:“能上什么当?有什么当好上的?就凭他?” 元明月道:“他这样可就把你这六七年捆死了,你听说过一句话没?烈女怕缠郎,缠来缠去缠上床。” “他给你立下这份明明明做不到的契约是假,但是他有六七年时间缠住你才是真的啊。” 萧东奇心想:“你缠得住老娘个屁,老娘只是答应你五六年不结婚而已,老娘又不是这五六年不沾男人。” 但这话只是在她脑海之中盘旋,说了出口终究太粗俗, 当下便道:“他又不是藤,我也不是树,哪是他想缠就能缠的。” 元明月见萧东奇和宇文泰两个人吵吵闹闹,便如一般小情侣斗气一般。 虽然不是真正的情侣,但有人吵闹,有人关心爱护,不由得有些顾影自怜。 但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元修的目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也是一瞬不瞬。 宇文泰决意要娶萧东奇,自然爱她是一个方面,那次马前梁上的幽香他这辈子再也不能或忘。 但也还有另外一个方面,宇文泰的老婆当中没有一个姓萧,他若娶了萧东奇,便是能再度证明历史是可以改变的。只要能改变历史,那么他在这个年代的寿命、他将来的功业都可以改变,甚至可以期待下一统天下。 只是这些,他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设计慢慢去做。 众人吵吵嚷嚷走入草庐,宇文泰和萧东奇当下便在众人监临的情况下立了文书。 立罢文书之后,,宇文泰依旧走出草庐、元修也随后走出。 他委托元修替他约见了一个人。 在迷谷的入口处,这个人已经进入了他的眼帘。元修抬眼看去,见那人赫然正是元子攸,便道:“来了。” 两人当下都立刻迎上前去。 宇文泰微微欠腰,道:“参见长乐王殿下。” 元子攸淡淡一笑:“什么殿下不殿下的,没意思。” 他看了看元修,拍了拍元修的肩膀,神色间颇有羡慕之意,这种羡慕很真诚。 他眼神之中若有所思,驻足,回看四周山谷,峰峦秀色,似有无限向往。 过了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对元修道:“咱们这帮亲戚之中,还数你最惬意,扔下功名利禄,跑这儿来种菜来。” “我倒是久有归耕之意,无奈卷入风云之中啊。” 他的神色之中,忧郁远远多于快乐,众人见他愁容满面,显然是满腹心事。 元修有心替他排遣,道:“咱们兄弟之中,要数你最贤德、武艺高强,兄弟又多,势力又大,人又正派。” “这大魏天下需要你这种人来支撑。待你平定天下,河清海晏,我便出来出仕好么?” 元子攸叹气不语,知道元修说的虽然是客套话,但也是事情,只是他并无把握。 对付尔朱荣,就算有高欢协助,对他来说还是觉来力不从心。 元子攸强颜笑了笑,便连笑也是愁的,他看了看众人,在众人之中无意瞥见了萧东奇,不由得有些惊讶。 “是你?” 萧东奇当下也感惊讶,也过来点头致意。 她实在是想不到今天这瞎逛,居然还能碰见元子攸。 宇文泰扭头对她笑了笑,道:“是我约的,高欢也约过殿下,对吧?” 萧东奇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宇文泰转向元修:“借县公草庐一用。” 元修颔首。 众人见元子攸与宇文泰像是有事要谈,都纷纷从草庐中趋出,将草庐让给两人。 元修随后还向菜畦地走去,王思政紧随在后,元明月道:“这河边映山红开了,我们去寻去。” 萧东奇欣然允诺,两个人手拉着手欢快离开。 草庐之中,宇文泰与元子攸对面坐下。 元子攸开门见山:“听元修说,你这人才华杰出,元修虽遗落江湖,不问世事,但你能劳动他出马请我过来一叙,想来你也不简单。” “我正好心里有事,也想找个人谈谈。” 元子攸确实有满腹心事,哪怕是他自己不说,别人也看得出来。 他脸上愁云惨淡万里凝。满腔心事,缺乏人去分担他这些心事。 高欢已经回到了晋阳军中,他的兄弟元劭和元子正也没法排解他心里的那些烦扰。 元修和他说宇文泰不凡的时候,他心里想总算能找到人倾诉一下。 因为高欢能找到他,宇文泰也来找他,至少从见识上来说,这人虽然比高欢慢了一拍,但是毕竟和高欢见识上是一致的。 想必聪明才智也不相上下,若也忠诚大魏,岂非值得一见? 他只是没料到宇文泰这般年轻,高欢三十来岁,年富力强,而宇文泰却才二十出头,白皙秀美。 元子攸见他实在太过年轻,有些不确信他是否真有才智了,道:“高欢比你成熟,看你年龄不过与我相仿。” 宇文泰道:“高欢都三十出头了,我才二十出头,去年才二十,今年刚二十一。” “阅历上自然是不及高欢,但见识上倒未必。我知道高欢找过殿下。” 七十九、教人背信弃义 元子攸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宇文泰这句话足以证明,这个秀美的年轻人确实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睿智。 他开始有了交谈的兴趣,道:“高欢料事如神,他说太后与先帝其中必有一死,如今先帝已经死了。” 宇文泰淡淡然,道:“这也不算什么,谁都能料到,我还能料到高欢劝殿下称帝。” 元子攸怔了怔,点了点头,宇文泰这几句话几乎是句句都击中他的心坎。 尤其是这最后一句,可见这少年不同凡响的睿智,他不但能够推测出高欢见了自己,还能推测高欢见自己后做了什么。 “你说我是听高欢的好,还是……” 宇文泰摇了摇头,显然不赞成。 “高欢这不过是把殿下架在火上烤。” 元子攸听了心中有些不乐,但是这句话又击中了他,现实的情形却和宇文泰所言几乎是不差分毫。 他每天都有如坐针毡的刺痛感,每天都感觉压力很大,每天都感觉自己坐到了火山口上。 “那照你说,本王该怎么办?” 宇文泰淡淡的笑了笑,道:“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挑动高欢与尔朱荣之间互相争斗,让高欢与尔朱荣自相残杀。” “殿下以及皇室宗亲坐山观虎斗,而不是殿下您出面,您与尔朱荣硬碰硬。” 宇文泰这句话,令元子攸有些疑惑不解。 “高欢是尔朱荣手下,他们俩如何能斗起来?” 宇文泰笑了笑,道:“殿下,你与高欢谈判时难道没有留一手?” 元子攸这下是怔住了,惊讶于宇文泰的精明。 他确实没有料到宇文泰这么精明,他先前还觉得宇文泰才智比高欢稍逊。 但眼下看来,这少年洞烛机先,分明不比高欢逊色。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高欢确实更先约见自己,但也许是因为高欢有尔朱荣麾下着名心腹这层光环在,而眼前这个少年没有光环。” 也许这少年比高欢更先想到约见自己,只是他没有光环附体,没有名声,约见不到自己而已。 元子攸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震惊,如果是宇文泰抢先约见。 自己确实极有可能不见他。有可能门房便能把他给拒了。 他想到这里,当下立刻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约见本王的?” 宇文泰笑了笑:“那可是很久很久了,大概早在陛下捉奸的时候。” “那时候我还没来见县公,那时候我就想见见殿下,怎奈位卑言轻。” 元子攸骇然,心想这少年确实不简单。 他沉默了半晌,决定如实回答宇文泰刚刚的问题。 “本王与高欢谈判,确实留了一手,本王已令高欢写下保证,并立下毒誓。” “倘若他敢背叛本王,本王便将他投靠和游说本王称帝并对付尔朱荣的证据交给尔朱荣。” 宇文泰大喜,笑容之中满是赞许:“殿下这事做的不错,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将此书交给在下保管。” 如果元子攸肯将高欢签下的这份文书交给他保管,他若将高欢效忠殿下书信交给尔朱荣,必定能使得两人斗上一斗。 元子攸骇愕不已,断然拒绝:“啊?这不可能。” 他一贯受到儒家诗书礼仪教诲,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他想都没想过。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殿下,您不但要防备尔朱荣,而且要防备高欢,高欢为人,奸诈狡猾比尔朱荣有过之而无不及。” 元子攸自觉高欢对自己还算诚恳,绝非宇文泰所言。 心想:“这少年虽然聪明,但是看人上还是有差距。” “而且这一计也太过毒辣。” 他想到此处,便道:“高欢对本王推心置腹,本王又如何能够出卖高欢?” “就算如卿所言,高欢也有反心,但高欢如今势力不大,不构成威胁。” 宇文泰见元子攸固执,心想短时间想说服元子攸并不容易。 但自己却不能眼见他堕入高欢奸计,当下便道:“高欢他日比尔朱荣更危险,此人绝非信义之辈。” 元子攸冷笑一声,道:“你口说无凭,有何证据?” 宇文泰确实拿不出任何证据,他只能哑口无言。 元子攸见他默不作声,便道:“高欢能够留下字据给我,我只要把字据交给尔朱荣,尔朱荣随时能杀掉高欢,高欢是知道的。” “但是他还是毅然留下字据,就冲这种忠义,本王绝不能出卖,对不住了。” “另外,高欢是本王同党,与本王尽心竭力,振兴大魏,一旦尔朱谋逆,本王还要倚重高欢。” 宇文泰叹了口气,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喝了一口茶,深深呼吸了几口。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道:“这么说吧,长乐殿下,您对尔朱荣、高欢并不了解。” “尔朱家族之中,除尔朱荣之外,都是废材;” “而高欢帐下,多是骁锐之士,您就知道,高欢才是最可怕的那个人,而尔朱荣不是。” 元子攸淡淡摇了摇头,高欢没有背叛他之前,他便先背叛高欢,这事他做不到,他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人。 宇文泰接着道:“先杀高欢,再除尔朱荣,尔朱荣家那帮废材殿下你能轻易削平,则天下还是大魏之天下。” “若先杀尔朱荣,高欢犹在,则放眼朝野,将无人可以阻挡高欢。黑獭至诚,言尽于此。” 他言之谆谆,元子攸却已经听之渺渺。 元子攸这时甚至已经觉得宇文泰有些讨厌了。 他向来把仁义礼智信摆在做人的首位。他断然没有想到,宇文泰会教他背信弃义。 他站了起来,神色冷冷的道:“你要说的说完了吧,但在我而言,高欢与我有誓言在,有信义在。” “高欢是帮我对付尔朱荣之人,而我他日登基,能制尔朱荣,自然能制高欢,不劳足下费心。” 他说完这句话,便拉开草庐的门走了出去。 他的神色凝重之中有不屑,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笑容,甚至没有与元修、王思政等人打招呼,毅然凛然的走出了草庐。 王思政、元修见他们谈完,走了过来,三人望了望元子攸孤独的背影,王思政道:“谈崩了?” 宇文泰淡淡笑了笑,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但是还是必须试一试。 王思政道:“高欢究竟给这家伙吃了什么迷药?” 宇文泰道:“假仁假义的迷药而已。” 王思政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其实只要元子攸不接受高欢称帝的建议,高欢肯定还会扶持别人称帝的。” “到时候高欢暗中还会和尔朱荣较劲厮杀,到时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的时候,元子攸再来收拾残局,这是对他最好的结果。” 王思政点了点头,觉得宇文泰所言大有道理,道:“是。” 宇文泰叹了口气,拍了怕王思政的肩膀,道:“为什么你不是长乐王殿下?可惜长乐王偏偏就不明白。” 萧东奇和元明月这时候正好采摘了映山红回来,每人手中都捧了一大束。 这时看到元子攸孤独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愕然。 元明月看了看天色,道:“长乐殿下生气了?也不留下来吃完中饭再走?我们可是急着赶回来做饭的。” 萧东奇问道:“你们谈什么?” 宇文泰半真半假,道:“谈怎样杀了高欢?” 萧东奇淡淡一笑,道:“关我什么事。”她说罢,自己也感觉有些奇怪,若是换在从前,宇文泰这么说,她说不定会痛斥他一顿。 她心里想:“女人是真的善变的。” 她又看着元子攸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也有些可怜,在这个乱世,做一个有担当的人,是何等痛苦? 她扭转头对宇文泰道:“长乐王殿下仁慈,你们都是坏人。” 八十、盗书 长乐王府邸书房之中。 元子攸正在长吁短叹,他虽然拒绝了宇文泰,但是宇文泰的话对他的影响却不可低估。 他拿着高欢的那封保证书看着,面色沉重,郁郁寡欢。 他一时拿起,一时又放下,心中颇拿不定主意。 他从书架上抽了两本书,但是看了两页,发现心绪不宁,根本看不下去。 他然后焚香,想趺跏盘腿静坐,但静坐不到片刻,便愁容满面,脑海中万马奔腾,那能入静? 他跳下榻来,自言自语道:“高欢,你真的是宇文泰说的那种人么?你可千万不要负我。不然……” 他“不然”了半晌,也没不然个所以然出来。 然后,他才发现,外面已经一团漆黑,不知何时,夜色已经像魔鬼一样笼罩了世界。 他点起灯烛,枯坐着,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什么都想了。 他渐渐觉得有些困意,头鸡啄米似的向下一垂又懵懵懂懂的抬起来。 然后一头趴在桌子上。 书房外,夜色之中,宇文泰与王思政俩人身穿夜行衣,正贴在书房外,伸出一支竹管向着房内吹送迷烟。 两人觉得迷烟的数量足以迷晕元子攸,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宇文泰伸出指头,轻轻戳破纸窗,见元子攸已然趴倒。 他悄悄来到门边,用匕首拨开了门闩,与王思政二人闪身入内。” 王思政显然眼神锐利,顷刻间便发现了元子攸身前正是高欢那篇字据。 他蹑手蹑脚的从元子攸手上将高欢的字据慢慢的拽离。 宇文泰见王思政在那轻轻的拽那份文书,笑了笑,上前一把就拉出来。 王思政有些愕然。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做事该当机立断,他心事很重,迷香效果又很好,用不着担心他会突然醒来,咱们已经得手了,走吧。” 王思政:“他一定知道是我们干的。” 宇文泰道:“就算他知道,那又如何?时势如此,要除高欢,只有这个办法。” 王思政看了元子攸一眼,道:“我总觉得长乐王不坏,他也是为大魏江山社稷。” “他年纪也和咱们相仿,如今这江山社稷的重担压在肩上……” 宇文泰道:“咱们这也是为了大魏江山社稷,好不好?” “灭了高欢,断尔朱荣一臂,将来再灭尔朱荣,尔朱家族其他人等不足为虑,这才是对大魏天下是最好的结局。” 王思政自然不知道宇文泰这些所作所为一方面固然确实是为了大魏。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改变历史。 他点了点头,大觉宇文泰所言有理,两人悄悄退出,掩上房门。 房门关闭,门闩自动落下搭上了。 星月下,两人匆匆退出长乐王府,在夜色下星跳丸掷一般,在屋脊上起起落落,瞬间便已离开长乐王府很远。 两人找了间客栈,换下夜行衣,顺便泡一个澡。 木桶之中,水汽氤氲。 王思政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发回晋阳?” 宇文泰道:“事不宜迟,洗完澡,一会儿就走,兵法有云:兵贵速不贵久,事久变生,迟则生变。” “咱们盗取高欢叛变尔朱荣的证据,这事儿等天亮,元子攸醒来,必然事发。” 王思政:“尔朱荣看见高欢背叛他的字据,会不会立刻杀了他?” 宇文泰:“就算不立刻杀之,只怕从此也要疏远、小心戒备吧。” “现在尔朱荣是树,高欢还是藤,没了尔朱荣,他做不了大的。” 王思政朝着宇文泰竖起了大拇指。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三哥算是栽在他的手中,高欢若死,也算我三哥大仇得报。” 王思政道:“你不跟萧姑娘告别?你这一回晋阳,便不知道何时再入洛阳了?” 宇文泰脑海中浮现出萧东奇的巧笑倩兮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萧东奇越对他不屑,他就越牵挂她,想得到她。 他想和她做一辈子的夫妻,没有一个女人像萧东奇这样对他,两人老是拌嘴,可他一点儿也不生气。 他也想跟萧东奇告别,但是,来不及了,萧东奇下午应该已经离开了迷谷。 想到此处,他摇了摇头。 王思政叹了口气,道:“黑獭,你这人不解温柔啊。” 宇文泰苦笑道:“她老是针对我,你没瞧见她老是提高欢么,说不定她欣赏高欢那种有权有势,还脚踏实地干事儿的呢。” 王思政道:“那是她不了解高欢真正是什么样儿的人。” 宇文泰笑笑:“来日方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总会证明谁是对的,谁是错的,不用计较一时。” 洗完澡,换了衣裳,宇文泰下楼,走出客栈,去到马厩,牵出了那匹枣红马,那马是他早已经备好在这里的,他策马扬长而去。 天渐渐的亮了,一束阳光终于透破云层,映照在他年轻富有朝气的脸上。 这束阳光同时也透过窗隙、透过被宇文泰戳破的那个窗洞,射到桌子上,射到流了一桌口水的元子攸的脸上。 趴在桌子上的元子攸醒了过来,他猛然间发现似乎是少了什么,心中登时一阵惊慌。 他很快发现是高欢的字据不见了。 他站起身来,在桌上到处翻找,没有找到。 也许是被风刮离了桌子,他又到床下去找,房间各处,他都找遍了,还是没有。 也许是兄长元劭或者弟弟子正进来过,帮他收起来了,他翻箱倒柜,还是没有。 元子攸有些慌了,大声叫道:“来人,来人。” 一名小厮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元子攸急促的问:“这房间昨夜至今有没有人进来过?” 小厮果断摇了摇头:“启禀殿下,从昨夜至今,并无人进来。” 元子攸:“我大哥他们呢?” 小厮:“大王爷、小王爷他们都从未进来过,他们昨夜纵酒,都喝醉了,还没醒呢。” 元子攸恶狠狠的拍了拍桌子,怒道:“我明白了,一定是宇文泰——” 他手指着外面,一叠声叫道:“快去,快去备马,点一队亲卫,立刻随我前去元修草庐。” 元子攸气冲冲的往外走。 才走了没两步,只听得身后有人大叫,他大哥元劭匆匆走了过来:“子攸——” 他手中拿着一封信,递给了元子攸。看元子攸面有怒容:“怎么了?这是?” 元子攸:“没什么。这谁来的信?” 元劭:“不知道啊,一早上塞到大门口,管家拿来递给我,才发现这是送给你的,所以巴巴的送来给你。” 信封上写了个急的字样。 元子攸拆开书信,就看见高欢的字据落款字样。他抽出来,揣在怀中,一颗心立刻放了下来,脸色趋于平和。 他抖了抖信封,信封里面露出一张花笺,一看而知是女子之物。 花笺上写着:“原件奉还,小心收好。” 元劭有些疑惑不解,道:“子攸,这谁来的信啊?” 元子攸叹了口气,道:“萧东奇,萧赞那个堂妹,幸好这姑娘昨天也在,失而复得,好险。” 萧东奇很得意,她又回到了迷谷。 她显得心情特别好,她蹦蹦跳跳的,时不时采撷些花儿、草儿,脸上都是笑容。小鸟叽叽喳喳,花儿似乎在对她笑。 昨夜她所做的事情,她想宇文泰如果知道,一定会气歪了嘴。 宇文泰盗书,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想到宇文泰气歪了嘴的模样,她便觉得心里的畅快,比三伏天吃个大西瓜还畅快。 八十一、女人最伤人的话 农历三月底,阳历已经是四五月,山间已是鸟语花香。 元季裳忽然发现河畔有一株映山红甚是艳丽,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花旁,闭着眼睛,深深呼吸,陶醉着…… 但是她忽然间便张开了眼。 她抬起头,看着站在身前的宇文泰,登时脸上的笑容全无,全神戒备起来。 她的手不自觉的握住了剑柄。但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却乐开了花,她几乎想笑,想笑到肚子痛。 因为她还没见到宇文泰这么严肃的样子过。 宇文泰问:“你盗取了高欢反叛尔朱荣的文书凭据?” 萧东奇点了点头,一副就是我拿了你能怎么样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很欠揍。她虽然现在对高欢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在意,但是还是觉得宇文泰的盗书行为过了一些。 她本来就觉得元子攸有些可怜,夹在各种势力之中,她有些不忍,所以她重新盗书,还给了元子攸。 宇文泰道:“交出来。” 萧东奇冷笑:“已经物归原主了。” 宇文泰道:“还给了元子攸?” 萧东奇点了点头。 宇文泰注意到了她握着剑柄的手,他那张因生气而有些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慢慢解封了,淡淡的笑了笑。 萧东奇道:“我知道你特别愤怒,不过,这件事,黑獭,我觉得你做的不对,你这么做,固然是能陷害高欢,但是也陷长乐王于不义。” “如今我盗也盗了,还也还了,你要杀要剐?我都奉陪到底。” 宇文泰笑了,他原以为萧东奇盗书只为高欢,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听她这时说到道义,心中不知如何,有些高兴,不由得笑了一笑。 萧东奇见他发笑,道:“我知道你心里特别发火,不用这么虚伪,还假笑,吼出来,还好过点。” 宇文泰淡淡然,不远处王思政走了过来,他看了看萧东奇,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恼怒,像是想吃人一般。 宇文泰没吼,但他倒是想吼,宇文泰摇手制止了。 萧东奇冷笑,她既然做了,她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过宇文泰的反应她没有料到。 她本来以为他会暴跳如雷,但事实上宇文泰没有,宇文泰只是淡淡的问了两句话而已。 宇文泰忽然笑了,笑过之后,淡淡然道:“人生在世,机会无限,况且我还这么年轻。” “我也不怪你,我只怪我对你还是疏于防备,错在我自己疏于防备。” “我赶回来,是因为我想了想,我离开的时候没有跟你告别,这不对。” 王思政终于吼出来了:“你这个傻丫头,他是真的赶回来与你道歉的,没有与你道别便走,他一直很内疚。” “一个男人这么牵挂你,你还偷他千辛万苦弄来、对他很重要的文书。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真的了解高欢吗?” 萧东奇有些愕然,又有些感动。她是知道有时候男人爱一个女人很深,女人却不知道,他的兄弟却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宇文泰有时候有些笑嘻嘻的,似乎天塌下来没当回事。 假如是宇文泰说回来跟她道别,她是不相信的,但是王思政说他回来跟她道别,她相信,因为太原王氏很少说谎。 宇文泰淡淡的笑:“东奇,谢谢你,我本来确实应该跟你道别。” 王思政见宇文泰这般心气平和,他有些不忿。 宇文泰推了推他,道:“你先走吧,我跟东奇还有两句话要说。” 王思政气冲冲的离开了。 萧东奇显然没有料到宇文泰竟然并不怪她,她见宇文泰神色诚恳,便道:“你真的不怪我?” 宇文泰笑道:“真的,你这么美貌善良,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忍心怪你?” 萧东奇愕然:“救命恩人?” 宇文泰笑了笑,将当日自己在尔朱荣帅府前,被尔朱兆所执为她所救之事说了一遍。 萧东奇自己已经几乎忘记了救过那个邋遢、满面血污的将士。 这时不禁有些愕然,道:“那个家伙就是你?” 这一刹那她也有些感觉命运的神奇和冥冥天定。 宇文泰接着道:“我知道你认为高欢是个好人,是个英雄,不忍心他被我害死。” “但人这一辈子很长,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你日后会认识他是什么样的人。” 萧东奇淡淡一笑。忽然道:“好,黑獭,我说两点,第一点,我救过你,但请不要因为我救过你就想对我以身相许,本小姐不吃这一套。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高欢和你,我都一样看待。” “我喜欢英雄,但是要真的英雄。” 宇文泰听到她说可以考虑,不由得大喜。 萧东奇接着道:“第二点,你虽然没成事,但你有气度。不过,你这做事还不是英雄做事的方法,你有点过于君子。” 宇文泰笑了:“何谓英雄做事方法?” 萧东奇思忖着,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觉得高欢如果碰见这种情况,处理起来比你要狠一点,你这人其实也仁慈。” “我还要补充一点,如果将来万一我跟高欢在一起了,水到渠成,我虽然会遵守文书约定这几年不嫁,但不排除我会跟他行夫妻之实、周公之礼的。” 如果王思政还在此,一定会破口大骂萧东奇不知羞耻,并引经据典责之。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东奇自己也觉得残忍,不过,也未必跟高欢啊,人世间的事情说不准,人生总有万一的,万一将来 宇文泰微微一笑,并不生气。 萧东奇很佩服,自己说有可能会跟别的男人干那事儿他居然还能笑吟吟的,若无其事。 宇文泰道:“你最近喜欢读史书,应该知道汉景帝的皇后是二婚吧,应该知道陈平的夫人嫁了好几回吧。” “我不是汉人,没有汉人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你就是嫁五十回,一百回,只要你愿意,我仍然要娶你。” 这里面,爱自然是一个极重要的因素; 宇文泰的诸位夫人中没有姓萧的,这一点也很重要,娶了萧姑娘,他不仅收获爱情,还会改变历史; 爱情自然极重要,改变历史也极重要,他没理由不坚持。 萧东奇彻底服气了,陷入相思的男人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肯放弃的,最执着的男人。她忽然感觉,自己将来有可能招架不住这种执着。 她叹了口气,不否认宇文泰显然也有珍贵的一面。 这种临大事的静气,这么白皙俊美,这么执着,且与她年龄相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跟宇文泰才相配,如果宇文泰真的能笑傲天下,他们才更合适。 她叹了口气,道:“黑獭,我现在对高欢虽然不如从前迷信,不过我也还是相信他将来必定会带来一个清平世界,这人是个英雄。” 宇文泰道:“高欢这样的人,不会带来清平世界的,他不讲诚信,不重信义,所任所用,非亲戚即故旧,胸怀不广。” “如果高欢有一天得志,他所建立的,必定是一个野兽王朝!” 萧东奇道:“我们看法不一样。你因为兄长的事情,有偏见。” 宇文泰道:“幸好我们都有时间,我只希望你能够睁大眼睛看清楚,高欢绝非善男信女。” “另外,我是来告诉你,尔朱荣即将入京,你们要小心,千万不要抛头露面。” “尔朱荣入京,为了立威,一定会大开杀戒,一定会。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他说罢,转身默默的离开,萧东奇的话,他听了终究是有些难受。 但是他还年轻,事在未定之天,一切都还是有机会,有机会便应该笑着去等待,去迎接,去争取。 何况,眼下是乱世,乱世是群雄逐鹿的时候,只要人不死,心常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本来是准备拿了文书直接回到晋阳,向尔朱荣汇报的,但是现在文书被盗,物归原主。 他暂时也没有必要立刻回去晋阳,见过了萧东奇,该表达的也表达了。 留在洛阳也好,洛阳眼下一片混乱,杀戮与鲜血,卑微与恐惧,各种阴谋都在暗中悄悄进行。 他留在洛阳,应该还能做一些事情 他本来想,既然不回晋阳了,可以多陪陪萧东奇。 但是萧东奇说的话,其实还是对他造成了一万点的伤害,虽然他表面若无其事,但心里实在是快乐不起来。 他十分确信,这个姑娘将来会嫁给自己,现在,他已经牵到了她的手,他自然还有机会。 女人的身体都是她们潜意识规定的禁区,突破一层层身体的藩篱禁区,就能俘获她们的芳心。 都已经牵了手,距离接吻以及不可描述还会远吗? 他信心未死,忽然想到,洛阳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高欢如今定然已回到晋阳去了,洛阳城内,这时候还摆着一件很大的功劳,这份功劳也许别人可能都未必想到 八十二、扯诏逐使 宇文泰头晕晕的回到位于洛阳平康里坊区的住处,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 次晨醒来不久,正欲去宫中寻那大功劳。 却不料先接到贺拔岳从晋阳寄过来的信札,送信来的乃是一位年少偏裨将佐。 宇文泰听得李虎的名字,虎躯赫然一震,问了一下,果然是陇西李氏,心知这是碰到唐高祖李渊的爷爷了。 李虎乃是贺拔岳新近从军中提拔的护卫领班,贴身心腹,提拔速度这么快,足见贺拔岳甚爱此人。 史称“李虎武艺高强,倜傥有大志,好读书而不存章句,尤善射,轻财重义,雅尚名节。” 一个重名节的人自然会死心塌地的跟着第一个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领导,宇文泰并不反对李虎对贺拔岳效忠。 况且,历史上李家还算为宇文家报了仇,因此宇文泰对李虎也没特别的恶意观感。 李虎那里知道一面之间,宇文泰想了这么多,他满头大汗,显然这一夜驱策,乃是快马加鞭赶来。 宇文泰掐指一算: 前日夜间天子被鸩毒杀害,皇宫各殿爆发大屠杀; 同夜,高欢拜会元子攸,并赶回晋阳,以高欢的骏马脚程,大约五个时辰左右便可到达晋阳。 贺拔岳寄来的这封信札应该是昨天晚上写就,然后李虎快马赶来。 不用猜就知道信中一定是写了一些高欢回去的情况。 当下一边拆信,一边赏了李虎几封碎银子,并招呼他坐下,以备顾问。 贺拔岳信中所言,一如宇文泰所料。 高欢回去之后,受到了尔朱荣的宠待,尔朱荣赏了高欢许多金银珠宝、并且当众嘉许。 信里信外透着贺拔岳一些淡淡的介意。 其次,则是让他留在洛阳也不必计较功勋、保住自身性命最为关键。 接着又说道昨日下午,有天子诏书至,尔朱荣当众撕毁诏书,并羞辱钦差,只怕进军洛阳之日便在眼前。 最后则是说让李虎留下来,暂时由他驱策,配合他在洛阳的行动。 宇文泰对此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下便询问李虎了一些关于尔朱荣毁书扯诏羞辱钦差的详情。 李虎当下将昨日晋阳之事约略汇报了一遍,高欢回晋阳后,立刻将洛阳发生的母子相残之事向尔朱荣汇报。 随后,尔朱荣定策:“太后为人母而杀其子,已为残忍,立皇女为皇太子,更是亘古奇闻。” “立即进军征讨除太后,立新君,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取威定霸,在此一举。” 李虎口齿伶俐,他当时侍立在贺拔岳身侧,这时说来恍如目前。 宇文泰大悦,笑道:“也该立即进军洛阳了。” 李虎接着又道:“会议尚未结束的时候,忽闻外面一叠声传:天子诏书到。” 宇文泰知道李虎是要说扯书毁诏之事。 于是笑了笑,道:“哪来的天子?呵呵,必然是伪诏。” 他见李虎说的眉飞色舞,快意无比,也不打断。 作为年轻人,谁不想见证历史大事?谁不想参与历史大事,李虎这少年,虎里虎气,又爱读书。 宇文泰知他并非庸碌,因此侧耳倾听。 李虎接着道:“大将军当即便呵呵冷笑,说道这老虔婆果然是不知死活,这个时候居然还敢用天子诏来忽悠自己。” “这女人蠢笨如斯,居然还能宰割天下?及至见了那钦差,大将军更是大怒不已” 宇文泰甚至都能想到尔朱荣心下是何等的不屑,想到此处不由得又微微一笑。 心想这洛阳的钦差可能平素都未必见过尔朱荣,不知尔朱荣骄傲残暴,大吃苦头也是意料中事。 而且,如今洛阳散乱,宗室人人自危,这种情况下,太后急于安抚尔朱荣,宗室不愿意出头,太后甚至未必有人可派。 心腹徐纥早已逃去不知踪影,太后倒是还有另外两个心腹,一个叫郑俨,一个叫李神轨。 郑俨这等奸猾小人,必不愿意去晋阳触尔朱荣的眉头,百般推脱。 李神轨则是一员将领,太后如今惊弓之鸟,要仰仗李神轨统领京城内外,也必不会派遣李神轨去见尔朱荣。 以尔朱荣、高欢之英明,万一扣留李神轨,咔嚓一刀,太后等于折了一员大将。 想到此处,忽然笑道:“大将军大怒,太后派去的钦差莫不是个宦官?” 李虎笑道:“黑獭将军聪明,这太后差遣去给大将军宣旨的正是一名宦官。” 宇文泰心道:“这便难怪尔朱荣大怒了,尔朱荣平素最瞧不起宦官之流,太后连个名臣都派不出,如何能令尔朱荣满意?” 李虎接着又道:“那宦官不知死活,大概是等了良久的缘故,正自有些不耐烦。” “看见大将军现身,不由得大喜,大声唱道尔朱荣接旨。”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这宦官好大胆子,居然敢直呼尔朱荣姓名?” 想来也是之前不曾任过钦差,头次任了这等殊荣,所以要摆架子,不知礼仪,不称官爵。 李虎笑得打跌,道:“可不是么?尔朱荣径直走到那宦官身前,神色端肃。” “那宦官见他并无下跪接旨举动,心中有些惶惑。当下,又唱了一句尔朱荣接旨。 宇文泰叹道:“有句话叫做不作死便不会死,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李虎又道:“尔朱荣这时已经走到他面前,冷冷问道天子诏在哪里?” “那宦官见尔朱荣的目光如鹰一般,棱棱生威,又听尔朱荣声音不善,这才惧了。” “两边军官们仓仓仓仓的拔刀半出鞘,更将他吓得魂不附体。” 这种阵势,久居宫中的宦官有几个曾经见过? 宇文泰喝一声:“精彩,对付这等鼠辈便该如此。” 李虎道:“那宦官战战兢兢袖出诏书,看着尔朱荣,尔朱荣站着不动。劈手从他手中拿过诏书。” 他手脚比划,一时叙述得兴起,简直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宇文泰听得也觉有趣,便示意他继续。 李虎接着道:“那宦官吓呆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尔朱荣眼睛一瞪。” “那宦官战战兢兢又犯了一个错误道大将军应该跪……跪下接旨……” 李虎说时,故意模仿那宦官窘迫之状,甚至连那宦官支支吾吾、战战兢兢之态也模仿的惟妙惟肖。 宇文泰不由得哈哈大笑,道:“这宦官还敢叫尔朱荣跪下,尔朱荣一定气急,将诏书看也不看,撕得粉碎。” 李虎道:“正是。” 脑中回想那宦官吓得面如土色,情知毁诏是多大的罪名,多大的不敬,可是却偏偏不敢多说一句嘴,只是两腿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尔朱荣本来便生的威风赫赫,铁目钢眉,一般将领在他面前甚至都不敢与之对视。 一个宫中不更事的宦官如何在他虎威之下,吓到何等田地,自然是可想而知。 宇文泰问道:“接着如何?” 李虎模仿了尔朱荣的口气,道:“尔朱荣说诏书?诏书个屁?天子何在?听闻弄了个女儿身当皇太子。” “这等掩耳盗铃之举,不怕天下耻笑么?怎么?一个才刚出生的女娃儿也能下诏? 宇文泰叹道:“那宦官必定张口结舌,哪里回答得上来?” 李虎笑了笑,道:“是啊,尔朱荣见那宦官嘴唇抖抖索索,却说不出话来,凑到他脸前,大吼:回答我!” “他这一声如同在那宦官耳边打了一个霹雳一般,那宦官吓得屁滚尿流,尿液都吓了出来,顺着裤裆的流了一地。” 宇文泰想见那宦官当时情状,不由得莞尔。 李虎模仿那宦官腔调,道:“那宦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几乎是哭喊着大、大将军所问,奴才不知道奴才是真的不知道” 宇文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太后肆意杀戮,洛阳危如累卵,京城派出去的钦差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人必自辱而后世人辱之 尔朱荣毁书扯诏,看着像是宦官惹怒激愤之举; 实际上,这十之七八是尔朱荣刻意为之,挥师入洛阳,已经是弹指之间的事情了。 八十三、密会郑俨 李虎叙述完毁书扯诏之事后,宇文泰又询问了一些高欢的动向。 以尔朱荣的精明,高欢接洽长乐王元子攸,尔朱荣就算有可能不知道高欢有反叛之心,但是绝不可能不知道元子攸的背景。 以元子攸的兄弟众多,个人美誉,尔朱荣应该知道立元子攸为帝并不合适。 李虎茫然摇了摇头,这些事情,贺拔岳可能都未必知道,至少表面上尔朱荣对高欢是慰劳有加。 宇文泰想想也是,这些事情,事涉机密,以李虎目前的位置应该很难得到消息。 当下便让李虎先行休息一番,待傍晚时分与他一起去松鹤楼。 京城如今虽然动乱不堪,但是松鹤楼和永宁寺都相当于洛阳的招牌,维系和稳定洛阳人心的标杆。 所以,大屠杀之后的这两日,朝廷为了以示洛阳百姓情绪稳定,强行安排一些官员、官眷及去永宁寺上香和松鹤楼吃席。 因此,这两处依旧热热闹闹。 仅仅看这两处,你几乎完全得不出洛阳城内天子刚刚崩殂的迹象,永宁寺香客云集,松鹤楼依旧杯盘狼藉。 唯独有一点点区别的是,一些官员几乎都是缟素出席,显示了无声的抗拒。 朝廷如今这种局面,礼仪或者说丧礼,早已经不是朝廷需要的必需品。 宇文泰带着李虎点缀般的在腰间扎了两根白孝带,来到松鹤楼的雅座包厢不久之后。 太后的两名着名心腹之一的郑俨也悄然来到松鹤楼,并推开了宇文泰包厢的槅门。 郑俨,字季然,荥阳(今河南开封市)人。北魏末年幸臣,与徐纥并称“徐、郑”,只是徐纥是间谍,而他只是幸臣。 他看到宇文泰,他有些愕然。 最近他做了许多工作,把尔朱荣手下大大小小的着名将官的肖像或者素描都弄了一套。 但是眼前的这两位二十出头的少年怎么看都跟那些人对不上。 他跨进包厢的一只脚留在门内,一只脚便很犹豫、很知趣的踏在门外,小眼睛狐疑的咕噜噜的乱转。 他吃不住这两个少年的底细,由于是密会,他自己都粘了两撇胡子,也没带伴当。 要在平时,他早已咋呼咋呼的,吩咐伴当将这两名少年拿下。 宇文泰见他进退失据,满脸尴尬,奸猾小人的嘴脸曝露无疑,当下招了招手。 叫道:“郑大人,进来啊,找你的便是我们。” 郑俨听了招呼,“哦”了一声,不得不进来坐下。 他脸上露出不屑、倨傲的表情:“说罢,你们找本大人有何要事。” 宇文泰约他的信里面说的是谈一桩大买卖,大功劳,日后能教他飞黄腾达,富贵逼人。 而且宇文泰信中糊弄他自己是尔朱荣派遣在洛阳的高级秘密情报人员之一。 眼下洛阳城局势混乱,宇文泰随信还附上了自己的军中腰牌,郑俨鉴定了一番,腰牌是真的,这才施施然赶来。 他心中总以为自己是太后心腹,能跟自己接洽的一定是很有名号的人物。 没想到,宇文泰和李虎他都十分面生,一个也不识得。 宇文泰见他的表情,情知他并不怎么信任自己。 于是淡淡一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郑大人啊,如今非常时期,咱没骗你,今晚这一席谈,绝对对你受益匪浅。” 郑俨道:“谋大事是要见真章的,我这可也有情报,你们说的东西要是有价值,我说的东西自然也有价值。” 宇文泰见他也有情报,心下大悦。心想这一趟倒是不虚此行。 郑俨拿起酒杯,大喇喇的道:“给本大人斟茶。” 话音未落,槅门又开了,这次是被人强行推开的,只见一个几乎和槅门顶部差不多高的身高丈二的壮汉走了进来。 这人走进来之后,无声的站在郑俨背后左边。 宇文泰和李虎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走进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身材壮硕。 光是手臂的肱二头肌,便有宇文泰和李虎的大腿粗。 这第二名壮汉自然而然的站在了郑俨的右边。 槅门外还有咚咚咚的脚步声响,宇文泰侧耳听了听,就在门口处声音没了。 想来是有另外两名壮汉站在了门外,显然是把住了槅门的左右两边。 郑俨的神色刹那之间变成老子安全了、你们危险了的神色。 面色之间也从之前的隐约不安,瞬间变成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望着宇文泰等二人,道:“有啥事儿说罢。” 宇文泰笑了笑,站起身来,拉着李虎便往外走。 郑俨愕然,怒道:“还没把情报留下,便想走?” 他话音未落,立在郑俨左侧的那个壮汉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来抓宇文泰。 宇文泰淡淡一笑,他迈步之际,已经预料那壮汉要动手。 这时身形倏忽一晃,头一低,脚下虚晃移动,刹那之间已经欺到那壮汉腋下。 那壮汉移动机变哪里及得过宇文泰? 他大手挥出,蓦然眼中一空,宇文泰已经欺到眼前,狠狠一拳击中了他的肋部肩手交接之处。 喀啦一声响,那壮汉的大手登时软踏踏的耷拉下来。 另外一侧,李虎也一个箭步欺上前去,在另一个壮汉还没来得出手之际,手头的一根筷子抵住了那壮汉的咽喉。 宇文泰对敌的壮汉刚要叫,宇文泰眨眼之间便又卸了他的下颚。 郑俨骇然之间,宇文泰和李虎又回到了座位上,两个人的身形之快,仿佛方才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一样。 郑俨有些尴尬,见这二人武艺高强,一时脸色又变,登时一副服软嘴脸,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宇文泰见他神色随意在刚强、软弱之间变化无方,迅捷无比,倒也佩服。 当下笑了笑,道:“本来是有话好说,但是郑大人忽然这带了许多人来。” “郑大人难道不知道自古谈机密,有一句话叫做法不传六耳?” 郑俨立刻头点的鸡啄米一般道:“明白,明白,知道的,知道。” 他挥了挥手,那两名壮汉耷拉着脑袋离开,连同门外的壮汉,都踢踏踢踏的下楼去了。 郑俨的手还拿着杯子,宇文泰拿着茶壶上前,郑俨心中惊惧,手有些颤抖,道:“军爷,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宇文泰笑着从他手中拿过杯子,缓缓替他斟满。 “末将给郑大人斟茶,也是应当的,末将还有大功劳要送给郑大人呢?” “听说太后如今神出鬼没,每晚睡觉都能换七八个地方,而且都是临时决定?” 郑俨听宇文泰说到太后,不由得有些愕然,眨巴着小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似乎咂吧出来宇文泰所谓的大功劳的意味来,脸色陷入了沉思之中 宇文泰见他神色,笑了笑,道:“你说这算不算大功劳?” 郑俨心想:“看来这货的意思是要我协助擒拿太后,” “如果擒住了太后,交给尔朱荣,对尔朱荣来说,这自然是件大功劳,但是眼下,要擒太后却也并不容易。” 他点了点头,神色郑重。 太后自从鸩杀天子之后,狡兔三窟不说,一晚换七八处寝室不说,据说还有替身,身边更有不少内廷的高手护驾, 而且,太后自己也武艺高强。 史官们早已将太后武艺写入史册,《魏书》、《北史》均详载太后武艺了得,尤其箭法百步穿杨。 不过,最危险的事情,通常也是最有价值的事情,也是最值得冒险的事情。 风险越大,回报就越大,这时投资界的至理名言。 郑俨想了片刻,觉得这事值得冒险,这大功劳值得干一票。 于是从怀里也拿出来一摞军报,递给宇文泰,道:“尔朱荣已经正式起兵了;这是朝廷的军报,你先看看” “你这个建议,有些搞头,咱们保持联系,你看如何?” 宇文泰思忖片刻,缓缓点头应允。 八十四、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公元528年三月,就在宇文泰约见郑俨的同日,尔朱荣的粮草齐备之后,发所部兵起于晋阳。 以问太后之罪为由,麾师入京。统精兵五万,择日起行。 晋阳城楼上,左右两侧旗帜飞扬。 尔朱荣走在中间,左边是高欢、司马子如,窦泰、尔朱兆等,右边是贺拔岳、贺拔胜、独孤信、赵贵等人陪侍在他的身边。 众将俱各甲胄满身,还有一些文臣在他的右边。 尔朱荣身披大红色斗篷,在众将簇拥下,向着城头走了过来,在城头中央处的垛口立定。 城下,立着大军方阵,士兵们站立得整整齐齐,像一个个盔甲豆腐块那样。 排在最前面的是尔朱荣的骑兵。后面的是步兵,一个个将领都骑在马上,表情严毅。 尔朱荣望着城池下的万千军队,手拿折子,迎风展开。 他大声说道:“朝廷有密折,令仪同三司、并、肆、汾、广、恒、云六州讨虏大将军尔朱荣率大军入京平乱,诛太后,靖国家。” 城上城下齐声欢呼,人声鼎沸。 尔朱荣见群情振奋。 紧接着又大声道:“大行皇帝身体一向极好,未闻御医诊治,忽然背弃苍生,海内皆传为太后鸩杀。” “太后又以皇女为嗣,上欺天地,下惑朝野,是无天理。” “今率军赴阙,当替朝廷雪普天之耻,谢率土之怨,正太后弥天之罪。” 众人又是一阵高呼。 尔朱荣:“尔朱兆。” 尔朱兆:“末将在。” 尔朱荣:“现命你为副元帅,克日出发,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尔朱兆:“末将领命。” 尔朱荣:“高欢。” 高欢:“末将在。” 尔朱荣:“命你为前锋左军都督,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高欢:“末将领命。” 尔朱荣:“斛律金。” 斛律金:“末将在。” 尔朱荣:“现命你为前军护军,督导前锋兵马。” 斛律金:“末将领命。” 尔朱荣:“贺拔胜、贺拔岳。” 贺拔岳:“末将在。” 尔朱荣:“现命你兄弟统领前军右军,克日出发…… 贺拔岳:“末将领命。 整个大魏的头顶,一大片乌云逐渐飞来,渐渐的遮掩了大魏的半片天空,忽然霹雳一声炸响。 杂乱的马蹄卷起半天的黄尘。 尔朱荣、尔朱兆、高欢、贺拔岳等将领戎装披挂,一马当先。 斗大的尔朱帅旗林立,身后铁骑如云:“驾,驾”之声不绝于耳。 铁骑后面,是一队又一队的步兵,踢跨踢跨的小跑着前进。 魏西河郡城池,守城官吏早就慌做了一团。 贺拔胜、贺拔岳、独孤信等前军率数十名铁骑先至,在城下大声叫门:“大将军奉命进京平乱。” 城楼上,守城官员看着城外大军,瑟瑟发抖。 官员甲战战兢兢道:“这可怎么办?尔朱荣所向无敌,咱们哪里是对手啊,不如投降吧?” 官员乙兴奋喜悦道:“太后所为,天怒人怨,尔朱荣所为,实乃应天顺人,咱们还为太后这老妖婆守什么城池?” 吊桥咿咿呀呀放下。 贺拔胜、贺拔岳率数十人策马急奔入城,斩关落锁,放下吊桥。 后面铺天盖地的将士们如同蝗虫一般,奔赴而来。铁蹄和脚步的声音震撼大地,烟尘卷起半天之中。 平阳郡治平阳城头; 守城太守朝着城楼下的尔朱荣高欢所率先锋兵马大声喊道:“臣等愿意归降,原一睹大将军威严。” 尔朱荣正随高欢前驱,闻言骤马突前。 他意气洋洋,挥着马鞭指着城头的官员,大声喝道:“速速出城,否则,城破之时,玉石俱焚,阖城屠戮,鸡犬不留。” 晋州城是从太原到洛阳的第三座城池,城门早已大开,守城官员跑的一个不剩,只剩下一座空城。 尔朱兆率军入城,城墙上军士们正在将城墙的旗帜换下,尔朱字样大旗插上了城楼。 大军一路前行,所向披靡,不日间,便已杀到距离洛阳不远的怀州。 怀州郡守手捧托盘,托盘里摆着印信,早已迎着尔朱荣马头数丈之外便跪下,膝行而前。 司马子如接过托盘,验看印信,向尔朱荣点了点头,尔朱荣纵马缓缓入城。 洛阳周边郡县,这时告急文书如雪片一般飞往洛阳。 太后寝殿之中,桌案上的左手边,案牍已经摆起了一尺多高。 太后坐在案牍之后,她的头发有些儿散乱,往日威仪似不复存在。 她双眼赤红,已有些歇斯底里的征兆。 她忽然伸手,将桌子右手边的玛瑙盘,香炉、花烛、以及茶盏等等一股脑儿挥落在地。 顿时,寝殿之中一片乒里乓啷的东西坠地之声,瓷盘碎裂之声。 旁边有两名宫女和宦官立即要下殿收拾,太后大怒,喝道:“滚,滚,滚。” 那些宫女和宦官登时小心翼翼的滚了出去。 太后发作完之后。 她望着寝殿的穹顶,双眼瞪着直直的,发着呆。 发呆了片刻,她忽然又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一个身影匆匆的卑躬屈膝走了进来,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她最宠幸的信臣之一郑俨。 她怔了一怔,道:“郑俨,还是你好,还在哀家身边,徐纥呢?” 她明明没有哭,可是声音却如同在哭一般,带着哭腔。 郑俨立刻一脸痛恨之情,道:“这个畜生,早就失踪了,有传说他是萧梁的间谍,现在他去投靠羊侃了。” 这个消息,郑俨自己本也不知道,还是前几日宇文泰约见之时告诉他的。 他这几日都在参详宇文泰提出的那个大建议、大功劳,同时旁观形势。 瞧着尔朱荣势如破竹般的攻势,郑俨已然心动。 他后来得知宇文泰乃是贺拔岳的部属,是宇文洛生的弟弟,更加觉得这个建议靠谱。 若非宇文泰这个建议,他现在说不定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作为太后宠臣,这次,他与徐纥一起都是被尔朱荣在讨伐太后檄文之中正式通报,并全国缉捕。 有了这份擒住太后的大功劳,说不定一切都可挽回,还能立功,日后还能继续做官,这当真是何乐而不为? 瞧着太后如今那窘迫之状,他益发坚定了拿下这份大功劳的决心。 太后那里知道天下形势变化,咫尺之间,已是敌国。 她只道徐纥趁乱逃去不忠,这时见郑俨小心翼翼的伺候,不由叹了口气,道:“时乱见忠臣啊。” 郑俨心想:“我才不是忠臣,我只是没地可去,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心腹,我倒霉而已。” “我又不是徐纥,不是大梁间谍,没人保我。” 他这几日都在寻思如何把太后稳住,然后趁太后不备,将太后擒住,献给尔朱荣,立下这泼天大功劳。 不过,要想立下这等功劳,当务之急是把太后忽悠住。 擒住太后的步骤他甚至已经计算好,第一步是继续让太后保持自己的信任。 此刻,自己这不离不弃显然她已经感动,这第一步,他想来没什么问题。 第二步自然是稳住太后,让她留在洛阳城内,不逃跑,如果太后决策逃跑,她狡兔三窟,自己便一切计划化为泡影。 想到此处,他又劝谏道:“太后,眼下也不是完全无法可想,当务之急还是和尔朱荣谈判。” 太后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对对,兵临城下,也还是能谈的。” 郑俨见太后这时依旧愿意谈判,不由大喜,心道:“只要你不逃,擒住你便是老子大功一件。” 太后那里知道,眼前这人正在对自己算计 八十五、奸人奸心和奸计 太后还记得自己与高欢达成的那份协议,那份协议的口水还没有干透。 郑俨叹了口气,道:“高欢的那封协议肯定不作数了?高欢这厮怕是信不得。” “太后若不是信了高欢这厮,仓促毒死了陛下,目前局势还好一些。” 太后有些黯然,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话好说,高欢不是把尔朱世隆还留在京城么?” “去去去,你去把尔朱世隆给我找来,事情尚有可为。” 郑俨随即走出殿外,殿外那些守卫,这时一个个都在交头接耳,有的声音甚至不小,公然在讨论叛逃之事。 郑俨听了摇了摇头,心想以前总听说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并不明白是个什么感觉。 如今想来,太后这便是大势已去。 这些守卫的队列既不整齐,也很懒散,无精打采。 郑俨慢慢的走,留心听着,只听得有人道:“听说没有,尔朱荣的军队兵不血刃,已经快推进到河阳了。” “过了河阳河阴,便直达洛阳了,朝廷中好多王公大臣都已经逃了。” 又有人道:“那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是普通兵卫,家里又没有特好别的关系,无端端的担了太后的差事。” “这时候你投谁,人家也不信咱们啊。” 人群之中一片唏嘘之声,显然都在各找生路。 另一个人道:“太后天怒人怨,咱们这叫什么,叫助纣为虐。要我说,咱们逃吧。” “强如在这替老妖婆卖命,到时候头颈上受进城的义军一刀。” 郑俨听的心惊肉跳,心想:“还好,这些家伙只想着自己跑路,倒都没想到太后本人便是一件大大的功劳。” “这还真得多谢宇文泰,提了这么一个大好的建议。” 想到此处,他心中略喜,这些守卫十之要逃,自己府中的护卫到时候正好补充进来。 到时候擒住太后的把握又大一分,立大功机会多多。 他脑中想中,不觉已经到了尔朱世隆府中,尔朱世隆听说太后有请,倒没什么推脱。 当下点了一队人马,随郑俨入了太后寝殿。 眼下大将军一路兵不留行,势如破竹,洛阳城里,已经有不少达官贵人来投尔朱世隆的门路。 当前形势,即便是路上的瞎子,都已经看到了尔朱荣即将入主洛阳的大好形势; 即便是聋子,也惊听到了尔朱荣铁蹄震慑河洛大地的巨大声威。 尔朱世隆很感谢高欢,高欢留他在洛阳,他一开始还有一丢丢担心; 以为这是太后的地盘,自己有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尤其是皇帝被害之后的几天,他总有风声鹤唳的感觉,因为洛阳城内,姓尔朱的实在不多; 他实在担心,太后忽然脑子一轴,估计自己的脑袋便要搬家。 但好在这段时间非常短暂,随后接下来的日子,对他来说,简直犹如神仙一般,形势大好。 每天都有达官贵人想要通过他走尔朱荣的门路,大家都知道尔朱荣有个心腹堂弟尔朱世隆正驻跸洛阳。 有的带着金银珠宝来找他,有的带着奇珍异宝来找他,有的带着美人佳丽来找他。 这些天,他活的有滋有味,要绝色有绝色,要珍宝有珍宝,要什么有什么; 所有人对他那都是客客气气。 他随着郑俨跨入太后寝殿之时,太后已经亲自起身来迎; 他越过太后,大喇喇的径直走去太后的主位上坐着。 太后对此视若无睹,一脸媚笑,亲自给尔朱世隆奉了一杯香茗。 两名宫女在太后的授意下,过来给尔朱世隆捶着大腿。 尔朱世隆一副老婊子还算会来事的神情,端着茶碗慢悠悠的喝着。 太后赔笑道:“此间事有劳将军。” 尔朱世隆呵呵一笑:“此间事,是什么事?” 太后道:“自然是洛阳城的安宁,以及社稷稳定。” 尔朱世隆淡淡然,道:“大将军如今已拔河阳,现驻军河阳城内,不日渡河,兵锋直抵洛阳,数十里路而已。” “大军一日便到,太后好自为计。” 他这态度软硬不吃,既不说自己是接受太后的好意,还是并不接受,太后不由有些捉摸不定。 太后干脆挑明了:“将军,麻烦你回去跟尔朱大将军通禀一声,哀家愿意交出一切权力。” “大将军行废立之事也罢,做王莽也罢,霍光也罢,都由大将军,哀家把这个国家交给大将军,但凭处置。” “只要放哀家一条生路,哀家情愿往永宁寺出家。” 尔朱世隆面露微笑:“好。” 太后见尔朱世隆应允,心中大喜,当下便命郑俨取了几柄玉如意及一些名贵珠宝送给尔朱世隆。 郑俨心想:“太后开的这些条件和当初高欢允诺的也没差大不离,高欢既然忽悠,尔朱世隆何尝不会?” 尔朱世隆和高欢只有一个区别:尔朱世隆是尔朱荣的心腹、亲近兄弟,在血缘关系上比高欢要亲近。 但血缘关系也保不齐尔朱世隆便不忽悠; 郑俨心想,尔朱世隆到时候见尔朱荣态度坚定,不肯允诺太后,万一先起了擒住太后的念头,自己岂不是徒劳无功? 他深知眼下在洛阳,表面上太后实力还是占优; 一旦尔朱荣兵临城下,到时候太后手下做鸟兽散; 尔朱世隆到时候如果还在城内,他生擒太后立功的机会要远比自己大的多。 太后即便武艺高强,即便有功夫极好的侍卫,但是这些侍卫难道不会人心浮动?难道没有异心? 万一这些人到时候和宇文泰想到了一起,想到了擒太后,自己这份功劳是否妥帖,倒还难说。 尤其是尔朱世隆,如果他忽然想到擒住太后这招,几乎眼下就能办到,还需趁这厮虑未及此,将这厮赶出洛阳才是。 他心中刹那有了一个计较,但却不动声色,当下先将太后所赠的珍宝如数先递交给尔朱世隆。 尔朱世隆见到如许珍宝,心下大喜,当下便即告辞。 太后见尔朱世隆告辞的时候客客气气,心下大喜,仿佛了了一桩心事一般。 却见郑俨始终是眉头紧锁,便道:“怎么?看你这样子?还有心事?” 郑俨道:“太后以为尔朱世隆会将旨意传达给尔朱荣么?” 太后沉吟良久,道:“他刚刚拿了哀家那么多珠宝,多多少少该办点事吧。” “哀家如今想来,就是当日赠给高欢珠宝太少,所以才坏了大事。” 郑俨心想这是糊涂到家了,但他也不揭破。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策,这个计策便是帮太后先将尔朱世隆驱赶出洛阳; 然后再将太后的恶名进一步传扬,让太后众叛亲离; 然后便是自己忽然反正,勇擒太后,立下殊勋。 他想的这个计策自觉妙极,几乎不自觉的便已眉花眼笑。 太后见他忽而心事重重,忽而眉花眼笑,不由得有些怪异,道:“你怎么了?一会儿愁,一会儿乐?” 徐纥道:“微臣发愁是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尔朱世隆为太后效劳。” “微臣乐是因为微臣刚刚想到一个法子,这个法子绝对可以让尔朱世隆迅速去向尔朱荣传达太后旨意。” 太后听闻,不由得大喜过望,道:“什么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 八十六、逼退尔朱世隆 太后闻听郑俨有计,脸上重新恢复了荣光和雍容华贵之色。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激。 她的最宠幸的两位大臣一位徐纥、一位郑俨,她原先还喜欢徐纥,但徐纥居然潜逃了。 只有郑俨如今还是不离不弃,始终忠诚。 她这时几乎想感谢尔朱荣,因为尔朱荣把郑俨也列到了这次的战犯名单上。 这是尔朱荣促使郑俨成为跟她一条绳上的蚂蚱,让她收获了一枚忠臣。 她的眼中几乎要泛着泪光,她虽然很有权势,地位也很尊贵,但她也不过是个三十来岁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在这种历史性时刻,她头脑中几乎已经空白,一切都是凭借直觉来做事; 这时听郑俨说还有计策,不由得喜出望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道:“什么计策?” 郑俨道:“臣有一计,可以确保尔朱荣答应咱们的请求。” 太后:“哦?” 郑俨道:“太后你想一想,尔朱荣入京,只怕他自己就算想称帝他一时还是拉不下来那个颜面的。” “何况他起兵打着的口号还是匡扶社稷呢。” “所以,差不多可以肯定的是他必然要从皇室宗亲之中找一个人来立为皇帝。” 太后来了兴致,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道:“你继续说,有些意思。” 郑俨道:“如今尔朱荣尚未入洛阳,所以京城的这些宗室都还控制在咱们手里。” 太后大喜,道:“对,对,咱们先把这些宗室全部控制起来,到时候便是咱们的筹码。” “尔朱荣要从宗室里面选皇帝,必须得跟咱们谈。” 郑俨微微一笑,道:“正是。” 他心想只要到时候将这些宗室控制住,那就是筹码,有了这些筹码,他就可以去跟尔朱世隆谈判。 先将尔朱世隆逼出洛阳,然后,京城里再也没人能够有能力破坏他擒住太后的大功劳了 太后并未察觉他心中所想,还道他是忠心为己,对他的这个计策大为支持。 不过太后似乎还是有些疑虑,正在殿中走来走去。 这个计划固然是好,但是还是有些漏洞,大部分大魏宗室确实是在洛阳。 但是也有一部分闲云野鹤的宗室如今隐居起来,朝廷也不掌握动向。 到时尔朱荣找到那么一两个立为皇帝,自己的筹码登时落空无效。 她有些犹豫,道:“元修这些人怎么办?对权势无欲无求的,如今都搬到不知哪座深山老林了。” “咱们怎么把他掌握在手里?现在找都没地儿找去。” 这一点郑俨自然也早已料到、 他笑了笑,道:“太后不用担心,这些人,咱们身在洛阳,都掌握不了动向。” “难道尔朱荣就能找到这些人么?另外,这些人既然闲云野鹤,如今形势这么复杂,他们只怕躲得跟隐蔽。” 太后听郑俨这般一分析,登时心宽了大半,道:“也是。” 郑俨道:“太后既然应允,那微臣便布置去了。” 太后点了点头:“所有宗室人等,捉住了全部送往永宁寺看押。” 郑俨:“微臣领命。” 太后道:“还有,找人把各殿的金银细软收一收,集中都送去永宁寺吧。” 永宁寺是太后亲自督造,是整个洛阳城内最大的寺院,容纳数千、万人绝无问题。 中国历史上着名的高僧菩提达摩曾游永宁寺。见金盘炫日,光照云表,宝铎含风,响出天外; 赞叹此寺精丽,阎浮所无。极佛境界,亦未有此! 郑俨见太后决定驻跸永宁寺,心知太后也是在做最后一搏了。 当下依照太后所言,将宫中的华贵马车全部调来太后寝殿之前驰道。 每辆马车旁边都安排二十名卫士押解,同时驱策宦官、侍女们一箱一箱的往马车上搬运一应宝货、用具。 他一边督办,一边恐吓:“这些是太后的身家,大家要格外看护,若有闪失,你们吃罪不起。” 那些卫士、宦官、侍女们忽然遭遇这种历史大变革,都非常的惶恐无助和听话。 郑俨心中大喜,向几名心腹头目匆匆交代了一下绑架宗室前往永宁寺囚禁的事宜,便匆匆前往尔朱世隆府邸走去。 尔朱世隆见郑俨来访,心中有些讶异。 郑俨神秘兮兮,道:“将军受太后命,前往大将军处替太后传话,为何还没有动身?” 尔朱世隆神色狐疑,心道老子走不走何时走关你屁事? 当下眼睛一瞪道:“你这是来赶我走的么?我走不走还看心情。老子心情好便走,心情不好便不走了。” 郑俨早已料到这厮不容易打发,微微一笑道:“太后有动作了,我是来向将军密报的。” “这个消息将军一定要向大将军禀报,太后对您都隐瞒了这个消息。” 尔朱世隆愕然,但是看着郑俨一脸诚恳,又不由得不信:“太后隐瞒了什么?” 郑俨道:“太后如今正在全程搜捕大魏宗室,全部押解到永宁寺,她跟您谈判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她真正的办法是将洛阳所有皇族宗室全部控制在手中,到时候大将军入京,便是想找一个宗室立为皇帝,都找不到。” 尔朱世隆听罢,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在他想来,没有皇室宗亲更好,大将军可以自己做皇帝。 郑俨见他神色,冷笑道:“将军不要忘了,大将军未必做好自立为帝的准备。” “何况,你能确定大将军真的自己想做皇帝?也许大将军就是想要一个好名声,而不是觊觎帝位呢?” “到时候如果他要立宗室,却发现全被太后控制,您却知情不报?” 郑俨这几句话说的有些道理,尔朱世隆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名声和权力有时候确实难以取舍。 谁知道这个堂兄大将军怎么想? 他平素就很难猜到尔朱荣心思,到时候万一大将军就是想立个傀儡。 一边享受着如同皇帝般予取予求的大权,却不用承担篡位的恶名呢?或者就是要沽名钓誉呢? 想到此处,他点了点头。流露出了倾听的态度。 郑俨道:“还有一点,不知道将军想到没有,太后既然想到绑架宗室,可见已经是疯了。” “她要是见将军还没有动身,若觉得求和无望,孤注一掷。” “我怕她不但绑架宗室,说不定来绑架将军和尔朱贵嫔做人质呀,将军不可不防?” 尔朱世隆一拍大腿,心忖道:“这一点我怎么没想到。” 他拽了拽铃铛,铃铛声响,一名铃卒走了进来。 尔朱世隆大声道:“快与我去看看,附近的大魏河间王家有何动静?” 他的住处距离河间王府不远。 若郑俨所言为实,河间王府必有动静。 那名铃卒随即匆匆离开。 郑俨目送那名铃卒,然后回头继续道:“将军派人探听才是对的,同时,将军自己也要小心啊,消息一坐实要赶紧走。” “下官不顾性命前来通报将军,日后还请将军照拂,在大将军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保下官一条狗命啊。” 他说时一脸诚恳,以至于尔朱世隆毫不怀疑这厮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狗命,来向自己传递这个惊天情报。 八十七、疾风知劲草 过了不到片时,那个探听消息的铃卒神色匆匆,奔了回来。 他的神色神情郑俨一看便知道自己的说法已被铃卒证实,当下微微一笑。 尔朱世隆望了望那铃卒,那铃卒点了点头。 尔朱世隆挥了挥手,已不用问,那铃卒退了下去。 他站了起来,向着郑俨深深一揖,道:“谢谢郑兄前来告知,世隆感激不尽。” 郑俨见对方中计,心下大喜,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愈加谦卑。 “将军还是奉尔朱贵嫔快快离开吧,太后如今所为,已不可测,若是封了城门,只怕无人可以逃脱。” 如今京城内外,都依然还在太后军马控制之中,尔朱世隆不由得心惊,道:“郑兄说的极是。” 当下命人封了一个大红包给郑俨,也无暇相陪,匆匆抱了抱拳道别。 郑俨见他神色,知道他这时定然是心急如焚害怕太后真的派兵前来捉他跑路要紧,当下匆匆告辞。 此时,洛阳城内,已经一派慌乱。 郑俨奸计得售,无端端的让尔朱世隆还觉得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心下想想都是得意不已。 他回到宫中不久,不到一盏茶时间,已经有人前来禀报尔朱世隆奉尔朱英娥逃出城外。 太后这时正到处派人找他,见他显身,不由大喜。 郑俨见太后情状,来回踱步,情知太后必然又是碰见了问题,便道:“不知太后何事委决不下?” 太后道:“刚刚元子攸府邸有家奴密报,说尔朱荣有意立元子攸为帝。” 郑俨佯装大惊,道:“那还不赶紧先捉拿元子攸?敢有拘捕格杀勿论啊。” 元子攸府邸之中人来人往,这时已经可以看见一些紧张肃杀的气氛。 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着急、紧张的气色。府门前,家丁童仆已经王府侍卫已经纷纷持刀守护在门口。 宇文泰穿过一个又一个家丁、仆役和亲卫直接走到元子攸的书房外。 短短数日间,洛阳城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 就在前不多日,还有人唱《杨白花词》,于时洛阳尚未有大乱之相。 但这一次,宇文泰经过洛阳的街道,经太尉府,过西边的永康里,绕过阊阖门前御道的时候,只见满街荒乱。 到处火起,街上已少行人。 有跋扈的士兵当街杀人,踹门冲入市井之家抢掠一空。 到处都有尖叫之声、痛哭之声,横尸街头的也比比皆是。 一路过来,他所见肠穿肚烂者五,中箭而亡者七,野狗正在撕咬的尸体四,这是光天化日下的洛阳城。 这些惨状,他看了心伤不已,但此刻他都已无暇顾及。 因为郑俨忽然托人告诉了他一个惊天消息,太后要对京城的大魏宗室下手,这中间,想都不用想,元子攸自然首当其冲。 他是大魏贤王,早已经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上次,盗书那天,他与元子攸谈过一次,元子攸对他印象并不好。 但那个时候,他对元子攸印象还不错,重信义,守然诺,若在承平年代,可做一个中上之主。 只是可惜元子攸受了高欢蒙蔽而已。 他所以着急赶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元子攸府邸如果遭到太后攻击下手,萧赞和萧东奇十之七八没法置身事外,因为元子攸是萧赞的妻舅。 萧赞若来,萧东奇肯定也会来。 洛阳城外,太后可号令的郡县确实几乎都没了,但是洛阳城内,如今还是太后掌控之中。 满城军马虽然人心惶惶,但是太后威逼利诱,还是可以得志。 毕竟大魏宗室,各个都有钱。那些乱世里皇权下的将士,没几个不爱钱。 听说要对宗室下手,只怕争先恐后,不可小觑。 乱兵犹如疯子的集合,萧东奇如果在乱兵之中有个三长两短,宇文泰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他必须来。 况且,以他所料,有高欢举荐,尔朱荣立元子攸为帝仍然是大概率事件。 元子攸若到时因为自己先前劝他背弃高欢而在称帝后薄待贺拔岳,则他无形中为贺拔岳树立了一个大敌。 这个大敌还是未来皇帝,这也是宇文泰所不愿见的。 今天,他来元子攸府邸赴难,既是要护卫萧东奇,也是要使得元子攸对他改观,知他并非奸佞之辈,知他不违大义。 元子攸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自然是宇文泰在此京城人心惶惶的情况下依旧前来,这份情谊令人感动。 平心而论,他更希望在这危难关头,出现的是高欢。 但是,这事实上不太可能,高欢毕竟是军前将领,一些尔朱荣进逼的军报他已经瞧过了,高欢这次是军前左军先锋。 高欢不可能来。 宇文泰虽然上次劝他背弃高欢,但这般艰难时世,他还是能前来,与自己共一个命运,确也殊为难得。 以太后之凶残暴戾,宇文泰此行是有死亡笼罩的阴影的,而他浑然不惧。 他握住了宇文泰的手,凄然而决绝的笑:“欢迎,疾风知劲草。” 宇文泰这一来,他至少证明了一件事。 宇文泰虽然反对高欢,但是对他将来真要称帝倒未必反感,宇文泰足以代表贺拔岳,贺拔岳乃是尔朱荣麾下另一股势力。 高欢、贺拔岳都不反对自己,自己将来称帝的可能性又大了些许。 但他也忧虑,忧虑的则是尔朱荣兵锋甚盛,麾下骁将无数。 太后乱政,如今大魏人心渐去,他就算登基,是否真能除尔朱荣? 形势发展急转直下,他几乎已经不抱希望,几乎已经不敢抱希望。 宇文泰一眼便瞧出来长乐王的纠结,道:““尔朱荣骄狂自大,殿下但能忍一时之辱,除之不难。” “以大魏今日之局势,皇室宗亲,要么惧祸畏难,遁迹江湖;要么贪权恋栈,蝇营狗苟。” “除殿下外,无人能应对尔朱荣,若殿下恐惧,大魏大事去矣。” 他说时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元子攸见宇文泰沉痛,心一横,心想一个外姓都为了大魏如此沉痛,不禁有些内愧。 自己身为大魏宗室,理当与国休戚,却在这瞻前顾后,不由得有些惭愧。 当下便道:“黑獭无需多言,本王身为皇室宗亲,岂能视大魏危亡于不顾?” 两人刚在书房之中坐下不久,正商议脱身逃往河阳之策。 陡然听得外面乒里乓啷的兵器交撞之声。同时,元劭、元子正等人也匆匆向这边奔来。 宇文泰与元子攸急忙打开书房门。 元劭手中提了两个圆盾,一个扔给宇文泰,一个扔给元子攸。 但听得外间这时喧嚣声正大,已经闻得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加之声。 门外的童仆、家丁、王府护卫已经与来人干上了仗。 元子攸、元劭、宇文泰等人拔出兵刃冲向门口。 只见长乐王府大门两侧都有无数的兵卫涌来,人群黑压压的,不辨有多少。 少部分冲在头里的与王府的亲卫交上了手,对方早有准备,一律是马槊、狼牙棒等长兵。 王府护卫兵刃上便吃了亏,当不得他们一寸长一寸强。 到处是一片声的呐喊:“不要走了元子攸” 八十八、鏖兵金匮里、校战玉堂中 王府外,已经是旌旗密布,队伍忽然波开浪裂。 从对面众军之中,一员银盔银甲的武将勒马而出,这人宇文泰不甚相识,元子攸、元劭却都认得,乃是太后心腹武官李神轨。 官拜武卫将军,给事黄门侍郎,近日加封大都督,骠骑大将军。 元劭道:“这厮不是号称要引兵去河阳对阵尔朱荣了么?” 元子攸冷笑道:“那还用说,八成是在前线望风而遁逃了回来。” 李神轨的脸色变了,嘶声大吼:“你们休要胡说,胡说。” 元子攸冷笑,道:“胡说?你夸口去河阳抗敌,拿下尔朱荣,天下皆知。” 李神轨眼神闪烁,忽然看见了宇文泰,道:“抗敌,呵呵,敌人就在洛阳,抗什么敌?元子攸,你身边是不是就是尔朱荣帐下反贼?” 他见宇文泰与元子攸家兄弟站在一起,装束又不语仆役相同,因此立刻揣测元子攸定是与尔朱荣勾结,当下大声喝破。 元子攸眼中有一丝慌乱,李神轨何等乖觉之人,见状大喜,喝道:“是也不是?” 元劭喝道:“关你屁事。” 李神轨冷笑一声,道:“国家关键时期,长乐王元子攸不思报效,通敌卖国,违逆太后旨意,不从征调。” “你们这些王府护卫、家丁想等着跟他一起吃官司,灭三族么?” 他这般陡然威吓,元子攸门前的那些王府护卫,那些手执扫帚、铁锹的家丁童仆们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议论声起。 李神轨见对方属下人心思动,情知这些家丁护卫等等没见过世面的甚多,真正忠心者不过少数。 当下大喜,手挥马鞭,叫道:“你们瞧瞧,你们才几个人,都是些什么破铜烂铁。” “还不乖乖放下兵仗,束手就擒,元子攸,你完了。” 街道两侧不断的有军士拥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远远望去,还有骑兵、重装骑兵,人蒙铁面,马带环甲。 元子攸望了望李神轨,冷笑道:“多说何益?有本事便上来拿我?” 李神轨盯着那些仍然聚拢在元子攸周围的军士们,恩威并用。 “元子攸寻死,你们何苦陪他一起死,现在放下兵仗,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太后圣明,诸位弃暗投明,太后会优加赏赐。” “若怙恶不悛,仍与逆贼沆瀣一气,负隅顽抗,对抗朝廷大军,那就是死路一条,皆夷灭三族。” 他骑在马上,本就居高临下,这一声他着意提高,更是声如铜钟,震动人心。 他的话音才落,元子攸的属下人群开始松动。 元子攸见状着急,望了望宇文泰道:“怎么办?” 宇文泰看了看那些王府亲卫、家丁童仆,心道:“这些人中顾念眼前利益的定然是大多数。” “元子攸能否称帝富贵对他们来说不可知,但眼下不从李神轨便必死是注定结局,人心浮动也属正常。” 饶他平素智计多端,这时也不免无奈,当下叹了口气,道:“王爷,唯有决死一战,才有生机。咱们也不是毫无救援。” 他安排了李虎稍后赶来,至于元子攸这边,据说元子攸有一个好朋友,名叫高敖曹。 传说此人武艺几乎天下第一,如果传言是真,洛阳乱到这般田地,高敖曹不可能不知情 元子攸长叹一声,道:“好,那咱们便决一死战,天无绝人之路。” 李神轨听罢呵呵冷笑,道:“若仍与元逆子攸沆瀣一气的,请保持,别动,老子也不劝了;” “若弃暗投明,归顺朝廷的,站到我这边来,我说三声,一” 一名王府亲卫闻言立即抛下弓弩,向着元子攸鞠了鞠躬,道:“殿下,对不住,我还有老母在堂,我不能死。” 这名亲卫元子攸认识,还曾经接济过他的母亲,他若死了,他卧床的老母必然饿死。 元子攸不忍,挥了挥手,紧接着是两名、三名、四名、五名…… 片刻之后,元子攸身边几乎已没有多少人,一些王府侍卫全都站到了李神轨身边。 李神轨脸上露出了微笑。 刹那之间,局势大变,元子攸与宇文泰顿了片刻,他们站在门前,并肩而立,冷冷的看完事情变化。 他们身侧,现在带元劭、元子正,还有一些忠诚的亲卫,一共不超过三十人。 而李神轨一方,街道两旁黑压压的看不到边。 李神轨微微一笑,道:“现在,这里都是我的人了。” 宇文泰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我就不是你的人,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李神轨,说的便是你。” 忽听一人朗声说道:“我也不是你的人……” 又一个女声道:“我也不是。”话音未落,从李神轨的手下挤出两个人来,身形一跃,已经跃到了元子攸身旁。 这两人都身穿李神轨麾下军士服饰,显然是在军阵后面偷袭了两名军士,然后换装悄悄潜入。 元子攸见了两人,不由大喜,道:“姐夫,萧姑娘。” 这两人正是萧赞和萧东奇,两人骤然听到太后准备捉拿元子攸,一时之间无暇他想。 萧赞是元子攸的嫡亲姐夫,若是不来共患难自然说不过去,况且眼下胜负未分,元子攸终究背靠尔朱荣,万一逃出生天 无论是亲情还是机会,他都要押宝在元子攸身上。 萧东奇则是因为高欢与元子攸相约,她是居中见证人。 她最近常常到元子攸府邸附近晃悠,其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再见高欢,纵使不能撞见,她也心满意足。 她自知自己已经陷在爱情中了。 她读过一个故事,一个女孩在参加母亲的葬礼时,见到了一个她素未谋面的帅气迷人的男子; 她对他一见钟情,相信他就是她的灵魂伴侣。可是葬礼结束,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几天后,她杀了她的姐姐。 因为她相信葬礼之上,这个帅气迷人的男子还会出现。 这几乎和她最近老是来徘徊在长乐王府几乎是一样的原因; 也因此她发现了王府的异动以及被困,立即便通知了萧赞,萧赞立刻赶来,她自然也义无反顾。 她知道元子攸是高欢在意的,所以她必须来,她还存了万一高欢也在元子攸府邸中的念想。 她没想到生活毕竟是生活,不是戏剧,她没瞧见高欢,倒瞧见了冤家宇文泰。 在看到宇文泰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些灰心,有一种几乎想哭的冲动; 如果高欢在,她好想趴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爱上了高欢。 也许是那张刀砍斧削棱角分明的脸,也许是他的智慧,但不论如何,她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高欢。 这一刻,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和高欢叙说,她好想宇文泰那张脸是高欢,但可惜偏偏不是。 而且,眼下严峻的形势根本容不得她多想,李神轨正咄咄逼人,他认识萧赞,毕竟同朝为官。 他冷冷笑道:“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萧东奇冷笑反讽道:“你也就在洛阳神气活现,放眼洛阳之外,哪里还有你的一兵一卒?” “到现在还在负隅顽抗,不知道天下大势,我瞧不知死活的是你。” 宇文泰鼓掌道:“萧姑娘,说得好。” 萧东奇听到宇文泰关注她,听到宇文泰叫她萧姑娘,不知怎么的,感觉今日或可能葬身于此,心灰若死,了无生趣。 这一时刻,她忽然勇气倍增,身形一扭,向着李神轨电射而去,大声吼道:“你去死吧。” 这一声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吼李神轨,还是懊恼宇文泰阴魂不散。 八十九、铁骑虽凭陵英雄不顾身 就在萧东奇飞身扑出的刹那,萧赞忽然长臂一伸,将萧东奇拽了回来。 他面容中隐隐含有怒意,道:“协同作战,你懂不懂?你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萧东奇花容愤怒,但却素来听萧赞言语,这时默默后退,与众人并肩而立。 此刻,在李神轨的视线范围之内,整个长乐王府,已经被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从天空鸟瞰,就像是一堆黑乎乎的蚂蚁群,围住了一个火柴盒。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王府万一有地道或者什么隐藏之所,到时候未必拿得住人。 但看元子攸,居然并不逃逸,且就在门口站着,这省了他许多功夫。 李神轨一挥手,盾牌兵、长矛兵、马槊兵踢踏踢踏的迈着整齐的队形开始逼近,便如死亡气息逼近一般。 宇文泰纵声吼道:“天无绝人之路。” 萧赞微微一笑,道:“我相信。” 元子攸声音悲壮,道:“我也相信。” 李神轨淡淡的笑了笑,一切都尽在掌握,这些人当真是不知死活。 元子攸这时已经走出门口,与宇文泰、元劭、元子正、萧赞、萧东奇并肩而立,面对四周黑压压的人群,他们面不改色。 李神轨的队伍已经呈扇形将他们包围过来。 在六人的两侧,早已经有盾阵扎下阵脚,谨防六人冲阵,盾阵后面,是一排持马槊的军士,层层叠叠。 元子攸等六人驻足,干脆停了下来。 元子攸道:“黑獭,你不怕么?” 宇文泰笑了起来,转头去看萧东奇,道:“萧姑娘都不怕,我似乎也不必害怕。” 萧东奇淡淡的道:“我当然不怕,因为我轻功比较好,我相信我想逃还是能逃掉。” “我练的武艺和你们这种长枪大戟的马上功夫不同,我是江湖道。” “那你为什么不跑?还跑了来。”宇文泰不假思索的回答。 “因为我还要见证高欢拥立长乐王为帝,这是高欢想要完成的大业,我要见证历史,我要帮助高欢完成。” 宇文泰笑了笑,萧东奇爱说话刺他,但他无所谓,他今天能够与她同生共死,这就够了。 至少高欢没法做到,那边元子攸与萧赞也在交谈,众人都有一种视死如归的风度。 宇文泰低声对萧赞道:“乱军之中,唯有擒贼先擒王。” 萧赞、元子攸齐声道:“说得好。” 宇文泰当下宝刀一旋,他的神态这一刻神圣、严肃,大有敌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决。 李神轨这时似乎瞧出来了他们的动机,正在约马后退。 宇文泰叹了口气,刹那之间,李神轨已经退回数重军阵之后,遥遥指挥。 宇文泰望了望对面越来越近的那些脸带铁面的军人,他们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杀气越来越重。 他转头对萧东奇道:“萧姑娘,你这种慷慨赴死的胆色、恩义,我和长乐殿下都很感激。” “不过,你轻身功夫好,不用陪我们同死。待会若能冲出去,你先冲出去,我保护你。” 萧东奇摇了摇头,她不需要宇文泰保护,她的神色很坚决。 她是早已决定了决心,要扞卫元子攸,就等同扞卫高欢,等同帮助高欢做了一些事情,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她摇头的时候,宇文泰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这使得他俩的身体更加靠近,这几乎完全是宇文泰下意识的动作。 萧东奇挣开,怒目而视,宇文泰淡然。 她再挣,宇文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 他叹了口气,道:“萧姑娘,我、今日生死之战,我、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握你的手了” 宇文泰这话说的有些伤感,萧东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宇文泰又道:“我想再看你吃酒醉了,再帮你清理污秽、再跟你斗酒,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 萧东奇长长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任他捉住自己的手。 宇文泰劝她逃,她知道他是好心,她不逃,她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 这些军士抓住了她,她的下场不问而知,最好的结果是送往妓院勾栏,这算是剩下的唯一一条活路,其余全是死路。 她想到这些,忽然就从宇文泰身边冲了过去,向着对面的大军和铁骑冲了过去。 此时,她们距离对面的敌军的距离不过就是四五米左右。 她去势如箭,武功虽说并不顶尖,但轻身功夫却是上佳。 她这一下跃起,萧赞再未拦阻。 她身形冉冉上升丈余,手持宝剑,挥舞着风驰电掣一般,直向李神轨电射而去。 对方盾阵早已堵塞了对面前进的去路。 一队队盾牌兵早已手持盾牌挡在前面,长枪兵站在盾牌后面,长矛前刺,步履整齐的向前推进,弓箭兵也早已箭在弦上。 看见忽然有一个女子发疯似的冲上来,一名头目一挥手,顿时,漫天箭雨破空而至,射向萧东奇。 整个天空登时箭如飞蝗,遮天蔽日。 宇文泰大急,大声吼:“回来。” 遮天蔽日的箭羽之中,萧东奇挥剑削落一圈,待欲脚点士兵的头顶。 下面的士兵纷纷刺出马槊,尖刃向上,她一时落脚不得,一个倒纵,又翻了回来。 李神轨见状冷笑,道:“这种江湖野路子,也敢来大军之中厮杀!” 宇文泰哼了一声道:“好,咱们便凭长枪大戟的马上功夫杀出一条血路。”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把将萧东奇拽到身后,一手盾、一手刀,向着敌人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元子攸、萧赞、元劭等人也发一声喊,竭力向前便冲。 笃笃笃笃一片声的锐响,从盾阵之中刺出的长矛马槊都被宝刀削断。 李神轨大吼道:“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行。” 几名从头到脚全隐藏在盔甲中铁面武士抢入垓心,兜头便砍。 宇文泰闪身避过,左手一翻,已经是搭上了其中一名军士的手腕。 他用力一拽,那铁面当不得宇文泰神力,站立不定,身子向宇文泰那边急跌过去。 宇文泰刀柄重重往下一撞,这一下正撞在那铁面的后颈,喀喇喇一声,那铁面登时颈骨断折,软踏踏的摔倒在地。 众人见宇文泰一招制敌,心下勇气大增。 大家面面相觑,心知这时最好的选择便是杀入乱军之中,这样敌人便不好放箭。 若有勇力,杀出长乐王府门前这条大街,便有机会逃生。 宇文泰纵身而上,向着盾牌阵冲去,盾牌之中立刻便有十余条马槊刺出,马槊锐利,其锋如针尖。 一旦沾身,便是一个窟窿。 宇文泰隐身盾牌之后,笃笃笃声音响处,这些马槊都刺在宇文泰手中的盾牌上。 宇文泰奋臂一振,但并未完全震退对方。 对方手持的这种马槊常达丈余,后面握槊的常有三四名军士。 靠着盾阵以及三四名将士的推前之力,自然对普通的单个敌人造成极大震慑和力量上的悬殊对比。 这些握槊的将士后面军士又层层叠叠,形成了合力。 这时元子攸、萧赞、元劭等人也动上了手,元子正也掀翻了几名铁面,他们在门外厮杀,都冲不开敌军阵脚。 众人这时心中俱各想到,与此这般被动,还不如退回王府,长乐王府占地巨大,元子攸熟悉长乐王府地形。 在王府中这些马槊兵、盾阵施展便不如大街上方便。 元子攸这时大吼道:“咱们退。” 在层层压迫之下,众人且战且退,虽然狼狈却并无伤亡。 王府大门不过四五米宽,在这个时候,这个大门像是一个隘口一般。 众人只要扼住大门,便可以阻止外面的人马暂时涌进来。 九十、绝命时刻的肌肤相亲 扼守王府大门这其实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因为便在他们退守大门之时,两边围墙短垣之上早有无数的军士以人为梯,翻了进去。 整个王府内外,这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无一处无争斗,到处都是血腥的乱兵厮杀。 双方缠斗之下,对方久攻大门不下,宇文泰、元子攸等人拼死扼守。 从两侧门墙,四周院墙翻进来的人便越来越多,元子攸府邸之中还有一些老弱亲属这时都面临着决死之局。 众人在前院交手,乱兵早已奔向中院、后院、左厢、右厢,乱纷纷的到处都是乱兵。 宇文泰与元子攸、萧赞、萧东奇、元劭等人背靠而立。 外面这时涌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将众人围在垓心,层层叠叠。 宇文泰和元子攸身边的那些少数尚属忠诚的亲卫们、王府仆役们一个个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众人这时都已经浑身浴血。 就连萧东奇都已经钗横鬓乱,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早已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 她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纷乱、野蛮、暴力的厮杀,这是第一次。 萧赞在她身边,情形好不了多少,也是双眼血红。 宇文泰在他的另一侧,她清楚的看到他手中的钢刀已经卷刃,这把刀已经不知道奋力劈了几千百下。 元子攸、元劭、元子正一个个俱各都像是森林中被围困的猎物一般,一个个都是困兽犹斗。 军士们忽然一阵骚动,在院子里、在他们身后围困他们的军士们忽然纷纷闪开,让出了一条宽约一米的血路。 顺着这条血路望去,只听得几名敌军将士喋血狂笑。 在这条血路的尽头,元子攸的妻子被两名官兵押着,看见元子攸,忽然拼死挣脱向着元子攸跑过来。 元妻断肠嘶声叫着:“殿下——” 她还没跑两步,一名官兵从后面追上,一柄长矛从她后面搠了个通透。 长矛洞穿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也因为那柄长矛的穿透仍旧保持站立之姿。 只是血突突突的直冒,瞬间染红了胸口以下的大部分衣襟。 血红的矛尖从她的胸口冒了出来,然后倏然抽出,鲜血狂飙。 萧东奇从来没有看过这般凌虐妇人的场面,这般屠戮妇婴的武功。 她是女人,她感同身受,这一刻她几乎是快要疯了,声嘶力竭的喊道:“畜生养的畜生” 元子攸眼眶之中血红、流下来的也不知是血还是泪 元妻声音微弱下去:“殿下,保、保重。” 她的身躯还挣扎着没有倒,跌跌撞撞向元子攸这边来。 但随后便被官兵从后面推倒; 一个士兵纵身上前趁她身形未倒,一刀掠过,砍下了她的头颅,提在手中,大声喝道:“敢有不从反抗者,皆死。” 元子攸双眼通红,怒吼道:“你们这些畜生,如何擅杀良人?” 他想拼命往妻子的身体处去。 但一队又一队的官兵阻隔了他的去路。 他奋力舞动钢刀,杀红了眼,口中狂呼乱吼,状若疯狂。 宇文泰见状,赶紧舞动钢刀,替他防御,萧东奇在他身后,斜眼看看后面。 见有两个提刀的官兵赶上来,萧东奇回身便是一剑,结果了性命。 士兵们层层叠叠簇拥上来。 元子攸狂吼:“本王所犯何罪……” 一名官兵头目提刀砍来,冷笑道:“太后有命,非常之时,所有宗室皆往永宁寺安排居住,由朝廷负责看护。” “阁下抗命不遵……” 元子攸挥刀劈死一个靠近身边的官军,钢刀上的血一滴滴的滴落尘埃。 众人背靠背且战且行。 如今他们俱各都已经杀红了眼,神勇且凶悍,众官兵围定却也不敢擅自上前。四周围拢,呐喊声震天,杀声震天。 李神轨这时在一众官兵的护卫下突入前院。 见状劝降道:“让你们去永宁寺又不是下油锅上刀山,何苦挣扎?” “长乐殿下,这刀枪可不长眼,万一殿下有所损伤……” 元子攸嘶声道:“天子何罪?天子死于何人之手?” “你怎知道我入永宁寺便不死?本王不做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何必枉费唇舌。” 元子攸大喝,长刀一划拉,将近身的一排马槊全部削断。 宇文泰望了望层层叠叠的官兵,完全看不到头。 心中暗叹:“难道我竟然会葬身此处?可怜大志未申。大志未酬,东奇还没愿意嫁给我,难道我便死在这里?” 众人虽然被困,但是慷慨激烈之气却沛然。 萧东奇见宇文泰神色有些茫然,她这时已经汗透罗衫,不知何时已与宇文泰背靠背站着。 两人几乎肌肤相接,他们上次肌肤相亲的时候还是躲在太后寝殿旁边的那口箱子里。那次之后,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有机会与宇文泰亲密接触了。 但她无论如何想不到竟然是在这般面临生死的时候他们又近距离的接触。她这时的抵触情绪不知为何已经大减,她心想:“这样很好,也许这就是命运” 她这是第一次见到宇文泰也有脆弱茫然的一面; 宇文泰这时候绝望的挥舞着钢刀,虽然仍然力量满格,但是她却看出他的招式已经散乱,已经疲于应付。 人的招式都是由心催发,意识清醒则招式不乱。 她忽然用肘撞了撞宇文泰:“嗨,黑獭,你读史书么?” 宇文泰茫然,点了点头,他实在想不到在这生死俄顷之际,萧东奇竟然会问他这般一个问题。 萧东奇的声音充满了加油鼓励,道:“我读史,我最近常常读,有志气的人是杀不死的,是死不掉的。” “这是天命,这是天意,咱们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你说是不是?你说对不对?” 这话仿佛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一下子就把宇文泰从茫然的边缘拽了回来。 他言下大悟,仿佛重生一般,道:“你说的对极。” 他的脸上重新恢复了自信。 身后萧赞也道:“对,我们还有许多大事未成,我们岂会浪死?” 元子攸见三人言语表态,这一刻悲痛之中却也滋生了希望。 道:“我元子攸果然没有看错人,各位兄弟,东奇姑娘,咱们今日便放手一搏,看看天意是不是站在我这一边。” 众人各自手提兵刃,背靠背而立。 此时,两名铁面军士悄悄掩袭上来。 宇文泰跨上一步,右手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抓住胸口,手臂振处,将一名铁面远远扔了出去。 那名铁面凌空摔落,啊的一声惨叫,跌在乱军之中的马槊之上,登时刺了几个窟窿。 另一名铁面见宇文泰忽然又复神勇,气势沛然,吓得正欲退避,萧赞赶上,一脚窝心,登时将那铁面踢晕了过去。 众人又复乱战。 宇文泰杀死一人,勇气倍增,舌战春雷,纵声炸裂一般大喝道:“今日决死,谁不怕死,便来领死。” 他这一声吼,气势沛然莫之能御。 元子攸、萧东奇、萧赞等人都受了激励,俱各神勇,神威凛凛。 围困的那些将士们鏖战良久,这时一个个挺着马槊,你推我阻,都不敢向前。 宇文泰、元劭同时暴喝道:“你们不动手我先动手了!”钢刀起处,弧光一闪,早已砍翻两人。 九十一、万人敌高敖曹 元子攸、萧赞见宇文泰发动,也鼓足余勇,身形如离弦之箭,随势冲入敌军人群之中。 众人肘撞拳击刀砍剑劈脚踢霎时间又打倒数人。 官兵们挤成一团,这时被六人杀入乱军之中,六人两两背靠,刀剑拳脚,各自招呼,各自为战。 官兵等人虽然骁勇,一时却也无法近身。 再斗了一时,局面并无转机。 宇文泰暗暗心惊:“如此打将下去,总会精疲力尽。” “如今退回王府虽然地形而言元子攸熟悉了些,但王府之内究竟逼仄,不好展开。” “真要逃出,还得杀回大街上,夺了马匹才能逃出重围。” 他一边鏖战,一边观看形势,只见周遭军士虽多,但是在后面挤不进垓心的军士们其实是无法发挥作用的。 他们只不过在垓心的将士拼死之后能够上来替补而已。 宇文泰移动到元子攸身侧,道:“府中有哪些地方藏珠宝的,殿下,你大声喊。” 元子攸一听已然会意。 大声道:“将士们,王府内奋土阁、阿堵院中,藏有大量宝货,今日本王活不成了,这些珍宝便赏给你们吧!” 他话音未落,果然见后面松动。 眼下洛阳时局已乱,这些乱兵都想着趁乱捞一笔。 要不然,围捕长乐王府也不会这么多人,许多人本来便是受了李神轨允诺洗劫王府的命令而来。 垓心之中,元子攸见阵仗松动,对垓心的那些军士喊道:“别人都抢财宝去了,你们还傻愣愣的围着我们做什么?” 他连番大喊之下,果然也有些收获,这些军士人心浮动。 宇文泰见状,压低声音道:“王爷,你还有没有秘密藏宝的地点?” 元子攸道:“自然是有。” 高欢对围在垓心的那些军士道:“你们做做样子,我们边打边往门外去,你们留在里面抢财宝如何?” “殿下会把秘密藏宝地点告诉你们。” 那些将士听了果然有不少动心的,击刺之间便都软绵绵的。 宇文泰等人压力大减,萧东奇不由得有些佩服:“你果然很有办法。” 她虽然觉得宇文泰不如高欢有实干精神,但是对宇文泰的智计还是比较佩服。 这时众人都怜惜她是女子,将她裹在五人垓心之中,因此,她虽然有些疲累,如今却是毫发无伤。 宇文泰一边格斗,一边道:“萧姑娘,也谢谢你的醍醐灌顶之语,方才我几乎泄气。如今想来,不无机会。” 众人边打边向大门移动。 元劭有些疑惑,道:“方才我们才从大街上杀入来,如今又要杀出去?” 宇文泰道:“方才是大街上人太多,如今王府内人多,我看了一下,咱们不杀出门外,夺几匹骏马,终究要困死在此。” 元子攸也道:“对,若不抢马,咱们终究要死。” 众人这时都明白宇文泰用意,当下一心一意都往门外闯。 心想如今府内进了这许多军士,大家抢珠宝、抢女人,吸引了不少军士,门外的将士这时想必已少了许多。 抢马逃生未必便不可能。 众人兜兜转转,又杀到了大门之外,这时俱各血染征衣。 所幸王府内的将士都贪恋珍宝,这时随之出来的不多,众人压力小了一些。 但门外这时李神轨早已布伏,他一看众人逃往门外,已知他们所想,登时调集弓箭手,箭如飞蝗一般射来。 众人这时在乱军中又抢了几枚盾牌,既已打定了主意,当下都不再后退。 挺着盾牌,冒着箭雨便往前冲,众人此刻面上、身上都沾染了血迹,脸上都能看出厮杀的疲累。 他们挥舞出去的刀也俱各都已卷刃,有的砍出了缺口。 宇文泰挥刀,当的一响,那柄刀终于断折了。 他顺手拽过一个兵士,扼腕,夺刀,反手挥杀一气呵成。 众人大声嘶吼,两人持盾护住前面,四人持盾护住两侧,认准了一个方向往前直冲。 门外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官军。 李神轨正在得意之余,乱军之中,一名小校趁乱挤到他的马边,忽然蓬的一拳击中他的马头。 李神轨的骏马长嘶一声,应拳而倒。 那小校正是李虎,伪装成官兵模样; 他受宇文泰的部署,藏在乱军中,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等鏖战方酣、李神轨自以为志得意满之时;悄悄贴近李神轨,伺机生擒,一举擒贼先擒王。 他原本想抓住李神轨的脚,将他颠下马来。 但李神轨两侧都是军士,他只怕李神轨这一跌,便跌落在将士群中。 士兵人多势众,且纷乱不堪,到时谁随便撞自己一下,或者变出不意,自己未必一击便中,能否生擒殊为难料。 眼见得宇文泰、元子攸等人情势紧急。 他心中忽然想到:“若一举击毙了李神轨这匹马,马一倒地,李神轨自然也落地。” “虽未必能生擒,但李神轨身高并不突出,这一落地,将士们失去指挥所在,自然大乱。” 于是,他悄悄掩至马头旁边,忽的一拳击出,那马登时头颅一歪,一声哀鸣,倒地而死。 李神轨骤惊此变,应敌倒也迅速,飘然落地,立即往人群中躲去。 李虎见他奸猾如狐,料擒不住,当下挺刀向着宇文泰那边杀将过去。 那边,宇文泰见坐在马上高高在上的李神轨忽然失了踪迹,大喜狂吼:“李神轨落马了,李神轨落马了。” 围困他们的将士扭头回望,果见李神轨这时身影渺渺,不知踪迹何在,登时大乱。 忽听得一声蛇焰箭响爆天空之上,看距离约在三里开外。 元子攸一见心下大喜,道:“黑獭,我们有救了,我的高手就要来了。” 众人听元子攸这般说,都是欣喜不已。 宇文泰道:“原来长乐王早有安排。” 元子攸:“这倒不是早有安排,我怎么能拿妻子的生死来安排?” “这来人是我一个朋友,他号称万人敌,想必也是闻听洛阳有事,所以杀到洛阳来了,他若来时,这些人都不是他的敌手。” 众人听了都俱各大喜。 宇文泰一听之下,心中隐隐猜测到是谁。 因为整个军界,号称万人敌的虽然不少,但是真正让所有人都服膺的万人敌只有一个。 这个人名叫高敖曹,据说善使一柄金背大砍刀,刀马武艺天下无双。 如果真是高敖曹,到时高敖曹攻之于外,自己这一边六人应之于内,李虎也杀将过来,大破李神轨一定能做得到。 想到此处,便问道:“殿下的朋友是高敖曹吗?” 元子攸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黑獭你也认识?” 宇文泰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但是仰慕久矣,未逢其便,无缘识荆。” “看来今日要托殿下洪福,来认识一下这位盖世英雄了,也算不虚此行。” 元子攸:“好,本王介绍你们认识,不过,他为人骄傲。” 元子攸说罢,纵声长啸,与高敖曹的啸声相和。 啸声未落,只听得高敖曹以长啸回应。 这声长啸远远的传了过来,声音却似比元子攸在身旁的长啸还要震动耳膜,仿佛金声玉振一般。 九十二、一剑纵横三万里一刀光寒十四州 李神轨这时躲在人群之中,隐隐然也觉得有些不对,他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率领队伍在长乐王府已经鏖战了差不多近三个时辰,他从一开始的志得意满,渐渐已经变得有些不耐。 他根本没想到元子攸居然会这般顽强,区区六人在自己数千军马之中居然杀到此时此刻,犹有余力。 这时听得元子攸与这人长啸相和,他心中大震。 长乐王府门前,宇文泰等六人都知有救兵到,这时仿佛注入了一剂强心剂,俱各越战越勇。 元子攸大叫道:“本王府库之中多有珍宝、后院假山之下也藏有大量钱币,你们快去抢啊。” 他这一声大喊,登时军士们又有一批嗷嗷嗷的叫着向王府院内冲了进去。 李神轨有些慌乱,却见六人已经杀人乱军中,仓促之间弓箭手已经无暇放箭。 眼见李虎那里又杀做一团,他心胆皆寒,远远躲了开去,逃到重装铁骑当中。 一名铁骑给他再配了一匹副马,他翻身跃上。 当下指挥数百骑重装铁骑,大呼道:“给我上,谁能杀死元子攸,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双方俱以利益邀人,那些重装铁骑得了重赏的允诺,纷纷策马上来夹攻。 弓箭兵、盾牌兵这时贴身攻战不利,又受到珠宝诱惑,这时纷纷撤退。 宇文泰一刀砍去,刀在一名重装铁骑铁甲之上划过,如劈春水春梦。 但听得铮铮铮铮之声一带而过,敌军重装铁骑毫发无损。 这些重装铁甲骑兵用的都是最好的铠甲,众人刀剑划过,都了无痕迹。 他们用的全都是狼牙棒、长柄大锤,势大力沉,几个回合下来,宇文泰、元子攸等人便已经手酥脚软。 众人竭力厮杀至此刻,本已经耗尽心力,这时面对对方这种重铠,击之不破。 连那马都披了重铠,他们连马都难伤的,这时精疲力尽,力气一下比一下小。 李神轨见状大喜,在身后叫道:“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众人这时都处于危在旦夕之中,这是他们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似乎所有事情都是这样,都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有人挺过去了,便迎来了天明,有人挺不过去,便倒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这既是上天对人间的酷厉,也是上天对人家那些坚持、韧性、希望、执着的考验。 考验过关的人,通常都会迎来他们人生的另一层境界,另一个时刻。 宇文泰、元子攸一下一下挥舞着钢刀,他们仍旧没有放弃。 元劭在几人中力气最大,这时举起双手已经费力,他的虎口已经震出血来。 元子正的脸色已然苍白失去了血色。 萧东奇也上气不接下气,她的衣裳已经全部湿透,头发丝都黏在脸上,束胸起伏不停。 萧赞也拼的已经耗尽了力气,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场大硬仗。 他之前在萧梁的时候做过领军将军,也上过疆场,但从来没有过以如此少的人数去面对几百倍甚至上千倍的敌人。 这次前来长乐王府的敌军将士他约莫估计了一下。 长乐王府门前大街街道有两丈宽,一排可立能够转身舒展活动的军士十五人左右。 长乐王府大街门前这条王府街长近两里,按照军士这般层层叠叠,王府之中此刻亦复不少。 估摸总人数定在六千以上,千倍于我的军力,他们能够坚持到此刻,这如果是军事战争,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战例。 众人虽未放弃,但他们也已经竭尽全力。 他们击破了盾牌兵、马槊兵、长矛兵、弓箭手,但是重装铁骑这么彪悍,护甲这么坚实,他们再难击破。 这时,只见长乐王府门前大街右边尽头处,转过一彪人马来。 得得得得,马蹄如疾风骤雨,领头人身穿金盔金甲,手持一柄金背大砍刀,这人正是高敖曹。 他带着数十名麾下将士,大声嘶吼,杀了过来。 官兵们层层叠叠,拦住去路,高敖曹摆开金背大砍刀,一口刀上下翻飞,如雪花一般,真正是当者披靡。 在他刀下,刀一挥,刀光到处,便有五六人上了西天。 李神轨的手下,这些将士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挡得住他的一刀。 刀光所至,波开浪裂,李神轨手下将士纷纷让开一条血路,他一路杀来,毫无窒碍。 但听得哀嚎连天,不断有人被他的大刀挑飞,甩至半空,又从半空跌落。 李神轨远远见他神勇,人挡杀人佛当杀佛,心中暗道:“这厮莫不是个太岁投胎化生的?” 当下暗自凛然而生惧意,他悄悄约马,逐渐向后退去。 这边厢,宇文泰等人眼见高敖曹骑在马上,威武万分,仿佛天神,都是喜出望外。 元子攸竭力叫道:“高敖曹,我在这里。” 那些重装铁骑,这时候回头望见高敖曹神勇,心下也有些惧怕,这时阵脚松动,给了宇文泰、元子攸等人一线生机。高敖曹闻的元子攸声音,也是大喜,大叫道:“殿下勿慌,他们谁敢伤害殿下,高敖曹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他偿命。” 他话音未落,元子攸身前一个重装铁骑将士被高敖曹这一声大喝,惊得倒撞下马,跌落尘埃而死。 众人见高敖曹这一喝之威,便已这般威势,心想:“这人当真不愧为万人敌。” 那些重装铁骑这时俱各约马后退,一个个面面相觑。 宇文泰见他们目中惊恐,大声道:“你们何苦为了一点勋赏,便要伤害殿下,你们以为太后还能长久么?” “你们今日如果放我们一条生路,来日方长。” 这时高敖曹已经杀到距离宇文泰等人不足十丈之地,他神威赫赫,无人拦阻得住。 一名重装铁骑将士策马上前正要拦阻,高敖曹举起金背大砍刀,一招力劈华山,劈砍下来。 那重装铁骑将士抬起大铁锤招架,高敖曹一声大喝,刀势不变。 锤断,肩甲上的铠子连环甲裂,刀从肩胛骨入,向下势如破竹,将那人一砍两半。 刀势所至,胯下铁甲连环马的马甲亦裂开,马上重装铁骑将士咕咚倒地。 那马受了刀伤,纵声长嘶。 围困宇文泰、元子攸的一些重装铁骑将士都看傻了。 高敖曹一刀挥出,又复一刀。 又是一名重装铁甲军士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刀至,刃断、人被连肩带背劈开,尸体坠地。 一人上,一人死,两人上,两人皆死。 高敖曹仿佛凶神,京城中的这些禁军将士平素里坑蒙拐骗吃拿卡要,何曾见过这种猛虎太岁一般的人物? 一个个都吓得傻了,纷纷退避。 高敖曹纵声大呼:“挡我者死,快快闪开。” 金背大砍刀一路砍瓜切菜开豆腐一般,兵不留行,杀将过来。 又一名重装铁骑,模样似是将军的人骤马赶上。 高敖曹单手持刀,骤马冲上,刀身贯入那人胸口,随手一抛,将那将官尸体抛过头顶。 高敖曹一勒马,那马人立起来,往下一踏,又踏死一名军士。 众铁骑见高敖曹凶猛,一涌而上,合战高敖曹。 高敖曹催马而上,大砍刀左右翻飞,刀光所到之处,但听得一片当当当当的兵器碎裂折断的声音。 九十三、绝域眇难跻悠然信马蹄 一批官军呐喊着围杀上来,倒在高敖曹的刀下。 又一批官兵围了上来。 但依旧困不住高敖曹。 一名官军在人群中张弓搭箭瞄准高敖曹。 高敖曹俯身抓住一名小兵,顺手扔了过去,将那名射箭的官兵撞个正着。 躺在地上的一名伤兵挥刀要砍马脚,那马神骏,向着他的脑袋踢去。 那官兵啊的一声惨叫。 高敖曹身后的将士随后赶上,一枪搠死。 宇文泰、萧赞等人何曾见过这等天神凛凛的将军。 心中俱各赞叹:“这人当真是有万夫莫当之勇,不亚于项羽吕布。” 众人自知自己刀砍重装铁骑,皆不能伤,虽然他们确实是力拼至此,已经竭力,所以才不能伤。 但即便他们不竭力,便在平时,又有谁能像高敖曹这般就像切豆腐一样? 轻轻易易,便将人连盔带甲、连肩带背一刀劈成两截? 宇文泰与高欢的连襟窦泰交手过,知道窦泰也有万夫不当之勇,是尔朱荣麾下第一骁将。 但据宇文泰看来,窦泰比起高敖曹,还是差了几个档次。 窦泰最多只有关羽的实力,能在高敖曹手下过五十个回合已经是万幸,一百回合必败无疑。 这高敖曹,当真武力值天下第一,他这时心中不由想到:“如此英雄豪杰,若能为我所用,岂不妙哉?” 但一想到这厮姓高,再想到高欢也姓高,心知此事甚难。 围困在他们身侧的重装铁骑这时都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仿佛见到史前怪物一般,惧意汹汹。 一个个都拨转马头,寻思跑路,早无战心战意。 高敖曹挥动大刀,左杀右砍,如无无人之境,左右乱砍,仿佛砍瓜切菜。 马头到处,街道两侧波开浪裂,让出一条道来。 宇文泰与元子攸压力骤减。 李神轨乱军之中见高敖曹万夫莫敌的英雄气概,这时再看元子攸与宇文泰身侧,士兵们败相已露。各无战心,情知不妙。 当下脚底抹油,偷偷策马逃遁而去。 宇文泰远远瞥见,也不追赶,也无力追赶,只是叫道:“你们的李大都督都已逃跑,还不各自逃命?” 众将士听了他这般一喊,各自四散逃生,刹那间树倒胡算散。 整个长乐王府前大街刹那之间稀落落的只剩下不多的将士,众人见官兵们逃去无踪,这时再也支撑不住,一个个跌坐在地。 大街上这时,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都是尸体,血已经流的大街上遍地都是,到处是断手断脚,断肢残骸。 高敖曹骤马来到元子攸等人身旁,他翻身下马,倒头便拜:“敖曹叩见长乐殿下。” 元子攸:“快快请起。” 高敖曹见王府内犹有动静,不由得有些愕然,元劭道:“还有些不知死活的还在里面洗劫金银珠宝。” 高敖曹见状,努了努嘴,登时麾下有数十名将士冲入府中。 他去自己的革囊中取了一些牛肉、酒水过来,众人拼了这些时辰,这时都早已饿得头晕眼花,接过来狼吞虎咽。 过了片刻,高敖曹麾下的那些将士已经将王府之中贪恋财物的那些残兵杀尽,带了一些老弱女眷出来。 一个女子见了萧赞,奔了过来,拥着萧赞脖项放声痛哭,却是元子攸的姐姐元莒黎。 她花容惨淡,躲在一个酒窖中,侥幸逃了性命,元劭、元子正的妻儿以及元子攸母亲却都丢了性命。 萧东奇与这个堂嫂虽然见面不多,但知道这个堂嫂极为贤惠,萧赞的事情,她这个堂嫂几乎从不过问。 乃至于萧赞有时候都对这个妻子怀有歉疚之意。 元子攸过来拍了拍元莒黎肩膀,道:“姐姐,姐夫休要哀伤,有我元子攸在,必报今日之仇。” 他眼中的怒火,像要燃烧整个世界!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元劭、元子正便要收拾王府中的惨剧,正要命人收拾尸体残骸。 元子攸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太后既然已经对他用强。眼下这王府岂能还住下去? 李神轨虽然已经逃走,但也有可能卷土重来。 太后如此倔强,势必非得借助尔朱荣削平不可,他已决意启程。 高敖曹道:“要不咱们此刻杀入禁中,擒了太后那妖妇,替殿下报仇雪恨。” 元子攸还是摇了摇头,李神轨已逃,太后岂不防备? 这时只怕早已关闭了内城各门,大内禁中,岂能容易攻打进去? 高敖曹虽然神勇无敌,但就凭他们这几个人,并无攻城之具,云梯冲车都没有,如何攻得进去? 宇文泰道:“依我看,长乐王还是立刻离开洛阳,去河阳,拜见大将军。” “到时候长乐王成了天子,杀回洛阳,那时再找太后报仇雪恨不迟。” 元子攸道:“我也是这么想。” 元劭、元子正等两兄弟素来都服膺元子攸的意见,见他主意已定,当下都各表赞同。 高敖曹见众人赞同,当下也不反对,只是高敖曹对尔朱荣也不感冒,言语之中对尔朱荣甚是嗤之以鼻。 宇文泰见高敖曹倨傲,心中隐隐有一丝隐忧。 他虽然心里很喜欢高敖曹,但是却对高敖曹随元子攸一起去见尔朱荣有些担心。 尔朱荣本就不太满意立一个成年人为帝,如今又有高敖曹这般万人敌辅助,只怕更增尔朱荣的逆反之心。 但若不许高敖曹去见尔朱荣,却也不易做到,一来高敖曹若执意陪伴元子攸,以高敖曹的本领,没人拦挡的住; 二来,元子攸刚刚经历这种惊魂时刻,犹自惊魂未定,元劭、元子正甚至元子攸自己,都是希望高敖曹在身边护驾的。 再者,宇文泰自己也很喜欢高敖曹,有心结交,不想开罪于他。 他深知,他若阻高敖曹,只要一开口,便是得罪。 他想了良久,饶他平时机变百出,这时竟然也无法可想,只得不去想他。何况,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萧东奇。 他一生之中从无这种经历,从无这种心弦被一个女人读懂的经历。 在战斗到最惊险的那一刻,他几乎已经丧失斗志,他毕竟穿越而来,在现代社会从未经历如此困苦。 在那一刻,萧东奇的警示,让他几乎完成了质的飞跃。 他认为他和萧东奇是心灵相通的,所以上天才派萧东奇来警示他。 如果不是萧东奇,他在那一刻已经乱了分寸。 如果不是萧东奇,他根本不可能支持到高敖曹前来。 如果不是萧东奇,现在的宇文泰很有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说不定已经“宇文泰穿越未半,而中道崩殂。” 说不定元子攸等人都已经死去。 这一刻,他更能够强烈的感觉到,他这一生之中,已经不能没有萧东奇。尤其是他们刚刚经历了生死与共。 萧东奇忽然道:“你体力恢复了没有?我有话和你说。” 宇文泰道:“萧姑娘,有话不妨直言,我也有话要说。” 他想劝他萧东奇别随元子攸去河阳,因为如果真希望元子攸称帝,那么元子攸最好是孤身前去。 每多一个跟去河阳的人,尔朱荣就会对元子攸多忌惮一分,元子攸便会多一份危险。 但这一点,萧东奇可能不会明白。 萧东奇道:“黑獭,我会立刻去河阳,带长乐殿下去见尔朱荣。” 她的神色有些焦急,仿佛迟了便会耽误什么大事一般。 九十四、身有彩凤双飞翼心无灵犀一点通 宇文泰本便猜到她要去河阳,这时听她亲口说了出来,还是有些酸楚。萧东奇去河阳,岂止能见到尔朱荣,还能见到高欢。 他眼下却不能随去河阳,洛阳城中,太后肆无忌惮,他生擒太后的计划还在进行之中,须臾脱身不得。 萧东奇见他不吱声,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一点都不惊讶?”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护送长乐王去河阳,正好能见到高欢。所以有什么好惊讶的。” 萧东奇笑了笑,看了看他。 过了片刻,道:“宇文泰你有时聪明太过,元修、元宝炬前往河阳了,难道不是受你的派遣” 宇文泰大是愕然,萧东奇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元修、元宝炬前去河阳,能有什么用意?肯定和她劝元子攸去河阳的用意是相同的,都是劝尔朱荣立之为帝! 萧东奇见他一副茫然之状,心道装的倒挺无辜。 宇文泰苦笑一声,他其实并不知道元修、元宝炬已经去了河阳。 他之前就觉得元修的寄情山水不如元宝炬更甚。他心中其实更嘱意元宝炬,只是元宝炬既没有元子攸的名王地位,也没有元修那种闲云野鹤的名气。 而且,元宝炬又有一个直阁将军的职务身份,尔朱荣怕是很难答允。 因此,他才想到推举元修出来,最起码,元修的这种闲云野鹤既然能装的很多人相信。 那么说不定能瞒过尔朱荣也未可知,政治本来就是欺瞒的艺术。 如果能欺瞒住尔朱荣,关键时刻出手一击,决胜也未可知。 这些,确实是他的内心想法,他是有心代贺拔岳推举元修,与元子攸抗衡的。 但是自从萧东奇盗书,他决意留在太后擒住太后,他已经接受了元子攸胜出这场推举游戏的局面。他并未派遣元修和元宝炬前往河阳,如今想来这极有可能是元修自作主张。 只是萧东奇却哪里肯信? 他情知自己解释也是无用,当下淡淡然笑了笑,也不做辩白,道:“元修去了便去了吧,也没什么!” 萧东奇笑道:“是没什么,只是你这个人啊,两面下注,太过狡猾。” “那边派元修去河阳,自己跑来替长乐王卖命,这般算计,安排倒着实妙哉啊。” 宇文泰心中很想告诉她自己之所以来与元子攸共患难,一来是大义所在,二来也是为了知道她一定来。 不过想了一想,一个人先入为主了,自己也难以辩白得清。 于是笑了笑道:“萧姑娘,你们去河阳便快走吧,这里闹得这般大,死伤枕籍,一会儿洛阳城门你们未必出得去。” 萧东奇淡淡的笑了笑,道:“好,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元修大哥那里还等着你出谋划策哪。” 宇文泰心想我一起跟去做什么,难道看你跟高欢卿卿我我么? 当下摇了摇头,道:“我在洛阳,还有事情要办。” 萧东奇本来是想这一路上如果宇文泰相陪,她可以慢慢的劝说宇文泰改变主意。 她知道宇文泰热爱她有几许炽烈,可是立元子攸为帝,并不只是高欢的意思,其实也是她大哥萧赞的意思,甚至也是她的意思。 上次,她参与了元子攸与高欢订立盟约的文书,她就觉得她已经卷入了立元子攸为帝的历史大事件中。 也因此,她必须去河阳。 如果能劝得宇文泰改变主意,放弃推立元修,则推立元子攸再无阻力。 宇文泰居然拒绝前往河阳,她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闻言不由得咦了一声:“你不去?” 她打趣道:“难得有跟我一起上路,舟车相随的机会哈,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你都肯放弃?” 宇文泰淡淡然一笑置之。 萧东奇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他是要擒太后。 萧东奇心想,莫非宇文泰怕元子攸称帝的事情眼看就要成功,他不想输给高欢,所以,拒绝接受这个局面,所以不去河阳? 她心想定是如此,当下也不勉强,不过她心中也有些许的失落。 她其实很想宇文泰亲眼看见元子攸称帝,但宇文泰执意暂时不去河阳,她也没法强迫。 想到宇文泰对自己的那种火辣辣的眼神、那种几乎没法掩饰的爱意,他不去河阳也好。她如今对高欢虽然已无从前炽烈,可也没做好准备接受宇文泰。 她想了半晌,道:“你不去也罢。” 宇文泰看了看高敖曹、元劭、元子正,还是有些担忧。 道:“萧姑娘,高敖曹虽然雄勇,但你们见尔朱荣的时候最好示弱,才有机会。” “千万不可逞强,刚极易折,你既然读书,应该明白。” 萧东奇点了点头,这道理并不难明白。 另一边,元子攸已经站了起来,萧赞显然也将元修向河阳出发的消息告诉了元子攸,元子攸当即也赞同立即出发。 宇文泰、李虎、萧赞都决意依旧留在洛阳,观察时局。 元子攸也不挽留,心想反正立刻便会杀回洛阳,相见之期在近,当下众人去留肝胆两昆仑,各道珍重。 众人当即各自翻身上马,在王府外分道扬镳。 蹄声得得,马蹄翻卷,元子攸兄弟三人、高敖曹、萧东奇等五人五骑风驰电掣一般向大夏门方向赶去。 守门的士兵这时早已经听闻长乐王府发生了变故,远远的几名士兵发现元子攸等人策马本来,正准备将门关上。 只听得高敖曹远远的大吼一声,拽出弓箭,大吼:“谁敢关闭城门,吃我一箭。” 萧东奇远远望去,守城门的人距离甚远,远远望去,不过影影绰绰,连脸都瞧不清晰,她心道:“这么远,能射中么?” 众人此时距离城门远在五百步开外,那两名士兵听见高敖曹呐喊,欺他还在远处,仍旧轧轧关门。 高敖曹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射了过去。 箭去如流星。 那四名士兵也不甚留意,这时都关门背对。 高敖曹话音未落,骤马搭弓,又是一箭。第二箭才出,第三箭,第四箭又已联袂射出。 第四支箭在空中赶上第三支,第三支赶上第二支,第二支箭在空中赶上第一箭。 四箭齐至,四名关城门的士兵均痛呼一声,中箭倒地而死,另外几名守城门的军士发一声喊便逃。 众人何曾见过这人惊才艳羡的箭技,都不由得喝一声采。 萧东奇这时策马与元子攸并驾齐驱,高敖曹一马突前,从后面看他身材伟岸,当真身形如铁塔一般伟岸。 萧东奇越看越爱,不由得道:“殿下何处招来如此英雄男儿?。” 当下便问元子攸:“王爷是在何处结识这等大英雄?” 元子攸一边策马一边道:“说来也拜太后所赐,此妇人扰乱天下,本王郁闷。” “一日行到关外,见敖曹遨游困顿,便资助于他,一来二去,便结下莫逆之情。” “敖曹仗义,武艺过人,于此乱世,必有大用。” 萧东奇叹道:“这也算是王爷的奇遇。” 元子攸道:“以敖曹之才,说是奇遇无可厚非啊。”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策马尾随高敖曹,向着洞开的城门奔去。 六人六骑,骤马狂奔,高敖曹头前带路,一往无前,门外已经天宽地阔 九十五、舟中无余事且试揽英雄 众人这一路由于担忧元修可能破坏元子攸的称帝计划,所以日夜策马,中途绝未稍歇。 洛阳距离河阳道路并不遥远,只有一百多里,众人不过一日时间,次日上午还不到午时,已经到了黄河河岸。 早有尔朱荣先期派驻的艄公在河边候驾,见众人快马前来,连忙迎接众人舍马登舟。 艄公摇橹的当儿,众人始能小憩片刻。 回想昨日这一日,鏖兵王府随后夜间也在马上颠簸不已,直到此刻,方能靠在舟中,享受那片刻悠闲。 众人从舟中望去,黄河对岸旌旗林立,众人都知道那是尔朱荣的队伍,心下大安。 萧东奇望着高敖曹,眼神中满是欣赏。她知道宇文泰也有心招揽此人,但他不来河阳,这样的人才可别让尔朱荣给招揽了,倒不如替高欢招揽他。 此刻的暂时闲暇,也给她一些时间来了解高敖曹。 这男人宽下巴,眼如猛虎,眉毛吊捎,颧骨突出,神态睥睨,目无余子,虎背熊腰,看身材便知是好汉子。 小舟欸乃一声山水绿。 元子攸这时心有余悸。 道:“敖曹,多谢你赶来救驾,若不是你,我与萧姑娘,这里这些人,今日只怕都要被太后所擒了。” 高敖曹只对元子攸尊敬,眼睛乜斜了萧东奇一眼:“这小姑娘是?” 元子攸微微一笑,指了指萧东奇,道:“这位是我姐夫的妹子,武艺不错。” “我这次能逃出生天,她和他哥哥的鼎力相助也很难得,只是尔朱荣那里” 元子攸说到尔朱荣,不由得又是忧形于色。 高敖曹冷笑了一声:“尔朱荣,殿下不是也很不喜欢么,怎么与这等人打交道?小心莫要被他骗了。” 元子攸道:“这里都不是外人,尔朱荣那里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忠义之士。” 萧东奇知道元子攸说的乃是高欢,当下点了点头,道:“王爷宽心,高都督必不相负。” 高敖曹冷笑,不置可否,道:“这高都督又是何人?” 萧东奇这时有心替高欢招揽,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这高都督与敖曹大将军一样,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大英雄。” 高敖曹神色倨傲,道:“少来,我自是我,这什么高都督,与我何干,少来拉扯。” 萧东奇见他倨傲,也不以为意,心知高敖曹这样倨傲有本事之人,多半心直口快。 她素来对心直口快、忠勇诚实之人多有好感,这个时代,人心谲诈,唯有这些忠勇诚实之人或能匡救。 她想到此处,笑道:“敖曹大将军,不知仙乡何处?” 高敖曹淡淡答道:“我啊,渤海蓨县人。” 萧东奇一怔,因为他研究过高欢,也是渤海蓨县人,当下笑道:“可真奇了,那个高都督啊,与你同乡。” 高敖曹满脸鄙夷,道:“我在蓨县便没见过什么高都督。” 萧东奇笑了笑,道:“哦,是这样,高都督的父亲这一辈被贬谪至怀朔镇。” “所以虽然是蓨县人,但却不在蓨县长大,不信,你到时候去军中问问,大家都知道高都督是蓨县的,我不骗你。” 元子攸倒没料到萧东奇对高欢研究的这么透。 他并不知道萧东奇之前对高欢爱慕,所以多方了解,只道上次她做了自己和高欢的掌书记笔录两人谈判文书后,回去又做了功课。 心想:“这姑娘倒是个有心人。” 高敖曹忽的从腰间掣出一柄短刀,嗖的一声刺在船头。 众人见他谈的好端端的忽然又凶了,不由得愕然,一个个望着他,都怔住。 高敖曹道:“你也不必替那个高都督说好话,我丑话说在前面。” “殿下诚恳忠义,既然委身殿下,便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我也不管你什么尔朱荣,尔鸡荣。” “或者什么高都督,他日谁有负殿下,我高敖曹必定策马刺他于万众之中。” 萧东奇见他这般说,心中更服他忠义。 心想高欢纵然有扶持元子攸与尔朱荣明争暗斗的念头,但应该也绝非对元子攸不尽忠。 当下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 元子攸在一旁也力证高欢为人,萧东奇这时也在一旁帮腔,高敖曹见众人都帮高欢说话,也不以为意。 萧东奇肃然道:“高都督是不是尔朱荣的人,对不对得住殿下,将军自己到时查证。” 高敖曹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是要查的。” 元劭这时候见众人争论,冷冷一笑,道:“你们俩有完没完,咱们合计一下,见尔朱荣怎么见?” 元子攸道:“大哥说得对,这才是正事,咱们见他,是不是要有所准备,该怎么准备?比较合适。” 萧东奇望了望元劭、元子正,有些为难。 她忽然想起宇文泰临别的那句你们见尔朱荣最好示弱的赠言。 她虽然有心替高欢招揽高敖曹,但宇文泰这句话却是极有道理,高敖曹这些人如此勇武,势必引起尔朱荣忌惮。 这一点她一路都在想,随着目前马上就要到河阳,她觉得还是挑明为好。 元子攸见她面有忧色,道:“萧姑娘,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有什么话但言无妨。” 萧东奇道:“我还是希望殿下到时候找到高都督与高都督二人单独前去见尔朱荣。” “敖曹将军,以及王爷的两位兄弟到了河阳,最好是去高都督的营中等候消息最是妥当不过。” 元劭、元子正两人与元子攸兄弟情深,萧东奇话音未落,已经齐齐说到:“万万不可。” 两人心意几乎相通,都觉尔朱荣此人有如猛虎,做亲兄弟的,绝不可能让元子攸一人亲身犯险。 高敖曹听罢,也是愤怒。 仓郎一声拔出那柄刺在船头的短刀,嗖的一声,已经架在了萧东奇的脖子上。 “你果然是替那个什么高都督做说客的,你到底有何用意?” 萧东奇面无惧色:“听我说完。” 高敖曹这时心中对萧东奇起了疑心,道:“说,若是有半句差池,我让你脑袋搬家。” 萧东奇说道:“殿下容禀,尔朱荣为人凶狠强戾,小妹觉得,殿下如果示弱,会不会好一些?” “假如殿下一个人去,再表现得文弱一些,尔朱荣便觉得殿下容易控制,立殿下为帝的可能性便大很多。” 元子攸听罢,略略沉吟,点了点头,觉得萧东奇所言似有道理。 元劭却大大不以为然。 他冷笑一声,道:“如今所有宗室都被太后拘系,尔朱荣还有的选吗?他不立子攸为帝,更立何人?” 元子正道:“就是。” 萧东奇冷哼一声,心想长乐殿下这两兄弟想的也太简单。 他们还不知道元修到了尔朱荣军中,尔朱荣可不是做单项选择题,人家做的是多选题。 当下便将元修已经入了尔朱荣军中之事说了一遍,元劭、元子正听了这才作罢。 元子攸心中虽觉萧东奇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看高敖曹的眼睛睁得圆彪彪的,情知要他不护卫自己办不到。 而且元子攸也有自己的考虑,萧东奇说的示弱固然有示弱的道理,但是如果一味示弱也不是办法。 而且示弱的话,一开始便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弱势天子,让天下群雄见了,日后如何聚集到自己麾下? 如何去牵制尔朱荣?魏孝明帝岂非一直示弱?下场便在眼前。 九十六、既来之、则安之又何畏耶 元子攸想到不该示弱,望了望萧东奇,有些踌躇,终究还是说了自己的理由,然后又望了望高敖曹。 只听得高敖曹道:“我不懂什么逞强示弱的道理,殿下,我反正一定会贴身护你周全。” 元子攸点了点头,示意允可。 元劭、元子正这时见高敖曹表态,也叫道:“我们也是,敖曹兄弟不姓元,都能舍命相护。” “我们一母同胞的兄弟,绝不能让你独闯龙潭虎穴。” 萧东奇脸上有些为难了。 元子攸心知萧东奇好意,便劝解道:“人乃成大事之本,既然大哥、小弟、敖曹决意陪我,那便和我一起吧。你说呢?东奇?”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萧东奇还能有什么话说? 况且高敖曹这般忠义,不正是她所欣赏的么?若高敖曹没这等临危不惧,忠心不二,她还何至于欣赏。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就是命运,她只希望一会儿见到高欢,能让高欢想办法劝劝元子攸。毕竟高欢这个人,点子还是很多的。 她相信高欢在这一点上一定和宇文泰有共识。 彼此讨论过这个话题不久,船便靠了岸,众人舍舟登岸。 早有军人上来前呼后拥,拥戴着元子攸兄弟等人,给众人换了良马。 为免军中骚动,众人都披了斗篷,遮盖脸部,行不多时,便远远望见一座一座的军帐。 高欢早已听到消息,这时已经率窦泰等人都已经在营盘前等候良久,见到众人,心下大喜。 萧东奇不知为何,看见高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些百感交集。 她与高欢,价值观是有不同的,但是,她又觉得高欢确实是个英雄,她原以为她见了高欢想必无动于衷,但是却不料还是有些喜悦,是那种久别重逢、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过去特不理解这些词,可是现在,她全明白,她对高欢虽然有些失望,但爱意确也没有完全消退。很多爱情中的男女都这样。 你以为你忘了某人,等你见了面,你发现,你可能还没忘。 但她还是很理性,高欢显然也看见了她,向她点了点头致意。 众人当即翻身下马,萧东奇赶上前去,悄悄将高欢拽过一边,高欢不由得有些愕然。 但这时萧东奇披了斗篷,他这边众将一时倒也没瞧出她是个姑娘。 高敖曹冷冷的瞟了一眼,见萧东奇神色,又瞧了瞧高欢,向元子攸道:“殿下,那便是什么高都督吧?” 元子攸淡然一笑,道:“正是高欢。” 高敖曹冷哼一声,神色甚是不屑。 萧东奇将高欢拽过一边,以飞快无比的语速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 然后绘声绘色的将高敖曹的神勇又渲染了一遍,高欢听罢,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同时对萧东奇也有些刮目相看。 他倒是想不到萧东奇能有这等政治考量,他先前在元子攸府邸与元子攸定契约时,便对这姑娘大有好感。 以他三十多岁老油条的经历,又兼有俘获娄昭君这等绝色、中上流社会美人的资质和经历。 他不难一眼就看过萧东奇那洁白无瑕的眼神中满藏着对他的复杂情感,萧东奇上下两片嘴唇子翻飞,巴拉巴拉的讲完之后。 他看了高敖曹一眼,但见他双眼圆彪彪的瞪着自己,心想这姑娘所言虽有道理,但是高敖曹这恐怕难以说服。 他想了想,不由得心生一计。 当下走到窦泰身前,悄悄耳语了两句。 窦泰闻言,瞧了瞧高敖曹,脸上露出轻蔑之色,走到高敖曹身侧, 道:“原来阁下便是大名鼎鼎的高敖曹,久仰久仰,小弟有个武艺上的问题想要请教。” 高欢径直走到元子攸身前,道:“殿下,咱们这去见大将军。” “窦泰是我下属,让他陪着敖曹将军切磋切磋,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元子攸心想,高欢显然是听了萧东奇所言,不欲自己带高敖曹觐见,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恼。 但如今身在人家地头,一时也不好发作,淡淡的道:“好吧。” 元劭、元子正自然也看出来高欢的用意,冷哼一声道:“我们是亲兄弟,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高欢心想,亲兄弟一起觐见尔朱荣当无大碍,也是人情之常,便点了点头。 当下无话,高欢一骑当先,众人紧紧尾随,马蹄翻卷,驰往尔朱荣军帐。 不一时,众人便已见到一座高高耸立的大帐,无论规模、大小都远远超过其他众军帐。 不问可知,那必定是此处最高统帅的帅帐,帅帐前的护卫规格也颇不同。 众人经过其他军帐,军帐前都不过四个持刀守卫而已。 尔朱荣的军帐前却左八右八立了十六人,身材也比其他军帐的守卫魁梧得多。 众人见了这等气势,首先已自叹服,高欢对守帐士兵出示令牌。 “高欢奉命接几名贵客,请禀报大将军一声,就说人已接到。” 守卫士兵笑道:“高都督你还禀报什么,直接进去吧,大将军已经在等候。” 士兵话音未落,尔朱荣洪亮的声音已经响起。 “高欢,进来吧。” 尔朱荣的话音才落, 众人只听得又一声惊雷般的响起:“殿下,等等我。” 这声音立刻盖过了尔朱荣的声音,军帐内外登时阒然无声。 只见一骑如飞飙至,从众人身后而来,正是高敖曹。 高欢不由得大惊,他原以为以窦泰之神勇,至少能阻住高敖曹一个时辰左右。 那是他估摸的元子攸在尔朱荣帅帐中逗留的时间。 但他们才到帅帐前,高敖曹便已追来,显然窦泰在高敖曹手下走了不过三五个回合。 这人出声又无状,压过了尔朱荣的声音,高欢不由得愕然,心知尔朱荣发话之下,绝不允许别人这么大声。 心想这下要糟,转念又想到窦泰如此骁勇,都拦阻不住,这下已经无人能够阻拦。 当下不由得心中惴惴不安。 他一时还没来得及想到对策,高敖曹已经翻身下马,大踏步赶到元子攸身侧。 元子攸淡淡然,道:“既来之,则安之,敖曹,咱们进去拜会大将军。” 高欢见元子攸这般说,心下无奈,当下率元子攸进了营帐,高敖曹、元劭、元子正也迈开步子紧随其后。 立刻有两名侍卫放过了高欢、元子攸,却上来拦住了高敖曹等人; 萧东奇见侍卫拦阻,心知必起冲突。 她停下,问其中一名持刀而立的侍卫,道:“能告诉我贺拔岳的营帐在哪里吗?” 那侍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营帐。 萧东奇见距离不远,心中大喜,当下也不与高欢他们告辞,转身便走。 耳听得身后有些嘈杂声音,她回头看了看,元劭、高敖曹等似正在与士兵争吵,似乎是不许他们带刃进帐。 她这时无暇顾及,拔腿便往贺拔岳的营帐奔去。 她心中不测贺拔岳是否已经将元修引荐给尔朱荣。 但是照推测,有可能尔朱荣的主意在未定之间。 因为她想如果她是尔朱荣,也不可能见了元修还没见元子攸便仓促下决定,有比较才有决定。 这时候如果能劝得元修回心转意,让元修放弃,对高欢来说便是大功一件。 她远远的她便看见一条倩影在贺拔岳的帐外徘徊,却不是元明月是谁? 当下心中不由大喜,扬声叫道:“明月?” 元明月瞧见她,也是高兴不已,迎了上来。 萧东奇道:“元修大哥在哪里?” 帐内,元修听闻萧东奇和元明月的声音,掀开营帐走了出来,笑道:“原来是萧姑娘来了。” 萧东奇赶紧将他拽过一旁。 元修似是知道她的用意何在,淡淡的任她拽着。 萧东奇拽着他到了僻静处,冷冷问道:“元修大哥你见了尔朱荣没有?” 元修点了点头,这事他情知瞒不过萧东奇。 萧东奇见他点头,不由得急道:“尔朱荣怎么说?” 九十七、忽来轮台下相见披心胸 元修忍不住道:“只许你们带元子攸见尔朱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萧东奇长叹一声道:“元修哥,我知道你是担心大魏江山社稷。” “不过我个人觉得长乐殿下比你更合适,在尔朱荣这种权臣手下称帝,对你来说不合适,还是长乐殿下更有机会?” 她嘴上说的直率,心中所想却是高欢一心为大魏着想,必须立元子攸为帝才能扼制尔朱荣的大计。 这种事情,她自觉元修这闲云野鹤一样的人永远不懂。 元修听罢默然不语。 萧东奇见他默不作声,不由得又道:“元修哥,之前太后大肆搜捕;” “你担忧长乐殿下未必能脱困,所以你毛遂自荐前来河阳担起大魏江山,是一件了不得的举动。” “只是如今长乐殿下已经安然无恙” 她这番话欲扬先抑,劝退的意思明明白白。 元修淡淡然一笑,道:“萧姑娘所言有理,我赶来河阳,便是怕长乐殿下遇难,国家不可一日无君。” 元修来到贺拔岳这里,妄希天位固然是一个原因; 但有另外一个更大的原因是他担忧元明月在洛阳遭到自己和元明月遭到胡太后的搜捕; 至于元宝炬,那是因为他是明月的亲哥哥,所以他劝他一起来。 迷谷虽然隐秘,但是太后耳目众多,难保不安全,但是在贺拔岳这里,便安全很多。 萧东奇面露羞涩难掩之色,道:“元修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元修哥离开,不要搅这趟浑水。” 元修听她说有事求自己,却原来是求自己退出,听到这里,不由得苦笑。 当下淡淡的摇了摇头,道:“如果你早些来,我还没有见尔朱荣,就一切还有的谈,但是现在” 他话虽没有说的透彻,但是萧东奇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已经见过尔朱荣,现在谈这些为时晚矣。 她思忖了片刻,便道:“你能不能将你觐见尔朱荣的情况说给我听。” 她心知元修说的是实情,尔朱荣如今才是决定一切的那个人。 但她瞬间想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古老的兵法名句,如果元修肯告诉自己见尔朱荣的细节。 说不定能助高欢在这场帝位争夺战中制胜。 元修淡淡一笑,也不避讳,便开始回忆那日见尔朱荣之事。 萧东奇见元修肯说,不由得大喜,不由得侧耳倾听,几乎一个字都不肯放过。 元修回忆道:“那日,贺拔岳带我觐见大将军,他先将我和宝炬的身份简单说了说。” “然后说了我们归隐的事情,又说如今时势危难,所以出来……” 这话并没什么,萧东奇示意他继续。 元修又道:“”尔朱荣听了并没什么表示,只说归隐的宗室很好,聪明,那些在朝的都是愚蠢之辈。” 萧东奇听罢心中一喜,尔朱荣说元修聪明,说不定实际上是否定元修也未可知。 权臣们立皇帝谁肯立聪明的与自己对着干,多半是喜欢傻子。 元修接着又道:“尔朱荣便问我,如果长乐王死了,我怎么办?” 萧东奇听到这里,情知尔朱荣这一问极为关键,急道:“那元修哥你怎么说?” 元修回忆道:“我说皇室子弟被太后大肆搜捕,押入永宁寺。如能搭救出来,我还是想归隐。” “我劝尔朱荣迅速围困洛阳,救出那些宗室。” “不过若是太后刻毒,已经杀了长乐殿下那些人,社稷倾覆,国家有难,我便不辞天子劳苦,与国出力。” 萧东奇细想元修这话逻辑也没什么问题。 瞧着元修这话,如今元子攸来了河阳,元修十之会萌生去意当下心中十分喜欢。 追问道:“你说罢之后尔朱荣作何反应?” 元修道:“尔朱荣说很好很好,你们若真心归隐,我也不为难你们。” “你们先留下,若长乐殿下罹难,咱们再做打算。” 萧东奇细细的品味元修回忆的他们见尔朱荣的每一句话,品味了半晌,一时觉得欢喜; 一时又觉得尔朱荣并未立刻放元修离开河阳,这中间可说不准。 她正在踌躇不定之时,只听的不远处似乎人头攒动; 只见不少将士们纷纷都往一个方向跑去,她怔了怔,发现将士们跑去的方向正是尔朱荣的营帐,而且一个个神色惊慌。 她心中一慌,暗道:“莫非尔朱荣已经否定了元子攸?是不是高敖曹惹祸了” 一想到高敖曹那跋扈不臣的眼神。 她已经预料到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这次元子攸能不能被册立为皇帝的最大的定时炸弹; 这人忠心固然是忠心,但是那么彪悍勇武,尔朱荣怎么可能容得下? 她想到这里,忽然又想到了方才她离开时,似乎听见高敖曹、元劭等人与守尔朱荣军帐的侍卫发生了冲突。 似乎是侍卫要求除长乐王殿下,其他人等,解下刀剑。 她依稀记得自己回头看见元子攸、元劭、元子正,俱各解下兵器,交给守门官兵,高欢也解下了自己的兵器。 但高敖曹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她那点破碎的记忆碎片中还记得高敖曹和他们起了争执。 记得高敖曹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普天之下,谁能令我解刀?” 随后的事情她跑远了,来了这里不知道了,但现在想来,高敖曹闯进一方大帅营帐,不解兵刃,这已经是死罪。 高敖曹那么骄傲的人,她想到这里,心知事情一定是糟了。 当下舍了元修,匆匆向着尔朱荣的大帐方向跑去。 元明月在身后见她说话说的好好地,忽然莫名其妙连招呼都不打便跑,心下不由有些错愕。 “萧姐姐这是怎么了?” 元修淡淡然,道:“随她去吧,现在局势混乱,谁知道她想什么?” 他口中虽这么说,但元子攸逃出生天,到了河阳,他终究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于是默默回到营帐,营帐之中,贺拔岳、贺拔胜、独孤信、赵贵、元宝炬等人正在议事。 他们显然也已经知道了元子攸脱离了太后围困归来之事。 贺拔岳见他进来,不由道:“元县公,宝炬想离开,你帮着劝劝啊,事情或有转机也未可知。” 元修想到萧东奇方才劝自己离开,心下有些兴味索然。 道:“离开便离开吧,如今长乐殿下已经到了河阳。” “接下来,如无意外,长乐即将称帝。我们留在这里也没多大用处,不如归去。” 元宝炬道:“我也是这么说。” 贺拔岳有些意外,道:“何不再等一等,万一大将军相不中长乐殿下,愿意从两位元公子之间立一位为帝呢?” 元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可能性已经不大了,而且我与宝矩留在此处可能有危险。” 贺拔岳听元修说到他们留在此处会有危险,不由得有些惶惑。 元修道:“听说高欢带长乐殿下觐见尔朱荣,长乐帐下有心腹不肯解兵器。” “在人屋檐下,仍然毫不示弱,尔朱荣的虎威不是长乐殿下所能冒犯的,只怕尔朱荣迟早要大开杀戒。” 贺拔岳脸上露出疑惑不信之色。 元宝炬自从听闻元子攸到来,已经萌生去意,这时听了元修的一番分析,甚觉有理,去意更坚。 当下向贺拔岳致了谢,坚辞要走。 贺拔岳本觉得尔朱荣未下最后判断,事情尚有可为,这时听了元修所言,也有些踌躇。 元修叹了口气,接着道:“前两日,河岸对面河阴之地上方有一颗星大如火球,夜空之中,忽然坠落。” 此事,贺拔岳也有所耳闻,道:“此事主何吉凶?” 九十八、英雄试刀 元修道:“天文我不甚懂,但我想着,这星和天文占书上说的营头星说的很相似。” “营头星下,或者覆军杀将,或者流血千里。我想如今大军厮杀应该没了,一场大诛杀似是不可避免。” “都督拭目以待,尔朱荣肯定会给长乐殿下一个下马威,杀掉他的锐气,然后立他为帝,估计很快此事便会发生。” 贺拔岳听元修说的严肃,知道元修隐居期间,自己也把玩星占之类诡秘道术。 这些他不甚懂,但元修这般说时,自然是去意已坚,当下便向元修、元宝炬点了点头,无奈应允。 这时,只听得一个传令兵匆匆进来,道:“都督,大将军有请。” 贺拔岳怔了怔,当下与元修兄弟告别过。 出了营门,贺拔胜已经在等候,兄弟俩有些诧异,便随传令兵到了大将军尔朱荣军帐之中。 一路之上,只见军士频繁走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就在片刻之前,尔朱荣的大帐之中,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局面。 高欢带同元子攸等人入见之后,便叉手站在一旁。 尔朱兆侍奉于尔朱荣身侧,攘袂扣刃,手握刀把。 高敖曹经过力争,也已经入帐侍卫。 尔朱荣望了望元子攸、元子正、元劭、高敖曹等数人,他的眼光落在高敖曹身上。 高敖曹的短刀仍在腰间。他脸上的那种倨傲、那种不将帐内诸位将军放在眼里的倨傲,几乎是显而易见。 尔朱荣神色肃然,高敖曹的名声他听过,这次洛阳城中鏖兵长乐王府的时期,他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他看了看高敖曹,道:“听说,你们能够逃脱出太后的军马围困,全靠你的勇武所致。武艺不错,你叫高敖曹是么?” 高敖曹抗声道:“是便如何?” 他这一声昂首挺立,声势赫然,全无卑躬屈膝之气; 众人都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尔朱兆首先便不耐烦,他手按刀柄,拔刀半出鞘,仓的一声响。 高敖曹也注意到尔朱兆的举动,冷嗤一声,不屑之极。 尔朱兆见他一副鼻子朝天的样子,不由得大怒。 手指高敖曹道:“大将军和你说话,老老实实回答,是你能够反问的么?不知死活。” 高敖曹也立刻手按刀柄,拔刀半出鞘,瞠目直视,道:“你以为只有你有刀?” 尔朱兆恼怒:“大将军,你看他…” 尔朱荣的眼光这时从高敖曹的脸上掠过,如电一般,朝着元子攸的脸上扫来。 元子攸也觉得高敖曹有一些过,他轻轻伸手,按着高敖曹的手,将他半拔的刀缓缓按归鞘内。 然后跨上一步,道:“敖曹乡野之人,不懂礼数,还请大将军勿怪。” 尔朱荣不置可否,淡淡然道:“高敖曹是条好汉子,好久没有人敢与本大将军这般说话了。” “本将军甚是喜欢,只是得要有真本事才行,你们先退下吧。” 高欢见尔朱荣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提是否册立,当下与元子攸、元劭等一起告退。 元子攸虽然面色平静,但是元劭、高敖曹尽皆面有愤愤不平之色。 大帐之中,唯独剩下尔朱荣、尔朱兆二人。 尔朱兆义愤填膺,嘶声道:“叔父,这厮如此大胆,竟敢当你面拔刀,这还了得?叔父——” 尔朱荣摆了摆手打断制止尔朱兆:“这厮有我当年风采,我倒甚是喜欢,怎么,你还打算跟他动手?” “你能在他手下过十合,就谢天谢地了。” 尔朱兆愤愤不平。 贺拔岳这时与贺拔胜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尔朱荣指了指座位,吩咐两人坐下。 待两人坐下后,尔朱荣道:“高欢已带着长乐殿下来见过了。” 贺拔岳拱手道:“末将已经知道了,恭喜高都督又立大功。恭喜大将军终于等到长乐殿下,大将军已经见过?不知堪为帝否?” 尔朱荣道:“我要他称帝,他自然便能称帝。” 贺拔岳道:“那是自然。大将军捧之便可立刻升天,大将军按之则可踏入尘泥。” 尔朱荣笑了笑,贺拔岳这句话说的他十分受用,心中不由得对他推荐元修自己委婉拒绝有些愧疚。 他想到此处,便道:“高欢先你一步,向我举荐了长乐,所以我也不能失信,这天子便立长乐吧。” “只是你们说的也有道理,立长君不如立孩幼或者是立孤弱,这长乐殿下居然向我示威,呵呵。” 立孩幼或者是立孤弱,当日便是贺拔兄弟俩力劝尔朱荣立元修的两大理由。 元修与元宝炬匆匆赶到河阳,入谒贺拔岳,自称是宇文泰所荐举。 宇文泰虽未有信提及此事,但根据元修所言,贺拔岳确信元修所言不假。 元修所言的洛阳对宗室的搜捕,以及长乐殿下有可能罹难等等,贺拔岳于是大觉值得一试。 尔朱荣对此事一直并未明确表态,贺拔岳总觉还有一丝希望。 这时听尔朱荣这般说,心下虽有一丝失望。但想到元修等人自己也萌生退意,当下点了点头。 道:“一切都是大将军明断。” 尔朱荣见兄弟俩并不甚计较,不由大悦,道:“高敖曹这人你们知道吧?” 贺拔岳来时已听了一些高敖曹的事迹,心想尔朱荣对长乐必有下马威举动,心下早已洞明。 当下微微一笑道:“听说此人桀骜不驯。” 尔朱荣点了点头,道:“你麾下独孤信、赵贵,还有你们兄弟俩,明天都到演武场来。” 贺拔岳心领神会,领命去了,心知明日演武场上,必有一番厮杀。 次日一早,演武场上,早已经是彩旗猎猎。 尔朱荣一早便来坐在了观武台主位上,元子攸坐在他身旁,元劭、元子正立于元子攸身侧。 高欢、贺拔岳、贺拔胜、尔朱兆、窦泰、彭乐、独孤信、赵贵等名将全身披挂分别侍立两侧。 此刻太阳光还透着熹微的、刚跃出云层,照在校场之上。 校场上,已经有一个人,状若铁塔,一匹马,神骏异常,一把金背大砍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人正是高敖曹,他未备盔甲,勒马,骏马长声狂嘶,人立起来,,两蹄不断踢腾。 昨夜晚间,尔朱荣忽然派人到他营中,递了一封书信,说要考较考较他的功夫,他不待元子攸首肯,已经欣然许诺。 此刻,他立马横刀,威风凛凛,大声喝道:“尔朱荣,你不是要试我马上功夫么?” “长枪大戟,随便你上,你麾下名将,车轮战也罢,一齐上也罢。我高敖曹倘有半分惧意,人头输给你。” 尔朱荣望了望元子攸,笑道:“殿下,你这手下,豪气呀!殿下好有福气,这一看便是名将坯子,我试试他?” 元子攸不卑不亢,道:“大将军请便。” 时势至此,已不由他。 尔朱荣望了望贺拔胜,努了努嘴。 一旁的侍从立刻给贺拔胜前来了一匹马。 台前一军校挥动手旗,顿时鼓角争鸣。 贺拔胜立马扬枪,奔向场上。 一个骑白玉驹,一个跨火炭马,一个捻手中枪,一个提大砍刀,斗在一起,你来我去,各不相让,令人眼花缭乱。 尔朱荣满脸喜色,频频点头。 两边军阵连喝彩助威。”贺拔胜、高敖曹越斗越勇。 战不三合,高敖曹忽然反转刀背,啪的一声拍在贺拔胜的背上,贺拔胜掉下马来。 高敖曹的刀立刻顶到了他的脖项之上。贺拔胜头一低,企图躲过。 但高敖曹这一刀玄妙无双、如影随形,贺拔胜竟自闪躲不开。 九十九、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 总计贺拔胜上场时间不过刹那,便已败绩,场上场下,皆是大愕。 贺拔胜在尔朱麾下以武艺见长,《周书》记载贺拔胜:“长于丧乱之中,尤工武艺,走马射飞鸟,十中其五六。” 这般一个史载尤工武艺之人,在高敖曹手下竟然不过三合,便已落败,被高敖曹将刀架在脖子上,且避无可避。 高敖曹自是大大长脸,元子攸、元劭等人皆是面有得色。 高敖曹扬声喝道:“贺拔胜,久闻你是尔朱荣帐下第二骁将,还有第一骁将窦泰,怎么不上?” 他昨日击败窦泰,用时比击败贺拔胜也不过多了须臾而已,这时不由得气势洋溢,浑不将尔朱荣众麾下放在眼中。 贺拔胜输的心服口服,道:“敖曹将军果然武勇无敌,贺拔胜拜服。” 高敖曹收了刀,扬刀大叫:“还有谁愿来一试?窦泰在何处?” 尔朱荣对窦泰使了个眼色。” 窦泰这时早已按捺不住,他昨日败得太快,心中还有些不服。 这时见贺拔胜又输的这般快,情知对方厉害,但对方点名搦战,却不得不出场,大叫道:“我来会你。” 他走到场边,挑了一根长柄狼牙棒,他原本自己的兵刃是刀,但是不够长。 这时看高敖曹神勇,觉得狼牙棒势大力沉,更趁手些,当下骤马奔上校场。 贺拔胜站将起来,正欲下场。 尔朱荣扬声道:“贺拔还堪再战否?” 高敖曹冷笑:“也好,你们俩一并上,我高敖曹何惧?” 贺拔胜当下重新披挂上马,与窦泰双战高敖曹。两人一攻一守,勉强支撑,但依旧是遮拦不定。 贺拔岳见贺拔胜、窦泰双战高敖曹犹自不能取胜,骤马扬刀,也冲上了赛场。 三人都是尔朱荣麾下以刚猛、万人敌着名,这时三人围攻高敖曹,叮叮当当打了个热火朝天,但犹自不是敌手。 不过非虽敌手,但这时由两个抵敌,另一个纵马施展偷袭,倒也能勉强支撑。 四人大战良久,还是难分伯仲。 太阳在天上已经变化了位置,从早晨的熹微到现在的逐渐移动到近中天处。 尔朱荣的帐下这时候为尔朱荣和元子攸两人撑起了伞盖。 尔朱荣双眼微眯,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元子攸不动声色。 元劭、元子正喜笑颜开,不时表现出来,并窃窃私语。 元劭讥讽道:“久闻尔朱大将军手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原来也不过如此。” 元子正连连点头附和。 元子攸闻言,轻叱:“休得胡说。” 尔朱荣见元子攸阻止兄弟胡说,当下微微颔首。 他笑了笑,道:“殿下,他们说的也是实情,这高敖曹,在本将军看来,乃是万人敌,勇猛不亚项羽、吕布。” “如此人才,不知殿下肯割爱否?” 元子攸微微一笑,道:“大将军此言差矣,若高敖曹今日在本王帐下,唯本王马首是瞻。” “他日在将军帐下,又唯将军马首是瞻,风骨何在?忠义何在?大将军要不忠不义之人何用?” 尔朱荣听罢,情知元子攸是不肯将高敖曹割让给自己,默然不语。 此时,场中贺拔胜、贺拔岳、窦泰三人围攻高敖曹,兵器交互,叮叮当当响个不绝。 高敖曹以一敌三,全无惧色,已经开始占尽上风,三员将领脸上都是汗如瀑布一般。 马蹄错乱,战鼓频擂。 元子攸站了起来,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大将军,时近晌午,不如收兵休战。” 尔朱荣笑了笑,摇了摇手。 元子攸有些不悦,道:“敖曹力敌大将军帐下名将三人,已经一上午了。” 尔朱荣道:“我看高敖曹还不甚累。这厮是真有本事,我已经喜欢上敖曹了。” “殿下且放宽心,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取高敖曹性命,我真的很喜欢他,如此神勇,实在不可多得。” 高欢这时不由叹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神勇之士。” 他心中对高敖曹甚是喜欢,之前萧东奇又推荐过,可是却不敢特别表露。 他本来想劝止这场争斗,但又觉得高敖曹是块璞玉,确实也需要雕琢雕琢,太过骄傲的人也非成事之道。 萧东奇站在元子攸的身后,距离高欢不远,她也正注目着场上这场鏖战,一面为高敖曹打气,一面心中不平。 但这种长枪大戟的马上功夫,比的不仅仅是武艺,还有膂力、战马的耐力,以及身体的体能。 她这样的江湖武艺,实在是帮不上忙。 元劭、元子正似是想上场帮助高敖曹,但尔朱荣全无给二人备马、备兵刃的意思。 元子攸也不欲二人上场,用眼神阻止了二人。 尔朱荣看在眼里,道:“殿下,你知道一个名将,除了武勇之道,还需要什么吗?” 元子攸摇了摇头。 尔朱荣:“一个名将,除了武勇之外,还需要磨砺,高敖曹太过骄傲,本将军打算让他受点挫折。” “韩信不在项羽帐下受挫折,如何成大事?关羽也被曹操所擒。” “历来成大名将者,都要受点挫折的,这方面,殿下,本将军要比你懂得多。” 元子攸听了尔朱荣这话,其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当下有些担心高敖曹,望了望高欢,高欢也面露无奈之色。 他揣测尔朱荣不缚住高敖曹大概是不肯罢休了,这时只能徒呼无奈。 寄人篱下之时,英雄无奈,不得自主乃是常有之时。 这时,演武场上的情形又有变化。 只见高敖曹独战数将,越战越勇,这时高敖曹的金背大砍刀举起,敌住了贺拔胜、贺拔岳的两柄兵刃。 窦泰见状大喜,策马绕到高敖曹身后,举起狼牙棒往高敖曹头上砸去。 却见高敖曹大喝一声,荡开两柄兵刃,马上忽然一个铁板桥,上身后仰,背贴马背,手中金背大砍刀后发先至。 嗖的一声如电一般便架到了窦泰的头颈上,他稍一使力,便用刀背将窦泰拍下马来。 窦泰痛呼一声,跌落在地,贺拔岳、贺拔胜救护不及,高敖曹已经是一把刀抵住了窦泰咽喉。 贺拔岳、贺拔胜投鼠忌器,怔住了。 演武场观摩的众人这时都是大震,很显然,被众人围殴的高敖曹这时已经被激怒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行凶? 窦泰是高欢的连襟,这一点高敖曹也不知道掌不掌握? 元子攸自己也是刚刚得知不久,心想万一敖曹杀了窦泰? 他登时脸色煞白,大叫道:“敖曹,住手。” 尔朱荣的一张脸也变成了猪肝色,窦泰是他手下第一名骁将,此刻,却被高敖曹击落尘埃,生死制于人手。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高敖曹嘶吼道:“还打?”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尔朱荣身侧两名军官都捂住了耳朵,战鼓也停下来了,众人都在等尔朱荣的示下。 尔朱荣望了望独孤信、赵贵,这两人这时刚刚进过食,当下便道:“你们俩去。” 立刻便有军士给两人备了马匹,抬了兵器过来。 独孤信、赵贵披挂上阵,两人虽不情愿这般群殴,但大将军主意已定,却也是无可更改。 一百、高敖曹轮盘大战 窦泰这时也瞧出没有元子攸授意,高敖曹并不会真的动手杀他。 他忽然一脚踢在高敖曹刀杆之上,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翻身上马。 立刻,贺拔胜、贺拔岳、窦泰、独孤信、赵贵等五员将领走马灯一样的围着高敖曹动手,众人马上马下,与高敖曹鏖战不已。 旁边尔朱兆见状,这时忽然也骤马冲了上去,昨日在大帐之中,他已经气愤不已。 元子攸忧心忡忡,道:“已经是午时了,不如罢战。” 尔朱荣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道:“胜负将见分晓。” 元劭大是愤怒,道:“大将军不觉得胜之不武么?尔朱兆他们都进食过了,高敖曹滴水未进。而且这么多人?” 尔朱荣呵呵冷笑,道:“一看长乐王殿下就是没真在疆场上厮杀过的,你在疆场上,谁与你一对一捉对厮杀?” “谁与你规定一定有饭吃?” 他冷笑之余,口气缓了一缓,道:“不过,敖曹已可称得上当世第一名将。” 这时,众人已经杀得日过中天,高敖曹早已经饥肠辘辘,汗透重衫。 他一生之中从来没经历过这般凶险大战。 场上六员名将都是尔朱荣手下能征惯战的猛将,都是从百战沙场之中走过来的。 一个个都是龙精虎猛,他独力鏖战已经整整近四个时辰了。 已经不知道战了几千回合。 他渐渐的有些头晕眼花,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累的,手中的金背大砍刀已经一下比一下沉重。 尔朱兆最关注他神态,这时见状大喜,叫道:“这厮就快支持不住啦。” 独孤信、赵贵等人都是之后加入的生力军,这时勇气自倍,听到尔朱兆所言,对望一眼。 心想这么多人若再擒不住高敖曹,岂非脸面全无,当下加力进攻。 元子攸这时痛心已极,偏偏这是尔朱荣的地头,他无可奈何。 而且,他甚至早便料到尔朱荣不易对付,早便料到自己会有难堪之日,早便料到自己将忍辱负重。 只是他没有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尔朱荣虽答应不杀高敖曹,但这般斗法,高敖曹岂有幸理? 他其实知道,如果高敖曹不是忠义之辈,早在上午的时候,那时候,他就可以突围逃走。 甚至在他方才拍窦泰下马之时,他也还可以突围逃走 元子攸心如刀绞。 这种看着自己心系的人、这种看着如亲兄弟一般的勇士便这般气力被一点一点耗尽,而他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还有多少这种无能为力 周围的形势也在悄悄变化,不知道什么时候,校场两边已经调集了一批弓箭手过来稳控局面。 元劭和元子正这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两人俱各站在他的身侧。 他的左右手已经奋力扼住了两位兄弟的手,如果不是他奋力扼住,元劭和元子正只怕早已经冲上去。 他望着高欢,高欢也是咬紧了嘴唇,也是扭过头去,几乎不忍再看。 他知道高欢作为尔朱荣麾下无能为力; 一旁,萧东奇很愤怒,很愤怒,很愤怒,但她发现,她想冲出去,不知何时,她的手腕已经被高欢抓住,她想冲都冲不出去。 场上形势再变。 贺拔胜忽然纵声大吼,一刀挥出,高敖曹一声大喝,金背大砍刀兜头砍下。 贺拔岳、独孤信两般兵刃齐齐递上,奋力架住了这一刀,贺拔胜趁这间隙挺身而入,抓住了高敖曹的刀杆。 高敖曹见贺拔胜抓住刀杆,舒展猿臂,抓住贺拔胜的勒甲绦,将他从马上生擒在手,举了起来。 尔朱兆见高敖曹一手握刀,一手抓贺拔胜,双手再无闲暇,这时他忽然策马撞来。 手在马背上一按,身形凌空飞起,忽然纵身扑了过来,耗尽全身真力一撞。 这一撞出其不意,登时将高敖曹撞倒; 窦泰见状,奋力扑上,压住了高敖曹的一条胳膊,贺拔岳也在间不容发之隙扑上,用膝盖顶住了高敖曹喉咙。 紧接着是独孤信、赵贵从后面叠罗汉一般扑上来,扣手压腿,帮助制服。 尔朱兆拾起刀,架在了高敖曹的脖项上,这时他已经满头大汗,浑身像是洗过澡一般,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 元子攸再也忍不住,大叫:“刀下留人。” 高欢这时已经忍不住,纵身跃出。 他一纵身而出,萧东奇再无羁绊,嗖的一声也拔剑奔出,几个箭步,便已抢到高欢前面,跃到场上。 长剑一晃,便向尔朱兆的喉头刺去。 尔朱荣对萧东奇不熟,只知道她随元子攸一起而来,他甚至连名字都不太知道。 但高欢这般放肆,上场救人,他不由得暴怒不已,断喝道:“高欢——” 高欢身形不停。 此时,六人合力已经将高敖曹绑缚了起来,众人都是身经百战,深知制人之法。 扣人、放倒之后猛击手肘的曲池穴,扣咽喉的扣咽喉,扣脉门的扣脉门,一切早已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尔朱兆陡然觉得劲风袭体。 他这种身经百战、临敌经验极其丰富的,对于这种猛兽或者人类的袭击有天生的嗅觉,他的头一歪,便避过了这一剑。 萧东奇一剑紧似一剑,趁着尔朱兆被动,贴身进击。 尔朱兆跃开,他眼睛一瞥,早见众弓箭手严阵以待,心下立刻有了计较。 打着打着便离开了场中垓心位置,场中尔朱荣的麾下多,众弓箭手投鼠忌器,怕伤着自己人; 这一离开垓心,弓箭手中的高手便能轻易锁定。 萧东奇武艺虽强,见高敖曹被围殴,激于义愤下场,临敌经验又不甚丰富,这时茫然不知危险所在。 高欢冲入场中垓心,本是孤注一掷企图将高敖曹解救出来; 但这时发现高敖曹等人已经被窦泰、贺拔胜等人制服,心下无奈; 陡然间瞥见萧东奇险情,不由得大急,纵身跃上,奋力扑上。 一只箭不偏不倚已经射向萧东奇后背,眼看便要射中; 高欢身形如离弦之箭,已经提前撞上萧东奇的肩膀,登时将她撞飞 元劭、元子正见高敖曹被缚住,这时再也忍不住,抢步奔上。 尔朱荣身侧,众将士噌噌噌噌俱各拔刀出鞘。 元劭、元子正这时哪里按捺不住,拔出刀来。仓仓仓仓,场上到处是兵刃拔出刀鞘的声音。 元子攸安坐不动,厉声大吼道:“大哥,小弟,住手,不可伤了和气。” 尔朱荣再度大喝,面容已经冷的和冰一样,大喝道:“住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校场四面的一队又一队的弓箭手,跑步向前,将演武场团团围住; 弓箭全部指向高欢和高敖曹和萧栋奇以及元劭、元子正。 尔朱兆大吼着举刀指着高欢:“你为什么要救高敖曹,救这个女子?你安的什么心?你还忠于大将军么?” 萧东奇被撞飞,看着高欢手中绰着的那支箭,他的拳头骨节青筋暴露,他的手握住箭杆,但是箭头部分还是刺进了他的胸前。 她刹那之间明白过来,一时热泪盈眶,扑了上来,道:“高欢,高欢,你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她所有隐忍的对于高欢的情感,这一刹那因为高欢的“受伤”,丝毫没有掩饰的全部爆发出来。 紧张、关切、心痛种种情愫登时溢于言表,她手忙脚乱的从高欢手中夺下箭来 一百另一、赌对了皆大欢喜错了满盘皆输 高欢沉痛不已,他冲进场内,本来并非因为萧东奇。 而是害怕尔朱兆这个莽夫,说不定真把高敖曹的头给砍了,他想奋力一搏,救下高敖曹。 他听萧东奇说过,这个高敖曹是自己老乡,渤海蓨县人。 他见高敖曹这般神勇,宛如天神,心想这人如果为自己所用,将来自己征服天下岂非如虎添翼? 他知道,要征服这样的人才,只有这个时候,生死不顾他才能打动高敖曹,才能收服这条好汉子的人心。 但这么做,显然必须赌一件事,赌尔朱荣不会认为他背叛,这是其一; 赌尔朱荣未必真心要杀高敖曹,这是其二。 这两样他都要赌,只有赌对了,他才能既打动高敖曹,为将来招揽铺路,又能保住自己小命 之前高敖曹被百般围攻,他并未出手,是因为那时高敖曹并未陷入困境,对一个未陷入困境的人援手,收服不了他的心。 但对一个已经陷入困境的人施以救命之恩,那就不一样,也许可以换来高敖曹将来肝脑涂地; 这笔买卖,他要做,高敖曹太骁勇了,值得,划算; 这个赌,他必须赌。 赌错了,自然万劫不复,会被尔朱荣抛弃,结果就是死路一条。 赌错了,高敖曹自然遭殃,连带着元子攸等人、甚至连带着整个大魏都会受到影响 但这一刻,他必须赌、唯有赌。 他在场边,一直没有劝阻众人围猎高敖曹,元子攸对他已经有所怀疑; 如果他再不出手,元子攸对他的信任会耗尽,而高敖曹也会生死未卜。 他已经押注了元子攸,押注了高敖曹,唯有赌下去。 只是萧东奇这一出,对他而言却几乎是节外生枝,但同时,他也计上心来 他知道萧东奇爱他,除了这一点他甚至都不了解她; 但她会爱到这么傻的地步,爱到不顾一切在众人面前表露无遗,他还是很感动,很感动; 虽然他知道,这一幕很快就会传到娄昭君耳朵里去。 娄昭君虽然贤德,但是也极有手腕,对于萧东奇,她只怕会下手对付。 但这一切,他都顾不得了。 现如今场上形势已经变得更加复杂; 元子攸这时也不顾一切迅速奔到场上,拦在高欢、高敖曹、萧东奇和两位兄弟身前,场边的弓箭手这时已经将弓引满。 形势急转直下,剑拔弩张。 众人这一刻心全都悬在了嗓子眼上; 这时尔朱荣只要一转念,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元子攸、萧东奇、高欢等人都会被射成筛子和刺猬。 尔朱荣的脸上阴云密布,随时有可能打雷闪电。 这时,贺拔岳、窦泰等几个人已经把高敖曹从地上揪了起来,绳索五花大绑,高敖曹犹自在挣扎。 尔朱荣厉声喝道:“还楞什么?押下去,看管起来。” 元子攸的面色非常难看,嘶声叫道:“大将军——” 他这时已经豁出去了,心想死便死吧,他们这般对待高敖曹,是可忍孰不可忍?是生是死不如在这挑明了。 当下怒声吼道:“本王本想和大将军共成大业,大将军既然如此容不得人,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尔朱荣面色阴冷,这时他也极其愤怒,高敖曹如此这般将自己一众麾下打得七零八落,他本已有些挂不住面子; 虽然最终擒住了,但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最终若能降服归顺,或是美谈。 但高敖曹若执意不降,尔朱荣一时也不知是杀是放? 如此名将,这般杀了,岂不暴殄天物? 若是不杀,一时却也没想好什么处置。 这里还没想好,元子攸这边又给他摊牌了,眼下这情形,元子攸显然在逼迫他是否还拥护他称帝? 他显然目前还没有其他的打算; 现在他手中的大魏宗室就是元子攸兄弟三人,仓促之间再去找一位宗室却哪里容易找到,元修早已经逃之夭夭。 况且,军中各处甚至洛阳周边,他要立元子攸为帝的消息,已经随着他日前的首肯悄悄传了出去。 若复杀之,则不免有背信弃义之恶名。 他倒不惧这恶名,但是那应当是挥师入京,大事底定之后。 眼下大事未定,便曝恶名,非他所愿。 他思忖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道:“殿下稍安勿躁,敖曹乃是可造之材,我这番羞辱于他,拘押他乃是磨砺。” “挫其锐,摧其锋,劳其心志,苦其筋骨,都是磨砺。殿下放心,敖曹性命无忧。” 他的脸色翻脸为云,覆脸为雨,变化只在刹那之间。 他大声斥退弓箭手:“都干什么,干什么?长乐殿下乃是贵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在他的斥责下,弓箭手们匆匆退下。 场上形势稍见缓和。 元子攸见尔朱荣同意不加害高敖曹,心下略宽,道:“但望大将军不食言。” 尔朱荣复又冷笑,轻蔑的望了望元劭、元子正等人。 良久,他长出一口气,道:““今日之势便是这样,高敖曹如此英雄,我既然捉了,断然不会放他,会好好磨砺于他。” “我相信我终有一日将他折服,收归帐下;至于殿下,若愿留下,我仍奉你为帝,明日便可柴燎告天,登基即位。” “若觉屈辱,不妨蹿身草野,归隐林泉,学那个什么元修、元宝炬之流,我不阻拦……” 尔朱荣说罢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元劭望着尔朱荣的背影,气愤愤的吐口唾沫:“这恶贼,简直恬不知耻。” 元子正:“依我说,咱们还是走吧,这才见面便受这等闲气,还折了高敖曹,便称了帝,日后只怕还不知道要受多少?” 元子攸叹了口气,弟弟说的话他几乎连标点符号都赞同,然而他无奈,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心怀社稷之虑,心想如今宗室之中,还有谁能忍辱负重,以图振兴的么? 我若逃了,奈大魏江山社稷何? 他回头望去,高敖曹已经被尔朱兆、窦泰等人押着离开校场,他瞬间满目苍凉,尽是悲怆。 随着尔朱荣离去,演武场瞬间便走得冷冷清清,只剩下萧东奇和高欢还有他兄弟三人。 元劭忽然直奔高欢而去,飞起一脚踢向高欢,怒道:“都是你害的我们兄弟。” 萧东奇大怒,她这时全心全意的看护在高欢身边,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痛惜; 高欢跳出来救高敖曹,救护已经不及,她心知高欢必定极为难受。 但元劭不但不谅解,这时居然还趁机偷袭,她的手忽然便伸出,捉住元劭的脚踝,奋力一掀,登时将元劭摔了一跌。 元劭跌跌撞撞爬起,怒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死丫头。” 他做势又欲扑上,元子攸一把拽住了他,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事不关高欢的事。” 高欢眼中露出感激之色,深深的朝元子攸鞠了一躬,他的麾下窦泰等人离开,现在他不适合单独和元子攸兄弟待在一起; 很多话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 他鞠躬之后,便即离开,萧东奇从后面追了上来,叫道:“高都督,等等我。” 高欢站住,回转头来,道:“萧姑娘,尔朱荣一会儿便要抓我问话,你何苦还跟着我?” 他今日最后时段还是按捺不住,冲了出去企图营救高敖曹,尔朱荣对此事必定大为震怒。 他这一赌,是否赌对,如今尚在未知之数? 只是随后元子攸也站了出来,并且以是否立之为帝以死要挟,尔朱荣迫于无奈,一时又无其他选择,所以事态才告一段落。 但尔朱荣绝不会不追究他最后关头的举动,对于一个枭雄来说,他绝不会允许麾下不忠诚、背叛。 一旦他被证实不忠诚,他就会立刻被尔朱荣抛弃,立刻被尔朱荣处死。 他想身后的这位萧姑娘对此也许毫不知情; 她怎么可能理解一个枭雄对绝对忠诚这四个字那深刻的要求呢?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绝对会遭遇抓捕、审问 一百另二、审问 萧东奇见高欢驻足,不由得大喜,跑上来与他肩并肩而行。 高欢抚着胸口,淡淡的一笑道:“扶着我。” 萧东奇心中有些惊愕,又有些欢喜,心道:“他让我扶他,他让我扶他。” 她的脸登时飞红,心蓬蓬跳,比在方才生死俄顷之际还紧张,还心头鹿撞; 她呐呐道:“高都督,你不会有事的,我看好你。” 这话像极了一个粉丝对偶像的表达,而不是一个恋人对爱人的表达; 可是萧东奇不知道为何,许多思慕的话她说不出口,这一句却脱口而出。 沿途不住有军人来来去去,对这两人投来侧目的眼神; 军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娄昭君和高欢的过往爱情故事,谁也不曾料到高欢竟然会和一位陌生女郎走在一起。 不住的有人指指点点。 高欢淡淡的笑,道:“萧姑娘,你爱我么?” 萧东奇怔住了,但是不过片刻,便大声道:“我爱你。” 她说的坚定执着,高欢心中有些喜悦,揽了揽萧东奇的肩膀,笑道:“我也爱你。” 萧东奇几乎都眩晕了,她和高欢几乎就没有见过几面,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完全便没有料到高欢会这么直接,她完全无法抗拒。 她这一刻,心跳得激烈,几乎走路都走不稳了,小腿肚子都微微的颤抖,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脸庞,脸庞红透的像要出水; 这一刻,她只觉得无比幸福,仿佛到达精神喜悦的最高境界。 以至于身旁尔朱兆和贺拔岳、贺拔胜等人出现在身侧,她都没有发觉。 周围仓仓仓仓的一片声的刀刃出鞘之声,一片亮的刀刃泛光, 贺拔岳、尔朱兆各率一队军人踢踏踢踏的奔将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张矢露刃。 高欢淡淡然,没有半分的惊诧。 贺拔岳道:“高都督,大将军召见。” 尔朱兆立刻上前,扭住高欢的手臂,将高欢的双手反剪。 萧东奇大惊,她正要出手,陡然听得高欢道:“萧姑娘,不要动手,这只是误会,我对大将军赤胆忠心。” 萧东奇听了高欢这话,登时便乖乖的垂下了双手,高欢让她怎么做她便怎么做,让她束手就擒便束手就擒。 立刻又有一名军士上来将萧东奇的手扭到背后缚住。 萧东奇痴痴的看着高欢,这时她非但不惊不惧,反而似乎与有荣焉,笑眯眯的和高欢一起走着。 后面的军人推推搡搡,她与高欢跌跌撞撞的走在一起,却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幸福,仿佛就和刑场上的婚礼一般。 她心中涌起一股高贵而悲壮的爱情感觉来,心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的岂不就是现在? 如果,待会儿尔朱荣要处死他们二人,那可又是生同一个棺,死同一个椁了。 她瞧了瞧,除了尔朱兆、贺拔岳,还有一队一队的军人后继散落在两人身边,戒备森严。 这里是尔朱荣的地盘,和原先在元子攸府邸绝不相同,在元子攸府邸之中,他们至少还能有希望能有援救。 但在这里,他们即便动手也绝无希望,高敖曹的案例就在眼前; 以她和高欢的武艺,比之高敖曹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高敖曹犹被缚,他们即便困兽犹斗,也绝无胜算。 过了片刻,她和高欢已经被推入尔朱荣的大帐。 尔朱荣的身体陷入在虎皮交椅之中,面色严峻,隐如雷霆,见二人被押解入内,大喝一声道:“高欢,你可知罪?” 他气咻咻的回到大帐之后,尔朱兆即刻入营禀报高欢不忠,并说当众人缚住高敖曹之际,高欢有意搭救。 这些其实不待尔朱兆打小报告,尔朱荣几乎是亲眼目睹,他生性多疑,自然疑窦大起。 他一声喝罢,随即鹰一般的眼珠紧紧盯住高欢。 很多人在他一声大喝之下便已破胆,然后接着在这般威棱的注视下瑟瑟发抖,或者眼神闪烁,立刻吐实。 但高欢坦然迎视,大声道:“卑职无罪。” 尔朱兆一旁冷笑道:“高欢,你还敢说你自己没有罪?我们打高敖曹的时候你不动手” “我们快要抓住高敖曹了,你上场救他?以为我们都是瞎的?” “还有,你看看你推荐的元子攸,都推荐的什么玩意儿?” 高欢冷冷一笑,道:“我可没有想救高敖曹,我只是想救萧姑娘,她想救高敖曹。” 尔朱兆叫道:“你这是狡辩。” 萧东奇一听高欢所言,心下有些明白,立即道:“对,是我想救高敖曹。” “高敖曹是长乐殿下的麾下,长乐殿下是我哥哥的郎舅,我救高敖曹何错之有?长乐殿下也上场救敖曹了。” 尔朱兆怒道:“你这贱人想杀我我还记得。” 他嗖的一声拔出刀来,正准备行凶,也给萧东奇一刀,只听得尔朱荣大喝一声:“住手。” 尔朱兆悻悻插刀归鞘。 尔朱荣道:“这姑娘血性,她是长乐那边的人,救高敖曹也没什么不对。” “但高欢,你可是我的麾下,你救高敖曹也罢,救这姑娘也罢,就是对我不忠。不忠者死。” 高欢神色激动,道:“大将军,卑职绝无意救高敖曹。” “卑职只想救萧姑娘,卑职爱慕萧姑娘,所以不欲她贸然送死。” 萧东奇一听这话,激动得要死要活。 一个男人当着生死关头在众目睽睽下说爱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浪漫? 她不顾众人注视,立即贴着高欢站着,眼角眉梢都是情意。 尔朱荣有些狐疑。 如果高欢真是因为爱慕萧东奇出手阻止萧东奇,那么确实不能算对他的背叛;男人为女人出手天经地义。 看萧东奇对高欢的样子,貌似高欢所言并非虚假。 尔朱兆叫道:“叔父,他在骗你,他就是对您有二心,他想在元子攸那里也插一脚。” 尔朱荣的神色刹那间狐疑又增。 若有二心不得不罚。 他望了望高欢,眼中有凛冽的杀气。 杀了高欢,也有好处。 第一足以威慑元子攸; 第二至少也可以保证队伍的纯洁度,让那些生有二心的人知所戒惧。 他淡淡的挥了挥手,嘴角一撇。 这是他通常准备杀人的表示。 高欢见事情紧急,不由得大呼一声,道:“大将军误矣。” 尔朱荣冷冷哼了一声。 高欢叫道:“大将军不可妄杀好人,卑职对大将军赤胆忠心,大将军即将挥师入京,形势如日中天。” “卑职如果要对大将军不忠,怎么可能选在大将军红的发紫的时候背叛?卑职没那么蠢。” 尔朱荣唔了一声,高欢这逻辑倒是无懈可击,如今自己形势大好,高欢选择这时候背叛,岂非蠢笨如猪? 心想莫非他真是爱慕萧东奇,他再瞧了瞧萧东奇; 这姑娘确实是粉雕玉琢,年轻美貌,高欢对付女人有一手,此事也未尝不可能。 若错杀了高欢,岂不无辜? 高欢将才难得,杀了高欢,窦泰等人该怎么办?这些高欢麾下?会否四分五裂? 他忽然又颇踌躇起来。 一个女子环佩叮咚的走了进来,见高欢被反剪双手,立时大惊失色。 她向着尔朱荣走过去,叫道:“爹,你这是干什么?” 这女子正是尔朱英娥,她随尔朱世隆从洛阳城内逃了出来,这两日都在军中; 她心心念念记挂着高欢,自从魏孝明帝死了之后,她又恢复了自由之身。 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分娩妊娠,身材也依旧缥缈如少女。 她总觉得自己说不定与高欢还有机会。 眼见高欢被缚,她的眼睛登时红了,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替高欢解开了束缚。 口中叫道:“爹,你怎么能枉杀忠良?高欢怎么可能背叛你?孩儿愿以性命担保,高欢对您忠诚。” 一百零三、称帝 知父莫若女,尔朱荣自然知道尔朱英娥的那点心思。 但尔朱英娥这一闹,倒是让他杀高欢的心有了改变,高欢所言也有理,真要杀了高欢,他也有些舍不得。 他原先最恼怒的是元子攸幸亏城府不深,再加上他那两位兄弟甚是普通,加上高敖曹也是桀骜不驯; 否则一开始就装腔示弱,让高敖曹突施冷箭,也未必便无机会。 再加上他命人对付高敖曹,高欢突然冲了上去。这才让他瞬然间愤怒爆棚。 但此刻高敖曹已经被自己拘系,这个机会自然是从此再也没有了; 高欢也许真是为了那个叫萧东奇的姑娘,所以才舍身救她。 他想到此处,心神终于有所安定。 尔朱世隆忽然匆匆走了进来,道:“大将军,娄昭君率窦泰、侯景、段荣、斛律金、彭乐、高琛、高永乐等诸将跪在帐外祈留高欢一命。” 尔朱荣挥了挥手,他觉得高欢如今确实需要敲打敲打,但尚算得上罪不至死。 想到这里,便道:“高欢,你与元子攸过从甚密,从今往后不宜再有来往,若我发现,你便死期将至。” 高欢跪下匍匐,道:“末将不敢。” 尔朱荣话里话外的威胁语气,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尔朱荣雄勇,再加上尔朱兆、尔朱世隆、尔朱天光、尔朱度律等一些尔朱家骁勇之士,尔朱家精锐亲卫战斗力不可小觑。 还有贺拔岳、贺拔胜、独孤信、赵贵等人如今都与他不睦,单单贺拔岳已经近乎能与他分庭抗礼。 如果他敢反目,尔朱与贺拔两拨人灭他,他基本上没有任何机会; 如今天下大势已经逐渐明朗,随着接下来元子攸的册立,天下大权的重心天平将倾斜于于尔朱荣; 他如果要想有所建树,短时间内是万万不可脱离尔朱荣的。 所以,他表面上仍必须誓死效忠尔朱荣。 他咚咚咚的叩首,抬起头来,额头已经有血,血甚至流了下来覆住他的双眼。 尔朱英娥不由得脸上又是喜悦又是心疼; 她走到父亲身边。拽着尔朱荣的胳膊撒娇。道:“父亲,人家高欢明明帮你立了大功,帮你选了天子,你看” 她指着高欢头上的鲜血淋漓; 高欢赶紧道:“不妨事,不妨事,大小姐,有功当赏,有过当罚。” 尔朱荣点了点头,见他态度还算诚恳,心中料定以眼下局势,自己正得势,想来他也不敢反。 当下挥了挥手,道:“起来吧,绕过这次,下不为例。” 尔朱荣并不食言,这是他作为大将军在重大决策的时候一个优点,在重大事项上,尤其是已经决定的重大事项上,他很少变更。 回到大帐之后,两个铸金炉的工人前来汇报,元子攸的小金人像铸成。 他以手加额,说了一声:“天意。” 铸造金人是北魏朝廷的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北魏选定天子或者选定皇后,通常都喜欢通过铸造金人; 看金人像能否铸成,来卜算选定对象是否符合天意,若金人铸成,则被视为天意赞成之。 而且,河阳所在地的天子登基坛场也已经搭建好。 尔朱荣本来是准备等到攻克洛阳再行举行册立大典; 但眼下太后那边,忽然使诡计将尔朱世隆逐出了洛阳,洛阳城内大肆搜捕宗室,看似会负隅顽抗; 海内各地,见太后倔强,说不定误以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尤其一些远方州镇,鉴于太后顽抗,还有反贼葛荣强横,这时都持观望态度,毕竟太后手握正统、名分。 这样一来,洛阳城有可能不能猝下,册立大事却拖不得; 立即册立天子也有好处,一则可以迅速证明他起兵的目的纯粹,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二则这样可以和城中胡太后的先立皇女为帝,后又立三岁孩儿的闹剧形成鲜明对比,相信朝野间举棋不定的势力会做出正确选择。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这一日,册立大典的各种准备都已就绪; 坛场高台上四周插满了红色五爪金龙旗,鲜红的地毯一直铺到前方高高的坛场下。 这个日子是钦天监的官员经过多日观测之后选定,公元五二八年四月戊戌日,果然和风畅日。 上午辰时三刻,元子攸便将在这里登基。 坛场高台上,负责礼仪的官员正在将天子衮冕、绶带等放置在一张黄缎覆盖的礼桌之上。 礼桌之上,一尊麒麟香炉袅袅余香,香炉后供奉列祖列宗牌位,升腾于青天、白日之间,更显得天清气朗。 一尊大青铜鼎就放在列祖列宗牌位之后。 铜鼎里面的柴禾呈人字型排列,已经浇上了油,坛场两边点着熊熊的火炬。 那把象征着天子之位的金黄色的权力宝座摆在坛场正中。 地毯两侧盛兵护卫,军士们手持长戈站立两厢,一派盛大气象。 高欢、贺拔岳率领文武两班群臣分两侧站立,一时猛将谋士,都赫然在列。 窦泰、斛律金、贺拔胜、独孤信、赵贵、尔朱兆、司马子如,尔朱世隆等将星云集。 萧东奇远远的站在人群之中。 尔朱荣遵守承诺立了元子攸为帝,自然也没再为难皇帝姐夫的妹子,将她给放了; 她这两天其实都是极甜蜜的,她原以为她和高欢的事情传开,娄昭君可能要找她麻烦。 但娄昭君那边竟然毫无动静,她有一点点诧异。 尔朱荣的那个女儿尔朱英娥她以女人的敏感也一眼判断出来她必定是喜欢高欢的; 不过,这种少数民族女子,爱憎分明,又和魏孝明帝结过婚,她倒不怎么在意这个情敌。 她现在只感到有些骄傲,她和高欢衷心卫护的天子人选今日即将美梦成真,即将成为真正的天子; 这一刻,她与有荣焉。 待天子登基礼毕,她便准备回洛阳去了。 她的脑海中忽然想到宇文泰,如果宇文泰在这里,让宇文泰糗一下,让宇文泰看看高欢与她的成功,该有多好; 但宇文泰却偏偏不在场。 想到宇文泰不论出了什么大事,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她又有些怀疑自己的结论; 她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陡然听得士兵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元子攸在尔朱荣、元劭、元子正的陪同下向着法坛的高台走了过去; 他的身上已经是穿上了绛纱袍,此刻已经位于坛场下的红毯之上。 礼官过来向尔朱荣低声汇报着…… 尔朱荣颔首。 礼官上前搀扶着元子攸:“请殿下登坛,着天子冕服,行即皇帝位礼。” 在礼官弯腰导引下,元子攸神色庄重的自坛场左侧台阶登坛。 礼官高声唱仪道:“天子服衮冕。” 元子攸郑重的走向礼桌,穿戴上天子衮冕,十二旒平天冠。 待他服衮冕已毕,礼官又高声唱仪:“柴燎告天。” 元子攸走向左侧一处火炬,拿起火炬,走到装着柴禾的大鼎旁,点燃了柴禾,顿时,熊熊大火燃烧起来,烟雾升腾于天上。 当时的古代人认为,人有时候是可以通过火焰腾起的烟雾与上天或者与地府的那些神仙或者鬼魂进行勾搭的。 所以柴燎告天就成了帝王登基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 一百另四、登基大典上的明争暗斗 点燃了炉子里的柴燎之后,元子攸接下来便要向上天禀报自己的情况。 礼官这时早已呈上柴燎告天宣读文。 元子攸大声读道:“大魏天子元子攸启告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太后,鸩杀先帝,擅立皇女幼童,襁褓之子岂可君临天下?” “儿臣子攸,智术短浅,不揣鄙陋,欲申大义于天下,入洛阳,定神京,安天下;” “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其庇佑之,成功之日,当告宗庙。” 读罢告天地文之后,登基称帝就剩下最后一道工序,引百官叩拜天子。 元子攸读祭文完,在礼官的引导下,走向天子宝座,郑重的坐下; 他现在已是天子,天子威严的目光望着群臣,在尔朱荣、高欢、贺拔岳等人的身上一一扫射过去。 群臣肃穆。 礼官继续司仪:“行叩拜天子礼,跪,山呼。” 尔朱荣有些不愿意,但还是勉强跪下了。 群臣跪下一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子攸挥挥手:“众卿家平身。” 至此,元子攸登基大典结束,大魏王朝的又一个正统天子诞生了,史书称为魏孝庄帝。 历来天子登基,自然大加封赏,孝庄帝自然也不例外。 他顿了片刻之后,大声道:“赏罚者国家之常典,朕新即位,实赖大将军庇护,理应封赏。” “仪同三司、并、肆、汾、广、恒、云六州讨虏大将军尔朱荣听封。” 尔朱荣才刚站起来,又不得不跪下。 孝庄帝的这次封赏故意读得很慢,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尔朱荣跪在地上,跪了小半天他还没有读完。 孝庄帝所读的内容其实也不多; 也不过就是:“大行皇帝背弃万方,大将军尔朱荣率所部军马谋而后动,所向披靡;” “电扫雷击,丑类尽灭,遂使日月幽而复明,国家危而复安,功莫大焉。” “加封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封太原王。加封荣妻为北乡长公主。” 区区不过百余字,但孝庄帝抑扬顿挫,读了良久。 群臣都从孝庄帝的语速中听出了一丝故意,也听出了一丝敌意; 而尔朱荣的这双膝盖,早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跪过这么久的时间。 群臣震栗,但孝庄帝依旧不疾不徐。 高欢心下有些不乐,暗想:“陛下忍耐功夫显然还是差了一筹。” 礼官这时赶紧下了高台,将孝庄帝册封尔朱荣的玺书递给尔朱荣,尔朱荣老实不客气的立刻站了起来; 此刻,台上,孝庄帝正在笑眯眯的说:“太原王平——” “平身”的身字还没有说出口,尔朱荣不待孝庄帝说完,已经站了起来,道:“臣领旨谢恩。” 无形之中,这对冥冥之中注定的君臣便已经较量了一回。 将来虽然还没有到来,但是在此刻便已经显示出它们狰狞而张牙舞爪的样子。 群臣之中有一丝些微的混乱和议论,众人窃窃私语。 大臣甲:“大将军封王了,哎呀,陛下荣宠。” 大臣乙:“这气氛可有些诡异得紧呀。” 尔朱荣轻轻咳嗽了两声。” 众人这才噤声。 元子攸继续宣读封拜诏书,宏亮的唱封之声响起。 皇兄元劭,佐命河阳,封无上王; 皇弟元子正,佐命河阳,封始平王; 高欢,封铜鞮伯; 贺拔岳:“封樊城乡男; 礼部官员大声的:“礼成。” 台下奏乐,乐声响做一片,礼炮齐鸣。 临时的天子行宫之中,元劭和元子正依旧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 元子攸也有一丝兴奋,从他随着高欢进入河阳开始,他清楚,他和尔朱荣的较量就开始了。 第一局:高敖曹持刀入军帐,但随后尔朱荣的报复便来,命手下名将尽出,生擒了高敖曹; 高敖曹现在被重兵把守关押,他甚至不知道在何处? 第二局:他以天子之威、天子之位令尔朱荣跪在坛下,但尔朱荣后来不待他宣布平身便已站起。 这还仅仅只是开始,这还仅仅只在数日之内,往后还有漫长的岁月; 他不知道,是他的忍让终将取胜,还是尔朱荣的跋扈笑到最后? 他也不可能永远忍让; 一个只会忍让的天子招纳不到英雄豪杰以供奉驱策,汉献帝一生懦弱,绝无机会。 想到此处,孝庄帝的面色不由的有些凝重,他必须在示弱的同时保留一点点的刚强; 但是这份刚强却又不能触怒尔朱荣,这中间拿捏的尺度非常难。 元劭还在高兴着,道:“陛下,今日表现不错,只是这尔朱荣还是无礼。咱们日后可以凭天子威权,慢慢炮制这厮。” 元子攸叹了口气,大哥心直口快,并无机心,他的这些亲随之中,他最怕的就是高敖曹惹祸,其次怕的就是大哥。 他顿了顿,忍不住道:“朕今日有些故意,这尔朱荣是定有察觉的;” “朕怕这厮,报复来的太快。二位兄弟还是小心才是。” 这个朕字他已经练习了很久,这时候说出来简直是脱口而出; 元劭冷笑道:“怕什么,如今陛下与尔朱荣君臣之分已定,他再敢如何,咱们就责以君臣大义;” “这顶大帽子压他,咱们再争取一下将帅,我看高欢、贺拔岳他们都可以争取,该加官加官,该进爵进爵,反正封赏之权在咱们。” 元子攸苦笑了一声,心想:“说的简单,谈何容易?” 元子正也道:“陛下今日何不令尔朱荣释放高敖曹?” 元劭这才想到这一茬,道:“是啊。” 元子攸道:“尔朱荣已经说过不会放他,朕若在即位大典公然逼迫,怕事情万一不可收拾,目前尚需忍让。” 甚至,他想了想,尔朱荣就算不当面顶撞,只是随便敷衍一声高敖曹逃了或者怎样,自己也没处查去。 想到这里,他兴奋之中又有些郁闷。 当然,现在在河阳,当然还有一个人也在郁闷,这个郁闷的人是尔朱荣; 尔朱荣之前过得是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日子,朝廷暗弱,孝明帝是他女婿,样样顺从; 那时,他从没觉得立一个天子之后自己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 但今日这般一个立天子的流程走下来,他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给自己套上了一套枷锁,几乎是作茧自缚。 元子攸居然敢报复,居然敢令自己跪那么久,他显然有点儿怒气,走来走去,脸上的神色严峻。 他已经令人去叫高欢,如果不是高欢推荐元子攸,自己如何会有这种狼狈? 高欢走了进来,陪着笑脸:“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这声王爷的称呼令他稍稍心情平复了一些,郡公、大将军的称号还是不及王爷尊贵。 尔朱荣的脸色稍稍和缓,道:“你瞧着你推荐的都是什么人,今日居然敢在众臣面前给本王难堪。” “这小子有些桀骜不驯,不是那么好驯化。” 高欢噗通一声跪下,顿首道:“王爷,臣荐人不善,臣领罪。” 尔朱荣道:“起来吧,也不能全怪你,孤既然同意了他称帝,难道还没有治他的法子?” “他不是有名望么?朝野号为贤王么?哼哼,孤让他看看血流成河是什么样子!” 高欢听了不由得一凛。 一百另五、娄昭君 尔朱荣的话语之中,一股大屠杀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尔朱荣原本只是一个太行之西的一个军阀,虽然有着国丈的名头,虽然麾下谋臣如云、猛将如雨。 但在朝野,欲震服天下,他的名声、威望还有一点点不足,非大屠杀不足以立威。 尔朱荣道:“太后那老虔婆又来找我谈判,让带话世隆,她可以替我把囚禁在永宁寺的那些皇室宗亲全给杀了,以绝后患。” “彻底断绝皇族势力,也断绝了天子日后可能倚靠,你看如何?” 高欢摇了摇头,据消息,囚禁于永宁寺的皇室宗亲大概有近乎两千人,这些人都是显赫一时的天潢贵胄,他心中并不赞成。 尔朱荣见他摇头,笑了笑,道:“孤也不赞成,所以孤已经派了贺拔岳、独孤信潜入洛阳去处理这件事,告诉你一声。” “你立刻命令窦泰、彭乐、斛律金等人部署铁骑,严阵以待。” 高欢:“卑职遵命。” 尔朱荣挥了挥手,高欢弯腰退出。 “尔朱荣这是什么意思呢?”高欢一边走一边想; 尔朱荣召唤他入帐,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倒是告诉他委派了贺拔岳、独孤信去洛阳的事情。 这里面,尔朱荣这是明示对自己的疏远。 他派贺拔一系人马去执行任务,明面上说的好听,让自己麾下这边人严阵以待; 实际上就是不再信任自己身边这拨人,不派他们出任务,这是其一。 第二、尔朱荣派贺拔岳、独孤信去洛阳执行什么任务呢? 尔朱荣一点风声不透漏,高欢揣测来、揣测去,心想洛阳也没什么特别大的任务; 目前,除了大批宗室被囚这件事,还有就是太后 高欢回到家中,娄昭君已经在等候她。 高欢将尔朱荣召他入见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娄昭君是他的贤内助,熟读书史而颇有手腕,为人精明有决断; 高欢起家实赖有之,高欢麾下一众将领窦泰、段荣、娄昭、斛律金等人都很服膺她。 娄昭君听罢,也陷入了沉思,大的方面,高欢分析的与她并不差。 高欢叹了口气,道:“麾下将领,现在肯定都被尔朱荣盯着,咱们一个也派不出去。” “要不然也能知道贺拔岳、独孤信他们去洛阳执行什么任务?” 娄昭君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尔朱荣是没法看得住的?” 高欢愕然道:“谁?” 娄昭君盯着高欢的愕然,心下略为满意,因为高欢的这份愕然倒是装不出来; 她也由此可以看得出来高欢至少陷入的还不深。 她笑了笑,道:“萧姑娘难道你忘了么?你不是信誓旦旦的在尔朱荣面前说爱她么?” 高欢有些尴尬的笑了起来,娄昭君一直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他其实心中一直忐忑; 娄昭君的手段,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对别的女人抢高欢,她倒不是特别在意,最关键的是要懂得伏低做小。 她有的是手段,让所有对高欢死心塌地而她也算看得上、对高欢将来有所帮助的姑娘都乖乖的叫她一声大姐。 那些她看不上的女人,哪怕就是喜欢高欢喜欢的要死,喜欢的跳楼,喜欢的要死要活; 娄昭君说不定会上前把要跳楼的推下去,给要寻死觅活的买砒霜。 但关于萧东奇,娄昭君一直迟迟没有表态。 娄昭君一直没有问萧东奇,高欢于是也没有说,但娄昭君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高欢只能尴尬的笑道:“昭君,高敖曹那般神勇,还是我老乡渤海蓨县人,我其实是想让高敖曹感激我,以便招揽,将来成我麾下。” 娄昭君:“所以,那个姑娘跳出来救人的时候,你也跳出来,然后拿她当幌子来掩盖你企图招揽高敖曹?” 高欢鸡啄米一般的点头,他一边点头还一边笑眯眯的。 娄昭君道:“这姑娘我观察过了,她对你的爱似乎倒不假;” “但是你吧,适可而止,她和元子攸有亲属关系,而你不能和元子攸太过亲近,所以,这姑娘你最好也敬而远之。”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举两得。” 高欢道:“什么办法?” 娄昭君道:“办法很简单啊,这个萧姑娘既然对你钟情得很;” “完全可以让这个小姑娘潜入洛阳,帮你探听贺拔岳他们进入洛阳干嘛;甚至如果你愿意,她说不定能办成一件大事;” 高欢有些狐疑,心想娄昭君所说的大事莫非是 他正要说时,娄昭君已经说了出来。 “现在太后脆弱,这小姑娘要是有能为的话,说不定能擒住太后献给你也未可知,这可是天大的功劳,能助你重新获得尔朱荣信任。” 高欢心中一个咯噔,心想娄昭君这个法子确实不错,只是 娄昭君道:“我知道,你不忍心利用这个小姑娘,我已经跟她说过了,我想她应该已经出发了。” 娄昭君话音未落,只听得忽然霹雳一声巨响;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忽然乌黑如墨,一道炸雷扯起几十根白线掣裂于天地之间,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此时,京都洛阳永宁寺的九层佛塔,亦笼罩在这片乌云之下; 狂风席卷着乌云,像狰狞的怪兽一般向着永宁塔扑来,随着狂风大作,永宁塔上各层飞檐下悬挂的金铎不安的发出铿锵的异响; 这声音在平日里有多么悦耳,这一刻,就有多么令人心烦; 萧东奇这时已经潜回了洛阳城,洛阳城里,她轻车熟路,这时她已经趋近永宁寺; 洛阳,此刻早已经混乱不堪。 娄昭君和她的谈话,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她目送着高欢被尔朱荣召唤而去,然后和娄昭君坐下来,她其实早已经想和娄昭君谈一谈。 但娄昭君实在太冰雪聪明,她几乎什么都不用说,娄昭君似乎什么都知道。 甚至,她怀疑她爱高欢到底有多深娄昭君都能够测量得出来,她什么都不用说,说了娄昭君就会把她想说话接着说下去; 娄昭君告诉她的则都是她不知道的。 她所有的记忆到现在只有一句话:“高欢让你帮他做一件事,高欢现在的所有麾下全都被尔朱荣监视着,没法潜入洛阳;” “高欢现在委托你去做一件事,潜入洛阳城伺机擒住太后。” 娄昭君甚至答应事成之后,同意她与高欢相爱,娄昭君说的特别诚恳,以至于这个世界上没人相信她说的是假话。 萧东奇甚至也信之不疑,她本来便想为高欢立功,助高欢名留青史。 她回到洛阳城之后,才发现所有的大魏宗室都几乎被俘关押在永宁寺; 太后自己也率部由皇宫之中搬了出来,躲到了永宁寺中。 皇宫之中宿卫极多,知道皇宫的各种永巷复道的人也很多,但是永宁寺是太后亲自督造,相当于太后的私人寺院; 其中的机关布置等等,知道的人并不多,整个永宁寺的建造蓝图只有太后一个人知道。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永宁寺,已经晦暗如夜。 一百另六、永宁寺鏖兵金刚怒目 永宁寺塔下,众羽林军卫手中高举火把。 虽然并未入夜,但是四野晦暗,天空乌云四卷,铅黑的云层低垂,暴风雨来临之前,黑的就像傍晚暮色中一样。 佛塔下面积累了一层又一层的柴禾。 佛塔从二层一直到顶层,一些皇室子弟正在哭爹喊娘,叫的声嘶力竭:“太后要烧死我们,要烧死我们。” 马蹄翻卷,宇文泰和李虎风驰电掣般从街道上纵马急奔而过,奔往永宁寺。 他们本来在永宁寺外围勘察,片刻之前,太后心腹郑俨派人过来通报,太后要纵火焚塔,将两千余大魏宗室统统烧死。 宇文泰揣测太后必定是听到了元子攸称帝的消息恼羞成怒,于是做出这一玉石俱焚的决定。 太后已经把洛阳城的宗室们抓捕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一些目前领兵在外对抗葛荣的宗室,比如北海王元颢、还有就是一些习惯于掩饰行藏的比如元修、元宝炬等人逃逸在外。 尔朱荣兵临城下,太后本想握住宗室当筹码,让尔朱荣无人可立,但元子攸居然在千军万马之中逃出洛阳城,太后这一如意算盘已经破产。 但是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因为她也有收到线报,尔朱荣那边似乎不太满意元子攸。 她心想尔朱荣又不傻,立一个聪明的成年人做皇帝,这是只有傻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立皇帝自然是要立傻呆傻呆之辈,这样才好把控局面,紧接着她又听说尔朱荣擒住了高敖曹。 这个消息更进一步让她认为尔朱荣不可能扶持元子攸,不然为何把元子攸的麾下捉起来? 她想大魏宗室呆傻呆傻的那一拨全都被自己控制着,送一个给尔朱荣当人情未尝不可; 只要尔朱荣能够到时候放过自己,也正因为如此,她心头残存的那部分希望还未彻底泯灭。 因此,她也还没有对囚禁在永宁寺佛塔中的那些大魏宗室动手。 但一切的一切,似乎随着下午骤变的天气开始变化; 天空开始乌云四合,就像是上天派遣乌云把整个洛阳团团围住一般,明明是白天,可是洛阳城在浓密的黑云下,就像是夜幕降临。 然后,太后就听到了她这一辈子迄今为止最悲催的消息,尔朱荣已经拥立元子攸在河阳称帝,并且似乎派人潜入了洛阳城。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一刹那间仿佛老了十岁; 她怒气匆匆的下令堆柴禾,立刻下令李神轨烧死永宁寺塔里面那些已经一钱不值的人质筹码。 一旦纵火,这些人势必都将烧为灰烬。 郑俨虽然奸邪,但也觉得太后此举太过恶毒,当即立刻派人通知了永宁寺外围值守的宇文泰和李虎。 宇文泰和李虎这些日子都在永宁寺外围观察地形; 发生在河阳的事情他们也略略听说了一些,但他们无暇仔细打听,他们有自己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二人从郑俨那里弄了两套太后麾下的羽林甲士铠甲,一直游荡在永宁寺外窥探机会。 太后已成惊弓之鸟,因此永宁寺内外署特别严密,出入盘查极严。 时间不等人,宇文泰和李虎都不忍心看着永宁寺塔被焚烧,更不忍心里面的两千余宗室大臣被烈火焚身,当下再也顾不得,只能硬闯。 永宁寺玄关处,宇文泰与李虎骤然奔至,数名顶盔掼甲的士兵立即将两人拦住,两个人振臂出手,登时将几名守关将士摔出丈外。 两人的武艺,都是上上之选,这些普通军士那里是二人的对手,登时跌跌撞撞向寺内逃去; 宇文泰与李虎立即随后赶入寺内。佛塔是寺内最高建筑,二人直趋佛塔而去。 李神轨早已闻乱,匆匆率将士奔了过来; 乱军之中见了宇文泰、李虎二人依稀认得,正是那日元子攸府邸前帮助元子攸对抗官兵的两人,其中李虎还杀了他的胯下坐骑。 他纵声吼道:“这两个是乱贼,弟兄们,杀了他。” 宇文泰见李神轨麾下犹为不少,心想若待自己拼命冲杀,只怕救不得那些宗室;当下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纵声大喝道:“你们还在这里为太后卖命,长乐王已经在河阳即位称帝了,已经颁下诏书,官军人等,先投奔者皆有爵赏。” 将士们听罢果然心生惶惑。 宇文泰随手连抓几人,抛了出去,他膂力过人,这些甲士此刻恰也心慌,并无多少斗志。见宇文泰神勇,那还有几个真心搏命? 一个士兵贴身软绵绵的攻来,却小声问道:“这位兄弟,你说的是真的吗?” 宇文泰、李虎齐声喝道:“骗你们做什么?你们现在还替太后卖命,只有死路一条,太后大势已去。你们还在助纣为虐。” 官兵们登时军心浮动,只是假围着宇文泰、李虎,都不使力。 李神轨见状大惧,大声喝道:“弟兄们,他们在妖言惑众,你们休要听他蛊惑,太后与尔朱荣即将达成协议。你们休要受了小人挑拨。” 忽听得寺外又有人纵声大喝道:“谁说黑獭是挑拨来着?” 声到人到,只见两名将军服色的年轻人手持刀剑,带着十余名麾下,正向这边赶来; 领头的那两人听得宇文泰和李神轨的对话,大喜过望,向寺塔这边赶来。 宇文泰在乱军之中瞧见,不由得大喜,叫道:“贺拔、独孤是你们。” 来人正是贺拔岳和独孤信,两个人受尔朱荣派遣,入洛阳援救宗室; 才进入洛阳城不久,便听闻太后已经陈兵永宁寺,两千余宗室都被困在永宁寺中,两人闻讯,便匆匆赶来。 乱军本就慌乱,这时见宇文泰又有援军来,心下更慌,一时不知宇文泰还有多少救兵。 宇文泰纵声喝道:“我诚心告之,你们若是不信,现在你们可以问问这两位来的将军,贺拔岳的大名你们听过没有?” 贺拔岳朗声一笑,道:“在下太原王麾下前锋都督贺拔的便是。” 贺拔岳的声名,这些军士都早有耳闻,情知他是尔朱荣麾下最着名的将军之一,宇文泰所言有贺拔岳佐证,那还假的了?当下人心惶惶。 众人中有的心想:“这贺拔岳怎的潜入?莫非洛阳城破在即?”心念及此,更为混乱。 李神轨远远瞧见贺拔岳,心知贺拔岳声名显着,料知消息已难隐瞒,当下匆匆带着百余麾下匆匆离开。 宇文泰大叫道:“弟兄们,你们现在立刻去河阳投靠尔朱荣大将军,要么你们现在就跟着我,咱们把那些关着的皇室宗亲救出来。” 围剿官兵中紧贴着垓心宇文泰、李虎的那一拨人登时率先反目。 士兵们纷纷挥舞着兵刃:“新帝登基,弟兄们,咱们还在这里熬什么,走吧。” 围困他们的羽林甲士们登时溃散开去,这些羽林甲士本来便已人心浮动,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外部消息; 太后也对寺墙内消息极度封锁,这些甲士还真以为太后与尔朱荣即将达成协议,所以在此卖命。 此时,宇文泰、贺拔岳忽然带来了寺外的真实世界的声音,这些人立即一哄而散。 兵败如山倒之时,只需要一句真话,甚至一两名将领都能瞬间击溃一个军; 日后满清的八旗纵横天下之时,有一次不过十余人隔着一衣带水纵声大喊:“蛮子来,蛮子来。”便令数万明军败军崩溃而逃。 一百另七、佛塔救宗室 兵败所引起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不需各个击破,只要倒了一个,后面的已经不需要战斗击溃,真实的消息以及流言都能击溃他们。 宇文泰一马当先,贺拔岳、独孤信、李虎等跟在他的身后,向着佛塔处奔去。 胡太后这时听了李神轨的通报,也惊慌莫测,带了郑俨,以及一拨将士也急冲冲的往佛塔处赶。 这时,守卫佛塔处的将士们早已经将佛塔周围全部堆积上了柴禾。 沿永宁寺佛塔的地上早已经挖了一条深沟,一名士兵正在沟内倒上石脂油。 另一名士兵打上了火镰子,壕沟内登时一条火线蛇一般的向前蹿起,一个巨大的火圈将永宁寺塔团团罩住。 胡太后这时早已赶到,嘶吼道:“还不纵火?更待何时?” 她劈手夺过一名士兵手中的火把,向着佛塔下的柴禾抛了过去,顿时火光熊熊,烈焰冲天。 紧接着,一长溜儿的弓箭手站在那条火沟之后,将箭头上裹了油球的箭矢伸入火沟之中取火。 胡太后亲自上前,从一个军士手中夺过火箭,嗖的一声向佛塔的顶层射去; 一时,漫空全是火箭,只听得嗖嗖之声不绝,一时佛塔的二三四五六七层层层着火 整个佛塔登时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佛塔之上两千余宗室早已经鬼哭狼嚎; 怒骂声、痛斥声、哭声、尖叫声、啜泣声混成一片,仿佛一首人类的哀鸣曲! 这时,宇文泰和贺拔岳、独孤信、李虎也已经率人推进到佛塔周围,从永宁寺山门到佛塔路并不甚多; 但是太后驻扎了太多兵马于此,虽然有不少将士听到元子攸称帝的消息及时反正。 但也有一些太后亲信,参与了太后实行的大屠杀,害怕株连,因此不敢反正,顽抗到底。 宇文泰情知这些人终究没法劝服,因此下了狠手,每一刀挥出,都砍掉一个头颅; 对这种负隅顽抗死不悔改的分子,他毫不客气,贺拔岳、独孤信、李虎也如猛虎入群羊,四人兵刃所向,血光纷飞。 一部分反正的军士自动聚集到宇文泰和贺拔岳等人身后,成为他们的麾下; 众人且战且行,不一时,便杀至佛塔,此时佛塔早已经烧得哔哔啵啵。 佛塔各层,都在哭叫连天。 贺拔岳远远瞧着太后身在行阵之间,不由得大喜; 他与独孤信这次受命前来解救这些宗室,虽未受命擒住太后,但是眼下太后人心尽去,擒住太后也未必不可能。 他与宇文泰交换了一下眼色,道:“黑獭,咱们擒住太后先。” 宇文泰看了看佛塔上的那些哭叫声,心中不忍,道:“还是先救人吧,咱们兵分两路,你设法擒住太后,逼她救火放人,我先去救火。” 他说罢,转身从一名士兵手中夺了一柄马槊,手持马槊冲过火沟,奔到佛塔之下,将柴禾纷纷挑开; 贺拔岳怔了怔,对独孤信道:“你去帮黑獭救人。” 又对李虎叫了一声,道:“跟我来,咱们去擒那妖后。” 李虎本是贺拔岳贴身侍卫,这时见贺拔岳相召,二话不说,便掣刀与贺拔岳直奔太后而去; 整个永宁寺中一片混乱,太后见状,也掣剑在手,亲帅宫女、卫士与贺拔岳、李虎搏杀起来。 宇文泰一边沿着佛塔的基座飞奔不停,手中马槊翻飞,不停的将柴禾挑的翻飞; 但这些柴禾着火极快,他没奔得几步,一些着火带他已经没法靠近,热浪灼人。 佛塔之上,都已经烧得哔哔啵啵,五层之上,弓箭手虽然也射了不少火箭上去; 但是佛塔中的那些宗室顶着门板跑将出来,将火箭都拔下来,奋力扑火。 越是高层,下面的射力越是不及,所以火箭虽中,但相对下面的二三四层倒是要好很多。 大部分的箭矢都落在了佛塔下面几层,再加上基座周边堆积的柴禾焚烧,有些地方已经火势甚大。 过不多时,下面几层已经是火烧火燎,火焰外层沿着塔身火苗向上直窜,倏忽之间便已到了第四层; 囚禁在这层中的大魏宗室们狼狈万状的逃上第五层。火焰毫不停留的上腾。 跟着原来囚第五层中的诸位宗室也纷纷向第六层奔逃上去。有的奔走稍慢,连衣服须发都烧着了。 独孤信奔过来,见火势起来,不由得有些束手无策; 饶他聪明,但这时火势起来,他瞧了瞧宇文泰,道:“该怎么办?” 两人同时抬头看了看天空,天黑如墨,却偏偏这大雨不知何时来,耳听的云层之中雷声隐隐,闷闷的轰轰之声不觉,却只是光打雷不下雨。 等着大雨灭火,这楼上的这些人只怕都要被烧成焦炭了。 宇文泰转头瞧见不远处花坛边有两尊石翁仲,心下忽生一计,对独孤信叫道:“你快去弄一卷铁索来。” 他转身奔到一尊石翁仲前,瞧这翁仲大概有七八百斤重,当下一弯腰,一躬身,登时将这尊石翁仲举了起来; 身后几名军士见他举这般七八百斤的物事,面不改,气不喘、心不跳,一步一个脚印,都不由得大震。 一名军士叫道:“将军真乃神力。” 宇文泰放下翁仲,那边独孤信早已经提了一卷铁索过来; 宇文泰将铁索一端缚住在石翁仲上; 将另一端系于一柄矛上,手持长矛,做扔标枪之势,双膀一较力,大吼一声,向着佛塔六层奋力扔了过去。 不远处太后眼见宇文泰铁索将成,张弓搭箭,一箭射来,宇文泰从一名军士手中夺过鹊画弓,嗖的一箭便将太后的箭射为两截。 那边厢,贺拔岳见太后还能兼顾宇文泰这边,与李虎紧逼上前,一阵抢攻,迫得太后再也没法张弓搭箭。 宇文泰纵声叫道:“塔上各位王公贵人,请大家用衣裳裹了手,逐一抓着铁索滑将下来,在下在这里接着!” 塔上诸人听了都是喜出望外,争先恐后。一时之间,为了争谁先谁后又争夺不已。 宇文泰不由得大怒,见烟火弥漫,已烧近众人身边,众人若再争辩,势必尽数葬身火窟; 心道:“这等人性何其卑劣?生死关头犹自争论不休,全不懂尊老爱幼,只顾自己。” 当下大声叫道:“妇女和孩子先下,带着婴儿的孩子用襁褓没有襁褓用衣裳兜了孩儿先下,再若争论不休,我可就不伺候了。” 他做势欲解翁仲上的绳索。 她这一声喊,佛塔上这才停了争论,推了一名宗室妇女先下。 众人在宇文泰的指挥下,终于一个个的鱼贯而下 这时,天地一片晦暗,雷声大震,炸雷一个接着一个,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太后在大雨之中忽忽如狂,钗横鬓乱,状若疯狂; 她仰天狂叫,道:“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她忽然转身拽了两名宫女,神色决绝,向着佛塔之中烧得正旺的一层佛塔内纵身奔去。 此刻虽说大雨,但是佛塔之中,一层塔内,还是烈焰滚滚; 烈焰登时吞噬了太后和两名宫女的身影 一百另八、真假太后 贺拔岳、李虎不由得愕然,谁也料想不到,一国太后竟然自愿葬身火海。 郑俨这时候杂在人群之中,小眼睛咕噜噜的乱转,他生擒太后的计划本来已经详备,却不料这时候忽然多出来一个贺拔岳; 他那些微末技艺那里及得上贺拔岳,他眼睛眨巴眨巴,忽然越出人群。 他一跃开,迅即叫道:“贺拔将军,这个跳入火堆的太后是假的。” 贺拔岳一震,胡太后有替身的说法他也是早有耳闻的。 郑俨叫道:“真太后在永宁寺的寝殿中,那里,太后挖了一条地道通向城外。” 郑俨说罢,迅即跳开,向着永宁寺的寝殿方向奔去; 贺拔岳见状,料是实情,登时率了李虎,紧随郑俨去向,尾随而去。 众人不一时已经来到太后寝殿门前。 太后的寝殿其实是永宁寺的大雄宝殿改造,永宁寺的大雄宝殿仿照魏宫太极殿而建,门前阶下早已经有一堆太后的心腹在守护。 贺拔岳和李虎还未到时,只见人群中一条人影如穿花蝴蝶般迅速飞舞,在人丛中穿插来去; 呛啷啷、呛啷啷之声不绝,众羽林卫士手中兵刃纷纷落地,却是一名姑娘。 这姑娘贺拔岳却认得,他前两日才在擒拿高敖曹的时候见过,知道这个姑娘叫萧东奇。 他一时有些不辨敌友,知道这姑娘与高欢怕是有些交情,从这方面来说是敌人; 但是另一方面来说,这姑娘是当今新立皇帝元子攸的拐着弯儿的亲戚,却又不能得罪。 贺拔岳虽忠于尔朱荣,但新帝继位,他对新帝也颇有好感,能看出新帝是一位有忧患意识的有为君主。 他顿了顿,旋即命令李虎协助萧东奇; 李虎一出手,围攻萧东奇的五名羽林卫登时兵刃全被李虎格飞。 萧东奇大喜,闪身抢到他身旁,低声道:“谢谢兄台。” 李虎点了点头,只见萧东奇黄衫一晃,已自掠过众羽林头顶,正要向寝殿内奔去。 贺拔岳见状,不由得大急,他料萧东奇可能也志在太后,心中忌惮她万一是擒了太后,献给高欢; 自己辛辛苦苦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岂不哀哉? 当下正欲追去,不料此时李神轨忽然又追踪而至,率十余人攻到了贺拔岳身畔,贺拔岳虽然武艺超群,仓促却脱身不得。 贺拔岳心想擒贼先擒王,只须擒住了李神轨,这些羽林卫投鼠忌器,必不敢动; 当下身形一侧,从众羽林卫间窜了过去,犹似游鱼破水,直欺到李神轨身前。 蓦地里左首一剑刺到,寒气逼人,剑尖直指胸口。 贺拔岳急退一步,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贺拔都督,你还是与李神轨多叙叙旧。” 但见她手中长剑颤动,婀娜而立,刃寒胜水,剑如匹练,貌美如花,照得人不由得目眩神驰。 却原来是萧栋奇去而复返; 她情知武艺难敌贺拔岳,但是却也照知贺拔岳企图擒住李神轨擒贼擒王之计; 心想贺拔岳若擒了李神轨,尾随自己,这擒住太后的功劳可就未必是自己的了。 于是奔了两步后,眼见贺拔岳所为,当下折返,急击贺拔岳而来,只不过迟了片刻。 贺拔岳被萧东奇缠住,李神轨仓促之间逃出生天,不由得以手加额,暗自庆幸; 贺拔岳叫道:“李神轨,你何苦执迷不悟?” 萧东奇笑道:“贺拔都督,你武功了得,但是猛虎也架不住群狼啊。” 她话音未落,李神轨不须她言语点明,早知贺拔岳的厉害,当下指挥十余名羽林卫来回游走,挡在贺拔岳和萧东奇的身前; 贺拔岳一瞥之下,见羽林卫们盘旋游走,只是阻路,一时倒有些无奈。萧东奇又似敌非友,倒是进逼自己的时候多些; 那些军士见萧东奇助己,对她便有些疏忽; 萧东奇忽的微微一笑,身形拔起,登时越过众人头顶,向寝殿内电射而去;她的武艺,本来便以轻身功夫见长。 李神轨心料太后自己武艺超群,一个萧东奇未必奈何得了太后,当下也不在意萧东奇突围而去; 只是死死的拖住贺拔岳和李虎 寝殿内卫士已经无多,萧东奇挺剑直奔太后寝殿,但见寝殿之内,锦帐流苏。 一个猥琐的男子正趴在绣榻之上七按八按,倒像是在与大红绣被做什么不可描述之事一般; 萧东奇见到这般丑态,不由得脸色微红; 但此刻,擒住太后的大功劳要紧,萧东奇顾不得羞涩,一个箭步已到床前。 她揭开罗帐,钻进帐去,嗖的一剑,架去那猥琐男子的脖子上,道:“太后在哪里?” 那猥琐男子正是太后心腹郑俨,他这时脖子上虽然有剑,在绣榻之上摩挲的手却没放开。 萧东奇吃了一惊,见这男子不语,心想这厮虽然既丑且陋,总是男子,又在绣榻上,自己怎可和他纠缠太久? 这时她已经瞧出,郑俨是在找机关。 当下手一紧,道:“你找的到机关所在么?找不到快滚。” 她心想,这绣榻下若有中空,自己横七竖八刺她个七八十剑,总能刺穿,总好过强行在这浪费时间。 郑俨冷笑一声,道:“自然是找机关,你这剑没用,怕折断了也刺不穿的。” 萧东奇冷笑一声,心中大大不以为然; 心想这个臭男人既然不肯下榻,她心中又惊恐贺拔岳、李虎闯进来,如果看见郑俨与她在榻上纠缠,传到高欢耳中可是大大不妙。 她心一横,手剑微微后撤,心想不如一刀杀却,将他尸体抛下榻,自己来寻。 想到做到,忽的一剑削去,郑俨早已警觉,向前一个跌扑,他脸色之间忽然兴奋,精神为之一振。 这一跌扑,突然间床板一侧,郑俨便摔了下去,萧东奇大喜,随后向下跃去; 郑俨见她跃入,屁颠屁颠的又爬回绣榻上,紧接着,贺拔岳和李虎摆脱了李神轨,也闯了进来。 郑俨指了指地道入口,道:“在这里面,在这里面。” 李虎有些疑惑道:“你为何” 郑俨有些尴尬的笑道:“你们武艺高强,我能做什么?快去吧,不然太后可要逃了。” 贺拔岳、李虎见状,他们眼见萧东奇进来,如今已经不见,想是追下去了,这时不遑思索,也跟着跃下地道。 这边佛塔六层,高阳王元雍、河间王元琛等人早已经顺着宇文泰设置的铁索绳桥哧溜哧溜滑了下来; 独孤信正在安抚那些从高塔上逃出的宗室们。 他望了望宝塔一层的入口处,尚有火焰在哔哔啵啵的燃烧着; 方才太后蹿身进入一楼熊熊烈火的时候,宇文泰忽然不顾一切,紧随着也蹿了进去。 独孤信当时吓了一跳。 宇文泰只说这个太后有可能才是真的,他若蹿进去有危险便会从里面射一箭出来; 但隔了半晌,宇文泰竟然是没有射箭出来,独孤信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以宇文泰的生龙活虎,如果蹿进去哪怕烈焰焚身,他还是有时间会射一箭出来的。 他心想,莫非这一层的烈焰之内真的大有玄机。 这时大魏宗室们顺着绳子哧溜哧溜已经尽数滑了下来; 虽然大雨倾盆,已经浇灭了佛塔各层的明火,但是这些宗室们饱受荼毒,即使安全了也俱各还是受了心理创伤,一个个都围着不太肯走。 这些人也需要等贺拔岳过来安顿,救了人后怎么处理,尔朱荣曾经交代贺拔岳; 但贺拔岳那边也一去无消息,独孤信于是驱策将士让他们暂时将这些大魏宗室安排在永宁寺外的御街上。 安顿已毕,他回到永宁寺,雨势依旧甚大,佛塔一层的明面上已经没什么火,里面也是隔半日才噼啪一声脆响; 他心想火势应该都逐渐小了,他也想追进去看看,宇文泰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便是贺拔岳问起,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百另九、密道追踪 独孤信这时确信佛塔内可能有猫腻,他正欲潜入。 这时只瞧见雨帘之中,一个猥琐矮小身材男率领数十名军士奔了过来,正是方才向贺拔岳、李虎告发真太后踪迹的郑俨; 郑俨见这边宗室脱了险之后乱哄哄的出去,一时倒没注意独孤信悄然归来。 他率着十余人便向佛塔内冲了进去。 太后狡兔三窟,眼前只有郑俨知道; 先前,太后在这里蹿身火海之中,郑俨跳出来指示乃是假太后,谁也料不到这是郑俨早就与太后商量好的诡计。 太后欲火烧佛塔,烧死众宗室,也是早已经有意为之,便看尔朱荣那边动静然后行动。 后来,尔朱荣那边果然立了元子攸,太后当时便意欲纵火; 只是如今形势一天一个样,情况瞬息万变,太后身边日有离叛,几乎已经只有郑俨和李神轨二人因为切身利益还跟随在太后身侧。 她意欲纵火之时,想到兹事体大,毕竟是两千多条性命,若烧死了,不是小事,于是向郑俨与李神轨和盘托出; 李神轨是武人,性格粗疏,哪里及得上郑俨乖巧? 当此溃烂之际,李神轨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倒是郑俨依旧每日能够出一些小小计策。 郑俨见太后有纵火之意,便向太后建议不妨趁纵火假死;她心中暗想太后假死,然后自己帮助宣传太后已死,世人必定相信; 然后,他再来生擒太后,太后岂非囊中之物? 于是他口若悬河,大谈假死大有好处,唯有假死可以让尔朱荣再不追踪,毕竟没有人会追踪死人。 太后听罢大喜过望,她那里知道郑俨这个建议,只不过是为了他自己能够独享智擒太后的大功,还以为郑俨真正忠心为己。 贺拔岳、独孤信等人率人悄悄潜入洛阳,太后已然第一时间知道; 其实这也不过是太后故意希望让贺拔岳亲眼瞧见自己葬身火海,然后将这消息公告天下。这自然也是郑俨的授意; 要不然,贺拔岳一行、甚至萧东奇在内, 在这种太后惊弓之鸟、盘查极严的时刻,便要身入洛阳岂能那么容易? 这一计,让太后彻底相信了郑俨乃是真心为自己。 郑俨奸计得售,不由大喜,故意假指太后在寝殿中,又在太后寝殿中演了一场戏,眼见萧东奇、贺拔岳等人中计,他佯装争不过他们; 然后迅速来到佛塔这边; 他突入佛堂一层室内,只见室内早已经是断壁残桓,到处是烧焦的梁木,横七竖八的倒着; 地上还有几具烧得仿佛焦炭的女尸,其中一具烧焦的尸体头颅边还有凤冠、金饰。 若非是郑俨,任谁进来,都会以为这烧死的便是太后,但郑俨自然知道不是。 永宁寺地下有地道,这是目郑俨目前唯一确定的消息,太后对郑俨托以心腹,她养尊处优已久,心想即便逃生,也需要人服侍; 郑俨这般一直忠诚,服侍自己自然再合适不过,换别人她也信不过; 因此,这最后的逃生通道太后几乎也告诉了郑俨七七八八; 郑俨进入佛塔,四处观察了一下,旋即在一处地面上灰烬尘埃明显异常之处发现了地道的入口; 他从一名羽林卫手中夺过一柄马槊,嗖的一声刺下,果然内部中空,当下大喜,拨开上面的断壁残垣。 一名军士上前揭开地道入口的木板。 郑俨当即留了几名军士把风,自己率数十人先后潜入,把风的羽林卫士盖上木板,将地面恢复原状。 独孤信这时在佛塔一层外面悄然立了半注香时间,料想郑俨在内定然是有什么猫腻;只是郑俨人多势众,他有些犹豫; 这时见郑俨久久不出,他心中担忧宇文泰的安全,当下潜入佛塔中,几名留守的羽林卫士见他潜入,登时上前拦阻。 但独孤信何等武艺,这几名军士那里拦得住? 独孤信三下五除二,便将数名卫士击倒,他纵身进入佛塔之中,眼见断壁残垣,郑俨等人以及宇文泰都不见踪影,心下更增担忧。 宇文泰孤身一人,太后既然心机深沉到诈死,这地道之内,也不知道部署了多少机关。 再加上郑俨率的卫士又有数十人,又跟随在宇文泰之后,宇文泰未必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独孤信的担忧并没有错,宇文泰在密道中,追踪太后,确实是险况迭出,他进入火海之时,几乎是前后脚尾随着太后冲了进去; 他进入佛塔一层的室内的时候,地上的两名宫女尸体还没有烧焦,太后的凤冠丢在地上! 火还在烧,太后仓促间逃窜,也没来得及掩饰痕迹,所以他轻而易举的便寻到了入口。 他手执单刀,步入地道,下了三十余级台阶之后,已经进入地道底部; 一条蜿蜒的通道出现在眼前,地道上铺着极厚的地衣,走上去绵软舒适,宇文泰冷哼一声:“这太后果然奢侈之极。” 地道的两侧每隔不过数十步壁上就挂了一盏油灯,虽不至于照耀如同白昼,但也不甚昏暗。他极目向前望去,一无所见,想来太后匆匆忙忙,跑得着急。 他向前急奔,跑出数丈,还是不见踪影,心中又有些担心这地道中设有埋伏机关; 太后虽然在大智慧上比较脑残,但是这种装机关阻追兵的事情,只要不是白痴都能想的出来。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凛,脚步慢了下来; 心想自己虽然是穿越而来,但是这个时代到底是真实的北魏,还是平行世界,可难说的紧,万一是平行世界,宇文泰也是有可能嗝屁了。 他开始小心戒备,在甬道中曲曲折折的奔出数十丈,过不多时,他便愕然了,前面的壁灯忽然消失不见了。 他奔到壁灯尽头处,之间一堵白色围墙弥天亘地,横当眼前。 宇文泰伸手四下摸索,这堵白墙平面上没一处缝隙,他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他前后已试了几十次,始终没能在墙上找到机括,不由觉来古怪之极。 但眼下他既没有永宁寺的构建蓝图,仓促之间面对这样一堵白墙,不由得有些错愕。 太后究竟逃去了哪里? 宇文泰提了一口气,运劲双臂,在白墙上左边用力一推,毫无动静,再向右边推,只觉依旧毫无动静。 他跃起,在白墙的上方又连拍了数掌,依旧毫无动静。 他坐下正欲思忖,耳朵忽然一动,陡然闻得有脚步之声,他再听了一下,脚步之声杂乱,当下眼望周遭,并无可躲之处; 他无法可想,身形一纵,向甬道上方跃起,双手十指插入上方甬道的坚硬土中。 同时,凭借腰腹的力量,将腹部、双脚都贴住上方甬道,壁灯昏暗,若不细看,很难瞧出他的身形; 他又喜穿黑衣黑甲,这时与甬道混为一色。 他才藏好自己的身形,甬道来处,郑俨已经率数十人奔到那堵白墙处。 只见郑俨在白墙处站了站,忽然折向甬道右边,在甬道右边按了两下,甬道右侧忽然闪开一道门。 宇文泰愕然,心想这太后当真奸猾,这堵白墙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的入口处却是两旁的甬道,自己在白墙上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不济事; 若非郑俨这等心腹,又早对太后生心,料也难知这等机关; 郑俨率领数十甲士鱼贯而入,宇文泰见那最后一个军士正要关闭甬道,倏忽跃下,一掌将他击杀。 他沉思了一下,心想也许独孤、贺拔待会儿也有可能追踪至此,当下将尸体放在甬道之外,给他们做指引; 他自己则转身迅速进入甬道,进入这处甬道之后,前面又是长长的甬道; 由于有郑俨带路,他心中已不惧埋伏,顺着甬道一路前行。 甬道一路向前倾斜,两边虽然也有壁灯,但这时拐弯抹角之处已经甚多; 约莫走了一百来丈,忽然前面分了几道岔路,同时出现了几个甬道口。 他随在郑俨之后,料想郑俨既然知道那堵白墙毫无用处,只是迷惑,想来郑俨已经得到太后全部信任,这几条岔道应该难不倒郑俨; 心念未已,果然见郑俨抢步往左边一条岔道奔去。 宇文泰大喜,随后赶上,尾随郑俨进了左边岔道。 一百一十、密道追踪之二 这条岔道忽高忽低,地下也是崎岖不平,宇文泰有郑俨等人在前头探路,倒也是安全无虞。 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的人慢了许多,心想前面可能是极狭隘地带; 挖地道的时候有时候难免碰见难以挖掘的地方,而有些人掘地道,为了设伏,也喜欢搞一段只容一人通行的一段羊肠道。 宇文泰想到此处,脚下加速,倏忽赶上前去。 郑俨所率的那些军士之中最后一人对先前被宇文泰所杀的失踪那人毫无察觉,这时殿后行了一段,以为自己就是最后一人; 待宇文泰跟上,他隐约觉着有些不对,似乎觉察到身后有人,回头道:“咦,难道我不是最后一个,我后面还有哪位?” 宇文泰奔上前去,压低声音道:“兄弟,你后面还有我?” 那人听得宇文泰的声音陌生,不由得惊道:“你是谁?” 宇文泰怕他尖叫,赶上直接对着他喉咙切了一掌,那人登时哼也没哼一声便耷拉脑袋而死。 宇文泰趁他身形尚未倒下,已经劈手抓着他身体,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他举在身前; 他这一番动作登时影响行进速度慢了下来,已经与前面郑俨所率的那些人拉开距离。 甬道不住左转,走着螺旋形向下,甬道越来越窄,到后来仅容一人,便似一口深井。 只听得前方郑俨的声音说道:“我们好像失了两位兄弟,不管他们是殿后有事,还是咱们这后面跟的有鬼,给我守住这里;” “一旦发现有人近前,便行射杀。” 紧接着是匆匆离去的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宇文泰举着那段尸体又行了一段路,便听得前方一声断喝:“什么人,停下,再不停我就放箭了。” 宇文泰赫然一震,心想,幸好老子早有准备,准备了挡箭牌。 当下依旧举着那尸体缓步向前,地道狭隘,他走得也没法快速。 守卫这一段狭隘地道出口的的一共有三人,这一段羊肠小道大概有五六十米的长度,都是仅容一人前行的通道; 形成了一个事实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 只要有人在这狭隘通道的出口处设下弓箭手,通道之中的行者几乎毫无躲避空间,只能被当做一个活靶子,活活的被射死。 这三人瞧着来人继续前进,警示无用,又无声音,面面相觑,张弓搭箭。 通道两头虽有壁灯,但这段狭窄通道内并无壁灯,他们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有人前行; 但是对于潜行者是谁根本无从判断,一般情况下,如果是己方落后队友,这时回一嗓子,足可辨认。 但这人悄无声息,也不回答。 三名守御者情知情况有变,领头的那个大吼一声:“射。” 登时箭如飞蝗,嗖嗖嗖嗖刹那之间已经是数十支箭破空飞出,宇文泰躲在尸体之后,擎着尸体; 只听得噗噗噗噗连声,那尸体前胸刹那间已经被射的如同刺猬一般。 但他依旧奋勇向前,举着中箭的尸体继续前行; 紧接着,又是噗噗噗的闷响,又是数十支箭射到。 那三名守卫愕然不已,昏暗之中,又看不清楚,唯一能看清楚的便是这人已经身中数十百箭,居然还在走路,还在前行 甬道之中,郑俨等人已经远去,周遭绝无任何声息; 只剩下一个身中数十箭的人在缓缓的行走,三人恍惚之中只觉得这人走路如同僵尸一般,有异常人,不由得大惧。 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这一辈子都不知道射出了几千几万支箭; 根据他们的过往经历,绝无人能够身中这么多箭而不死,三人这时都是一个想法,莫非是鬼魂。 这世上除了鬼,哪里还有身中数十百箭而依然能够行走,哪里有人中间之余不痛喊出声? 哪里有这种没有声音的怪物? 想到此处,三人大骇不已,其中一个人恐惧过甚,终于惊呼一声:“鬼呀。” 话音未落,这名守卫已经弃了弓箭狼狈狂奔; 紧接着那另外两名守卫也被惊恐情绪以及眼见为实所扰,先后惊怖飞奔而逃。 宇文泰原本只是想着找个挡箭牌而已,倒没料到还有意外惊退敌军的效果。 眼见三人逃窜,他当下弃了尸体,全速前进; 这时他受阻隔缓慢前行,遥想太后和郑俨这时已经不知道跑了多少路,自己当须加速才能赶上。 好在洛阳宫城够大,太后掘这种地道,十之七八是要通往宫城外荒郊无人方向,所以甬道必长; 按照时段分析,太后应该也还没有逃到出口。 如此巨恶元凶,弑杀亲子皇帝的非人生物,如果最后居然逃出生天,不受惩罚,这个世界岂还有公平合理可言? 过了这段狭窄的通道,前面豁然开朗,宇文泰拔步急赶; 不多时已经瞧见那三名被他吓得魂飞天外的弓箭手,那三名弓箭手耳听的身后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这时已经吓得两腿发软。 宇文泰心想,这三人都有弓箭在手,郑俨一心要擒住太后立头功,挑选的必非弱者; 他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耽搁,每多耽搁一分钟,太后便多一分逃出生天的可能,或者到时候被郑俨所擒,自己又要大费周章。 贺拔岳和李虎、独孤信他们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追来。 想到此处,觉得对这三人也不宜浪费时间;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然阴森森、凄惨恐怖的大叫一声:“你们射死了我,我好惨啊,你们别动” 那三人本来就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再听见宇文泰变着嗓子这般一吼,登时吓得双脚定住,再也拔不动步。 一名守卫当即瘫软在地,已经吓尿。 宇文泰大步流星赶上,一掌切中头颅; 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同时快速的取下他的弓箭,张弓在手,剩下的两名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名已经被他射杀。 另一名见不是头,想要逃窜,宇文泰从后面赶上,长弓一伸,已经用弓弦套住了他的脖项,旋即膝盖一顶; 瞬间用弓弦将他绞杀。 眼见三人瞬间毙命,宇文泰叹了口气,道:“玩弓者死于弓,也算死得其所。” 杀了三人之后,宇文泰继续前行,壁上的壁灯又开始一如往昔; 但他忽然发现,就在壁灯下面开始多了一些木头罐子,这在之前的甬道之中并没有。 这些木头罐子并不甚大,与甬道的颜色也差不多。 如果不是观察仔细的人,根本不会关注到。 他再狂奔一段时间,前面已经隐隐约约听的有人对话。 宇文泰定了定神,只听得郑俨的声音道:“太后,太后” 他情知已经追及,至少是距离追踪对象已经不远; 眼下情势并不甚明朗,但他已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时间,当下悄悄靠近甬道壁,揭开那木头罐子,闻了一闻,只觉一股猛火油的味道。 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愕然,心道:“这十之七八是太后储备在此以备不虞的。” 他心念未已,果然听得太后尖声冷笑,道:“郑俨,想不到连你也背叛哀家。” 太后话音未落,便听得郑俨嘿嘿冷笑不已。 宇文泰悄悄掩上前去,太后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只听她喘了几口气,问道:“郑俨……哀家…………哀家……待……你不薄啊”说到这个“薄”字,却又无力再说了。 一百一十一、密道追踪之三 宇文泰心里想:“太后在这地道中机关算尽,不可谓不精明;” “但是她却昧于大势,不知道末路穷途,必然是众叛亲离,居然还相信郑俨会不离不弃,何其愚蠢?” 他蹑手蹑脚顺着甬道向前走去。 只听得郑俨道:“太后,你既然待我不薄,不妨最后成全成全我,让我擒了你,在尔朱荣面前立下一大功。” 太后既悲且怒传来:“你这无耻之徒。” 宇文泰顺着甬道又走了数十步,前方影影绰绰的已经见到数十条黑影; 昏黄的壁灯下,郑俨率领的卫士呈半圆形散开,每个人都攘袂扣刃。 太后身侧如今只有只有一名宫女,那名宫女还抱着一个孩子。地下还躺着两名宫女。 两个人都倚靠这甬道壁。 还有两名宫女匍匐在太后脚下,在血泊之中挣扎,已经眼见得是无救了。 太后歇斯底里,状若疯狂,披头散发,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威严。 只见郑俨呆呆望着太后,脸上忽然充满了淫邪之色,神色极是古怪,道:“太后,你柳眉倒竖的时候,原来……这样美?” 太后见郑俨这时居然垂涎美色,心想这厮当真不知死活; 当下抿嘴一笑,说道:“哦,郑俨,咱们春风一度?你放了我如何?” “或者你跟我走,我外面已经置了丰厚的财产,这辈子衣食无忧。” 她说到自己为未来生活的准备时,又自信起来,挺直了身子。 早已非方才靠墙喘息不止的卑微,双目湛湛有神,一时神采尽复,她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直是秀美无伦。 虽在落魄之中,但那种华贵、熟透的少妇风韵还是令人不禁遐想。 宇文泰自然知道太后施展的是缓兵之计,她这般靠近墙壁,说不定已经把那些盛有猛火油的木桶给戳破了。 这些猛火油浸润无声。 郑俨得意之下未必发觉; 宇文泰这时心想自己是否该上前,史书上并未记载到底是谁擒住的太后,所以他也不是很确定; 但太后此刻显然被郑俨所困,也许想的是玉石俱焚之策。 或者太后脚下穿的火浣布所做的鞋子或裙也未可知,太后既然准备了火攻术,不可能想不到火遁; 她此刻贴墙而立,脚下便是猛火油,如果她一点火,她自己就是最先着火的那个人,除非她穿着火浣布衣裳。 北魏宫中定然是有火浣布的存在的,火浣布即便丢入火中也烧不着。 说起火浣布,宇文泰想起历史曾经记载,甚至还记得曹操的那个大儿子魏文帝曹丕曾经还自以为是的写了一篇文章,质疑火浣布的存在。 但是在他生涯末期,西域便有人进献火浣布。曹丕后来尴尬的删除了这篇文章【火浣布的记载见于三国志】。 他想到此处,心中猜度太后八成是穿了火浣布织成的服饰。 他为免被两边的人所发现,这时忽然重施故技,忽的一跃而上甬道顶端,双脚勾住甬道顶,双手手指如勾,插入土中; 悄悄贴着甬道顶一点一点的向前推进,确保不弄出一点儿消息。 眼下当务之急是毫不引起敌人注意的靠近,然后可以临机应变。 他就一个人,太后的势力也不多,到了穷途末路,太后身旁那宫女所抱的孩子,他猜有可能是幼帝; 太后立了皇太女,天下失望,她自知理亏,于是又立了一个小儿为帝,但形势已经无可挽回。 这小儿才两三岁,似乎叫做元钊。 他与太后,都处于弱势,郑俨带的这些人,他还不完全摸底,虽然一路来被他杀了四个,但仍有数十人; 如果陷入重围,即使最后胜利,但是被这数十人缠住,太后、郑俨只怕都逃之夭夭了。 那边厢,太后与郑俨还在讨价还价; 郑俨显然觉得太后眼下已经走投无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狞笑着道:“春风一度自然是最好,但是从此再无荣华富贵,太后,权力这东西,若没尝过,自然说放弃极容易。” “但尝过权力的滋味,岂能轻易放弃,你的身子固然好,但我可不愿去跟你过躲躲藏藏的生活” 太后笑道:“也不是,你看我不是便放弃了么?” 郑俨冷笑一声道:“我与你岂能相同?你弑杀皇帝,以母杀子,禽兽不如啊,你不放弃难道还有什么出路?” “但我可不一样,擒了你那是大功劳一件,说不定当今陛下、太原王一高兴还封我一个侯爵什么也未可知。” 太后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还有命擒我?” 郑俨前后看了看,见四下并无人,冷笑道:“太后,你此刻插翅难飞?” 太后忽然笑了,她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火折子,紧接着火光一闪,轻轻的扑的一声响; 太后脚下火起,火苗像蛇一般,在瞬间便蔓延到郑俨等人的脚下。 所有人的脚下登时都被烧着,郑俨大骇,狼狈尖叫。 太后嘶声狂笑道:“郑俨,你也有今天?” 郑俨这时已经气急败坏,大叫:“射死她,射死她。” 太后已经开始移动,她果然穿的是火浣布,她脚踩着猛火油,并不点燃,从宫女手中夺了元钊幼帝,夺路狂奔; 紧随郑俨的那些羽林卫本以为太后是到嘴的鸭子,这时一个个脚下着火,火势沿着鞋子裤管往上跑,登时大为慌张。 周遭地上早已经被猛火油浸润,一片地全都起火。 郑俨自己逼迫最近,着火更凶,他这时吓得再也顾不得太后,大呼小叫的扑火。 宇文泰追及,他身形两个起落,跃到着火带,脚尖一勾,踢翻一个;他旋即踏着踢翻之人向前跃起; 随后便又捉住一个,向前一扔,那人一倒地,他旋即在他背上一点; 紧接着随抛随点,踏着几个着火的人梯快速越过了着火带。 然后向前飞奔而去。 太后这时已经精疲力竭,宇文泰却是生龙活虎,他越过人群,大步流星; 追了不到半注香时间,已经追到太后身侧,朗声叫道:“站住。” 太后怔住,回过头来,看了看宇文泰,这个美少年,她并不认识; 但是见宇文泰只有一人,她稍稍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道:“你是谁?” 宇文泰笑吟吟道:“我是宇文泰。” 太后似乎在艰难的回忆这个名字,百度谷歌有道必应各种脑海之中搜索了一遍,道:“哀家不认识你。” 宇文泰道:“在下现在虽然不如太后有名,但是日后会留名青史,太后还是束手就擒吧。” 太后微微一笑,看了看宇文泰,道:“你能追踪到这里,身上还毫发无伤,当真是厉害,哀家怜你是个人才。” 她忽然一低头,一枚袖箭从她的脑后飞出,宇文泰笑了笑,轻轻一闪,已经避过。 这一招对他而言算是似曾相识,当下不由笑道:“太后这一招是杨白花教的么?” 曾几何时,他在太后寝殿之后的永巷之中,便见杨白花用这一招对付过贺拔岳; 当时幸得他出手相助,不然贺拔岳那一晚便会无幸。 太后见宇文泰这闪避身法,以及镇定神态,又知道杨白花,情知不是好相与; 在她身后不远处,就是出口,她千辛万苦,机关算尽,逃到此处,曙光在望。 出口处,她已经备有马匹,金银珠宝,一切都只是一步之遥; 她的眼中开始出现绝望的神色、疯狂的神色,疯了一般的向宇文泰进攻而来 一百一二、密道追踪之四 望着太后疯狂; 宇文泰忽然想起《魏书》曾载:“太后性聪悟,多才艺幸西林园法流堂,命侍臣射,不能者罚之。又自射针孔,中之。“ 似乎史载还有太后射象牙簪之事,针孔与簪都是很小的物事,太后盘马弯弓,一射而中,武艺过人。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蹬老鹰。 一个武艺过人的女子怕也不好对付; 宇文泰当下也不敢大意,见招拆招,太后终究疲累,数招过后,颓势已现,处处被动; 宇文泰大喜,心想这般下去,十招之内便可擒住太后。 两人紧接着又斗了数招,太后虽然力竭,但是仗着怀中抱了一个孩儿,却大可利用; 那孩儿啼哭不止,太后眼见不胜,每到紧急关头,便将孩子递上,宇文泰每每一掌击出,太后便用那孩子抵挡。 宇文泰若不卸力,虽然能击伤太后,但这孩子这般幼小,却必定小命不保。 宇文泰心想:“这妖后果然恶心;” 先前太后逃走之前,从宫女手中抢过孩子,当时宇文泰还以为太后可能心中还有一丝残存的善良; 现在才明白,这太后只是抢了一个挡箭牌在用。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这妖后都能利用,宇文泰不由得大怒。他看出太后用意,当下尽量掌不用力,而脚下却不停挑、拌、踢、扫,专攻太后下盘; 太后一时遮拦不定,情形又复狼狈。 她眼见宇文泰机智聪明,料不能胜; 心中又生一计,当下边打边逃,这里距离出口已经不远,只要她退到出口,先到了地面,她备有马匹,宇文泰还是无可奈何。 宇文泰这时自然也早已瞧出太后的打算,只是太后狡猾下作,他一时还真有些缚手缚脚。 再斗了片刻,太后忽然立定,叫道:“不打了,不打了,小伙子,你再打我便扼死他。” 她忽然任由宇文泰进攻,右手扼住左手怀中的孩子。 宇文泰叹了口气,他早便想到太后会使出这一招,不由得笑出声来; 道:“太后,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当年项羽要烹杀刘邦的父亲,刘邦说烹了好,烹了好,你弄完赏我一杯羹。” 他话音未落,已经侵上前去,太后先前见他出招犹豫,不忍伤害孩子,原以为这一招管用; 但是这下眼见宇文泰又攻上来,她心中不由得又有些狐疑,那只手一时扼杀与否,犹豫不决。 若当真扼杀了这孩子,她便再没有挡箭牌。 但若不杀,宇文泰已经做势扑上,貌似已经不顾这孩子安危; 她一时心中踌躇,不知宇文泰这一番作势是真是假,眼前之事,已经由不得她半点犹豫,她忽然将孩子向着飞奔而来的宇文泰抛去。 这是她电光火石之间做出的一个决定。 宇文泰如果接住孩子,自然还是顾惜孩子生命,那她便是赌对了。 她可以趁宇文泰接住孩子的当儿,转身飞逃。 但宇文泰若不顾惜,她抛与不抛,结果都是一样。 宇文泰眼见孩子飞来,心下无暇多想,半空中一个拧身,无奈接住孩子; 那孩子在空中哇哇大哭,宇文泰登时有些心烦意乱,这一下抛孩,接孩,半空中只得落下身形。 太后已经飞身逃去。 宇文泰抱住幼帝,腾身再追。 看看太后渐远,未必能够追及,宇文泰忽的脚尖一勾,地上的一枚飞石被他脚尖勾起,如飞蝗一般,咻的一声向着太后疾奔而去。 太后正奔之间,忽然腿上一麻,不由得登时跌倒。 宇文泰冷笑一声,趁着太后跌倒,抱着幼帝大步流星又已赶上。 太后爬将起来,她身旁便是台阶,台阶之上便是出口,出口已经在望。 她一瘸一拐的便向台阶奔去。 宇文泰叫道:“站住,你以为你还逃得了吗?” 话音未落,他几个箭步已经抢到台阶之下,太后的绝望犹如滔天洪水一般爆发了,她歇斯底里的大叫:“滚开——” 宇文泰微笑道:“我偏不滚,太后还是乖乖束手就缚吧。” 太后冷笑一声,看着宇文泰俊美的面庞; 她忽然冷笑一声,媚眼如丝,三下五除二的拉开了衣带,叫道:“你不滚,好好好,我脱衣服,我脱光了,你让不让?” 宇文泰接住孩子的那一刹,宇文泰的善良已经无可伪装。 对付善良的人,太后有的是招数,比如毫无廉耻的脱衣服就是一招; 这一招虽然不是华山论剑的精妙招式,也不是九阴真经的绝妙武功,宇文泰却真的懵逼了。 片刻之间,太后已经脱的清洁溜溜。 宇文泰从没想到一国太后能够这么无耻,不由得啐了一口; 一连串现代暴粗口:“我靠,谢特,法克。” 心头登时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但是痛斥归痛斥,他还是迫不得已闭上了眼睛。 太后一瘸一拐走过他的身边,声音勾魂摄魄。 “不要动手哦,一不小心,你可就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小哥哥,你是不是还是个童子呀。” 太后见他闭眼,又见他俊美,若非亡命天涯途中,她早已心动。 她甚至伸出滑不溜丢的手触摸了一下宇文泰的脸,道:“哎呀,小哥哥呀,要是还在宫里,哀家要收了你。” 宇文泰鸡皮疙瘩几乎掉了一地,但是他却偏偏无可奈何,心道:“我不如一掌打死了她?” 可是闭着眼睛,想到方才见她脱衣服,一时心乱如麻,耳朵里再难辨别她的脚步声,也难以辨别方位; 这一掌打去,却不知能否击中? 太后几乎是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道:“早知道是个雏儿,还打什么打?” 她得意的狂笑,一瘸一拐向着台阶上走去,前面就是出口,她千辛万苦,终于熬到了出口,到了出口,有马,有珍珠,甚至有诗和远方。 虽然不再有权势,但是只要有钱,再找个漂亮公子哥儿,还是快活一生。 曙光在望,然后她就听见了身后宇文泰的声音; 宇文泰忽然在她身后大声叫:“你看够热闹了吧,还不出来?” 这个“你”自然绝非太后; 太后愕然,怔住,然后便见一道黄衫忽的从身后飞奔而来,快速的掠过她和宇文泰的身侧,立在了台阶之上; 那黄衫女子立定,看见宇文泰闭眼老僧入定的样子不由得笑得打跌。 她几乎笑出了眼泪,笑得前仰后合。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什么破事都被你撞见了。” 上次,他盗取了元子攸与高欢的交通证据,被她偷了; 现在他追踪太后,几乎破了太后的所有机关,几乎已经破了太后的所有防备; 但是临到末了,还是被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女子自然是萧东奇。 她在太后的寝殿中进了太后床板之下的地道,然后行了一段距离后,便觉得不对; 这条地道幽暗,既没有壁灯,地面也凹凸不平,黑黝黝的完全看不见尽头。 她奔行了良久,依旧黑黢黢,绝无人声,她直觉有些不对; 她忽然想到宇文泰,以宇文泰的聪明,为什么没有追来?她想到这里,便退了出来 一百一三、密道追踪之五 萧东奇退出太后寝殿后,回到佛塔,佛塔旁有人在指指点点; 有人在议论有几个人进了一层佛塔之后,再也没有出来,她走进佛塔,细心查了一番,旋即便发现了地道入口。 这时,太后、宇文泰、郑俨等数十人、独孤信都已先后进入,地道出口已不难窥见; 进入甬道之后不久,她便发现了独孤信在她前面,她悄无声息的从后面跟随良久; 然后继续前行,走到白墙处,发现宇文泰留下的尸体,紧接着又前行,又发现有尸体。 紧接着,趁独孤信关心宇文泰心切,出其不意偷袭,打晕了独孤信; 她觉得这次应该是找对了,然后她就发现了郑俨和他的同伙们; 郑俨倒还活着,只是奄奄一息,其他人烧的半死的,烧死了抱在一起挣扎的,惨状历历。 她越过这些地方,然后再追了一段时间,便发现太后正在跟宇文泰对峙。 太后将孩子抛给宇文泰,以及太后脱衣裳,她都瞧在眼里; 太后身材依旧姣好,是那种她都羡慕的好身材,有少妇的熟透了的风韵,不知为何,她忽然想看宇文泰怎么反应? 宇文泰接住孩子那一刹那,她已经心中有些温暖。 宇文泰在太后诱惑之下,闭上眼睛那一刻,她心中已经有了感动; 宇文泰俊美,虽然有些时候爱说些大话,但是这无疑是一个好男子。 要知道,元钊才两三岁,根本不懂事。就算宇文泰和太后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要知道,太后很有诱惑力,很多男子会把持不住; 何况,这个女人脱光了衣裳,更何况,当时还一个人都没有; 紧急状况下,不可描述之事似乎也要不了多久时间。 她看得都呼吸急促了。 太后奸计得逞,得意忘形的时候她开始悄悄靠近; 也正因为太后太过得意忘形,所以竟未察觉她已经悄悄掩至; 女人总是过于自信自己的身子,尤其是看见年轻男子被自己的身子击败。 宇文泰却因为闭着眼睛,鼻子特别灵; 他当日在晋阳被萧东奇所救,在马前梁上与萧东奇近距离接触; 后来又在醉仙楼因为萧东奇醉酒,照顾了她一晚上,对她的气息、身子的香气特别敏感。 所以,太后虽然未窥,宇文泰却已经知道她来了。 宇文泰一直都是很自负、自信心爆棚、凡事天塌下来不在乎的嘚瑟样子; 但是宇文泰在脱光了的太后面前,那种无所适从、那种手足无措,萧东奇从未见过,感动他之余也忍俊不禁。 她几乎忍不住笑。 她从来没见过宇文泰也会这么吃瘪。 上一次见他吃瘪是她盗了他的那封文书,这一次是对胡太后。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笑。 但笑归笑,太后却并不示弱; 太后的脸刹那间变得灰白,她的腿一瘸一拐,对她视若无睹,仍旧向着台阶之上走去; 那里,是她的希望,即便,希望已经被人堵住,但是她还是向上走,萧东奇嗖的一声出剑,剑尖直指太后的胸口。 太后躲过,鼓足余勇,彼此拆解数招,太后这时只是强提一口真气,早已经是强弩之末,那里是萧东奇的对手? 萧东奇的手中剑忽然虚晃一招,趁太后格挡,声东击西,从肋部忽然一跳,已经架在了太后的脖子上; 太后终于长叹一声,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生擒住了太后,萧东奇胡乱的给太后找了几件衣裳,然后将她缚住了。 宇文泰叹了口气,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萧东奇望着他笑,道:“不好意思了,黑獭,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次,我又赢了。” 宇文泰点点头,只好认命,男人输给女人,很多时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男人要让着女人,男人也不想跟女人争; 他只要不要脸,现在上前抢夺,还是能夺下太后,萧东奇是不会好意思剥光了太后来要挟他的; 但他要脸,他淡淡然笑:“你擒了太后去献给高欢?” 萧东奇点了点头,道:“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和高欢憋着劲儿?” 宇文泰微笑道:“就像你对高欢有好感一样,允许你有好感,就不允许我不喜欢他?” 萧东奇见他方才吃瘪,这时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不由得有些佩服。 她笑吟吟道:“我一路摸进来,大致能够想到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你这么千辛万苦,过五关斩六将,才几乎擒住太后,却终究功亏一篑,被我擒了,你不生气么?”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为何要生气?” 萧东奇道:“有胸襟,不过呀,你还是没法跟高欢竞争,其实你就算擒住了太后,功劳也是贺拔的,不是你的。” “但高欢就不同了,他立的功劳便是他自己的,他要人有人,要谋士有谋士;” “我瞧着,最近那高敖曹怕是也要被他笼络成了自己人,你拿什么跟他争?” 宇文泰笑了,拍了拍腰袢的刀。 然后他又从刀鞘之中抽出了刀,道:“凭书中之智谋,凭刀下之决断。书谋刀断,这四个字,足以与天下争衡;” “何况区区一个高欢?” 萧东奇笑了笑,道:“你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这是优点。” 宇文泰微微一笑。 萧东奇提起太后,心想夜长梦多,宇文泰这厮鬼点子多; 于是道:“我要走了,劝你就别追我了,追不上,另外,你的兄弟独孤信还留在地道中,你快去看看他吧。” 太后看了看宇文泰,忽然对萧东奇道:“你能不能让他把孩儿还我?” 宇文泰手中还抱着那个孩子; 萧东奇不由得一怔,心想太后与这孩儿相处良久,也许有些感情也未可知,有了这孩子,她路上也许会老实些。 当下对宇文泰道:“把那孩儿给我。” 宇文泰看看怀中的婴儿,心想自己一个男的,带着这孩子正不方便。 当下不由大喜,便将孩子递了过去。他想了想,道:“你给这孩儿找个好人家寄养吧,钱我来出。” 萧东奇微微一笑,道:“好。” 太后也看了看这个婴儿,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 眼泪巴巴的望着萧东奇,道:“哀家要这孩儿跟我,我跟你走,我认命。” 萧东奇道:“好吧!” 她抱过孩子,押着太后去了出口。 宇文泰当下循原路返回,果然,不久之后,便在甬道之中最狭窄的那一段发现了独孤信,宇文泰心道:“这便是了。” 也只有在这个狭窄之处,独孤信才有可能被萧东奇从背后偷袭得手,而不能反击。 不过,萧东奇出手并不甚重,宇文泰用大拇指的指甲盖儿在独孤信的人中上摁了一摁,独孤信已经醒了过来,见是宇文泰,不由得有些歉意。 两人随后循原路返回,宇文泰将太后被萧东奇所擒经过与独孤信说了一遍; 独孤信也不料太后居然这般下作。出得永宁寺佛塔,贺拔岳和李虎已经在佛塔入口处等着他们。 两人见宇文泰、独孤信出来,并未擒着太后,这时脸上都有些失望之色; 这时候天色已经将晚,暴雨倒是早已经停了,永宁寺已经是一片狼藉,佛塔也是到处黑不溜秋。 宇文泰将太后被萧东奇所擒之事略略又向贺拔岳重复了一遍,贺拔岳虽觉有些可惜,但也并非责怪。毕竟他们到洛阳的任务是救宗室; 擒住太后固然是锦上添花,擒不住倒也无伤大雅; 宇文泰安慰道:“虽然失了擒住太后的功劳,不过如今洛阳城救了那么多宗室;” “咱们立刻令军兵守住洛阳四门,控制好宗室,攻克洛阳的大功还是跑不掉。” 贺拔岳道:“许多宗室已经出城去了。” 宇文泰不由得愕然,道:“他们为何要出城?乖乖待在城中,等候天子入京岂不是好?” 贺拔岳道:“来时太原王特别叮嘱,救下宗室后,让他们去河阳觐见新天子;” “所以,我已经令士兵去各家宗室通知此事,目前,应该已经出城好几拨了。” 宇文泰忽然想起自己在史书之中读过河阴之变,好像是尔朱荣搞了一场大屠杀;就在孝庄帝称帝后不久; 他不由得一怔,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大为懊恼,道:“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大事不妙。” 贺拔岳见他大惊失色,道:“怎么了?” 宇文泰大为懊恼,道:“都督,你已经铸成大错,都怪我没有事先想到。” 他自入永宁寺以来,先是火中救人,然后一直追擒太后,一直处于忙碌之中; 原想擒了太后,再来安抚宗室们,全没料到贺拔岳这次的秘密任务,竟然是受命让这些宗室去觐见新天子,这才是尔朱荣的终极目的! 一百一四、大屠杀的前奏 贺拔、独孤、李虎三人俱各面面相觑,不知道宇文泰一惊一乍,究竟所谓何事? 宇文泰有些惶急,知道这事儿一时没法说清楚,只能边追上这些宗室边说; 急切道:“有马么?马有没有,尔朱荣要搞大屠杀,这些宗室十之七八要死光光!” 贺拔岳有些疑惑,面露不信之色,道:“不太可能吧。” 一名军士给宇文泰找了一匹马过来,宇文泰腾身上马,道:“都督兄,高敖曹这厮是不是在河阳惹恼了尔朱荣了?” 贺拔岳点了点头,这事情已经传遍了,他也瞒不过。 宇文泰道:“所以我怀疑尔朱荣得给当今陛下一个下马威,给下马威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搞大屠杀;” “要杀得天子胆战心惊。尔朱荣本来就因为高敖曹的事情愤怒,怎么可能这时候召集宗室去觐见?” 独孤信也有些狐疑,面露不信之色,觉得宇文泰过于多疑; 他却不知道宇文泰穿越而来,虽然对河阴之变只有模糊的历史记忆,但确信那是一场大屠杀。 宇文泰叹了口气,进一步分析道:“高敖曹武艺高强,尔朱荣都有戒心,把他给囚禁了,元家这些宗室,大大小小的王侯,至少得有数百人吧;” “这一路上,肯定不可能自己赶路吧,得套马车吧,得彰显气派吧,亲随得弄个百十来人吧;” “这可是就有两三千人的规模了,再加上,除了这些亲王之类的,还有百官如今也不少去朝见新天子的;” “这些人加起来,可比高敖曹威胁太多了吧?” 贺拔岳心下一凛,宇文泰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有些道理。 即便说尔朱荣召见这些宗室没有恶意,也许尔朱荣是想看看这些宗室有多尊崇新天子; 但是这些宗室呼朋引伴,人数众多,万一引起猜忌呢; 万一尔朱荣其实就是想看着天子在这些宗室心目中声望如何呢? 况且,人多势众,里面万一藏着几个像高敖曹那样的高手呢?一一甄别,太耗时间,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咔嚓,咔嚓,咔嚓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些宗室呆在洛阳等候天子进京完全没有问题; 尔朱荣特意召集这些人去行在觐见新天子,完全是多此一举,除非是尔朱荣另有用意。 如果尔朱荣确实别有用意,宇文泰说的便有可能;因为来时,尔朱荣特意交代,救下这些宗室后,让他们立刻去行在觐见天子; 当时,贺拔岳还以为这是尔朱荣欲离太后之心,并未多想; 如今宇文泰这般一说,他登时心中疑虑重重起来; 尔朱荣急切召这些人入觐,定然是观摩天子在宗室中的人心所在; 若天之得人心,尔朱荣大行诛杀恐不能免;尔朱荣之所以不选在天子入洛阳后召见宗室,是因为洛阳从来不是他的底盘; 这才是尔朱荣这次命他们入洛阳救宗室的终极目的; 前不久,他似乎也听元修说过,也说天象有启示,可能会有一场大屠杀,他听了之后当时还不以为意,如今想来,这事还真是打有可能。 他虽忠于尔朱荣,但总体而言,他的心还是善良的,没有尔朱荣那么狠。 况且,这些宗室人数之多,有两三千人,这么多人,如果全部殒命,何等残忍?何等惊骇? 想到此处,他也着急起来,立刻与李虎、独孤信一道,随着宇文泰狂奔而去。 他们这时已经在永宁寺因为擒太后、等候宇文泰已经逗留了良久; 那些宗室受了贺拔岳的去河阳觐见的命令之后,大部分早已经引车就道。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四人纵马狂奔,追了半个多时辰,还是不见那些宗室身影,四人都有些焦急,宇文泰忽然举手道:“停。” 贺拔岳、独孤信也觉得有异。 黑暗中,只听得铁蹄阵阵,踏地而来,这像是铁骑的节奏; 众人才听片刻,便已见到远处火把闪烁。众人心中都有些惊异,火把渐近,黑暗中已可闻得铠甲随着军士在马上震动发生的声音。 众人还不测来者是哪路兵马,这些军士已经策马奔到眼前。 一名将军从铁骑阵中跨马而出,手执火把,叫道:“是贺拔都督吗?” 独孤信听声音十分熟悉,不由得大喜,叫道:“是赵贵么?” 那人大喜,道:“对,是我。” 贺拔岳也道:“是我,你们怎么来了?” 赵贵道:“太原王已经从河阳拔营,过了黄河,如今到了河阴,现下大军已经驻扎在河阴;” 宇文泰听见河阴二字心中不由得一颤,心想:“原来历史有很多终究难以改变;” 想到此处,心中没来由的难受,几乎落下泪来; 赵贵道:“闻得都督已营救出所有宗室,恭喜都督立了大功,我率前军一部分人,如今前去洛阳打前哨;” 宇文泰情知历史已经不可逆转,当下黯然不语。 各宗室家中都是良马,五十余里的路程,良马大概一个小时的脚程就赶到了,换算成古代,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左右,这时大部分宗室应该已经到了河阴; 他们就算追上,也不过是可能追上一些后面的家眷或者贵族子弟。 贺拔岳问道:“你们见到了那些宗室没有?” 赵贵道:“大部分都已经到达河阴啦!” 宇文泰心道果然,心情更加恶劣; 贺拔叹了口气,和宇文泰、独孤信、李虎与赵贵别过,策马急行,不一时,便已赶到河阴大营; 贺拔岳急着便要去尔朱荣的帅帐进言,却被尔朱荣的府内管事拦了驾,说到尔朱荣已经睡下。 几个人商议了下,宇文泰决定去见元子攸,贺拔岳本来也想去,宇文泰觉来自己去是最好; 毕竟贺拔岳官职在身,贸然出面,万一引起尔朱荣猜疑便不甚好,贺拔岳心道也是,当下便让宇文泰小心。 孝庄帝元子攸的临时行宫守卫并不森严; 宇文泰估摸着是尔朱荣有意为之,这样他可以知道有多少宗室秘密叩见天子,当下悄悄潜入。 孝庄帝元子攸刚刚送走了一波宗室,正有些兴奋,拿了本书在读,骤然见宇文泰潜入,不由得吃了一惊; 不过他在长乐王府与宇文泰一起并肩厮杀,这时已不见外; 当下见宇文泰脸上有焦急之色,便问道:“黑獭,你不是留在洛阳么?如何到了这里?” 宇文泰见他如今已经是天子袍服,威严气度都与之前在长乐王府不同,也不由得暗暗心折; 心想高欢这人虽然不地道,但是元子攸确实有人君气度。 当下纳头便拜,道:“臣宇文黑獭觐见陛下。” 孝庄帝急忙扶起,给他看了座,又盯了盯帐外,神色有些戒备,道:“你来时没有被人跟踪吧?” 宇文泰摇了摇头。 孝庄帝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大有笼中鸟的感叹,道:“今日尔朱荣忽然拔营到此,并且暗中加强了对朕的警戒。不知所为何事?” 宇文泰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元劭和元子正; 心想这两兄弟和陛下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便道:“陛下皇兄不在?” 孝庄帝道:“听说今晚有许多宗室来投,方才还有几人来看望朕,现下,皇兄与子正已经随着他们去了。” 宇文泰闻言心中大震,道:“陛下大误啊。” 孝庄帝不由得惊呼出声,道:“啊?什么大误?黑獭快快说来。”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这些宗室来到河阴已经对陛下不利,陛下如今该忍辱负重,当与宗室们保持距离;” “陛下应该不让大将军有借口寻衅滋事才是,如今……” 孝庄帝听宇文泰的口气,似乎也隐隐觉来兄长与小弟贸然去与宗室接洽大为不妥。 他心中狐疑不定,道:“这些宗室是奉尔朱荣的王命来此,皇兄与子正前去,应该不至于有大碍吧?” 他心中虽然这般说,但是宇文泰这番话令得他不安的情绪忽然变得非常强烈。 宇文泰叹道:“陛下明知大将军从旁窥视,唉!” 孝庄帝道:“皇兄皇弟冲动,朕、朕也拦不住。” 宇文泰站了起来,孝庄帝也站了起来,他握住了宇文泰的手,惶急道:“黑獭,事情业已发生,朕该怎么办?” 宇文泰摇了摇头,历史的力量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的眼前仿佛已经是一片血流成河 一百一五、暴风雨前的平静 宇文泰握住了孝庄帝的手,眼下这种局面,已经并非人力所能改变; 他缓缓道:“陛下,请记住为臣的一句话,忍辱负重,忍辱负重,一定要忍,忍,忍;” “忍无可忍,还需再忍,方能有所作为。不论有滔天之祸,还是流血盈前,甚至兄亡弟死,皆忍。” 孝庄帝的脸变得煞白,宇文泰说这话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宇文泰的手指甲几乎揿入了他的肌肉之内。 孝庄帝感到疼痛,不禁挣扎:“黑獭——” 宇文泰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急忙放开,跪下:“臣有罪,臣该死,误伤龙体。” 孝庄帝叹道:“不怪你,朕记住了,忍无可忍还需再忍,朕明日便将之写在屏风上,一日三省其身。只是,尔朱荣真会施暴么?” 宇文泰道:“会。” 然后,他告辞,他今夜还要在贺拔岳驻扎防区,拜访几名宗室,说服他们连夜逃走 孝庄帝目送宇文泰离开,神色将信将疑。 这个悲催的帝王并不知道杀机已经在悄悄启动。 尔朱荣住处,夜。 尔朱兆和尔朱世隆两人联袂匆匆走进尔朱荣的住处,尔朱荣靠在虎皮椅子上,眼睛微闭; 听见尔朱兆的脚步声,他才睁开眼睛,棱棱生威,紧盯尔朱兆。 尔朱兆满脸佩服神色,道:“好教太原王得知,果然不出王爷所料,这元劭、元子正都跑到宗室那里联络去了。” 尔朱荣嘿嘿冷笑一声,他当日派贺拔岳前去营救宗室,并叮嘱贺拔岳一定要劝那些宗室前来谒见元子攸,正是为了今日; 他早已经看穿,这些宗室都是谄媚之徒,也早已看出,孝庄帝这个当日贤王,与宗室果有勾搭。 即便有些明智之士觉察他的杀意和杀气,但是也不会有用。 因为人心趋利,皇帝和权力对这些宗室来说就是利; 只要贺拔岳把他命令宗室觐见的王命带到,这些家伙一个个肯定如同苍蝇见大便。 他此举原因有三,一则太后如果没有被擒,则这些宗室的离开会导致洛阳更加无人可用,无险可守; 二则这些人来到河阴,也可以试探天子在这些宗室间的士气如何?若人心在,便行诛杀; 三则纯粹就是财货了。 如今,天下财货几乎都掌握在这些贪婪之辈手中。 他淡淡的问道:“高阳王元雍来了没有?” 尔朱兆笑道:“自然是来了。” 尔朱荣点了点头,道:“你把这厮抓起来先,严刑拷问,他们不是炫富么?责令他们交出所有财货。” 尔朱兆不由得大喜。 尔朱世隆道:“王爷,这天子图谋不轨,交接宗室,咱们何必跟他客气?这封你吧,只封了一个太原王;” “偏偏封他的哥哥,那个元劭,封了个无上王?” 这无上王的无上二字,是不是要告诉咱们,没什么王比他哥哥这个王大?” 尔朱荣笑了笑道:“你以为这小把戏本王瞧不出来。这小子,由本王扶立,却对本王心怀叵测;” “本王已经拘禁了高敖曹,他还是小动作不断,放心,我会给他些颜色瞧瞧。这小子还不知道我召这些宗室前来用意何在呢。” 尔朱兆道:“要不,王爷,这皇帝还是你来做好了,到时给侄儿们也弄个王来做做。” 尔朱荣道:“你们给我准备好铁骑,明天让这些宗室好好瞧瞧。” 尔朱兆、尔朱世隆会意,面露喜色:“末将领命。” 他俩兴冲冲的正要离开。 尔朱荣忽然想到什么,道:“别忙走,高欢那边报告,他已经擒住了太后和太后立的那个婴儿” “这出好戏所有的主角都要到齐啊,你们给我传高欢。” ,过了片刻,高欢便受召前来,他踏进尔朱荣的帅帐,心中有些忐忑。 夜幕下垂的时候,萧东奇忽然驰入军营, 并且带着擒获的太后及一个三岁的幼儿,移交于他,那幼儿穿的与其说是龙袍,还不如说是个龙袍襁褓。 萧东奇让他给幼帝找一户好人家寄养; 她一夜奔波劳累,高欢见她面色疲倦,又这般为自己,心中也有一些感动,便满口允诺。 他所驻扎的军营旁边便有一座庵寺,唤做瑶光寺; 高欢当下便将太后和那个幼儿都安置在瑶光寺中,才安置完毕,便接到尔朱荣的召见令。 他自知自己也被尔朱荣有所监视,情知擒了太后虽是功劳,但是尔朱荣封王之后,喜怒莫测。 高欢还没有说话,尔朱荣已经劈头问道:“高欢,听闻你的部下已经擒住了太后和那个傀儡小皇帝?” 高欢道:“正是,末将正要汇报此事。” 尔朱荣道:“你办的很好,本王并未委派你差事,你都能擒了太后,这可见那女子对你的深情啊。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尔朱荣果然一切了如指掌; 高欢心中暗震,脸上不动声色,道:“王爷明鉴。” 尔朱荣道“交给你两个任务。” 高欢道:“末将领命。” 尔朱荣道:“现在是夜间,太后是要犯,你暂时看押也是对的,不宜夜间移动,明早嘛,把她和那个谁……傀儡叫什么来着?” 高欢道:“元钊。” 尔朱荣点了点头:“嗯,元钊,你今晚这俩人可要看好了,若有差池,拿你是问。” 高欢道:“末将领命。” 尔朱荣道:“还有,立刻在河阴的黄河之畔立一高台,另外,替陛下在河畔营造一简单行营,限今夜必须完工;” “本王明日要公审太后这妖妇,明日将太后押去这高台吧,本王在那公审。” 高欢道:“末将领命。” 尔朱荣挥了挥手,高欢躬身退出。 他在想,萧东奇还想让他给幼帝找一户好人家,这下可完蛋了; 萧东奇本应该在来的路上找一户好人家将幼帝脱了龙袍,找人寄养。 但这事对萧东奇来说也难办,她一个人,押着天下第一妖后,身后说不定还有人跟踪,又是夜晚。 如今洛阳周边又是兵荒马乱,却哪里去找好人家收养这个孩子? 看尔朱荣的态度,这个幼儿的性命已经堪忧,他十之七八要辜负萧东奇的嘱托了。 回到府中,他赶紧吩咐窦泰和斛律金前去黄河边,连夜燃巨烛火把施工,搭建高台,将事情吩咐毕,他始终有些闷闷不乐; 娄昭君见他神色,急忙过来劝慰。 高欢当下将事情向娄昭君说了一遍,娄昭君听罢,也有些为难。 如果这么小的孩子被杀,诚然是无辜,但是如今寄人篱下,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娄昭君如今也已经生了两个男孩儿,大儿高澄,年方七岁;二儿高洋,如今不过两岁,和这个襁褓皇帝正是差不多年龄,成天还拖着鼻涕虫。 她心中也有些酸楚,她诚然美貌与智慧并重,诚然智计殊绝,但此时也无计可施; 高欢叹了口气,道:“我原本还嘱咐瑶光寺的那个主持,让她收养了这个孩子,或者” 娄昭君道:“咱们已经尽了人事。” 夫妻二人一夜无话; 清晨,窦泰飞马过来奏报高台已经搭建完毕; 瑶光寺那边也传来一个消息,太后一夜之间,不知怎的鼓动唇舌,竟然说服了住持让她落发为尼。 魏朝最重佛教,佛家有云:一旦有人落发为僧尼,则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宣告这人已经在红尘之中死去。 确有不少人犯了杀孽,落发为僧,而官府不问。 但可惜,尔朱荣虽然有些迷信,却对佛教没什么兴趣,高欢亦如此,他摇了摇头,率了妻弟娄昭等人赶往瑶光寺。 一百一六、天子不得已 高欢还未到寺前,便见两名军士生拖活拽,将太后拽了出来; 已经剃了光头的太后杀猪般的嚎叫着:“你们不能抓我,你们不能抓我呀,我是出家人,红尘中事与我无关呀。” 军士们不管胡太后的哭喊,将她塞入了囚车,嘴里堵了枣核儿。 另一名军士从寺中抱了襁褓中的幼帝元钊出来。 高欢看了,不由的有些无奈,心中暗道:“这下可造孽了,这般幼子,只是这却也无可奈何。” 他往积极的一面想去,若尔朱荣到时连这么小的孩子也杀了,残酷当更加为世所见,为世所恨。 一个人既然要作恶,你不妨提供他作恶的机会,作恶越多,越会加速他的灭亡; 这就是上帝要让一个人灭亡,便必然要一个人疯狂的妙旨所在,想到此处,他心中略略平定,道:“带走。” 奔腾的黄河水川流不息。 一座高台临水而立,窦泰等人率数千军士一夜督造而成; 这高台高约数丈,高台的临河一面边缘未设栏杆,从高台上往下看,下面正是滔滔的黄河水。 从高台沿岸的一侧看,这时已经可以看见岸边已经不少宗室子弟已经聚集到了黄河岸边。 初升的朝阳照耀着高台。 宗室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早早便集中在一起,还有不少北魏朝的高官们也都到了河岸边; 他们一个个都峨冠博带,穿着朝廷正式官服。很多人都是昨夜才赶到河阴。 这么大清早,很多人都没有休息好,有的人还蓬头垢面。 不过,这些人一个个倒都挺兴奋,面上眉飞色舞; 很多人都在想新帝登基的时候自己被太后所困没有赶上,但是这觐见新帝,可不能再次落后; 况且当今天下,尔朱荣的权势也很大,也要拜见拜见。 宗室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周围的气息一派宁静祥和,这实在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一切都那么的完美。 有水鸟轻快的在水面划过; 太阳才从早上的云层里跳出来,红彤彤的; 黄河水就这么从大家的面前川流不息流过,发出汩汩的声响; 远处村落里升起袅袅的炊烟。 有的人脸上还带着灿烂、平和的笑容。 有的人甚至在开怀的大笑。 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这空气中的杀机。 宗室之中一名年轻的侯爵叹道:“听说陛下封了元劭做无上王?” “咱们与陛下亲不亲的也是堂兄弟,怎么的也得封个王做做,就凭咱们这连夜赶路,第一批来拜谒天子。” 另有一名宗室是个县公,道:“那是,咱可是日夜兼程,这是表了忠心哪。” 又有一位宗室是个郡侯,道:“要我看呀,咱们这里第一批来拜谒天子的,都是识时务、明事理的;” “应该是有爵位的俱各封王,无爵位有官职的官升三级,如此才显得陛下英明才是。” 一排军士身穿甲胄驰马过来,马很快,那马跑到河边,士兵们勒马,那马希律律人立起来。 宗室们一刹那间都兴奋起来。 这显然是尔朱荣和陛下即将到来的前奏。 一名士兵勒马而出,大声道:“太原王有令,陛下今日在此祭天。” 士兵遥指一指河边的高台,叫道:“看见没有,那里便是陛下祭天的天台,众位在此稍安勿躁。” “有没到的宗室、王公大臣,请大家派人召集,到时务必到高台下集中。” 众宗室恍然大悟,心道:“啊,原来是陛下在这里祭天呀。怪不得要集中。” 众人想到虽未参与陛下登基典礼,但是陛下祭天能够参与那也不错,众人的眼珠纷纷转向高台。 有的人心中有些狐疑,若是祭天,岂非该用祭坛?但这高台却也太不似祭坛模样。 不过,这念头也就转了一转而已,旋即便有人议论道:“太原王对朝仪不太熟悉也是有的,这高台祭天,也并非不可,祭天不外乎心诚则灵。” 临时行宫之中,孝庄帝才刚刚起床。 早有内侍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原王尔朱荣候驾,请陛下议事。” 孝庄帝本来平静的神色立刻变得嫌恶。 昨夜宇文泰偷偷来访,说的那些内容让他惊心动魄,这一夜他一直都没有睡好; 今天早上,他心绪颇为不宁,宇文泰劝他今日称病拒绝出席任何朝仪。 但他拒绝了。 他知道宇文泰的好意,但是,他也不想在尔朱荣面前太过示弱,而且,装病他也装不来; 对于宇文泰所言或有大诛杀他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万一是宇文泰想多了呢? 就算兄长元劭、弟弟子正与宗室有所交通,但是这能成为大诛杀的理由吗? 尔朱荣难道一点儿都不想要民心? 还一点恩德未施百姓,便要对宗室荼毒? 这有些不合常理,三国时代够乱了吧,董卓那时候,凶残霸道,却也没有大肆集中屠戮宗室公卿啊。 他心中存了这一些侥幸。 那内侍见皇帝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不知在想些什么,提高了声音又道:“陛下——” 孝庄帝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道:“去回复太原王,朕一会儿便去。” 尔朱荣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一身朝服,武将装束,等了良久,孝庄帝才在他的两位兄弟元劭、元子正陪从下匆匆摆了銮驾过来。 尔朱荣策马走到銮舆旁边,与銮舆并行。 元劭、元子正怒目相视,想要上前阻止,孝庄帝在銮舆中已经掀开帘子,用眼色制止住了。 尔朱荣身畔,尔朱兆、高欢、贺拔岳、尔朱世隆等已经执刀侍从。 尔朱荣见孝庄帝从銮舆中探头出来,便道:“臣尔朱荣见过陛下,今日宗室来会,臣拟今日祭天。” 孝庄帝怀有疑虑之情:“朕即位之日,已然柴燎告天,今日为何又有祭天之事。” 尔朱荣神色漠然,道:“陛下日前在河阳即位,柴燎告天,稍显仓促;” “当时在洛阳的群臣以及宗室都未前来,未睹盛况,今日宗室人等,王公大臣皆来谒见,朝廷规模具矣,宜再祭天以告。” 尔朱荣神色之中,毫无商量余地; 孝庄帝心中也颇无奈,心想如果真是祭天倒也无妨,此刻不妨从他,只是希望他别惹什么花样才好; 想到昨日宇文泰神色激动,劝自己忍无可忍还需再忍,当下便点了点头。 尔朱荣见他点头,大声道:“起行。” 于是大军护送着銮舆便迤逦往黄河边去,行不多时,已至黄河边上。 远远的已经见到那座一夜之间搭建的高台。 高台下的台阶前面,两侧早已经排列了不少士兵,手握刀柄立定。 尔朱荣马鞭遥指,看了看河岸边的群臣和宗室们,眼神之中杀机已露,道:“还请陛下与臣一起登台。” 孝庄帝有些无奈,尔朱荣此举显然已有些失人臣之礼; 天子祭天,唯有个别内侍,由天子拣选,方可侍从,尔朱荣何等何能?与天子一同祭天?宗室们怎么看?群臣们怎么看? 他咬咬牙,还是忍了,但是已忍不住咬唇出血。 他步出銮舆,尔朱荣扣刀并行; 高台两侧早已经由尔朱荣拣选的精锐军士夹道而立,见尔朱荣与天子一起走了过来,军士们攘袂扣刃,举刀欢呼:“万岁,万岁,万岁” 一百一七、沉河 孝庄帝屈辱已极,神色木然,毫无表情; 尔朱荣听了军士们万岁万岁的呼喊,却大是得意,连连挥手致意,这一刹那,他仿佛自己便是帝王,而皇帝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两人穿过精锐军士的人行夹道,行到高台下; 尔朱兆、尔朱世隆这时早已经在台阶下等候,见尔朱荣与天子登阶,两人旋即扣刀从后跟上。 孝庄帝眼睛瞥见,魂不附体,犹如芒刺在背,他开始脸上出汗,越来越觉得宇文泰昨日所言大为有理,今日便该称疾不与朝仪。 元劭、元子正这时也不知尔朱荣这一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护主心切,这时顾不得危险,匆匆越过军士夹道,奔到高台台阶之下,抬脚便欲登阶。 尔朱兆停下脚步,回头,目光阴冷如冰; 发现元劭已经朝台阶上迈了一只脚,尔朱兆冷冷道:“无上王,请止步,陛下祭天,唯太原王、尔朱世隆以及在下得以奉从;” “其余人等皆不得从,敢登阶者,左脚登阶斩左脚,右脚登阶斩右脚。” 话音未落,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支三角小黄旗,手举旗子向下一挥。 台阶下两侧的将士们瞧见旗语,登时噌噌噌拔刀出鞘。 元劭怒气不止,大声道:“你——” 尔朱兆冷笑道:“我认得你是无上王,我的这些将士手中刀可认不得无上王。两位王爷还是乖乖在台下待着,你们没资格参与祭天。” 元劭、元子正气得额上青筋暴露,两人俱各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怒声叫道:“陛下——” 孝庄帝漠然回头,淡淡的挥了挥手。 尔朱兆冷笑道:“还请两位王爷阶下稍候,众儿郎,把王爷给看好了,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 众军士声如雷鸣:“诺。” 不一时,孝庄帝、尔朱荣、尔朱世隆等已然登上高台。 高台之上,孝庄帝环顾了一番,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柴燎,也没有鼎炉,没有半分祭天的样子。 他脸上的疑惑神色更加浓烈,不由道:“太原王告诉朕要祭天,这祭坛上却什么都没有,既无火炬,亦无炉鼎,请问太原王,这祭天如何祭法?” 尔朱荣哈哈大笑:“柴燎告天上次已经告过了,这次,咱们玩个新花样。” 孝庄帝心生警惕,一时魂飞天外,道:“不知太原王要如何个新花样?” “莫非……你要当着群臣的面弑君?做个弑君者?” 尔朱荣见孝庄帝惊惧,不由大悦,哈哈一笑道:“陛下说哪里话来?弑君之事,我尔朱荣不屑为之;” “不过,这祭天,确实不能靠烧火了,如今民怨鼎沸,朝政日紊,天下丧乱,该有人负责,这祭天,该要人命来祭。” 孝庄帝连连后退,这高台上除了他们这几人外,一个人都没有; 人命来祭,除了他,还能是谁的人命? 他登时惊恐万分; 尔朱荣一边笑,一边向高台阑干边上走去,以手招天子道:“陛下无须惊慌,这该负责的不是陛下,陛下请看——” 从高台上尔朱荣的眼神所瞩目的方向看去,一队军士押着囚车向着河岸边驶来。 囚车之内,是又被穿上了太后服色的胡太后以及胡太后所立的小皇帝。 太后头上被套上了假发,恢复了她的凤冠。 人们看到的仍然是她从前的样子,只是她的脸色早已经没有神采。 另有两名军士押了胡太后所立幼帝出来,用襁褓背负在背上。随着囚车一同行来。 押解胡太后的囚车瞬间便已经到了高台之下,几名军士打开囚车,从囚车内揪出胡太后。 尔朱荣一拍阑干,大声叫道:“带上来—— 他一声令下,台阶下,士兵们如雷声一般传呼着:“带上来。” 两名军士夹着胡太后来到台阶下,将她反剪双手,胡太后犹自满眼祈求神色,军士将她的口给堵住了,勒了一条布在脑后束住。 太后犹自在挣扎,但她的胳膊被士兵死死扭住;动弹不得。 六名军士攘袂扣刃押着太后,抱着幼帝步上了台阶。 孝庄帝看了哀悯不已,看到那幼帝,他几乎心碎。 不过片时,太后以及幼帝已经被押上了高台。 尔朱荣站在高台的台阶口处,望了望胡太后,冷笑不已。 他回望孝庄帝,冷笑一声道:“陛下,祭天仪式现在可以开始了。” 六名士兵将太后押上高台后,两名士兵站在台阶口处,拦住了太后的退路。 两名士兵仍然抓着太后的胳膊。另有一名士兵执刀刀尖不离太后心口前后,一名士兵抱着襁褓中的幼帝。 尔朱荣厉声道:“且放开她。” 士兵们放开了太后,绑缚未解,但替她解开了崩住嘴唇的布条。 太后望着尔朱荣,又望望皇帝,仍然保有生存之念,但她很清楚尔朱荣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个。 她对着尔朱荣,眼泪一下子便扑簌簌流下,哀泣道:“太原王,哀家无罪。” 尔朱荣冷笑道:“你无罪么?” 太后欲前行两步陈情。 尔朱荣挥手喝止:“站住。” 太后立刻就不动了,停下了脚步。 她哀声道“哀家如今已经不是太后了,哀家如今已经出家了;” “按照大魏制度,出家之后,过去种种都譬如昨日死了。应蒙恩宥,哀家头上这头发,假的,这凤冠,也是假的。” “大原王明鉴,陛下明鉴。” 尔朱荣笑了笑:“本王知道是假的,不过本王今天既然重新让你穿上朝服,带上凤冠;” “那是因为,你穿着这一身太后服饰,狐假虎威,为祸天下,今日本王还要你穿着这身服饰受天下人的审判。” “太后滔天罪恶,落发岂能立地成佛了?” 他声色俱厉,太后花容惨变,颤声道:“好好好,哀家受审,哀家只要保住这条命即可。” 尔朱荣冷笑一声,道:“你既然同意受审,本王的意思,你也知道了,那便好。” 太后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尔朱荣:“押过去。” 两名士兵上前再次押住胡太后,带到高台临河无栏杆的外侧。 另外一个抱着胡太后所立的小皇帝也走到外侧。 太后立刻明白了尔朱荣想干什么,凄厉的扭头向孝庄帝喊了起来:“陛下,救命啊,救命啊! 孝庄帝长叹且嗫嚅:“朕——” 胡太后望着孝庄帝:“你看这孩儿,现在连牙牙学语都还不会,陛下——你饶我和这孩儿一条狗命吧;” “我与这孩儿从此便在瑶光寺出家,日日为你与太原王祈福?请陛下与太原王看在幼儿份上。” 她求生心切,恐惧心切,这时不觉两腿觳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孝庄帝叹了口气,道:“太原王,太后可诛,这幼儿” 尔朱荣厉声道:“太后诬妄天下,这孩子与太后共犯诬妄天下之罪,罪不容赦。” “王法无亲,无可宽待,太后、幼帝祸乱天下,当死,皆不能活。” 太后本来素知元子攸为人有贤明之德,她本来心想将这幼儿带在身边,悉心照顾,说不定能以慈养幼儿为名,换来一条性命,至此也完全绝望; 她神色凄厉,万念俱灰,嘶声道:“陛下,尔朱荣若杀了我,你也逃不了——” 尔朱荣冷笑着,嘴角微微下撇,挥了挥手。 这自然是杀人的表示; 尔朱世隆奔向前去,忽的飞起一脚,登时将太后由高台奋力踹下; 尔朱兆则从那名抱着孩子的士兵手中将将戴着皇帝衮冕的孩子夺下,也向着高台下的黄河中抛了下去。 凄厉的惨叫声登时划破了天际 一百一八、大屠杀拉开序幕 两个下坠的人影加速度坠落,太后凄厉的呼声撕裂了天际。 她与幼帝坠落在黄河之中,黄河的浪花一卷,两条生命便这么消失了; 连涟漪都没有,黄河依旧无情的流逝。 距离高台不远的宗室们也看到了高台上两个人的坠落。 人群惊呼起来。 很快便有人从坠落的服饰等看出来坠落的是谁。有人惊呼:“太后——” 人群开始传递着恐慌、不安,大家面面相觑,脸上的轻松自如的神情全都不见了,代之以沉重、躁动以及走来走去。 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 人头接耳。 宇文泰、萧东奇、高欢、贺拔岳、独孤信这时俱各都分立于高台下各处,俱各亲眼目睹了这一惨状,所有人都被尔朱荣的举动所震惊。 宇文泰的震骇最多,切身感受也最多; 他穿越而来,这次不但震骇于尔朱荣的残忍,更加深深感受到历史的力量,他之前在历史书上对河阴之变是有所了解的。 只不过彼时,那不过是一篇枯燥的历史教材,仿佛与活生生的生命之间大有距离; 但这一幕惨剧眼下在眼前活生生的上演,他却无能为力,他穿越而来,并未改变历史。 他有些惶惑了,之前,他与萧赞联手,救下了哥哥,他以为他已经能够改变历史; 他以为历史既然已经改变,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应该有一些变化。 历史难道不应该像一个精密的齿轮,只要其中一个小小的螺丝钉变化了,一切便跟随着变化? 历史并未记载太后囚禁众宗室于永宁寺佛塔,也未记载他救下众宗室。 这一切本应该都随着历史的齿轮的转变,进而改变历史,让眼前的这一切不再发生; 但是昨晚他开始预感不妙,预感到历史有可能并不以微小的事件而发生改变,他几乎一夜未眠,一夜走访,却只说服了几个宗室离开。 大部分宗室都不舍得离开这个距离天子权力中枢最近的地方; 少数人甚至怀疑宇文泰是政敌派来的说客,才听宇文泰说明来意便下了逐客令。 人性对于权力的贪欲几乎不可以劝服,不可能遏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他穿越而来,大历史却给他迎头一击,他并未改变河阴之变; 那么,将来,他要一统天下,是否也不可能? 他要突破历史寿元壁,突破49岁的寿命天年,是否也不可能? 还有杨坚父子?他该怎么面对? 他带着虽未全知全能,但至少有部分先知先觉的优势视角,如果竟然不能丝毫撼动历史?岂不遗憾? 阿猫阿狗穿越过来,都一统天下,那些虽是,他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中奋斗并不容易; 项少龙最终也没改变什么,他誓言绝不做项少龙,项少龙始终没有掌握什么巨大的权力。 但他是宇文泰,权倾朝野,三分天下的宇文泰,他要统一,要杀杨坚,要为宇文泰弥补那份巨大的遗憾; 眼下这活生生的历史惨剧给他寄望的穿越人生无疑是上了一课。 还有那个幼帝,想到此处他更加自责,这个幼帝当时已经在他控制之中,是他交给萧东奇的; 他还嘱咐萧东奇让她找一个好人家,但他想不到,幼帝还是被推入了黄河 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萧东奇,他好想听到她一个解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萧东奇也在人群中,目睹着幼帝被杀。 她也有惊天的愤怒和自责,她也想到宇文泰的嘱托; 她在想,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宇文泰?她想问问高欢,但是却问也无从问起,昨夜到现在,这一夜之间,高欢又能做什么? 她昨夜押解太后奔回途中,一路之上,虽然绝少经过百姓住处,但荒野之中还是有一两户灯火,她如果当时 可是,一切都悔之晚矣,她押解的是太后,是当今天下权力最重之人,是天下第一要犯,她不能允许节外生枝。 她的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心下暗自许诺,一个要替这个因为自己而死的幼帝报仇雪恨。 与此相同的是,高欢也已经暗暗立下此誓,日后若有时机,定当讨伐尔朱。 尔朱荣肆此残毒,日后必然戕害国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传扬出去,天下人又岂能心悦诚服? 贺拔岳也不禁摇头叹息,太原王这般残暴,恐失人心。 若将来天下叛之,自己还要不要对他继续忠诚? 高台下,有志者们,智士这时候俱各满怀心事,都在联想着自己的未来与人生。 高台上,孝庄帝的嘴唇有些哆嗦着,他几乎整个人都在发抖,身体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过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大将军,这便是祭天么?你,你问过朕没有?你杀太后,朕不反对,那孩儿尚还无知,朕……” 尔朱荣轻蔑的看了看孝庄帝。 孝庄帝铁青着脸,走到台阶入口处,两名士兵蹭蹭蹭拔刀出鞘,拦住了孝庄帝。 孝庄帝怒吼:“让开,祭天已经结束,朕要摆驾回宫。” 尔朱荣在身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高台上回荡着; 两名士兵并未听从孝庄帝,锋刃当前,孝庄帝攥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直跳。 他已经准备要动手。 但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宇文泰的话。 “陛下,请记住为臣的一句话,忍辱负重,忍辱负重,一定要忍,忍,忍;” “忍无可忍,还需再忍;方能有所作为。不论有滔天之祸,还是流血盈前,甚至兄亡弟死,皆忍。” 想到这里,他的拳头慢慢的松开了。 尔朱荣眼神锐利,望着他的拳头慢慢的松开,笑容更放肆了。 他走到皇帝面前,拉着皇帝,走到有栏杆的、向着河岸群臣的这一侧,扶着栏杆站住; 然后,他伸出手指指着河岸边的群臣和宗室。 孝庄帝天旋地转,嘴唇嗫嚅,难道一切都被宇文泰说中,尔朱荣杀了太后和幼帝还不满意,还要大开杀戒? 下面的这一堆宗室,都是他的堂兄弟,姑表兄弟,伯父、叔叔、三姑六婆一大堆。 他们一个个俱都无罪。 他们一个个俱都无辜。 尔朱荣残忍的笑了笑,道:“陛下,忙着走做什么?”谁说祭天结束了?这祭天还没有结束。” 孝庄帝哆哆嗦嗦的道:“还没结束?” 尔朱荣冷笑:“当然没有,这普天下的罪恶岂是太后一人所为?” 他回头,望了望尔朱兆,道:“你的人带来了没有?” 尔朱兆道:“带来了。” 河边这时又出现了一辆囚车。 囚车里面是一个王爷,这名王爷正是高阳王元雍,这是曾经炫富并被载誉青史的两名王爷之一; 他和河间王元琛俩人席卷了北魏王朝的巨大财富,只不过元琛最近暴死,剩了他一个。 囚车辚辚而行,不一时已经行驶到了河岸边。 尔朱荣道:“这人昨夜招供没有,愿意交出他所掠夺的财货了么?” 尔朱兆叹了口气,道:“没有,越富贵的人越吝啬,元雍简直一文钱都不肯交出来。” 尔朱荣道:“那还留着做什么?” 他的嘴角又撇了撇,鼻翼翕动了一下,那自然还是杀人的标志; 既然拒不交代,那么就杀死好了,死人是不会拥有财货的,到时候抄家灭族,掘地三尺。 一百一九、大屠杀正式开始 尔朱兆得令,大喜,昨晚严刑拷问,一无所得,他早就有了杀心,这时得到王命,当下立刻跑到阑干边,右手伸出,小黄旗一挥。 押解囚车的将士们这时都在等待高台的命令,见到黄旗毡动,登时停下了囚车; 立刻有两名军士破开囚车,揪出了高阳王元雍。 两名士兵手段娴熟的上前一脚踢中高阳王元雍的膝弯,高阳王噗的一声跪倒在地; 又有一名士兵上前薅住元雍的头发,提溜出来,露出元雍细白粉嫩的脖项。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所有人都觉得气氛不对,一股惊恐的情绪早已经蔓延开来。 高阳王元雍已经绝望之极,可怜他却偏偏不能喊出来; 他的嘴里面已经被塞了枣胡儿,咕咕噜噜的哪能出声,一名刽子手的鬼头刀已经举起。 初升的朝阳照在黄河边,黄河无情的流逝,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高台上的小黄旗又一毡。 刽子手手起刀落,刀光带着一道漂亮的弧光,落在了高阳王元雍的脖项上,随即鲜红的鲜血喷射而出,直飙三尺 这辆囚车,以及被行刑的高阳王距离宗室们都不过是咫尺之遥。 众宗室这时都吓坏了。 有些宗室已经准备离开,人群之中三个一群,五个一队。 一名老年宗室,这时后知后觉的的觉察不对:“搞什么名堂,不是祭天吗?怎么还杀人了?走。” 他忽然想起昨夜半夜来访的那个叫宇文泰的少年。 昨夜,宇文泰几乎一眼未眠,他密访了陛下之后,又秘密走访了许多宗室; 只有清河王元元亶、沛郡王元欣、城阳王元徽等少数宗室听了宇文泰之言,连夜溜走。 这名宗室宇文泰当时曾访,当时已经是下半夜,宇文泰当时已经是满脸血丝,劝他逃离; 宇文泰当时说到可以联系贺拔岳,悄悄放行,但这名宗室严词拒绝,认为宇文泰简直是在劝他放弃功名富贵,定然不安好心; 另一名宗室这时也喟叹:“气氛有些不对。” 他的声音之中已经含有悲切,含有对命运的屈服。 头顶上一大块一大块的乌云飘了过来,乌云压顶。 气氛显得特别的压抑; 黄河水像是在呜咽着。 周围非常安静、肃杀。 一场杀戮似乎就在眼前。 一名宗室忽然做出了停下和倾听的姿态:“听。” 众人本来都骚动欲走,这时都停下了,保持肃静倾听的状态。 那是战士跑动时候铁甲摩擦的声音;哗哗哗的声音; 那是踢跨踢跨的步军的脚步声; 那是骑兵铁蹄得得得得的声音。 地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骑兵,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宗室们,大臣们开始醒悟过来,狼奔豕突…… 人群之中有了哭声,哭的撕心裂肺。 人群开始出现踩踏,大家开始争先恐后的奔逃。 骑兵们最先压了过来,骑兵们呈半月形状压了过来,他们呐喊着,张弓搭箭,纵马骑射,箭矢漫天。 箭矢笃笃笃的插在逃跑的宗室们、大臣们的脚边。 于是逃跑的宗室、大臣们纷纷的后退,一个个又退回到河岸边。 人群哭声不止,乌云压得更低了。 很快,骑兵们已经纵马从两侧包抄,完成了阵型从半月形到圆月形的形态,将两千余名宗室以及贵重大臣团团包围在圆圈里面。 紧接着是步兵,包围圈设置在骑兵圈的外围,主要是严防漏网之鱼。 所有将士都举起了屠刀。 包围圈的人群如同待宰羔羊般,一个个瑟瑟发抖; 一些年轻的宗室、贵戚都已经哭出来了,有些宗室甚至腿发抖,裤裆里湿了一大片,尿液顺着裤裆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一名四十来岁的宗室大臣冲出人群。 “本王乃是拜侍中、骠骑大将军、尚书令,领国子祭酒,封东平王元略,求见陛下与太原王,烦请通禀。” 紧接着又一名看上去壮硕且身穿甲胄的宗室大臣走了出来; 大声道:“尚书左仆射、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加金紫光禄大夫元钦求见陛下与太原王,烦请通禀。” 尔朱荣的手上多了一面小三角形的黑旗,他拿着黑棋注视着河岸边的情况,他看见元钦、元略走出了阵列,面对着铁骑。 尔朱荣微微一笑,他手上的小黑旗迅速的往下一划。 这是执行的旗号。 一名骑在马上将军模样的人看见了旗号。 他取出弓箭,更不答话,嗖的一箭便将元钦射死,紧接着又是一箭,在元略还没做出反应之前又将元略射死。 紧接着,那将军旁边的几名弓箭手轮番射箭,将两名站出队列的贵官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漫空箭矢啾啾乱响; 人群吓得拥挤在一起,抱头嘤嘤哭泣。 没有一个人敢再度站出来。 他们一个个的眼神,已经显露出绝望的神色。” 高台上,孝庄帝不敢看尔朱荣,甚至不敢看河岸边,他闭上了眼睛,眼泪扑簌簌的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尔朱荣叫了一声:“陛下。” 孝庄帝不答应。 尔朱荣冷笑一声:“这里有数千人吧?这些都是你的忠臣,这些宗室贵戚每个人再掌握一部分势力,不容小觑啊。” 孝庄帝仍然不吱声。 尔朱荣道:“这些人脑满肠肥,养成天下之患,本王准备杀了他们祭天。还请陛下御准。” “当然,无论准与不准,这事都势在必行,这些人全都不忠于我。” 孝庄帝睁开眼,已经是泪流满面。 尔朱荣冷笑,他忽然大声的,向着河岸边宗室贵戚:“你们这些宗室贵戚,贵重大臣,太后临朝,种种罪恶,岂是太后一人之过?” “太后秽乱宫廷,弑杀天子,你等不谏不争,四方兵起,生灵涂炭,你等无一人以身殉国,报天子之仇,伸大义于天下。” “你们这些鼠辈,职为公卿,实皆贪污无耻之徒。天下祸败,你们谁是无辜?” 他手中的黑旗再度挥下。 铁骑们接到命令,纵马冲锋,铁骑们举着长矛,大槊,砍刀,锋刃交下,一时人头滚滚; 宗室大臣们手无寸铁,抬手挡者手断,奔逃者腿折。 众人俱各哭爹喊娘,呼天抢地。 人群中恐慌哭喊达到极限。 各自四散溃逃,哭叫连天。 叫声、哭声掺杂在一起,此起彼伏:“饶命、饶命——” 刹那间便有不少人已经殒命刀下。 高台上,孝庄帝双眼通红,他已经哭红了眼眶。 尔朱荣的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意。 孝庄帝忽然爆发了,他大声哭吼道:“朕要摆驾还宫。” 尔朱荣轻蔑的笑了笑,道:“陛下看不得血腥?也好,送陛下回宫,陛下的两位兄弟一并请回宫中陪护。” 尔朱世隆走到孝庄帝身前:“请吧。” 旋即,几名军士上前,夹着孝庄帝步下了高台。 黄河水滔滔流逝,汩汩无言。 太多饶命的声音叫了一句便戛然而止。 到处都是哭声、喊声。 一名宗室正在岸边奔逃,一柄长矛从他胸前穿了出来。 一名宗室跪下求饶,迎面一匹铁骑经过,对着颈部就是一刀,立刻鲜血飞溅,身躯咕咚摔倒,头颅落地滚了几滚。 有两名贵重大臣已经跑出人群。 从后面嗖嗖嗖嗖飞来几箭,立刻面朝尘埃跌了下去。 刹那之间,已经尸体堆积如山。 惨绝人寰,莫此为甚 一百二十、控制杀人的手滑 屠杀仍在继续 有些人知道自己跑不了了,看见弓箭和长矛,闭上了眼睛等死; 他们没有等到怜悯,在闭眼之后依旧被杀死。 地上的尸体三个一群,五个一处,血肉模糊般的倒在血泊之中。 血液渗透进入了土地。 哭喊声从一开始的惨烈、凄厉到零零星星的哭喊之声。 数千人死亡殆尽。 有两个还在血泊之中爬着的,便有两名骑士骤马而上,从背后一枪搠死。 渐渐的,河岸边除了尔朱荣的将士,已经再无宗室贵胄。 河岸边的鲜血顺着河岸已经流到河边,渗透入了河水,昏黄的河水和大量的血液混合变成奇怪的颜色。 河面上也漂浮着中箭的尸体。 高台上,尔朱荣俯瞰黄河,看着河边死伤累累,他的脸上感觉一阵快意。 尔朱兆忽然道:“叔父,如今咱们杀了元家皇族这么多人,和元家已经是血海深仇了,不如你直接当皇帝算了。” 这句话其实他想说已久,这时见此情此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尔朱荣闻言大喜,道:“本王也正有此意。” 尔朱兆见尔朱荣采纳自己的意见,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这辈子本来没指望自己能够有做王侯的机会,这时发现机会竟然已经触手可及; 不由道:“叔父,你真的同意做皇帝,那我们也都可以做王爷啦。” 他望了望高台下的肃立的高欢、贺拔岳等人,神色兴奋,叫道:“上来,上来,太原王宣你们都上来。” 尔朱荣自然是知道尔朱兆此举的用意,淡淡一笑,道“也好,便以此为由,看看诸将当中,谁是真心拥护我,谁是假意?” 贺拔岳、贺拔胜、高欢、窦泰、彭乐等尔朱麾下名将这时俱各都走上了高台。 尔朱兆满脸兴奋,指着河岸边的陈尸,直言不讳。 “我们杀了这么多元氏皇族,这元家的皇帝咱们不能再拥戴了,拥立太原王做皇帝如何?嗯?” 此事虽非事先策划,属于临时起意,但很明显,尔朱荣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目露威棱,并不说话,眼神从众将的脸上探照灯一般逐一扫描过去; 对他而言,这种表态自然很必要。 他首先便望向了高欢。 高欢面不改色,立刻匍匐跪倒:“若太原王做皇帝,那是再好不过,高欢愿鞍前马后,誓死效忠陛下。” 他最近受到太原王猜忌,他不得不表忠心,就像曹操曾对董卓表过忠心一样。能屈能伸本来就是奸雄必备的伎俩之一; 尔朱荣露出了微笑,但一闪即逝,不点头也不摇头,冷冷的等着下一位将领表态。 尔朱兆:“贺拔岳,高欢都表态了,该你了。” 贺拔岳有些迟疑。 这迟疑立刻被尔朱荣看在眼中,尔朱荣不禁勃然大怒,脸色立刻幡然变色。 声音之中夹杂着沉郁冷酷,道:“贺拔,本王难道做不得天子?” 贺拔胜一旁见状,赶紧拉了拉贺拔岳的衣襟,两人噗通一声跪下; 一齐大声道:“贺拔胜、贺拔岳参见陛下。” 这一声陛下出口,自然也是表态了。 高台之下,尽皆都是尔朱部的铁骑、步骑; 贺拔岳和高欢的队伍都隔绝在外围,现场被尔朱部牢牢控制,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迟疑都极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尔朱兆冷笑道:“贺拔,你这陛下倒是叫得挺甜,既然同意,犹豫个什么劲儿。” 贺拔岳这时早已知道方才的犹豫几乎酿成灭顶之灾; 这时赶紧道:“微臣只是觉得,最好还是天子下诏禅位,然后,大王顺应天意。微臣适才犹豫,乃是在思索此事。” 尔朱兆大笑道:“这小意思,这大魏的官员还没全部死绝,找个文臣做篇禅让文章即可。” 尔朱荣点了点头,贺拔岳这回答也算得体;方才贺拔胜、贺拔岳这一跪,这一声陛下喊得他通体舒泰,心发怒放; 相比之下,似乎又较高欢忱挚了他眼中的杀机慢慢沉了下去。 不过,高欢自然见机极快,神速跟进,率窦泰、彭乐等将领俱各跪下匍匐,喊道:“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尔朱荣学着皇帝的模样,缓缓抬了抬手,道:“平身吧!” 尔朱兆这时欢喜无限; 他见众将臣服,于是又向着下面的铁骑大声呼喊:“元氏已灭,尔朱当兴,” “太原王要做大家的皇帝,大家说好是不好?” 高台下,骑兵们、步兵们听见尔朱兆的呼喊,欢声一片,举着刀挥舞着:“元氏灭,尔朱兴;元氏灭,尔朱兴。” 尔朱兆:“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情要干。” 尔朱荣这时因他首建称帝之议,心中高兴,也不问何事,挥挥手,道:“去吧。” 众人于是缓缓都下了高台。 孝庄帝行宫外,尔朱兆带着士兵已经冲到了距离孝庄帝临时行宫不远的宫门外。 宇文泰、贺拔岳、独孤信纵马从身后赶来。 宇文泰早觉尔朱兆残忍,甚至过于尔朱荣,这时一直盯着尔朱兆的动向。 因此尔朱兆一有异动,他便与贺拔岳、独孤信蹑踪而至。 尔朱兆听到马蹄声,回头见是贺拔岳等三人,神色狐疑,问道:“你跟来这里做什么?” 宇文泰见贺拔岳踌躇未答,代为答道:“宗室已经诛戮殆尽,我与贺拔前来找陛下撰写禅文,为太原王登基小立微功,不让高欢抢先了。” 尔朱兆兴奋的搓着手:“哦,你们到是会拍马屁。” 宇文泰反问道:“那你又来做什么?” 尔朱兆哼了一声道:“他娘的,我来把这个窝囊废干掉。” 贺拔岳赫然震惊,方才宇文泰硬要拽他来,他还犹豫,不想与尔朱兆冲突,却不料事态发展又被宇文泰料中; 宇文泰之所以拽着贺拔岳前来,倒绝非因为穿越的先见之明,这些细节历史何尝介入?他纯碎只是通过尔朱兆的得意与鲁莽来判断; 这时见尔朱兆直言不讳,不由冷笑,道:“你要弑君?做弑君者?” 尔朱兆冷笑道:“叔父要做皇帝,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贺拔岳道:“尔朱将军,你好糊涂,你把皇帝给杀了,谁来给太原王写禅文。谁来行禅让之礼?” “这皇帝明明白白把皇位禅让给太原王,太原王即位才名正言顺。要杀也不急在一时;” 尔朱兆以手加额,拍了拍脑袋,道:“嗯,你说的有些道理,这禅文还得这废物来写。” 独孤信立即附和贺拔岳的说法:“贺拔都督也是为尔朱将军考虑,曹丕啊,司马炎啊这些人都是这么干的。” “除了造反登上宝座的皇帝不用写禅文,其他即位的都要。” 尔朱兆点点头,道:“那行,这皇帝暂时留着,不过这皇帝的两位兄弟留不得,反正都杀了那么多人。” 贺拔岳道:“那都随你。我就怕你一个头疼脑热,犯了大错,杀其他人,尽管杀,反正都杀了那么多,不差多这一两个。” 宇文泰之所以提醒贺拔岳追来,因为在地位上他和独孤信二人目前都无法阻止尔朱兆;尔朱兆为人混不吝,他与独孤信很难劝服; 而且又不能动手对抗尔朱兆,在这种尔朱势力沸反盈天的时候,与尔朱动手,无疑自寻死路; 唯有贺拔岳在地位上可与尔朱兆相抗衡,能够保护孝庄帝的安全; 古代人有一句话叫手滑;一时性起,杀人杀顺手了,会毫无动机的继续杀戮,宇文泰怕的便是尔朱荣、尔朱兆一时手滑,来杀皇帝。 这时见贺拔岳已经劝住尔朱兆,他心下稍稍安定; 至于孝庄帝的那两位兄弟,宇文泰已经顾不得了,尔朱兆杀红了眼,这个当口能够保住孝庄帝的小命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而且元劭、元子正性格冲动,缺少智虑,这两人留着,也是为孝庄帝招灾惹祸。 性格决定命运,所以此二人当死,宇文泰也不怜悯,只有孝庄帝决不能死。 按照历史记载,这孝庄帝可是要在将来对付尔朱荣的情况下主持大局,所以万万不能死。 尔朱兆这时见贺拔岳并不阻止他杀元劭、元子正,不由大喜,孝庄帝可以等将来尘埃落定,叔父称帝后再杀不迟。 他冷冷一笑,道:“贺拔,你考虑事情就是比我周到些,这样,我来杀那俩混蛋,你去催禅文吧。” 行宫中,孝庄帝并不知新一轮的危险又将降临,他还在失声痛哭。 他的皇兄元劭、皇弟元子正都在一旁劝慰着。 孝庄帝大放悲声:“大哥,这皇帝我做不下去了,做不下去了。” 他早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元劭、元子正也是眼睛通红,外面吵吵嚷嚷,有些动静; 三人停止了哭泣,元劭、元子正对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提起刀来走了出去。 孝庄帝哭叫道:“皇兄、子正,注意安全” 一百二十一、皇帝的崩溃 元劭、元子正两人提着刀刚刚步出行宫外,尔朱兆就到了; 见元劭、元子正手提单刀,不由得大喜,大喝:“围起来。” 士兵们一拥而上。 双方发生械斗。 元劭、元子正虽然勇悍,但哪里架得住士兵人多势众,士兵们一拥而上,刹那间便把元劭、元子正给擒住,按跪在地。 尔朱兆过来踢了元劭一脚:“你不是挺能、挺不服么?今日服了么?” “不要以为做皇帝有什么了不起,如今这帝王是我尔朱家囊中之物了,老子要你怎么样,便怎么样。” 元劭怒视着尔朱兆。 尔朱兆:“还敢瞪我?给我打。” 士兵们顿时拳脚交加。 片刻时间,两位尊贵的王爷被打得惨叫不已; 不久便被打得奄奄一息。 尔朱兆冷笑一声:“斩了。” 几名士兵将元劭、元子正按跪,两名士兵站在他们身前,拽起他们的辨发露出他们的头颈,两名士兵站在旁边,举起钢刀,手起刀落。 血光四溅。 孝庄帝听得外面动静不对,又听到元劭、元子正的惨叫声。 他提起刀,咬牙切齿的奔将出来。 贺拔岳与宇文泰迎面闯了进来,将他拦腰抱住,沉声喝道:“陛下,陛下——” 孝庄帝痛哭不已:“他们抓了皇兄,抓了子正。他们抓了皇兄……” 他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痛苦的不能自已。 宇文泰长叹一声道:“我知道。” 孝庄帝望了望贺拔岳,道:“求求你救他们。” 贺拔岳声音沉痛,道:“陛下,您的两位兄弟已经” 他说不下去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要说对孝庄帝是何等重大的打击,便是对他这个外人而言,也觉得惨不堪言。 宇文泰将孝庄帝扛回座椅上,按着他坐下。 孝庄帝的声音都嘶哑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不救,朕去救他们,朕跟他们同归于尽……”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陛下,请听说我,忍,忍,忍无可忍,还需再忍,再不忍,谁将来为他们报仇?” 过了有一阵子,孝庄帝的情绪才逐渐平复; 宇文泰抱着孝庄帝,孝庄帝躺在宇文泰的怀中,良久,他的声音渐渐变成低声的啜泣。 尔朱兆忽然又闯了进来; 他杀了元劭、元子正之后,转身离去,但旋即又转了回来,看见看见贺拔岳以及独孤信、宇文泰; 怒声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禅文写完了?” 他看见孝庄帝手中的刀还握着,不由得又怒发冲冠。 贺拔岳见状,上前从孝庄帝身旁拿走他的刀,走过来拉着尔朱兆,将他连拉带拽的拖出帐外。 尔朱兆怒道:“贺拔,你做什么,不要拦我?他想干什么?” 贺拔岳道:“出去再说。” 行宫外,贺拔岳故作生气,推了尔朱兆一把,道:“尔朱将军,你做事如何这般欠考虑?你们杀了天子亲兄弟,也不考虑安抚一下?” 他扬了扬手中从孝庄帝手里抢下的刀,故作自言自语,道:“此事凶险。” 尔朱兆冷笑道:“哼哼,他能奈我何?” 贺拔岳道:“他刚刚都准备拔刀出来和你们拼命了,那时候,万一伤了他的性命,你看你太原王拿不拿你开刀?到时候,你给太原王禅位啊,他还有用。” 尔朱兆想想倒也是,万一叔父需要皇帝禅位; 或者,总之,这皇帝暂时小命还是得保,想到此处,便道:“你把他安抚住了?” 贺拔岳道:“那是自然。” 尔朱兆点了点头:“谢过了,之前,仲华的事情,对不住。” 他说的乃是上次诱骗贺拔仲华以及后来拒绝贺拔岳求情之事。 贺拔岳淡淡笑了笑,道:“没事,太原王马上要称帝了,我用得着尔朱将军的时候还多着那,日后还求将军关照。” 尔朱兆大喜,道:“那没问题,这里既然安抚住了,那就好了,没事了。这禅文本来我想献来着,看这厮愤怒,估计不会交给我。” “你献禅文也是一样!” 贺拔岳长叹一声,道:“皇帝兄亡弟死,只怕没那么容易过去,换了是你,你想想,那么容易过去?” 尔朱兆想想也是,点了点头 贺拔岳道:“我还得在这多安抚他一阵,你要是不放心,便禀报太原王知道;” “万一他寻了短见,这天下人议论起来,太原王可就成了弑君者,再想找个合适的人禅位可就不容易了;” “或者,他忽然聪明起来了,知道自己要被迫禅位,就是不肯,我得在这和他好好谈谈。” 尔朱兆:“你所言极有道理,你便留在此地吧。” 尔朱兆说罢,扬长而去。 孝庄帝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全无声息,仿佛死人。 听到贺拔岳再度走进来的声音,他在宇文泰怀中悚然一惊,忽然全身筛糠一样的一抖,叫道:“不要杀我。” 贺拔岳歉然,情知是自己惊扰了他,便轻声道:“陛下,是微臣。” 一旁,独孤信倒了一碗水,递给孝庄帝,孝庄帝也不接,恢复到无声无息的崩溃状态。 宇文泰接过水,看了看孝庄帝的崩溃状,道:“陛下,恕臣无礼。” 他上前,抓住孝庄帝,将一碗水从孝庄帝的头上直接浇下。 水顺着孝庄帝的头发,淋淋漓漓而下。此时还是四月间,水犹寒凉。 孝庄帝在冷水醍醐灌顶下,神智终于清醒过来。 宇文泰见他清醒,旋即跪地匍匐,道:“臣无状,冒犯圣驾,臣罪该万死。” 孝庄帝叹了口气,半晌,才幽幽的道:“爱卿何必还执臣节,朕如今这样子,还算个什么样的人君?” “大哥、小弟,他们便这么在朕面前抓来杀了,朕一点办法都没有,朕算个什么皇帝?朕就是个窝囊废。” 宇文泰道:“陛下万万不可自轻如此。” 孝庄帝自嘲:“朕孑然一身,你看看朕,朕还能有什么作为,如今普天之下,皆属尔朱荣,朕认输了,朕斗不过他。” 宇文泰嘶声道:“陛下——” 孝庄帝苦笑道:“朕还有希望么?” 宇文泰道:“陛下兄亡弟死,社稷倾覆,陛下难道便不想报仇?” 孝庄帝道:“朕不是不想,朕、朕孤身一人,拿什么报仇?你听——” 行宫外,一队军士正三三两两的走过,士兵们举着刀枪吆喝着:“元氏当灭,尔朱当兴,元氏当灭,尔朱当兴。” 另外的一队骑兵策马而过,也喧嚣叫喊着:“大魏气数已尽,太原王君临天下,大魏气数已尽,太原王君临天下……” 孝庄帝听着外面的声音,脸上自嘲和悲哀的神色更加重了。” 宇文泰道:“陛下何必介意这些留言,这些不过是尔朱荣早有计划,希冀天位,编纂出来,散布于军中的流言。” 孝庄帝:“这也不算流言了,大魏已经完了,朕现在一文不名,古往今来,还有哪个帝王面临朕这般困境?” 宇文泰劝慰道:“陛下,汉朝的刘秀也曾经和你一样,兄弟姐妹几乎都死在贼军手里,也是孑然一身;” “但刘秀终于还是龙出生天。只要一息不死,一切皆有可能。我赌陛下他日必能诛尔朱荣。” 孝庄帝:“时势不一样,尔朱荣并不昏庸,朕也无刘秀才具,再说了,尔朱权力如今和实际上的皇帝有什么区别?朕还能拿他怎么样?” 一百二十二、殷勤劝慰回帝心 宇文泰见孝庄帝意气奔败崩沮,情知这时候他需要提振信心。 尔朱荣现在做皇帝确实是很容易,但是也还是有一个步骤的。 而这个步骤却是很容易做手脚,古代人做手脚可能不容易,但是现代人要去做手脚还是比较容易的。 他想了想,自觉应无问题。 于是便道:“陛下,尔朱荣如今可能拥有皇帝的实际权力,但他还没有皇帝的名号,天下人也没把他当成皇帝,这个名号还在陛下这里。” 孝庄帝摇了摇头。 “这名号,他只要搞个禅位大典,逼朕禅让,写个禅文,便自然而然有了。” 宇文泰道:“话是这般说。” 孝庄帝道:“朕能不禅让么?朕敢不禅让吗?” 宇文泰压低声音,道:“陛下,按照大魏即位的程序,这里面可还有一道程序。” “不是单单一个禅位那么简单的。尔朱荣迷信,天子需要铸金人成功才能万方钦服,陛下若有信心,便交给臣来处理,臣保证陛下龙位不失。” 孝庄帝听罢,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铸金人这个程序确实是有的。 他见宇文泰信心十足,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宇文泰心想:“尔朱荣之前应该并无称帝野心。” 历史上那些并无称帝野心,只是有了实力然后才觊觎皇位的几乎没有成功案例。 项羽之与刘邦、王世充之与李世民、陈友谅之与朱元璋。 天道有志者胜。 那些仅凭一时权势纵横才产生觊觎之心的,最终似乎都只能接近而不能登上大位,这是冥冥天意。 尔朱荣应该也会如此。 想到此处,宇文泰道:“陛下,臣敢下军令状,若尔朱荣能称帝,臣提头来见。” 孝庄见宇文泰这般笃定,不由得转忧为喜,道:“真的?” 宇文泰道:“臣自有把握,但陛下一定要恢复信心。” “陛下若无信心,以后无人可制尔朱荣,您是大魏的最后一道屏障,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您完了,大魏就真的完了。您的皇兄、皇弟他们就真的白死了。” “还有高阳王元雍、东平王元略,几千个宗室大臣、及他们的眷属就白死了,无数冤魂都正等着陛下给他们报仇雪恨。” 孝庄帝的神情振奋了一点:“是的,朕要报仇,朕要报仇,朕要报仇。” 宇文泰的脸上现出了微笑。 他在桌面上打开一个折子,铺展平整,然后替孝庄帝磨起了墨来。 孝庄帝惊愕的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递过笔给孝庄帝。 孝庄帝:“这是做什么?” 宇文泰道:“陛下是时候写个折子递给尔朱荣,告诉他你愿意把皇帝之位传给他。” 孝庄帝不由惊愕:“啊?” 宇文泰道:“姑欲取之必先与之,这是欲擒故纵之计。” 一旁的贺拔岳立刻明白了宇文泰的用意。 他与独孤信、宇文泰在这里逗留良久,如果不能拿到这封愿意禅让的文书,不免会让尔朱荣以为他与孝庄帝勾搭。 孝庄帝立刻也有所会意,但他这半日来心情崩溃,道:“朕如今头脑昏乱,一团乱麻,爱卿,你说,朕写。” 宇文泰思量片刻,道:“好,夫帝王迭兴,盛衰无常” 孝庄帝在宇文泰的指点下落笔…… 不过须臾,孝庄帝已经写就,并押上了天子玉玺,郑重其事的交给宇文泰,道:“朕希望永远不用再见到这篇禅文。”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臣请陛下放心。” 三人携了禅让文书,离开天子行在,立即便由贺拔岳与独孤信带着禅文奔赴太原王行营; 太原王尔朱荣正在等候他们,望着贺拔岳手中的黄绢,心中知是禅文,不由得大喜; 贺拔与独孤信逗留孝庄行在良久,他早已得尔朱兆汇报,心中狐疑不定。 但这封禅让文书打消了他对贺拔岳的顾虑。 他看了看,不由得眉花眼笑,念出声来:“”魏家社稷垂一百余年,不幸太后失德,先帝升遐,四方瓦解。” 这封禅让文写的抑扬顿挫,几乎无一字不入尔朱荣肺腑。 “将军奋袂而起,所向无前,功德巍巍,振古无匹,此乃天意,非人力也。” “若天命有归,神器有主,太原王宜及时顺天应人,早登大宝,则小子幸甚,万民幸甚。” 尔朱荣读罢不由大悦。 贺拔岳一旁听罢,心道:“宇文泰这小子文思还真不错。” 这番马屁拍的尔朱荣很开心。 尔朱荣将折子放回桌上,摊开,道:“贺拔,你这事办得好。” 贺拔岳道:“我瞧着这皇帝被太原王这番杀伐决断吓破了胆,让他怎么写就怎么写。” 尔朱荣看了看一旁的尔朱兆,见他又有不服,道:“你看看贺拔再看看你自己,要动动脑子;” “不要只靠拳头和钢刀大槊解决问题,懂么?” 尔朱兆:“侄儿一定会向贺拔时常学习。” 尔朱荣道:“贺拔不但忠诚,有时候做事还是很冷静、肯思考的,不像高欢奸诈难测,贺拔为我称帝之事,想的便比你全面。 “你看看这封陛下写给我的劝进文,要不是贺拔,哪里得来?” “你就会跟我捣乱,把皇帝两个兄弟杀了。” 贺拔岳道:“太原王过奖了,末将只是花了一点点心思。” 尔朱兆心想叔父看来倒是真的在意这禅让文书,心想那时如果不是贺拔岳制止,说不定真杀了皇帝,闯下大祸。 当下由衷说道:“贺拔都督这事儿处理得我服。” 贺拔岳趁热打铁,满脸真挚。 “既然陛下已经有禅位的念头,臣觉得太原王登基称帝之事宜早不宜迟。” 尔朱荣点了点头。 贺拔岳又道:“咱们大军马上挥师入京,入京之后,便可铸造金人,待太原王手铸金人成功,便可以登上大位了。” 这手铸金人继位,是大魏皇帝皇后继承人的一道必备工序,深入人心,必须遵守,史册昭昭,明文记载。 尔朱荣不由点了点头; 他本来就迷信,这道程序对于他来说必不可少,收服愚民更是要靠这种天意。 尔朱兆:“建熔炉,浇铸金水这事儿,我来干,叔父到时候只要去手铸合成便罢。” 尔朱荣背着手走来去去,对尔朱兆摇了摇头。 道:“这铸造金人,乃是登基即位的极重要一关,这可是个精细活儿,工序很多。你行吗?” 尔朱兆本就随口一说,见尔朱荣认真,不由的大窘:“我……” 这种精细活儿,认真活儿,远不如战场搏杀来的痛快,确实并非他所长。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尴尬的嘿嘿一笑。 尔朱荣:“这事还是交给贺拔来具体负责,贺拔忠诚。” 贺拔岳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道:“末将领命。” 他走出太原王行营,不由得感喟:“黑獭实乃大才。” 这一步步计算下来,一切都如宇文泰所料。 宇文泰早已料定,他拿到禅让文书,尔朱荣必定会把铸造金人的这个重任交给他。 但是,这个工作对他绝对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宇文泰的神色、举动,甚至包括宇文泰为他争取到这个任务,他就知道宇文泰一定会做手脚,会让这个金人铸不成。 他该怎么办? 他相信以宇文泰的才智到时候绝对不会连累他。 但尔朱荣这些年对他也不错,他也不能辜负背叛;否则当初宇文洛生招他前去共襄大业,那时他便已背叛。 他该坐视宇文泰到时候动手脚么? 宇文泰此举显然是维护大魏江山社稷,他又怎么能去阻止? 一百二十三、尔朱荣的帝王梦 贺拔岳虽然忠于尔朱荣,但他也忠于大魏,诚如宇文泰所言,尔俸尔禄,大魏与之,官职俸禄、都是国家的东西,不是尔朱荣的。 他矛盾不已。 一时无所适从。 与此同时,天下形势亦有大变; 河阴大屠杀之后数日,消息传到地方。 大魏之前的一些在江淮前线对抗大梁的宗室,郢州刺史元显、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北青州刺史举州投降大梁。 大魏对大梁的防卫近乎完全崩溃。 同时,在大魏的另一个防区,对付葛荣叛军的北海王元颢从前线奔回,转而投奔了大梁。 这些宗室之前因为不在洛阳,侥幸逃过太后的佛塔之困。 此时,尔朱荣又大肆屠杀,宗室人人自危。 天子的亲兄弟都被屠了,谁敢自保? 人人皆知魏室将乱。 尔朱荣便于此时挥师入洛,并且开始秘密铸造金人。 铸金人坊,贺拔岳于忐忑不安中,开始着手工作; 此刻,他正在陪侍尔朱荣检查浇铸金人的一些材料; 一队皮排风箱的工人正在检查皮排。 另外一边大屋之中,正在监造烧金水的熔炉。 士兵们,以及工匠们正在忙忙碌碌,走来走去; 不远处,有士兵把守着整个铸造金人的现场。现场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 整个现场都被呈“x”状的木栅封死,士兵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站立着。 只有一个进人的入口。 在贺拔岳、贺拔胜的的陪同下,尔朱荣带着尔朱兆、高欢以及女儿尔朱英娥正在看着现场的一切。工人们正在忙忙碌碌,搬着铸造器材。 尔朱英娥对此尤为好奇,她居于深宫之中,很多东西都没见过,她嫁给孝明帝的时候,曾经也有过皇后梦。 大魏做皇后也要手铸金人,但太后直接给孝明帝指定了皇后,并且铸金人成功,太后忌惮她父亲,甚至连铸金人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她一直还没有机会接触这一切;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手铸金人,一切都觉得新奇; 士兵们正在把皮排的拉杆风箱与烧金水的熔炉灶堂子对接。 灶堂子之上架着一个巨大的的熔炉,熔炉之中,如今还没有煅烧金块。 尔朱英娥指着皮排:“这是什么呀?” 贺拔岳解释:“大小姐,这个东西叫皮排。” 他指着拉杆演示操作:“到时候匠人们拉着这个拉杆推送,就能把风给推进灶膛,然后会增加火力,助金块融化成金水。” 尔朱英娥若有所悟。 在灶堂子之下是一条倾斜的金水传送带。 传送带的尽头处下方是一尊尔朱荣的空心陶土像模型,这是尔朱荣亲手捏制;。 她又指着传送带:“那这是什么?” 贺拔岳:“这个啊,到时候金水烧化了,开炉之后,便顺着这个传送带进入下方的人像。” “到时候太原王亲临现场,亲自指挥金水灌入,然后到时候等待成型,金人便铸成了。” 有士兵正在用框子挑着金块过来。 金块堆放在距离熔炉不远的一个小帐篷中,帐篷外有军士持刀看守。 尔朱荣现场巡视了一番,赞扬贺拔岳:“干的不错,贺拔。” 尔朱兆:“这事儿环节还真多,出一点点纰漏还都不行。” 尔朱荣伸出一根手指向天:“历来帝王有哪个称帝是容易的,这手铸金人乃是我朝传统,天道幽远,茫茫预示啊。” 待众人走后,贺拔岳方始面露忧色。 宇文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边,见他神色,不由道:“都督犹豫,不想太原王手铸金人成功?” 贺拔岳压低声音道:“这是任务,岂能容我想不想?我知道你不想。” 贺拔岳喟然长叹,满面愁容。 宇文泰为他弄了这么个棘手的难题,令他大为头疼,尔朱荣不但令他督办,而且又下了一道命令,让高欢和尔朱兆监工。 这令他觉得,不但他自己有危险,即便是宇文泰自己,如果强行破坏铸造金人,可能也有一定危险性。 但宇文泰却还是笑吟吟的。 贺拔岳不由得佩服宇文泰这种定力。 他的麾下独孤信、李虎、赵贵全都忧心忡忡。 宇文泰甚至还有心情去打牙祭,道:“都督,傍晚,要不咱们去松鹤楼下个馆子?” 贺拔岳摇了摇头,心忖哪里能吃得下去? 他没有心思,手铸金人的铸造坊由于京城大乱,有一些破损,里面器械都不全,他根本没法走开。 由于眼下各方乱起,江淮、河北告急文书雪片一般飞往京师,尔朱荣指示铸造金人的事宜要速战速决。 对他来说这些事情可谓万方多难,火烧眉毛,哪有心情,当下长叹一声:“你自己去吃吧。” 京师本身也大乱,各行各业,无不遭到毁灭性打击。 松鹤楼,几乎是唯一重新恢复了营业,并且运转稍稍如常的。 宇文泰和萧赞又坐到了松鹤楼他们惯常坐的雅座。 即便在最乱的乱世中,都有些地方、都有些事情是一切因循、一切照旧。 天下这么乱,孝庄帝这么惨,但是萧赞的神色却很好,他的脸色甚至红润了。 宇文泰猜测有可能是江淮前线一大批大魏宗室逃奔大梁,使得萧赞今年的间谍业绩非常靓丽的缘故。 萧赞直截了当,道:“妹夫找我有事么?”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我可还不是你的妹夫,她还好吗?” 萧赞点了点头,示意萧东奇还好。道:“你关心她,说明有戏,加油。” 宇文泰笑道:“我不是她的菜,你妹妹喜欢高欢极了,她跟我说话,三句话不到,就会提到高欢英雄、高欢聪明。” 萧赞道:“给她一些时间。” 宇文泰笑了笑,上次在河阴,大屠杀之后,萧东奇便不见了身影,事后,他去找她也没找到。 幼帝被尔朱荣所杀,他知道萧东奇肯定也不好受。 他一开始也很生气,他明明嘱咐萧东奇要给这孩子找一户好人家,但是仔细想想,谈何容易? 一夜之间,去哪找这户好人家? 他想通了这点,就原谅了萧东奇,这笔账,和萧东奇无关,该记在尔朱荣头上。 现在,她既然情况还好,他就放心了。 他找萧赞自然绝不仅仅只是因为萧东奇,除了问萧东奇,他还另有要事。 破坏尔朱荣的铸造金人的计划,需要萧赞的助力; 此时已经农历四月多,天气虽然早晚尚未热,但是要寻冰块却已极其罕见,宇文泰却需要冰块。 他自然知道,萧赞一定会有大块的冰块。 除了冰块,他也还需要其他的东西,硝石和硫磺,这些东西,也只有萧赞这种惯常做间谍的人才用得上,才能搞得到。 他虽然是现代人,但是回到古代就能制爆燃物,他还是做不到的,而且他鄙视那些动不动回到古代制盐啊、种地瓜什么的,完全不现实; 萧赞神色有些戒备,道:“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我需要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两样东西,还需要你出马。至于目的,你懂的。” 孝庄帝的近况,宇文泰相信萧赞不可能不知道。 尔朱荣要手铸金人之事如今已经传遍整个洛阳。 而且,萧赞不可能支持尔朱荣手铸金人成功,因为孝庄帝是他的郎舅。 此是其一。 其二,尔朱荣称帝,对萧赞绝对没有什么好处,以尔朱荣的手腕和毒辣,一旦称帝,孝庄帝难逃毒手。 萧赞作为亲戚,也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说不定会将萧赞在洛阳的间谍网连根拔起。 以宇文泰的揣测,现在形势这么大好,大魏王朝乱做一团,正是间谍立大功的最好机会,他相信萧赞等待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久矣。 萧赞绝不会允许尔朱荣破坏他人生最好的机会。 萧赞的真面目虽然云遮雾罩,老是要认他做妹夫也是目的可疑。 但宇文泰笃定一点,萧赞与尔朱荣绝非同党,这人另有怀抱。 萧赞果然笑了笑,道:“我自然有大块的冰块,不知道你用来做什么?” 宇文泰笑了笑,道:“做成拳头大小的冰球,中间镂空,藏些金银铜铁锡汞各种乱七八糟的,有用。” “还有,我还要见你妹妹一面,还需要你高明的易容术,这事非萧姑娘出面不可。” 一百二十四、迷谷定策 在萧赞的告知下,宇文泰才知道,萧东奇最近又去了迷谷。 令他安慰的是,萧东奇显然信守了诺言,萧赞并不知道迷谷所在。 宇文泰赶到迷谷的时候,迷谷景色依旧,人物依旧,元修依然在菜地里种着菜,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这确实是个疗伤的圣地,因为这里时间仿佛就是停滞的。 身处迷谷,你完全想象不到,距离洛阳这般近的一处所在,仿佛天工造化,竟然停留在昔日。 整个洛阳早已经仿佛血色笼罩,到处都是血、血、血 迷谷却依旧恬静如初。 难怪萧东奇会爱上这个地方,会不自觉的就会常来此处,元修的父母当年发现此处所在,实乃无良功德。 宇文泰走近草庐之时,王思政在读兵书, 元修在耕种; 元宝炬在锄地; 元明月在浣衣。 萧东奇则坐在小溪边,陪着元明月。 王思政看见宇文泰,扔了兵书走了过来,在宇文泰胸口上戏谑的擂了一拳,见宇文泰并无反应,他的神情有些错愕。 王思政道:“怎么了?黑獭,有事?” 这时候,元修也丢下锄头走了过来。 元明月看见宇文泰,脸上也出现了荣光。 她向萧东奇笑了笑,指了指草庐,萧东奇回头看见是宇文泰,嘴里嘟囔了一句:“阴魂不散。” 不过神情之中却是有些缄默。 这时,王思政与元修、元宝炬三个人这时候都簇拥到宇文泰身边来,四人就在茅屋前的地上席地而坐。 洛阳经历了这般重大的事件,四人就仿佛劫后重逢一般。 宇文泰道:“如今形势急转直下,相信你们也听说了。” 元修:“是的。” 王思政叹道:“这尔朱荣下起手来真狠,古往今来,这对皇室和士大夫下手的,找不出来一个比尔朱荣更狠的吧。” 元宝炬道:“幸好我躲得早。” 宝炬的脸上一副侥幸、好险的模样,绝不是可以装扮的来。 宇文泰点了点头。 元修微微一笑:“幸好,我啊和那些宗室不同,我没心思去追求那些功名富贵。那些都是虚的。” 他手指长得好的那几蓬菜:“你看他们便是我的臣民,我每日治理他们,不知道有多么快乐,去与这些军汉们争雄天下,何苦呢?” 宇文泰笑了笑。 这次的事情其实对元修来说确实很险,他和元宝炬、元明月去贺拔岳军中之时,未蒙尔朱荣垂青,立刻退出,非常明智。 假如,当时元修和元宝炬继续在那里逗留,而不是退回迷谷,可能他们如今已经身首异处。 几个人正说话间,萧东奇和元明月已经捧着两盆衣裳从小溪旁走回草庐旁边的的竹竿处。 元明月抖开衣裳晾晒,萧东奇则朝众人走了过来。 宇文泰向她点了点头,见她神色还是不开心,知道还在为幼帝的事情难过。 萧东奇:“你又想做什么?” 宇文泰笑了笑,道:“没想做什么,只想说幼帝的事情别放在心上。” 萧东奇点了点头,真诚的道:“谢谢你,我那晚来不及,怨我。” 她不用说,宇文泰也明白,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根本没有时间做任何的处理,甚至就算他具有一些先知先觉的能力,同样无法处理。 元修、元宝炬等人都觉得这次萧东奇有些怪。 往日,她见了宇文泰,能把宇文泰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但今日,她却有些沉默,这种沉默却又并非那种温婉贤淑、娴静动人那种,气氛有些沉默静谧。 众人这才注意她连穿着打扮似乎都有些变了,往日的萧东奇喜欢穿一袭黄衫,箭袖、小牛皮套靴。 但今天她忽然簪了金步摇,着了百花石榴裙,嘴皮子也再也没有啪嗒啪嗒,脉脉不语,众人反而都有些不习惯。 宇文泰见她不笑,有心让她开心,道:“有个让你与高欢相会的机会,有兴趣吗?” 萧东奇道淡淡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说,她要是想见高欢,她其实当日就不用离开河阴,她是擒住太后的功臣。 娄昭君甚至告诉她愿意提供她与高欢相处的机会,但是她拒绝了,河阴之变后,她奔回洛阳。 幼帝之死令她心情郁郁不乐,宗室的大规模杀戮,鲜血如涌,她几乎呼吸不上来。 一个人拥有了权力,竟然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屠杀良人,屠杀幼儿? 她往常读史,从没觉得这般鲜血淋淋。 她一时没有办法原谅高欢让幼帝送死的行为,但是她似乎又没有办法忘记高欢,这两天里,她想了许多,还是没有办法排遣。 于是她又躲到迷谷来疗“伤。” 她没想到,宇文泰居然又让她见高欢,宇文泰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笑吟吟的,但是她知道宇文泰很少打诳语。 宇文泰见提到高欢,她还是兴致不高,便严肃认真道:“萧姑娘,此事事关重大。” 他当下将尔朱荣准备手铸金人之事一一和盘托出,其实这些事情他不说,元修等人都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但不如宇文泰说来详细。 宇文泰说到如今铸金坊戒备森严,严禁出入,若无手段,尔朱荣必然铸造金人成功。 大魏历史上铸造金人成功的案例和不成功的案例至少一半一半,不过,以往的案例都只有一次机会,铸造金人一次不成便宣告失败。 尔朱荣则不然,大权尽在掌握,他如果一次铸造不成,会搞第二次 除非能让他屡次三番铸造金人失败,这样,这个迷信的人才可能因为相信天意不助,进而打消称帝念头。 而要让尔朱荣百分之百每次都铸造金人不成,除了做手脚别无他法,毕竟完全靠天意帮助令得金人铸造不成,实在是不靠谱。 他这般逐条分析下来,元修、元宝炬等人都觉大有道理。 萧东奇听闻事关尔朱荣铸造金人,一时也神色凝然。她原先甚至以为宇文泰也许不过是到处找不见自己,随便捏造个理由而已。 但这事又与高欢有什么关系?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打赌,高欢绝不会乐于看见尔朱荣称帝,这次,他似乎是监造;” 尔朱荣如果称帝,高欢这辈子绝不可能会取得成功。 萧东奇见宇文泰不似开玩笑,点了点头,这一点她也赞成。 王思政有些忧虑,道:“此事事关尔朱荣即位成败,只怕守护将士不知道有多少吧。” 元修也道:“这事太过冒险,一旦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轻辄掉脑袋,重辄抄家灭族。” 元明月似也听出来兹事体大,牵着萧东奇的手道:“萧姐姐,你可要想清楚。” 萧东奇点了点头,直视宇文泰,道:“有多大把握可以令的尔朱荣铸造金人不成?” 宇文泰屈指算来,道:“必须确保百分之百,不然天下事无可收拾。” 萧东奇忽然道:“好,我去,无论有什么凶险我都不怕,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摧毁这个恶魔皇帝梦的希望,我都要试一试。” 人生总有一些无畏的选择,她也没办法做鸵鸟。 她的性格也不是做鸵鸟的性格,这次幼帝的事情,残酷的政治虽然使得她很“受伤”。 但是对尔朱荣的倒行逆施,她却绝不能忍,她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一个畜生登上最高权力舞台。 一百二十五、易容术 洛阳郊外,萧赞的大宅,傍晚。 从萧东奇的房间里看出去,落日熔金,即将没入地平线的太阳,鲜红如血。 她坐在梳妆台旁的椅子上,面上表情。 宇文泰上次来这所宅子,并未进入美人的香闺,这是第一次踏入,但见倦卧则有天然椅、藤床、小榻、禅椅; 观书写字则有香几、笔砚彩笺、镇纸,一一备列。 风雅则有酒器、茶具、插花瓶、镜台、绣具; 琴箫、棋秤、箜篌则另有一雅音阁,在闺房一侧。 四面墙上,一墙则是书法墨宝,但都是娟秀笔迹;靠近绣榻的一侧,则是几幅仕女图,花容月貌。 锦衾纻褥、画帐绣帏,俱令精雅。陈设有序,映带房栊。 书架上颇有一些书,女子闺阁之中,《列女传》自然是有之,其他则是《史记》、《汉书》之类。 与大魏最接近年代撰写的《后汉书》、《十六国春秋》萧东奇不知道哪里也去搞了一套,后者乃是手抄本。 墙壁之上,当然还有剑,一共是四柄,剑鞘镶金嵌玉,显示了房间女主的刚烈英武的一面; 宇文泰淡淡顾望,心想,将来若娶她为妻,便照此置办下来,一一记在心上。 萧赞见他顾盼,轻轻咳嗽了一声,宇文泰这才收心回来。 萧赞道:“赶紧的,去把这盆水给倒了。” 萧东奇的身畔摆了一盆水,那水已经浑浊不堪,桌子上则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粉盒、妆饰,萧赞手指飞点,在各种妆盒中一一点染。 宇文泰倒了水,回看萧东奇的脸,不由得失笑,这时在萧赞的手下,萧东奇的脸已经有所变化,已非她原来模样。 宇文泰自上次救三哥宇文洛生,与萧赞学过一些易容术,但却绝不如萧赞精妙。 在梳妆台镜子的旁边,是一副上了色的人物绣像。 这个上了色的人物绣像赫然竟是尔朱英娥,萧东奇的脸已经半似尔朱英娥。 萧赞的手犹自不停,他的手熟练的在萧东奇的脸上拍拍打打,萧东奇由于久坐不动,显得特别疲惫,宇文泰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如果不是他定计,希望萧东奇参与此事,萧东奇本不该这般辛苦。 宇文泰歉然,道:“萧姑娘,这可辛苦你了。” 萧东奇淡淡的:“只要能毁了尔朱荣的皇帝梦,没什么,我只希望你的计策有用,受这点辛苦倒没什么。” 萧赞道:“你别说话,牵动嘴角肌肤,影响我的易容效果。” 萧东奇立刻不说话了。 萧赞专心致志,继续替萧东奇易容,宇文泰转身又去捧了一盆清水过来。 他把双手放进盆里,他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泥,盆里有一盆他调过的油光莹然的液体,他把双手浸在液体里,然后抹在萧东奇的脸上。 他的手均匀的在萧东奇的脸上涂着。不时的拍拍打打,夹杂着水渍声,啪啪啪啪。 他的动作非常细致。 一滴泪从萧东奇的眼眶中滴落,宇文泰有些惊愕。 他抬起头来,发现萧东奇竟然在哭,脸上已经流成了两道小溪。 宇文泰有些愕然:“萧姑娘?” 萧东奇被发现落泪,立即哭出了声音。 萧赞道:“怎么了?你,有事和大哥说呀?是不是脸上痒?易容都是这样” 萧东奇慢慢的收住了抽噎之声,道:大哥,我们要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萧赞道:“会的,一定会的,尔朱荣残忍暴虐,你不是喜欢读史吗?史册所载,暴虐者天怒人怨,都会失败的。” 萧东奇抽噎着:“大哥,咱们同心协力。” 萧赞笑了笑,道:“傻丫头,咱们自然是同心协力,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别放在心里,告诉大哥。哥很可惜,没有治好你的失忆。” 萧赞的手上出现了一张人皮面具,他轻轻的将面具敷上萧东奇的脸,然后轻轻的在脸部轻拍,在耳部平整。 萧东奇:“失忆也没什么,从前的事记不起来而已,又不影响我生活,大哥不必挂在心上。” 宇文泰听到萧东奇失忆,感觉有些奇怪; 他自己是穿越而来这个时代的,既然自己能穿越,这个世界上有可能也会有别的穿越者来到这个时代。 他曾经听萧赞说过,萧东奇的失忆时间与自己穿越过来的时间,大体上近似。 他甚至心想:“莫非萧东奇也是穿越过来的?” 这种穿越一定是开启了某种时空隧道,或者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或者磁场,应该来说,也会有别人中招的。 不过,无法求证。 他想到这里又索然无味,萧东奇是失忆的,就算她也是穿越而来,她也不记得啊。 失忆的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一点优势都没有。穿越者所倚仗也不过是未卜先知而已,你都失忆了,还搞毛线啊? 萧赞见他神色飘忽,又咳嗽了一声,道:“嗨,想什么呢。”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没有,没有,刚听萧姑娘说失忆,我好像也病过一场,和萧姑娘时间相近,但我醒来之前的事情全都记得啊。” 萧赞笑道:“所以说你们俩有缘,说不定是三生石上的缘分,生病的时间都相近。” 萧东奇皱了皱眉,她不太喜欢大哥老是把她跟宇文泰凑在一块儿,但是,大哥的话,她又不便反驳。 宇文泰追问道:“萧姑娘也是病后失忆的?” 萧赞和萧东奇都点了点头,萧东奇的神色则有些茫然。 宇文泰总觉得这兄妹之间有些蹊跷,按说萧东奇是大梁二皇子,他的这个堂妹,按辈分说,应该大梁诸位皇叔的女儿。 不过,宇文泰直觉应该不是。 萧赞投奔大魏虽说是做间谍,但是毕竟理由正当,萧衍的弟弟萧宏确实行如禽兽,连梁武帝萧衍的女儿都搞了,搞萧赞的老婆也是在意料之中。 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投奔敌国也是有的。 而且据说萧赞还有一个儿子死因莫名其妙。 但是萧东奇呢? 她的身份云遮雾罩,萧赞将她隐藏得很好,这个时代,很多女子连姓名历史上都不曾留下来。隐藏一个女子的身份并不难。 宇文泰清楚记得自己在史书上的原配老婆元氏,是元修的妹妹,史书上便没有记载她的名字。 他甚至想过,有没有可能萧东奇将来立下大功,被皇帝认为干妹妹,赐姓元氏? 萧东奇的身份总之隐秘; 外人几乎没几个人知道萧东奇的父母是谁。 不过,宇文泰知道,大梁的几位皇叔没有传闻有女儿遗落在洛阳的。 萧东奇一定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她自己失忆了,无从探究罢了,但他会为她探究清楚,他喜欢萧东奇,喜欢她叽叽喳喳。 喜欢她对自己不屈。 喜欢她的小性子。 喜欢她的泼辣,无理取闹。 这些他本该都不喜欢,但他偏偏都喜欢。 他爱上她,一开始也不过是萧赞给看的绣像,其次是被她救了,那次马前梁的经历,他这一生再不能忘却,鼻端幽香,自此缠绵。 再次是看到她醉酒、真性情,敢爱敢恨,然后就这么喜欢上了。 他甚至知道史书上宇文泰的老婆没一个姓萧。 但他穿越而来,已经立下志愿,为改变历史而来,为弥补宇文泰的遗憾而来,宇文泰的原配老婆元修的妹妹,是元修称帝后指定的。 这种权力指定的婚姻哪来的爱情? 他既然穿越而来,那自然要自己花力气追求一个,弥补下宇文泰在史书上贫瘠的爱情。 一百二十六、密信与密计 萧赞见宇文泰望着萧东奇老是走神,笑道:“黑獭,你这可是不对啊,她现在是尔朱英娥了。” 萧东奇的脸上如今已经易容完毕。 萧赞的手灵活无比的在萧东奇的脸上拨弄着,忙完所有一切工作,他把手伸到另一个盆里洗手,拿干毛巾擦干双手。 他从梳妆台上把铜镜拿了过来,递给宇文泰:“来,为我妹妹掌镜。” 他自己则把那副尔朱英娥的绣像揭下,平举到与萧东奇的眼睛差不多高的位置,道:“看看。” 萧东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多了一些少妇风韵,这些风韵本来最难通过易容表现过来,但是萧赞可谓易容圣手,竟然将这些微妙之处都做的极好。 镜子里活脱脱便是一个尔朱英娥的模样。 萧赞自己也像是在看着自己的一副巨着或者美妙丹青一般,宇文泰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本来,宇文泰看她的眼神总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情愫,但是现在她感觉那种情愫没了,因为他对尔朱英娥并无情愫。 宇文泰的眼里只剩下惊叹:“萧兄,这活脱脱就是尔朱英娥,您当真是易容圣手。” 萧赞摇了摇头,道:“也就这一点微末本事还能混碗饭吃,不过,给别人易容易,能够给自己易容易得惟妙惟肖才最艰难。” 萧东奇默默的点了点头,人都是关心则乱,涉及自己更是如此。 萧赞每次易容,旁的人完全看不出来,但是她还是能认得出,萧赞的妻子元莒黎也能认得出。 宇文泰道:“贺拔那边铸造金人,明晚就是金水出炉见真章的时刻。” 萧赞道:“你的计谋可行么?” 宇文泰笑了笑,道:“本来还没十足信心,如今萧姑娘完全便是尔朱英娥的模样,怎么着也该成了。” 萧赞微微一笑,道:“希望能够成功。” 这次的任务,非常艰巨,既要铸造金人不成,还要不能连累贺拔岳,这一点是宇文泰再三要求的,这一点尤其艰难。 贺拔岳明知道宇文泰会插手,能不举报已实属不易。 因为此事不独关系贺拔岳一人,一旦查实,关系的是贺拔岳、贺拔胜、贺拔仲华甚至整个贺拔岳的所属军队,无数人的升迁和命运。 萧东奇长叹一声,道:“只希望高欢那边能够照计划行事。” 宇文泰道:“你放心,一定会的。” 尔朱英娥对高欢的情愫绝不会下于萧东奇对高欢的痴迷,这种痴迷如果不是重大事件,一般都会一直沉湎。 高欢此刻正在写一封信,信中的抬头已经写好。 娄昭君淡淡然,走了进来。 高欢见到娄昭君,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道:“夫人,我今晚有一封信非写不可,还请夫人允准。” 他说着将已经写好抬头的信递给娄昭君。 这封信他乃是写给一个女子,不过她并未打算避忌他的妻子娄昭君; 娄昭君有些不解的望着高欢,眼睛里都是问号。 桌子上还摆着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娟秀,娄昭君的眼睛毒,自然一眼便猜出那是萧东奇的笔迹。 她脉脉望向高欢,问道:“你在给萧东奇写信?” 高欢摇了摇头。 娄昭君见他摇头,这才望向手中的信笺,只见抬头上写着四个字:“英娥妹妹如晤。” 这封信赫然竟是写给尔朱英娥的。 娄昭君一怔。 高欢笑了笑,道:“夫人,我的任何事情都不会避忌于你。” 他把萧东奇写来的那封信推给娄昭君,娄昭君就着蜡烛点燃,然后投进了铜盆之中,须臾,那封信便燃烧殆尽。 娄昭君道:“不看,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她心中极明白,萧东奇真要纠缠高欢,擒了太后之后便不会离开。 高欢如果是与萧东奇勾搭,这封信也不会是写给尔朱英娥。 这封信既非写给萧东奇,高欢又召她来看,只怕这信有极大干系。 她与高欢已经成亲这么多年,高澄都已七八岁,虽然她只有二十七岁,依旧是绝色尤物,拥有傲人身材; 但在心理上,她早过了随意吃醋的年龄,心胸早已阔达。 她心中明白,一个女人越吃醋,相公那里便越讨嫌。 对付高欢与其他女人的关系,娄昭君其实只有两条原则:第一,不许动真感情;第二,不许威胁自己的大老婆身份; 除此之外,别的她放的都比较开; 这个年代男女关系混乱之极,随便拉个公主出来,都是嫁几回的,拦都拦不住她们二嫁、三嫁,这种风气,当然奠定了后来隋唐的开放。 她当初选择高欢,便是看中高欢是个英雄。 一个英雄,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不干涉相公私生活,但是必须要用道德、威严、权术巩固住自己不可动摇的夫人身份,娄昭君只管这么多。 高欢倒了一杯茶,然后坐下,他的神色郑重。 娄昭君道:“尔朱英娥,你给她写信什么的没什么问题,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至关重要的事情,也相信你跟她没什么。” 她的话音之中平淡如水,似无波澜,但又隐隐然恩威并用; 高欢点了点头,道:“夫人英明。” 娄昭君:“你给她写信是为了明晚的事情?” 明晚的事情自然是尔朱荣铸金人,高欢神色这般紧张慎重无疑是为此事。 高欢点了点头。 娄昭君道:“美男计?那个萧东奇写信给你,就是让你用美男计?利用尔朱英娥达到目的?” 高欢又点了点头。 娄昭君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要对付贺拔岳,彻底拔除贺拔岳的势力,明晚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高欢摇了摇头,娄昭君说的,他不是没想过。 娄昭君见他摇头,不由得笑了,道:“这才是我的我的好相公,贺拔不足忌,尔朱荣才是咱们的大敌。” 娄昭君自然也知道,断绝尔朱荣的皇帝梦,比清除贺拔岳更加重要。 高欢笑了笑,道:“我与夫人所见略同。” 他与娄昭君,其实与宇文泰见识相似,对当前的尔朱荣铸造金人欲称帝的事情,都是同一个态度:坚决阻止。 因为夫妇俩都知道,一旦尔朱荣成功,尔朱荣真的称帝了,这对高欢来说,其实是最坏的结果,除非高欢愿意一辈子服侍尔朱荣。 但娄昭君豁出了一生跟随高欢,绝不愿他做一个寄人篱下的将领。 高欢自己也是怀抱大志,岂能一辈子跟随尔朱荣? 尔朱荣如若称帝成功,以他雄壮如牛的体格,怕要活很久,以尔朱家的势力,短期之内,怕是也无人能将他推下帝位。 高欢受尔朱恩典,到时候君臣大义已定,再若反叛,便是乱臣贼子。 由此而言,想要从称帝成功的尔朱荣手下崛起,只怕比登天还难。 而且尔朱荣凶残无比,他若称帝,必然荼毒天下,河阴之变已经惨烈若此,到时称帝,更不知要染上多少鲜血。 所以,于公于私,高欢都不能让尔朱荣成功。 他是这次贺拔岳督造手铸金人的监工,尔朱荣让他做监工,自然也是看中他与贺拔岳不睦。 日前,他也随尔朱荣现场去看了一下,现场布防严密,几乎无迹可寻,无隙可乘。 他这两日正为此事烦恼,不料,便在此时,萧东奇寄了一封书信来,信中教他用美男计,高欢一瞧信中所言,便知其意所在,登时大喜。 他自然是知道尔朱英娥对他有意,尤其是尔朱英娥如今寡居。他也自然知道萧东奇此策可用,尔朱英娥可以利用。 一百二十八、尔朱英娥接到高欢的来信 故高阳王元雍府邸,如今已经成了太原王府邸。 尔朱荣进驻洛阳后,先占了元雍的府邸,元雍已死,自然无人跳出来阻拦,这等豪宅,金屑纷飞,银砖铺地。 河阴大屠杀时,尔朱荣企图夺取元雍的财产,但元雍临死一毛不拔。 尔朱荣进驻洛阳后,先将大军驻扎永宁寺,自己则选了元雍府邸做临时居所,但是,他簿录元雍资产时,发现元雍巨大资产竟不翼而飞。 他怀疑有可能是那个叫萧赞的大梁皇子给侵吞了。 萧赞当日曾经为营救宇文洛生、宇文泰兄弟向他出示过元雍的种种不法证据,也许是这厮利用这些证据,胁迫元雍交出了巨大的财富。 河间王元琛府邸巨额财富同样不翼而飞。 但萧赞也不翼而飞了。 萧赞为人神秘,本来便是一个客居大魏的大梁二皇子,如今阴差阳错自己的妹夫成为了孝庄帝,他却失踪了。 尔朱荣自然是没料到; 但想来尔朱兆连孝庄帝的亲哥、亲弟都宰了,萧赞怕的要死,匿藏起来也无可厚非。 他把尔朱兆叫过来,狠狠的k了一顿。 还有尔朱世隆,他当时与尔朱兆几乎同掌亲卫将士,对尔朱兆竟然毫无监管,任由他放肆屠戮,当下也训斥了一通。 不过,除了财货这件小事,其他的事情都让尔朱荣十分爽快。 这个早上,是洛阳四月的早上,元雍家的后花园里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他感觉十分畅快。 只是可惜他胸无点墨,不然一定会在这种静谧、到处是葱葱绿绿,百花盛开的温度相宜的上午,吟几句诗。 “一身诗意千寻瀑,最美人间四月天。” 更何况,这是洛阳的四月天。 自他进驻洛阳,感觉很好,他能够感觉到这座千年帝王之都,在他的胯下瑟瑟发抖;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对他的仰视。 进驻洛阳,入辕门,诸将觐见,膝行而前,人人震恐的感觉太美好。 江淮前线、对抗葛荣的叛军前线,有那么一点点纤芥之疾,军报虽然雪片一般,但无足轻重。 大梁皇帝萧衍贼心不死,小动作频频,他早就知道,甚至他已经听说南陈名将陈庆之,已经在厉兵秣马。 但历史上偏安江南的王朝,北伐是迄今没有成功过的案例的,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而已。 尔朱荣甚至觉得,有可能这些连疥癣之疾都算不上。 陈庆之的大名他有所耳闻,听闻乃是个儒将,但是当年刘寄奴何等厉害?大魏名臣崔浩曾将之比作曹操。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刘寄奴北伐悬军深入,甚至攻占长安,但依旧是失败了。 当今的大梁可是比当年刘寄奴的大宋差的太远,萧衍又已年过花甲,尔朱荣对萧衍甚是不屑。 他甚至想明年简练精骑,分出江淮,萧衍若降,赏万户侯。如其不降,径渡数千骑,便往缚取。 不过,这一切,暂时还是梦想、规划、蓝图。 只有一件事,才是真实的,才是紧迫的,才是当前正在进行的,那便是称帝! 今天晚上,他便要出席贺拔岳手铸金人典礼。 整个手铸金人的环节,基本上已经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目前为止进展一切顺利。 眼下,他的空心陶俑人模已经制造完毕,他现场观摩,甚为满意。 陶俑与他真人大小曰四分之一比,顶上开口,到时金水从顶部灌入,然后他亲自以封泥封口,待金水冷却成型,金人即铸造完毕。 陶俑如今已经送抵铸金人坊。 到时,他只要把金水贯入自己的陶俑模中,然后便可等待大功告成。 只要金人铸成,便可昭告天下,天意归于自己; 孝庄帝的禅位,随后便如水到渠成。 他甚至已经让文臣们拟定了几个国号。 有的说,尔朱家族崛起于晋,不妨改天下之号曰“晋”; 但也有人说司马家已有国号晋,不如改国号曰:“并”; 还有人建议国号改为“韩。” 这个,他暂未最后选定,只待今晚最后结果。 贺拔岳办事谨慎,他还是放心的,现场他亲自去巡查过,一切井井有条。 虽然洛阳经过太后一闹,散乱不堪,但是铸金人坊的破坏并不大,大魏宗人、寻常百姓都将铸金人坊当做天意所钟之地,心存敬仰。 高欢与尔朱兆监工,到目前为止也算尽责。 日前,他自己与大女儿尔朱英娥也去检查了一番,尔朱荣诸子尚幼,只有这个大女儿目前,在各方面还能帮帮忙。 他在花园中背着手边走边浮想联翩; 人生最得意者,莫过天下尽在掌握。 忽然,一阵熟悉的香气袭上他的鼻端,他站住,回头,便看见了大女儿尔朱英娥。 尔朱英娥蹦蹦跳跳的走过来,她的夫君魏孝明帝嗝屁之后,她大概只是难受了一个或者两个夜晚。 那还是因为亲眼见到一个母亲竟然毒死自己的儿子,以及人在吃了毒酒之后的巨大反应导致的。 随后,她就处之泰然了。 甚至,她还有一些高兴,因为魏孝明帝死了,她又是自由之身了。 孝明帝整天忧心忡忡,伤春哀秋,对男女之事几乎没什么兴趣,也没给她播下种来,以至于她还是身形如处子。 她并未怀孕分娩,容貌姣好,甚至更胜往昔。 这使得她对于自己的再婚、爱情、甚至未来都充满了憧憬。 对父亲称帝的事情她也很上心。 她上心的真相其实很简单,父亲若称帝,她便是公主,那么她可以求父亲将自己降嫁高欢。 她爱慕高欢已久。 昨天晚上,她人生当中,第一次接到自己爱慕对象高欢的来信。 高欢托人给她递了一封书信,信中约她今天傍晚夜幕低垂的时候去铸金人坊约会。 她虽然是个少妇,但也还只是个十余岁的姑娘,接到这封信,她简直有一种颤栗的快乐和激动。 她这一夜几乎都没有合眼,一早上便醒来,到处找父王。 听闻父亲在花园中,她便屁颠屁颠的赶了过来,果然见父王正在背着手散步。 她悄悄蹑伏在他身后,企图走到父王身后,然后忽然大喊一声,作弄作弄父王。父王每次都不怕,但她每次照旧如此。 别的人怕父王怕的要死。 但她一点都不怕,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喊,尔朱荣已经先转过了头来,发现了她。 她尴尬的笑了一下,随即上前拖住父王的手,甜甜的叫了一声:“父皇。” 这声父皇,把尔朱荣叫的心花怒放。 他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出喜悦以及父亲的慈爱,道:“怎么?想做公主了?” 尔朱英娥道:“对,孩儿就是要当公主,这个世界上哪有不想当公主的女儿家?” 尔朱荣笑道:“想好了公主封号没有?公主汤沐邑选择的是何处啊?” 尔朱英娥歪了歪头,想了半晌道:“还是做晋阳公主吧,父皇把晋阳赏给我做汤沐邑可好?” 尔朱荣大笑道:“好,好,好,一切都听你的。” 尔朱英娥拉起父亲的手,与他的小指头拉勾,道:“父皇,您说话可不许变,您做了皇帝,那可是金口玉言,不能搞收回成命那一套。” 尔朱荣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说吧,你个鬼精灵怪的,这么早找父王,你有何事?” 一百二十九、铸金人坊间的幽会 尔朱英娥微微一笑。 她这大早上的便来找父王,父王瞧出她有事也不稀奇。 她拖着尔朱荣的手,道:“父皇,傍晚时分女儿替你去铸金人坊看看吧,我去给你打前站,为父皇登基称帝立功。” 尔朱荣皱了皱眉。 尔朱英娥拖着他的手反复摇晃,口中嗲嗲的“父皇、父皇”叫个不住 这父皇的“皇”字终究是极有魅力; 尔朱荣淡淡的笑了笑,吃女儿撒娇不过,道:“好吧,你去也好,替父王看着点,尔朱兆在那监工,不许他饮酒。” 尔朱英娥大喜,道:“女儿遵命。” 铸金人坊,其实现场已经备了酒水。 这些酒水,是为了一旦铸造成功,庆祝饮用。 下午,高欢和尔朱兆都早早来到施工现场。 两人各有一座工房,现场诸般事务几乎都已经准备就绪,尔朱荣的人像陶俑早已经送过来,送往库房,库房便在工房不远。 库房内所储存除了陶俑,还有金块、金条。 这些全都是一会儿烧融金水所必须使用的。 高欢在工房内向外瞧去,便看见贺拔岳的身影。 贺拔岳在铸金人坊区域内,一会儿去库房转转、一会儿去工房看看,一会儿又去出金水的烧炉大铸造间去瞧瞧,他的精力主要还在那边。 目前虽一切顺利,但贺拔岳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宇文泰这两天忽然消失了,他总感觉这年轻小伙子要搞事。 他虽然知道宇文泰绝对仗义,不会连累自己,但实在是兹事体大。 宇文泰没有告诉他去了何处,对于搞事的细节、策略、时间、计划一切都没有和他说过一个字。 他总感觉宇文泰的计谋有可能成功。 他想告诉宇文泰,无论他成功与否,他都会支持他,哪怕尔朱荣事败之后会处死他,他明白宇文泰的义所当为和不得不为。 贺拔岳也看见了高欢,他皱了皱眉。 高欢径直向他走了过来,两人平素都在尔朱荣帐下暗暗较劲,这种直面的机会很少。 他盯着高欢,高欢也盯着他,道:“下午午时之后,尔朱英娥会来。” 贺拔岳点了点头。 尔朱英娥来,自然要放行。 高欢说罢,便回去自己的工房,经过尔朱兆的工房时,发现尔朱兆正在工房内抱头睡大觉,不过当然是没有睡着。 因为这货躺在那张行军榻上辗转反侧。 尔朱兆上午就过来了,履行任务似的在铸金人坊各处装模作样的转了一圈。 每到一处拿起工人的操作日志,便签上自己的姓名,示意到此一游,留下监工标记。 然后,便回工房了。 叔父称帝,这事他自然是高兴,事关他封王,他总体还是上心的,但他毕竟不算谨细之人。 不过,这两天,他着实有些不爽。 背上的鞭痕犹在。 他擅杀孝庄皇帝的两位兄弟,把潜在大富豪萧赞逼得不见踪影,尔朱荣大怒,好好请他吃了一顿鞭子炒肉丝。 他躺在工房的行军榻上,正在难熬之际,忽然鼻端闻得一阵酒香。他的工房附近空旷,唯有高欢的工房在近。 他心想:“好呀,高欢,你还敢偷偷饮酒。” 他悄悄蹑手蹑脚走到高欢房前,放眼望去,见高欢果然正在小酌。 尔朱兆大踏步走了进去,叫道:“高欢?” 高欢警惕起来,连忙藏起酒杯; 尔朱兆微微一笑道:“还藏什么,我已经瞧见了。” 高欢有些尴尬的一笑,道:“你可不能告密,王爷今夜大功告成,咱们也耽了几天的心事,小酌几杯,并无大碍。” 尔朱兆心想高欢所言也有道理。 他是个见了酒便难走得动路的,这两日辛苦打熬,瞬间便被高欢这个借口击败。 心想自己有些朦胧睡意却睡不着,背上鞭痕疼,若喝两杯,再去睡时,必能安寝。 睡个一个时辰之后再迎接太原王到来,便会精神奕奕。 否则,他这样辗转反侧,情绪焦躁,到时可说不好,一旦精神萎靡,或者出了什么纰漏,也没精力应付。 尔朱兆刹那间替自己想了无数饮酒的借口,道:“我也喝一杯。” 高欢有些为难,尔朱兆早已夺过酒杯; 两人觥筹交错,刹那饮了数杯,尔朱兆便回房歇息。 下午酉时三刻,大概六点多钟前后,尔朱英娥到了铸金人坊,这时天色已经微微擦黑。 农历四月中旬的天气,洛阳已经要等到七点多钟天才会黑下来。 大铸造间的第一炉金水要融到夜间九点,开炉大概在十一点,她掐在这个时间点来,经过了周密的计算。 傍晚的时候,铸金人坊应该一切准备就绪,她只需要象征性的看看便可。 剩下的时间都是她与高欢的时间。 傍晚时分,她与高欢约见也易于隐蔽,不那么容易让人瞧见,若是大白天的,工人进进出出不说,贺拔岳,尔朱兆都在,容易露馅。 她算了一下,她这个时辰来,与高欢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的独处时间。 尔朱荣迷信,要烧得一炉好金水,得以铸造金人成功,必须天干时辰相符。 按照天干地支的五行属性,尔朱荣将金水出炉时间选在亥时子时之交,是因为亥、子的天干属水。 金人浇筑入陶俑后,到第二天下午申、酉之交破陶俑看铸造金人是否成功,申酉属金。 当然,这也不独是尔朱荣迷信,前代铸造金人也是照此时段。 之所以这些都选择在夜间,还有一个好处,其实也是经过了多方考虑,如果是好消息,那自然是好;申酉时正是摆庆功宴的好时机。 如果是坏消息,那么夜间发布,自然会引起最小的骚动。 消息和新闻的半夜鸡叫,早就古已有之。 从天擦黑到亥时,这段时间,尔朱英娥这怀春的少妇早已计算妥当,这是她与高欢的独处欢乐时光; 上次在铸金人坊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和父王过来视察过一次,因此她熟门熟路,一望而知高欢的营房在何处。 当下蹑手蹑脚的向高欢营房走去,她准备给高欢制造一些惊喜。 她自己的心头也如小鹿撞击一般,她甚至紧张到不知道一会儿该说什么。 高欢的营帐之中已经点燃了蜡炬,这时候也不知道他在看兵书或者是做什么,她猜想也许在读书,或者是在等她也未可知。 她悄悄潜入帐内,忽然便有一只手蒙住了她的双眼。 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说道:“猜猜我是谁?” 这声音她在梦里也不知道听过多少次,魂牵梦萦,熟悉之极。 她的身子一下子便软下来,软得如同一摊水一般,声音都是慵懒无力,却又幸福的,道:“高欢,是你么?” 身后那男子依旧还是蒙着她的眼睛,并借着蒙眼的双手将她的身体往自己的怀里拽去。 她顺从的倒在他的胸膛上,瞬间便有停泊在港湾或者靠着一堵大山的安全感。 在高欢工房墙脚的一隅,一口箱子悄悄的开启,一条人影从箱子里钻了出来 一百三十、尔朱英娥的痴痴意 高欢悄悄的搬转了尔朱英娥的肩膀,将她的脸拥向自己的怀中。 一道身影轻烟一般从尔朱英娥的身畔飘过,她的穿着与打扮几乎与尔朱英娥一模一样。 尔朱英娥并未觉察。 映入她眼帘的正是高欢,只这一刹那,她的眼睛里面已经只有高欢。 这一刹那,她的全世界只有高欢。 高欢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是我。” 尔朱英娥笑了,这一刻,她笑靥如花。 她捏着裙摆微微一笑道:“你为我在张记裁衣铺定的这件罗裙,你看看,好看么?” 她捏着裙摆轻飘飘的转了两个圈,轻盈得如同仙子。 高欢笑了笑,道:“自然是好看。” 他在张记裁衣一共定了两套款式一模一样的罗裙,这自然是因为萧东奇要替尔朱英娥,在衣着上自然也不能露破绽。 他忽然便一把把尔朱英娥拥在怀中,吻着她的披肩秀发。 尔朱英娥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口中呢喃着:“高欢、高欢。”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般巨大的幸福就这般突如其来?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她几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她不能再想也不愿意再想,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她脑海之中仿佛过高压电一般,尽是电火花在噼里啪啦的乱炸,早已经把她炸的七荤八素,她的身体亦如过电。 高欢轻声道:“娘娘,你怎么才来?” 高欢的这句抱怨便仿佛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她一万年似的。 尔朱英娥道:“白天人多眼杂,我我” 高欢又道:“我以后便叫你娘娘好不好?” 尔朱英娥道:“你愿意怎么叫便怎么叫?” 她的声音都是酥酥的。 高欢忽然抱住尔朱英娥便吻了起来。 尔朱英娥觉得进展太快了,她眼睛都瞪直了,微微撑拒。 她此刻并不想太快的让高欢索取,而是希望高欢能够明白她一直以来的心意,宛如少女一般。 高欢淡淡的笑了,放开了她,道:“怎么?” 尔朱英娥俏皮的轻轻的的给了高欢一个巴掌。 这估计是史上最温柔的一个巴掌,与其说是巴掌,倒毋宁说这是尔朱英娥在抚摸那张她梦中久已想摸的脸蛋。 她轻声呢喃道:“这一巴掌是给你个教训,不许占我便宜,也告诉你下不为例。我先前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倒没想到你也这般坏。” 高欢道:“我哪儿不是正人君子了? 尔朱英娥嗔道:“你哪儿都不是正人君子。” 高欢轻轻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 尔朱英娥道:“你故意约人家前来,然后人家还什么都没答应,你就亲人家?这还叫正人君子么?” 高欢微微一笑,尔朱英娥登时又迷醉在了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外间有风,有暗香来,尔朱英娥已醉。 高欢道:“天地良心,娘娘你一进屋,便花香满堂,便如天仙乍来,你让我怎么办?” 尔朱英娥道:“可是,可是,你这般亲我,万一被人瞧见了” 高欢笑道:“你的背部向外,现在又是黄昏,谁能瞧见?真瞧见呀,我便说你是我表妹!” 尔朱英娥道:“表妹更不能随便亲了。” 高欢道:“你没看戏文里面都是表哥表妹的,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 尔朱英娥有些被他说服了,但是仍然不肯示弱:“反正你就是该打。” 高欢:“打便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来你做了我的妻子,我让你打个够,好么?” 他拽着尔朱英娥的手轻轻的在自己脸上打着。 尔朱英娥嗔道:“做你妻子?休想。” 高欢笑道:“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你便成了我的妻子呢?”你可是皇帝的女人,除了我,谁还敢要你。” 尔朱英娥面色微红,道:“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她这时痴心如醉,脸上发烧,整个身子都发烫,看见行军榻几乎便想抱着高欢倒了上去。 她心中暗想:“这可不成,还需悬崖勒马。” 出去让冷风吹一吹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高欢笑笑,道:“好。” 尔朱英娥道:“咱们先去库房、铸造间看看。” 高欢点了点头,道:“直接去铸造间吧,库房里的陶俑、金块这些已经搬去铸造间了,库房里想必是空了。” 尔朱英娥点了点臻首,高欢怎么说她自然怎么是。 恋爱中的女人通常都懒得动脑子,爱人的脑子便是她们的脑子。 铸造间里,由于进进出出的工人太多,原先是监造防备最森严的区域,随着时间临近,反而出现了灯下黑。 高欢和尔朱英娥两个人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盘查,便进入了铸造间。 自然,高欢有腰牌,尔朱英娥有她遗传尔朱荣的脸蛋身份,便是擦肩而过的宇文泰也绝无怀疑到他们。 高欢带着尔朱英娥进入了铸金人现场,入口检查的军士头目也不过是微微颔首而已。 高欢道:“我再看一看。顺便,陪着尔朱大小姐,再来检查一遍。” 军士也不检查:“进去吧。” 高欢带着尔朱英娥进入铸金人现场。 此刻的熔炉旁已经有不少公人以及军士在忙着了,给灶膛添柴禾的,正在不断的往灶膛里增添柴禾。 拉风箱的两名军士嘿嘿嘿嘿的用力拉着风箱。 不远处两个军士抬着金块走上台阶桥,跨到灶台的土窑之上,将金块倾倒入熔炉中。 熔炉顶部,立刻有几名军士推动炉盖,在金块灌入之后迅即密封。 炉盖厚实,浑如穹隆,半圆形的覆盖在熔炉上。 灶台之下,熊熊烈火。 在每个环节旁,都有带刀的军人走来走去的警戒。 一名督促的军官:“大家一定要努力,今夜大功告成,明日便可领赏了。” 两名拉风箱的军士更卖力了。 尔朱英娥随着高欢走了过来,见熔铸的高炉顶部密封。 她是第一次见熔炉的情形,不由得好奇,道:“这般密封之下,待会儿金水烧的如何,成色怎么看?” 高欢笑了笑,道:“看见那根茶壶嘴一般儿的连接熔炉的铁管子没?” 尔朱英娥顺着高欢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根管子与地面成斜坡四十五度的样子,斜斜由炉身逸出。 这管子前细后粗,末端部分约有二十公分的样子。 尔朱英娥道:“这管子是做什么的?” 高欢道:“这根便是窥测管,通过这根管子便能窥测金水内部烧融情况。” “目前,除了烧炉大工能窥测,贺拔岳可窥测,你们尔朱家人可窥测,我都窥测不得。” 那名督促的军官看见高欢向这边靠近。面带警戒之色的走了过来。看见是尔朱英娥,知道是太原王女儿。 军官道:“原来是高都督,这里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一会儿太原王就要来了。” 高欢淡淡笑了笑,道:“我奉大小姐命,来最后巡查一遍,看看千万别有什么闪失,我看看风道情况,这风箱好使么?” 军官淡淡一笑,道:“一切还好。” 高欢:“我又检查了一遍整个流程,没有问题,你们明天一定会得到奖赏啊,拿了赏金可别忘了请喝酒。” 一百三十一、铸造金人现场 那军官道:“哦,好。高都督只怕比我拿更多” 高欢与尔朱英娥走到皮排前:“这皮排好使么,其实找几个人扇火是不是更好使些?” 军官:“这皮排鼓风,能够保持火势一直旺盛,金水需要这持续的高温,要是没有这皮牌风箱,可不敢说这金水一定能铸造出金人来。” 高欢不动声色:“原来这皮排有这般大作用?” 当下与尔朱英娥装模作样看了看,又去窥测管观测了一下沸腾的金水。 两人看罢,走出铸金人坊,经过尔朱兆的房间时,高欢见尔朱兆的房间仍黑咕隆咚,心想这厮必定还酒睡未醒。 当下打着火折子,与高欢入内,果见尔朱兆摊尸一般摊在榻上,哈喇子流了一榻。 桌子上还摆了两坛子酒,四杯乳酪 高欢叫醒尔朱兆。 尔朱英娥柳眉倒竖,道:“好呀,爹让我来看你饮酒与否,你果然又饮酒了。” 尔朱兆惶恐万分,立即打躬作揖道:“妹妹饶命,妹妹饶命。” 高欢笑道:“也没影响什么事,一切如常。” 当下劝尔朱英娥不要过分纠结此事,尔朱英娥乐得情郎在侧分说,便点了点头允诺;高欢临走,顺手牵羊拿了座上的乳酪。 两人回到工房,算了算时间,距离尔朱荣要来的时间已经不算多了,尔朱英娥的脸色潮红,两人又吻在了一起。 良久,两人才分开,高欢倒了两杯乳酪,两人饮下,尔朱英娥的眼神变得迷离 尔朱兆工房内,他捶了捶头,扶头酒醒,有些微难受。 他打了一桶水来,才抹过脸,只见尔朱英娥悄然又至。 尔朱兆急忙舔着脸,讪笑道:“妹妹。” 尔朱英娥道:“父王马上就要到了,高都督让我陪你重新再去检查一番,各个工序都要走到,不然父王那里我可替你瞒不过。” 尔朱兆大喜,心想高欢这下可帮了大忙,这个人情极大。 当下忙不迭道:“高都督考虑极是,妹妹辛苦了。” 两人当下各种工序又走了一遍,铸金人坊的人见尔朱英娥又陪尔朱兆来,无人生疑。 尔朱兆各处瞧过了,觉来并无异样,但还是装模做样的摸摸看看问问,问的问题都是不通之至。 两人走到窥测管前,尔朱英娥见尔朱兆与工人攀谈,悄悄抬起袖子,几例粉拳大小的冰球顺着窥测管便骨碌骨碌的滚了下去。 烧得火红沸腾如岩浆的金水瞬间便吞没了几例冰球。 一旁,尔朱兆仍在与铸炉工人在侃大山; 尔朱英娥看过之后,尔朱兆也好奇的趴在窥测管上窥测了一下金水在熔炉中的翻滚之状。 远远传来得得得得的马蹄之声。 紧接着传来军士的声音:“太原王驾到。” 十余人在铸金人坊外滚鞍下马。 一队人马簇拥着尔朱荣走了过来,尔朱兆、尔朱英娥、贺拔岳等一众人立马迎了出去。 尔朱英娥经过高欢工房,对尔朱兆道:“我去唤一下高都督。” 尔朱兆想到高欢仗义,允诺点头。 过了片时,尔朱英娥与高欢从高欢的工房中奔了出来。 这时,整个铸金人坊除了铸造间的大工,其余执勤将士、高欢、尔朱兆、尔朱英娥、贺拔岳等人全都排在了道路两旁,迎接王驾。 尔朱兆这时有些胆战心惊,牵了牵高欢的手,道:“可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 高欢笑了笑,道:“安啦,怎么可能出问题,放心,我绝不出卖你饮酒。” 尔朱兆道:“你也饮酒了。” 高欢笑道:“我可没有过量,非常清醒,你呀,准备恩将仇报不是?我护着你,你还准备咬我出来?” 尔朱兆有些歉然,道:“不会,不会,高兄,你可要替我打掩护。妹妹那里” 高欢道:“她也没事啦,你绝不用担心。” 他悄悄附耳尔朱兆道:“我呀,怕她抖搂出来你饮酒,王爷一逼供,你把我供出来,所以,我也给她饮了一些,她如果嘿嘿嘿,岂不是咬出她自己?” 尔朱兆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才明白过来,鸡啄米一般的点头:“高,实在是高。” 他拍了拍胸口,一场虚惊终于落地,这下饮酒之事彻底安全了。 两人正议论间,尔朱荣已经从人群夹道中走过。 尔朱英娥登时跟了上去,尔朱兆、高欢、贺拔岳见状也跟了上去,贺拔岳一边走一边介绍铸金人坊的工作进展情况。 高欢及尔朱兆也汇报了今日的最后巡查情况,一切都天衣无缝。 尔朱英娥在一旁佐证,她喝下乳酪之后,头脑有些晕沉沉的,此后几乎一直恍惚。 经过高欢一番推测,猜度十之是尔朱兆将那桌上的乳酪注了酒水,而高欢不知情,顺手牵羊,她喝过之后,所以有些晕沉。 晕沉之后,高欢说到她还陪尔朱兆又去检测了一番,对此她几乎毫无印象。 但高欢既然这般说,应是实有其事。 她贴上尔朱兆,做了询问,尔朱兆郑重点头,至此她再无怀疑。 众人瞬间便又重新抵达铸金人坊铸造大间。 尔朱荣见一切井井有条,心中甚悦,询问:“怎么样?” 贺拔岳:“截至目前,一切正常。” 高欢与尔朱兆联袂又去检查检查风箱,铸造的大工又将铸造日志呈了上来。 尔朱荣见高欢、尔朱兆都有签名,都标注了监察时辰,心下甚悦。 高欢这时正在蹲下,做出伸手检测皮排的样子,一一顺着皮排的革囊探过去,过了半晌,道:“皮排没有问题。” 紧接着尔朱兆对高炉也装模作样再验了一番,道:“这高炉也无问题。” 熔炉内,金水已经烧得沸腾。粘稠的金黄色液体,咕嘟嘟的冒着泡。 尔朱荣等很快走过了鼓风皮排,向着炉台走去。 炉膛内,尔朱荣看着沸腾的金水,喜笑颜开。金水似乎正在变成天子冠冕,映照着他火红色的脸庞。 但就在他看着的时候,沸腾的金水慢慢的沸腾之声小了。 尔朱荣的脸上变得难看起来。 尔朱荣忽然大叫:“怎么回事?”赶快浇铸,赶快浇铸。” 众人见尔朱荣神色忽变,登时慌乱,一个个七手八脚,拥到高炉旁。 窥测管旁边,早有开口矛和糊泥车准备就绪,随着尔朱荣的大吼,几个力士对准标注开口处的区域用开口矛对准。 两名将士立刻上前扶住了开口矛的矛柄。 窦泰和彭乐,一锤一锤的奋力夯打在矛柄尾端,两人俱各使足了吃奶的力气,硬是将开口矛一寸一寸的镌入熔炉内。 随即,贺拔岳、高欢、尔朱兆等众人立即上前合力,抓住矛柄,奋力向外拽。 这几人都是当今天下难得的悍勇将士,这一合力,至少有数千斤力。 开口处登时熔炉的封泥裂破,火红的金水吐了出来,立时热浪腾空,金水如岩浆,从熔炉内缓缓迸出,顺着传送带向尔朱荣的人像流去…… 一百三十二第一次铸造金人失利 金水缓缓的注入陶俑,尔朱荣的脸色已经变得极难看。 方才他观测金水的时候,亲眼见着火红的金水忽然变得色泽逐渐暗淡,不由大觉有问题。 金水注入陶俑完毕,陶俑顶部立即上了封泥。 尔朱荣尚还心存侥幸,他扭头,满脸汗水,他一生之中,残忍屠戮,也曾面对凶险,但却无如一刻有此紧张。 身畔,司马子如正在为他掐算。 尔朱荣道:“吉凶如何?” 司马子如掐指一算,道:“火水未济之卦。” 水火未济便是指事情没有成功,这一卦在易卦中可谓最烂的一卦,尔朱荣的脸登时勃然变色。 司马子如又道:“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 尔朱兆一听得有饮酒二字,吓得脸色煞白,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几乎吓得晕厥。 尔朱荣听见司马子如的卜语,也不由得一怔,旋即道:“这卦词中还有饮酒?” 他嘶声吼道:“你们谁有饮酒?还不招供!” 尔朱英娥大恐道:“父王,我可没有。” 这时众人之前,她又惊恐,再也不敢以“父皇”称之,唯恐触怒。 尔朱兆双膝发软,几乎便要跪下; 只听得司马子如道:“大王切勿发怒,这有孚于饮酒,无咎,乃是《易经》中未济卦的上九卦词。” “卦词这般说并非是指今日有人饮酒,意思是说虽然信任了饮酒的人,但这事却与饮酒无关。无咎便是这个意思。” 尔朱荣听罢,恨恨不已,有些狐疑,道:“《易经》这般厉害?” 司马子如点了点头。 尔朱兆还是剜了尔朱兆一眼,尔朱兆登时魂不附体,道:“王爷,我可没有饮酒。” 高欢急忙拽着尔朱英娥出来,道:“我与小姐都能证明尔朱兆绝未饮酒。” 尔朱兆听罢,向两人投来感激的一瞥。 司马子如道:“王爷,此时未到亥子之交,方才金水开口时辰不对,怕是仓促了,这次只怕” 尔朱荣这才恍惚之间想起,自己这般一紧张,把必须在亥、子时交才开炉的时辰给忘了,不由得长叹一声。 洛阳城外,已经从“尔朱英娥”容貌中恢复过来的萧东奇正纵马狂奔,四蹄翻卷。 到了一个岔路口,前面路口早已经有一人勒马等候,她紧急勒马,骏马登时人立起来。 暗夜之中,那人本就穿了一声黑,一张英俊白皙的脸,堆满笑意,不看而知正是宇文泰。 宇文泰见她恢复了本来面貌,脸上花花绿绿,不由失笑,道:“你真好看。” 萧东奇这一趟虽然成功,但是却撞见了不少高欢与尔朱英娥的情事,她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她情知高欢演戏,但心中终究难掩愤怒。 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看见自己爱的人与别的女人搂搂抱抱,接吻而不生气。 但萧东奇今夜几乎都瞧见了,高欢还表现得特主动,她几乎气不打一处来。 她见宇文泰笑嘻嘻的打趣,不由怒从心头起,道:“你这个坏蛋。” 忽然掣起马鞭,一鞭向着宇文泰扫了过去,宇文泰似是早有提防,策马躲过,萧东奇一鞭打了个空。 她勒马,怒叫:“你乖乖站住,给我打一鞭。” 宇文泰心想我又不傻,站在这给你打,俗话说小杖则受,大扙则走,这丫头这时候疯了,我才不陪你疯,当下纵马远远逃逸开去。 口中叫道:“你除了这个办法能够奏效外,你还有其他办法去破坏尔朱荣么?是你的个人感情重要,还是坏尔朱荣的帝王梦重要?” 萧东奇气苦,宇文泰说的极有道理,她一时怔住。 但宇文泰这一计聪明,可谓一举两得,不但坏了尔朱荣的好事; 也巧妙的利用了尔朱英娥对高欢的情愫,让自己亲眼见到他们在一起卿卿我我,打击自己对高欢的信心。 她想到此处,心道:“宇文泰,你不就是要我对高欢生气么?我却偏偏不生气。” 刚想告诉宇文泰,抬头一瞧,宇文泰已经逃的远了; 她情知贺拔岳今晚必定难熬,宇文泰这时逃开,必然是瞧贺拔岳去了。 她又气愤又无奈,狠狠的骂了一声:“宇文泰,你这个混蛋!” 悻悻勒马归去。 太原王府邸。 尔朱荣看着那个丑陋不堪的金人,面部模糊,丑陋之中面上还有一些银色的斑点,脸色极度阴沉。 这金人本该在明日下午申酉之交破除陶俑,开启来看,铸造是否成功? 但尔朱荣心浮气躁,已等不到,他出金水之时已经错了时辰,这时心想负负得正、错错得对也未可知。因此打开陶俑来看。 这时金人早已冷却,果然未成。 贺拔岳、贺拔胜兄弟早已经光着上身,背着荆棘条儿跪在堂下 独孤信、赵贵、李虎等人跪了一堂。 尔朱荣怒斥道:“贺拔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这面上一团模糊,还有银瘢,这杂质是哪儿来的?这铸金人失败,你该当何罪?” 贺拔岳垂首道:“末将不知,末将愿领刑罚。” 他在铸金人坊,没有发现宇文泰,铸金人坊,他甚至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可疑人物,所以将士出入都有日志、核查。 他实在想不到纰漏出于何处? 黑獭在哪里做了手脚? 他心下佩服之余,也坦然。 贺拔胜这时也叫道:“末将愿意一道领罪。” 李虎、独孤信等人齐声相应。 尔朱兆叫道:“太原王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交差的?带下去,斩了,斩了,斩了。” 两名将领抬了一筐金块过来。 高欢等众人一一检查,尔朱荣也走了过来,劈开一块金块,紧接着,又劈开一块,查无异状。 验罢金块,高欢上前跪下:“臣请大将军饶过贺拔岳兄弟一命。方才我与窦泰等人都俱各检查过各处,并无疏漏。” 尔朱英娥脉脉含情的看了高欢一眼,这时见高欢求情。她急忙也上前,摇晃着尔朱荣的手臂。 “父王,女儿瞧着贺拔将军也不敢故意破坏铸金人,这程序复杂得很。” “谁知道哪一环出了岔子,贺拔将军沙场百战,为父王出生入死,若因此事被爹给杀了,父王,人家会说你…… 尔朱荣见众人都纷纷说项,自己也并未在吉时开炉,心下烦躁,挥挥手道:“带下去,带下去,先关押起来。” “其余人等全部退下。” 众人见尔朱荣神色,一时不敢忤逆,纷纷退下。 酒肆之内,楼堂馆所之中,此事瞬间点爆舆论,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 尽管王府企图封锁消息,但一夜之间,太原王铸金失败消息,还是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松鹤楼内,几个食客正在交头接耳。 食客甲压低声音,仿佛在说一件惊天的秘密。 “不知道诸位听说没有,这太原王铸造金人失败,这下可好瞧了。这到底还要不要禅位呢?” 食客乙立刻露出你消息晚了我早已得知的自得表情:“这几个人坐着在家掷骰子,还有运气呢;” “这天子大位,怎么可能是什么人都能坐上的?” “我看啊,太原王这辈子就没这个福分。” 也有人关心贺拔岳的未来和命运,道:“我看啊,这可真不关那个贺拔将军什么事儿,这就是尔朱荣没有天命,命中无天子之分。” 一百三十三、君臣夜话 铸金失败后,一时流言四起。 军营中,也有将士在悄悄议论此事。 将军甲道:“听说没有,太原王铸造金人不成,这贺拔将军可还被关着哪,要我说,这贺拔将军冤哪。” “前代皇储、贵人铸金人欲得帝位、后位的多了去了,这可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福分。” “这个呀,没有大福大慧,注定的。” 将军乙叹了口气,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种大富贵,关键还是要看天。贺拔将军冤哪。” 便连尔朱荣府邸前,也有一些过往而胆大之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空气中偶尔夹杂着这样那样的声音:“要我说,做个太原王也不错,王位已然尊贵,何必呢?何苦呢?你说是不是……自取其辱?” 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弥漫在洛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里。 尔朱兆是尔朱家族中,听闻这些流言,最为气愤不过的。 尔朱荣做不成皇帝,那他的封王梦就不靠谱,最关键的是,贺拔岳现在还没处理,民间颇有议论。 贺拔岳一日不处理,他这个饮酒之事说不定就有一日被揭发。 这种事情夜长梦多。 他决定亲自去劝诫一番叔父,他去的时候,尔朱荣正在烦躁的走来走去,面上有一点愁闷。这件事闹得他有些心绪不宁。 尔朱兆直言不讳:“叔父,昨夜咱们便应该杀掉贺拔岳,这贺拔岳便是纯心破坏。” “这厮本来便是希望你称帝不成,这人是大魏的臣子,不是咱们的臣子。” 尔朱荣冷冷的挥了挥手,指了指脑子。 尔朱兆怔住了。 每次别人指向脑子,他就开始捉急,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他暗自发誓,将来总有一天,谁敢当着自己的面手指脑子,他就干掉谁。不过,他当然知道,尔朱荣不是他能干掉的对象! 尔朱荣见他不悟,冷笑道:“证据呢?贺拔岳怎么做的手脚?” 尔朱兆讷讷不服,嘟囔道:叔父贵为王爷,杀个人还要什么证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尔朱荣冷笑一声:“这么说,本王为何还要铸金人?本王直接称帝就好了?” 他并不在乎人心,他在乎天意。另外,他还在乎军心。 他心中明白,贺拔岳无罪,他倒是有些疑高欢,但并无证据。 当下说道:“杀了贺拔岳,谁来制衡高欢?你来么?贺拔岳狡诈虽不如高欢,但是诚信胜之,勇毅胜之。” “如今我麾下将领,要么隶属高欢,要么隶属贺拔岳,这二人是我左膀右臂,杀了贺拔岳高欢便无人可以掣肘。” “他们俩斗来斗去,我便可以高高在上,制衡他们。” 尔朱兆大脑不经考虑,嘀咕道:“那不如便把高欢也给杀了?” 他话音未落,尔朱英娥冲了进来,站在尔朱兆面前,直视着他:“高欢与你有仇么?” “你为什么要杀高欢,你就知道杀杀杀?杀能解决什么问题?你这家伙,恩将仇报!” 尔朱兆一见尔朱英娥出现,吓得魂飞天外,生恐尔朱英娥泄露他饮酒消息,双膝一软,差险跪下。 好在尔朱英娥及时住口,她情知这要说漏了嘴,可得把高欢饮酒也扯进来,父王若知道这里面蹊跷,那可是大大不妙。 尔朱兆满脸虚汗,见尔朱英娥住口,抬起袖子擦了擦汗,讪笑道:“妹子,我就随口一搭,高欢怎么能杀?” 尔朱荣本就心情不乐,见他们两个还在自己耳边聒噪,不由得大怒,指着门:“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听见没有,现在就滚出去。” 尔朱英娥和尔朱兆讪讪的离开了。 与尔朱荣的气急败坏相较,皇宫书房内,孝庄帝的神情则有些兴奋。 宇文泰在一旁站着,他悄悄潜伏进来向皇帝报告了这次事情的详细经过,他知道皇帝如今信心不足,需要好消息打气。 孝庄帝听罢,果然略略振奋,外间的流言他也听了不少。 “现在外面流言纷纷,都在说尔朱荣没有天命。” “哼,一个乱臣贼子,也想登上大宝,朕铸金人,可是一蹴而就。” “这乱臣贼子,可便没那么容易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陛下,流言估计是萧姑娘在外面传播开来,我听到后,也编了一些去传播,如今,已是传遍京城了。” 孝庄帝:“啊?” 他半晌领悟过来,道:“传播得好。” 萧东奇是萧赞的妹妹,萧赞兄妹所为自然是帮自己,这次高欢显然也在帮自己,他潜伏在尔朱荣身边,足证他并未抛弃昔日所立誓言。 还有贺拔岳,独孤信 他知道,他们都心向自己。 想到此处,心下不由漾起一丝温暖,多了一丝丝取胜的把握。 宇文泰接着道:“尔朱荣这人本来便信天命之说,这流言越甚,他可能就会越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天命。” 孝庄帝冷笑道:“他就是没有天命。” 宇文泰点了点头:“残忍嗜杀,自然无人庇佑。” “不过,这次的事情不关天命,而是咱们有心做了手脚。但怕尔朱荣还是贼心不死。” 孝庄帝道:“你跟贺拔岳都是我大魏的纯臣,你们还要帮朕,他屡铸不成,终究会放弃。” 他本想说高欢也是纯臣,但是想到宇文泰与高欢不睦,高欢设计宇文洛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因此略过了高欢不提; 他说这番话时,终于眼中闪出奕奕神采,道:“爱卿,你说得对,我大魏还有希望,这人心还是向着我大魏。”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尔朱荣本来有些人心,他这一屠杀,杀寒了整个京城士大夫的心,天下人心归魏,自然无可置疑。” “陛下一定要忍,要坚持,忍到极致,便能成功。” 孝庄帝道:“爱卿,朕要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朕可能便活不下去了。” 宇文泰劝慰道:“陛下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为了大魏江山社稷,为了复仇,为了你的皇兄皇弟,为了这大魏天下万千子民,不受荼毒;” “您要好好活下去,这铲除尔朱荣,若无陛下威灵,再无人能够做到。” 孝庄帝见宇文泰慷慨激昂,不由得大声道:“好。” 宇文泰想了想,觉得有些事必须要打预防针。 当下说道:“贺拔与我在尔朱荣身边,可能陛下会听到一些风声。” “比如贺拔都督有可能劝尔朱荣称帝,对尔朱荣表白效忠谄媚之举,都有可能传到陛下耳中,愿陛下勿信。” 有些事情,为了迷惑尔朱荣,必须要做,这些肯定会留人口实; 到时候就怕孝庄帝误信谗言,如果不能取信于孝庄帝,则天下大事误矣。 孝庄帝思忖了半晌,缓缓点头,道:“朕知道你们的孤忠,朕也明白你们的无奈。” “已经有传言贺拔和高欢劝尔朱荣称帝,外间大有人说你们是尔朱荣的股肱之臣,但朕是明白你们的,朕眼不瞎,心不盲。” 宇文泰心下大是感动,匍匐磕头不已。 孝庄帝郑重将他扶起。 宇文泰弓腰再拜,沉声道:“知臣莫若君,陛下保重,臣去了,臣当竭尽股肱之力,为陛下扫平海宇,剪除大逆。” 君臣二人洒泪拜别! 宇文泰急着离开,是因为他还要见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他需要回去查阅这人的资料。 一百三十四、茅山道士的老祖宗 洛阳郊外,萧赞大宅门口,宇文泰和萧赞正在等候一位尊贵的客人,这个客人从大梁来,早在河阴之变时,宇文泰便已经请萧赞折简请之。 这个人宇文泰也是穿越之前,看多了林正英的电影,决定了解一下茅山文化,才知道的。 要百分百破解尔朱荣的铸金人,这个茅山老道非出山不可。 这个人是茅山道士的老祖宗,名叫陶弘景。 陶弘景和梁武帝萧衍关系比较好,已经经历过江南的宋、齐、梁三朝政权。如今已经七十来岁,倒仍是身强力健。 宇文泰看上他,是因为这个人虽然是个古代人,虽然没有学过现代知识,但是这个人在化学和物理的成绩上比他这个现代人还要好。 那些穿越文的神男主穿越了之后都是物理学家、化学家,仿佛带着物理化学方程式一起穿越而来,宇文泰可不成。 他穿越过来肉身一具而已,大学学的是文科,别说初中、高中的物理知识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就是不忘,他也没有实验器材。 就是想自己搞点物理、化学器材,来做几个实验,惊艳一下古人,他还怕被古人扣上奇技淫巧的罪名,咔嚓一下掉了脑袋。 但所幸,大中国古代不是毫无物理学家和化学家的,可以从牛鼻子老道中寻之,陶弘景就是其中一位。 陶弘景对化学的贡献之一是记载了硝酸钾的火焰分析法。 “先时有人得一种物,其色理与朴硝大同小异,朏朏如握雪不冰。强烧之,紫青烟起,仍成灰,不停沸,如朴硝,云是真消石也。” 所谓“紫青烟起”是钾盐所特有的性质。陶弘景这一记载,是世界化学史上钾盐鉴定的最早记录。 陶弘景同志曾长期从事炼丹实验,以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炼丹事业中去。 梁武帝送给他黄金、朱砂、曾青、雄黄等原料,让他炼丹。 他在炼丹过程中掌握了许多化学知识,例如﹕汞可与某些金属形成汞齐,汞齐可以镀物。指出水银“能消化金、银成泥,认为水银可破坏金银活性。” 宇文泰穿越而来,对于这个时代的教派人士第一个想见见的就是达摩和尚,第二个就是这个山中宰相陶弘景。 不过,陶弘景一贯都混在江南,宇文泰还没去江南混过。 他曾经向萧赞打听过陶弘景,陶弘景作为萧衍的挚友,每月都和陶弘景通几封信,萧赞这个二皇子自然应该识得。 宇文泰还有一个目的,索要两枚仙丹。 宇文泰怀疑大梁皇帝萧衍后期被侯景台城逼迫还能活到八十多岁,十之七八便是服食了陶弘景的仙丹。 虽然史书上记载道士们炼出来的丹药十之七八有毒,什么李世民啊、雍正啊、可能都是服用丹药挂掉的。 但萧衍、陶弘景都很长寿,尤其是萧衍,后期皇帝生涯简直苦逼,还活那么长,说不定是丹药所至,也未可知。 由此可证,陶弘景所炼制的丹药至少是无毒的,不然这老家伙活不了这么长。 宇文泰决定向这活神仙、茅山派始祖老人讨几枚仙丹,以备自己四十九岁的时候服用,因为按照史书所言,他四十九岁要嗝屁。 根据他穿越的经历来看,有些历史虽然能被改动,比如三哥还活着; 但大部分的历史事件他确实无能为力,比如河阴之变、比如幼帝被杀,都是冥冥之中。别说他穿越过来,就是把李世民、康熙、刘秀穿越过来,都没辙。 但自己的寿命这件事情,是一定要改变的; 不然巴巴的穿越过来,已经先知先觉了,功业还和前世的宇文泰一样,岂不太憋屈? 就像项少龙,穿越过去,秦始皇还是秦始皇,那搞个毛线? 他研究过,宇文泰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年龄,如果宇文泰多活几年,比如不是四十九死的吗?如果活到六十九?很多问题便迎刃而解; 那时候,也不必担心儿子年幼,找人辅政了,只要这一点改变,历史必将做重大改变。 如果能活到六十九?那么,以宇文泰前期积累的优势,已经三分天下有其一,后面又吞并了巴蜀,控制了江陵,基本上对天下已经形成钳制之势。 一统天下,只是个时间问题,一统天下之后,顺便抄抄三省六部制、科举制,盛世由我创建,不枉穿越一场。 马车轱辘轱辘的声音已经响起 宇文泰和萧赞抬头望去,已经见到马车,马车上插着一面八卦旗帜,随风在这大清早的洛阳郊外飘扬着 宇文泰不由赞叹道:“这马车也有仙风道骨。” 萧赞笑了笑,道:“这是自然,陶大师的马车。” 宇文泰听到大师两个字,心中一想,大师这两个字果然是具有穿越千古的能量,我们那个时代也有许多“大师”。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道:“你见过陶大师练过丹药没?” 萧赞道:“自然有。” 那时候他还没有叛逃来到大魏,有一次和父皇一次去山中找陶弘景。 他们去的时候,便见丹房之中青烟袅袅,一派仙气,走至近前,便看见陶弘景蹲在烟雾缭绕的炼丹炉旁。 萧赞迄今还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忽然嘭的一声巨响,炼丹炉炸了。 陶弘景满面尘灰,屁股上被爆炸的丹炉里的火星击中,着了火,他双手拍个不迭。 口中大呼小叫,道:“不好了,坏事,坏事,这五石散又炼不成了。” 那次,把萧衍和萧赞笑得打跌。 但是陶弘景却极高兴,道:“有什么好笑的,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萧赞当时问道:“道长明白什么了?” 陶弘景道:“这硝石、硫磺混在一起,易燃易爆。” 宇文泰大喜,萧赞说的这个小故事这就是他要的答案,也是他预备送给尔朱荣的大礼,尔朱荣既然非得这么迷信,一定要铸造金人称帝。 他一个现代人,跑去尔朱荣时代,还不把他给破坏了,那岂不是白穿越了。 萧赞才和宇文泰说完这件往事,已经听得那边厢一个声若洪钟、金声玉振的声音道:“二殿下又在说老道糗事。” 这时,那马车距离宇文泰等人总还有八百到一千米的距离,萧赞述说的声音并不大。 但这老儿竟然能听得只字不差,宇文泰不由得咋舌。 他穿越到这个时代,迄今为止,有两件事是他咋舌的,一个是高敖曹的武力值,过去读史,读到万人敌,他都不屑不信。 但看了高敖曹,他不由得相信。 现在这个陶弘景,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一个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如此耳聪目明,他几乎都要怀疑武侠的千里传音是真的了。 萧赞见他惊异之色,道:“这个大师是真的。” 这个年代无疑也有许多假大师,任何时代都一样,都有许多假大师,但是真大师也是有的,凤毛麟角而已。 陶弘景,无疑是这个凤毛麟角。 马车迤逦,瞬间已经到了身前,紧接着,一个精神矍铄,龟形鹤背的,头戴道冠、胡须花白的老头儿出现在宇文泰身前。 神仙那种突突突的往外冒的气质,没人可以学习的来。 一百三十五、神仙算算我活多少岁 两人赶紧将陶弘景延入客厅之中。 陶弘景抬头四顾,淡淡一笑,道:“二殿下好雅致,我还以为二殿下住在归正里呢。” 归正里是大魏朝廷为领邦叛逃的皇亲国戚、将领们特意拨地皮建造的一块高档小区,约有三千余家。 魏人多称之为“吴人馆”、或者“吴人区”。 萧赞在归正里倒是有一套宅邸,但他除非必须上朝的时候去住一住,寻常多是躲到这隐秘的洛阳郊外大宅。 尔朱荣入朝之后,归正里他更不敢去住,毕竟杀皇帝亲兄弟的人,杀皇帝姐夫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此刻,见陶弘景动问,不由笑了笑道:“归正里早便不住了。” 陶弘景笑道:“很好,很好。” 萧赞在信中已经将尔朱荣铸金之事告知,这时也毋庸再叙,双方宾主坐定,便直接进入正题。 陶弘景从怀中掏出两个布包,一一打开,道:“二殿下,你要的东西。” 这两样东西,正是硝石和硫磺。 宇文泰有些歉意,道:“劳烦大师远来,甚是过意不去。” 大魏之时,大江南北统统佛教兴盛,崇佛抑道。 整个洛阳几乎到处都是佛寺,但是道士却偏偏极少极少,宇文泰所知的道士只有陶弘景。 考虑到陶弘景这种道家才能制造爆炸效果,又因为萧赞相识,所以才巴巴的请萧赞折简请来。 陶弘景看了看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不碍事,能够见到少年英雄,是老道有福啊。” 萧赞大笑,道:“黑獭,大师说你是英雄,你这前途不可限量,大师轻易不做断语。” 宇文泰心想,自己也算先知先觉,知道的未来的事情未必便比这位大师差了,当下玩兴忽起,不妨与这位大师较量较量。 于是说道:“大师,长安是兴王之地,你觉得我去长安发展如何?” 陶弘景闻言果然一震,端详了宇文泰一眼,缓缓点头,不做多言。 宇文泰心想这个去哪儿发展还体现不出自己的先知先觉。 于是又道:“大师,我瞧我四十九岁上有大厄,不知道可否安然得过?” 史书上说他四十九岁嗝屁,他改成大厄。 陶弘景仔细瞧了瞧他的神色,这下显然震动非常。 宇文泰瞧他震动,显然是他也这么判断,不由得也是心中一震,道:“难道自己转世,还是活不过四十九岁?” 想到这里,不由觉得悲催。 追问道:“大师,还请赐教。” 陶弘景便再大仙神通,哪里知道宇文泰来自未来,只道宇文泰真算出自己四十九岁的大运不好。 他叹了口气,道:“阁下四十九岁那年确实有大厄,按法当死。” 宇文泰登时有些灰心,心想还不如不问。 这时见陶弘景面色捉摸不定的盯着自己印堂看,不由得又些微燃起一丝希望。 陶弘景看了半晌,手指不住的屈来屈去,口中叫道:“怪哉,怪哉。” 似是有什么事索解不定,心中极犯疑难。 萧赞见了,也是莫名所以。 这时,萧东奇也醒了,听得客厅有声音,头也没梳,脸也没洗,蓬头垢面的走了过来。 见到陶弘景一身大师气质突突突的往外冒,又见宇文泰闷闷不乐,她便立时高兴起来。 萧赞手指堵在嘴上嘘了一声,轻声道:“大师在给黑獭批命。” 萧东奇心想:“那自己更得听听了。” 陶弘景手指不住的屈伸,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宇文泰心想:“莫非自己四十九岁这一年经历当真曲折离奇?” 陶弘景算了半晌,缓缓道:“阁下最近是不是病了一场?” 宇文泰心想,自己最近就是病了这一场,然后才穿越过来的,当下点了点头。 陶弘景道:“你四十九岁那年会与你这场病有关联,吉凶祸福难料,大体上是凶,按法应死,但也有生机。” 萧东奇见状,不由微微一哂,笑道:“才活四十九就要死啊,还要我嫁你,这是要让我守活寡吗?” 她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刻薄,不由得咯咯一笑。 陶弘景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也有生机。” 宇文泰听闻有生机,不由得大喜,脸色立刻开朗起来,心想不妨趁此时找大师要一些丹药,延年益寿要紧。 于是道:“大师,你这可还炼得有丹药?” 陶弘景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递了过来给他。 萧东奇道:“你咋这么厚脸皮?” 宇文泰道:“不厚脸皮怎么娶你?” 萧东奇道:“我才不会嫁你呢?” 宇文泰道:“你敢让大师看看不?看你嫁我不嫁我?” 萧东奇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敢不敢?大师,你说我会嫁他么?我下定决心,坚决不嫁。” 陶弘景笑了笑,看了看萧东奇,然后居然也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萧东奇心忖大概是自己还没有梳洗,有些窘迫,捂了捂脸,转身便走。 陶弘景道:“姑娘,你不想听么?” 萧东奇站住,心想自己总不会真的与宇文泰有什么吧?她不由得有些好奇。 陶弘景淡淡的笑了笑,道:“你不讨厌他。” 他自然指的是宇文泰。 萧东奇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确实并不讨厌宇文泰,他知道宇文泰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有些捉弄人,有时候说话口气大。 但他基本上可以算一个好人,一个热心肠的人,也很聪明,而且从算计太后、算计尔朱荣来看也算善于计谋。 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承认对宇文泰并不讨厌。 宇文泰这是第一次见她这么认真的肯定自己,不由得眉花眼笑,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萧东奇见他得意神情,不由得冷笑,道:“不讨厌他距离要嫁给他那可是中间差了一座须弥山。” 陶弘景几乎是做拈花状微笑,道:“姑娘,你还年少,以后你会明白,男女之间只要互不讨厌便已有婚姻的基础。” 萧东奇愕然; 宇文泰欢喜; 萧赞微微一笑。 陶弘景道:“这位黑獭少兄,还有萧姑娘,你们将来都是有造化之人,至于合婚之事,老道素来不喜此道,不做定论。” 萧东奇心想一定是这老道见自己蓬头垢面,不甚高兴,他又未必能算准。 想及此处,便觉得这有可能是个假冒伪劣大师,于是微微欠身福了一福,转身便去梳妆台梳洗去了。 宇文泰见萧东奇走开,他手中拿着那个瓷瓶,心想大师丹药定然无比珍贵,便打开来看,才一打开,已经是芳香扑鼻。 他凑眼一看,里面是一些小指盖儿大小的红色药丸。 于是问道:“大师,这药怎么服用?” 陶弘景道:“少兄弟可以放在身边,紧急时可以救命。若能保足下度过大厄,足下将来方寿命绵长,子孙当享无穷福禄。” 宇文泰闻言不由得大喜。 陶弘景这般说时,便是并未将自己四十九岁完全说死,那么说历史的发展,便有未定之天。 他心情一时激动,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九十度的鞠了一个大躬,道:“不才谢过大师吉言。” 陶弘景但微微而笑,并不言语。 萧赞淡淡一笑,也想问一下自己的将来,陶弘景笑了笑,但言:“积福自然有福,惹祸必然有祸。” 此外再不肯言。 宇文泰又问及尔朱荣休咎祸福,陶弘景遥指萧赞壁上长刀 一百三十六、当你恐惧意外意外便会真来 宇文泰淡淡一笑,大师的这种遥指壁上长刀也许有很多种解释。 他也懒得猜度,眼下硫磺、硝石已经拿到,大师还提供了一些水银,水银也能起消解金银的作用。 这些东西,足够他用来破坏尔朱荣的帝王梦了。 他们讨论的这些事情,似乎有一种神奇的作用,似乎已经惊动洛阳城内、王宅之中的尔朱荣。 就在宇文泰与陶弘景相谈甚欢的时候,尔朱荣显得有些烦躁,走来走去。贺拔岳铸造失败之后,他准备将铸造任务交给尔朱世隆,尔朱世隆不敢接此大事。 心腹诸将之中,谁也未敢主动请缨此事。 贺拔岳现在还没有放出来,市面上舆论如潮,根本压制不住。 尔朱荣自己也有些心虚,毕竟他还是比较信奉神明的,他这一生,几乎所有大事都靠神明决断、指引才走到今天。 他本想亲自督造,但心神又有些恍惚。 他已经被这事搞到有些心力交瘁了,但他还懂得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这个道理。 他怕他自己上的话,那些大工、那些将领,一个个胆战心惊,更加容易出错,结果更加不好。 想来想去,他还是把高欢召了过来。 高欢站在那里,面上也有婉拒之色。 尔朱荣叹道:“高欢,你再最后试一次,要是这次铸造金人再失败,本王从此也就死心了,再不提称帝之事。” 尔朱兆一旁听得,宛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大声叫道:“叔父——” 尔朱荣打断:“怎么?要么你去替我铸金人?” 尔朱兆登时语塞,这个烫手的山芋,就算他再无脑,他也是知道这事儿自己接不得,也完成不了。 以他的智商,别人搞破坏,他自觉真的搞不定,当下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叔父,我不成,我不成,真的,我不成。” 他想了半晌,又尴尬的媚笑,指了指高欢,道:“还是高都督合适。” 尔朱荣于是又对着尔朱兆指了指脑子,尔朱兆大窘。 高欢思忖了半晌,道:“臣督促监造没有问题,万一……” 尔朱荣道:“凡事都有天意,有人信有人不信,我信,要是这次再铸不出金人,本王便认了,高欢,本王绝不怪你。” 高欢道:“王爷有人定胜天的志愿很好,末将只怕只怕上天震怒,或有谴责。” 尔朱荣显得特别郁闷,心想贺拔岳若不释放,高欢终究恐惧,不肯担责。 当下挥了挥手,对尔朱兆道:“去去去,把贺拔岳兄弟都给我放了。” “失败不用你担责任,高欢,你不就是怕我会像对待贺拔那样对你吗?监铸不成,不担责,只要你尽力办事,你放心便是。” 高欢单膝跪下:“王爷厚爱,末将领命,末将万死不辞。” 贺拔岳府中,诸将虽然没有几个敢明显来贺的,但私下来贺贺拔逃出生天的已经为数不少。 贺拔岳这几日在牢中,倒也没有受多少楚毒; 牢子们都知道贺拔蒙冤进来,一个个见尔朱荣并未下杀手,市面上又喊冤声重,因此牢子们也甚客气。 宇文泰进来的时候,贺拔岳笑了一笑,挥手摈退了众人,独留下宇文泰。 宇文泰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当下将当日策略一一告知,包括每一个细节。 贺拔岳听得不胜感慨。 宇文泰跪下,匍匐,以头触地。 贺拔岳将他扶起,宇文泰做的事情,虽然给他造成了牢狱之灾,但这点牢狱之灾,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摆脱了这桩烦心的差事,现在这摊子破事轮到高欢了。 高欢定然也是极不赞成尔朱荣称帝的。 高欢现在正在将硝石、硫磺等等铺在桌面上,这些事物自然是萧东奇托人秘密送进来的,萧东奇则自然是从宇文泰处得来。 萧东奇并且附言说这些东西夯实密封在密闭空间,可能引爆。 高欢立刻秒懂。 萧东奇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 桌上摆着几根金块,他正在将一些金块镂空,把硝石、硫磺都装填进去,然后重新将金块填充。 娄昭君在一旁有些担心,道:“这物万一被发现,那可是……” 她有些担心,担心的方向有二:第一自然是夫君此行的凶险,这种事情万一败露,那是死罪; 贺拔岳担任督造任务的时候,阻止造金人成功,而人身无恙,是因为尔朱荣事后无论如何巡查,没有一个环节查出问题。 因为绝不会有人查到“尔朱英娥”的头上,也根本没有人想到现场出现过两个尔朱英娥。 甚至是近距离接触“尔朱英娥”,并陪同“尔朱英娥”第二次巡查的尔朱兆都完全毫无觉察。 甚至在后来事故责任倒追中,尔朱兆力证尔朱英娥。 娄昭君的第二个担心是萧东奇这个姑娘,这姑娘竭尽心力与高欢套近乎,她不能不防,因为她的爱情宝典里面有一条: 高欢玩玩可以,但绝不能动真感情。 因为男人一动真感情,就很容易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给别人分享,很多时候就会把大老婆的位置给让出来。 这方面历史经验太多,刘彻之于卫子夫,刘秀之与阴丽华,前者牺牲了金屋藏娇的陈皇后,后者牺牲了郭圣通,都是把最好的的位置让给了拥有爱情的那一个。 女人失去关健位置,所失去的不仅仅是她们自己的宠爱,还会附带上她们的儿子,那种悲惨无可名状。 娄昭君熟读书史,她自料美貌不输萧东奇,如今也没奔三,依旧凹凸有致,惹人遐想,但是萧东奇也有萧东奇的优势,娄昭君从她对爱情的追求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女追男这种模式,有些男人抵抗力欠佳。 娄昭君至少从她自己追求高欢轻易成功这一案例来看,她就知道自己的郎君对女追男缺少抵抗力。 长的美丽的女子倒贴追郎的模式,很少有不成功的,因为男人其实没有一个靠得住。 娄昭君见过萧东奇,萧东奇美貌,勇敢、热烈,再加上这次破坏尔朱荣铸造金人,甚至能当得上“美而慧”三个字。 她听高欢说过,萧东奇也爱读书史,仰慕英雄,这一点与她也相似。 她已经隐隐有一些担心。 高欢何等机敏之人,见她神色,已知端的,微微一笑道:“夫人毋庸担心,我与萧姑娘如今只是合作而已。” 娄昭君:“但愿如此。” 高欢道:“老贼最近被谣言弄得神思困倦,咱们最后再让他的精神受一次重大打击,让他觉得他确实与宝座无缘。 他和娄昭君夫妻多年,一看娄昭君的样子,就知道娄昭君在联想他与萧东奇的故事; 他适时的岔开话题; 他一边说,一边将金块上的一些粉屑用袍袖揩拭干净:“这些可是半点也马虎不得,这些粉末让人发现可是其罪不小。” 娄昭君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道:“这些粉末有这么厉害么?” 高欢道:“据说这是道士炼丹发现的,这物混合密封,能够引起爆炸,威力颇大,过两天便知道了。” 铸金人坊,夜,又是亥时子时之交时分,尔朱荣亲自坐镇,这是他决定的最后一轮铸造。 他有些恐惧还会发生意外,也知道当你恐惧意外之时,意外便真的不旋踵而至。 这是墨菲定律,几乎百试不爽。 他亲自检查了风箱、传送带,锅炉、金块,心中忐忑。 他望着高欢,高欢随手挑了几块金块,用金块忽然敲着,发出清脆的声音,慎重的道:“王爷,金块检查过了,金块没问题。” 一百三十七、炸了炸了 高欢随手抛了两块金块,递给尔朱荣亲自验看,尔朱荣拿起来反复的看着。 一旁的娄昭君今晚也跟了过来,亲自到现场。 她强自镇定,冷汗已经涔涔而下。 尔朱荣拿着金块观摩之时,其实只是刹那,她却觉得这一刹那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那么长、那么长! 高欢不动声色,道:“铸金人吉时已到。” 尔朱荣将金块抛回给高欢。 高欢道:“快抬到锅炉上去。” 两名士兵抬着金块上了炉台,将金块倒入高炉之中。 士兵们卖力的拉动风箱。 炉灶里的火势熊熊。” 士兵们不断的往里投送着柴禾。 透过窥测管,锅里的金块已经开始开始融化。 尔朱荣的脸上有些许紧张神色,他看了半晌,还是怕出意外,从锅炉旁离开。 高欢紧贴在尔朱荣身畔,他并不知道这种爆炸的威力有多大,他见尔朱荣神色比他还紧张。 便劝尔朱荣到工房去歇息:“王爷请放宽心,这次铸金人一定成功。” 锅里的金水沸腾着。 炉台中金水翻滚,开始有些异状,沸腾的金水中冒出一丝青色烟雾,忽然嘭的一声巨响,高炉的炉顶被巨浪掀开。 金水飞溅出一丈多高。 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响,锅炉在金水爆炸飞溅之下,锅炉被炸开,炉子的火光四起。 紧接着传送带、风箱都燃烧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高欢纵身扑上,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尔朱荣,几颗火星溅到了他身上,登时燃烧起来。 娄昭君带着哭腔奔了上来,大声哭嚎:“夫君,夫君” 地上到处是零星的火苗。 锅炉台一侧则是烈火熊熊。 人群一片声哭爹喊娘,距离锅炉台附近的几名士兵以及锅炉工被当场炸死。 附近侥幸逃生的士兵们也是脸上灰黑,如同砖窑中出来。 高欢大声吼叫:“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司马子如、斛律金等人率领一群士兵过来拥护着尔朱荣逃离爆炸现场。 高欢冲向爆炸处,扶起受伤的士兵; 当夜,事件便登时像长了腿一样的飓风瞬间传遍洛阳城大街小巷以及街头巷陌; 无论何处,人们都在议论纷纷。 消息最灵通的自然是松鹤楼里的那些食客。 事件爆发后不过一个时辰前后,便有人议论道:“听说没有,尔朱荣尝试铸造金人,天神震怒,把他铸金人的炉子都给炸了。” 紧接着便有人附和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他就没有皇帝命。” 这人话音未落,又有人接着道:“不是什么人想当帝王就能当帝王的,尝试失败了还不知道收手,还要强行铸造,这不,报应来了吧。” 好事的群众们纷纷附和着:“就是,就是。” 尔朱荣府邸,次日清晨; 高欢跪在地上,灰头土脸,一脸狼狈。 尔朱荣铁青着脸,手中的皮鞭一鞭子又一鞭子的打在高欢的身上。 高欢背上被打的皮开肉绽,但他一声未吭。 他的背上衣襟已经被鞭打破碎,背上露出道道鞭痕。 尔朱英娥和尔朱兆、尔朱世隆、尔朱天光等人都站在尔朱荣的身旁。 尔朱英娥看着高欢的样子,眼神中饱含着心疼难过。 那几个尔朱子弟则都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尔朱兆道:“王爷,这高欢比贺拔岳还过分,幸好您福大命大。” 尔朱世隆道:“王兄,不如杀了这厮。” 英雄受难,自来有不少人劝杀。杀英雄和看英雄受难,一直是历朝残酷斗争之中比较吸引人的曲目之一; 尔朱荣看了看尔朱兆等三人,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 尔朱兆有些不解,叫道:“叔父——” 尔朱荣怒吼道:“出去。” 尔朱兆、尔朱世隆两人悻悻然的出去了,唯独尔朱英娥,她关心高欢,磨磨蹭蹭并不肯走。 尔朱荣将鞭子扔了,坐在那里,脸色犹自不好。 尔朱英娥摇晃着尔朱荣的臂膀:“父王,你看看高欢,都跪了半天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她撒娇求饶,道:“父王——,你就让他起来吧。” 尔朱荣吃尔朱英娥的讨饶不过。 他脑海中浮现出高欢在爆炸的刹那奋力扑在自己身上,为自己抵挡爆炸、奋不顾身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高欢你起来。” 高欢不敢起,悲声道:“末将办事不力,请王爷从重处罚。” 尔朱英娥见高欢不起,跑到高欢身边,强自将高欢拽了起来。 她的手指扪上高欢背上的伤痕,眼中伤心欲滴,口中嘟囔着:“父王你好狠的心。” 尔朱荣瞥了瞥尔朱英娥对高欢关爱的样子,眼中流露出不快的神色。 他满脸困倦:“算了,这一次不行,这两次又不行,我也不铸金人了。” 过了半晌,他言辞颓丧,又道:“上天既然不让我铸成,说不定,是本王自己没这个福分,你先回去吧。” 高欢回到府邸,背部犹自疼痛不止。 他躺在床上,裸着背部,娄昭君在给他上药,抹一次,他便哎呀痛叫一声。 娄昭君一边搽着一边说:“不是逞英雄不叫疼吗?” 她又心疼又高兴,高兴的自然是高欢捡回一条小命。 高欢忍痛道:“在夫人面前自然要真情流露。”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司马子如、斛律金、侯景等部将走了进来。 大家手上都提着药包,有的手上提了时下的水果。 高欢:“呵呵,一点皮肉小伤,不碍事,你们这是做什么。” 娄昭君给众人沏茶完毕,情知高欢与这些人有话要聊,知趣离开; 众人将看望的礼物放下,陪着高欢聊了聊,然后也次第离开,只剩下司马子如。 司马子如:“这什么东西,爆炸威力这般大?差点连太原王都给炸死了,我真怕太原王怒从心头起,会对都督下死手。” 他自然知道这爆炸与高欢有些干系,但是也不确定,出乎他意料之外。 高欢自己也没有料到,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 不过,若非是因为这威力他自己也没料到,所以现场才表现得完全是自然的惊骇,以及不顾性命的护住尔朱荣。 否则,他此刻的脑袋是否还在脖项上已经是个问号了。 他长叹一声,道:“这爆炸威力我倒也没想到,早知道爆炸威力如此。” “说不定咱们可以把尔朱家势力一网打尽,如今可再没有这机会了。” 司马子如笑了笑,道:“都督难道真的心藏杀机?如今可也不是杀尔朱荣的好时机。” 高欢笑了笑,司马子如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之极。 于是道:“确实并非好时机,而且尔朱荣死在我手里不合适,我是他的部将,他对我不错,有知遇之恩。” “若众目睽睽死在我手,到时天下人会说我忘恩负义,要成大事,可不能担着这等恶名。” “尔朱荣只能死在陛下手上,由陛下手刃,这才名正言顺。” 司马子如:“当时爆炸一起,还真担心太原王会杀了你。” 高欢微微一笑,道:“有贺拔岳铸金不杀在前,尔朱荣还是不会杀我的。” “再说了,尔朱兆等人都不成才,他对我跟贺拔岳,还要利用,所以呢,留着我们的性命。放心吧,咱们来日方长。” 一百三十八、选美 高欢所言来日方长,司马子如想了一想也是,如今天下未静; 江南萧衍大有入侵之意,传陈庆之已经兵动;河北葛荣也已经闻风而动。 现在也确非尔朱荣擅杀良将的时刻,况且高欢、尔朱荣各成体系,麾下都有不少杰出将领,一旦杀戮,这些人也势必迸走。 他点了点头。 接下来,孝庄帝的皇帝位置应该暂时安全了,尔朱荣既然无法称帝,那么陛下这尊菩萨他还是会暂时供着。 司马子如想到此处,便道:“都督接下来有何打算?” 高欢道:“我想推荐你到陛下身边去任职。” 司马子如颔首道:“好。” 高欢道:“一切还是听我的指令行事,目前陛下说的话也可以听一听,但是一切以我的指令为准,记住咱们的目的。” 司马子如微微一笑,道:“让陛下与尔朱荣两败俱伤。” 高欢颔首表示赞许。 司马子如接着道:“尔朱荣据说进宫与陛下修好了。” 此事高欢也已听说; 铸金人事件过去之后数日,尔朱荣那颗被打击的心灵终于缓了过来,史称其“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悟,遂便愧悔”。 他与皇帝之间,久已不通声问,由于尔朱兆已经斩杀了皇帝的两位亲兄弟。 尔朱荣虽非亲自下杀手,但事后不闻不问,对尔朱兆丝毫没有追责,亦被民间舆论形容为默许。 从河阴大屠杀开始,他便再未进宫去探望过皇帝一秒钟。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既然自己搞不定天子之位,这和皇帝的关系必须修复。 于是,这一日,皇宫中忽然发生了这样一场奇景。 皇帝在御书房读书,尔朱荣忽然便走了进来,忽然便看着皇帝眼泪汪汪,噗通一声跪下,然后忽然便嚎啕大哭起来。 反而是皇帝吓坏了,尔朱荣这方向盘打的,他几乎是猝不及防。 尔朱荣大哭道:“陛下,臣愆误过矣,罪恶如莽,惟当以死谢朝廷。” 只能说尔朱荣只是不演戏而已,一旦演戏,也是标准的政客水平,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自己的不是。 同时又委婉的向皇帝表达了您应该既往不咎,咱们君臣日后就这么滴处着的意思。 孝庄帝这两天一直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 在这与尔朱荣斗智斗勇的开局阶段中,尔朱荣用狠厉杀招,几乎把他杀的丢盔卸甲、大败亏输。 甚至几乎摧毁了他的信心。 好在有宇文泰和高欢的支持,他终于在尔朱荣铸金人这件事上彻底扳回一局,并稳固了自己的帝位。 他很明白,他与尔朱荣接下来的斗争将会更残酷、更漫长、更折磨,但他没有选择,只能迎难而上。 这一局赢下来,他已经确定了两点,第一点,人心在自己这边; 第二点,尔朱荣并非不可战胜。 这两点对他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 明白了帝王与权臣斗争这个重大历史责任的艰巨性和残酷性,孝庄帝立刻也展示了一名皇帝的过硬素质。 他立刻下殿,伸手将尔朱荣扶了起来。 用几乎是发自肺腑的声音说道:“太后失德,遂至冤酷,太原王荣爰戴朕躬,功存社稷,虽有小过,无碍大勋。” 并立刻宣布:“着太原王为柱国大将军、兼录尚书事,自余职务不变。“ 柱国大将军职务从此始,后来宇文泰的八柱国便源于此。 于是,尔朱荣建议将河阴之变中那些亡者统统追加官爵,让他们生荣死哀,皇帝死去的哥哥元劭追封帝王之号,其余文武百官普遍赠官一级。 孝庄帝也乐得立即同意,于是,这对历史上的恩怨君臣,关系开始由极度僵硬进入了一个相对缓和的新时代。 朝野之间开始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时期。 迷谷草庐内,萧东奇百无聊赖地玩着毛笔,看着窗外大好日光。 转眼之间已经步入了农历五月,早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天气已经渐热。元明月洗完了衣裳,回到草庐。 萧东奇翻着手中书卷,无心观看。 见元明月入来,便撑着下巴,看着元明月,叫道:“明月?” 元明月走一旁逗着一只八哥,看都不看她:“无需花言巧语,在这好好看书才是正经。” “你不是说你要修心养性,嘱咐了我要看好你。要知道,尔朱荣的那啥铸金人才失败不久,你可是罪魁祸首啊。” 萧东奇叹了口气,道:“哎,我是想和你聊聊外面的世界——你终日在这迷谷之中,都不出去玩、” “你难道不想再找个好男人,你的故事我可都听说了,你这般美貌,外面男人都要抢破头。” 元明月听到萧东奇这番话,不由得勾起了她的愁思,萧东奇的这番话很击中她的心坎。 但是元宝炬对她要求比较严格,作为亲哥,他几乎是把她的生活格式化了。 她也明白元宝炬这是爱之深。 外面的局势这般动荡不稳,她一个姑娘家,武艺不高,身骄肉贵,与萧东奇这种似乎是江湖侠女的风格完全不搭。 但是关在笼子里的鸟,对笼子外的天空的向往绝不会因为笼子的存在而消失。 她很想很想出去看看,她迄今怀念不久前,她与萧东奇还有元修他们去晋阳的那次远足。这次晋阳远足,元修虽未当成天子,可是她却觉得很开心。 这时听萧东奇提到外面世界,不由得有些心动,但一想到哥哥和元修,她又沉默了; 萧东奇见她沉默,知道勾起了她的心事,道:“不如,我带你出去玩。” “反正,铸金人的事情如今已经告一段落,应该再没有什么人关注了,而且也应该查不到我头上。” 元明月听到出去玩的消息,沉默之中眼中闪出一丝快乐,道:“去哪儿玩?” 萧东奇道:“有两个地方,你选。” “一个是江南,人家说江南的春天,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建康龙盘虎踞,钱塘千里烟波。” 她说着自己向往起来。 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孩儿不向往江南?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萧东奇道:“都说姑苏出美人,那里小桥流水人家,你应该去姑苏,让那儿的人看一看,你有多美?” 元明月听罢,果然眼神中无限流连。 她自然是想去江南看看的,都说江南风景如画,苏杭二州美人驰名天下。 但是,去到江南,这可不是朝发夕至,也不是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而是至少得几个月时间吧。 宝炬亲哥怎么可能允许她一个姑娘家如此在外流连? 她想到此处,无限惆怅的摇了摇头,问道:“那还有另外一个地方在何处?” 萧东奇微微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元明月道:“可别卖关子。” 萧东奇微微一笑,道:“这几日尔朱荣已经打消了称帝的心思,据说现在对陛下正在讨好呢,他准备替陛下选妃。” 萧东奇声音压低:“据说已经选了许多女子入宫,咱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争奇斗艳,看看有几个姑娘比咱们标致?” 元明月有些疑惑,道:“此消息可是真的?” 萧东奇举起两根手指发誓:“这消息千真万确,若是有半句虚假,我愿意受万箭穿心而死。” 一百三十九、二女入宫闱 元明月眼前浮现出元宝炬不怒自威的面容,还是叹了口气。 再说了,她也不想做帝妃,皇帝被尔朱荣逼得那么紧,必定不快乐,不快乐的男人,跟他在一起,定然也不快乐。 她又摇了摇头。 萧东奇见她哀怨的样子,笑道:“明月,明月,我的好明月,你可不能自苦如此。”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压抑自己,你将来一旦释放,会放纵得有多可怕。” 元明月叹惋不已。 她倒是想放纵,可是却总不可能放纵。 她连想着放纵,想到当年那个男子才碰了她的身子便不堪激动,心腔噗通噗通不克负荷而死。 想一想那些事,她都脸红,怎么可能放纵? 萧东奇见她脸红,一时间明艳无俦,自己见了也不由得心动,不由得伸手来摸她的脸。 口中叫道:“哎呀,真是美貌呀,我滴个乖乖,小娘子,我来调戏你啦。” 元明月远远的逃了开去。 萧东奇也不追,在后面大声说道:“明月,你一直都觉得你是洛阳最美的人儿。” “我瞧着,陛下这次选妃,一定有许多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各种时下最时兴的妆容,你可是未必比的过?” 元明月一听最时兴的妆容,一下子便迈不动脚步了。 萧东奇见她止步道:“你终日在迷谷里呆着,可知道现在最时兴的胭脂款式,流行什么发型。什么花黄最好看。” 元明月道:“可是黑獭让我看着你。” 萧东奇一听元明月提及宇文泰,登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叹了口气,道:“又是这死黑獭。” 想想如果不是宇文泰,自己现在对高欢绝不至于心里像有一根针刺一般。 每次想到高欢和尔朱英娥便在她身前亲吻,她就难受。 她虽然是一个豁达的姑娘,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寻常,但她始终还是觉得不舒服。 她抑郁不乐,后来再也没见过高欢,便拜此人所赐。 想到这里,不由得气歪了嘴,道:“以后不许提这个大坏蛋。” 元明月笑道:“好,不提,不提。” 萧东奇道:“那皇宫里选美你还去不去瞧?” 元明月目光闪烁,略有动摇。 这日夜间,天上一轮清辉,分外皎洁。 皇宫中戒备森严,更鼓刁斗之声偶尔传来。 尔朱兆带着一队军士正在巡逻,士兵们的脚步声踢踏踢踏,他们的手都按在腰刀上。 自从皇帝与太原王、柱国大将军言归于好以来,他便被派驻入宫中,担任宫中羽林卫统领,负责皇宫内外警戒安全。 官职加了一堆,除使持节、车骑将军、武卫将军、左光禄大夫、都督、食邑千二百户。 这自然是因为他杀了皇帝兄弟,皇帝见了他忌惮。他也乐于做保龙一族,负责监视皇帝,监视皇宫内外一切产业。, 最近,他对这件事情尤其有兴趣,因为尔朱荣正在给皇帝选美。 这事儿,当然也大合尔朱兆的性质,他常常自觉老子虽非英雄汉,老子倒也爱美人。 萧东奇与元明月两人都身穿夜行衣; 两人此时正伏在皇宫鳞次栉比的屋瓦上,向下张望着走来走去巡逻的官兵们。 元明月从没有过这般离经叛道,夜探皇宫的经历。 她有些紧张,道:“这尔朱兆据说是尔朱荣的一条狗,嗅觉很灵敏的,要小心些。” 萧东奇道:“怕什么,咱们如今已经进了皇宫了,只是不知那些选秀的女孩儿住在何处?” “这里人多,咱得找个法儿躲过去才是。” 元明月道:“萧姐姐,我总觉得你来皇宫是不是另外还有目的,真的是来看那些选秀女的么?” “我倒是真想来看看她们……” 萧东奇道:“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就是带你来看看这天下的佳丽,元宝炬不让你来选秀,你还不能来看看啊。” 元明月正要回答,只听得萧东奇忽然轻斥一声道:“当心。” 元明月惊骇,一只箭从下面院子里突兀射了上来,掠过两人肩膀,萧东奇一侧肩膀避开半寸。 四周静悄悄,没任何动静。 元明月:“这些人什么都没发现,也真够小心的,动不动就试探性的射一箭。幸好萧姐姐有经验,换我可就” 萧东奇道:“试探嘛!作为皇宫守卫,也属必要,换了我是侍卫,也这么干。” 元明月忽然轻叫一声:“小心! 她猛扑过来,将萧东奇压倒在屋脊上。 一支黑色羽箭堪堪擦过两人头顶。 紧接着,十数支羽箭迎面射过来,射的屋瓦啪啦帕拉拉的碎裂,两人情知已经露了相,被皇宫守卫发现。 萧东奇与元明月跃身而起,各抽宝剑,相觑一眼,跃下屋脊。 两人才落地,立刻便有一群官兵奔袭而来,见到两人都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挥刀就砍。 萧东奇与元明月迎战。 四处都是刀光剑影,无数官兵与两人鏖战。 突然,萧东奇身后有人一刀砍来。 她像是背后长眼,挥身一剑,接连刺伤四五人。拉着元明月转身又跃上屋脊,沿着屋脊快步疾走。 元明月慌张不已,道:“这下完了,这下我哥那咱们都解释不清了,萧姑娘,我真倒霉……” 萧东奇见她唉声叹气,道:“你不能积极一点,不就被人发现么?怎么就跟倒霉联系上了。” 她自己最近参与太后围困元子攸,又参与了擒太后,已经表现得老神在在,像个老江湖了,但元明月全无经验。 元明月的声音中都透着紧张,道:“眼下怎么办?” 她们在屋脊上急行的时候,屋檐下、各条巷子之官兵们手举火炬,火光大作,煊赫声震天:“抓刺客,抓刺客…… 萧东奇:“你放心,我这轻身功夫甩开这些人小意思,你只要别烦我,跟着我就行,我保你周全。” 说罢,星跳丸掷一般,提着剑前头领路。 很快,两人身后房檐下官兵渐渐的少了,二人彼此欢喜对视一眼,加快步伐。前面一条巷子里,安静地很。 两人大喜,当即跃入巷子,当他们的脚踩到实地的一瞬,欢喜表情都凝固在脸上。 她们跃落的位置,面前正站着三排身着黑色盔甲的弓箭手,齐齐拉满弓,箭尖对着两人。 还有无数步兵提着刀,将两人团团围在其中。 尔朱兆和尔朱世隆骑着马缓缓走来,两人居高临下,带着藐视,高坐马上看两人。 尔朱世隆有些诧异:“原来是两个漂亮的小姑娘,也不像是刺客啊。” 尔朱兆冷笑道:“反正有抓错,没放过,就算并非刺客,这深夜之中,夜探皇宫,也是个死罪。” 尔朱世隆有些犹豫,道:“这……太原王让我们最近尊重陛下,这皇宫中大小事务得禀告下陛下,再做抉择?” 尔朱兆瞥了一眼尔朱世隆:“王爷就是太过迷信,不就是铸金人不成么?” “换我便是铸不成,老子照样称帝,铸不成还反过来讨好这小子,生怕他不做皇帝,这大魏朝便没有皇帝了,真是可笑。” 尔朱世隆没注意听尔朱兆说话,倒是被俩美人给惊艳了,道:“嘿,这两人倒都是美人坯子。” 尔朱世隆明显在打量萧东奇、元明月二人。 尔朱兆无奈的插刀入鞘,道:“看你这色眯眯的样子,看来,是不打算杀掉了,好吧,便交给陛下处置。” 他打着火把,来照萧东奇,忽然之间面露狰狞,道:“原来是你?” 他脑海之中立刻浮现出萧东奇当日在擒获高敖曹的时候忽然刺向他的一剑,不由冷笑道:“这可落在我手上了。” 一百四十、元明月之我是寡妇 突然,身后一层层侍卫闪向两侧; 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陛下到。” 尔朱兆和尔朱世隆回头看,立刻闪向两侧。 孝庄帝元子攸在两名贴身太监以及两名宫女的陪同下,向着这冲突现场走了过来。 他脸色虽然不太好,但是脚步还算稳健。 尔朱兆、尔朱世隆立刻率众侍卫跪下,齐声道:“臣等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 孝庄帝看了看两个女郎,眼神中显然有些失望,但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萧东奇。 这个姑娘他印象深刻,帮他签署与高欢的文书,随后在高敖曹被围殴之时挺身而出。 萧东奇抬头,看了看孝庄帝元子攸,立即也认出了孝庄帝,双眸猛地收缩。 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坏了。” 元明月嘴唇微动,轻声道:“怎么?” 萧东奇:“咱们惊动了陛下,这事儿可就不小了。” 元明月轻轻叹了口气:“都怪你,都怪你,现在可怎么办?” 萧东奇道:“唉,走一步算一步。” 孝庄帝道:“都放下兵刃。” 尔朱世隆叫道:“还不快放下。” 众官兵纷纷放下兵刃。 孝庄帝走到两女身边:“两位妹子,这三更半夜的跑到皇宫里来做什么,可要小心些,这皇宫里,恶狗极多。” 尔朱兆听孝庄帝话中带刺,怒形于色,便要拔刀,被尔朱世隆摁住了。 萧东奇嘴唇微动,几乎是嗫嚅的声音:“唉,听说陛下近日要选秀,有一批佳丽进了宫。” “所以我们进宫来观摩,以为如今天下已经太平,所以我俩……” 元明月头点的如同鸡啄米一般。 萧东奇叹道:“却不知冲撞了陛下,陛下恕罪。” 孝庄帝打量萧东奇和元明月的脸,慢慢地,将视线停在元明月身上。显然是也被元明月的美色所惊艳。 元季裳:“陛下——” 孝庄帝饶有兴致,打断她,望着元明月道:“你是宝炬的妹妹吧?早就听说宝炬的妹妹天姿国色,只是闺阁之中,未能常见啊!” 元明月呐呐的道:“陛下好眼力,宝炬正是家兄。” 孝庄帝微微一笑:“宝矩自己悠游山水,把你藏得很好啊。” “朕与你们,分属兄妹,该多走动走动。朕之前去过迷谷,也缘悭一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孝庄帝说的客气,他没见过元明月其实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元宝炬与元明月的父亲元愉之前涉及谋反被擒,元宝炬兄妹俱各在囚禁之中; 后来虽然蒙恩释放,元宝炬并有官职,但对政治却不算如何热衷,元明月则始终藏之闺阁; 元宝炬一直认为妹妹过于美貌,容易招惹祸殃,后来嫁给太后的一个后辈亲戚,这亲戚在新婚之夜还未及榻上便已激动暴毙。 那之后,元明月更是在迷谷终日,难得出谷; 再加上元修对元明月心中甚有爱慕之意,虽然这份爱意隐藏极深,连元宝炬也未曾发觉,但元修一直默默相守,元明月确也难得见人; 上次,孝庄帝还是长乐王之时,去过迷谷,但当时与宇文泰闹翻了,匆匆离别,也未留吃饭,因此缘悭一面。 元明月这时见孝庄帝夸赞容颜,福了一福,道:“陛下过奖。” 孝庄帝俯身,盯着元明月,道:“两位妹妹,既然来到宫里,总是我这个作陛下的贵客,今晚就安歇在宫中?” “要看那些佳丽,明天让尚宫带你们去看。” 萧东奇磕巴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好,古人不是有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她口中干笑:“哈哈,哈哈。” 孝庄帝:“好!说得好,来者是客,这就随朕去明光殿,也让朕听听你们悠游山水间的故事。” “朕好希望有一日能够悠游林下,寄情山水!” 尔朱兆这时忽然插到孝庄帝与萧东奇身旁,单膝跪下,尔朱世隆见他神色,知道又要犯浑,一拽却没有拽住。 尔朱兆已经梗着脖子,道:“陛下,这两位姑娘夜闯皇宫,图谋不轨,臣以为该当交给臣审问。” 萧东奇、元明月闻言,一时都是大恐。尔朱兆这种混不吝,她们俩一时还真没办法,不由得心中打鼓。 孝庄帝望了望尔朱兆,尔朱世隆,道:“她们两个都是朕的妹妹,绝不会…… 尔朱兆:“太后还是孝明皇帝的娘亲呢,不也当着世隆的面把明帝给毒死了?” “别以为亲戚就一定没问题。这越亲哪说不定越不干好事儿。” 孝庄帝的额头上青筋直跳,愤怒形于颜色,他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身体在轻微的因愤怒而发抖。” 尔朱世隆听到他提起胡太后毒死孝明帝的往事,面色也有些难堪。 气氛立即变得无比的紧张。 萧东奇、元明月这时彼此握紧了手,看着孝庄帝。 元明月心下暗叹道:“陛下好可怜,受下臣这般羞辱。” 她怕萧东奇性格冲动动粗,紧紧的拽着萧东奇的手不放。 尔朱世隆见孝庄帝与尔朱兆相持不下,急忙打圆场。 以商量的口吻道:“陛下,按照规定,宫里出现夜行人,是应该交给有司盘问的。” “臣请陛下放心,我等只是例行盘问,绝不会为难两位小姐。” 他一边说,一边拽着尔朱兆的衣袖,不住示意尔朱兆别将事情闹大。 尔朱兆虽然愚鲁,但也明白尔朱世隆的用意,当下瓮声瓮气,道:“陛下放心,我们绝不为难。” 孝庄帝的脸色缓和下来,缓缓叹了口气,道:“那好吧。” 他当下转身率着侍从无奈离去。 萧东奇和元明月虽是自由身,但身后明显有四个侍卫提剑紧随,时刻挟制两人的行动。 两人一路走着,一路嘀咕。 元明月蹙眉道:“这下可死定了?” 萧东奇则苦着脸,小声道:“想不到陛下如今还是被尔朱一家这般死死的压制,这尔朱兆当真可恶。” 但两人站在孝庄帝的立场想了一想,确也无可奈何,她们夤夜入宫,被人拿住,皇帝能怎么办? 遥想当年汉献帝的伏皇后被曹操带走,不同样是眼巴巴看着? 这两个尔朱将军能答应不为难她们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元明月这时已经怕得要死,小声道:“这厮如此明目张胆,连陛下都不给面子。” “听说诛杀宗室大臣之时,这厮最是凶残,不会把我们抽筋剥皮……嗯,会不会看咱们长得漂亮,就……” 她从小便因为身材容貌,出乎众人之上,受了太多男子的觊觎,这时想到落入魔掌,心中恐惧不已。 萧东奇道:“若真到那时,我便咬舌自尽,临死也喷他一脸血。” “我死之后,反正是什么也不知道了,随他干嘛。” 元明月见萧栋奇这般说,登时眼泪都快下来了,道:“我还这么年轻,我可不想死。” 可是想到要被尔朱兆这等又丑又笨的男人给 她几乎是欲哭无泪。 萧东奇道:“但愿吉人自有天相。” 尔朱兆这时从后面走到萧东奇旁边:“嘿,丫头。” 他忽然长刀一抖,将萧东奇的发髻散开了,从随从的手中抢了一束火把,举到眼前来看。 “今日落在我的手里,可有得你的好看了。” 元明月在尔朱兆说话的时候,手牵着萧东奇的衣袖,因为担忧她祸从口出一直扯着她的衣襟试图阻止。 萧东奇知道明月担心,当下默默不语。 尔朱兆见她沉默,不由愈发挑衅,伸手来摸她脸,道:“小娘皮不是很刚烈吗?” 尔朱世隆见尔朱兆愈加放肆,不由得连连咳嗽阻止。 尔朱兆悻悻的,又转眼来瞧元明月,这时被元明月的美貌所惊艳。不由叹道:“还有这般美的姑娘?” 元明月战战兢兢道:“我、我可不是姑娘,我是寡妇。” 尔朱兆放肆大笑:“寡妇,那敢情好,识情知趣。” 一百四十一、秋波转、罗袜生尘举座皆惊 尔朱兆禁中侍卫领军府,萧东奇与元明月两人被送入同一间闺房,窗外影影幢幢,都是羽林卫。 两名侍女走了进来,手中各自承了一个托盘,道:“尔朱将军正在大排筵席,为两位姑娘压惊。两位姑娘换过夜行衣吧。” 侍女们将托盘放下,将两套衣裳摆在桌上,然后掩上房门出去了。 萧东奇尚未琢磨过来尔朱兆的意思,拿起衣裳看了看,坦然换上。 元明月这时愁容满面,既担心自己,又有些担心萧东奇。 萧东奇道:“换上吧,既来之,则安之,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元明月这时愁闷之中,又觉得萧东奇除了泼辣自己比不上,又觉得她行事有一些英气,果断,不扭扭捏捏,无儿女态。 她心想:“萧姐姐这种果断、镇定可也值得我学习。” 想起尔朱兆看萧东奇的眼神,不由得提醒道:“萧姐姐,你得小心些,尔朱兆那厮似乎对你不怀好意。” 萧东奇满不在乎,她心中已经决定了一旦受辱,即玉石俱焚,同时也要保护好元明月免受折辱。 元明月继续道:“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我偷偷看过他的眼神,就像是想要把你吞了一般。” 她顿了顿,又道:“萧姐姐,色狼都是这般模样。” 萧东奇扭了她的脸蛋一把,笑道:“他才不会对我色。” 元明月道:“萧姐姐,你也很美丽的,你有一种野性。说不好是什么,反正有些男人便是喜欢这样的。” 她想了半晌,道:“你不像我这般柔弱,你不温驯,像野马,难征服,你这样你看宇文泰反而黏着你,萧姐姐,我要向你学习。” 萧东奇听她提及宇文泰,心想这个男人确实是赶不走,心中不知为何莫名其妙有些感动。 她微微一笑,道:“明月,你的美无人能及,会有人黏着你的。” 她看着明月,见她还是担忧,又道:“也别怕,姑娘家对付色狼,有的是绝招,况且,陛下应该也会想办法。” 元明月点了点头,心下稍稍宽慰。 萧东奇料得不错,孝庄帝回宫之后,立刻,便派遣了四名宦官,两名分别奔赴尔朱荣府邸,高欢府邸。 同时,也派其中两名迅速通报了元明月的亲兄元宝炬,萧东奇的堂兄萧赞。 萧赞虽然如今躲了起来,住在洛阳郊外,并非城中,但他与孝庄帝毕竟姐夫、郎舅关系,仍然还有秘密联系渠道。 赴尔朱荣府邸的自然是将此事关白尔朱荣,让他阻止尔朱兆施暴,确保能够秉公审理; 赴高欢所在,是因为孝庄帝隐隐觉得高欢对这个萧姑娘似乎也很关心; 这几拨人派出,孝庄帝自觉自己能做的也已经都做了,当下暗暗替两位姑娘祈福,希望她们平安顺遂。 贺拔岳府邸中、贺拔兄弟、独孤信、宇文泰、李虎、赵贵等人正在玩投壶喝酒的游戏。 贺拔岳手中绰了一只箭,向着立在大堂正中的投壶投去,不偏不倚,投入壶中。 随后、贺拔胜也一投而中,对于他这种空中能射中飞鸟的人来说毫无难度。 壶中这时已经有不少箭了,几乎没有空间。 贺拔兄弟齐声笑道:“黑獭,这番这酒便是你喝定了,你绝对不可能投中。”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至少有两种办法能够确保投进。” 他手中拿了箭,忽然随手向天空一抛,那支箭到了壶上方,忽然笔直坠落,坠下时挤入群箭中间,后来居上,独立于众箭之上。 众人俱各拍手叫好。 贺拔岳笑道:“这是一种办法,那还有一种办法呢?” 宇文泰施施然走上前,将投壶放倒,口对着自己,然后他趴下,将手中的箭折断成袖箭状,随后又是一投而中。 这虽然有些近似于使诈,但其实也确未触犯规则,只是出乎常人意料之外。 独孤信叹道:“黑獭,你这可是滑头。” 贺拔岳笑了笑,道:“规则允许,无可厚非,我倒是佩服。” 宇文泰不由得投去感激的一瞥。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进来,神色匆忙。 贺拔岳道:“何事报来?” 那侍卫有些急切的道:“元宝炬求见,找黑獭。” 贺拔岳:“快传。” 宇文泰心中有些狐疑,元宝炬为人稳重刚毅娴雅,一般情况下不会似这般擅闯军府。 “除非是元明月出了什么事?但元明月性格温柔,虽然有些压抑,可能是休眠火山,但是至少目前没出过什么事儿。” 他正在琢磨不定,元宝炬已经匆匆走了进来。 宇文泰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元宝炬:“明月和萧姑娘陷在尔朱兆手里了。” 宇文泰一听大惊失色,元宝炬当即将萧东奇与元明月今日夜间闯入皇宫之事备细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消息是由孝庄帝亲自传出,此事那里还有可疑。 贺拔岳沉吟道:“这倒是有些棘手,尔朱兆这厮浑不吝,什么事干不出来?” 宇文泰望了望贺拔岳:“将军能否拨几名身手好的将领与我,我带他们潜入尔朱兆官邸,把人救出来。” 元宝炬担心元明月安全,忧形于色。 宇文泰望了望李虎、独孤信,两人心领神会,俱各点了点头,众人俱各前去换了夜行衣,立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侍卫领军府中,声色靡靡。 尔朱兆邀请了一拨将领正在举办一个酒会,堂下两厢坐满了将官,堂中歌舞女伎正在款款歌舞。 弦歌起舞,觥筹交错,喧哗之声,不绝于耳。 一些舞姬正随着舒缓的音乐正在起舞; 清丽者有之,淡雅者有之,妖艳者亦有之,纷纷在左右两侧宾客中,搔首弄姿。 这些都是尔朱世隆的主意。 尔朱兆一心想报上次围攻高敖曹时,萧东奇跳起来趁他不备几乎行刺了他那件事的一剑之仇。 萧东奇今晚落入他的手中,正是这报一剑之仇的好机会。 不过,萧东奇、元明月两个人的背景让尔朱世隆有些忧虑,萧东奇是萧赞的妹妹,和皇帝算沾亲带故;元明月是皇帝堂妹,元宝炬亲妹。 这种身份,如果尔朱兆混不吝上头,公然给强行不可描述了,则好不容易尔朱家和帝室的关系又会生变。 尔朱世隆毕竟与尔朱兆不一样,比尔朱兆多了一点点脑子。 他知道,公然对这两女子施暴,尔朱荣肯定不会饶恕; 但是如果说这俩女子自愿或者是醉酒情况下,那可就说得过去了。 尔朱兆经尔朱世隆这般一劝,觉来大有道理,于是大排筵席。 不多时,萧东奇与元明月已经款款而来。 月下美人、灯下美人,夜间美人,林间美人,榻上美人,号称美人五大魅力不可阻挡时刻。 两人本就靓丽动人,这时更兼换了女装,娉娉婷婷,在两侧蜡炬烛火映照下,登时把所有歌舞伎全都比了下去。 两人行步之间,罗袜生尘,顾盼生波,登时光照一室。 众将尽皆咋舌不下,眼珠登时如同木鱼呆住,不再转动。 萧东奇之前在太学约会宇文泰时,那些太学生都为她容颜所迷,不能挪步,何况这些疆场军汉? 至于元明月,更是娇弱婉转妩媚,又有一种羞涩,和羞而走,偶尔秋波流转,偷觑一眼,更添绝色。 诸将尽皆失神,一时丑态百出,有的杯中酒不觉溢出,有的哈喇子不觉流出,有的瞠目结舌,更有的不自觉站起来 尔朱兆坐在正中,远远看见两人。 当日演武场上,他与萧东奇交手不过刹那,那时气愤之中,未曾留意容颜; 如今灯下看来,不觉中人欲醉。他一时对萧栋奇这种英姿飒爽无法自拔。 当下招手道:“原来两位是这般美人儿,难怪陛下都要为你俩说话,你们受惊了,来来来。” 一百四十二、心生怨恨 萧东奇和元明月在众目睽睽中,走向前去。 尔朱兆指了指身侧两个位子,赔笑道:“两位大美人儿,坐、坐。” 元明月有些拘谨; 萧东奇却毫无惧意,坦然的便去尔朱兆身旁坐下了。 尔朱兆大笑道:“还是你不扭捏。” 元明月见尔朱兆称赞萧东奇,有些不服气,也噗通一下,全没规矩地坐了下去。 萧东奇拱了拱手,道:“还得多谢尔朱兆将军盛情款待,我们可是你的阶下之囚。” 尔朱兆哈哈大笑,道:“这说哪里话来,两位都是皇亲国戚,怎么是阶下之囚了?是我无力冲撞,所以请两位赏脸。” “两位这般美人,比图画上的仙女还美,要是平时,这请都请不来啊。” 随着尔朱兆的话语,很快,两人身侧便各自上来一位侍女,上前为二人添酒布菜。 萧东奇和元明月之前从没有在这种大庭广众下酒宴的经历。 萧东奇唯一的斗酒历史还是上次和宇文泰斗酒,还醉的一塌糊涂,不过那次也仅仅不过她与宇文泰而已。 但这里却杯盘狼藉,群狼环伺。 两个女孩儿都没面对过这些,都有一些些微的紧张。 尔朱兆举起酒樽,道:“来,大伙儿一起举杯,为两位美女大驾光临喝一杯。” 两厢的将军都兴奋不已,嗷嗷叫着举起杯来,尔朱兆带头一饮而尽,然后向两人亮了亮海底。 元明月从没这般喝过酒,她望了望萧东奇,萧东奇却早已经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光了。 元明月举起袖子,遮住酒杯,千难万苦,终于喝完了第一杯。 她咳嗽不已,辛辣的酒刺激得她几乎眼泪都出来了。 但这一杯酒过,她似乎又觉得有些畅快,总感觉有一个被压抑的自己似乎从心中被释放出来。 尔朱兆见俩人喝完,不由得大喜,立刻又添了第二杯,道:“这一杯,是我向两位姑娘赔罪的。” 他站起来,先左后右,先后对萧东奇和元明月各鞠了一躬,鞠躬完毕,立刻一饮而尽。 他饮毕,笑嘻嘻的看着萧、元二人,道:“衷心希望两位姑娘接受在下的道歉。” 萧东奇似浑然不想此刻阶下囚之事,又是一饮而尽,随着酒入腹中,她越发显得自由自在,给自己倒着酒; 时不时与身边舞姬眉来眼去,尽情笑噱。 元明月虽然有些拘谨,但饮过第一杯后,她大着胆儿饮下了第二杯,她的脸色刹那一团酡红。 萧东奇向元明月看了看,不由得有些担心,见元明月喝了两杯酒,眼睛水汪汪的,再看各座将军,眼都直了。 她心中愈加担心,当下有了计较,立刻反客为主,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道:“尔朱将军,这第三杯酒,我来敬你。” 她一边说一边走下座位,举着酒杯来到尔朱兆座前。 压低声音道:“你放那位姑娘走,今晚我什么都依你。” “不然,此刻姑奶奶就不奉陪了,这事儿有多大动静,闹多大动静。” 尔朱兆也不多问,元明月虽然极美,但是萧东奇在她眼中更有趣,他审视地看了看元明月。 这时又有将军失态的过来敬元明月酒,元明月刹那喝了第三杯; 这时她已经眼睛中一片水雾,更是美轮美奂。 尔朱兆远远瞧见,心想:“元明月这姑娘美则美矣,倒也不能便宜了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他麾下的下级军官,如果元明月喝醉了,自己到时候要应付萧东奇,元明月若落在这些人手中,不免是暴殄天物。 他望了望一旁陪坐的尔朱世隆,萧东奇方才那番话,尔朱世隆显然也听见了。 尔朱世隆点了点头; 他比尔朱兆慎重,情知以萧东奇这种性格,说不定真能大闹起来。 元明月虽然绝美,他也不是不感兴趣,但太原王如今正与皇室交好,他也不想触太原王霉头。 事情一旦闹大,太原王那里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尔朱兆见尔朱世隆点头,思忖了半晌,道:“好,我可以让明月姑娘回去,不过,萧姑娘,她的酒你可得替她代。” 元明月一时沉浸在释放自己的快乐中,却见萧东奇在给自己使眼色,催促自己离开,当下叫道:“我不走。” 萧东奇叹了口气,道:“她不走,我是不喝的。” 元明月不禁有些生气,她这时心中已经好不容易放开了,决定敞开喝,陪着萧东奇,姐妹俩生死与共,另外也放纵一下自己。 见萧东奇忽然让自己离开,她心中有些怀疑萧东奇是嫉妒自己,嫉妒有将军过来陪自己饮酒,这时,她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她又道了一声:“我不走。” 尔朱兆挥了挥手,心中主意已决,大声道:“来人。” 立刻便有两名武士走了进来。 尔朱兆、尔朱世隆几乎齐声道:“立刻把明月姑娘送回家去。” 元明月这时有些醉意,心中更觉萧东奇是想在众人面前出采,怕自己抢了她的风头,道:“我……我不走。” “萧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萧东奇叹了口气,接过尔朱兆递来的一杯酒,举杯一饮而尽。 尔朱兆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明月小姐身子不适,你们快些送回,一路上不得侵犯,不得有半丝不敬,听明白了么?” 两名武士立刻直奔元明月而来; 元明月愕然:“尔朱将军,我与萧姐姐一起出来,当一起回去。” 尔朱兆见她不知趣,端详着她,目光中有了威胁意味,冷声道:“你在这酒席上缚手缚脚,畏畏缩缩,快走。” 萧东奇这时却兴致豪放,来者不拒,一手撑地,一手举杯,斜坐于地,仰首向天,正在往嘴里倒酒。 她转过脸,对元明月:“让你走,你还不走,你当真是不知趣,在这儿碍人眼珠子做什么?” 元明月听得不由心中又是委屈,又有一些恼怒。 两名士兵走上前来,正要架起她,她忽然愤怒的一甩手,声音尖利,道:“你们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萧东奇大笑,紧接着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太原王府邸。 尔朱荣这时已经先后接到孝庄帝那里、以及贺拔岳带来的消息。 一听又是尔朱兆; 尔朱荣几乎气不打一处来,立刻火冒三丈:“又是这腌臜泼才,这厮又劫夺宗室子女?”还关押在官邸内,企图不轨?” “他难道不知道本王近日已经宣布要尊帝室,睦皇亲,与帝室搞好关系,还敢这么做,混账。” 贺拔岳:“还请王爷立刻设法将元小姐救出来。” 尔朱荣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贺拔岳用意,尔朱兆浑,贺拔岳要是派人去,尔朱兆未必给面子放人。 他想了想,道:“你也不用担心,只不过,要是那小女子已然被尔朱兆给……” 言下消息自然是不言而喻,万一姑娘已经被糟蹋? 这事情是确有可能已发生。 贺拔岳心想,如果真的不幸,那确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当下道:“若诚然不幸,还请王爷行个公道。” 尔朱荣沉吟片刻,道:“贺拔,你放心,若有万一,我会让尔朱兆娶她,绝不会破坏目前尔朱家与帝室的关系。” 一百四十三、秀色可餐、尔虞我诈 几乎在与此同时的时间,高欢也接到了相同的消息。 高欢正在读书,突然听一阵急切叩门声。 司马子如和斛律金推门走入。 高欢一看两人的神色便知出事。 司马子如如今经过高欢的推荐,尔朱荣的首肯,已经进入禁宫尚书房帮助处理文翰。 他一得知消息便立刻飞马赶来报讯,斛律金则是刚刚接待了宫里暗夜来访的宦官。 司马子如抢先说道:“都督,萧姑娘今晚夜闯皇宫被尔朱兆给擒了,如今已经带回府中。” 斛律金道:“这女子我观察过,轻身功夫还是要得,脸蛋模样儿是个美人儿,可不是个安静的主儿。” 斛律金并不甚明白高欢与这女子之前的勾连,司马子如却大致明白。 于是道:“斛律金,有些事你不知道,这女子目前于都督极为重要……” 高欢还有一个绝密的计划,推荐萧东奇入宫成为女官,一个女性,惹人关注度小,这对将来对付尔朱荣或收奇效。 斛律金对这些并不知情,见高欢沉思神色,料来司马子如所言不谬。 当下便道:“既然是重要人物,那自然便应该营救。” 高欢神色严峻道:“是。” 萧东奇对于他而言,两人已经打了数次交道,他是能够明白这姑娘对自己的情意的。 即便看在这份情意上,他也应该出手相救。 只是夫人那里,他觉得有些歉疚。 娄昭君其实现在骨子里已经有一丝丝对于他和萧东奇接触的情绪了,他能感觉出来,但人命关天顾不得了。 斛律金道:“既然要救,只怕动作还要快些,这女子看样子像是很刚烈的,那个尔朱兆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姑娘被他糟蹋了可也太可惜了。” 高欢点了点头。 斛律金转身欲走,道:“我这就去安排人。”。 司马子如叫道:“站住。” 斛律金道:“再迟恐怕便来不及了。” 司马子如叹道:“尔朱兆可是太原王侄子,如今住在侍卫领军府邸,你就这么大喇喇的上门救人?怕是不妥” “这人要救,可是也得想个妥善的法子才是。我听说她们也已经找了贺拔岳去营救。” 高欢点了点头,赞同司马子如的说法,问道:“贺拔岳那边有什么动向?” 司马子如:“据说贺拔岳前去求见太原王,大概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吧。” 高欢道:“那哪里来得及?等尔朱荣同意放人,他们再赶去,黄花菜都凉了。” 斛律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该怎么办呢?” 司马子如:“还是得想个法子才是,但是一切也得看这姑娘命数了。” “万一我们救了她时,她已经被尔朱兆给玷污了,那也是没办法之事。” 高欢:“这厮抓走这姑娘多久了。” 斛律金:“夜间戌时抓的人,如今是亥时。” 高欢思忖了片刻,道:“希望还来得及,萧姑娘不笨,武功也不错,像是个有福德的人。” “尔朱兆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斛律金,你迅速去叫上窦泰等几人,另外赶紧派人去通知尔朱兆的夫人,咱们立刻出发。” 斛律金见高欢仓促之际处分明白,不由得佩服,问道:“不带兵?” 高欢:“不带兵。” 不一时,窦泰等人便过来了。 高欢选了几名侍卫,一个个神色严肃,直奔尔朱兆宫禁中宿卫官邸而去,马蹄翻卷,火把通明。 尔朱兆军中侍卫领军官邸。 两名侍女搀扶着萧东奇走进房间,她看上去已经有些醉意。 她一边走,一边嘴上讪笑着,对着两名侍女脸上不时的哈一口气:“我没醉,是么?我没醉?” 两名侍女脸上都有略厌恶的神情,萧东奇哈出来的已经是酒气熏人。 但两人都知道这姑娘刚烈,性子不太好,都讪笑着:“姑娘没醉。” 两名侍女扶着萧东奇到床上,松开手,萧东奇便往绣榻上倒去。 两女侍女见她面朝锦被死人一般的躺着,一动不动,嘲讽道:“还说自己没醉呢,扔黄河里去都不知道。” 两名侍女一边说一边将房间约略布置了一下,点上了大红花烛,四处检查了一番,然后掩上了门窗,走了出去。” 萧东奇待二人走后,从绣榻上一跃而起,走到水洗处,用脸盆舀了一盆水,然后把脸埋在盆里。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满脸是水,狼狈地抬眼看了看房间里的一切。” 然后走到窗边,从窗边的缝隙里向着窗外看去,模糊视线里已经微醺的尔朱兆和两个扶着他的侍卫向这边走了过来 门外已经传来了尔朱兆的声音:“你们可以走了。” 只听得一名羽林卫答道:“将军,那便不打扰您的雅兴了,卑职告退。” 萧东奇立刻跃上绣榻装睡。 她心中寻思:“这尔朱兆如今醉醺醺的,要不要将他制住,然后杀了他?” 但转瞬一想,情知这想法极不现实。 “若杀了尔朱兆,尔朱荣与朝廷才缓和的关系,又会闹僵,皇帝的日子会越发难过,我倒是不能只顾自己快意。” “高欢怕是也绝不会喜欢自己这般孟浪。” 不过,如果不杀他,该怎么办呢? 杀又杀不得,若不能拿这厮出一口气,如何解得心头之恨? 如何对得起幼帝?对得起为河阴之变中那些无辜的死难者。 她蹙着眉头,正在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只听的门咿呀的一响,尔朱兆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尔朱兆很有派头地上前,望着她的身姿,醉态可掬。 他自言自语道:“一看就是个泼辣的不易上手的姑娘,这番还不是堕入我的彀中。” 萧东奇气的咬碎银牙,心中发狠,暗道:“你这醉猫,待会要你好看。” 尔朱兆笑眯眯又:“叔父不是说要跟朝廷搞好亲密关系么,暂时对小皇帝尊重尊重。” “老子今晚立刻以身作则,今晚便跟你亲密起来。明日你醒来,衣裳没裂,大家酒后乱性,可不能怪我。” 他说着便俯身准备亲萧东奇。 萧东奇强忍厌恶,装作酣睡之中埋头,将脸埋在被子里,心道:“现在还不是动手时机,我忍……… 尔朱兆见她忽然转头,把后脑勺对着自己,便在她秀发上吻了吻,口中自言自语。 “你瞧你这身段,我瞧着我明日,怕是下不来榻了,这精力全放在你身上——” 他一边说,一边正要亲吻萧东奇的脸和脖子。 眼角的余光扫过,萧东奇不小心露出的一个忍耐表情落入他的眼帘,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嘴唇凑到萧东奇耳边,轻轻的道:“小丫头片子,你给我装醉是不是?” “你的道行还嫩着呢,老子可是万花丛中过,岂能着了你的道儿…… 萧东奇闻言赫然大震,倏然睁开眼睛,眼神中露出一派恐慌。 她正要有所动作,尔朱兆忽然之间已经用手抵住了她的喉咙,劈手从她头发中间把簪子拔了出来,扔的远远的。” 一百四十四、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萧东奇急起挣扎,尔朱兆不由得大喜。 道:“原来果然没醉,那更好了,若是醉了,一动不动,死尸一般,那得什么乐趣。” “早就注意你身上可以弄死人的那些玩意儿了。” 他一口气将萧东奇头上的簪啊,钗啊全都抢下,扔的远远的。 萧东奇求簪子不得缩回了手,奋力挣扎推开尔朱兆压住脖项的手,但她的手立刻被尔朱兆用另一只手擒住。摁在床沿上。 尔朱兆见她气喘吁吁,香汗淋淋,不由得大笑:“你喝酒的时候太顺从,太令人疑窦了,不过我喜欢。” 萧东奇心中此刻虽然有些惊慌,但也还未完全失去镇定,心想:“料这厮只在擒高敖曹时见我武艺,仓促不知我武艺深浅。” “我便假装挣扎不过。他一定上当。” 她想到做到,挣扎了几下,便哼哧哼哧喘气,绯红满脸。 口中假意叫道:“放开,放开,我喘不过气来,我没力气了,救命,救命。” 尔朱兆本来这时便已喝了酒,他平时又是个粗疏的人,便没喝酒,也未必能分辨这假装无力与真无力的区别。 这时听萧东奇喊救命,毫无怀疑,喋喋怪笑道:“在这将军府邸,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他以为萧东奇真没了力气。 一时不免上下起手,渐渐的也失了防范,眼见萧东奇身上再无致命锐器,双腿也被压制,心下警戒大为放松。 全不料萧东奇此刻正在仔细观察,见他腾身而上,她的手忽然如电一般探出,抓住了他狠命一捏。 尔朱兆登时疼的如遭雷殛,大叫:“姑奶奶,疼、疼、疼、疼、疼、疼、疼” 萧东奇从绣榻上翻身坐起,闪电般的蹿出,手同时松开了。 尔朱兆双手捂着,在卧室中哎哟哎哟跳来跳去呼痛。 萧东奇见状匆匆整理一下头发和掩上衣襟,向门边退却,尔朱兆紧跟上来。 萧东奇见他犹自敢上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乘他不备,忽的又是一脚,向他踢去。 尔朱兆本身疼的直叫唤,那里还有抵御能力,萧东奇这蓬的一脚又是正中。 尔朱兆疼的白眼连翻,口中嘶嘶叫唤,几乎晕厥,腰部弓得如同一个虾球一般,再也攻击不得。 萧东奇回头冷笑一声,道:“尔朱兆,你还想征服你姑奶奶,姑奶奶怕你是做梦啊。” 她推开门,然后便怔住。 门外,一排弓箭手已经张弓搭箭,准备就绪,无数利箭,正对准了她的全身。 萧东奇讪笑着退回房间。 尔朱兆犹自在捂着裤裆乱蹦乱跳。 萧东奇干脆坐了下来看着他,道:“你准备还挺充分,刚才这一下可够重的,你今晚应该是不行了吧。” 尔朱兆指着萧东奇,愤怒的大叫:“快,快,快,把这个贱货给我关起来,给我着力的鞭打这厮,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名侍卫们推开门冲了上来,钢刀架住了萧东奇的头颈。 另外的侍卫们则上来扭住了萧东奇胳膊,将她双臂反剪,带出房门。 门外早有羽林卫在候着,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夹着她的手臂,另有人在她手上脚上锁了铁链,推推搡搡的将她带到侍卫领军府私设的牢房。 一名侍卫打开牢门。 另一名侍卫在萧东奇屁股后面加了一脚:“你给我进去吧。” 萧东奇跌跌撞撞的扑倒在一堆草丛上。 触手之处,一只老鼠叽叽叽叽的叫着钻了出来,从她身旁爬了过去。 萧东奇骇得尖叫一声。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这老鼠、蟑螂之类的小东西,她却是怕的要命。 一个羽林卫冷笑着喝斥道:“敢和咱们将军这般顶撞不从,活该你受受这牢里的滋味! 另一个冷哼了一声道:“这大牢里对女子可不是太友好哦,老鼠蜈蚣蝎子满地爬不说。” “这牢里还关了几个喜欢小妞儿的老色狼哦, 黑暗中几名老色狼的眼睛闪闪发光,向着萧东奇露出了淫邪的目光。 几只老鼠纷纷钻进旁边的墙洞,不时警觉的露一下头。 萧东奇讪笑着对那羽林卫道:“我跟你们将军闹着玩儿呢。” “你现在放我回去,我保证好好待你们将军,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几个羽林卫冷笑着走远了。 萧东奇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几个老色鬼,几只老鼠、蟑螂吗?姑奶奶又不是吓大的。” 她仓促间从光亮之处进入这黑暗的牢房之中,半晌其实都没注意到牢房之中还有别人。 这些人都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她的视力还没有熟悉这黑暗,所以并未瞧见。 羽林卫们离开之后,再过了片刻,她就发现了这些躲在暗处的家伙。 一个老色狼蜷缩在靠外墙的最黑暗的角落里,忽然抓住一只蟑螂。 他讪笑着爬到萧东奇身边,忽然张开嘴把蟑螂丢入嘴中。 萧东奇能毁天灭地,却对这种肮脏龌龊毫无抵抗力,立即吓得鬼喊鬼叫。 老色狼砸吧着嘴,道:“好吃,可是被你这一来赶走了不少,你赶走了我们的美食,你该当何罪?” 这人话音才落,身旁响起一阵附和声:“是啊是啊。” 一个火折子打亮了牢房,萧东奇借着火光看清楚这些人衣衫不整,褴褛,就像乞丐。 看见她,他们似乎都很兴奋,一个个流着口水,流着哈喇子。 比当初瞧见她动容的那些太学生、以及尔朱兆晚宴上的将军们流的哈喇子更长、更多,看上去更恶心。 萧东奇有些惊慌了,猛虎还架不住群狼,她心中有些畏惧,手乱挥舞着,神色厌恶,叫道:“走开,走开。” 在她的喊叫声中,那些人非但没有走开,反而靠的更近。 萧东奇睁大眼睛,坐在地上,手撑着地后退着,惊恐看着四周 她的手忽然抓住一根棍棒,立刻举了起来:“不要过来。” 她的恐惧已经遍布周身,甚至遍布每一个汗毛孔,对付尔朱兆,她还能有计谋,可是对付这些邋遢牢汉,她感觉无力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喋喋怪笑声。 尔朱兆隔着牢门,打量着狼狈的萧东奇。 萧东奇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忽然向牢门扑了过来,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尔朱兆冷笑道:“做梦吧你,臭丫头,本来你现在正是高床软枕,正在快活。” “可你偏不从,如今这牢房内滋味如何?” 萧东奇见出牢无望,这厮铁了心要在这里瞧着自己被折磨,当下狠狠心,道:“无所谓了,那我就不出去。” “我觉得这里胜过你那龌龊的房间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怎么样?你不服吗?我呆在这里舒服死了。” 她口中虽这么说,手里握着棍棒,小心的戒备着牢房里的其他人犯。 尔朱兆冷笑的看着她,对众囚犯道:“这小丫头有身功夫,不过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本将军又锁链了她双手双脚。” “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们谁剥了她的外裙下来,赏钱一百贯,谁剥了她的亵衣裤下来,赏钱五百贯。” “剥光了便给你们享用。” 一百四十五、虎口脱险 牢内众囚,一开始见萧栋奇这般美丽,还不敢动,怕是大官家眷犯了错,被关进来惩戒而已,动错了人,会掉脑袋。 这时见尔朱兆发话,立即一个个眼中绿光莹莹,瞪着眼前的猎物。 众人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尔朱兆看的正津津有味,忽然耳朵一竖,只听得忽然外边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 一名侍卫匆匆闯了进来,匆匆报:“将军,敌人闯进来了。” 尔朱兆大惊道:“什么人?” 那侍卫摇了摇头,嗫嚅不知。 闯进来的正是宇文泰、李虎、独孤信等三人,三人趁夜闯入,正撞见尔朱兆向牢房这边来。 宇文泰揣测萧东奇既为尔朱兆所擒,则尔朱兆之所在,必然是萧东奇之所在,当下紧紧跟随,不觉跟来此处。 三人一步步向前,前面是一众羽林卫已经挡住去路。 这些羽林卫们都手持钢刀,有些张弓搭箭,他们胆战心惊地围着宇文泰等人,不断后退。 其中一名羽林卫色厉内荏的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乃是将军府大牢重地。” “你们一个个都不要命了吗?无将军令进来便死。” 宇文泰与独孤信、李虎一听,闻得此处是牢房,心知定无差错,三人奋勇冲上,分别以一敌百。 他们都是沙场百战余生的,这些羽林卫们那里拦当得住? 尔朱兆脚步匆匆走出。 数十名名羽林卫已经被宇文泰等人打的七零八落,正在溃不成军之中。 尔朱兆大为震怒,口中爆喝道:“什么人?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宇文泰冷冷问道:“这里面关的可是萧姑娘?” 尔朱兆一听之下,便知对方果然是为萧东奇而来,当下揣着明白当糊涂。 道:“萧姑娘?谁?萧什么?” “没听说过,姓萧的?这姓氏一听岂非江南岛夷?” “你们要找姓萧的姑娘,应该去菩提寺一代的归正里、四夷馆那边找,那边江南岛夷最多了。” 宇文泰捏着喉咙,谨防尔朱兆认出,他声音嘶哑,叫道:“尔朱兆,我不喜欢多费口舌,闪开。” 尔朱兆自然抵死不认,道:“那我还是奉劝你,请回吧。” 宇文泰唰地抖一抖宝剑,这剑寒光四射,是一把名剑,大有名堂,乃是那个茅山老道士陶弘景所赠。 长剑寒光,晃了尔朱兆的眼,直挑他双目而来。 尔朱兆今晚上本来便喝了酒,后来又被萧东奇那个抓鸡龙爪手给伤了,这是正是没什么战斗力,见状不由狼狈后退。 他见众人兀自不退,口中叫道:“你们……当真是不知死活?” 一边退、一边吩咐身边的侍卫:“快,快给我调集兵马,我要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以消我心头之恨。” 独孤信和李虎见宇文泰已经动手,这时也握得兵刃在手,刷刷数刀,护在宇文泰左右。 宇文泰缓缓将剑尖仍指向尔朱兆,冷声道:“让开,不要逼我伤人。” 尔朱兆不肯让,也不敢让。 他双眼紧紧盯着宇文泰,企图从他蒙面巾上露出的双眼瞧出他的来历。 他总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哪里见过,但又印象不深刻。 他之前都在晋阳混,宇文泰这一大段时间都混在洛阳,两人久已未打交道,他自然难以记忆得出来。 他心想,不妨用言语诈一诈,或能诈出什么来也未可知,道:你这厮貌似对本将军府邸很熟悉嘛?” “能够直接杀到这里,你认识我,我也认识你,对么?” 宇文泰洋洋不睬。 尔朱兆怀疑是高欢麾下,毕竟上次擒高敖曹,高欢就帮着萧东奇,这伙人是高欢麾下也未可知。 见宇文泰恍若未闻,于是又叫道:“你们都是高欢麾下,是也不是?” 宇文泰见他怀疑高欢,不由得大喜,哈哈一笑,头点的鸡啄米一样,道:“不错,不错,我是高欢麾下。” 尔朱兆气急,道:“高欢这个王八蛋,我就猜到是他。” 宇文泰再不答话,上前两步,剑尖一晃,直抵尔朱兆鼻尖,眸光越发冰冷,这一剑玄妙之至,尔朱兆几乎闪避不开。 一名羽林卫见宇文泰这一剑很快,惊呼道:“将军——”和身扑上,当的一声,替尔朱兆挡了这一剑。 宇文泰其实这一剑也不过是要迫尔朱兆躲开,并不要伤尔朱兆性命。 当前皇帝位置还不稳,尔朱兆怎么说也是尔朱荣至亲,如果真杀了尔朱兆,以尔朱荣之凶狠暴厉,一定会再度大开杀戒。 甚至,他会认为这是皇帝对尔朱家的报复。 那么,朝野之间短暂的宁静会又被打破,重新键入腥风血雨。 尔朱兆趁那羽林卫抵挡,终于借机狼狈躲过,但喝酒之后,身法有些不稳。 宇文泰趁他闪躲间隙,一脚将尔朱兆踢翻在地,冷笑道:“一只醉猫,也想逞强?” 话未说完,宇文泰已经越过尔朱兆,大步向牢房方向冲去。 尔朱兆突然抽刀,凌空跃起,直劈宇文泰背后。 宇文泰猛的转身,几个交手后,再次震开尔朱兆,一脚将他踢得倒退数步,被众侍卫们勉强扶住,才没有跌得仰面朝天。 尔朱兆气得几乎失去冷静,嘶声吼道:“那厮你给我站住!” 他推开侍卫,追了过去。 牢内,夜。 宇文泰借着暗光,看见萧东奇正在狼狈的与众牢内囚汉厮打在一起。 他脸色一沉,猛地砍掉牢门锁链,一把拉开牢门。 剑砍牢门迸发的火光四溅中,那些恶汉镇住,回头呆呆的看着黑巾蒙面的高欢。 萧东奇这时候外衣裙这时已经都被撕扯得如花蝴蝶一般碎裂披在身上,她精神上已经兀自坚持不住。 看见有黑衣蒙面人扑了进来救自己,她眼中闪过惊喜光彩,微弱着叫道:“大侠,救命,救命……” 话音未落,已然晕了过去。 宇文泰步入牢内,走向萧东奇。 萧东奇早已经钗横鬓乱,衣衫不整,满头满脸的汗水,湿漉漉的脸和头发。 宇文泰伸手,将萧东奇脸上凌乱的湿发拨开,见她星眸微闭。 当下将外袍脱下,将萧东奇一裹。牢牢将她搂住,打横抱起她,牢中那几名牢汉见宇文泰抢人,飞扑上来。 宇文泰腾出手来一剑一个,登时将扑上来的五个人全给杀了。 然后他步出牢房。 独孤信、李虎等手持刀剑左右护卫着。 尔朱兆这时已经带着侍卫又闯了进来。 宇文泰冷笑道:“尔朱,你要不喝醉,还能打一打,你如今醉汉一个,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罢将萧东奇反手负在背上,转动之间,萧东奇似是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看了这个背着他的男子一眼。却只见背影。 他负着萧东奇、与独孤信、李虎等人一起,与尔朱兆等斗在一处。 尔朱兆显然落了下风。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不由得冲侍卫们大吼:“让你们去调兵马,怎么援兵还不到?” 一名侍卫吞吞吐吐的:“方才高欢、窦泰他们过来,将我等拦住了,说是不听调兵,并要将军交出萧姑娘,他们已经向这里来了。” 一百四十六、做好事不留名 尔朱兆气的哇呀呀直叫。 萧东奇未得手,他已经气急败坏,如今这几个蒙面人劫狱,他的麾下又节节败退。 偏偏他自己又被萧东奇几乎捏爆,这时还隐隐作痛,不能全力应敌,尔朱世隆这个家伙,关键时候已经不见踪影。 他知道尔朱世隆不像他这样鲁莽,尔朱世隆会看太原王眼神来事。 凡此种种,他几乎怒不可遏,叫道:“反了反了,我调羽林兵马,关他高欢、窦泰什么事?” 他醉眼乜斜,望着宇文泰,大怒不已,连珠炮般发问道:“你们就是高欢的部下,是么?” “你们里应外合对不对?互相接应对不对?” “这计划好周详啊。高欢是不是和这小妮子有一腿?” 他指了指宇文泰背上的萧东奇。 宇文泰乐得他怀疑高欢,淡淡一笑,道:“我说不是你会信么?” 尔朱兆:“我信我才是蠢。” 他疯了一般的攻向前来,被宇文泰忽的一剑拍在头颈之上,这一招出剑方面极为巧妙。 尔朱兆昏昏沉沉,难以抵挡。这一剑登时拍在他头颈旁的昏睡穴上,尔朱兆立即晕倒在地。 宇文泰将萧东奇找了一处亭子的长条椅子上放下。 见独孤信、李虎等人还在与羽林卫交手,不由大喝一声:“住手。” 众羽林卫不由得愕然。 宇文泰喝道:“尔朱兆今夜醉酒胡闹,行为不轨,太原王命高欢、贺拔两位都督前来整顿风纪,你们竟敢阻拦?” 众羽林镇住,宇文泰这番话所言,登时有几个人觉得大有道理,尔朱兆醉酒是事实,行为也有些胡闹。 众人虽然未必能完全知道其中消息,但是也有几人听闻萧东奇与陛下有些亲戚关系。 尔朱兆肆酒行凶,此事亦属实情,有几名羽林见宇文泰口气,不像劫匪大盗,便纷纷放下兵刃。 宇文泰道:“我等这就去向两名都督回禀,这姑娘你们好生看护,不得冒犯。” 众侍卫唯唯连声。 不远处,已经出现高欢、窦泰联袂而来的身影。 尔朱兆的娘子这时候也着急忙慌的奔了过来。 宇文泰远远望见来人众多,见尔朱兆昏厥加醉酒,短时间内未必能醒,心知萧东奇已然无恙。 独孤信见他不带走萧东奇,千辛万苦劫来却悄然放下,有些不解,道:“黑獭,你不带她走?” 宇文泰摇了摇头,道:“算了,不带。” 他指了指自己的蒙面巾,道:“咱们蒙面来,本来就身份不明,惹人疑窦,如果咱们带人走,高欢追来怎么办?” 独孤信想了想,觉来也有道理,上次擒高敖曹时,这姑娘便与高欢在场上表现,感觉便不一般。 不过,他与宇文泰自小一起长大,还是能够从宇文泰眼中读出他的深情来,知道宇文泰与这姑娘定然也有瓜葛。 微微一笑打趣道:“你救了她,其实应该让她知道的,说不定她一激动,以身相许也未可知。” 宇文泰情知独孤信瞧出了一些端倪,但是料想他不知道萧东奇对自己不感冒。 他暂时也不想自己的爱情掺杂萧东奇的感恩; 更不想在萧东奇面前显摆自己救过她,毕竟萧东奇救他在先,一报还一报而已。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怕高欢紧张萧东奇,到时候整顿人马追来,背着萧东奇颠簸,还不如让她平平安安被高欢带走。 这些,都是他的内心活动,一时半会儿跟独孤信、李虎也解释不清,当下招了招手,道:“走吧。” 李虎一旁见尔朱兆晕倒,走了过来,碰了碰宇文泰手笔,努了努嘴,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宇文泰摇了摇头,拒绝,尔朱兆若是可杀,他早便已经杀了,杀一个醉酒军汉有何难? 但尔朱一系难得近日在京城安静,便干掉尔朱兆,势必又掀起血雨腥风不可。 再说了,尔朱家的势力还很庞大,若将来孝庄皇帝狙击尔朱荣成功,尔朱兆这么跋扈,到时候执掌尔朱一脉,便容易对付。 而且,此事将来极有可能发生,蠢材如尔朱兆,留着也容易给尔朱荣招灾惹祸,岂不是好? 有时候,有些坏人虽然坏,但是留着也有留着的作用。 李虎暂时未必能明白这道理,宇文泰却再明白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杀了恶人谁来磨? 李虎见宇文泰不采纳自己的建议有些不乐, 宇文泰情知一时也难解释清楚,只能日后再慢慢和他讲这中间的道理,轻轻的道:“我们走吧。” 独孤信道:“将这姑娘留给高欢,万一人家爱上高欢?以为是高欢救了她,以身相许,黑獭,你不后悔?”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事情基本不可能发生” 当下率先身形一掠,登时消失在暗夜之中,鸿飞冥冥。 他们才掠走不久,高欢与窦泰已经率人赶到,高欢眼尖,一眼便发现了亭子里昏迷的萧东奇。 众羽林这时俱各知曲在尔朱兆,又见尔朱兆晕倒,有几人便扶他离开,众人都散了,竟无人来阻。 高欢几个箭步赶过去,一把将萧东奇抱了起来。 萧东奇软软的倒在他的怀抱之中,这时,她在亭子里躺了半晌,夜晚有些凉风,这般一吹,她已经有些微醒来。 这时,她星眸微启,见高欢抱着自己,恍恍惚惚之中,不由得高兴不已。 但这时一激动,这种忽如其来之喜,她一时竟自经受不住,忽然又晕了过去。 司马子如、窦泰、斛律金这时也走了过来。 斛律金皱了皱眉:“都督,咱们不能抱她回府吧。” 这般抱着萧东奇,回到都督府自然是极不合适,娄昭君会怎么看,高欢并非不知道娄昭君如今对萧东奇已经留意。 他笑了笑,将萧东奇交给了斛律金。 斛律金不由得愕然,没想到问了一句话捡了一个包袱,不由苦笑。 窦泰一旁闷声闷气的道:“妹夫,你这可是掩耳盗铃。” 窦泰的妻子娄黑女是娄昭君的姐姐。 高欢回头望了望窦泰,笑道:“你可不敢胡说,昭君要是知道我抱过她,我就对你军法处置。” 窦泰吐了吐舌头,尬笑不已。 众人须臾间,便出了侍卫领军府。 夜晚的大街上,凉风飕飕,几乎没人。 高欢见斛律金脸上还有不解之色,便道:“你们都是我高欢可以推心置腹之人,子如是我筹划之臣,斛律与我如同主仆。” “有何事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个姑娘,确实对我有大用,美貌与否其实倒不是特别重要。” 斛律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他只是担心高欢会不会爱上萧东奇,高欢这个回答,他还是听的云里雾里,他听出了高欢的另有打算之意。 但这个另有打算,究竟是何打算,依旧不甚了了,至于高欢对萧东奇有无情愫,更是难以辨明。 司马子如笑了笑:“斛律,你不是有好多问题么?” 斛律金道:“对啊,第二个问题,都督为何不直接禀明太原王?光明正大去要人。” “咱们这一趟行事,牵涉尔朱,未禀太原王,便闯尔朱兆侍卫领军府,怕是失了体统。” 高欢微微一笑,道:“这个嘛,你看贺拔岳就是这么做的,浪费了多少时间。” “真按照这个流程去走,尔朱荣肯定态度模糊,犹豫到许可之间,这萧姑娘早被玷污了,说不定是死是活都很难说。” “斛律,你将来是要做大将的人,要记住这一条,不能凡事都待禀报而行之。” “拿的稳的,看的准的,以最快的速度去做,才会立功。兵法有一条叫兵贵神速。” 众人正高谈阔论之间,忽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放开那个女孩儿。” 一百四十七、狐狸终于露出了麻椒 那个人站在那里,脸上有些愤怒。 高欢见过他,在孝庄帝还是长乐王时,高欢与之签订协议的那一晚,便见过他。 那个人是萧赞。 他就像是鬼魅一般忽然从旁边的巷道之中跃出,拦在了高欢等人的身前。 斛律金望了望高欢,萧东奇此刻坐在他的马上,由他搀扶着。 高欢翻身下马,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萧兄。”他示意斛律金下马,并将萧东奇也扶下马来。 然后,他搀扶着萧东奇走向前去,将萧东奇送到萧赞手中。 同时,微笑着道:“萧兄前来接萧姑娘,那是再好不过,萧兄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话音未落,萧赞已经打断。 萧赞的声音比冰还冷:“高欢,我不知道你知道什么,但是想在我妹妹身上打主意,那是妄想。”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已经有娄家那种泼天的财富了,别在我身上下功夫,好吗?” “否则,你就是自讨苦吃,不相信,便走着瞧。” 高欢愕然,萧赞说的这些话,他几乎完全不能理解,萧赞说的娄昭君的财富和在他身上下功夫,他完全莫名其妙。 “已经有娄家的财富了”和“别在我身上下功夫”这两者有何联系? 萧赞莫非暗示的是他也有巨额的财富? 但萧赞有财富高欢是知道一些的,据说萧赞便是用财富从尔朱荣手下救出了宇文泰。 据说大魏最富有的两个王爷——高阳王元雍和河间王元琛的财富已经落入了萧赞的手中,尔朱荣正在私下查缉萧赞。 这些朝野已经众说纷纭,萧赞显然暗示的还不止这些? 如果财富还不止此?那是何等巨大的一个宝藏? 高欢暗自有些惊骇,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萧赞,这个人他本来就觉得有些神秘,这下子更加云遮雾罩。 看萧赞的目的未必是做富家翁,那他积累这笔巨大的宝藏,用意何在? 他相信,即便是萧赞的姐夫——当今皇帝元子攸恐怕都未必能够知道萧赞的真正用意何在? 他正在思忖之间,窦泰策马上前,眼神凶厉,呵斥萧赞:“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都督千辛万苦把你妹妹救出来,连个谢字都不会说?” “还是你妈没教你礼仪?” 萧赞冷笑着看了看窦泰,道:“你就是那个被高敖曹两三回合就击败的草包吧?你不是挺横吗?平常老是自诩武艺?” 窦泰大怒,身形飞起,像一片乌云般向萧赞头上盖到。 半空中一个“魁星踢斗”双脚向萧赞头上踢去。 萧赞拽着萧东奇倒遁三尺,避过了这一击。但窦泰这一脚的劲风还是扫到他脸上,如刀割一般,面上生疼。 这等威势,萧赞也不由得暗自心惊:“自己若非早有戒备,一见他肩膀微颤,便即倒遁。” “他这巨灵神掌般的一记大脚若踢实了,却如何经受得起?” “这人于瞬息间也不蓄力,便有如此威势,实是尔朱荣麾下一个极厉害的人物。” 回眼看怀中的萧东奇时,仍自晕厥,却没半分反应。 对面、斛律金这时见窦泰动手,也跃了过来,企图从后路缓缓包抄过来。 司马子如未动,立在高欢身侧,眼神询问:“要不要拿下?” 他们如今以四敌一,萧赞手中还有一个昏迷中的萧东奇,若高欢同意动手,萧赞难有必胜把握,而且可以去尔朱荣那里邀功。 尔朱荣欲得萧赞之财久矣。 高欢思忖之间,窦泰已经攻了三招,萧赞连连闪避,险象环生。他武艺本来就难敌窦泰,窦泰势大力沉。 几招一过,萧赞便已呼吸维艰。 只是每每关键之时,他便忽然一把将萧东奇推到身前,替他自己扼住攻势,窦泰有两次几乎得手。 都是眼见便要击中萧赞胸口,萧赞行险,一把将萧东奇拽到胸前,窦泰唯恐伤了萧东奇,高欢责怪,迫不得已生生遏住。 高欢见萧赞毫不顾惜萧东奇身子,用他来做挡箭牌,也不知道他是揣测自己这一方定然不敢加害,所以执意如此。 抑或是本来便卑鄙,不肯顾惜妹子性命? 他一时难以决断,但心中想到,萧东奇已昏迷有时,万一醒来,见到哥哥拿自己做肉盾,心中会何其悲凉? 想到这姑娘对自己的热心肠,他不由肠中一热,叹了口气,叫道:“住手。” 他一声令下,窦泰与斛律金都分别停下了,两人一个倒遁,退回高欢身侧。 高欢摆了摆手,道:“萧兄走吧,我不为难你,我与令妹没什么,只是令妹帮过我,听闻她危险所以来救,如此而已。” 萧赞带着萧东奇扬长而去。 斛律金有些不解,道:“便这么放他走了?生擒了交给太原王岂不是好?” 高欢淡淡然道:“我倒是宁愿太原王多一个敌人。” 斛律金咂吧咂吧嘴,品出了一丝高欢的用意,点了点头。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屋脊上一条人影电射而去。 这人正是宇文泰。 宇文泰与独孤信、李虎离开之后,便随即与二人分开,去寻萧赞。 他也有些担心高欢会把萧东奇带回家,他虽然相信高欢不至于会把萧东奇怎么样,但是也不想让萧东奇对高欢感恩。 所以,只有萧赞出面,才有理由从高欢手中带走萧东奇。 不过,他在萧赞常去的几处地方,都未发现萧赞,便折了回来,却不想在街上看到萧赞与高欢对峙。 今晚的萧赞,也是他认识以来所见识的最诡异的萧赞。 他原先几乎准备在萧赞对敌窦泰的时候便跳下来助萧赞一把,高欢却及时喝止了。 他随着萧赞一路前行,萧赞不多时已经迤逦出城,行步如草蛇灰线,这去的方向正是萧赞的那个郊外大宅。 宇文泰也是轻车熟路,因此远远缀着,并不迫近。 对萧赞,宇文泰其实也是早有疑虑之心的,他很早很早很早就觉得萧赞未必单纯洁白无瑕。 但是萧东奇白的如同一张纸一般。 宇文泰有很多疑问:萧赞为什么执意要将妹妹许配给自己?甚至不顾妹妹的反对? 所谓的《吕公相法》,两人八字合、相貌绝配,那些统统都是屁话。 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疑窦就是萧东奇失忆的时间,确实与宇文泰去关中游历的时间高度贴近。 宇文泰回来后,发现他的住处似乎被人细致的搜寻过。 他的书架上有《史记》,他特意在某页某行夹了一根头发,这根头发是平放的。 但在他回到住处后,这根头发已经跑到了书页的夹缝中,不细心瞧根本都不会发现。 他的锁钥完好,房间里的东西也依旧完整,这人细细的搜寻过,又细细的恢复了一切。 但这人绝没料到,他拿起书来翻的时候,那根头发出卖了一切。 宇文泰一直猜疑,这个搜寻他房间的便是萧赞,他一定是在寻找什么? 萧赞接触他不寻常,萧赞救他与三哥也不寻常,萧赞一定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除非,他掌握了关于萧赞的什么秘密,或者萧赞主观认为他掌握了什么秘密。 一百四十八、忽然天翻地覆 但是,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是萧赞必欲得之的东西呢? 宇文泰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到,因为他自觉除了胸怀大志之外,他几乎可以算身无长物。 论钱财,他几乎没有,论兵马,他目前也几乎没有,他毕竟无太多军旅经验,又太年轻,贺拔岳暂也未将多少人归他统带。 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是萧东奇有可能偷盗了什么萧赞的东西,放在了自己这里自己也不知道。 而这东西,是萧赞一直在寻找的。 甚至,这事有可能与萧东奇的失忆有关 他悄悄蹑行在萧赞后面,不疾不徐的跟着,不一时,他们已经到了那幢没有任何标志的大宅前。 萧东奇终于幽幽醒来。 她婴宁一声,挣扎出了萧赞的怀抱,看了看满天星月,不由得愕然,道:“这里是哪里?高欢呢?” 她依稀记得自己似乎躺在的是高欢的怀抱中。 但眼前只有萧赞,以及眼前似乎沉默的那所大宅。 虽然是夜色之中,她看不起萧赞脸上的表情,但是她隐隐感觉萧赞有些不同寻常。 她的这种感觉首先从手腕上传来,她的手腕被萧赞扼的生疼,她印象中萧赞从没这么无理蛮横的这般用力扼过她的腕子。 她轻轻的叫了一声:“疼,大哥。” 如果换在之前,萧赞恐怕早已经放了手,早已经嘘寒问暖。 但这一次,萧赞显然并没有,萧东奇心想:“大哥肯定是在为我今夜的胡闹生气。” 她声音如蚊蚋,轻轻的道:“大哥,我以后不敢了。” 回答她的是“啪”的一声脆响。 一记耳光飞快的扇在她的脸上,紧接着是萧赞的咆哮:“你还想有以后?” 萧东奇几乎震惊,她抚摸着脸颊,脸上火辣辣的疼。 萧赞之前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对待过她。 至少她记忆之中是没有,虽然她的记忆也不过是醒来之后到现在这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 她捂着脸,眼泪立即在眼眶中打旋:“大哥,你打我?” 此时,宇文泰也已经悄悄蹑伏到了左近,潜伏到了大宅的右边墙根儿,耳听的兄妹俩在大门前起了争执。 萧赞怒喝道:“打你怎样?你记得你从前怎么待我的么?” 萧赞说的这个“从前”,显然说的是萧东奇失忆之前。 萧东奇愕然,道:“从前,我有对大哥不住么?” 萧赞嘿嘿冷笑,道:“对我不住,自然是对我不住,你把东西藏了起来,藏得真好啊。我怎么找可都找不到,但那又怎样?” 萧东奇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萧赞不知道何时把脸凑得特别近,以至于即便是夜色下,她也能瞧见那张脸上的表情。 那是她从未瞧见的萧赞的一张脸,她似乎这一生从未见过的狰狞。 但她偏偏又好像见过。 只是她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她的世界,仿佛一下子便崩塌了,但这种崩塌感似乎又很熟悉。 仿佛她以前就崩塌过一次,只是她从来不记得这次崩塌,但眼前的事实,唤醒了那个沉睡的记忆。 她从昏睡中醒过来后,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也有令她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比如迷谷的似曾相识; 去过几次迷谷之中,她还是没有理性的找到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的根源在何处? 也许,就和这崩塌感一样。 她醒来之后其实一直很快乐,对萧赞的间谍行径她也参与其中,萧赞让她做的那些事情她也认为不悖侠义。 她知道萧赞神秘; 知道大哥易容术很了得。 甚至知道萧赞的终极志愿是恢复汉人在长安、洛阳的地位,变膻腥之地为礼乐之乡。 作为汉人,她也觉得没问题。汉人在北朝已经被奴役了近三百年。 除了一些世家大族,普通汉人连当个兵的权利都没有,只有默默交租的权利,被压榨甚苦。 萧赞想要建立一个汉人的盛世、想要恢复长安、洛阳礼乐她觉得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所以,她一直都很快乐。 但此刻,一切都如玻璃一般、片片碎裂,碎裂中似乎映照出她失忆之前的一些极有限的片段和痛苦。 她之前从未觉得自己的失忆是多大一回事儿;也从未存心去寻找自己为何会失忆的答案。 但这一刻,她觉得她很痛苦,她想要找到答案,自己为何失忆?是怎么失忆的?她觉得这失忆隐藏了太多的问题。 这失忆之前,藏着一个自己;和这失忆之后的自己,存在着某种割裂; 门忽然咿呀的一声响,门开了,萧赞扼着萧东奇的手腕,将她拽入了宅子。 紧接着,噔噔噔的拽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一松手,从后面一推,萧东奇便跌入房间内; 她立时便涕泗交零,两行泪无声的从脸上滑了下来。 门外,传来萧赞吩咐佣人老张的声音:“锁起来,把窗格全部钉死。没有我的允许,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的房间。” 紧接着是锁咔哒一声响的声音。 她的房门瞬间已被锁上,房间里登时一片漆暗。 她上前拽了拽,门被拽的哐啷哐啷响,但是已经拽不开。 萧东奇抹黑着找房间的烛台,她个性并不屈服,这种情况下她能干的当然也不仅仅只流泪。 她一边流泪,一边大声喊道:“萧赞,你听着,你锁我,你怕不怕我放火烧了这宅子?” 然后她的手似乎摸到了烛台,但是烛台上一盏蜡烛都没有。她搜抽屉,抽屉里也什么都没有。 她想起来,寻常灯烛都是由侍女换上的,她根本就不知道灯烛在哪儿。 她开始摸墙上,她的墙上本来有弓、有箭,有剑 但她三步两步跑到墙边的时候,她就已经绝望,她的房间里本来这里一张懒人榻,那里一架竖琴;小玩意儿不知道多少。 眼下,她慌慌张张这般跑去墙边,毫无挂碍,毫无滞阻,显然那些东西都已经没有了。 那些东西都没有,墙上又怎么还会挂着剑和弓? 她的手摸去果然空空 窗外人影幢幢,火把映照,窗格上映着榔头、板条的模样。 数寸厚的板条被两名佣人用手固定着,一名佣人举起榔头在叮叮叮的敲入大铁钉。 萧东奇的心全然混乱,她扑到床前,准备跃出去,但是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一般。 她开始有些慌张; 这个晚上,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先是入宫被俘,接着是元明月对她的误解,接着是反制尔朱兆; 然后被投入大牢、然后是遇到那些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邋遢汉; 然后晕倒,然后醒来,醒来她恍惚之间还看见了高欢,然后她再醒来; 如果她能选择,她情愿她现在根本就没有醒过来,她不知道萧赞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萧赞? 一切的一切,她完全都没有头绪。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姑娘,碰见自己在这世上仿佛唯一的至亲,就这么忽然的变得这么凶神恶煞,说不定已经疯了。 但她还没有疯; 她走去绣榻,坐下来,她需要冷静,然后她的嘴就被一双手捂住 一百四十九、秦始皇的定秦剑 然后一个轻如蚊蜕的声音道:“别出声,我是黑獭。” 宇文泰先前伏在墙根之下,听萧赞和萧东奇争执,当下当机立断,先一步翻墙进入了院子。 萧赞的这栋大宅他来过数次,轻车熟路,便潜入了萧东奇的房间内; 他知道今晚萧东奇受的打击一定极大,他怕她崩溃,承受不住 他经历过父兄离去的痛苦,而萧东奇今晚所经历的,无疑也和失去一个至亲的大哥没什么两样 一切如他所料,他捂住她的嘴,她连挣扎都没有挣扎。 她的气力似乎已经被耗尽了。 她只是轻轻的吐了三个字:“为什么?” 声音又轻、又茫然、又空洞。 宇文泰从未见过萧东奇有这般茫然、这般无助、这般无力的时候,从未听过她这般颓废,他听了心中不由的一恸。 从前他如果这般偷袭,这么捂着萧东奇的嘴,萧东奇早已经肘击口咒了。 但现在,萧东奇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软软的瘫在他的怀中,只是轻轻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宇文泰叹了口气,其实,他早就应该告诉萧东奇,萧赞这个人不太寻常。 他深深的歉疚,自从萧赞为他介绍萧东奇,他就一直觉得奇怪,其后,萧赞救下他和他的三哥。 那时候,他还在想,也许萧赞对自己有利用的地方,只是这地方自己不知道,那时候,他还没把这件事和萧东奇联系起来。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一个身份贵重、神秘之人忽然给你介绍妹妹,天上怎么掉馅饼? 洛阳城有的是王公贵族,以萧赞的身份,完全可以做到让妹妹与这些王公贵族联姻。 他那时候心中也还存了万一萧赞真是有识人之明,万一真的会算命卜卦,看出自己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所以将妹妹许配自己。 现在想来,这些全都是萧赞的欺骗。 很明显萧赞应该是觉得萧东奇应该把什么贵重东西放在了自己这里,故意接近自己。 他编造了一系列的谎言,只不过是想从自己这里找回那份珍贵之物。 但那份珍贵之物到底是什么? 萧东奇在失忆之前应该是知道的。 看着萧东奇刹那之间的憔悴、茫然,他有些心痛。 他轻轻的搂着萧东奇,郑重的道:“放心,我一定帮你查出来,这幕后的种种因由。” 门外的板条木栅这时已经钉完了。 夜,恢复了寂静,这时,夜已经很深、很深,早已经过了子时,万籁俱静。 萧东奇犹自在轻轻嘟囔着为什么? 宇文泰侧耳倾听,周围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他悄悄放开萧东奇,道:“我们现在逃出去。” 萧东奇也不反对,周围的安静使得她神智渐渐恢复。 她本来一开始便想逃出,只是房间内的弓刀剑刃等等利器早已经被萧赞收走。 她夜间又醉酒,似乎还中了萧赞的十香软筋散,全身酥软无力。 这时见宇文泰说要逃出,想来宇文泰定有办法; 宇文泰手中悄悄掣出一把剑,夜色之中,但见得这把剑青光隐隐,显然是一把利器。 这柄剑上的剑锷处,有小篆文定秦二字,小篆乃是秦朝名相李斯所写; 上次陶弘景临走之前,背着萧赞,神色郑重的赠了他三柄宝剑,这柄定秦剑便是其中一把;剑长三尺六寸。 他一直没舍得使用; 因为这剑拔出时便能令人透体生寒,秦相国李斯的篆文也令这剑身价倍增,另外,此剑来历非常。 当时,陶弘景说了两句话:“足下功业,定在三秦,赠汝三剑,一主二从,主名定秦,从曰天问、斩王。” 历史上的宇文泰确实功业由三秦而启,宇文泰自己知道,那是因为穿越而来; 当然他本身确实也向往汉家盛世,决心复长安之盛,有心崛起三秦。 但陶弘景这个牛鼻子老道,乃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当年人物,竟然能推算出他崛起关中,宇文泰不由得心中凛凛。 无论古代还是今天:“大师还是有的,只是极少极少。” 满地爬的大师们定然是骗子,但是深山中不追功名,不问利禄的大师或真有之。 因此,这定秦剑他十分宝贝,今晚他才拿出来用,闯入大牢对敌尔朱兆等人时,他已觉得此剑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他不欲伤人,也不欲这剑一出便沾染鲜血,因此招式颇为收敛,打晕尔朱兆了事。 其实,陶弘景所没有说出口的,他其实也知道,那就是这柄剑的来历。 他读过陶弘景的《古今刀剑录》,陶弘景在撰写《古今刀剑录》时曾提及这把定秦剑。 “始皇帝在位三十七年,以三年岁次丁巳,采北只铜,铸三剑,名曰定秦,天问、龙渊,小篆书。” “李斯刻埋其一于阿房宫阁下,一于观台下,一于咸阳城阙下,俱长三尺六寸。” 《古今刀剑录》世传另一版本,则云只有二剑,俱名定秦; 其中龙渊剑剑身有七星,号称七星龙渊,是欧冶子所造,曾是伍子胥的配剑,后为始皇所得! 宇文泰更为相信这后一版本,因为龙渊确有七星。 又是定秦、又是天问、又是龙渊的。 陶弘景这个能够看透过去未来的神仙老道,显然对他的未来大有期许。 也因此,这剑他十分宝贝; 若非他考虑今夜萧东奇囚于大牢之中,有可能有极为坚硬的脚镣手铐,并无钥匙开启,所以才携了定秦剑出来; 否则他还是珍而藏之的。 另两柄,他本来考虑赠一柄于独孤信,因为关系便如兄弟一般,自小总角,于今相逢。 但是赠独孤信则贺拔岳要不要赠?还有贺拔胜?他一时难以委决。 按道理,定秦这么牛逼,又是始皇帝亲炙宝剑,该献给贺拔岳,甚至该献给尔朱荣;但此既是陶弘景所赠,他不能贡献给任何人。 因此,那决定一个不送,将来赠给有缘人。 之前,他一直想着定秦来历这般玄妙,来历这般大,他一直没有考虑什么时候将这把剑横空出世; 总以为会在万马军中,千古名将对决之局,惊天之战中启用这把剑; 完全没有料到,因为对萧东奇关心情切,今夜便用上了,只是虽然没在监狱大牢中断枷毁锁; 却要用来毁掉萧赞锁住萧东奇的这把锁; 他牵着萧东奇的手悄悄走到门边,听着四周阒然无声,想来众人皆已入睡。 他将定秦剑悄悄从两扇门框中缝伸出,轻轻向下一划,如切豆腐一般。 那锁门的锁钥也是精铁所制,这定秦剑本身也是贵金属所造,两般金铁触碰,本应铮然有声; 但定秦剑下,悄然无声,门外的锁钥已经身首分离; 萧东奇虽在昏昏沉沉之中,也骇然不已,轻声道:“这是何神兵利器?” 宇文泰悄声道:“定秦剑。” 两人轻轻拽开房门,蹑手蹑脚逃出走廊,飞身越出院墙,消失在冥冥暗夜之中; 此时为公元五二八年五月甲申日凌晨丑时三刻; 四野万籁俱寂,唯有蛙声一片,呱呱呱呱,反而显得更加宁静,萧东奇无力,宇文泰便牵着她的手狂奔; 不知不觉之中,宇文泰又完成了他在迷谷之中许下的所谓执子之手的愿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一百五十、噩梦正在进行时 夜色之中,宇文泰拽着萧东奇的手狂奔不已。 他不敢回贺拔岳军中,以萧赞的精明,一猜而中,到时潜来军中要人,不易对付,更会给贺拔岳带来麻烦。 因此,他打定主意,也不回洛阳城内,沿着洛阳城外的荒郊乱行,这等乱行,他自己都不知道走向何处,萧赞自然难以揣测。 这时月亮早已经隐没,天空漆黑一片,星星也没几颗。 宇文泰牵着萧东奇在洛阳城外的旷野中狂奔。 旷野之中,只觉天地茫茫,萧东奇这时气力渐复,奔行良久,也并不觉得甚累,任宇文泰牵了手,也不知道奔向何处。 宇文泰这时站住,默立半晌,料想这一狂奔,已经奔了近一个时辰。 估摸一下,两人这一个时辰中已经奔出一百余里; 刚开始奔行时,还怕身后萧赞会追来,毕竟这厮神秘莫测,但此刻过了这么久,身后唯有不时的呜呜风声,并无人声音。 宇文泰心中渐定。 他信步而行,举步踏到的尽是矮树长草,也不循正常道路,在草丛荆棘之中穿。 他奔行在前,定秦剑开路,一手牵着萧东奇,一手挥舞定秦剑,披荆斩棘。荆棘都钩刺到小腿,他也不觉疼痛。 走了一阵,四周还是漆黑一团,纵然尽力睁大眼睛,也是难以见物,当下一步一步走得更慢。 他用定秦剑削了一根简易木棍,给萧东奇搭手。 这时五月份了,惊蛰早过,毒蛇猛兽已有出没,有一根棍子敲敲打打,也能打草惊蛇,保障安全。 两人这般挨着,又奔走了数里有余,料定此时距离洛阳已远,心下稍定,这时都感觉腹中空空,咕噜噜的响,饥饿无比。 于是开始横穿,找寻官道,突然左首现出一点微末的光芒,在远处闪闪发光,在暗夜里发出清冷的光芒。 宇文泰凝神望去,看出原来并非星辰,而是一盏灯火。 既有灯火,必有人家。 宇文泰好不欣喜,既有人家,想来也有饱腹食物,他自己饿个两顿倒是无碍,但萧东奇却饿不得。 当下加快脚步,径直向着灯火赶去,急行里许,却是望山跑死马,看看以为到了,可是行至前面,发现仍远; 两人当下又行了良久,这时天空已经微微露出晨曦,但好在那家烛火未灭。 宇文泰知道,农村中艰辛,好多农民半夜都要出来摸摸米缸有没有米,准备日间的农具、磨刀、做饭,菜农要择菜装车。 两人再走了半晌,终于挨到,到了房屋近前,已经看见门口有人影,鼻子里早已经飘过了一阵豆浆的味道。 两人走上前去,只见门口摆了一口木缸,木缸里面是已经点卤的豆腐脑儿; 木缸旁边是两条长凳,长凳上摆着几个方方的豆腐盒儿。 一个妇人正在把豆腐脑儿舀进豆腐盒里,其中一个豆腐盒儿已经舀满,一个汉子从屋里走出,将豆腐布把豆腐脑儿四下裹住。 然后盖上豆腐盖子,紧接着那汉子又搬了一块数十斤重的大石头压在豆腐盖上。 萧东奇从没见过农家做豆腐,一时新奇无比,宇文泰走上前去,摸出几文钱,道:“大哥,困顿,买两碗豆腐脑儿喝。” 那汉子一看便极朴实,瞧这宇文泰和萧栋奇不似坏人,也没收钱,便唤那妇人去屋里取了两个碗出来。 然后从木缸里舀了两瓢豆腐脑,都是满满一碗,递给二人。 宇文泰和萧栋奇都饿极了,接过碗来,骨碌骨碌几口便喝完了。 那汉子道以为两人乃是私奔的小情侣,这种事他见得甚多,叹了口气道:“看两位的样子,是从家中逃出来的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 那汉子道:“是了,这年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易,小夫妻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爹娘将来总要屈服的。” 宇文泰见他误会,不由得莞尔; 萧东奇想辨却没力气辨,再说了才吃人家的免费豆浆,便把人驳回去,也不太好,当下脉脉不语。 宇文泰道:“大哥,我顺便问个路,这里可还是归洛阳管辖?距离洛阳有多远?” 那汉子道:“好教兄弟得知,这里已经是北豫州地界。距离洛阳差不多一百多里路。” 宇文泰愕然,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这一通瞎跑,竟然已经跑出洛阳地界,北豫州那可是大大有名,北豫州的州治所在地更是鼎鼎有名。 当年刘备、关羽、张飞曾在这里三英战吕布。 后来李世民曾经在这里一举击败窦建德,围点打援一箭双雕,同灭王世充和窦建德。 宇文泰面色欢然,道:“那这里岂不是虎牢关所在?” 那汉子道“正是,正是,虎牢关便据此不远。” 宇文泰又问了最近的市镇,那汉子指点过了,也是不远,大概三四里地,这汉子过得个把时辰,便会挑豆腐到市镇上卖。 宇文泰和萧东奇当下便候他一起,跟随这位豆腐大哥到了市镇。 这市镇规模不大,一条街几乎可以望通头,客栈并不甚多,宇文泰和萧东奇挑了一个略微干净些的,在市镇又胡乱吃了一些。 吃完之后,两人便各自入房,蒙头大睡。 这过去的一夜,两人都疲累不堪,这一睡,忽忽便睡了五六个时辰。 桌案上一灯如豆,灯火在跳跃着。 萧东奇睡在榻上,看着似睡着了。 她的脸上肌肉有些扭曲跳动。似乎是在梦里经历着可怕之事。 她的嘴唇轻轻的嘟囔着:不要不要 房门咿呀响了一声。 萧东奇立刻条件反射一般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声的:不要 进来的是宇文泰。 宇文泰面有担忧之色,道:我看你睡着了,已经又入夜了,我怕你怕黑,进来给你点上油灯。 萧东奇脸上颇有歉色:“黑獭,我刚刚好像做了个噩梦,谢谢你帮我点灯。” 宇文泰:“你要是怕灯亮着你睡不着,这灯就一直点着,灯油也不费几个钱,我在这陪你也行。” 萧东奇思忖了片刻,道:“黑獭,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宇文泰点头,道:“也好。” 随即走了出去,并随手掩上了门。 萧东奇缓缓躺下,合上双眼,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又有了扭曲、惨痛、震骇之状 她感觉睡不着,四处都是黑暗,她推开门,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客栈的门夜间似乎也开着,但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她顺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前面好像是一片密林。 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想回客栈了,却发现被困在密林之中,她正在向各个方向寻找出路,天上无星无月。 身前身后似乎都有沙沙沙的脚步声,萧东奇的脸上表情非常着急,非常恐惧,她的步子很快很慌张。 她的身子在密林中不断奔跑,她很害怕,她边跑边回头看。 前面一片黑暗,一片虚空。 她忽然一脚踩空,一个石头向着前面悬崖下方掉了下去,一开始砸在悬崖的峭壁上、岩石上还蓬蓬有声; 但半天都没有传来触底的声音。 萧东奇的脸上冷汗直冒 一百五十一、骸骨、婴儿以及宝藏 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萧东奇除了知道自己的意识还在之外,其余的就是一团漆黑。 她纵声大喊:“黑獭、黑獭、黑獭” 但她方才经过宇文泰房间的时候,却并没有叫宇文泰起来陪她,她知道宇文泰也一定很累。 宇文泰肯定没有跟来。 她叫了无数声,四周寂寂无声。 宇文泰也没有回应她。 忽然半空中响起一阵阵喋喋怪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这声音像是萧赞却又不似萧赞。 萧东奇瘫坐在悬崖旁边,心胆俱裂:“你是谁?你是谁?你们是谁?” 一个阴惨惨的声音在密林上空不断盘旋:“还我骸骨,还我骸骨,谁偷了我的骸骨?是你偷了我的骸骨吗?还我骸骨来。” “没事挖我的坟干什么?我要找你索命。” 又一个声音在小声的哭泣,像是孩子的声音。 似乎是刚刚出世不久的婴儿。 这婴儿似乎还不会说话。 骸骨似乎还未长全; 这孩子声音阴恻恻的,似泣似怒似诉,道:“这么小就把我给杀了,怎么会这么狠毒?你还是人不是人?” 紧接着似乎又有人在空中喋喋怪笑:“父皇,我不杀我儿子,我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你儿子?” 黑夜间,两具骷髅忽然在萧东奇的身旁浮现,上下飞舞 空气中忽然一时间又金光闪闪,仿佛有很多金屑金粉金箔金叶子在飞、仿佛从地底下的宝藏中喷射而出。那些金屑,忽然都化作鬼脸,凄厉恐怖; 萧东奇捂住耳朵,顿时觉得天旋西转; 她嘶声叫道:“黑獭,救我,黑獭,救我——” 两具骸骨凌空飞舞,这时已经盘旋在她的身前身后。 忽然,一个人从黑夜之中、似乎是从地上忽然的冒了出来,这个人浑身浴血,尤其是双手沾染鲜血,喋喋怪笑。 道:“把藏宝图交出来?” 萧东奇恍恍惚惚觉得这个人是萧赞,战战兢兢道:“什么藏宝图,我不知道。”。 那人的双手忽然向她的脖子伸了过来; 她想躲,可是却浑身酥软,完全没有力气,仿佛怎么躲也躲不开; 那人双手扼住她的咽喉。 他的脸忽然凶恶凄厉的伸到她的脸前,忽然凭空就出现在她面前,那张脸凶恶、狰狞、血腥 萧东奇已经不能呼吸,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一条被抛上陆地的鱼; 她大汗淋漓,忽然从床上翻身而起,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房间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姜汤的茯苓香味; 一旁,宇文泰端着茯苓汤碗正在给茯苓汤吹气降温; 见她醒来,不由得面露欣喜之色,道:“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怕,我在这里。” 萧东奇的脸上、身上像是被汗浸过一样,头发梢都是湿的; 她脸上的恐怖犹自存在她的眼神里,她看着宇文泰,宇文泰将碗放下,去给她取了一条毛巾。 萧东奇并没有接毛巾,却扑进他的怀里,她的娇躯还在微微的发抖,沉浸在方才那个噩梦的恐惧之中; 宇文泰很久很久就幻想着能抱着她的娇躯,能细细的体会她身子的幽香; 他曾经幻想这一刻是何等激动、色授魂与; 但这一刻,他心中竟没有丝毫之前所幻想的那些感觉,有的却只是一种保护感、责任感; 他其实喜欢萧东奇的这种弱小,也喜欢萧东奇的那种难以征服的不羁、坚定; 他的手隔了良久才拥住了她的背,轻轻的拍着,像是安慰孩子一般道:“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萧东奇犹自惴惴不安,有点惴惴不安:“黑獭,别走。” 宇文泰道:“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他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端过茯苓汤; 道:“我瞧你惊吓的厉害,特意吩咐店家去药房给你抓了一些安神补脑的中药,这汤药里有茯苓、朱砂、远志;” “药房的掌柜说这汤药最适宜于安神、镇静,你喝了便不会再做噩梦了。” 萧东奇在他怀中摇了摇头,不肯喝。 她这一刻柔弱得像个小女人,再美的女人、再坚强的女性都有这种柔弱的时候。 宇文泰道:“你放心啦,这汤是用一只老母鸡炖的,还加了不少香料,才不苦,很好喝,乖,听话,喝一点。” 萧东奇拗不过,道:“好。” 他举起碗喂她喝,她温顺的、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凶巴巴,那样得意,她很温顺的喝着; 多年以后,宇文泰还记得这一幕,还记得她忽然的温顺,是如何的具有惊心动魄的美,美的令宇文泰几乎无法自持。 这一刹那,他有一种感觉,像是找到了他自己的夙世因缘一般; 这一刻,他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她这样的柔软就是她一辈子在追寻的东西。 萧东奇喝了一多半,然后用手绢擦了擦口,宇文泰又给她取来了铜镜、眉笔、粉黛; 但她还是想休息; 可是却又不敢入睡; 她开始絮絮的与宇文泰说她的梦,说到梦中的骸骨,说到梦中曾经有人提及的宝藏; 宇文泰淡淡的听着; 萧东奇道:“黑獭,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些梦是不是与我失忆前的事情有关?” 她之前从没有做过这类的噩梦,她感觉这有可能是因为昨夜看见萧赞狰狞的脸有关系; 宇文泰点了点头。 然后也将萧赞执意为自己做媒,以及自己的种种怀疑向萧东奇一一说明; 萧东奇叹了口气,道:“我从没有怀疑过大哥,我总觉得他对我很好,很好,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宇文泰长叹,道:“间谍都是有巨大压力的,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间谍世间独一无二;” “当然,也许还有意外的事件伤到了他,才导致他忽然这般暴戾,也未可知!” 两人推测了一番,均没有推测出来萧赞昨夜何以会突然生变,但对于萧东奇梦中出现的那些东西,骸骨以及婴儿、宝藏 宇文泰相信,这些一定与萧东奇失忆之前的经历有关; 骸骨有可能是真的骸骨; 有可能是杀戮事件,有可能是涉及萧赞的巨大秘密; 另外,宝藏也极有可能是真实的,因为在营救宇文泰及其三哥那一次萧赞似乎动用过很多钱财; 以当时萧赞的财力来看,这些财富可能还不及他真是财富的千分之一,那一定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宇文泰推测,萧东奇的失忆也绝对与这些宝藏或者骸骨有关系; 萧东奇对宇文泰的这些分析,自觉也很有道理,她如今精神虽渐渐恢复,却没法集中精神想这些; 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宇文泰忽然便消失,贺拔岳、独孤信他们一定会很着急,一定会找寻; 他们一找寻,萧赞自然便会发现宇文泰消失,以萧赞这般精明的人,一定会推测他们俩在一起。 萧赞会怎么办? 会不会追杀他们? 如果说真如宇文泰所推测,这中间涉及萧赞的巨大秘密,而这秘密涉及萧东奇;涉及巨大宝藏; 萧赞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绝不会让萧东奇便这么逃脱他的掌控之中; 甚至,宇文泰怀疑,萧赞昨晚忽然状态这般爆炸,有可能就是因为萧东奇忽然脱出他的掌控,而性命控于尔朱兆之手; 除了萧赞的追杀他们需要考虑,他们接下来何去何从也是个问题? 一百五十二、恰似久旱逢甘霖 回到军中,显然是不可能的,对于宇文泰来说,不能将麻烦带给贺拔岳,这是做人的底线,做兄弟的担当; 萧东奇其实还有一个去处,她可以去找高欢; 但找高欢,又有什么用呢? 和宇文泰的考虑一样,她去找高欢,可能也会祸水东引,使得萧赞可能将矛头对准高欢; 因此,她也不想去找高欢; 她之前在牢中出来时,迷迷糊糊醒来之际还曾见过高欢,她感觉高欢救了自己,自己还去给他添麻烦,这自然很不好。 但这些似乎也并非她不去找高欢的理由; 有宇文泰在身边,她忽然不知何时,心中有了一种妥帖的感觉,似乎还是和宇文泰更熟稔些、更安心些; 自从宇文泰陪她度过黑暗、度过恐怖噩梦、穿行在暗夜之中,这种感觉日渐变得浓烈,高欢的身影渐去。女人总是喜欢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她也还可以回去找萧赞,但萧东奇这时心有余悸,萧赞那狰狞的神色,她几乎不想再见。 那接下来该去何处呢? 萧东奇没了主意。 宇文泰见她皱眉,静静的抱着膝盖,别样的美。 他淡淡的欣赏着,如欣赏一幅名画。 道:“你衣裳都汗湿透了,去洗个澡吧,我给你买了换洗衣裳,放在洗沐间了。” 萧东奇“哦”了一声,噩梦中醒来,先是惊怕,后来又与宇文泰分析噩梦,却忘了衣服早已汗透。 宇文泰为她打开了窗,窗外繁星万点,夜晚凉风一吹,她才醒悟到汗湿的衣裳已经快干了,但这时穿在身上还是感觉极其难受。 她下的榻来,依宇文泰所言前去洗澡; 宇文泰见她去洗澡,当下便也提起笔来,铺开信笺,开始给贺拔岳写信,信中他约略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大略叙述了一番。 前面的经历自不必说,独孤信、李虎与他一起行动,相信他们两人回去也会汇报; 他主要是将后面的经历比如发现萧赞从高欢手中劫人、以及萧赞忽然暴戾,萧东奇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之事简要说了。 至于接下来,两人的行踪去向,他心中虽然有了计较,却未明说,只用了一段暗示,只说会待一段时间,会找名医替萧东奇治疗; 这个暗示是他和贺拔岳之间通信的暗号; 会将非常重要的讯息隐藏在信件的第某行第某字第某字上、第某页第某字第某字上,只有贺拔岳能读出这个讯息。 他信件写的很慢,边写边措辞,顺便等萧东奇洗完和堂倌送吃的来; 她今天一天几乎都在睡觉,也没怎么进食,现在虽然已经入夜,但还在戌时三刻,不算特别晚; 他也睡了大半天,醒来后又来照顾她,他也几乎没怎么吃;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堂倌的东西先送了进来,两斤牛肉,一碟小葱豆腐,一碗莲桂枣仁汤;一斤汾酒; 宇文泰正欲催促,萧东奇已经洗沐出来,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打理湿发; 宇文泰道:“坐下来,吃些东西。” 萧东奇温顺的坐下,安静的吃东西,几乎一句话也不说。 宇文泰往日里,与她总是拌嘴,听惯了她的刀子嘴,这时见她淡淡的不说话,美则美矣,但还是有些不习惯。 他想了想,道:“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好么?” “有两个病人去找郎中看病,郎中告诉其中一位病人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 那人就愤怒的抱怨说,什么都不能吃,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时旁边那位幽幽的说,兄弟,你就知足吧,大夫跟我说,想吃啥就吃点啥吧…” 萧东奇听了还是脉脉不语。 宇文泰见他不笑,道:“我已经有了去处了?” 萧东奇这才抬起头来,问道:“我们去哪里?” 宇文泰道:“江南。” “江南的钱塘湖(即西湖)风景秀丽,天下无双,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萧东奇有些好奇,道:“谁的诗?这是?” 宇文泰脱口而出道:“白居易。” 萧东奇有些疑惑:“白居易是谁?” 宇文泰忽然莞尔,方才他是随口说了出来,未经思索,白居易距离这个时代还很久远,还未出生,萧东奇如何能知道? 钱塘湖的美,萧东奇是听过的,她醒来之后,对于钱塘湖虽然没有记忆,但是一旦知道你是江南人,谁不向你问江南? 谁又不向你说起钱塘湖; 据说钱塘潮每年八月十八,壮观如天地崩裂,海天一线摧来! 宇文泰说到江南,她其实全无印记,这时想自己是江南萧家的,去江南也很好,说不定能查根寻祖;只是宇文泰去江南做什么? 宇文泰见她神色,知道她想问什么,便道:“我觉得你的噩梦,你的失忆或许在江南能找到答案。” 萧东奇不由得暗赞宇文泰心思细腻,思维与人不同,她便只想到若要寻找答案,便只能去找萧赞。 宇文泰提议的去江南,其实确实更有可能找到答案; 萧赞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还是生活在大梁都城建康的,也就是最近这几年才来的大魏都城洛阳,他在江南生活二十多年。 那里,他留下的蛛丝马迹更多。、 萧东奇默默点了点头; 宇文泰道:“江南还有一位名医,叫姚僧垣,我也想带你去看看,说不定他能治好你的失忆也未可知。” 萧东奇不由得有些感动。 半晌,她叹了口气,道:“黑獭,你待我真好。” 她前前后后不知道呵斥过宇文泰多少次,宇文泰总是不离不弃,自她昨夜惊吓以来,他又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几乎服侍到现在。 帮她熬茯苓汤、她知道那是安神的,方才堂倌端来的,她现在正喝的那个什么莲桂枣仁汤想来也是安神静心的! 她抬起头来,脉脉看着他,她这是第一次这般细致的看他。 俊美、安静、但她知道他俊美之下也有刚毅,他厮杀的凶狠她在长乐王府也瞧过; 宇文泰这时见笑话她也不怎么笑,说到去江南她似乎兴致也不是甚高,虽然总是赞允了,一时不知怎么样逗她开怀。 当下便默默的喝酒; 萧东奇忽然从他手中夺过酒去,道:“我也喝一口,我还没听说喝醉了醉鬼会做噩梦的。” 宇文泰心想这倒也是,从来没有听过醉鬼被噩梦吓醒,想来醉鬼定然不做噩梦,不由得尬笑,道:“萧姑娘,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萧东奇喝了几口,脸色登时飞红。 两人一边吃,一边喝,须臾便风卷残云一般吃完。 萧东奇几杯酒下肚,整张脸酡红,犹如晚霞,更加妩媚,宇文泰不由得看得痴了,那一斤汾酒却早已喝完。 宇文泰却还要去问店家索时,萧东奇摇了摇头。 窗外,忽然一声炸雷,便啪嗒啪嗒的下起黄豆大的雨来,两个人都不说话。 房间里忽然静谧,宇文泰站起来将窗要关上,萧东奇道:“别关。” 宇文泰道:“这雨来风凉,你又喝了些酒,好好休息。”说罢,便向房外走去,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萧东奇也站起来,脉脉相送。 宇文泰道:“你自顾休息,不用动身。” 萧东奇不说话,脉脉跟到门边,宇文泰伸手正要开门,萧东奇忽然伸出手把们闩上了,快一步踏过他身前,用身体挡住了门,道:“别走。” 宇文泰还没有说话,萧东奇紧接着又道:“我还是怕做噩梦,今晚,你留下来陪我吧!” 一股巨大的喜悦登时席卷了宇文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神经,萧东奇已经扑了上来,吻住了他的唇 一百五十四、感慨他乡遇故知 (上一章被屏蔽,未知能否恢复,具体内容为萧东奇与宇文泰好了,两人好了之后,宇文泰以萧与小谐音、奇与西谐音,为萧东奇取昵称小东西,两人之后闲聊并决意奔赴江南) 萧东奇收拾起娇嗔,道:“我喜欢北方,因为他们的女子自在,不必因为身体的原因而去一生被一个男子所缚。” “我跟了你,是因为发现我爱你。也许,也有这一夕快乐的原因。” 宇文泰自然知道,女子容易在两情相悦之后产生爱意,张爱玲有一句不可描述的关于女子的心灵的至理名言。 “还有,黑獭。”萧东奇接着道:“爱情有时候是天意,有的男人,你可能就是喜欢他,但就是没缘分在一起;” “但有的人,你可能之前不在意,甚至恼他、烦他,但就是离不开他,他就是你生命中的那个人,只需要你扭头去发现。” “爱情,有时候就是一转眼,就发现,原来你就在那里。” 宇文泰见她说的认真,这些歪理邪说他素来不懂,他只知道念之在之,无时或忘,这就是爱情; 他只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爱情。 “反正你是我的小东西啦。” 萧东奇娇嗔的笑,道:“黑獭,我有一点,我希望一个男子能够在事业上有上进心,我也希望你将来功成名就,名垂书帛。” 宇文泰笑道:“有娘子鞭策,大事必成。” 他于是将眼下自己身在洛阳,与高欢、尔朱荣都有一些裂痕,洛阳并非他属意的发展之地略略叙述了一遍。 萧东奇听得也觉颇有道理,见他有规划、有计划也不由得为之欣喜。 这一夜,两人絮絮叨叨,要么瞎说扯淡,要么便是无穷的探索人类性别之中的秘密。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很快,不知不觉之间,天已大亮,萧东奇的精神已经好转了大半; 两人既已决意奔赴江南,当下便去客栈了要了一副地图,好在虎牢关这附近,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客栈都备得有图; 由于宇文泰在这里还要等人,两人于是又耽搁了两日,这日午间,两人正在房间里吃饭,顺便看地图商讨的间隙; 只听得门外两匹骏马长嘶,紧接着便是有人勒马的声音:“吁!” 早已有人扯开喉咙喊道:“黑獭,黑獭。” 宇文泰闻声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但是感觉又很遥远,这声音他应该熟识,但似乎又很久很久没有听过,应该至少是暌别有年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人向客栈门前的小二问道:“请问,宇文泰是否住在你家?” 那小二还没有答,宇文泰已经想起这二人是谁,不由得微微一怔。 萧东奇也听见了这两个声音,她有些羞涩,问道:“你朋友呀?” 宇文泰微微点头,萧东奇这时有些踌躇,嗫嚅道:“我该下去见他们吗?”她脸上泛着一股丑媳妇难见公婆的红晕; 宇文泰笑道:“迟早都要见人的,怕什么?” 见萧东奇这般彪悍、得势不饶人的女子居然也有这么温婉的一面,他不由得莞尔,这种情形往日何曾一见?简直判若两人。 萧东奇道:“去便去。” 两人下的楼来,那两人已经到了楼下客栈的柜台,听见楼梯响,两人都抬头望去。 两边同时叫出声来。 “黑獭;” “公辅,李泉,你们怎么来了?” 李泉,字开阳,出身山东兖州李氏,兖州李氏虽不甚有名,但亦出于陇西李氏一脉;与宇文泰乃是太学同窗;交游甚密。 只是这次宇文泰从关中游玩回来后,李泉正好回家祭祖,完美躲过最近的各种大事件; 他一分析,便觉得这些事十之七八都与宇文泰有关,不由大是懊悔,从同窗王思政那里得知宇文泰近来投身贺拔岳麾下; 于是便往贺拔岳军营打探宇文泰消息; 恰巧在那里碰见全旭也在打听宇文泰下落; 全旭,字公辅,生于公元505年,比宇文泰大两岁,出身京兆全氏,其父全禹500年赴武川担任镇军军将,其母出身京兆韦氏;算得是出身名门; 全旭在武川时,其父与宇文泰一家交好,两人也算少小相识;宇文泰姐夫贺兰初真家与全旭家比邻而居; 自六镇大起义爆发后,宇文泰一家除宇文洛生与宇文泰外,尽皆战殁,贺兰初真亦战死,宇文洛生与宇文泰辗转南下中原; 兄弟俩便将抚养大姐寡妇幼子的任务委托给了全旭; 此时一别经年,宇文泰万万想不到竟然在这里竟然见到了全旭; 三人年龄都相若,都是好久不见,这时见了面分外高兴,宇文泰喜出望外,道:“你们怎么来了?” 宇文泰回头望了望,全旭、李泉见他神采飞扬,又听得楼梯上有声,道:“莫非,还藏了佳人。” 话音未落,只听得楼梯上有人答道:“对。” 紧接着萧东奇噔噔噔下楼,走到宇文泰身前,挽着他的胳膊,见了全旭、李泉,便道:“你们是他朋友么?” 宇文泰便为双方引见; 两人见宇文泰与萧东奇神情亲密,不问而知已经发生了什么,俱各为宇文泰高兴; 全旭这时脸上流露出一丝小小的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翼,似是欲言又止; 李泉笑道:“黑獭,你最近可是很红,听说太后那老妖婆都脱衣让你瞧了个够?” 宇文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萧东奇想起当日那一幕,不由得莞尔失笑,捏了宇文泰的胳膊一把,道:“可让你大饱眼福了。” 宇文泰笑道:“你当时可在那里瞧见的,我老人家全程闭眼,我什么都没看见。” 众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泉道:“黑獭,我得告诉你一个消息,我父亲懂些谶纬之学,我这次回家,他告诉我宇文当兴,李氏为辅。” 宇文泰不由得愕然,刘秀称帝的时候,便有人搞了这八个字,只不过宇文两个字是刘氏而已,想不到原来宇文泰崛起的时候还搞这一套; 且仅仅只改了两个字而已。 当下叹道:“搞封建迷信的,这五百年来几乎没有任何进步啊。” 李泉哈哈大笑,刘秀的典故他自然也知道。 当下笑道:“结合你的志气、聪明,我个人姑且就认为这个宇文就是你宇文黑獭了;这李氏就是我了!” 全旭见他犹自沉浸在与宇文泰会面的过程中,完全体会不到打扰了两个人的二人世界,当下拉了拉李泉,挤眉弄眼了一番。 李泉也是颖悟之人,一经点拨、立刻明白,当下尬笑。 两人取出贺拔岳写来的信,递给宇文泰;宇文泰拆开看了,贺拔岳信中嘱他自己出门在外,一切小心,回洛阳之事不必着急; 信中还道已将他遗落的两柄宝剑,也都一并托他两位朋友带了过来,李泉这时回到门外,从革囊中取了剑; 宇文泰心想,自己这两柄宝剑正不知如何区处,李泉、公辅两人,正好一人一把,择日不如撞日; 当下将两柄宝剑的来历说了一番,全旭挑了七星龙渊、李泉挑了天问,俱各欢喜; 两人随即与宇文泰挤眉弄眼的告别; 宇文泰、萧东奇俱各知道这是朋友将二人世界留给他们不忍打扰之意,当下心中感动。 临别之际,全旭忽然神神秘秘的将宇文泰拉过一旁,将一封信递了给他,这封信却没署名,并且蜜缄; 宇文泰待要打开,全旭立刻阻止,道:“此信关系重大,你现下不能拆开,待我走后,再看吧,看完后复信于我便是!” 一百五十五、或有金榜题名时 待全旭、李泉二人走后,宇文泰与萧东奇回到房间。 萧东奇不由得好奇,道:“黑獭,那个叫公辅的,神神道道的,搞什么鬼?” 宇文泰举了举手中信,拆开来看了,看罢不由哑然失笑,原来全旭这厮受他顾托照顾大姐母子,却因为日久生情,对大姐动了心思; 两人之前业已同居,已经做了有实无名的夫妻有数年了,彼时尚怕孩子贺兰祥尚小,不解大人之事,一直偷偷摸摸; 最近这两年贺兰祥也已经长成十三四岁的少年,宇文蓉觉得孩子渐大,已明事理,便将实情辗转告之,贺兰祥知道母亲含辛茹苦。 当下并不反对,于是两人不久之前,已经完婚,只是这等大事,纵然山长水远,也是定当要告知宇文泰的。 此事别人说时,又不容易分说,全旭只得亲自前来,但他受人顾托,如今却把所托之人弄到了自己榻上,心中终究觉得难以启齿; 于是写了这封信告知; 萧东奇道:“你大姐含辛茹苦,守寡多年,辛苦倒也辛苦,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正是,他便与我当面说,我也不会责罚于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理所宜然,这小子!” 萧东奇笑道:“看他这不好意思的样子,人还是踏实赤诚,不错的啦!还有李泉,你那同窗也甚是英俊。” 全旭信中留了地址,于是宇文泰便当即写了一封回信,详叙对此事态度,表明只有祝福,并无他意,对他多年付出五内铭感。 萧东奇一旁便以手托腮看他写信,以前不爱他时,只觉诸般都瞧不上; 这时见他,写信之时极度认真,从侧面看,眉角斜飞入鬓,模样俊美,端的也算粉雕玉琢,不由得越看越爱; 再见他写字,笔走蛇龙,刷刷刷刷,简直是一气呵成,笔不加点,也是文采飞扬。 当下不由得叹道:“黑獭,我怎么之前从来没觉得你这么俊过,现在看你长得美,写字美,坐姿美,便连眼眸动时也美,简直无处不美。” “难道我从前是瞎了么?”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从前我看你噘嘴美,顶嘴美,不屑也美,甚至拒绝我也美,情况是一样一样的!” 写罢信,两人接着商量了一会儿去大梁的事情,计算了一下盘缠,贺拔岳送来一些,宇文泰之前也带得有。 这一路上,应该足够; 便是不济时,路上与人佣工,做些活计,也能赚一些,两人如今亲密,一时畅想只有美好。 翌日,他们在镇上买了两匹马,便踏上去江南的征途,很快他们经过了徐州、睢州、钟离(今合肥),在马鞍山采石矶渡江。 旅途之中,两人日间赶路,夜间顺意缱绻,初尝情事,当真是“日日与君好”了。 萧东奇固然觉得之前对宇文泰刻薄,这时便日日“拼将一生休,尽君一夕欢;” 宇文泰自然是对小东西着意的轻怜密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更穷,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 近段时间以来,自尔朱荣河阴大屠杀之后,天气干旱,久晴不雨,直待两人亲密那一夜方始下得大暴雨,可谓久旱逢甘霖; 那一夜,对他俩而言,也算洞房花烛夜; 后来碰见李泉、公辅,又可谓他乡遇故知; 人生四大喜已逢其三,两人都憧憬着在大梁是不是能够来一个金榜题名;不过,此事相对来说却最艰难; 这时,南北两个大国之间,已经有兵备非常; 两人一路之上,已经颇听得有些消息,道路纷纭,都是兵戈之像; 大魏北海王元颢因本朝大乱而降梁,并请梁朝出兵帮助他称帝。 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梁武帝以元颢为魏王,并以陈庆之为假节、飙勇将军,率兵护送元颢北归; 梁军北伐战争业已开始,由于河阴大屠杀,江淮一线大魏投降将领、宗室为数不少,北伐军乘虚径进,推进甚快; 陈庆之率大军从铚县出发,攻克荥城,眼下已经到了睢阳进行休整; 这日,宇文泰和萧东奇抵达建康,两人小夫妻打扮,男俊女靓,这一路有惊无险,顺遂进入建康城; 外间虽然兵备消息甚众,但是建康城中,却是繁华依旧,十里红尘; 这一日两人来到建康,泰看着市井之中,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车水马龙,比起洛阳最近的残破,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宇文泰不由得感叹自从汉末以后,南人搞经济,真的是“自古以来”就强过北方; 此时的大梁,经过了二十多年的繁荣稳定,经济发展,宫室渐趋豪华;随着国势进入极盛期,大梁皇帝萧衍参考魏晋洛阳宫及南朝建康宫而建新宫; 为超越大魏,塑造中原衣冠之乡的正面形象;遂把宫城诸门楼普遍由二层增为三层,把主殿太极殿由面阔十二间改为十三间。 两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下,便开始研究大梁皇城的部署,好在这时大梁平安喜乐,二十余年的稳定养成了文恬武嬉,门禁并不森严; 大梁宫墙设内外三重。外重宫墙之内布置宫中一般机构和驻军,大梁的中央机构的宿舍也建在这里;这里出入甚易; 第二重宫墙内布置中央官署。 朝堂和尚书省在东侧,向南有门通出宫外,与洛阳宫殿相同。 在西侧有中书省、门下省、秘阁(皇家图书馆)和皇子所住的永福省等。此处虽有严备,但两人武艺都不差,夜间潜入也并不难; 第三重墙内才是真正的宫禁,前为朝区,主殿太极殿和与它并列的东堂、西堂便在此处; 大梁皇帝寝处的式乾殿,又称中斋,皇后寝处的显阳殿;该殿之后,才是一众嫔妃的居处所在; 要探萧赞消息,至少要潜入显阳殿旁的那些嫔妃居处; 两人都是人生地不熟,但是要想探得萧赞的消息,却非得深入皇宫禁苑不可。 宇文泰原来还想,小东西作为萧赞妹妹,按照萧赞的说法,应当也是在大梁皇宫之中长大,故地重游,说不定能存有一丝记忆; 但她脑海之中什么印象都没有,从前的事情照旧失忆,不但失忆,并且最近夜夜笙歌,连那噩梦也都不做了; 南朝种种东西,她一概新奇; 宇文泰不由得心生疑惑:“小东西真的曾是汉人么?” 两人随便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接下来开始为两个任务做准备; 一个任务乃是直接进入皇宫打探萧赞的消息;另一个任务,是找姚僧垣,替萧东奇瞧病,看他能否找出萧东奇失忆原因。 姚僧垣作为名医,早已经在建康置宅,据说在建康县郊,两人这日便按照传说的地址找去,行不多久,便到传说中的姚府附近; 两人决意先打尖吃饭,刚刚落座,便听得旁边一个人说道:“听说没有,姚家出事了;” “建康县已经出了榜文,招募破案高手。” 宇文泰一听有榜文,望着萧东奇不由会心一笑;“难道真有金榜题名时的机会?凑齐人生四大喜?” 一百五十六、揭榜 近日他老是念叨人生四大喜,独缺金榜题名; 本来想大魏也罢、大梁也罢,这时都未开科取士,这金榜题名时估计已经无望。 但不曾想,这时竟然忽然果然听得有榜文事,不由得心中大喜,暗想:“上天垂怜,看来定是要我凑齐人生四大喜了。” 建康县乃是整个大梁的中枢所在,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 姚僧垣家在建康县的郊区,一个山明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虽然是郊区,但是毕竟是大梁京师的郊区,因此,也是人头辐辏; 姚僧垣也算名人,《周书》里面记载了这个人;字法卫,吴兴郡武康县(今浙江省德清县)人;自幼好学,博览文史,尤精于医术; 二十四岁的时候,就被梁武帝召其入禁中,讨论医学,当时梁武帝弄了一批太医,多方论难,姚僧垣始终不屈,舌战群医。 当时正好皇室之中有一人生病多时,太医们百术试遍,并无起色; 姚僧垣当日施以金针,触手而愈;自此名动京城,享誉海内;梁武帝当场称之谓:“姚郎治疾,疾无可逃;” 乃至于大魏国境,亦闻声名,有不少大魏贵人甚至私下也偷偷遣人过来,迎姚僧垣过江治病; 大魏也有一个名医,叫徐之才,不过先前这人也是江南名医,后来随萧赞去了大魏,这厮对于姚僧垣医术也是翩翩的服气。 徐之才曾经早在魏孝明帝潘妃才有孕症之时,已经断明男女,后来虑祸,逃至民间,藏之不出; 自徐之才藏匿,大江南北,来求姚僧垣治病的人便更多了; 宇文泰和萧东奇对这些情况,来到建康后都有一些初步了解,他自觉和一般求医人不同,自己是带着病人“小东西”亲自登门。 估计姚僧垣应该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另外,他们还听说姚僧垣治病收取诊金并不高,但是毕竟因为是名医,每天登门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忙不过来,倒是真的; 这个宇文泰倒是不急,小东西的失忆虽然蹊跷,但是并不会带来身体多么不适;所以他可以等; 他心想,就算是排队取号,他总能挂上号; 只要姚僧垣愿意治,他甚至手中的定秦剑都可以相赠; 不过,两人在吃饭的时候听到的这个消息倒还是令两人很震骇;瞧这些人口中的姚家,一个个说的郑重其事,这个姓姚的必有身份; 两人心中同时都想到一件事:“尼玛,不会是姚僧垣家出事了吧?” 于是,在听到姚家出事,听到建康县张榜缉凶的消息后,宇文泰第一时间便是冲到了那个说事人的身旁; 问道:“你们说的姚家是姚大夫的家么?” 那说事儿的人似是肯定又似不肯定,道:“是姚神医家那一片,到底是不是姚神医家可说不准?” 他顿了顿,又道:“我料不会差,因为如果不是姚神医家,建康县会去张榜缉凶?寻常人家出了官司,建康县才不理会?” 宇文泰听罢,大觉有理,建康县乃是大梁首善之区,平日里不知道有多少破事与凶案; 若非境内知名大人物,区区凶案绝不会张榜; 于是向那人问了去姚僧垣家的具体位置; 那人道:“如今现场已经封锁,官兵们都拉了警戒,你已经进不去啦!” 宇文泰心想:“老子一会儿去揭榜破案,哪有不能进去的道理。” 他回到位置上,萧东奇问道:“可是姚僧垣家?” 宇文泰道:“十之七八;不过还是不确定;” 萧东奇有些忧心忡忡道:“咱们不会这么不顺吧?” 宇文泰笑了笑,道:“看事情的态度一定要积极,有啥顺不顺的?如果是姚家,咱们帮他破了案,说不定能免诊金,优先看也未可知?” 萧东奇见他乐观,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我又发现你一个优点;”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不死心是么?反正从前在你眼里都是缺点。” 萧东奇笑道:“是我从前错啦!”两人吃完,她上前挽着宇文泰的胳膊,靠在他的手臂上,无限亲昵; 会完账,两人走出馆子,便往姚僧垣家去,沿途街上果然见有贴得黄榜,宇文泰上前揭过一张,便有官兵上前来问话; 宇文泰淡定的登记了姓名,年龄; 那官兵登记过,赶紧汇报去了。 两人一路前行,见得群众越来越多,都向一个方向去,这都不用问路了; 有时候人心和逐臭之蝇没什么区别,你只要顺着人流,就能找到事件的原点。 两人顺着人流又行了一箭之地,便到了事发地; 果然,现场官兵早已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拉了警戒;姚府大院外官兵把守尤其严格; 周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倒都进不去; 宇文泰拉着萧东奇的手挤到最前面,一名士兵看他挤的最欢,上前当兄推了一把,斥道:“后退,刑案重地,不得擅闯;” 宇文泰举了举手中黄榜,道:“我是来缉凶的;” 那官兵见他手中榜文,随即回去核对了一下揭榜人姓名,随即放他入内,却又拦住了萧东奇,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助手!” 随即携了萧东奇的手,昂扬入内; 他们先进入的是姚府的大院所在,进入之时,只闻得里面有女孩儿声音;而且似不止一个; 前院之中,石板上有不少泥泞的脚印,看着都不新鲜,但都保存了下来;主路径上铺设了一条尺许宽的地衣,一直延伸到大宅中; 宇文泰牵着萧东奇的手,踏上地衣; 萧东奇道:“这两边怕都是作案凶徒留下的?” 宇文泰道:“对,看来作案凶徒极多,看着脚印杂乱,不下二三十人;” 萧东奇有些忧心忡忡,道:“这案子你能破?咱们” 宇文泰闻得声音之余,又嗅得异常芬芳,心想:“这可奇了,难道大梁刑狱主官之中竟然有女子。” 当下提声问道:“请问有掌管刑狱的官员在么?我是接了榜文来破案的?” 大厅空旷,隐隐有回声传来,但其中竟无一人答应。只听得有几个女子的冷笑之声。 宇文泰不由得奇怪,鼻子之中又闻得血腥气;酒、醋的各种味道;心想看来里面应该是有仵作之类的人在,只是不知何以不则声。 他少历沙场,沙场之上,相杀伤用酒及醋验伤者极多; 那几个女子竟然似乎在推断案情,宇文泰听得断断续续; 他心道:“这几个女子是谁,听声音似乎有三人,家属何在?主管刑狱的官员为何也没人出来,这可真是奇了?” 当下与萧东奇沿着,走向后堂,没走得几步,便见地下俯伏着一个女子,僵卧不动。 萧东奇叫道:“这位大姐,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只是不动,宇文泰已瞧出定是受害者,萧东奇叫出声后,也刹那明白过来,宇文泰扳起她肩头,不禁一声惊呼。 只见这女子脸露骇容,面上横七竖八,手上极多,但肌肉僵硬,早已死去多时。 宇文泰手指碰到她肩头之时,已料到这女子或许已死,但见她面目毁成这般,还是大吃一惊。 他站直身子,只见左前柱子后又僵卧着一人,走过去一看,却是个仆役打扮的老者,这老者却是满面惊恐,死在当地。 但脸上却又毫发无损,身上却是伤痕无数,光胸前脚印便有七八十来个; 萧东奇道:“若说凶手怕人认出,所以毁了这女人容颜,但却为何不毁这老伯?” 一百五十七、神奇三女侠 宇文泰听了萧东奇所言,笑了笑,道:“不必管他。” 他携着萧东奇的手,一步步的四下察看,但见东一个、西一个,里里外外,一共死了数十人; 当真是尸横遍地,宇文泰想来或是灭门,竟没留下一个活口。 他久经沙场,经历过尸山血海,生平惨酷的事也见了不少; 但蓦地里见到这等太平世界,这般杀戮杀伤的情景,还是禁不住心下怦怦乱跳,心想此案一定得帮助破了,不然何以祭奠亡灵? 他这都看差不多了,从前院已经步入了后院; 这才见后院之中有三个妙龄女郎也正在检验尸体。 看她们的样子,查验的极为细致,似乎比宇文泰早来了很久; 有一个长官、两名仵作正随着那三名女郎,在一起帮忙搭手; 这三名女郎看上去都很年轻,那个看上去最美的女子,似乎也不过是二十岁左右; 另外两名女子,都在十七八岁左右; 三人形神相貌都颇有相似之处,那个是姐姐的,形神仿佛姑射之山神人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仿佛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看气质颇为高洁,面目之间又专注,似是全未见宇文泰; 宇文泰眼见,不由得心中嗟叹,道:“好一个高妙女子,难怪这刑狱主官与仵作不肯理我,却原来与大美人在一处!” 萧东奇见那女子美貌,几乎不下元明月;一时也不由得怅然若失; 见宇文泰也注目看她,不由得狠狠扭了宇文泰胳膊一下; 口中怒道:“哼,不许看。”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小东西,我可不是看她,我瞧着,她可比你差远了;你没看见,她是我的敌人?” 萧东奇这才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女子,手中正拿着一张黄榜; 其实即便不是她手中的黄榜,萧东奇也能瞧出来端倪,只是她一直从没想过女子也能查案,所以一直未往那边想而已; 后院并非如前院全是石板地,有一大块绿草茵茵的草地,但是这些草早已经被践踏的偃蹇不成样子,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 其中一个女孩儿正用尺子去量这些脚印大小,那名手持黄榜的女孩儿便把脚印大小、深浅记录在案; 想是已经记录完毕,那女子走去她姐姐处汇报; “姐,现场一共提取脚印四十六个,其中同属一人,但是左右脚印有明显深浅之分的有一人;所穿鞋尺码也记录了;” 那极美貌的神仙体态女子淡淡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先放那!一会儿准备验尸。” 然后又对那貌似刑狱主官的道:“左右脚深浅不一,定是瘸子,可于建康县内搜寻,查验各处瘸而凶悍者;” 那主官道:“是,本官立刻去办!” 他这时注意到宇文泰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不由得喝道:“你是谁?”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也是揭了榜来断案的。” 那主官看了看宇文泰,见他什么家伙什都没带,却携了一个美貌姑娘,那美貌姑娘与他手挽手,甚是亲昵,仿佛前来踏春郊游; 他不由得心中恼怒,轻轻斥了一声道:“胡闹;”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真是来破案的?” 那主官皱了皱眉,手指那三位姑娘,道:“你看看这三位姑娘,你再看看她们的脚?” 宇文泰顺着那官员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三位姑娘身上虽然洁净,但是脚上却全都已经沾满污泥,想是在验尸之时沾染; 宇文泰再看了看自己的脚,确实光洁如新; 不由得莞尔一笑; 那主官又道:“看你年纪轻轻,怎么不学好?这揭榜可是要负责的。你以为揭了榜便能进来瞧热闹?或者破案了有赏钱拿?” “你想都别想,到时你如果全无线索,本官要先教你吃顿板子,皮开肉绽,小娘子可别心疼!” 这官员话音未落,便听得院中那俩姑娘抿着嘴笑了起来; 倒是那神仙姐姐拧眉思索,对那官员斥责宇文泰似乎充耳不闻; 萧东奇这时对宇文泰能否破案也心无把握,但见宇文泰老神在在,心想黑獭聪明,做事也并不孟浪,想来绝不会谬揭黄榜。 当下护郎心切,反驳道:“那到时我们破了案怎么说?你这般还未破案便平白诬陷我们。” 那官员又瞧了瞧宇文泰,脸上依旧是不屑之色; 问道:“那验尸纸有没有带?” 萧东奇闻言愕然,并不知道验尸纸是个什么玩意儿? 其实所谓验尸纸也不过是一些酒、醋浸泡过的软韧纸张; 此纸验尸之法,便是将这种纸敷贴在皮肤上,经过一段时间,皮下出血痕迹就能显现出来。 以今日而言,现在你去医院打针,护士也会先用酒精棉擦拭你的皮肤,这样,皮下出血痕迹就显示出来了。几乎道理如一; 宇文泰知他故意刁难,此物本应仵作自备,岂有他来准备之理,况且他如今也不过是先来瞧瞧情况,当下摇了摇头; 那官员又问道:“油纸伞呢?” 油纸伞乃是用来验骨伤,如果尸体的骨头受到损伤,而从外表又看不出来,便用油纸伞验法; 可以把醋浇敷在尸体表面,然后用雨伞遮住要验看伤痕的地方,迎着阳光隔伞观看; 阳光透过这些伞面,部分光线会被吸收,剩下的红外、紫外光线就照射在体表上,就能看到伤痕。 这和现代用紫外线检验骨伤其实是同一个道理。 宇文泰两手空空,青天白日,他自然没有带油纸伞,当下依旧摇了摇头; 那官员冷笑道:“那外间尸体,你可曾解衣验过?可有勘定致命痕?” 所谓致命痕,乃是指如果属于殴伤至死,死者伤处多,需要验明指定一痕系要害致命。 凡聚众打人,最难定致命痕。如死人身上有两痕皆可致命,须是两痕内斟酌得最重者为致命。” 宇文泰还是摇了摇头; 那官员哈哈一笑,道:“你吃板子吃定了,你小子胆大包天,居然敢来我这里讨野火吃;你等着;” 宇文泰淡淡笑笑,道:“你问完了么?” 那官员道:“我问完了怎的?没问完又怎的?” 宇文泰笑道:“你若问完了,便该我问,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不是姚僧垣的家?” 那官员道:“关你屁事。”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想如果是姚神医的家,我准备和他聊聊,如果不是,我希望你能带姚神医来,我与他聊聊;” 宇文泰话音未落,只听得一个声音道:“我在这里。” 一个中年男子随着宇文泰的话音匆匆走了进来,宇文泰扭头看去,他虽不认识姚僧垣,但是一眼便觉出眼前此人应当正是。 这人的手纤细修长,拇指、食指尤其如此; 大凡郎中,由于经常使用金针探穴刺血,有时甚至刺颅骨,因此,他们的拇指、食指比他们的更有力、更纤长; 郎中瞧人的眼神也不一样,大抵郎中,瞧人先看头面,这是他们望闻问切的医疗习惯所致; 眼前这人,一瞧便知是郎中,而能进入这凶案现场的郎中,除了姚僧垣又还能有谁? 一百五十八、美人无垢 宇文泰向着姚僧垣拱了拱手,仪态甚是尊敬; 萧东奇也赶紧随宇文泰见过了礼; 史书上说姚僧垣熟读史册,宇文泰觉得熟读史册的人,应该都是属于比较眼睛比较毒,他淡淡的看着姚僧垣; 相信姚僧垣一定不会认为他是个骗子,只是混进来看热闹; 他盯了还不到三秒钟,姚僧垣已经回答了:“这位仁兄,欢迎你揭榜,若能破案,姚僧垣必有重谢;” 宇文泰见他神色之中,有悲愤形于言色,心想眼下并不适合提及小东西失忆的事情; 唯有帮着他如何把这桩案件给破了,一切才好谈。 瞧他的憔悴、难受,强忍着悲痛还过来命案现场,想必这即便不是他家,也是他的至亲家中;当下问道:“不知这家” 姚僧垣道:“这是舍弟家中,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有何思路?” 宇文泰之前与那刑狱官员对答,有些揶揄成分,但对姚僧垣,这是他至亲兄弟家,正在悲伤,岂能乱开玩笑? 他看了看四周,道:“姚大夫,据不才看来,此案有可能涉及洗劫银钱,团伙作案,人数众多;有可能是京城混混所为;” 姚僧垣听了若有所思,于是又去那几个女郎身侧; 这时那个神仙姐姐已经在一具尸身傍挖开一深坑,坑里面烧了火红的木炭,用火烧红,去火,入尸在坑内。泼上糟醋,又四面用火逼良久。 宇文泰与姚僧垣走近,那神仙姐姐已经命人起尸,正用汤水酒醋,先干检一遍。仔细看脑后、顶心、头发内,恐有火烧钉子钉入骨内。 姚僧垣见那女子手法纯熟,不由得面有佩服之色,道:“长孙姑娘果真是精通刑案;有劳了,若能缉拿凶手,在下定为姑娘效死。” 宇文泰心想:“想来这姚僧垣还是更相信这姑娘些,只是他会做人,虽未必相信自己,却也没给自己难堪;” 那女子裣衽一礼道:“若能缉拿凶徒,还请姚大夫渡江为家父瞧病;” 姚僧垣道:“一定,一定。” 那女子这时才注意到宇文泰,看了看宇文泰,又看了看萧东奇,眼光只是一扫过去,并未做过多留意,接着又细心留意尸首; 萧东奇对这神仙姐姐,不知为何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也不知是她过于认真,对周围事物忽视的态度,或者是她的美貌、清高; 她轻哼了一声道:“装模作样,黑獭,赢过她,咱们破了这案子。”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咱们可没人家的工作做得细致;仵作的活儿说句实话我也没做过;” 那神仙姐姐的两位妹妹听了有些不忿,这时便凑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宇文泰和萧东奇;眼中都是不屑的神色; 这两人都很美貌,只是十七八岁,正是少年心性,不及她们的那位神仙姐姐专注于案件;这时听宇文泰所言,心中不服; 一个女子上前道:“哟,我长孙无尘还从没瞧见过仵作都没学过、做过的人敢来破案的;” 另一个女子也笑道:“我长孙落雪也没有听说过;” 两人话音未落,只听得那个神仙姐姐轻轻咳嗽了一声,也没说话,这姐妹俩便乖乖的溜了回去,再也不吭一声,相互吐了吐舌头; 萧东奇冷笑一声道:“好威风。” 那神仙姐姐也不与萧东奇计较;与姚僧垣道:“凶嫌之中恐有人使用的是百姓的普通割草刀;” “有一具尸身后心创口极小,胸前,刀刃出后又有收缩,定是割草刀;” 姚僧垣自己是名医,寻常也医疗过各种创伤,虽未仵作,但是对于杀伤、内伤等伤痕学的知识也是颇通一些,闻言不由点头。 道:“姑娘好细致。” 那神仙姐姐道:“可以命县里布置下去,逐一排查;速度要快,最好是即日严禁,割草刀若杀人,必有血腥;” 宇文泰也不听了,心中对那神仙姐姐的工作态度虽然甚是敬佩,但想如果照此稽查,建康县多少百姓的割刀都得搜剿? 即便查出中有血迹的? 难保不是人家自己割伤,但是县里的官员只要立功,一旦发现割刀有血腥,势必大刑伺候,说不定便有冤狱; 他脑海之中已经有一个很好的破案之法,只是在大梁他人微言轻,别人未必肯听; 当下,走到姚僧垣身旁,仓啷一声抽出定秦剑一半,他料想姚僧垣身为宫廷御医,必定见多识广,定知此剑不凡; 姚僧垣的目光果然被吸引了过去,目中神色大异; 旁边那位神仙姐姐似是也心有所动,目光锐利,朝着宇文泰的定秦剑瞧了一眼; 姚僧垣的神色立时变得恭敬多矣,拱手一揖道:“这位兄台,不知阁下此剑从何得来?” 宇文泰笑笑,道:“山中宰相陶弘景老先生与在下一见,聊以相赠;” 山中宰相是陶弘景在大梁博得的美誉,整个大梁无人不知;大梁皇帝萧衍凡有大事不决,都要写信咨询陶弘景; 一月之中常有数信;此事人尽皆知; 宇文泰这个穿越者甚至听说一种说法:“若陶弘景不死,大梁也许不会亡;” 陶弘景甚至写诗预言了日后的侯景之乱,诗云:“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 后来羯族领袖侯景果然在大梁的昭阳殿中称帝; 后世都说陶弘景功参造化,不愧是茅山祖师,已能知过去未来,可惜的是,大梁皇帝萧衍竟未能悟; 以陶弘景当日在南朝的声名,已达到与达摩大师在少林寺的声名一般;不少民间人是已经将他当做神仙一般人物看待; 便是先前对宇文泰小视的那位官员这时陶弘景的名号,也不由得肃然起敬起来; 姚僧垣也是恭恭敬敬,道:“原来阁下还与陶仙有缘,得陶仙赠此名剑;不知此剑可否与在下一观;” 宇文泰当即允诺,抽出宝剑递于姚僧垣,姚僧垣熟读书史,见剑鄂处有秦字,又见剑鞘古朴松纹,云气遍布,捧在手上已是透体生寒; 当下情知这剑非同小可,再细细观摩宇文泰本人,生的龙眉凤目;天庭饱满,愈加不敢小觑; 那神仙姐姐这时道:“此剑莫非是定剑” 萧东奇见这姑娘仿佛真如神仙一般,显然是连定秦剑都知道,只是鉴于人多口杂,并未说出全名,当下也不由得有些讶异; 他不由得抬起头来,向那神仙姐姐细看了一眼,这时那神仙姐姐也妙目望来; 两人的目光空中相撞,心中都是突突一跳;两道目光仿佛空中厮杀,俱各不战而退,心旌动摇; 姚僧垣捧着定秦细看,对那神仙姐姐点了点头,道:“无垢姑娘端的好眼力;” 宇文泰忽的心中一跳,似乎联想到什么事情?心中不由得大愕,“无垢姑娘?这名字好生熟悉!” 联想到方才那两个姑娘过来挑衅,自称长孙落雪、长孙无尘;眼前的这位神仙美人名叫无垢,那岂不是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岂不是李世民老婆? 他再想了想,便又释然,历史上的长孙皇后并无真名留下,长孙无垢只是后世不知何人穿凿附会,遂将长孙无垢此名赋予长孙皇后而已。 原来真正的长孙无垢实有其人,便在眼前! 一百五十九、引蛇出洞 宇文泰以为历史上长孙无垢这个名字是虚构的,必定史无长孙无垢其人,料想不到,穿越过来,竟然碰见了长孙无垢这人; 而且是这般神仙体态,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风姿似仙子; 他恍惚间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那神仙姐姐长孙无垢终究是抵不过定秦剑的魔力,也走过来观摩; 宇文泰轻声道:“此剑来历,两位千万不可泄露;” 那神仙姐姐点了点头,目光却不抬起,只是垂着眼睑;便只是看剑,却也显得法相庄严,凛然不可侵犯;对宇文泰所言只是微微颔首。 她瞧了数眼,肯定是定秦,便依旧归位,研究案情;当真是不动如山; 只听得那两位少女之一轻声议论道:“那是柄什么剑,连无垢姐姐也惊动了?” 两人都是神色惊讶; 姚僧垣颔首道:“阁下尽管放心;我必然守口如瓶。”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只是不希望徒增麻烦,另外要取信姚大夫;” 姚僧垣这时见了定秦剑,已经态度大变,当下将宇文泰拽过一边,尽管神情还在悲痛之中,但已经是恭恭敬敬,便如敬重陶弘景本人。 道:“阁下闯进来若是为求医,但说无妨;” 宇文泰笑笑,道:“求医自然是求医,但等先破了案再说,你帮我引荐县令,我自有破案妙法;” 姚僧垣见他神态认真,心想这少年不可以常人度之,说不定真有什么妙法也未可知;当下与刑狱的官员及长孙无垢别过; 然后,领着宇文泰、萧东奇从后门僻静处出去,躲开了扰攘的人群; 在这大梁之地,以姚僧垣神医的名头,凡事都极方便,出门不久,他便套来一辆豪华的马车; 三人坐上马车,不多久便到了建康县衙;那县令这时早便听说了有一个英俊少年不持任何器具接了黄榜,欲破此案; 起初,他也以为是捣乱,正准备派人前去查勘时,却陡然闻得姚僧垣求见; 神医兼御医兼大梁皇帝盖章验证的名医,建康令自然也尊敬之极,立刻派人前去将姚僧垣引入厅事; 待到见到宇文泰等二人,得知宇文泰就是揭榜破案之人,他碍于姚僧垣的面子不便发作;当下神色甚是敷衍; 宇文泰见他那番嘴脸,自然知道他是将自己当做骗子,姚僧垣他可以尊敬,向他出示定秦剑,但对这种混账官员,便觉得大可不必; 当下便道:“麻烦大人取几十张纸张来,我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情需要绝对保密;” 姚僧垣道:“我去取吧;” 那县令便领着姚僧垣去取纸笔,自然免不了要与姚僧垣嘀嘀咕咕,说宇文泰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姚僧垣只是点头道我相信他; 那县令无奈,心想这次命案惨烈,又发生在姚僧垣弟弟家,他病急乱投医也是有的; 反正,到时候若这少年破案不力,自己大可以治他的罪,随便治他一个藐视公堂的罪名,或者寻衅滋事,便够他受的了; 至于破案,他倒也不是很着急,之前长孙家的三姐妹已经立下军令状,接了榜,他阅人多矣,一见那叫长孙无垢的,便知此女厉害; 想来她必然能破案,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就是你确实见了便翩翩的服气; 她的气势、她的态度、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能征服你; 对建康令而言,那个叫长孙无垢的姑娘便有此魔力; 后来,他悄悄找人探过,原来这姑娘乃是大魏上党王长孙稚的女儿; 大梁、大魏这两个国家,通常亦友亦敌,打打停停,和现代国家关系其实也差不多,兴致恶时,你争我夺,刀兵相见; 兴致好时,使臣往来,民间交流频繁; 梁与大魏眉来眼去之时,史载“梁使入,邺下为之倾动。贵游子弟盛饰聚观,馆门成市。魏使至梁,亦如是;” 长孙世家是大魏着名世家之一,大魏极少的异姓王世家,重臣之女固自不同凡响,既然揭榜,建康令将情况速报上去; 上面传话下来,给她们自由发挥空间; 用意有二:其一自然是大梁胸襟广阔,近人悦、远人来; 其二则是大魏如今乱离频频,朝廷政局不稳,大梁已经招揽了不少魏国权贵,如北海王元颢如今就在陈庆之拥戴下返回大魏; 长孙三姐妹既然是大魏世家贵族,大梁自然是曲意待之; 三姐妹自然料不到一件小小的人命惨案会上达天听,只是扶危济困,竭尽才智,缉贼拿凶; 有了长孙无垢这等厉害,一看就有两把刷子的人在兜底;姚僧垣病急乱投医建康令也乐得随他,当下从书房中取了数十张纸交给宇文泰; 宇文泰笔走蛇龙、刷刷刷刷、立马陈词,文不加点,一挥而就; 那建康令见他写得快则快矣,只是语句不通、乱七八糟、仿佛不过受过启蒙的农夫写字,歪歪倒倒,每个字都似醉汉一般; 当下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这位兄台也是念过书的么?这纸张若是张贴,本县颜面何存?” 萧东奇一旁也看的讶异不已; 她与宇文泰双宿双飞,自然知道宇文泰的笔力、才力,日前,宇文泰写信给贺拔岳通报情况之时她便一旁静静观摩; 当时还觉得郎君的字写得又美又好,刚健之中不乏笔力,用笔结构优美; 但宇文泰眼下这封书却着实是不通之至,字写得如同狗爬一般,不由得错愕; 不过,她近来与宇文泰相处日久,情知宇文泰做事不走寻常路,常常异峰突起,别有奇效,关键倒不在字,而在内容; 一旁,姚僧垣若有所思的已经看完,不由道:“果然智计殊绝;” 那建康令不由得老大的不服气,道:“姚神医,这个字,这个写法,还能看么?” 宇文泰哈哈一笑,抛了笔,仿佛搞定了一个大文章似的,大有《武状元苏乞儿》中星爷在写完苏察哈尔灿等五个狗屁不通的大字那等畅快; 姚僧垣却已经不知不觉念道:“敬禀建康县父母官大人在上,小人日前遭裹挟参与了姚家惨案,事后知死亡之惨,小人夜不能寐;” “小人虽则参与,实则胆小,虽则殴击,实未致命,小民听得案情重大,朝廷严令重刑责罚;” “小的知错,小的实未害命;若官家肯从轻发落,小人愿意自首,并首告同案凶徒,以赎小人之罪;” “万请官家开恩!小的百拜叩首,不胜感激涕零!” 姚僧垣念完,心中豁然开朗,大声道:“妙哉!可谓奇策;” 那建康令也琢磨出来了些许味道,眯着眼想了半天,道:“此计似乎着实可行;不妨一试。” 萧东奇这时自然也早已看完,心中暗想,这般捏造出一个惶恐自首的人来,当真能逼迫、或者诱骗得人出来自首么? 按照兵法来说,这招叫引蛇出洞,用假榜文虚虚实实,引出真案犯; 这一计或者也可以叫拨草寻蛇,或者可以叫敲山震虎?或者是不是算引蛇出洞? 按照现场痕迹,当日参与行凶之人甚多,宇文泰所写情况定然存在;行凶定有轻重之分,轻者必惧重刑,张榜询问可否从轻,乃是人情之常; 她望了望宇文泰,道:“黑獭,此计一定能行么?” 宇文泰微微一笑:“我勘验过了,这种团伙作案,事后脚印散落各方,定是乌合之众,这计一定可行;” 一百六十、神奇少年智破洗劫案 连日来,姚家血案之中有人意欲自首以求从轻发落的榜文贴的建康县内大街小巷数十处; 舞榭歌台、风月场所、花市酒楼大家都纷纷在议论这件事情; 自从这名案件“从犯”在建康到处贴了告示之后,百姓们就揣摩官家态度。 建康县的态度终究该怎么样,大家纷纷纭纭,俱各猜测; 对于官方是允从该犯所请,或者不从该犯所请,争论不休; 同意允从所请的,多半是觉得若真实未杀人,又有自首举报之功,自然该从轻发落; 觉得不允所请的,便觉得姚家在官场要地位有地位,要声望有声望,定然不会允从,一定会将所有凶手绳之以法,报仇雪恨; 不过,赞成应该从轻发落的占了多数,毕竟若实未杀人,除以重刑,人心自然不服; 大家都在翘首等待官家的态度; 到得第四日上,官家的告示终于出来了,这次的告示与上次那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自首告示绝不相同,这次的行文骈四俪六,引经据典; 先是说到国家刑法,量刑罚罪,绝不会有冤酷深刻之狱; 接着说,目前已经做了大量工作,各种重伤、轻伤、致命伤都已经勘验完毕; 然后再是语重心长,考虑那些轻罪从犯,或是年幼无知、或是众人裹挟,一时误入歧途,国家将开自新之路,欢迎自首,举报有功; 若举报查实,非但有功,而且有赏; 最后,则是高度肯定了他发榜咨询官方刑罚问题的行为,请他对大梁法制放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争取做第一个污点证人; 否则,本榜一出,若有其他轻犯抢先认罪,领了赏金,举报有功,悔之晚矣; 最最后,则是语重心长的秀了一把浪子回头金不换、错而能改善莫大焉的鸡汤; 该榜文同时在建康几个辖区同时张贴,张贴当日便成为各大茶馆酒肆头条; 榜文对当前形势了如指掌,对舆情简直洞若观火,以至于一些人看过榜文之后觉得若是并未参与围殴致人死命者若不出来自首简直等于傻叉; 这篇行文当然还是宇文泰写的,舆论已经营造出来了; 现在就等那些犯有轻罪的人秘密自首; 人心趋利而避害; 谁也不想轻罪到时候被当做重罪办,谁都怕别人抢先自首。 就在官方告示通报的当天傍晚,便先后有三个人走进了建康狱自首,自然,这次自首是极为机密的; 按照现代的证人保护法以及各国警察的安全屋标配,宇文泰立刻将自首的犯人带进了大梁的安全屋,里里外外增加岗哨; 紧接着这三个人每个人都竹筒里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的将这桩刑案交代的明明白白; 却原来姚僧垣的名声在外,这些人都以为姚家积累了不少钱,但是姚僧垣和乃弟作风不甚一样; 姚僧垣虽然名气更大一些,但依旧保持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他的弟弟看上去反而更像神医之家,在夜间更加灯火辉煌; 这伙人本就是冲着钱财而来,也有人平时是因为医患矛盾在姚僧垣那不容易挂到号的,总之各种乱七八糟; 结果发现闯错了人家,其中不乏有些人一到人多,一就容易犯打砸抢的毛病,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犯下了恶性案件; 而大部分人处于乌合之众的情况下,都会盲从作恶,于是便酿成了这场惊天事故; 由于是乌合之众,所以,有的人会在众人都围殴的情况赶上去也踹几脚,诸如此类,及至后来街谈巷议,清醒过来,才知祸事极大; 宇文泰先后捏造了两通榜文,一通模仿这些罪名较轻之人惶恐求哀的;另一通又代表官府对轻错宽大为怀的; 虽是自弄玄虚,但却精准的摸到了这些人的心理; 那投案的三个人于是便又立刻咬出了彼此认识的人,于是官府按图索骥,紧接着又捕到了另外罪行较重之人,一顿大刑伺候; 紧接着那些熬刑不过的又开始咬其他人,短短数日之内,便将几乎所有案犯全部缉拿归案,除了一个瘸子之外; 这件案子,由于牵涉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神医,影响极坏,因此朝廷只给了半个月的时间; 宇文泰是案发第三天揭榜; 当夜便将第一通榜文贴出;第七天贴出第二通官府回复的榜文; 第七天夜便有三人自首; 第七天夜旋即根据自首之人的举报,进行缉拿,当夜便擒获十余人; 对十余人再不客气,大刑伺候,紧接着又得出更多名单,再行缉捕,到第十日头上,除了那名瘸子之外,案犯便几乎全部落网; 神奇少年智破洗劫灭门案的消息在整个大梁大街小巷几乎流传遍布; 至此,非但姚僧垣对宇文泰客客气气,感谢不迭,允诺一定帮助萧东奇恢复记忆之外; 那建康令对宇文泰也佩服得了不得; 这日傍晚,在大梁的溢香园中,建康令大排筵席,招待宇文泰; 人不多,姚僧垣偕同一家人,建康令、刑案主官等一共十余人而已,宇文泰原来还以为这种筵席,一定会看见长孙三女侠; 咨询建康令得知,这长孙三女侠目前还在江宁一代,设计捕捉那名瘸子; 宇文泰破案的路数虽然与她们三人不同,但是这三人也做了不少工作; 尤其是长孙无垢,尤其给宇文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三女侠竟然没有瞧见;他内心不由得有些失望,但这失望,他倒也没有泄露半分; 便是坐在身侧的小东西也茫然不知; 萧东奇这两日来,时时刻刻都是快乐的; 换在从前,她肯定也会觉得宇文泰式的这种聪明确实是聪明; 但是她一定会嘲讽为小打小闹式的聪明、缉案式的聪明,比沙场名将逊色数筹; 可她现在却发现,这种聪明她一样非常赞赏,同时与有荣焉,几乎到哪儿都挎着宇文泰的胳膊,一刻也不舍得离开他。 从前有很多问题她都没有去想;比如宇文泰这般聪明,未必将来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便不成名家,他现在只是麾下没有人而已; 一个有聪明才智的人,应该是到哪儿都有聪明才智; 她现在相信,宇文泰将来一定能名动天下,只不过时间迟早而已; 迷谷的赌约犹历历在目,可是她却已经决定自己应该嫁给宇文泰了。 毕竟都“日日与君好”了,尤其是宇文泰破案这几日,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几乎没有勘验尸,全凭智慧,这般神速的便将此案给破了; 连日来,姚僧垣、建康令对宇文泰都赞不绝口,带给她的那种心灵快乐几乎无价。 女人最大的装饰品其实不是珠宝,而是老公的事业和财富,这句话,同样是千古至理,颠扑不破; 那个什么长孙无垢,搞得很博学、很牛叉似的,一切搞得非常专业、很懂的样子,又如何,宇文泰轻轻松松便打败了了她! 筵席之间,觥筹交错; 那建康令仍觉宇文泰这般破案之法不可思议,道:“宇文公子,阁下这种破案的思路,究竟有何来至?是何种典籍记载?” 宇文泰想了想,道:“此乃数量智慧法!” 那县令和姚僧垣以及萧东奇闻言都不由得懵逼,三人齐声问道:“何谓数量智慧法?” 一百六十一、长孙姑娘也要破案了 数量智慧法,其实是宇文泰的一种思考问题的方法; 历史上其实有很多数量智慧法的案例; 见到众人发问,建康令以及姚僧垣那脸上都是求知欲甚重的样子,宇文泰微微一笑,又看了看身畔的小东西,见她一脸的快乐; 于是道:“这个世界上,很多的智慧都是通过数量法体现出来的,比如本案,案犯的数量便众多;但是正由于犯罪数量多;所以数量不均;” “所谓数量不均,就是在这种人数众多的犯罪中,轻罪、重罪的数量人群区别一定会存在;” “你只要分化打击,找准数量犯罪之中的薄弱环节就好了,我们对付任何对手,都是攻击对方薄弱环节;” 对于本案而言,本案最薄弱的环节,就是那些犯轻罪的,各个击破就够了!” 这个道理其实极简单; 但是很多人会想不到,那是因为他们更愿意就案件用惯常的破案思维定式来破案;用证据,用推理; 宇文泰笑了笑,又道:“我再说一个数量智慧法的例子吧,汉武帝的推恩令大家都知道;这也是数量智慧法的体现;” 众人这时都茫然,一个个瞧着宇文泰,聆听着他的高谈阔论; 宇文泰道:“推恩令的问题其实就是一个权力数量化的问题,当诸侯国数量少的时候,缺少制衡,他们的权力会很大;” “因此推恩令一下,诸侯国数量就多了起来,彼此牵扯纠缠,权力就拆分了,数量多而权力分!“ “汉代宰相权力极大,亦宰相唯独一人,数量极少而已,后代宰相之权遂分;凡此种种,天下之事,皆在此也!” 建康令听了不由得连连竖起大拇指; 姚僧垣听了也似大受启发,道:“足下妙论、妙论啊!” 萧东奇听到别人这般赞宇文泰,简直心都醉了。 正在唾沫横飞,酒过三巡之时,陡然闻得外面有人嚷嚷,宇文泰听声音似甚为耳熟; 正欲打听,只见一个兵卫匆匆走进来报告,道:“外面有两个人,一个自称叫全公辅、一个自称叫李泉,说到与宇文公子是好友!” 宇文泰大喜,他先前以为这两位朋友大概是回洛阳去了,完全想不到这两个人居然也来到了江南; 急忙叫道:“快请快请!” 过了片刻,兵卫便将两人带入,果然是全旭和李泉,两个人看见宇文泰,登时喜笑颜开,那建康令急忙添酒回灯重开宴; 这一夜,众人俱各尽兴,直喝得乘兴而归; 萧东奇喝得满脸酡红,有些微醺,想缠着宇文泰;吊着他的脖子,嗲声嗲气,煞是可笑,宇文泰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乖的萧东奇; 不过萧东奇也心知,宇文泰重朋友,到了房间,央求宇文泰抱她上榻,然后才放他离开去会全、李二人; 建康令也为全旭和李泉准备了客房,宇文泰踏入房间,两人早已迎了上来; 宇文泰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两位朋友会到江南来;先前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细问; 全旭和李泉一开始并不相熟,但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早已经宛如朋友; 全旭原想自己见到宇文泰可能会有些尴尬,但是酒一喝,早已经忘记了尴尬这回事,拍着宇文泰的肩膀一声吼:“我是你小子姐夫了!” 原先的忐忑,不安早已经被酒精一扫而空;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你喝的有点多。” 李泉的酒喝得相对少一些,宇文泰看他的面色有一丝丝担忧,便道:“怎么了?” 全旭道:“这还不都怪你?” 宇文泰愕然。 李泉笑了笑,道:“不关黑獭的事情;” 全旭喝了酒,完全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嘚啵嘚啵的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却原来,全旭和李泉与宇文泰在那家客栈分手后,两人原本是准备在虎牢关一代逛一逛,游览一下古战场,凭吊一番; 但在虎牢关,两人意外的发现了长孙三姐妹,三姐妹的美貌登时征服了迄今尚未婚配的李泉; 于是李泉一路尾随来了江南,全旭则是知道宇文泰也往江南,当下乐得陪同; 高雅贵气的长孙无垢李泉虽有觊觎,但是被她的气场折服,不敢追求,便瞄上了长孙无垢的妹妹长孙无尘; 长孙无尘才17岁,生的美貌,虽不及乃姐有仙气,但是却比乃姐长孙无垢有人间烟火的味道,小姑娘蹦蹦跳跳,性情颇真; 而且,李泉发现长孙无尘的剑术颇为不错,他对剑道、对剑也是至为喜爱; 虽然迄今与长孙无尘还未能私下见过一面,李泉心中却早已对长孙无尘魂牵梦萦了; 宇文泰大笑,道:“好事,我瞧着长孙无尘那小姑娘不错;” 李泉愁眉苦脸,道:“可惜她那姐姐太厉害;” 全旭道:“正是正是,那婆娘那样子,我见了都服气;”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既然喜欢人家姑娘,那就追呀!” 李泉叹了口气,原来这几日间,宇文泰这般一搅,几个姑娘原先的待遇大有下降,长孙无垢依旧风度翩翩,有条不紊; 但是她的两个小妹长孙落霞与长孙无尘却都气愤不过,心情不佳; 在这种情况下,李泉自然不能去触霉头,再者,这两日间,宇文泰的神迹在建康县内传的沸沸扬扬,两人一听描述,情知是宇文泰; 于是决意还是先来与宇文泰相会,全旭则是想知道宇文泰对他做了便宜姐夫的反应,李泉则是看宇文泰春风得意,想来请教泡妞之策; 宇文泰心想:“你特么连手都没牵,人都没约,有什么好谈的。” 只是他心中对长孙无垢如今在何处,又在具体做什么心中还是有些好奇; 于是问道:“你这般在意长孙姑娘,可知她们如今在何处?做什么?我听说她们仍旧在查这桩案子。” 在宇文泰而言,这桩案子已经没什么可查的了,除了一个瘸子迄今尚未捉到,其余的人都已经归案; 李泉也有些不解。 不过不解归不解,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几位姑娘身在何处、如今又在做什么,李泉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见宇文泰追问,便道:“你也不要得意,长孙无垢好像也要破案了;” 在建康县的某个辖区,人头攒动,长孙无垢今天在这里举行义演; 她自己新编排了一个戏文,这个戏文已经演了好几天; 这个戏文都是为残疾人演的,打着为鳏寡孤独、肢体残缺的人筹款募捐的旗号; 长孙无垢宣布,戏文只演给残疾人看,另外,对所有人来观看戏文的残疾人给绢五匹,给帛五匹,给钱一千贯; 连日来,他跑遍了建康县的各个城区,今天这里是她义演的最后一个城区; 依然人头攒动; 演出的地方虽然在露天,但是设了门禁,长孙无尘和长孙落雪在门口掌管秩序; 凡是这种有免费东西拿的地方,从古至今都会有人参与,自然会有人做聋做哑,模仿残疾人; 上午辰时末牌,现场已经挤满了不少残疾人;瞎子、聋子、瘸子,应有尽有,演出很快正式开始了; 只见演出的高台上,已经搬了一张条桌; 长孙无垢法相庄严的走到条桌前坐下,忽然“蓬”的一声一拍惊堂木; 大声道:“今天要演的戏文乃是建康姚家惨案!” 话音未落,只见人群中的一个瘸子忽的怔住,转身欲走 一百六十二、与长孙姑娘的感情似乎突飞猛进 那瘸子本来是要来领赏的,不过长孙无垢已经规定了,看完戏文才能领赏; 反正又领赏又有戏文看,因此便一瘸一拐的走入场中,定睛观看,却不料戏文演的是这次姚家被劫杀之事,他心下惶惑色动; 这件事情,他一直不说,直到前两天,听说人犯已经全部抓获;他才心安; 没料到,长孙无垢一上台便说及姚家洗劫之事,他这时心中恐惧,这场面太像专门为他设计的了,当然,这场面其实就是为他设计的; 他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之中的一员,只不过不良于行,这次参与打砸抢,杀了一人之后,便躲在家中; 他平素因为残疾,与人交往也不多,也没几个人认得; 若非长孙无垢这次义演所赐与的东西价格不菲,他甚至还未必露面; 但这一露面,一发现戏文内容,他一刹那惊慌导致的下意识的逃跑动作便立刻出卖了他; 早有两人从他两旁窜出,立即将他控住; 台上的戏文还在继续,但是他却露出了马脚; 宇文泰这时候早已经驰至这里,他是和李泉、全旭俩人一块来的,他来的时候,小东西还在绣榻上娇慵的躺着; 当然,他和小东西说是和全旭、李泉一起去擒最后一个歹徒; 他心中对小东西有一丝歉疚,他其实骨子里有没有想着其实来的目的是见一见长孙无垢? 或许是有的? 但是,他真的就这么一眼就爱上长孙无垢了吗? 那肯定也不尽然; 他还是爱萧东奇,但是无可否认,长孙无垢引起了他一丁点儿的兴趣,或者,他是想看看长孙无垢在与他无声的较量中败下阵来有何话可说; 他理性判断这至少还不算爱,并没有魂牵梦萦,完全不像那次被萧东奇救后,满脑子都是她; 但是,这个女人无疑是一个让人高山仰止的女人; 优秀的男人会想去征服她; 他脑海之中一团浆糊,并不是爱,可是又有些杂念,正是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驱使他来到了这里; 他亲眼瞧见瘸子被抓,然后不知不觉之中戏文已经演出结束; 他眼前一花,全旭捏了捏他的手臂,叫了一声:“嘿,你干嘛呢?” 然后,他才从恍惚的状态之中猛醒,长孙无垢已经如一片云飘落在他的面前,她的眼神平淡如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你也在这里;” 这句话平平淡淡,但是宇文泰立刻想起张爱玲的名句。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宇文泰不知为何,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是似乎觉得又什么都不用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长孙无垢淡淡的笑了一下,她的这一笑,便仿佛空谷幽兰; 宇文泰登时又觉得她的笑也是极美极美的; 长孙无垢道:“恭喜你这么快破案;能跳出案件来看案件、破案件,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人,我很佩服,不过,我也破案了,虽然慢一点;” 宇文泰道:“我是取巧,你做的事情有许多在破案角度是必须的,甄别致命伤,确定重犯,都极重要;” 长孙无垢微笑颔首; 道:“我其实当时你贴出第一份榜文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赢定了,但我还是必须做下去,知道瘸子没擒住,所以,我擒住了他。” “擒住了他,如果你没破案,我擒住他,他咬人出来,这个案件一样可以在限期内结束,我说的没错吧?” 宇文泰微微一笑,点头,长孙无垢说的话,他似乎总是没有理由反对; 一旁,李泉总算是逮到了机会,不知道和长孙无尘在说什么,对着他们俩指指点点,李泉满脸含笑,在对他悄悄伸大拇指; 全旭则和长孙落霞联系上了,这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宇文泰也不关心; 他不知不觉随着长孙无垢的脚步,边走边聊,大半的时候是他在倾听;长孙无垢在说; 长孙无垢道:“你们也是来找姚神医的,是么?” 宇文泰又点点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姚僧垣如今是肯定会先帮着他治疗萧东奇,而极有可能延后长孙无垢的邀请了; 长孙无垢似也知道,道:“家父的病是久病;所以,不急在一时;公子眷属有病,公子先请,无垢和家父能等一段时间的。” 宇文泰道:“谢谢姑娘,我这边会和姚神医说,让他一定去府上替令尊瞧病;” 长孙无垢含笑点头:“那我可就在此谢过了” 她顿了片刻,忽然又道:“你既然劝神医替我爹瞧病,那么,你到时会与神医一道来我家么?我得让家父也谢谢你;” 宇文泰愕然,但随即心中忽来狂喜与忐忑; 一个这般神仙般的女子对你发出邀约去她家中,理难拒绝;而且,长孙稚一家其实还代表着北魏的一些相对中立、保守、观望的阶层; 只是他平时无缘拜会,在晋阳时,只不过是贺拔岳麾下一个别将; 在洛阳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太学生,后来,擒太后各种布局,再之后便是河阴之变,天下惶恐,噤若寒蝉; 他一直并没有机会去交接这些名门望族; 也就是王思政还带他结交了元修、元宝炬而已; 长孙家族与大魏皇室拓跋家的关系几乎可以上溯到大魏建国时期; 这种家底厚实,朝中关系盘根错节的家族平时虽然不声不响,但其实影响力都巨大的很。 宇文泰想到此处,点了点头,道:“姑娘诚挚邀请,在下一定拜会;”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随即招呼她的两个妹妹落霞和无尘,以及两个押解瘸子的仆从,道:“先走一步;” 长孙无垢的两位妹妹经过他的身侧,挤眉弄眼的坏笑; 宇文泰知道,她们姐妹定然是去建康县衙缴差; 衙门那里,自己的公事却已经没了;他虽然有心,想跟着长孙无垢一起走,但是想想小东西如果知道,不知道该如何的怒不可遏; 他只能远远的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 旁边,全旭走过来冲他的胸口擂了一拳:“嘿,舅子看什么呢?钻进眼睛出不来了?” 宇文泰登时恍然梦醒,心道打住,打住,宇文泰,你答应去人家姑娘家已经很对不起小东西了;你怎么还想跟着人家 李泉这时也走了过来,打趣道:“黑獭,谢谢你!” 宇文泰不由得愕然,道:“谢我什么?” 李泉嘿嘿一笑,道:“无尘姑娘本来都不鸟我,但是吧,今天看见你跟长孙无垢聊的起飞,她主动过来找我说话了,打听你!” “她说她长这么大,从没看见她姐姐和哪个男子能聊这么投机,能聊这么长的,你是第一个。” 宇文泰微微一笑,瞧着方才长孙无尘经过时的挤眉弄眼,想来李泉所言不假; 李泉道:“我可是帮着你说了不少好话,把你说的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简直是人间第一俏郎君,我发现,我具有媒婆的潜质。” 全旭哈哈大笑,道:“那个长孙落霞也找我打听你来着,看来有戏!” 宇文泰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两人的嘴巴万一不牢,传到小东西耳朵里去,估计得掀起一场地震; 女人对这种事情的敏感,堪比神级侦探; 宇文泰赶紧打预防针,道:“一会儿,你们回去看见萧姑娘,可千万不许胡说八道!” 一百六十三、潜入大梁皇宫 宇文泰和全旭、李泉回到住处的时候,萧东奇刚刚起床,梳洗完毕; 三人自是什么都没有说; 傍晚,由姚僧垣设宴,但是却只邀请了宇文泰和萧东奇二人,全旭与李泉二人乐得去寻长孙家三位姑娘;于是各自行事; 宇文泰和萧东奇傍晚到得姚家,这是姚家的一处密宅,并没几个人知道; 今天晚上的事情,吃饭赴宴自然不是主要的,宇文泰之前也与姚僧垣聊过,今晚他要夜探皇宫,去找吴景晖; 姚僧垣感激于宇文泰智破乃弟家阖门凶杀案,决意今晚充当宇文泰向导,偕宇文泰一起入宫; 他们要见的这个吴景晖,乃是萧赞的生身母亲,她应该是最了解萧赞的人; 也许,只有从她母亲那里,才有可能揭穿萧赞的所有秘密,另外,也得以找到萧东奇的身世之谜; 萧东奇的失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大梁哪位王爷的女儿? 按说她是萧赞堂妹,便应该是大梁皇帝萧衍的几位兄弟的女儿;临川王萧宏肯定排除,萧赞对他印象恶劣,没来由把他女儿带在身边; 而且他目前也已身故; 其余的几位王爷,长沙宣武王萧懿、永阳昭王萧敷、衡阳宣王萧畅、桂阳简王萧融等人都已经故世了; 而且从年龄来说不可能; 萧衍现存的兄弟也仅仅就南平王萧伟还活着;她是否是萧伟女儿? 姚僧垣在大梁皇宫中行走已久,也从未听说过哪位王爷有女儿遗弃在外的;对萧东奇的身份也很好奇,这些,也只有吴景晖才有可能有答案; 不过,由于萧赞“投奔”了大魏,吴景晖目前处于冷宫之中,待遇并不好,但也不算太坏。 这一点,宇文泰倒是能理解; 吴景晖未必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去大魏做间谍;大梁皇帝萧衍未必会把这件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吴景晖。 女人很难保守得住秘密;为了配合萧赞的“叛逃”身份。吴景晖的待遇自然也不可能太好; 一个“叛逃”的皇子,他的母亲不被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怎么可能还会好? 不能太坏,则是因为,如果吴景晖这个母亲待遇太坏,萧赞这个儿子万一真反叛了呢? 再也不为大梁提供情报了呢? 所以,对吴景晖,萧衍也不能做的太过,所以,她的待遇也不算太坏。 尤其是当下,陈庆之已经奉元颢为天子、北伐已经几乎正式开始的情况下;虽然这次北伐其实也是打着安定大魏,为大魏复策天子的旗号。 不过,这些都只是政治话术而已,实质就是汉人北伐,欲复故土,欲一统天下; 大梁对这次北伐,抱有很大的希望,毕竟大魏现在动荡不已,他们定下一个巨大的目标,攻下大魏的都城洛阳; 自西晋末年,南北分裂以来,桓温、刘寄奴都曾经进行过北伐,且都深入,桓温曾经攻下洛阳,刘寄奴甚至攻下过西安; 但那时的北方政权与今时今日之大魏不同; 那时之天下四分五裂,而今日之大魏则是一个统一北方的大国;攻克其国都的历史意义不言而言,对于收拾北方的汉人人心,意义也非同小可; 大梁皇帝萧衍几乎是对此寄予厚望。 完成这等宏大的军事、政治计划自然是需要萧赞在洛阳里应外合,而且萧赞这边已经派遣第一要谍徐纥进入兖州; 兖州城中,征东大将军、东道行台、泰山太守,赐爵钜平侯的大魏名将羊侃已经在徐纥三寸不烂之舌的说服下同意他的策划,配合攻下洛阳; 陈庆之、羊侃两位绝世名将南北夹击,拿下洛阳,光复故土,建立伟业,这是何等的功业? 洛阳的城防、布局机密有谁比当今大魏天子的亲姐夫——萧赞知道的更加清楚明白? 这是何等重要的间谍? 没有萧赞这等绝高级别间谍在洛阳的配合,陈庆之孤军想要完成这样的目标几乎难上加难,即便陈庆之的军事才能赶超韩信,也不太可能; 也正是由于萧赞这么重要,宇文泰又带来萧赞忽然性情大变的消息,令姚僧垣也觉得事情极为诡异; 大梁正在进行这种千载一时的北伐战争; 如果自己的最高间谍那里却出了情况,这自然是不得不防的事情。 姚僧垣已经通过秘密渠道,向大梁皇帝萧衍报告了今晚准备探视吴景晖的消息;恰巧,吴景晖最近也有些精神不太正常; 只是由于她在冷宫,所以她的精神不太正常,也没怎么引起人的注意; 她的饮食不常、神神叨叨似乎只不过最近加重了些; 但结合宇文泰带来的萧赞的在大魏的消息以及陈庆之北伐的消息综合来看,吴景晖最近精神不正常情况加重就在这个时间段。 知子莫若母,本就因儿子叛逃而如惊弓之鸟的吴景晖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 这些情况一汇报,大梁皇帝萧衍立刻就知道姚僧垣所奏消息非同凡响,这些绝非巧合,于是立刻同意了姚僧垣的奏请。 今晚,便是姚僧垣入宫诊疗吴景晖的时间,他将带同宇文泰、萧东奇入大梁台城内城——大梁禁宫,去给吴景晖瞧病。 三人草草吃过晚宴,便进入宫城,由于有姚僧垣这张人脸招牌;他们一路非常顺利; 宇文泰和萧东奇一个背着药囊,一个背着药箱,扮做姚僧垣的伴当,守门禁卫倒是每个岗哨都有稽查; 但箱囊之中,除却医疗器械,金针方剂、几只大蜡烛之外别无他物,因此三人也不惧查; 宫门在皇城南门之北,他们经过寝殿,到了复古殿;复古殿在寝殿之后。 吴景晖所在的冷宫远离皇帝寝殿,绕过复古殿,经过御膳所、进食殿、直笔阁进入内东宫。 经过内东宫折而向左,行不多久,便到了天章阁; 三人随后又经过了御辇院。 宇文泰和萧东奇都走得发昏,这等所在如非姚僧垣带领,两人几乎不太可能找得到;甚至迷路是大概率事件。 两人不由得感慨南人与北人之不同,大魏皇宫两人也都到过,更为恢弘气派,但是绝不如江南皇宫这般精巧、细密,其中仿佛千门万落。 过了御辇院,守卫的禁卫、军士已经少了许多;空气之中飘来酒与醋的味道,却原来是到了御酒库,过御酒库,紧接着是御醋库; 然后,经过一个小小的月洞门,他们进入了孝思殿,吴景晖就住在这里。 这里明明是冷宫,但是却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孝思殿; 此殿名为孝思,自然是大梁皇帝希望萧赞能够既孝且思; 孝思殿的宫女早已经知道宫廷神医今晚会前来与吴景晖瞧病,这时节,已经在殿外迎候; 见三人到来,便将三人引入殿内; 这时节,已经是戌时末牌; 走进孝思殿,但见黑洞洞的大殿之中空旷、冷清,黑黢黢的宫殿之中阔大而诡异; 只有吴景晖所住之处,及旁边两个老年宫女伺候的房间有灯,而且灯烛绝小; 所谓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那种粗如儿臂的蜡炬,冷宫并不许用; 这时已经是六月,距离他们在虎牢关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日,天气已经炎热,但在这冷宫中,萧东奇还是下意识的感觉到寒冷; 一种彻骨的寒冷 一百六十四、施展摄魂术 冷宫出乎萧东奇的意料,冷宫虽冷却不小。 皇帝们都很懂的女人害怕什么,她们害怕空旷中的庭院孤身一人,所以有时候皇帝把冷宫做的很大,冷宫中被囚禁的人就越孤单。 这样夜半的时候,你看着许多空洞洞的房子,偶尔一只野猫野狗闯了进来,喵的一声,都能把你吓得半死; 封建皇帝们都懂得害人,都在女人堆里面打滚,尤其懂的怎么去伤害一个女人,偌大的冷宫,是对女人精神和的双重伤害; 萧东奇不由得心想:“这样的地方,没病都能住成有病;皇帝的心怎么这么黑?” “这样折磨一个女人,还不如杀了她?” 她心念未已,便听得那鬼火一般闪烁的吴景晖的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冷笑。 这冷笑在夜深中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老宫女道:“吴淑媛便总是这般言笑无常,令人心忌,有类疯癫;” 淑媛是吴景晖的后宫封号,位于淑妃之下,昭仪之上; 姚僧垣道:“领我去看看吧;” 那宫女便引领众人来到吴淑媛的房中,房中陈设极为简单,几乎可以说就是一榻而已,连坐处都没有,一灯如豆,仿佛鬼火; 姚僧垣让宫女回避了,吩咐宇文泰去把箱笼打开,将那几只大蜡烛取了出来,点燃,房间里登时亮堂多了; 宇文泰看吴景晖时,形容瘦削、脸色苍白,令他想起周星驰电影里那个苑琼丹饰演的瘦削老鸨敷白色面膜的样子; 她斜躺在榻上,近乎了无生气,不过,尽管瘦削而苍白,但还是可以从她的身材相貌推断出她之前是一个模样标致的美人; 姚僧垣拿住她的手腕号了号脉,脉息虚弱。 让她张口看舌苔,她近乎听而不闻; 宇文泰心想这女人大有活死人的味道,想从她的口中探听出萧赞的消息,怕是有些困难,当下望了望萧东奇,萧东奇显然也有此感觉。 姚僧垣道:“黑獭,你帮我去门口把风;萧姑娘在这里帮忙,我得拿出点儿绝学了。” 萧东奇是女人,大夫在给女人看病时,留下女人帮忙自然方便很多,宇文泰其实倒颇想瞧瞧古代名医到底如何治病? 现代人虽然见识很多,但是古代一样也有东西好学,比如之前他便跟萧赞学过易容;了解一下古代中医的瑰宝之学,也未尝不可。 不过,有萧东奇学也一个样,萧东奇学也就等于他学,小东西最近对她百依百顺; 她很霸气,给他买最好的衣服,不要都不行那种,给他选最好的衣带,不要也不行,给他选最好的饰件,不要也不行。 她有一天,忽然道:“黑獭,你今天叫我小东西只叫了17次,而昨天是24次,说,为什么少7次。” 她有时候好到他都发慌,他简直不明白女人怎么能注意到这些小小的细节。 他走出门外,便听得姚僧垣道:“萧姑娘,你上榻去,将吴淑媛的身子扶直;” 萧东奇依言,立即便跃上榻; 整个房间其实已经有一种霉加潮湿的气味,萧东奇皱皱眉,无可奈何;为了弄清萧赞和自己的身世,她别无选择; 姚僧垣见她已经将吴景晖的身体扶好,便道:“你把手按在他的百会穴上。保持她的头不要下垂,不要颤动” 萧东奇点了点头,一掌扶住吴景晖的肩膀,一掌按在吴景晖的头顶的百会穴上,吴景晖的眼睛微微睁开,茫然,却并无挣扎。 姚僧垣忽然掏出一枚小玉坠子,声音空灵,小玉坠子在吴景晖的眼前像钟摆一般摆动。 吴景晖的眼神似乎很快便被这个玉坠子给吸引住。 姚僧垣喃喃的:“吴淑媛,此刻你走进一所古刹。” 吴景晖似在微微点头。 “在你眼前,可能接着会出现一些蓝光、紫光、金光,或是五彩缤芬的佛光,你的心情宁静无比,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轻快、愉悦过…… 恍恍惚惚间,吴景晖的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躯上升腾起来,向外飘去! 宇文泰在外面听着姚僧垣这些喃喃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耳熟。 因为这声音他睡不着的时候,似乎听过,他常听一些催眠的神神叨叨的调调,似与姚僧垣说的相似。 紧接着姚僧垣的声音又缓缓传来:“现在,我会慢慢从1数到10,当我数到10的时候,你脑海中会自动引导你回到过去某一段时光。” “也许是你的前世,也许,是你的童年,也许是最恐惧的时候,也许是你最欢喜的时候;” 姚僧垣的声音很空灵,宇文泰在外面听了半晌,不由得愕然,心道:“这可不就是催眠么?” 难怪他能够成为神医,名义,名噪一方,原来有这等利器在手! 宇文泰也想不到催眠的历史竟然会有这般早? 姚僧垣的声音在继续:“我的声音会引导你,你的意念也会引导你。当我数到10的时候……” “无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请你把它轻声说出来。说出来以后,你就会觉得心情很好,很多负面情绪、心里包袱就会释放掉。” 宇文泰在外面固然觉得震惊,萧东奇在里面就更觉得震惊。 她看着吴景晖似乎好像受控一般,那种眼神比她之前混沌的眼神又不一样;像是灵魂重新有了主人,可是这个主人却不是她自己。 或者是上帝,或者是 萧东奇说不清楚,她只看见吴景晖有了那样的眼神后,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的状态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 姚僧垣金声玉振:“1”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数2,然后他很快就数到了10; 数完10之后,姚僧垣停顿了片刻,示意萧东奇可以移开她的手,吴景晖已经可以不待扶持便能安稳的坐定。 “伴随着你的深呼吸,你穿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通道,这里是你从前所在的地方。” “你觉得身处在一片由黑……逐渐变成一片白色的迷茫里。一会儿,白雾散尽。你走进了一个仙境……” “你回到生命的源头,这里是你成长的地方,满山遍野都是青青的绿草,还有些你不常见到的鲜花,这里充满了宁静、甜美……” “你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是晶莹通透的,没有重量,也没有任何沉甸的感觉。” “你任意的向上、向左、向右飘忽着。想去哪里,就去那里。所有的经验都被忘却了,抱怨没了,哀怨没了,一切烦恼也没有了。” “你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什么,自己不是什么,你也忘掉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也忘掉了自己原本打算去哪里。” “你随着和煦的微风任意地漂浮着……漂浮着……深深地、缓缓地呼吸……” 在姚僧垣的引导下,吴景晖的呼吸变得悠长,房间里的气氛变得静谧、祥和; “现在,请回想你最快乐的时候;” 吴景晖开始说话,道:“我最快乐的时候,是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陛下那么年轻,他虽然最爱的不是我,爱的是潘玉奴,可是他也是爱我的!” 姚僧垣不由得眉毛一挑,这个潘玉奴并非萧衍的妻妾,而是前朝大齐末代皇帝萧宝卷最爱的女人; 姚僧垣不由得有些愕然,道:“你是萧宝卷的妃子?” 吴景晖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是萧宝卷的妃子,我与萧宝卷年龄相当,他可不像萧衍年龄那么大;可惜的是,他被杀了” 一百六十五、变态到突破天际 吴景晖所言的无疑是深宫不言之密; 这些,莫说萧东奇之前并不知道,就连姚僧垣之前也不知道,整个大梁都没几个人知道; 大家都知道的一个事实是萧衍连当年前朝末代皇帝后宫第一美人潘玉奴都已经杀死,却绝没有料到吴淑媛居然也是前朝妃子; 众人都只知道潘玉奴得到前朝末帝的宠爱,简直到了穷形尽相的地步; 这个世界上,假如还有一个男人,身份尊贵为皇帝,却在一位女子面前卑贱如狗子的那便只有萧宝卷和潘玉奴; 三十年前,潘玉奴可当得上大江南北第一美人; 当萧宝卷碰上潘玉儿,就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样,死心塌地。 为了讨好潘玉儿,这位游戏人间的前朝末帝做下了很多荒唐之事,荒唐至极而痴情亦至极。 很多男子所谓为心爱的女人摘星星、摘月亮,不过是随口胡诌而已,但萧宝卷几乎是真抓实干; 为潘玉奴修建了神仙、永寿、玉寿三座宫殿,极尽奢华。 炎炎酷夏,潘妃欲得一参天华盖大树,萧宝卷则立刻命人从各处寻找参天大树。为了获得一棵大树,不惜破门入户,强行抢夺。 他甚至还突发奇想,命工匠把黄金凿成莲花的形状,一朵一朵地贴在地板上。 当潘玉儿脚踝,袅袅婷婷行走其上时,萧宝卷欢喜无限,对臣下道:“我家玉奴,步步生金莲,我何为不爱?” 荒唐的事情还有很多。潘玉儿出身市井,萧宝卷为了让她重温旧梦,特意在皇宫中搭建了一个市集; 百姓为此编了个民间小调:“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酤酒。” 潘妃出行,天子步从,更是当时建康人人皆知的惯例,世人都道不成天子模样,却哪里知道这是真爱? 梁武帝破建康,便曾经企图留下潘玉奴,但当时建国之初,文臣迂腐,都道潘玉奴乃亡国妖物,众人皆曰杀,萧衍犹不肯杀,欲以赐名将; 潘玉奴节烈非常,道:“妾昔日曾事帝王,今日岂能下嫁愚夫;死而后已,义不受辱。” 史书《南史》在这里记载了一条潘玉奴不愧为当时天下第一美人的证据; “玉奴自杀时,身死,体有余温,而颜色不稍变;及见缢,洁美如生。舆出,尉吏俱行非礼。” 这个节烈的潘家姑娘死后,自杀死后尸体抬出来时,立刻便受到了抬她尸身的那些军汉的猥亵和侮辱; 美貌如是,死后犹能征服男子,近代无有。 如此肆无忌惮地奴役皇帝,近代亦无有; 潘妃这般美貌都杀了,还有余妃,也赐给了当时的名臣王茂; 萧衍所为,一时人皆称为令主,前朝末代皇帝的皇妃,人皆以为已经发散殆尽,毕竟世人的眼光也都聚焦到潘玉奴身上,没人关注其她。 自从杀了潘玉奴,人都道萧衍是个好皇帝、好男子,不好色,却谁想吴景晖竟然也是前朝后宫人物? 萧衍便是在这个时节纳了吴景晖; 甚至没几人知道吴景晖是前朝帝妃,姚僧垣便不知道; 历史上的萧衍还有两位妃子连姓名都不详,后宫深密,一入侯门深似海,帝王宫尤甚,皇帝所纳,若非名门高族,谁去盘根究底? 吴景晖的秘密显然还不止此,她似乎还有话说; 姚僧垣听得惊心动魄,但又忍不住好奇,依旧问道:“你嫁给陛下时,快乐么?毕竟萧宝卷无道,而陛下雄武开基,四海乐推。” 吴景晖摇了摇头,道:“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当时我已经怀孕了,我随时担忧陛下会发现;” 萧东奇、姚僧垣听了都是大惊; 尤其姚僧垣惊讶更甚,因为他知道吴景晖只生了一个孩子,便是萧综,去了大魏后,改名萧赞;吴景晖这般说时,明显这个孩子绝非萧衍所生; 他急切问道:“那这个孩子是不是死了抑或流产;” 吴景晖又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没有,他没有死,他便是我的综儿。” 姚僧垣几乎激动的发抖,这几乎是大梁皇室最大的秘辛。 大梁皇宫之中,一个嫔妃,诞下了前朝皇帝的孩子,便是戏文,也不能这么演; 吴景晖说到这里,似乎也甚是激动,身躯有些不停的颤抖,似是恐惧,似是不愿意再沉睡下去,像是要梦醒一般; 她本来平静叙述的口吻,本来平静如水的情绪,仿佛湖心之中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有了涟漪波动; 姚僧垣赶紧将玉坠重新摇动起来; 口中道:“你继续深深地呼吸、缓缓地呼吸……” “感觉一下,你现在正处于的位置……。” “你坐在这间宽敞的大屋子里,你的身体开始向上轻轻地腾飞起来……” “你离开你的坐椅,浮在半空中……,你晶莹通透的身子穿过了建筑物的屋顶……你头顶着蓝天向上漂浮着……,你的双臂向两侧尽量的伸展着……” “继续深深地呼吸、缓缓地呼吸……” “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随着你的呼吸倾吐出来,就像浊气一样,把它们抛弃到空气中。” “继续深深地呼吸、缓缓地呼吸……” 随着姚僧垣的不断强化,吴景晖的呼吸开始逐渐的平静下来,人也恢复到了原先的神态。 她缓缓道:“陛下一直没有发现;但是综儿自己却发现了。” 姚僧垣道:“萧综怎么可能会发现自己的身世?” 吴景晖道:“综儿长大后,经常做一个梦,梦见一个肥壮少年提着自己的脑袋看着他,他很害怕,很担心,因此我就告诉了他。” 萧东奇不由得大愕,门外的宇文泰听见也是大愕; 他心想,这也许是吴景晖的信口胡诌,但是吴景晖如今在催眠状态下,也不可能信口胡诌; 姚僧垣道:“你告诉了他,他便相信么?” 吴景晖摇了摇头,道:“他当然也不相信,不过他看见陛下待我不好;他很生气,他又有些相信;” 姚僧垣道:“这种事情,始终难以求证明白,萧宝卷已经死了那么多年;” 吴景晖道:“我也不相信他能求证明白,他也不相信,他也想求证明白,他做到了。” 萧东奇、姚僧垣包括门外窃听的宇文泰全都愕然,这也能做到?这要怎样才能做到? 不待姚僧垣发问,吴景晖已经按照姚僧垣催眠的那般,像是要通过倾吐彻底把这些恶事抛弃出自己的脑海一般。 她接下来说的话,把姚僧垣、萧东奇震骇得里焦外嫩; “综儿听闻俗说以生者血沥死者骨,渗,即为父子。于是他便去挖掘了萧宝卷的墓穴,盗出了骸骨,藏在家中,沥臂血试之。” 骸骨这两字一说出,萧东奇心头不由得一跳,她立即回想起她梦中的骸骨; 莫非,她也见过这骸骨,但是梦中的骸骨是两具,不过这里吴景晖只提及一具; 她的神情登时有些紧张起来,情知吴景晖说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姚僧垣见她呼吸不常,貌似关心,摆了摆手,劝她稍安勿躁,道:“之后便怎么样?” 吴景晖缓缓道:“综儿犹自不信,他于是又杀了自己的一个孩儿,可怜这孩儿出生才满月,综儿杀掉他,剔肉见骨,待骨殖干枯,以血验之;” 萧东奇骇然不已,口中怒斥道:“畜生,畜生,这是人干的事儿?这简直是猪狗不如?” 一百六十六、宝藏的秘密 门外,宇文泰也听的惊骇莫名,他与萧赞见面之时,萧赞谈吐如恒,甚至博学多才,完全是一个正常人; 一个正常人,却这么心理变态? 简直变态得突破天际。 这个世界的可怕,正在于有很多人前的正常人,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中,他们压抑的一面中要多疯魔有多疯魔。 这时候,许多有关萧东奇的噩梦内容立即迎刃而解; 萧东奇当日向他陈述梦中内容说到有人向她索取骸骨,一直叫还我骸骨,谁偷了我的骸骨?是你偷了我的骸骨吗?还我骸骨来。 这骸骨之事如今瞧来定是与萧赞有关; 萧东奇的梦中还提及没事挖我的坟干什么?我要找你索命。 现在想来便是萧赞掘了萧宝卷的坟,取走了他的骸骨;而失忆前的萧东奇有可能知道了这一切。 至于萧东奇梦中出现的小孩哭泣,那具婴儿骸骨,则定然是萧赞为了滴血认亲所杀掉的自己的那个似乎是刚刚出世不久的婴儿。 萧东奇梦中记忆深刻,醒来犹自记得的那句: “父皇,我不杀我儿子,我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你儿子?” 现下经吴景晖这般一解释,也便很容易弄懂了,萧赞为了证实和萧宝卷的关系,便将自己的亲生儿给杀了,求证他与萧宝卷的父子关系; 这些本都是萧赞的高度机密,显然他绝不愿意为人知; 但这些都出现在萧东奇的梦中,显然萧东奇在失忆前可能已经掌握了这些内容,如此一推理,那么? 莫非萧东奇因为发现了这两具骸骨,所以被萧赞给下毒,弄失忆了? 不过,这里面又存在一个问题; 以萧赞这么狠毒,为什么不杀了萧东奇? 宇文泰一时脑海之中百般悬想,却解不开这个谜题; 关于萧东奇的迷梦之中,她梦中曾经见到金屑飞舞,从地底飞出,这金屑是否代表宝藏? 他总感觉,萧赞一定是和一宗密宝有关系,这方面,从萧赞的阔绰、以及萧赞对高阳王元雍、河间王元琛家财富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这个宝藏有或者是没有? 有的话藏在何处? 这个宝藏和萧东奇有什么关系? 这个宝藏萧衍知情与否? 萧赞是否又因为这个秘宝所以才没杀萧东奇? 他脑海之中一时疑问还有很多; 关于萧东奇,除了她的失忆,还有她是谁的孩子? 如果说萧赞并非萧衍之子,那么就好解释了,萧东奇绝非大梁皇室后裔; 也就难怪他们遍查萧衍兄弟,都没有查到他们有与萧东奇相关的经历; 那么她有没有可能是大梁的前身——大齐政权的皇室后裔呢? 如果是,那么她是萧赞的妹妹,身份还是能说得通!但是大齐皇室,基本都被萧衍给杀得差不多了; 之前因为根本没有往大梁的前政权大齐方面去想过,所以一时之间他也梳理不了。 他在现代虽然看过不少史书,但是史书汗牛充栋,能记住一些历史大事件算不错了,能记住宇文泰寿元49,他觉得已经算历史通了; 皇家宗室那些历史腌臜事,是他最不喜欢看的内容。 让他叙述秦末汉初、隋末唐初、三国时代大事件能娓娓道来,但什么宗室传记之类他基本从来看都懒得看; 一些皇帝一生儿子就是一支足球队,名字还取的差不多,难以记住。 他现在有些后悔,如果他读的不是《通鉴》,如果他能对各朝断代史做深入的了解,那么是不是对萧赞的消息能够多知道些? 有些事是不是能够提前避免? 他想的脑袋大。 他跟萧东奇已经有夫妻之实,情感也甚笃,近日这个长孙无垢又似乎在叩击他的心扉,无论是姓萧的、还是姓长孙的; 按照宇文泰的后妃记录,都没有这两个人;这到底是不是历史上的南北朝? 想多了,脑仁疼,这到底是真实的南北朝?还是平行世界等等?再想就是量子宇宙了,他决定不再想; 屋里的催眠还在继续; 四野无人,这冷宫里的那俩老宫女也早已熄灯就寝; 他自觉眼下也没什么可放风的了,这冷宫里,鬼都不会来,他敲了敲门;姚僧垣过来给他开了门; 他什么也不说,走过去抱住了已经被轰得里焦外嫩的萧东奇; 他的小东西本来失忆后一直很快乐,直到最近世界忽然崩塌,有很多东西她都不知道,但今晚这些信息忽然就爆了,炸了; 他知道她一定很难受,这几个月来,她一直把萧赞当大哥,那种兄妹之情是真的; 但眼下的一切都太超现实了。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找一个像萧赞这样的恶魔都不容易;杀死一个出生不久的儿子,就为了认死爹老爸。 他虽然不是屠杀千万人的刽子手,但是他已经泯灭了人性; 小东西在他的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流,她的心情激动、气愤、无助,茫然,种种兼而有之;这一夜,她和萧赞的情分几乎是彻底斩断; 从此,她应该是没有家了。 之前,她虽然离开了萧赞,但是冥冥中,她可能还是把那所大宅当成家。但眼下,她一切都没有了; 宇文泰抚着他的秀发,道:“小东西,不论发生什么,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姚僧垣推门出去看了看天色,道:“我们不能留在禁中过夜的,黑獭兄弟,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宇文泰道:“你问问她,知不知道一宗宝藏的消息?” 姚僧垣见宇文泰神色郑重,于是赶紧问吴景晖; 吴景晖缓缓道:“宝藏,萧衍说是有的,说是当年桓温、刘寄奴攻克长安、洛阳后来又败回,败退太快,在北方收敛的财宝带不回。” “所以,他们将财宝留在了北方,后来这宝藏便由江南的历代王朝掌管,但是到了萧衍这儿宝藏失去了消息,综儿就是萧衍派出去夺这笔宝藏的!” 姚僧垣问道:“可知道这笔宝藏具体的位置么?” 吴景晖摇了摇头,道:“我这一生都没有过长江,江北都没去过,我哪里知道?” 话问到这里,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姚僧垣摇了摇头,宇文泰见状也知道吴景晖知道得也不过就是这么多了; 现在的大致事情梳理逻辑就是这样:“萧衍清楚的知道北方有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于是派萧赞伪装叛变前去寻宝。” 但六十三岁的萧衍,其实已经提前进入了老年痴呆,他并不知道他派出去的萧赞还有一个他根本就不知道的身世秘密,这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如今看来,萧赞身负三种身份:第一种身份是大魏皇亲国戚、当今孝庄帝姐夫; 第二种身份大梁二皇子; 第三种身份大齐真正的皇子; 他会用哪一种身份来定义自己的人生? 会是第一种吗? 如果是第一种,也有可能,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向大梁提供特别有价值的情报; 会是第二种吗? 似乎也有可能,他并没有拆穿大梁高级间谍徐纥的真正身份,使得徐纥始终安全,并且策划徐纥逃跑;今日大魏乱局,萧赞应有责任。 但策划捉奸、策划太后母子相残,策划徐纥逃跑,和他的第三种身份也不冲突。作为大齐真正的皇子,且挖出父亲骸骨,杀死亲儿子验血的凶残人物。 也许他是利用大梁的间谍网、利用大魏的皇亲身份,来达到他在北方恢复大齐政权的目的,这也未可知。 一百六十六、秘书这个职业有搞头 姚僧垣叹息着摇摇头; 他行医一辈子,也催眠过不少人,知道不少人的秘辛,但是像萧赞这样诡异的、残忍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听到; 宇文泰道:“走吧!” 三人步出冷宫; 这时星月在天,三人心中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今晚的这件事情关系甚大; 其实再想开一些,大梁第一名将陈庆之目前已奉叛逃至大梁的北海王元颢为主,渡过了长江,开始了北伐; 他们可能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高级间谍、答应里应外合的萧赞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甚至宇文泰都不确定,萧赞会在三种身份中,选择哪一种? 常理而言,一个人掩埋的最深的身份,可能就是他执行任务的身份,由此而言,宇文泰倾向于相信萧赞有可能是想恢复大齐; 这对陈庆之、大梁皇帝萧衍来说都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宇文泰想到的这些姚僧垣自然也已经想到; 行到宫门处,姚僧垣让两人先回,他要叩阁夜谏; 宇文泰情知无法劝止,但是他也知道姚僧垣这一夜谏,很有可能有性命之忧,这无疑是古往今来最大的皇室丑闻之一,萧衍会不会杀姚僧垣灭口? 萧东奇眼中也担忧; 姚僧垣道:“这事关我北伐将士近万人的生命安全,我一人安危事小,这等大事不知便罢,既已知之,若不进谏,便是佞臣;” 宇文泰点了点头,见他意志坚定,知不可劝,便道:“姚师非但医术通玄,亦且有名臣风范;” 姚僧垣忽然笑了笑,道:“我大概不会死;” 他和萧衍打交道远比宇文泰与萧东奇要多得多; 萧衍进入花甲之年,本身确实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毛病,但是萧衍有一点好,就是他已经不再是年轻时候夺取天下的那个杀人狂魔了; 萧衍信佛之后,这杀人妄念已经是不大生了; 旁人可能都觉得萧衍信佛有可能不过是皇帝做得一场秀而已,该厮杀还是要厮杀,该残忍还得残忍; 在北伐这件事上,在有关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这件事上,萧衍确实方针没有变,政策没有变; 但是在个人操守这件事上,这个老皇帝是真的在践行佛家的生活方式,是真的改变了,包括吃斋茹素,不妄杀生。 他的弟弟临川王萧宏谋反,而且不止一次,行刺似乎就有两次,萧衍都大而化之不了了之;再说了,姚僧垣进谏,应当有功。 姚僧垣也是有鉴于此,才决定连夜进宫,冒险进谏。 当下宇文泰与萧东奇同姚僧垣匆匆话别,回到客栈中;这一夜无话,两人相拥着到天明; 两人都难以睡得沉,看着姚僧垣虽然自信无事,但总是担心; 萧东奇则担忧更多,甚至有些后悔这次江南之行。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不少事情是这样的,不知道时特别想知道,真知道了却十分后悔;萧东奇便深悔知道萧赞那些秘密。 天色才放亮不久,两人便来到姚府。 幸好,姚僧垣果然无事,他正握着头发在洗沐,看见二人过来,便用毛巾擦干了头发,将两人延入密室; 一番相谈之后,宇文泰和萧东奇大致了解了萧衍处理此事的经过; 目下,萧衍已经派人前去持鸩毒毒杀吴景晖了,这是其中的一个结果;可算是萧衍可忍孰不可忍的一个真实写照。 这也确实出乎姚僧垣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萧衍已经无烟火气,不会杀人,但是想来男人碰见这种涉及女子的事情,还是气愤不能忍。 至于姚僧垣自己,进谏有功,不过萧衍也没有特别封赏;但性命已经是无忧了,萧衍不妄杀生,杀吴景晖已经是极限,再也不会杀他。 姚僧垣也没有希冀封赏,因此无所谓; 同时,萧衍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任务,立即赴陈庆之军向陈庆之传达命令,便宜行事,朝廷有大事,不会有援军,不会有后续增兵。 萧衍安排姚僧垣前去军营,自然是因为派遣别人出使,只会增加猜疑,他不想此事再让其他人知道。 此事中的一些关窍如萧赞为何不可信任,姚僧垣能说清楚。换其他人去向陈庆之传达可就未必能说清楚;姚僧垣是御医,吴景晖母子之事他最了解。 以陈庆之的聪明,自然知道姚僧垣说话的分量、真实程度。 况且,姚僧垣此前已蒙萧衍允许前去洛阳替长孙稚瞧病,眼下北伐,正是要团结魏人中那些名望之士,希望他们归顺元颢。 这一趟行程正好两者兼顾。 有鉴于此,委派姚僧垣去陈庆之军中最为合适不过。 宇文泰听罢姚僧垣所言,这时脑海中却倏地一震; 一个他读历史的时候常常思考、却难以索解的问题忽然豁然开朗; 为何陈庆之北伐,大梁朝廷面对陈庆之势如破竹的攻势仿佛理所应当一样,从来没有在陈庆之占据极大优势下增派援军? 他读史书时,对此一直觉得难以理解,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萧衍忽然得知了萧赞的秘密;对陈庆之的北伐已经是听之任之了。 北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由于萧赞的背叛,萧衍已经是等同放弃了; 这也就难怪后期陈庆之在洛阳孤掌难鸣,动辄得咎了! 宇文泰心想,自己在江南的事已了,既然姚僧垣去陈庆之军中,自己不妨同去;他读书之时,对于陈庆之北伐之事一直是心向往之。 脑海之中,那种射不穿札、指挥若定的白袍儒将的光辉形象一直存在他的心里; 而且,陈庆之的最终目的是洛阳,正好是他的归途; 史书中并未记载他曾经在陈庆之的军中,他也正好借此,做一些历史未曾记载的神奇之旅,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位名留青史的人物。 陈庆之,男,生于公元484年,字子云,汉族,义兴国山(今江苏省宜兴市)人; 他似乎并未有一个较好的门阀出身,萧衍曾经赞他本非豪门,亦非将种,可见一来不以阀阅升迁,二来并非将相之家; 在那个时代,没有家庭出身,而能致功名者,殊为不易; 他极有可能出身寒门,但是却被梁武帝看上了,成为梁武帝萧衍的随从,颇受信任,从此走上仕途。 原先,他担任的职务应该是后世的秘书之类,后来逐渐担任武职,任武威将军、宣猛将军等职,带兵有方,善抚军士。 基本上由秘书而出将入相,在古代并不罕见,秘书这个职务,是出人才的; 这是因为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人情社会,做秘书的,用的顺手,鞍前马后拎包檫皮鞋,久而久之,还是要给人一条出路; 这是人情世故,也是人情练达; 古代最着名的秘书,东汉光武皇帝刘秀麾下的大树将军——冯异,一开始便是刘秀麾下的主簿,亦即秘书; 后来外放,独当一面,破赤眉,定关中,人称咸阳王; 陈庆之的履历差不多也是走了冯异的老路,由领导秘书身边干起,进入军旅生涯; 而且培养了和领导共同的爱好兴趣——下围棋;每次萧衍要下围棋,无论多晚,陈庆之一定陪到尽兴,总的来说比较懂事; 在过去的这一年里,与曹仲宗、韦放会攻北魏涡阳(今安徽蒙城)。 陈庆之仅率麾下200骑奔袭,破其前锋,又背涡阳城与魏军相持; 魏军筑13垒,陈庆之领兵夜袭4垒,迫涡阳城主王纬出降。梁军乘胜攻破其余9垒,俘斩甚多; 将军一战而名动天下,威声大震! 一百六十七、钱塘湖春游 宇文泰本来有意陪姚僧垣一起前往陈庆之军中;自追随贺拔岳以来,前期留在洛阳,协助生擒太后,整体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实际的从军经历; 尔朱荣大军从晋阳到洛阳,一路上也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战斗,所到之处几乎望风款服,实在是太顺利;男人还是需要铁与血的考验; 这也就导致他从军以来几乎未逢战阵; 他想加入陈庆之军营,一方面也是因为陈庆之这一路过去,有不少硬仗要打。 但萧东奇来江南这么多天,一直感觉来去匆匆,想去钱塘和姑苏瞧一瞧,钱塘湖名闻遐迩,姑苏小桥流水;这时经过萧赞之事,更想排遣。 宇文泰见自己提出与姚僧垣同行,她有些闷闷不乐。心想,她除了心情不佳,大概也不希望好好的二人世界多了个神医电灯泡。 自己的这个想法倒是只顾自己,没考虑到小东西了。姚僧垣也建议二人不妨先散散心,对萧东奇的病有好处。 宇文泰当下便又改了主意,决定陪萧东奇散散心先,当下两人决定在江南游历之后再去陈庆之军中。 按照史书记载,陈庆之的硬仗多发生在今年下半年以及明春的时候,所以目前,他也有时间去散心。 当然,现在如果他及时回洛阳,有可能马上便会随大军出发前往征讨葛荣,但是葛荣这种流寇,与之交战绝无陈庆之接下来的战争酷烈。 葛荣也并非军事家,陈庆之却是青史留名的大军事家; 所以,好不容易穿越来一趟,自然是要跟陈庆之交交手,见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历史人物。 姚僧垣拍胸口包票,到时由他向陈庆之引荐,藏身陈庆之军中,回到洛阳绝无问题;若愿意担任军职,说不定可以谋个军职; 宇文泰不由得大喜,他忽然想到了全旭和李泉;这俩家伙正好可以先去陈庆之军中历练历练;也省的留在身边做电灯泡。 李泉目前尤其不太开心,他一直追踪长孙无尘,但是昨日下午傍晚时分,当他们去寻三姐妹时,才知道三人都已经离开建康,回洛阳去了; 李泉本来还想着带长孙无尘去城墙上看落日; 借着长孙三姐妹对宇文泰的好奇,多跟这个小姑娘尽情盘桓数日,增进感情;没想到却已经佳人渺渺,鸿飞冥冥; 全旭倒是无所谓,他看长孙落霞那小姑娘很好,只是想着贺兰祥,他的便宜儿子,宇文泰的外甥,如今也已十余岁,他觉得长孙落霞很合适; 宇文泰看这两人接下来无所事事,心想倒不如让他们跟随姚僧垣去陈庆之军营。 自己如今虽说只是贺拔岳手下一个别将,几乎是光杆司令,但是日后总要做成大事,手下没有军官、人才可不成; 以全旭、李泉的武勇,两个人哪怕跟随陈庆之从队主做起,统领百人,那也是军事经验;然后队主升幢主,幢主升军主; 岂不是挺好? 总胜过这俩家伙跟着自己倒是挺尴尬;跟近了,不免打扰他跟小东西卿卿我我。 他当下将用意与姚僧垣说了说,姚僧垣也表赞同; 回到住处,宇文泰将全旭和李泉召来,将他的决定告知俩人,通知他们扮做姚僧垣的家人仆从,随同姚僧垣一起赴陈庆之军中; 两人都无异议;全旭这次出来找宇文泰,本来就是精力过剩,想打打仗,李泉也不反对。 两人都是汉人,若在北方,从军都不容易,按照大魏制度,普通汉民不得入军籍; 全旭还可以凭借父荫在军中混混,李泉这个汉人连从军资格都没有;陈庆之的汉军他们倒是随时能入,又有姚僧垣从中说项,全无问题, 当下交代完毕,四人便两两分开,全旭、李泉随同姚僧垣往陈庆之军中;宇文泰携小东西前往钱塘湖散心。 建康距离钱塘数百里,就算驱策骏马也要三四天才能到; 萧东奇这几日心情不佳,身体脆弱,宇文泰担心她不堪驱策,当下买了两条毛驴,骑着缓缓而行; 江南与江北风物大有不同,时值二十余年承平,国富民丰。两人一路之上,眼见百姓当街道路上来来去去,引车卖浆; 虽是卑微的幸福,但没有战争情况下的太平,便是百姓的乐境; 两人联想到近日洛阳残破,血流成河,大江南北,仿佛两个世界,不由俱各感慨良多; 江南风景绝好,两人由健康出发,一日行三四十里;这日,两人经历了半月有余,终于到得钱塘湖,但见烟波浩渺,景致绝好; 两人在湖畔找了一处民居住下,次日,便环湖开始游览; 由于这时已经是六月多,湖上小舟甚众;也颇有几艘大船,湖中也有不少游人,赤了膀子在游泳,贪那湖水的凉爽; 宇文泰见萧东奇有意,便也雇了一艘小船,两人买了些食物果蔬,带到船上,萧东奇遥见湖心有一座亭子,道:“咱们划去那儿好不好?” 宇文泰笑道:“好。”当下便指挥船夫向湖心划去;此时正是钱塘湖六月中,湖中满植莲花,宇文泰忽然想到毕竟西湖六月中 前面是一排荷叶,弥漫湖中,小船欸乃入了荷叶丛中,这些荷叶都有两三尺高; 小舟驶入荷叶之中,登时没了踪影,抬头四望,已不见钱塘湖,但触目所见,都是接天莲叶,无穷碧色。 这日小东西萧东奇穿的恰恰是一身绿萝裙,与周围荷叶同款; 宇文泰立即想起学过的一首诗,这诗之前他从未明白什么意思,这时触景生情,忽然明白过来,他呆呆的望着小东西; 小东西的两边脸蛋这时姹紫嫣红,宛如芙蓉花开,他一时不由得随口吟哦起来: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声始觉有人来。” 萧东奇听了,不由得脸色妩媚,诗词歌赋她平日里虽关注不多,但这首诗她觉得很美,平日里也不见宇文泰作诗填词,这时郎朗上口; 便问道:“这几句是什么意思?” 宇文泰瞧了瞧那船夫,心中忽然懊恼起来,这般景致何处可寻,好好的二人世界,多了个船夫,方才真是失策; 想起古人有所谓花枝上晒内裤、背山起楼,松涛下争道、把琴劈了当柴烧煮仙鹤的肉等十二大煞风景之事; 心想完全可以加上一条,好好的二人世界自己主动请了一个电灯泡,再没有比这更煞风景的了,当下瞧了瞧那船夫,取了一百文钱; 指了指莲叶间,道:“跳下去,湖畔候着,到时候我自己摇橹把船与你。” 那船夫眼见宇文泰一脸坏笑,又瞧着萧东奇妩媚标致,情知这相公要做坏事,他是个懂科的,立即二话不说,纵身落水;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我今日才算领略了大诗人王昌龄为什么被称为七绝圣手。” 方才他所吟咏的这首诗正是大唐诗人王昌龄的一首七绝,萧东奇自然是闻所未闻,道:“这王昌龄是谁?我怎么没有听过?” 宇文泰心下一怔,便道:“你自然没有听过,这是一位不知名的诗人;” 萧东奇这时手抚弄着身旁的荷叶,拽了一束过来,将脸与荷叶齐,道:“可是我却觉得他写的极好;” 她这时随身摸了一枚小铜镜出来,左右映照,道:“我觉得这诗人完美的写出了此时此刻。” 她捏着绿萝裙,道:“这可不是荷叶罗裙一色裁么?”然后做娇羞状,酡红上脸,拽了一朵荷花过来,道:“这便是芙蓉向脸两边开!” 此时四下无人,宇文泰见萧东奇与荷花争奇斗艳,一时美艳绝伦,不由心中起意,忽然一个猛虎扑食,扑了过来 萧东奇登时脸色潮红,她见宇文泰赶船夫下船,已知不妙,轻斥道:“你这个大坏蛋,大白天的,便想调戏良人” 宇文泰哈哈一笑,抱起她,静静的坐着;享受这美好的独处时光; 过了片刻,远处忽然有一首悲壮的曲调远远传了过来,有人在扣舷长啸,其声苍凉悲壮! 一百六十八、碰见一个索虏 宇文泰坐起来,侧耳倾听;只听得这声音似乎不远,似是来自湖心亭那边;他从船头站起来,透过重重莲叶看去; 只见湖心亭边,泊有一船; 远远望去,方才扣舷长啸的必是那人,但觉那人虎背熊腰,气势甚是雄伟; 萧东奇慵慵的躺在船上,四野无声,她觉得很幸福,这一刻似乎什么也不用想,不用问,郎君在侧,失忆的事情,萧赞的事情仿佛九霄云外; 她眯着眼,脸色酡红,向宇文泰勾了勾手指头,轻佻勾引,道:“你这个没羞没臊的裙下之臣,过来,给本小姐捏背;” 宇文泰遥见那汉子带了酒肉,想来一时不至离开湖心亭,当下懒得再看。并着萧东奇悄悄躺了下来,揽住她的香肩,轻轻啄了一口。 萧东奇道:“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不理那些俗事,该有多好?” 宇文泰道:“我们总有一天会这样;” 萧东奇道:“黑獭,你为什么爱我呀,我又没有明月妹妹那般风姿,也没那个长孙无垢那般博学。” 宇文泰笑了笑,道:“小东西,你也有许多优点的;” 他屈指数来:“你不会动不动就委屈,动不动就自怨自艾;明月应该有一点儿;” 萧东奇想了想,心道这也是,但这是自己大辣辣的泼辣惯了,也算不上什么优点; 宇文泰又道:“我一时三刻没理你,你绝不会纠缠这种小事情不放,你不知道这样的女人最讨厌;” “你也不会动不动,哎呀,我这里不舒服,哎呀,我那里难受,哎呀,这个簪子很好看,哎呀,这条罗裙真美;” “你还是能讲道理的,不会无理取闹,我没有时间看人耍小性子;也没有心思惯着耍小性子的姑娘;” “你想想看,这些你是不是一条都没犯” “我看过你的房间,剑就有四柄,比妆盒粉盒多,就知道你不是那些小女人,你说的那些女人就算再美,也是小女人!” “你是我的小东西,这就很好!” 萧东奇倒是自己都没想过自己有这般多的优点,听宇文泰娓娓道来,一时想到宇文泰上面说的这些,好像元明月似乎真的都有一点点; 但是明月不正是因为这样才美貌的么?才更令人心疼、关心的么? 两人浑然不觉,这时已经有十余条乌篷船正在悄悄靠近; 却原来宇文泰的定秦剑本身殊异,那船夫又在钱塘湖摇橹久,见惯了达官贵人与名剑; 这时听宇文泰的口音似外乡人,又见宇文泰并无同伙伴当,当下起了歹念;纠结了十几个惯在湖上混的同伙,悄悄向着这边荡舟过来; 这些人中有的是船夫,有的便是钱塘旁边的小混混,在钱塘湖中欺男霸女,欺压弱小惯了的,为首的几人颇有些功夫,膀大腰圆。 这些人悄悄靠近,那船夫心想,说不定这对狗男女如今正在行好事,不但可以抢了那把剑,还可以看一场春色满园; 荷叶丛中,宇文泰与萧东奇浑然不觉; 这十余名船夫摇橹到了荷花池外围,悄悄潜入水中; 这些人都惯知水性,瞧着宇文泰和萧东奇像是北方人,未必通熟水性,从水中动手更有把握; 但他们这等行径,早便惊动了那凉亭中的汉子; 那汉子在远处瞧见,初时并未动作,见这片荷花池甚大,想来这些人纵然精熟水性,但荷花池中,这些人小心翼翼; 心想一时半会儿未必会出事; 当下直等那些人入水之后,这时才悄悄登船,他两手划桨,膂力过人,那船瞬间便箭一般的向着荷花池这边射来; 四周悄然无声,天气逐渐有些阴暗下来,像是要下雨,宇文泰与萧东奇便准备躲到蓬里去,这时宇文泰瞧着荷叶莲蓬有些不规则的动静; 他心下暗暗警惕,这时他悄悄地向萧东奇打个眼色;两人都悄悄蹑伏在船上,并不站起; 宇文泰悄悄拔出定秦剑,将摇橹削成数段,到时候预备一有危险便投这这些断木于水,做个垫脚之物,飞奔逃亡; 待到见得那些荷叶摇动的频次距离船只越来越近 宇文泰忽的站起来大声道:“各位水下的好汉们,船上并没有什么贵重货物,各位想要什么,不妨露头说话!” 宇文泰话音未落,便见水中哗哗哗响,登时冒出十余个头颅来; 同时,脚下的船身似乎也有些摇动;显然,已经有人潜入船下; 那先前替宇文泰摇橹的船夫这时叫道:“汉子,我瞧你先前身上那把剑,倒还值些银子,你若肯把与我们,万事皆休;” “要不然只怕坏了你与小娘子性命,你俩年轻轻轻!” 他言下倒是有殊为可惜之意; 此时,小船周围已经波浪荡荡,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宇文泰心中,也是思如浪涛。 萧东奇忽道:“黑獭,你不用怕,我的水性很好,你不用担心。” 宇文泰心知她是故意安慰自己,当下便道:“我知道你水性好,我水性也不差,这些家伙想要打劫,却是动错了念头。”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湖面上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这些腌臜泼才,又在荷花淀里做何勾当,快快滚出来,否则莫怪无情。” 这声音从波浪中传来,入耳清晰,显然呼叫之人中气十足,金声玉振。 那船夫心下冷笑,怒道:“谁敢如此大胆,到这里多管闲事?”抬起头来,只见一艘小船,如飞的划来; 凝目瞧时,见前面一艘小船,船梢上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双手操桨急划,两臂随着他的操桨动作,肱二头肌壮如小牛; 那青年膂力奇大,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但见得两侧荷花东歪西倒,小船瞬间便冲到距离宇文泰不远处; 那船夫见势不妙,忽然嘬唇一声呼哨,呼哨过后,便听得整个钱塘湖上此起彼伏的响应,宇文泰站起身来,凝目瞧去; 只见整个湖上,这时许多小船,听了呼哨之声纷纷的都往这边驶来,尤其是左近的一些小船,离弦之箭一般,刹那间便已过来数艘; 这些船上毕竟人多,相距越来越近。过不多时,船上那些船夫便弯弓搭箭,向那青年射去。 但听得羽箭破空,呜呜声响。只见那大汉一手划船,一手举起木桨,将来箭一一挡开击落,手法甚是迅捷。 宇文泰心想:“这汉子倒是个古道热肠,可交之人。” 只是这钱塘湖,倒有些与现代某些景区相似,简直是连锁宰客,而且更凶残,刀剑兵刃都有,这些人只怕平日就是一个小帮派。 若游客无甚钱财,便规规矩矩做些生意,摇橹引桨。 但若是有些奇货可居的,这些家伙立刻变成了明火执仗的强盗,想来这些家伙成为盗匪在这钱塘湖上横行,也绝非一日两日了。 那些艄公之中似乎有人认得这落魄青年汉子,道:“大家伙别怕,这人是个落魄索虏,便射杀了也没多大干系;” 宇文泰一听索虏二字,心想这汉子难道也是个北方人? 大魏之时,双方台面上冠冕堂皇,但是骨子里却都指斥对方; 南方人叫北方人叫索虏,北方人叫整个江南人为岛夷。 一百六十九、没想到这个索虏神力惊人 宇文泰自己是北人,这时听了“索虏”二字,不由得大怒,当下便想与那汉子联手抗敌。 萧东奇也道:“这人武功不凡,又是为我们出头,我们怎能看他被围攻?” 宇文泰见情势紧急,忽然拿起手中截断的木浆,蓬蓬蓬蓬向着那几艘船扔了过去;登时击翻几人落水; 这时,宇文泰身下的船只忽然左摇右晃幅度大增,却原来他们见船上的人已经动手,这时自然不能再客气; 那青年汉子这时一手摇橹,一手提木桨挥舞抵御弓箭,速度却慢了下来,一时在漫空箭矢飞舞中显得险象环生,眼见宇文泰这船要翻; 于是大叫道:“两位朋友,到我船来。” 宇文泰和萧东奇这时再不迟疑,看看那汉子的船距离不足两丈,脚尖一点,当下向那青年的船上飞去; 两人身形曼妙,宇文泰半空之中更掣出定秦剑,但见寒光一闪,弧光掠过,登时将近身的飞箭全部断为数截; 那些船盗见了定秦剑出鞘,心中一时更加确定宝剑无疑,一个个见猎心喜;这时更加疯狂; 那青年汉子见宇文泰即将落入船中,摇橹相就,这时一个不提防,摇橹的左手臂、肩膀上各中了一箭,手中木桨拿捏不定,掉入湖心,坐船登时在湖中打旋。 那汉子知道桨橹逃生缺少不得,纵身又捞了起来,掠回船上; 后面数艘艨艟小船速度甚快,那些人在湖上讨生计,驾船的本领自是了得,这时见船只打旋,已然是冲了上来; 刹那之间便有两艘小船驶了过来,一左一右将那汉子的船靠住,登时将小船夹在中间,紧接着立刻便又有数条船,前后拦住; 数名船盗这时跳上小船,围殴那汉子; 那汉子似是常在这钱塘湖出没,颇有几个船盗识得他,道:“索虏,你平时不就是在湖心亭里饮饮酒,拔剑击柱的么?今日作甚多管闲事;” 那汉子冷哼一声,道:“老子在北方,北方人叫我岛夷,老子在南方,你们南方人叫我索虏,哈哈,好,好!” “这大江南北若不一统,没有天理;” 他拔出手臂、肩膀上的箭,拳打足踢,一拳一脚都是虎虎生风,威势骇人。 围住他的几个人似是知道他的厉害,但却没料到他这般厉害,几个人被他三拳两脚打的跌在船上已然身死;又有三人被他击落水中; 宇文泰这时已与萧东奇跃落船头,那汉子在船尾。 两名船盗嗖嗖两箭,向宇文泰射来。 宇文泰运起定秦剑,登时将两枝羽箭格飞了出去,他双足一踏上船板,剑掌齐施,登时两名船盗摔出丈许,扑通、扑通两声,跌入了湖中; 那汉子见他犹似飞将军由天而降,一出手便将两名武功甚强的船盗震飞,心下大喜。 宇文泰叫道:“我来护你。” 当下与萧东奇稳步向船尾走去,紧靠着的两船边,都有船盗或持木桨,或持长矛打将过来,但遇到定秦剑登时都是矛断桨削; 但船盗们前赴后继,人物不少,眼见得宇文泰、萧东奇并那汉子只有三人,一时心下大定; 人群中有识货的纷纷叫道:“那柄宝剑,当值数百金!” 也有人见了萧东奇的美貌容颜,心下垂涎,叫道:“你们要宝剑,我只要那小娘子;”一帮船盗们哈哈大笑起来; 萧东奇柳眉倒竖,道:“找死!” 话音未落,已经是一脚踢翻一个盗匪落水; 又有人叫道:“这般泼辣才够劲。” 宇文泰这时已经走到船头,与那汉子并肩御敌,萧东奇赶上前去,三人分呈三角站立,这时这片荷花淀早已经被他们折磨的东倒西伏,不成样子。 宇文泰定睛瞧去,但见钱塘湖上,远处星星点点,还是有船只在往这边赶来,心想以钱塘湖浩渺烟波,这些混蛋人数不知多少; 若在此地这般耗下去,不知何时是个了局; 江南这地方,自己可没有贺拔岳这样的后援,唯二认得的两个人中,陶弘景远在茅山,这货虽然未卜先知,未必能来救自己; 还有姚僧垣,这时只怕早已到了陈庆之军营;更是云山路遥。 领头的那船夫喝道:“乖乖把剑送给老爷,把小娘子留下,小娘子我们享用完了说不定还还给你,也不会少了一丝皮肉?” 宇文泰还未搭话,那汉子已经骂道:“狗东西!平日里瞧你们已经只是泼皮无赖,却不料这等行凶作恶,残害良民,快快给我滚罢!” 那船夫道:“你这索虏,少管闲事,别搭了一条命进去,日后再想到湖心亭发牢骚可就没机会了。” 萧东奇没听清那汉子先前既是岛夷又是索虏的悲愤,又闻“索虏”二字,暗暗皱眉,转头问那汉子道:“兄台不会是鲜卑吧?” 那汉子这时臂膊上中箭处没得包扎,已是鲜血淋漓,但他意气自若,说道:“哼哼,老子才不是鲜卑,老子是汉人。” 他忽的举起木桨,向着那领头船夫横桨一击,那船夫知道厉害,轻巧的避了开去。 宇文泰这时眼见那汉子臂膊犹自流血不止,道:“你已受伤,再休动手,扯动创口,我夫妇来帮你。” 当下与萧东奇一起,一前一后护住那汉子,替他抵挡飞箭与两侧的船盗; 那汉子这时操起桨来,看着小舟被两侧小船夹住,动弹不得,若要逃出去,非得摆脱这种局面不可; 自己这边三个人,也就在船上能够撑持良久,若鏖战良久,被这些船盗逼入水中,水性可大大不及这些终日在湖上讨生活的人了; 真到那时,必然是束手就擒的局面,这位姑娘自然也是难逃毒手。 他这时操起双桨,各自用双臂夹定,分别将木桨的另一端顶住夹击两船的船身; 有两个船盗看了不由得冷笑,情知他是要用自身膂力用木桨将两船推开,心想,这两艘船上都站了不下十余人;你能推动才怪; 一个成年男子,体重都在一百多斤朝上,一条船本身便有重量,再叠加船上这十余条壮汉,再加上船那边还有靠船; 这两臂膀若无一两千斤的力气,如何能推的船开? 那汉子这时鼓足肱二头肌,筋肉虬结,忽然爆裂大吼一声:“开;” 只见他力道所贯,双桨推出,那右边的船瞬间被平推出去,沿着水面滑翔了一丈有余,船上众人都是大骇,纷纷立脚不定,噗通噗通跌入水中; 左边夹击的那条船因为左臂受伤,倒推出不是甚远,大概一米开外。 那汉子更不迟疑,忽的双手扳住船舷,跳身跃出,双腿连环,向那船的船身踢出,这两下连击,力道更大,只听得水面上浊浪滔天; 那船船舷被这汉子两脚连踢,竟将整个船身给踢翻了; 船上所有人噗通、噗通尽皆落水; 众人哪里看过这等神力,不由得骇然; 宇文泰心下也大为震惊,心道:“这人何等膂力?便与高敖曹相比,只怕也未必能弱到哪儿去。” “若与窦泰相比,说不定还略胜一筹;” 他再也料不到,这趟钱塘湖之行,竟能遇见这般好汉,心下不由大有结交之意。 一百七十、宇文泰纠结了他该杀吗 那汉子踹开左侧夹击船只,身体一旋,已回转舟内;操起双桨,奋力一划,登时小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荷花淀; 迎面一舟,舟上的汉子这时已经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在钱塘湖上横行了十来年,还从没见过这般硬角色,这时瞠目结舌,竟不知避让。 那汉子举起双桨划船,速度飞快,登时从那舟旁边擦过,登时将那舟给掀翻了。 那舟上汉子骇然,手舞足蹈,立脚不定,先于小舟翻覆之前跌下船去。 琉璃水面在汉子操桨划过之后,登时波开浪裂。 宇文泰与萧东奇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去,只见数十百小舟依旧停在荷花淀那里,竟是兀自不敢追来;想来都是被这汉子神力所惊。 那汉子不曾回头,只管划船,但是也能从身后的喧嚣之声渐弱判断出大概,说道:“那些人没有再追来了吧!” 宇文泰摇摇头,道:“兄台好膂力。” 那汉子道:“死气力,也没什么用。” 萧东奇道:“那可不然,如非你这一身气力,咱们今日未必便能脱困;” 那汉子终究还是担心这些船夫从身后追来,船速不减,宇文泰见他加速划船,一时也不想打扰;那汉子须臾便将船只靠了岸。 宇文泰心中却早已打定了主意,这般好汉,一定要交个朋友,将来收为麾下,看他郁郁不得志的样子,笼络想必不难。 登岸之后,那汉子转身对两人道:“两位想必已经安全了,这伙湖盗也就在钱塘湖上纵横,在这陆地上他们奈何不得你们。” 宇文泰见他竟是做了好事不留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做派,好感度骤然爆棚。 萧东奇自然也是一般,这种英雄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她只在戏文之中见过,如今感同身受。 当下便道:“这位大哥别走,咱们找个地方坐坐,我夫妇俩还得好好谢谢大哥。” 那汉子有些踌躇,却见宇文泰夫妇俩神情诚恳,一时有些盛情难却。 萧东奇道:“你瞧你这臂膊,也需要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伤口。” 宇文泰见他郁郁不得志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想到他方才说的那句话“老子在北方,北方人叫我岛夷,老子在南方,你们江南人叫我索虏,哈哈,好,好!” “这大江南北若不一统,没有天理;” 这等豪言壮语,若非英雄好汉,怎么能抒发的出来? 客观来说,这也是宇文泰自己的理想,自西晋播乱,衣冠南渡以后,三百年来,生民流离,若不一统,天下大乱,便无尽头。 但若照这汉子所言,他是汉人,在北方生活过,以他的志气,在北方想实现是很难的,因为要想一统,便必须当兵捉权。 但汉人在北边,耕种有份,当兵无缘。 说不定这汉子正是因为这原因,从北方逃到南方来寻找机会; 但是南方人吧,外松内紧,履历一查,若查到你是北方人,又无资历,又无贵人襄助,想在江南谋个出生,也是千难万难。 不论是谁,处在这种“北方人喊你岛夷,南方人喊你索虏”的南北都不待见的环境下,当夹心饼干的滋味自然都是大不好受。 宇文泰想到此处,便道:“大家聊聊,我如今也是北人南来,只不过我是游客;但我觉得足下才气纵横,有大抱负,如果足下要从军,我有路子。” 那汉子听到从军二字,脸上果然有些欢悦,道:“我在江南,没什么基础,不使钱,怕是不行,北边就更别说了。” 宇文泰道:“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谈;” 那汉子见宇文泰说话真诚,不似诈伪,自己方才也帮过他,说不定真有机会也未可知,当下欣然应邀。 几个人当下叫了一辆马车,便往最近的馆子奔去。 马车在一家叫醉江南的酒楼停了下来,三人下得马车,直奔二楼靠窗可以揽街景的位置奔去;早有堂倌上来服务;不一时,酒菜已经上桌。 宇文泰忽然想起一事,大觉失礼,道:“今天的事情谢过兄台,兄台尊姓大名还未请教?” 那汉子答道:“鄙人姓杨,单名一个忠字。” 话音未落,只听得宇文泰神色大震,刹那间手拂到筷子,筷子跌落在地。他再也没料到这个对他夫妇拔刀相助的汉子竟然是杨忠。 杨忠——乃是宇文泰的历史大仇人杨坚的父亲。 他这一下几乎震骇非常,但他瞬间掩饰过去,扭头叫道:“店家,再来一双筷子;” 杨忠有些讶异,却也没放在心上。 萧东奇也并未注意到,只是问道:“你怎么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没什么。” 这一刻,他心中其实已经大起波澜,这可是大仇人隋文帝杨坚的父亲,这人的后代后来可是几乎灭了自己的满门,把大周王朝给终结了。 早知道如此,当时在湖中,配合那些船夫一起把他做掉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自己又痛斥了自己一通,怎么能够这般卑鄙? 做人如果这般卑鄙,就算成大事,那可是遗臭万年? 自己穿越成宇文泰,可不能这般没底线,人家刚刚才对自己慷慨助拳,自己却转眼想灭了人家? 这么做成何体统? 鲁迅说过:“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 自己若真这般卑鄙,不但自己看不起自己,又有何资格来鄙视尔朱荣? 他一刹那之间想了很多,萧东奇见他神色凝重,自然是不知道身边这个穿越的夫君碰见了未来的仇人的老爸,所以情绪激动。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遇见历史仇人,之前,他没有遇见他们的时候,脑海里其实想了很多种,将来遇见他们便如何如何? 可是如今看来,不论你事前设想得怎样怎样,一旦实际遭遇,还是会出现许多变数。 他之前想,遇见历史仇人,便当不声不响杀了便绝后患; 但如今看来,杨忠见义勇为拔刀相助,自己若杀,首先就有道义上的谴责和内疚。 身边的小东西说不定就不会理解自己,自己若解释不出所以然来,小东西说不定会离自己而去,重投高欢怀抱也未可知。 他知道萧东奇的脾气,眼里不掺沙子,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绝不肯允许自己毫无来由,便骤然杀掉杨忠。 另外,杀掉杨忠还有一个困难,按照杨忠在湖上表现出来的勇毅,自己的武艺还未必能够杀得了他?若万一没杀到,被北方反杀都有可能。 这当然也是宇文泰的犹豫原因之一; 第三个犹豫的原因是他想到李世民曾经未卜先知,知道武则天藏在后宫之中,当时他问李淳风,我把后宫姓武的都杀掉,如何? 李淳风当时的回答是:“不可,你今天杀了她?你怎么知道上天不会重新派下一个姓武的来,说不定对您更不好?” 眼前的这个杨忠,究竟是不是历史上那个杨忠?抑或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宇文泰全不确定。 如果杀了这个杨忠,那么有没有可能另外有个地方,又有个杨忠呢? 还有便是出于对历史的考虑。 假设眼前这个杨忠便是未来的隋文帝的父亲,他在大周建立过程中,可是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如果杀了他,会不会影响大周的建立? 这又是未知之数? 一百七十一、冤有头债有主 宇文泰不由得心底长叹一声,越想觉得问题越多,当下决定什么都不想。拿起一坛酒,拍开封泥,咕咚咕咚就往嘴里灌。 萧东奇不由得有些愕然,觉得宇文泰有些失礼,道:“你怎么啦,喝酒也不劝客人,自己倒先喝起来。” 杨忠笑了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宇文泰道:“我先替杨兄试试这酒的滋味如何,有何不可?” 萧东奇娇嗔一声,道:“你都有理,狡辩。” 宇文泰这时心中已放下杀人念头,心想历史也没记载自己会被杨忠拔刀相助啊,这历史书的细节大有问题,这种细节的失载当真要命。 对于杨忠,《周书》是有传记的,但是他也没仔细读过,《周书》作者懒的要死,把许多人乱七八糟记一块儿;一坨一坨的,毫无章法; 哪里看得下去?自己又哪知道会穿越? 他只知道杨忠是隋文帝父亲,立下不少战功,此外所知寥寥。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跟杨忠在江南有这么一场不期而遇。 而且,更要命的是,在杨忠的姓名没有通报之前,他对杨忠的印象简直好得要爆棚,神力惊人,怀才不遇,对大江南北熟稔。 他原以为,自己即将得到一员虎将,可是想不到遇到的却是一个历史掘墓人的老爸! 偏偏,他还没有办法、没有道义去杀他。 他想了良久,确定按照一个古老的原则来处理这种事情,也解决日后类似的历史困境,比如日后自己还会碰见宇文护、还会碰见韦孝宽 这个古老的原则便是“冤有头、债有主。” 杨坚确实推翻了大周,但是杨忠是没有罪的,古人都知道罪不及妻儿,自己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穿越过来,比古人还野蛮? 怎么可能杨忠明明有功、有恩于自己,自己却动手把他杀了? 就是起点的那些读者看到这里,看到主人公这般不择手段,恩将仇报,只怕也不会赞成他恩将仇报的举动,当然缺心眼的除外。 宇文泰想到此处,心中逐渐坦然,慢慢的已经平复不少。 他望了望杨忠,道:“杨兄既然是北方的汉人,又怎么来了江南?莫非真是来江南参军谋取出身?” 杨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陷入回忆之中,道:“我十来岁那年” 他在回忆中确定具体是哪一年,然后终于确定:“那年我十七岁,可还没到当兵的年纪,就被掳掠来江南了!” 那时候,正是六镇大起义爆发之后,大梁军队北伐,他在泰山游历,恰逢南朝萧梁军队攻下该地,他于是被抓获到江南; 和一般人不同,他的父亲杨祯在北魏是个中下层军官,刚开始两年,他在大梁过得还不错。 大梁武帝萧衍甚至亲自接见过他们这些战俘; 但是,随后随着父亲在北方战死,他的生活开始一落千丈,北方朝廷对营救他这般一个喽啰回去并不上心,他便在江南正式开始了流浪生涯。 想流浪回北方,但长江天堑阻住了他。 盘查这一关且不说,盘缠这一关他就过不了,他常常是身无分文,几乎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 大魏确有不少显贵在大乱中投奔江南而来,像北海王元颢、汝南王元悦啊等等;他也曾登门拜谒,希望他们能资助他; 但他衣着不鲜,蓬头垢面,往往都是吃闭门羹,连达官们的衣角都见不着,门房这一关都过不去。 他从建康流落到钱塘,因为听说钱塘湖的景致在江南可谓一绝,有不少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都会到这里来游玩; 于是,他便在湖边附近与人打短工,每日赚些银钱,得闲便雇一艘小船前往湖心亭,做一些疯魔举动,比如大声吟唱不得志的诗词; 一来是抒发胸臆; 二来也是希望引人注意,看看能否碰见贵人,摆脱窘境;希望有人能从他所吟哦的诗词中听出他有大抱负、并非池中之物; 他最常常吟唱的便是鲍照的《拟行路难》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 “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不过,他照旧什么都没有收获,也从没有遇到过什么贵人,倒是见了不少湖盗鼠窃狗偷,他也不去管闲事。 但今日这些船盗忽然这般集中,他瞧着这么多人围住那片荷花地,觉得这伙人可能会弄出人命,当下斜插了一杠子; 倒没想到,今日的事情倒成了他的巧遇。 宇文泰揣摩他时,他也在揣摩宇文泰,这个黑衣青年,看着年龄不大,但是隐隐然给人一种很稳、很淡定的感觉,他感觉宇文泰不像是骗子。 宇文泰的那柄定秦剑,他自然也看过了,绝不仅仅是削铁如泥那么简单;骗子很难骗到这种宝剑; 宇文泰方才说到自己如果要投军,他有路子,想来应该不至于是说谎。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心生兴奋,感觉有些希望;便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都略略陈述了一番,并无半点隐瞒; 宇文泰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他心中已经大致确定,这确实便是隋文帝杨坚的父亲; 但他已经决定执行“冤有头债有主”的决定,对杨忠再无杀意。 接下来两人叙过年齿。 宇文泰说道:“我是宣武正始四年生人。” 杨忠一听之下,感觉又是很巧,大喜道:“那我也是,我也是宣武四年出生的,我属蛇。”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也属蛇。” 萧东奇在一旁笑道:“这么说来,你们俩好有缘分啊,都属蛇,都是北人,如今都在江南,都在一个酒桌上!” 杨忠哈哈一笑,道:“正是,正是!” 他心情畅快,当下也拍了一坛酒,仰脖便饮,饮了一半,他忽然停下来,脸上现出惭愧之色; 过了半晌,嗫嚅道:“按说你们才来江南,我在江南已经呆了五年,今天该我做东,但我实在是囊中羞涩得紧。” 宇文泰笑道:“杨兄说哪里话来,杨兄今日拔刀相助,我夫妇俩还要你会账,那说的过去么?尽管敞开喝,今天都是我的;” 杨忠也不客气,道:“好,兄弟今天交了兄台这个朋友,一醉方休。” 当下仰起脖子,轱辘轱辘,一饮而尽,举动做派豪气干云。 他喝完,用袖子抹了抹嘴,道:“宇文兄,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宇文泰道:“但说无妨。” 杨忠道:“方才宇文兄说有路子助我从军,不知宇文兄是隶属太原王帐下哪位将军?” 宇文泰道:“在下隶属于尔朱荣帐下贺拔岳前锋都督所部。” 杨忠虽然流落江南,但是这最近一年来,尔朱荣的大名垂宇宙,因此高欢、贺拔岳、贺拔胜、窦泰这些骁将的名字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听闻宇文泰是贺拔岳麾下,杨忠不由大喜;心想原来他是贺拔都督帐下,难怪说有路子可以让我从军,当下心中更是确信无疑,纳头便拜。 一百七十二、关中有搞头 宇文泰见杨忠离座,刚要跪拜,急忙也长身而起,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臂; 道:“大家都是兄弟,何必繁文缛节。” 萧东奇一旁见他们聊的开心,便自动为二人斟酒添菜; 杨忠在江南落拓数年,如今有了一丝曙光,心中欢喜自是不言而喻,这时频频敬酒; 宇文泰瞧他忠直,紧张时说话甚至有些口吃,绝非使奸耍诈之人,心中不由得为自己一开始浮现的杀掉他的念头感觉惭愧; 他顿了顿道:“杨兄,我虽然出身贺拔岳麾下,但是我推荐你投的却不是贺拔岳,而是陈庆之;你没意见吧?” 杨忠怔住,旋即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意见,我只要谋个出身;” 宇文泰道:“你也知道,在北方,汉人若非官宦之家,没有父荫,无法从军;但陈庆之那里,我有一个朋友,他说话有些分量。” 他当下将自己最近在建康侦破了一个案件之事,结识了姚僧垣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只是隐过了萧赞之事; 杨忠自然也听过神医姚僧垣的名头。 这时听闻姚僧垣又是以钦差、身负皇命的身份去的陈庆之军中,推荐个三五个人自然是毫无问题; 宇文泰见他并无异议,又道:“你应该知道,陈庆之这次北伐,到时候是要和大魏交手的,你若心存大魏,到时候可以过去,到贺拔岳军报我名字。” “你是汉人,若心存大梁汉室朝廷,自然也没什么;” 杨忠叹了口气,思忖良久,道:“我对什么大梁、大魏都无所谓,这天下最好一统,休要区分什么大江南北,大梁、大魏,都是苦了百姓。” 宇文泰点了点头,赞许他所言。 萧东奇也觉大有道理。 这种南北分隔,双方都想一统天下,留万世美名,结果就是造成兵连祸结,百姓遭殃; 就像陈庆之这次北伐,实际上还是南方想一统天下,巧立名目,假借拥护元颢为帝,帮助大魏重整河山为名,实行的一次统一战争。 宇文泰道:“好,你到时候看着办吧,你在陈庆之军中,以你的神武,应该能很快成为一名将军;” “有将军履历,再投大魏,便不会有人计较你的汉人身份。” 杨忠五内铭感,道:“谢谢;” 宇文泰道:“为将者,光有武事也不行,还得有文韬;杨兄不知读书如何?” 他确实也不了解,心想陈庆之是个儒将,一定对韬略有要求;自己先前已经推荐了全旭、李泉,如今又推荐杨忠,这种一而再,再而三叨扰,怕不太好。 但如果杨忠文韬武略,文武双全,样样能上手,那就不怕了,说不定陈庆之能欣赏也未可知; 杨忠答道:“我对《孙子兵法》、《司马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等等都略有涉猎。” 宇文泰不由得大喜,杨忠若确实都读过,这可就不仅仅是高敖曹、窦泰那样的勇将了,雕琢雕琢,便有大用; 但心中恐他所言不实,便问道:“兵法三门四种,知道么?” 杨忠答道:“兵法三门曰太公谋、太公言、太公兵;兵法四种曰兵形势家、兵技巧家、兵阴阳家、兵权谋家。” 宇文泰笑了笑,这问题一般人都不知道,可见杨忠确实读了不少兵书,当下点头表示许可。 然后又问道:“孙武、韩信等人属于哪一家呢?” 杨忠不假思索,答道:“他们都是兵权谋家,还有项王乃是兵形势家;诸葛亮乃是兵阴阳家,公输班乃是兵技巧家。” 这下,宇文泰完全放心了,然后他当然也有一些担忧; 杨忠若非文武双全,怎么能有一个出色的叫杨坚的儿子?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他没有深想; 萧东奇这时候也不由得叹服; 杨忠见宇文泰赞许,心下大有知己之感;瞧着宇文泰眉含远山,目藏秋水的样子,包括他问的那些问题,情知宇文泰绝非普通将领; 他这辈子虽说有意南北统一,但是却并没有想着自己去像历史上那些英雄一样,自己去指挥若定,成为一方枭雄; 这个年代,和秦末汉初不一样,和西汉末年天下大乱也不一样,这个年代,是大魏、大梁这种已经有数百十年基础的时代。 这个年代,如果要出枭雄,胸怀大志必不可少,但是也需要家族势力,需要世家基础。 这些,杨忠都没有,他也没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那种领袖魅力,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从军的过程,大概也只能是一个追随明主、建功立业的过程; 这时,他看向宇文泰,道:“宇文兄的打算是什么样的呢?” 宇文泰道:“为天下除残去秽,禁暴治乱,安天下黎庶,使万民舒息,让老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建一个太平长久的国家。” 萧东奇拍手道:“说得好!” 过去,她如果听见宇文泰说这番话,少不了要讥讽一番,但如今听宇文泰说这番话,却隐隐然觉得他做得到; 杨忠似乎也相信。 他其实隐隐觉得宇文泰应该是极有抱负的一个人;他见宇文泰对于自己的招揽爱才之意,与一些枭雄有些相似,其实已经心有感触。 只是,有爱才之心的人很多,有志气、有大抱负的却未必多。 一个都督、一个军主幢主,都有可能爱才;所以,他必须要听听宇文泰的抱负; 宇文泰抱负说出,直言不讳,他赫然震惊。 读书的人,大半都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有志者事竟成这回事,刘邦、刘秀都曾一文不名,而终得天下。眼前这个宇文泰便有大志。 瞧他这番话,乃是以生民喜乐为己任,当下便道:“黑獭兄,当今天下,四分五裂,你若起事,准备从何处做起?”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可惜我迄今身无一旅。” 杨忠道:“那又如何,最要紧的是有大志,刘备崛起,还不是身无一旅,但胸怀大志,结交英雄,未必便无机会。” 宇文泰见他说的认真,便也将他的所问细细思索了一番,自己起事,从何处做起呢? 他想了半天,终于缓缓出口,道:“我吧,要占据关中而成就大业。” 这也不仅仅是历史上记载宇文泰从关中崛起,而是事实上,洛阳这种地方,轮不到他,江南的萧衍,他一时也没有动他的实力。 眼下,唯有关中无主,他思虑关中久矣,一方面,是关中先天的地理优势,易守难攻,足以造就伟大王朝; 另外一方面,从风水学说来说,八水绕长安,秦川万里,山环水抱; 从秦汉大一统以来,此地迭有王者出,他觉得关中的地力并未拔尽,必然还有帝王从此兴; 从当前形势来看,大魏定都洛阳,提拔重用都是大河南北的人,关中遗落不少英雄豪杰,如今都没有出身;如果得关中英俊而用之?未必不能成事。 到时候,可以先占关中,再平陇西,然后从关陇驰马而下,袭占巴蜀,抚有长江上游,如此,天下可入掌握。 宇文泰一番分析,不但萧东奇听得如痴如醉,杨忠也是大喜不已,宇文泰这番话当真说到了杨忠的心坎里;杨忠自己正是关中人士。 宇文泰话音才落,他已经说道:“我是关中人,一直想在关中做出些事情,而不是在洛阳;宇文兄若不嫌弃,若有意关中,杨忠愿意追随,愿意鞍前马后;做一番事业。” 一百七十三、见识一下白袍名将陈庆之 宇文泰其实穿越过来之后去过一趟关中,见着关中残破,无复秦汉昔日之盛; 他心中还是有所忧虑的,关中本来应该物华天宝,龙盘虎踞,秦砖汉瓦,本该是盛世根本,但不料残破如此。 这么残破的地方,他有些怀疑那些豪杰英雄是否真的到时候会与他在关行大事。 但眼下见杨忠如此赞同关中,心下不由得欢喜,道:“蒙杨兄不弃,咱们到时候便在关中大展拳脚,反正我是觉得关中才是兴王之地;” 杨忠见宇文泰对关中如此情深,倾注这般情感,当下甚是感动; 心想当年关羽、张飞一见刘备定终生,自己今日见了宇文泰,瞧他志向,也不下于刘备,将来能做成一番事业也未可知; 当下便道:“我与宇文兄一见如故,定当随宇文兄鞍前马后,复我关中之盛。” 宇文泰道:“好,关中虽有残破之忧,但有杨兄弟这般英雄豪杰之士,不愁关中他日不兴旺。” 他心中屈指算来,独孤信是他兄弟、全旭、李泉都是亲友、故旧,再加上杨忠,他的创业班子人选虽然还不多,但是也够用了。 想想刘备、关羽、张飞三个寡鸟,一旦结义,便已经四处找机会; 自己如今麾下可不比刘备少,杨忠勇猛,也堪称万人敌,只是如今战场历练还不够,多在疆场厮杀几场,便能冒尖!独孤信智勇足备; 想到这些,一时心下火热;一股创业激情勃然爆发; 杨忠道:“宇文兄明鉴,关中豪杰绝不比尔朱荣麾下差,只是缺一领袖而已,兵员略少而已;” “若有英雄豪杰之士起而振之,假以时日,使长安复秦汉之盛,未必便不能。” 宇文泰心想也是这般; 如果按照诸葛亮当年为刘备所分析的逻辑推当今形势,当今天下三分,大梁虎踞建康数十年矣,仓促未必能动摇;这个可以暂时先不管; 荆州、襄阳之地,富庶,可以争,但是荆襄之地,大梁也会争,尔朱荣也会争,自己这种小创业团队一开始肯定争不了这块肥肉;所以荆、襄暂不考虑; 山西、洛阳这块北魏核心地带,是尔朱荣经营已久的底盘,高欢也在悄悄布局;同样不适合自己这种小团队; 唯有关中可以破局; 这些事,他此刻仿佛忽然间豁然开朗,当下不由大喜; 萧东奇见他与杨忠谈完,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乎都有了升华,也是很高兴,三人吃饱喝足之后,宇文泰便给了杨忠一些盘缠,让他速去追赶陈庆之; 他与萧东奇则继续在江南散心,萧东奇对书法有些喜欢; 既然到了钱塘,会稽(今绍兴)近在咫尺,若不去看看名闻遐迩的兰亭,看看王羲之是怎样写出《兰亭集序》的,岂非身入宝山空手而归; 两人优哉游哉,这时也不着急,在宇文泰,固然是大政方针已定,让自己的小团队跟着陈庆之好好练级; 在萧东奇,则是沉浸在江南灵秀山水,可以让她心神安宁; 这次来到江南,她的失忆虽然没有治好,但是有许多事情却基本都已经大致明白了; 姚僧垣也答应等到他为长孙稚治病的时候,到时候会为她用摄魂术疗法看看能否将她从前的回忆勾勒出来; 据姚僧垣判断,她应该是被下了药,导致失忆; 即便自己能够在摄魂术中让她回到过去,将那些事情描述出来,但是一旦她醒来,依旧是不记得;最终还是得靠解药治愈。 姚僧垣这一路要赶路,沿途颠沛流离,荒村夜店,品流复杂,也不适合他施诊,因此,宇文泰也同意压后再诊,两人好好散心。 这一日,两人辗转来到兰亭; 兰亭中曲水流觞亭、右军祠、墨池等建筑依然在,只是景致依旧,人面全非,偶尔还有一些书法爱好者在临摹,但终究是人迹寥寥; 流觞亭面阔三间,四面有围廊。 亭前有一弯弯曲曲的水沟,水在曲沟里缓缓的流过,这便是有名的曲水。 当年王羲之等人就是列坐在曲水岸边,有人在曲水的上游,放上一只盛酒的杯子,酒杯由荷叶托着顺水流漂行,到谁处停下,谁便赋诗一首; 作不出者罚酒一杯。 萧东奇作为书法界的小白,遥想当年盛况,不由有些兴奋; 《兰亭集序》乃是王羲之乘着酒兴方酣之际,用蚕茧纸、鼠须笔疾书此序,全文28行,共324字,凡字有重复者,皆变化不一,字字如神。 通篇遒媚飘逸,字字精妙,点画犹如舞蹈,有如神人相助而成; 这些知识点,萧东奇来之前已经做了功课,此刻如数家珍; 一张小嘴叽叽喳喳对宇文泰道:“你看这山水,这意境,若论风雅,钱塘、会稽得天下风气之先,比北方那是强得多了;” 宇文泰哈哈一笑,他只想一件事,价值连城的《兰亭集序》如今流落何处? 唐太宗对王羲之推崇备至,曾经说“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后世便盛传唐太宗李世民把《兰亭集序》用来殉葬了; 他既然穿越来此,若有机会,不妨先把《兰亭集序》给抢了,也不枉费这一番穿越, 这么好的东西,只怕比萧赞的宝藏还要值钱多多; 不过转念又想,大梁皇帝萧衍曾经赞许《兰亭集序》,“龙跳天门、虎卧凤阙”这个附庸风雅的皇帝说不定早已经将此书抢入宫中; 想到此处,不由心道:“潜入大梁皇宫盗取可是不太容易;” 他想了一圈,心想日后若一统华夏还有机会; 接着,与萧东奇又各处游览了一回;其后,又去了姑苏、各种小巧流水,两人宛如蜜月旅游一般,仿佛忘却外事,将江南形胜地都游览一遍; 他们快乐之间,不觉时光如白驹过隙;却早已经是夏去秋来,草木摇落; 这日,两人在歙州逛罢,开始往采石矶渡江;然后间关跋涉,一路打听追问,沿着陈庆之队伍的步伐前进; 他们过江之后随即追到铚县,陈庆之的大军已经从这里出发; 一路上甚至都能瞧见大军战斗的痕迹,最后,他们在睢阳(今河南商丘市)终于赶上了陈庆之的大军;大军驻扎在这里开始休整,时值公元528年年末; 在这里,宇文泰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想欲一见、闪耀整个南北朝时代的儒将陈庆之; 这是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当姚僧垣带领宇文泰走进陈庆之营帐的时候,陈庆之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帐内也没有留什么人伺候; 陈庆之和他的军人一样,都是身穿一身白袍,这也是他的部队被称为白袍军的原因; 宇文泰早就听说陈庆之射不穿札,文质彬彬,这时见了面才知道名不虚传,他似乎做每一件事情都极其容易专注; 直到姚僧垣咳嗽了一声,陈庆之这才抬起头来,望了望宇文泰,然后,淡淡的笑了! 很多年之后,宇文泰还记得这次见面,记得这次见面的每一个细节。记得这次见面之后陈庆之开启的杀机! 一百七十四、我不杀你因为寂寞 两位注定是光耀千古的英雄,在这一刻,目光相遇,便仿佛已经开始了一场对决,两人互相对视,目光各不相下; 两个人彼此对视,俱各静静欣赏; 这个时代的枭雄,宇文泰见过尔朱荣、彼时他刚出缧绁,形容狼狈,乃是尔朱荣的刀下游魂;但尔朱荣似乎没怎么待见他。 他也见过高欢,但他与高欢照面的时候满脸血污,高欢自然也没有觉得他英气逼人。 这两回见面,宇文泰都没有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但陈庆之不一样; 陈庆之论体格,不及尔朱荣雄壮,论相貌,不若高欢那样轮廓分明,一张长脸,仿佛刀刻斧削一般;但陈庆之给他的印象却最深刻。 陈庆之见了他之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拽了一下他手边的铃铛绳儿。 这种铃铛绳儿,宇文泰在各种大帐都见过,古史中也有记载,但是却没有几部中写过,一般将帅营帐都会设置。 这个铃铛绳儿的尽头自然是几个铃铛,但是铃铛的数量不一样; 有的是一个,有的是两个,有的是三个; 在大帐外,有专门听从铃铛声音号令的铃卒,大部分时间,铃卒都是由传令兵充当,比如拽一下铃铛,进来给主帅泡杯茶之类的。 或者替主帅取公文、传命之类的; 但也有时候,刀斧手之类会成为特殊铃卒,刀斧手成为特殊铃卒的时候,铃铛所起的作用与鸿门宴上掷杯为号的杯差不多。 陈庆之与宇文泰对视了良久,陈庆之拽了一下铃铛; 大帐之外,登时就有仓仓仓仓的拔刀声、脚步声、步行之间盔甲的摩擦声、颤动声;陈庆之似乎有犹豫,宇文泰神色不变,但笑而已; 陈庆之然后又拽了第二下铃铛。 第二声铃铛响过之后,方才那些声音,空气中忽然紧张、忽然泛起的杀气;所有的一切又都悄悄恢复了原状,一切似从来没有发生。 一切如春梦了无痕。 但宇文泰已经感觉到杀气森然,弥天亘地而来,又骤然消失。 然后,陈庆之才开始说第一句话:“你就是宇文泰?” 宇文泰点点头。 陈庆之说第二句话:“方才我本来可以杀了你。” 陈庆之第二句话的时候,杨忠、全旭、李泉都已经闯了进来,这三个人俱各手执兵刃,杨忠手执钢刀,盾牌,全旭手执七星龙渊,李泉手执天问。 全旭大叫道:“你要杀他,先杀我们;” 姚僧垣在一旁吓得面如土色,他从没有想到陈庆之会对宇文泰动杀机;也是陈庆之同意了,他才带宇文泰跨入陈庆之的大帐; 陈庆之笑了笑,长身而起,道:“刘邦不过有一樊哙而已,阁下倒有三个,幸好,这还不是鸿门宴;” 陈庆之说的典故,杨忠等三人自然都听得懂; 当年楚汉相争之时,项羽企图杀害刘邦,樊哙冲了进来,保护了刘邦; 宇文泰这时看了看杨忠、全旭和李泉的服色,貌似都已经是将军,不过俱各身穿白袍,他并不知道怎么区分三人官职的大小; 但显然三个人如今都已有了军中职务,位阶还不算低。 他笑了笑,阻止三人进一步发作,对陈庆之道:“谢谢节下给他们安排的职务;” 白袍将军陈庆之的最新官职为使持节、镇北将军、护军、前军大都督,使持节的大都督乃是都督这一官爵中的极品,这一点在大魏、大梁都相似; 都督的职位分为三等、使持节大都督,持节都督、以及假节都督;其中使持节大都督,可以斩杀二千石及一下官员,不需通禀,职位相当于代天子杖节,节制诸将; 最厉害的大都督乃是假黄钺大都督,则又高出使持节之上了,不过并不常设。 以陈庆之的使持节的身份,杀宇文泰这样一个毫无军职身份的,小菜一碟,甚至这件事根本都不需要汇报;但宇文泰这时也已笃定陈庆之不会杀他。 陈庆之指了指杨忠,道:“我授予他的职位是直阁将军,如今正在保障魏帝。” 宇文泰点了点头,直阁将军这个位置不低,元颢这个皇帝虽说不知道能做多久,但是贴身保卫皇帝职责重大,也可见陈庆之的器重; 全旭和李泉都做了军主,每个人都分领三名幢主,麾下各有一千五百人; 宇文泰再次向陈庆之表示感谢,他们三人几乎都是以布衣从军,宇文泰与他们离别都不是太久,全旭、李泉总计从军应该不超过四个月; 杨忠可能也就从军两个来月; 短短时间,提拔已经可谓快速。 陈庆之笑笑,道:“你的这几位麾下都非常能干,你可要善待他们,将来你的功名富贵都在他们身上。” 宇文泰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陈庆之道:“请讲。” 宇文泰道“节下方才应该是有杀我的准备的,为何要杀我,但是又为何要放了我?” 节下这两个字是宇文泰读《酉阳杂俎》和《晋书》中一些称谓学来的,陈庆之为使持节,称呼节下极为合适,他听姚僧垣也是这般称呼; 当下依样画葫芦。 陈庆之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杀我?” 宇文泰摇了摇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杀陈庆之,倒是一直想跟陈庆之切磋切磋兵法;这是他的真心话。 因为知道陈庆之是个大兵法家,他穿越来这个时代,若不一见,岂不可惜? 陈庆之叹了口气,道:“从前范增一见刘邦就劝项羽杀掉,和我想杀你的意思其实是一个样的;但可惜,项羽刚愎而不能杀,我惜才而不忍杀!” 他不杀宇文泰,竟然是因为他在方才那一刹那,宇文泰镇定、从容,他忽然觉得宇文泰才气纵横。 他拿起手中的书,又放下,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关于宇文泰才气的判断。 缓缓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战国时,齐国与魏国大战,庞涓与孙膑战于马陵,庞涓何以败亡?孙膑何以取胜?” 宇文泰稍稍沉吟了了片刻,答道:“庞涓这一仗败于其不懂得兵法深入则专,主人不克的道理。” 陈庆之闻得这个答案,微微颔首,眼神之中竟然有一种见到知音的微妙感动,这种感动虽然一瞬即逝,但宇文泰却瞧见了。 宇文泰继续道:“当时孙膑行军于魏国境内,施展增兵减灶之法,庞涓清点孙膑留下的兵灶,认为齐军发生大逃亡;” “却不知《孙子兵法》早已说过行军于敌人国境,将卒由于周边地理环境不熟悉,逃亡的话生存的机会很小,反而会深入则专,拧成一股绳;” “因此,在敌国行军,一般不会发生大逃亡。庞涓不知此理,误信齐军逃亡,一日一夜行数百里追击孙膑,因此被杀败亡。” 陈庆之道:“我和你的看法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也许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宇之间似乎又有欢欣。 陈庆之挥了挥手,杨忠、全旭等人见宇文泰并无表示,鱼贯退下,包括姚僧垣也退下了。两个人接着又天南海北的聊了聊; 叙谈之中,宇文泰终于感觉到陈庆之身上存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随着姚僧垣进来的时候,陈庆之是一个人在看书。 但是帐外,分明十分热闹,这时候公元528年已经行将结束,这溃乱的一年将要翻开新篇,已经是快过年了,军营之中已有年节的气氛。 这时候,宇文泰忽然醒悟过来,陈庆之身上流露出的这种东西是寂寞;陈庆之给他的这种感觉叫寂寞高手。 高手通常都是寂寞的,他们太孤独了,需要知音,需要能够沟通的人。 他心想:“也许这才是陈庆之不杀自己的原因;当然,陈庆之自己也可能面临危机四伏的境地,所以” 元颢也许并不乐意做一个傀儡天子,陈庆之奉他北伐,他并不乐意事事听命于陈庆之。 这时,陈庆之似与他心灵相通,忽然笑了笑,道:“我不杀你,因为寂寞,但也还有一个原因,我看你并不像嗜杀之人,你看上去很谦和;同时,也是一个读书人。” 一个谦和的人,一个中产的读书人,如果将来成了大事,对这个世界的伤害会小很多; 李世民之与朱元璋的比较,就是这样。 一百七十五、尔朱荣与葛荣的战事 宇文泰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手中抱了一大摞的军事文书,这些军事文书都是最近大魏的谍报人员、朝廷以及前线各方面来的; 他方才离开陈庆之营帐,陈庆之令人给了他这些东西回来消化; 萧东奇看着宇文泰高兴的样子,仿佛如获至宝一般。 宇文泰笑笑,道:“这可是好东西,陈庆之打仗就靠这个才能取得胜利;” 萧东奇道:“人家可是有打仗的天赋,朝着名垂青史去的。” 宇文泰笑,道:“你家夫君我也是朝名垂青史去的。” 萧东奇不说话了,给他拿来一堆吃的东西,帮他整理这些资料; 她忽然惊叫了一声,道:“黑獭,你看” 她指着军报一处道:“葛荣见大魏京师动乱,认为这是最好的机会,于是倾全力向大魏洛阳逼来,众号百万。贼锋已过汲郡,所在村坞悉被残略。” “九月,尔朱荣乃率精骑七千,马皆有副,倍道兼行,东出滏口。” 宇文泰情知萧东奇是被尔朱荣的人马与葛荣的人马这种数量对比给镇住了,葛荣众号百万,虽然未必真有,但是至少数十万人是有的; 但尔朱荣便只率了七千军马便出发了; 这种悬殊的兵力对比,休说萧东奇惊呆,宇文泰听闻,心中也是感叹的,尔朱荣这个人确实是一个军神,只是可惜,太残忍弑杀; 如果他仁德爱民,这天下,鹿死谁手还真难说。 萧东奇道:“你猜尔朱荣这一仗是胜是败?” 宇文泰心想尔朱荣定然是胜了,眼前的历史有许多没有史书未载之处,但是有很多历史大事件却与历史记载十分吻合; 相信尔朱荣击败葛荣也应当符合历史逻辑; 即便不从历史结论来分析,葛荣相对来说也有不少弱点,人数众多可能是他的唯一优势; 但是对于统帅而言,没有驾驭百万兵的才能,却要驾驭百万兵,这唯一的优势也有可能会变成灾难; 葛荣还有一些劣势,比如帐下优秀将领极少,自己的三哥逃离不说,高欢、独孤信、赵贵这些人全都逃了出来,由此而言,葛荣麾下难有英才; 更可怕的是高欢、独孤信、赵贵等人如今都在尔朱荣麾下,这等于说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条军事法则上,葛荣仍旧是吃亏的一方; 第三,葛荣是流寇,尔朱荣有稳固的后方,晋阳这地,尔朱荣已经经营良久; 以上这些,都不是葛荣能够比拟的。 接下来的一些军报是葛荣方的反应,宇文泰甚至都看笑了,葛荣并未正确分析形势,对尔朱荣完全采取了极其轻蔑的态度。 甚至,葛荣还颁布了一条军令:“全军每个人备一条长绳索,一旦交战,直接捆绑即可。” 一支队伍不肯正确分析形势,而且气焰嚣张到这等程度,想要不败都很困难了; 萧东奇道:“你说尔朱荣胜,那岂不是陛下的环境会更加艰难?”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的,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想到孝庄帝在尔朱荣的威压之下,他的心情也不快乐,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从积极的方面想,尔朱荣越强横,越是他掉以轻心之时; 天下任何事都是危险蕴藏机会,机会蕴藏危险。 萧东奇听宇文泰一番分析,大觉有理,接着继续找有关尔朱荣与葛荣战况的军报,但这时军报还未传来太多; 尔朱荣九月出兵,洛阳到邺城大概近八百里路; 此是大军决战,不比轻骑夜袭,若是轻骑,两三日间应该可到,但决战吧,定会慎重,预计会有七八日间,毕竟兵法云:“日行三百里者蹶上将军;” 如果一支部队每天行军300里,那么也就不用打仗了,疲劳之师,部队指挥官很容易被ko。 宇文泰据此估计,尔朱荣九月出兵,可能在十月份爆发战斗,战斗应该一天可决胜负;但是葛荣这么庞大的部队,号称百万; 战胜之后,对于战利品的处理,战俘的处理,也需要时间,大概会在十月中、下旬向洛阳传捷报; 洛阳收到捷报有可能在十月底,但是这里面就又有玄机了,这种大捷的情报,孝庄帝未必会立刻颁发各地; 因为尔朱荣大捷,对孝庄帝不利; 所以孝庄帝有可能会搁置不发,对皇帝不利的奏报、军报皇帝留中太常见了; 因为如果各地听闻尔朱荣大捷,干净利落的消灭葛荣,势力大增;一些盗匪团伙、山贼巨寇有可能敛声屏气,销声匿迹,暂时龟缩。 孝庄帝并不笨,隐匿这种大捷,让尔朱荣和这些贼寇拼个你死我活,这是对他最有利的。 孝庄帝应该是恨不得搞一个大喇叭喊:“尔朱荣出征未归,没有消息,你们啊,要闹事的尽管闹,闹得越大越好!” 尤其是对元颢和陈庆之的队伍,站在孝庄帝的立场是巴不得他们深入,最好是打到近洛阳的地方; 这样,尔朱荣那边才取胜,这边又得马不停蹄的征讨陈庆之和元颢,到时候,元颢覆灭,尔朱荣势力大减,两败俱伤,孝庄帝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宇文泰要是处在孝庄帝的位置,也会这么想。 由此而言,尔朱荣与葛荣的战报还没有尽数到陈庆之军中,也能理解,但这事肯定瞒不住,要想知道确切的消息应该也不难; 军中说不定现在就有从尔朱荣溃军中逃过来的;找杨忠或者全旭他们悄悄一探可知; 他想到此处,正准备去找杨忠,杨忠现任直阁将军,情报方面应该会比全旭和李泉掌握的要多一些; 萧东奇见他又要出去,从后面上来,抱住了他腰,道:“不许走;你一来就是见陈庆之,见姚僧垣、杨忠他们,你都不理我。” 宇文泰回身抱着她,亲了一口,他十分喜欢她现下依恋的样子,逐渐有些小女人化; 他笑了笑:“我去去便回,我给你找尔朱荣如何击败葛荣的情报,你要看的对不对?” 萧东奇嗲嗲的点了点头,:“嗯;” 这时,杨忠恰好走进来,见状连忙回避,萧东奇叫道:“不许躲;”她忽然屁颠屁颠的跑去杨忠身边,把杨忠拽个过来,然后她又复抱住宇文泰的腰; 道:“我就是爱他,我爱他也不是见不得人,你为什么要躲;我爱他,我还想全世界都看见呢;躲什么躲!” 杨忠满脸尴尬,脸色通红,他大概是从没有见过这般大胆的女子,一时怔住了; 宇文泰微笑,任她为之,伸手在她鼻子上点了一点,道:“你呀,你真的是和一般姑娘不同;讨厌的时候讨厌极了,可爱的时候又可爱死了;” 萧东奇放开了手,道:“我反正是要把你圈起来,你是我的;” 杨忠尬尬的一笑,道:“宇文兄,嫂夫人是真爱你,小弟很是羡慕的;” 宇文泰知道杨忠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突然前来,一定是有要事,要不然,他们才在陈庆之的营帐中分别并没有多久;- 而且,杨忠来这里,有可能还未必是杨忠自己找他,有可能是受陈庆之新立的这位皇帝——原大魏北海王元颢的命令而来; 一百七十六、征兵是个难题 萧东奇也瞧出来杨忠应该是有事来访,娇嗔过后,便放开了宇文泰; 杨忠道:“陛下有请。” 萧东奇听孝庄帝习惯了,这时没有反应过来道:“陛下不是在洛阳吗?”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天下可不止一个陛下,洛阳有一个,这里也有一个,听说最近关中也有了一个;葛荣还是陛下呢?” 萧东奇哼了一声道:“陛下这俩字可真是好东西,人人抢着做,黑獭,你也给我抢一个来做;” 杨忠竖指于唇,嘘了一声,这里毕竟是元颢军中;万一让元颢军中巡查的人听见了,这可不是耍;说不定是掉脑袋的事情。 萧东奇吐了吐舌头,对宇文泰道:“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宇文泰随着杨忠,不一会儿便到了元颢的临时行宫,这里原来是睢阳的官衙所在,路途太近,他本来想向杨忠打听一下,元颢为人如何? 但想着杨忠接触他其实也不甚久,未必观摩得出来什么。 他的老同学王思政曾经跟着北海王元颢出征过,不过那时候宇文泰还没有未卜先知到有朝一日会和元颢打交道,所以也没怎么问; 他脑海里想着这些,不多时,便已经站到了元颢的面前,他正要跪下,元颢一抬手就扶住了。 元颢使了个眼色,紧接着杨忠也离开了,宇文泰心想,竟然是密谈,莫非有什么大事? 不让下跪,倒是个礼贤下士的举动,他心中有了一丁点好感,但是总体来说,这点好感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借外兵争夺帝位这种事情还是挺恶心的; 宇文泰抬起头来看元颢,这个“皇帝”大概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样子,还很年轻。 看着似乎慈眉善目,长了一张弥勒佛的脸,眼睛有点倒三角眼,脸上的喜怒不行于色也不知道是否是装的,但是能够瞧出来他似乎并不太开心; 很沉闷的样子。 似乎永远在思考什么社稷江山之类的大问题,但瞧着宇文泰看他,他才淡淡的微笑了一下,道:“听说你是贺拔岳手下?” 宇文泰点了点头,心道:“莫非他想杀我?” 很多人恨河阴大屠杀,恨尔朱荣,恨屋及乌,是把尔朱荣及其麾下那些人一块儿都给恨了的; 如果元颢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与尔朱荣生拉硬拽到一起,认定自己是同谋、是刽子手,而他又有亲人在河阴大屠杀中罹难; 那么,眼前是一个杀局也未可知。 不过,如果真要杀自己,大概也不会让杨忠去请自己,杨忠、全旭、李泉也不会迄今平安无事; 想来这个“陛下”还是另有所图; 他思忖未毕,元颢接着又说了一句,道:“贺拔都督据说忠于大魏朝廷;” 宇文泰心想,这厮的情报工作总算不是太差,还知道贺拔岳忠于朝廷,当下点了点头,道:“贺拔都督确实忠于朝廷,不过,他形势也很艰难。” 宇文泰说的是实情,贺拔岳的内心痛苦只有他知道,他不赞成尔朱荣的诛杀之策,但是又无法背弃他的知遇之恩。 元颢道:“陷身于贼的人太多,你放心,朕绝不会因为你曾是尔朱荣麾下便追究于你,你能够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前来投靠于朕,朕既往不咎。” 宇文泰心中一怔,心道:“什么迷途知返,弃暗投明,这可不是胡说八道么,自己不过是顺路回洛阳罢了。” 不过,他也不揭破,谁知道全旭、杨忠他们投军之时都是怎么说的?这元颢说不定是把自己这些人当成他的政绩宣传材料也未可知; 他心念未已,只听得元颢道:“朕如今兵马未广,粮草未多,朕之所以还留在睢阳,也正为此。”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陛下可以在睢阳征兵的;” 元颢摇了摇头,道:“难啊;” 宇文泰心想:“你屯兵不进,便无斩获,无斩获便无战利,萧衍现在又因为萧赞断了供应,自然极难。” 但心中虽这么想,口中却不能这么说; 他在陈庆之那里已经粗略的了解了一下,元颢如今麾下人马并不算少,陈庆之麾下有人马七千,这是汉军。 大军从铚县出发,攻克荥城;一路都有招降纳叛,江淮戍边的大魏军士十之七八都已经投靠了元颢,这时元颢麾下,鲜卑军士应该少说也有两万余众。 而且,元颢原来对抗葛荣前线的一些兵马,自元颢逃亡大梁后,四散溃逃,如今听说元颢已然称帝,又逃往元颢这里的亦复不少,足有数千人; 七七八八,拾掇一下,元颢麾下,加上陈庆之的白袍军,如今应有四万人众。 但是具体的兵员数字,陈庆之并不知晓,因为第一,陈庆之不通鲜卑语,这些鲜卑也不隶属陈庆之指挥,而是由元颢之子元冠受亲自指挥。 这些军人的花名册、给养各种,陈庆之甚至无权过问。 这么多人,其实就北伐而言,征讨一个大国,人数当然还是少了点,征兵工作确实有必要进行,宇文泰和陈庆之也讨论过这个问题。 不过,陈庆之的征兵难,和元颢的征兵难,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陈庆之的征兵难,是因为大魏国境,按照大魏制度以及兵役办法,汉人不得从军,只能耕种,所以陈庆之无法募兵,即便是有人投军,也是毫无军事素养。 杨忠、全旭和李泉之所以投军不过几月,升迁如此之快,和陈庆之的部队只有消耗、没有补充也有很大关系; 陈庆之这才是真正的征兵难。 孤军血战而无补充。 元颢见他面有思虑之色,倒没想到他在联想陈庆之的征兵难题,问道:“朕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宇文泰微微一笑,心想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虚伪的用帮忙这种词汇,直接说不就得了,当下问道:“不知陛下的两件事是什么?” 元颢道:“第一件事,想请你征兵时去帮朕宣传宣传,宣传你带了杨忠、全旭、李泉等麾下数千号人脱离了尔朱荣前来投朕;” “到时候你再将尔朱荣如今溃败、不得人心之事大肆渲染一番,反正这也是实情。” 他想的极好,这般一宣传,有宇文泰这般现身说法,说不定睢阳附近持观望态度的人便踊跃投军了也未可知;毕竟元颢的大敌唯有尔朱荣。 尔朱荣麾下都远远跑来投降,尔朱荣哪里还是问题?这么一现身说法,自然会大大吸引那些徘徊举棋不定的人。 宇文泰却大不以为然,情知这不是好主意,心道:“这可不是教我睁眼说瞎话么?” 当下摇了摇头,道:“陛下,您这一策,对您募兵那是大大有利,但是若真要招降英雄俊杰、那可大大不成?” 元颢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哦?怎么说;” 宇文泰道:“陛下方才不让我下跪,伸手搀扶,礼贤下士之风值得钦佩,但您让我宣传我率了数千人脱离尔朱荣来投,贺拔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贺拔都督这人吧,耿直、较真,眼里不揉沙子,他如果认为陛下未必诚信,只怕陛下将来与尔朱荣敌对时,陛下要招揽贺拔都督可就难了!” “当然了,陛下可以不在乎贺拔都督的态度。” 他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心中揣测,自己这般描摹贺拔岳,语气之中将贺拔岳说的仿佛能够招降一般,元颢定然会大感兴趣。 毕竟,作为尔朱荣的左膀右臂,如果真能招降,那便是断尔朱荣一臂。 贺拔岳麾下,贺拔胜、李虎、独孤信、赵贵哪个不是能征惯战的猛将?谁不眼馋?如果贺拔岳降了,这些人都会成为自己麾下,确是远远超过招降眼前这个宇文黑獭。 一百七十七、难道是宇文护 元颢果然有些动心; 他神色迟疑,道:“你说贺拔岳有可能投效于朕?” 宇文泰笑了笑,道:“陛下只要礼贤下士,不弄虚造假,到时攻克洛阳,还复旧都,贺拔都督肯归附陛下那不是水到渠成之事么?” 元颢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对,方才的事情是我欠考虑,主要也是因为兵源不足,所以动了歪心思,这一页揭过。” 宇文泰心想总算凭着一张嘴天花乱坠的把征兵的事情避过去了,但这厮还有第二件事,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来陈庆之军中的事情,他路上已经写信给孝庄帝交代过,孝庄帝也同意他在军中便宜行事; 但贺拔岳等人随尔朱荣去了邺城,贺拔岳未必收到他的信,再者,这事情传到尔朱荣耳中,对贺拔岳只怕并不太好,所以,征兵这事他是必须推辞掉的。 至于贺拔岳投诚元颢?就算贺拔岳想投诚,他还得劝他思量思量呢,如此虚伪奸诈之人,一看就难成事; 也就大梁皇帝萧衍老眼昏花,把陈庆之及其七千虎贲将士投给此人做政治投机; 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哪有七千汉军便能北伐得国的?当年无论是大晋的桓温、还是大宋的刘裕刘寄奴北伐,都是千乘万骑。 这元颢还不知道怎么算计陈庆之呢? 他正在想着,元颢的算计已经来了,道:“既然第一件事作罢了,这第二件事,你可一定要帮忙;”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不知道陛下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元颢:“陈庆之是汉人,这七千汉军掌握在他的手中,朕总觉得芒刺在背,朕是大魏皇帝,岂能受人挟制?” 宇文泰心中立即想到农夫和蛇的故事,心中暗暗的啐了一口,暗道:“若非陈庆之襄助,你能一口一个朕字?如今大军距离洛阳尚关隘重重,便已算计。” 元颢道:“这事你不能又推脱吧?你也是鲜卑,难道看朕被汉人挟制?” 宇文泰心中道:“我是鲜卑又怎么了?我特么还是人呢;” 但元颢这么说,他确实难以推脱,方才已经拒绝了征兵之议,若再拒绝此事,只怕元颢会有疑虑,他来投不久,并非是与元颢撕破脸的时候; 当下便道:“陛下说的极是,但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元颢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道:“朕知道,朕是被陈庆之拥立,所以,你要看陈庆之脸色,来也不拜见朕,先去拜见陈庆之,对么?” 他说这话时已经愠怒,脸上绝无方才宇文泰进来之时的和颜悦色; 宇文泰见他愠怒,心知不妙,急忙道:“臣与陛下同属鲜卑,所以先拜见陈庆之,是因为陈庆之如今仍是这军主宰,陛下虽有少许军马,但都是羁旅来投。” 元颢顿了顿,情知宇文泰虽然说得不太好听,但也是实情。 他其实本来就是听说陈庆之似乎原先有意布局要杀宇文泰,他倒是不知陈庆之是因为宇文泰有大贵之相,又有定秦剑所以欲杀之; 他不太了解汉人的这种先见之明以除后患的做法; 他还以为陈庆之与宇文泰说不定有仇; 他恰好也不愿意陈庆之做大; 他在渡江之前对陈庆之还客客气气,那时,陈庆之有七千虎贲,他几乎是一文不名,随着投靠他的大魏军士越来越多,他开始对陈庆之有了防备; 杨忠作为汉将,陈庆之将他派到他身边,但杨忠对元颢一直比较友善、客气; 他得知杨忠是宇文泰推荐过来,便对宇文泰积累了一些好感,然后听说陈庆之企图杀宇文泰,他心想,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于是希望宇文泰能接掌陈庆之的兵马。 宇文泰接着道:“臣以为陛下对陈庆之,不可操之过急;” 他心中这时也预料到有可能是陈庆之对自己的杀意,吸引到这位“皇帝”的关心,所以仓促便找自己来,企图引为心腹。 陈庆之部署那么多刀斧手,埋伏在帐外,人一多,事情本来就未必瞒得住; 想到此处,他心中已有对策,道:“陛下您现在还睢阳,这里距离大梁路还不算很远,您越深入大魏,到时候投靠您的人就会越多,陈庆之到时候就会越困难;” “陛下想想征兵条例,陈庆之去哪儿招的到汉军?” “这一路只要让陈庆之冲锋在前,到时候只有损耗,没有补充,到了洛阳,陈庆之还能飞出陛下掌心?” 他这般一说,元颢听了,又不由的转忧为喜,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宇文泰见他脸上微笑,心上的一块大石总算放下了,心想若非自己应变神速,这场危机只怕未必这般容易收场;只是,他心中对陈庆之感到有些不值; 他虽然目前还只是听过陈庆之骁勇善战、宛若战神兵仙的故事,并未见过陈庆之实战; 但是对陈庆之的为人,他见过了,也挺钦佩;跟陈庆之精神上也很有共鸣,陈庆之确实就是射不穿札,确实是一名难得的儒将; 只可惜,这般一个名标青史的名将,却在萧衍、元颢这样的人手下办事,也可谓不幸; 他甚至想招募陈庆之与他一道去关中创业; 但是想来,陈庆之这等儒将,必定十分忠诚,他又是萧衍的秘书出身,岂肯背叛萧衍跟他去关中闯一个并不确定的将来? 他没有招纳陈庆之,正如陈庆之也没有招纳他; 陈庆之也看出他有军事上的非凡见解以及胸有怀抱,但陈庆之最后也没有劝他将来在江南成就一番大业,因为陈庆之也知道他的心和事业都不在江南; 有时候,这个世界上的英雄,大家都互相了解,有些话不必说出来,有些事也不必做,大家心照不宣。 从元颢的书房中出来,天已经全黑,这戏剧化的一天行将结束,这一天里,陈庆之初欲谋而杀之,随后又促膝长谈,然后又是元颢对陈庆之有所图谋; 杨忠就在元颢的房外不远处等候,见他出来,道:“宇文兄,没什么事吧?” 宇文泰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尔朱荣战葛荣的军报尤不足,后续战况还不是甚清楚,便道:“你那里有没有邺城之战的情况?” 杨忠情知他一定问的葛荣战报,道:“葛荣败局已定。” 宇文泰道:“有情报?” 杨忠摇了摇头,道:“全旭方才来找过我,我说那位找你谈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好像带了个人,从那边战场过来,似乎有事。” “我让全旭带那人去你住处了;” 宇文泰点了点头,便向回走,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内有全旭的声音,萧东奇的声音、以及一个人的低声啜泣声,这声音他听着有些耳熟; 屋内,萧东奇也听见了宇文泰的声音,急急迎了出来,叫道:“黑獭,你侄儿来啦!” 宇文泰的脑袋轰的一声响,心中第一个念头,难道是宇文护? 一百七十八、宇文护被抓了 但他随后便明白过来,绝非宇文护,他虽然穿越而来,却保留了宇文泰的记忆,在记忆中,这首先并非宇文护的声音; 果然,随着萧东奇的身后,一个十七八岁、长得英俊美貌的帅小伙子忽然就冒出了头,叫道:“小叔;” 宇文泰道:“阿导,是你,你怎么来了?” 这是他大哥的宇文颢的次子宇文导,字菩萨,是宇文护的亲哥哥;小伙子长得本来很帅、很精神,但是现在却有点萎靡,屋内,全旭也跟了出来; 全旭哭丧着脸。 宇文导似乎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宇文泰抬起袖子替宇文导擦了擦泪水,搂住他的肩膀,道:“个头都快与我一般高了,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哭天抹泪成什么话,进屋去。” 进得屋子,借着烛光,宇文泰才发现宇文导不但衣衫褴褛,还有血迹;脸上也灰不溜秋,头发蓬乱,眼睛有血丝; 这节奏,像是才从大牢中逃出来一般。 宇文导自己擦干了眼泪,看见宇文泰,他似乎刚强了,道:“小叔,我逃出来的,咱家好多人被抓了?” 宇文泰有些愕然,他的大部分亲属的安全措施其实先前都不是他经手,他只是知道,大部分安全措施都是三哥宇文洛生经手安排的; 全旭的眼神一直在闪躲,没敢看宇文泰的眼睛。 宇文泰道:“都有谁被抓了?” 宇文导道:“我娘被抓了,阿护被抓了,贺兰祥跟他妈妈也被抓了;还有二叔家的元宝弟弟、三叔家的菩提弟弟也被抓了,还有四姑,还有一些女眷。” “他们似乎是准备押我们去晋阳,我在路上逃了出来。” “小叔,你不是尔朱荣麾下吗?为什么尔朱荣的人会抓我们?” 宇文导有些不解; 全旭也有些不解,但他不敢提,他本来是负责照顾宇文蓉与贺兰祥的,偶尔他也会去看看宇文护他们,问问他们的生活起居; 但如今他离开了,贺兰祥、宇文护等人全都被擒,若非宇文导中途逃出,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消息。 宇文泰长叹一声。 这个消息来得太出乎意料,他是知道历史上宇文护和母亲曾经被高欢之子高洋建立的大齐囚禁过的,他一直不知道这囚禁起于何时? 他完全料想不到竟在此时; 晋阳这个地方,是尔朱荣和高欢发迹的地方,尔朱荣和高欢两个人都有可能做这单事,但尔朱荣没有必要这么做,这些孩子对尔朱荣构不成什么威胁。 尔朱荣对三哥还有些忌惮,但三哥如今早已不问世事; 尔朱荣对自己呢?宇文泰自问尔朱荣应该不怎么忌惮,没那么看重,没理由布局抓人来要挟他。 唯一有可能的只有高欢。 但这个局布的也太早了,宇文泰现在休说还没有崛起,还没能让任何人觉得他将来是宏图霸业的一份子,是一些野心家的绊脚石; 谁能在他宇文泰还在卑微时刻就想到要对付他? 截止今日,陶弘景是看出来宇文泰将来不凡的,但这货仙风道骨,未卜先知,不足为奇,他是凭借道术看出来的,看出来后,也没怎么滴; 甚至,陶弘景对他的仁心仁术还有赞许,还赠送他三柄绝世宝剑。 陈庆之和姚僧垣也觉得他将来不凡,但是这俩人都不会有加害他之意;这两人是受陶弘景及定秦剑影响; 高欢真的能看出来他不凡? 宇文泰认真回忆了一遍,他到现在其实避免跟高欢正面接触,唯一的有一次正面接触,他还是满脸血污,相信高欢从来不曾看见过珠圆玉润的他。 如果是高欢对他这么忌惮,应该早就有动作才对; 但为何迟至现在才有动作? 他脑海中,种种疑问,凭逻辑推断,应该是高欢,但是又觉得有可能不是高欢,高欢都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按道理不可能这么忌惮他! 他脑海中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宇文导、全旭、萧东奇见他在思索,也不打扰;萧东奇这时去厨房里捧了碗筷出来,道:“大家都等你,都没吃,坐下吃,慢慢聊” 众人围坐,宇文导狼吞虎咽,宇文泰给他夹菜,道:“慢慢吃,别噎着,放轻松;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抓这么多人,绝不是劫财或者谋财,宇文泰十分肯定这是人质事件,自有人类,就有人质事件;这种人质事件,最后就是用来胁迫他就范这一个目的; 刘邦的老爸刘太公、刘邦的老婆吕雉都做过人质; 古人早已有了处理办法,第一是不要重视人质的作用,比如秦国的五羊大夫,秦国就规定了这人就五张养皮的价格,你们爱放不放,不放拉倒; 结果,五张养皮换回了一个名动千古的宰相; 刘邦做的也挺好,对项羽说:“我老爹一钱不值,你煮就煮了吧,顺便给我一碗人肉汤吃行不行?”项羽听罢之后绝倒,人质刘老爹安然无恙; 第二是等对方开价议价,然后互相扯皮,成交。 第三个办法是一劳永逸,这个办法是曹操想出来的,曹操曾经制定了一个人质处理办法的铁律;最有效的解决了人质问题; 曹操时代,人质事件应该为人类历史阶段所最少; 这个办法很管用,不过很残忍,但确实很有效;曹操的办法是:发生人质事件,不论牵涉到谁,绑匪与人质一起击毙,不留一个活口; 民间绑架案必须得报官,不然家属与绑匪同罪;官方与绑匪不得谈判,否则与绑匪同罪; 曹操的这个办法颁行之后,人质就失去了作用,一旦发生,基本就都是人质与绑匪全灭;法令颁行之后,人质案件几乎绝迹。 不过,这些事和宇文泰当下面临的事情大有不同,这是发生在宇文泰自家亲戚身上的这件人质事件,该怎么处理呢? 这起人质事件,最后的指向还是他,但他现在还没有成名,还没有成就宏图霸业,这雷也许暂时不会引爆; 这起人质事件的策划者勒索的也不是钱财,不然,他或者贺拔岳应该早就接到讨价还价通知书了; 宇文导还在狼吞虎咽的吃着; 宇文泰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他其实比宇文导大不了几岁,顶着个叔叔的头衔,他比宇文导其实也不过是大四岁而已; 宇文导生于公元511年,他生于507年,四岁的年纪,连个代沟都形不成; 全旭这时也低着头扒饭,宇文泰看他不抬头,显然内愧于心,叫道:“公辅,别太急,不怕噎着?” 全旭抬起头,半晌,道:“黑獭,你不会怪我吧?” 宇文泰摇了摇头,道:“你已经监护我大姐和贺兰这孩子这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是,这次的事情明显是有人算计,你在,有可能把你也折进去!” 宇文导终于吃饱了,抹了抹嘴。 宇文护对萧东奇道:“做婶婶的,还不带你侄子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萧东奇:“这才刚吃完,你让他消化消化。” 宇文导道:“小叔,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些人为什么要抓我们,他们绝不会是葛荣麾下,而是尔朱荣麾下,小叔,你不也在尔朱荣麾下么?” 一百七十九、杀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个人罪有应得而死 宇文泰淡淡的笑了笑,这个问题很复杂,他暂时没法向宇文导解释,抓人的肯定是尔朱荣麾下,这没错,但抓人这件事应该和尔朱荣没关系。 唐代编纂的《周书》就是这么不严谨,也没把这问题解释清楚。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本史书能够还原历史的原貌; 宇文泰在尔朱荣麾下,为什么宇文泰的这些家人亲戚亲眷会被押送晋阳关押? 这个问题其实只有一个答案; 这件事不是尔朱荣干的,甚至可能也不是高欢干的,而是另外一个藏在幕后的人主导了这件事,这件事归根到底的目的是对付宇文泰; 这个人看出了宇文泰的野心、看出了宇文泰的不凡,所以,他从现在就开始布局了; 就跟高欢出其不意出手对付宇文洛生一个样; 这件事绝逼和宇文泰得罪人没有什么关系。 宇文泰只能淡淡的道:“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人深谋远虑,阿导,你放心吧,贺兰祥、你妈他们,阿护都没什么事。他们的目标是我,是未来。” 宇文导点了点头,他不懂,但宇文泰这么说,他也放心,道:“那就好。” 宇文泰心中其实也有不少疑问,于是道:“你们怎么会被抓的,现在吃饱了,慢慢想,说细节,你怎么被抓的,又怎么逃出来的?” 宇文导陷入思索中,缓缓道:“我和贺兰祥、阿护我们三人听说要打大仗了,听说葛荣的军队马上要与尔朱荣的军队开战,我们就想观战来着;” 宇文泰点了点头; 全旭忍不住道:“观战,你们才多大?半大孩子,屁事不懂,还观战?” 宇文泰摇了摇头,道:“也不怪他们,我十六岁就在战场搏杀了,阿导现在还十七岁了呢;只是” 宇文导点了点头; 之前家族的事情,多半都是由宇文洛生打理,宇文洛生出事后,中原多事,变乱不暇,宇文泰确实也没有放过多精力在这些孩子身上; 每月寄给俸钱,这是宇文泰一直在做的事情了,另外就是希望几个孩子茁壮成长,能够照顾家里的老弱妇孺。 因为宇文导十七岁、甚至可以说是十八岁了,时光已经是马上进入公元529年了,宇文护也差不多快十六岁了; 这几个孩子中,也就贺兰祥小一些,也十四岁了; 按照《北齐书》的记载,高欢的那位大少爷高澄十二岁就举行了盛大的大婚; 从年龄上来说也罢,还是从当前的乱世来说也罢,宇文导、宇文护、贺兰祥都已经不算小孩;在这乱世之中,这种年龄早该自己照顾自己。 只是,宇文家还有一堆女眷,嫂嫂、姐姐、妹妹一堆,宇文泰认为现在天下未定,乱世才刚刚开始,他自己目前也未正式开始创业,还没有自己的正式根据地; 他是想等自己去关中创业之后,有了稳妥的后方再把这些三姑六婆,叔叔阿姨外甥姐夫接到关中; 所以,大姐宇文蓉去世后,全旭当了便宜姐夫,他并不反对,也是因为多个男人照顾他们,他也更安心一些; 这几年,他与三哥投奔葛荣,然后三哥又秘密将他送往太学,其余的这些家眷基本都还在武川的偏僻处安生,躲避祸乱,偶尔会迁移住址,漂泊不定。 但也一直还算比较安全。 所以,全旭来找他时,他也比较放心,毕竟好几年了,宇文导他们一直都很听话,一切安好;一直没出事。 “一直没出事”这几个字基本就是导致出事的直接导火索。 他一直是寄钱、另外希望宇文导等已经近乎成年的孩子自立之余保护好女人和孩子;穿越之后,他确实也没回去看望过他们,他有些歉疚; 但他没有回去看望他们,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宇文护; 作为穿越而来的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面对宇文护,这个亲侄子,在史书中杀掉了他俩儿子,杀了他?以绝后患? 但是宇文泰现在对宇文护其实也没有多少恨意,对俩儿子也没有多少爱意,他不太可能对俩个未来才出生的孩子产生多么严重的爱意,就像人不可能对古人担忧一样。 相反,宇文泰的这具躯体对宇文护是有温情的,是有亲情的。因为他穿越的这个身体保留了从前与宇文护兄弟俩的一些叔侄情感。 只是穿越而来,历史提醒他宇文护是他的大仇人。 他能感觉到这种亲情和自己穿越而来对宇文护的这种恨意和决绝的冲突; 理性的看,他回去探望他们,如果他真杀了宇文护,无论如何秘密进行,他可能都良心难安;杀了宇文护,他该怎么面对大嫂? 他该怎么面对宇文导? 他日后又该怎么样去拜祭大哥? 这些,他全都没有想好,所以,他一直没有回去探望,避免与宇文护的接触,甚至是回避这件事,他实在是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处理办法; 心狠手辣的干掉一个对自己威胁的人,如果事情这么简单,李世民早该干掉李建成、李元吉了; 这个世上,杀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个人罪有应得而死; 所以,李世民杀李建成、李元吉之前,让他们表演了很久很久,然后再把他们干掉,一切名正言顺,一切水到渠成,一切快刀斩乱麻; 宇文护513年出生,现在才十五岁,满打满算虚龄也不过是十六岁,要去秘密干掉这么一个暂时并无罪行的少年,也不符合宇文泰的价值观; 杀是必须杀; 但是杀一个人必须要让他死得不那么无辜,死的不那么让自己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这才是有脑子的杀人。 假设他现在回去,秘密的干掉了宇文护,而宇文护实际上是一个还没有犯下任何罪行的、他大哥的爱子,他一定会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 不但是他,只要是个正常人,干掉亲生大哥的无罪爱子,谁都会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 他现在还没有创业,就背上这么一个心理包袱,就这么六亲不认,他以后还怎么去用价值观影响这个世界、改造这个世界? 这些,对他都很困扰,直到碰到杨忠,他才豁然开朗; 没见到杨忠以前,他其实很回避见这些历史书上已经为他标注好的仇人; 但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见到杨忠之后,他确定了自己如何面对这些“未来仇人”的标准,一个是“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家人; 杨坚必须杀,杨忠可以提防,可以戒备,但是仍然留用,不加杀害; 宇文护必须杀,但是也必须有一个杀宇文护的正当理由,或者将来伪造宇文护的犯罪证据,或者嫁祸,或者让宇文护从军,以军纪杀之都可以; 总之,杀完全清白的宇文护,他办不到; 他要杀的必须是一个有罪的、或者是“有罪的”宇文护,这当然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他见到宇文护,宇文护便已经先被抓了。 宇文泰心想:“如果宇文护死在这些抓捕者手中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萧东奇推了推他,道:“你想什么呢?”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什么也没想,阿导,你继续说;” 宇文导道:“我跟阿护、贺兰祥一起想来看看这场大仗,听说葛荣有百万大军,尔朱荣才只有七千人,我们也担心小叔,所以” 宇文泰:“放心,我没事,你们这些傻孩子。” 他心中也隐隐有些感动。 这些孩子,对他这个小叔的爱是真的,他们一直颠沛流离的生活,他平时只想到自己应该注意他们的安全;完全料不到自己的安全也被他们随时牵挂着。 他几乎要热泪盈眶! 宇文导接着道:“但我们到的时候,大战都打完了,尔朱荣已凯旋,我们走到了一个叫双兔镇的地方;” “听说尔朱荣七千军马刚过,我们还去看了双兔碑!” 宇文泰有些疑惑,心道这镇、这碑的名字都好奇怪,道:“这双兔碑有何名堂吗?” 宇文导点了点头,道:“有名堂,我觉得这双兔碑注定载入史册!” 一百八十、你信奉什么便为什么所害这几乎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宇文泰不由得好奇起来,笑问道:“说说看,这双兔碑如何载入史册?” 宇文导道:“这双兔碑不是本来就有的,双兔镇本来也不叫双兔镇,我们到那之前双兔碑才立没两天。” 这时,萧东奇、全旭全都好奇起来。 宇文泰疑惑道:“难道这碑是尔朱荣立的?” 宇文导赞道:“小叔聪明,正是;” 当下将尔朱荣立碑之事说了一遍,原来那日,尔朱荣行军之时,前面忽然有两只兔子从尔朱荣的马前经过; 尔朱荣忽然跃马弯弓,起誓道:“我要是能射死这两只兔子,那么我这次便能战胜葛荣,若不能,则这次胜不得他。” 宇文泰一听,果然是尔朱荣时不时拿小事验证天意的风格,不由得哈哈一笑; 萧东奇道:“射中了么?” 宇文导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射中了;射中之后尔朱荣便在那里立了双兔碑;” 按照尔朱荣这种迷信之极的尿性,如果射不中,他可能率领大军直接就班师回朝了; 当然了,后世也有人认为尔朱荣是努力挑一些容易做到的事情为自己的行动增加迷信和天意色彩,以此激励士气; 不过,宇文泰是相信这货是真的迷信; 宇文导道:“我们经过双兔镇的时候,还听说尔朱荣做了一个梦,梦中梦到有一个人自称是大魏先代皇帝,让葛荣把手中刀交出来,葛荣不肯;” “但那人很厉害,把葛荣手中刀夺去了,并把刀交给了尔朱荣。” “老百姓都传说,刀代表的是权力,意味着这一仗尔朱荣会打败葛荣,并且这是天意。” 宇文泰笑了笑,道:“这便是尔朱荣的短板所在,尔朱荣好行小数,喜欢搞这些旁门左道,其实他用兵已经很厉害;” 如果尔朱荣不是这么迷信,实际上他可能已经做成帝王; 人们在这个世界上,你信奉什么便为什么所害,这几乎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就像宇文导他们,如果不是信奉战争的酷烈美丽,也不会跑来观战,他们本来隐居偏僻乡野,随时迁徙,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但因为居住地离这种百万人马的旷世大战战场路途不多,几个少年遂起观战之心; 当然了,这中间,他们以为自己的小叔叔宇文泰在尔朱荣军中也有很大关系; 全旭这时插嘴道:“你们是大战打完了被抓的,还是大战没打就被抓了?” 宇文导道:“打完了被抓的;” 宇文泰想想也是,对方这次抓捕他的家属,加上女眷,大概总计可能抓捕有十余人,大战之前需要备战,不太有可能抓捕这么多人; 就算怀疑宇文导他们是奸细,只要宇文导他们说出宇文泰的名字,然后应该就会被送到贺拔岳军营,就不会发生被抓的事情; 宇文导道:“我们到双兔镇的时候,正好他们凯旋归来;” “我与贺兰、阿护看到有尔朱字样的大纛旗,我们便上前打听叔叔在哪个军营;” “然后那将军听我们打听小叔,便把我们带着,说现在行军,晚上带我们去找小叔,说小叔的队伍在后面,当夜他们在双兔镇宿营;” 宇文泰询问了一下那将军的长相,宇文导细细回忆,那将军带着铁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只知道甚是年轻,应该才二十来岁; 说话口气很温和,显得教养不错的样子,行动有些贵气。 宇文泰心中猜度似乎不是高欢麾下的窦泰、斛律金等人,年龄气质都与宇文导描述不符,毕竟铁面之下,仅凭一双眼睛,实在是很难断定; 宇文泰道:“如果再见,他不带铁面,不着盔甲不骑马,你能认出来么?” 宇文导思忖了片刻,道:“能;” 宇文泰心想能就好办,到时候高欢麾下可以带他都认一认; 当下令他继续; 宇文导道:“到了夜间,宿营的时候,那将军便把我们三人给分别拘了;” 宇文泰有些疑惑:“如果是分别?阿护和贺兰祥,你怎么知道他们也被拘了?” 还有一个问题,他一直没有问。 看全旭的眼神也很疑惑,他知道全旭一定也有疑问,他们三个人溜出来看一场百万大军混战的现实版,此事无可厚非; 毕竟少年心性,君不见,《复仇者联盟》4这种大片还有很多人追着观摩呢; 何况这种百万大军混战的现实版,血肉横飞的现实酷烈炫目,远远超过影院观感; 所以三名少年,又都是在大魏六大军镇之一武川镇长大的少年;偷偷跑来观战兼找宇文泰这事会发生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但这里面最稀奇的是:为何大嫂还有一些女眷还有二哥三哥家的几个幼童也被拘了? 她们可并没有跟来看,这种血腥厮杀,女眷一般都抗拒,就像电影院里的大片,打的很凶残的,对女性并无吸引力,自古如此。 这个问题,其实宇文泰一开始就想问,但一直隐忍了没问,这时候听宇文导说到他们三人分别被拘;不由得起了疑心; 全旭这时几乎忍不住,宇文家大姐虽然是二婚嫁他,但他是真心爱她,他是真的护卫了宇文蓉母子多年没有出事,所以这才离开; 谁曾想到一离开就出事? 人们总以为稳定的岁月是恒定不变的,但其实有可能瞬间就改变了,就如某些疫情的突如其来;这个世界总是有些偶发件打破岁月静好。 他这时瓮声瓮气的道:“阿导,你们仨被抓,这没问题,你们去战场了,那些女眷呢,孩子呢?他们怎么被抓的?你给说说。” 宇文导也有些捉摸不透,有些疑惑,迟疑道:“被俘的路上,我问过她们,阿母说他们是出来寻我们的时候被捉了。” 全旭“哦”了一声没有话了,宇文导的回答似乎也合情理。 宇文泰笑了笑,弃置不问,这个问题,他并不相信宇文导的回答,或者说他是对大嫂说的话有所怀疑,或者,他怀疑的还不止这些 嫂嫂和那些幼童侄儿居住都很隐秘,距离战场也较有距离; 宇文导、宇文护、贺兰祥三人被抓,那是因为他们都到了双兔碑,碰见尔朱荣的队伍凯旋归来,但是大嫂、大姐他们第一个是距离战场远; 第二个是她们即使是要出来寻找宇文导他们,料也不可能走多远; 但这里问题就来了,她们如果寻找宇文导这三个孩子时离家没多远,那抓他们的人怎么可能会恰巧遇见她们?除非这些官兵是专门去抓她们! 除非这些官兵已经知道了她们住在何处,于是与正出来找寻三个孩子的女捐们遭遇了。 换而言之,极有可能宇文导、宇文护、贺兰祥这两侄儿、一外甥当中有人说出了她们居住的地址; 这里面又有两种或多种可能; 一种是吃严刑拷打不过,将家中妇孺所在招供了出来;他瞧着宇文导的身上有血痕瘢痂、想来定然受过责打; 至于是他、还是宇文护?或者是贺兰祥在责打中抗刑不过,如数招供,很难确定。 一百八十一、江南七怪、隆中对策 还有一种可能是被引诱说出了实情;这种和以上责打招供又不同; 说不定是听了几句甜言蜜语,或者是那将军谎称宇文泰接他们家属一起到洛阳定居之类的谎言;十余岁的少年,受这种谎言蒙骗也未可知; 一时说漏了嘴,也极有可能。 但眼下唯有宇文导一人在此,这事的答案应该是料难知道的了; 宇文泰心中还是倾向于第一种可能,这三名少年中有一人熬不过酷刑,招供了出来;但并无实质证据,这个问题他也不想探究; 对这个事情,他处理的方针已定。 想到此处,便道:“阿导,日后你便跟着我,咱们到了洛阳后,到时候我悄悄带你去见几个人,你辨认是不是他们即可。” 宇文导点了点头,道:“我都听小叔的。” 全旭一旁跟随着:“我也听你的。” 宇文泰看看众人,他忽然扭头对全旭道:“去,把李泉叫来,杨忠也叫来,我有事情要说,我们如今也算正式开始创业了;” 全旭领命而去,不一时,李泉、杨忠都已经赶至。 见众人都已经赶到,宇文泰当下便将自己的意思合盘托出,先前他准备入关中发展的事情,只与杨忠有交代,而对李泉、全旭都还没有说明。 这时,正好做一说明; 萧东奇见他神色认真,也不由得大喜,她喜欢看着宇文泰认真的样子,通常的情况下,一个男人努力工作,运筹帷幄的样子确实是最美的。 宇文泰道:“在听尔朱荣、葛荣的战事之前,我有些话要说,我要创业!不是普通的创业,而是诸葛亮说刘备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那种创业。” 这种创业,自然意味着与天下群雄竞相逐鹿; 众人眼中都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尤其萧东奇,她一直希望寻找的就是一个英雄。一个驾着五彩祥云来娶她的盖世英雄。 宇文泰看了看众人,道:“我们这个创业班子,现在就在座的几个人,我、杨忠、我夫人、全旭、李泉、阿导,一共是六人;” “你们有没有信心随我将来成大事?” 众人虽然声音不大,但一个个这时都晓得宇文泰要做的是在当下局面中开天辟地的一番事业,明白其中凶险,但也知其中机遇。 众人俱各道:“有。” 宇文泰道:“理论上还有独孤,是愿意和我一起成大事的,他是我兄弟,但他今天不在,我们可以算上他;” 全旭认识独孤信,道:“对。” 宇文泰道:“还有王思政,不过这货迷恋元修,可以不会跟我瞎捣乱,还有李虎,也是个将才,但我不想挖贺拔的墙脚,贺拔与我有恩;” “咱们,加上独孤信,今天在江南正式决定创业,我觉得咱们的团队可以叫江南七怪;” 众人听了都是哈哈大笑,一片声的叫好。 宇文泰接着笑道:“陛下不是封了尔朱荣一个什么柱国大将军吗?大家跟我干,今日的江南七大怪,便是明日的天下八柱国;” 众人听了又是一片喝彩,当今天下,柱国大将军唯尔朱荣一人,若在座人人柱国,可谓壮观; 各人都是自信而又不自信,但在这一刻,看着宇文泰坚定的眼神,不由的无形之中、冥冥之中似乎觉得此事有些许可能。 宇文泰道:“自古成大事者创业之初,人不必多;刘邦不过是得了张良、韩信,便可定天下,刘秀的麾下虽然人数众多,但杰出者邓禹、冯异、耿兖而已;” “刘备不过是诸葛亮加上关张黄马赵。和咱们江南七怪人数一样,咱们以刘备为标准,至少也能先打一个三分天下。” 萧东奇看着宇文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的脸上忽然像是生出了光辉一般,瞧着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仿佛忽然间变成演说家一般。 他的语气笃定,表情诚恳,慷慨激越,完全不似平常笑嘻嘻的,天下大事满不在乎一般。 宇文泰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铺在桌上,指着江南片区。 道:“今日之天下,江南数十年根基,若麾下无数万兵马,不可摇动;” 众人点头称是,江南的今日确实和当日诸葛亮刘备说的差不多,江东已历三世,只不过诸葛亮说的是孙坚、孙策、孙权三世; 而今的江南,历的是大宋、大齐、大梁三世,政权只在江南内部更迭,有一定的稳固性,老百姓也认可这种更迭; 这种民意基础,加上大梁这几十年来的稳定,确实不可猝拔; 众人听了都是频频点头。 宇文泰又指着荆襄之地对众人道:“荆州、襄阳,天下必争之地,大家说可以争吗?” 众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唯有宇文导摇了摇头,道:“小叔,咱们这五六个人争荆襄之地,拿什么争呀?” 宇文泰道:“阿导说的对,荆襄之地这个地方,就是大梁和大魏反复争夺拉锯的地方,也不适合我们;我的目标是关中;” 杨忠道“我有两个问题。” 宇文泰道:“说。” 杨忠道:“第一个问题,我之前都是称呼宇文兄,如今看来不合适了,我先改口,称呼明公吧,希望大家跟我一样,先从称呼上名尊卑之分;” 宇文导道:“杨忠说得对,小叔,您既然创业挑头,您便是我们的明公;” 杨忠忽然站了起来,拉着李泉、全旭、宇文导等三人,四人一道,站在宇文泰身前,齐齐九十度弯腰大鞠躬,齐声道:“属下参见明公。” 宇文泰有些愕然,但随即受之坦然,心想这杨忠确实会来事,幸好自己当日没有草率决定将他杀了,这人确实是个从龙之臣,与众不同。 当下一一亲手搀起众人,令至平身。 宇文导最为激动,这等为了观摩百万大军决战的少年,忽然卷入了创业起事团队,心中仿佛滚开水一般嘟嘟嘟的冒泡; 大声道:“如今,我等与明公的尊卑之分、君臣之义已经是定了分野了。” 他突突突的跑去厨房里寻了一个碗出来,拔出匕首,嗤的一响就割破了自己的手指,任血流在碗内,然后将碗递给全旭; 全旭也面色凛然、肃然的割破手指,紧接着李泉,最后杨忠、宇文泰、萧东奇也俱各割指输血; 众人当下歃血为盟。 宇文泰道:“杨忠,你还有第二件事?是什么事?” 杨忠道:“明公,你与贺拔都督的关系,该如何处理?” 杨忠这一语既出,众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宇文泰思索了片刻,这确实是他创业初期所要面临的最大问题,与贺拔岳该怎么相处?他心里是知道贺拔岳对他有多么好,多么两肋插刀的; 平心而论,贺拔岳对他,亲如兄弟,与独孤信几乎无二; 但是,同样是兄弟般的对待,贺拔岳与独孤信又有些区别; 独孤信待他,日后不好说,因为人长大了,有了利益、立场、价值观的不同,有可能刎颈之交会变生死仇人; 但是目前而言,独孤信愿意为他死没什么问题; 贺拔岳待他如兄弟,那是另一种。 一百八十二、大战略 贺拔岳像是唠叨兄长那样,贺拔岳更多的是关爱;带着有点家长式、管理式的那种兄弟情。 他有些心事,就没法和贺拔岳交流; 他要独立创业,估计很难拉得动贺拔岳,就算拉来了,他该怎么处理与贺拔岳的关系呢?他不可能凌驾贺拔岳之上; 但是杨忠、宇文导、全旭、李泉等人绝不会屈居贺拔岳之下; 所以,这是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再次反映了杨忠这个人的不可多得; 宇文泰思忖了半晌,道:“这个问题,我有处理办法,那就是我脱离贺拔岳,单飞,自己创业,我不从贺拔那里挖一个墙脚,独孤除外;” 其实李虎也很好,他也看重,但李虎肯定不会鸟他。 宇文泰接着道:“到时候,我会只带咱们七大怪进入关中,寻找机会,在关中,我们自己募兵;” 杨忠道:“这可能需要很多钱;” 宇文泰道:“钱的来源两方面,一个方面是咱们从关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盗匪手中抢;这在兵法上叫因敌之资,敌人的钱就是我的钱;” “这一条关键就是打胜仗;” “另一个财富来源,有可能是一笔宝藏,不过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 与会众人听闻有宝藏,一时欣喜不已,但见宇文泰提及不确定,一时面面相觑,宝藏的事情,只有萧东奇才知道点端倪,众人都不知晓。 宇文泰打萧赞的宝藏的主意,是因为随着萧赞身份目前的正式泄露,他最近掌握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这消息或可助萧东奇的记忆恢复; 萧东奇的记忆一旦恢复,他便有信心可以获取这笔宝藏,作为起事的资本;遥想当年,刘裕、桓温北伐,占据长安、洛阳; 后来守不住逃走,他们劫掠的诸多财宝肯定带不走,留下来的这些宝藏定然大有可观;要不然大梁也不会派遣萧赞伪装投靠来谋夺这笔财富。 只是萧衍老糊涂,一直以来并不知道萧赞的真实身份; 姚僧垣告诉的宇文泰这个至关重要的消息,与这个至关重要消息有关的这个人就在关中,甚至宇文泰入关之后极有可能会与他打交道; 这个人的名字叫萧宝夤,如今是关中一个知名反贼的麾下; 此前,宇文泰几乎没留意过这个人,只知道这个人在关中似乎称帝过,但是好像很快就失败了;而且知道这个人是江南前朝大齐投降过来的; 大齐都已经是老黄历了,所以他也没怎么在意此人; 这人还搞了一个闹剧式的称帝,前后不过百日便惨遭失败;宇文泰因此也没有怎么留意过; 但是姚僧垣给他传递的另一个消息,使得他对萧宝夤的看法产生了些许改变; 姚僧垣之前也没想起这个人,是因为这个人离开大梁已经很久了;大概有二十多年近三十年了,所以姚僧垣一时没想起这个人; 假如你身边有一个人近三十年逸出你的生活圈外,你也不会记得; 萧宝夤在公元502年萧衍残杀大齐宗室并准备加害萧宝夤时逃往大魏,他在宦官颜文智与随从麻拱、黄神的帮助下,换上乌布襦衣,脱掉鞋子,赤脚逃到江边; 然后假扮成钓鱼人,随流漂浮十余里,方才没有引起怀疑;得以顺利到达长江西岸,逃到百姓华文荣家中。 华文荣叔侄三人将萧宝夤藏到山涧中,租来驴子让他乘坐,并昼伏夜行,将他辗转送至大魏朝廷。 此后,萧宝夤便一直在大魏活动,不过,近些年的活动轨迹都在关中; 所以,在洛阳,已经不大有人提及这个人,在大梁也是一个样,所以,不但宇文泰忽略此人,姚僧垣也忽略此人; 但是这次来陈庆之军营,姚僧垣终于想到这个人,并告诉了他萧宝夤的身世; 萧宝夤之所以会被萧衍追杀,是因为他是前朝皇室,他是萧宝卷的亲弟弟,换句话说,萧宝夤就是萧赞的亲叔叔; 那么萧东奇会不会是萧宝夤的女儿? 或者萧宝夤会不会知道萧东奇的秘密? 再或者,萧赞和萧宝夤是否一直联系? 宇文泰直觉这里面肯定有联系,所以,这次关中创业,如果能擒获萧宝夤,说不定便能揭开残存在萧东奇脑海中的谜团; 同时,也能解决募兵的财源问题、粮饷问题; 到时候,手下有兵,军中有饷,再买粮食,就基本万事具备了,然后待天下有变,便宰治关中,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可以效仿秦始皇的政策; 占据关中,先向西北方向发展,可以直上陇西,使关中平原和陇西高原连成一体,据关陇而小天下,收关陇英雄俊杰于麾下,形成强大战力。 闭关,可阻天下雄兵,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关起门来搞发展,君臣固守以窥天下。 出关,可以东向宛城、洛阳,以争天下,《过秦论》有云: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已困矣。 然后,待大梁和洛阳政权在江淮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出兵攻占巴蜀,占据中国上游,如此,钳制天下之势形成; 后面的事情,天下英雄豪杰看看形势便可明白了;据关陇,占巴蜀,侵吞长江上游,这就是君临天下之势,只要不眼瞎,就能看到将来。 那个时候,英雄豪杰还不是屁颠屁颠前往关中朝圣? 天下还不唾手可得? 他这番一描摹,除他之外的江南六怪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这番对天下形势的分析,简直是已经把天下运于掌中了,甚至说已然超过诸葛亮隆中对。 萧东奇望着宇文泰,眼睛里已经有崇拜的光芒,她发现她以前真的不了解宇文泰; 宇文泰的这些想法,放在从前,她根本就不会给他阐述的机会,可是今天她听他阐述下来,心中确实亮堂堂的,而且她隐约觉得,高欢可能没有这样的规划。 杨忠眼中最先表达出热切的表情,道:“明公,您说的一切,我作为一个关中人,觉得完全可行,关中如今不比洛阳和江南,关中时无俊杰;” 眼下的关中确实需要一个大英雄、大豪杰去搅动这一潭死水,弄他个天翻地覆。 宇文泰望望其他几个人,李泉这时也很激奋,叫道:“明公,你说的比咱们太学的那些学究强上百倍,您这一分析,天下形势已在目中;” “我已经立志了,我要在关中,跟随明公,打一片天下,做秦国公;” 全旭道:“明公,咱们姐夫郎舅的,我不说那么多,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宇文泰点了点头,见众人士气可用,道:“很好,不过万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一切,都必须仰仗我们在关中的军事胜利才可以达成。” 众人点了点头。 宇文泰指了指宇文导,道:“我侄子恰巧观摩了尔朱荣与葛荣的百万军团大混战,我请他为各位说一说这次战役,大家学习学习,分析分析;” “各位努力提高自身军事水平,将来便是我们的柱国基石,何愁国公之位?” 一百八十三、尔朱荣是怎么击败葛荣的 宇文导有些迟疑,道:“我们赶到的时候,大仗都打完了,人家都凯旋了,一路上也就是听得一鳞半爪而已;” 宇文泰笑了笑,鼓励宇文导。 道:“没关系,知道多少说多少,你日后也要打仗,也锻炼锻炼你的观察、判断能力;你觉得尔朱荣胜于何处?葛荣败于何处?” 宇文导挠了挠头皮,开始整理思绪。 葛荣的阵型部署似乎是自邺以北列陈数十里,箕张而进。总体来说就是阵容很广,但是不厚; 这样的阵型的优势在于对敌的时候,可以以中坚阻敌,以两翼快速插上,形成半月包抄形态; 但是缺点也很明显,就是考验中坚部分,是否真的坚硬如铁,万一不如自己估计或者想象,很有可能被中间击破,中间一破,两翼空张。 从而导致迅速失败。 这种阵势,一般除非人马占尽优势,很少有军事家会这么布阵; 逃亡之时散向铺开亦可,但必须隐匿中坚;使敌人不测。 但应敌时,这般布阵,其实不算最佳选择,宇文泰与杨忠听了俱各摇了摇头。 宇文导道:“我还听说,葛荣的队伍中其实已经有不少人被高欢收买,据说葛荣麾下有七名王爷被高欢收买了。” 宇文泰长叹一声道:“这就是胜败关键。” 这七名王爷被收买其实可以反映很多问题,第一自然是葛荣的乱封王问题,葛荣封王无数,和后来的洪秀全估计可以比一比。 只不过史料所限,葛荣历史遥远,所以历史未必追究罢了。 第二,这七名王爷也不知道向高欢兜售了葛荣军中的多少机密,这些机密只怕就够葛荣喝一壶,比如哪一处阵型最薄,哪一处最厚; 只要葛荣先攻薄弱,或者是聚焦中坚,直接攻打葛荣中军,七名王爷到时候里应外合,估计也能得志; 宇文导紧接着又将尔朱荣的部署说了一遍。 尔朱荣的潜军山谷为奇兵,分督将已上三人为一处,共率数百骑,令所在扬尘鼓噪,使贼不测多少。 这个部署众人听了都觉不错,尔朱荣本来兵力便少,这等虚张声势的招数不得不用,这是其一; 三名督将,率数百骑,指挥系统缩小了,扁平化,适合这种大战时的随机应变,各自捕捉战机; 韩信在背水之战时,有一个指挥原则叫人自为战,这种数百人一个作战单位的,就是人自为战的最佳配备作战比例。 宇文导忽然又想到尔朱荣一个部署,道:“还有还有,这次尔朱荣有一个部署很特别;” 众人见宇文导神色兴奋,情知这部署必定别出心裁,令人意想不到,纷纷道:“什么部署?” 宇文导道:“这次尔朱荣的大军全部带的都是大狼牙棒;挂在马边,所有军士都是这样;”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接触的将官及士兵们,更加佐证自己所言无误; 便道:“听人说,尔朱荣认为人马逼战,刀不如棒,密勒军士马上各赍神棒一枚,置于马侧。至于战时,不听斩级,以棒击之。” 宇文泰不由得击节赞赏,这是这次百万大军作战的一个细节,这个细节尔朱荣考虑到了骨子里,也难怪这次他会大胜。 太多的将帅士兵在战场上作战喜欢斩首,这样好用来计功勋;尤其是对敌军将领,斩级更是计功的必要途径。 但斩首这件事,往往需要从马上跃下,抓住发髻,割下头来,有些时候是浪费时间、战绩的; 尔朱荣这次不考虑斩级,除了考虑的深远,也有不得已处,这次葛荣人马太多,斩级只会浪费时间,对扩大胜果没啥好处。 宇文导紧接着又道:“明公,还要注意一个人,这个人叫侯景;” 宇文泰点了点头,点赞宇文导的注意力,因为宇文泰对侯景也确实有所留意。 宇文导道:“这次高欢麾下猛将窦泰等人都不是前军,而前军军将就是侯景,担任前驱。” 宇文泰道:“这个人是懂点兵法的,我觉得只怕比高欢还要懂兵法,你们日后,碰见侯景可要小心一些,侯景兵法可能比高欢还厉害。” “不过论手段还是高欢厉害。” 众人点头赞同。 宇文导说到这里,基本上便已经将尔朱荣与葛荣交战的大部分他已知的说完了。 后面的一些就是大战之时的热血场面,宇文导也记忆深刻,但毕竟不是文学家,说起来也不过是尔朱荣身自陷陈,出于贼后,表里合击之类的大胜情况。 他并没有亲眼见到,但形容起来还是慷慨兴奋,男人都是铁与血的动物;对于百万大军厮杀,血流成河这种壮观天地间的场面,常常心向往之。 葛荣据说当时就是在战阵上直接被抓获的,据说葛荣见势头不好,引军逃到一个葛荣被擒之后才知道的地名; 这个地名叫葛落马; 葛荣就是在此落马被俘的,百万之军,一朝破败; 宇文泰听罢久久不语,这场战争,他需要了解,宇文导说的这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已经算一份很好的军报;这里面,他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战俘呢,你有没有听说怎样处理?” 宇文导道:“这个可不太清楚了,应该是一部分释放了。”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这可能是吸取了河阴之变杀人太多的教训,不然以尔朱荣的残酷,应当是全部坑杀了。” 众人听了他这番分析,都点了点头。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葛荣的麾下可不少,数十万众,不可能全部收编,尔朱荣应该是挑选一部分将帅、精兵收编了。” 因此,葛荣肯定还有大部分麾下流落江湖; 这部分人,如果能收编,那么兵源问题就不大,只不过如今身在江南,却是错失了这个机会; 想来贺拔岳那么忠诚的人,估计不会在尔朱荣命令之外别有招募,但是高欢却不一定了,说不定会大肆侵吞这些优势资产。 要知道招募这些败兵其实很简单,只要派几个将军,扯点旗帜,给粮饷,在给他们找个安身之处,纵容他们打个家劫个舍的,做流寇先,还是很容易的。 到时候,天下有变,再收为麾下,就是很好的兵源补充。 高欢一定会这么干,读史的时候,他就读到高欢招募了不少葛荣的溃军,当时,他还在想,宇文泰在干嘛? 咋不知道招募这些败兵? 后来翻阅史书也没记载宇文泰曾经参加会剿葛荣。 他穿越而来,才知道尼玛原来自己身在江南,正是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忠忽然道:“明公,我也有一个消息;不过不知道确不确切。” 宇文泰道:“什么消息?” 杨忠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据说兖州刺史羊侃谋反,尔朱荣似乎派高欢前去会剿了。” 萧东奇对这事恰巧知道,大梁的秘密间谍徐纥去了羊侃那里,羊侃十之本来也受了大梁的洗脑,决定衣冠南渡,重回汉人怀抱。 宇文泰道:“既然高欢前去对付羊侃,那么对付陈庆之节下的任务,十之便会落到贺拔岳头上。” 这就比较难办了,一边是自己欣赏的陈庆之,自己还在陈庆之军中;一边是自己的兄弟兼领导贺拔岳,该怎么办呢? 一百八十四、人的一生成败都在价值观 摆在宇文泰面前的问题在于如果贺拔岳是狙击陈庆之的主力部队,他无疑会看见陈庆之与贺拔岳交手; 他看了看杨忠:“你那边尔朱荣的其他消息还有吗?” 杨忠摇了摇头,因为元颢之前就是大魏对抗葛荣的领军将领,他对葛荣几乎束手无策,闻听河阴大屠杀事件,干脆弃军逃往大梁; 如今风云际会,得到大梁皇帝的支持,做了大魏“皇帝”。 他不太愿意也不太喜欢听到尔朱荣怎么干翻他老对手葛荣的好消息,所以,尔朱荣的军报也不多,大家欺上瞒下,装聋作哑,其乐融融。 此时,夜色已深,众人今晚定下大计,约定共创大业,一时兴奋,不觉时光荏苒,夜之将深。 宇文泰看了看夜色,让众人先回去休息。他又问了宇文导几句话,得知他逃出来后,辗转终于打探到贺拔岳下落,这才辗转来到江南,找到自己。 当下见他也疲累,便照顾他歇了。一夜无话,夜已深,天气也热起来了,他与小东西也便不再进行“日日与君好”活动。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早闻得陈庆之派人前来相请,他情知陈庆之这一番说不定是打探贺拔岳的消息; 但是身在人家军帐,想观摩人家军事才能,这却是不得不往。 他其实也有话要对陈庆之说。 他想劝陈庆之退走,或者与元颢两军分开,形成犄角之势,可进可退。 这样陈庆之的生命会有保障一些,否则,元颢忽然摆个鸿门宴,或者陈庆之就有可能挂掉,好不容易穿越一趟,对这个还算欣赏的名将; 他还是打算能搭救就搭救一把的。 而且越往大魏境内深入,投靠元颢企图攀龙附凤的就越多,到时候元颢的势力就会越强;迟早有一天元颢会觉得陈庆之碍手碍脚; 元颢的势力越强,就会越想摆脱陈庆之谋求独立自主; 恶性循环下去,最后的结果就是元颢要么干掉陈庆之,要么彻底分裂。 这就是趋势,相信这个趋势陈庆之也并无毫无察觉。 没过多久,他便已经站在了陈庆之的面前,陈庆之依旧是白袍、淡淡的笑容,道:“挺无聊的,所以就找你聊一聊。” 宇文泰笑了笑,道:“节下相邀,那是在下的荣幸。” 两人聊不多时,话题便转到贺拔岳的身上,想来杨忠掌握的情报陈庆之也已经掌握了。 陈庆之笑着,道:“我还知道尔朱荣已经大胜葛荣,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情报来源是哪里?” 宇文泰摇了摇头。 陈庆之笑道:“萧综二殿下。” 萧综就是萧赞,是萧赞在江南的名字,宇文泰听闻一开始有些愕然,随即又释然了,萧赞也许并未知道自己信息已经泄露的事情。 因此,他有可能仍旧在执行他原来的计划。 宇文泰道:“节下以为萧赞还会里应外合,配合您攻下洛阳?” 陈庆之点了点头。 宇文泰长叹道:“节下,恕我直言,您有没有想过,您即使攻下洛阳您也守不住,大梁皇帝如今已经不增兵,您的七千梁军岂能守住洛阳?” “而且尔朱荣携大胜而来,再说了,贺拔虽然用兵不及节下,但是在洛阳,节下不熟悉地理,没有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节下三者缺其二,节下必败,盛名必有所累。” 他的话说的很直接,也很明白,都不用拿自己看过的历史书来做结论,根据眼前形势就能推断。 陈庆之自然知道他所言有理。 从他到达睢阳之后,大梁再未增一兵卒,大梁皇帝让他便宜行事,这个便宜行事他能怎么便呢?理论上便宜行事这几个的字面意思是你看着合适就去做。 但实际上,他哪有便宜行事的权力?他能退兵回江南吗? 不能。 率了七千虎贲之士,拥立了元颢,他想退兵,还得问问元颢同意不同意; 元颢肯定不同意; 说不定元颢还会向萧衍告状,萧衍已经年过花甲,已经不再具有年轻时候的那种聪明睿智; 原先的计划是他这边进攻洛阳,兖州刺史羊侃那边由兖州向洛阳逼近,两面夹击,攻取洛阳,羊侃的兵力有三万人,他七千人,大梁会后续增兵。 这么多人,加上尔朱荣如今在征讨葛荣,洛阳空虚,他和羊侃都是当世名将,必然可以得志。 这次,其实是北伐的最好机会,没有之一。 但是,如今这个南北夹击的计划也已经告吹,据说,萧衍已经命令羊侃直接向江南撤退,不再执行会攻洛阳的计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衍已经放弃了这次北伐; 但是老皇帝爱面子,这种放弃不能宣之于口,于是才有了让陈庆之便宜行事的命令。 潜台词是你继续前进,继续打几仗,仗打的好不好看你自己的造化,听天由命。 但陈庆之心中,其实非常、非常、非常的惋惜,这本来是一次最好的机会,可以说是从前所有北伐都不具备的最好的机会。 之前,江南王朝曾经发动过两次北伐,第一次是桓温,已经打到了长安,占据了洛阳;第二次是刘裕刘寄奴,已经占领了长安; 刘裕北伐不但占领长安,还先后击灭了北方的两个国家,一个是南燕国,一个是后秦国; 但最后这两大枭雄的北伐都失败了,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当时北方是多国并存,消灭一个国家根本不足以说明北伐成功; 你只要稍稍缓一口气,其他国家就会迅速扑上来,抢占你的北伐成果。 而北伐,其实背后都是集中了江南大量的财力物力来维持的,不可能长久保持这样的漫长的补给线和运输线,除非迁都。 否则,只要松一口气,直接就gaover。 所以,在北方多国并存的时候发动北伐,并最终成功的案例一个都没有; 北伐成功的条件,必须是北方只有一个政权,这样你占领的地方才没有其他国家虎视眈眈,抢夺你的胜利果实,眼下的大魏就是北方唯一的政权。 如果能够攻取洛阳,并且和大魏的主力进行大决战,如果战胜,那么这次北伐是真的比原来所有的北伐机会都大。 只是可惜,忽然出了萧赞这种幺蛾子,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陈庆之当下也是进退维谷。 宇文泰劝他退兵,他何尝没有想过,但是勇毅之士,有进无退,这是他的人生哲学; 他之所以问贺拔岳的状况,其实也就是想知彼知己而已,但其实他情知就算知晓了贺拔岳的缺陷或者不足,这场大战他还是难以取胜; 当然,他可以在战役上取得很耀眼的成就,但战略上他已经输了。 他想了想,又问宇文泰:“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办?” 宇文泰想了想,道:“我做的事情你肯定做不了,倒不是我比你更加不择手段,而是我不会盲目的忠君爱国;” “皇上贤明则我忠之,皇上不贤我不会奉命。” 陈庆之笑了笑,这确实是宇文泰和他不同的地方,宇文泰的世界观、价值观给了他游刃有余的境地,人的一生,很多人被价值观所累。 一百八十五、这个人真的垂手过膝 宇文泰忍不住将昨日元颢召见他,希望他可以夺取陈庆之兵马的事情向陈庆之和盘托出; 陈庆之听了也并不惊讶,淡淡一笑,道:“大魏陛下想夺我兵马久矣;” 元颢的大魏兵马只是目前招募未多,战斗力还未养成,所以对陈庆之还有些忌惮,一时并未动手; 这次见杨忠、全旭、李泉都是汉人,都听命宇文泰,于是想到利用宇文泰来夺了陈庆之兵马,但被宇文泰给拒绝了; 但这种危机肯定还会愈演愈烈; 宇文泰心中见陈庆之淡淡然,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心想,若不是亲临军营,还真不能想象陈庆之会面临如此残酷的局面。 他心中忽然升起对这位盖世兵家的无限怜悯; 有些人就是人世间活着的传奇,他自己当然是,但陈庆之无疑也是;他很想阻止陈庆之继续北伐,但是他阻止不了,性格决定命运;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就还是这种明知不可而为之的。 他有些感叹,正在感叹之时,忽然只见一个年轻的将军匆匆的走了进来,这将军神色严肃,陈庆之显得对这位将军也很信任。 这将军鼻直口方,剑眉星目,身穿白袍,身材十分健硕;年纪与宇文泰似乎差相仿佛,身高大概七尺五寸的样子,额头隆起; 经过宇文泰的时候,宇文泰不由得一怔,这个人的双手好像确实是比较长,真的垂手过膝; 宇文泰心中叫了一声:“我靠,这是刘备转世吗?” 那青年将军经过宇文泰的时候,也瞧了瞧宇文泰,然后附在陈庆之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这时候,外面的骚乱声已经隐隐传来,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陈庆之听罢,神色也骤然绷紧; 但他并不瞒宇文泰,道:“那个人有麻烦了。” 宇文泰一听便知道陈庆之口中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自然是元颢,对陈庆之来说,大梁皇帝萧衍是陛下,如今元颢已经登基也是陛下。 但他是大梁纯臣,所以,除了在公众场合,其他情况下,他更多称呼元颢为那个人。 看陈庆之的神色,这个元颢有可能遇到的还是不小的麻烦,那个年轻将军警惕的看了看宇文泰,忽然道:“你就是宇文泰?那个宇文洛生的弟弟?” 宇文泰笑了笑,颔首道:“正是。” 那年轻将军冷笑了一声,道:“你快去看看吧,你的麾下杨忠怕是护不住那个人了?” 宇文泰闻言也不由得大震,道:“有这等事?” 杨忠的两臂何止千斤之力,再加上元颢麾下有不少孔武有力的鲜卑,元颢组织了左右鲜卑护卫幢,俱各都是身高丈二的壮汉,人人能弯数石强弓。 宇文泰甚至认为杨忠普天之下只可能比高敖曹稍逊,甚至可能勇毅过于窦泰,只是年轻临敌经验或不如之; 有杨忠在,再加上左右护卫鲜卑幢,总计两千人,一般的话,按照北魏军制,一幢是五百人,元颢这是加强幢,类似于后代的加强营、加强连; 这些人都是不离元颢左右,两千人众,居然还有可能守不住,这来闯元颢营的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陈庆之叹了口气,望了望宇文泰,道:“黑獭,你是北方人,你应该听过达摩和尚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他就算不穿越,他也知道达摩啊。达摩在长江上,折了一根芦苇,悠然悠然便过了大江,一苇渡江的故事这时早已传开。 世人已经很少有人不识得达摩,更有传云,达摩已经融会贯通少林七十二绝技,在武学造诣上学究天人,与天地共参造化。 陈庆之道:“来闯关的这个人算是达摩的俗家弟子吧。” 宇文泰有些愕然,心想达摩收的俗家弟子跑来军营做什么?这等人不应该是与世无争的么? 他正要说话,只见陈庆之已经随那年轻将军匆匆出了辕门,当下紧跟陈庆之步伐,向着元颢的临时行在奔去; 元颢的临时行在,一个少年傲然挺立,已经构成一道风景,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便仿佛是一道城墙,冲天剑气,香透睢阳上空。 他的手只是斜斜的举起,掌中空无一物,对面站着的是杨忠,以及左右鲜卑护卫幢,甚至不下千人。 宇文泰立即想到一句诗一身横行三千里,一剑光寒十四州。 这个少年得之矣。 少年锦衣华服,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一身闲庭信步的傲气。 先前向陈庆之禀报的年轻将军,这时对陈庆之道:“要不,我上前与他放对。” 放对这俩字,宇文泰秒懂,放对这俩字就是单打独斗,干仗,这个年轻将军英气逼人,宇文泰总觉得这样的人在历史上不应该寂寂无名才对。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萧衍麾下、陈庆之麾下除陈庆之外有何名将?能够有眼前这人这等气场。 历史似乎都没记载陈庆之麾下有何名将,历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大抵声名估计都让陈庆之的光辉给淹没了。 但他总觉得这个年轻将军的光辉,陈庆之掩盖不住。 还有眼前的这个蒙眼少年,情知面对千军万马,竟然浑然不惧,但是这年轻将军竟也不怕,瞧着他自信自负,宇文泰不由得有些好感。 四面八方的人还在向这里聚集; 到处都是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号角声,显然早已经有人知道大魏陛下的行在前出了事情。 只是,元颢仍然未露面。 那少年侧耳倾听,耳廓连动,忽然笑了笑,道:“陈庆之,你来了,你的呼吸声一听便能明白,很好,很好,把萧玉嬛交出来,给我带走。” 陈庆之微微一笑,道:“南康王这可说笑了,永康公主怎会在我军中?” 宇文泰微微一怔,再也料不到这个蒙眼少年竟然是个王爵,这时注意看他身上的华服,确实不是一般商贾富豪所有,迎着阳光似乎一色; 但你迈过一步,走另一个角度看,他身上的华服似乎又是另一颜色,这等华服,普通商贾哪里穿的起? 这时,那南康王听了陈庆之的回答,微微一哂,冷笑道:“陈庆之,看来你不知道萧玉嬛便藏在军中,那也很好,你去吩咐元颢,把人交给我。” 宇文泰一听之下,皱了皱眉,心道:“陈庆之哪能命令得了元颢,这少年也殊不晓事。” 他心念未已,便听得陈庆之叹了口气,道:“大魏陛下之事,陈庆之便是想管怕也不太容易;” 那蒙眼少年南康王道:“你既然不想管,那本王便替你管了。” 陈庆之身边的年轻将军这时勃然大怒,道:“南康王殿下,不知你此来军中,可有陛下谕旨?殿下如此冒犯节下,便不怕陛下怪罪?” 那蒙眼少年冷笑一声,大言道:“什么蛤蟆王八,也敢在这放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他语带嘲讽,道:“节下,你管教有方啊?对不住了,本王要硬闯。” 那年轻将军大怒,挺身就要上前,陈庆之伸出手,将他拦住,轻声道:“霸先,不忙,且看看再说。” 宇文泰一听得霸先俩字,耳朵之中恍然振响,心道:“原来是他!”这时虽然还不知道这少年将军的姓氏,但是几乎不用猜。 这少年将军必定姓陈,这少年将军的全名叫做陈霸先,他便是日后取代大梁王朝的南陈开国皇帝陈霸先。 一百八十六、达摩祖师教了他三日武艺 难怪这年轻将军看了自己也还桀骜不驯,难怪这货的气场觉得虽然比不上自己,但是似乎也是气势充盈,不在陈庆之之下。 难怪陈庆之似乎十分看重这年轻将军; 要知道陈庆之虽然状若书生,射不穿札; 但是那等在疆场上铸就的名将威严,已经不是一般人等闲可以逼视冒犯,但是方才陈霸先却是与陈庆之附耳而语。 他想到此处,向陈霸先瞧了一眼,道:“原来你就是陈霸先。” 他脑海中立即冒出如下资料,对历朝开国皇帝的资料,他还是记得一点的。 陈霸先,出生于大梁武帝天监二年,即公元503年,比宇文泰还大了4岁,眼下26岁。 吴兴长城下若里人,汉太丘长陈寔的后代,世居颍川。幼时家境已贫寒,却胸怀大志。等到成年之后,涉猎史籍,尤其喜欢阅读兵书, 同时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明达果断。 他在历史上跟陈霸先倒是没有什么冲突,倒是陈霸先建立了陈国,被以他的国家为班底的未来的大隋给灭了; 每次碰到这种历史上所谓的政治对手,他都要思量下,这个人该不该杀,幸好后来碰到杨坚终于建立了冤有头债有主的对付政治对手的理念。 陈霸先这时听见他提及自己的名字,也有些愕然;首先陈庆之并未点破他的姓氏,其次,宇文泰来军营还未久,他是今天才与宇文泰第一次见面。 但宇文泰提及他名字的时候,似乎好像认识了他几百年似的。 不过,眼下,他也无暇计较这个问题,因为方才陈庆之阻拦他去与南康王萧绩放对,现在南康王已经发动了攻势;面对杨忠,面对元颢左右千人幢。 元颢的近卫左右幢两军千余人与杨忠现在正侍立在元颢的行在之外,禁止一切闲杂人等靠近元颢殿内半步。由于萧绩确定萧玉嬛如今正在元颢寝殿中; 他将要硬闯。 包括陈庆之、宇文泰甚至包括陈霸先、杨忠等人在内,所有人都目不转睛。 这时全旭和李泉以及、宇文导、萧东奇全都匆匆赶了过来。 这等热闹瞧得人不知道有多少。 宇文泰自然明白陈庆之的用意,陈庆之不许陈霸先出手,自然也有让元颢看看大梁南康王的厉害之意,自然也有挫折一下元颢的意味。 总之,这不是陈庆之与南康王的矛盾,而是元颢与南康王的矛盾。 站在陈庆之的立场,南康王萧绩乃是大梁皇帝第四子——大梁四殿下;陈庆之自然无法阻拦;但元颢也是他北伐所奉的大魏陛下; 他两不襄助,谁也不能说什么? 萧东奇这时悄悄拽了拽宇文泰的衣角,问道:“这永康公主萧玉嬛是谁?这个萧绩为什么要找她?” 宇文泰摇了摇头,这个他也不知道。 一旁,姚僧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脸色很是难堪,叹了口气,道:“公主乃是陛下的爱子,是陛下与郗皇后所生的爱女。” 萧东奇撇了撇嘴,道:“你们大梁皇室怎么这么乱七八糟?” 姚僧垣苦着脸,叹了口气不语,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出口,那个萧玉嬛曾经拜她为师,跟她学过医,当年便是一个美貌闻名的尤物; 但两年前,她已经被皇室除名; 以至于大量皇室之中现在已经不存萧玉嬛的任何资料档案,而萧玉嬛与萧衍之间也仿佛寇仇,这中间牵涉到大梁皇室的一宗巨大丑闻。 姚僧垣恰恰是极少数知情的几个人之一。 宇文泰见他神色,便知道他与这事有些关联,笑了笑,道:“一会儿回去说给我听,眼下咱们看戏要紧,这萧绩当真如此厉害?” 姚僧垣叹了口气,道:“当年达摩大师曾经访问大梁;与陛下论道说法。” 宇文泰点了点头,这件事他是知道的,达摩和尚拜访梁武帝的故事已经载入史册; 姚僧垣又道:“一开始,达摩从异国来投,陛下十分尊敬,那达摩与陛下一开始谈论佛法,也十分投契,便是在那时指点的南康王殿下的武艺。” “前前后后,达摩一共指点了南康王殿下三日。” 宇文导年少好奇,问道:“为什么只教了三日。” 姚僧垣道:“三日之后,陛下与达摩在佛学起了争执,陛下认为度僧、赈济,施与,广盖佛寺,诵经有功德;” “但达摩和尚却道,这些并无功德;达摩认为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于世求。” 宇文泰听了,只觉得达摩明显更为高深,净智妙圆,体自空寂这八个字,细细玩味,仿佛中有智慧。只是可惜萧衍不悟。 姚僧垣道:“陛下又问什么是圣谛第一义。那达摩和尚道廓然无圣,萧衍认为的神佛圣人,达摩视之如狗屎。 两人与经卷见解全然不同。所以,达摩只指教了南康王三日。” “到第四日上,达摩便在建康城万众瞩目之下一苇渡江去了。众人瞧他折了一苇,翩然渡江,天明气净,都道陛下输了。” 萧东奇吐了吐舌头,道:“达摩和尚确实厉害,但是只教这皇子三天便敢这么猖狂了?对着上千人若无其事,还有杨忠这样的大高手。” 宇文泰道:“不说这个,先看。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 萧东奇道:“上梁山干什么?” 宇文泰一听不由得晕菜,这个时候水浒英雄的八辈祖宗估计还没出世,当下笑了笑,指了指南康王萧绩与那些敌对的鲜卑左右千人幢。 这时,两个千人幢以及杨忠都知道情势紧张,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节骨眼儿上,梁军的主将、使持节大将军陈庆之虽已经赶来,但陈庆之袖手而已。 杨忠这时看了看宇文泰,全旭、李泉,宇文导点了点头。 三人大是激动,望了望宇文泰,遥想昨夜的歃血为盟,齐声道:“明公,我们去帮手吧。” 宇文泰皱了皱眉,道:“不搞笑吗?两千来人,对一个人,还要帮手?传出去杨忠的脸往哪儿搁去?” 那三人想了想也是,但是无形之中,总觉得这个南康王萧绩出手定然不同凡响,一个个心中都是有些惊惧。但是一个个心中也有些期待? 一人独挑千人? 史书上正儿八经记载的除了项羽曾经喑呜叱咤,千人皆废。还有宋武帝刘裕曾经有一次拖一把大砍刀一人驱逐千人的记载。 但现实中众人全都没有见过这种一人单挑两千人的事件,但是从这个人的气场来看,众人偏偏却不觉得这人猖獗。 南康王虽然蒙着双眼,众人也不知道他为何蒙着双眼,但这时心中竟隐隐觉得他似乎胜券在握。 毕竟,他是那个得道的圣僧、一苇渡江的达摩教习了三天的弟子。 说不定便能突破两重千人幢? 说不定便能直闯元颢宫殿,将那个萧玉嬛擒了出来。 所有人目光都望着南康王,都盼望着一睹他从达摩那里所袭来的武艺,究竟是何等的学究天人。 他这时淡淡的说了一声,道:“你们准备好没有,我准备动手了!” 他说的淡淡然,但却仿佛一个人要把两千人给挑了,一个人已经把两千多人给包围了那样的气定神闲。 陈庆之忽然道:“殿下,要不我拨你一队人。” 按照大梁军制,一队约百人,陈庆之这时觉得萧绩他还是有些力孤了。 萧绩微微冷笑道:“不用。一人一剑足矣。” 一百八十七、冲天剑气贯长虹 面对杨忠和两千鲜卑虎狼之士,南康王萧绩向前一步,一名队主跨上一步。喝道:“找死。”举手来格。 话音未落,那队主陡觉触手竟如无物,萧绩右手反绕,单掌如蛇一般顺他手臂上滑,在将及脖项刹那,忽然他手中多出了一柄宝剑。 萧绩刹那间调转剑柄,剑柄铮的一响击在他喉头,将那队主击倒在地。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未看清萧绩掌中剑如何出手,那队主已经僵扑倒地,将士数千尽皆大骇,萧绩一人一剑,不管什么人来,他举手一扑,便阻住来势。 一旋一转,便击倒一人,令其仆地不起,如入无人之境,刹那间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在场鲜卑军将士两千余,他左右开弓,一步击十人,千里不留行;脚下稍无停滞,信步向前。 人群散而傅裹,立时将他包围数百千重,白刃交错,杀声震天。 宇文泰,陈庆之、陈霸先、宇文导等人先还能看见萧绩的背影,到后来只听得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萧绩的背影早淹没在丛丛刀光剑戟里面。 此时,作为元颢临时行在的殿内,元颢仍然在搂着一名女子,吃吃戏笑。 那女子盘坐在他膝上,殿外喊声天崩地裂;他们恍若不闻。这时,她正吊着元颢的颈子道:“萧绩来捉我,陛下真是一点也不怕吗?” 元颢笑了笑,道:“殿外可是千军万马,他如何杀将过来?” 那女子正是萧玉嬛,当今大梁皇帝萧衍与皇后郗徽所生的第三女,生于公元499年,如今正是三十岁,但她一点都没有三十岁的样子。 她肤色白皙,形容妖冶美丽,身段如水蛇一般;腰部盈盈一握,凹凸有致,该肥之处绝不瘦上半分,身姿环肥燕廋,各处都是极致,一看便知是纵横欢场无敌玉女。 望身材,仿佛风尘之中的头牌翘楚; 但是瞧着脸蛋,却偏偏有几分贵气与干净,五官轮廓都恰到好处,似极了好人家的女儿。 这种女子,最是要人性命,瞧着脸蛋,便想爱怜,一旦爱怜上,那种身段,绣榻之上定然是杀人无形。 一望而知,乃是日日吞吐千回的杀人妖孽。 元颢这时也不过三十来岁四十岁的样子,也是出身天潢贵胄人家,与那萧玉嬛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十余日前才勾搭上,彼此正是。 元颢当日只知道她说是来寻找师傅姚僧垣,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已经是色授魂与,这时虽然知道外间混乱,有人正要闯进殿来,捉拿于她,他这时已经对萧玉嬛恋恋不舍。 殿外,杨忠身形一晃,已经拦在了萧绩面前,他虎吼一声,双掌如封似闭,向萧绩击去,但他眼前一晃萧绩便已经失去影踪。 不过,萧绩显然也吃他这一掌劲风拂面几乎揭开眼部蒙目巾,有些微愕,道:“你还不错。” 话音未落,他的背影便已经消失在杨忠的视线中,身形之快,几乎匪夷所思,几如鬼魅,杨忠也不由得望洋兴叹; 萧绩晃过杨忠,瞬间便已经进入了大殿之内。 大殿之外,千军骇愕,这时萧绩所经历之处,仿佛波开浪裂,人群跌扑一片,或坐或倒,或跌或扑,数百人僵卧于地,动弹不得。 此时,距离萧绩方才对陈庆之说出一人一剑足矣,不过一炷香时间。 宇文导、萧东奇、全旭、李泉尽皆骇愕,三人都是北方人,北方人素来讲求长枪大戟的马上功夫,讲求铜皮铁骨的外家功夫,但萧绩这功夫却不是外家。 也并非北方。 众人只瞧着他没入人群,然后听得杀声震天,不时见剑气从人群中穿透出来,直冲霄汉,而且,他还蒙着双眼; 萧东奇呐呐的叹道:“黑獭,我怎么感觉这家伙比高敖曹还厉害?”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要说步战,那确实是比高敖曹还要厉害,要是马战,难说。高敖曹也是万人敌,不过身法灵动却比不上萧绩。” 高敖曹吃的是身体的先天天赋,再加上后天的铜皮铁骨的打熬;属于那种一看身材便知道老天赏饭吃、天生是万人敌的人物; 但这个南康王在某些方面却和陈庆之相似,陈庆之射不穿札,但是威严天成,凛然自有一种威压; 这个南康郡王看着肌肉也未必饱满;看着身材也未必健硕,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书生,一个高傲的、气定神闲的书生。 他的修为更像是开发了后天的潜能和后天的天赋,他的招数似乎是妙到毫巅,一举一动皆是轻灵,千军万马之中,如闲庭信步。 萧东奇道:“这般看来,达摩和尚岂不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宇文泰笑了笑道:“你太小看达摩祖师了,这大和尚心中哪还有什么第一人第二人的概念,他心中已无第一这种虚名。” 宇文泰这话充满了玄机,萧东奇却又觉得宇文泰说的毫无问题,道:“对头,达摩和尚正是心中已经没有第一,所以他才是天下第一。” 宇文泰点了点头,心想正是如此。 他脑海中忽然想到金庸搞什么华山论剑,执着名利论剑的绝不会是什么高手,比尔盖茨从来不为了福布斯排行榜冲刺。 达摩祖师这样不执着一物,忘却万物,随随便便指点一个少年三日,便有震古烁今的武学成就的,这才是古往今来第一,这才是实至名归。 陈庆之这时携陈霸先走了过来,陈霸先这时面上也有骇然之色,他先前还准备与萧绩放对,这时见了萧绩的战绩,不由得骇然。 陈庆之走到宇文泰身前,道:“走,快陪我去殿内看看。” 宇文泰道:“好。” 几个人快速穿过人群,往大殿内走去,萧东奇也想跟去,陈庆之皱了皱眉,宇文泰道:“那萧玉嬛是女的吧,让她跟着,去瞧瞧。” 陈庆之点了点头,心想宇文泰所言也有道理,当下默许。 姚僧垣紧紧的跟了上来,与陈庆之说到:“三公主与我颇有渊源。”那萧玉嬛曾与他学医,他这般说时也并不为过。 陈庆之当下也允从姚僧垣跟随入殿。 殿前阶上,杨忠放过陈庆之、宇文泰、萧东奇,却拦住了陈霸先,这是宇文泰有心示意,杨忠立即会意,陈庆之前面匆匆行进,没留意到。 杨忠一伸手,陈霸先出手,两人瞬间便过了数招,竟然是不分轩轾。 陈庆之听闻动静,回头看了看,道:“你们两人都进来。” 萧绩这时早已经进了殿内,照道理来说,萧玉嬛无路可逃,这里毕竟只是睢阳,只是临时行在,并非洛阳宫殿千门万户。 萧绩一人,一剑,一袭血衣,一步一步出现在元颢和萧玉嬛的视线里。 他跨进殿内,一步一步向前,直接走到元颢面前,掌中剑出,一股冰凉透体的剑气立即从森森剑尖上侵入元颢的喉头皮肉。 冰凉冰凉而幽绿的死神仿佛立刻从萧绩掌中宝剑的剑身倏然侵入到元颢的体内,元颢体内的生魂被这死神一迫乍然惊醒…… 殿外,声音还未消歇,殿内,元颢凛然而有惊惧之意,他盯着眼前这个人; 这个人用一支温润如玉、薄如蝉翼的小剑正抵着自己的喉咙。 “五步之内,天下无人能够救你,交出萧玉嬛由我带走。” 一百八十八、大梁公主萧玉嬛 元颢冷笑望着喉咙边的那柄剑,剑锋上仿佛跳跃着死神,他有一刹那担忧会死。 只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眼前晃过萧玉嬛那几近魅惑的眼神,“答应我,救我!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终究是萧玉嬛那种少妇窈窕的致命诱惑战胜了他对可能死亡的恐惧,而且,他相信萧玉嬛说的,萧绩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毕竟他是大梁皇帝萧衍——萧绩的父皇亲自推出的北伐的一把尖刀。 如果萧绩敢杀自己,肯定在全世界把萧衍的信誉和脸全都丢光,他笑了笑,道:“你不敢杀我的,至于萧玉嬛,是你姐姐吧?” “你一个做弟弟的,千里追杀你姐姐,你不觉得过分吗?” 他笑了笑,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 “我可以算你的便宜姐夫哦,将来我跟你姐姐生下儿子还得叫你舅舅呢,你这般杀气腾腾是不是不好?” 萧绩倒是没想到元颢这般无赖。 他的眼睛在室内逡巡着,这座殿阁不大,毕竟睢阳这样的小地方,这里原来不过是睢阳的官衙,他确信萧玉嬛在这里无处可藏。 他的眼睛在搜寻的同时; 陈庆之已经携宇文泰、率着杨忠、陈霸先、萧东奇、姚僧垣赶了进来。 元颢一见陈庆之,便不由的怒形于色,沉声喝道:“节下,你怎么搞的?朕的寝殿居然任人来去自由?朕的安全都堪忧。你说朕还怎么北伐?” 陈庆之弯腰鞠躬谢罪:“臣罪该万死。臣以为陛下的两个千人幢定能阻敌,没想到竟不堪大用。” 宇文泰听了心中不由得莞尔,陈庆之口中虽然说得是罪该万死,但是这后面一句话却暗藏警告,暗示元颢自己所招募军队不堪大用。 潜台词自然很容易明白,你别妄想找一些鲜卑、大魏军士便想制衡于我。 元颢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铁青。 宇文泰这时见元颢身后的粉红色帷帐动了一动,情知必定是萧玉嬛藏在里面,便向萧东奇使了个眼色;萧东奇身形还未发动; 萧绩眼尖,早已经后发先至,他倏的一声揭开了帷帐,陡然间便如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的倒遁了回来,口中破口大骂道:“不知廉耻。” 帐内响起萧玉嬛吃吃的笑声,道:“咦,弟弟骂姐姐不知廉耻,真是好弟弟呀。” 帷帐掀开,萧玉嬛裹着一条薄如蝉翼的床单走下绣榻。 她什么都没穿,就裹着一个被单,想来她方才是完全裸的藏在帐内,萧绩蒙着眼睛,伸手想必探到了她身上什么不可描述的部位。 是以才如被蛇咬蜂蛰一般,惊惶而退。 宇文泰心想,萧绩武艺如此高强,这女子心思奸狡倒也不遑多让,与这萧绩正是将遇良才,两人都出身皇家,但却都是江湖的手段。 她定然是故意的将不可描述之处往萧绩的手上凑,这才一招击退萧绩。 殿外,两千虎狼之士都做不到的事情,但她一招便已制敌。 这一招虽然极其不要脸,但却很是奏效。 萧玉嬛笑吟吟的走到元颢身边,挑衅的看了看萧绩,道:“四弟,蒙着眼干吗?不敢看你姐姐呀,姐姐的身子可美啦。” “想必你这辈子都未必能瞧见比你姐姐更美的身段了。” 萧东奇一旁听见,大是不服,不由得昂首挺胸。 萧玉嬛一旁瞧见,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小妹妹,你的本钱可及不上我。” 宇文泰正要阻止萧东奇不要搭腔说话,却见萧东奇忽然从他的身旁踏出两步,竟是向着萧玉嬛走了过去,宇文泰伸手去拽。 萧东奇竟然忽的一手打开了宇文泰的手。 只见姚僧垣忽然跨上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色布带,布带嗖的一声扣住了萧东奇的双眼,将萧东奇拽了回来。 众人不由得大是愕然。 宇文泰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萧东奇方才那一语之间,便已经被萧玉嬛迷惑了心智,难怪姚僧垣要跟了进来。 这萧玉嬛想必是跟姚僧垣学的摄魂催眠之术,难怪萧绩这般厉害,也一直蒙着眼,这萧玉嬛的摄魂催眠之术只怕还在姚僧垣之上。 只是,姚僧垣用来治病救人,这萧玉嬛却走得是另外一条路子。 萧玉嬛本来是打算制住萧东奇,然后身边多一个筹码,见姚僧垣出手,不由得笑吟吟道:“师傅,您可不能胳膊肘向外拐啊。” 姚僧垣道:“公主,你们的家事,僧垣不敢参与。” 萧玉嬛吃吃的笑道:“不参与就好。” 他望了望萧绩,道:“四弟,你要抓我,我光溜溜的,你抓了我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元颢也冷笑道:“四皇子,你这是想破坏陛下的北伐千秋大业。” 萧绩冷冷一笑,道:“做你春秋大梦的北伐大业,父皇若真有意北伐,何以不后续增兵?还有元颢你一路招募大魏军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作何勾当?” 陈庆之一旁笑吟吟的站着、看着,也不说话。 其实,很多话说开了更好,只是平时,他碍于身份,没法和元颢交流。 但萧绩乃是大梁皇子,对萧绩而言,元颢不过是一个困境来投的异国投机分子,不像像陈庆之这样还存在着名分上的“君臣”羁绊; 因此,他也不插嘴,只是静静的观摩。 元颢这时早已经恼羞成怒,他先前被陈庆之暗暗的怼他招募的人员不中用,这时又被萧绩这般不留情面的当众羞辱,不由得勃然变色。 他忽然愤怒的向着萧绩扑去。 萧绩忽然轻轻一侧,一闪身,元颢扑了一个空,萧绩手腕一翻,已经将元颢挟持在手中,他手中的剑已经架在元颢的脖子上。 他先前在陈庆之等人还未进入的时候,其实便已经制住了元颢,只是彼时萧玉嬛还未露面,萧玉嬛露面之后,他弃了元颢又转向了萧玉嬛。 但萧玉嬛奸狡无比,他自料难以擒拿。 萧玉嬛裹着被单,只用一只兰花指轻轻的拈着边角,时时刻刻似乎都能掉下来,萧绩知道她的摄魂术厉害,蒙着眼睛,只听靠听觉。 他不能真擒着一个光溜溜的姐姐回去。 但眼见元颢来袭,他瞬间想到另外一个办法,再度擒住元颢,可以逼迫陈庆之方面将萧玉嬛给擒了。 他宝剑一横,口中叫道:“陈庆之,你还不赶紧帮我擒住这个妖女?” 元颢怒道:“陈庆之,你敢,你若擒了萧姑娘,朕也不北伐了,朕看你收复洛阳,直下大魏都城的雄心壮志怎么实现?” 宇文泰倒是没有料到萧绩武艺这般高强、出入万马军中浑若无事的一个人,竟然也这般卑劣,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过,萧玉嬛确实是奸狡无赖,萧绩确也拿她没办法; 这女子简直勾魂摄魄,便连宇文泰也不敢正眼瞧她; 而且,他们是亲姐弟,居然这般水火不容,中间想必是有什么重大的皇室纠纷,遥想到萧赞当年投靠大魏,当时传说萧衍的弟弟萧宏与萧赞老婆乱来。 大梁皇室内部的丑闻多的要命。 临川王萧宏与萧赞老婆的事情不确定真假,有可能是萧赞捏造,但是萧宏跟自己的亲侄女永兴公主萧玉姚勾搭成奸并谋杀萧衍之事则是铁板钉钉。 这萧玉嬛说不定也牵涉什么皇宫大内的丑闻也未可知,北伐可不能因此中断 一百八十九、魅惑之术 (本节乃是第三卷189章,发错卷目,误发至第二卷中,尚祈见谅) 萧绩见陈庆之默然不动,道:“你可别听元颢胡说,他能让你不能北伐,本王也能。” 他手中剑忽然勒紧,元颢的脖项上登时沁出了一丝鲜血。 “杀了他也就是了,很简单,然后父皇宣布一下元颢陛下暴病身亡,姚神医不是在此么?正好杜撰几部侍疾日记即可。” 萧绩说的轻描淡写,口角之间还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 萧赞的事情他近日隐约也听到一些,父皇对于这次北伐已经不怎么抱希望,从种种迹象都已经可以瞧出端倪; 也就陈庆之有些情怀,还希望实现攻下洛阳这个生平抱负; 元颢听罢这些不由得有些慌张,喉咙又被剑抵住,这时忽然一口气上不来,竟自晕了过去。 陈庆之对陈霸先悄悄耳语了两句,陈霸先匆匆转身出去; 萧绩道:“陈庆之,你想做什么?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陈庆之淡淡一笑,道:“四殿下,你要抓三公主,那是你们姐弟之间的事情,但是既然在我军营之中,最好还是听我约束才是。” 宇文泰望望陈庆之,见他依旧不动声色,不由得佩服他能沉得住气,陈霸先这才出去,想来在外面应当是有所部署。 不过,以萧绩这般武艺,陈庆之的那些汉人军马,只怕也未必比这些鲜卑军士为强。 萧绩这时又断然喝道:“陈庆之,你若还想北伐,乖乖的便将萧玉嬛擒了送我?她除了一身媚术、极不要脸,功夫稀松平常。” 萧玉嬛笑了笑,道:“萧绩,你当我死的呀,他们想抓就抓。” 不过,他话虽这般说,心中却已经有了些惧意,抬眼向陈庆之瞧去,陈庆之知她目光厉害,并不与她目光交接,避开了去。 萧玉嬛又望了望杨忠,道:“这位年轻小哥,过来抓我呀?” 杨忠眼观鼻鼻观心,不作一声,他在这群人当中其实最为狼狈,陈庆之、宇文泰、姚僧垣都是见过女子之人,心中的遐想、期望比他少了许多。 他却是这五年来困在江南,囊中羞涩,几乎全无与女子打交道的经验; 再说了,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他虽是汉人,江南却并非他的父母之邦;因此,在江南这几年,种种因素所致,他还是一个雏儿。 对女性,他一直又是向往,又不时痛斥自己的奇思怪想; 他这几年真正交往都是汉人男子,女性绝少。平时不免多番想象,睡不着觉,只好读两本破书,勤加克制,自以为圣人与佛。 夏天有时穿了厚衣厚裤,冬天不免穿了薄衣单裳,来抑制欲念。 但有时他在人群中辗转反侧,亲身接触,不免与一两个女人擦身而过。 女人那丰满窈窕、凹凸有致的身段紧贴着他的胸膛擦过去时。那一霎那,他又仿佛被雷电击到,不由陶醉的双眼都闭上。 嘴里不免低声嘟囔红颜祸水,心中却大骂自己不争气,骂毕之后,不免又想,再撞上一个体验一番,一定好好享受。对于女子,尤其是美貌妖异的女子,他每每见着,总是面上表情与心中思想大异,一时恨不得立时按倒,一时又心中破口大骂,天人交战,从未有如此之怪。 他平日里便这般撕裂,这日见了萧玉嬛这等绝世妖物,不由更加撕裂。 萧玉嬛那“过来抓我呀”五个字才说罢,他身材已经不由得有些颤抖,如蒙雷殛,不由得不由自主向着萧玉嬛走了过去。 姚僧垣见状不由叫道:“杨将军。” 杨忠听了却全无反应,宇文泰上前去拽,杨忠一摆手,登时将宇文泰震脱,他目中、心下天人已经交战,但却依旧脚下不变,向萧玉嬛走了过去。 萧玉嬛微微一笑,道:“杨将军,我一瞧,这里除了我那个自大狂的弟弟之外,你便是这些人当中武艺最高的那个。” “你只要保护我逃出殿外,我便是你的。你看如何?” 杨忠听她说罢,木然点了点头。 萧玉嬛道:“你这一生当中,瞧见过还有比我身材更好的姑娘么?” 杨忠叹了口气,道:“没有,姑娘,你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绝世妖孽,我只爱你一个人,你要我做什么我便为你做什么?” 萧玉嬛道:“你想不想跟我那样?” 杨忠吞了吞口水道:“我想,天下的男子都想。” 萧玉嬛微微一笑,道:“这天下也不知道有多少男子想跟我春风一度,你在这几个人中,武艺最高,那我就选你。” 杨忠道:“谢谢姑娘。” 萧玉嬛道:“跟我共赴巫山的滋味乃是天下最美之事,你想不想知道那种蚀骨的滋味?” 杨忠又吞了吞口水,道:“想,想的要命。” 他的神智这时几乎已经完全被征服了,萧东奇一旁急的跳脚,道:“黑獭,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凉拌。” 姚僧垣一旁也有些着急,看了看陈庆之,又看了看宇文泰,道:“节下、黑獭,还不快想些办法,若三公主真的遁走,北伐大业会真的告吹。” 北伐确实是陈庆之如今最为挂心之事,但他此刻似并不犹豫,淡淡然,仿佛胸有成竹。 杨忠这时已然走到萧玉嬛身旁,萧玉嬛抬起兰花指,勾了勾杨忠的下巴,道:“你休担心我食言,你若护我出去,我确实愿与你春风一度。” “我会将你送上人间极乐,让你不枉此生,只要你不惧下不得榻。” 杨忠面呈喜色,道:“姑娘,我愿为你效死,肝脑涂地。” 萧玉嬛魅惑一笑,心满意足;她魅惑杨忠,目的已达。 她自身虽有些武艺,但是在萧绩这等达摩祖师亲传、人间武艺大宗师眼里,她那点武艺却是不值一哂,但她皇室出身,毕竟见闻广博。 这时如水双眸略略瞧过殿内数人,陈霸先已经离去自然不论。 陈庆之她也不用看,因为她自小便与陈庆之相识,陈庆之是她的“大仇人”兼父皇萧衍的贴身文书、棋友,寻常射不穿札。 陈庆之于武艺之类甚为普通,只是兵法却甚是厉害。 不过,眼下在这殿内,萧绩挟持元颢,陈庆之想必也是投鼠忌器,谈不上什么兵法了,她素知陈庆之也是个忠臣。 陈庆之虽然不愿意介入自己与萧绩以及大梁皇室的恩怨,但是陈庆之的北伐中原情怀是一直有,萧绩以此要挟,陈庆之也许就范也未可知。 陈霸先忽然离去,她便有些警惕,说不定是召集几个女子入来擒缚于她也未可知。 她在男子堆中可谓天下无敌,常常只需一眼便能击败英雄宿将,名王大帝,收为己用,但这等媚术对于女子却不甚有效。 若是陈庆之召集几个五大三粗的军中浆洗军婆子过来,自己一时之间要施展摄魂术同时对付众人,却是不大能够。 摄魂术一次只能对付一人,从对方眼神之中侵入,蛊惑对方心智,但对方若一拥而上,便不大奏效。 自己虽然有无敌魅惑之术。但这些军婆子对自己的这傲人身材只怕并不魅惑,男子们愿意为之生、为之死、为之奋斗一辈子之物,女子可是天然不惧。 一百九十、美人计英雄诗 (第一百八十九章误发至第二卷最后,主要内容为萧绩闯入殿内,却为萧玉嬛用媚术掣肘,擒拿不下,遂劫持元颢,威逼陈庆之擒下萧玉嬛,萧玉嬛则制住了杨忠) 萧玉嬛心思缜密,这时想到陈庆之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北伐情怀,找些军婆子来对付自己; 她一眼便瞧出杨忠呼吸悠长,胸腰之间倒三角的绝佳身形,一看便是练家子,且在这伙人之中武艺最高,当下便对杨忠施法。 殿内情形瞬息之间急剧变化。 萧绩见状大喝,道:“陈庆之,你莫非是真的不想北伐了么,你若纵容萧玉嬛逃去,你便走着瞧,我便立刻杀了元颢。” 陈庆之沉吟片刻,道:“四皇子、三公主,在下还是以为两位的恩怨最好还会自行解决,不要牵涉到军中来。” “曹操割发代首的故事,还有汉文帝被周亚夫拦在军营外之事,我想都是着名的古代典故,你们出身皇家,家学渊源,想必都听过。” 他这番话说的不疾不徐,也谈不上有多威严,但是萧绩、萧玉嬛听了却各自心中一震。 两人都与陈庆之认识甚久,知道他兵法厉害,这时听陈庆之毫无惊惧之意,语气之中似有威胁之声,一时莫测高深。 萧玉嬛这时已经管不得那么多,听罢陈庆之言语,牵着杨忠的胳膊边走。 萧绩见萧玉嬛要走,身形一晃,便欺到杨忠跟前,大叫道:“休走。”一掌向着杨忠的后背拍去,杨忠知道厉害,抵敌不住,身形斜逸。 萧绩便立时站住了殿阁玄关方向。 萧东奇这时关心杨忠安危,他与宇文泰心态却有些不同,她昨夜才与杨忠等人确立江南七怪名号,彼此歃血为盟。 盟誓之中,已经隐隐将对方当做宇文泰麾下。 宇文泰心中却想,瞧着这萧玉嬛乃是绝世尤物,像杨忠这种小鲜肉若被萧玉嬛掳去,肯定会榨干到不成人形,这可怪不得自己。 这也不是自己要对付他。 这是个人命数,与自己无关,但陈庆之这边北伐大业他也甚为关注,按照历史,陈庆之最终是北伐了,只是,北伐途中居然会遇到萧绩、萧玉嬛。 而且,这对姐弟俩居然如此妖孽,史料无载; 这场冲突历史记载之中也没有。 他心想,也许这场冲突事关大梁皇室尊严,所以大梁的史料、或者陈庆之等人日后会对这段历史讳莫如深,所以没有记载。 他转念又想到杨忠,若不施救,日后会影响北周一统么?毕竟杨忠为北周建立大功也不少。 他脑海之中这时思虑不少,心想杨忠被掳,并非出自自己授意,与自己所确立的“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也没什么违背。 萧东奇哪里知道他这许多想法,这时已经牵着他的手,不停的摇晃,道:“黑獭,你这么有办法,你帮帮杨忠,救他回来。” 宇文泰皱了皱眉头。 姚僧垣这时也过来道:“杨将军可惜,他日后本来能够成为您麾下巨擘。” 宇文泰这时不由得有些两难; 眼见姚僧垣与萧东奇都巴巴的盼着自己相救杨忠,他若不施救,也说不过去,当下便道:“我只能尽力,最终还是要靠他自己。” 萧东奇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此时,萧玉嬛与杨忠正往殿东边退去,他们的身后是一堵墙,萧玉嬛这时拽着杨忠,退得悄无声息。 那个萧绩虽然是武学大宗师一流人物,临敌经验却是不甚足,考虑问题并未周到。 他这时只觉守住了殿门萧玉嬛便逃不出去,他耳朵不停翼动,听得二人呼吸之声仍在殿内,便已放心,料两人逃不出去。 但宇文泰与陈庆之却不同,他们两个都不似萧绩怕窥见亲姐姐,遮了双目; 这时眼见萧玉嬛所退方向身后有一堵墙,这时俱各都立刻探查出萧玉嬛有可能穿墙而逃,以萧玉嬛的功力震榻墙壁虽然极难。 但以杨忠的膂力,震榻墙壁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陈庆之这时的神情也有些微紧张,之前他吩咐陈霸先外出部署,只怕陈霸先未必能够预料到萧玉嬛能够挟持杨忠,未能部署这一面的阵法。 宇文泰转眼瞥见陈庆之忽然之间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怔。 自萧绩闯殿、入殿、萧玉嬛现身以来,陈庆之的神情总是十分镇定,面色一直如古井不波,气定神闲,那时,他一直相信陈庆之能搞定此事。 但眼见陈庆之这一刻,对萧玉嬛欲穿墙而逃出现了些许的震骇。 他心中立刻明白应该是出现了陈庆之并未预料到的局面,而这局面不再像先前萧绩的恫吓一样无效。 极有可能,先前萧绩虽然恫吓,但是陈庆之似仍有办法将萧玉嬛与萧绩双双留下,但如果萧玉嬛穿墙而逃,有可能会改变形势。 这时形势十万火急,他这时眼见陈庆之担忧,心想,我若再不出手,说不定陈庆之真的不能北伐? 但他对自己的方法,是否成功? 是否能唤醒杨忠,心中也颇为不确定。 他望了望陈庆之,点了点头,又望了望姚僧垣道:“你与我一起上前,你盯住杨忠,看能不能将杨忠从痴迷之中解救出来,我试一试。” 姚僧垣见他同意出手,心下大喜,当下迫上前去。 萧玉嬛叫道:“你们止步。”又对杨坚喝道:“出手。” 杨忠蓬的一掌向后击去。 宇文泰大声叫道:“杨忠,你忘了关中之约么?你忘了歃血为盟么?你忘了建功立业么?你在江南五年,破衣烂裳,不改其志,为的什么?” 话音未落,杨忠身躯果然震了一震。 姚僧垣见状大喜,道:“有反应,有反应。” 宇文泰随即又朗声吟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陈庆之微微诧异,不知宇文泰何以突然吟咏起前代大诗人鲍照的词章,但他皎然心知,宇文泰作此吟咏,必有用意,当下微微一笑。 这几句诗,萧东奇之前也听杨忠吟唱过,仿佛还不止听了一次。 这时见宇文泰吟唱起来,声音清越,杨忠听闻,似是情绪有些波动,萧玉嬛这时正准备牵杨忠的手从已经击穿的颓墙之中逃出去。 她拽了一拽,只见杨忠并未动弹,不由得大愕。 她轻斥一声,道:“你瞧着我。” 姚僧垣道:“杨忠,看我的眼睛。” 杨忠的神智这时仿佛逐渐清醒 宇文泰又沉声道:“杨忠,你忘了关中之约么?你忘了歃血为盟么?你忘了建功立业么?你在江南五年,破衣烂裳,不改其志,为的什么?” 杨忠心智仿佛再震,他虽然为萧玉嬛的绝世无双魅术所惑。但宇文泰这醍醐灌顶的大喝,乃是藏于他潜意识之中的东西; 是他平日里千百遍提醒自己的一些东西,有关信仰、有关功业,有关家乡,是他潜意识里被他浅表意识激励最多、最容易被唤醒的一些东西。 陈庆之见他色动,这时情知鲍照那几句诗必也是杨忠长期玩味、吟哦的心志写照。这时已知宇文泰用意。 当下便也朗声念出,“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萧玉嬛大愕,一时不知这些诗词为何如此具有魔力,当下抓起杨忠的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胸口,酥声道:“杨忠,你且摸摸。” 一百九十一、诸葛武侯八阵 陈庆之、宇文泰俱各吟哦,姚僧垣、萧东奇这时也全都明白宇文泰用意,众人齐声吟道:“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杨忠身躯不停的发抖 这些声音如洪钟大吕一般,一字一句的敲击在他企图建功立业的潜意识上 萧玉嬛这时犹自抓住杨忠的手向着她的胸口按去,杨忠忽然全身如筛糠一般的一阵颤抖,陡然大喝一声,挣脱开来,将萧玉嬛一把推出一旁。 萧玉嬛再也没有料到,她的媚术此刻会忽然在杨忠身上失效,不由得脸色刹那间苍白。身形踉踉跄跄跌出几步,口中叫道:“好,你好” 他话音未落,萧绩听声辨位、武学修为何等神速,这时早已经轻烟一般掠到她身边。 萧玉嬛猝不及防,萧绩的手已经伸了出来,连点了她数处穴道; 趁着她身上床单将落未落之际,将床单接过呼呼呼转了几圈,登时将萧玉嬛裹成一个大粽子一般; 先前萧玉嬛自己身披床单,仿佛穿着一条美丽衣裳一般雅致,床单拖地曳如长裙,这时萧绩哪里管她,床单横七竖八的一裹,扛在肩膀便走。 刹那间掠出门去。 陈庆之见萧绩由大门掠出,心下暗自舒了一口气,大门外,陈霸先料早已经部署好阵法;萧绩便武艺绝顶,只怕要想突围也没那么容易。 这时,陡然间,一条黑影跟了出去,口中叫道:“放下萧玉嬛。” 那身影正是元颢。 萧绩哈哈一笑,道:“我倒忘了你,来的正好。” 他的左右一兜一转,已经搭住元颢肩膀,登时提了便走。 仓促之际,变出非常,当真是谁也想不到。 那萧玉嬛这时在萧绩肩膀上忽然朝着宇文泰叫道:“黑袍小子,你能救杨忠,能救我么,我能帮你制萧赞。” 话音未落,大殿之外,陡然已经响起陈霸先的威严声音,大喝道:“儿郎们,列阵,布诸葛武侯八阵图。” 大殿之内,宇文泰和萧东奇听得萧玉嬛的求救之声提及萧赞,这时都不由得一凛,便不由自主的奔了出去。 陈庆之这时不料元颢自己多事,仓促又被萧绩所擒,不由得暗暗皱眉,也跟了出来,紧接着杨忠、姚僧垣全都跟了出来。 大殿之外,陈霸先正在指挥士兵们顿时操持起兵器,刹那之间分出八卦形态,在八个方位站定,分别乾坤,坎水离火。 宇文泰对阵法也做过了解,这时抬眼一瞧,此阵他并未见过; 似乎近年来的兵法载籍,也没有见过,像是五行八卦阵,却又隐隐与五行八卦阵有些不同。 这阵法八人一组,分为八组,各持长兵短刃,按照八卦方位列定,已然堵在了大殿门口。 先前那些大魏军士两千余人都隔挡不住萧绩,这时尽皆在一旁指指点点,一个个疑惑丛生,议论不绝于耳。 有人道:“梁军才六十四人,便能比我们千军万马强?便能阻住那个岛夷?” 又有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看玄,那岛夷的武艺恰似天神转世,休说咱们两千人,便再来两千,一样拦挡不住,陈庆之六十四人便想拦阻?” “岂非痴人说梦?” 紧接着又有人说话:“陈庆之倒是聪明之极,怕他的七千军马都拦不住,所以便只拨了六十四人,这样,便拦不住,传出去也不算堕了威名。” 众人议论之际,萧绩一手拽着元颢,一肩扛着萧玉嬛已经闯入阵法之中。 宇文泰定睛瞧去,见萧绩在阵中,先前还畅通无阻,但忽然之间便立定,似乎在寻找方位,他两手一提萧赞,一提萧玉嬛都不空闲,于是脚尖频踢,向虚空击去 陈庆之稍稍面露喜色,道:“黑獭,从现在开始,你们得跟着我,此阵雄奇混沌,你们别走岔了。” 众人见萧绩在里面狼奔豕突,奔来奔去,身形如电,却始终未能突破,一时都是大骇。 陈庆之又道:“此阵分为八门,生死休伤杜景惊开,只有循生门、开门出入才能进的此阵,出的此阵,但生、开两门变化万方,常人绝勘不破,越是强横越是死路一条。” “不识此阵者我一日不撤阵,一日便陷在此中。” 宇文泰不由的有些骇然道:“节下,我读阵法、兵家典籍也算不少,并未听闻过这个阵法,你这阵法从何得来?” 陈庆之笑笑道:“我家族中,敬重诸葛武侯,一次曾到一个叫鱼腹浦的地方,见到诸葛武侯当初困住吴国大将陆逊的石阵,遂顶礼膜拜。” “在鱼腹浦不远处有一白衣老者,自称是武侯后人,遂赠一书,载此阵法。” 诸葛亮奇阵困陆逊,宇文泰是听说过的,诗圣杜甫甚至认为诸葛亮是因为八阵图才成名的,有诗云:“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遥想当年诸葛武侯只是在沙滩上随便寻了一堆石头,便成法阵,困住当时东吴第一名将陆逊,阻住了他追杀夷陵大败的刘备。 宇文泰本来对诸葛亮不甚感冒,毕竟历史记载的诸葛亮太过遥远,又不曾一统天下。 但这时见陈庆之这般感佩,又见陈庆之所设这法阵,困住了萧绩,心中不由骇然,两千余条鲜卑大汉都困不住的萧绩在六十四人法阵之中突破不得。 宇文泰这时不由得叹道:“节下,如此说来,也是奇遇,该你得到这般玄奇的阵法。” 陈庆之道:“诸葛武侯真乃神人,他用几颗石头摆就的阵型,我得用大将、兵刃、军士才能勉强摆就。” 陈庆之说罢,便连宇文泰也嗟叹不止。 当下心中对诸葛武侯也不由得神往不已,想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这倒是可惜了,早知如此,这次来江南,该去蜀地祭拜武侯的。” 陈庆之道:“值得一拜。” 宇文泰心中想向陈庆之学这阵法,但一时难于开口,心想这等神奇阵法,自己又非汉人,对方如何肯教,当下不由得作罢。 这种事情除非陈庆之自愿,丝毫勉强不得,但此刻眼见陈霸先军阵运转开来,隐隐然有雷鸣之势,雷动风举之态;阵中飒飒风响,如云腾海啸。 心中终究是爱煞了,如此奇阵,而不能学而习之,不免大有暴殄天物之感。 此时,眼见陈霸先举起手中小型三角黑龙旗,快速的切换着手中旗语。 他神色肃穆,将黑龙旗在手中摆动,随着他的黑龙旗摆动一名通讯兵出吹起了号角,发出了呜呜呜呜呜之声。刹那间,阵型又动。 区区六十四人穿梭纵横,隐隐然有百万人之势,宇文泰不由得骇然,陈霸先忽然大喝一声:“杀” 杀声过后,六十四人忽然弯弓向天,拔刃注矢,场中的每一件兵器似乎彼此之间都有联系,散为千百,聚为一气; 万千刀光剑影、刀枪箭矢所透漏出的杀气森森,透阵而出。冲天的杀气从军阵之中直透云霄。 此刻,殿外上空,一派兵戈肃杀、黑云压城城欲摧之相; 整个殿外空气忽然肃穆,空气静止。 这时不知哪里飞过来一只落单的鸟儿,掠过军阵上空,尚未来得及悲鸣一声,已经被冲天杀气所伤。坠落长空,血羽飘零。 一百九十二、大梁皇室丑闻 法阵之上,天空之中,一群群鸟儿惊叫着飞来,仿佛受到了何等过度惊吓一般。 这些鸟儿铺天盖地,嘎嘎尖叫,逃离陈庆之所部署的这六十四人军阵之外。 天空中登时空了一块,这些盘旋的鸟儿在飞抵军阵上空之时,显然感受到了地面上传来的杀气,绕开了军阵,天空中刹那形成了一道空心圆奇观。 成千上万只飞鸟们围绕着军阵上空这个空心圆在飞翔; 彼此呼朋引伴,传达着巨大的躁动与不安。 这时,宇文泰、萧东奇、杨忠等尽皆惊骇,众人都料不到这法阵区区六十四人,如此有如此大的威力。 此刻,陈庆之和陈霸先密切注意着阵内萧绩的动向。 陈庆之携了宇文泰的手,道:“咱们入阵,大家手挽着手,顺我脚步,不可行差踏错。” 众人随陈庆之入阵,但见阵中也只是寻寻常常的军士站立,八人一组,似乎并无异样,萧东奇有些好奇,道:“这是怎么困住萧绩的?” 宇文泰道:“这便是阵法奥妙了,此阵一步一景;你看到的说不定与我看到的都不一样,萧绩看到的更是截然不同。” 陈庆之挽了宇文泰的胳膊一把:“咱们先去阵中央。” 从阵外瞧去,陈庆之与宇文泰、萧东奇等人此刻正往中军法阵上走去,陈霸先已经在那里搭建了一个三尺余高,可容十来人的高台。 众人随着陈庆之向台上走去。 这时阵外的鲜卑军士们,眼见空中飞鸟,阵中萧绩,一个个都是骇异不已,议论声犹能传入阵中:“这阵法看上去也不过如此,怎的这般厉害?” 陈庆之这时已经走上了高台,见萧绩仍在阵中停留,只是并不动弹,他脸上的蒙面巾已经摘去,眼中有茫然之色。 陈庆之微微一笑,远远将声音传了出去,叫道:“四殿下,既然入阵,可识此阵玄妙啊?” 萧绩原本自料这阵中不论如何凶险,以他的武艺纵横,这数十人的阵法绝计拦他不住。 但他方才闯入阵中,眼看着手便袭向前方的陈霸先,立马便要得手,但手上忽然一空,陈霸先竟然刹那从眼前消失了,他站住,立定,脚跺了跺。 确认踩着实地无误,确认陈霸先并非虚幻,再次放眼望去,陈霸先已经踪迹不见。 陈霸先道:“四殿下,欢迎入阵。” 萧绩见他一副气定神闲之状,略有些心慌,看着陈霸先仿佛真人,他以极快的速度再度掠去,伸手一探,便又探了个空,乃是幻象; 当下见势不好,方欲出阵,忽然狂风大作,一霎时,飞沙走石,遮天盖地。 但见怪石嵯峨,槎枒似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山;江声浪涌,有如剑鼓之声。 空气之中弥漫着种种幻象。 正与当年东吴第一大将陆逊闯入八阵图中有几分相似。 他顿身形,向上直冲,天上似忽然铺天盖地坠下一张网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从网下一滚,翻将出来,看着对面一道门,不由得心下大喜,掠将过去,但门刹那间便幻为一座山石; 山石上陈霸先呵呵大笑:“找死,找死,此是死地,如何擅闯。” 萧绩一掌按去,掌风呜呜,声势雄浑,但一掌之力,竟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他肩扛萧玉嬛、手拽元颢,这时心知这阵法诡异,手舞足蹈、剑劈掌削,看似威力无穷,但都无济于事。 他的身影急速闪动,在八阵图中重新开始狼奔豕突。 陈庆之与宇文泰等人在中军高台上望着一道萧绩身形飘忽,在阵内八门之中倏忽乱窜,犹如闪电,都是又骇然,又惊叹。 若非这八阵图这般玄妙,绝计困他不住,萧绩力挫两千鲜卑,绝非幸致。 但萧绩倏忽来去之际,刹那之间冲阵已经数百来回,这时也是愈来愈慢,渐渐的,他再次立定身形,喘息不已。 陈庆之笑吟吟道:“四殿下,你若知趣,便放大魏陛下归来。” 元颢这时被萧绩拽着奔来奔去,已经累的面容苍白,形容憔悴欲死,他寻常养尊处优,内力、身法那里能与萧绩相比? 萧绩识得此阵厉害,也不敢放过手中筹码,他心知筹码一丢,便失了谈判本钱。 听得陈庆之要求释放元颢,他盘腿坐下,冷笑一声道:“要本王释放元颢,那真是谈何容易?陈庆之,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除非陈庆之派人入阵来接元颢,那时来接元颢的人总归不能虚幻,到时擒住,再做打算。 他话音未落,元颢也已经纵声叫道:“陈庆之,此人若不释放玉嬛,朕绝不回去,你若还想奉朕为帝,北伐洛阳,你便叫这厮放了萧姑娘。” 陈庆之听罢,不由得有些踌躇,面色凝重起来。 他本来的原意,是将元颢搭救出来,至于萧玉嬛和萧绩的皇家恩怨,他也不去管它。 他们姐弟俩的恩怨,适才听姚僧垣解释,他稍稍知道一些,萧玉嬛是萧衍的皇后郗徽的遗腹子,便在萧玉嬛出生那一年,郗徽便莫名其妙的死了。 当时郗徽年仅三十一岁,便猝然崩逝。 在郗徽之后,一连串有关郗徽与萧衍的宠妃丁令光的传言开始暴露出来,诸如说郗徽如何逼迫当今太子的生母丁令光; 这些说法之中描述郗徽妒忌心极强,描述郗徽对待丁令光蛮横无道,让她每天舂米五斛云云; 但这个说法遭到了郗徽的三个女儿的一致反对;此事在大梁皇宫之中,讳莫如深; 郗徽的三个女儿对此事大加怀疑,俱各都认为是丁令光和萧衍合谋,逼死了郗徽。 因为丁令光嫁给萧衍之初便大受宠幸,郗徽全无可能逼迫丁令光舂米,而且在丁令光嫁入的那一年,郗徽便不明不白的死去。 郗徽之死,丁令光嫁入发生在同一年,此事史册言之凿凿; 那时候的萧衍还未称帝,郗徽也不过是个正室,还没有皇后之尊,丁令光又受萧衍宠爱,郗徽如何能够逼迫丁令光? 再者岂有新欢嫁入,旧爱便死那么巧合之事? 但此事宫禁深秘,究竟郗徽是如何死的?与丁令光有无关系?郗徽到底有没有逼迫过丁令光,一时众说纷纭; 不过,此后郗徽的大女儿永兴公主曾经两次密谋行刺萧衍,并与萧衍的六弟临川王萧宏勾搭成奸,这中间,据说都是对郗徽之死的报复。 萧玉嬛的所作所为同样是这样; 她自年少便放浪形骸,到处学习一些秘技法术;报仇之念,可谓时时在心; 同时,在江南她已经艳名远播,已经不知道和多少男子有过一夕情缘,修炼得一身媚术,将萧衍的脸面、皇室的丑闻传的街知巷闻。 这便是萧绩受命前来擒她的原因。 对陈庆之而言,这皇室的纠葛本来与他并无干系;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萧绩武艺高强,萧玉嬛给他逼得在江南无处藏身,竟然跑来他军中。 对于元颢这般好色之徒而言,萧玉嬛正是投其所好。 眼下的情形对陈庆之而言,倒是有些复杂;元颢不忿以“天子”之尊,竟被萧绩所擒,干脆和萧绩耗上了。 萧绩千辛万苦,可谓万里追踪,终于擒得萧玉嬛,自然是不肯轻易罢手;元颢已登基为帝,竟然为萧绩轻易擒去,颜面无存。 眼下,陈庆之困住萧绩,元颢自觉可扳回一局,夺回萧玉嬛,他觉得萧绩竟然突围不出去,终有力竭之时,陈庆之麾下猛将甚多,终能擒得此贼。 一百九十三、又是一个赌约 陈霸先见陈庆之有思虑之色,不由道:“节下,不如我去阵中将大魏陛下救出?” 陈庆之摇了摇头。 陈霸先其实可以算是他的一个远房的亲戚,少年很有志气,这次来投奔于他,并非是要在军中拼出身,拼军功,纯粹只是出于历练的目的而已。 陈庆之也不想他出事,陈霸先武艺是极好,但是与萧绩这种达摩大师指教过三日的武学高手相比,还是不及。 他见萧绩在阵内这时已经坐下,萧玉嬛委顿于地,被萧绩一脚踏着,元颢的手腕脉门被萧绩扣住; 想从萧绩手中把这两人救出来,并不容易。 萧东奇在一旁,忽然想起当日宇文泰盗取孝庄帝元子攸与高欢交往文书之事,不由得道:“节下,咱们可以释放迷烟,迷翻了这厮。” 当日宇文泰便是用迷烟迷倒元子攸,盗取了文书。 宇文泰摇了摇头,道:“小东西呀,这是开放空间,并非密闭,迷烟难起作用,再说了迷烟一放,布阵的兄弟同样不能避免。” “再者,以萧绩的深厚功力,一般迷烟能否奏效还未可知呢?” 陈庆之点了点头; 众人这时其实距离萧绩甚远,宇文泰说话的声音并不甚大,但萧绩竟然句句听在耳中,听罢微微一笑,道:“那穿黑袍的家伙,你说的对极。” “本王正等着你放迷烟突围呢。” 萧东奇不由得大怒,道:“你一个困兽犹斗的家伙,还敢大言不惭。” 萧绩哈哈一笑,道:“陈庆之,本王给你提供个办法,你乖乖放本王走,本王带着这个贱人与元颢,出三十里地,本王就放他回来。” 陈庆之陷入沉吟之中。 他沉吟未决,元颢早已经叫了起来,道:“陈庆之,你要是让他带走萧玉嬛,别指望老子还给你做这有名无实的皇帝,还陪你北伐?” “你若不捧着我这皇帝名号,你北伐试试看?师出无名,你就等着吧。” 元颢说的虽然难听,但是所言的却是实情,元颢一路走来,由于他的大魏皇室身份,确实有不少大魏将士前来投奔; 要不然元颢也不至于能挑选出两个加强千人幢。 北伐,说到底,还是需要争取一部分魏人的支持,因为魏人更加知彼知己,魏人更熟悉大魏的地理、风土、人情,纯凭梁军,不能济事。 陈庆之听罢,一时更加难以委决。 宇文泰见陈庆之神色,知道他对北伐大业甚为看重,但眼下这事情闹到这步田地,萧绩和元颢的要求,无论谁的他都无法答应; 无论按照这两人谁的要求,陈庆之的北伐大业都要泡汤; 杨忠这时请命道:“节下,我去擒他。” 他心中对自己被萧玉嬛一个眼波便擒获大感羞耻,以及后来推了萧玉嬛一把,以至于萧玉嬛为萧绩所擒,弄至这种不堪收拾的局面,大怀歉疚。 宇文泰拽了拽杨忠,道:“你退下,让我来,我不能让你枉叫我一声明公。” 萧东奇面露惊喜,拽着宇文泰的手一直摇,喜道:“你有办法?”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我有个办法,我想试试,也许能成,也许不能。” 他转向陈庆之,道:“节下,这个办法,最不济也不过是他们所要的结果,您的北伐不成;但或许能济事,我想赌一赌。” 陈庆之笑了笑,道:“黑獭,你有什么想法尽力施为便是,休要顾及我。” 宇文泰微微一笑,朝着萧绩那边望过去,他明知以萧绩的高深武艺完全能听到他与陈庆之的对话,当下也不避讳,只见萧绩也望着自己。 当下朝着对方微微一笑,萧绩的眼神尽是嘲弄。 宇文泰笑道:“四殿下,你也别这么得意,对付您的办法有的是!” 萧绩冷笑道:“既然有的是,不妨一一施展,本王倒要瞧瞧;” 宇文泰道:“比如有一个办法是把你困在这里,饿晕了再说。” 萧绩道:“不好意思,我习得辟谷之术,饿个半个月一个月当不成问题;” 宇文泰道:“你能经得住饿,难道能经得住不眠不休?只要你一有睡意,我这里便全军鼓噪,四殿下能支撑多久呢?” 萧绩道:“你敢?” 宇文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四殿下私闯军营,节下拿你问罪也不过分;兵法之道,长围久困是常事;” “我倒要瞧瞧,你还能对付得过兵家长围久困?” 萧绩淡淡的笑了笑,他自然知道宇文泰这番话并不是真的要这么办,真要采取长围久困的办法,固然能用阵法困住自己; 但自己依旧控制元颢、萧玉嬛,大可以用大魏“陛下”与萧玉嬛的性命相要挟。 他大声道:“黑袍小子,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别这般拐弯抹角;” 宇文泰道:“好,那我也不跟四殿下聒噪,这样吧,我与四殿下、元颢陛下、还有三公主都定个约,如何?这约若四殿下不从,咱们便久困长围。” 陈庆之点了点头,道:“好。” 宇文泰见陈庆之答允,信心大增。 当下对萧绩道:“四殿下,给我十天时间,十天后全军见证,我与你打擂台,我若赢了你,你离开军营。我若输了,便把三公主交你带走。” “这个赌约,不知四殿下以为如何?” 宇文泰话音才落,陈庆之、杨忠、陈霸先、萧东奇尽皆大骇; 萧东奇神色尽是惶急,道:“你疯了,你怎么打得赢他?” 杨忠也急道:“明公万万不可。” 陈庆之没有急切发表意见,这源于他是大军统帅,一贯深思熟虑惯了,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若论单打独斗,宇文泰会怎么赢萧绩? 那边,萧绩听到这个赌约,已经喜不自胜,叫道:“好,你这个赌约,本王认。” 元颢和萧玉嬛一听宇文泰定的这个约,俱各面色苍白; 萧玉嬛瞧了瞧元颢,元颢会意,已然大声叫道:“这个什么狗屁约战,朕不认,陈庆之,你若不救出萧玉嬛,休想朕与你一道北伐。”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陛下,这便是节下的救萧玉嬛之策,你从也罢不从也罢,此策不改。” 陈庆之点了点头。 元颢见陈庆之点头,气得发昏,偏偏却无可奈何。 他只能大吼:“陈庆之——” 陈庆之充耳不闻,宇文泰笑吟吟对萧绩道:“四殿下,你允许我的赌约,我还得说一声,咱们的搏斗无限制,兵刃、暗器都可选择,如何?” 萧绩微微一笑,道:“兵刃、暗器随你挑,我都依你。” 他自恃武艺,那里将这些放在眼里。 宇文泰笑了笑,道:“这里可是数千人在此,大家可都听见了四殿下所说的话,希望四殿下能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萧绩冷笑道:“那是自然。” 这时,不但阵中、阵外,全都喧嚣起来,人人都听得宇文泰的赌约,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也有认为宇文泰既然敢赌,自然有几分本事的; 但大多数人都觉得宇文泰败局已定; 更有人觉得,宇文泰其实是以赌约的方式事实上交出萧玉嬛让萧绩带走而令元颢无如之何。 一百九十四、百炼钢成绕指柔 宇文泰挑战武学大宗师萧绩之事瞬间在整个睢阳传的沸沸扬扬。 每天,都有不少人等候在传说是宇文泰的住处前,每天,也不少人去围观困住萧绩的神奇大阵,这两件事都让大众很失望; 约定比赛的次日,万众寻找宇文泰,宇文泰奇迹般的消失了。 众人都知道宇文泰爱穿黑袍,而陈庆之的军马都是白袍,本来很容易找; 但并无一人找到; 当日早间,宇文泰便从绣榻上消失,直到晚上也未归来,萧东奇也不免着急,加入了寻找宇文泰的人群;但全旭、李泉以及杨忠、宇文导皆不知宇文泰去了何处; 第二日、第三日,宇文泰均未见。 宇文泰近乎人间蒸发; 他本来就从萧赞那里习过易容术,这几日为了应战,销声匿迹。甚至易容得便连萧东奇也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没有人知道宇文泰在哪? 也许唯一只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人是陈庆之,但陈庆之总是谦和的,淡淡然; 到得第四日上,众人均已着急;萧东奇、杨忠、宇文导纷纷来寻陈庆之,陈庆之但笑而已,指天不语。 他不说话,便没有人敢说,敢问。 萧绩和萧玉嬛以及元颢依旧困在阵中,萧绩自己愿意便在阵中等候宇文泰十日,每日里有人按时送饭菜入阵,居处条件也不差。 阵中置了两榻,一榻稍小供给萧绩专用,一榻供给元颢与萧玉嬛专用; 布阵的军士们每日悄然易阵; 萧绩也不闯阵; 众人瞧宇文泰不见,站在阵外看这个困住萧绩的大阵也没什么寻常,不由的都很失望。 陈庆之帐中,杨忠再三请问; 毕竟宇文泰是他和宇文导等江南六怪的带头大哥,带头大哥如今消失不见,军中其实已经有汹汹传言,有些人传言宇文泰已经逃了。 萧东奇、杨忠都知宇文泰绝非临阵逃脱之辈; 但又确实寻觅不到宇文泰踪迹。 陈庆之见萧东奇、杨忠恳求不已,取出一柄刀来,道:“世人都道我陈庆之厉害,能够无坚不摧,但其实也不过是我有极好的炼钢大师。” “宇文泰找这位炼钢大师去了。” 萧东奇立刻便要问炼钢师何在; 陈庆之笑笑,道:“先给你们看看名将的秘密;” 他招了招手,只见一名白袍军士走了进来,手中捧着30札铁甲,叠成了一大叠,一名军士搬出了一家木几,那军士将30札铁甲堆在木几上; 陈庆之道:“杨忠,拔你的刀,你膂力极大,你且用你的刀劈这些铁甲试试;” 杨忠一时不明用意,当下拔出刀来,奋力劈下,他的膂力要远较陈庆之大许多,但这一刀下去,只听得仓郎朗一声脆响,铁甲数札已断裂开来; 但铁甲垫在下面的却未伤毫发。 陈庆之微微一笑,用手中刀一挥而下,只听得嗤嗤一声响。 陈庆之这一刀之下,30札铁甲全断。 萧东奇、杨忠、宇文导尽皆骇愕不已。 杨忠愕然,道:“这是何等宝刀?” 陈庆之淡淡然,道:“这也不算宝刀,我的七千虎贲人皆有一柄,这就是我战胜攻取的秘密,论守,我有八阵图,论攻,我有宿铁刀。” 宿铁刀以柔铁为刀脊,浴以5牲之溺,淬以5牲之脂,锋利天下莫敌。史册载之。 当然,这是陈庆之军中极高机密,一般鲜卑将士遇陈庆之军马即溃,从来只以为陈庆之极善兵法,用兵如神,所选偏裨将佐膂力奇大,以一当百。 故能刀起甲落,所向无前。 但其实,这只不过是陈庆之有一位冶炼大师的朋友,这位冶炼大师为陈庆之造了七千柄可谓削铁如泥的宝刀; 杨忠叹了口气,道:“节下,我听闻要造一口宝刀都需要三五年的功夫;三国时,曹操命有司制作宝刀5把,用了3年时间。” 因为截止目前为止,这个世间最好的兵刃都是用一种炼钢法练成的,这种炼钢法叫“百炼钢;” 史册载百炼钢,虽然未必真的要炼铁淬火一百次。但百炼钢制作刀剑确实费时费力,百炼钢成绕指柔绝非浪得虚名。 话音未落,只听得先前搬铁甲入内的那名军士忽然接住杨忠的话头,道:“正是。” 那军士忽然侃侃而谈:“此前,中国古代的钢刀大都用百炼钢法制成,这样制作的刀剑虽然性能优异锋利,但也存在不少缺陷;” “整把刀全部用百炼钢制成,价格昂贵;” “一把东汉时期的用百炼钢法制造的名钢剑的价钱可以购买当时供7个人吃2年9个月的粮食,一般将士根本承担不起。” “甚至朝廷都无法承担这种大规模的付出,所以百炼钢法制作的刀剑从来便未配备全军;” 萧东奇见那军士侃侃而谈,这时瞧他的身姿,忽然有些熟悉,整个的熟悉感觉忽然都上来了,忽然便上前拉住了那军士的手。 那军士哈哈一笑,把脸抹了一抹,立即露出宇文泰本身的真容,笑道:“别人可都能瞒得过,却瞒不过你。” 萧东奇气得粉拳直擂,叫道:“你这个大坏蛋,你死哪去啦。” 宇文泰笑了笑,道:“寻致胜之方啊。” 萧东奇道:“你鼓捣这些钢啊,铁啊的有作用?”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大有作用。” 先前,他便因为对陈庆之的仰慕而来陈庆之麾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出于仰慕的目的,是最有可能全方位的获取有关他的信息的。 后代的粉丝原理即出于此,宇文泰对于陈庆之,虽然不算是粉丝,但是至少是当做一个战术研究者。 从陈庆之展示八阵图,他已经有所震骇,但是最关键的是,他还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陈庆之瞒不过他,因为这个秘密是陶弘景告诉他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陶弘景才是改变这个时代的人。 只是,历史忽略了这位仙人和大牛,宇文泰也是穿越到这个时代,才知道陶弘景的牛逼; 陶弘景牛逼的不仅仅是写了“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来暗示将来侯景在大梁武帝的昭阳殿中称帝这一事,他还预测了宇文泰49岁确有大厄; 当然,这些还不是陶弘景的牛逼之处; 陶弘景的牛逼之处,在于他还发明记录了一种新的制钢方法,叫“灌钢法;” 他将这种灌钢法传给了他的一个弟子兼朋友,这人叫做綦毋怀文,如今正担任陈庆之北伐军中的冶炼师,正是他造出了陈庆之手中那柄刀。 那柄一下子斩断铁甲30札的刀; 这般锋利的刀放在秦汉魏晋时代,本应三五年才能铸成一柄; 但陶弘景与弟子綦毋怀文三五日便可造成一柄,遂使陈庆之北伐将士七千人人各一柄;这就是陈庆之最大的战胜攻取的秘密;这也使得陈庆之几乎无往而不胜。 只是谁也料不到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是环环相扣的; 尔朱荣制造河阴大屠杀,欲铸金人称帝,宇文泰起意破坏,需要爆炸之物,于是让萧赞延请陶弘景,陶弘景到了北朝,结识宇文泰; 陶弘景偏又具有神通,窥得宇文泰将来非池中之物,于是倾心相待,将所习学知晓之事与宇文泰备细说之; 宇文泰偏偏又来自未来,自身对科技掌握不足,对陶弘景这种古代科学家自然不肯放过,从爆炸物到物理、化学、冶炼术都曾聊个乱七八糟。 若非如此,宇文泰又焉敢对萧绩夸下海口挑战? 一百九十五、结识着名炼钢师綦毋怀文 这几日,宇文泰都和陶弘景的弟子、陈庆之军中的冶炼大师綦毋怀文待在一起,这几天他几乎都没怎么合眼; 没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以为这个世界可能连好钢都没有,毕竟这还是隋唐盛世之前的时代,但他听陶弘景说过灌钢法之后,这次来到陈庆之军中留意了一下; 按照正常而言,陈庆之兵法过于常人有可能,但是百战百胜,都是以少胜多总有些不可思议。 直到他接触陈庆之麾下的那些兵刃,他才大开眼界; 穿越的人和生活于古代本身的人有一点点是有区别的,穿越过来的人多多少少会对这个时代的科技有一些关注;科技时代的人多少对科技和古人的态度不同。 宇文泰正是来自一个科技时代; 在这个时代,造飞机造大炮造核弹,那当然是绝逼不可能;但是有好的钢材,有些东西还是能试验造一造的; 爆炸之物已经从上次炸了尔朱荣的铸金炉已经证明有了,只要弄一小拇指金属管,在小范围密闭空间里面填充硝石、硫磺,通过撞针引爆形成推力,前方顶上小型铁弹,然后 宇文泰想想看,这个原理其实并不难,关键是好钢,耐高温高热; 綦毋怀文的炼钢炉他去看过,这个家伙果然不是一般的炼钢大师,他一走进他的炼宿铁刀的作坊,便闻到了一股尿骚的味道; 浓烈的尿骚的味道; 还有一股动物油脂的味道;, 在烧得火红的炉子旁边摆着几个大缸,缸里摆着不明气息的液体;宇文泰没有凑近去看,他准备等会儿再问,他有更重要的讯息要知道。 那些液体的气味连綦毋怀文自己都带着厚厚的黑布蒙住了口鼻; 宇文泰说明了来意,说了说自己和陶弘景的渊源,并且拿出定秦剑让綦毋怀文瞧;綦毋怀文在陶弘景处见过定秦剑,知道宇文泰所言不缪。 当下,綦毋怀文便拿了一柄刀让宇文泰用定秦剑来砍; 定秦剑极度锋利,但是砍綦毋怀文制造的那柄刀却并未斫断; 綦毋怀文道:“定秦剑虽然锋锐,但是据说秦皇是用了五年时间才铸成。你知道你方才你砍的我的那柄刀用了几时?” 宇文泰摇了摇头。 綦毋怀文道:“用了不到三日;你用五年铸成的一柄剑,对一柄三日便铸成的刀来砍杀,都没砍断,可见这刀的硬度。” 宇文泰听他提及三日,心中大喜;当下请教这个时代最好的钢是怎样的;綦毋怀文指了指他旁边的那杆秤。 “看这个!” 宇文泰完全瞧不出秤和好钢有什么联系? 当下茫然摇了摇头; 綦毋怀文道:“这个秤就是称量好钢,鉴别好钢的利器。” 宇文泰自然还是不懂。 綦毋怀文道:“你如果要炼成天下一等一的钢必须要有秤,秤斤两;” 宇文泰点了点头。 这时正好綦毋怀文的一个手下工人从烧红的火炉里取出一块锻红的铁锻,伸入一缸液体之中,綦毋怀文登时捂住了口鼻; 他已经口鼻蒙了黑布,宇文泰见状,也不由得赶紧捂住,一股强烈的尿骚味顺着那块锻红的钢铁伸入,登时吱吱声起,一团白雾升腾。 随着升腾的白雾,尿骚味登时刺鼻。 比人的尿骚味道要刺鼻的多。 宇文泰捂着嘴,呜呜说道:“这是什么鬼?” 綦毋怀文道:“此为五牲之溺。” 宇文泰没听懂。 綦毋怀文道:“这是猪马牛羊狗的尿啦。” 宇文泰我靠了一声,道:“搞这些东西做什么玩意儿?” 綦毋怀文道:“这些是用来淬火的。” 宇文泰:“用水淬火不行?为何要用尿?” 綦毋怀文道:“你听说过蒲元吗?” 宇文泰摇了摇头,綦毋怀文道:“蒲元是咱们这一行的祖师爷,木牛流马就是他做的,不是诸葛亮做的,他是造刀大师。” 宇文泰首次听闻,只管点头。 綦毋怀文又道:“蒲元曾经为诸葛亮在斜古造刀三千口,当时蒲元便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宇文泰问道:“什么惊天秘密?” 綦毋怀文呵呵一笑,道:“对你们这些普通人也算不上什么惊天秘密啦,只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蒲元发现用不同江河的水来淬火练出的刀不同。” 这种说法,宇文泰是听过的,似乎是那本书上看到的。 据说王安石跟苏东坡说,泡茶的话,用激流的水烧开,和用平缓的水烧开泡不同; 湍流和平流不同,江与河不同之类; 似乎有科学家解释,不同的水流速度,水中所含的活跃因子不一样,微生物不一样,菌群不一样,所以确实有此差异; 他倒是没料到在煅钢淬火上也有这种说法; 三国时的制刀能手蒲元等人认识到:用不同的水作淬火的冷却介质,可以得到不同性能的刀,不过蒲元这一生造刀仍没有突破水的范围。 綦毋怀文道:“受了蒲元的启发,老子更进一步,既然不同的水有不同,那不如用尿试试?” 他哈哈一笑,道:“我试验的范围可比蒲元广得多啦!” 他如数家珍,屈指算来,道:“我试过淬火用童子尿,童男尿,童女尿,成人尿,妇人尿,新娘子尿,新郎尿,老妇人尿,鳏夫尿,寡妇尿” 这时,先前那位将锻钢伸入尿液之中淬火的,这时又将锻钢伸入另一桶液体淬火,宇文泰见状又捂鼻子,綦毋怀文见状不由大笑。 道:“这次淬火却不是动物的尿,而是动物油脂;” 宇文泰不由得愕然,果然过不多时,便闻得油脂的香味,异常浓烈。 綦毋怀文当下便将他独创的发明详细说了一通。 原来,他这套煅烧淬火之法,唤做双液淬火法,史册曾经大书特书,乃是他的不传独得之密; 他在实践中发现理想的淬火介质应该是:当工件在比较高的温度650~400c,具有较大的冷却速度;在低温300~200c,具有较慢的冷却速度。 当然,温度而言綦毋怀文是没法测的,对他而言,那就是一种感觉,他就在这种感觉下,摸索出了温度和淬火的关系; 綦毋怀文先用动物尿、后用动物油进行双液淬火; 在经过了诸般实验之后,在制作“宿铁刀”时使用了双液淬火法;这才造出品质很高的“宿铁刀”。 这种双液淬火法即先在冷却速度大的动物尿中淬火,然后再在冷却速度小的动物油脂中淬火; 通过这般煅烧淬火,然后在秤上秤重。 宇文泰之前对綦毋怀文说到秤重是造出好刀的关键,一直不甚了了,问道:“为何要秤重呢?” 綦毋怀文道:“一柄好刀必须多番淬火多番锤炼然后重量没有一分衰减,才是好刀,所有铁精这时都留在了道里,你再怎么锤炼也不会少去一毫重量,这便是好刀。” 只有秤重,才能最后得到性能比较好的铁精,即现代所谓精钢。 宇文泰听罢喟然长叹,心道中国古代没有科技树,没有这种科技理论根基,这一点点科技就是从迷信中来,从各种实验中来。 也难怪中国古代科技进步薄弱,綦毋怀文各种试验尿液,做的这些事情的确很难登大雅之堂;试想这样的人即使去了现代,可能也会受到大多数寻常人的鄙视,认为不疯即傻; 綦毋怀文见他沉思,不由道:“唉,为了造出好刀,其实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之事,世人多有不解;” 宇文泰这时见那厮淬火已毕,空气中油脂味大减,心有感触,不由得伸出双手,握住綦毋怀文的手,道:“綦毋大师,我特别能理解你,特别感谢你。” 一百九十六、萧绩的试练 (又将一百九十五章输入到第二卷了,不好意思,第一百九十五章的主要内容为宇文泰拜会綦毋怀文,并构想制造某种武器,对綦毋怀文试验各种尿液发明双液淬火法,他由衷佩服,情真意挚) 他说的情真意挚,眼神之中释放的感动和认真绝非虚假,然后抱住了綦毋怀文,拍着他的后背。 道:“綦毋大师,什么尔朱荣、高欢,什么大梁皇帝萧衍,他们统统都是狗屁,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他们都在拿你的发明来征服世界。” 綦毋怀文感觉到他的真诚,不由得煞是感动,仿佛遇到了知音,刹那间热泪纵横。 道:“黑獭兄弟,也别什么大师不大师的,你若不介意,咱们兄弟相称,你方才说的这番话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对我说过。” 宇文泰道:“你的价值,他们都不知道,你生在这个时代委屈了;” 綦毋怀文道:“黑獭兄弟,老哥谢谢你,你的这番话是对我最大的鼓励,老哥没齿难忘。” 宇文泰道忽然道:“綦毋大哥,你的这个姓,并非汉人吧?” 綦毋怀文点了点头。 他们这个姓源于匈奴,出自汉朝末期古匈奴綦毋氏部族,属于以氏族名称汉化为氏。綦毋氏部族,是秦、汉之际崛起于北方地区的匈奴族部落之一; 该族也是匈奴民族的核心部落,骁勇善战,农牧间作,其部族首领綦毋·伊牙斯曾担任匈奴右贤王。 不过,后来匈奴被天汉所击溃,一部分匈奴内迁,他们就流落到了中原北方; 他是数年前闻得陶弘景声名,便从北方来到江南,跟着陶弘景学习了灌钢法和一些道术,陶弘景性喜刀剑,因此发明了灌钢法; 他则助陶弘景,在灌钢法上加以改进,在茅山时,他们已经为大梁军士铸刀; 这两年,他又开始怀念北方,这次陈庆之北伐; 他于是以炼钢师之名从军,专为陈庆之所部造刀。 自然,谁也料不到,他初学灌钢法,所制之刀,便能一刀断铁甲三十札 宇文泰得知綦毋怀文也是匈奴后裔,不由得大喜。 他看了看綦毋怀文,道:“綦毋大哥,我们宇文部其实也算匈奴后裔,匈奴虽然已经没了,但是我们其实就是最后的匈奴人。” 綦毋怀文见两人祖上又是同一部族,宇文泰对他的成就又是衷心钦佩,一时大起亲近之感。 两人越谈越是投机,宇文泰忽然道:“节下知道你是要北归吗?” 綦毋怀文道:“这我倒没有和节下说。” 宇文泰点了点头,心道:“没说那是极好的,要是说了,能造如此利刃的炼钢师,只怕陈庆之说不定会起杀心也未可知。” 宇文泰虽然认为陈庆之善良大度,但面对拥有这般能造“尖端武器”的人物投敌,将来所杀伤不免是大梁将士; 出于大梁立场,他极有可能不会同意。 两人相谈甚欢,宇文泰当下便将随身携带的图纸取出,将图纸上的几个物件交于綦毋怀文,问他可否打造? 綦毋怀文瞧了瞧之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宇文泰见他点头,心下大喜,綦毋怀文既然点头,必然能造; 要知道中国早在战国时代就使用了淬火技术,但是长期以来,人们一般都是用水作为淬火的冷却介质。綦毋怀文能独辟蹊径。 这人的聪明才智不可小觑。 綦毋怀文对制刀工艺进行了重大革新,这表明綦毋怀文对钢铁的性能有比较深刻的认识,他说能造想必绝非虚言; 只要他交给綦毋怀文的这些构件造出来了,他就能够造出一个綦毋怀文做梦都想不出来的玩意儿; 说不定,将来还能量产也未可知; 綦毋怀文自然也听说了他与萧绩的赌约之事,先前他其实漠不关心,后来得知这份赌约关系着他到时候能不能北归家园,心中其实也甚着急。 这时见宇文泰相求,这些构造的钢铸件他从没见过,也没打造过,一些空心的钢管、还有形似弩弓扳机的玩意儿; 他料来造就问题也不甚大,不外乎多费几日功夫,还是能赶及在赌约之前完成的。 他决意倾心打造,一则两人谈得如此投契,二来,他需要北归;三来,他能感觉到宇文泰对他这一行业发自肺腑的敬重; 他将图纸再看了看,道:“放心吧,五日交货,希望能为你的成功祝一臂之力;” “那人武艺虽然登峰造极,但是武艺是比不过技术的,只不过我说这话没人信,迟早有一天武艺这东西,被技术完全超越。”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綦毋大哥,我相信,我有一个规划,一个团队,希望你能加入;” 綦毋怀文有些犹豫:“黑獭兄弟,你要我加入,本来是极好的事情,只是我;我的性格就适合做这些手艺活,别的我什么都不会。” 宇文泰见他神色,心想他大概与现代的那些技术死宅、深宅码农有些相似,对于抛头露面,对于社交,可能会有本能恐惧,当下也不强求。 綦毋怀文道:“黑獭兄弟,我这里你放心,关键还是萧绩那里,你要盯着;” 宇文泰点了点头,萧绩这几日确实没有闲下,一直在试验蒙眼接弓箭; 这日是约战后的第六日,距离约战日还有四天,萧绩点名要杨忠、陈霸先入阵,并且点名两人要持十二石强弓;之前他从八石强弓开始试。 要挽十二石强弓,两臂需有千斤之力,这是武将之间的共识; 武将之间,号称能挽十石强弓的很多; 但这个世界上,真正能持十二石强弓的几乎屈指可数;大江南北,如今知名能挽十余石强弓的,官方有载测试过的,唯有羊侃。 《梁书羊侃传》云:“侃少而雄勇,膂力绝人,所用弓至十余石。” 高敖曹,此人是定能开十二石强弓的,他虽然没有像羊侃那样当众演示过,并载诸书史,但当世无人不信,窦泰似乎也能; 贺拔胜能挽十石; 还能走马射飞鸟,武艺绝人; 这些是当世名将的记录。 但萧绩点名陈霸先、点名杨忠,认为两人都有持十二石强弓之力; 杨忠与萧绩对过一掌,自然知道杨忠的膂力如何,至于陈霸先,料想萧绩也观察过。 萧绩唤两人入阵,自然也是为了接下来与宇文泰的赛事做准备,他虽然对宇文泰的挑战嗤之以鼻,但又感觉,宇文泰似不是开玩笑。 他想了良久,觉得宇文泰除非用暗器,他想试试自己避暗器的功夫,于是决意试蒙眼接箭。 他依旧蒙上双眼,这样对他来说,箭矢已经是暗器,由十二石强弓射出来的箭自然是当今天下最为犀利、最为神速的暗器; 按照协议,陈庆之并不能阻止杨忠、陈霸先与他试练。 日中,杨忠、陈霸先已经入阵。两人各持十二石强弓,每人箭壶中都有五支箭! 地上已经有许多箭,有的被一劈两断,有的被击裂。 这些都是之前被萧绩击断击碎的; 萧绩凝耳听了听,道:“你们看见了地上的箭吧,尽力射便好,本王若被你们射死,与你们无涉,我父皇也不会为难你们。” 杨忠见他低头,似乎也是注意地下的箭。 忽然张弓搭箭,一箭射去。他与萧绩的距离不过五步之内,距离既近且力道十足 一百九十七、箱子弩 杨忠这一箭近乎偷袭。 萧绩的耳朵这时极其机敏,耳轮颤动不已,这时似已听见风声。 杨忠一箭才出,他已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那箭从他的胸口擦脸而过。 杨忠不由得大骇,他之前一直还没有机会与萧绩面对面,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萧绩的身法比他快太多,那日,他一掌才出,萧绩已经轻巧避过。 当时,萧绩已经冲过两千幢卫。 由于只是这刹那间一个照面,杨忠一直觉来不足,觉得意犹未尽,觉得自己本有可能能封住; 但这一刹那间的交往,他已知道,他当时的感觉只能是错觉,萧绩避过适才他这这一箭,他自己万万避不开,不过他这一箭,并不致命。 他瞄准的是肩膀; 最多不过是一箭贯穿,却不致命; 他本以为这距离简直太近了,五步之内,以他的臂力,以十二石的强弓,这样的箭速,已经是快如闪电,寻常人根本没有办法避开。 但是萧绩不但避开了,他一个铁板桥避开,同时伸手一绰,竟然将那只箭绰在了手中; 杨忠本以为能够接住这种箭的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才对,但是萧绩确偏偏稳稳的接住。 萧绩微笑,道:“膂力不错,身手敏捷。不过,这箭射不死人” 他的话音未落,他尚未站起身来,这时耳朵又动,陈霸先这时见他铁板桥之势,上身后仰,正要回腰,立时张弓搭箭,他的箭又已射到。 陈霸先这箭比杨忠更狠,而且更近,萧绩施展铁板桥之时,他便已跨进一步,同时将三支箭扣在弦上, 这一手发三箭,三箭分上、中、下三路袭来, 陈霸先这一箭距离萧绩不过是四步,直线距离不过三米不到,距离如此之近。 而且陈霸先这三箭齐发,射的极其狡诈,最上面这一支箭,这一箭不过是一米二三左右的高度,谨防他铁板桥回腰站起,射向萧绩脸部。 第二箭射向萧绩胸口; 第三箭射向萧绩小腹; 常人施展铁板桥,一般是立即反转身形,仅凭两脚,将上身折成九十度,很难支持两秒; 陈霸先便是觑准了这一点。 但萧绩毕竟是萧绩,他身形未起,已知不对,口中轻哼一声,道:“你这厮果然卑劣。” 他忽然一个魁星踢斗,一脚飞起,踢飞一箭,同时以左脚为圆心,忽然轻轻一旋,登时身形以铁板桥之势平移了大半个身位。 他身形甫动,射向胸口的一箭已经从他的腋下射了过去,钉在了地上; 同时,他的左手伸出,食指拇指齐动,已经拈住了那射向他小腹的一箭,箭尖几乎已经触及他的腹部,箭风吹动他的衣裳。 他这时左手拈着陈霸先的箭,右手拈着杨忠的那一箭。 刹那之间,他的身材已经一仰,站了起来。 这时,萧玉嬛和元颢都在他们身边不远处,萧绩的神奇诡异便连这两人这时都不禁目瞪口呆。元颢叫道:“妖怪,妖怪,这哪儿还是人?” 但这时他目瞪口呆之余,却不由得不信,萧绩手撮两箭已经站了起来,脸现拈花微笑; 陈霸先这时已经将箭壶中另外两箭拈在手上,见他站起,情知再射也是无益,方才萧绩身处不规则境地,他犹自不中。 这时萧绩恢复正常身位,哪里还有能中的道理,他缓缓放下了弓箭,道:“好身法,好武艺,叹为观止,在下拜服。” 杨忠这时也在电光火石之间,扣了四箭在手。 他已管不得那么多,萧绩是与他的主公宇文泰在比赛,他如果能将萧绩制住,情况是否会变得更好? 何况,若无宇文泰,说不定他现在早已经被萧玉嬛带走了,萧玉嬛这种魔女,只怕不知把他榨到何等田地? 无论从恩义,从忠诚角度,他都必须放手一搏; 萧绩身形才立定,杨忠已经四箭连发,这时他见萧绩武艺实在深不可测,这时已无暇去管生死,四箭呈菱形,将对方笼罩在箭圈之下。 萧绩微微一笑,左右手各施展一个云手,左划一圈,右划一圈,登时气劲鼓荡,将杨忠的四箭拦了下来。 四箭才出,已经在如墙的气劲下跌落尘埃; 杨忠不由得叹了口气,放下了良弓。 萧绩笑道:“你们俩觉得宇文泰还有胜算么?” 元颢、萧玉嬛早已经面如死灰; 陈霸先思忖良久,默然摇了摇头。 杨忠却有些倔强,道:“不到最后一刻,只怕谁也不能知道胜负,人世间的奇迹不少,说不准,明公能胜出也未可知。” 萧绩笑了笑,道:“你叫他明公,可见忠诚,本来我也有一丝疑虑,我万一或不能胜;” “但今日这一试下来,论武艺,他岂能胜我?若论暗器,我是蒙着眼的,你们的箭已算暗器,天下还有比你们速度更快更劲的暗器么?” 杨忠默然,良久,他终于摇了摇头。 夜,已深; 宇文泰住处,杨忠将日间与萧绩比试,向萧绩射箭一事原原本本的向宇文泰禀报了一番,这时,宇文导、全旭、李泉全都围了过来。 杨忠与陈霸先箭射萧绩毫无疑问是今天全军最大的新闻; 只是,今天出风头的又是萧绩;此事已经传遍全军。 此时,杨忠的脸色其实已经预示了他的担忧; 宇文泰的武艺,当日在钱塘湖上荷花淀里,杨忠是瞧过的,论武艺,宇文泰自然绝非弱者,但是与萧绩相比,无疑是远远不及。 他原本觉得,宇文泰才智过人,能从萧玉嬛手中救下自己,说不定可以凭借才智、暗器取胜; 但今天再次见识过萧绩的神乎其技后,他已经感觉,这已经不是凭借才智、凭借暗器便能取胜的了,他私下甚至有一个念头。 “不如,就让萧绩带走萧玉嬛算了。” 但是,他说不出口,他知道他只要一出口,必定会被宇文泰驳斥,宇文泰肯定会不高兴; 只不过,他虽然说不出口,却有人说得出口; 萧东奇已经说出口:“不如,就让萧绩带走萧玉嬛算了。” 宇文泰的答案很简单:“不行。” 萧东奇道:“为什么不行;” 宇文泰道:“萧绩带走萧玉嬛,元颢一定会赌气绝不再进军北伐,他已经被萧玉嬛迷惑了心智。” 萧东奇道:“不北伐就不北伐嘛?有什么大不了。又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向洛阳进发,去了洛阳,再进关中。”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北伐至关重要,牵动全局,陈庆之若不进洛阳,尔朱荣就不会与陈庆之决战,萧赞也不会见陈庆之,所以陈庆之必须北伐。” “何况,这是一个名将的梦想,助力这样一个伟大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众人全都大惑不解,一个个神色之间都是问号。 就算愿意帮助陈庆之完成他的心愿,可是拿什么来战胜萧绩? 宇文泰淡淡一笑,他的眼光瞥向墙脚边放着的一个长铁箱; 那是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杨忠的眼光顺着宇文泰的眼神看去,他便也瞧见了那口毫不出众的箱子,问道:“那是什么?”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一种硬弩,箱子弩。” 杨忠从来就没有听过箱子弩,他听过这个世界上有擘张弩,有蹶张弩,擘张是用手臂开的弩,蹶张是脚踏弩,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箱子弩。 杨忠摇了摇头,道:“无论是弓是弩,我怕对付萧绩都不成。” 一百九十八、箱子弩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 宇文泰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的眼光离开箱子弩,回到正题。接着道:“北伐是陈庆之的心愿,他完成这个心愿,攻下洛阳,可以名垂千古。” 萧东奇不解,道:“他名垂千古管我们什么事?” 宇文导也脸现不屑,道:“一个岛夷而已。” 宇文泰沉肃了脸,道:“阿导,谁教你胡说八道的,什么岛夷?日后再敢这般叫,你就给我滚回武川,大家同处天覆地载之中,同为人类,何得有南北之分?” 宇文导吐了吐舌头,全旭拍了他的头一把,道:“听见了没?” 宇文导点了点头:“侄儿知错了。” 宇文泰道:“帮助陈庆之完成心愿,这也是我的夙愿,也是对名将的尊重,同时也是测试洛阳人心所向,也是能引蛇出洞,让萧赞彻底暴露的最好机会。” 众人似懂非懂,但宇文泰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当下只能点头称是;但在他们心中,萧绩依旧不可战胜。 那口箱子弩,应该便是宇文泰此番对战的兵刃,箱子弩黑不溜秋的,外表看不出任何弩箭的样子,就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 那口箱子静静的躺在那里,似乎全然显不出他是极重要的样子。 很快,决战的这一天就到了; 陈庆之早已经为两位约战的重要人物搭好了拳台;这一天的拳台,疯狂的程度超过睢阳建衙以来任何一日,确实是做到了前无古人。 这一天,拳台下除了元颢、陈庆之、萧玉嬛的第一排位置由官方预定,无法买卖之外;萧玉嬛虽然还是人质,但也是大梁的三公主; 她自然也观战,何况这一战关系她的归属; 萧绩虽然上台参战,但她依旧无法逃脱,这件事影响之大,已经轰动了整个睢阳城,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监督她,以防她逃走。 何况她如果单人逃走,也不容易。除非像杨忠这般大高手,带了护驾才安全一点点,但她再想蛊惑杨忠可也不易。 于是,她干脆不逃也不走,心安理得坐下来观战。 况且,宇文泰敢挑战,说不定有两把刷子也未可知; 这个黑袍少年宇文泰虽然年轻,但他照样还不是从自己手中将杨忠给救了出去?那时候谁又能想到他能救走杨忠?说不定宇文泰能够战而胜之也未可知呢? 任何战役、任何赌局、任何赛事,只要没有开始,双方都应该是五十对五十的机会。 除了前排这三个位置,其余的位置,都由官方挂牌竞价出售。 本来,北伐军的军费主要靠大梁财政拨款,但实际上还是远远不够;近来又在睢阳休整募兵,花费颇多,而又未战胜攻取夺取城池府库,所以财货无多。 近日萧赞出事之后,大梁财政想必听了什么风声,财政辎重粮草支援力度已不及从前,因此用度更紧。 这次宇文泰约战萧绩,盛况空前,最前排的位置,一度炒到了五万钱。最差的位置,都卖到了五千钱。 这一场一定是生死战。 萧绩已经放出话来,这次约战,他不保证宇文泰一定会活命,他没必要顾忌一个索虏的性命。另外,他必须要带回萧玉嬛。 萧绩放的话,宇文泰不为所动,该纵酒纵酒,该狂欢狂欢。 甚至这最后两日,也还和小东西进行一些所谓“日日与君好”的事情。 有好事的狗仔便亲眼目睹宇文泰与杨忠、宇文导、全旭、李泉等几个人在睢阳一家酒店之中打边炉,火锅之中不停的涮牛羊肉; 吃的不亦乐乎,吃的浑不畏死,吃的大快朵颐。 甚至,在打完了边炉之后,宇文泰还去了一趟楼上楼,与楼上楼里的几位姑娘彻夜调笑。 人们在觉得他荒唐的同时,却也佩服他的勇气。 比赛在上午巳时二刻举行。相当于当今二十一世纪的上午九点半。 萧绩先到,他一声不吭,眼神凌厉,今天他没有带黑布蒙眼,他先到拳台,有观众嘘他,他也不理,坐在台上闭目养气。 这个时候,宇文泰还没有到。 台下众人喧哗不已,大家都在翘首企盼,萧绩在拳台上开始做一些热身,他的热身看上去就很玄妙,他施展的云手、懒扎衣,一看便是宗师气度。 台下有些技击爱好者已经迫不及待的跟着萧绩学习起来; 綦毋怀文这时也过来观战,他已经将宇文泰要的各种构件在三天前全部交给了宇文泰,那些构件,他其实也不知道宇文泰能做什么; 另外,则是帮宇文泰打造了一只铁箱子,一只黑不溜秋的铁箱子。 这口铁箱子,他也不知道宇文泰用来干什么! 宇文泰对他夸口,这口铁箱将会诞生这个时代天下最可怕的武器,这口箱子将能破解天下无双的武功! 綦毋怀文亲手把那些钢铸件交给他,也就是一些形状奇特的中空钢管和钢件而已。大概有十三四件; 然后,昨天,宇文泰告诉他,他最厉害的武器箱子弩已经做好,宇文泰还说什么箱子弩是弩箭类武器的精华,是天下最好的武功; 还说什么天下武功,以快为尊,无快不破。 綦毋怀文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觉来宇文泰并不会骗他,宇文泰说的很真诚,因此今天他专门过来看; 他要看看有什么兵刃比他铸造的宿铁刀还要厉害? 这时,拳台外的大门处,一阵人声喧哗,宇文泰已经在萧东奇、杨忠、宇文导、全旭、李泉等人簇拥下走了进来,人群的气氛登时达到顶点。 拥挤的人群立即波开浪裂。 宇文泰在拥挤的人群拥护下向着拳台走过来,他的手中便提着那口黑不溜秋的长方体箱子; 长度大概有两尺多,高度不及一尺;箱子的一头有一个黑洞,黑洞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见; 他身边,萧东奇、杨忠、宇文导等人帮他排开如潮的拥挤人群,不停的大声叫:“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异常汹涌,也有不少书局的、说书的、八卦的大声的采访:“宇文泰,你有何致胜的办法么?” “今日还能击败萧绩么?” 也有人认为他是做自杀式挑战,问道“宇文泰,你声名不显,你这一战,是不是为了求名?你有没有考虑到你会被打死?” 人群中的声音此起彼伏。 萧绩先前闭着眼睛养气,这时候听着声音,知道宇文泰来了,便长身而起。 他的眼睛狠戾戾的望着天行毅,如果眼神能杀人,他的眼神现在就可以杀掉宇文泰。 之前,他一直没有想通宇文泰为何敢于挑战,这时悠悠众口,有人说宇文泰可能是为了求名,一下把他点醒了; 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求名的鼠辈所激,成就了这鼠辈的挑战,他不由得有些愤怒。 只是可惜如今这个挑战他已经不得不进行,宇文泰已经来了,同时,他还提着那只奇怪的箱子,这箱子的奇怪就在于它是一口普普通通的箱子。 可是它偏偏却又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箱子; 因为箱子的侧面写了三个字:箱子弩。 一百九十九、它就是箱子弩啊 萧绩看见箱子弩三个字,淡淡的冷笑了一声,世上已经绝无弩箭能够比杨忠和陈霸先这样的猛将五步之内的射出的弩箭更厉害。 宇文泰已经提着箱子弩走到了台上。 萧绩脑海之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叫道:“且慢。” 宇文泰已然情知他大叫且慢的目的,道:“不用且慢且快了,我会把箱子打开。这箱子绝不会藏着什么毒气啊,或者炮仗什么的。” 话音未落,宇文泰已经打开了铁箱,并将铁箱向萧绩做了展示。 萧绩看了看,确信并无自己担心的毒烟喷雾。其实即使是毒烟喷雾他也无所谓,他想要知道的不过是箱子里究竟是什么,知道比不知道好。 人类永远对未知恐惧。 他看罢,点了点头,里面的东西确乎有些像弩。 这时,陈庆之、元颢等人早已入座,万众瞩目,目不转睛。 萧绩忽然向着台下,向着众人,大声道:“今日本王与宇文泰这一战,打死无怨,若本王战败,从此退出陈庆之军中,绝不再履迹半步。” 宇文泰淡淡的笑,道:“足下只要不阻止节帅北伐?沮坏大计就好了?三公主一旦离营,四殿下还是能追捕的。” 他话音未落,已经将手中黑不溜秋铁箱子已经拿了起来,抬平与胸口齐高。 他左手托住箱底,右手从箱子靠近他的那一侧的活动铁板伸入了铁箱之中,同时右手臂与腋下夹紧,头微微的向右偏。 面向萧绩的那一侧有一个大拇指大小的黑洞,黑洞看着黑黝黝的,似乎像要将萧绩吞噬下去一半。 旁边的香台上,裁判正在将香插在香炉中,正在用火镰子点燃。 宇文泰淡淡的笑一声,道:“可以开始了。” 台下,元颢、陈庆之看了看宇文泰和萧绩,互相望了望,点了点头,裁判望了望台下,手向下一划。 萧绩的身形已经发动,他一掌向着宇文泰手中的箱子弩袭来; 宇文泰一瞬不瞬的盯着萧绩的肩膀,他知道萧绩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所以,他必须盯着萧绩的肩膀。 一个人无论招式有多快,盯住他的肩膀,肩膀一动,身形就会动。这是已故着名武术大师李小龙先生的至理名言。 他只看见萧绩的肩膀微微一晃,他便已经手指在黑箱中轻轻勾了一下。这时萧绩身形飘忽,快如闪电,几乎已经如一道魅影一般袭到了身前。 宇文泰几乎就没有动弹,看上去就像来不及反应一样。除了谁也看不见的他在黑箱之中的那颗手指勾动,他呆呆的立定,歪着头,眼珠似乎都不会动弹一般。 甚至闭上了一只眼睛。 萧绩的身形那么快,萧东奇几乎已经不敢看;杨忠默然的低下了头; 全旭和李泉都都扭过头去,他们甚至已经眼含泪花; 萧东奇咬着嘴唇,咬的紧紧的,这一刻,她已经哭花了,两行眼泪刷的一声从她的眼眶中悄无声息的落下; 陈庆之面色极其凝重; 元颢长长的叹了口气; 萧玉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这一切,和后面沸反盈天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反比,后面那些观众之中,有不少人是买了萧绩独赢的,这时见萧绩身材飘逸,宇文泰呆立不动。 他们已经狂喜。 然后便听得“蓬”的一声轻响过后,箱子面向萧绩的那一侧黑洞口冒出一股淡淡的烟雾; 烟雾声中,萧绩倏然退后。 他的右手捂住左肩,从他的手指缝中已经有鲜血渗透出来,染红了他淡黄色的服饰,他脸上几乎是不可置疑之状,满脸的骇愕。 台上、台下群情震骇,台上发生的一切都如电光火石一般; 人们的情绪短暂之间抛高跌落,当萧绩化作一道魅影之时,他们几乎以为接下来便是宇文泰的末日,所有人的心理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是刹那之间,一切天翻地覆; 宇文泰依旧保持石雕一般的树立之状,依旧闭着一只眼,依旧傲然挺立,他手中的箱子弩依旧平抬至胸;面向萧绩的那一侧。 那个幽深似不见底的黑洞中似乎隐隐还有余烟缭绕。 萧绩的面色悲愤、惊骇,不可置信,他甚至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 杨忠、宇文导、全旭、李泉几个人这时都惊骇的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的望着台上,他们忽然之间,激动、高兴的情绪全部爆发; 他们疯狂的跳在一起,抱在一起,欢呼雀跃。 陈庆之凝重的面色终于解锁; 元颢傻了似的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 萧玉嬛、陈霸先都看呆了,萧玉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萧东奇的脸几乎已经哭花了,前面是惊慌失措的哭,这次是喜极而泣的哭; 一切发生的太快; 萧绩的身形再动,这一次他比前面那一次更快,身形几乎已经达到了人体极限,肉眼几乎瞧不见他的移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突前。 宇文泰依旧不动,箱子弩再次发出蓬的一声轻响,再次冒出一股青烟。 这次,萧绩中弩的是右肩,他的右肩再次被箱子弩击中,没有人看见那支弩,但是萧绩的右肩已经耷拉下来; 血从他的右肩冒了出来。 他的头上已经冒出冷汗,面色已经变得苍白; 他的左右肩同时受伤,他的行动已经大受障碍; 他的脸上已经再无血色,他几乎是嘶声问道:“你这箱子弩是什么东西?” 宇文泰淡淡的,道:“就是箱子弩啊。” 萧绩嘶声道:“怎么会这么快?” 宇文泰淡淡然,道:“它本来就是这么快。” 宇文泰平举着箱子弩缓步向前,萧绩双间已经中弩,这时血仍在流,他一步步后退,他望着箱子弩那个黑黝黝的洞口,神色之中流露恐惧 宇文泰道:“四殿下有没有想过,如果方才中弩的不是你的肩膀,而是您的头颅?” 毫无疑问,如果宇文泰的箱子弩方才射击的对象是萧绩的头颅,按照萧绩的指缝中流出的鲜血量计算,萧绩估计已经挂了。 “我已经手下留情。” “四殿下擅闯军营,这里很多人都可以作证。还妄图阻止节下北伐,这里也有许多人可以作证;我奉劝四殿下,最好是现在认输。” 宇文泰这一番说辞登时引起了下面的群情反应。 有很多人因为听闻萧绩的无比厉害,还以为他已臻化境,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在宇文泰的箱子弩连击之下,显然已经落败。 有很多人已经输掉了不少钱。 这时一个个嘲讽起来,声浪一浪盖过一浪。 “什么大宗师,武林高手?” “什么名家?什么皇族子弟?家学渊源,什么达摩亲传,什么玩意儿?” 各种声音,极其难听。 萧绩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的两只手现在显然已经无法发力,他还有两只腿,他忽然抬起一腿,这一腿依旧快速绝伦。 宇文泰叹了口气。 紧接着又是蓬的一响; 这一次,中弩的是萧绩的右腿,但是这一腿也踢中了宇文泰手中的铁箱,算是小小的挽回了萧绩的一点颜面; 但宇文泰本来就是故意让他击中;他需要箱子弩在完成使命中解体。 萧赞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次这一脚能够击中。 这一腿依旧凌厉,将箱子弩踢的四分五裂,钢管、木头满头飞,众人定睛瞧去,散落在台上的箱子弩别无神奇之处,也就是一根钢管。 几个小型钢构件而已; 还有两截像是烧火棍又不像烧火棍的玩意儿; 神秘的箱子弩被肢解,就是一堆寻常的构件而已,萧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那条右腿也已经流血,宇文泰这时已经欺身而上 萧绩唯有一腿可以支撑,胜负已无悬念。 二00、人性经不起考验 睢阳的军营又恢复了宁静; 萧绩已经退走,热闹的氛围已经过去,一切又回到了按部就班的步骤。 宇文泰依旧去看綦毋怀文造刀; 杨忠依旧担任他的直阁将军,萧玉嬛依旧躲在元颢的大殿中,与元颢苟且;唯一变化的是陈庆之的队伍,现在已经厉兵秣马。 时光荏苒。 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公元529年四月; 朝廷的局势也依旧,尔朱荣并未旋军,和元天穆往山东一带去打邢杲; 对于陈庆之的北伐就开了一个会。 开会的人都认为大梁是外寇,攘外则必先安内,还是先搞定邢杲比较好。 只有一个人认为陈庆之可能形势难测,而且,这个人的意见最后还被否了,朝廷最后仅派丘大千率领了七万人,来抵御陈庆之。 陈庆之此时开始兵出睢阳;大梁军马与元颢所率军马齐头并进,保持犄角、互援之势。 斥候探得丘大千将军率军逼近、有七万众,采取堡垒战术,一路推进筑城,元颢大惧,急谴人往陈庆之处报讯; 陈庆之摊开地图,问了一下入侵魏军将领,闻得丘大千之名,但笑笑而已。于是命部下立刻画魏军诸将驻营图来看。 丘大千与陈庆之并非第一次交手。 三年前,即大梁普通六年(525年)正月,四十一岁的陈庆之正式开始领兵。该年五月,魏遣安丰王元延明、临淮王元彧率2万来拒,设置防御工事。 元延明先遣其将丘大千筑垒,以切断梁军的进军路线,陈庆之进逼其垒,梁军一鼓便击溃魏军丘大千营垒。那是陈庆之与丘大千第一次对决。 不过,这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事情。 三年,很多事情都会发生变化,也许陈庆之会变得更加厉害也未可知,也许丘大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也未可知。 元颢这时已经有众数万,见丘大千不甚知名,又听闻魏军名将尔朱荣、高欢、贺拔岳等暂且都未至,心下托大。于是率先发动攻势。 不料,丘大千虽对陈庆之忌惮,铸垒以防,但对元颢并不客气,速度攻破元颢,消息传来,陈庆之紧急召开军事会议,商讨欲援元颢事宜; 与会将领皆不欲援。 陈庆之大梁军人数本来便少,这时候又是以一孤军与大魏一朝廷对抗,陈庆之不敢轻之,部队虽然已有休整,但深入魏境作战,非同小可。 陈庆之微笑,道:魏军诸将,我尝近观之;丘大千其人,驻军严明,秋毫难犯,不过我与他交手过,三年前打过一次,虽破未曾大破。” “而且这次丘大千率的人马比上次多很多。” 诸将愕然,听陈庆之这么说,更加是援救不得。 陈庆之微笑,继续道:“诸君勿忧,我定为诸君破此大敌;丘大千雄勇,常身先士卒,为诸军之军锋,这次前来,步步为营,深沟高垒。” “其实这么做是反而不对。” “俗话说,南人驾舟,北人骑马,他们的优势本应该是野战,但是丘大千却铸垒九座,循序渐进。” “这等于自动放弃优势。” 于是,陈庆之致书丘大千,限期决战。 在陈庆之厉兵秣马,欲与丘大千一战的情况下,宇文泰和全旭、李泉、杨忠等人也随军在一起,全旭和李泉各自都是军主,带了两幢人马,两军计三千人。 这种情形下,宇文泰也有些纠结,他本来只是来观摩陈庆之的用兵,双方大兵集结,他本应该高兴才是,但是最近这一段时间,他却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 与萧绩一战后,他几乎成了陈庆之全军的名人。 很多人都来找他,就连元颢都来问他箱子弩的制造问题,搞得他不胜其烦。 甚至连陈庆之,对箱子弩也有一些艳羡之意,只不过陈庆之谨慎、稳重,并未启齿。 其他各人问的更多了,杨忠、宇文导、全旭、李泉众人都问,宇文泰自然不会透露箱子弩的秘密,箱子弩当日被萧绩一脚踢散。 散了的原件他也没有收拢; 一哄而上的人将那些构件抢的一干二净; 萧东奇有时候也会问,但是箱子弩的秘密宇文泰并不是特别想透露,萧东奇便显得有些生气,有几天甚至都不与他相好。 平心而论,他取得这一次胜利是有侥幸的。 如果不是綦毋怀文在陈庆之军中,如果不是他曾经遇到陶弘景,如果不是他恰巧听过陶弘景说过灌钢法;他都不可能取得胜利; 綦毋怀文这个人他读史书的时候,没读得这么细,没读过这个人,宿铁刀他也没瞧见过,真实的历史与疏略的史书确实太不一样。 眼下,大军开始开拔; 綦毋怀文也不再有闲暇时间能给他生产那些钢构件,那些钢构件花费了綦毋怀文的很多精力、很多时间,可以说,他的胜利,至少一半属于綦毋怀文。 箱子弩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击败萧绩的其实也不是他一个人,还有綦毋怀文; 甚至,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工匠。 有时候,这个世界需要秘密,他记得他胜利的那个晚上,萧绩遁去的那个晚上,他什么人都没有见,只见了綦毋怀文。 就在他取胜的当天下午,綦毋怀文也已经出名了,出名的綦毋怀文在过往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涌过来,问他箱子弩的秘密。 这个技术宅吓坏了,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人对自己的眼神闪烁出攫取的光芒;很多人像是想把他抢走据为己有; 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按照构图做了一些钢构件而已。至于这些配件是怎么组织成了箱子弩,他一头雾水。 事后,那些构件的草图,宇文泰也已经付之一炬。 那天晚上,綦毋怀文求了他两件事,这两件事说起来其实是一件事。 而且綦毋怀文说的时候还带着深深的恐惧,綦毋怀文求他的这件事,第一件是就是保守箱子弩的秘密,第二件事,是再也不要求他打造那些构件。 如果宇文泰保守箱子弩的秘密,綦毋怀文就可以推说箱子弩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实在只是一个冶炼大师而已,但是那些前来问询的人却已经把他看成一座宝藏,谁都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甚至元颢当日下午都来召见。 宇文泰当日下午便陪同綦毋怀文一起谒见了元颢,为綦毋怀文证实他并不知道箱子弩的秘密;证实他只是帮忙制造了一些构件而已。 箱子弩的秘密在于组装。 那个下午,綦毋怀文战战兢兢,宇文泰见他神色,情知他被那些觊觎之徒吓坏了,于是整个傍晚、晚上一直陪着他,杨忠,全旭、李泉等人则负责挡驾。 綦毋怀文的这两个要求其实并不过分; 只要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箱子弩的秘密,便再也不会有人像下午这般来打扰他;让他担惊受怕; 至于宇文泰的那些构件,这次他其实怕宇文泰一副不够用,一共打造了三副;他觉得已经足够用了,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萧绩。 所以,他觉得宇文泰不应该再求他打造了。 宇文泰也默默的答应了。 技术宅是需要保护的,出于綦毋怀文的担忧,宇文泰决意保守箱子弩的秘密,甚至,便对小东西也不能说;他不想考验人性。 因为人性经不过考验,这一点,每个现代人都知道。 二0一、北伐第一战 好在萧东奇见他不肯说,虽然有些生气,但是毕竟没过两天,她就想通了,“狮子座”的心胸比较豁达。 其实小东西的生日具体是什么时候,宇文泰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小东西豁达,不会为了一件好事,生气好几天; 况且这个秘密,他是要对天下所有人守的,不独独对小东西保密。 战胜了萧绩本来应该高兴,但是保守这些秘密,却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这些是他最近一直不太快乐的原因, 另外,令他不太高兴的事情还有,随着陈庆之离开睢阳,向魏国境内挺进,箱子弩的事情告一段落,战争的脚步越来越近。 他在陈庆之军中这件事情,只怕已经很难瞒得住; 尤其是在箱子弩事件之后,这些事情,他不想传出去之后给贺拔岳带去麻烦,其实全旭、李泉等人已经劝他离开。 入关中的大计已定,陈庆之的北伐如今也已经没有障碍。 萧东奇的失忆,有可能关中萧赞的叔父萧宝夤那里也有答案; 但宇文泰还是想暂时留在陈庆之军中,一来,陈庆之的作战他还没有见过,虽然如今他已经了解陈庆之部队作战犀利,有兵刃上的重大功劳; 宿铁刀的发明,一刀能断三十扎铁甲,这确实能够给人以陈庆之的将士极其牛逼的感觉。 还有陈庆之掌握的八阵图阵法,也极厉害。 这阵虽然只是一个守御阵或者诱敌阵,在进攻上缺乏一些主动性,无法在进攻时保持方位,但以此拒守却是万全之策。 攻有宿铁刀,守有古阵图,想不成绝世名将都不可能了。 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想瞧瞧陈庆之临场的观摩指挥,此外,陈庆之的洛阳之行,应该也会是荆棘之旅,所以,他暂时还是选择继续留在陈庆之军营之中。 他既已做了决定,杨忠、宇文导、全旭、李泉等也只得服从;全旭、李泉等人本来也只是见陈庆之休整,一连俩月没仗打,心痒难熬; 这时,丘大千来袭,大仗在即,却又指望了打完再走了。 除此之外,当然也有些高兴的事情,比如綦毋怀文见他果然坚守誓言,未将箱子弩的机密外泄,十分心悦诚服。 宇文泰这时候在陈庆之军中,元颢想拉拢他,要授他官爵,他在贺拔岳麾下是已经是别将,元颢准备授予他一个武卫将军;班在杨忠之上。 不过,宇文泰并未接受; 陈庆之也有意授予他一个帐内统军的职务,不领职事,随军参谋;统军的职务与他原来在贺拔岳麾下的别将级别略相仿佛,高于军主职务。 两人都答应帮他隐瞒他在军中之事。 宇文泰接纳了两人帮他隐瞒的善意,不过却也婉拒了元颢的美意; 大战在即,他还是想自己随在全旭、李泉军中,亲身经历一下大战,一补他没有参加剿灭葛荣战役的遗憾; 亲上沙场,亲冒矢石,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杨忠、全旭、李泉、宇文导都不太同意,毕竟沙场上刀剑不长眼,他的箱子弩又被毁了; 再说了,即便箱子弩没有被毁。沙场征战也和擂台绝杀大不相同,战场上泼天箭雨,各种冷箭,各种猝不及防;尤其是乱战的时候,纯靠天命。 万一有个闪失,他们谁也担待不起。 不过,这个事情到最后也没有人能拗过宇文泰,宇文泰还是坚持跟随全旭、李泉,各自体验一把他们的带兵方式,以及亲自上阵搏杀。 战争,很快就来了。 魏军方面,除丘大千领兵7万之外,大魏济阴王元晖业又率精兵2万来援,与丘大千呈犄角之状驻扎。 见己方人数处于绝对优势,这日,丘大千递上战书,请克日交战。 陈庆之批复,来日决战。 战日,陈庆之率梁军七千人,全军进发,先于高处令部分人马设伏。 此乃元颢称帝,睢阳休整之后陈庆之北伐第一战。 陈庆之先谴全旭、李泉各率一幢部众立马扬枪驻扎当道,以弱兵挑战,丘大千见全旭、李泉部伍不多,甚轻之,果然引军出战,率军肉搏。 全旭张弓左右射之,魏军应弦而倒;丘大千大怒,拍马挺枪与全旭、李泉战在一处,大战良久,全旭、李泉军少不支,丘大千军亦疲惫。 陈庆之在山上望见,度丘大千已有可破之状,把枪一招,山坡上旗帜翻飞,白袍梁军从山上翻身驰下,势不可挡。 陈霸先拍马向前如入无人之境,所当皆披靡,如波开浪裂。遂杀至丘大千面前,大呼道:“丘大千,我来取你!”手起一枪,刺丘大千于马下。 丘大千中创落马,诸军大乱,死命抢得丘大千上马,大溃而走; 陈庆之在山坡上颭扬军旗指挥,陈霸先率军紧追不舍;魏军大败,史称“大千创痍。” 丘大千一战败还,合营皆惊,于是大军驻扎,严加戒备。 是夜,丘大千再度接到陈庆之的来信:“闻君有醇酒佳酿,庆之当踏月来取,勿负故人之情;” 就在丘大千接到陈庆之书信的时候,与丘大千大营不远的元晖业大营也收到了陈庆之的书信。 “今夜良宵月夜,庆之欲与济阴王殿下把酒月下,论兵花前,为地主之谊、尽宾主之欢;丘大千乃我故人,庆之今夜必欲擒之,殿下幸勿阻之。大梁陈庆之拜上。” 元晖业读罢,大惊,这封信中陈庆之几乎挑明了要夜间袭击丘大千营盘,丘大千百日受创,万一营盘不守? 元晖业正欲整军前往丘大千营搭救,但一时又恐大军夜动遭袭。 这一带,陈庆之已经扎营四月有余,占尽地利,不由得踌躇不已。 就在他踌躇之际,丘大千也在踌躇,陈庆之这封信分明是准备夜间前来劫营,但是万一陈庆之这封信是声东击西呢?明里说要劫营,暗中奇袭济阴王殿下呢? 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济阴王狡诈得很,驻扎的军营四面环水(此处据《梁书》),哪里能那么快攻陷? 他正在犹豫不决,一员将领飞马入营,道:“将军,济阴王平日御下不严,军心不甚固。请将军即刻营救!” 那将话音未落,忽闻金鼓大震,刹那之间,一通鼓罢。 丘大千有些心惊肉跳,一时不知陈庆之这战鼓是攻向自己或者是济阴王军营,心中局促不安。 这时,一名斥候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进来报:“启禀将军,陈庆之军已架浮桥,四面俱进,破袭济阴王殿下营。” 原来,济阴王元晖业收得陈庆之来信,只道陈庆之要袭击丘大千,还在犹豫就与不救之间,陈庆之麾下陈霸先、全旭、李泉已带兵踏营。 丘大千叹了口气,想要救时,想想日间陈庆之麾下雄风,不由胆裂,道:“罢了罢了,营破,还救什么。” 但济阴王元晖业毕竟是王爵,自己若见死不救,其罪也是甚大,当下心虚,走来走去,坐卧不宁。 他坐卧不宁之际,早听得咚咚咚声响,又是二通鼓罢,一名斥候匆匆来报:“陈庆之军已击破济阴王殿下三座营垒;” 丘大千跌坐在椅子上,长叹:“陈庆之这番声东击西,用兵果然迅如雷霆。”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战鼓频密,刹那之间,已是三通鼓罢。 又一名斥候满脸惶急,报:“陈庆之麾下陈霸先已于万马军中闯入军帐,生擒济阴王殿下,置于马前梁上,破营而归。” 丘大千喟然长叹,他本来已经准备做做样子,做出营救姿态,到时朝廷问罪,也好分辨一番。 但陈庆之用兵如此,简直快于雷霆,他连做做样子的时间都已没有。 当下不由长叹道:“陈庆之不愧天下名将,一日之内遂败本将军、擒济阴王殿下,只恐诸军丧胆,士无斗志!” 他三年前与陈庆之交手,当时还道败的偶然,但今日一战,陈庆之用兵天下无双,一日之内,遂使得自己疮痍,擒缚济阴王殿下,伤一擒一,何等神威? 二0二、战后的伤兵营现场观摩学习 是夜,全旭、李泉回到军营,见到宇文泰,一改先前劝宇文泰尽快入关的态度,大觉留下大有道理,大觉陈庆之果然有两把刷子。 两人都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兴致冲冲的准备总结。 对于夜擒元晖业,宇文泰也没有觉得这算什么,这一夜,他也参与了搏战;这次夜战是马军作战。 唯一的一个感觉是快,速度太快,陈庆之用兵,这个快字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但跟全旭、李泉的兴奋相比,宇文泰感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道:“说战况等会再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你们假如要做名将的话。” 两人都愕然,宇文泰带上全旭、李泉,这时见杨忠也走了过来,当下便聚在一起。 几个人随着宇文泰走入一座军营。 这座军营是一座伤兵营,随军的郎中们正在给伤病们包扎。 帐内帐外人流穿梭来去。 不时有伤兵被抬起来,又有伤兵架着拐杖出去。” 萧东奇和宇文导之前听命宇文泰,这时已经带着一帮人正在为伤兵包扎伤口,许多军营中浆洗的军婆子都来到了这里。 陈庆之这时也早已经到了,正在伤员中巡行 宇文泰道:“看见了么?要做名将,先要与士卒同甘苦,别忘了关怀将士,有功当赏,有伤当悯。这样,将士才会效死。” 全旭、李泉倒也并非不体恤将士,这几乎是他们第一次征战,对于战争的经验,他们还一直在学习中 今晚也是想到宇文泰一定会要求他们总结战事经验,所以先去找宇文泰。 有的伤兵就躺在地上,有的腿断了,有的手断了,有的叫箭给穿透了。 这一战虽然胜利,虽然大捷,但是部队也还是有一定伤亡。 陈庆之蹲下来,紧张的给一名士兵包扎着。 宇文泰这时上前帮手,见陈庆之的手法却很娴熟,帮助伤兵擦洗伤口,涂抹金创药。点着酒给小刀消毒,蓝色的火焰淬着刀光。 宇文泰看着陈庆之的坚毅神色,轻轻感叹。 陈庆之呲啦一声扯开一个伤兵的衣襟,伤兵的衣襟和伤口的鲜血粘结在一起,一扯开,伤兵痛叫一声。 陈庆之一看,伤口裂开很深,肉都翻出来了。不由急切叫道:“水,水。” 有一名随军郎中立刻端过水来。 陈庆之用毛巾把伤口轻轻的擦拭着 夜色的火把光照下,他的脸色很圣洁。 他帮那位伤兵把沾血的衣襟给剪了,掏出自己用的汗巾给那位伤兵,敷上伤药,帮他包扎起伤口。 那名伤兵的眼中满是感动,感动中涌现出来的那些东西,宇文泰看了不由得震撼,伤兵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宇文泰却已经看见了他效死的决心。 陈庆之的脸上已经满是汗珠,也有些劳累,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他不娴武事,只在中军指挥,本来他的袍子是如雪一般白的,但是这一趟伤兵营照顾伤兵下来,他的袍子早已经血迹斑斑,甚至比伤兵袍上血污更甚。 宇文泰走到他身边,道:“节下,歇歇吧,您一晚上都在忙,先是运筹帷幄,然后又在这里,这些事都让我们这些后辈来学习学习。” 全旭、李泉这时也满面钦佩神色,他们之前胜利之后,哪里顾及这么多。 这时见陈庆之以节下之尊,亲为士兵疗伤裹创,再看看满营将士,俱各饱含热泪,他们开始明白陈庆之的队伍为何这般有战斗力。 陈庆之这时照顾伤员,过于聚精会神,一时没注意到宇文泰等几人入来。:“黑獭,我不累。” “我也未能上战场杀敌,就只能在这里照顾他们了,我做的还是太少了。” 他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帮忙照顾伤员的萧东奇和宇文导,道:“谢谢你,还派萧姑娘和你侄子过来帮忙。” 宇文泰淡然道:“他们俩一个女的,一个还是十来岁半大孩子,又不打仗,总要帮节下做点事情,力所能及嘛。” 陈庆之又看了看全旭、李泉、杨忠,目光诚挚,道:“今晚,你们打的很好。” 全旭、李泉这时都是满脸钦佩之色。 两人齐齐拱手,道:“全赖节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军才初战告捷。” 陈庆之淡淡一笑,道:“你们几人他日都是可造之才,只是可惜不能为我久用啊,黑獭,你麾下得人啊。愿你他日仁心仁术,以报我不杀之恩。” 宇文泰点了点头。 萧东奇和宇文导这时也走了过来,两人见宇文泰无恙,心下都欢喜无限。 宇文泰拥了拥萧东奇,道:“娘子辛苦。” 萧东奇回头看了看伤兵们,道:“陪着他们也挺好的,有我们在,他们很安心。” 宇文泰感叹着点了点头。 萧东奇:“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节下北伐了,你在学习,是么?” 宇文泰笑了下,捏了捏萧东奇的鼻子,道:“小东西真聪明。” 萧东奇道:“你一直说宿铁刀厉害,大大增加了节下的战斗力,但我看,节下的厉害还不在于宿铁刀?” 宇文泰问道:“那是什么?” 萧东奇道:“节下最厉害的是与士卒同甘共苦,节下得人心,人心才是战胜攻取的法宝。” 宇文泰嘘了一声,轻轻道:“不可泄露节下的绝高机密。” 众人这时都点头同意萧东奇的说法,杨忠、全旭、李泉、宇文导经过这一夜陈庆之的言传身教、亲身示范都感觉大有裨益,获益匪浅。 在伤兵营呆了一段时间,直到所有伤兵都包扎完毕,众人才渐次离开,陈庆之和宇文泰等人直等到军营郎中离开,这才离开。 由于次日还要与丘大千战斗,陈庆之便与众人告别,回营安歇。 宇文泰看了看杨忠、全旭等人,这几个人今夜兴奋,自觉晚上收获良多,不吐不快,一时都无睡意,于是一起回到宇文泰住处。 众人回到住处,宇文泰取出早已备好的作战图,图上丘大千的九座营垒以及济阴王元晖业的部署他都已圈出。 萧东奇去厨房里给众人准备夜宵,宇文导今夜虽未参战,但心痒难耐,对军事也颇感兴趣,当下坐在一起,听众人讨论今夜战胜攻取之事。 宇文泰道:“今晚都学到东西了吧,想要士卒为你拼命,就得下死命的关心他们,真心为他们着想。” 杨忠等人频频点头,这时对宇文泰更加心悦诚服。 战争之中,智慧是胜利的一个绝大因素,但是军心也是,有许多双方智慧良谋处于同一水平线的情况下,就看哪方将士更愿意与主将共存亡。 陈庆之以使持节,代表皇帝北伐的这么一个高阶官员,都能亲自为麾下伤兵裹创处理伤口,对杨忠、李泉、全旭等人都触动很大。 宇文泰见众人神色,情知众人心中触动,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所触动,他感觉到他留下来陪同陈庆之北伐这个决定做的对。 这个决定不但对,也很值,陈庆之确实有值得学习的东西。 他把地图摊开,指了指元晖业的驻扎处,道:“学习了如何与士卒同甘苦,我们再来学习学习兵法,节下为什么选择偷袭元晖业,而非丘大千。” 二0三、忽然拿到了指挥权 众人见宇文泰发问,一开始本来都觉得有很多话要说,这时临到说出口了,却不得不深思熟虑。 “你们大家各抒己见,都说说看,不要怕说错。咱们到时候可以找节下验证。” 李泉道:“我来说,今晚节下其实搞的就是个声东击西之计,同时给元晖业、丘大千写信,然后选择了其中一个,因为两人都接到信,都怕被偷袭。” “所以他们各自戒备,同时观望,导致了济阴王元晖业没有援兵,便被生擒了。” 李泉说罢,全旭也微微点头。 今晚的战役,杨忠没有参与,他的职责是直阁将军,主要负责保护元颢。不过,这时,杨忠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的看法更直观。 “我觉得写给丘大千和元晖业的信都是汤,其实节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进攻元晖业。” “如果丘大千聪明,本该救援元晖业的。” 宇文泰听得颇有兴趣,萧东奇这时也饶有兴致的听着,觉得杨忠的观点与众不同,问道:“这是为何呢?” 杨忠瞧了瞧宇文泰,道:“我觉得我看出来的问题,明公也是一定看出来了,不过和全兄弟、李兄弟不一样,我是旁观者,所以旁观者清。” 宇文泰点了点头,心想这杨忠倒是时时刻刻不忘对自己表忠诚,时刻考虑自己的面子,为人刚猛,谨慎,倒是不可多得。 杨忠接着道:“之所以节下一开始就决意要打元晖业,很简单,因为丘大千有7万兵马,而元晖业只有2万。” 杨忠下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元晖业被选择是元晖业实际上兵力寡弱,使得他成为被挑选的对象。 但丘大千因为接到陈庆之踏月拜访的信件,疑虑陈庆之会对他偷袭劫营,所以没有施救,犹豫不决,如果他不是犹豫不决,事情或许会不一样。 宇文导道:“杨大哥说的有道理,其实一切信件都是障眼法,领兵打仗就应该在两军联合时,强的一军要时刻注意弱的一方被偷袭。” “要时刻谨记。别被任何现象迷惑。” 众人都点了点头,觉得宇文导说得对。 宇文泰笑了笑,道:“你们呢,说对了一部分,但是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实面对敌人联合成军的情况下,有好几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敌人联合成军,但只是一个松散联盟,比如甲在山东,乙在河北,声名联军,这种情况下,你们选择攻击强的一方? 抑或是攻击弱的一方? 宇文导撇了撇嘴,道:“当然是攻击弱的一方。” 宇文泰笑着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刘表与袁绍相比,袁绍四世三公,跨州带郡,曹操为何先与袁绍决战,而不是刘表?” 宇文导登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宇文泰看了看杨忠,杨忠面露沉思之色,道:“明公此问,值得深思。” 宇文泰道:“今天晚上,我就给你们讲一个面对这种联军的基本原则。” 萧东奇最喜欢宇文泰的这种时候,他发言,众人倾听,如聆神谕,萧东奇也觉得宇文泰说出来的道理这些人肯定都能领会、赞同。 之前,她觉得宇文泰说的很多都是废话,现在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闪光。 宇文泰道:“联军分两种,一种是松散型,比如魏蜀吴三国,孙刘属于联军形式,一种是紧凑型。就是两边的军队都集合在一起了。” “比如这次的丘大千和济阴王元晖业。” “对于紧凑型的联军,一般的原则是攻击弱势的一方,但要阻止强势一方施救,这时可以像今晚节下那样施展一些迷惑之术。” “因为攻击强势一方有可能未必啃得下来,一旦啃不下来,战局就会胶着,未来发展就不好说。” “攻击弱势一方,弱势一方见强势一方没来援救,本身已经心存戒惧,见不到救兵,会失望恐惧,会加速失败。弱的一方失败后,因为是联军,所以直接也削弱了强的一方。” 众人听了频频点头。 杨忠这时问道:“明公这般说,什么时候我们应该对联军强势一方动手呢?” 宇文泰笑了笑,道:“问的好,攻击袁绍,刘表不会救援,而攻击刘表,袁绍肯定会扯后腿。” “面对联军,除了要分析强弱之外,还要分析领军将领的性格,有的领军人物是性格犹豫猥琐,裹足不前的那种。” “凡是碰见那种没有野心,只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领军者,你们都留着,攻击他的盟友就行。不论强弱。因为守一亩三分地的不会救援。” 宇文泰说完,全旭、李泉首先鼓掌,宇文导觉来大有道理。 杨忠沉思之后,道:“明公所言极是。” 分析完了日后面对各种联军的情形,眼见得几个小伙伴都有收获,宇文泰心中较为满意。 他自觉他已经将各种联军的形式分析了一遍,有助于小伙伴们日后在战争实践之中自己去把握,发挥。 这些东西,好像穿越后就在他的脑海之中,他不由得感叹宇文泰的本尊躯壳确实厉害,老实说,如果仅仅凭借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应该没这种见解。 但是如果不是自己穿越过来,有可能陈庆之的北伐早已经被萧绩给带偏了,也许陈庆之早已打道回府了。 自己不穿越,宇文泰哪来的箱子弩能够战胜萧绩? 这么一想起来,宇文泰不由得有些得意,心想自己与宇文泰的结合,真可谓是珠联璧合,真可谓是强强联合。 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时,杨忠等几人相继离开,明日说不定还有恶战,这时早已经半夜三更,几人都需要休息。 萧东奇见人一走开,立即胆大妄为,亲昵的吊上了他的颈子,大叫道:“今晚要日日与君好,犒劳你一下。” 宇文泰见她满脸妩媚,心中不由感慨,自己不穿越,现实生活中哪能有这么好的姑娘,哪能见到长孙无垢那样的绝色女子? 总的来说,这次穿越还是赚了。 两人娱。 早晨,两人才吃完早饭,陈庆之那边已经派人过来,邀宇文泰过去一叙。 战事还在继续,宇文泰走进陈庆之营帐的时候,陈庆之正在给丘大千下战书:“小战不足决胜负,决战,欲来则来。 时间和地点都还没有写。 宇文泰看了看信,道:“我觉得可以约在下午?” 陈庆之:“下午?你有把握赢他?丘大千人马可比我们多不少,众寡悬殊。” 宇文泰笑了笑,道:“正是因为他们人马多,所以约在下午,午时过后,未时吧?”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陈庆之笑了笑,道:“约在下午也可,我把这一仗交给你来打,你觉得怎么样?我也看看陶弘景老先生看重的人才,兵家才具如何?” 宇文泰一怔,自己本以为要深入关中才可能指挥自己人生之中的第一场战役。 但听陈庆之这意思,这场与丘大千的战役,他似乎有意让自己放手指挥这次对丘大千的决战,他一时不由得激情澎湃,几乎不敢置信。 二0四、陷阵 代替陈庆之指挥这种事情,除了自己并非陈庆之麾下,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这属于临阵换将,在寻常来说,属于兵家大忌,但陈庆之用兵如神,自然可以不循常理,当年王龁偷偷被换成了白起,也取得了长平之战的胜利。 不过,这种临阵换将的大事,元颢那里能通的过吗? 他抑制住自己高兴的情绪,摇了摇头,道:“元颢那里不太合适吧?万一不利不会责怪节下?” 陈庆之哈哈一笑,道:“不会啦,他巴不得你为他效劳呢,就是你会不会被大魏洛阳朝廷通缉,如果这事你在洛阳朝廷那里难交代,那就算了。” 宇文泰心想,丘大千是大魏新近与尔朱荣一起崛起的元天穆麾下。 元天穆本是朝廷派去节制尔朱荣的,后来见尔朱荣势大,干脆与尔朱荣沆瀣一气,称兄道弟,早忘了自己的大魏宗室身份,如今形同尔朱家犬。 自己打丘大千,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最多贺拔岳可能受一点株连,但尔朱荣也不会为了元天穆的麾下,而去伤害自己的得力爱将。 想到此处,他微微一笑,道:“既然元颢没意见,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这一仗我愿意指挥。时间就按我刚才约定的,就今天下午午时过后,未时决战。” 魏军那边,丘大千接到陈庆之的挑战书,陈庆之战书中写到,丘大千乃手下败将,三年前败,昨日又败,不屑于战,今遣一少年黑袍小将与战。 丘大千读罢,气得哇哇大叫,但生气之余,不免派人查探。 不过,他还没出营查探,就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 他踏出帐外,只见梁军建了一座高台,高台上元颢与陈庆之身穿白袍,手执羽扇,正在弈棋。 几名歌女正在讴歌、弹琴,琴声悠扬,远远传了过来。 台上大书三字:“观弈台。” 很显然,观弈台这三个字一语双关,观的不但是元颢与陈庆之手下的棋局,更是宇文泰与丘大千对弈的这一番战局。 丘大千心中狐疑,暗想:“难道陈庆之这一仗真的不亲自指挥?” 他命手下又去查探了一番,这回得到了确切消息,陈庆之确实把指挥权下放给了最近在北伐军中声名鹊起的一个黑袍将领。 丘大千见对手确切不再是陈庆之本人,心下大定。 这时盘点了一下本部人马,不由得又再次大喜一番,原来昨日被陈庆之暴k一顿,本部稍有减员。但他们的总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因为昨晚济阴王的两万溃军大部分都跑来丘大千麾下了。 兵员增多,对方又犯兵家大忌,临阵换将。 丘大千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心下大喜,当下爽快,心道:“陈庆之啊陈庆之,自作孽不可活,看把你拽得!不灭你不痛快。” 当下在陈庆之所下战书上批道:“如约。” 如约这两字很简单,字面意思理解即可,就是来,就按你说的时间,咱们干。 时间转瞬即逝,下午,有风,风猎猎,两支大军对面而阵;陈庆之这边依旧是白袍军七千,丘大千那边,人数足足7万有余,双方兵力悬殊。 从天空俯瞰,一小块灌木丛旁边,一方是小个豆腐块,一方是一个又一个的小豆腐块儿。 这场战争中间有时空之隙,智慧填补了进来; 宇文泰此时已经坐镇中军帐,手持定秦剑。 全旭、李泉这时尽皆站在帐下,就连宇文导这时也已经顶盔掼甲,这是宇文泰的第一战,这一战双方兵力悬殊,犹如天壤之别。 杨忠也被宇文泰从元颢那里要了过来。 元颢对箱子弩抱有残存的希望,所以毫不犹豫就把杨忠拨了过来。 陈霸先这时也隶属于宇文泰麾下,他虽然有一些不服宇文泰,但是陈庆之耳提面命,这是一次面对七万人的战争,不能有任何侥幸。 所以,他没有选择,他愿意听命。 丘大千虽非名将,但在沙场上已经是一员老将,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又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 这场战争,对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将领来说,既是一场考验,也是一场磨砺,挺过去了,有可能就是他们将来给儿孙后代吹牛逼的资本。 挺不过去,可能就会殒命沙场,当然了,殒命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宇文泰此剑在手,发布他人生第一道指挥令:“今日之战,即决胜负,也关生死,有不从命者,无论宿将老臣,无论亲戚故旧,提头来见。” 定秦剑剑气森森,宇文泰威风凛凛,他虽然年轻,但是此时却自有一股气场。 众将肃然,齐声道:“诺。” 宇文泰抽出一支令箭,抛给李泉,道:“李泉。” 李泉:“在。” 宇文泰:“你领麾下三幢为前锋,陷阵。” 李泉应声道:“是。” 宇文泰:“公辅。” 全旭应声出列:“在。” 宇文泰:“你领麾下三幢监李泉军,军中敢有后遁逃者,敢有迟慢者,射杀。” 全旭:“诺。” 他望了望李泉,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军令状下,唯有同袍,不闻故友。 宇文泰接着道:“李泉陷阵半个时辰后,公辅率麾下三幢继续陷阵。” 全旭:“诺。” 宇文泰望了望陈霸先,道:“陈将军听令。” 陈霸先:“在。” 宇文泰道:“你率一千五百军,督阵,若前两个陷阵营敢有后退溃逃者,杀无赦。” 全旭是宇文泰便宜姐夫,李泉是他太学朋友,但他这话说的极其严肃,陈霸先与二人也不熟稔,督阵绝不会手软。 陈霸先:“诺。” 这时全旭、李泉、陈霸先已经各率了一千五百人,总共四千五百人已经派出。 还有两千五百人。 宇文泰最后看了看杨忠。 杨忠踏上一步,他的任务自然是殿后,并替前三营督阵,前三营每隔半个时辰陷阵一次,战争在未时末牌发起,约等于二十一世纪下午三点前后。 全旭在三点半左右投入战斗,陈霸先在四点钟左右投入战斗。 杨忠的任务有两条,一,是继续督阵,二,是在下午申时,率一千五百人下午五点钟投入战斗。 还剩下一千人,宇文泰自将之。 部署完毕,李泉率一千五百人先行陷阵。 两军射定阵脚,宇文泰受持定秦剑,稳坐中军帐,中军一声冲锋号角,一通鼓声,李泉已经大吼一声,率一千五百人陷阵。 全旭勒马观阵,自率督战营张弓搭箭于后监战,大声喝道:“儿郎们努力向前,敢有迟慢后退者斩。” 于是李泉陷阵营悉发,丘大千见宇文泰首发不过千余人,大笑,遂命万人阵攻李泉陷阵营,令下,一万大魏军马杀声震天,向李泉陷阵梁军猛扑过来。 双方皆奋不顾身,拼死相搏。 很快,陷阵营伤亡惨重,全旭督战,李泉奋勇,众人皆知退避者死,当下死战不退。 宇文泰见部众奋死,李泉在万马军中骁勇无比,心下感奋,看看时辰已到,当下飐旗,全旭受命,第二拨敢死士继续陷阵为后继,救援首发陷阵士兵。 二0五、智慧参与了战争 丘大千望见宇文泰两次陷阵出战人数皆少,推测梁军堪投入作战兵力不够,他早听说元颢自己招募了不少大魏军马,可是暗中保存势力。 眼下所见,想来定然是实情,于是心下轻视。 他见自己的万人阵与对方酣战不下,看看宇文泰的手段,与陈庆之用兵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又有不同,这下更确信陈庆之确实是下放了指挥权。 眼见观弈台上陈庆之犹在弈棋,他心中不由大喜。 只是宇文泰人数虽少,却极度顽强,士兵完全死战不退。 他看了看形势,有些胶着,心想对方要是每次抵挡不住便派个千余人上阵,这仗不知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看看大战一个时辰有余。 而宇文泰后军尚有将士,勒阵不动。 丘大千不由心中推敲,明明对方在下战书约定的是一场决战级别的赛事,双方都要把自己的身家压上去梭哈的。 他已经尽遣精锐。但宇文泰却好像拿着几万筹码每次几千几千的下注这么搞法,一点都不痛快;心想对方毕竟毫无本钱,民间传说陈庆之七千军马,看来传言不误。 丘大千心中这般想着,不由心中又喜,于是率大军悉出,大呼曰:“今日决矣。” 宇文泰气定神闲,稳坐中军,适才这一仗,他使的是示弱战;两次出战人数皆不多,以疑丘大千,以诱丘大千。 若丘大千无动于衷,宇文泰正准备派第三队陈霸先千人陷阵军;后面陆续还有杨忠的陷阵军,木有想到丘大千这厮已经按捺不住。 宇文泰笑了笑,萧东奇这时在他身侧,也披坚执锐,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宇文泰吐点唾沫在手,用手托托发型,上马,出诸将前,挥剑,先登陷阵。 主帅向前,诸军一起发奋,于是,宇文泰也梭了;他一颭旗,陈霸先、杨忠齐率梁军全阵压上,这时候已经是申时,接近下午五点。 双方纵兵大战,七千梁军与近十倍于他们的大魏兵马在战场上展开了惨烈的搏杀。 梁军人自为战,士兵们奋勇冲杀,大砍刀、长矛乱刺乱斫,刀刃直插进敌人胸膛,大吼,往前直撞,战场上,数万人呼声震天地。 双方皆殊死战。 这是一场勇气战争的片段,只不过这时候是勇气的角逐,但智慧早已经藏于一侧,寻机而入; 双方大战至太阳偏西,黄昏日暮。 梁军人皆奋死,大魏军死战未能胜,已生倦怠; 此时,智慧忽然于一侧微笑而入战场;宇文泰的脸上有光,那是太阳落山映照在脸上的余晖,时间,他已经凭奋战得到了。 作为一个将领,在使用智慧这门古今战史上最厉害的武器的时候,其实也需要很多种并非常规的计算能力。 这种能力,直接反应一个将领的水平,这种计算,表现在:你必须精确的算出你在正面作战的部队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 敌人的部队给咱们的压力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他们的倦怠感何时产生? 当年绝世战神韩信背水作战的时候,如果他不能精确计算出他背水作战的坚持时间,很有可能,他的奇兵部队还没有占领赵国的营地,他的背水阵就失败了。 当李世民浅水原作战时,如果李世民不能计算庞玉将军的坚持力度的时候。 那么也有两个结果,很有可能他率部投入战斗的时候,庞玉已经战死;或者他提早介入战斗,敌人还没有乏力,那么他的奇兵将会无奇可言。 一个英明的军事家应该知道怎样使用奇兵,以及奇兵应该在什么时候投入战斗? 这需要军事家精明的计算,太早了,没效果;太迟了,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经过宇文泰同志的判断,太阳已经即将落山,四月天,太阳在六点钟前后会没于地平线,天色会逐渐暗下来。 这就是宇文泰要的时间,他把约战的时间定在此时,需要的就是这种有点暗辨识度、但辨识度又不算太清晰的时候,宇文泰准备使出杀手锏了。 他等这个时间足足等了一天。这个时间,对于自己人来说,由于约定在先,辨识度足够,对敌人来说,他们久攻不下,已经心生倦怠,辨识度太低。 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接下来,是见证智慧战争的时刻; 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从峡谷边上灌木丛中以及可伏兵的各个角落里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们,就仿佛一群大魏军人。 他们与丘大千麾下大魏军人穿着一模一样,他们的衣服打扮,也与大魏军人一模一样; 在这昏暗的黄昏,天地间忽然多了一支与大魏军人一模一样的部队,所有大魏军的战士忽然见到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友军,纷纷上前会师………… “卡嚓,卡嚓!卡嚓嚓!”刀锋非常凌厉,刀光起处,头颅掉落。冲上去迎接友军的一些大魏军队伍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身首异处。 这支后起的大魏部队一个个挺着长矛砍刀径直闯入了丘大千军的军阵,挺枪便刺,抽刀便砍。 于是丘大千军经历了历史上最郁闷最苦逼的战役打,对方捅了自己一刀,自己去捅对方的时候,对方赶紧上前拥抱:“哥们,我捅错了,自己人。” 很幸福的以为真是自己人吧,这厮拥抱的手上又拿了一把匕首,在后背上又捅了一下。 这支闯入大魏军的“大魏”军战斗力非常强盛; 一有生命危险,就大喊:“自己人。”喊完之后不要脸的又是一刀。 整个大魏军包括丘大千都懵逼了,黄昏,说暗吧,不算太暗,涌来的伪“大魏军”好像都能辨认他们自己的队友。 因为梁军太好辨认了,他们身穿白袍,白袍在这黄昏下依旧有很高的、很清晰的辨识度,梁军也很容易能能辨识真假大魏军;因为毕竟是队友有约。 这时辰说亮吧,毕竟也已经日暮西山,太阳沉没,不算太亮,仓促之间,光线不够。 真大魏军又在溃乱之际,根本无法辨别假大魏军。 宇文泰捏算的时间恰恰好,这支鱼目混珠的部队出现的时机恰恰好。 要知道,这才是宇文泰这场“以假乱真”之计最为出彩的地方,要知道,这才是宇文泰故意把这场决战约在下午的原因。 宇文泰一开始投入了小股部队苦苦作战,其后选择时机大举压上,死战不退。 李泉、全旭等人后面全都有督战队,他们死战,不敢撤退,梁军本身又有宿铁刀的兵刃优势,支撑他们死战到底。 陈霸先、杨忠都有万夫不当之勇,都是当世悍将,丘大千这种老将,战场经验虽多,却也不及这种年轻优秀将领的朝气。 最关键的,还是宇文泰在等的这个天时——黄昏。 黄昏,这是宇文泰最强大的计算,也是宇文泰最强大的援助。 因为假大魏军忽然涌现加黄昏的辨识度不高,这两者缺一不可,足以百分之百让大魏军混乱之间无法辨别敌友而已溃不成军。 如果假大魏军是在白天辨识度好的时候出现,那么只要丘大千再坚持一阵,肯定能够发现假大魏军的标记。 二0六、决胜丘大千 精心选择黄昏这个时机,然后计算敌我军事投入,一开始示弱不力战,到最后力战坚持,一直战到天时来临,这些都需要精密的计算。 早一分太亮,达不到效果,晚一分太暗,我军也难以辨识。 这,需要极高明的统帅、极丰富的经验来完成,宇文泰足以当之。 假大魏军使用的兵刃都是宿铁刀,他们的脖子上都系着在黄昏中辨识度不算高的袖巾,战友们极易辨识,但敌人仓促之间哪能分辨。 假“大魏”军乃是宇文泰部署的大梁军马,其中元颢夹杂了麾下一部分人马,他们本来就是鲜卑,伪装起丘大千麾下毫无压力。 元颢对箱子弩这等利器极是在意,自然也愿意将麾下交宇文泰来指挥。 这些假“大魏”军与梁军一道横冲直撞,大砍大杀,悲催的真大魏军又怕杀到自己人,缩手缩脚,又分辨不清。 在一阵悲催之后,丘大千无情的发现,身边到处都是刀光,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 在这样一个分不清敌我的战场上,要想不被别人杀死,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杀死自己身边的所有疑似敌人的人。 可是,在这样数万人的战场上,谁又可能把身边的人杀光? 于是丘大千军大为惊恐,自相残杀;更多的大魏将士开始溃逃,更多的大魏军人跑到梁军面前放下武器归降。史称:“追击,大破之。” 丘大千气急败坏,嘶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他胸膛不住起伏,他有七万军,对方才多少人,对方应该是乌合之众,那个黑袍指挥官,那是谁?无名之辈啊,梁军中除陈庆之外,别无名将。 他不是穿越者,也没有未卜先知,自然不知道对面这群少年英雄中后来涌现出皇帝二人,国公四人,千古名将一人,皇后一人。 他深深的呼吸,自我催眠:“镇定,镇定。” 他还有机会破釜沉舟,决一死战,学一学项羽战法,一举击败陈庆之,枭其项上人头,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韩信大神曾经这样说过,这样做过,韩信也是背水布阵,丘大千身边还有亲军营,人数至少一万。 他迅速传令下去,道:“速速通报诸军,前军战况不利,后军承之,若不决死战,首领无余。” 军令迅速传达下去。 话音未落,只听得嗖嗖几声,几只冷箭呼啸着穿过他的耳旁。 丘大千大叫:“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叫声未已,只听到距离他中军不远处已经杀声震天,到处都是人,黄昏的暮色中,白刃光寒,他看到的是他这一生唯一见过的浩大场面。 不计其数的人,几万?几十万?明明七千人,怎的具有这般声势? 他说不清,他只看见人如蚂蚁一样,望去,一片白刃,长枪,耳朵中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数万人在嘶喊,砍杀,丘大千脚跟有些发软。 梁军势如猛虎。 丘大千扭转头颅,四面展望,他的营帐狼烟冲天,无数梁军都往狼烟起处赶来,往东、往南、往西、往北,只见梁军大纛高高飘扬。 梁军大旗上斗大的“陈”字迎风招展,看旗帜挥动的方向,梁军步步逼近,他的亲卫军队的阵营步步压缩,不时有人溃退而回。 丘大千拔剑出鞘,就近拔一面大旗,立于地上,双目充血,大声嘶吼,“退过此旗者斩!” 话音未落,就有数名士兵溃退而来,丘大千疯狂,挥剑砍成数段,但士兵如流水般溃退,潮涌一般过来,刹那就将这面帅旗撞到,把他也裹挟到溃退的人群中去! 梁军忽然欢声雷动,整个阵营传呼:“已报斩杀丘大千。” 大乱中,一将骤马而前,正是李泉,枪尖挑着一名将领人头,大声喝道“贼将已死,放下兵仗,缴械不杀。”他声如春雷,势若奔马,跃马扬枪,威武万状! 战场上万万人呐喊中声音仍高亢传遍每一处!环绕李泉身侧周围大魏部队有几个小将当不得他一声大吼,心肝破裂,倒撞下马而死。 众军正见李泉神勇,一旁又闪出一个粗壮将军,正是全旭,再次断喝数声:“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他声音更加爆裂,围绕众军魂飞魄散,纷纷放下兵仗投降,一时间,哗啦哗啦,仓郎仓郎,尽是兵戈投地。 丘大千在溃退的潮水中越过数万人的头顶望见他的替身的人头被挑在枪尖上,心胆俱裂,这时候,大魏七万军队已经全线溃退。 杨忠乱军之中瞥见丘大千,大叫道:“丘大千还没死。” 李泉愕然,扔了人头,这时也瞧见丘大千本尊。 梁军四面八方涌将上来,“活捉丘大千”的吼声惊天动地,丘大千赶紧脱掉自己的官袍,割掉自己的胡须,乱军中,他胳膊上各处都受了重创。 他来不及转念想太多,自己逃命要紧。 他刚刚把趴在地上的一个士兵的头盔胡乱的戴在自己头上,脚上的官靴还是容易向梁军爆料,他不得不停下来,从乱军中向边缘地方挤过去。 人少的地方他可以有相对宽松的地方边跑边脱鞋子,然后换上一双士兵的鞋子。 他刚刚扣上士兵的头盔不久,还没戴牢,只听后脑勺“当”的一声响,一名梁军将军援戟在他脑袋上撞了一下,问道:“那厮,你见丘大千木有!” 丘大千吓得魂飞魄散,手指胡乱向前一指,那将更不答话,策马豁剌剌冲将过去。 丘大千的头盔被那将军一撞,在头上带个不牢,哐当一声掉下地去。 他吓得亡魂皆冒,那还有功夫捡,拔脚便跑。 一路上到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个又一个士兵在他身边倒下去,一路上断的脖子,半截脑袋,一段大腿到处都是,梁军大胜。 丘大千回望,战场上的“丘”字大旗终于一个不剩的倒掉了。 他一个踉跄,栽倒在血水里,爬将起来,一头一脸都是黏糊糊的血浆。 忽然,他灵机一动,就地上血浆里身边拽一个士兵的头盔扣在脸上,伏在那里装死。 随即,他就听见一个小兵的声音骂道:“妈的,老子装死你也装死,还抢老子装死的道具,活的不耐烦了。” 他还继续装,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片寒光向他颈子上砍了过来。 他毕竟久经沙场,与那小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装死经验虽不及那小兵。但他对危险的嗅觉,还是极其灵敏,当下一把捉住了那小兵的手腕。 两人登时撕扯起来,打在一起。 这时,战场上大的决战已经结束,只有部分战场还在零星的进行着战斗,这时远处见到这边有人厮打,登时有几名将领策马往这边豁啦啦跑来。 丘大千急忙一脚蹬倒那个小兵,那个小兵似乎忽然认出来他是谁,登时如获至宝一般大声喊道:“将军们,我投诚,快追,他是丘大千” 丘大千慌不择路,眼见不远处有一匹马,正在地上拱主人的尸体,轻轻打着嘟噜。 只是它的死者主人再也没法起身,丘大千三步并做两步,翻身上马,一拍马屁股:“驾” 二0七、接下来又要啃硬骨头 与丘大千一战,宇文泰以七千之师大破丘大千七万军阵,俘敌近半,这一波横亘在北伐军前面的大魏精锐遭受致命打击,溃逃的军众哭爹喊娘,没命向前飞奔。 前面,早已经是天罗地网。 宇文泰所率队伍在全军压上之后,在丘大千军崩溃之际,陈庆之已迅速从元颢手下率一拨人迅速前插,他已经预先判断了丘大千败状以及溃逃路线,亲勒三军,严阵以待。 元颢对于已然取得大胜、痛打落水狗之事自然也十分赞成。 在等待丘大千自投罗网的间隙里。 宇文泰忽然联想到一些战场诗词:这一仗应该算是横扫千军如卷席了,丘大千曾营九垒,可谓步步为营,完全可以称得上为营步步嗟何及了。 这一仗应该也算打的丘大千泣不成声了。 遭受重大损失、最后单枪匹马逃跑的丘大千一路收拾残部准备向荥阳方向撤退,他好不容易收拢了三两千人,全是缺胳膊少腿的败军。 夜,戌时,大概七八点钟左右,这个借着夜幕逃得性命的七万大军统帅正逃之间,忽然见前方火把闪亮,弥漫山谷,登时大愕。 陈庆之,宇文泰亲勒大军,刀枪在火把之中闪烁寒光,两军对圆,梁军气势盈溢,盔明甲亮,士气正盛,严阵以待。丘大千只顾低着头往前冲,这时忽然抬头见到陈庆之大军,史称“惊震不知所为。” 饥饿和惨败持续打击这支溃乱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士气低落的军队。 今夜,他们犹如身处天罗地网,再也动惮不得。 宇文泰出阵,喝道:“现在是晚上,你们是想打、还是想逃?还是想扎营?三个选择。”司马懿也曾经说过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死或逃。 宇文泰表达的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丘大千思量了良久,终于选择了扎营,他们又累又饿,急需埋锅做饭。 宇文泰当下也极其君子,这一夜,未再劫营。 次日:两军对圆,这一日未战,全旭、李泉等部将欲击之者众,李泉尤其振奋,宇文泰摇手止之,道:“开阳,穷寇而已,开其自生之路可也。” 这一日,丘大千前后左右都已被重重围困。 第三日:吓坏了的丘大千军开碰头会,瞧陈庆之、宇文泰这阵仗,以逸待劳,要打肯定是死路一条,要逃,身后就是陈霸先、杨忠的部队。 昨日一日未战,一来是陈庆之有意迫降。 二来,是陈庆之麾下毕竟是以七千敌七万,自身也有伤亡,需要调整,然后才好将丘大千完整包围。 北伐而言,招降纳叛比全歼有意义,招降纳叛可以有效增加己方兵力,全歼只能让魏国境内的大魏军士今后更加拼命抵抗,增加北伐阻力。 丘大千被宇文泰打残了,回头看看杨忠、陈霸先虎视眈眈,威风凛凛,他不敢往回逃。 再说了,只恐阵型一动,宇文泰的追击也动,大军追击,也是没活路,没有将士愿意再回头,他们太饿、太疲惫了。 将士们七嘴八舌想了千条路,最后皆无战意,还是投降最算数。 于是,丘大千及以下将领三十人脱光上衣、肉坦缚荆,放下武器向陈庆之、宇文泰投降。 陈庆之略事休整之后,开始率军继续向大魏进发,北伐的局面一下子打开了,所过之处,魏军望风而降。 与此同时,大魏开始震动,开始调兵遣将扼守道路。 五月,孝庄帝元子攸分派部众扼守荥阳(今属河南)、虎牢(今荥阳西北汜水镇)等地,以保卫京都洛阳。 元颢则封陈庆之为卫将军、徐州刺史、武都公,命其继续督军西上攻荥阳。 这时荥阳方面,大魏已然部署重兵压阵。 洛阳大魏朝廷先后遣左仆射杨昱、西阿王元庆、抚军将军元显恭等率羽林军7万守荥阳,以拒梁军。 魏军兵锋甚锐,加上荥阳城坚,陈庆之顿兵坚城之下。 此时道路传言,魏大将上党王元天穆大军将至,已先遣新任骠骑将军尔朱兆领胡骑5000、骑将鲁安率夏州步骑9000增援杨昱。 紧接着又遣右仆射尔朱世隆、西荆州刺史王罴率骑兵1万,进据虎牢。 魏军前后所赴阻陈庆之北伐大计者前后数十拨奔赴来援,对梁军进行铁壁合围。一段时间内,陈庆之帐内几乎每日军报不停。 凡是军报,几乎都是一个内容,几乎全是大魏增兵。几日报增兵几万,明日报又是增兵几万; 元颢那边听到增兵消息雪片一般,有些心慌,天天统计军报,据元颢统计,大魏军马前后已经到达荥阳及其周边,共计三十万众。 陈庆之倒是没做过这无聊统计,但是他知道大魏军马这次的声势确实不比从前。 这次,来援荥阳的兵马开始有尔朱荣所属的精锐部队,尔朱兆、尔朱世隆都是尔朱荣的亲信心腹部将,这两个人来到荥阳前线,证明救援升级。 这是陈庆之第一次面对大魏真正精锐的部队。 所以,这一战更加重要,打胜了这一仗,和之前打胜丘大千完全不一样,丘大千终究不是尔朱荣嫡系,但是尔朱兆、尔朱世隆无疑是尔朱荣嫡系。 元天穆与尔朱兆相继而至,魏军一时旌旗蔽天,旗鼓相望,声势骇人。 一系列的军情,几乎把所有人都给吓蒙,军中流言汹汹,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意。再加上陈庆之试攻了荥阳城一次,城高墙坚,守军顽强,未克。 将士们皆汹汹而有惧意。 整个军营之中,也有人不紧张,陈庆之、宇文泰、陈霸先都不算紧张。 如果仔细的观察,这次援救荥阳的军事行动,尔朱荣重视吗?无疑是重视,先后派了尔朱兆、尔朱世隆出场,这两人所率部队无疑是尔朱的精锐。 但是尔朱荣很重视吗?却也未必。 陈庆之对尔朱荣军营情况不甚熟悉,但是宇文泰却是门清。 这次来援荥阳的,只有尔朱世隆、尔朱兆,尔朱世隆狡猾,不会消耗自己多少兵力,十之七八会观衅而动,不会卖死力气。 尔朱兆会卖死力气,但是尔朱兆这个人有勇无谋。 尔朱荣麾下真正极其精锐的队伍,名将左膀右臂高欢、贺拔岳都没有前来,这足以证明尔朱荣并未将陈庆之看的极其重要。 根据前线军报,尔朱荣击败葛荣之后,又迅速击败邢杲,他本应该率军扞卫洛阳,但是这货回到山西晋阳去了,你没看错,他回晋阳了。 高欢不能来,有其他缘由,因为兖州刺史羊侃谋反,据传准备与陈庆之南北夹击攻下洛阳。 尔朱荣显然更加重视羊侃,羊侃号称当世五大着名万人敌之一,外界传他武艺仅在高敖曹之下,有万夫不当之勇,能挽十余石强弓。 窦泰自从不敌高敖曹之后,一直想与羊侃一较高下,争这个当世五大万人敌之二,这次会同高欢前去狙击羊侃。 高欢、窦泰率斛律金等人前去狙击羊侃,故未能来荥阳前线,但是尔朱荣麾下还有贺拔岳、贺拔胜、李虎、独孤信、赵贵等骁将。 尔朱家还有尔朱度律、尔朱天光等人,尔朱尚留了不少精兵,并未派遣前来荥阳。 对陈庆之来说,这些都是好消息。 根据陈庆之的分析,王罴、尔朱世隆所部一万人,尔朱兆所部五千人,骑将鲁安麾下又有九千到一万人,加上后续元天穆援兵,应该不超过八万人。 原荥阳守将杨昱固守荥阳的有七万人,总兵力应该在十五万人左右,甚至有可能还不到,号称三十万不过是夸大其词,但确实不可小觑。 相比较之下,陈庆之所统大梁军马也有三处不利,一是顿兵坚城之下,之前尝试攻城,不克; 二是敌我兵力实在太过悬殊,与丘大千的七万人相比,敌军至少确实多了一倍,如果传言三十万属实,甚至有可能是三、四倍; 三是深入魏境,地利人和都处劣势,将士汹汹,大有惧意。 这一战该怎么打?攻城?强攻?抑或野战? 二0八、一场绝妙好计的前奏 野战或者攻城,其实都不是好的选择。 对陈庆之、宇文泰这样卓越的将领来看,魏军除了援军数目夸大之外,也还有另外一个缺陷,显而易见的缺陷。 这次敌军还有一个问题,和之前丘大千、元晖业两部联军存在的一模一样的问题,敌军已经有援军将领元天穆、尔朱兆、尔朱世隆。 还有本地荥阳驻军刺史杨昱、还有王罴、骑将鲁安 这么多将领,指挥中枢想要整齐划一,有难度。 有尔朱兆这种浑不吝在,元天穆岂能调动指挥得了他? 此时荥阳城内,官爵最高的是杨昱,官拜征东将军、右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使持节、假车骑将军,为南道大都督,不过这些官爵都是孝庄帝拜授的。 按官爵,杨昱为使持节,代表皇帝,但尔朱兆连皇帝的亲兄长元劭、亲兄弟元子正都杀了,还能鸟杨昱? 杨昱本人也大大有名,乃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弘农杨氏的嫡派传人,虽非崔、卢、王、郑四大高门,但是近年来与陇西、赵郡李氏、兰陵萧氏等大家族相继崛起。 自西汉初年杨家始祖斩杀当时天下第一名王项羽,传宗接代至而今,代有名士,皆以弘农郡为郡望,大多居于弘农郡华阴县(今陕西华阴东)。 弘农杨氏底蕴深厚,东汉杨震官太尉,号称“关西孔子”。 子杨秉、孙杨赐、重孙杨彪,号称“四世三公”。 杨震另有一子杨奉后代世居高官。从“西晋三杨”辅佐晋武帝司马炎开始到北魏杨播、杨椿兄弟,无不显赫。 杨昱之父杨椿官拜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孝庄帝即位,拜司徒、太保兼侍中。 杨昱的伯父杨播与杨昱父亲都是在魏孝文帝时候,就开始在大魏担任高官,先后经历魏孝文帝,魏宣武帝、魏孝明帝、加上现在的魏孝庄帝。 说是四朝元老,一点都不过分。 隋文帝杨坚,隋炀帝杨广,越国公杨素及子杨玄感等。唐朝的“李武韦杨”四姓联姻,杨姓“十一宰相”世家、唐太宗杨妃、武则天老妈、唐玄宗杨贵妃等。 无不出身弘农杨氏。 当然,以上有些人,比如杨坚,以及他老爸——宇文泰现今的麾下、元颢的直阁将军杨忠极有可能冒称弘农杨。 但由此不难看出弘农杨氏,是何等的郡望? 弘农杨氏此时虽不及魏孝文帝确定的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四姓为最高门,但弘农杨氏也是富丽堂皇、人杰在焉。 这些都是杨昱背后的力量,跟尔朱荣家族比实权,杨昱自然比不过,但是比历史、比文化,比底蕴,杨昱那是绰绰有余。 陈庆之如今所奉的陛下元颢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杨昱,甚至很早之前他们还是穿一条开裆裤的小伙伴。 这些,都是可乘之机,都是可利用的关系。 当然,元颢在很久之前也认识元天穆,因为毕竟大家都姓元,都属于大魏宗室。由于双方这些之前积累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是可以运用智慧做文章的。 久攻弘农不下,陈庆之决定智取。 为此,他找来了宇文泰,宇文泰也觉得如今荥阳的情况适合智取,一来敌军的领导政出多门,没法形成统一指挥,二来,有尔朱兆这个蠢蛋在。 眼下的情形,有危机,有危有机。 一方面,杨昱凭险拒守,猝难攻拔;但另一方面,元天穆派遣的的援军尔朱世隆、王罴等人均未入荥阳,而是占据了虎牢关,与杨昱呈犄角之势。 另外一部分援军元天穆、尔朱兆、鲁安倒是直接来到了荥阳城外,距离荥阳城十里外扎营。 敌军的意图其实很容易把握,一旦陈庆之攻荥阳,元天穆、尔朱兆等人便率兵驰援,荥阳坚城难下,尔朱兆等人背后夹击。 到时候,陈庆之就会腹背受敌,而虎牢关的尔朱世隆、王罴还会随后增援,对陈庆之形成第三波暴击。 计划固然是好,但是这中间也有不少的尔虞我诈,据传尔朱兆已经派遣细作潜入荥阳在杨昱那里卧底,监视杨昱动静。 这自然是由于陈庆之和宇文泰事先根据元颢与杨昱早便相识的关系,早已经派人劝杨昱投降,但是杨昱不从。劝降这种事情,其余宇文泰早就知道不成功。 弘农杨氏怎么可能投降?不要面子的吗? 但这种事情你还是要去做,虽然你知道不成功,但是敌人政出多门,就会产生怀疑,尤其是尔朱兆这种混不吝的风格听到元颢和杨昱套近乎,绝不会无动于衷。 元颢劝降杨昱没几日,宇文泰便探听到尔朱兆果然猜疑杨昱,这货立刻派了一名号称是联络官的官员进入了荥阳,名义上是加强与杨昱两军之间的联系。 实际上是监视杨昱。 杨昱何等聪明?勘破也不说破。 尔朱兆不太放心杨昱,不但是害怕杨昱拒绝投降元颢是假,说不定还准备把他和元天穆等人诱入荥阳城一网打尽,然后才降。因此坚决不进荥阳。 杨昱心想元天穆与尔朱兆等人在城外形成掎角之势,守望相助也不错,因此,对尔朱兆不入荥阳也不持异议。 尔朱兆派遣的这个联络官也是一个憨比,这个人是彭乐,他本来是随高欢去打羊侃的,结果在军中跟窦泰不睦,于是又跑来了荥阳。 尔朱兆一直总觉得高欢有智商,所以高欢麾下智商也够。 但是彭乐的智商其实也是需要充电的,比尔朱兆好不了多少。 他之前混杜洛周,混葛荣,投靠起来反复无常。 高欢见他骁勇,常容忍之,这次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与窦泰起了矛盾,屁颠屁颠又直奔荥阳战场而来。 尔朱兆平素与他也偶尔打交道,知道他骁勇几乎不下于窦泰,很想挖他为自己效力,这时便派他去杨昱身边监视。 杨昱毕竟出身弘农杨氏,书香门第,家学渊源,目光如炬,对彭乐立即冷处理,爱呆着便呆着,十分冷漠。 议事机要之所更是不许彭乐靠近一处,彭乐在杨昱处几乎一无所得,这日彭乐又在荥阳城内巡行,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袍男子正在不远处的酒肆中向他招手。 荥阳城内,这时由于外有援兵,陈庆之之前曾经攻过一次,并未攻克,市面上倒还平静,酒肆勾栏都还照常营业,彭乐瞧瞧那男子,并不认识。 但见那男子满面警惕之色,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心想莫非是杨昱身边人,知道杨昱机密,要卖给自己?想到此处,不由大喜。 当下便随那人进了酒肆,那人等他进了酒肆,便立即引他进入了二楼的雅座包厢,关上了槅门。 那黑袍男子正是宇文泰,这几日来,他与陈庆之反复琢磨,觉得眼下大魏援兵在近,荥阳城内兵马又有七万之中,兵精粮足,城高壕深,不如智取。 这日,宇文泰潜入荥阳城内探取情报,他见着彭乐在街头与人随便搭讪,打听杨昱是否与陈庆之勾结,心下忽动,心生一计。 彭乐对宇文泰本不熟悉,不过两人之前有过照面。 当日宇文泰被尔朱兆所俘,后又被萧东奇所救,前去赵贵、独孤信营盘示警之时被斛律金、彭乐率骑截杀(见本书第三十二章),不过那时宇文泰满脸血污。 今日宇文泰不但并非满脸血污,而且面上易容,彭乐自然是根本瞧不出来,自那之后,他与宇文泰交道并不甚多。 他那脑容量,自然是早已忘却,再也想不到这个年轻人便是昔日满脸血污的宇文泰。 不过,终究是处在城外便是敌军的荥阳城内,彭乐心中的警觉性倒还是有的,当下暗自按住刀柄,见宇文泰身姿不如自己雄壮,心下警觉而不惊惧。 他冷冷问道:“你是谁?”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啊,是大魏陛下与陈庆之节下派来与你们杨昱将军和谈的。” 彭乐一听之下,不由得大喜,道:“此话当真?” 二0九、荥阳城内的勾心斗角 宇文泰见彭乐警惕,不由得笑了笑,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这时,早有店内的堂倌将饭菜送了进来。 彭乐见饭菜丰盛,不由得肚子咕咕作响,这时才明白原来已经是中午了,眼见宇文泰似是书生。他心想宇文泰估计打自己不过,大放其心,当下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宇文泰道:“彭将军,我有机密的情况向你汇报。” 口说汇报,言下先将彭乐热情吹捧了一番,什么武艺高强,窦泰算什么东西,当今天下,若论长枪大戟的功夫,彭乐应该是当世第二。 彭乐大悦,这个天下第二他是乐意的,若说天下第一他自知绝非高敖曹敌手。 当今天下军旅之中,有五大万人敌,高敖曹排名第一,几乎是没有什么争议的,窦泰排名第二,贺拔胜排名第三,达羊侃排名第四,达奚武排名第五。 彭乐其实在五大万人敌之中排不上名号,但事实上这种排名和四大天王差不多,究竟谁是第一第二并无官方确立,所以彭乐一直怏怏不服。 高敖曹他自知比不上,贺拔胜军职比他高,他无可奈何,达奚武一直在关中活动,他不太见得着,羊侃如今投了大梁,他唯一能竞争把这五大万人敌pk下来的,唯有窦泰。 宇文泰又说到,不过这个天下第一也不算什么,高敖曹如今被囚禁了,将军您就是当世第一云云,彭乐倒也有些自知之明,连连摇手。 口中道:“哪里哪里,我这武艺比不得高敖曹,但应该是比窦泰要强。” 当日贺拔岳等人齐斗高敖曹,高欢有心帮高敖曹,只让窦泰出马,其余彭乐、斛律金等人都派了差事未教出场,彭乐一直引以为憾。 但他后来听闻别人描述高敖曹威风凛凛之状,自料绝非对手,心下倒是真正佩服。 但对窦泰,他却不甚服气,只是高欢善于抚纳,两人虽有疙瘩,却总未真正交手,彭乐一直自觉勇猛过于窦泰。 眼下彭乐这一番吹捧,彭乐不由心情大悦,彼此间的距离一下子便拉近了。 宇文泰当下将自己邀请彭乐的意思和盘托出。 他当下将当下的情形分析了一番,说道:“我是陈庆之麾下,名叫胡光的便是,乃是陈庆之的亲信。” 胡乱编撰了身份,他然后说道眼下大魏军马四面合围,元颢与陈庆之似是插翅难逃,所以自己有心投靠,只是没有门路。 彭乐听罢,心下大喜,道:“胡兄弟,你要投靠,那有何难?我便是你的门路。” 宇文泰道:“彭将军,我可就只信你了。我原来也想投靠杨昱来着,但是有两件事,我却又很犹豫。” 彭乐道:“哪两件事?” 宇文泰打开槅门,左右瞧了瞧,装的神秘兮兮,似模似样,然后又打量了一下屋内,似乎确信无人窃听。 这才说道:“第一点,杨昱杨大人是是受洛阳天子派遣,我听说洛阳天子乃是寄坐天子,并无权力,我倒是想投太原王的麾下。” 彭乐嘿嘿一笑,道:“你说的对,如今大魏天下,太原王才是一言九鼎,天子,呵呵。” 宇文泰道:“这第二点,我怀疑,杨昱杨大人与元颢、陈庆之貌似有勾结。” 彭乐听得心中一震,这件事情正是尔朱兆一直担心的事情,这也是尔朱兆不肯进荥阳城,只在荥阳城外十里地扎营的原因。 彭乐道:“你这般说有什么证据吗?” 宇文泰道:“你看如此陈庆之就佯攻了一次城,然后现在也不进攻了,也不撤退,还能为什么,陈庆之还让我带了一封信给杨昱。” 彭乐听闻有信,不由得大喜。 当下问道:“信件在哪里?” 宇文泰叹了口气,当下胡诌道自己送信并不清楚内容,但是杨昱读完信后,便将信点燃烧毁了,彭乐听罢心下有些失望。 宇文泰见他失望,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彭将军也休失望,你想想,这逆贼交往,岂能只有一封书信,日后必然还有书信来往。” 彭乐一想,觉得宇文泰所言大有道理,当下便与宇文泰约定下次若有信件,便提前通知他,他便派人前来截取。 宇文泰当下允诺。 彭乐当下将杨昱军中之事也说了一些,杨昱虽然不允许他接触军中机密,他也没搞到什么有效信息,但是杨昱军中颇有将领人心浮动。 想要巴结尔朱世隆、尔朱兆的大有人在,只是眼下军情如火,他们又找不到杨昱的把柄,所以事情缓下来了。 宇文泰听罢,不动声色。两人谈过正事之后,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宇文泰当下又向彭乐说了一个所谓秘密,杨昱有两个弟弟先前在元颢、陈庆之的攻城之战中被俘,接下来元颢、陈庆之与杨昱可能会有一个公开的见面。 这次见面明面上是交换战俘,但是也有可能他们有私底下的交易。 交换战俘之事其实是之前援军还没有到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的,双方都有军士被俘,杨昱疼惜弟弟,所以愿意交换,磨磨蹭蹭拖到了现在。 彭乐听闻这消息不由得心情振奋,道:“这可是个重要的消息,我要报告给尔朱将军知道。” 宇文泰点了点头,似是仍然在思忖着甚么,过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杨昱可是受洛阳天子器重,说不定他希望尔朱将军先与陈庆之开战也未可知。” 这件事情,其实援军这一方面确实也有考虑到,尔朱兆进入荥阳地界以来,按照他本来的脾性和混不吝的冲动性格,早已经跟陈庆之开战。 但是来援的路上,尔朱世隆早已经替他分析过了,必须想办法让陈庆之与杨昱开战,保存实力。他们与陈庆之打的热火朝天,说不定两败俱伤。 杨昱却坐在一旁坐山观虎斗,捡现成便宜。 是以他们来到荥阳城下的时候,也并未立即投入战斗,只是保持威慑。彭乐大饮了一口酒,冷笑道:“胡兄弟放心,咱们援军可不傻。” 宇文泰也抿了一口,彭乐端起酒坛一饮而尽。 这夜,在得到宇文泰这个所谓“胡兄弟”告知的许多重要消息,彭乐大为兴奋,连夜便写了一封信给尔朱兆,汇报了自己知道的情况。 此时,元天穆与尔朱兆一起扎营,尔朱兆便将信也拿给元天穆看。 元天穆是个老江湖,对这事情了个心眼,道:“陈庆之麾下有没有这个叫胡光的人咱们先调查调查,另外杨昱是不是跟陈庆之交换战俘咱们也先看看。” 尔朱兆点了点头。 这次来援,尔朱荣事先也嘱咐了,凡事要多听听元天穆的意见,尔朱兆因此也给元天穆几分薄面,元天穆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与此同时,宇文泰也悄悄潜回了陈庆之军营。 遇见彭乐,他已经找到了这次攻破荥阳的突破口。 他与陈庆之悄悄的商量了一番,一条绝妙好计立即便浮上心头,这条计策不但可以攻破荥阳,而且也能令局势进一步明朗。 杨昱率领的守军守御荥阳虽然难克,但如果按照彭乐所言,城中其实也是人心浮动。 只不过这些浮动的人心倒未必是想投降陈庆之和元颢。 这城中有几名将领听闻当今天下最贵重的军阀尔朱荣的嫡系尔朱世隆、尔朱兆前来,想趁机换掉杨昱,将荥阳贡献给尔朱兆等人。 一来巴结尔朱家族;二来也是替尔朱荣除掉忠诚于孝庄帝之人。 只是鉴于杨昱明察,这些人未敢公开叛乱而已。 这些情况,是陈庆之先前不掌握的,但是却也不难想象。 历史上像这样一个战场出现多名领军将领,互相难以隶属的,政出多门的,出现这种混乱、勾心斗角是必然的。 二一0、没有结果的会谈 夜、陈庆之仍在伏案看着军报,宇文泰抄手站立一旁。 陈庆之头也不抬,道:“明日好戏就开锣了!” 宇文泰:“这次交换战俘,杨昱一定会来吧?” 陈庆之点了点头,杨昱这个人他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元颢却很了解,元颢和杨昱的堂兄杨宽关系很不错,对杨家几乎了如指掌。 杨家是一门望族,忠孝传家,兄友弟恭,爱弟被俘,交换战俘回去,杨昱一定会这么干。 只不过,杨昱也一定做好了各种准备。 双方交换战俘的地点就在荥阳城南门外一座小山上,这座小山不高,乃是陈庆之前番攻城不克之后,命将士堆土而成,原想堆至高于荥阳城,但后期敌军大批援兵来至。 小山海拔不高,只有数十米,会盟谈判颇有好处,第一小山之上几乎可以同时窥见荥阳城方向、元天穆的大营、以及陈庆之大营。 陈庆之与杨昱都不带随从,然后双方各带五名士兵押解战俘。 三方赴会人员,军营异动,均可以一览无余。 这座小山,原先堆高之后,已经被陈庆之率兵驻扎,山顶颇平坦,可以安营扎寨,原来准备在上面兴建望楼,窥探城中动静的。 但为了这次会盟,陈庆之已经将山上驻扎梁军全部撤退。 同时约定出席的还有敌方的元天穆、以及骑将鲁安等人,居中见证。 三方赴会人员都不得超过十人。 在小山的会盟场所,一旦观察到军营异动,或者有人所带赴会人员超过限制,三方均可撤销这次会盟。这次会盟交换人员当然是主要议程。 但是唇枪舌剑,甚至剑拔弩张也未必不可能,安排极其武勇的将士,劫持主帅谈胁迫条件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勾心斗角是一定的。 陈庆之这边,暂且安排由杨忠、陈霸先、全旭、李泉等五人假冒士兵押解战俘,以防不测。 以杨忠、陈霸先万夫不当之勇,即便万一爆发冲突,这几个人护着陈庆之脱逃出来,应当也问题不大。 宇文泰有些忧虑,道:“杨昱换弟心切,应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就是元天穆那边、尔朱兆那边,不知道会有什么异动?” 陈庆之摇了摇头,道:“应该也不会异动,毕竟他们的军队跟我们火并,得利的是杨昱。” 宇文泰想了想,感觉陈庆之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陈庆之亲自出营会谈,这些人会不会挟持陈庆之可也难说的紧,不过想到杨忠、陈霸先护卫,料也无虞。 当下,便告辞陈庆之,回到住处,与萧东奇又絮絮说了一些,然后安歇了。 次日上午,杨忠等一行五人押着杨昱的两个弟弟前往会盟换人质地点,宇文泰却并没有跟随。他和陈庆之已经商量好,另外筹策一计。 会盟之事与所行计划交叉进行,两不耽误。 前面陈庆之骑一匹高头大马,众人在后面紧紧跟随;这一趟虽然有些不测,但元颢仍在大营之中,大魏军马就算劫持他们也没什么用 大梁军备早已经部署妥当; 相信各方都为了这次战俘交换做了部署,所以,战争出现的风险反而低。 历史往往都是这样的吊诡,你觉得有风险、风险大,做好了各种应对准备的场合,有可能反而不会出事,更多是呈现一些口舌之争。 战国时期、秦赵之间的渑池会是这样,后来的鸿门宴也是这样;中间有小小紧张,剑拔弩张,但整体无事。 听着刀光剑影,但最终等于什么也没有发生。 众人行了不久,已经到了会盟交换场地,此时元天穆以及鲁安也已经到了,城楼上,杨昱早已经在等候,看到众人皆到,于是咿咿呀呀打开城门。 一行数人飞马出了城门,不一时,会盟交换的三方人员均已到齐。 三方会盟的人中,杨昱带的人最少,只有押解战俘的四名士兵,相比之下显得最为坦荡。 陈庆之这边,杨忠、陈霸先都是虎背熊腰,器宇轩昂,一看就知道并非普通军士;元天穆那边也是一样,所带几名将士一看都是肱二头肌爆粗。 陈庆之这时也不由得佩服杨昱的轻简,远远拱手,道:“庆之见过节下。” 杨昱也是使持节,只不过他的这个使持节比之陈庆之远远不如了,他的这个使持节对尔朱兆、尔朱世隆等人都无可奈何,纯粹只是一个称号。 杨昱淡然,道:“陈庆之,你我道不同,咱们还是立刻换人吧。” 他的眼睛从到达会盟场地转到他的两个弟弟身上,他的俩弟弟一个叫杨辨,一个叫杨测,两人服饰都还算完整,显然陈庆之并没有怎么样虐他们。 他心中稍稍安定。 这时,只听得元天穆咳嗽了一声,道:“既然大家都到了,咱们不妨坐下来聊聊。” 他今日受杨昱之邀而来,作为会盟三方的一方,其实他是知道杨昱邀请他的目的在于表示自己仅仅是与陈庆之交换战俘而已,绝无其他。 如果换俘顺利,弹指间便可完成,这么短时间内,其实什么也观察不出来。 他需要更长一点时间来观察荥阳城下的真实状况,顺便也观察观察陈庆之。所以,他觉得邀请两人聊聊,时间久一些,能够观察到的东西多一些。 杨昱见元天穆这般说,一时倒也不好立刻就走。 陈庆之挥了挥手,他麾下数人这时便放开了杨辨等二人,二人奔向杨昱,杨昱当下也释放了活捉的一干战俘。 元天穆看了看陈庆之,见他放战俘时脸色平静,显然也没想玩什么花样。 陈庆之见元天穆瞧着自己,便道:“王爷想谈谈,我是没什么问题,我大魏陛下代问王爷好,陛下与王爷旧有交游,如今久不见,十分想念。” 元天穆哼了一声,道:“我跟元颢可没什么交游,他算什么陛下。” 他说罢,当下又看了看杨昱,在他们这一方面,按照道理,杨昱是使持节,官职应该是最大,但是元天穆爵拜上党王,与尔朱荣穿一条裤子。 甚至神仙姐姐长孙无垢的父亲长孙稚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长孙稚本来的王爵正是上党王,但是元天穆看中了这个爵位,于是百般巴结尔朱荣,长孙稚也只得拱手相让,因为狂暴的尔朱荣谁也不敢惹。 狐假虎威,元天穆乃是那只假尔朱荣的虎威的狐狸,这时,见杨昱仍然未有坐下来会谈之意,道:“陈将军慷慨释俘,乃是美事,杨大人,咱们可以谈谈。” 杨昱道:“战场上大家兵戎相见,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 陈庆之微微一笑,道:“节下,大家今日虽然各为其主,但是其实也还是有可谈的地方,我大魏陛下与你杨家一直颇有交游” 杨昱一听,早知道陈庆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庆之这话显然是在当着元天穆的面,显得和他之间存在什么交情似的,当年曹操对付凉州马超集团也是这么干的,让马超怀疑韩遂和他有交情。 当下大声喝止,骂道:“陈庆之,你少胡扯。什么大魏陛下?元颢乃是大魏北海王,天子待其不薄,卖主求荣之辈而已,投靠岛夷,自降身份。” “这卖国狗贼若在此地,本帅定然斩之。” 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元天穆见他义正辞严,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陈庆之不急不躁,淡淡一笑,道:“节下,撇开我大魏陛下与您杨家的交情不谈,江南乃是衣冠正朔,乃是汉人天下,足下家习孔孟之教,难道愿久沦异域?” “况且,足下今日刀兵,所向者皆是炎黄子孙。你听说羊侃了么?他也和你一样是汉人,如今正起兵南渡,江南才是你们的故国。” 杨昱冷笑一声,道:“什么衣冠南渡?统统都是放屁。我且问你,衣冠当日为何南渡?” 陈庆之笑道:“自然是北方索虏崛起。” 杨昱道:“放屁,天下从没什么索虏岛夷之分,天下只有君臣之义,君若不君,臣便不臣;桀纣之君,遗害天下,遂使神州陆沉,有何脸面让我等离乡背井,衣冠南渡?” 二一一、五胜五败 元天穆听闻杨昱慷慨陈词,微微一笑,对杨昱所言颇有激赏。 杨昱说罢,神色有些激动。他一口气说完之后,拉着两名弟弟,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陈庆之望着他驰马而去,叹了口气,这一番说辞,杨昱已经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倒真是赤胆忠心、大义凛然的大魏名臣的做派,不由叹服。 元天穆见陈庆之神色怅然,他一路来,听说了陈庆之的不少事迹,这时不由道:“萧衍老迈昏聩,阁下何必明珠暗投,阁下若投我朝,我保阁下富贵双全。” 陈庆之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才想劝服杨昱,却不料元天穆转眼劝服起他来了。 元天穆继续道:“荥阳坚城,你攻之不克,你的粮草辎重后续也跟不上,形势于你不利。” 陈庆之笑着还是摇了摇头。 元天穆叹了口气,在他看来,陈庆之已经没有任何取胜机会。 陈庆之见元天穆叹气,那眼神仿佛极惋惜,不由得又笑了笑,道:“王爷,你们啊,人虽然多,但是你们有五败,我们有五胜。” 当年曹操、袁绍官渡决战也一样是以少胜多。 元天穆不由好奇,道:“说说看。我们有哪五败,你又有哪五胜?” 陈庆之看了看元天穆道:“王爷悬军远来,我军休整日久,以逸待劳,此我一胜,王爷一败;” “王爷那边,尔朱、杨昱之徒,将领颇多,政出多门,不能和衷共济,而我军军政大半操之于我,令行禁止,此我二胜,王爷二败;” 他屈指说来,元天穆悚然有惊,第一点倒无所谓,他与尔朱兆等人军马众多,南人乘舟,北人骑马,野战陈庆之不占优势。 但第二点陈庆之说的应该是极其正确的。 元天穆内心隐隐担心正是这个,他方才是想劝杨昱留下再谈谈的,但杨昱不顾而去,显然也没怎么给他面子。 陈庆之继续侃侃而谈:“王爷之众,多参与河阴之屠,仁德不足,多以劫掠为乐,但我军其实没什么珍宝,乃是吊民伐罪,王爷之众因无劫掠,恐斗志不高。” “而我军转战至此,斗志高扬,此我三胜,王爷三败。” 这一点元天穆不甚赞同,但也不反驳,陈庆之军没什么珍宝,这一点他已经探知了情报,确实他手下这批虎狼之军对此大有意见。 元天穆原本听闻萧衍不知是何原因几乎断了后方,并无兵力补充以及粮草辎重的后续输送,他原以为陈庆之一片忠心却被萧衍这种对待,说不定能够招降也未可知。 但没有料到自己招降没有招成,陈庆之已经陈述的三胜三败却有些令他心惊肉跳。 陈庆之仍在陈述:“我方第四胜,我军深入魏国境内,将士们对地理环境都不熟悉,所以只有团结一致,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兵法曰:深入则专,主人不克。” 这一点元天穆听了又是不由得微微颔首。 陈庆之接着道:“但是王爷的军队就不同了,王爷的军队我派人小小查探了一下,军纪一般,士兵在乡村之中撵羊赶猪,甚至有原籍荥阳的将士趁这机会回家探亲。” “军队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打仗,容易粗心大意、军纪涣散,这在兵法上,我军又胜了。此乃我之四胜,王之四败。” 元天穆点点头,道:“口舌不错,但是实际怎么样?要打过才知道。” 陈庆之笑了笑,招了招手,杨忠、陈霸先立即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过来。 元天穆一招手,立即也有两位肱二头肌爆粗的猛男走了过来。 陈庆之,道:“还有第五胜、第五败,王爷还要不要听?或者让力士们斗一斗,咱们瞧一瞧,就当助兴。” 上来的这俩人乃是元天穆麾下最猛战将,一个叫做耿令贵,一个叫做高琳。两人武艺俱都不差,乃是元天穆的左膀右臂。 元天穆先前对陈庆之还甚轻视,料他粮草不济,可以口舌劝降。 但陈庆之这一番慷慨陈词,分析的还是甚有见地,元天穆也是见过将才的人,他与尔朱荣、高欢、贺拔岳等人都很熟稔,这时只觉陈庆之不可小觑。 眼见陈庆之说要让力士助兴,心想不如便叫高琳与耿令贵齐上,两人俱各马步功夫娴熟,若是于此擒了陈庆之,便是一劳永逸。 他想到此处,挥了挥手,道:“将军这个助兴的提议很好,不妨就让他们玩玩吧。” 话音未落,杨、陈、耿、高四人已经打在一起。 陈霸先对高琳,杨忠对耿令贵,两两放对,俱各不施兵刃,眨眼之间便已俱各斗了十余回合。四人对打之间,俱各心生凛然。 杨忠与耿令贵交手数招,眼见他须发如戟,威武雄壮,不由心中喝彩。 才试数招,便觉他膂力几乎不下于自己,招数精妙上虽然比自己略逊一筹,但这厮斗志极其旺盛,一拳一脚,虎虎生风,声势骇人。 耿令贵的招式拳拳到肉,招数精妙虽不及杨忠,但是抗击打能力却比杨忠强。这是他无数次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积累出来的。 相比之下,杨忠这次对丘大千,才真正第一次率敢死队陷阵营决战。这才是他第一次战斗经历。 耿令贵类似的经历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他跟着元天穆在六镇打过仗,在关中也打过仗,在山东、河北俱各打过,知道怎么能打痛人,打趴人。 杨忠想在短时间内打赢此人,倒也不容易,时间久,他或能取胜,但这个时间一定不短。 那边厢,陈霸先和高琳交手,也有同样的感觉,高琳并非中原人,乃是高丽人,不过先祖时代就在中原生活,但他的武艺拳脚却与中原有所不同。 陈霸先攻了数招,知道是遇到了劲敌。 高琳从军较久,已经在沙场上百炼成钢,对于拳脚、对于危险、嗅觉十分灵敏。 陈霸先毕竟从军不久,战阵经验比高琳却是不足。 他之前与杨忠暗自较量,那是两人从军经历都不足,所以势均力敌,这时碰上高琳,才知道什么是临敌经验丰富。 高琳的招数没有一招是废的,每一招都是要么声东击西,要么批亢捣虚,要么围魏救赵,要么两败俱伤,高琳的招数几乎是兵法的写照。 元天穆望了望四将决战,见杨忠、陈霸先虽一时不能取胜,但是竟也不落下风,心下不由略有些吃惊,心道:“原来这岛夷之中也有这等骁勇之辈,我手下最精锐两将竟不能得志。” 他先前只以为这天下只有尔朱荣麾下几位名将能与自己手下两大骁将打个有来有回。 却不料陈庆之随随便便唤出两个人来,却也这般武艺超群,能与自己麾下久经战阵的两位最好将领打得不分伯仲,当下想擒陈庆之的念头登时散了。 当下便道:“节下麾下这两员猛将,可有姓名?有这等身手,早该名闻遐迩。” 陈庆之笑了笑,当下将杨忠与陈霸先的来历说了说。元天穆听闻杨忠、陈霸先都是新近才从军,不由的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元天穆话音未落,只听得耿令贵瓮声瓮气叫道:“王爷,什么前浪后浪,令贵不才,万马军中也能杀几个来回,五步之内,谁敢对王爷不利,我敢血溅天下。” 话音未落,他与杨忠乒乒乓乓,见招拆招,早已又斗了数十合,犹自不分轩轾。 陈庆之心中这时对这两位俊才心中确有喜爱,但也略略有些隐忧。 元天穆在北朝,虽然是王爷亲贵,但是并不以将领着名,连元天穆麾下这不甚知名的二人都这般厉害,若是对阵尔朱荣? 他心中响起一连串如雷贯耳的名字:“高欢、贺拔岳、窦泰、贺拔胜、独孤信” 元天穆见陈庆之望着耿豪和高琳面有忧色,不由得微微一笑,道:“我麾下如令贵和高琳者多如过江之鲫。” 陈庆之心想你就吹吧,这两人也不过是久经战阵,陈霸先与杨忠假以时日,定然会比高琳和耿令贵更加厉害,何况,杨忠和陈霸先是帅才。 尤其陈霸先,除了武艺过人,对于兵书、政事并有涉猎,乃是当世不可多得人物。 让他在战场厮杀已经是暴殄天物了。 思及此处,他忽然微微一笑,道:“王爷,我与你陈述五胜五败,尚有一胜一败,还未明言,王爷还要不要听?” 元天穆呵呵一笑,道:“自然是要听的。” 陈庆之笑了笑,忽然取出一封信,这封信上有元天穆的印签,是一封乞朝廷增兵的信函。 元天穆淡淡一笑,道:“这封信故意让你截到而已,其实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们有源源不断的增兵。” 陈庆之微微一笑,道:“王爷难道不是怕了我?” “王爷,我现在告诉你这第五胜是因为此刻我已经在用计,王爷还蒙在鼓里,还未觉察,王爷,你说你是不是败了?趁早归顺,还来得及。” 二一二、计策已经实施 就在元天穆与陈庆之唇枪舌剑,陈庆之笑言第五胜已经开始,妙计在行之际,尔朱兆正带着几名将领在荥阳城外的湖上泛舟,听着两名女婢正在弹着琵琶。 琵琶声如大声小声落玉盘,还有两名女婢正和着琵琶唱陶渊明诗创作的一首曲子。 女婢歌声清越:“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尔朱兆听不太懂,问身侧将领:“这咿咿呀呀的,唱的什么?” 那将领倒颇解的歌词之意,道:“这第一句是说我想做您的衣领子,闻你的头上芬芳气息,可惜睡觉的时候你要脱下我,我只觉得这夜太漫长。” “这第二句是说我想做你的衣带,可以捆住你的苗条腰身,但是天气就要变凉了,你快要穿貂裘而不用束带了,我好伤心难过。” 尔朱兆道:“岛夷果然莫名其妙,这都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那将领道:“这诗意是极好极好的,在岛夷那里大大有名。接下来是愿意做您的枕头席子,做您的鞋子,做您的影子” 尔朱兆大大不耐,道:“不好听不好听,岛夷的东西难听死了,会不会唱敕勒歌?斛律金每唱敕勒歌,我便爱听。” 那将领道:“敕勒歌需铜琵琶、铁绰板、慷慨男子唱,这两个姑娘唱却不合适。” 尔朱兆道:“便不唱敕勒歌,比如谁家女子能行步,反着裌褝后裙露。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这个曲儿谁会唱?” 这个乃是《捉搦歌》,尔朱兆听惯了的,那两个女子却是不会。 尔朱兆道:“晦气。” 那两个女子又唱了一首:“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 尔朱兆这次总算是听懂了,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 一名将领从远处快步走来,神色甚是匆忙,尔朱兆听得脚步声,望了望,那将领显然是有事,便指挥船夫靠岸。 船才抵岸,那将领已经道:“启禀将军,彭乐求见。” 尔朱兆没好气,道:“这厮又有什么事?“ 那将领并不知道彭乐到底何事,只是瞧着彭乐神色着急,料来是事情紧急,当下回头看了看彭乐,对彭乐招了招手。彭乐见状,赶紧匆匆穿过一帮侍卫的官兵,向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尔朱兆冷冷道:“又有什么事?是不是他们几个现在那个小土坡会谈,谈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 彭乐摇了摇头,道:“末将发现杨昱狡猾,与陈庆之确有勾结” 尔朱兆听到陈庆之三字,脸上的表情愕然变化,沉吟了片刻。 当下对舞伎歌女以及身旁的将领道:“你们都下去。”众人下去之后,彭乐跃上船来,他双手抄桨,扳了两下,瞬间已经远离了湖岸。 尔朱兆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想说的想必也是要事。若所言查实,我不但不罚你,还有奖赏,若所言欺诳,小心你脖子上的那颗脑袋。” 彭乐道:“末将不敢欺诳。” 他看看岸边歌女、诸将都已经退了下去,湖心距离岸边也有十余丈距离,脸上的紧张神情缓和下来。 彭乐道:“末将才刚刚从荥阳城北门出来,上次我与将军说的那个胡兄弟在杨昱领回两个弟弟之后,那个姓胡的兄弟立刻便去了杨昱府中。” 尔朱兆面露惊异之色:“你说的这个姓胡的,要投靠咱们,事情可靠否?你要不带他来见见我?” 彭乐道:“我也这般和他说,但他说这般便来投靠将军未必见信,他要先向将军证明杨昱与陈庆之确有勾搭,为将军清除内贼先立一功。” 尔朱兆点了点头,道:“他怎么证明?” 彭乐道:“我来的时候,胡兄弟进了杨昱的府邸,与杨昱商谈如何布局捉拿上党王以及将军,他与我约定,到时候携手与杨昱走出府邸,让将军派人去做个见证。” 尔朱兆心中暗想这个姓胡的如今明面上是陈庆之的人,但是杨昱仍然和他见面,那自然是有勾结。 上次彭乐回来汇报了胡光这个人之后,尔朱兆便命麾下悄悄的探听了一下,陈庆之麾下确有胡光其人。相貌身材也与彭乐描述相似。 近期,陈庆之似确实派此人频繁尝试与杨昱接洽,但每次接触并不公开,行踪很难把握,指证杨昱证据却是不足。 如果此人与杨昱携手步出府邸,自然能证实杨昱勾结陈庆之,图谋不轨。 彭乐道:“为了确保末将所言属实,末将愿意请智虎兄弟与末将一道前去做个见证,胡兄弟约我下午三时他与杨昱携手走出府邸。” “到时候智虎一看便知。” 彭乐口中的智虎,乃是尔朱兆的胞弟尔朱智虎,才20刚刚出头,这次尔朱兆带他一起来战场历练。 要尔朱兆相信自己,除非是尔朱兆亲弟弟亲眼见到杨昱和胡光勾结。 尔朱兆有些担心,尔朱智虎毕竟年少,彭乐这人又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轻于去就,万一这厮是诱捕自己的弟弟呢?此事也未可知。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彭乐所言有些道理,杨昱即便与陈庆之确有勾搭,诱捕尔朱智虎有什么用?况且,还有彭乐在,城中还有一些将领倾心自己。 诱捕尔朱智虎哪有那么容易? 杨昱敢公然将荥阳城献给陈庆之? 料他也未必敢,城中将领只怕也不愿意。 他犹豫了半晌,终于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好,我让智虎跟你去,瞧瞧这杨昱勾结陈庆之,一旦查实,哼哼。” 彭乐大喜,便在船上叩首道:“谢谢将军。” 荥阳城内,使持节、大都督杨昱府邸外。 彭乐与尔朱智虎换了平民装束,躲在杨昱府外斜对面的一座照壁后面,警惕的望着杨昱府邸的人员进进出出。 尔朱智虎看着杨府外的警戒,几名官军执刀侍立,看阵仗确实不一般,便道:“看这警戒,杨昱府邸今日确实是有些不一般。” 这时,宇文泰假扮的“胡光”早已经进入了杨昱的府邸。 锦帐围屏,云母屏风,珠帘安垂,旁边坐着几个歌姬,正端坐在椅子上抱着琵琶咿咿呀呀正在弹着,这些杂乱无章的乐音掩盖了密室谈话的声音。 密室之中,杨昱正在和宇文泰做着深切交谈。 杨昱本来并不打算见宇文泰,但是宇文泰递进了名刺顺便还夹了一张方胜,下人没敢拆开看,他拆开看了,这才延请宇文泰进来。 宇文泰的方胜拆开来上面写着“受命于洛阳天子、当今陛下”几个字。 这几个字的分量,他不得不重视,如果宇文泰真是洛阳朝廷孝庄帝派来的特使,他不能不见。 桌子上摆着一坛美酒,同时还有一把刀。 酒是来自高昌国的葡萄美酒,在美酒旁边还有一个琥珀杯。 宇文泰瞧见葡萄酒琥珀杯,立即想到那首着名的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首诗歌中的葡萄美酒说的便是高昌葡萄酒。 杨昱待客的方式倒挺特别:“葡萄酒与琥珀杯,这显然是用来招待朋友的,但是那把刀寒光闪闪,却显然是用来招待敌人的。” 有一首歌是:“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来了有猎枪。” 宇文泰几乎忍不住哼起这首歌。 杨昱的意思宇文泰简直再明白不过,杨昱未必确信他是孝庄帝派来的特使,于是他走上前端起琥珀杯,琥珀杯泛着琥珀色。 宇文泰道:“这酒杯是不是也叫夜光杯?在暗夜里会发光?” 二一三、宇文泰的惊天计划 杨昱见他问琥珀杯是否便叫夜光杯,点点头道:“正是。” 宇文泰斟酌了一杯酒,仰脖喝下,不由大赞:“好酒,好酒。” 杨昱淡淡的道:“既然选择了美酒,就说罢,你是谁?”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叫宇文泰,不知道阁下听说过没有?” 他不称呼杨昱为节下,是因为叫陈庆之叫的太顺口了改不过来,叫别人总觉得有些怪异。 反正阁下一直都用来称呼二千石官员,这么叫也不错。 杨昱思忖了半天,道:“你是宇文洛生的那个弟弟?” 宇文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杨昱倒确实从孝庄帝那里听说过宇文泰,但也不算有多详细,他知道宇文泰乃是贺拔岳的部将,心存帝室。 宇文泰当下便将自己怎么到的江南寻访名医,又怎么到的陈庆之军中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只是协助陈庆之击败丘大千,又用箱子弩击败萧绩之事却没怎么提,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就像社会上的热点消失一般,也没人提及了。 杨昱见他所言尚属诚实,便道:“你是贺拔岳麾下,我能信的过,贺拔岳这人是个诚信君子,不过你寄身陈庆之军中,实在是不太好。” 虽说这时南北交锋,道路上确实不太安全,宇文泰又带着女眷,随军行动比一拨人在路上任意行走确实要安全,但在杨昱看来,这种投身劲敌军中之事总是不好。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有几个朋友,都是汉人。和你一样是大魏的汉人,但是,他们在大魏根本当不了兵,所以我鼓励他们去投陈庆之军。” 杨昱不由得愕然,他是大魏贵族,倒是没考虑过这种大魏汉人小民。宇文泰如果推荐几个人去陈庆之军营,自己然后躲在营中回洛阳,也说得过去。 他忽然心生一计,想了半晌,道:“好吧,投汉军而取军籍,也可以,他们如今在大梁有军籍了,现在可以叛投过来,我给他们军籍。” 宇文泰微微一笑,心道杨昱还不知道自己正坐在火山口上,不知道自己的下属已经有离心离德之状,却还在妄图蛊惑杨忠等投降立军功,扳回局面。 他摇了摇头,道:“阁下,不可能,不但杨忠、全旭、李泉等人不该叛投,你只怕也该献出荥阳?” 杨昱赫然大震,听得献出荥阳这四个字,手登时抓起了桌上的刀,刀光一闪,登时架上宇文泰的脖项,宇文泰毫无闪躲之意,面上笑容不减。 他从容的又倒了一杯葡萄酒,道:“阁下有没有想过大局?” 杨昱见他面色不改,脸不红心不跳,道:“甚么大局?” 宇文泰道:“自然是陛下与尔朱荣相持的大局。” 杨昱怔了怔,他坚守荥阳,乃是他的职责,为人将领,扞卫坚城,既是为将之责,又是为臣之责,责无旁贷,至于陛下与尔朱荣,与这又有何关系? 宇文泰接着道:“如果阁下真是忠臣,良臣,真为陛下考虑,那么我有一个建议。” 杨昱:“甚么建议?献出荥阳?休想。” 宇文泰道:“让元颢、陈庆之的军队与尔朱荣的军队硬碰硬,陛下坐山观虎斗,这才是对陛下最好的结局。” “如今,尔朱荣剿灭了邢杲、葛荣,回到了晋阳,高拱安坐,看着陈庆之悬军深入,并不派遣主力前来作战,是否如此?” 尔朱荣的主力有一部分随着高欢去了兖州围攻羊侃,剩下的贺拔岳等人这次都未前来。 尔朱世隆、尔朱兆倒是前来了,但是带的人并不多,尔朱世隆守在虎牢关,尔朱兆所带骑兵不过五千,可以说尔朱荣的主力并未投入荥阳狙击战。 杨昱听到此处,不由得微微一怔,觉得宇文泰说的有几分道理。 如果自己率部与陈庆之鏖战,确实对于尔朱荣来说是坐山观虎斗,他的实力没半分消耗,自己代表的孝庄帝这一方只怕兵力会越来越弱。 站在孝庄帝的立场,确实让尔朱荣与元颢、陈庆之拼个你死我活是最好的结局。这样,皇帝坐山观虎斗才是对孝庄帝最有利的。 但是 杨昱道:“你这是卞庄刺虎之计,诚然是好计,但是想让尔朱荣下场与陈庆之决战,可没那么容易?”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事在人为,还是能有办法逼尔朱荣亲自下场的,当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果是尔朱荣伤了,完蛋了,这是最好的结局。” 杨昱道:“那元颢可就占据大魏了,逆臣贼子可就成了大事。”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元颢,陈庆之可有当年北伐的刘寄奴厉害?” 刘寄奴乃是宋武帝刘裕,刘裕当年声势如日中天,对内平定孙恩起义,消灭桓楚、西蜀及卢循、刘毅、司马休之等割据势力,使南方出现百年未有的统一局面。 对外消灭南燕、后秦等国,降服仇池,又以却月阵大破北魏,收复淮北、山东、河南、关中等地,光复洛阳、长安两都,生擒数国天子。 凭借着巨大的军功,得以总揽东晋军政大权,后来灭晋建立大宋。 刘裕是南方三百年来真正威震南北的重要人物,眼下的元颢、陈庆之自然是远远不及,杨昱摇了摇头。 宇文泰看见杨昱摇头,不由得微微一笑,道:“阁下也认为陈庆之不及刘裕远矣,恰好,我跟阁下的感觉是一样,以刘裕雄才,尚且得长安、洛阳而难守。” “元颢、陈庆之得了洛阳岂能守住?” 宇文泰这一番推论,旁征博引,鞭辟入里,杨昱听的心惊肉跳,宇文泰这个建议几乎是不但放弃荥阳城,甚至建议放弃洛阳城。 这个战略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想落天外。 当年的洛阳可不是如今的洛阳,如今的洛阳乃是大魏的天下之中,乃是大魏国都,当年刘裕之时,国都还是平城。 杨昱想到此处,不由得冷汗涔涔。 其实,眼下洛阳已经没有多少屏障,荥阳距离洛阳近在咫尺,只要他放弃荥阳城,其实洛阳便已经无险可守,必然被陈庆之拿下。 宇文泰说的元颢、陈庆之即便拿下洛阳,也守不住洛阳的结论他也赞同。 刘裕这种生擒数天子的大英雄、大豪杰都做不到的事情,陈庆之自然也很难做到,而且,他收到的一系列情报也显示,萧衍几乎已经断了陈庆之的后路。 萧衍后续几乎无增兵,粮草等等后继也跟不上。 况且,元颢和陈庆之也有矛盾,元颢到时候如果不想做傀儡,为了取悦大魏民众,必然会排挤陈庆之。 陈庆之孤身一人以大梁将领的身份待在洛阳会很困难。 元颢如果只想做陈庆之的傀儡,他就算得了洛阳,也不会得到大魏人心,人类历史走到今天,没有一个傀儡会走得很远。 由此而言,元颢和陈庆之的矛盾是深层次矛盾,是无法化解的矛盾,一定会在占据洛阳后爆发出来,无可避免,这样,他们更不可能永远占据洛阳。 不过,这件事情还有另外一个结局,这个结局是尔朱荣下场与陈庆之决战,尔朱荣取得了胜利。 宇文泰自然知道有这样一种结局。 他笑了笑,道:“尔朱荣就算胜利,实力一定会有消耗,总比现在这样让尔朱荣坐山观虎斗更好,不知道阁下觉得对不对?” 这件事虽然听上去很复杂,实际上很简单。 现在的局面是尔朱荣在看孝庄帝与陈庆之两虎相争,尔朱荣甚至有可能希望陈庆之灭了孝庄帝。 这样,他再出来收拾残局,那么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杨昱之前从来想都没有想过,他只想作为一个忠臣,为孝庄帝扞卫荥阳,却从没有想过这后面孝庄帝和尔朱荣会有角力。 宇文泰见他惊愕混乱,道:“阁下不用惊慌,我已经给陛下献计过了,我已经写了一封信劝陛下离开洛阳,陛下这时说不定已经撤出洛阳了” 杨昱大惊失色,跌坐在椅子上,口中惊呼出色:“啊?” 二一四、神秘人物的信件 宇文泰的行为太大胆了,居然敢劝皇帝放弃皇都。 杨昱做梦都想不到。 但是不这么做?荥阳一定守得住吗?杨昱本来觉得他会拼死保卫荥阳,保障陛下安全,但这时,他忽然信心动摇了。 荥阳城外,尔朱兆等人并未对陈庆之发动攻击,美其名曰:“待陈庆之攻城之时背后夹击,到时候让陈庆之腹背受敌。” 这是不是他们在执行坐山观虎斗策略的一部分? 他双手抱住脑袋,彻底混乱。 杨昱府邸外。 彭乐突然推了推早已经等得百无聊赖的尔朱智虎,道:“门开了,开了,他们要出来了。” 门果然咿咿呀呀一声响。 尔朱智虎立刻睁圆了彪眼,目不转睛。 大门里面先涌出来的是一堆卫士,卫士们在门边立刻哗哗哗如波浪一般分作两边,分别贴在大门左右两侧站立。 随后,杨昱和宇文泰走了出来。 宇文泰向着彭乐藏身之处这边望了一眼,彭乐赶紧缩回身子,将身材完全贴在墙壁上。 尔朱智虎道:“你怎么了?” 彭乐道:“没什么,小心谨慎些好。别被他们发现了。” 尔朱智虎全神贯注的盯着,忽然他轻声的惊呼:“这两货果然是携手同行啊。” 只见杨昱果然是与宇文泰手挽着手,正边走边在交谈着甚么。若不是尔朱智虎亲眼所见,他简直做梦都想不到貌似忠诚大魏的杨昱居然和陈庆之的麾下携手同行。 两个人站在杨昱的官邸门前,做分手前的叙话,俱各面含笑容。 宇文泰握着杨昱的手,显得极为热忱,脸上含笑。 杨昱显得略微有些紧张,他的脸上笑容略微有些僵硬,不时的左顾右盼,生恐被人发现似的。 但是,他的手却在宇文泰的掌握之中,急切脱身不得,他想抽回手,宇文泰却偏偏握着,还把另一只手不时拍他的手背。 远远望去,好像两人情好甚笃,情谊款款一般。 尔朱智虎冷冷道:“看上去还恋恋不舍呢,咱们还指望他能守荥阳,原来却早便跟陈庆之勾结在一起,难怪陈庆之佯攻一次,便不攻城了。” 彭乐竖食指于嘴唇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幸好,胡兄弟有心投靠我们,放心,一定能揭穿这个逆贼。” 宇文泰与杨昱终于告别分手。 杨昱立刻转身入了府邸,消失在彭乐和尔朱智虎的视线中,甚至连侍卫也全部撤回了,唯有那块黑色牌匾与湛蓝的青天同在。 彭乐拍了拍尔朱智虎,道:“智虎兄弟,你先回去,将所见所闻禀报将军,我去追胡兄弟,听听他与杨昱都谈了些什么。” 尔朱智虎领命而去。 营帐之中。 尔朱兆听了尔朱智虎的汇报,气愤填胸,他一把抓起了案几上的一个瓷器笔筒,扔了出去,立刻摔得粉碎。 他嘶声吼道:“好,好,好你个杨昱,假惺惺的坚守荥阳,一边却跟陈庆之在这儿暗通款曲,哼哼,哼哼,果然奸诈无耻。” 尔朱智虎道:“阿兄消消气。现在咱们亲眼见证这杨昱与陈庆之确有勾结,彭乐说法应该可信。” 尔朱兆抚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静下心来,慢慢思考。 他正在思考的时候,只见彭乐匆匆走了进来,满头大汗,显然是十分惶急,道:“将军、将军”他神色之中,仿佛蕴含着惊天祸事。 尔朱兆眼色狐疑,道:“又有什么事?” 彭乐道:“我截到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他所谓截到,其实不过是他的“胡兄弟”宇文泰交给他的,宇文泰说到是从杨昱府中趁杨昱不备盗取出来,并未销毁的密件。 这封信,宇文泰并未启封,信封上有绝密字样。 彭乐自然也不敢私启。 宇文泰告诉彭乐:“这封信只怕比陈庆之勾结杨昱的秘密更大,因为绝密这俩字不是闹着玩的。” 彭乐这时候已经是完全信任了他这位“胡兄弟”,因此一拿到这封书信立刻巴拉巴拉的赶到尔朱兆营帐,将这封信交给尔朱兆亲启。 尔朱兆在桌子上平摊着这封书信。 这封书信之中重要的地方涂涂改改,尔朱兆拼命的想从涂改的痕迹里发现什么。 彭乐与尔朱智虎也趴在桌子上帮着尔朱兆审读这封神秘人物写给杨昱的这封信,究竟在表达什么? 尔朱智虎道:“这是谁写给杨昱的信?不是陈庆之?” 彭乐道:“陈庆之有胡兄弟在联络了,还用得着写信么?这人说不定必定位高权重。” 尔朱兆这时心头狐疑,陈庆之已经和杨昱建立了联系渠道,自然不用写信,那会是谁? 而且标着绝密,他心头泛起疑云,恨恨的道:“军情瞬息万变,这信里面充满了暗语,还涂涂改改,模模糊糊都看不懂。太狡猾了,简直。” 这信除了一处还比较清楚,意即今日会送达第二封信。其余的内容都隐晦,或者涂改。 尔朱兆把信推给彭乐,指着其中一大块涂改之处,后面的字样看不清楚,道:“智虎、彭乐,你们眼力见好,你们帮我看看能否从这涂改处看出什么?” “这厮好滑,信中提及我两处,后面的关键内容却涂抹了,想是密谋算计于我”。 涂抹的地方确实有提及尔朱兆的字样,但后面的内容又含糊不清了。 彭乐与而朱智虎聚精会神的看着涂抹之处,涂抹之处已经被墨涂的乱七八糟,二人也分辨不了,二人看了半晌,莫名所以。 二人一齐道:“我们也看不明白。” 尔朱兆恨恨的道:“幸亏是劫到这封书信,不然,老子还蒙在鼓里,这事不能再拖了。” 尔朱智虎道:“这人说今天会有第二封信给杨昱。” 尔朱兆道:“这人如果是?” 他向着元天穆的军营方向看了看,元天穆和杨昱今天交换战俘的时候才见过,第二封信会不会是那个时候交给杨昱的? 他们上午交换战俘之时,尔朱兆派遣尔朱智虎与彭乐潜入荥阳城,随后杨昱匆匆回府,然后与宇文泰密谈。也许便在交换战俘时,元天穆神不知鬼不觉的递了杨昱第二封信。 只是,由于杨昱匆匆回府,这第二封信说不定还没来得及拆开,宇文泰便到访了。 尔朱兆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不寒而栗,元颢原本是大魏北海王、元天穆也是大魏宗室,万一这俩人也有勾结? 这事也不是绝无可能,如今元颢声势正盛,据说已经有一句名言叫什么“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荥阳距离洛阳,轻骑一日便至,洛阳人心已动。 元天穆会不会与杨昱一起?有所图谋? 元天穆和元颢都是大魏宗室,他投降元颢也说得过去,现今投降元颢的大魏宗室已有不少,济阴王元晖业已降、安丰王元延明、临淮王元彧均已投降。 他正在思索,只听得彭乐道“这第二封信,咱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进荥阳城去,问杨昱要第二封信看,将军出马,杨昱他敢不给?到时候,他们的密谋便无所遁形了。” 尔朱兆这时不多的脑细胞在高速运转着、思考着,却又思考不出什么来。 他想直接去咨询元天穆,却见彭乐有些犹豫,道:“我瞧着这信极有可能是上党王写给杨昱的信?” 尔朱兆狐疑之色大增。 现在的荥阳,这封信如果不是陈庆之所写,这里除了陈庆之还会有谁与杨昱的信会被标上绝密? 除了元天穆还能有谁?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汗流浃背,如果元天穆投靠元颢,元颢跟陈庆之有勾结,那他在这里还搞个毛啊?他这时心一横,道:“快,取印信,跟我去荥阳城里夺兵。” 彭乐愕然:“夺兵?” 尔朱兆道:“荥阳城内7万人马,岂能都跟着杨昱谋反?咱们前去揭穿杨昱,把荥阳城夺到手里再说。” 二一五、内讧、攻荥阳 荥阳城内,杨昱官邸。 杨昱正在批阅军报,尔朱兆、尔朱智虎率了十余人已经闯了进来,彭乐则去城内西阿王元魏庆、抚军将军元显恭驻扎的军营打招呼。 这两人久欲投靠尔朱荣而不得,这里面本身有一个矛盾就是元魏庆和元显恭本身都是大魏宗室,尤其元魏庆又是王爵,反受杨昱节制,心中不平。 彭乐先前所探知的情报说到杨昱麾下有将校不服杨昱,便是指此二人。 尔朱兆之所以与尔朱智虎敢率十余人孤身便敢闯入杨昱官邸,也是为此,这两位大魏宗室早有心投靠,两人麾下军马约占杨昱麾下近半。 杨昱眼见尔朱兆闯入,微微有些愠色。 尔朱兆手中拿着截获的信,怒斥道:“杨昱,本将军今日截获了一封书信,所以前来咨询一二。这信谁写的?还有,你跟陈庆之有何密谋?” “你这可是谋反。” 尔朱兆手中信平平飞出,将那封涂涂改改的信件递给杨昱。 尔朱智虎也大声喝道:“杨昱,你这些涂涂改改究竟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 杨昱略略看了看,点了一个火折子,烧了,丢入旁边的火盆之中。道:“这涂改并非在下涂改,谁涂改的,你不妨问谁去?这信我也毫不知情。” 尔朱兆大怒,道:“杨昱,你勾结叛贼,意图作乱,本将军现在就剥夺了你的军职。” 杨昱大怒,向洛阳方向拱手道:“本官受陛下使命,看谁敢剥夺?尔朱兆,你是意欲谋反么?来人呀。” 这时,已经有许多将校听闻不对劲,匆匆赶到杨昱官邸外,一个个都在窃窃私语。 杨昱话音才落,已经有数名军士往里面冲。 尔朱兆怒道:“杨昱,你想造反?休想?” 他拔出宝刀,与尔朱智虎一道,奋力冲出,翻身上马,向元魏庆大营奔去,沿途大声道:“杨昱通敌叛国,欲将荥阳城卖给陈庆之,愿意随我的跟我走。” 他一边跑,一边喊。 一时颇有将领跟从。 一些鲜卑将士本来就与汉家将帅有矛盾,这时纷纷跟随尔朱兆。 尔朱兆虽然不聪明,但这个世界上,人们有时候做出选择和智商没有关系,而是跟名声与权势有关系。 在大魏朝廷的新贵之中,尔朱家绝对是耀眼的明星,而像杨昱这种传统的汉大臣,或者说是规矩的,古老的、古板的汉大臣,并不受待见。 杨昱见尔朱兆大怒奔出,这时也知情形不妙,情知一场火并即将开始,当即也招呼亲兵、部下,严阵以待。 火并,瞬间便开始在荥阳城内的大街小巷 城中开始火并的消息开始传到城外,而这一切,驻扎在城外的元天穆却几乎浑然不觉。 唯有陈庆之与宇文泰,两人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两人等这一刻都已经等了良久,如果荥阳城不火并,他们绝无机会,7万人的守城部队,仅凭几千白袍军绝无法攻克。 《孙子兵法》: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以元颢和陈庆之的兵马数量,既做不到十,也做不到五,至于倍也是做不到的,敌的话,如果元天穆、尔朱兆这些援军没来,倒是颇能敌之。 但尔朱兆等援军一到,他们连敌者能战之的条件都没了,只剩下少则能逃之的选项和不若则能避之的选项。 陈庆之身负重任,自然不能避之,不能逃之,所以只能用计。 城内火并的消息传来,陈庆之和元天穆的山坡之会早已散场,他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开始升帐,召集诸将,准备攻城。 兵法尚密,用谍尚密,他与宇文泰所施展的离间计好多将帅,甚至包括元颢都被蒙在鼓里,这时陈庆之骤然升帐,宣布将要攻城。 令下,诸军惊骇。 城外,元天穆、尔朱荣等大军营盘不足十里,以数万人处城下仰攻数万人所守坚城,无疑会招致腹背受敌,里应外合的夹击。 将士们惧意汹汹。 元颢由于不知情,拒发麾下鲜卑将士。 将士们惧意更甚。 陈庆之厉声道:“我等北伐以来,屠城略地,实为不少;君等杀人父兄,略人子女,又为无算。天穆之众,并是仇雠。我等才有七千,虏众三十余万。” “今日之事,义不图存。各位不愿攻城,难道咱们野战可以胜敌?我已筹策,攻城决矣,诸君无假狐疑,自贻屠脍。” “令下,有敢沮众者斩。” 于是,全军尽发,七千白袍将士鼓噪登城。陈庆之也知道战罢荥阳,前无横阵,这时亲自擂鼓攻城。 荥阳城内,这时已经乱做一团。 尔朱兆所率的西阿王元魏庆所部、抚军将军元显恭所部与杨昱所部正在火并之中,两部人马迭相攻击,城防登时大乱。 守城的将士基本上既有隶属杨昱的部队,也有隶属于元魏庆、元显恭的部队,这时骤然听到城内火并混乱,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城防上不时传来杨昱的命令,原地不动,扞卫坚城。 一时,又有将领过来,声称守城将士之中有反贼渗透,不可信任,需要甄别云云,城头上正在混乱,杨昱方面、元魏庆方面俱各传令要求守城军效忠。 纷纷纭纭,守城将士正在懵逼之际。 似乎有什么声音震撼着大地;城墙上的士兵开始有些愕然,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忽然,他们就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已经感到兵锋的寒冷刺骨。 “梁军来矣!梁军来矣!” 不知道谁忽然翻身大吼一声。整个荥阳城城防刹那间一片混乱,不断有城防军士兵在奔跑中摔倒在地,他们赶紧去报告还处在内战内讧中的领导。 那些连去向领导汇报都没有资格的守将咒骂着开始匆忙地布置防御。 混乱中各段守军你守哪段我守哪段又开始扯皮吵架; 待到有两名较高级别的将军们到了城防,只听得马蹄声惊天动地,只见一列列刀枪剑戟直指插天;盔明甲亮。 陈庆之身披白袍,正亲自击鼓,鼓声咚咚,如震天价般响动。 白袍将陈霸先等正跨马据鞍手拿马鞭正在指挥部署。 无数的白袍将士开始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无数架云梯开始很迅速的往城墙上靠,一些军士口衔单刀,手举盾牌,蹬蹬蹬蹬,不等云梯搭好已经开始攀爬。 无数士兵推着冲车撞车开始撞击城门,城门被撞得蓬蓬直响。 整座荥阳城正在城外的军队的身下颤抖,梁军的弩箭雨点般地射向城中,铺天盖地如蝗虫的大军,正潮水般地向荥阳城上涌… 这时,观望的大魏“陛下”元颢正挥师在后压阵,眼见形势向着自己一方,于是也加入攻城的行列中。 荥阳城外,喊声震天地。 这是陈庆之节奏,猝然而至,飘风骤雨,快如闪电。 荥阳城下,万箭齐发,云梯乱搭,征人蚂蚁一样从云梯上攀爬城墙,城墙上石头、磨盘、滚油纷纷乱倾,冲车轰隆隆的撞击着城门,嘶吼声,喊杀声震耳欲聋。 城墙上混乱一团,没有统一的政令,各自坚守;厮杀声,呐喊声,惨叫声响彻天地。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天地间唯有惨烈血洗荥阳,人头,断肢,眼球城上城下到处乱飞,攻城的士兵前赴后继,一排排的箭雨排空射向城头。 攻城部队一刻不停;城内这时本已号令混乱;瞬间便已有梁军将士鱼贯登城。旋即,荥阳城便如被白色的云彩覆盖,白袍军们纷纷肉薄登城。 荥阳城陷落已成必然,陈庆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道:“传我将令,将围攻南门的部队撤走!用围三阙一之法。” 围三阙一,是又一道兵法中着名的准则。 二一六、恐怖传递的战法 传令兵楞了一愣,似是不懂陈庆之如何在占据极大优势下忽然施展围三阙一之法。 陈庆之眼睛一翻,马鞭做势欲举,那传令兵抱头鼠蹿,立刻前去传令去了。 陈霸先拍马上前,望望陈庆之道:“要不让我在南门外五里左右设伏,待他们逃到彼处,一股全歼。” 围三阙一,然后在阙一的城外某地设伏,这是围三缺一战法最缺德的地方。 兵法围三阙一作为攻城的重要手段,其战法主要目的是:故意留下一个出口,满足疲于奔命的敌人想逃出去的愿望,瓦解城里人守城的意志。 但是事实上还是要宰你。 一般围三缺一围到守城方意志崩溃的时候,一般守城将士已经疯掉了,他们就像是堵不住的洪水,哪里有缺口就往哪里涌! 白袍将军陈庆之笑笑摇手制止陈霸先;道:“设伏不用了,这一场攻守战已经打得他们胆战心惊。” “我要你做的事情也是很简单,等会儿等溃军逃出南门缺口,率精兵尾随追击,但把握好度,第一个是不要追的太过分,要让他们逃出去;” “第二个是尽量伤人,断其肢体,铁骑蹂躏,令其惊怖;六个字:贴着追,打残废。” 陈霸先当下领命去讫。 一直紧紧包围着荥阳城的梁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南城门撤出了一个口子。 荥阳城内剩余三门还在战斗,忽然就听得南门外呼声震天,随后就有血涌满脸的士卒前来报告:“南门可逃”; 于是其余三门将士一听有生路,虽然谁都知道生路之外可能还是陷阱,但是那个陷阱之外不再是围城那么小的空间?谁都有可能逃生有望。 于是三门将士发声喊,一人开始逃跑,紧接着两人,紧接着三人,紧接着一个队,一个建制开始逃; 对那些正在围城中绝望地守城将士来说,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突如其来的缺口外面是不是梁军的阴谋,逃生的本能让他们疯狂地向没有梁军攻击的城南门跑去。 在逃奔的垛口边上,很快,最为勇猛的彪悍的步兵率先登城,砍翻了n多垛口的守城士兵,登城的士兵像潮水一样攀上城墙,冲到城门边,斩关落锁,吊桥伊呀呀呀放下。 城门洞开,陈庆之大旗一挥,成千上万的士兵发一声喊,往城门里冲了进去。 此时,距离陈庆之部署的攻城开始,还不满两个时辰,太阳还是斜斜在头顶上,并未正午;荥阳城陷,陈庆之率白袍军入据城内,迅速占领了荥阳。 陈庆之微笑着撇撇嘴,嘴角已有笑意。 这场攻城战在他预料的时间内解决了,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接下来,是尔朱世隆驻守的虎牢关,还有尔朱兆和元天穆驻扎在城外十里的大营。 这两处只要一破,整个荥阳战役就算胜利结束了。 荥阳城头,陈庆之手扶墙垛子,极目远望。 这时,“大魏陛下”元颢也兴高采烈的走了过来,萧玉嬛也陪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都是满面得色。 元颢虚伪而高兴、声音中又有些妒忌,道:“爱卿,你这一仗打得好啊,比打丘大千时候打的还好,荥阳一下,前无横阵,三日之内,我们便能攻克洛阳了。” “朕可以安宗庙社稷了。” 陈庆之望了望身边的宇文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陛下,此次荥阳决胜,黑獭当居首功。” “哦?” 元颢抬起头,眯着眼看宇文泰,道:“黑獭,你又立功了?你在贺拔岳麾下是别将是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 元颢轻蔑道:“贺拔岳这个蠢货,你这样的人才,怎能以区区别将待之,要不,黑獭,你随了朕,朕封你做个大都督,眼下荥阳已可,这个北豫州刺史就给你了。” “河水在此,朕不食言。” 宇文泰深深一鞠躬,道:“谢陛下,此乃节下谬赞,臣并无斩将搴旗,无尺寸之功,刺史总牧一州,臣位卑,恐不克负荷。” 元颢见宇文泰拒绝,心下有些不悦。 一旁的萧玉嬛这时一双妙目也若有若无的瞧着宇文泰,心想这少年之前能从自己手中救下杨忠,又能击败萧绩,如今陈庆之又这般推崇。 若是随他,说不定萧绩便再也奈何不得她,她想到此处,不由得魅惑一笑。 她出身皇室,又因为母后之仇,虽然习得一身媚术,但比元颢这种出身纨绔的皇室子弟稍有不同,她的见识比元颢还是稍强。 一听宇文泰之言,她便知宇文泰这人别有怀抱,并非元颢所能臣服。眼见元颢面露愠色,这时想,这人日后必当搅弄风云,不如我现在卖个人情。 当下挽着元颢的胳膊,媚语道:“陛下,既然人家不愿,强扭的瓜也不甜,何必勉强呢?” 元颢一听萧玉嬛所言,立时身子酥了半边,道:“好,不勉强,不勉强。” 这时,杨忠匆匆走了过来,道:“杨昱已经擒住了,只不过尔朱兆、彭乐率十余人拼死逃了出去。” 陈庆之笑了笑,道:“尔朱兆这等狼奔豕突之徒,逃便逃了,我故意纵之而已。” 元颢不由得愕然道:“爱卿,尔朱兆乃是河阴大屠的元凶,节下何为纵之逃生?” 陈庆之笑笑,有些自得,道:“也不算纵之逃生了,我刚刚已派了陈霸先率一支铁骑奔袭虎牢关,蹂躏奔突,溃敌营盘百余!” “照时间推算,恐时隔不久,虎牢方面便会有捷报传来!” 元颢有些惶惑的看着陈庆之,半晌,呐呐的道:“爱卿,我军无一兵兵发虎牢啊呀?朕听说陈霸先不是执行围三阙一去了么?” “爱卿何时发了兵马奇袭虎牢?” 宇文泰笑笑,望着元颢,会心一笑道:“陛下,节下何时打过诳语?陛下稍安勿躁,陪节下静候,必有佳音。” 平荥阳之战,陈庆之终于望见他即将名垂青史的荣光。 这一刻,他充满了一个自信、两个自信、三个自信。 虎牢关位于荥阳城的南面,都在北豫州境内,与荥阳不过是咫尺之遥。他们存在的意义本该是与荥阳唇齿与共。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荥阳已破。 守卫荥阳的魏军士兵经历的是从未曾想象过的梦魇时刻。 现在他们了解什么是战争了,在刚刚过去的那两个时辰,陈庆之的白袍军从城下扑面而来,就像一大群毫无畏惧的魔兽。潮水般的梁军白袍突然踏碎了荥阳。 暴风骤雨式攻城让他们明白了攻城也可以如此的惨烈,随后在城南门梁军故意放弃的缺口,无数守军溃逃。 陈霸先率领的铁骑一个个铁甲马,铁面,长枪,大戟,宿铁刀,从后面纵马追赶,或削,或砍,或刺,或纵铁蹄踩踏。逃兵们几乎无幸免者,缺胳膊少腿者到处都是。 所有人都几乎重伤,都几乎挂彩,惨烈、鲜血,一路向前,人间,已是地狱。 陈霸先四面驱赶杀戮,将他们驱赶往虎牢方向而去,这些溃军终于跑进虎牢的友军大营。 他们的惨烈与疯魔以及语无伦次快逃快逃的声音让守卫虎牢的魏军士兵们震惊了。魏军虎牢守军仿佛看到了一群神智已经混乱的疯子 他们衣衫破烂,满脸血污,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双眼极度的惊恐。一些人被割掉舌头,哇哩哇啦满嘴血污的乱叫,一些人断了一只胳膊,惨痛大呼; 溃兵们口不择言地讲述着不久前的恐怖经历。从他们口中,将对白袍军的恐惧迅速传递给了一些虎牢营盘的守军。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陈庆之的白袍军似乎已经席卷而来,就在不远……… 越来越多的逃兵冲了进来,每个逃兵都在惊恐、溃乱、发抖。铁骑,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践踏,还在耳边发生; 虎牢关的尔朱世隆守军本来便只有一万,眼见荥阳守军的崩溃恐怖惨状,遥望远处烟尘涨天中,开始出现白袍身影,开始有人丢下兵器,逃出军营,往外奔去 二一七第二封绝密信写的啥 虎牢关守军一个人开始逃,两个人开始逃,一队人开始逃,一个营盘开始逃,两个营盘开始逃,于是相连的营盘开始溃逃。 就像多米诺骨牌的倒掉,虎牢守军眨眼之间受到荥阳溃军恐怖传递,几乎全部溃逃。溃逃的洪流乱奔,作鸟兽散,上万士兵就这样转瞬间四散而逃。 尔朱世隆以及溃逃到此的尔朱兆、尔朱智虎、彭乐眼见遏止不住乱兵奔溃,也随着这股溃逃的洪流亡命而去。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一心二用?一举两得? 荥阳城下,一骑远远飞奔而来,叩关大喊:“虎牢大捷,虎牢大捷,尔朱世隆弃营逃窜。” 在城头守候的元颢见虎牢关方向报捷露布不停传来,露出不信的神色。但随着一波一波的报捷传来,元颢已经不由得不信。 良久,他终于走到陈庆之面前,深深弯腰一鞠躬,道:“事果如爱卿所料,爱卿真神人也。” 他赶紧的看了看宇文泰,忽然想到当日他准备对陈庆之下手,宇文泰阻住,如今看来,宇文泰显然是对的,陈庆之确实是这次北伐的擎天白玉柱。 陈庆之回拜,马鞭遥指,道:“陛下过奖,陛下洪福齐天,遂有此胜,但荥阳战役,还有一战。” 元颢:“此战交爱卿全权指挥,爱卿便将朕派往沙场,朕亦不辞。” 这时,陈庆之麾下的一干将领均已全集城头。 陈庆之神色端肃道:“荥阳已克,虎牢已破,尔朱世隆已走,荥阳三面之敌,已经破走其二,现在唯独剩下元天穆,元天穆见荥阳城破,必然与我决战。” 跟尔朱世隆不一样,元天穆并不姓尔朱,他如果不拼一把,不免引起尔朱荣怀疑,那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元颢看着陈庆之,道:“朕与元天穆旧有交游,此人不足虑,绝非爱卿敌手,爱卿必有筹策。” 陈庆之笑了笑。 他已经决定背水一战。 这里的“水”当然不是水,而是荥阳城。 白袍军陈霸先带走一部分,剩下的白袍军还有数千,陈庆之将守城之责交给元颢,然后率领数千白袍军慷慨出城,在城下摆开阵势。 白袍军背城而立,如壁立千仞。 随着最后一队白袍军出城,城门随之咿咿呀呀的关上,陈庆之与他的白袍军已经没有退路,他们面对的将是荥阳城下最后一场大战。 元天穆一定会来。 因为,元天穆如果不来,他的有些嫌疑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洗刷清楚。 因为尔朱兆已经认定除了陈庆之与杨昱勾结外,还认定那封标有绝密二字、并涂抹修改其中提及尔朱兆的神秘信件的写信人正是元天穆。 在荥阳城内的火并内讧之中,尔朱兆率元魏庆、元显恭的队伍一度攻入杨昱官衙,彭乐在杨昱的官衙内搜出了第二封标有绝密的信笺。 怒火中烧的尔朱兆当时已经顾不得城防破与不破了,当即询问杨昱谁是写信的人,杨昱冷笑一声,道:“你不会去问元天穆?” 这句话彻底坐实了尔朱兆的怀疑。 随后,他绑上杨昱,准备架在马前梁上逃跑的时候,大梁的白袍军已经攻入城池,在他的身后山呼海啸,杨昱养尊处优,身材不瘦,拖累他的马速。 他只得弃了杨昱,原本准备一刀杀死。但尔朱智虎劝阻住了。 杨昱毕竟是朝廷皇帝拜授的使持节、大都督,若死于他手,皇室与尔朱家矛盾又将激化,说不定尔朱荣又会怪责,尔朱兆只得恨恨收刀。 这时,荥阳城内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所幸,梁军施展的围三阙一之法,他得以从城池阙一的那个城门洞中逃逸而去。 紧接着陈霸先率军尾追不舍,他在尔朱世隆的虎牢关屁股还没坐热,溃军裹挟,恐惧汹涌,直接导致虎牢关兵溃。 紧接着,他与尔朱世隆、尔朱智虎、彭乐冒死杀出重围,气愤填胸,率残兵直奔元天穆大营兴师问罪而来,在荥阳城外,尔朱兆自己还有部队。 当时,他只率了尔朱智虎、彭乐等十余人潜入荥阳城,他的基本盘以及从晋阳带来的精锐还在。 这个混不吝、愣头青,至此已经认为元天穆叛变乃是铁板钉钉之势,他率荥阳城中残部与自己的兵马汇合之后,便准备勒兵鸣鼓相攻。 尔朱世隆这时候还是比尔朱兆要稍微冷静一丢丢,决定先去元天穆的大营跟元天穆谈一谈。 他心中觉得说不定尔朱兆这个傻缺,中了别人的离间之计也未可知。 尔朱世隆毕竟长尔朱兆一辈,来时尔朱荣怕他莽撞,嘱咐他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多征询尔朱世隆意见,尔朱世隆既然表态,尔朱兆心想不妨姑且听他一回。 当下回营勒兵,只待尔朱世隆那边传出任何风吹草动,便勒兵交战。 麾下将领们各有疑虑,此时陈庆之已经攻占荥阳,彼此若还内讧,必将陈庆之得利。 但尔朱兆却哪里管的许多。 他已经做好了一旦尔朱世隆与元天穆谈崩,便立即和元天穆干一仗的准备。 他在中军大帐里唾沫横飞的备战,只闻得铁骑得得。 随即帐门掀开,尔朱世隆与元天穆以及骑将鲁安一道进入了他的大帐之内,尔朱兆见元天穆竟然敢来,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 当即大吼一声:“逆贼,荥阳已失,你还敢来?” 他立即仓啷一声拔刀出鞘。 尔朱世隆上前当即劝住,口中花里花差、哇哩哇啦、叽里叽喳的说了一通,施展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将尔朱兆安抚住,同意传唤彭乐来问问。 同时命令彭乐将从杨昱处缴获的第二封绝密信件带来。 彭乐这时正响应尔朱兆号召在备战,还搞不清楚状况,当下还自以为是缴获密信的功臣,洋洋得意的走了进来。 元天穆神色肃然,手攥在扶手上,抓的紧紧的,尔朱世隆与骑将鲁安也默不作声,气氛有些严肃。尔朱世隆似乎也呈深思熟虑之状, 彭乐眼见元天穆在座,不由得大喜,向前一步向尔朱兆贺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将军天威,这般快就擒得元天穆老贼。” 尔朱兆见这货误解,不由得大是尴尬,捂住嘴,干咳了两声。 尔朱世隆道:“彭乐,不得胡说,我和上党王有几句话要问你。” 彭乐本来进来眼见元天穆,智商跟不上眼力,所以觉得元天穆是被俘而来,但这时再仔细一看,元天穆身上并无绳索缧绁,心道:“判断错误,要糟。” 耳听的尔朱兆干咳,尔朱世隆说要问话,不由吓得汗流浃背,道:“见过王爷,见过各位将军,不知召唤彭乐前来,有何吩咐?” 元天穆面色冷峻,盯着彭乐看,看的彭乐心里发毛,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过了半晌,元天穆道:“彭乐啊,你说我勾结杨昱,意图背叛太原王,荥阳陷落,是我的责任,是么?你可有何凭证?” 彭乐望了望尔朱兆,这时不知道是不是该照直说? 尔朱兆道:“你看我做什么,咱们行的正坐得直,怕什么,有什么直接说。” 彭乐得了尔朱兆壮胆,胆子稍大,掏出怀中后来从杨昱府邸之中搜到的第二封信,道:“我这里有信件为证,有杨昱口头指认,说这信件就是王爷写给他的。” “王爷还想抵赖么?” 元天穆思忖片刻,忽然道:“莫非这并不是第一封信?你手中的是第二封信?” 彭乐心中一惊,脸上表露无遗。脸上的表情几乎惊呆了,脱口而出。道:“王爷,这信果然是你写的,要不然你怎知道这是第二封信,王爷如何未卜先知?” 二一八、缜密而无懈可击的推理过程 尔朱兆和尔朱世隆交换了一下眼神,尔朱兆眼中敌意大增,手握在刀柄上,瞠目直视,瞪着元天穆,道:“彭乐所言有理,王爷怎么知道这是第二封书信?” 之前,彭乐在荥阳城内认识的“胡兄弟”曾经从杨昱那里“偷”了一封信交给彭乐。 尔朱兆和彭乐用排除法排除了陈庆之,因为陈庆之已经有“胡兄弟”这个中间人,不需要再写信,而且这个“胡兄弟”尔朱兆的弟弟尔朱智虎也亲眼所见。 做不得假。 既然不是陈庆之,又事涉绝密,能够跟绝密两个字牵涉到关系的肯定是大人物。 所以,尔朱兆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了元天穆,元天穆爵拜上党王,是这次援军的名义上的首脑。 尔朱兆甚至自觉这番推理十分精密,几乎无懈可击,只是戎马倥偬,他没法子身外化身,大拍自己马屁。当时也不到与元天穆翻脸的时候,因为仅凭一封信还无法指证元天穆, 鉴于情况紧急,尔朱兆随后率彭乐一行十余人人进入了荥阳城准备从“叛贼”杨昱手中夺取荥阳控制权,并最终爆发内讧,导致荥阳失守。 这一连串的事情,爆发的很快,很突然。 但有一点是非常确定的,元天穆对尔朱兆获取过第一封信事先毫不知情,但他是怎么知道彭乐现在手持的书信是第二封书信的? 除非,他就是这封书信的主人,不但尔朱兆这时候几乎已经认定元天穆便是叛贼,连尔朱世隆眼中也是疑虑大增,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刀柄。 元天穆叹了口气,看了看彭乐和尔朱兆的神色,道:“这么说来,你手中确定是第二封书信了?” 彭乐哼了一声,道:“只怕是王爷自己写的,王爷才认得这是第二封书信吧?” 元天穆摇了摇头,道:“这封信不是我写的,你将你得到这封信的经过与我说说,我自然会告诉你我怎么推断出这是第二封书信。” 彭乐道:“这封信是我在杨昱的书房里搜到的。” 元天穆微微一笑,道:“为什么你能搜到这封信,你不像是这么细致的人,本王不是贬低你,你武勇刚毅,武艺过人,本王很是欢喜。” 元天穆这般一说,尔朱世隆不由得微微颔首,元天穆考虑的很细致,当然,如果他真是被冤枉的,他要洗清自己的冤屈,也不能不细致。 这一问,就连尔朱兆也不由得有些怀疑神色,当时他听彭乐说到搜到第二封信,只顾怒火中烧,却未想太多。 这时细细一想,元天穆问的有几分道理,彭乐怎么会那么快搜到第二封信? 彭乐一绠脖子,道:“因为胡兄弟告诉过我,他第一封信是在何处偷的,所以我就想你肯定会写第二封信,所以我一搜便搜到了。” 元天穆点了点头,道:“那你那个胡兄弟,你现在还能约到他么?” 彭乐梗了梗脖子,瓮声瓮气的道:“当然是能。” 元天穆笑了笑,道:“我现在有两个洗清冤屈的法子,第一个是你现在派人去约约你的胡兄弟,看看他是不是已经不理你了。” 彭乐冷笑一声,道:“王爷你放心,胡兄弟绝对不会不理我,要不然我就向陈庆之揭穿他是内奸。” 尔朱世隆插了一嘴道:“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边派人去约那位胡兄弟,彭乐,你把接头方式告诉我们,我派人去约见;另一边,这里我们继续了解情况。” 尔朱兆点了点头,道:“好办法。” 彭乐见元天穆怀疑他的智商高地,他自然也是同意,心想双管齐下揭穿这个老贼更为快意,当下便将接头方式告诉了尔朱世隆指派的一个人,让他前去约见胡兄弟。 一切办妥,三堂会审继续。 元天穆微微一笑,道:“我之所以判断你手持的第二封信,就因为你得到这封书信太容易了,你这么急于得到书信,肯定是因为你之前得到过一封书信。” 彭乐冷笑一声,道:“你这都是猜测,不足为凭。” 元天穆这时候几乎已经胜券在握,道:“这虽然是猜测,但是我却猜准了,这就是第二封信,而且这书信应该还没启封吧,包括你得到的第一封书信也没启封,对吧?” 这时,轮到尔朱兆点了点头,他之前还挺满意自己的推理,这时看来已经有漏洞。 彭乐的脑袋梗了梗,道:“你怎么知道没启封?” 元天穆道:“启封了就证明杨昱看过了,他看过了,还不烧掉?难道留着过年?人家就是摆明用了一封假书信来让你怀疑我,这都不明白?” 尔朱兆道:“不对,尔朱智虎分明看见那个陈庆之麾下那个姓胡的家伙与杨昱携手走出,那个姓胡的一定是背叛了陈庆之,他盗出来的信怎么可能有问题?” 尔朱世隆叹了口气,这个设下计策的人设计的关键就在这里。 元天穆道:“这有很多种可能,比如杨昱其实已经投靠了陈庆之,他是汉人,有很浓厚的衣冠南渡情节,认定天下正朔在伪梁” “还有一种可能,杨昱被那个所谓的胡兄弟劫持演了一出携手出府故意让尔朱智虎瞧见也未可知,这又是一种可能。” 元天穆拱了拱手,道:“两位尔朱将军,我说的这两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吧?” 尔朱世隆率先点了点头,尔朱兆虽然有迟疑,但是随后还是点了点头。 彭乐这时也懵圈了,这事情如果按照元天穆的推理,超出了他的智商范围,他有些嗫嚅的:“这” 元天穆道:“彭乐,你是亲眼瞧见了你的所谓胡兄弟偷出了第一封密信么?” 彭乐只能摇头,他很想梗着脖子说是,但是元天穆询问的这么详细,他怕招架不住,当下还是老老实实的摇头。 元天穆道:“你既然没有亲眼看见那个姓胡的从书房里盗信,怎么能证明他不是自己撰写了一封信偷偷交给你,然后让你们怀疑到我头上?” 彭乐回答不上来了。 元天穆这时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不由得咄咄逼人:“我若写信给杨昱要陷害你们,这信如果绝密,杨昱怎的没有看信,还让那个姓胡的给盗了?你不觉得于理不合么?” 彭乐越发不能解释:“末将末将不知道。” 元天穆紧接着又道:“这封绝密的信函,你的那个胡兄弟为什么又要交给你呢?” “按照常理,陈庆之既然与杨昱沟通,那个姓胡的做接头人,能够出入杨昱卧内,杨昱绝密信件丢失,极有可能会怀疑到他头上,他为何要甘愿冒此暴露身份的大险呢?” 彭乐嗫嚅着完全回答不上来,这时,他的脑袋上开始冒汗 尔朱兆这时也觉得有些问题了,道:“说。” 彭乐的脸上冷汗涔涔而下,道:“我我不知道。也许,也许他认为这封信不可能是陈庆之写给杨昱的,因为陈庆之有他在联系,所以他认为这封信涉及我军,所以交给我。” 元天穆叹了口气,道:“他为何不拆开看看,然后告诉你内容呢?他完全可以拆开看看,然后告诉你信里面的内容,并不需要把那封信交给你带回给尔朱将军的。” 彭乐这时脑海中已经十分混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二一九、尔朱兆、彭乐你们中计了 元天穆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就是通过这封假造的信件来施展离间计。” 尔朱世隆这时候已经基本相信元天穆的推断,元天穆毕竟老奸巨猾,不然以他大魏宗室的身份,如何攀得上尔朱荣? 以尔朱兆与彭乐的智商被人算计几乎是分分钟的事情。 尔朱兆这时候再笨也想到问题也许出在自己与彭乐的轻信,他将桌上原本一张笔录的纸揉成一团便朝彭乐的脸上砸了过去:“你这蠢材。” 彭乐心中嘟囔:“就算我被骗,你不也被骗了。” 只是嘴上却不敢说出口,尔朱兆生性残忍,这时候他还是小心谨慎,保命为上。 眼见尔朱兆震怒,他已经是面如土色。 尔朱兆见他被纸团砸头,一声不吭,继续骂道:“你这样的脑子,还准备跟窦泰争高低,还跑我这里来,你后面还是乖乖滚去跟高欢,别来祸害我。” 彭乐被骂的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元天穆笑了笑,道:“你手里不是还有第二封信么?我打赌,这第二封信要么是一张白纸,要么就是写了一些嘲笑之语。” 彭乐手中捏着的第二封信还没有拆,他自在书房之中偷出信后,形势一直混乱,陈庆之攻入荥阳城内,他和尔朱兆都没有看信的时间。 然后是溃逃至尔朱世隆军营,紧接着又是一路奔回尔朱兆军营。 尔朱世隆那时对元天穆涉及此事些微有些狐疑,便劝说这封信暂时别拆,否则到时候元天穆说这封信乃是他们拆开重新装了信进去陷害他也未可知。 尔朱兆也觉极有道理,因此这封信一直没拆。 然后是尔朱兆勒兵鸣鼓,准备与元天穆放对,一系列部署,彭乐也在动员麾下,原本彭乐忙完了,准备就来尔朱兆这里,和尔朱世隆尔朱兆分析这封信。 这时见元天穆分析这封信有可能是一张白纸或者是嘲笑之语,彭乐心下依旧不信。 尔朱兆已经怒喝:“拆信。” 尔朱世隆:“拆吧。” 元天穆:“且拆开看来。” 彭乐当下便将手中握着紧紧的信件撕开火漆封口,从里面取出信笺,用力抖开了, 果然是一张白纸,空无一字。 尔朱兆和尔朱世隆都惊呆了,两人同时向元天穆拱手,道:“王爷英明,王爷是如何确定这里面一定是一张白纸的,我等都想知道,不明所以,还请王爷指教。” 元天穆恨恨的拍了一下扶手,道:“陈庆之的手法你们还不知道么,先前的第一封信已经让你们怀疑老夫了,你们拿到这第二封信,必然是已经跟杨昱火并,他已经达到目的,这是离间之计。” “达到目的了,不留张白纸还留什么?我本来以为还会留下嘲笑之语。” 他话音未落,彭乐忽然喃喃道:“这背面还有字。” 他展开背面,只见纸背上写了六个字:“彭乐蠢如猪豕。” 尔朱世隆几乎笑哭。 尔朱兆哭笑不得。 元天穆长叹一声。 尔朱世隆道:“陈庆之这人好生狡猾。” 元天穆道:“彭乐认识的那个胡兄弟,只怕也好生狡猾。这计谋即便是陈庆之所施展,但这个姓胡的选中彭乐来欺诈,步步为营,也端的厉害。” 尔朱兆也拍了拍脑门:“这姓胡的还不是出自陈庆之授意,陈庆之确实好生厉害。” 他这时败于陈庆之之手,不由得故意渲染陈庆之的狡诈诡谲,掩盖自己智商。 元天穆道:“这是自然,如果不厉害,大梁会推他出来主持北伐?虽然说这是兵书上的计谋,两位尔朱大人读《三国志》否?曹操最善用此计。” 尔朱世隆偶尔还是读两本书的,忽然想到曹操抹书间韩遂一节,不由道:“对,对,对。” 尔朱兆与彭乐两个人,识得几个字已经是很不错了,读书却从来不读,这时都不由得赧然。 元天穆道:“一切都是天意,陈庆之打到荥阳,距离洛阳咫尺之遥,自然绝不肯退,奸谋百出。” 尔朱世隆道:“那是。” 元天穆道:“如果你们得第一封信时便来质问老夫,事情说不定未必这般糟糕,荥阳说不定也不至于丢了。” 尔朱世隆道:“是。” 元天穆叹息不止,道:“那日,我去瞧杨昱与陈庆之交换战俘,这人是个忠臣,我觉得他虽说未必忠于太原王,但绝对忠于陛下。” 尔朱兆站起来,道:“相爷,对不住,当时还不算完全怀疑你,又没切实证据,哪敢来打扰您,直到后来从杨昱这小子官邸中拿到这第二封信,杨昱亲口说是您写给他的,小侄这才” 元天穆摇了摇手,制止尔朱兆表演他那极其拙劣的痛心疾首。 “这已经是陈庆之跟那个姓胡的家伙早已经算计好了的,不知者无罪,人生总要吃一堑长一智嘛?” 众人言谈之中,先前尔朱兆派出去替彭乐接洽所谓胡兄弟的那汉子回来了。 彭乐这时心中犹自存了最后一丝希望,道:“你回来可就太好了,见到了胡兄弟——” 说到胡兄弟三字时,他陡然想到元天穆、尔朱兆等人这时都不信任他的胡兄弟了,急忙改口:“见到了那个姓胡的没有?” 那汉子摇了摇头,道:“没见着,人家避而不见。” 他的手里捧着又一封信。 彭乐道:“没见着,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道:“这封信是一个小孩子扯我的衣角递给我的,估计是那姓胡的递来的。” 尔朱兆怒容满面,道:“念。” 那汉子打开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尔朱兆愕然,大怒,道:“叫你念信,你哈哈哈哈笑什么?” 那汉子又是“哈哈哈哈哈”数声。 尔朱兆拔出宝刀,奔下殿来。 那汉子惊恐满面,彭乐急忙凑了过去,见状也不由得苦笑,原来那封信的内容便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免还有一行字。 尔朱兆一把抢过信去,看了看最后那一行字写到:“尔朱兆、彭乐你们两个蠢材,中计了。” 尔朱兆大怒不已,将信件撕得粉碎,面色变得冰冷,嘴唇不住哆嗦。 彭乐气得双肩抖动,大声道:“末将要将功赎罪,末将要抓住那个姓胡的,把他抽筋扒皮,大卸八块。” 尔朱世隆望了望元天穆。 元天穆道:“彭乐,给你这个机会,荥阳虽然失守了,城内的守军虽然败了,虎牢关的援军虽然也败了,但是我的麾下、鲁安将军麾下,还有尔朱兆将军麾下,都还完整,可堪一战。” 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走入帐内,递上一封战书。 战书乃是陈庆之所下。 战书中道:“庆之凭城,欲与上党王一决,王爷其有意乎?” 元天穆将战书交给了尔朱兆和尔朱世隆。 两人望了望元天穆,这时都齐声说道:“此战愿听王爷调遣,王爷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元天穆道:“我自然是要与陈庆之决一死战。要不然,怎么洗刷我通敌的恶名?彭乐将军又怎么有机会复仇?何况我军数量远多于陈庆之。” 彭乐嘶声道:“王爷明鉴,我要报仇。” 一场恶战即将开始,这一次,不是攻城之战,而是野战,大梁军队所并不擅长的野战 二二0、宇文泰获得名马特勒骠 荥阳城下,旌旗列列,白袍军背城布阵,这时已然严阵以待。身后城门紧闭,他们绝无退路,唯有死战。 元天穆、尔朱兆、以及骑将鲁安的骑兵得得得得的前进,陈庆之一望旌旗和马队,就知道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好的部队,士气和精神头都倍儿棒。 此时,陈庆之由宇文泰、杨忠等陪同驻马山坡,这小山坡便是当日陈庆之、杨昱以及元天穆会谈的那个小山坡。 攻占荥阳城后,陈庆之重新部署人马占据了这座小山。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座山可以俯瞰战场,乃是荥阳城外最有利的地理位置。 只不过,陈庆之恢复占领的时候,元天穆等人正在尔朱兆的大帐之中互相扯皮,洗清元天穆所受的冤屈。重新占领了这个山坡之后,陈庆之已经占据了一些地利优势。 望着如乌云盖顶袭来的敌军铁骑,陈庆之轻轻叹了一声道:劲敌也! 眨眼间,元天穆、尔朱兆的大军已经驰过山坡,向着荥阳城下扑去,陈庆之这一次没穿白袍,仅仅穿了一普通裳服,带了铁面,仿佛一小兵。 唯独麾下那匹马,看来神骏异常。 山坡上人极少,元天穆等人过而未攻。因为陈庆之没有暴露身份,脸着铁面,那些人也没瞧出是陈庆之,不然只怕早已经重兵围困。 但兵法上常有小城小邑过而不攻的案例。攻不值得,所获无多,攻之若不下而靡费良多。 陈庆之便以此,亲自引宇文泰等数十百人,据山坡之上。 元天穆、尔朱兆果然过而不攻。 铁蹄震天地,狂飙一般向荥阳城下扑去,声势骇人,陈庆之的目光之中都是严峻之色。 宇文泰笑指荥阳城下的陈霸先所率的背城部署白袍士,道:“贼军虽锐,节下有劲旅,又何足惧?” 彭乐骑在马上,面色铁青,他丝毫不控制马的速度,马希律律长嘶,他带着一拨人狂飙一般袭击向城下的白袍军士。 被“胡兄弟”这般戏耍,智商被“胡兄弟”按在地上摩擦,他几乎是怒不可遏。 他挺着一枚长近两米的马槊,大声嘶吼:“姓胡的?你在哪里?给我滚出来。”由于愤怒,他的嘶吼之声特别大,一时声传数里。 山坡上,宇文泰微微一笑。 陈庆之道:“你这次可把人家戏弄残了,我看他恨不得食你的肉,寝你的皮。”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会给他机会的,不过不是现在。等一会儿,等合适的时候。” 他望了望杨忠,他专门从元颢那里把杨忠给要了过来。这时,扭头对杨忠道:“彭乐这时为贼军之军锋,待会儿他快冲到城下白袍军阵前的时候,我跟你赶过去。” 他勒马靠近杨忠,如此这般的小声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杨忠一边侧耳听着,一边频频点头。 陈庆之忽然笑了笑,他已明白宇文泰的用意,明白宇文泰的用意关键之处,道:“黑獭,你的马速不一定快,我把我胯下这匹马送给你。” 陈庆之的这匹马来自突厥,乃是突厥的一种良马,此马毛色黄里透白,喙微黑色,名唤特勒骠。 在突厥,特勒乃是尊贵身份,《唐书》认为特勒乃是可汗子弟,《周书》则认为特勒是极高阶官员。两者虽小有差异,但无疑身份尊贵却都相同。 特勒骠正是特勒才能拥有的名马,故名特勒骠,这马产量极少,马速极快;有时候也会作为邦交赠品,陈庆之的这匹特勒骠便是邦交赠品。 当然,这还不是特勒骠的高光时刻,特勒骠的高光时刻是作为李世民最心爱的六匹坐骑之一,后来被唐太宗李世民勒石为唐昭陵六骏石刻,由欧阳询书丹,唐太宗亲题赞语。 此马是典型的锡尔河流域的大宛马,传即汉代着名的“汗血宝马”。 这马也是南北朝、隋唐时期中原人求之不得的神奇骏马之一,宇文泰其实在第一次见到陈庆之的这匹胯下马之时便认出特勒骠了。 他对这匹马早就十分喜爱,只不过大梁军中只有这一匹,连元颢都没有,他自然也不敢掠美。 再说了陈庆之虽然军事指挥才能奇绝,但是却射不穿札,武艺一般,拥有一匹绝世良驹有其必要性,宇文泰完全没想到陈庆之会在这个时候把特勒骠让给他。 当下不由得大喜,当日,他听说高欢得了宝马“绝影”,便十分渴望自己这一生也有一匹宝马,至少在历史上,宇文泰与高欢是并驾齐驱的。 高欢既然有绝影,宇文泰凭什么不能有宝马? 何况,他已经有了定秦剑,宝剑当然应该配宝马,陈庆之刚刚说的很清楚:“我把我胯下这匹马送给你。” 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陈庆之说的是送字,而不是借字,陈庆之向来说话,说一不二,送字和借字,区别极大,他肯定不可能说错。 他一时欣喜如狂,但是受此厚礼,终不能一句客气话、推辞话都没有,不过眼下荥阳城下的大战即将爆发,他已来不及客套。 而况,现在彭乐已经快冲到了荥阳城下严阵以待的陈霸先面前,他也需要这匹特勒骠风驰电掣的速度。 战争,一贯是电闪雷鸣,容不得时间去虚伪客套,他二话不说,客气与推辞都留待战后,只是向陈庆之投去感激一瞥,跨鞍上马,从山坡上如狂飙驰骤而下。 在他身后,杨忠也长啸一声,随之驰下。但不过是瞬间,特勒骠便已甩开杨忠数个身位。 他骑在特勒骠上,沿着尔朱兆、元天穆等大军铁骑右侧奔突,手挥定秦剑,特勒骠快如闪电,刹那之间,便从大军尾部直接追到大军军前。 杨忠在身后勒马狂追,刹那之间,便已经被特勒骠甩开数百步。 这时,元天穆与尔朱兆等人也看到了风驰电掣般的宇文泰,不由得大震,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马,早有骑将叩马发箭,但箭矢被特勒骠远远抛在身后。 元天穆转头对麾下猛将耿令贵道:“快,去截住那人。” 耿令贵勒马,飙出战阵,向着宇文泰追去,但旋即被后面赶来的杨忠截住,尔朱兆大呼道:“这两骑要做什么?” 元天穆摇了摇头,心中也大惑不解。 荥阳城下,彭乐怒吼着率前锋军便要冲入陈霸先的战阵,陈霸先也举起了宿铁刀。 这时,宇文泰早已经驱策特勒骠赶到,眼见彭乐前锋便要陷阵,他忽然一声长笑,大叫道:“蠢货彭乐,我是你的胡兄弟,你不是要找我么?我在这里。” 他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声如奔雷,远远传了出去,彭乐于万马军中听见,登时气破胸膛。 元天穆一听,刹那之间脸都白了,他已经知道宇文泰的目的,连忙催麾下高琳:“快,快,快,大事不好,彭乐这厮估计要阵前发昏。” 元天穆本来要利用的就是彭乐的愤怒,利用他的怒火来冲锋陷阵必将所向无前,但是他没有料到宇文泰棋高一着。 战场之上,向前这二字极为重要,很多着名的将军甚至会设置督战队,严禁军士后撤,一旦后撤,不惜射杀,不管是否我方将士,战场,本就是铁与血的战场。 因为部队一旦有人后退,往往会导致建制混乱,随着为敌所乘。 但元天穆却疏忽了,彭乐这种愤怒既可以被自己利用当然也能被敌人利用,方才,他率铁骑远远望向山坡的时候,只觉山坡人数不多,所以过而不攻。 他没有想到,山坡之上还有这么一出妙计,临敌施展。 他现在知道,他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 彭乐听见宇文泰的大吼,这时复仇的怒火早已经冲昏了理智,忽然勒转马匹,大呼道:“儿郎们随我来,与我擒住那混账王八羔子。” 他一勒马回头,率着近身数百骑陷阵军士忽然逸出军阵,向着宇文泰入狂飙一般卷去。 他这般临阵一变,身后的将士登时全部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军马首追马尾,本来陷阵,彭乐却忽然旁逸斜出。登时阵型大乱 二二一、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陈霸先何等聪明杰出之人,这时眼见彭乐这一折腾,敌军阵前登时一阵波动、错愕。趁着魏军这刹那间混乱,大声吼道:“魏军乱矣,魏军乱矣。” 他抓住这一瞬间机会,已经率领白袍军士前蹈陷阵。 只见白袍军在行进当中刹那分为数列,纵马快驰之间,张弓搭箭,箭矢乱飞,元天穆、尔朱兆所部弓箭营也万箭齐发,双方互射一阵,不过,一阵箭法较量之下,双方高下立见。 梁军将士所使用的均是清一色由当今时代绝顶炼钢师綦毋怀文所制的钢制箭头,配备到每一名骑兵将士,弓大箭锐势猛,尔朱兆所部弓箭营平均射程不过射一百到一百五十步。 白袍军万箭齐发,均能射两百步左右。 这不仅仅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白袍军对大魏军,也是先进技术对待落后技术,甚至更是先进经济地区对待落后经济地区。 江南这时的发展远远超过江北,江北自魏孝文帝后开始陷入政局混乱,女主临朝,河阴大屠杀之后元气衰微;而江南这时已经是繁荣安定数十年。 白袍军一阵狂射,如飘风骤雨; 元天穆、尔朱兆军本来就因为彭乐忽然愤怒冲脑,阵型大乱,这时纷纷落马,阵脚再度大乱。 白袍军犹如平地起一阵狂飙。 箭阵之后,陈霸先的白袍军骑兵率先突击敌军阵营,白袍军每人皆手持清一色宿铁刀等重杀伤型武器,突入敌营,遇人便砍。 元天穆、尔朱兆等所部骑兵武器配备精良等哪里比得上白袍军,大半士兵见对方兵器砸来,举矛枪格挡,都是喀喇一声两段。 宿铁刀下无完甲。 白袍军士兵手持宿铁刀,如入无人之境,势大力沉,魏军环眼一看,白袍军将士人人都是这种精良装备。这是多么恐怖的部队,恐怖的战斗力! 大魏一些骑兵重装铠甲,也被宿铁刀一劈之下,信手而开。 元天穆、尔朱兆立时气沮。 一旁恼了高琳,高琳勇武过人,手持马槊重一百斤,是一个虽然打不过高敖曹,但却常幻想与高敖曹一战的人物,日前与陈霸先一战,犹占上风。 眼见得元天穆、尔朱兆已经被打懵逼,大声道:“王爷养士,正为今日,否则要我等何用?” 于是率一波手下豁剌剌策马冲向陈霸先白袍军,欲于万众之中挑陈霸先落马,元天穆欲拦时,尔朱世隆摇手止之。 陈霸先见高琳冲来,也不甚惧,挺刀迎战。 此时,元天穆阵西南,尔朱兆阵西北,全旭、李泉等率众冲其阵西南角,敌军阵厚,散而傅裹,冲之不动。 那边陈霸先挺刀纵马,大战高琳,双方俱有万夫不当之勇,拍马舞刀,夹拦格挡,两下斗到一百多合,胜负不分。 陈霸先奋力举刀便砍高琳,高琳闪过,一槊便往陈霸先心窝搠去,两个斗得热火朝天。 陈霸先等在山坡上望见,鼓掌道:“好一场厮杀。” 战至酣处,陈霸先临敌经验不及、又身负指挥之责,料战不过,闪入阵中,高琳大喜,挥动马槊往敌阵中坚杀去,先登陷陈,手杀十余人。 陈霸先令旗一举,数将从斜刺里闪将出来,挥动宿铁刀,往高琳砍来,将士如潮水,将高琳围困数重。 高琳奋起神勇,大喝一声,荡开重围,不提防,乱战之中,额上正中一刀划过,血流如注。 高琳单手把帽盔扶着,不使覆盖伤处疼痛,单手挺马槊再战。 此时,白袍军士们俱各置之死地而后生,北魏军马除了高琳奋勇,耿令贵前去捉拿宇文泰,自余众将士,早已经溃败如山倒,纷乱不已。 陈霸先率白袍将士们几乎全阵压上,全旭、李泉等奋起神勇,压上攻击,高琳被数百白袍军重围久困,久战不克,士气稍衰。 混战中,魏军骑将鲁安堕马,箭伤一肩,陈霸先望见,把刀一招,身后将士一起冲杀过来,来势凶猛。 元天穆、尔朱兆左右将佐皆抵挡不住,纷纷溃退。 鲁安还未爬起,陈霸先轻舒猿臂,一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大声道:“愿降愿死。” 鲁安惶恐不已,大声道:“愿降愿降。”史载“大破之,鲁安于阵乞降。” 鲁安一降,其所统领九千骑兵登时做鸟兽散,元天穆、尔朱世隆之阵本已溃乱,这时鲁安再降,一时都无恋战之心,率先逃窜。 主帅一逃,魏军全面溃败,尔朱世隆狡诈,与王罴先走。余部无复行伍,大败退却,鼓车辎重皆为陈庆之所获。 尔朱兆这时远远望见陈庆之在山坡上,不由得恼羞成怒,遂大呼道:“山坡上便是陈庆之,擒贼擒王。”引数百溃军直冲山坡而来。 陈庆之微微一笑,挥手之间,身后一声梆子响,登时山坡上旗帜翻舞,数百千骑白袍军忽然如从平地冒出,俱各严阵以待。 陈庆之微笑道:“尔朱兆等虽乌合溃退,不过狗急跳墙,诸君切勿轻之。” 众将领命,遂率白袍军从山坡驰下。 山坡上驰下的这数百千骑白袍乃是轻骑兵,轻骑兵与重骑兵相比,几乎不着铠甲,手持长柄宿铁刀,清一色都是良马,马速很快,来去如风。 见尔朱兆迎面冲来,数十骑如风卷残云一般围住尔朱兆,其余人等迎上尔朱兆的溃兵,轻骑纵马赶上,突入阵中。 陈庆之等人在山坡上驻马观看,只见雪亮的长柄宿铁刀在太阳下泛起一片又一片的光华,雪亮落下,血红飞舞。 轻骑兵马快,刹那便从尔朱兆这数百人阵前杀到阵后,突破全阵,又速度旋马杀回;稍作停顿,再复冲入阵中,纵兵骑击蹂躏,大破之,不过刹那间,尔朱兆麾下死伤者从横。 比骑术、轻骑白袍来去如风,以快打快,所谓天下武功,无坚不摧惟快不破。 比装备,这些白袍轻骑乃是陈庆之的近卫军,俱各手持清一色长柄宿铁刀; 比气势,尔朱兆兵败之余,早无斗志,陈庆之的这支近卫军,望见同袍们砍瓜切菜般争杀魏军,早已经是摩拳擦掌,手痒难耐。 马快刀亮,人人配一把利器宿铁刀,又不着铠甲,最大化减轻人马负担让马速达到极致的轻骑兵,尔朱兆的溃兵那是敌手? 刹那之间,尔朱兆麾下数百溃军无一幸免,尽皆被诛,只剩下尔朱兆寡鸟一人,在轻骑围困之中狼奔豕突。 此时,高琳扯了衣襟包住头上流血处,裹创完毕,四望茫茫,同侪死伤殆尽,眼见白袍军突阵如入无人之境,快刀片子排头砍去,魏军头颅滚滚落地,知道独木难支。 当下拍马杀出重围。 此时,白袍军已经大获全胜,陈霸先、全旭、李泉等人各率所部,纵马蹂躏,大是畅快,诸将奋勇,敌军奔溃,白袍军追奔十余里,又从后追射杀之,魏军伤亡殆尽。 这一战杀的魏军人人心惊,端的不愧是“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这几乎是陈庆之的白袍军的一场表演式屠杀。此战参战白袍军史载不过三千人,但击溃元天穆、尔朱兆、尔朱世隆等部,骑将鲁安临阵投降。 尔朱兆被困坡下,幸得高琳策马冲入万众之中,拔之逃出并殿后狙击。 元天穆、尔朱兆遂单骑踏死人尸体逸去,史载“收荥阳储实,牛马谷帛不可胜计。” 二二二、彭乐同志的唏嘘遭遇 荥阳城下,元天穆、尔朱兆全面溃败,单骑走免的消息,魏军中却还是有些大傻叉不知道的,比如彭乐,火冒三丈的彭乐现在正专心一致做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追宇文泰。 但宇文泰胯下乃是名马特勒骠,彭乐焉能追上?宇文泰毕竟才是二十出头的少年,这时见彭乐越生气,他便觉越有趣。瞧瞧彭乐追不上,便驻马等待,看看追上,便纵马又逃。 彭乐大怒,铁定了心,一路追了下去,在他身后不远,耿令贵怕他中计,舍了杨忠,拼命追来。 他虽然武勇,智商上略微有些欠费,但是他的骑术确实精湛,只是麾下坐骑比不得宇文泰的特勒骠,刹那之间,特勒骠又一骑绝尘。 这时一众人员的秩序如下,宇文泰一骑绝尘。 彭乐次之,彭乐的数百麾下又次之,耿令贵与杨忠由于在后面撕打,更次之。 再到后来,眼见即将跑出战场厮杀圈之外,彭乐这数百麾下也知道这在战场上这等行为怕是逃兵,要有处分的。 逃兵们虽然不如彭乐职位高,但一个个也知道彭乐的职位也不算高,并不能保障他们的安全。 于是颇有部分追兵临时勒马,又转身投入了荥阳城下之战,于是追兵愈少,剩下不过数十骑。 紧接着宇文泰等诸人便驰出了战场,彭乐衔枚紧追不舍,耿令贵、杨忠紧紧在后面缀着,时不时打上一场,两人之前就有交手,这时再度交手,都有惺惺相惜之意。 追追赶赶,不觉时光之流逝,这时宇文泰与彭乐早已驰出战场数十里外,耳边闻得战场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时彭乐麾下的将士都跑散了,唯有杨忠、耿令贵还在后面。 两人远远一路厮打过来。 宇文泰勒马,特勒骠登时止住。 彭乐麾下战马这时早已经气喘吁吁直冒汗;彭乐自己也累得够呛,见宇文泰勒马,大呼道:“姓胡的,你这厮有种跟我决一死战吗?” 宇文泰转头四处乱瞧,瞧了片刻之后,忽然笑吟吟道:“哪有姓胡的?姓胡的在哪里?” 彭乐气得哇呀呀呀大叫,道:“你就是那个姓胡的,你还在这里跟我耍花腔。” 宇文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彭乐啊彭乐,这次真没骗你,我真的不姓胡,要不,你等我的朋友来了,你问问便是。” 彭乐怒不可遏,道:“我管你姓胡不姓胡,你拿命来,你害的我好惨。” 宇文泰又摇了摇头,笑道:“你惨什么,你现在去荥阳城下看看,比你惨的多了去了。”彭乐挺起长槊,骤马奔突而来。大吼道:“你不要走,且吃我一槊。” 宇文泰勒马微微一笑,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容易愤怒的人一般都容易失败。” 眼见彭乐一槊刺到,他手持定秦剑一剑削去,登时将彭乐手中的槊断为两截,彭乐愕然,手持断槊,这时不顾生死再度扑上前去。 宇文泰见他骁勇不要命,倒是有些爱惜,当下策马避开,彭乐招招致命,但宇文泰仗着良马,与他周旋,彭乐难以得志,一边打一边哇哇大叫。 这时彭乐早已经疯狂失去理智,一招一式都用尽全力,声势骇人,宇文泰也不硬拼,他武艺其实也不在彭乐之下,双方很早之前便有交过手。 不过那时宇文泰、独孤信、王思政三人被斛律金、彭乐等围殴,其时宇文泰也满脸是血,彭乐这脑袋,自然再也认不出来。 彭乐此刻施展狗急跳墙式打法,本身极其疯魔,不讲套路,难以臆测。 宇文泰自觉没有必要对疯狗流打法倾尽全力,反正也有时间,慢慢陪他周旋,彭乐边打边说:“你这厮真是好算计啊。老子” 他口拙舌笨,一时不知老子之后该说什么。 宇文泰一边游斗,一边微笑,道:“彭乐呀,我可是在帮你,你听,你且听,你还能听到荥阳城下的声音吗?元天穆、尔朱兆已经溃败了,尸横遍野,你在那说不定也死了。” 彭乐大叫道:“你放屁,胡说。” 他状如疯虎,宇文泰冷静沉着,两人又斗了良久,宇文泰策马围着彭乐身边如穿花蝴蝶一般,彭乐马既不如,灵动也不如,连宇文泰衣襟也摸不着。 彭乐气喘吁吁,骂道:“你个胆小鬼,不敢真打。” 骂了几句,觉得侮辱激将或者有用,反正内心愤怒,一时污秽之词蓬勃而出。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骂人可打不赢这场仗。” 彭乐气呼呼道:“你又不敢打,说这些屁话做什么?” 宇文泰大笑,道:“现在我将你打败了,也没个人瞧见,你等着,等一会儿来许多人的时候,我再来收拾你,那时,我脸上有光。” 彭乐一听,不由得愕然,遥想自己这般愤怒失智,鏖战良久,确实损耗力气不少,而这厮奸诈狡猾,故意游斗,留有余力,原来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擒住自己。 那时,宇文泰岂不是大大露脸,自己岂不是大大吃瘪? 他想到此处,觉来不无这种可能,当下不由气愤填胸,大恼道:“你这厮、这厮怎么这么卑鄙,这么无耻,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奸诈之徒。”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我不奸诈,你如何上当?” 这时,只听得得得得得的马蹄声骤,身后杨忠已经追及两人,大叫道:“明公,把他交给我。我替明公擒下此獠。”随在杨忠身后的还有不少军士。 彭乐回头看看,见这些军士一个个尽皆身披白袍,显然都是宇文泰一方人马,不由得面如死灰。 其中一匹马上还缚了一人,正是耿令贵,耿立贵大呼小叫道:“你们以众临寡,杨忠,你敢不敢与我单挑?” 杨忠笑了笑,道:“今日不行。” 却原来耿令贵一路与杨忠厮打,两人交战,不免慢了下来,落在宇文泰、彭乐后面,这时,荥阳城下大获全胜,陈庆之便派了一些将士来寻宇文泰。 杨忠见耿令贵纠缠不休,他虽然爱惜耿令贵本领,但也担心彭乐骁勇善战,宇文泰一人恐有危险,当下不再单挑,一拥而上。 耿令贵独斗杨忠已觉吃力,这时再加上众人如群狼一般,他又鏖战良久,这时双拳难敌四手,遂为杨忠擒下。 众军士这时呈扇形将彭乐团团围住。 彭乐欲逃,却哪里快的过宇文泰胯下的特勒骠,他策马才一动,宇文泰的特勒骠已经拦在他的面前,他举断槊欲刺,宇文泰的定秦剑信手一挥。 他的断槊便再断一节。 一名士兵叫道:“将军,要不要我们一起上,把他拿下。” 彭乐一听几乎气破胸膛,对宇文泰吼道:“果然,果然你这厮不要脸,你是在等人多的时候倚多为胜。” 宇文泰哈哈一笑,将定秦剑插回鞘中,翻身跃下马来,向彭乐招了招手,道:“来来来,我不仗良马,也不仗名剑,与你徒手一决胜负如何?” 杨忠有些担忧,叫道:“明公。” 宇文泰微笑道:“听见没,我姓明,不姓胡。” 彭乐见宇文泰不用剑、不趁良马,不由得大喜,道:“姓明的小子,你总算还带种。”飞身下马,向宇文泰直扑过来。 宇文泰顺手一带,将彭乐凶猛的一招卸过。 他气定神闲,挥洒自如,笑道:“大家一旁观看便好,不用插手,看我如何教训幺麽小丑?”他渐渐转守为攻,彭乐虽然疯狂,却渐渐落在了下风。 他先前疯狂攻击,实在是已经耗费了太多气力,宇文泰却一直养精蓄锐。 彭乐又是奋力一扑,宇文泰一让,让过彭乐,双掌在他背上一拍,彭乐便飞了出去。 宇文泰微笑道:“将此贼与我拿下。” 二二三、开启新的征程 彭乐蓬的一声摔落马下,脸部着地,正要飞身而起,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一个士兵以泰山压顶之势从上方压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一个,又是一个。 士兵们像叠罗汉一样,纷纷扑上,把彭乐死死的压在地上 须臾,彭乐已被五花大绑,头发散乱的推到宇文泰面前。这时,萧东奇和宇文导也飞马赶来,见宇文泰无恙,二人俱各兴高采烈。 萧东奇虽未参与城下搏杀,但却在城头观看了这场大战,眼见血肉横飞,她倒是不如何惊惧,只是城下血战,她没什么空间出来寻宇文泰。 待元天穆等人溃败后,她便策马出城,一路寻来。 宇文导则随着全旭等人参与了荥阳城下之战,战争结束后,全旭、李泉因为是军主,有许多事情要向主将禀报,战场打扫、战利品处理等等、将士叙功 一堆事物等着处理,因此两人无法及时抽身,全旭便委他与萧东奇一起,来寻宇文泰。 这时见宇文泰无恙,二人都是大喜过望。 宇文泰与萧东奇、宇文导简单的聊了几句,便重新回到众军士中间,处理彭乐被俘的善后事宜。 一名士兵在彭乐膝弯踢了一下,彭乐跪倒。 宇文泰:“怎样,我不用利器,不用良驹,还是赢了你,你还有何话说?” 彭乐冷冷的望着宇文泰,神色不屈,道:“姓明的,我总有一天会报仇。也让你也尝尝狼狈万分的滋味。”杨忠等人听得彭乐依旧喊姓明的,都不由偷着乐。 不过,宇文泰听到这里,不由得忽然想起一事。此事载于史册,据说彭乐后来有一次追逐宇文泰,已经差不多要生擒,后来又将宇文泰给放了。 如果自己此刻将他杀了?万一以后追逐自己的另外一员猛将,可是不妙之极。当下心中一动,道:“彭乐,我此刻杀了你,你有何怨言。” 彭乐脖子一绠,道:“你欺人太甚,耍阴谋诡计,我死也不服,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缠着你。” 宇文泰笑了笑,道:“这样啊,我可怕鬼了,要不这样,我不杀你,饶你一次,你以后有机会也放过我一次,怎么样?” 彭乐思索了半天。 宇文泰冷笑一声道:“我杀不杀你,就是眼前的事,你以后有没有放过我的机会还不知道呢,这么划算的生意你都不做?莫非,你真的蠢如猪豕?” 他挥了挥手,杨忠率两名士兵向前押着彭乐拖到一边,一脚踢跪,抓起发髻,举起刀来,刀光凛凛生寒。 彭乐眼见真要被斩,大喊:“等一下,等一下,我答应” 宇文泰:“说话算数?” 彭乐道:“算数,算数。” 宇文泰道:“你可发个毒誓。” 彭乐当下便一五一十照宇文泰所言发了誓,宇文泰哈哈一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挥手,登时一群军士一拥而上,将彭乐一顿胖揍。 彭乐浑身浴血,一边挨揍,一边护了头,叫道:“作甚还打我?我都依你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不揍你一顿,你不满身是伤回去,全军覆没的尔朱兆他们饶得了你?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回去投高欢。” 彭乐心想:“这倒也是,不受点皮肉之苦回去难过关。” 当下一边挨打,一边大呼:“直娘贼,打的好,打的好。” 宇文泰哈哈一笑,与杨忠等人押着耿令贵扬长而去。 彭乐满身血污,被人像条死狗一样扔在了原野之中,良久,他才艰难的支撑着躯体一节节爬起来 荥阳城内,这时早已经是载歌载舞,整个城市都在欢呼新取的巨大的胜利,从攻克荥阳,到城下背水一战,击败元天穆、尔朱兆,众人都感觉做梦一样。 先前,众人都以为敌军号称三十万,众寡悬殊,极难取胜。不料数日之间,即天翻地覆。 整个汉军军营,以及元颢的临时行在之中,到处都充满了喜悦和欢声笑语,荥阳之战的胜利是巨大的,取得荥阳之战的胜利,意味着很多。 荥阳距离洛阳,轻骑一日的路程而已,而元天穆、尔朱兆、尔朱世隆等人的彻底败退,必然会将这巨大的消息传导向中原王朝的四面八方。 好消息接连不断,入夜十分,又有几个好消息传来,其中第一个好消息是一个宇文泰早已经知道的好消息。 这个好消息和宇文泰也有关系,魏孝庄帝元子攸为避陈庆之锋芒,被迫撤至长子(今山西长子西)。这个消息,在宇文泰和孝庄帝的通信之中已经确认。 他其实早就知道,因为孝庄帝如果不表现出被迫离开洛阳的态度,他是真有可能被陈庆之生擒,也只有孝庄帝离开洛阳,才能够用舆论逼迫尔朱荣投入主力与陈庆之决战。 第二个好消息是已经投靠元颢魏临淮王元彧、安丰王元延明已经趁孝庄帝离宫,成功潜入了洛阳,并派骏马加急送来喜报,说进入洛阳已经前无横阵。 并且,洛阳宫殿完好,孝庄帝逃跑是秘密进行的,宫殿完好、宫女侍卫都还维持原样,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第三个好消息是元颢以陈庆之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增邑万户。 除了这几个大的方面的好消息之外,也有两个小的好消息,杨忠擒得耿令贵归来,惺惺相惜,遂说服陈庆之和元颢,请赦免耿令贵; 宇文泰见了耿令贵,总觉得这人与梁山泊的李逵,三国演义里的张飞有些相似,须髯如戟,却勇猛无比。 心想这人如果收拢,必定是个极忠心的。 于是帮着杨忠在陈庆之、元颢面前求情。 陈庆之此番大战荥阳,取得空前辉煌的战绩,全赖宇文泰用离间计以及后来引开彭乐,使得元天穆、尔朱兆阵乱。自然是对宇文泰有求必应。 当下便道只要耿令贵同意效忠宇文泰便同意释放他性命。 耿令贵有些踌躇,宇文泰见他衣裳血迹斑斑,当下便将自己的黑色锦袍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这本来是个很简单的举动,但是耿令贵忽然感激的要命。 他父母过身已久,跟在元天穆麾下,元天穆也不过以猛将蓄之,并没有多少关怀举动,他见杨忠等人对宇文泰毕恭毕敬,又亲见宇文泰擒彭乐,已经心折。 这时见宇文泰复又对自己这般关心,一时心下感动,他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口称感谢救命之恩,并且发誓此后生生死死,必定追随宇文泰到底。 宇文泰不由得大喜,笑道:“我倒不觉得荥阳大胜有多么欣喜,得令贵之喜过之。令贵,我宇文泰在此发誓,必令你贵,让你做一世豪杰。” 耿令贵大喜,他想了想,道:“你让我做一世豪杰,那我便做豪杰。” 宇文泰思忖片刻,道:“不如,给你取名耿豪,字令贵,如何?” 耿豪叫道:“好。” 这次随同陈庆之北伐,他胯下多了名马特勒骠,忽然又得了耿令贵这般一员猛将,简直是意外之喜。创业小团队又多一人。 此外,元颢、陈庆之还释放了杨昱,杨昱被俘之后确有忠贞大臣之度,不卑不亢,元颢念在与他往日有旧,又念杨家满门忠义,释而不问。 这夜,荥阳城内喧哗竟夕。 而宇文泰的住处,气象却完全不同,他把杨忠、耿豪、宇文导、全旭、李泉等诸人全部叫到了他的住处,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 这个重大决定便是明日便动身,离开陈庆之军营奔赴洛阳。 众人都不解其意,但是包括萧东奇在内,并无一人质疑他的决定,大家都决定服从,宇文泰觉得很欣慰,众人这时在陈庆之军营里前前后后呆了已经有小半年。 很多人在陈庆之的军营里已经得到了成长、锻炼。 杨忠从一名落魄的江南浪子成为了元颢的直阁将军,全旭、李泉做了军主,宇文导也参加了几场战役,经历了血与铁的锻炼。 他们应该开启新的征程 二二四、这个世界的悲欢从不相同 总体来说,这一趟北伐之旅宇文泰的收获很大。 他来到陈庆之麾下的时候,不过是和小东西两个人而已,但是,现在他所率领的已经是一个堪称优秀的团队,萧东奇可以管后勤,可以从精神上鼓励他。 杨忠可堪爪牙之任。 耿豪、全旭、李泉均可蹈死陷阵,宇文导虽然年纪小一些,通过打的这两仗,也可以看出来,这丫以后是一个好苗子。是能干成大事的。 綦毋怀文应该稍后也有可能加入他的团队。 他之前和陈庆之谈了一下,算是和陈庆之的告别仪式,陈庆之有些舍不得,很想劝他留下来,毕竟宇文泰的智谋、胆识无双,陈庆之甚至把血统论都搬出来了。 陈庆之调查过,宇文泰至少有一半汉人血统,因为宇文泰的老妈出身辽东王氏,典型的、妥妥的汉人。 但宇文泰还是拒绝了——创业比跟人做马仔要强,所谓宁为鸡口,不为牛后。 陈庆之只能慨叹、可惜。 和之前不同的是,之前,宇文泰可以帮助陈庆之对付尔朱兆、对付彭乐、对付元天穆,但是这一次,尔朱荣的大部队亲征,贺拔岳兄弟只怕是打头阵。 他无论如何不能再留在陈庆之军中了,万一与贺拔岳对阵?这也是他必须离开陈庆之军的一个重要原因。 之前发生在睢阳的那些箱子弩啊等等神奇之事,睢阳小地方,传播不开。 在荥阳这里,他都是以胡光的身份行事,大部分时间他还用从萧赞处学来的易容术易容过,因此也不甚担心暴露。 还有,荥阳、睢阳都是他以前几乎没有履迹的地方,认得他的人也极少,所以不担心,但是在洛阳,那就不一样了,他在洛阳有太学生涯,后来还在这里几乎擒住胡太后。 跟着陈庆之军进洛阳,万一被人认出来他,那可大大不妙。 因此还是离开陈庆之军,自行进入洛阳的好,顺便到长孙稚家里履行他对长孙无垢承诺见面的诺言。 如果到时候取得长孙稚的信任,替他证明这段时间来,他几乎都在洛阳,到时候有人“诬陷”他投靠陈庆之,“冤屈”也很容易洗刷。 陈庆之见宇文泰去意已决,当下也不再挽留。 宇文泰随后又向陈庆之提出带走綦毋怀文,陈庆之起初并不太同意,但是宇文泰稍稍为陈庆之分析了一番,陈庆之稍后便也同意了。 北伐军前面是一片坦途,进军洛阳就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由于元颢是魏国贵族,如今又成了皇帝,接下来投军的、投靠的会不计其数,但是陈庆之的队伍受限于魏国律法汉人不能从军,人数增加会极其有限。 以元颢的身份,大国皇帝,绝不会甘心做一个江南偏安政权的傀儡,所以一定会对陈庆之提防戒备,也一定会要求陈庆之遵守魏律来压制陈庆之不得募汉人为兵。 陈庆之以梁军孤军悬军魏境之内,綦毋怀文如果走了,陈庆之会保持兵器上的优势。 如果綦毋怀文没走,十之七八会被元颢逼迫着交人,帮他铸造宿铁刀。 之前,因为梁军是北伐主力,还容可宿铁刀由梁军优先使用。 一旦定都洛阳,来投靠者日众,元颢势力膨胀,就很难说了。陈庆之到时候是拒绝綦毋怀文被元颢调用呢?还是不拒绝? 拒绝的话就是抗旨,不拒绝就意味着元颢的麾下会大量装备宿铁刀。 宇文泰深深担忧,一旦元颢麾下大量装备,为了不再做大梁傀儡,很可能装备的宿铁刀第一个砍向的不是尔朱荣,而是陈庆之。 这些,陈庆之当然也有想到,所以,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放綦毋怀文离开,只不过不能与宇文泰一道走,因为元颢会阻止,但是可以稍后秘密放走。 陈庆之同意綦毋怀文离开,宇文泰接下来的装备也有保证。 陈庆之问他今后的发展方向,他想了想,短时间内,暂时还是先去洛阳,他在洛阳还有一点事情要办,对此,杨忠还有一点意见,杨忠的意思是即刻进入关中。 关中的豪杰都嗷嗷待哺了。 不过,宇文泰去洛阳,确有要事,一方面,他有不少亲属都被抓了,他需要带着宇文导一个一个的指认,确定是不是高欢的部属抓了宇文护及大嫂他们。 另外,洛阳这个地方,天地线多,这件事说不定能找出点蛛丝马迹来,但若去了关中,他的这些亲戚那暂时就真的很难救护了。 这是他需要去洛阳的第一大原因,杨忠也不好反对,只能默默点头同意。 在洛阳,他也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办。 第二件事,他答应了姚僧垣和长孙无垢的邀请,准备去长孙稚家里看看,长孙稚虽非大魏宗室,却是保持中立的群臣领袖。 无论是否长孙无垢姑娘邀请,他都是要去拜会长孙稚的,这一点无可置疑;而且,这是他先前承诺过的,人无诺不立。 当然,他也有一点点私心,想见见长孙无垢。 还有,其实如果不出所料,由于孝庄帝跑路,民间舆论大增,尔朱荣迫于压力,应该会与陈庆之决战,这其实应该是两个军事天才之间的决战。 身在洛阳,观摩两大军事天才对决,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于这一点,以一个旁观者来学习军事,杨忠倒是赞同。不过,宇文泰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小团队队员们,他见过长孙稚之后再行讨论,看是去关中还是留下来观摩? 众人一致同意这个决定。 次日清晨起床之后,众人便分别离开,其中全旭、李泉的离开已经得到了陈庆之的首肯,也指代了相关替换人员,但杨忠是元颢的直阁将军,只能悄悄离开。 杨忠和耿豪一路; 宇文泰带萧东奇和宇文导一路, 全旭和李泉一路。 陈庆之为耿豪、萧东奇、宇文导等无马之人都备了马,就在荥阳城外不远的小镇上,次日一早,众人便先后来到这个小镇。 恰巧这个小镇就是当日宇文泰和萧东奇在这里定情,在这里开启他人生另一段旅程的地方。 人生总是由很多巧合来完成的。宇文泰当时由这里启程前往江南,再也料不到今日竟然由这里启程前往洛阳,一切仿佛冥冥之中。 萧东奇的感慨亦复如是,她当日受萧赞所吓,随后受萧赞所锁,被囚于屋子内,然后被潜伏的宇文泰救出,随后逃到这里。 在这里,她也经历了很多的第一次。 经历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经历了从姑娘到妇人的人生变化,经历了年少轻狂,拼将一生休,尽君等等; 经历了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 她还记得,两人那一夜的关系发生了质变,宇文泰之前还萧姑娘前、萧姑娘后的,成为夫妻之后,再叫萧姑娘那可是生疏的很了,也不合时宜; 她还记得宇文泰刮了刮她鼻子,道:“你名字里面有个东字,萧字与小字谐音,奇又与西有些相似,我从此叫你小东西好不好?” 遥想当日,恍如隔世。 她和宇文泰甚至还去了当日她和宇文泰定情的那间小客栈看了看,那小客栈的老板已经不认得他们了,有时候,在你与你人生最重要、最有意义的时间和地点。 在别人而言,可能一点意义都没有,可能很平淡,甚至不复记忆,这个世界的悲欢从不相同。 众人随后各自上马,迤逦而去。 一百余里,并无多路,宇文泰的马自然最快,因为是特勒骠,萧东奇的马也不慢,这时,小团队已然成立,他俨然是明公,小东西俨然是明公夫人。 耿豪尤其对萧栋奇尊敬入微,坚持要将自己的胯下那匹良驹让给萧东奇。 萧东奇推辞不过,便受了,像耿豪这样的麾下,这样的朋友,一旦得到,他们的忠诚确实令人感动 二二五、洛阳城内的变与不变 他们进入洛阳城的时候,洛阳城的气氛也很融洽,不像是皇帝已经逃难去了的样子。 魏临淮王元彧、安丰王元延明、西阿王元魏庆等大魏的宗室大臣,这时候早已经将洛阳城布置成一副辞旧迎新的样子,令人不由得感叹城头变幻大王旗。 洛阳城内的那些百姓,对于改朝换代变皇帝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了,见怪不怪。 市场依旧是那样的市场,营生依旧是那样的营生。 一部分官员在积极的筹备迎接新帝,还有一部分人在观望,剩下的小老百姓都是关我屁事的态度,需要我喊两嗓子万岁的时候我便喊两嗓子。 宇文泰带的这一拨人,在洛阳都是没什么根基的。 住处首先便成了一个大问题,众人暂时都不测在洛阳要住多久,好在宇文泰原来的住处还在,宇文泰又找到老同学王思政,王思政又找到元修、元宝炬。 元修这时候早已经不再是县公,被元子攸封为平阳王、元宝炬这时候的王爵则是南阳王。 不过,两位王爷依旧不与世事,元宝炬相对要入世一些,但他的直阁将军这时候孝庄帝已经逃亡,自然是做不成了,两个人都不太喜欢元颢,所以均躲在迷谷。 两位王爷商量了一番,元宝炬决定将他洛阳的王宅暂借给宇文泰住。 元修其实除了迷谷的草庐,在洛阳也有王宅,但他居住迷谷太久,宅邸几乎不加修葺,早已经爬满绿植,破烂不堪,无法住人。 元宝炬之前毕竟有一个直阁将军的职位,所以偶尔居住,清理打扫,王宅的卫生环境还过的去。 有了王宅,几个人的容身之所总算解决了。 元宝炬的王宅在永宁寺的宜年里,由皇宫宫城出阊阖门右行经过右卫府便到永康里,永康里是一堆贵戚亲王的住宅,在宫城内城里面,元宝炬不欲和他们扎堆。 过永康里街道,永康里街道的尽头就是洛阳宫城的外城西阳门的出口。 从西阳门走出,靠右行走,便见宝光寺和永明寺,宜年里便在永明寺旁边,宇文泰和杨忠、萧东奇等人到了这里,都觉得这里不错。 于是,几人便在这里安住下来。宜年里距离中国第一古刹洛阳白马寺不远,几乎就在白马寺旁边。每天暮鼓晨钟,尤其眼下战乱频仍,来和尚庙躲避梯度的更多。 由于是王宅,进出几个人倒也没什么人留意。 元颢称帝之前毕竟也是大魏宗室,从辈分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元颢的堂侄,元颢的父亲是他们父亲的亲叔叔,也算骨肉血脉了。 这次孝庄帝逃跑,跑的悄无声息,元宝炬与元修都没有跟随,两人依旧闲云野鹤,这种中立派,都是各方拉拢方向。 有时候你只要不表态,对方便当你是心照不宣默默拥护。 住下来之后,宇文泰分析了一下当下要做的几件事情,其中,第一件事本应该是让宇文导指认高欢麾下绑架大嫂及宇文护等人的丑类。 但是,他们打听了一番,高欢征讨羊侃之后,羊侃军破之后,正在休整,队伍已经返回尔朱荣的老巢晋阳,目前似乎并无入京打算。 并且传说这次尔朱荣亲征洛阳,也没有点高欢的将,他们指认高欢麾下绑架的事情只能告一段落。 众人本身也一路攻伐,思量之余,也有休整的必要。 在他们入洛的第三天后,元颢的銮驾也入了京城,但是入京城的这一天便出了一点意外,这一天,京城内外狂风大作。 元颢的车驾到了阊阖门,怎么也不肯进入。史载“马大惊不入。” 直到元颢命人在前面揽辔头,后面施马鞭,花费了大半日功夫,銮驾才通过阊阖门,当天这事情就引起了不少议论, 其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预言。 “元颢必无成,假服衮冕,不过六十日。” 据说乃是弘农杨氏一个名叫杨昙华的所捏造,直接说元颢这个皇帝最多不过做六十日而已,派人前去捉拿时,杨昙华又不知所终了。 这件事随后又被人跟煌煌中国古代史链接在了一起。 西汉末年的洛阳,也有一位短命皇帝,叫做刘玄,也是迁都,也是在洛阳,当日也是大风,也是銮驾的马受到惊吓,刘玄的三匹马全部撞铁柱而死。 当年也是有人借此预言更始的朝廷会短命,这件事还被史官写入了史书。 于是洛阳城内传言纷纷,很多读书人都在以古譬今,都在借古讽今,推测元颢做不了多久皇帝,这些传言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是在民间却颇有市场。 这些颇有市场的流言反过来影响了民心,而这种民心则导致一些人在关键时刻做出关键选择,反过来又会影响历史,从而导致预言成真。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选择在历朝历代都有,都一直在发生,从来未改变。 与此同时,就在元颢青盖入洛阳之时,尔朱荣也有了动作。 永安二年(529年)六月,天柱大将军尔朱荣、尚书右仆射尔朱世隆、京畿大都督元天穆等,纠集士众,号称百万,拥卫北魏孝庄帝元子攸杀气腾腾奔向洛阳。 这一次,由贺拔胜担任前军大都督,统帅原贺拔岳所部,征讨洛阳。统帅的几乎还是贺拔岳的所部,贺拔岳因为犯了些小过错,随军征战。 史册并未记载贺拔岳这次所犯错误的具体事由。 除了贺拔岳兄弟的精锐部队,尔朱兆、尔朱世隆、尔朱天光、元天穆等悉数随从,这一次,再也不是丘大千以及元晖业之流。 这一次,是尔朱荣真正的核心精锐部分。 宇文泰入京不过十日前后,尔朱荣的部队陆陆续续已经抵达黄河岸边,沿着黄河扎营数十里,旌旗列列,阵势甚是威武。 宇文泰本来觉得既然指认绑架犯不成,待见了长孙稚、长孙无垢之后,是不是提早率小团队进入关中? 但尔朱荣实在来的太快了,他还没见长孙稚,大河上下已经不通舟楫了,他想去关中,也只得等到尔朱荣与陈庆之的惊天对决完成。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元颢自入城以后,被萧玉嬛迷得五迷三道的,进入洛阳后一头扎入后宫,日日淫乐,不理政事。大魏朝廷几乎人人失望。 事情卒如宇文泰所料,如果这次他没有退出陈庆之的部队,那么这次他很有可能就会与贺拔兄弟俩对战。而且这种人心的对比,甚至有可能遭遇惨败。 所幸,他退出较早。 他有些为陈庆之担心,担心这个亦师亦友的一时名将,会遭遇不测。 宇文泰另外侧面也打听了一下萧赞的消息,萧赞几乎销声匿迹了,没人知道萧赞的下落,就像这个人早已经不存在一般。 但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萧赞仍在洛阳,当下,天下的政治中心在洛阳,天下爆棚的事件在洛阳,以萧赞这么一个高级间谍,除了洛阳他还会去何处? 最高级的间谍总是会藏身最危险、最热闹的京城。 萧东奇和他的感觉也一个样,她似乎能够嗅到萧赞还在洛阳,她有些担心、恐惧,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很害怕,似乎异样的、噩梦的感觉又隐隐袭来。 每晚,她都要搂着宇文泰才敢入睡 这日,宇文泰陪萧东奇游白马寺,萧东奇在跪拜之时,忽然便有一孩子扯了扯宇文泰衣袖,递给他一封信,这封信字迹娟秀,他一看,心头不由得噗通噗通直跳 二二六、长孙姑娘的情诗 宇文泰虽未见过长孙无垢字迹,但是那几行字的意思却是明白之极。 字曰:“静坐候君深,候君君不来,行步影凌乱,起舞影徘徊。” 宇文泰读完不由得一怔,心想长孙无垢莫非也是穿越而来,这后面两句岂非是李白写的?他想到此处,不由得把李白的《月下独酌》重新背了一遍。 他的文学功底尚好,这首诗背来绝无问题,待到背到“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时发现原来确实有些微的不同。 李白写的是我歌月徘徊,但长孙无垢写的起舞影徘徊;李白写我舞影零乱,长孙无垢写的却是行步影凌乱,凌字和李白的零字也有不同。 不过,宇文泰大觉两者意境颇似,长孙无垢的他觉得更加贴切,显然是长孙无垢知道他已经回到洛阳,所以在等他过府探望。 但一等不来,二等还不来,所以写下了“静坐候君深,候君君不来。” 因为“君不来”,所以走起路来影子都是凌乱的,舞蹈的时候影子仿佛在无力徘徊。 短短数语而已,词句优美,意思却极其明显不过,宇文泰看罢只觉字迹美轮美奂,几乎便想收藏此信,做一生信物,但是想想小东西如果发现,不是耍处。 当下,虽然万般不舍,还是偷偷将这封信给烧了,不留下一丝“作案”痕迹,心中却已经暗暗下了决定,明日便过府去与长孙稚会谈一番。 这封信,除了长孙无垢那娟秀笔迹、婉约意境打动他的心之外,也透露出另外一个讯息。 那就是长孙稚的力量,至少长孙稚的信息渠道,是令人惊叹的。 他自潜入洛阳以来,几乎是深居浅出,足不出户,探听消息之事,有王思政、元宝炬等在外为他探听,包括耿豪这种根本闲不住的人,都乖乖待在南阳王府邸中。 但长孙稚不但知道他进入了洛阳,而且在他陪同萧东奇去逛白马寺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现他,并把信成功递到他手上,这已经很不容易。 外界盛传的这位大魏的异姓王,群臣领袖绝非虚致。 就在宇文泰决意拜会长孙稚的时候,长孙稚的王府中却起了一些争执,长孙稚极其惧内,原来长孙无垢约见宇文泰后,便将此事向父亲禀报了。 长孙稚早听女儿说到有一名手持定秦剑的男子,又听得自己的主治医师姚僧垣十分推崇。 当下,便利用自己的情报网络,对宇文泰进行了一番谷歌百度,搜索出来的情况他倒也满意,对宇文泰智破姚府惨案也十分佩服。 但这里面,有一件事他却是十分介意,因为据他所探得的消息,宇文泰虽然迄今未婚,却与一女子已经双宿双栖。 长孙稚对此大为不满,且据说宇文泰与这女子感情还不错,待这女子也算情深意重,如此这般一来,他珍视如宝贝的长女岂非要做个小妾? 但长孙无垢对此并无意见,他自见宇文泰后,一颗心颠到都在宇文泰身上,她一向自视甚高,洛阳男子上门求取者不知凡几,连她的衣角都见不着。 长孙稚总觉得她眼光太高,既高兴又焦灼,高兴则是女儿如此高贵,必有佳女婿,但是焦灼则是眼光太高终究抵不过青春易逝。 外界甚至谣传孝庄帝也曾求过婚,但长孙无垢也拒绝了。 这件事情,其实是老谋深算的长孙稚一手策划,这件事算半真半假。 半假则是因为长孙无垢实在是芳名远播,求亲者实在如过江之鲫,长孙稚之前一段时间都在关中打仗,上门求亲的因为家主不在,无法得到回复,也还罢了。 自长孙稚从关中回来,一时又蜂拥而至,长孙稚不胜其烦,遂想了一个办法,让孝庄帝前来求亲,陪他与无垢演一出戏。 长孙稚的群臣领袖身份在那摆着,和尔朱荣的群臣领袖身份不一样,尔朱荣凭借的是武力,暂时压服得来。 长孙稚却是家族与大魏兴衰与共,都已经传了数代人,这种实质上的精神领袖影响力更加不可小觑,传云汉人四大高门于北朝群臣之中,只服长孙稚。 即便是残忍虐度肆意杀戮的尔朱荣,有时也给长孙稚几分薄面。 长孙稚求孝庄帝演这一出戏,孝庄帝自然乐得答应下来,这出戏便是由孝庄帝出面向长孙稚求亲,长孙稚将决策权交给长孙无垢。 但长孙无垢最后拒绝了孝庄帝。 这出戏中,长孙稚其实是瞧出来孝庄帝对长孙无垢确实有意的,孝庄帝同意配合演这出戏,其实也是有一多半的原因是真的瞧上了长孙无垢。 但因为事先说好是演戏,所以长孙无垢断然决然的拒绝了半真半假的孝庄帝。 好在孝庄帝一来贤明,二来他心事颇多,自知家国责任重大,也不宜儿女情长,并未过多纠缠此事,否则因此半真,若是换了别个暴虐帝,只怕长孙一家可能已经人头落地。 连孝庄帝都敢拒绝的姑娘,这消息一传出去,登时长孙无垢的求亲者绝迹。 皇帝都搞不定,哪个臣子还能搞定? 尔朱荣自己的儿子还小,不方便来为自己儿子们求亲,至于尔朱兆等人虽有非分之想,但尔朱荣也严惩他们不得骚扰闹事。 这般一来,长孙无垢是清净了,长孙稚也清净了。 但是清净久了,外界传言,各种杂音都来了,皇帝都瞧不上的姑娘,将来嫁给谁?嫁给神仙么? 久而久之,长孙稚也觉得这个女儿眼光过高,过犹不及,不是好事,所以,这次,长孙无垢一说宇文泰,长孙稚一开始是大喜过望的。 难得眼高于顶的女儿居然能够瞧得上这世间的一名男子。 他一直在担忧发愁女儿怕是不会瞧得上这世间的任何男子了,好不容易终于瞧上一个,但是调查之下,却发现宇文泰早已经那啥过了,难道女儿能嫁给宇文泰做妾? 就算长孙无垢愿意,他也不愿意,天仙一般的女儿做妾,传出去长孙稚的颜面何在? 父女俩为此争而不决,长孙无垢打定主意的事情九牛拉不回,他说服不了女儿,女儿也说服不了他。 于是两人一争争到这个家真正的主心骨这儿来。 长孙稚家真正的主人骨乃是长孙稚的二婚妻子罗氏,这个女人是一个堪比历史上着名的万贵妃的女人,这个女人比长孙稚大十余岁。 但是长孙稚见她却偏偏的服,史称“罗年大稚十余岁,稚雅相爱敬,旁无姻妾。” 这是爱情,女人比男人大十几岁,然而男人却从此之后再也不花心,这不是爱情是什么,长孙无垢虽并非她所出,但是对她也算敬重,只是终非所出,不如生母亲切。 两人闹到罗氏这里,罗氏听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是什么回事,。 罗氏倒是颇仪态大方,听完拧眉想了片刻,便道:“此事并不难办。”长孙无垢也清浅一笑,道:“孩儿为娘亲谋一佳婿,父王却纠结。” 罗氏淡淡一笑,道:“名分这种事情,对普通女子来说确实要掰扯掰扯,但是女子绝色又聪明如无垢,岂能长久为妾?天命注定的事情,想那么多做什么?” 长孙无垢道:“孩儿想来也是这般道理,比如阴丽华,嫁给刘秀,身虽为妾,但终究还是要正位宫闱的,命运之事,交于命运,择一好男子才最重要。” 罗氏道:“待我见见这个宇文泰,我说了算。” 二二七、骗萧东奇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骗了 长孙稚见罗氏要拿主意,登时无言以对。 罗氏笑道:“无垢的话便说的很对,长孙稚我问你,阴丽华是嫁到大户家里去当正室幸福呢?还是嫁给刘秀屈尊为妾好呢?你说。” 长孙稚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当下便道:“如果这个宇文泰能做成了汉光武帝刘秀那般大事业,咱们的无垢嫁过去,宇文泰又爱她,那、那自然是极好的。” 长孙无垢听到这里,脸上便有喜悦之色。 罗氏道:“你怎么知道不能呢?” 长孙稚默然良久,道:“不容易吧,刘秀之才,古今罕见。” 罗氏道:“罕见不罕见的,总归还是有的,我嫁给你,大你十余岁,但你这般爱我还罕见呢。” 长孙稚素来惧内,见罗氏执着,当下不说话了。 罗氏笑着,将长孙无垢拥到身前,道:“无垢这眼珠子,几时看上谁了?她看上的能错的了?她看上的人将来若不比你长孙稚混得好,我跟你姓。”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 罗氏笑着说:“无垢,你说是不是?” 长孙无垢道:“其实,我说了也不算,还是等他来了你们见过再做决定,如何?” 罗氏“啊”的惊叫了一声,道:“怎么?新女婿要上门?何时?” 罗氏虽有心见宇文泰,但也不料到宇文泰会这么快上门。 长孙无垢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长孙稚见长孙无垢摇头,拂袖而起,道:“瞎胡闹。” 罗氏笑了笑,道:“稍安勿躁,你不想见吗?我倒是想见见,无垢眼光这么高,看上的人不会错,他能在无垢前面把姚府的血案给破了,很厉害。” 长孙稚道:“这个世间才能多种多样,刑狱才能只是其中一项而已,自古成大事者,有几个是刑狱出身?” 长孙无垢反驳道:“父王,你说的不对,宇文泰上次断案,他可没用一丁点儿刑狱的学问,他用的恰恰是政治手腕和揣测人心?他一没勘验现场,二没有查找凶器。” “姚神医便可以作证。” 长孙稚见无垢胳膊肘向外拐,也颇无奈,长孙无垢素来极有主见,一旦决意,他几乎是无可奈何,不由得叹了口气。 罗氏见了长孙稚情状,不由莞尔,道:“我先见见宇文泰吧,再做定夺,如何?” 她转头望了望无垢,道:“以你猜测,宇文泰几时会来?” 长孙无垢道:“当在明日,他今日收到我的信,明日一定会来。他是个守诺的君子。” 长孙稚至此,也无可奈何,罗氏道:“无垢,明日他来时,请他到后花园中挹芳斋小坐,我自定夺,准备帷帐,你在帐后观瞻。” 长孙稚道:“既然这般,我到时倒要试探试探这好女婿。” 罗氏淡淡一笑,道:“试探归试探,此事成与不成,我说了算。” 罗氏决定后,此事便算定议了,长孙无垢不由得满心欢喜。 此刻,宇文泰虽已决意见长孙稚,不过他也有些苦恼,萧东奇这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萧东奇对长孙无垢的醋意应该很大。 平常时,萧东奇嘻嘻哈哈,叽叽咯咯,腻歪时腻歪得不行,但是触及原则问题,萧东奇也是有底线的。 他能够感觉萧东奇对长孙无垢有些敌意,这份敌意有可能来自于长孙无垢太过优秀,萧东奇怕失去他,无论哪个女孩儿,面对长孙无垢没有不黯然失色的。 但他却必须见长孙稚,甚至,见长孙稚才是他这一行的主要任务,而见长孙无垢,其实只不过是捎带。 长孙稚在大魏群臣中的威望和人心,是他日后必须争取的,武力,他毫不怀疑自己将来一定会有,地盘,他毫不怀疑自己将来一定会有。 但是人心这东西,宇文泰名位素卑,还是需要士大夫领袖支持的。 就比如说魏孝文帝钦定的汉家四大高门、以及鲜卑贵族还是需要招纳的。小民无识,酷爱跟风,如风中柳,风往哪边吹,便往哪边倒。 如果到时候长孙稚投靠自己,汉家四大高门投了自己,民意基础无疑便有了。 只是这些说给萧东奇听,萧东奇准以为都是借口,哪怕她知道这确有必要性,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宇文泰见长孙无垢。 这和女子的心理安全防护有关系。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瞒着萧东奇,明日让萧东奇去迷谷玩一天,反正她也好久没去迷谷了,迷谷隐秘,也不至于会败露行藏。 对于长孙无垢,宇文泰也确有一丝挂心,但宇文泰也十分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这几个月随着陈庆之戎马倥惚、南征北战,刀光剑影,殊死相争,尤其在战场上,时时刻刻都有身首异处之险,哪里容他有时间想这些? 从现实来看,长孙无垢那首情诗,无疑还是对自己有意的。 若能娶长孙无垢,可以获得巨大的政治和权势支持。但是,凡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旦娶了长孙无垢,以长孙稚的大魏累代王室身份,长孙无垢必然是正房。长孙稚如果答应宇文泰娶长无垢,让长孙无垢做侧室小妾,长孙稚也不会答应。 长孙一族的巨大威望不是白来的,宣力魏室,功最居多,世袭大人之号,为宗室之长。 曾祖父长孙道生,魏司空、上党靖王。 祖父长孙抗,魏特进、上党齐王。 父亲长孙观,后魏司徒、上党定王。 到了长孙稚自己,原先也是上党王,只不过谦让给了新贵元天穆,但他也还是新封冯翊王。 堂堂累世大魏王爵的爱女,怎么可能给宇文泰做小妾?萧东奇现在的身份又不明确,还没有查清楚,根本就没有办法和长孙无垢争这个正室之位。 如果答应了长孙稚,虽说是对自己崛起非常有利。然而,如此一来,小东西怎么办?难道要做二房吗?要天天对着长孙无垢屈膝弯腰,宇文泰又有些不忍。 这日夜间,他与萧东奇说到迷谷,萧东奇果然对迷谷颇有怀念,她从去年年中离开洛阳,去往江南,在江南游山玩水逛了数月,随后又随陈庆之北伐。 算起来,现在差不多快一年了,她心中还是颇想念迷谷的,只不过大家都待在南阳王府之中,生怕露了行迹,这时听宇文泰主动说起,不由得大是兴奋。 宇文泰搂着她,见她丝毫不知自己另有目的,一时心中迷茫,有些刺痛,他还从没有骗过小东西,对小东西的情感他也是真挚的,这时骗她,心中大大不忍。 他狠了狠心,当下道:“我明日有事,元宝炬到时候会陪你去迷谷,我下午去迷谷接你,陪你共进晚餐,好么?” 萧东奇毫无防备的点了点头。 宇文泰默然,将她搂得紧紧的,不知为何,他心中似乎有一丝不详的感觉,这种感觉突如起来,令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想了想,又道:“不如还是别去了,明日在家等我吧。” 萧东奇道:“你和宝炬说好了没?” 宇文泰点了点头。 萧东奇道:“说好了怎么反悔?我在王府里待的闷死了,我想去走走,好久也没见明月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还有元修哥。” 宇文泰长叹一声,见她想去,终于还是顺水推舟,道:“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明天傍晚我接你回来。” 他又强调了一下,心中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盛。 次日上午,吃罢早餐不久,元宝炬便与萧东奇往迷谷去了,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一辆马车停在了南阳王府门前 二二八、丈母娘看女婿 宇文泰拽杨忠与耿豪上了马车,全旭、李泉有些愕然,按照亲戚关系,友谊关系,本该轮着他们护卫明公,但宇文泰选择了杨忠、耿豪,两人也只好留守。 宇文泰内披细铠,外罩锦袍,杨忠背剑紧随,耿豪扣刀侍卫,三人登上马车,马车迤逦,遂往长孙稚王府去。 从南阳王府所在的宜年里到长孙稚所在的永和里,差不多是围绕着北魏宫城内城的一个对角线,可以沿阊阖门大街、经过金市、东华门、建春门,然后右拐往东阳门方向。 长孙稚王府所在的永和里就在东阳门与青阳门之间。 当然沿着宫城内城的环城道直行,由西阳门进入西阳门大街直道笔直穿行到东阳门亦可(据北魏洛阳伽蓝图洛阳宫城绘本)。 宇文泰与杨忠、耿豪坐于马车之中,马车一路行的不算快,王府的马车下面都铺着极厚的茵席,感觉还是挺舒适。 这马车也颇宽大,三人坐着并不拥挤。 透过马车的窗口向外看去,但见街上一片萧条,并无多少人迹,尔朱荣用兵太快,洛阳眼下几乎被困,很多人都对元颢不怎么看好。 投降尔朱荣者日日有之; 逃出洛阳者日日有之; 稍有智识者皆推断孝庄帝回銮乃是大事件,有门路的人都到处请托,逃出洛阳,有司相关单位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得过且过夕阳心态。 甚至有守门官吏跟着逃亡者一起逃出城外了。 元颢居于深宫之中,被萧玉嬛五迷三道,也不管事,倒是元颢之子元冠受带了一彪军马前去黄河边,与尔朱荣军隔河而阵,上下布兵,倚仗黄河天险阻兵。 三人一路看来,都是唏嘘不已。大约一个时辰左右,马车便到了长孙稚的府邸,长孙家的实力果然不是盖的,王宅几乎占了整个永和里坊区的四分之一。 窗牖、壁带、门楣、栏槛之类,皆以沉檀香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 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丽皆宇文泰前所未睹。 史载“长孙稚颇豪侈。” 三人随着仆从的导引,穿过数进院落,到了后花园,其时朝日初照,光映后庭。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杂以花药。 微风暂至,香闻数里;宇文泰和杨忠、耿豪沉浸在这华丽中间,不由得惊叹,不多时便到了挹芳斋。 挹芳斋是后花园中的一个只有一门出入的类亭台的建筑,临湖而建,四角都挂了金铎风铃,随风琳琅之声不绝,颇为悦耳。 临湖的一面开了几扇菱形小窗。 这时,罗氏已经先在挹芳斋中坐定,旁无侍女,身后施了一紫色帷帐,长孙无垢端坐帐后,从帷帐内瞧外面,清清楚楚,帷帐外却难瞧见里面。 须臾,长孙稚引王府一班部属随后也到,一伙人瞧着气焰嚣张。 耿豪远远望见挹芳寨周围影影绰绰,似潜藏军马,不由得戒备,与杨忠对视一眼,道:“小心。”杨忠笑了笑,道:“毛贼而已,不足为虑。” 宇文泰自然也瞧见了,目不斜视,笑道:“我执定秦剑,你二人虎贲侍卫,虽百万众其如我何?” 三人来到伊芳斋前,长孙稚也已经走了过来。见宇文泰仪表非凡,杨忠、耿豪俱各虎背熊腰,凛凛然不可侵犯,心中不由隐隐有些好感。 长孙稚之前也曾带兵,先前一直在关中作战,但是因为他一直有严重的痛风病,发作时几乎不能下床,所以关中未平,便又迫不得已回到关中休养。 他所以回来休养,严重痛风固然是一个毛病,但另一方面固然是也出于孝庄帝的授意。 孝庄帝眼见邢杲被平定,葛荣被平定,羊侃被破走,天下渐定,有一日不免感叹:“即今天下即是无贼。”他内心极其盼望天下到处是贼。 如此一来,尔朱荣忙于四处救火,他便有空在朝廷部署、也避免与尔朱荣见面,也避免看见尔朱荣那张他看见便生气的脸。 因此,当长孙稚的病报传入,他立刻让长孙稚回到洛阳,关中又复混乱不堪。 这也就是宇文泰入关之前,关中的态势,宇文泰之所以来探长孙稚,对于关中希望多一分了解,也有此目的。 众人叙礼毕,遂携手入见罗氏。罗氏见了宇文泰,见他从容镇定,面容姣好,笑容甚暖,又这般年轻威武,不由大喜,急忙赐座。 宇文泰淡淡坐定,待长孙稚招呼杨忠、耿豪坐时,两人俱各摇手不坐,便在宇文泰身后如铁塔一般立定,丝毫不动。 赐予饮食、瓜果,宇文泰不食,二人皆不食。 罗氏不由得惊叹,看了看长孙稚道:“无垢眼光不错!” 于是问了一些家庭、籍贯之事,以及过往经历,宇文泰皆一一答过,罗氏并未提联姻之事,宇文泰见不言联姻事,心下大定。 长孙稚道:“听小女说,你有一把宝剑,异人赠之?” 宇文泰微微一笑,便解剑递于长孙稚。 长孙稚取过定秦剑一看,仅仅瞧了一眼剑鞘上面的古松云纹,便知不凡,当下拔出剑来,时值五六月份,一剑拔出,登时室内生寒。 长孙稚大叫道:“好剑,无垢所言果然不错,陶弘景将剑赠你,必大有深意。” 宇文泰笑了笑,回看了看杨、耿二人,道:“他们的兵刃也不差,要不要都解下来供王爷观摩一番?” 长孙稚反问道:“若你三人兵器都交予本王,不怕本王” 此时,伊芳斋外,人影幢幢,不时有人喊马嘶之声,都在左近。 长孙稚口气中也颇有一丝威胁意味,隐隐蕴含了你三人都将兵刃交我,我若唤人入来,便可将你三人擒下之意。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王爷岂是这等样人?” 长孙稚见他面不改色,不由得也有些心折,看了看杨忠、耿豪,问道:“你们都是宇文泰发小?总角之交?” 在他心中,如此雄壮而这般甘愿充当侍卫的想必是久有交谊,所以如此,不料二人都摇了摇头。 杨忠道:“我与明公相识不过半年。” 耿豪道:“我更短了,认识明公不到一个月。” 长孙稚不由得大大惊骇,道:“你们便一直这么稠人广坐,侍立终日?” 耿豪道:“这算的什么?侍奉明公,当死生以之。” 长孙稚不由得惊叹,他读书时读到刘备貌不出众,而关羽、张飞并有万人敌之称,却终日屈居刘备之下,侍奉之诚,旁人侧目,他一直以为演绎而已。 但眼前所见,宇文泰年纪轻轻,杨忠、耿豪这般忠诚,不由的心中突突一跳,暗道:“莫非此子真乃大才?” 当下登时尊敬了数分。 他看了看耿豪,接着问道:“你为何跟着他呢?” 耿豪道:“明公有大筹策,破元天穆、破尔朱兆都是他筹策” 话说到这里,陡然间觉得说漏了嘴,透漏了宇文泰在陈庆之军中出谋划策之事,不由大是尴尬,转口道:“明公年少有为,智慧过人,我心服,便像张飞服刘备的那般服。” 长孙稚毕竟老于军旅官场,识人之能也非弱者,一眼瞧出杨忠与耿豪二人,耿豪更为粗犷耿直。 这一问之下果然,耿豪露了宇文泰在陈庆之军中的秘密,当下不由得愕然。他眼线密布,近来元颢进城,他隐隐约约也听的陈庆之身旁有奇士辅佐。 甚至,箱子弩、萧绩之事他也隐隐闻得,不过事涉离奇,他以为定是军中讹传。 但片刻之中,他不由得醒悟过来,眼露异色,道:“你们在陈庆之军中?还出谋划策打仗?” 宇文泰情知已无可隐瞒,当下点了点头,道:“是。” 他想想既然身已到此,耿豪粗疏又已说出口,当下不由得大方承认,随即将自己与孝庄帝通信,劝孝庄帝逃亡,逼迫尔朱荣与元颢火并的坐山观虎斗之计说了一遍。 他侃侃而言,长孙稚听得目瞪口呆,唯于箱子弩之事含糊带过,好在长孙稚乃是军旅大将、名王,对于这种江湖事也不甚追究。 宇文泰说罢,道:“事情便是如此,若是王爷觉得我不对,要锁拿于我,可以动手了。” 长孙稚默然不语。 罗氏微微一笑,插嘴道:“黑獭,你做的对啊,忠诚王室便该如此,我瞧着你有大筹策、有大略,更兼仁德、咱们无垢没有看错人!” 她望了望长孙稚道:“王爷,恭喜你,你得了一个好女婿。” 宇文泰见罗氏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瞧着,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当下只是正襟危坐。 双方当下共宴于伊芳斋中。 罗氏又指杨忠问宇文泰曰:“此是何人?” 宇文泰答曰:“弘农杨忠也。” 罗氏叹曰:“瞧着也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宇文泰曰:“然。” 罗氏道:“真将军也,不知能饮否?” 二二九、宇文泰似乎已经醉了 罗氏问杨忠能否饮酒,杨忠自然能饮酒。 于是罗氏让下人给杨忠与耿豪另开了席,杨忠与耿豪本不欲离宇文泰,但宇文泰聊罗氏并无恶意,颔首许之。 酒宴之上,极酣欢畅,三杯通大道,一醉了平生,长孙稚这时细细想来,宇文泰虽在陈庆之军中待过,但也不算投敌。 尤其宇文泰劝孝庄帝逃出洛阳,令元颢与尔朱荣两虎相争,这一决策,站在孝庄帝立场,站在大魏立场,确实是无比正确的一着棋。 只是这想法太想落天外,太过奇异;这时想通了,显然是正确不过。 当下酣畅淋漓,与宇文泰纵论天下时事。 相比之下,长孙稚与宇文泰侃大山吹法螺的时候,罗氏便脉脉注视着,很知趣的不打断男人说话。 罗氏的风光仪态都是宇文泰生平仅见,那种天生的尊贵气质令宇文泰敬佩和尊重一生,宇文泰的好感油然而生。 在酒席上,罗氏落落大方,和长孙稚纵论时事之余仍在观察完全不同,她的善意真诚的释放,而且一些事情也开诚布公。 对于长孙稚的势力以及日后对于宇文泰的助力,宇文泰以后的事业都深入的进行了座谈,虽然只是间歇性的趁长孙稚与宇文泰说话告一段落时才插嘴,但不乏真知灼见。 长孙稚几乎想拦都拦不住,好的丈母娘对女婿,有人说,是在对自己过去挑选丈夫的一些遗憾进行补缺补差,但也有人说,丈母娘是把女婿当成延续自己生命的“另一种”丈夫。 因为女儿是娘生命的延续,所以女儿的丈夫,即是丈母娘所延续的生命的丈夫,所以好的时候会好到倾其所有。 有一个更夸张的说法:好女婿简直是丈母娘生命第二春。 酒过三巡,罗氏再对宇文泰曰:“我有一女,愿备将军箕帚之劳。” 遂呼长孙无垢相见,环佩响处,长孙无垢出场,立时光照满堂,长孙无垢一袭白罗裙,衣襟上点缀着几朵淡雅的小花,宇文泰的眼睛几乎亮瞎。 他这时已经有三分酒意,醉眼之中,长孙无垢比上次在江南时更加美了,若不论爱而论美与吸引力,宇文泰的荷尔蒙立刻上升,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罗氏笑曰:“无垢薄有姿色,还乞将军怜护。” 宇文泰不语,萧东奇的倩影浮上心头,罗氏的这话他自然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长孙无垢是他所见的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男人无法拒绝的女子。 元明月也极美,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与长孙无垢不相上下,但是明月姿色有余,而学识不足,无垢那种类似女学霸的气质明月稍逊一分。 无垢的那首“静坐候君深、候君君不来”明月便写不出来。 纯论美貌,明月自然勾人,但是若论心灵契合,若论可语天下大事。 可与语诸《尚书》、《论语》,读到“饭疏食饮酒,曲肱而枕之,不义而富且贵,与我如浮云”会心一笑,心灵共鸣,明月比之无垢自然大大不如。 便是比小东西也比不过。 也正因此,他才了解萧东奇的紧张和不安;萧东奇和他相处以来,他几乎成了萧东奇最珍贵的、最珍视的那一部分,尤其是萧东奇目前生身之谜还未揭开。 萧东奇并未脱离危险区域,萧赞如今不见踪影。 这一时刻,他和长孙无垢的感情应该是有有所控制的,决不能泛滥成灾;何况眼下局势紊乱,洛阳被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还有许多事他需要关注,比如陈庆之的安全。现在实在不是他与长孙无垢谈感情的时候,如果这时候关中已定,他已经天下三分有其一,这件事情自然可以考虑。 但他如今还是一文不名,只不过有了一个小小团队而已。 罗氏见他踌躇不定,道:“将军他日飞龙在天之日,终不能只有一名妻子,将军想过否?” 宇文泰冷汗涔涔,这个问题是禁区,一直不敢想。 想都是对不起萧东奇,虽然他想过,初见长孙无垢就想过。 罗氏又道:“无垢亦颇知书,亦颇贤德,将军但看老身便知家教亦颇严格。” 宇文泰不语,这个丈母娘是个绝好的丈母娘,得无垢为妻,得罗氏为丈母娘,男人无憾矣。但他确实有太多的背负,太多的无奈,现在不能猝下决心。 罗氏笑道:“大丈夫处事,一言而决,瑟缩犹豫非丈夫也!” 宇文泰狠狠心,猛喝酒,速度醉………倒! 对于一个并非执行一夫一妻制的时代,爱情到底有没有,或者爱情中的忠诚到底有没有是很难说的,也许,爱情是有的,但是要求爱情中男女的身体绝对忠诚很难做到。 尤其是男人,因为没有要求男人身体忠诚的客观社会环境。 那是一个只对女人要求身体忠诚的时代,是一个对女性不公平的时代,当然了,当时大魏身处北方,比南方的大梁相对开放的多。 但相对现代来说,还是关防严密。 虽然没有这样那样的社会环境,但是类似于现代社会的这种爱情还是会时时刻刻发生,时时刻刻和当时的社会环境起冲突,因为爱情具有独占性。 虽然爱情的独占性被大多数女性自我压抑,没有像火山岩浆似的喷发出来,但是由于个人性格的不同,在有一部分女性中,他们还是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罗氏与长孙稚,罗氏就是独占的,长孙稚也雅相敬重,不去靠近别的姑娘。 在部分男性当中,他们处于爱情真挚的时候,也会做出爱情身体忠诚的表白,但最终在那样的时代和环境他们会随波逐流,娶一个又一个。 当然,作为一般男人本性,他们其实也客观营造了这种社会环境。 相比较于宇文泰与萧东奇的爱情,长孙无垢的忽然到来,忽然的进入宇文泰的生活,宇文泰的爱情忠诚度被大大打了折扣,心还存留着忠诚,意志已经有所背叛。 这是我们今天要惋惜的地方,但生活不是神话。 那些善于营造神话而喜欢神话的人们,不需要太过分苛责宇文泰,那是那个时代,生活往往是有缺陷的,但又因缺陷而真实、而完美。 假如宇文泰不对长孙无垢动心,那就真的是神话而不是活生生的生活了。 就在宇文泰不知如何抉择的时候,他只能自己把自己灌醉,而被安排到另一席的杨忠与耿豪相处绝远,这时见长孙稚夫妇有招纳宇文泰之意。 他们都知道长孙稚的分量。 他们都并不阻拦,为将者,对于自己的首领,对于自己的明公,他们当然懂得孰轻孰重,杨忠是见过萧东奇的英武以及见过萧东奇在军营为伤兵裹创的。 他一直觉得萧东奇对宇文泰是个好眷侣。 他没见过长孙无垢,在长孙无垢出场之前,他心中还有一丝犹豫,还准备劝宇文泰放弃,但是等到长孙无垢一出场,那种明人,那种光溢四方,他就知道萧东奇输了。 对杨忠来说,萧玉嬛的魅力几乎无敌,但那是施展媚术之后,长孙无垢却令人心跳加速,血液上涌。 萧玉嬛还要施展媚术,才能诱人无法阻挡,长孙无垢,一娉一笑,已经魅不可挡。 他远远瞧见,宇文泰似乎已经醉了 二三0、王府的温柔陷阱 宇文泰确实已经醉了,他朦朦胧胧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榻。 深夜,人静,宇文泰跌跌撞撞的进入了房间,长孙无垢似早已睡在榻上,光彩夺目,但他已醉,醉眼朦胧,他的醉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还是故意自我麻醉。 唯有一点能够确信,确实是醉了。 他一头栽倒在绣榻上。 他朦朦胧胧的时候,只觉得红烛在烧。 他似乎觉得身边有人,他似乎意志不是那么清楚,他甚至忘了他在长孙稚家,他以为那人是小东西,他醉得不可遏制。 他朦朦胧胧的道:“来来来,我们来日日与君好。” 日日与君好,这是他与小东西的暗语。 这当然也是名诗,“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往常,一听这个暗语,小东西便心领神会。 有时候甚至会立刻脱口吟出这诗歌的另外两句:“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小东西常常称道他前生可能是位诗人,却不知他实际上也不过是掉书袋而已,这首诗并不高明,是唐朝无名氏所作,只不过是契合他与小东西的情状而已。 但这次,旁边那位绝世的姑娘比她沉醉更甚,听到这首诗她全无反应,她第一次见宇文泰,见宇文泰破案比她还快,比她破案的手法更有智慧,而且还有定秦剑。 他的年龄与自己相仿,比自己大不超过4岁,而且这般聪明,瞧着也有正义感,她第一眼就满意了。 女人都是敏感的,宇文泰在她破案最后抓住那个瘸子的一天匆匆赶来,她自然知道宇文泰赶来的目的何在,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吸引力。 他长得那么帅,那么年轻,还那么英雄,她后来最怕的是父王不同意,生怕后母不满意。父王她还可以左右,但是后母她不能左右。 她倒是没料到罗氏比父王还好说话,她更加料不到的是罗氏和长孙稚极满意。 他的这对父母不但把宇文泰给灌醉了,甚至把她也给灌醉了。 和罗氏不一样,罗氏坚信长孙无垢即便是做妾,日后也必能正位宫闱,但长孙稚却毕竟是个王爷,有维护面子的需要。 家中的两位女人,对他来说,都是十分难搞定的。 长孙无垢属于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子,言出必行,无可更改太有主见的,放言做妾她无所谓那便是真的无所谓,罗氏则一面也觉得无所谓,一面也要照顾他的面子。 他看见宇文泰微醉,忽然计上心来,不如将女儿也灌醉。 造成既成事实。 如此一来,宇文泰醉酒欺负了自己的女儿,必定理亏,这是其一,到时逼迫他让无垢做正妻,他便难以抵拒,至于其二,他立刻派了一辆车前往南阳王府 室内,烛影摇红,宇文泰恍恍惚惚的睁开眼,这次,他是真的醒了,他摇了摇头,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然后鼻子里就闻到了异常的芳香。 这种女儿香,与萧东奇的大有不同。 但他虽然酒醒,不过也还是有些混沌,他拍了拍头,甚至没有感觉到香气的不同,房间的不同,烛火的不同,帷帐的不同。 五六月间,北方的绣榻上已经铺设了凉簟了。 他只盖了一层薄薄如蝉翼的被子,他迟钝了片刻,便听见身边婴宁一声,烛火距离帷帐有些距离,在窗下的烛架上。 帷帐之中朦朦胧胧,他听到那声婴宁,还以为是小东西。 陡然间,他感觉到有些不对,然后一切的一切,不同的不同,全都涌入他的意识之中,他大叫一声:“哎呀。” 他慌慌张张的跳下绣榻,感觉完犊子了。 秀榻上躺在他身边的这女子绝非是萧东奇,房间布置、他在南阳王府的帷帐款式、色泽都不一样,他跑到烛架旁,取了一根蜡烛来,慌慌张张掀开帷帐。 正好长孙无垢转过脸来,她还没有醒,她的脸上还红霞未消,她的脸上还有餍足之状,她的手臂、香肩、腿都未着寸缕,唯有薄被盖住了胸腹之间。 烛火、暗香,旖旎,本该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但他的脑袋轰的一声响,仿佛什么东西炸裂一般,他陡然间想到自己还与萧东奇约定了,傍晚要去迷谷接她的,但这时房间内红烛高烧,想必早已经过了傍晚时分。 他小心翼翼的拂开珠帘,珠帘外数步又是珠帘,穿过了三道珠帘,他走回房间,走到花窗边,推开花窗,只见早已经星月漫天。 他以手加额,长叹一声:“完了。” 脑海中想该怎么办?明日该怎么和萧东奇解释,他怔怔的站住,口中嘟囔道:“长孙稚,你个老狐狸,可把我害惨了。” 这一切,定然不是长孙无垢自己的主意,想想罗氏也不太可能,唯一只有长孙稚。 对于一个老奸巨猾,见惯世面的人来说,做出这种事太正常,但是长孙稚这么做是为什么呢?要么是污蔑自己奸污他女儿?捉了自己法办? 这自然是不太可能,他想了想,模模糊糊的,自己似乎与长孙无垢日日与君好了。 长孙稚疼爱女儿的心情他能完全感受得到,他不会毁了女儿的清白来做这种事情。 那是为什么? 他瞬间便想到必然是为了长孙无垢将来嫁自己的正室身份。 但仅仅让长孙无垢与自己相好也证明不了什么,除非 一想到这个除非,宇文泰不由得一怔,万一这个时候就像后代的捉奸一样,萧东奇忽然出现 他脑海中一想及此,赶紧套了裳裤,心想萧东奇应该还在迷谷之中等待自己前去接她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内疚,又有些庆幸。 迷谷这个地方,长孙稚应该不知道。 否则,以长孙稚这等老奸巨猾,一定会到迷谷之中把萧东奇请来,演一场捉奸的好戏。然后,长孙稚说不定会当面逼迫萧东奇做妾。 想到小东西的刚烈,他满头大汗。 他庆幸迷谷是个神秘所在,庆幸萧东奇今日去了迷谷,现在虽然天黑了,漫天星月,迷谷的夜晚也一定很美,元明月和萧东奇的感情很好,她一定会留下萧东奇过夜 他还在遐想,陡然间觉得有些不对,有人挑开了珠帘,走了进来。 后面还跟着两个姑娘,宇文泰愕然抬起头来,然后就看见一张已经哭花的脸,那张脸他再也熟悉不过,饶他平日足智多谋,这时不由得张口结舌。 眼前哭花了脸的,正是萧东奇。 宇文泰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萧东奇走到绣榻边,掀开帷帐,看了看长孙无垢,然后,又看了看宇文泰。 然后,她转身走开,宇文泰从没见萧东奇这样子过。 他倒是情愿她哭出来、吼出来,打他几个耳光。 但萧东奇只是哭花了脸,什么也没有做,宇文泰上前拽她的手,被她一把脱开,她啜泣着跑出了房间。 宇文泰情知不妙,大叫道:“东奇,东奇” 但萧东奇充耳不闻,已经跑了出去,宇文泰追出数步,远处一帮人打着灯笼已经赶了过来,领头的正是长孙稚,看见宇文泰,不由得肃容满面。 不远处,杨忠与耿豪也匆匆奔来。 宇文泰叹了口气,站住,他知道长孙稚既然过来,他一时便走不脱了,杨忠与耿豪的样子也像似有事。 长孙稚道:“那女子是谁?” 宇文泰长叹道:“王爷难道不知道?又何必问?他若不是王爷故意接过来,她又怎么能这般轻易的进入王爷府邸?进入王爷府邸又如何能这般轻易的进入无垢姑娘的闺房?” 长孙稚装死,道:“黑獭这可说笑了,老夫如何能知道?” 宇文泰见杨忠神色,道:“你们又有什么事?” 杨忠道:“刚刚陈庆之托人送过来一封信,说切要切要” 二三一、乱纷纷的事情纷至沓来 宇文泰这时心想陈庆之能有什么事?莫非也是长孙稚阻拦自己前去追萧东奇的所设的连环套。 当下直视长孙稚,道:“王爷真是神通广大,原来与陈庆之还有交情。” 从杨忠身后忽然闪出一个人来,正是綦毋怀文,宇文泰之前并未注意到他,这时见他不由得悲喜,道:“綦毋兄,你终于逃出来了。” 綦毋怀文点了点头,当日他与宇文泰约定,分头秘密离开,但他一直没有马上离开,因为还有一些后续的事情要处理。陈庆之也因为进入洛阳极其繁忙。 直到今天,陈庆之才借着机会让他溜出来找宇文泰。 他到了南阳王府,才知道宇文泰到了长孙稚这儿,所以着急忙慌的又赶来长孙稚府邸。 看见綦毋怀文,宇文泰知道这事儿大概和长孙稚没关系了,倒是真的凑巧凑到一起去了。 当下问道:“莫非节下那里除了什么事?” 綦毋怀文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道:“萧赞今晚约节下共进晚餐,节下觉得有些蹊跷,又知道您与萧赞有些过节,让我把晚餐地址给你。” 萧赞吃饭的地方通常都在松鹤楼。 宇文泰接过綦毋怀文递过来的字条,看了看,居然是一个他并不知道的地方,当下不由的一怔。此事事关重大,他也不再怄气,将地址交给长孙稚看了看。 这地方似乎在宫城的南边,在吴人馆一带。近来由于元颢进入了洛阳,吴人馆稍稍热络了一些。 由于吴人馆一带都是过往江南各地因为各种因素投奔大魏国的聚集地,长孙稚去这个点也去得极少。对吴人馆一带并不熟悉,当下摇了摇头。 宇文泰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忧虑。 他明白陈庆之的用意,陈庆之知道他对萧赞了解较深,又与萧赞有过节,所以让他留意今天晚上萧赞的动静,只是可惜,这事情与长孙无垢今天的事情搅在了一起。 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陈庆之应该也担心自己的安全。 即便说萧赞一开始可能感觉不到大梁王朝对他态度的异常,但如今,羊侃那边的援军忽然改变战略方向,直接向江南突围,已经远离洛阳。 这和之前萧赞的部署已经南辕北辙。 按照萧赞之前的部署,羊侃应该是率他的三万兵马与陈庆之会师洛阳的。 即便羊侃后来被大魏军马包围,但羊侃神勇,仍然带同了一万余人突出重围,但如今这支军队已然向着建康方向去了,据传已经过了长江了。 萧赞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至少现在而言,以他这么精明的人肯定知道大梁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还有吴景晖已经被萧衍所杀,这消息,说不定也已经传到他耳朵中。 处在这种形势下,萧赞邀请陈庆之会面,事情就很难说了。 但这种聚会陈庆之却必须去,安抚住萧赞,令他不要在洛阳生事,对陈庆之维护洛阳的局面也有帮助;再说了,萧衍也没有正式剥夺萧赞二皇子的身份。 这次北伐之前,萧衍还托陈庆之给萧赞带来几套衣裳,希望他睹物思人来着,也必须亲手交给萧赞。 但以萧赞行事的不可测,又兼精通易容之术,陈庆之心下想是有些忧虑,所以才命綦毋怀文带信给他。 想到这些,宇文泰不由得有些混乱。 这两件事叠在了一起,一方面是陈庆之与萧赞的晚宴,他看了看天色,有可能晚宴已经开始,星月满天了;一方面是萧东奇的事情。 还有一个长孙无垢如今正躺在榻上。 他想了片刻,终于还是下了决断,先去陈庆之那里。萧赞指不定怎样对付陈庆之,萧东奇虽然悲伤欲绝,但是并不会为了这事去寻短见,说不定又回迷谷找明月去了。 他拽步正要走时,长孙稚一把便将他拽住了,道:“你就这么走了?无垢怎么办?你总得有个交代吧?”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他是王爷爱女,我能怎么办?我娶她。” 长孙稚道:“你玷污了她,一个娶字太轻松了。” 宇文泰有点愠怒,道:“难道能让她做妾不成?与贱内并称夫人你满意了?” 长孙稚听了这话,不由得笑眯眯的,见宇文泰急如星火,情知不能太过,当下便放了手。 宇文泰当下立即带着杨忠,从长孙稚府邸要了两匹快马,赶到吴人馆,他们按图索骥,找到那家酒楼的时候,酒楼竟然已经打烊。 两个人反复比划陈庆之的相貌,然后酒楼的掌柜确信陈庆之确实来过。 但此时,吴人馆周边早已车马寥寥。 宇文泰觉得有些蹊跷,这时眼见夜色已深,两人都是无可奈何,当下回道南阳王府宅邸。 到了王府宅邸之间,只见门口全旭、李泉等人等人都像鸭子一样脖子伸的老长正在门口逡巡着,显然是在等候他的到来。 听见马蹄声响,已经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须臾,宇文泰与杨忠的骏马已经驰到了王府门前,他翻身下马,眼光立刻在人群之中逡巡,发现人群之中根本就没有萧东奇。 他心中一沉,觉得有些不妙,问道:“夫人你们看见没有?” 人群之中闪出元明月来,道:“黑獭,出事了。” 宇文泰看见元明月,不由得有些愕然,他原以为萧东奇应该会跑去迷谷,元明月那里,但元明月既然在此,萧东奇 元宝炬也迎上前来。 这时,众人簇拥着宇文泰回到王府客厅之中,宇文泰见众人七嘴八舌,心中已经听了一个大概,萧东奇并不在府中,他脑中轰的一响,摇了摇手,让众人肃静。 他看了看元明月,道:“到底怎么回事?东奇在迷谷,你们怎么这大晚上的也不留她?让她跑回来,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元明月刹那间红了脸,脸上两股清泪簌簌而下。 宇文泰不胜其烦,道:“我也没说什么啊,你怎么又哭起来了。” 他看了看元宝炬,元宝炬始终看上去还比较冷静、清醒,当下将事情原原本本诉说了一遍,原来今日早上,他和萧东奇去了迷谷之后,萧东奇事实上并未在迷谷做多长时间逗留。 元宝炬也不知道元明月不知怎的与萧东奇有了矛盾。 萧东奇见元明月神情萧索,冷冷的对待自己,之前的姐妹之情似乎消失无踪,不由得有些兴味索然。萧东奇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但是元明月显然很生气,元明月一生气,元修似乎也生气了,两个人都不由分说的排挤萧东奇,言语之中夹枪带棒。 萧东奇见两人都不欢迎自己,当下便由迷谷折返。 元修帮着元明月,宇文泰可以理解,因为元修对元明月的好,宇文泰能够瞧出来,那种好里面是有一种亲昵成分的,是有一种男女之情的。 但是元明月,一直与萧东奇可以算是好姐妹,为何忽然之间这般冷淡? 自从萧东奇去年离开洛阳去江南,两人之间已经有一年没有见了,好姐妹见面本该欢畅平生,有说不完的话才是,尤其是关于江南。 元明月应该也很想去江南,她本该听说萧东奇去了江南,热络的拉着萧东奇的手问江南的一切。 他看着元明月,元明月虽然是有些踌躇,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她泪流满面,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 二三二、萧东奇彻底崩了 在元明月抽抽噎噎的叙述中,众人终于俱各明白过来。 元明月提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当日她与萧东奇入宫探美俱陷落在尔朱兆手中的时候,萧东奇彼时赶元明月走,说道“让你走,你还不走,你当真是不知趣,在这儿碍人眼珠子做什么?” 那时元明月是想留下来与好姐妹共患难,可是萧东奇偏偏不让,元明月一直心中又是委屈,又有一些恼怒。 她委屈是觉得萧东奇不拿她当姐妹,关键时刻赶她走,她恼怒是因为萧东奇当时言辞尖利,说她碍人眼珠子,这话像一把刀子刺着她胸口,她一直不能忘记。 这本是一件小事,但这件小事她记了一年。 女人有时候,一句话、一件小事可以记住十年的,这是女人最可怕的地方,也是男人最害怕女人的地方。女人对于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记忆力之好堪称世界奇迹。 她再次见到萧东奇,这件事,这句话,她还是没有忘怀。 她的神情冷淡,萧东奇立刻便发觉了,元修见元明月对萧栋奇不甚理会,自然也没什么好眼色,萧东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二人。 她本来热情十足,本来兴致冲冲,但几句话之后,她已经感觉到元明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欢迎的意味。 所以,她又回到了南阳王府。 就在她回到王府没多久之后,一辆来自长孙家的豪华马车便停在了门口,长孙王府的马车夫直接点名找萧东奇。 然后萧东奇便发现马车上处处都写着长孙二字,车辕上、车身上、甚至于马的鞍鞯上都有字样。 萧东奇这时立刻回想起昨日晚上宇文泰说的那句话:“我明日有事,宝炬到时候会陪你去迷谷,我下午去迷谷接你,陪你共进晚餐,好么?” 她当时没怎么留意这句话。 现在想来,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萧东奇的肺都要气炸了,宇文泰去长孙王府不说,居然还敢派车来接自己? 她立刻气冲冲的就上了马车。 到了长孙府邸,天色已晚,但她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甚至有丫鬟给她指路,以至于她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就到了长孙无垢的闺房。 自然,安排给她指路的人都是长孙稚的“妙招。” 长孙稚的妙招本来就是让她来一场“捉奸。”这背后的用意自然不言自明,便是让萧东奇在气头上与宇文泰翻脸大闹、甚至是分道扬镳。 至少是让这对在长孙稚看来还算恩爱的夫妻之间产生裂痕。 萧东奇早便对长孙无垢提防不已,这一下自然是堕入长孙无垢彀中。 她心中本来便面对长孙无垢有强烈的不安全感,想想这一天的遭遇,在迷谷遭了元明月的白眼,在长孙王府,又亲眼瞧见宇文泰与长孙无垢已然共寝。 想到昨夜她还与宇文泰恩恩爱爱,想到宇文泰骗她“明日有事,”却原来是与长孙无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不由得悲从中来。 这一刻,她联想起自己身世不明,萧赞刻毒,连亲生爹娘都不知道是谁,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郎君可以依靠,郎君胸怀大志,聪明大度。 她那时以为,身世不明也没什么,没有父母依靠也没什么,她有宇文泰。 但这一刻,她忽然发现天大地大,她连一个去处都没有,迷谷自然没法再去,南阳王府她也不想再去,然后在这一刻,她悲催的发现她原来是一个没有家的孤儿。 她的心很痛、很痛、痛的几乎没有办法呼吸,痛的连呼吸都感觉很痛,她茫然,她醒着,但是噩梦里的那些东西仿佛一下子突然全部又涌上心头 她漫无目的,跌跌撞撞的走着,头脑极度混乱精神终于不支坐倒在地上靠着一堵墙,感觉心一阵比一阵痛切,她想喝水,却发现没有水,她感觉饿,却没有力气 几乎就在她靠墙坐倒在墙上的同时,宇文泰的骏马便驰过他的身边,这个时候宇文泰正好是去吴人馆附近寻找陈庆之,他与杨忠几乎便从坐倒的墙边驰过。 两个人行色匆匆,都没有发现路边倚墙而坐、了无生气的萧东奇。 萧东奇却目睹着两人神色匆匆驰过,这一刻,她的心几乎坠入了冰窖之中,她完全可以看得出来宇文泰绝不是在寻找她,宇文泰如果是寻找她,会呼喊 最关键的是宇文泰和杨忠驰马而过,风中还留有他们交谈的声音。 宇文泰道:“也不知陈庆之赴宴有没有结束?” 杨忠道:“不知道。” 宇文泰是看着她悲伤的跑出长孙稚府邸的,她跑出来之后,发现宇文泰并没有追出来已经伤心欲绝,这时听宇文泰策马而过,言谈之中已然确定找的也不是她。 这时候,宇文泰居然还有心关心陈庆之赴宴? 她听得几乎浑身寒冷如陷落冰窖之中,自己天天睡在他身边,自己日日与君好,原以为他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男子,最关心自己的男子。 但她没有想到宇文泰竟然是这样的人,竟然是看着她崩溃逃出既未随后追赶,甚至事后还想着去别处赴宴的人。 她的精神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而她的状况,宇文泰却一直茫然不知,那时的宇文泰,还是在去寻找陈庆之的路上,还没回南阳王府。他总以为还有解释的机会。 他总以为萧东奇一定是奔回了南阳王府或者迷谷,而陈庆之却有可能遭遇的是萧赞的鸿门宴。 宇文泰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先去陈庆之那儿。 他没有想到他回来之时,萧东奇还没有回来,他更加没有想到,元明月因为一年前的一件芝麻绿豆一样的事儿,会在今日和萧东奇闹不愉快。 元明月现在已经脸上都哭出花儿来了,她也知道事情闹大了。 其实,当日萧东奇那么说她,也是希望独自留下来承担一切危险,她也有些明白,她今日虽然是有些生气,也只是故意让萧东奇难堪一阵。 可她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没想到萧东奇回来会去长孙稚府邸捉宇文泰与长孙无垢的 她几乎是一边啜泣一边连声和宇文泰哭诉:“对不起,黑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宇文泰能怎么办? 元宝炬也道歉了,说自己没有管教好明月,不知道明月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么严重。眼下,不但是陈庆之那边事态堪忧。 萧东奇这边形势也已堪忧。 宇文泰想起萧东奇这大半夜的无处可去,想起她不知道该有多恨自己,他心中不由得也是难受不已。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冷静。过了片刻,他即刻对当下的事情做了如下安排。 大家一起帮忙寻找萧东奇,分成多路行动,在一切可能出现的地方都要去寻找,比如白马寺、明光寺、比如永宁寺 他怕萧东奇会不会伤心欲绝,有可能剃度出家? 洛阳城内寺庙众多,多有无家可归的人往寺庙中寄宿,寺庙中也常常大开方便之门。 除了寺庙,还有东、西两市,还有洛阳郊外那个萧赞的那个大宅,还有迷谷。 元宝炬和元明月返回迷谷,看看萧东奇是否会有可能茫茫然又回迷谷? 宇文泰则带着耿豪前去洛阳郊外的古宅探查萧东奇是否回到那里 二三三、长孙无垢来访 经过了大半夜的寻找,天明时分,众人回到南阳王府齐聚。 萧东奇了无踪迹。 她就像是在人间失踪了一般,迷谷她自然没有再回,其实众人也料她不会再回,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洛阳城中伽蓝寺有数百座,这一夜,杨忠等人才搜寻数十座而已。 有些寺庙是直接拒绝女信众的; 有些寺庙夜间山门关闭; 更多的是从没见过有女子半夜前来投宿。 另外宇文导、李泉等人在市场、在客栈的寻找也才找了数十家,也是没有结果,考虑到萧东奇身上几乎没带多少钱,如果要住店,非得讨价还价不可。 这样一来,店家应该印象深刻。 但没有一个店家声称有印象,洛阳城兵荒马乱,住店的人并不多,他们查阅了许多店家的留宿登记,确实并非发现萧东奇的身影。 萧东奇好像真的消失了。 宇文泰在洛阳城外萧赞的那所大宅,也没有发现萧东奇的身影,不但没有发现萧东奇,他发现那所大宅似乎很久都没有人迹了,大门的锁钥都已经是斑斑铁锈。 他翻墙跃入,便觉得有一股死寂的味道。不多久身上便沾满了蛛网之类。 从这些迹象判断,不但萧东奇绝未来过,便是萧赞可能也已经很久没有光临这所宅子了。 他只能顺着原路返回。 回到南阳王府,看着众人神色,他便已知道结果。 大家草草的吃过早餐,一夜未眠,所有人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宇文泰自然也不好受,一夜过去,他的脸仿佛瘦了一圈,看的元明月好生心疼。 众人都不说话。 一个个尽皆沉默,宇文泰见众人神色,长叹一声,道:“天也没塌下来,你们一夜都没睡,我再找找吧,实在找不见,那也没办法,对么?尽人事,听天命。” 元明月道:“黑獭,我陪你一起找。” 宇文泰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吃过早餐,宇文泰漫无目的的出去转了转,四处并无萧东奇的踪影,他和萧东奇在洛阳城内也并没有太多可以回忆的地方,他们是在虎牢关附近定情。 然后便远走江南,他们在洛阳并没有多少快乐的记忆,多半是拌嘴。 他想了想,决意去萧东奇第一次醉酒的那家馆子再看看,宇文导、李泉昨日在客栈中搜寻的时候,他当时混乱的很,没有向他们提供这家客栈名单。 他决意去看看是因为这家客栈是他和萧东奇第一次会面的地方,遥想当日,萧东奇在他面前和他拼酒,喝得烂醉。 他在那里衣不解带的照顾了萧东奇一个晚上。 也许萧东奇会去那里也未可知。 他今天骑的是陈庆之所赠的那匹特勒骠,马速飞快,不一时便到了那家客栈,但客栈掌柜摇了摇头,他不放心,怕错过,还是去二楼两日当日留宿的房间看了看。 萧东奇确实也没来过这。 他蹬蹬蹬的下楼,遥望天地之大,不由得一片茫然,天瓦蓝瓦蓝的,昨日清晨,去长孙无垢家的时候,他还是踌躇满志,不过一天而已。 仅仅过了一天,他现在的感觉是恍若隔世。 他接着又去寻找了几个流浪人聚集地,但是也没有任何萧东奇的痕迹,不过却意外的撞到了宇文导和李泉等人。 宇文泰道:“不是让你们休息,别找了吗?” 李泉摇了摇头,道:“大家都出来找了,毕竟人多力量大,明月姑娘现在陪着长孙姑娘现在南阳王府,在等明公。” 宇文泰不由得苦笑一声。 他昨夜坏了长孙无垢的清白,人家来找他也是理所当然,他对宇文导和李泉嘱咐了几句,让他们也注意休息,吃不消了便回来。 两人点头称是,继续顺着沿街客栈一路一路的找下去。 宇文泰则勒转马头回王府。 王府之中,如今只剩元明月和长孙无垢。 女人实在是麻烦,明月已经叫她头疼,长孙无垢现在又来,他也不知道这姑娘来是为的什么?找他要清白、兴师问罪? 好在特勒骠够快,骑上特勒骠,两耳生风,劲风扑面而来,令他还没有想那么多的时候,便已经到了王府。 里面,长孙无垢和元明月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 元明月首先迎出,道:“我总算知道萧姐姐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了?黑獭,这姑娘” 元明月自负美貌无双,但是和长孙无垢在一起,两个人的容颜确实各擅胜场,但是长孙无垢身材高挑,元明月在她身旁略为矮小一些。 同等美貌的两个人,身材矮小的在身材高挑的面前,总要失色一些。 长孙无垢动静咸宜,但元明月总体柔弱,给人想保护的感觉。 长孙无垢淡淡的笑了笑,道:“你来了,我们进去谈,我有话说。” 宇文泰点了点头,心想,他无论说什么自己目前来说也只能接着才是,他知道长孙无垢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但一个姑娘的清白终究是件大事。 元明月跟在身后,一时有些忐忑莫衷一是,不知道是跟着听好呢?还是 长孙无垢见她神色,展颜一笑,道:“元姑娘,夫妻私事,可不兴外人听哦。”她虽然面带笑容,这句话的意思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宇文泰不由得神色尴尬,但脚下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长孙无垢向客厅走去。 元明月只能默然的停下脚步,她对宇文泰素来有些好感,宇文泰几乎是唯一见她而没有对她骚扰打搅的男子,在南阳王府这几天,李泉对她不免大献殷勤。 便是杨忠,也几乎不敢正面瞧她。 全旭大概是碍于有老婆了,才没敢和她搭讪,但这些男子,她相信,她只要愿意,让他们臣服是没有问题的。 但宇文泰,她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如今多了一个长孙无垢,她更是感到绝望,如果说只是萧东奇,她觉得萧东奇虽然性格上可能比自己更可爱些,但是美貌温柔萧东奇及不上自己。 长孙无垢却不一样,这个人和萧东奇全不一样,她似乎根本难窥边际。 论美貌,各擅胜场;长孙无垢的美貌不输于她。 论气质,无疑长孙无垢更胜一筹; 元明月并非多么谦虚之人,但她在长孙无垢面前,唯有承认,她的气质确实不及她,长孙无垢看着便典雅高贵,这种气质是她所无的。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原先她心中还有一丝丝侥幸,萧东奇如果真的就此失踪,宇文泰说不定最后还会跟她在一起。 但看到长孙无垢,她感觉她完全没有任何希望。 此时,客厅之中,长孙无垢与宇文泰已经坐定。 宇文泰正准备道歉对不起,长孙无垢似乎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道:“昨夜的事情,我也是被我父王算计的,我也不知情,相信你也不知情,我不怪你。” 宇文泰如释重负,道:“谢谢姑娘深明大义。”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道:“辨理析义是一回事,但是既成事实又是一回事,对吧?” 宇文泰开始感觉她的声音之中咄咄逼人,但是却无法反驳,只得点了点头。 二三四、长孙姑娘到了南阳王府 长孙无垢见宇文泰严肃,不由得微微一笑。 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对既成事实你打算怎么办?” 宇文泰:“自然是迎娶姑娘。”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道:“那萧姑娘呢?我知道你与萧姑娘也是恩爱夫妻,虽然你们也还没正式结婚。” 宇文泰苦笑一声,道:“小东西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脱口而出的小东西令长孙无垢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昨夜萧东奇闯入她闺房之中的事情,她后来听妹妹长孙无尘说起,今天,她赶过来,本来是想向萧东奇说明情况,澄清误会的。 但她实在并非想到萧东奇彻夜未归,已然失踪,当下面有歉疚之色,道:“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搞成这样,这样吧,我回去,部署人手帮你找萧姑娘。” 宇文泰连连摇手,道:“不用,不用。” 这种事情一旦让长孙王府插手,只会令到事情越来越糟,长孙稚到时候就算会找到萧东奇还不知道会从中怎么拨弄呢?人生的错误岂可一犯再犯? 长孙无垢见他摇手,知道他心中所惧,道:“好吧。” 宇文泰道:“你还有什么事吗?若要迎娶姑娘,只怕也不在此时,姑娘只怕还得稍等,我等有些成绩配的你上家世,才会正式与你成亲。”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放心啦,我又不是恨嫁的姑娘。不过,你也不要存门当户对的心思,我父王这样,我不会这样。”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门当户对,而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这时候天气已经是炎夏,正热,她那样端庄的坐着,脸上早已经亲了一层密密的汗珠。看看时光已经到了中午。 便问道:“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做。” 宇文泰见她说的认真,连连摇手,道:“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做?” 长孙无后微微一笑道:“新妇过门三日之后便要洗手做羹汤,我如今怎么说也算得是个新妇,学习学习挺好的,不会的你教我。” 宇文泰还想说什么,长孙无垢忽然走出门外,喊了元明月一声,道:“明月姐姐,咱们开始做饭吧。” 元明月这时正在门外旁边厢房的廊下踱步来去,听见长孙无垢喊,不由得喜出望外,立刻踩着细碎的步子奔了过来,宇文泰见无垢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不觉有些头大。 萧东奇没有动静,杨忠等人这样漫无目的出去寻找,想来今日也难有什么结果,他心中这时非常烦躁。 爱情有时候是这样子的,有时候很爱她,有时候又想一刀劈了她,在买刀的路上遇到了她爱吃的菜,买了菜却忘了刀… 萧东奇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她确实对长孙无垢有忌惮。 但萧东奇本应该听他解释,萧东奇应该知道他的担心,他和小东西的爱情,一年了,这一年里面几乎极少吵架,虽然说已经不再如刚开始欢好那一阵热络。 但他心中,对她还是很想、很念,她还没有正式嫁给他呢,萧东奇有很多优点,她不那么小肚鸡肠,不那么爱发脾气,不那么斤斤计较。 萧东奇甚至说过,你要是跟明月好,我一点都不在乎。 她怕的是失去爱,而不是怕分享爱,这是她对长孙无垢最大的忌惮,最大的担心。 尽管他对长孙无垢绝非不动心,对长孙无垢这种连孝庄帝偶读动心的女人,他如果说不动心那一定是假的,但现在他确实是心烦意乱。 一方面当心萧东奇,另一方面,他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长孙无垢。 这个姑娘太聪明了,这个时候,她的做派、她的淡雅,似乎令人无懈可击。 他坐着,过不多久,长孙无垢和元明月便已经将饭菜端上桌来,简简单单的几个菜,清清爽爽,荤素都有,长孙无垢道:“喝酒么?” 宇文泰摇了摇头,借酒浇愁不是他的性格。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萧姑娘的事情,你也不要太过难过,你只要爱她,一定还会有机会挽回,女人都是容易被感动的,当下还是正事要紧。” 长孙无垢一说正事,宇文泰不由得一怔,长孙无垢绝不会无端端说这句话。 当下道:“怎么?还有什么事情?” 长孙无垢道:“怎么?你还不知道?” 宇文泰摇了摇头。 长孙无垢道:“你昨天不是同时还去探听陈庆之的消息了么?” 宇文泰又点了点头,如果不是长孙无垢提起陈庆之,他这一刻只怕都把陈庆之给忘了。 主要还是因为萧东奇一夜未归,担心所致。 她毕竟是个女子,又无处可去,现在来说,洛阳城里又不太平,虽是皇都,但是元颢入城以来,军纪混乱,所以,他一时担心,几乎已经忘了陈庆之的事情。 长孙无垢道:“我父王今日派人去探看了一下陈庆之军营,陈庆之已经拔营离开了洛阳城。” 宇文泰不由得微微一怔,他开始觉得有一些蹊跷,陈庆之昨天才和萧赞见过面,今天就拔营?未免太快?这是其一。 第二,陈庆之既然有信带给自己,那么肯定应该会就和萧赞会面之后,发生了什么,谈了什么,和自己做一交流,不可能没有任何音信就开拔了。 这确实有些蹊跷。 “知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长孙无垢道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宇文泰道:“怎么个奇怪法?” 长孙无垢道:“据探子回报,陈庆之似乎是有意渡过黄河与尔朱荣决战,现在率军正向黄河方向急速行军,这时分,说不定已经越过黄河了。” 宇文泰皱了皱眉,心中越发觉得奇怪,陈庆之为人谨慎,虽然偶有奇计妙策,但绝不是这般孟浪行军之人,况且,黄河对岸,都是尔朱荣的军队。 兵法半渡而击之,如果尔朱荣的部队趁陈庆之的队伍一半过水一半还在水中,发动攻击怎么防御? 陈庆之得自诸葛亮的八陈图阵法虽然厉害,在黄河水中,他能摆个毛的阵型?这阵型除了防守抵御,行军的时候由于方位移动,都摆不妥。 即便诸葛亮当年摆此阵也是在夷陵大战失败后用于防守,从而困住陆逊。 进攻的话由水中向陆上进攻,宿铁刀虽然厉害,但是陆上居高临下,一阵箭雨,只怕便能令陈庆之的队伍进退失据,更别说,尔朱荣绝非元天穆、尔朱兆可比。 长孙无垢见他听了消息皱眉,问道:“你很关心这个陈庆之?”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亦师亦友吧,这人不错,我自然不能看着他横死在洛阳,若能救他自是最好。”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道:“那,咱们下午去黄河边看看情况再说吧,萧姑娘的事情,我猜她极有可能故意不见你,你着急也没有用,你应该很难找到她。” “萧姑娘的事情,还是先等一等放一放,过一段时间,她如果回头找你会自动现身。” 宇文泰想了想,似乎也唯有如此,当下点了点头。 二三五、渡河之战 《孙子兵法行军篇》写道:“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陈庆之麾下的队伍这时候并没有发觉异样,将士们都很亢奋,经常打胜仗的队伍,都很难想到会失败,兵法所谓:常胜之家,难以料敌者也。 陈庆之带着一帮精兵猛将,也不搞防护措施,匆匆忙忙搞了个浮桥,在黄河沿岸的靠洛阳一侧部队中弄了几艘破船,开始渡水。 河水对面,很安静,静的没有一丝风,静的没有一丝音。 静在兵法运用中是判断是否有伏兵的重要信号。 当然,这里面还有可以细细观察的地方,比如很安静很安静,但是忽然有鸟儿飞来,忽然鸟儿又尖叫着惊飞,这就是肯定有伏兵,鸟儿被伏兵所惊。 判断是否有伏兵,是很精微的技术,要很细致的观察。 但是滔滔的黄河水的声音掩盖了对面黄河水岸的诡异的安静,大意也迷糊了陈庆之麾下诸位将领的心智。战争,没有任何天才可以侥幸。 陈庆之这时已经整兵已毕,分为三停,次第渡黄河水,陈庆之自引精兵先渡。 宇文泰和长孙无垢赶到的时候,陈庆之前锋精兵一停已经渡过了黄河对岸。 余下二停兵马后渡,陈庆之所部渡水之后,诸将先发,陈庆之正率亲随护卫军将百余人,按剑坐于河岸,看余部渡水,正看不多久,忽然四周喊声大作,惊天动地。 以逸待劳的尔朱荣、元天穆部队忽然从黄河对面的地平线上像蝗虫一样的冒出来,铺天盖地合围而来。 宇文泰赶到黄河岸边的时候正目睹这场壮烈的厮杀。 长孙无垢拧眉思索,道:“这个陈庆之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他不知道兵法半度而击之?” 宇文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宇文泰做梦也没想到百战百胜看似绝代兵法大师的陈庆之忽然间这般愚蠢起来,就像一个从没带过兵的将领一样,陷入如此混乱的指挥当中。 此时陈庆之全军尚未渡河完毕,还有几乎近半部队在洛阳这边岸乱纷纷地等着过河。刚刚过河的部队还完全来不及展开阵型,尔朱荣的队伍们已经杀了过来。 在突然杀出的尔朱荣精锐军队面前,陈庆之的部队立刻陷入混乱,已经登岸的纷纷溃退下河。 陈庆之还算镇静,坐而未动,立一旗帜,按剑大呼:“退过旗帜者斩。” 只听得人喊马嘶,敌军蜂拥而来,身侧猛将陈霸先等人已溃,急速退到陈庆之身边,抱住陈庆之,道:“军已溃,不可挡,敌军已至,请节下下船。” 于是乱军裹挟陈庆之逃跑。 陈霸先挥刀乱砍接近陈庆之的人,杀开一条血路。 陈庆之这时候口中还道:“我不下船,还可一战。” 陈霸先道:“节下,我们先下船,然后顺水而下,找薄弱处重新登岸。” 陈庆之听到这里这才点了点头。 陈霸先不说话狂奔,看看最近的小舟一丈开外,抱着陈庆之一跃而上,身边军士像蚂蚁一样,这时候那有尊卑,纷纷上来手扳船帮,准备往舟上挤过逃命。 也有敌军将士认出了陈庆之,这时纷纷泅水过来擒陈庆之 小舟顿时不稳,几乎掀翻,陈霸先大怒,掣刀乱砍,一时手臂手指纷纷砍断,傍船将士手臂皆堕,将士堕于水中甚众,陈庆之见船边人渐少,赶紧用木篙撑离船岸。 无数大魏军士争先恐后跳下水,口衔单刀泅水来捉陈庆之。 河岸上骑兵见陈庆之船撑未远,在马上张弓搭箭,绕河而射,箭如飞蝗,矢如雨下,陈霸先跪于舟中,举盾牌抵挡,当当当当,箭在盾牌上响个不绝。 陈庆之伏于陈霸先脚边,岸边一众声大叫:“活捉陈庆之,活捉陈庆之,活捉陈庆之。” 铁蹄声声,冷箭biubiu,不绝于耳。 宇文泰在黄河这边不由得跌足长叹,他实在是没有料到陈庆之会采取这样一种不顾一切的打法,这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陈庆之跃过黄河干吗呢? 在黄河对面开辟根据地?然后背靠黄河建立据点,拼死一战? 或者是所谓守江必守淮的战略方向指导?认为黄河不足守,所以必须度过黄河,在黄河对面占领一席之地?这方法未必不可行,但是陈庆之的做法大有问题。 第一,需要事先勘察,黄河对面哪一块兵力薄弱,然后有准备的进行渡河计划? 哪有像陈庆之这样突然之间仿佛完全不懂军事一般,没有任何调查,就开始立刻过黄河,事先没有任何部署计划的。尤其是赴宴之后,遽行决策。 第二、之前其实宇文泰有和陈庆之探讨守黄河的问题,因为黄河距离洛阳很近,尔朱荣军队只要一度过黄河,片刻之间便可驰至洛阳城下。 正常的守黄河的套路应该是缘河上下,多张旗帜,使敌人不能揣测我军人数多少,揣测守御是否薄弱。一旦受到攻击,立刻燃起狼烟,一处受袭,立刻提供支援。 按照常理,尔朱荣从晋阳悬军而来,不比陈庆之背靠洛阳,汲取给养容易,辎重粮草运输线长,只要守住黄河,多张旗帜,能够守过两个月,尔朱荣自会退兵。 坚固一点的城池,都能守半年,以陈庆之的军事素养,守个两月绝无问题。 这才是正确的守黄河的办法。 当然了,杀去黄河对岸,在敌军的心脏之中切入一颗钉子,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这颗钉子第一,不应该是主帅亲自前往,而应该派遣一员骁将即可。 此时,陈霸先一手撑船,一手执盾,奋起神威,撑船逃离。 陈庆之虽然射不穿札,但这时也无奈于舟中引弓射之,拣选最近的攀船敌军将士,倒也能每射辄毙一将。 这时,舟到中游,有部分白袍军将士都已架舟赶来,护卫陈庆之缘河逃离观察形势,好不容易觑准一处敌军薄弱,当即引军上岸,将士们宿铁刀大开杀戒。 此时,尔朱荣的追兵也后脚赶到。 先前未渡的部队现在乱作一团,部队无复建制,但往陈庆之所在,蜂拥追随,混乱不堪,尔朱荣的军队一看得势,士气大涨,纵兵追击,杀声震天地。 一部分白袍军掩护陈庆之深入,陈霸先率部分精骑殿后,手挺长柄宿铁刀,舌绽春雷。爆裂大喝一声:“长兴陈霸先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陈霸先勇武过人,无人能敌,刀光起处,敌兵个个身首异处,头颅滚滚一地。 尔朱荣军中这些率先追来的魏军毕竟没见过爆裂猛将,一见这样不要命的猛将,纷纷退后,陈霸先一战成名! 陈庆之一边深入,一边逃窜,途中,白袍军又复止步厮杀,部分白袍军掩护陈庆之先撤,面对已经被尔朱荣大军冲击得七零八落的部队,陈庆之也只得狼狈逃窜,亲自逃跑。 自睢阳开始北伐以来,这是陈庆之第一次被打的落花流水。史载“军士疲敝,遂大败奔走。” 二三六、再见八阵 陈庆之策马狂奔,耳边弓箭啸响,忽然,战马希律律一声长嘶,胯下马屁股中了一箭,那马直突白沫,陈庆之度胯下马不能支,翻身下马,徒步持弓矢且战且退。 很快,他的箭壶里箭就不多了,于是与少数白袍护卫与大魏军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史载:“陈庆之亲挥刃以御贼”。 很快,身边大部分贴身侍卫都被杀死,陈庆之只好带着残部边战边退,大魏军则穷追不舍,情势万分危急。 不远,是河边的一座高岸,刘秀手杀数人,向高岸退去。那里不利敌人的骑兵行进,他还能再坚持等到自己的部队到来。 突进陈庆之白袍军中的大魏军所部很快发现了落单无马跑向高岸的陈庆之以及少数簇拥陈庆之军的军士。曾经被逼得四处流窜的大魏士兵眼睛亮了。 成千上万的魏军士兵登时围将上来,他们未必知道眼前的便是陈庆之,但是凭衣服和突突突往外冒的气质,他们知道这厮一定是敌人军中的贵官。 他们要活捉陈庆之,这给了陈庆之同志一个活命的机会,否则,乱箭齐发,陈庆之同志奔逃不暇,焉有命在? 陈庆之开始艰难地登上高岸,眼前看着是狂奔而来的大魏军队,举着血淋淋的战刀。也有不少白袍军士向他这边奔来。站在陈庆之身边。 他们大义凛然返身迎战,企图阻止这些威胁陈庆之生命的敌人,发挥“我为节下挡枪子,我爱节下我先挂”的精神,纷纷先后奋不顾身的去挂。 陈庆之回头,身后即是悬崖高岸,已无一步退路,前面,是潮水般涌过来的敌人…… 但由于悬崖上面积不足够敌军百万大军展开,所以大概有数千敌军军士散开两翼,呈半月形包围上来,他们要生擒陈庆之。 由于需要生擒,所以箭矢未放,攻势也暂时停止,大魏军们层层叠叠的一步步向悬崖上逼近。 陈庆之看了看远处还有白袍军在往这赶,他数了数身旁白袍军将士的人数,大约有数百名,眼看这一处虽是悬崖,但面积布阵也足够。 当下赫然布阵,口中叫道:“大家听指挥,布八阵图。” 白袍军将士们本来已经力竭,队伍散乱,这时听得布八阵图登时士气大振,当下立即按照各自的方位迅速站定,陈庆之居高临下,正好也不用中军,得以俯瞰军阵。 悬崖面积足够布八阵图,却又正好无法容纳百万大军如潮水般全数上涌。 刹那之间,八阵图已然布就,八人一组,各据乾坤离坎,登时,大魏军马便忽然惊呆了。 画面定格在这里,这一刻,黄河水两岸的时间似乎停止了,空气似乎凝固了,天地间杀声震耳,头颅与鲜血滚滚,忽然之间似乎全部消失了。 不少大魏将士懵里懵懂的闯入八阵图,便被布阵的军士所杀,他们着急忙慌的闯入阵中,所有将士忽然消失了踪影。 天地间似乎茫茫一片。 试想当日以萧绩武艺之强,犹为八阵图所困,这些大魏军士哪里知道厉害?闯进阵中的不久便被杀戮殆尽。 阵外眼见先冲进去的一波忽然之间喊杀之声全消,不由得愕然。 不多时,便见悬崖高处有不少鲜血顺着悬崖的下流流了下来,这时一个个如见鬼魅,眼见陈庆之犹自据悬崖上方,威风凛凛。 在他的下方,是白袍军的八阵图。 从外观看,八阵图并无多少诡异之处,似乎只是寻常阵法,但阵内人员流动,不时变幻方位,众大魏军士这时俱各懵逼,眼见着陈庆之近在咫尺,却擒不得。 这时,宇文泰和长孙无垢驻马河畔,想要渡河,陈庆之仓促搭建的浮桥早已崩坏,还有船只早已经顺着河流不知道飘往哪个西天八国了。 眼见对面陈霸先护着陈庆之拼死上岸,他心下略宽。 过不多久,宇文泰眼见对面云气上空,隐隐杀气,他是见识过这种杀气的,陈庆之当日布阵困萧绩,阵型上方便有这种杀气。 他心想,陈庆之既然布阵,料想一时半会儿无虞; 长孙无垢道:“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吧?” 宇文泰看了看天色,这时已经是不早了,从王府吃过中饭,然后奔来黄河边,然后再目睹这一番厮杀,眼看暮色将至。 当下黯然策马,这时只见杨忠、李泉等人策马奔来。 宇文泰看了看众人神色,情知找萧东奇依旧没什么结果,他心情不由得有些恶劣,感觉长孙无垢或许说的对,这是萧东奇刻意躲他。 躲一时,他也没话好说,但是如果躲一生怎么办? 当然,这还是说如果她真的是躲了起来,那倒是最好的结局,万一不是躲,而是遇上了什么危险呢?那他几乎一生不能原谅自己。 但眼下,无论她是躲也罢,失踪也罢,这般大海捞针般的寻找,几乎是毫无用处。 饶是宇文泰聪明机智,这时却也一筹莫展,众人默默回到南阳王府,长孙无垢自回家中。 这一夜,宇文泰躺在榻上翻来拂去也睡不着,身边尽是佳人的香气,不由大觉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夜犹闻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 他自从结束太学生涯后,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困难的时光,哪怕当日宇文洛生被俘,情况也比之今日要好很多,那时,只要想办法营救三哥即可。 但眼下,萧东奇忽然失踪,想营救也不知道从何救起? 陈庆之那边,也还是令他疑窦丛生,陈庆之不可能这么荒唐的毫无准备的渡河,一切都发生在陈庆之和萧赞的晚宴之后,那天的晚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找不到人问,陈庆之的麾下都已随陈庆之渡河,那天陪同陈庆之出席晚宴的有谁? 萧赞这边又是什么人出席? 为何陈庆之晚宴之后的第二天会瞬间拔营离开?甚至没有一丁点口讯留下给他,这一切都极为不正常。 黄河对岸是尔朱荣的腹地,陈庆之就算再能打,八阵图再怎么守御无敌,被困河右,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陈庆之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愚蠢? 陈庆之为什么做这么重大的决定前与自己一点儿联系都没有? 他就这么翻来覆去的想跟折腾,一宿几乎没睡,待到想合眼时,已经是天大亮了,干脆也不再睡了,披衣而起,来到院子里坐下。 此时,已经是公元529年七月间,天气虽已炎热,但是早上还是凉风习习; 他必须要从纷繁复杂的形势中找出一个线头来,他心头忽然觉得有了点儿头绪,一个人影忽然浮上他的心头。 这时,只见门外一个高挑身材的美貌女子白云一般忽然便款款走了进来,宇文泰定睛一看,正是长孙无垢,不由道:“这么早?”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道:“我来寻我丈夫。” 宇文泰见她笑颜如花,不由得心中一荡。 长孙无垢道:“与你开玩笑的啦,我忽然想到一个人,说不定她能知道陈庆之忽然兵渡黄河的原因。” 宇文泰道:“我也想到一个人。” 方才他正是因为想到此人,才觉得有了些头绪。 长孙无垢笑道:“你别说,我也不说,咱们去找张纸写下来,然后你的给我看,我的给你看,看我们夫妻俩是不是心有灵犀?” 二三七、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人走进屋内,宇文泰取了纸笔,各自在桌子一边写下答案,然后推给对方。 白纸黑字上的答案,两人看了都是会心一笑,这两张字条上写的答案一致,都是三个字:“萧玉嬛。”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黑獭,这算不算咱们心心相印?”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心心相印么?我觉得有两句诗形容更加贴切。” 长孙无垢道:“哪两句,我读的诗可也不少。” 宇文泰道:“这两句你一定没听过。” 长孙无垢有些不服,哼了一声:“三曹还是七子?还是陶渊明?诗三百?从诗三百以来一直到陶渊明、鲍照的诗歌我几乎没有不读的,还有我没听过的?” 宇文泰道:“这两句你便没听过,而且你听完便知道更好了。” 长孙无垢微微娇嗔,以手托腮,道:“你说我听。” 宇文泰道:“咱们同时写出萧玉嬛,这应该叫心有灵犀,对应的两句诗应该叫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两首诗乃是大唐李商隐所写,长孙无垢自然是绝未听过,她自幼便有过目不忘之能,各种诗体背的滚瓜烂熟但是这两句她确实没听过。 当下听罢,面有叹服之色,道:“心有灵犀?”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怎样?心有灵犀比心心相印好吧,我相信后世一定用心有灵犀用的比心心相印多多了。” 长孙无垢踱步来去,琢磨不已,口中吟哦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忽然,她有些不信的转过身去,认真的望着宇文泰,道:“黑獭,这两句诗不会是你写的吧?如果是今日之前的诗人写的,我一定知道。” 宇文泰摇了摇头。 长孙无垢道:“你说不是你写的,我不信,如果不是你写的,我怎么不知道。”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真不是。” 长孙无垢道:“能写出这种诗水平来的诗人绝不会不知名,绝不会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 宇文泰心道:“如果我说李商隐吧,李商隐还没有出生,她绝对会说我故意捏造一个名字蒙她,还不如干脆” 他想到此处,道:“是一个叫无名氏的诗人所写,你不知道的,他叫佚名。” 长孙无垢笑道:“你这个人还真谦虚,不肯承认是你所写也罢,不过这诗定然不止两句。” 宇文泰见她无论如何都认为自己所写,当下知道也难扭转,便道:“行行行,我说谁写的你也没知道,你便姑且认为是我所写吧。” 他见长孙无垢对这诗很感兴趣,当下略略回忆,将诗词背了下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长孙无垢听罢,道:“不错,三四五六句倒是挺对仗,你写诗与众不同啊?” 宇文泰只是觉得这诗挺美,见她玩味此诗之时,专注圣洁,珊珊可爱,不由得看得入神。看了看天色,这时尚早,杨忠他们都还没有起床,想来去找萧玉嬛她定然也没有起。 当下便痴痴贪看。 长孙无垢明眸微转,道:“《山海经》中有记载,有一种犀牛长有三只角,一角长在头顶上,一角长在额头上,另一角长在鼻子上。头顶上的角贯顶,其中顶角又叫通天犀,” “通天犀剖开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条白线似的纹理贯通角的首尾,被看作为灵异之物,故称灵犀。” “黑獭,你的诗是化自山海经么?” 宇文泰对《山海经》只是听过,知道这书里面有许多奇异怪兽,怪山怪水,极为驳杂,却料不到长孙无垢能够信手拈来,当下不由得大是叹服。 心中不由感喟这种教育的阶级化特么在古代就这么壁垒明显。难怪关陇贵族能够横行一世,世家豪族确乎在教育投入上、保障上做的更好一些。 便由长孙无垢也可看出些许端倪。 他点了点头,道:“原来灵犀是出自《山海经》啊?” 长孙无垢道:“你又跟我装,你明明写出了心有灵犀这般优美词句,却不知道灵犀出自山海经?哼。”她嘴角一蹶,登时又是一种娇嗔之美。 宇文泰不由得看呆了。 长孙无垢道:“不扯了,说正事,我已经替你约了萧玉嬛,以后你教我写诗好么?” 宇文泰心道:“我哪里会写诗?”但心想自己也算背了不少唐诗宋词,拿来忽悠还是可以的,当下微微点了点头,问道:“萧玉嬛那边怎么说?” 长孙无垢道:“同意在松鹤楼那边见面。” 两人之前一直在推测萧赞与陈庆之见面会有什么人参与,当时一直想的就是两人身边的将佐,但陈庆之随即过了黄河,萧赞不知所踪。 因为事情发生太突然,而且萧玉嬛自入洛阳之后几乎都是在大魏皇宫内与元颢寻欢作乐,并未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所以,众人一时都没有想到萧玉嬛,但事情过去了一天之后,当纷乱的事情逐渐沉淀,就像搅浑的石灰水过了一段时间沉淀之后,萧玉嬛浮出了水面。 宇文泰和长孙无垢俱各推测:萧玉嬛极有可能出席萧赞与陈庆之的晚宴。 因为,这俩是姐弟,而且,两人同样都背负着奇怪的身世,两人与萧衍都有仇恨,所以,都在洛阳城中,这两人多半会有交集。 萧赞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在大魏布局,好不容易碰到陈庆之北伐并挺入洛阳的大好机会,定有所图。 但陈庆之麾下陈霸先等人都是精明勇猛之辈,陈庆之本身虽武艺不济,但也是极为聪明,萧赞一定不会介意自己手上多一些招数来与陈庆之谈判。 这般一推测,萧玉嬛说不定便有可能参与了萧赞的“鸿门宴。” 这也几乎是宇文泰关乎萧赞的唯一一个线索,如果能够证实萧玉嬛确实参加了萧赞与陈庆之的晚宴,那么萧赞近来的动态、陈庆之的诡异应该都可以迎刃而解。 听闻长孙无垢说到萧玉嬛同意见面,宇文泰脸上不由得略有喜色。 不过,想到萧玉嬛一双媚眼,一身媚术,宇文泰又有些忐忑,他和萧玉嬛,他都说不清是恩是怨,他虽然帮助萧玉嬛击退了萧绩。 但他也破了萧玉嬛的媚术,救下了杨忠。 对于这样一个妖冶的女子,很难说她是会感恩还是会怀恨,而且宇文泰破解她的媚术那一招也是尝试为之,若萧玉嬛再度施展,他便不敢保证还能破解。 和这样一个女子在松鹤楼相聚,想从她口中问出点东西来,这只怕也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长孙无垢看他面有难色,道:“我听说这是一个极难缠的女子,你对付不来?” 宇文泰道:“这是一个尤物,确实难对付。”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你欢迎不欢迎我中午与你一起去松鹤楼?” 宇文泰其实心中已经在等这个答案,见长孙无垢表态,不由得心下大喜,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二三八、两位绝色女子的第一次碰面 松鹤楼依旧还是老样子,只要洛阳还是天下之中,还是都城,只要大魏还是大魏,不管怎么换主人,松鹤楼似乎总有客人。 这自然跟松鹤楼的厨艺分不开。 松鹤楼有很多名菜,令人叹为观止。从取材看,有来自大梁皇家园囿的猴头、燕窝,有来自北魏宫廷的海参、鲍鱼;山珍海味,水陆杂陈。 长孙无垢点了三份每日必备的“御黄王母饭”、“长生粥”外,又点了“单笼金乳酥”、““双拌方破饼”两种饼食。 要了一份用糯米做成的“水晶龙凤糕”,里面嵌着枣子,蒸到糕面开花,枣泻外露; 点菜这种东西,宇文泰素来觉得麻烦,一般都是以吃饱为目的,但是长孙无垢玉手纤纤,拿着食谱,接着又点了光明虾炙,仙人脔,小天酥等等。 各种名目,宇文泰几乎闻所未闻,两人来的早,距离长孙无垢约见萧玉嬛的时间还早。 宇文泰道:“我们约见客人,总要留几样菜给客人点吧,这女人难缠的很。”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小嘴巴拉巴拉道:“她是南人吧,来过大魏么?来过洛阳么?知道这里的口味么?知道客随主便么?咱们帮她点了,省了她事多好。” 长孙无垢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女子扭着水蛇腰走了进来,道:“啊哟,这是长孙王爷家的小妹吧?” 宇文泰一听这又磁又糯的声音,便知道是萧玉嬛来了,便站起身来,道:“我来介绍一下” 长孙无垢脸上早堆满了笑容,走上前去,拉着萧玉嬛的手,脸上无限款诚,上上下下的打量,鼻子与口中尽皆是惊叹之色,道:“姐姐真好看。” 说罢,转身白了宇文泰一眼,道:“还用你介绍么?萧姐姐这风姿、这女人的味道、这气质、这雅致举世便没有第二个人,何劳你多费口舌?” 宇文泰心想得,这丫头,夸起人来词汇都不重样,显然也是个老江湖,女人对付女人,向来比男人对付女人要厉害的多,当下不再插嘴。 萧玉嬛这时也不由得暗暗惊骇。 长孙无垢这般冰清玉洁,气质高洁的女子她平生也是第一次见到,一袭白衣,仿佛白云之上缥缈仙子一般。 连她也不由得暗暗心折,唯见长孙无垢眉已略开,知道已是妇人,再看看她瞧着宇文泰的神色,不由得回头瞥了宇文泰一眼道:“你小子,可以呀。” 宇文泰看她神色,知道她定然误会自己,上次和她见面时自己身边的女子还是萧东奇,这次却换了一个人。 但这些事情他也懒得解释,也解释不通,他确实也愧对萧东奇。 这时,萧玉嬛已经转过头去,对长孙无垢道:“妹子你这神仙一般人物可别吃一般腌臜泼才给骗了。”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道:“萧姐姐,我这样的人是会给人骗的么?只有我骗人还差不多。” 萧玉嬛见她神色笃定,料想她或者知道萧东奇,当下也不再就这话题闲聊。 说实话,她心中对宇文泰也有些兴趣,宇文泰几乎是她施展媚术以来唯一一个破了她媚术的,连萧绩都得带蒙眼布提防。 她甚至有个梦想,得跟宇文泰发生点什么。 如果年轻个十岁左右,她甚至觉得自己才是配得上宇文泰的聪明才智的那个人,只不过一来年龄有些差距。 宇文泰不过二十出头,现在足龄也不过二十二,而自己499年生的,年龄已经奔三了,虽然驻颜有术,魅惑众生,但终究骗不了自己。 她后来也想见宇文泰,但没料到宇文泰忽然之间便从陈庆之军营消失了。 今日,长孙无垢替宇文泰约见萧玉嬛,萧玉嬛一开始还以为是宇文泰没有忘记自己的窈窕身段和一身魅惑,当下欣然赴会,还着意打扮了一番。 没想到竟然碰见了长孙无垢这样的绝色,她一见之下也不由得怅然若失。乃至于长孙无垢便这样含笑的看她,她甚至都忘了用媚术来抵御。 若是寻常女子这般望她说话,早便被她媚术所诱,心中所思所想怕是要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连行动也受她控制。 当日,在睢阳大殿,萧东奇便受她一语所惑,幸亏姚僧垣用了条黑布蒙住她双眼才将她救了。 但长孙无垢的天生清灵淡雅,竟然让她失色,几乎不敢与长孙无垢对视,唯恐失了姿态。 这时,堂倌们早已经把长孙无垢点的饭菜送来。 长孙无垢招呼萧玉嬛坐下,道:“姐姐饮酒么?姐姐这样的女子饮一杯酡红上脸,更加颠倒众生了。” 萧玉嬛淡淡一笑,道:“妹妹好会说话,妹妹神仙一般体态,才是颠倒众生,只是可惜便宜了这小子。”她望了望宇文泰,道:“这小子好生有艳福。” 长孙无垢道:“小二,上两坛你们最好的酒过来。” 酒过三巡,萧玉嬛乜斜了眼看宇文泰和长孙无垢,道:“你们今天找我,怕也是有事情要谈么?” 长孙无垢道:“正是,不知姐姐可曾见过萧赞?”长孙无垢顿了顿道:“或许你叫他萧综,更习惯些,这是他在江南的名字。” 萧玉嬛道:“你说我那个弟弟啊?” 她点了点头,长孙无垢与宇文泰见她点头,心下不由得都是大喜。 两人同时问道:“在哪儿见的?是这几日么?” 萧玉嬛点了点头,道:“对。” 宇文泰心想,那估计不离十了,当下问道:“你们可是在吴人馆附近的一家酒宴上见面的,酒宴上人不多,对吗?陈庆之也在?” 萧玉嬛不由得愕然。 宇文泰见她神色已觉十之,当下心中不由得大喜。 长孙无垢见宇文泰情急,一股脑儿连珠炮般的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当下不由道:“姐姐,当晚的详细情形可否能跟我说知?妹妹必有酬谢。” 萧玉嬛这时已知二人来意,当日她与萧赞在吴人馆附近的一家酒楼确实会面了,而且那晚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具体的情况其实她也不完全掌握。 她只帮萧赞做了一件事情,然后萧赞答应她宝藏能分她十分之一。 关于宝藏,萧赞也略微透露了一些,并且当晚就给了她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珠宝,有两颗如意珠,白日一色,夜间又一色,越黑光泽越亮,月色下光芒大盛。 萧玉嬛也是公主,也是见过珍宝之人,一瞧便知这样的如意珠,哪怕是大梁的藏宝阁中也没有。 还有一件百鸟翠羽裙,合百鸟之绒集合而成,煞是美丽。 这当然还不包括在萧赞答应给她十分之一藏宝里面,唯一的要求是叮嘱她一定保守那个晚上的秘密。 这时听长孙无垢说到酬谢二字,她笑了一笑,道:“长孙王府有多少钱?这酬谢二字不知价值几何?妹妹不妨说出来听听?” 她说罢,取出一个紫檀木的八角盒,走上窗台旁边,将窗格旁的遮阳黑布全部拽了起来。 然后,她取出如意珠,如意珠缓缓上升,室内登时升起温馨粉红色的光芒。比数百盏蜡烛点燃都要更亮一些,且光线柔和妩媚。 长孙无垢不由怅然,道:“这是萧赞给你的封口费?” 二三九、在爱情这件事上也有报应 萧玉嬛见长孙无垢面上也流露出惊叹之色,这时不由得笑逐颜开,点了点头。 长孙无垢长叹一声,有了如意珠这般重要的封口费,自己只怕很难很难再出比这个价格更高的封口费了。 萧玉嬛道:“这个如意珠其实还不算是封口费,最多只能算我那个变态弟弟给我的见面礼,真正的封口费是他那个宝藏的十分之一。” 宇文泰淡淡一笑。 他忽然道:“萧姑娘,你真是好天真啊。” 萧玉嬛的粉面立即霜寒,柳眉倒竖,任何人被人说天真显然都不会太高兴,尤其是还是一个有求于你的人,她站了起来,准备走。 美食虽然好,尊严更珍贵。 长孙无垢看了看宇文泰,道:“你瞎说什么呢?”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可没有瞎说,萧姑娘,你被你弟弟骗了。” 萧玉嬛站住了,拿着手里的如意珠,道:“他能骗我什么?他如果骗我,我手里的这颗如意珠是怎么来的?” 宇文泰笑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的一个事实是令弟如今自己都不拥有宝藏,还答应你所谓宝藏的十分之一,你见过那些宝藏吗?” 萧玉嬛听罢不由得有些愕然,她原以为弟弟是必然已经掌握了宝藏。 宇文泰接着将萧东奇失忆求医的往事重新说了一遍,萧东奇的事情很好的说明萧赞并未找到宝藏,或者说萧赞已经掌握了宝藏的话,萧东奇本不该有此厄运才对。 萧赞确实有不少珠宝不假,但这极有可能是他自己利用间谍网络通过各种王室丑闻讹诈得来,而非来自宝藏。 真正的宝藏应该还没有启封。 宇文泰说的这些,萧玉嬛全都闻所未闻。 但她自然也未必全部相信宇文泰的推断,宇文泰说的这些推断的也只是萧赞有可能并未获得宝藏而已。 宇文泰瞧出她的疑虑,笑了笑道:“你有何凭证能确保萧赞将来能够分你十分之一宝藏呢,姑且不说他还没有获得宝藏,即便获得了,你拿什么去分那十分之一?空口白话吗?” “我也可以答应你那宝藏的十分之一,甚至我可能答应八分之一给你。” “同时,我还可以给你你更想要的东西。” 萧玉嬛眯了眯眼珠,淡淡一笑,道:“你还可以给我什么?”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还可以帮你对付萧衍。可以保证你往后的生命安全,吃穿用度,荣华富贵,你的如意珠虽然好,但是饥不可食寒不可衣。” 萧玉嬛眯着眼,在考虑。 长孙无垢,道:“我夫妻俩可以给你出字据的,出凭证的,不像萧赞就给了你一个珠子就让你帮忙办事,财货终究是财货而已,这个世界上除了财货还有人脉。” 长孙无垢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只要萧玉嬛答应条件,长孙王府日后可供驱策。 这自然是极有诱惑的条件,毕竟这里不是江南,而是大魏,在这里,有一个王府做后盾,显然要比一颗如意珠更有价值。 “你一个人面对的整个大梁王朝还有萧绩那么厉害的人对你的抓捕,萧绩的伤好差不多了,还会再来。” 宇文泰淡淡的在这时候又提了提萧绩,萧玉嬛的脸上果然变色了,如果得罪了宇文泰,萧赞再来,元颢依旧还是保护不了她,也许只有宇文泰才能够保护她。 她思忖了半天,道:“好吧,我可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你们,不过我也有三个条件,只要你们答应就可以。” 她拿起桌上的酒坛子,忽然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长孙无垢不待宇文泰思忖,已经抢先说到:“别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条件,我也能做到。” 萧玉嬛哼了一声道:“别答应那么爽快,我第一个条件。”她手指了指宇文泰道:“我要跟他睡觉,老娘我喜欢小鲜肉。” 长孙无垢愕然,宇文泰也愕然。 萧玉嬛见长孙无垢的神情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不由得大是得意,哈哈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做不到吧。” 长孙无垢长长叹了口气,蹙紧眉头,良久不语。 过了半晌,虽然还是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道:“好,我答应你。” 宇文泰和萧玉嬛都是一怔。 宇文泰叫道:“无垢——” 萧玉嬛倒是没有料到长孙无垢这般大度,在上次宇文泰救杨忠,后来又创造箱子弩击溃萧绩的时候,她便已经看中了宇文泰。 这种看中,是她那早已经泯灭的少女情怀中残存的部分。她知道这很珍贵,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因为宇文泰不可能会爱上她。 宇文泰也不可能喜欢她的声名狼藉,更何况她还比宇文泰大了整整八岁。 她499年,宇文泰507年。 但是她喝了一些酒,现在长孙无垢和宇文泰又在有求于她,她又喝了一些儿酒,心想长孙无垢这样的一等一的美人看中的男子,这个能够击败萧绩的男子,凭什么我不能拥有他? 她朝宇文泰望了望,道:“这便是我第一个条件,你要同意,我们可以继续。” 长孙无垢脸色冰冷,道:“我已经同意了,我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 萧玉嬛还是望着宇文泰,宇文泰见长孙无垢点头,他还能有什么意见,他本来就是一个现代穿越男,对这样美丽的绝世妖姬,他并无抵抗力。 萧玉嬛见宇文泰默认了长孙无垢所言,心下不由大喜。 她乜斜了眼,先前被长孙无垢的惊世容颜打压的自信刹那间又借着酒兴以及谈判条件回来了,她眼神略带挑衅,笑了笑,道:“妹妹,你能得到的,你看我也能得到。” 长孙无垢道:“第二个条件呢?” 萧玉嬛道:“其实这第一个条件,只要答应了,第二个条件、第三个条件,我会跟他说。” 她轻盈的走上前去挈了宇文泰的手,道:“咱们走吧,你放心,我不食言。”宇文泰几乎不敢回头望长孙无垢的眼神。 只听得长孙无垢在身后长叹一声道:“六月债,还得快。” 言语中颇有无奈沧桑之意,她之前对萧栋奇做的那些事情,虽非出于她自己的授意,是她的父王所为,但确实通过这个办法得到了宇文泰。 她几乎是从萧东奇手中将宇文泰给夺了过来,没想到这才短短两天; 萧玉嬛便几乎以同样的方式将宇文泰从她的手中夺了过去,唯一可能她比萧东奇要好一些的是,萧东奇是在几乎毫无防备之下被人夺走心爱之人。 所以,萧东奇几乎经受不住打击。 而她,却是被萧玉嬛当面夺走了宇文泰,她熟读典籍,知道人类的历史几乎都是如此,因果报应从来不爽,就像曹操欺人孤儿寡妇以篡大汉,及至失国,亦以孤儿寡妇失之。 她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也会在她身上重演 望着萧玉嬛挈着宇文泰的手离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她的珠泪才从双眸滚滚而下。 这是几乎所有绝代佳人的悲剧,她们几乎都眼光不俗,都瞧中了这世上绝好的男人,但这个世界上的好男子,她们到最后却都不能独享,却都为其他的女子所觊觎。 二四0、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 客栈中,粉红帷帐之内。 萧玉嬛斜靠在宇文泰胸前,手指在宇文泰胸前划着圈,幽幽的道:“你不会恨我吧?” 宇文泰摇了摇头,他们在这个客栈里已经呆了两天两夜了。 萧玉嬛道:“我不会打搅你跟长孙无垢的生活的,我只是想跟他比一比而已,要怪,就怪你从我手中救下杨忠,要怪就怪你打败萧绩。” “你如果不是这么聪明,不是连长孙无垢这样的绝世美人都被你把魂儿勾走了,我怎么会打你主意?你可不能怪我。” 宇文泰无奈的一笑,萧玉嬛并不老,才三十岁,其实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绝不是豆腐渣。 和长孙无垢的颠倒众生不一样,在有些方面,长孙无垢是青涩的,但是在萧玉嬛,给人的感觉却是蚀骨,有些女人的魅力,光天化日下瞧不出来。 萧玉嬛淡淡的道:“宇文泰,你并不吃亏。” 宇文泰点了点头,他当然并不吃亏,因为这是一个绝世的尤物,几乎能够让世上所有的男人神魂颠倒,这一次,他已经领略了何谓极乐。 他淡淡的叹一口气,道:“萧姑娘,其实我也可以娶你的。你知道,长孙稚的妻子比长孙稚大多少岁吗?” 萧玉嬛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宇文泰道:“长孙稚的妻子罗氏比长孙稚大了十几岁,但是她把长孙稚控得死死的,传说意图接近长孙稚的女子她都杀了五六个。” 萧玉嬛叹道:“这个女人厉害,这个女人一定也懂的一些媚术,或者是天然便有诱人手段。” 宇文泰拥着她,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怀中的女人其实也很可怜,她几乎是居无定所,她以一个人的力量在对抗一个强大的王朝,只是为了还母亲的真相。 她虽然厉害,通常只消一眼便能擒获一个男子,连杨忠这样的好汉都受不住她一眼,便已沉沦。 但是,她却似乎并不坏,也没坏了多少男子的性命,确实有些男子与她好了之后,对她恋恋不舍,思慕如狂,但她几乎很少与一个男子保持长久联系。 一则是她的不安全感,她独力对抗大梁王朝,时时刻刻面临敌人的抓捕;二则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保护她的人不多。 江南很多权贵都和她有染,但是并没有多少权贵真的能帮她对付萧衍,也并没有几个权贵真的能够保护她免受萧衍缉捕。 宇文泰忽然有一种想保护她、想和她做长久夫妻的想法。 他搂了搂她的肩膀,道:“嫁给我吧,我保护你。” 他说的很真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已经忘了萧东奇,忘了长孙无垢,忘了这个女人混乱的过去,他只知道她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女人。 萧玉嬛大是感动,眼中忽然有泪潸然流出,她抬手擦拭了一下眼泪,展颜笑道:“谢谢你。” 宇文泰:“我说的是真的,也许,是有你能带给我极乐的成分,但我想娶你也是真的,这之前我都不了解你,但我现在觉得我了解你,我要保护你,让你再不受伤害。” 萧玉嬛淡淡的叹了口气,很多男人在经历了onenight之后都想娶她,但这些人一听她要对付的是大梁皇帝萧衍,便再没有下文。 元颢也说要娶她,可是她知道,元颢并没有想要保护她,元颢只是为了享乐而已。 元颢甚至只是当她是娱乐工具,而不是把她看成女子,看成也需要心疼的对象,她何等心思剔透,一眼看穿,但宇文泰是真的在把她看成一个女人,恣意爱怜。 可惜,她还是不能嫁给他,尽管宇文泰并不在乎彼此的年龄差距。 但是她在乎,她害怕爱情,她总觉得自己已经不配拥有爱情,她并没有将最好的东西给宇文泰。那些她最好的,她觉得她早已失去。 这样的爱情对她来说太过奢侈。 而且,她已经漂泊惯了,一只鸟飞出牢笼之后,再也不会回归。 很多年前,她就觉得自己像一只鸟。 她淡淡的道:“黑獭,这世上有一种鸟,它生来就没有脚,一生都只能在天上飞,它累了,就睡在风里,这种鸟一辈子就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 宇文泰听她说的凄然,知道她虽然这一夜要了自己,但是并不会在自己身边停留太久,当下大起爱怜之心。 假如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他忘记长孙无垢,忘记萧东奇,唯有萧玉嬛,唯有那种蚀骨,他知道,当她离开,他会想念。 这样的女子,其实也是奇女子,也是这世上最珍贵的。 萧玉嬛自顾自的道:“宇文泰,你知道夏姬么?你一定知道,你历史知识那么好。” 宇文泰自然知道夏姬,夏姬是春秋时代公认的四大美女之一,与多位诸侯、大夫有染,引出一连串震惊天下的历史事件。 史载她三次成为王后、先后七次嫁给别人为夫人,共有九个男人因为她而死。 号称“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 夏姬乃是中华史上第一妖孽,很少有男子能够经得起她的摧残。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难道你师承自夏姬?” 萧玉嬛淡淡的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从姚僧垣那里学了摄魂术之后,有一次机缘巧合,碰到一个老道,他是学双修的,赠我一本书,说是夏姬所传。” 至于是否真是夏姬所传,可也说不清。 宇文泰道:“从你的手段来看,说不定真是夏姬所传也未可知啊。” 他才二十出头,本是龙精虎猛的汉子,但这一夕交好之后,便觉懒懒的,精神似乎有些懈怠,心中对萧玉嬛大起眷念。 他自觉相逢恨晚,如果这样的美人能够日日与君好,人生才不虚度。 他已经想要娶她,和她一生一世,这就是萧玉嬛的魅力,这种魅力,若说不是来自夏姬还能来自何处? 长孙无垢应该不会反对,他已看出来长孙无垢这个人不妒忌,心胸宽广,虚怀若谷。长孙无垢是那个有驾驭之术的女子。 夏姬的结局是很圆满的,她最后跟了她爱的巫臣,两人最终携手,隐退于江湖,消逝于烟水间。 萧玉嬛幽幽道:“我呀,宇文泰,我不是夏姬,但我确实立志要亡大梁,要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你能不能帮我?” 宇文泰道:“你觉得我做得到么?” 萧玉嬛思索了半天,认真的道:“我听元颢说,陈庆之北伐以来的大仗有好多是你帮着打胜的,对么?” 宇文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这话不完全对,陈庆之本身很厉害,没有我他也能取胜,但是我也立下了不少功劳。还有陈庆之的八阵图至少可以在守势上立于不败之地。” “还有綦毋怀文帮陈庆之铸造的宿铁刀,也威力无穷,陈庆之的军功算是多种因素合成吧。” 萧玉嬛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又道:“长孙无垢这样的绝世无双的姑娘,眼光一定很高很高,她看中你,说明你能做成大事业,我也觉得你能,你聪明仁智,只是现在时运还没到。” 二四一、陈庆之有危险 两个人相拥而卧,漫无边际的谈着,话题终于转到陈庆之身上。 宇文泰问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陈庆之第二天那么反常?” 萧玉嬛歪着脑袋悬想那日夜间发生之事,那日夜间,她忽然接到萧赞的邀请,便顺着指引去了萧赞约定的酒楼,她去的时候,酒楼并没有什么特别。 萧赞早已经等候在那里。 陈庆之是带着陈霸先一起来赴宴的。 萧赞自然是知道萧玉嬛和陈庆之两人相识,并未将两人安排在一起,陈庆之事先也并未想到萧赞会约萧玉嬛,当时与萧赞在一起的是萧赞的麾下梁思话。 席次,酒过三巡,陈庆之起更衣上厕所,于上厕所途中被萧玉嬛所迷。 萧玉嬛说到这里,宇文泰悚然而惊,道:“你迷倒他,萧赞有没告诉你为什么吗?” 萧玉嬛道:“那哪能不告诉?萧赞需要陈庆之脑海中的八阵图奥秘。” 宇文泰听到这个消息不能得一震,道:“得手了?” 萧玉嬛冷笑一声道:“我是什么手段,我出马有不能得手的吗?” 宇文泰眉目之间忽然开朗,捶床道:“我懂了。” 萧玉嬛有些愕然,见他神色甚是激动,道:“你懂什么了?什么事悟出来了。” 宇文泰道:“我懂陈庆之为什么会忽然一反常态渡河了。” 萧玉嬛道:“为什么?” 宇文泰道:“因为那是假的陈庆之,那个陈庆之是萧赞假扮的。” 萧玉嬛闻言不由得愕然,道:“萧赞的易容术这般玄妙么?陈庆之麾下那么多军士认不出来?” 宇文泰当下将萧赞当日营救自己三哥之事备细说了一遍,当日萧赞将自己易容成三哥宇文洛生,满大街的人没有一个能够瞧出,甚至贺拔岳兄弟都未认出。 萧玉嬛将信将疑道:“世间还有这么奇妙的易容术?” 宇文泰道:“你的媚术一眼便能擒获一名盖世英雄,岂非同样神奇,世界之大本来无奇不有。” 萧玉嬛点了点头,心想也是。 但她还是有些不懂,回想当日迷惑了陈庆之之后,陈庆之在她魅惑之下,撰写出了八阵图的阵法图形交给萧赞之后,随后萧赞又与陈庆之单独密处了一会儿。 想必,萧赞与陈庆之便是在那时狸猫换了太子。 只是,萧赞为何要假冒陈庆之,她百思不得其解。 宇文泰见她皱眉模样,煞是可爱,忍不住又亲了一口,道:“我知道萧赞为何要假冒陈庆之。” 萧玉嬛道:“为何?” 宇文泰道:“萧赞十之七八是想带着陈庆之的白袍军深入关中,拥护萧宝夤称帝。” 萧玉嬛对萧宝夤这个名字感觉似乎听过,这时想了半天,才想出来这个人乃是萧赞的亲叔叔,当下有些明白过来。 只是这其中的关系太过错综复杂。 她想了想又问道:“为何要去关中呢?” 宇文泰笑道:“你呀,这就不明白了吧,南方的人通常都不太明白北方的地形地理,洛阳现在这个样子,你天天陪在元颢身边,你觉得能守住?” 萧玉嬛这些日子以来,与元颢在宫中寻欢作乐,几乎足不出宫,她倒是无所谓,但是元颢作为一个天子,这样子从此君王不早朝,自然是不太合适。 她摇了摇头道:“元颢这样子,洛阳怕是守不住的。” 宇文泰笑道:“对啊,你都知道洛阳守不住,萧赞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洛阳守不住?” “所以,他盗窃了陈庆之的白袍军,企图逃往关中。” 萧玉嬛道:“逃往关中为啥要渡黄河?” 宇文泰道:“渡黄河走蒲坂,奇袭关中啊,关中如今无主,他如今又有了古阵图,白袍军又厉害,进入关中,闭关自守,足以称帝。” 若不过黄河,走潼关趋赴关中,潼关天险,萧赞难能突破,而且,八陈图对坚城毫无作用。 萧玉嬛点了点头,有些明白过来,道:“这么说,萧赞现在不在洛阳了,那个渡河的陈庆之就是萧赞,那他答应我的宝藏?” 她有些恨恨然,虽然有了如意珠,她已经觉得足够,但是想到被萧赞这般涮了一把,她还是有些生气。 宇文泰笑了笑,道:“他本来就在诓你,那个宝藏他如果能打开,只怕早就不在洛阳了,我猜,那宝藏,他肯定没到手,这宝藏,说不定机关藏在小东西身上。” “这也是萧赞为何千方百计接近我的原因,只是他没想到后来我会携小东西去江南。” 萧玉嬛听罢,也觉得宇文泰所言有理。 她枕在宇文泰的臂弯中,道:“听说他杀了自己儿子滴血认父,是真的么?” 宇文泰点了点头,这事他亲口听萧赞的母亲吴景晖所言,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了,萧玉嬛听罢道:“这厮果然是个禽兽,若非看在我洛阳不熟,希望有他照拂,老娘才不稀的搭理他。” 宇文泰道:“都过去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萧玉嬛吃吃娇笑,道:“这是你用宝贵的那啥交换的,谢谢我干嘛?” 宇文泰:“我又没吃亏,还得到了你这么一位佳人,还得到了这般重要的信息。” 萧玉嬛道:“萧赞这厮确实是厉害,那天陈庆之写出八阵图秘法,再加上后来他与陈庆之密谈,也没多少时候啊,他居然就假扮了陈庆之?还骗过了陈霸先。” 宇文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他再厉害也没你厉害。” 萧玉嬛忽然娇羞得如同一个小丫头,像是一个刺猬忽然卸下了盔甲,娇嗔可人。 她仰起脸,问宇文泰道:“你知道他扮了陈庆之,企图入关,你怎么办呢?” 宇文泰道:“现在其实又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陈庆之现在在哪里?有没有生命危险?” 他从榻上坐了起来,披衣起床,萧玉嬛依旧懒懒的赖在床上,伸着懒腰,与绣被做着挣扎与反挣扎的斗争,挣扎了片刻,她投降了,静静的躺在绣被中。 宇文泰走到房间的桌子前,桌子上有纸笔,虽然饭店的纸笔质量都不可靠,但是有便已经不错了。 他拿起笔,列了陈庆之现在有可能的状况,第一可能被杀? 第二可能被挟持随军? 第三可能虽然生还,但是现在不知道藏在哪里,萧赞不闻不问? 他细细思索,第一种可能应该略低一些,因为萧赞但凭易容成相貌酷似,并不足以解决他领导陈庆之白袍军的诸多问题,而且他没带过兵,会碰到很多问题。 由此推断,则第二种可能最大。 第三种可能也存在,毕竟以萧赞这种间谍手段而言,将陈庆之藏在洛阳某处,一旦他率兵出现问题,可以飞鸽传书或者通过各种通讯渠道,取得答案。 但是第二种可能与第三种可能哪一种是最可能的呢?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最大,毕竟如今重兵压境,大军行军,情况瞬息万变。 萧赞如果将人藏在洛阳,他自己带兵由山西进入关中,万一遇到问题,等身在洛阳的陈庆之发布解决方案,旷日持久,若万一蹉跌,毁之何及? 二四二、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综合判断而言,陈庆之如今所在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第二种,被萧赞带在身边。 但总体而言,危险系数应该不会很大,只要萧赞一日没有进入关中,萧赞一日没有对白袍军的各种问题全盘掌握,陈庆之暂时都是会安全的。 他想到此处,心中又浮现两个问题。 第一、要不要解去救陈庆之? 第二、萧东奇怎么办? 萧东奇如果再没有消息,他应该怎么办?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能再等,男人为爱情做一些事情是应该的,但是男人的心中,爱情应该让位给理智,其实,女人也应该这样。 理智才能维护好爱情,不理智的其实并非爱情。 陈庆之必须要救,这倒不是所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而是因为陈庆之有性命之忧,萧东奇的性格上还没有这么脆弱,她极有可能是匿藏故意不让自己找到。 这时,他忽然听得背后淅淅索索的穿衣声,他转过头,就看见萧玉嬛已经哭花了脸。 宇文泰一看见女人哭,立刻头疼不已,那日被萧东奇堵在长孙无垢的房里,萧东奇的脸上也如此刻萧玉嬛一般,他完全没有想到萧玉嬛好端端的也会哭。 他皱了皱眉,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萧玉嬛摇了摇头,道:“我是高兴。” 宇文泰怎么也看不出来她高兴的样子,但是女人心确实如海底针,他也完全不懂萧玉嬛为什么会哭。 萧玉嬛自己却极明白,她穿上衣服,她与宇文泰的缘分便从此断了,她的少女梦虽然一夜得尝,她也与看上的男子终于巫山,但是终究也枉断肠。 走出这个房间,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男人通常不明白女人在想什么,女人在想的永远比男人多,出了这个房间,她也许还会回到元颢身边,也许不会,也许另觅他处。 她一边哭,一边挤出笑容,道:“黑獭,谢谢你,谢谢你。” 她笑着哭,哭着笑,宇文泰也不由得伤感不已,道:“萧姑娘,我可以娶你的,小东西不妒忌的,她就是妒忌长孙无垢。” 萧玉嬛擦了擦眼泪,道:“我也妒忌长孙无垢。” 宇文泰没话说了。 萧玉嬛见他怔住,道:“傻呀,我说说而已,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珍贵的晚上,以后我也许也还有机会陪你过夜,但是黑獭,我们是不可能的了。” “我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漂泊,习惯了独自生活,婚姻生活我不会,我也不会相夫教子。我不像无垢一看就是个博览群书的女夫子。” 她还想说什么,但终于觉得自己表达的意味已经到了,于是欲言又止。 宇文泰长长的叹了口气,见萧玉嬛的语气似无转圜余地,他有些明白她为何而哭了。她想过平常人的夫妻婚姻生活,却又害怕,又向往自由自在。 他思忖了片刻,说道:“那好吧,我这里随时欢迎你,我有个好消息得告诉你,大梁灭亡也就二十年左右的时间,萧衍到时候会饿死。” 萧玉嬛道:“你不会骗我吧,你怎么知道?这个老畜生真的会饿死么?” 宇文泰自然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是个穿越者,能够知道一些大的方向的未来,但是他可以找人来承担这个预言,他笑了笑,道:“我没骗你,陶弘景说的。” 陶弘景形如半仙,又是江南人,萧玉嬛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萧玉嬛听罢,信了七八成,道:“那陶老头真这么说?” 宇文泰点了点头,表示确定,然后又道:“只不过,这话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说,他还有一首诗,说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说的就是这件事。” 萧玉嬛点了点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自然不会到处乱说。” 她有些幽幽的道:“就是时间太久了,到时候我都老了。” 宇文泰将她搂在怀里,道:“别瞎说,你驻颜有术,青春常驻的,怎么会老,到时候你要是还想着我,就来看我,还想嫁我,我就娶你。” 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随着身体关系快速进步,男人有时候因为对一个女人身子的迷恋,常常会一时动了真感情,会允诺娶她。 毕竟,钱钟书说过,男人女人其实只要彼此不讨厌,便已经有了结婚的基础。 萧玉嬛鼻子发酸,嗯嗯嗯的点头。 两人交谈之际,萧玉嬛的情绪终于有所缓和下来,两人到楼下吃了饭,心中俱各都有不舍之意,似乎都有千言万语,但却又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于是一顿早餐吃完,两人竟是脉脉不语,什么都没有说。 宇文泰接下来的打算自然是救陈庆之,而萧玉嬛则行踪不定,元颢的行宫她也不太想回去。 吃完,宇文泰结完帐,两个人走出客栈,到了门口,宇文泰忽然涌出一种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的愁绪来,两个人手拉着手都不忍分开。 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一段,到了街角的位置,一边是往青阳门方向,一边是往宫城方向。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萧玉嬛望着宇文泰,这回她没有大哭,但是眼睛还是通红,她忽然纵身铺入宇文泰怀中,吊着宇文泰的脖项久久不语,良久良久。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萧玉嬛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宇文泰。 她望着宇文泰,笑了,道:“黑獭,你要好好的。” 宇文泰点头,道:“你也是,要好好的,要善自珍重。” 萧玉嬛咬着嘴唇,转身走了三两步,然后忽然又飞身回来,再次紧紧的将他抱住,这一次,抱的时间短,但很宁静,稍后,萧玉嬛仰起脸来。 她的眼中一片澄澈,道:“我问最后一个问题,陶大师有没有说那个最后灭了大梁的人是谁?” 宇文泰道:“不管怎么说,我肯定会帮你吃掉梁朝的大片土地。另外,那个攻下建康的人,他的名字叫侯景。” 萧玉嬛道:“谢谢你。” 然后,她转身走了,这一次,她再没有回头,甚至,她还哼着曲儿,宇文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的消失,也看着她逐渐又恢复了她原来的样子。 她本来走得很端庄,从后面看,就像一个贤淑的妇人,但随着她越走越远,她的身姿便越妖娆 他回到南阳王府的时候,还没到中午,王府里面除了下人之外,只有元明月和綦毋怀文两人在,其他的人都还在寻找萧东奇,宇文泰问了一下,萧东奇还是没有找到。 杨忠等人几乎将洛阳城底朝天的翻了一遍,甚至连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找了,但是萧东奇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 宇文泰也颇无奈,再问了一下长孙无垢的动静,得知长孙无垢已经回到王府,他心下稍定。 元明月问他吃过没有,随即忙前忙后的为他张罗中午的饭菜。宇文泰问道:“阿导他们找东奇,中午会回来吃饭吗?” 元明月点了点头:“会的。” 宇文泰心想那正好,不用一个一个的把他们找回来,他有事准备跟大伙儿商量一下。 过了一会儿,杨忠、宇文导、耿令贵、李泉、全旭等人都一个个归来了,大家伙儿一个晚上都没有瞧见宇文泰,只听长孙无垢说宇文泰另有要事。 这时见了宇文泰归来,不由得俱各欣喜。 宇文泰道:“人还没找到吧,先不找了,咱们商量接下来入关之事。” 众人本来便找得不抱希望,只是宇文泰没有发话,众人不敢不找,这时见宇文泰主动说不找了,一个个不由得有如释重负之感。 紧接着又听宇文泰说到入关,耿令贵最先大喜叫道:“入关好,老子早想厮杀了,终日闷在这里,嘴里淡出鸟来。” 二四三、长孙稚同意给宇文泰调拨人手 宇文导等人也俱各欢喜。 杨忠在找萧东奇之时还带来了一个另外的消息,是关于陈庆之的。 据说陈庆之在渡河之后,被尔朱荣大军围追堵截,凭借八阵图,损失倒也说不上极大,一开始被打散了,后来逐渐收拢,还有三四千人。 已经退入北中郎城,三日中十有一战,伤杀甚众。 宇文泰见杨忠寻人之余还注意打探消息,心中对他好感更增了一分。 他在桌上摊开了地图,指示给众人北中郎城的位置。 杨忠问道:“我们是要过黄河吗?” 宇文泰点了点头。 不过,相对来说,宇文泰过黄河并不难,和白袍军过黄河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白袍军过黄河需要浴血奋战,而宇文泰过黄河则只需要和贺拔胜、贺拔岳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贺拔兄弟俩此时都已经部署在黄河对岸。 众人这时都比较雀跃。 杨忠道:“明公过河,是为了救陈庆之么?” 宇文泰笑了笑,道:“聪明。” 杨忠笑道:“陈庆之倒是不枉了结交明公,这是陈庆之的福气。” 宇文泰道:“也不光是为了救陈庆之,你们知道,现在白袍军的那个陈庆之是谁?” 众人都摇头表示不知,宇文泰道:“萧赞。” 宇文泰的这些麾下,或多或少的都听他谈过萧赞这个人,一时都想不到那日渡河的陈庆之竟然是萧赞,这时俱各讶异不已。 众人接下来商议了一番,决定于明日正式渡河。綦毋怀文心中还是流连洛阳,听说关中残破,不太愿意去。 宇文泰当下也不勉强。 下午的时候,宇文泰去了一趟长孙王府,向长孙稚通报了自己即将入关的决定,长孙稚曾经在关中行军过,对关中的形势比较熟悉。 当下与他洽谈关中往事,翁婿两人聊得十分热络。 两人正谈的起劲的时候,长孙无尘走进来,说到姐姐有请。 宇文泰当下与长孙稚别过,随着长孙无尘进入了后园,后园的凉亭里,长孙无垢正坐着亭子在弹琴,她弹的是卓文君当年写给司马相如的曲。 琴声铮铮宗宗,忽而激越,忽而低沉,显得长孙无垢的心情平波起伏。 这首曲子名叫《怨郎曲》,宇文泰当年是学过的,不过当时是觉得这首曲子在玩弄文字游戏而已,卓文君用了由一到十十,由十到万等12个数字来倾诉对司马相如的怨念。 据说当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相好后,一时得意,遂而入京,文章忽然洛阳纸贵,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想要摆脱卓文君,但又不好启齿。 于是托人写了一封书信给卓文君,这封信的内容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百千万。 这封信自然让别人瞧见都懵逼,但是卓文君却一眼瞧出,这封信中无亿,无亿即无忆,司马相如这小子变心了,对自己一点儿念想都没了。 她当下便写下了这首怨郎曲,并度入曲调中。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 只道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般思绪千般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宇文泰听得声音有些凄楚,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与萧玉嬛的事情,他知道长孙无垢面上虽然宽容,心中终究是藏了一根刺。 女人确实有些是贤德不妒的,但也只是顾全大局而已。 长孙无垢并未回头,但是她似乎已经听得宇文泰的脚步声,琴声一下子攀高到了一个极限,忽然崩的一声,断了一根弦。 宇文泰步入亭子之中,轻轻叫道:“无垢。” 长孙无尘在后面见夫妻二人相聚,赶紧悄悄的溜了开去。 长孙无垢转过脸来,盈盈起立,宇文泰走到她身前,见她眼圈红红的,情知这两日她心里肯定很苦,心中也不由得有些自责。 他原以为自己与萧玉嬛也不过是露水姻缘而已。 但是,当他陷入其中,才知道萧玉嬛魔力惊人,而长孙无垢便像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一般。 他拉着长孙无垢的手重重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无垢,我对不住你。” 长孙无垢叹了口气,道:“黑獭,你这是刘备摔儿子哪,打个耳光就行了?” 宇文泰道:“我知道不行,我” 长孙无垢:“你给我洗澡去,不洗够两个时辰来别跟我说话。”她招了招手,不远处一个正在给绿植浇水的侍女走了过来。 长孙无垢道:“带姑爷去我洗澡的地方,听着他洗,不洗完两个时辰别让他出来。” 宇文泰见她口气坚定,没有一丝转圜余地,当下无奈的随着那个侍女去洗澡,女人有时候真的很麻烦,但是有时候又很可爱。 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长孙无垢已经站在浴室门口,丫鬟进去抱了他换下的衣服出来。 长孙无垢道:“这是和萧玉嬛约会时候穿的衣服吧?” 还没等宇文泰反应过来,长孙无垢已经吩咐丫鬟:“拿去烧掉。” 宇文泰懵逼了,但是想想也能理解,他是知道萧玉嬛虽然魅惑众生,但是也并非长孙无垢想的那么肮脏,只是长孙无垢这样的人,和萧玉嬛的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 他也能长孙无垢,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她计较,只是淡淡的道:“我要过黄河了。” 长孙无垢看见他对自己的专断并没有表示厌恶,心下略略有些欢喜,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宇文泰摇了摇头,道:“你现在不能跟我去。” 长孙无垢叹了口气,道:“你在怪我么?” 宇文泰道:“没有,没有,是我不好,怎么能怪你,我这次去还是要打仗,戎马倥偬的,你去也很危险。” 长孙无垢道:“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去。再有其他的女人把你抢跑了怎么办?” 她说完忽然纵身扑入宇文泰怀中,抱着他,十指相扣,像是要把他抱入自己的身体之中一样。 她虽然不说话,宇文泰能够感到她浓浓的爱意。 他吻了吻长孙无垢的秀发,道“那我们先问问你爹娘的意思,如果你爹娘同意,咱们就一起上路,好吗?” 长孙稚与罗氏听闻长孙无垢要与宇文泰渡河,随后转战关中,两人都眉头紧锁,长孙稚坚决不同意,罗氏这次从了丈夫。 长孙无垢哼了一声,道:“我偏要去,你们还能关得住我不成?历史上吕雉、阴丽华都与丈夫备尝艰苦,我若不随黑獭去,黑獭麾下将帅将来如何敬我?重我?” 她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连宇文泰都不得不肃然起敬。 长孙无垢指了指门外天空,道:“天意在我,生我长孙无垢,岂能在战场上浪死?我信命,我命中该与黑獭平定天下,整顿乾坤。” 她说罢,站起身来就要走。 长孙稚立即一脸无奈,女儿的这番抱负振聋发聩,他从来没见过女儿这般慷慨激昂。 罗氏道:“万般皆是命,女儿长大了,我看,她你也关不住,她跟在黑獭身边也好,万一黑獭要成了事,她不在,可就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要不,咱们可以多派些人手,随黑獭入关。”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还不待长孙稚说话,已站起身来盈盈万福:“谢谢娘亲。” 二四四、美丽的冲击波 灯下,宇文泰低头,在写着一封很长的信给萧东奇。他即将出发渡河,随后入关,但萧东奇此刻还没有踪影和消息,他终究放心不下。 于是决意写一封信,留在府中,将他与长孙无垢之事、甚至萧玉嬛之事都如实、备细解释了一遍。 希望到时候,萧东奇归来的时候这封信能够让她心里稍稍得写安慰,或者回心转意也未可知,眼下家国事殷,他确实没可能陷在无休无止的寻找萧东奇这件事里。 元明月在给宇文泰磨墨,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观看着宇文泰在写的内容。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 宇文泰一边写,一边:“明月,真的,不用你来研墨。” 元明月:“你是怕我瞧见你写什么么?反正将来萧姐姐都也会给我看,你怕什么?” 宇文泰:“不是怕,你们形同姐妹,我怕什么?只是……” 元明月:“黑獭哥哥,你是真的近日准备远行么?” 不知何时,元明月对他的称呼已经变得亲昵,这种极其细微的变化宇文泰并未觉察,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优秀的男子会吸引太多的女子。 女子本身也爱盯着那些有优秀女子围绕的男子,如果一个男子身边没有优秀的女友,则很少有其他优秀的女子会投怀送抱。 若一个男子身边吸引了优秀女子,则其他优秀女子也易对其青睐,这几乎算是爱情界的赢家通吃。 元明月本在迷谷之时就已经对宇文泰有好感,只是那时宇文泰一心都在萧东奇身上,她自觉性格不及萧东奇刁蛮可爱。 又碍于与萧东奇的姐妹身份,所以一直将这份感情藏在心中。 及至后来,见长孙无垢后来居上,萧东奇不知所踪,她心下不由懊悔不已,她自觉虽然博雅不及长孙无垢,但若论姿色,自己与长孙无垢也是不相伯仲。 她只恨自己没有长孙无垢的那种果决,这时眼见宇文泰明日便要启程去关中,心中一时大是动荡,几乎便想立刻表达自己的爱意。 今天中午的时候,她偷偷的在宇文泰的汤饼下面藏了两个荷包蛋,但宇文泰几乎没有任何发现。 他原本是想下午这些人再出去找萧东奇,她有机会与宇文泰独处之时,表白心迹的。但没料到,宇文泰随后便去了长孙王府。 她登时兴味索然,想长孙无垢那么美,他们既然已经做了夫妻,宇文泰夜间肯定要在那过夜,想到这里她就躁动不安,热血上涌,浑身发烫。 却不曾想,宇文泰竟然在吃夜饭的时候回来了。 她倒是不曾料到长孙无垢因为决定明日与宇文泰一起渡河,夜间要收拾行囊,预做准备,因此没法顾及儿女情长,而宇文泰也想到该给萧东奇留一封信。 万一萧东奇忽然回来了呢? 所以,宇文泰今夜并未留宿长孙王府,但元明月这时在相思驱动下,却想的是这两人也许并没有好上,只是长孙无垢一厢情愿,自己还有机会云云 她一边磨墨,一边想入非非,一时痴痴,一时又笑。心想宇文泰如果远行,自己鼓足了勇气,与他一道,说不定 这时宇文泰听她问自己是否准备远行,头也不抬,答道:“嗯,我准备去关中,到长安、天水一代游历,交结一些英雄豪杰。” “关中险塞,乃是秦汉帝王龙兴之所。如今、尔朱荣、高欢虽然威震天下,但他们的势力尚未延伸到那里,若天下有变,可以据关中之险,以成大事。” 元明月赞赏夹杂一些爱慕之情,道:“黑獭哥哥,我在迷谷时就觉得你真有志气,萧姐姐那时候还看不起你,还说你胡吹大气。” 宇文泰淡淡的道:“那时她并不了解我。”说罢继续写信。 元明月哼了一声道:“现在她也不了解你,长孙姑娘那么好的家世,那么好的实力,她为什么就不能替你想想,你要是得了长孙家襄助,将来对你成功大有帮助。” 宇文泰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抬起头来,道:“明月,我与东奇相恋,和无垢家的财富权势无关的。” 他说罢,继续写信,信中写着:小东西,先说与你的事情。 我自信待你是真心实意的。我宇文泰幼禀庭训,素来是认定了你,便一心一意相待,绝不辜负,便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绝无变心。 长孙姑娘之事我虽有愧,但我也被设计,你如今离开我,不须有心理负担,你若爱我,他日两情相悦,仍可谈婚论嫁。 若你令有他适,也可令我知道,你对高欢这人好奇,好奇可矣,慎勿堕入奸计,高欢非等闲人物,我绝不赞同你日后嫁给他。 宇文泰停住,蹙眉,咬住笔头。又把最后一句话给删掉了。 元明月将这些信纸上言语都看在眼里,眼中爱慕、妒忌、不满之情兼而有之,一不小心,将砚台给移动了,墨汁晃荡出来,险些溅到宇文泰信纸上。 宇文泰迅即双手护住信纸,他意识到元明月在偷看信件,匆匆收起信纸,折入信封中,口中道:“明月?” 元明月幽怨的看他:“黑獭,你呀还在这里写什么写,萧姐姐要回来早回来了,你又没错,你也是身不由己,你可要小心些,…… 宇文泰一怔,道:“小心什么?” 他忙着站起身,险些被桌腿绊倒。 元明月忙扶住他,假装被他带绊了一下,整个人跌入他怀中,她也就这一跌之势,就势抱住了宇文泰,将头藏在他的怀中,,紧紧的贴着。 宇文泰正要搬开她,才发现她抱得非常紧实、故意。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明月,你这又是何苦?要是被人瞧见” 元明月在他怀中仰起头,道:“你就只会说我,萧东奇呢,高欢这厮,明明有妻室,萧姐姐还跟他缠在一块。你可曾说过她?你就是不关心我。” 宇文泰心道:“我特么最近是走了桃花运么?” 元明月身上的香气一阵阵的袭来,他几乎敌受不住,他从与萧东奇去江南以来,到而今,他已经经历了三个女子,萧东奇、长孙无垢,萧玉嬛,无一不是世间顶级女子。 这中间除了长孙无垢,他有些莫名其妙之外,其他两个女子,他都清楚的记得一切。 和当初青涩相比,那时候唯有真爱的姑娘才能勾起他的,但是在经历了世上的两个绝品女子之后,现在他已经对并非产生爱情的女子同样有了。 他毕竟是男子。 元明月本就是天下绝色,她虽然身材不如长孙无垢颀长,但是相貌并不差于长孙无垢,她又没萧玉嬛那么妖冶,还是有着一丝淡淡的清丽。 她的美貌,她身上的那种气味,就像是冲击波一般,一道一道的几乎攻克宇文泰所有的理智防线。 过去,有传说,明月除此嫁的那个丈夫,就是被明月这种身上的气味、容颜的清丽以及抑制不住的猴急以及想要发生点什么给一的冲击波给心脏逼停了。 如今,这一的冲击波又肆无忌惮的向宇文泰袭来 二四五、元明月的哀怨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炸雷,紧接着帕拉一声响,窗子被狂风吹开,冷雨敲窗,有雨丝飞到了宇文泰的脸上,彻底浇灭了宇文泰心底燃起的那团火。 他轻轻的推开了元明月,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元明月被他推开,身躯软软的几乎支撑不住。 她的眼神中出现明显的妒意:“黑獭哥哥,你对萧姐姐这么好,她还……她还真是,脚踏两条船,过去和高欢纠缠不清,现在还霸着你的心,真霸气。还有长孙姑娘。”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无情,我不美么?”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东奇可是你的好姐妹,不能这么说。” 元明月道:“她都已经不见了,你还想着他,我替你不值,她有长孙姑娘好看么?有我好看么……” 宇文泰神情一僵,过了半晌,缓缓道:“男女之间,不是用好看与否来评价的,还有脾气对路,性格贤惠,还有情人眼里出西施。” 元明月眼中嗪着泪珠,道:“所有她能为你做的、所有长孙姑娘能为你做的,我都能为你做。” 宇文泰将书信收好,装入信封,他想了一想,道:“明月,你这么美,一定有很好的男子能够配得上你。” 然后他起身走开,到了客厅,客厅中,众人的行囊都已打包完毕,元宝炬闻听众人要离开,特意从迷谷赶了回来,宇文泰将信递给他,嘱咐他一旦萧东奇回来,将信给她。 元宝炬点头允诺。 元明月忽然从身后跟上来,眼含泪花,大声叫道:“宇文泰,你这个大笨蛋。” 客厅之中,众人尽皆愕然。 元宝炬也从没见过妹妹这般失态,看了看宇文泰,道:“明月怎么了?” 宇文泰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 元明月手里忽然多了一封信,她举起信,叫道:“宇文泰,你不是要找萧东奇吗?我知道她在哪里,她跟别的男人跑了,你还在这想什么?” 元明月这话带着哭腔,几乎是吼了出来,众人尽皆愕然。 大家伙儿每天白天到处去寻找萧东奇,却都不料萧东奇在他们出去之时,已然悄悄投书府邸之中,想是元明月收到了这封书信,却不愿告诉宇文泰。 元宝炬近来也知大家日夜寻找辛苦,明月却知而不告,心下不免有些愠怒,道:“明月,你” 他刚要申斥,宇文泰阻住了他,道:“明月想必也有自己的原因。” 元明月几乎是冷笑,夹着哭腔道:“萧东奇在信里说了,说看透你了,说对你痴心错付,说再也不会与你在一处。你不要陷得太深了……” 宇文泰上前,从元明月手中一把夺过信赖,淡淡的道:“不要再说了!” 元明月情急之下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腕子:“我没有说谎。” 宇文泰轻轻的卸下她的手:“明月——,若她真的做出选择,那我也只会祝福她。” 元明月哼了一声,哭着转身去了。 元宝炬立刻给宇文泰鞠了一躬,匆匆跟随元明月而去,这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南阳王府宅邸面前,阊阖门拐角处巷子里,元明月早起,假装提了个篮子似要买菜模样,却伏在巷子中等候,她还牵了一匹马。 她的眼神中说不清是妒忌,是恨意,还是什么。 不远处,长孙无垢骑着一匹白马匆匆而来。 她自然是来跟宇文泰汇合的。 今天他们即将渡河,长孙无垢做了男子打扮,显得极为英姿飒爽,仿佛是一位极其俊俏的公子王孙。 她正沿着阊阖门大街策马缓缓而行,陡然觉得有些不对,抬头看时,前面,元明月正挎着一个篮子等候在路边。 她的手中,拿着一卷信纸。 长孙无垢早便认识元明月,只是并不那么谙熟,她见元明月模样,欲言又止,不由道:“明月,有什么事……” 元明月的脸色并不好看,将一叠信纸啪的往手中一放。 长孙无垢驻马,拿起其中的一张,读道:“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她诧异的看元明月,道:“这是……黑獭那个书呆子写的?” 元明月听得尴尬,气恼的道:“什么书呆子,黑獭特意的从诗经里去找这么多爱情的诗句,这是他当日写给萧东奇的,你以为他有多爱你么?” 原来萧东奇自那日投书南阳王府与宇文泰表离别之意,也将过去宇文泰给他的一些歪诗统统奉还。 这些歪诗多半是两人日日与君好之余,夫妇欢好之外写来的一些相思句。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你是嫉妒萧东奇,你也爱黑獭对不对?还是你怪我插足了你的美丽幻想,刺破了你的玫瑰梦?” 元明月又拍到她手中一张,这张上面写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长孙无垢笑了,道:“嗯,这诗不错。” 这些都是宇文泰从前写给萧东奇的,有些是《诗经》里面的,有些不是,有些是后世的着名爱情诗歌,长孙无垢全都没有读过。 比如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之类。 她看了不由觉来宇文泰当初对萧东奇的情意款款,但经历了萧玉嬛事件之后,她对萧东奇心中并不妒忌,第一,宇文泰认识萧东奇在她之前。 第二,是她从萧东奇手中抢了宇文泰。 她看了这些,都觉得写得极好,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 元明月脸上的神情却很激烈和愤怒,又翻着下一张纸重重的放在元季裳手中,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这黑獭真是有够无聊的。你也挺无聊的,我并不生气。” 元明月道:“我没有要你生气,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萧东奇在他心里的位置。还有,待会儿你们过河的时候,我想跟黑獭说几句话,你别打扰我。” 长孙无垢正感觉莫名其妙,元明月早已经跨马绝尘而去。 长孙无垢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明月,今天这是吃药了?”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妆奁,将宇文泰写给萧东奇的那些肉麻情书折小了,方方正正叠好,放在妆奁之内。她对萧东奇有些歉疚,希望将来这些能够化解他们之间的一点恩怨。 然后,她缓缓策马向南阳王府而去。 南阳王府前,宇文泰骑着特勒骠,腰配定秦剑,杨忠、耿令贵、宇文导、全旭、李泉等人早已经准备就绪,正在等候长孙无垢。 元宝炬、綦毋怀文等人在门前送行。 宇文泰见她只有一个人,不由得一怔,道:“你父王不是要给你派人手么?” 长孙无垢道:“那些人走潼关,不过黄河了,在关中等候我们。” 宇文泰想了想,心道这样也好,大家分批次进入关中,化整为零,不易惹人注意。 长孙无垢见众人已经准备就绪,道:“看你们这架势,就是等我一个人了,那咱们就走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当下,回转头与元宝炬、綦毋怀文点头招呼一声,他瞧了瞧,却没有见到元明月,心中有一点纳闷,心想明月难道真生气了?不理我了。 但这时也顾不得了,马鞭一挥,特勒骠绝尘而去,长孙无垢等众人在身后紧紧相随。 从此,他们将在远离洛阳的关中大地上,上演一幕有一幕的历史大剧,不过,洛阳,这个大魏的帝都,他也还有再回来的时候。 二四六、女人的战争 宇文泰特勒骠快捷,一马当先正策马急奔,马蹄翻卷,两旁的树木等等不住的向后退去。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正跨马据鞍,立于道中。 长孙无垢远远瞧见,知是元明月,勒马举手,杨忠等人见状,立马全等驻马按辔。 早晨之时,长孙无垢已经与元明月见过,她当时便说要与宇文泰有话说。长孙无垢心想不妨看看她弄什么玄虚。当下命众人切勿打扰。 她如今虽与宇文泰并未成婚,但一来美貌过人,二来宇文泰和她的情况众人也都知道,俱各听命。 元明月:“黑獭哥哥,黑獭——” 宇文泰有些诧异,道:“明月?” 他一拽缰绳,那马人立起来,长嘶一声。 宇文泰:“吁——” 他在马上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身后不远处长孙无垢等人都勒马不前,他心中明白长孙无垢的用意,当下缓缓策马上前,元明月气喘吁吁,两脸涨红。也向着他策马而来,宇文泰微微皱眉。 片刻时间,元明月已经策马到了他的身前,她翻身下马:“黑獭,总算是等到你了。” 宇文泰轻叹一声,道:“明月,有事么?” 元明月道:“萧姐姐如今不在你身边了,不能与你送别,我是她的好姐妹,自然该当送送你。” 宇文泰望着她满头大汗,取过一壶水,递给她。 元明月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此时天时虽早,但七月间的天气上午的暑气已经开始逼人。 宇文泰:“你辛苦啦,何必这么辛苦,专程来送我,不送也没关系的。” 元明月:“是有点累,黑獭,歇歇脚吧。” 她抬起头看上天上耀目的太阳。 旁边不远处有片林子,林子距离道路数米处有个小木屋。这个地方,元明月似乎好像好久之前便看中了这个地方一般。 小木屋内只有一张椅子。 宇文泰心中猜测这估计是个守林人搭的小木屋。 宇文泰将那椅子搬了过来,拽过元明月,按住她的肩膀:“你坐下。” 元明月:“黑獭,你真好。” 宇文泰淡然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跑这么远路来送我,难道便不好么?” 元明月温柔笑着,点点头,神情娇弱,惹人怜爱。 宇文泰看着元明月的笑颜,有些惊讶,元明月今天穿着的是萧东奇寻常喜欢的衣裳,不过,元明月本身美貌,穿着也挺好看。 元明月手指绞着发梢,道:“我觉得你虽然看不见萧姐姐,但是我与萧姐姐身段相似,我又穿着她的衣服,你看着是不是会感觉好一些,你便当是看见她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明月,你便是你,为何要扮作她人呢,东奇有东奇的优点,你也有你的好处。做自己便好。” 元明月有些幽怨:“可是有时候我很羡慕萧姐姐,我想做萧姐姐,我与她,虽然出身不同,可是你们一个个的,都围着她转,她便如悬在天上的明月一般,而我却如尘泥般引不起任何注意。” 宇文泰目不转睛看着她:“明月,你不用这样……你来……是自己来的?宝炬还不知道吧?” 元明月摇了摇头,道:“我哥不知道,是我自己来的,我哥才不会让我来。我有句话,想当面和你说,可是又怕…… 宇文泰:“但说无妨。” 元明月犹豫再三,仰头直视宇文泰:“我思前想后,觉得爱一个人并没有错,黑獭哥哥,我,我就是喜欢你。” 宇文泰一怔,尴尬地笑了,他已经对不起萧东奇,已经对不起长孙无垢,每一次都是一个巨大的心理负担,而且,现在是创业关键阶段,根本就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如果是,他本应该留下来找到萧东奇为止。 萧东奇留了一封信托明月转交给他,那封信他横看竖看,除了告诉他对他已经死心,别的几乎啥都没说。至于她现在身在何方,更是只字未提。 但他也无暇深究,他如果儿女情长,他本该研究信纸的质地,研究这信的来龙去脉,去寻找蛛丝马迹,直到找到萧东奇为止。但他更加知道,这一切现在已不是他的首要任务。 他知道即便是萧东奇失踪,他都已无暇顾及,更遑论元明月,无论明月如何深情,他们绝不会在一起,今日不可能,将来,将来的事情现在更加难以逆料。 想到此处,他断然的摇了摇头,道:“明月,你饶了我,我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跟你说这些,陈庆之危在旦夕,救人如救火。” 元明月似乎听出了其中的不确定,轻咬嘴唇,道:“黑獭哥哥,你现在没时间没关系,要是愿意将来和我在一起,我不嫉妒长孙姑娘他们的,我愿意等你。” 宇文泰见她纠缠不休,不由得有些恼,脱口而出道:“你烦不烦,将来咱们也没机会。”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此刻,长孙无垢正在悄悄靠近小木屋,她原以为宇文泰与元明月不过是转瞬之间便会摊牌,离开。 但等了良久,宇文泰居然还都逗留在小木屋中,她不由得有些恼,令杨忠等众人在路边等候,她下马悄悄向小木屋走去。 小木屋内,元明月的眼神中是火一般炽烈的情感。 宇文泰已经不敢与她对视。 元明月声音柔媚,从后面抱住了宇文泰的腰,不放他离开,她的双手扣得很死,道:“黑獭哥哥,我不管,我会等你。” 宇文泰愕然立在当地,他奋力掰元明月的手指。 元明月负痛大叫:“断啦,断啦,疼、疼” 她的声音几乎都带着哭腔,宇文泰又不忍了,渐渐的松开了手。 元明月见他不再掰自己的手指,忽然身形一转,来到宇文泰身前,纵身扑入了宇文泰的怀中,紧紧的抱住了宇文泰,宇文泰两只手一时紧张的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推了推元明月,但元明月抱得非常紧。 宇文泰略有些紧张、柔声并不粗暴,道:“明月,明月,松开,人家看见。” 门嘭的一声被踹开,长孙无垢猛地踹开门,猛地停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两人。 宇文泰同元明月齐齐转过头来。 元明月脸色霎那惨白:“长孙姑娘。” 元明月刹那间脱开宇文泰,站到了宇文泰的身后。 宇文泰哭笑不得的向前:“无垢……” 长孙无垢镇定走过去,冷声喝道:“闪开。” 她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宇文泰当即闪开,长孙无垢扬手就给了元明月一巴掌,元明月猝不及防,生生受了,宇文泰却在长孙无垢再扇元明月时,攥住了长孙无垢手腕。 宇文泰与长孙无垢对视半晌,终于松了手,道:“都是我的错。” 长孙无骨偶冷笑一声:“明月姑娘,他是我的男人。” 她这话说的十分霸气,元明月抚着脸,竟自无言以对。 元明月求哀的眼神望向宇文泰。 长孙无垢冷笑,上前抓了元明月的手,生拖硬拽拉着他走到木屋门口,指着官道:“你也太猴急了吧,这里距离官道才几步路,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你是想向我示威么?” 宇文泰哭笑不得,女人的战争从来恐怖,男人默不作声都是错,但是默不作声是最好的选择。 元明月满脸泪痕:“长孙姑娘,你爱他,我也爱他,我有什么错?” 长孙无垢道:“他爱你么?他是有妇之夫。他是我的男人,我允许才可以,你有问过我么?” 二四七、宇文泰过黄河 长孙无垢说罢,拽着宇文泰离开了小木屋,一边走一边道:“我如果不是瞧见你掰她手指,她喊疼,你我也要一并打。” 宇文泰苦笑两声。 长孙无垢的刚烈比之萧东奇更不逊色。 不过,女人的很多不够理性的行为,其实本质都还是爱情以及爱情的独占性在作怪。 元明月倚门而立,远远望着她们离去,她的眼神之中忽然流露出一股凛冽的恨意。恨萧东奇、或者恨长孙无垢?她说不清楚,但是对宇文泰的爱意似更加浓。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黄河某地河畔,这里并没有元颢的驻军,对岸两艘小船忽然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这面划了过来。众人飞也似的上了船,船随即立刻向对岸飙去。 不过,这艘船随即也被江面巡查的元颢之子元冠受所带的队伍发现,一时冷箭嗖嗖。 杨忠与耿豪两人坐在后面一艘船上,船上已经为个人准备了长盾,两人树起长盾,但闻得笃笃笃的声响,箭矢尽皆射在盾上掉入水中。 他们选取的黄河这一段水面并不宽。 宇文泰所在的船由李泉摇橹,船如离弦之箭,在水面直接飙飞,刹那间便渡过了黄河。随后,杨忠和耿豪等人也上了岸。 宇文泰等人匆匆上岸,岸边早有独孤信、赵贵等人前来迎接。 众人之中,由于两只船没法载太多的马,只有宇文泰的特勒骠随船渡河,其余众人的马都留在了河对岸。独孤信、赵贵都是百战名将,自然识得这马珍贵。 独孤信抚摸着马头,道:“好马,好马。” 宇文泰大笑,他与独孤信已经差不多有一年没有再见面,两人见面,分外的亲热,光拥抱就拥抱了良久良久,这才分开。 宇文泰发现独孤信的气质也有些变化,人变得更加英俊,问了一下,才知道独孤信如今已经官拜骁骑将军。 赵贵也有升官,升任伏波将军,武贲中郎将。 两人目前正跟随贺拔胜准备发起渡河战役,但是由于黄河水急流深,对面沿河上下遍插旌旗,也搞不清楚大河上下,到底何处兵势薄弱,因此未能立刻进军。 众人一番寒暄毕,独孤信看宇文泰身边忽然多了这么多人,一个个都是神采奕奕,尤其长孙虽然是男子打扮,但是那等英武、儒雅,立即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宇文泰当下一一为独孤信、赵贵介绍过,众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便来到贺拔胜大营。 贺拔胜此时乃是总攻黄河的前锋都督,算是洛阳一线的前线先锋官,独孤信等人都受节制,与尔朱兆一起,受命会攻洛阳。 宇文泰稍稍留意了一下,没有发现贺拔岳,不由得大奇。 当下问贺拔胜,才知道尔朱荣亲自带着贺拔岳去北中狼城围剿“陈庆之”白袍军去了,宇文泰从中听出了一丝隐隐不妙的讯息,道:“尔朱荣亲自去?” 贺拔胜点了点头。 “陈庆之”凭借着八阵图已经固守了北中郎城有一段日子,自渡河后,陈庆之凭借八阵图,且退且走,孤军奋战,数日之间,大小百十战,并未挫折。 并且成功退入北中郎城内。 元天穆、尔朱世隆等人将北中狼城团团围困,他们在荥阳被陈庆之击溃,但在这里,陈庆之孤军陷入重围,他们都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不过,“陈庆之”每日都凭借八阵图背城布阵,日有斩获。 如此奇阵,元天穆依旧堪之不破,当下只得向尔朱荣求援,尔朱荣心中想到一计,当下率贺拔岳领着精骑前去北中郎城,亲自对阵陈庆之。 从兵法上来说,攘外必先安内,大军如欲渡河取洛阳,陈庆之这个钉子必先拔掉。 否则前军渡河,后面陈庆之在捣乱,极有可能遭遇前后夹击,只有拔掉陈庆之这个插入心腹,渡河大计才能没有后患之忧。 宇文泰自然知道尔朱荣也是兵家才奇,如果猝无把握应该不会亲自率军直抵坚城之下。 当下不由想到莫非尔朱荣想到了破解八阵图的办法? 于是问贺拔胜道:“大哥听说过陈庆之的八阵图么?” 贺拔胜点了点头,当日白袍军还在黄河边的时候,他是率军与八阵图交战过的,士兵们一进阵中,立刻失其所之,随后便血流成河,无人生还。 宇文泰又问道:“太原王莫非有计策破之?” 尔朱荣是不是有计策能破陈庆之的八阵图奇阵贺拔胜也不知道,于是道:“或许吧。”不过陈庆之久困坚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就算没有办法破他的奇阵,采取久困长围之计,陈庆之失败也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只不过,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就是陈庆之可以和尔朱荣比消耗,陈庆之所据的北中郎城粮草虽然不多,但是尔朱荣的麾下沿着黄河上下部署,人数几乎是陈庆之百倍。 这百倍的人员粮草辎重消耗也是陈庆之的百倍。 所以,极有可能陈庆之还在坚持,尔朱荣的粮草就不济了,目下,军中已经有不少人觉得黄河天险难以猝拔,尔朱荣来的太快,渡河舟楫亦不完备。 军中这时候是有撤兵的传言的。 毕竟从元颢入洛以来,转瞬之间,时光如电,也差不多两个月了。尔朱荣不但没有渡过黄河,反而黄河被白袍军突破。 这些情况,贺拔胜都一一告知。 宇文泰当下赶紧又找了一堆军报来看,情报非常多,由于贺拔胜总督军务,没那么多时间与他闲聊,于是留下独孤信顾问,贺拔胜接待不久,便率赵贵沿河督促造筏去了。 宇文泰当下一边看军报、一边将自己准备入关之事告知了独孤信,他是将独孤信当做自己的创业团队的一员的。 独孤信听了有些不置可否,他目下积累了一些战功,随军征战,没有像宇文泰这样的自由度,宇文泰到也不以为意,了解他的难处。 当下道:“我先去关中,你随着贺拔兄弟发展,到时候,咱们还会相聚,反正,你将来加入我也可以。” 独孤信微微一笑。 在他看来,宇文泰麾下人太少了,如今虽说有杨忠、耿豪,全旭、李泉、宇文导,还有长孙姑娘,但是这些人便想占据关陇,在他看来还不足够。 光有将才没有用,还得有兵。 宇文泰回到他在想什么,当下也不以为意,见他顾虑军士少,道:“到时候我请贺拔拨一些兵马给我,不须多,一两百兵足矣。” 他本来一边说着一边闲聊,忽然看到一张便签,这张便签是尔朱荣写给贺拔岳的,上面写着:“破陈庆之必矣。” 宇文泰有些愕然,他拧眉思索,如果他是尔朱荣的话,他有什么办法能够击破陈庆之?以至于尔朱荣这么有信心,他思索了片刻,忽然问道:“尔朱荣军出发多久了?” 独孤信道:“总有两三天多时间了吧。” 宇文泰又问了一下北中郎城据此的距离。 独孤信道:“大约百余里吧,骏马半日可至。” 宇文泰不说话了,忽然跳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可以破陈庆之的八阵图,而且,想必尔朱荣采取的也是这个办法。 一旦尔朱荣采取此法,陈庆之白袍军必破,陈庆之若是本人在此,说不定还能勘破。 但是,如今白袍军的统帅乃是伪“陈庆之”——萧赞,萧赞除了出老千,千来了陈庆之的八阵图,可决无陈庆之军事素养,哪里是尔朱荣的对手? 二四八、北中郎城之战 宇文泰忽然奔出帐外,跨上他的特勒骠便走。 杨忠、耿豪等人尽皆愕然,风中只传来宇文泰的声音:“你们随后跟过来吧,我先走,去救命。” 独孤信愕然懵逼的从帐内趋出,听他口喊救命也不知道他要救的是谁,宇文泰已经去的远了。 杨忠、耿豪等如今都没有战马,这时央求独孤信给配了马,配马之余,猜测宇文泰乃是去北中狼城,众人手中又无地图,东西南北茫茫不辨。 当下问独孤信时,才知道去北中郎城的地图也被宇文泰取走了。 独孤信问道:“黑獭说救人,救的是谁?” 耿豪心直口快,正要脱口而出,长孙无垢已经微微一拱手,道:“一位故人。” 独孤信见她神色,这时还未瞧出她女扮男装,只觉俊美过人,甚至比自己还要俊美三分,见他说话声音也是金声玉振,一时心中大有好感。 于是问道:“你们也要去中郎城么?”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 独孤信道:“地图没了,派一名向导带你们去吧,不过,北中郎城现在估计有大军扎营,激战,你们都换上我军盔甲去吧,去了找贺拔都督,在那里能找到黑獭。” 众人当下便依独孤信所言换了盔甲,跨鞍上马,长孙无垢暗自担心,他们的马匹比宇文泰的特勒骠都慢上许多,这一番功夫耽误,只怕一时很难追上宇文泰。 此时的尔朱荣、贺拔岳所部在北中郎城下已经严阵以待,这次,他们来者不善的意图极其明显,尔朱荣显得胸有成竹。 在进军北中郎城的路上,尔朱荣就做了许多令人不可臆测之事。 一路上尔朱荣让部队四处砍伐树木,扬言军中攻城车不足,撞城木不够粗,云梯不足备,于是沿途伐木累。这样大张旗鼓,消息自然早就传入北中郎城。 北中郎城内,伪陈庆之这时已经陷入极端懵逼的状态,他的假冒身份,虽然暂时还未被陈霸先识破,也未被众白袍军将士发现,但他究竟于军事几乎一窍不通。 陈霸先放出的斥候带回来尔朱荣一路砍伐巨木意图攻城的消息令他有些胆战心惊,他眼下所凭借的唯有从陈庆之那里剽窃得来的八阵图阵法。 其他一无所凭,他从来没有带兵经验,原以为凭借自己的聪明,又有八陈图,带兵杀入关中,然后闭关拒外兵很容易。 《过秦论》不是说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六国之众,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逡巡不能进么。 只是,他想的很好,但是实际上带兵问题多多,他依仗八阵图,却并不能杀出重围,八阵图防守确实牛逼,但是移动之间,失却方位,登时阵乱。 他也实在是没有料到,带兵要处理的问题极多,辎重、粮草、扎营、伤员、教射、安抚、人员补充、布防、篝火、夜阵、虚实他几乎是一抹黑。 北中郎城外,几乎是清一色的尔朱荣的兵马,完全控制了城外。 他几乎是很难带白袍军杀入关中,去与叔叔萧宝夤合流了,否则叔侄二人合流,据有关中,然后发兵招募汉人从军,然后闭关阻国,兼关陇而小天下,不亦快哉? 现在尔朱荣要进攻北中郎城了,他有些慌; 尔朱荣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尔朱荣以七千兵马大败葛荣百万军,并生擒随后在洛阳砍头。尔朱荣很少亲自带队干,但是迄今为止,尔朱荣亲自出马的战役,无不大捷。 他心下有些发毛。 尔朱荣一路砍伐巨木是什么意思?强行攻城?云梯四面乱搭,蚁附登城? 这两天,白袍军的斥候不断的带来尔朱荣的最新军事动作:“他们沿途不算快,军中的木工们正在加紧制造攻城锤、冲车”。 据传尔朱荣还开了一个小型军事会议,会上宣布:“现在攻城器械还不够,从现在开始连续夜以继日全力打造,数日后全军猛攻北中郎城。” 伪陈庆之萧赞同志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有些忧心忡忡,这个数日之后,到底是哪一天?斥候没有刺探出来。 尔朱荣已经在全力营造围歼北中郎城的良好宣传氛围。 但是具体围攻的日期在三日后他搞得很神秘;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然后尔朱荣叫过贺拔岳,偷偷咬耳朵。 贺拔岳然后到亲信李虎的军帐喝酒,李虎命一小厮招待,酒酣耳热,贺拔岳道:“大原王将会迅速围城并于三日后攻北中郎城,呵呵,必破……” 李虎愕然,道:“将军你醉了,这是军事机密,此事若让太原王知道,只怕不是耍处!” 贺拔岳急忙转场今天天气呵呵呵,见那小厮站在身后不是很远,料能听见,便大怒道:“你这厮手脚忒不灵便,还不斟酒来。” 那小厮乃是这两日溃军中捉来的白袍军中一个俘虏,年纪甚小,生的细小可爱,贺拔岳便留在帐中伏侍。 那小厮见主人震怒,愕然,上前斟酒的时候不知怎的被贺拔岳撞了一下手指,酒盏落地,贺拔岳大发雷霆;当即命人将小厮收押;待三日攻城毕斩首以徇, 小厮收监后,贺拔岳复借故又痛打了看守一顿,暗中却吩咐看守偷偷劫狱将小厮救了出来,找一个人砍得乱七八糟身中数箭,将小厮衣服与他换上,事先放在逃亡路上。 然后大呼有人越狱,假做逃狱拒捕身亡状。 然后,看守小厮两人商量无处可逃,那看守道:“不如前去投陈庆之将军,你不是听说了会攻日期么?这可是天大军事机密。必能邀功。” 于是那小厮连夜逃往陈庆之军营。赶紧把尔朱荣三日后全力围攻北中郎城的消息报告给伪陈庆之萧赞同志。 与此同时,在放出间谍后不久尔朱荣便纵兵包围了北中郎城,但是围而不攻。做出了进攻的姿态,为间谍三日后进攻北中郎城的谎言增加可信度。 萧赞听到小厮说道尔朱荣三日后即将攻城之事,登城看来,尔朱荣果然纵兵将北中郎城围困十余重,但尚未攻城。 萧赞同志对于尔朱荣三日后攻城这时候心里已经木有任何疑问了。 看看城下,尔朱荣的军士们在城外百步之外挖壕沟,布铁网,下铁马,城池之外,尚有百米空隙,他心想,这百米空隙足够自己率兵部署八阵图。 北中郎城三面悬绝,一面后面是悬崖,另两面有广阔的护城河,几乎从城墙下径流而过。 唯有正面几乎才可攻取。 萧赞心道:“知道你三日后攻城就好办,我在城中做好各种准备先,三日后一早我便率军在城下部署八阵图,到时候,我瞧你能否攻破。” 对别的事情,他不大放心,但是对八阵图,他已经目睹了八阵图的威力,不愧是当年困住东吴名将陆逊的名阵。 尔朱荣若胆敢亲犯,说不定连尔朱荣也生擒了 二四九、北中郎城之战2 有八阵图,有北中郎城的城高而坚,萧赞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甚至听说,尔朱荣的粮草已经不足够。 毕竟,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况且,尔朱荣的兵马除了北中郎城这里,还有漫长的黄河沿岸,何止十万之师? 这么多人,近两个月了,并未越过黄河一步,这每天的消耗就是天文数字, 兵法云: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他料想、尔朱荣的消耗绝对支持不了顿兵坚城之下几个月。 按照推算,只要他到时候挫败尔朱荣的亲自攻城计划,基本上北中郎城围可解,而他也能够顺利突围,直入关中。 他本来甚至想告诉尔朱荣,自己并不想与他开战,自己是要入关,但是除非他曝光身份,要不然尔朱荣绝不可能相信,但是他的身份也不能曝光。 他身负巨大财富、身负当年桓温、刘裕北伐留下来的巨大掠夺之事,不知怎的,近来已经开始流传。 还有他的身世秘密,如果他曝光身份,说不定尔朱荣得到他的心情比生擒陈庆之还迫切一些也未可知。 他原本不知道尔朱荣攻城的具体时间;他是预备每日都派白袍军去城池外部署八阵图,以防敌军攻城;但这样也有一个缺陷,白袍军日日布阵,精神高度紧张。 而且、将士们日日布阵,也会疲惫,懈怠。 不少将士已经疲惫不堪,部队自渡河以来,几乎没有休整,元天穆、尔朱世隆虽然经过了荥阳之败,对白袍军有些忌惮,但是攻城无日无之。 现在,城外在挖长围,等待三日后攻城,他详细又派斥候了解了探听了贺拔岳军中是否有人越狱被打死的消息,消息也无误,确实存在; 然后,尔朱荣军的围城、部队布防等等皆与那投诚的小厮说的完全无误,萧赞大喜,天赐良机。 现在,知道了尔朱荣的具体全力进攻日期,这三天应该无恙,他应该这几天中让布八阵图的将士们轮番进行休整一下,然后三日后,以休整后的将士重新部署八阵图来抵御尔朱荣的进攻。 萧赞热血澎湃,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尔朱荣的秘密,而尔朱荣貌似还蒙在鼓里; 现在他已经提前知道了尔朱荣军的下一步计划,胜利的天平已经在向他倾斜,尔朱荣三日后如果攻城,就让他瞧瞧八阵图的厉害,把对方爆出屎(死)来。 这几日,他在城头遥望,城外都是噪声,他甚至能看见一些做好的攻城锤、冲车、云梯已经逐渐搬到了壕沟边上。 三日后,阳光明媚,清晨。 尔朱荣军大营里,诸将眉头紧锁。现在正在围困北中郎城,会攻北中郎城的消息在诸将中也有所传言,大家都听说了今日将要集中火力攻取北中郎城。 但现在斥候来报陈庆之已经亲自部署了八阵图;而且看上去神采奕奕。 将领中有一些人颇吃过八阵图的亏。情知八阵图厉害,也有些人揣测城内白袍军是否早已刺探了机密,不然如何八阵图忽然就又重新摆了出来。 之前,这两三日陈庆之都没有出城。 陈庆之军一度有疲劳之态,但今天他们重新出现在城下,重新背城而阵,当日荥阳城下,元天穆和尔朱世隆的部队就是被背城一战的陈庆之彻底击溃。 今天,他们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陈庆之和那样士气正盛的白袍军。 在这两三天里,不但“陈庆之”每天在窥视城外的部队热火曹天的部署攻城,制造攻城器械,元天穆、尔朱世隆等人也在刺探城中情报。 据闻,城中这几日在杀猪宰羊,城中猪羊其实已经为数不多,历经战乱围困,估计数量一个手指头数的过来。 但探子们还是探知到,城中将剩下的猪羊都宰了,按照分析,这种屠宰,明显是犒劳将士进行生死一搏的准备工作,元天穆揣测,很有可能我军情况被陈庆之刺探到。 军情紧迫,他立刻将情况向尔朱荣做了汇报。 然而尔朱荣依旧优哉游哉正在督促木工制造攻城器械;诸将攻城器械皆已运抵北中郎城壕沟之侧,距离北中郎城百余步。但百步外伪陈庆之已经摆好奇阵。 现场依旧是木工们扛着木头哼唷嘿哟的号子声,刀砍斧削制造云梯的斧凿声,声音高亢而混乱。 元天穆很想继续进言,虽然白袍军如今凭借奇阵只是用来自守,无法奔突奇袭,但是这样子攻城明显会受八阵图牵制,陈庆之背城之战很厉害。 这里面八阵图的厉害当然是一部分,但是他看到北中郎城的城门已经关闭,这明显有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味道。 如此形势?如何越过陈庆之奇阵而攻城,他觉得有必要向尔朱荣咨询,甚至他觉得有必要向尔朱荣进谏。 但尔朱荣笑而不言,甚至率一波突骑离营而驰,席卷千军,烟尘涨天,奔向北中郎城外的一个高高的山坡上进行野战拉练; 即将会攻北中郎城,而太原王仍悠游戏马;高岗上,所有尔朱荣麾下将士皆刀出鞘,箭在弦;攘袂露刃;如临大敌,如负霜雪。 这是尔朱荣的军训要求: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军训如作战,奔袭、陷阵务必如同对敌; 现在,在高岗上,太原王与都督贺拔岳据鞍勒马;遥望北中郎城方向;有骑将不解,策马而上,问曰:“北中郎城攻械已备,还请王爷迅速回到城下指挥破敌。” 尔朱荣大笑,道:“我所以修攻具者,欲诱致之耳。不过是诱敌之计罢了?我岂能真的攻城?” 然后对身边的传令兵道:“速度到北中郎城下,语诸将军,率将士们沿着壕沟灌入猛火油;并且准备火箭、长刀,部署却月阵,大破陈庆之就在目前。” 元天穆此时在他身侧,有些愕然。 猛火油之类,是守城将士才用,攻城一般只有在焚烧城门的时候才用得上,现在白袍军的八阵图拦住了去路,要猛火油何用? 他再次询问,尔朱荣笑而不答,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快接近午时时分。 他笑了笑,忽然问元天穆,道:“你以为我真要攻城?” 元天穆颔首,毕竟那么多攻城器械都已齐备。 尔朱荣笑了,道:“我从来就没准备攻城。” 尔朱荣的麾下从来就是一只野战军;打的从来就是奔突战,破袭战;攻城之战偶尔为之;盖调剂也!无论是灭葛荣也罢、擒邢杲也罢,甚至河阴大屠杀,都是野战军的方式。 尔朱荣的本职工作和最擅长处,也是野战,野战的要义就是要把城内的敌人引诱出来,诱敌于野,而时间、地点都由我来定,这样,使敌人散诸于野,而天时、地理皆在我手。 以此破敌,所当敌无不破,以此行军,则天下之大,任我纵横无敌。 尔朱荣笑指北中郎城,对元天穆道:“是时候了,你还没看到所向无敌的白袍军败像已露么?什么千军万马避白袍,名将大师莫自牢?连我的计策都堪不破。” 二五0、北中郎城之战3 在北中郎城的城下。 伪陈庆之的白袍军现在正在利用八阵图奇阵守御城门,将士们都绷紧了神经,对面的攻城器械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前线堆。 在攻城器械的身后,开始出现风驰电掣的声音。 不远处开始烟尘张天,想是重骑兵马尾上绑了树枝拽起来的漫天烟尘。伪陈庆之萧赞同志开始有点纳闷了,他已经听得铁蹄得得得得的声音。 地面甚至有一些震动。 这是大规模骑兵奔突的声音和节奏。 但是,攻城之战,骑兵来干毛?骑兵在攻城战中有个卵用啊,攻城而言,骑兵就是然并卵,攻城当然是步兵的干活,但是这声音、这气势、这节奏毫无疑问是骑兵。 萧赞密切的注视着这支骑兵队伍的行进,他有一丝丝慌乱,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是他领兵作战的经验实在是太少,他有感觉,但是却不知道不对在哪儿; 整个白袍军的将领中,陈霸先是最出色的,但是萧赞做贼心虚,怕和陈霸先接触频密,自己的假冒身份有可能被识破。 这时,密密麻麻、黑压压的大魏骑兵已经驰到了白袍军阵前。 陈霸先已经觉得有些不对。 他总觉得八阵图虽然守御无敌,但是尔朱荣似乎找到了破解的办法,敌军波开浪裂,众星捧月般的捧出一员将领来,这员将领金盔金甲,正是尔朱荣。 尔朱荣淡淡的一笑,伸出手来,所有骑兵登时都扼住了马。 他抬头向前看去,对面的八阵图中,“陈庆之”似乎有些惶惑,不知所为。 尔朱荣看了看道:“这就是千军万马避白袍,名将大师莫自牢”的白袍军?本王今日破之必矣。” 话音未落,早有后面的军士忽然推出一辆金鼓车,车上悬了几面大鼓,尔朱荣下马,拿起一个硕大的木槌,向着大鼓敲了起来。 咚咚咚咚的鼓点频密声,像是敲击在每一个将士的心上,随着一通鼓声,所有的大魏将士仓仓仓仓全都掣兵刃在手,一个个已经跃跃欲试。 战鼓就像惊雷突然炸响。 伪陈庆之萧赞忽然有些心慌,他越来越感觉不对,强烈的不对,他找不到不对的由头。 他只是觉得不对,但是看着所部署的奇阵并无变化,麾下所有将士这个时刻似乎也觉得有某种不对,他们因为八阵图的守御无敌所产生的的巨大的自信这一刻似乎都有些崩塌。 每个人的脚下似乎都感受到震动,都感觉到心慌。 过了片刻,尔朱荣忽然一声大呼,翻身上马,马鞭一指,将士们山呼海啸一般发出呐喊。 铺天盖地的魏军骑兵们呼啸着向两翼散开。 忽然之间,轰的一声巨响,只听得天崩地裂声响,轰的一团火焰从地底冒出,仿佛地狱烈火一般,只听得轰隆轰隆声响,如大地震一般。 部署八阵图区域的地块忽然全部如天崩地裂一般塌陷下去。 地块成块成块的陷落,地下早已经中空,萧赞以及白袍军将士那里料到尔朱荣玩的这一出,尔朱荣明面上准备攻城,实际上却是将白袍军布阵的下面挖空了。 若是陈庆之本人,凭借他的军事常识,早会觉得有异。 但萧赞从无军事履历,尔朱荣又借着制造攻城器械的假消息,实际上在北中郎城下进行作业挖空,大军数万人挖地道,自然极快。 挖空之后用木柱撑住,木柱系上铁链,暂时不然坍塌,等到陈庆之的部队布阵完毕,中空地道下的将士们,将木柱泼油点燃,然后合力拽动木柱。 木柱一倒,本已中空再无支撑的地面自然坍塌。 这在兵法之中,叫做孤虚法,萧赞那里识得,八阵图中奇阵的白袍军将士们这时纷纷跌落,这一跌落,他们在地面上的方位瞬间早便随着身形的跌落不受控制。 一个个跌的七荤八素,再者下面木柱上烈火熊熊,地道中都是尔朱荣埋伏的伏兵,登时一拥而上。 血刃交加,以逸待劳的大魏军士们对正跌的仰天八叉的白袍军们发起了猛攻,魏军将士们如离弦之箭,登时迅速将萧赞的白袍军的精兵们分割为数段,首尾不能相顾。 一时之间,名震天下的源自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便这般为尔朱荣所击破。 魏军以逸待劳,地道中涌出的魏军大肆屠杀不说,在塌陷的上方,魏军骑兵们张弓搭箭,白袍军将士们又都身穿白袍,极易辨认,魏军居高临下,张弓注矢,几乎如射靶子一般。 魏军上下夹击,既从上击下,力大势沉;又甲士彪悍,横冲直突,白袍军的部队犹如长蛇之阵,刹那被阵斩数截;大乱溃散,仓促间想从坍塌的地下往上爬。 但是魏军骑兵早已经顺着坍塌方向驰下,铁蹄奔突,却哪里能奔上地面? 身后又是地道中涌过来的魏军步骑又到,两面夹击,萧赞的白袍军军队大溃;贺拔岳急引一彪敢死士沿萧赞所塌陷边路向前突;很快就冲突到萧赞前面。 萧赞的军阵正大乱不可遏制,刹那之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将令不通,待要敛兵退敌,后队已被尔朱荣拦腰击断,前后到处都是敌人,部队建制被完全打乱。 兵不随将,将不随兵;这时整个部队已经乱掉,八阵图他再想部署已经绝无可能。 萧赞这时犹自镇定,赶紧把帅旗迎风招展,这时候,白袍军乱兵看见帅旗固然聚拢,但是魏军看见萧赞所立帅旗,也如潮水一般冲上来,很快便把伪陈庆之萧赞围困数十重。 萧赞爆裂般大喝,率领左右聚拢来的诸将士卒左冲右突,尔朱荣立于于高阜处观敌,见陈庆之左突旗左,右突则旗右,魏军随将士旗语而左右攻围,萧赞左冲右突终不得脱。 身侧头颅滚滚,魏军弓箭手凭高射下,箭无虚发,萧赞左右纷纷中箭,应弦而倒。 忽然,贺拔岳奔雷一般大喝,陈庆之军如波开浪裂,贺拔岳黑槊白马,引一彪军马策马突入,贺拔岳援槊左右刺之,无不挑落下马,萧赞骤然惊觉。 白光一闪,一匹白色的战马犹如闪电匹练,迎面而来,大喝一声:“陈庆之,贺拔岳特来取汝”。 萧赞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欲提刀,贺拔岳枪如毒龙出洞。抖了个枪花,枪尖晃动,骤马前奔,哧的一声贯入一名白袍军胸膛。 贺拔岳错马而过,弃了长槊,直奔萧赞而来,萧赞忽然将面一抹,大声叫道:“将军认错人了,将军认错人了,我并非陈庆之,我只是个替身。” 贺拔岳不由得有些愕然,眼见此人绝非陈庆之,他懵逼片刻间,萧赞已经一溜烟的钻入白袍军将士中逃窜了。 那边厢,陈霸先奋力杀出重围,夺了一匹马,绝尘而去。 贺拔岳勒马,取出随身所带陈庆之画像,细细观摩,见乱军之中,萧赞忽然拽出一人,貌似陈庆之,大喊:“此人才是陈庆之。” 贺拔岳反手腰刀划出将那面“陈”字帅旗轰然斩落。 然后纵马驰突出阵,向那名酷似陈庆之的将士冲去,不论是与不是,他决意先擒了再说,再说萧赞出卖陈庆之本尊之后,转身又溜。 陈庆之孤立无援的站在那里,他武艺本不佳,射不穿札,如何能是贺拔岳对手? 二五一、救出陈庆之 这时陷在坍塌地域的众白袍军将士,眼见四周铁壁合围,几乎都丧失了斗志,纷纷丢下兵器、战旗,跪地投降,一时之间,兵戈仓郎郎已弃一地。 尔朱荣端的不愧是那个时代的杰出军事家,一战破葛荣,擒巨贼、破六镇乱兵百万;二战袭破邢杲;三战破白袍军八阵图,欲攻城则攻城,欲野战则野战; 指挥若定,无不如意,尔朱荣至此,已渐有逆天之势,逆天之人,其能久乎。 尔朱荣的麾下现在士气高涨,信心爆棚。 兵临黄河以来,几乎两个月了,尔朱荣终于等到一场久违的大胜。 这场大胜,这场大胜当然不仅仅只有一场大胜,相信沿黄河布防的元颢军队听闻白袍军全军覆没,必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尔朱荣接下来一定会胜利渡河。 拿下洛阳只在目前。 两个月时间也不算长,魏军在尔朱荣的率领下,花两个月,击败长驱直入的号称当世第一智将、注定名留青史的陈庆之,这时间应该说一点也不长。 白袍军固守的北中郎城金身告破,尔朱荣军再无后顾之忧,现在的敌人只剩下元颢,听闻陈庆之已破,元颢必定破胆,乱做一团;而尔朱荣麾下大魏军将士士气如虹,这时仿佛胜利就是手到擒来,顺理成章之事。 胜利塑造信心,信心又塑造胜利。 这时,一切都已经胜利在望,陈庆之也已经被萧赞出卖,他在人群中满眼泪痕,望着身侧的白袍军非死即残,一片片的倒下,他的心情已经恍若死灰。 他几乎忘记了闪躲,忘记了危险,好在魏军诸将这时看贺拔岳策马豁啦啦向陈庆之奔去,意欲生擒。 众人都知道贺拔岳乃是尔朱荣的心腹爱将,要立此大功,自然不再向陈庆之放箭,陈庆之自然侥幸而不死。 此刻,在路上奔突的宇文泰正骤马狂奔,忽然间他心惊肉跳,也许这是他与陈庆之之间的心灵感应,他的心忽然为之一空,然后为之一慌,忽然坐卧不宁。 他从独孤信的营中绝尘而去,便是为了要救陈庆之。 陈庆之对他而言,虽属敌国名将,但是他与陈庆之交谊已非一日,何况,他还跟着陈庆之学了不少东西,就连麾下这匹风驰电掣的名马,都是陈庆之所赠。 就冲着赠马之谊,他也不能坐视陈庆之出事。 他本来已经觉得来不及,毕竟尔朱荣大军出发至北中郎城远远早于他,但是沿路据他观察,车辙紊乱,还有大片的巨木被砍伐,一看便知道是尔朱荣大军所为。 按照尔朱荣大军的行军速度,他心中又隐隐保留了一丝残存的希望。 另外,他揣测,萧赞假冒伪劣的陈庆之有可能骗过尔朱荣等人,成为尔朱荣的首要军事目标,而陈庆之本尊说不定还有挽救机会。 想到此处,他心中觉来又有一丝希望。 很快,他便已经可以望见北中郎城的城楼,距离北中郎城不过一二里路,他这时勒马缓缓靠近。 尔朱荣用兵神鬼莫测;他看了那么多攻城器械,一时也不确定尔朱荣是否真的准备攻城,还是另有诡计,城外数千白袍想来早已部署八阵图。 他想到的那个破阵办法,他不确定尔朱荣是否也已经想到。 大约正午的时候,从北中郎城前传来地动山摇的喊杀之声,震的天地动荡,宇文泰心惶惶然,情知能否救陈庆之或者擒得萧赞都只在今日。 但他的特勒骠太快,他的一众麾下杨忠等人都未跟上,想一箭双雕并不容易。 他远远望去,城外魏军一直在鼓噪个不停,一会儿弄个云梯,一会儿推个冲车。然后,他就听见铁蹄之声,然后他就想到有一个共振的科学原理。 看了尔朱荣的部署,他越发确信尔朱荣采取的办法就是他想到的那个办法。 孤虚法。 城外突然尘头大起,得得的马蹄声卷地而来。宇文泰目不转睛的盯着城外飞扬尘土。铁蹄席卷而来,魏军大纛高高飘扬,先还是一小点,忽然就铺天盖地而来。 这些声音足以使得北中郎城下白袍军所站立的土地更加脆弱。 但白袍军对此似乎仍是一无所知。 然后他便瞧见伪陈庆之电线杆式的戳在八阵图中,惊慌失措,面色纸白。 然后,他便看见天崩地裂,匝起满地尘土,火焰从地下喷出,然后是潮水般涌至的魏军突骑张弓搭箭,然后便是厮杀震天地的声音。 然后便是萧赞出卖陈庆之,魏军忽然如波开浪裂般分开,贺拔岳白马黑槊,跃马而出,左手揽辔,骤马奔突,向陈庆之冲去。 宇文泰这时堪堪冲到陷坑前,眼见贺拔岳便要擒获陈庆之,他这时来不及想,拔出定秦剑割下黑袍,蒙住了面部,骤马忽然驰下。 特勒骠何等神速无敌,刹那之间,便驰至陈庆之身旁。 他后发先至,几乎与贺拔岳同时赶至陈庆之身边,特勒骠贺拔岳却不识得,但是宇文泰的身形,瞒贺拔岳却瞒不过,贺拔岳不由得一怔。 在贺拔岳这一怔之间,特勒骠已经抢过贺拔岳马头,宇文泰轻舒猿臂,将陈庆之轻轻提上马背,再一揽辔,特勒骠两个箭步,已经到了陷坑边缘。 宇文泰一提辔绳,那马忽从陷坑中涌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地面。宇文泰如从云雾中起,守在宇文泰正面陷坑边地面上的一些将士不料特勒骠如此神骏,登时有一排将士吓得跌扑在地。 特勒骠从众军头上掠过,后蹄又带倒数人,有几骑军士攒槊来刺,宇文泰挥动定秦剑,一剑横扫,登时喀啦喀啦众槊齐断。 众人见他神勇无比,一时都不敢拦阻,魏军陷坑地面的军队登时如波开浪裂,宇文泰骤马奔突离去。 这时,早有神臂营的将士弯弓搭箭,但是特勒骠太快,刹那间便逃出了射程之外,转眼之间,便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这些事情全都发生在斯须之间。 贺拔岳在身后,目送着宇文泰离去,他其实已经认出宇文泰了。 宇文泰再蒙面,但是定秦剑别人不知道,他是熟悉的,他与宇文泰目光接触的时候,宇文泰分明不看他的眼神。 他叹了口气,擒不了陈庆之,这一战不免美中不足,但几乎白袍军也可以说全歼了,方才宇文泰强抢陈庆之,众目睽睽之下,至少也能见证他不是故意放纵人被抢走。 这时,陷坑之中还有零星的战斗,还有个别白袍军死战不降,众军一起鼓噪,正在加紧剿灭。 贺拔岳大呼道:“军事大要三也,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降,不能降则死,弟兄们,歼灭这些岛夷,一个也别放过。” 话音未落,他策马挺槊,将一个正在苦苦鏖战的白袍军刺死,那白袍军将士这时整个白袍都已经像血水中捞出来一样,贺拔岳一槊刺了个通透 二五二、与陈庆之在乡间的一天一夜 羊肠小道上。 夜幕降临,黑暗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向着天地笼罩过来,宇文泰载着陈庆之纵马奔驰,陈庆之坐在宇文泰身后,他本来伤痕累累,这一颠簸,伤势更甚。 宇文泰策马缓辔:“吁。” 他纵身跃下马来,又小心的将陈庆之接下马来,找到一处草丛,将他放置在草丛中。 他趴下来,贴着地,侧耳谛听,听不见什么动静。 陈庆之望着他,向他招手。那匹特勒骠显然还恋旧主,在陈庆之身边用头拱着,不时的发出秃噜秃噜的声音。 宇文泰走近,陈庆之艰难的露出笑容,道:“谢谢你,黑獭,我又欠你一条命。”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义所当为罢了,节下不用这么客气。我在节下军中叨扰那么久,节下教战、赠名马、帮我培养兄弟。凡此种种,理须报答。” 陈庆之伸出手,摸着特勒骠的马脸,那马更加亲昵。 陈庆之不由感叹,道:“要不是我把特勒骠送你,今日说不定特勒骠就救不了我了,人生有时候真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啊。” 宇文泰笑道:“您要是有特勒骠,早逃出去了,还能轮得到我救你?” 陈庆之摇了摇头,道:“我被二殿下所赚,如果特勒骠不是赠给你,特勒骠早就是二殿下的了。” 宇文泰心想,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陈庆之后来连自保都不可得,萧赞定然是抢了他的名马,碰到今天这场面,说不定早就逃之夭夭了。 见陈庆之居然还称呼萧赞二殿下,他不由得有些佩服陈庆之的气度,道:“这厮害了节下,早已并非节下的二殿下了。” 陈庆之叹了口气,神情萧索,道:“他害或者不害,北伐终究是会失败的。” 这话,宇文泰其实一直想对陈庆之说,但他终究没有说,还是陈庆之自己说了出来,陈庆之望着宇文泰,挣扎着跪在宇文泰身前,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 宇文泰赶紧弯腰扶起,道:“节下,你这是做什么?愧煞我也。” 陈庆之抬起头来,眼中泪光莹然,道:“黑獭,这是救命之恩,陈庆之这辈子结草衔环、当牛做马,都不足以报的救命之恩。”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不远处,有两盏鬼火一般的亮光,那是农村的农户已经点燃了油灯。 宇文泰搀着陈庆之,也不纵马了,揣测那里距离这并不甚远,当下便循着亮光走过去,陈庆之的状况需要找一个地方安静的休息。 这一天,对陈庆之来说,是打击很大的。 这一天,他的白袍军几乎全军覆没,这是他一生心血,这种打击,比萧赞对他做的那些事情打击更大。 过了不多久,他们便到了那家农户跟前,那农户也是个汉人,看着似是忠厚之人。见陈庆之依稀汉人装扮,宇文泰又给了一锭金子,当下老实不客气收下,收留了二人。 经过一夜调养,陈庆之的伤势已经大大减轻,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只是脸上脖子上伤痕犹存。伤势已经微见好转。 宇文泰这一夜几乎也是衣不解带的留在床边伺候,令得陈庆之大为感动,慨叹宇文泰虽然身为北人,但是难得之处较不少南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宇文泰见他伤势略好,当下问起那日他与萧赞相约之事。 陈庆之当下简要说了,那日萧赞约他,先是问他为何萧衍不再增兵?陈庆之对此自然是难以回答。 后来又问道羊侃何以中途转向,径直向建康方向去了,而不是来洛阳与陈庆之汇合? 这些问题,都是本该大梁朝廷回答的问题,陈庆之自然是虚与委蛇,并未深谈,后来萧赞又劝陈庆之杀掉元颢,说他得到情报,元颢密与临淮王元彧、安丰王元延谋叛梁。 元颢终究是魏人皇帝,洛阳又是魏国数十年经营,大家都不肯受制于大梁。 陈庆之知道萧赞所言大半属实,其实就是萧赞不告诉他这些,他自己都能感受到,他虽然知道萧衍可能不会再派兵,但是萧衍皇帝这人很投机。 萧衍先前不肯派兵,是因为萧赞既然不忠,那么洛阳自然无法夺取,无法夺取派兵送死自然是得不偿失。 但是自从陈庆之取得荥阳大捷,轻取洛阳之后,大梁建康那边似乎又传出消息,有意派兵,陈庆之当日得了这个消息之后高兴非常,便与元颢商量。 当下还郑重其事的上了一封书给元颢,写道:“今远来至此,未服者尚多,彼若知吾虚实,连兵四合,将何以御之!宜启天子,更请精兵,并敕诸州,有南人没此者悉须部送。” 这封书载于《通鉴》,只不过这里面的天子乃是梁武帝萧衍,其中提了两个增兵办法,一个是向大梁请兵,一个是征发大魏本地的汉人当兵。 不过,元颢心中想到陈庆之兵不出数千,已自难制;更增其众,自己哪里还能约束得住? 当下坚决不同意,当下瞒着陈庆之给萧衍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到:“今河北、河南一时克定,唯尔朱荣尚敢跋扈,臣与庆之自能擒讨。州郡新服,正须绥抚,不宜更复加兵,摇动百姓。” 萧衍本来进兵的心思就不那么坚定,接到元颢这封书信之后,立刻就把所有的兵都给停了。 这些事情,陈庆之都原原本本知道得一清二楚,不待萧赞告知,但他也颇无奈,洛中南兵不满一万,而羌、胡之众十倍。 形势发展到这个局面,北伐其实已经注定失败了。 元颢作为间谍头子,自然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在筵席之间,便劝陈庆之道:“将军威行河、洛,声震中原,功高势重,为魏所疑,一旦变生不测,可无虑乎?” “不若乘其无备,杀掉元颢据有洛阳,然后征发北地汉人,赋予军籍,汉人豪杰之士甚众,此千载一时。” 萧赞的这条计策,陈庆之并未采纳,元颢是他所立,虽然昏庸无道,但是亲手杀害,他却没这般残忍。 随后,因为他直接拒绝了萧赞的建议,再之后的事情便是他为萧玉嬛所制,然后被萧赞易容了,好在萧赞为了指挥方便,还是将他易容藏在身边。 宇文泰听罢,唏嘘不已,这些事情,其实不待陈庆之说,凭借形势推理也能推理出来。但亲耳听闻,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陈庆之的失败,其实归根结底与兵法关系不大,而是政治的必然失败。 宇文泰接着将自己如何知道他被萧赞掉包之事约略说了一遍,只是掠过了和萧玉嬛度过了几个不提。 两个人谈得正是兴起之时,房主忽然回来,拿了一副肖像画,道:“你们在这可藏不了多久了。”宇文泰定睛一看,却原来乃是尔朱荣颁下的缉捕陈庆之的海捕文书。 两人一时都是大震,情知在此地逗留也不能良久。宇文泰见那农夫并未出卖自己与陈庆之,大喜之余,又赏赐了一枚金锭。 他看了看陈庆之,道:“节下,我帮你易容吧,你看如何” 陈庆之淡淡一笑,道:“好,咱们不能连累人家。” 宇文泰微微笑道:“易容之后,你便在这待着,我已经与主人家说好了,你养好伤,大概需半个月,一切的吃穿用度都帮你付过了,好好静养,伤好了便回建康。” 二五三、多情自古伤离别 陈庆之惨然的笑了笑:“一切但凭安排了。”他在北方,本来就人生地不熟,来了洛阳之后,洛阳四面受敌,总共才在北方呆了两个月而已。 这两个月,还都困在洛阳了。 宇文泰早已有心,当下掏出一副度牒,变戏法般的变成一件袈裟,陈庆之不由得有些愕然,宇文泰笑笑,道:“得委屈节下暂时做一段时间僧人。” “不知节下对僧人的律戒、言辞熟悉否?” 陈庆之点了点头,他跟随的萧衍皇帝就是个皇帝中的僧人,做皇帝做到经常出家,然后大臣们用钱把他赎回重新做皇帝。 假设说南北朝的时候,大江南北有什么共同点。 那么无疑,和尚多以及寺庙多,是南北朝唯一的共同点。佛教文化极其昌盛,陈庆之成天跟着念阿弥陀佛的萧衍皇帝自然对佛教十分精熟。 宇文泰见他点头,道:“那就好办了。” 陈庆之本来这些日子遭萧赞软禁,形容已经与海捕文书上有有些脱节,只是那个农夫因为陈庆之这两日都住他家,所以能瞧出来。 这一扮了僧人,带了戒箍、度牒,再想辨认出来便没那么容易。 宇文泰如今的易容术也颇不错,算是熟能生巧,虽不如萧赞那般高明,但是经过他巧手这般部署一下,形容已然大变。 待到这一切都办妥当,转瞬之间又过了大半天,宇文泰心想陈庆之这边也没什么挂碍了,当下准备离开,但心中又隐隐有些不舍。 他与陈庆之算不上多深多深的交情,也算不上多久多久的友谊,但是男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不是以时间长短、深浅来衡量的。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他与陈庆之这短短一年来相识,他深深知道陈庆之是个不错的人,不过,这一次离别,也许他们日后再也见不到了,彼此天涯海角。 他会在关中大展拳脚,而陈庆之再也不会有第二次北伐机会。 想到此处,他紧紧的抱住了陈庆之,久久不忍分开,陈庆之自然也是心有所感,道:“这一别,只怕再无相见之期了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起什么,道:“陈霸先也逃出来了。” 陈庆之点了点头,他知道尔朱荣困不住陈霸先,宇文泰道:“以后最好劝他远离朝廷,大梁朝廷不稳的,最多二十年内,便会倾覆,到时候陈霸先有机会。” 陈庆之道:“哦,你还会卜卦算命了?” 宇文泰笑了笑,道:“天时人事如此,可以知之。” 陈庆之淡淡一笑,道:“我也有话赠给你。”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节帅临别赠言,可见贵重,黑獭当洗耳聆听。” 陈庆之道:“先前我总觉得天下英才,荟萃于南方,但这次北方之行,看的出来,北方人也很聪明,不过,很多人也是小术而已,皆非大道。” 宇文泰问道:那何谓大道? 陈庆之道:“以仁德为心,辅之以聪明,方为大道。一个人聪明而心术坏了,终难成就。谋略这东西,若不能以仁心仁术为根本,到头来害人害己。”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节帅,谋略也分善恶吗?” 陈庆之断然点头道:“谋略当然分善恶。善谋者,报国保身,恶谋者,害国亡身,你我分别在即,你日后定当牢记我这句话。你要想成大功业,便要仁德。” 宇文泰很郑重的点点头,道:“节下所言极是。” 临别之际,虽然两人都有千言万语,但是终究还是不得不分开,宇文泰望了望陈庆之如今光葫芦瓢一样的脑袋和僧人装扮,不由又悲又喜。 上苍仿佛不忍见人类间的朋友临别,这时也降下倾盆大雨。后来南史载陈庆之遇山洪奔败,全军覆没,却不知这时虽然大雨倾盆,实际上陈庆之早已败没。 是日下午,宇文泰重回北中郎城,北中郎城早已经人迹渺渺,尔朱荣大军早已撤回黄河沿岸,此时,尔朱荣后方再无掣肘,他可以专心渡河。 长河上下,守御本来不易,如今尔朱荣专心一致,洛阳岂能守住。 洛阳城,北据邙山,南望伊阙,左瀍右涧,洛水贯其中,东据虎牢,西控函谷,四周群山环绕、雄关林立,因而有“八关都邑”、“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之称; 而且雄踞“天下之中”,东压江淮,西挟关陇,北通幽燕,南系荆襄,人称“八方辐辏”、“九州腹地”、“十省通衢”。另有传说洛阳是中华大地的龙脉集结之所。 这本来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可惜,宇文泰这种没有任何基础的,却只能眼睁睁的望着尔朱荣或者高欢在这块土地上争衡。 唯有趁着群雄都在洛阳龙争虎斗的时候,他去长安打下基础,当然,长安基础也不易得。 尔朱荣并非短视到看不见长安,高欢也并非短视到看不见长安,只是相对而言,如今对他们来说,洛阳更加重要,洛阳乃是政治中心,得洛阳可号令天下。 尘埃落定的那天,尔朱荣肯定会派人入关,如果宇文泰先在关中立功,已经打下基础,那么一切将来都好说。 这时,北中郎城外,白袍军的尸体犹在,他心想,长孙、杨忠等人应该不会随着贺拔岳等人返回黄河了,大家寻不见他,有可能会在隔壁的市镇等候。 他逡巡了一圈,确信没半个人影,然后向最近的市镇走去。 在市镇里,他一家一家的客栈找过去,找到第三家的时候,便见长孙无垢正在门口焦急的张望,宇文泰不由得大喜,进去一瞧,只见宇文导、杨忠、全旭等众人皆在。 众人见了他,也是欢喜无限。 这其中最高兴的自然还属长孙无垢,他淋了雨,无垢迎向前来,也没什么话,拽着他去她房里,帮他脱去外衣掸掸灰尘雨水,又去给他端好吃的,又端上茶水 看着她的背影,他的眼睛湿润了。 长孙无垢是何等骄傲的一个女子。 她忙来忙去的走着,从后面看已经像一个家庭主妇,她打开包裹,他一看,包裹里都是他的衣服,宇文泰向前,从后面紧紧抱着她,良久,不说话…… 她的身上都是香气,那种馥郁的芬芳。 长孙无垢的心一阵狂跳,道:“你有事要跟我说!” 宇文泰不知道如何出口表达内心此刻的激动,半晌,直截了当:“你真好。”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她心里其实也有百感交集,甚至还有害怕。不过这种害怕是喜悦的害怕,这是她第一次有意识的被他抱住。 虽然之前,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也把她当了夫君。 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在清醒的情况下有过分亲昵、亲密的举动,宇文泰这一抱,抱住了她的胸口,不但抱得她的心房怦怦直跳,也抱得她满脸绯红。 她强自镇定,过了半日,却只静静的吐出几个字:“你待我好,我就待你好。”,她能从宇文泰的眼里读出什么,读出解释,读出炽热,读出必须,读出男人的。 二五四、入关前的最后一个会议 她从他的怀抱中扭转身子,她看见他的眼睛火红,充满炽热,她蛇一般的在他怀里挣扎,她越挣扎他越加抱得紧, 她有些慌。 睡梦中的夫妻之事,她没那么慌,但是情形状况下她紧张的心房蓬蓬跳。 她的脸几乎红的能够沁出水来,道:“你干什么?这可是白天。” 宇文泰哈哈一笑,情知她肯能想到什么,当然故意不放,道:“白天又怎么样,你是我夫人啊。”长孙无垢锤着他的胸口,道:“坏蛋,坏蛋。” 宇文泰这才放开了。 他草草的吃过,道:“我还以为要花大力气才能找到你们,救陈庆之走得太急。” 长孙无垢摇了摇头。道:“你放心啦,我每天让阿导都去北中郎城看看,我知道你肯定要回来。再说了,这也没等多久,我是预备在这里等上十天的,这才第二天都等到你了。” 宇文泰道:“我担心你变成望夫石。” 当下将自己救陈庆之的事情备细说了一遍,长孙无垢道:“化妆成僧人逃去很好。” 宇文泰见她眼睛还是红红的,走过去又搂了搂,她身上实在香气馥郁,充满诱惑。 长孙无垢道:“我们日后尽量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宇文泰道:“好,不过”他皱了皱眉,道:“也有不得不分开的时候,比如打仗,比如你怀孕了,大腹便便,我总不能带你上战场,那太残忍了。” 长孙无垢道:“我说的是尽量,即便分开,只要你对我不变心,我们一定能够再见面。山,阻不住我眼,水,淹不过我心。你只消轻轻一叹,我便飞来你的身边。那怕是刀子做的路,火海铺的路。” 长孙无垢由衷的相信:“我的男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迎我” 她猜中了这开头,也笃姓这结果。 宇文泰也点点头,爱,没有什么挡得住。 长孙无垢道:“你记住,你有你的天下,我,只会助你成功,总有一天,你和你的天下融为一体,而我也与你融为一体。总有一天,成就那传说,成就那不朽。” 宇文泰紧紧的拥住长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轻轻的吻着她的脸,她的眼,恨不得能够穿越形体,吻到她的神魂。 两人又再相拥了一会儿,宇文泰松开她,然后道:“你去通知杨忠他们过来开个小会,咱们协商一下,入关之后从哪儿入手。我先写封信给贺拔” 提到贺拔岳,长孙无垢想了起来,道:“贺拔对你真好。” 宇文泰道:“怎么说?” 长孙无垢道:“忘了跟你说,贺拔让我告诉你,他不怪你救走陈庆之,让你不要放在心上,到了关中,咱们可以打着他的名头行事。” 宇文泰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贺拔岳是真的对他很好,他自然也知道前日救陈庆之,贺拔岳认出他来。 这本来是贺拔岳的一个天大的功劳,试想“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庆之如果被贺拔岳擒获,贺拔岳脸上该何等荣光? 贺拔对他,确实如待亲兄弟,甚至胜过亲兄弟。长孙无垢说完便去找杨忠他们,宇文泰则坐下写信给杨忠,将今后的想法与杨忠座谈。 便招呼杨忠等人过来开会。 过不了多久,杨忠、耿豪等先后走进了他的房间,这次会议,算是他们入关前的最后一次会议。由于有了贺拔岳的保证,宇文泰觉得这次会议以及接下来的行动一定会很成功。 关中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 关中现在皇帝就有两三个,一个叫万俟丑奴,萧赞的叔叔就是跟他混,萧赞的叔叔萧宝夤之前也自称过皇帝,但是后来称帝失败,被长孙稚给打残了,于是投靠了万俟丑奴。 万俟丑奴主要盘踞在岐州,长安一带;任命萧宝夤为太傅,占据高平第一,即今日的宁夏固原一带。 还有一个叫王庆云,也称帝了,王庆云占据的是陇上,也就是今天的甘肃一带。 夏州还有宿勤明达,夏州在今天的延安内蒙一带,首府化政郡乃是今天的延安靖边县。 这些势力分割占据关中陇右,除了这些势力之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势力,啸聚山林的,还有一些汉人趁着关中混乱,朝廷混乱管制失效,私自成军慕兵保卫乡土的。 如盘踞原州的陇西李氏族人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便自有兵,他们自称是西汉名将李陵的后代,文武兼资,反正关中乱,这三兄弟又聪明,又有一点钱,所以自己募兵。 总的来说,关中各种势力所在多有。 还有一些土匪如万俟道洛等等。总之所在混乱。 长孙无垢这时不知从哪里捧出来一些军报,全都是他父亲当年西征关中留下来的,分享给众人看。多半是关中各州的具体情况、民风、赋税、山川地形等等。 对于宇文泰而言,眼下就这么些人,进入关中的第一步应该怎么做?选择在哪里突破?这是个关键节点,不过有一点大家是赞同的,应该先攻取一县,作为立身之本。 眼下,他们人数很少,宇文泰、杨忠、全旭、李泉、宇文导、长孙无垢六人而已。 不过,后续长孙稚会陆续派人前来,加上关中现在也还有少少一些官军是为洛阳效力的,只不过因为关中贼势太大,这些效力的官军一个个龟缩在各城而已。 贺拔岳应该稍后也会谴一些人前来襄助,所以人员的问题不是太大的问题。两者合流,应该足有数百人,数百人控制一个县城,足够。 一个县城,也不会引起关中这些反贼的注意,然后便可以募兵。 如果放开禁制,鼓励汉人参军,应该会募兵数千人,然后攻取州府,占据一州,便可以发兵四向击贼。 长孙无垢道:“我父王所派遣到时候前后会有近二百人,会分散潜入关中。我们得通知他们在哪儿集合?” 长孙无垢的这个问题其实正是宇文泰要求众人研究的问题,资料都在各人手上,各人这时都在看资料,寻找在关中创业的合适地点。 长孙无垢道:“我父王也高薪聘请了綦毋怀文,赠给他一座大宅,命他给咱们铸造宿铁刀。” 宿铁刀的威力关中这些贼寇目前还不知道,但是在洛阳一带,随着元天穆、尔朱世隆的战败,宿铁刀的声威已经远播,这次尔朱荣大破白袍军。 尔朱荣特意打扫了战场,将所有宿铁刀都收拢了,调拨给尔朱兆、尔朱世隆、尔朱天光等尔朱一脉将领。 宇文泰一直觉得很可惜,这些宿铁刀没法占为己有,白白的便宜了尔朱荣他们,但听长孙无垢这般一说,以綦毋怀文的铸刀速度,想来到时候大家都有宿铁刀用,当下不由大喜。 杨忠忽然抬起头来,道:“明公,我有一个建议。” 宇文泰见杨忠没怎么看资料,忽然想到这货正是关中人啊,关中情况他最门清,甚至,杨忠应该比长孙无垢更有发言权,长孙无垢只不过因为父亲曾征讨关中。 但杨忠却是对关中了如指掌,因为杨忠虽然出身武川,但是后来长大之后,父亲回关中华阴买了一所宅子,他在华阴待了几年,逢人也自称弘农华阴人。 不过,这时的华阴已经不归弘农郡管辖,而是归华州刺史府管辖,弘农因为与北魏先皇帝拓跋弘相冲,也改成了恒农。 杨忠似乎是筹谋思虑已久,道:“明公,咱们不如攻取华阴县。” 华阴县是杨忠的老家所在地,杨忠对华阴应该是最为知根知底 二五五、定策取华阴 夺取华阴县,对宇文泰来说,有利的一个态势在于华阴县是杨忠的家乡,但是夺取华阴县也有一个不利的因素是华阴县距离华州极近,不足百里。 华阴县衙与华州州府并不在一处,华州刺史府邸在今日的陕西大荔县附近,从华州发兵,轻骑不过半日便可驰至华阴县。 华州领华山郡和白水郡两郡之地,华阴县归属华山郡管辖。 夺取了华阴县,除非接下来迅速控制华州刺史府,否则极有可能迎来华州讨伐,由于华阴是州府所在地近畿,华州的贼军部属极有可能不会坐视。 但夺取华阴自然也有好处,如果能就近图谋华州,一鼓而下。 财政和兵源都远远超过一个县城,到时候开仓放粮,募兵,对于迅速增加宇文泰的实力大有帮助。 而且,夺取华州后,如果低调,有可能也不会招致敌人讨伐。华州在关中而言,地理位置不算是特别重要。 如果夺取华州后,暂时不打出官兵剿匪的旗号,相当于华州内乱,敌军说不定麻痹大意也未可知,未必来争取华州控制权,关中本来就一片乱纷纷。 华州如今为万俟丑奴麾下万俟从龙所占领,对于万俟从龙这个人,宇文泰素来未闻其名,一时也不测深浅。 只知有兵众约八千人。 众人分析了一通利弊,有些委决不下,最后的抉择权落在宇文泰手中,宇文泰也有些为难,毕竟人数太少,他思量了片刻,众人都知道这个决心不易下。 宇文泰踱着步子走来走去,这是公元529年,他现在走的这一步,其实已经是历史并未记载的一步,按照历史记载,他本应该和贺拔岳一同入关才对。 按照历史记载,他的妻子应该没有姓长孙的才对。 但这些,他已经无暇考虑,想了片刻,他眼神终于坚毅,坐了下来,道:“咱们就攻取华阴县,不过,大家先化整为零,我们悄悄潜入华阴,然后摸清楚华阴县底细,里应外合,先取华阴。” 众人这时也无他策,唯有赞同。 领袖的作用本来就体现于最后决策拍板权以及关键时候的定策之功。 众人商议罢,都赞同此策,于是各自回房休息,这时天已经黑了,于是宇文泰又叫了一桌菜,叫了几大坛子酒,直接搬来房间,众人为明日入关痛饮竟夜。 创业之初,人不觉累,饮酒半酣,众人又掷骰子。 不知不觉间,便已天亮,众人俱各回屋,小憩了一番便即出发,中途打尖了一宿,次日下午,他们便已经抵达华州境,华州境内安堵。 几个人毫无压力便混进了华阴县。 宇文泰此时手上几乎没有一兵一卒,只有一些在乱世中企图建功立业的一些攀龙附凤之徒相从,他和长孙无垢如果不算在内,一只手数的过来的五个人而已。 但此刻这个惊涛骇浪的创业历程已然开始,这个历程从他们的会议,从他们进入华阴县已经开始了,作为首义者,成功了他们将来自然是元老,是功勋,但是失败了,也是首领无余。 进驻华阴县的第一个夜晚,宇文泰和长孙无垢住在客栈。 这一晚,宇文泰的工作主要是读书,读各种各样领袖创业史,有刘邦的、刘秀的、刘备的、刘裕的、曹操的、拓跋珪的等等等等。 摆在他案头的是《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十六国春秋》等等一系列创业史。 宇文泰看着各种创业史,刘邦、刘秀创业的兄弟貌似也不多,刘邦尤其少,萧何张良韩信陈平而已,张良、韩信、陈平还不是事先加入的,还是中途加入的。 他想想看自己貌似有一些,杨忠、全旭、李泉、耿豪等人忠心程度似乎也不错。不过杨忠将来不可测,这人文武双全,是必须用好且压制的,全旭忠勇,将来可当方面,但还是要锻炼。 李泉也是勇武过人,略有一些女色之好,但年轻,将来可造就。 不过,似乎也还缺少一些关键的人物,家贫思良妻,国难思良将,这时候,需要一个人来拨开云雾见青天。还是需要张良、陈平一样的谋士。 宇文泰怅然:“我滴张良,我滴陈平,你们在哪里?” 长孙稚家族可是做他的萧何,为他转运馈输。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长孙无垢,无疑,他是幸运的。 长孙无垢的身子无疑对他有极其巨大的诱惑,这是合法的、得到许可的、且随时可以让他到达极乐境界的身体,但是,他和长孙无垢达成了一项约定,要让快乐来的更猛烈一些。 他准备在成功拿下华阴县的晚上他们开始彻夜狂欢,现在他暂时压抑自己的欲念。 长孙无垢也赞同,目下还不是夫妻俩寻欢作乐的时候,长孙无垢还提了一条建议,这条建议也让宇文泰倍感欣慰。 那就是哪怕他们顺利拿下华阴县,他们日日腻歪,但长孙无垢建议暂时不要孩子,长孙无垢的想法是小东西还是他的原配妻子,她并不想抢她的名分。 她也还年轻,现在也是战乱频仍,创业之初。他们接下来有可能会颠沛流离,没那么稳定,也没有生孩子、养孩子的环境,所以暂时不生养,这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则是给萧东奇时间,萧东奇终究会归来,如果归来,她会在萧东奇有了身孕之后再备孕,尊重萧东奇是宇文泰的首位妻子。 宇文泰大是感动,长孙无垢如此贤德,他是想不到的,一个女子,如此无私,如此心胸,谁能与争? 不过,这当然也不是无限期,万一萧东奇这辈子再也不回到他怀抱了呢?长孙无垢总不能一辈子不要孩子,两人约定了一个时间,五年之内。 五年内,宇文泰应该在关中也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而且,那时候,萧东奇一定已经出现,也一定会做出选择,是回到宇文泰身边,或者另字他人了。 除了与无垢的约定,他其余的生活都是从书里疯狂汲取知识。 同时就众人的分配使用做了一些部署,入华阴城的前几天,全旭、李泉扮做猎户,去华阴县衙县令府中,献纳野味,顺便了解一下县令何许人也,有什么爱好和弱点。 再调耿豪、宇文导,扮做粜米客人,推辆车子,华阴县各门出入,查看华阴县的禁防守备情况。 城中何处可以放火,何处可以伏兵,都委杨忠细细看过了,宇文泰与长孙无垢则负责接纳长孙稚派遣来华阴人员和贺拔岳派遣来华阴人员。 到达的人数达到200左右,便开始攻占华阴县城。到时候埋伏部分人在城外,扬烟拽尘,造成尘头大起、千军万马的假象,城内顺火纵火,里应外合,夺下华阴县城,应该不难。 也就在这几日间,他们开始陆续听到洛阳方面的消息,尔朱荣的部将贺拔胜、尔朱兆于硖石渡越过黄河,生擒了元颢之子元冠受。 黄河防线一破,元颢便开始逃跑,但是跑了不远便被生擒,已于洛阳枭首示众。 尔朱荣成功拿下洛阳,几乎兵不血刃,元颢进据洛阳,凡六十四日,归于失败,而萧玉嬛不知所终,孝庄帝回銮 二五六、入关第一战 在他们到达华阴之后的一周内,陆陆续续的贺拔岳派来打支援的有一百人,长孙稚派来的有两百人,这三百人都是分散分批进城的。 从派遣人数上看,岳父好过兄弟。 但其实情况稍有不同,贺拔岳麾下毕竟隶有军籍,每天点卯都是要按花名册点人应卯的,而况,现在尔朱荣才刚刚攻取洛阳,军中多务。 这一百人,多半执行完华阴的任务还要回洛阳去。 而长孙稚的这一百人,多半是王府亲兵以及家丁,他们不需再回,留在这里完全支持大小姐的任何行动,只不过令李泉有些失望的是,长孙无尘这次并没有来。 随着长孙无垢与宇文泰的情款日好,李泉勾搭长孙家二姑娘的事情也有了些眉目,也正因为有些眉目,而姑娘没来,李泉大为失望。 除了两百人的兵力免费赠送外,长孙稚还解来了宇文泰所需军费一千金,这一千金算是他们这次起事的本钱。 这一千金也是由个人分散带来的,交由宇文泰分配。 宇文泰不由得大喜,一方面有了钱粮,自然好办事,另一方面,便看这一千金,也足见得长孙稚麾下号令严明,军中皆非贪财之士。 二百人分散携带一千金,顺利到达华阴,分文不失。 要知道在这种乱世,其实每个人只要取一些金,藏匿起来,躲到村寨之中,本可以高枕无忧。 但这些人无一人这么做,足见均为心如金石之士。 他们有的入住在客栈中,有的住在亲友家中,有的住在杨忠家里。 杨忠父亲在华阴置办的老宅犹在。 只不过荒废良久,只有几个老仆在,杨忠525年被掳去梁朝,他老爸526年战死,随后两年,杨忠的母亲经受不起夫死子失的打击,也去世了。 老宅随后就留下几个忠仆,也无收入,勉强摆摊撑持度日。房宅之中几乎该变卖的都变卖了。 杨忠回来这几天,几个忠仆几乎疑似在梦中,他们本以为杨家少爷已经死了,不料少爷居然活生生的又回来了,于是一个个痛哭流涕。 宇文泰将三百兵分两百给杨忠,令他与耿豪带出城外,给一百金让他买马以及配鞍鞯,辔头,另外,他有一封亲笔信也托杨忠带给一个叫王盟的人,七日内办妥,七日后配合夺取华阴。 一百兵分散于城内,由宇文泰亲自领导。 宇文泰之所以让杨忠寻找这个叫王盟的人并附书信,是因为王盟在华阴城外,带领了一支游击队,说是游击队,其实可以说是流窜的官兵,人数不是很多,大概三四百人。 这三四百人,人数虽然不多,但宇文泰听闻王盟这个名字几乎是喜不自胜。 然后,他迅速的找来资料,问了王盟的一些情况,然后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这个王盟,便是他认识的那个王盟,他甚至在还是孩提时代就认识他了。 因为这个王盟是他的亲舅舅,辽东人。 王盟和姐姐一起流落在武川镇,姐姐随后成了宇文夫人,而他在六镇起义的时候被起义军裹挟,后来传闻到了关中,但是近年来失联。 宇文泰再也料不到亲娘舅竟然会在华阴附近打游击。 由此而言,一切几乎都是天意,他如果不认识杨忠,那么这次未必会选中在杨忠的老家华阴搞事,如果不在华阴,他可能就未必能够联系上自己的舅舅。 长孙稚的赠金、舅舅的出现,贺拔岳的援助、种种都是好事,由此而言,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他几乎已经可以推定华阴必然是囊中之物了。 王盟率数百人主要活动于华山、华阴一带,到处打游击,居无定所,万俟丑奴在岐州建立伪政权称帝之后,也曾派人招降,但王盟宣誓效忠洛阳孝庄帝,固守不降。 而万俟丑奴因为他人数太少,不降也没有当回事。 朝廷也无力顾及他们这些散落在关中的散兵游勇,几乎是任其自生自灭,自从长孙稚的征西部队退出关中之后,这些人的生存环境更加艰难。 一时城邑都被万俟丑奴、宿勤明达、王庆云等乱民领袖占据了,王盟只能率着他的劫后余生的残部流窜。 对宇文泰来说,亲舅舅的队伍,应该和他的队伍没什么两样。 而且亲娘舅并非委身于关中那些逆贼,而是继续在关中为朝廷领导星星之火,这也让他很欣慰。 常言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舅父大人在已经沦为匪区的关中,就算投身贼军,他也不会求全责备。 何况舅舅还忠贞自守,他打算接纳舅舅的部队,历朝历代的革命队伍,都是这样容纳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小股部队逐渐壮大,最后倒海翻江卷巨澜的。 杨忠出城的第三天,就和王盟取得了联系,奉上了宇文泰的亲笔书信,第五天头上,王盟留了两百人给杨忠,自己带了两百人也扮做商贩、菜农等悄悄潜伏进了华阴。 甥舅二人见面,不由得唏嘘悲叹。外甥看娘舅身材壮大,相貌威严粗猛,一看而有将军气质,带兵工作有一套,所带随从也是精壮大汉。 舅舅看外甥则早已非非昔日流着鼻涕的少年,而是早已经生得面如冠玉,与长孙无垢一起,更是如同一对璧人,大是欣慰。 自从六镇起义爆发,宇文泰与三哥辗转南下,舅舅身入关中,一家人天南海北,失去了联系,彼此都想不到能够在此重聚。 然后,宇文泰又为王盟引见了长孙无垢、宇文导、耿豪、全旭、李泉等人,王盟一时大为欢喜。宇文导对这个舅爷爷也还有印象,一家人见面格外欢喜。 当下舅甥两人合兵一处,城内是宇文泰百兵加王盟二百军,城外是杨忠两百军加王盟所部两百军,共七百军。 宇文泰这是第一次独力策划,独力攻城,仍恐兵力不足,暂时犹寝兵不动,人皆不能测其度,日间,遂与王盟二人多做檄文。 檄文内容曰:“大都督贺拔岳奉孝庄帝、太原王命,率百万兵从洛阳来,镇压各路反革命。” 命捷足士兵多持檄文,城外到处抛洒,又于城内于百姓所在坊市秘密传言:“尔朱荣于河北、河南数千人破葛荣百万大敌,破元颢、陈庆之白袍军,今天下诸贼已破,大军已秘密入关。” “今遣贺拔岳率百万大军将至,势不可挡,沿路幺麽小丑无得阻逆,阻之者糜,逆之则碎,速降者得活。” 之所以伪传贺拔岳入关,而不是宇文泰自己,是因为宇文泰自己暂时还没名头,恐怕起不到振奋民心、及激励人心的效果。 于是街坊酒肆之中,百姓们搬着手指头一路计算,数千人击杀百万,百万人当击杀几何? 结论是:关中不够尔朱荣砍的,尔朱荣派遣贺拔岳如果进攻关中,关中必然平定。 与此同时,趁着高欢这时还没对关中打主意,也好好的编排了一些高欢的谣言,一些还算是有根据的谣言,比如高欢任人唯亲,麾下窦泰、段荣之流都是裙带关系,高欢好色云云 这些预防针与蛊惑言语同时进行,以至于华阴城中百姓逐渐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但华阴城中的贼军还蒙在鼓里,华阴县令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皆毫不知情。 这些檄文在华阴传了数日,华阴民间已经大震。宇文泰见民心已然浮动,遂决定起事,起事的时间定在公元529年农历七月下旬某日的夜间。 城外杨忠与耿豪等人在夜色之中开始行军,派兵趁着夜色逼近华阴县。 他们命令士兵燃起火把,每名士兵手持丈余横木一根,横木上绑十余火把。 四百军士搞定数千近万个火把。一时之间,华阴界内,熊熊的烈焰照耀于县城之中,映红半天,史称“光炎烛天地。” 二五七、入关第一战2 华阴县杨忠家中,这时已经成为宇文泰夺取华阴第一战的临时指挥所。 宇文泰在庭院中走来走去,第一场战争已经打响,这时是公元529年7月下旬某日的晚上十点左右,从宇文泰的脸上我们依稀可以看见他神色严峻。 这几乎可以说是由他完全亲自指挥部署的第一场战役,之前他在陈庆之的北伐军中,也由陈庆之授权指挥过战役,甚至还用了不少策略,不过那些战役最后还是要由陈庆之一起参详,并拍板定策。 而攻取华阴县城是完全不一样。 这起战役由策划、组织、到部署、到现场指挥,到这场战役的每一个节点,都将由他亲自完成,每一步都不容有失。 这,可以说是他的初战,而初战,在军事学上有着很重要的位置。慎初战和初战必胜论得到很多军事家认同:在当代开国领袖的着名军事着作《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有一条着名的论断如下。 “许多资产阶级军事家都主张慎重初战,不论在战略防御或战略进攻皆然。” 初战的重要性在于,军事行为和个人行为完全不同,个人行为是可以接受初战失败的,但是军事的初战失败,会涣散人心。因此第一战,一定必须是胜利。 因为要建立起信心,要凝聚起人心都必须先通过这一战。 刘邦初战夺取沛县,城内萧何等人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这是刘邦毕生功业的根基,刘秀初战昆阳之战,更是一举成名天下知闻。 第一战很重要,要打出声威,打出气势,历来兵家,都重初战,初战不胜,那些未经战阵的士兵就会散掉,信心是通过胜利来建立的, 宇文泰的关中义军草草创立,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也是取得一个胜利,这个胜利是起凝聚人心的作用,前路漫漫,需要胜利也需要失败。 但目前,需要的是胜利,初战,需要的是胜利。 关中子弟也罢,关陇贵族也罢,必须接受血与火的洗礼,在胜利中才能成长,才能走下去,才能接受失败,才能接受再胜利。 眼下,宇文泰俨然是整个关中这支新起义军的家长。初战必胜,队伍才有勇气走下去。为了适应正在指挥的角色,也为了慎重,这一战他已经身披盔甲,穿着军人服色。 王盟匆匆走了进来,他的手上绑着一块红布,宇文导、长孙无垢等人都跟在他的身后。 众人人的脸上神色都很严峻。 宇文导、长孙无垢等人手臂上也绑着一块红布绸子。 众人人很快的走到身边。 宇文泰问道:“后院的几个门已经开了么?”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 王盟:“都已经按照吩咐部署下去了。” 宇文泰点了点头。 宇文导:“华阴城里能动员的百姓,杨忠家的亲戚故旧也已经召集命令下去。” 宇文泰抚掌道:“好,县衙那边,估计都还蒙在鼓里,都睡下了,正是猝不及防,待会儿命人将我军克城的消息就会吓醒他们,等会儿,大戏就将开锣了。” 他手持一把鸣镝弓。 这时从弓壶之中抽出箭,鸣镝嗖的一声穿上天去,在空中如蛇一般蹿向天上,发出一声锐利的鸣叫声,在夜空之中传扬开去。 就在鸣镝发出后不久。 从后花园的几个角门处,分别拥进不少人来,每个人都是身带武器。一个个迅速的在花园中立定。 宇文泰肃然的:“宇文导,选一拨人,去县衙左右纵火。注意,不要殃及居民。点火之后到县衙前与我汇合。” 宇文导一拱手:“遵命。” 宇文泰:“王盟。” 王盟:“王盟在。” 宇文泰:“负责截杀巡夜官兵,随后与我县衙前汇合。” 王盟:“遵命。” 宇文泰:“其余的人分别安排去县城各处官仓、器械处放火,但教今夜华阴火光冲天。弟兄们,今夜,是咱们关中大业的开创之夜,是咱们大业告成的第一步。咱们当定关中,平天下。” 群情汹涌,大伙儿举着火把高吼:“定关中,平天下,定关中,平天下” 县衙附近,一伙衙差正在巡夜,忽然路边坊门打开; 一彪人马从坊巷之间蹿出,各个黑衣蒙面,手上都是强弓硬弩,嗖嗖嗖嗖连声,衙差们本已经觉得今夜气氛诡异,忽然间华阴城外火光连天,这时胆战心惊,哪有抵御。 黑衣人大呼:“我等是贺拔岳所率先锋兵马,已入华阴,你等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还侥幸未死的衙差们大惊,人喊马嘶,领导们策马先逃,小兵们但恨爹娘们少生了两条腿。不远处,火光冲天而起。 整个华阴县城各处一片混乱。 一伙黑衣人策马扬鞭驶过街道,向着官舍官衙丢弃火把,火势燃烧起来,惊慌的人群四散奔逃。 街道、里巷,到处是人喊马嘶之声,一些闻讯赶来的贼军猝不及防,在火光中哭爹喊娘。 县衙深处,房间里,华阴令躺在床上,正和一个女人在熟睡之中,外间的喧闹、杂乱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 华阴令忽然警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愕然,也来不及穿官服,大声的:“来人哪,来人哪。” 两名仆从脚步匆匆的入来。 华阴令气冲冲的眼里还有眼屎,怒道:“外间发生了何事?” 不待仆从回答,他自己已经走出县衙门口,推开了门,然后他就看到了到处火光冲天而起的画面,以及非常清晰的厮杀之声。 华阴令气急败坏,大吼:“今晚当值的是谁?” 仆从懵逼不已,道:“人、人都跑光了。事发仓促,外间都在盛传、洛阳朝廷派遣贺拔岳先锋兵马已经打进关中了,咱们还是快跑吧。” 另一名仆从也道:“贼势凶险,祸起凭陵,如今华阴城内到处都是敌军派来的探子和潜伏军马。” 县令站在县衙门口,两名仆从站在他的身侧,面上的神情是又惶急又想逃命,但是县令却偏偏守土有责,而且不知道这深夜之中逃往何处。 由县令的视角看去,县衙外早已经是人声嘈杂,贼军的装扮服色一眼就可以分辨,数十百名黑衣人的手中雪刃挥舞,县衙门前闻讯赶到的一些县令麾下在屠刀下血肉飞舞。 哭喊声、咒骂声、火光、追逐,霜刃交下。 县令看了简直要哭了出来,道:“城外、城外如何,还有城防,城防怎么样?” 嗖的一声,一支冷箭不提防从斜刺里射了过来,嗖的一声将那县令的帽子射飞。 火光之中,宇文泰带着宇文导、王盟等人坚定而自信的向着县令走了过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提着霜刃,一步一步,坚定而意气飞扬。 跟在宇文泰身后的几名军士扬声大叫:“对面就是万俟丑奴封的伪县令。” 几名军士从宇文泰身后蹿出,向着县令冲了过来。两名军士一边一边挥刀。 县令唬的面皮变色,转身便往内牙逃,全旭和李泉这时匆匆赶了来汇报:“县城各门都已控制,城门已开,正迎接杨忠、耿豪的外军入城。” 两人俱各眉飞色舞,说到城楼上守军眼看外面火光照天地,直接吓傻了。 他们冲上去解除敌人武装,甚至几乎没有杀戮,只是大吼数声,城防贼军便仓郎朗将武器抛了一地,跪地投降。 二五八、入关第一战3 深夜。 县衙正堂,宇文泰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县衙内灯火通明。在宇文泰的座位前方两侧,聚集了不少官兵,一个个也是劲装装束,手上都备有利刃。 他们一个个手臂上都扎着红布,这是今晚胜利的纪念。 杨忠匆匆的走了进来。 宇文泰道:“现在各处情形如何了?” 之前,顺利占领县衙后,因为动静极大,县城里面一大半的百姓被惊起,混乱,有的开始溃逃。 这些现象没法完全避免,现在李泉和长孙无垢连夜在后堂缮写安民告示,宇文泰原先以为县衙拿下百姓自定,但现实是百姓如惊弓之鸟,混乱不堪。 于是不得不写安民告示,这一夜要写上百份,他们估计都没法休息了,天明便要各处张贴。 杨忠和王盟负责安定民心,深夜里安民告示也没法张贴,张贴了谁也没法打火把看,只能派遣将士挨家挨户劝导百姓。 杨忠是因为本地人,对于城防、对于百姓都熟悉,而且关中话也能上手,所以只能身兼多职。 这时见宇文泰问,杨忠便道:“华阴的城防守军基本荡平,凡是愿意归诚的混编各营,不愿意的分两波,愿返乡归农的发给盘缠,跋扈的杀掉。” 宇文泰有些不忍,但是混乱之时,没有很多道理可讲,革命本来也不是请客吃饭。 一名官兵出列大声道:“明公,咱们不如整兵连夜打进华州,生擒万俟从龙,咱们人数也不少。攻其不备,趁乱捉了万俟从龙,华州便入掌握。” 宇文泰摇了摇头,如果兵马众多,确实可以分兵围困华州,驰檄而令,传檄而定。 但是眼下兵马不足,都不足千人,那名官兵只是瞧见华阴城外火把遍天地,真心以为宇文泰有兵马百万,事实上,百不足一,华阴城内,百姓惊惶,还是先定民心再图华州不迟。 杨忠见宇文泰摇头,也道:“这法子不好,咱们仓促之间,不可贪婪。” 王盟这几年打游击已成习惯,尤其谨慎,道:“要取华阴可得谨慎。” 宇文泰站了起来,背着手,脸上尽是思忖之色,道:“舅父说的对,咱们不可仓促造次,我宇文泰起兵,以安民定国为本。” “眼下,华阴城虽然已经拿下,但是仓促之间,未施德政。华阴的民心还不稳固,便又得陇望蜀而图华州,若攻难猝下,而华阴又生变。则大事去矣。”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都觉得有些道理,革命才刚开始,然后取得了一些小小胜利,但是将士们并无大局观念,开始有冒进躁动情绪了。 所以,这一点他必须扼制,华州当然要取,但至少在民心安定之后,而且,兵法有致人而不致于人的条例,坐等敌军困于坚城之下,比送上去去挨打更好。 杨忠道:“明公所言有理。眼下百姓还是有些惊惧。” 宇文泰在县衙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宇文泰停下脚步,道:“华州也不是不可以图谋,但是目前的形势而言,现在用兵肯定不是上策。” 他沉吟了片刻,道:“杨忠。” 杨忠:“卑职在。” 宇文泰道:“料来华阴为我所取的事情,华州未必知情,你趁此时他们还不防备,先派两百兵分散明早潜入华州,潜伏下来,别做军事动作,只要每日酒肆之中散布洛阳派遣大军要进关即可。” “另外,也要散布一下我军德政,出榜安民,抚恤弱小,慰问孤苦。顺便也可以撒些传单,什么百万大军至矣之类。” “务使华州刺史府慌乱。” “待十日后华阴安定下来,我们再思量是进取,或者另谋他策。” 他话音未落,杨忠、耿豪、全旭等人已经轰然叫好。 宇文泰道:“华州刺史府,有现兵八千,应该等到明天中午左右,才会听闻华阴陷落的消息,然后他们应该会花两到三天来了解我们的动静、虚实。” “这时候,咱们埋伏的两百伏兵可以尽量放风,夸大咱们实力,使得他产生疑惧。” “他们肯定会将此事上报到岐州给万俟丑奴那个假皇帝,总的来说,肯定要到三日之后,才有可能决断是否来攻打我们。” 众人纷纷点头,觉来宇文泰推断有些道理。 宇文泰接着道:“到时候,万俟从龙若敢倾全城之兵攻打我们,我们埋伏在华州城内的两百兵便可以趁着华州城空虚,直接占了华州城。这是韩信破赵之计。” 众人一听之下,都觉大妙。 宇文泰接着又分析道:“若是八千兵分三千守城,五千来攻我等,定然是坐困坚城之下,攻者常牢,而我以逸待劳,到时民心稳固,百姓同心,彼必难以得志。” 他说完,看了看众人,众人一个个面露钦服之色,宇文泰这番分析鞭辟入里。 杨忠道:“明公,我现在就去安排人手,挑两百军士,扮做菜农、贩子,天亮随着人群混进华州。” 宇文泰点了点头,杨忠躬身退下。 将士中有人问道:“那万俟从龙到时候也未必会来攻城?他要是不来呢,怎么办?” 宇文泰侧耳倾听,这时,外间的骚乱声已经很少了,只是偶尔还有一点儿声音,宇文泰看了看宇文导,道:“你去给我拿吊桶,打捅水来。” 宇文导拿过一个桶,去井台里吊了一捅水。 宇文泰道:“取些石灰来!” 一名将士取至,宇文泰倒了些石灰进去,然后伸手搅动,桶内的水昏黄不已,浑浊而不见底。 青年军人们以及宇文导见宇文泰如此动作,都是莫名其妙。 宇文泰将捅放在厅堂正中,走回位置,坐了下来,以手支腮,沉思起来。 众人见宇文泰不说话,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过了片刻,宇文泰还是不吱声,他的眼睛闭着,似睡非睡。这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众军士都有些倦怠了,宇文导小心翼翼的:“明公” 宇文泰这才站了起来,走到木桶边,向着众人招手:大家且再来看过。 众将士以及宇文导这时又围到了木桶边,这时,木桶内早已不再浑浊,石灰沉到了桶底,桶内的水清澈清楚的显示出来。 宇文泰:“懂了么?” 众人还是有一些不太懂, 宇文导:“明公,我有些明白了。” 宇文泰抬了抬手,示意宇文导发言。 宇文导道:“明公的意思是纷繁复杂的局面,最后都会变得清晰明白,咱们做好自己就好,等待时机,他自然会澄澈。任他万俟从龙是否来攻城,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都有对策。” 宇文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孺子可教。” 众将士这时也明白过来。 宇文泰笑道:“列位放心,不出意外,华州三日后必有动静,那时咱们再想方略。不过,今晚,大家可以回去稍稍休憩,明日开始,各就各位,守御城池。” 众人这时纷纷点头:“谨遵明公号令。” 宇文导:“明公自己也得注意休息。”自策划华阴事件以来,宇文泰已经连续两晚几乎没有好好休息了。 宇文泰淡淡一笑,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完成,比如将本县的县丞、县尉等人找到,各部门的原班人马找到,了解府库情况,了解全县民情。 还有,明天上午,他要前去视察城防情况,下午,他决定去慰问受惊群众,还有一些孤寡老人。 还有招兵扩大兵源、还有华阴城的法纪执行,还有恩典 对刚占领的城池,施恩工作有必要及时做,不但要做,财力允许,有些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走访慰问还要常态化,还有,要成立纠察部门,严防部队出现军士扰民。 想到军纪,他忽然灵机一动,对宇文导道:“立刻去监狱一趟,将所有死刑犯的案卷卷宗调出来” 二五九、入关第一战4 案牍前面堆积如山,宇文泰看完最后一份死刑犯的案卷卷宗,天已经亮了。 宇文泰的眼珠布满了血丝,他实在是太累了。 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拼命,唯有宇文泰自己知道,时间上自己是时不我待,其实相比较来说,他麾下众人也都很忙,长孙无垢和李泉在写安民告示,也才写完。 全旭、耿豪带着巡夜的将士们在巡夜,以备非常。 杨忠、王盟现在在挑选将士奔赴华州卧底,这些被挑选中的卧底将士已经连夜乘快马出发。 宇文导年龄小一些,未有大历练,跟着宇文泰也在忙前忙后,小伙子去了监狱,协调取出了所有的档案文书,创业从来就不容易。 这些案牍卷宗之中他几乎全都一一看过,然后,将几名明显是冤狱、犯罪嫌疑人一看就老实巴交的的死刑犯当场释放了。 还有几名死刑犯是当地之前的富绅,因为有钱被官府盯上了,所以逼迫吐钱,因为不肯,所以捏造罪名打入狱中,出具官司批文抄家,为了灭口屈打成死刑的。 宇文泰看了看,也勾放了,只不过目下兵荒马乱,也不太可能返还他们的财产,好在那些人得了性命,已经是欢天喜地。 这里面也有一些真正的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一个个都是面生横肉,凶神恶煞的,身材五大三粗,宇文泰一瞧之下,大喜,当即问他们愿意当兵与否。 这些家伙喜于免罪,自然一个个笑哈哈的点头答应。 宇文泰当即每个人都发了一通军装。 宇文导一旁看的大惑不解,他原以为宇文泰这一番勾决,这几人本该速死才是。 经过对这些死刑犯冤狱的文书案牍的审阅、判结,天已经大亮,长孙无垢惜他的身子,写完告示后,又去炖了一碗燕窝粥来给他喝。 他喝完粥,显得精神了一些,再看长孙无垢,也是形容有些憔悴,花冠不整。不由得有些心疼,老实说,萧东奇陪他一起渡过了快乐时光。但是创业艰苦的历程,如今却让长孙无垢来分担了。 当然,萧东奇如果不是中途离开,以萧东奇的坚韧坚强,她此刻必然也是欢喜无限的为他做这做那,并享受着夫妻俩共同创业成功的快乐。 长孙无垢见他不语,道:“又想你的小东西么?” 宇文泰抱紧了她,道:“没有,没有。”心下不禁有些愧疚,原打算夺下华阴,与无垢两人一起二人世界,但不料竟然忙碌如是。 吃完燕窝粥,宇文泰坐了一会儿,心下不踏实,想想还是有不少事做,道:“李泉呢?” 长孙无垢道:“他也累了,我让他去休息会儿。” 宇文泰看了看宇文导,道:“去,把李泉叫醒,有事,我都没休息,他休什么?” 话音未落,李泉已经走了进来,道:“嫂夫人,你看,你看,我就说明公不会让我休息吧?再说了,你们都在忙,我怎么能休息?岂非太不仗义?” 宇文泰见李泉来到,不由大喜,道:“谁教你是我太学同窗,让你劝王思政来投我,你又办不到。那怎么办,王思政的事情你便分担了。” 李泉吐了吐舌头。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洛阳南阳王宅邸之中的时候,宇文泰曾经让李泉招揽王思政,并且给王思政写了一封亲笔信,让他帮自己。 不料,李泉去找王思政的时候,王思政居然没有回信,而且明确拒绝了好同学的邀请。 这事就不了了之,宇文泰自然知道王思政与元修交好,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奉元修称帝,成为开国元勋,名将,成为太原王氏的骄傲。 王思政与宇文泰一直平辈论交,并不愿在宇文泰之下。 涉及别人志愿的事情,其实是不能勉强的。 人们没有干涉他人意愿的权利,就像别人的房屋,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一样。 李泉听到宇文泰重提这事,自然是有些尴尬,宇文泰其实也难得求他办件事情,宇文泰自己又忙、那段时间又丢了萧东奇,好不容易求他办件事,还办砸了。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明公,我将功赎罪,什么事交我去办?” 宇文泰道:“阿导,你协助办好这件事。” 宇文导:“是。” 宇文泰道:“你们再去写一百份征兵文告,凡是会写字的都叫上。速度要快。” 李泉立即明白过来,募兵自然是非常重要。 现在,宇文泰的麾下即便增加了王盟的四百人马,也就七百人马,这七百人马里面还派了近三分之一去华州卧底,只剩下五百人马。 五百人马用来守城,华阴城四面城墙,一面才不过分配一百多人,这还是把五百人全部调集到城墙上的结果。 但事实上不可能调集五百人全部上城头。 因为城池新得,民心未附,所以维持治安还需要军士,这么一想,现有军士数量就更加捉襟见肘,宇文泰能够天一亮就想到要募兵,足见早有所虑。 万一,三日后贼军率人来攻,这点兵马真不够敌人塞牙缝的。 李泉略略思索,已然知道其中事情的严重性,道:“好,我立刻去办。” 他正要拔腿就走,宇文泰思忖了片刻,道:“停一下,我还有几点要求。” 李泉和宇文导都停下了脚步,宇文泰道:“你们记着,第一,文告上要着明汉人也可以投军,这事切要切要,凡投军者,家里免除赋役。” 李泉:“嗯,这一条好,娘西屁,老子早就觉得汉人不能从军简直是奇耻大辱。” 宇文泰道:“第二条,家中独子不得应募,军旅之中,生死乃是等闲事,谁都保不齐不会殒命疆场,咱们可不能把老百姓的独苗送上战场,万一战殁,便是绝人之嗣。” 李泉道:“嗯,这一条也非常有道理,我会写上的。” 宇文泰道:“还要写上一家之中,如果兄弟俩人,尽量兄长投军。” 宇文导道:“明公,我们记住了。” 宇文泰思忖了片刻,道:“还有一条,年龄在十六周岁以下者不得从军。我们不能学那些无良军队,蛊惑孩子上战场送死,无论身材躯干多壮大也不合适,这一条务必写上。” 李泉道:“好,这一条我也记住。明公仁德,还有什么吩咐的么?” 宇文泰道:“其余的你酌情处理吧,我就提出这三条,刘邦入关中不是约法三章么,我如今和你也是约法三章,其余的我也不束缚你手脚,你自己瞧着办。” 李泉、宇文导齐声诺:“遵命。” 两人领命去迄。 二人走后,宇文泰望了望长孙无垢,道:“咱们去城防上视察一下吧。” 长孙无垢允诺点头。 登上华阴县城墙,这时天已大亮,天空一碧如洗。守城的军士们这时早已经矗立在城池上,一个个精神抖擞,现在在守城的多是长孙稚王府派来的两百护卫。 还有一部分是王盟带过来的人选。 杨忠安排人前往华州卧底后,现在又带着人开始到处在贴安民告示。 耿豪带了一拨人臂膊上带了红袖章,在城中进行巡检执法。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宇文泰抚着城防的墙垛,和长孙无垢凭栏而立,天空上几朵白云飘飞,他们的心情都很激越。 龙腾四海,自此始矣;龙腾四海,自此始矣,从前,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别人的土地,从今日之后,他的脚下已经是自己的江山 二六0、入关第一战5 华阴城内,一处墙边,两个全身披挂,鲜衣亮甲的士兵正在墙上贴招募启事。一名士兵用刷子蘸着江湖正在刷墙,一名士兵立刻将手中的公告打开。 两个人将公告贴好,拍拍打打的当儿,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早有围观的群众高声念到:“晓谕华阴城内众人知悉,乃者逆贼构乱,关中失守,天未悔祸,群凶尚炽。今朝廷特派遣宇文将军治兵华阴,将殄寇逆,军民人等,男子年十六以上、五十以下,无论汉人鲜卑,身体壮健者,皆可应募。” 人群议论纷纷。 尤其是无论汉人鲜卑这一句,几乎在人群中如同投放了一个炸弹。 群众甲有些热泪盈眶:“咱们也可以当兵了么?这通告说的是真是假?咱们当兵家里也能免除赋役?” 群众乙争执起来:“这事怕不一定牢靠,还是要问清楚了,还有如今形势变幻这么快,万一咱们这次当了兵,过了几日,这势头又变了,华阴又来一县令,这公告又推翻了。不是耍处。” 群众丙:“管那么多做什么?先投军再说,自从游牧民族南下,咱普通汉人有多久是没有享受过当兵的权力了,凭什么汉人不能当兵,只能为鲜卑耕田?” 这时,宇文泰和长孙无垢已经来到募兵处看招兵的情况。 他看了看围着看公告的,人群有些踊跃,看来这次的公告确实对人群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其中有不少汉人对此次招聘感兴趣。 宇文泰摇了摇头,眼中有些酸楚,人人平等本就是该是这社会的追求,但可惜在这个时代,这几乎是一种奢求。 长孙无垢道:“我瞧这些人似乎还是观望的多,未必相信这一点,朝廷驰汉人之禁还是太少了,唉。” 宇文泰笑了笑,道:“也没关系,总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长孙无垢道:“何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宇文泰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是第一个应征招募的汉人。” 这时宇文导在人群中看见了宇文泰夫妻俩,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远远便叫道:“叔叔、婶娘。” 由于不在军事场所,是在私下场合,他没有称呼明公。 宇文泰道:“怎么样?” 宇文导道:“老百姓踊跃倒是踊跃,只是还是有些戒惧情绪,汉人没有敢应募当兵的,此地鲜卑的该应募当兵的之前都已经应募过了,所以,目前招兵形势不太好,没招到多少人。” 宇文泰想了想,道:“去把杨忠找来。” 人群中也有一些鲜衣华服的鲜卑人,想要参军,但是长孙无垢一瞧都是脑满肠肥之辈,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指着其中一个鲜卑道:“凭这些人?只怕五石弓都拉不开,何以战场杀敌?” 宇文泰若有所思。 他穿越而来,自然是知道南北朝时期北朝名将多是汉人,什么高欢、高敖曹,窦泰、韦孝宽、杨忠、彭乐、兰陵王等等 当时,他还心想,汉人不能当兵,为啥南北朝汉人名将还这么多? 因为鲜卑贵族和满清八旗一样,到了后期,已经坏掉了,一些贵族都已经成了大腹便便之辈,所以汉人世家之中一些优秀子弟便崛起取代,逐渐成为了主流。 这种形势的变化,都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形成的,这么看来,他这个招兵不分汉人鲜卑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只需打消掉汉人的疑虑,无疑,兵源的问题会得到解决。 过了没多久,宇文导便领着杨忠过来了,杨忠也是满脸血丝,一夜未合眼,这一夜前期,他在华阴城外率领士兵为城内夺权造势,火光弥漫山谷,造成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的态势。 随后,他又负责挑选将士进入华州潜伏,然后,又紧急赶场到招募处来,亦可谓马不停蹄。 宇文泰见他也是一脸疲惫,有些歉疚,上前抱了抱他,道:“有劳了。” 杨忠道:“明公不也是一夜劳苦,杨忠支持得住,明公但有吩咐,杨忠万死不辞。”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好。” 当下,拉着杨忠往招募处的门边一站,见门边挂着一铜锣,当下拿起铜锣敲了起来,登时吸引了群众的目光,众人一时纷纷都向这边来。 宇文泰指着杨忠道:“各位汉家兄弟们,这位便是你们汉人中的好汉子,他如今便随我从军,并无出身。今日也做将军了。” 杨忠这时因为太忙,还没有留意到募兵处这边的消息。 这时见宇文泰的意思,立即明白了大半,道:“明公,我家还有亲戚朋友,我都让他们来当兵。” 宇文泰大喜,道:“好,好,好。” 杨忠朗声道:“大伙儿,汉人被抑三百年,不得从军,如今宇文公开明,有了从军的好机会,大家还犹豫什么,复汉家之盛,复汉人荣光。” 宇文泰也道:“大家不必犹疑,我便是如今华阴的主官,我在这里保证,华阴从此再也不会朝秦暮楚、朝三暮四,城头变幻大王旗,宇文泰在此立誓,守护华阴,汉人募兵策我在一日,一日便绝不更改。” “汉人从军后,以首级攻取定军功,军功与鲜卑同,家有一兵,赋役全免。” 众人一见杨忠现身说法,又见宇文泰瞧着不像虚浮夸诞之人,登时大部分犹豫之人便都信了三分。 人群中有一个人忽然高声叫道:“我应募,我应募。”随着这一声喊,紧接着喊声此起彼伏,宇文泰不由得大喜,亲自竖起了几面彩旗,募兵登记处登时彩旗飘飘。 之前,登记处门可罗雀的情况刹那间大有改观,队伍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几个登记口立时都熙熙攘攘。 宇文泰带着长孙无垢离开此招募处,开始向另一募兵登记处走去,一处一处的看募兵情况,眼见众人开始踊跃应募,他渐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另一招募处,募兵官正是李泉本人,看见宇文泰走了过来,便站了起来:“明公” 宇文泰招呼他坐下:“你管你做事,我不打扰。” 宇文泰看见他的桌角已经有两本登记册,拿了一本丢给长孙无垢,自己也拿起一本,两个人看了起来。 一名应募的少年走到登记官面前。 登记官于是开始询问应募者各种问题:家中独子还是有兄弟姐妹? 参军者甲:“报告,独子。” 宇文泰闻言从抬起头来:“我招兵是有规矩的,独子我们暂时不招,战场凶险,随时有捐躯丧身之险,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你是独子,万一捐躯,便绝了后嗣,父母鳏寡孤独,何以报之?替我们好好照顾你的父母。” 他说罢取出一吊钱递给参军者,道:“回家好好孝敬父母便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那名独子对宇文泰深深施了一礼:“将军仁德,小人自愿投军。小人父母也愿意小人在军中一刀一枪博个出身。” 李泉在一旁见他躯干壮大,是当兵的好材料,不由得有些动心,道:“明公,他这身体条件算是应募中不错的了。你看看,能否破例” 他指了指那些瘦弱的、年龄大的。 宇文泰淡淡的:“无例可破,这是原则,没有商量余地。我宇文泰自立募兵之法,自我立之,自我毁之,成什么话?” 长孙无垢一旁向他投来了赞许的神色 二六一、入关第一战6 长孙无垢这时拿着一本花名册,向宇文泰招手,道:“黑獭,来看呀。” 宇文泰走过来,瞧了瞧花名册,顺着,年龄一栏好多写着:四十八、四十九,十六,十七、五十等等字样,长孙无垢看的直摇头。 宇文泰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也不难想见,关中这些年残破,年轻人向往洛阳繁华,而且与洛阳距离又近,有能为的都走了,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况且华阴终究并非大城市。 况且又是兵荒马乱的年代。 这就和改开之后,农村人都出去打工,村里只剩下一些老头老太,孤儿寡母有些相似。华阴县城本身不是很大,另外,年轻人向往州府、向往大城市,加上乱世浩劫。 长孙无垢皱眉:不到三成的青壮汉子,这部队如何打仗? 李泉一旁道:“明公,也是因为这样,刚才那独子,我看不错。” 宇文泰面色坚决:“独子坚决不招,兵凶战危,我宇文泰不绝人之嗣,不断人香火;当将官统帅的,凡事还是要积些阴德,后来才必有福报。” 两人正说话间,又一个登记者让登记官为难了。 参军者乙看上去很粗壮,但眉宇之间依稀有些稚气。 宇文泰微笑着问:这位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少年看了宇文泰一眼,感觉宇文泰特别的温和。 参军少年:“我马上就快满十五周岁了。” 宇文泰笑了笑:“还是孩子呢,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只是,孩子我们也不招。” 参军少年道:“我可以当兵的,将军你看。” 少年当场拉开架势,打了一套拳,拳头到处,虎虎生风,宇文泰使了一个颜色,旁边一个小兵立刻下场与少年打在一处,两个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小兵被少年一拳打翻在地。 少年向着宇文泰:“将军,我可以了吧?” 李泉在一旁也目露欣赏之色。 宇文泰笑笑:“很遗憾啦,还是不可以。” 少年乙有些愤怒,声音都带着点哭腔:“怎么还是不可以?” 宇文泰搂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小英雄,当兵打仗都是成年人之事。” 他指着这里那里持着戈矛的士兵们,道:“你看,他们都是成年人,本帅募兵本为百姓,怎能让百姓以幼子从军?明年,等你年满十六了,再来从军,隶我麾下,如何?” 少年见宇文泰神色不容商量,想了半晌,挠了挠头皮,道:“好。你叫什么名字,我到时候来找你。”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叫宇文泰。” 招募处的测试场,连续几名新兵一排站定,手中都持着弓箭,他们有老又少,随着令旗官的旗帜高高举起:引满。 有的人脸憋的通红,就是拉不满弓, 李泉和长孙无垢都摇了摇头。 还有些人衣着华贵,公子哥儿模样,一看就是来凑数的。 靶场那边,一名检靶兵从第一个靶一直走过去。 检靶兵摇了摇头:一支中靶,其余皆脱靶。 李泉叹了口气。 长孙无垢叹道:“黑獭,中原有句古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这新募的这些兵可未必能打仗,将来” 宇文泰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啦,事在人为,为将帅之道,在将不在兵,他们乘城拒守可,摇旗呐喊可,壮我军威可,有此三者,也算有用。” 这时,一名传令兵策马来到检阅处,大声的:“明公,明公” 宇文泰:“我在这里。” 那传令兵道:“耿将军那里捉住了两个抢掠百姓的官兵,军纪败坏,请明公定夺。” 宇文泰神色一变,道:“走,去看看。” 华阴城并不大,宇文泰、长孙无垢走了不久,便见几名都带着执勤的红袖章的士兵迎了上来,想是碰见了棘手之事,耿豪也委决不下。 前面有些骚动,还有一些哭泣的声音隐隐传来。 宇文泰:“发生什么事儿了?” 他和长孙无垢交换了下眼色; 向着哭声的方向走去,这时耿豪已经走了过来,陪着宇文泰向出事的老刘布庄走去。 才行不过一箭之地,便见人群层层叠叠,耿豪在前面拨开人群,口中叫道:“明公来了,明公来了。” 人群登时纷纷让开一条路,只见布庄门前,一个老汉抱着一名军官的腿,那名军官五大三粗,那老汉已经是老泪纵横,不让军官走。 军官的手上抱着两匹绸缎。另两名军士在一旁窃笑不已。 那军官飞起一脚,将老人踢开,老人跌跌撞撞又爬前两步,再度抱住了那军官的脚。那老者一看脸上已经挨了七八脚之多。 宇文泰看了看耿豪,皱了皱眉,道:“怎么不把这两名军士抓起来?” 耿豪有些愕然道:“明公?他们不是你昨儿晚上释放的么?再说了,那人” 宇文泰瞧了瞧,笑了,这几名当街抢劫的正是他昨儿晚上当时勾选的确实犯过罪恶的死刑犯,他就知道给这些人军籍这些人会犯事,恰如所料。 当下淡淡然道:“我可没让他们败坏军纪。” 一名昨夜被宇文泰释放的死刑犯军士看见宇文泰,认出宇文泰是昨晚在县衙释放他们的领导,有些忌惮,道:“这,我们不是官兵么?帮这些百姓赶走了那些强盗,守卫华阴,这里的街坊们都很支持,所以 宇文泰冷笑,道:“付钱没有?” 那名军士愕然,有些支支吾吾的,道:“这,他们都是支持的。我们为他们扞卫安全,他们支持我们,理所应当。” 宇文泰冷笑一声,道:“你们这是收保护费吗?” 旁边几名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见宇文泰神色讥诮,似乎是站在布庄老刘这边,不由胆气渐壮。 一名群众叫道:“嗯,我们是支持你们为我们打仗,可以赠送;但是,老刘他也有不支持的权力,你们也不能强拿不是,我们支持的是官兵,又不是强盗?” 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宇文泰看了看耿豪,道:“我的军令是怎么样的?” 耿豪有些支吾,但终究是背了出来,道:“若按明公军令,暴横街衢,掠夺财物,当斩。” 那几名士兵听闻,都怔住了。 宇文泰在耿豪背罢之后,大声道:“昨夜定华阴,我已经宣布几条军纪,凡所犯者,不问情由、隶属,皆斩,诸将层层传达。” 宇文泰的眼光从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去。 然后缓缓的道:“漏泄军事,斩。背军逃走,斩。行列不齐,旌旗不正,金革不鸣,斩。祈祷鬼神,阴阳卜筮,灾祥讹言,以动众心,斩。奸人妻女,斩;暴横街衢,因便侵掠,斩” 那几名军士见宇文泰神色严肃,这时远远不料到宇文泰昨晚还和颜悦色的从死囚犯中释放他们,想不到转瞬之间,便要拿他们用军纪正法 一时都是面色苍白。 其中有一个死刑犯有些聪明,已经瞧出来宇文泰昨夜是故意释放他们,料定了他们会犯事,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要借他们的脑袋用来严肃军纪。 但他却偏偏有恃无恐,他望了往宇文泰,冷笑一声,道:“将军,我有关系人脉的,我与华州刺史万俟从龙很熟。我能帮将军攻取华州。” 宇文泰不由得有些愕然,再也料不到昨夜释放的死刑犯里竟然有与华州刺史相熟的人,他先前还有些疑惑耿豪为什么不按军纪斩杀此辈,原来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人 二六二、入关第一战7 宇文泰淡淡的对那个自称与华州刺史万俟从龙相熟的人笑了笑。 那人见宇文泰笑了,自以为安全。 宇文泰问道:“你和万俟从龙,什么方面熟悉呢?” 围观的群众见宇文泰竟然和抢劫犯聊起天来,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长孙无垢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妥,道:“黑獭?” 宇文泰握了握长孙无垢的手,示意她不用提醒,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看了看那家伙,那家伙冷笑着,道:“不就是这些刁民几匹布么,不值得什么。” 宇文泰瞧他的情形,见他虽然壮硕,但是却也有些英俊轻佻。 如果他与华州刺史万俟从龙熟悉,身为华州刺史府邸下的华阴县怎么可能将他关进死囚牢?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死刑犯? 但这人言辞间似又不像说谎,瞧他神色,像是笃定自己能够帮助自己袭破华州一样。 他淡淡一笑,问道:“万俟从龙有几位夫人?夫人们各自爱些什么?你可知道?” 那死刑犯淡淡一笑,道:“不怕告诉你,万俟从龙府邸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能告诉你。” 宇文泰心下有了几分把握。 他摇了摇手手,道:“怎么说呢?我也想很快攻下华州,但是嘛,假如说取华州重要,还是维护军纪重要,那我觉得还是军纪更重要。” 那死刑犯惨然一笑,道:“好好好,宇文泰,你,你就是故意拿我们来” 围观百姓们指指点点。 那家伙见宇文泰忽然不按常理出牌,显得有些慌乱,他方才其实已经和耿豪也交代过,耿豪委决不下,才请来宇文泰,他本以为宇文泰听闻他能为攻取华州发挥巨大作用而网开一面。 但没料到宇文泰方才还和颜悦色,转眼之间便雷霆天威。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宇文泰截断。 宇文泰抱拳对周围百姓一揖,道:“各位父老,这人说能帮官军拿下华州,我并不知真假,但是就算是真,他犯我军纪,也合当死罪——” 罪字还没有说完,他手中已经掣出定秦剑,嗖的一剑将那死刑犯军士当街刺死。 另两名犯纪的士兵这时见宇文泰凶了,登时吓得半死,忽的拔出刀来,便负隅顽抗,宇文泰冷峻的看了看耿豪,那两名军士之前乃是混混泼皮中的勇者,又是死刑犯。 脑筋虽然不如方才那被宇文泰杀死的死刑犯灵光,但是好勇斗狠却有过之,这时见宇文泰执意要杀他们,这时俱各拔刀,与十余名卫士站在一处。 十余名士兵都拿不住那两人,那两人膂力了得,便连耿豪看了都有些怜惜之情。 宇文泰向耿豪使了个眼色,耿豪有些犹豫。 宇文泰怒喝:“还不动手?” 耿豪有些怜惜的:“明公,你看,这两位军士如此勇猛,战场上能杀多少贼军将士,若为区区两匹布” 宇文泰怒道:“这是区区两匹布么?这是百姓鱼水之情好么?这是军纪好么?你是要我亲自动手?” 耿豪见宇文泰真怒了,不敢违拗,冲了上去,率着军士们将那两名死刑犯军士制服。死刑犯被耿豪用膝盖顶着后背,压制在地上。 几名官兵立刻绳索从颈子上一套,勒住脖项,将他的手反剪过来,五花大绑起来。 那两名死刑犯军士这时吓得立即磕头如捣蒜,宇文泰插剑归鞘,道:“军纪已立,不可违背,任何人等,不得骚扰百姓,劫掠百姓,有之,这就是下场。” 话音未落,周围百姓已经啪啦啪啦的鼓起掌来。 早有卫士将那两名偕同犯纪的军士押下,带到一旁,斩首完毕。 这时,早已经挤来了不少看热闹的观众,众人见宇文泰执法如山,登时都纷纷喝彩,宇文泰吩咐耿豪将三人头颅带回,在县衙前高高悬挂,以为敢犯军纪者戒。 宇文泰向着众百姓团团一拜。道:“各位父老乡亲,兵以治胜,以法度胜,我宇文泰在此立誓,纵使我的兄弟子侄在这里干犯军法,我亦定斩不饶,他事可以宽厚,军法之事,无所避让。” 说罢,众人又是一阵掌声。 宇文泰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办,道:“乡亲们,我取华阴未久,还未来得及理冤狱、清诉讼,获民情。下午,我会立刻设登闻鼓以及投诉箱。” 设登闻鼓,自然是方便百姓击鼓鸣冤,设投诉箱则是方便百姓匿名举报。 随后,他与长孙无垢回到县衙,这时已经是到了中午时分,两个人匆匆吃了饭,坐下来,这才觉得累。 从攻克华阴前夜的部署,到昨夜拿下,到昨夜盘点府库、查看死刑犯卷宗、埋伏卧底去华州,出安民告示榜,整顿军纪、募兵统统都在上午开始逐步完成并进入轨道。 这两天时间,他几乎是马不停蹄,虽然他自己是没有负责任何具体事务,但是每项事务几乎都是他拿主意。 他也很累,累的几乎水都没有时间喝一杯。 他坐了一会儿,先命人将登闻鼓立起来,然后在县衙门口设了两口箱子,一口陈冤投递,一口谏议投递。不设看守,但加锁而已。 随即,他又命麾下去将那个自称与万俟从龙很熟的那家伙头颅取了来,然后又去吩咐人去叫李泉,然后命人将最近华阴县与华州府的上下行文全部找来。 长孙无垢见他忙的连轴转,不由得心疼不已。这时赶紧去为他准备吃的,他一生之中几乎从来没有如此忙碌过,但是,忙归忙,总归心情还是高兴的。 本来两人想着成功拿下华阴之后,两人要屏蔽诸人诸事,专门专心的过两人世界,两个人当然对那件事都很期待,长孙无垢无端变成少妇,却在昏睡之中,还没尝过那事的滋味。 宇文泰也是酒醉之中,莫名其妙就与他朝思暮想的长孙无垢好过了,醒来春梦了无痕。 但两人都没有想到夺取华阴之后,事情会这么多,这么忙。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两个人都想开了,这些事情都是必须的,这也是规矩,关键是杨忠、耿豪、王盟等人都是并有将才,而实际上都无治理一个城市的经验。 所以,宇文泰不得不亲自操持诸多事物,为众人立纲纪、立规矩,待到攻取华州,各种事情上了轨道,这些事都可以交给专门人去做了。 过不多时,传令兵带着李泉赶到了,宇文泰问了问募兵的情况,现下已经比上午刚刚开始时候乏人问津的境地好多了,有不少汉人开始投军。 宇文泰道:“募兵的事情,交给阿导和杨忠吧。我现下要求你办件事情?” 李泉愕然,道:“又有什么事,明公,我一夜不眠不休,我的手还麻呢?”昨晚他跟长孙无垢写了一晚的安民告示,写完没多久又被派去募兵处开展募兵工作。 宇文泰语带讥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抢着跟无垢一起写安民告示图的什么?” 李泉对长孙无垢那天真无暇的妹妹长孙无尘颇有兴趣,自在江南见了,便念念不忘,昨夜更是大作长孙无垢的工作,希望长孙无垢能够同意妹妹来华阴,并且为两人牵线搭桥 李泉见宇文泰揭破,不由的尴尬嘿嘿一笑。 宇文泰道:“我派你的,可是个美差,有醇酒美妇。” 二六三、入关第一战8 李泉一听醇酒美妇这几个字,脸上的疲累感觉登时一扫而光,作为太学同窗老同学,他知道,宇文泰对自己还是了解的,虽然自从北伐以来,他感觉宇文泰威严日增。 而他也因为这种在创业过程中尊卑身份的确立,和老同学老同窗之间逐渐职级关系明确,很久已经没有轻松说话了。 这时他扭了扭头,四处看了看,眼神诡异。 宇文泰不由得哑然失笑,道:“放心,无垢去准备吃的了,吃完我让她休息,她一个妇人家,连轴转吃不消,这派你醇酒美妇的差事,她不知道。” 李泉哈哈一笑,道:“嫂夫人不知道便好,若是知道了,与她妹子一通气,我这树立的年轻英俊将来极有出息的青年军官,他日马上封侯的形象可不就破灭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早就知道这厮几根花花肠子在想什么。 当下正色道:“派你的差事确实是醇酒美妇的差事,不过,你要是真心待无尘好,可也不能辜负了她,男人好色,不是什么太大的毛病,没有英雄不好色。只不过凡事在度。” “你自己把握这个度,过犹不及,你若自己毁了与无尘的可能,我也帮不了你。” 李泉这时满是好奇,道:“明公,究竟是什么好差事?” 宇文泰这时将那个被他杀死的死刑犯的头颅给李泉看,道:“我要你变成一个死人。” 李泉不由得愕然,这时宇文泰便将之前衙差为他找来的华阴与华州府的行文,从中择了两本丢给李泉看,李泉看罢,心中略有所悟。 原来这死刑犯乃是从华州刺史府衙逃出来的护院家丁,这货高大威猛,常在万俟从龙内堂走动,因此与内堂不知哪位夫人有些勾搭,得夫人报信,于是偷了一批珠宝潜逃。 但在华阴县被捉了,判了死刑,还没处斩,便恰逢宇文泰率军便攻袭了华阴。 这人既是家丁,在被宇文泰诛杀前又大言不惭,宇文泰揣知他想必确实是知道华州府的虚实的,说不定是和万俟从龙的宠妾爱姬有关系。 要不然不至于那么有底气? 若是这般,找一个人假扮这死刑犯去华州府,探听得虚实,与那位夫人勾搭上,说不定可以依计行事。这样,万俟从龙的虚实岂不尽在掌握?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此一来,华州府岂不是唾手可得? 宇文泰这时的易容术,虽然不及萧赞那般精妙,但是寻常人等要想轻易勘破,也不容易,他当时在杀那个死刑犯的时候,瞧了瞧他的身形气质,和李泉大有几分相似。 俱各勇猛轻佻,只不过李泉轻佻之外兼有气质华彩。 宇文泰当时便想到不妨用李泉来一个狸猫换太子,将李泉假扮了,重新潜入华州,探听虚实,若果能得志,华州城里如今有之前已经派出的两百兵。 这两百兵本来就需要一个将领指挥。 当时只想着派他们先做些骚乱、造谣的工作,这时如果李泉潜伏进去,能有效潜伏下来,并且与刺史府的夫人重新勾搭上,说不定这两百兵到时候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也未可知。 李泉这时已经大致明白宇文泰的用意。 宇文泰见他看的差不多了,道:“有什么问题么?” 李泉摇了摇头。 宇文泰见他摇头,心下大喜,道:“你容我休息会儿,待会儿我给你易容,易容完你秘密走,潜伏进华州,在华州境内的两百兵归你指挥,消息互通,随时报告。” 李泉拱手一揖道:“遵命。” 宇文泰道:“其实有些委屈你了,你在陈庆之麾下都已经是军主了,带一千五百人,如今才率区区二百人。” 李泉嘿嘿一笑,道:“明公这是说哪里话来,要是明公能够玉成我和无尘的好事,别说率两百人了,就给你当贴身侍卫班头,我也肯啊。” 长孙无尘美貌虽然不及乃姐长孙无垢,但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而且关键在年轻,充满了青春活力。 宇文泰哈哈一笑。 这时,县衙外已经围了许多街坊,其中就有一些街坊正是围观宇文泰正法纪的,那个当时被抢劫的街坊老刘也赫然在中间。 但他们都被一排军士们持着兵刃给拦住了。 街坊们都纷纷的嚷着:“我们要见青天大老爷,我们要见青天大老爷。” 宇文泰和李泉等人都从县衙内走了出来,示意士兵们不必阻拦。 那个被抢劫的老刘前面,他认得宇文泰,便跪下了,道:“大老爷,我都听说了,您确实是为民做主的,你这才来了华阴县一天,华阴天亮了啊。老朽糊涂啊,为了几匹布,让你坏了三位壮士,老朽糊涂啊,轻重不分。” 几名当时围观的群众也一片声的表达惋惜之情。 宇文泰微微一笑,上前扶起老刘和围观群众们,道:“老丈不必如此,不是几匹布的原因,而是军纪。他们犯了军纪,确实该死。” 抢几匹布就处死,罪名确实重了一些,但是有时候这个社会是有一些规则的,乱世用重典。 不杀几个人,不足以警戒他人,而且宇文泰初入华阴,确实要借人头立威,只不过他已经用权术巧妙的将这几个死刑犯替换成军士,所以,事实上宇文泰军并未有军士被杀。 而宇文泰的军法森严的声名已经传播出去,再无人敢犯禁。 这是个秘密,用该死的人去宣传法律的威严。 只是广大老百姓并不知道,老百姓现在觉得这法律太严了,反而上门来求情。百姓们当然也有一种担心,这般森严的法律,对百姓而言,会不会也很森严? 到时候百姓手足无措? 宇文泰自然知道百姓们的心情,淡淡的一笑,道:“老乡们放心,律设,礼顺人情,我的法纪,只对执法者严,对知法犯法者严,因为他们身为执法者,执法犯法,罪加一等。” “本身而言,抢几匹布并非大罪,但是他们是军士本该执法,执法犯法,便该极刑;律法对百姓宽纵,普通乡民,杀人者死,伤人及盗偿所值就够了。” 有很多统治者,为了维护自身统治利益,都是百姓窃钩盗鸟除以重罚,而官员贪腐千万,与百姓窃钩同。 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众百姓这时听闻宇文泰的法纪并非一概从严,而士兵也不仅仅因为抢布,而因为执法犯法,这时都大放宽心,那老刘更是心悦诚服,道:“老朽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没见过宇文老爷这般爱民如子的。” 李泉一旁悄悄的数了数大拇指。 宇文泰又与众父老聊了聊,众父老中有人眼尖,见他满脸疲惫,都知趣退下,慢慢的,众人都离开了,宇文泰精神也几乎支持不住,实在是太累了。 李泉扶着他回县衙,见他疲累,道:“明公何苦自苦如此,我懂明公要急于施恩,但是也应当爱惜自己身体。” 宇文泰道:“我如今才抚有华阴,华州刺史府在近,若不急于抚有民心,让百姓与我一起抗敌,一旦敌军来袭,百姓不与同心,便是我之大患,放心,不会每个城市我都这么操之过急。” “这是我们占据的第一个县城,后面再有占据,就会很轻松了。” 李泉点了点头。 宇文泰道:“创业艰难百战多。” 二六四、入关第一战9 送走父老,宇文泰坐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儿,李泉也找张椅子靠了靠,长孙无垢这时端了两碗人参牛肉汤过来,瞧见两人发出轻微的鼾声,便没有叫醒。 她轻轻的将盘子放下,转身走了回去。 再过了一时,宇文泰和李泉各自醒来,两人都打盹了几分钟,身体机能非常劳累的人,有可能几分钟就会进入深度睡眠,而深度睡眠对人的精神恢复非常有效。 宇文泰舒展了一下筋骨,看见桌上的牛肉汤,递了一碗给李泉,两人喝过了,精神为之一振。 两人去到后堂,宇文泰开始为李泉易容,他的易容手段如今非常娴熟,没用多时,便已经将李泉易容成那个死刑犯模样,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李泉在暗室之中继续休息,并等待天黑开始出发。 杨忠、王盟、耿豪、宇文导等人陆续归来,各人各自汇报了自己的一摊事,杨忠在征兵后去了各街道走访,已经摸了一连串鳏寡孤独急需走访慰问的名单出来。 王盟则对昨夜惊怕的住户都进行了安抚,并带着军士敲锣打鼓的宣传了宇文泰的一系列新政。 耿豪在下午与宇文泰执行刑罚后,军纪为之一肃,不但是军人,便是街坊都听闻了诛杀三名军士之事。整个下午这事过后,整个华阴县一片肃然,再无乱事。 不但军人帖然,百姓亦帖然。 宇文导那边,则有不少原先观望的百姓逐渐愿意从军,整个下午,招募的新兵已有五百人左右,加上原先贺拔岳派来的一百,长孙稚派来的两百,王盟带过来的四百,加上新兵五百。 现在宇文泰的麾下,已经有一千二百人,派出华州潜伏二百,剩下的也足足有一千人。 宇文泰稍稍给这一千人稍稍进行了一个分配,调五十人继续进行征兵工作,由宇文导率领,可以出城去乡间继续募兵,名额不限,所招兵源越多越好。 说到这里,他强调了招兵的纪律规则,宇文导自然能够领会。 另调一百五十,执行华阴城内的巡查、纠察任务,每日三班倒,执行全城的巡查,维持治安秩序,以及帮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五百新兵教由王盟负责,进行游击、以及技击战术训练。 剩下三百兵上城楼保障城防,由杨忠负责,宇文泰自任总调度,居中指挥。 古语有云:“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但是如今军情似火,是没有时间让宇文泰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他满打满算,华州刺史部能给他十日生聚教训就算不错了。 到时候,这些新兵说不定就要经历人生巨大的考验。 如今的时势总体来说对他进攻华州有利,华州刺史万俟从龙只是土皇帝万俟丑奴的一名远房亲戚,并非才俊之士, 华州刺史府兵马也不多,只有区区八千人,还未必算得上精锐之师。 宇文泰如今也有一千人,还有奇兵插在华州的心脏。 他想了想,决意取华州。取华州的方法很多,视华州方面的做法而定,按照常识推论,今日华州刺史万俟从龙应该已经接到华阴陷落的消息了。 宇文泰现在按照两个方面准备。 一个是等待三日后敌军攻城,如果三日后敌军不攻城,那么,他就会择机主动攻城。 如果不是手头兵少,他早已经主动攻城了。 以一千敌八千,总的来说也不算是如何的众寡悬殊?只是考虑到自己的兵才接管华阴县,比较疲劳,不适合马上征战,所以 但这时,他忽然有了一个新的考虑,模模糊糊的,他脑子里有个轮廓,但并没有成型,李泉易容成那个死刑犯是这个轮廓的一部分,他需要独立思考。 他挥了挥手,令杨忠等人退下,众人鱼贯退下,但王盟没有退,众人也知王盟是宇文泰舅舅,情知他留下有话要说,宇文泰抬起头来,看见舅父还站在堂下,有些愕然。 王盟转身向外招了招手,一个青年军官走了进来,这个军官看上去不过比宇文泰小两三岁。 王盟满面喜色,介绍道:“黑獭,他叫王励,我儿子,你表弟。” “啊?”宇文泰不由的大喜,拽过王励,王励很英俊,个头几乎与宇文泰相仿佛,但是这几年跟着父亲颠沛流离,面上颇有风霜之色。 宇文泰埋怨道:“舅父怎么这时候才引荐?” 王盟道:“你这么忙,这么累哪有机会,我在想,王励就给你做个亲兵护卫,从此跟在你身边吧。”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谢谢舅舅,好的。又多一员虎将。” 王盟道:“关中确实有虎将,比如达奚武。” 达奚武这个名字宇文泰早就听过,据说是当世排进前五的名将,与高敖曹、羊侃、贺拔胜、窦泰等人齐名,不过,宇文泰之前从没有见过。 王盟的话又引起宇文泰另一个方面的思索,这个问题这两天太忙了,忙的他还没机会考虑到,他想了想,对王盟道:“舅舅放心,人才问题我会考虑的,舅舅在关中久,对关中人才一定比较了解。” 王盟点了点头,见宇文泰脸上还有倦容,道:“能考虑就好,要做大事,人才为本,民心为本。有一个大才名叫苏绰。不过都是人家说是大才,咱也没见过。” 王盟说罢,率王励先行退下。 人才问题确实是一个重大问题,但目前仅仅据有华阴,确实还不足以考虑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还是等到据有华州然后才下求贤令。 他目前考虑的问题是华州,他想了想,走回方才给李泉易容的房间。 李泉还没离去,正在房间里等候面具与人脸完美契合没有破绽,听见宇文泰进来,他站了起来。 宇文泰招呼他坐下,道:“我有一个新的想法,跟你分享。” 李泉:“明公请讲。” 宇文泰道:“你到了华州后,混进刺史府,尽量找到那个与死刑犯偷情的妇人,看她能不能在万俟从龙那说上话,如果能,劝他尽量不要出兵。” 李泉:“哦?”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我准备对华州用兵。” 李泉不由得有些愕然,道:“咱们在华阴以逸待劳岂不是最好?到时,万俟从龙进攻华阴,我在华州本部发动士兵占据城池,让他腹背受敌,此策之上也。”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开始,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想来想去,算了,华阴刚刚被我拿下,我就给华阴百姓带来战火,对不起华阴百姓,所以” 李泉不由得叹服,道:“明公真是爱民如子,要是华阴百姓知道明公的想法,一定会肝脑涂地。” 宇文泰摇头苦笑了一下,道:“譬如初飞之鸟不可摇其羽,华阴初下,还是不太适宜经历战争,所以,这场战争改成野战吧,野战也最锻炼将士。” 李泉点了点头。 宇文泰道:“你到华州后,尽量想办法拖延让万俟从龙不要出城攻我,三日后,我会率军兵临城下,到时候,我尽量把万俟从龙的大军诱出城外,然后你在城内见机行事,也是一样的。” 计谋和原来差不多,只是形式换了一下而已。这个世界,计谋本来就不拘泥于某种形式。 二六五、潜入华州府内 此后的两日,华州城并无什么动静传来,转眼间就风平浪静的过了三天,李泉也已经潜伏进入了华洲城。 宇文泰给李泉传达了一道命令,因为计策的转变,他要求李泉务必确保三日内华州城不得出兵,原先是判断华州城可能因为获知消息,到兵马准备、调度需要三天。 但是一旦事情紧急,这一切也是有可能加快的,当年《三国志》里面的孟达造反,按照常规时间推断,司马懿需要请命,按照推断,本该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兵临城下。 但结果,司马懿八日而至城下。 如果万俟从龙平日里就有应对危机的准备,他甚至可能在获知华阴失陷的当日,便可以派兵向华阴方向,最迟当夜便可抵达华阴城下。 因此,宇文泰给李泉下了一道死命令:一旦城中出兵,立刻在城中四五处同时点火,点狼烟。如此一来,城中就会立刻混乱,外面就会不得不退兵。 无论如何,确保城内三日之内不得出兵。 三日后,宇文泰留杨忠和王盟、耿豪率八百军守城,自己率两百兵马直奔华州,长孙无垢戎装随行,同行的将领还有宇文导、王励、全旭。 这三日间,华州方面传来的消息并不多,先前潜伏进去的军士们传来的消息莫衷一是。 有的说华州厉兵秣马,准备进剿华阴,有的又说瞧不出来什么。 华州府距离华阴一百余里,快马消息也要半天左右,而且这种战乱时期,时间就是金钱,这么等消息,他觉得不是办法,因此选了两百精兵,靠近华州城。 这两百精兵,他亲自率领,等候城中李泉传最精确的消息,不过等来的李泉的第一个消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李泉潜入了万俟从龙府邸,但一无所得。 李泉这时虽已潜入了华州城,不过最一开始,他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华州刺史府衙这时候因为已经接到华阴陷落的消息,所以兵备警戒已经非常。 他趁暗夜翻墙进了刺史府邸,心想那个死刑犯口气那般大,一定是能够掌握万俟从龙行踪的。 说不定和那个死刑犯私通的正是万俟从龙的首席姨太太或者万俟从龙的正牌夫人也未可知,他躲在花树下,乘人不备,将一名侍女捂住了嘴匆匆拖入假山之内。 他点亮火折子,照自己的脸,那是那张死刑犯的脸:“认得我么?” 他很希望那名侍女能认得,但是那侍女偏偏不认得,李泉叹了口气,道:“你们侍女平时与家丁们接触多么?” 怕那个女的不肯说实话,他决定恩威并施,先是掏出一把匕首在那女的脸上团了团,然后,施展自己的桃花眼,不时递上一两个秋波。 那侍女哪见过这阵势,见美男计与钢刀计双管齐下,吓得够呛,瑟瑟发抖,连连摇头道:“我们做侍女的,哪敢与家丁们接触?” 李泉李泉见她惊怕,料不敢不吐实。心想这侍女说的也是,自己若做了老爷,应该也会禁止婢女们和家丁们乱搞一气,搞出事来传出去不好,而且男女搞一起,工作有问题。想来这女子所言也是实情。 当下又问道:“那你们老爷府中最风骚的姨太太是谁?”他心想死刑犯只不过是个家丁,也许只有可能和最风骚的勾搭上。 那侍女又是苦着脸。 李泉想了半日,心想这侍女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晦气,当下弃了侍女,威胁她不许说出被绑架问话的经历。 那侍女频频点头。 李泉于是放了他,心想还不如捕一个家丁,说不定还能认识死刑犯,消息能够得来更快速一些,或者待会儿直接上屋顶,瞧着豪华的房间,在屋顶掀瓦直接看。 他想了半天,总觉得这些法子,不太合适。 家丁可不比侍女,都是孔武有力的,万一一个失手,大喊一声,岂非不妙,至于上屋顶掀瓦,一看刺史府邸,影影幢幢,都是房顶,都有灯光。 他不由得哀叹一声,宇文泰交代的这个任务并不容易完成。 要想查出来,自己如今易容成这模样到底是勾搭了谁?还真不容易探查得出来,毕竟闺房深秘,闺房之事外人不得而知的多。 他想了半天,筹思无策,便又退了回去,将具体情况写信告诉了宇文泰。 宇文泰接到李泉的信件的时候,已经是他率兵出来的路途中,他皱了皱眉,李泉碰到的这个问题,倒确实是个问题,怎样找出和那个死刑犯有奸情的女人呢? 他想了片刻,忽然想到一计,当下草草写了数字,嘱细作带入城中,交给李泉。 李泉接到信件不由得大喜,不由得大叫好计,心想自己苦苦思索难以解决,但是宇文泰一出手,便已想到计策,心中不由得暗自钦服。 心想明公终究不愧是明公。 当下,便按照宇文泰所言,去城中找了一位画师,让那画师对着自己画了十余副画。 那画师水平也极好,画到后面几乎熟能生巧,十余副画一气呵成,待到傍晚之时,便已全部画毕,李泉携画重入万俟从龙府邸。 他潜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不过好在刺史府邸到处都是张灯结彩。 所以,他手中的十余副画卷不愁没有人看到,不愁没有反应,这画一会儿当然一定会轰动,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宇文泰简直是鬼才,这般龌龊的主意他都能想到。 他躲在一处假山后,取出一幅画,这画上他的形象惟妙惟肖。这个他当然是那个死刑犯的他。 妙就妙在这画上的死刑犯固然一丝不挂,但是这画上一丝不挂的并不只有他一个,在画中的他身下,有一女子也几乎是一丝不挂,只是这女子的脸几乎被画中的他遮住,若隐若现。 这自然是一副春戏图。 如果这死刑犯确实与这刺史府邸的某个女人有染,那么这幅图待会儿散布出去,一定会有动静,他手上一共有十五张图,他等会儿就会散布这十五张图。 这幅春戏图肯定会传到万俟从龙那里去,那个死刑犯既然要逃出华州府,证明至少是事发过的,或者这事就算没事发,至少也是有蛛丝马迹败露的。 万俟从龙肯定知道或者曾经猜疑这死刑犯与哪位夫人有染,这死刑犯才会逃。也许只是因为死刑犯逃了,他证据不足,或者他怕爆出丑闻,这事才没曝光。 宇文泰的这一计算什么,秘戏图引蛇出洞? 李泉越想越是佩服不已,当下静静等待夜幕降临,黑夜,本来就是做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最好时候,好在他并不用等多久,就已经夜幕低垂,足够他隐藏身形。 他悄悄取下弓箭,今晚要散布这么劲爆的图画,他特意配了鸣镝。 将图画卷起,用绳索轻轻在箭杆上一绑,他的第一支鸣镝嗖的一声射向一枚窗棂,箭矢在空中发出啾啾的尖锐声音,鸣镝的响声既尖利又特别,笃的一声响,那箭便钉在在窗棂上。 他一箭射出,身形快速转换,到了另一个院子,又是嗖的一箭 不过须臾,他前中后各院落、东厢、西厢俱各射了一箭,整个刺史府邸已经大乱,但是幸好,府邸中各处在拆了箭上所缚图画之后,一看都知道是大事件 因为那幅画上女子的面容虽然被遮挡不清,但是题跋上却写的很清楚:与夫人欢好图。 十余副画,一定会在刺史府邸掀起轩然大波。 二六六、李泉施展魅力 府中这时已经混乱异常,李泉躲在暗处看好戏。 秘戏图这样的事情发酵,绝没有人怀疑这是敌人在拨弄是非的诡计,而只是会觉得这是之前桃色事件的延续,府中登时响起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园囿之中舞榭歌台、亭廊湖畔到处都响起了脚步,追踪散发秘戏图的人大呼小叫:“有贼,有贼。” 他这时最需要关注的其实就是华州刺史万俟从龙,虽然说这家伙并非朝廷封爵的刺史,而是伪皇帝万俟丑奴封的刺史,但毕竟大大小小也是个刺史。 李泉的眼神一直盯着万俟从龙所在的内宅厅堂那一大片宅院,之前他曾经想攀爬屋顶掀瓦来着,但因为宅院楼栋连云,会耗费时间而未必能够勘察得到而作罢。 但是这图画一出,万俟从龙应该自动现身。 这么多精彩画作,没有人能够瞒得住,果然,他盯了不久,便瞧见万俟从龙匆匆从厅堂中走出来,满面怒色,李泉并不认识万俟从龙,但是从威仪,从众人众星捧月一般将他簇拥在中心,便能辨认。 万俟从龙大概四十来岁,有些肥胖,肚子凸起,往下是瞧不见自己身材那可以忽长忽短那一部分的。他的手里赚着李泉雇佣画师所画的杰作。 李泉心想,这等身材,难怪女人会偷人,那是一些儿也不稀奇。 他的眼神紧跟万俟从龙的脚步,万俟从龙去的方向十之七八便是那死刑犯偷情妇人所在。 只见万俟从龙从内堂客厅出来,向左厢走去,穿过月洞门,然后右转直行。有几名家丁护院因为平时都亦步亦趋的跟随,这时又要跟随过去。 万俟从龙转身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跟屁虫么?” 李泉心知万俟从龙这是担心丑闻不欲外泄,即便是家丁也不愿意他们看笑话,眼见万俟从龙只带了两名贴身随从,其余的人尽皆留在院内,他不由得大喜。 当下悄悄蹑行在万俟从龙身后,他原想不如在这儿直接缚取了万俟从龙,但心想自己若缚一名刺史,想要逃出去可不容易,只得作罢。 此时,万俟从龙走到一处厢房前停下,那厢房的侍女们这时已经听到动静,站在门前,陪着小心,想是对这场风波已经有所知悉。 万俟从龙恶意满满的登阶,恶声恶气的道:“夫人在么?” 侍女哆哆嗦嗦的道:“在。” 李泉躲在院墙的阴影之中,贴墙而行,悄悄折行到万俟从龙当下所在那夫人厢房的背后,纵身上了厢房的屋顶,他悄悄揭开两片瓦向下窥探。 屋内,一名美貌的20多岁的妇人正坐在床沿上,这妇人果然有几分姿色,肌肤白里通红,那张杰出的画作已经被扔在地上 万俟从龙站在屋内,唾沫横飞,戟指喝骂。 李泉忽然心叫一声啊哟不好,万一这万俟从龙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气之下,把这婆娘杀了,自己却哪里去重新去找一个好内应? 但他转念一想,这万俟从龙应该早怀疑此事,若要杀人,早已杀了,之前既然没杀,现在或许也不会杀。 果然,只见万俟从龙痛斥之后,终于还是过去走在她身边规劝,那妇人不理她,万俟从龙道:“如今局势不好,洛阳重新归了大魏,已经派兵夺了华阴。我求求你,别给我惹事了,好么?” 那女子暴跳起来,道:“我给你惹事,你拿一张瞧不见脸的偷情画来指是我?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那正牌夫人,怎么不指这是你包养的小桃红?” 万俟从龙一听这女人发作,这画中的女子确实脸又被遮挡,头发也披散着,当下呐呐之声不得。 那女子随即站了起来,道:“你若认为是我,我这便离开,不碍你的眼。”那女子说罢,转身走到桌边拿了桌上的包袱边走。 万俟从龙从后面一把扯住他的手,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你别在这个时候走,我这里已经一团乱麻了,我” 李泉心想,华阴丢了,这女人又在这里跟他闹,难怪他会心烦。 万俟从龙又道:“我已经被那个宇文泰弄得头脑都要炸了,你别走。” 那女人推着万俟从龙离开屋子,道:“我不走,我不走,你走,你滚出我的房间。你去看你的军报去,别来烦我,就你烦,我不烦?” 她一见万俟从龙口气转软,当下一叠声的将万俟从龙推出房间,万俟从龙无奈,被她一直推出门口,然后她哐当一声关上闺门,手捂胸口,平复方才的紧张情绪。 她贴在门框上听了半晌,确信万俟从龙真的走了,眼见一场泼天大祸,转瞬之间又消弭无形,不由得满面喜滋滋的,陡然间只觉桌子旁边坐了一人,不由得吓了一跳。 那人正是李泉,这时见那妇人款扭柳腰回房,笑道:“你倒是有手段?偷了人还这般强势?” 那妇人见了李泉的脸,不由得吓了一跳,道:“燕小乙,你这厮还敢来。”燕小乙乃是那个死刑犯的姓名,李泉见她惊诧神色,料想定与燕小乙有染。 当下便道:“人家想你,舍不得你,爱煞了你,所以才又冒死回来。” 那妇人道:“回来便回来,干么把我与你做那事绘影图形,还到处散发?”李泉微微一笑,道:“我可也没画你的脸,我回来是要救你。” 那妇人道:“救我,我好的很。” 李泉道:“你没听说如今大兵压境么?传说洛阳那边派了一个叫宇文泰的过来,率着百万雄兵要来擒你家刺史,已经取了华阴,我如今是来救你的。” 那妇人对华阴的情况也有些知悉,上前坐在李泉的身上吃吃一笑,道:“想不到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倒有良心,你打算怎么救我?” 李泉道:“如今宇文泰就要攻来,万俟从龙迟早都要出城去攻打宇文泰,到时候咱们再逃。” 那妇人哼了一声道:“他有那狗胆,早就发兵攻打宇文泰了,他仗着与万俟丑奴有些亲戚关系,不出城讨伐,陛下也不责怪,他已经决定闭城死守了。” 李泉心想这倒是个重要情报,若这厮闭城拒守,倒确实不易攻克,他原以为万俟从龙只是调兵遣将,所以一直未曾出征华阴,却不料这厮胆小如鼠,采取的却是守策。 如今宇文泰已经率了两百军兵潜伏城外。 他灵机一动,道:“那可怎么办?他如果龟缩城内,我还怎么救你出去?” 那妇人道:“他已经调查清楚了,宇文泰虚张声势,没多少人马,华州城城高壕深,宇文泰要攻华州是攻不进来的。所以,我安全得很,你就乖乖留这里陪我。” 李泉心想这万俟从龙竟还不算笨,若是万俟从龙固守,成天关闭城池,华州城对宇文泰而言,还当真不易攻取,自己手下虽然辖两百兵潜伏城内,但两百兵都是分散在城中各处,若一起召集,不免暴露。 他心中暗想,还是得想个法儿得将这万俟从龙骗出城池才是 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道:“那好吧,你既然愿意留在这里陪他,那我便走了。” 那妇人本来坐在他大腿上,他忽然站起,那妇人一个猝不及防,从他身上摔了下来,几乎跌坐在地,李泉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他才走了两步,这妇人从身后奔了过来,抱住他腰,道:“你这个死冤家” 二六七、和女子谈兵法 李泉解开她的手,转身道:“我本来已经逃了,现在回头来搭救你,你以为这城池真守得住?宇文泰的大军已经进驻城里啦。” 那妇人见李泉说的认真,一时不辨真假,道:“真的么?” 李泉忽然笑了笑,道:“你知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事情么?” 那妇人笑了笑,道:“当然知道,周幽王放火逗自己的爱妃褒姒玩儿。” 李泉道:“我可以放火给你玩儿,我知道宇文泰大军已经入城了,目前潜伏在华州城的东南西北各处,只等城外一发动进攻,城内便积极响应,四角放火。” 那妇人见李泉说的认真,不似玩笑,这时脸上露出思索神色。 李泉见那妇人有些神色有些静极思动,道:“我可是把你当成褒姒那样的爱妃。你也让我体验一把周幽王的感觉,你也享受一下褒姒的待遇,如何?” 那妇人思忖了半晌,道“你认真的?” 李泉点了点头。 那妇人咬着嘴唇,道:“燕小乙我问你,你认为华州城真的守不住?” 李泉点了点头,道:“你知道葛荣吧,百万大军。” 葛荣席卷百万,转战山南河北,所向无敌,那妇人自然听说过,点了点头。 李泉道:“葛荣百万大军今安在?灭了?对不对?” 那妇人又点了点头。 李泉道:“你知道陈庆之吧,从长江边打到黄河边,把大魏的都城洛阳都给占了,够厉害了吧?” 那妇人这时已经完全是倾听的神色,看的出来,李泉的话她确实听进去了。 李泉接着道:“陈庆之如今也被尔朱荣灭了。如今天下太平,只有关中一隅之地,况且关中还这么乱,万俟丑奴连夏州宿勤明达、陇上匪首王庆云都摆不平,你以为还能守多久?” “那宇文泰是贺拔岳麾下骁将,如今前驱入关,接下来,洛阳会源源不断派人入关,你如今不趁早找个靠山,你跟着万俟从龙找死啊?” 那妇人忧形于色,李泉这一番说辞显然已经打动了她。 她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惜宇文泰那边我没有门路。” 李泉见她神情不似诈伪,便道:“为了证明我说的话没骗你,你能否帮我做一件事情?” 那妇人道:“什么事?” 李泉道:“你有没有本事把万俟从龙骗出华州城去?他一出城,我就让城里四角放火,火光冲天烧给你看。” 那妇人展颜一笑,道:“真的?” 李泉笑道:“自然是真的。” 那妇人笑了笑,道:“让万俟从龙出城又有何难?只要不是去征讨宇文泰,他率点人马出城,耍耍威风,他愿意之极。” 李泉大喜,心想只要赚的万俟从龙出城,自己便立即率两百人斩关落锁,华州城岂不是唾手可得? 想到此处,不由得眉花眼笑,道:“到时候啊,万俟从龙出门还不到半柱香时间,回头一看狼烟烽火从城里四角而起,还不屁颠屁颠回来,你便在城上跟他说:是我放的火,好玩不好玩呀?” 那妇人这时听李泉一说便想到万俟从龙气急败坏的表情,不由得乐不可支,抚掌道:“这么说,果然很好玩,明日我便哄他出城,然后你便让人放火,好不好?” 李泉听罢不由心花怒放,道:“那是再好不过。” 那妇人这时又微微蹙眉道:“那咱们这一举会不会?” 李泉知道她疑心什么,道:“我不瞒你,我如今在宇文泰麾下做了一个小军官,你若能劝得万俟从龙出城,咱们夺了城池,又戏耍了这厮,还立下大功?” 那妇人有些犹疑道:“你这么说,我也会立下大功?” 李泉道:“这是自然,你到时候在城头上戏耍万俟从龙便会传为一世美谈,待夺了城池,咱们便举行大婚。我要你做我最美的新娘子,说不定朝廷还能封你做个女官。” 那妇人听了不由得喜不自胜。 那妇人问道:“你们入城的如今有多少人?” 李泉道:“至少有两千人,分散各处。” 那妇人听了,才一两千人,不由得嫌少。李泉这时已经对城内的麾下夸大了十倍还不止,见这妇人还有嫌弃之色,不由得笑了,道:“怎么,你嫌少?” 那妇人忧心忡忡道:“你不知道,万俟从龙这厮贪生怕死,他即便是出城打猎,都会带上数千人,他要是见我耻笑他,举兵攻城,要杀我怎么办?你才两千人,打不过他。” 李泉哈哈一笑,知道这妇人不懂兵法,不知道攻守双方兵力配备不一样。 那妇人见李泉发笑,娇嗔道:“你笑什么嘛?” 李泉道:“孙子兵法知道么?” 那妇人点了点头。 《孙子兵法》名气极大,若论古往今来哪一本书能做到在最长时间内妇孺皆知,《孙子兵法》一定会名列前茅,这妇人虽不怎么读书,对这书名倒也听闻过。 李泉见那妇人点头,当下将攻城与守城的兵力配备,十则攻之,五则围之的道理说了一通,说只要城门一闭,城高壕深,几千人想攻打一座两千人拒守的城池,几乎不可能成功。 那妇人听罢,细细一想,觉来也有道理,攻守之势不同。 李泉当下绘声绘色的描述,一架云梯上可能攀了十七八人,但是城上只须一个两个军士抬起一锅滚油往下一倒,这十七八人不免稀里哗啦,坠地而死。 或者还有滚木礌石之类云云,他口才平素虽不上佳,但是在妇人面前便仿佛舌灿莲花一般。 他这般说来,将攻城守城的要点一一说来,那妇人虽不懂军事,但这时听他说的明白,登时频频点头,带着些崇拜神色道:“燕小乙,你懂得真多。” 李泉见她神色之间对自己倾倒崇拜,登时乐不可支,几乎神魂颠倒,却不防那妇人站了起来,道:“你快走吧。” 李泉不由得愕然,那妇人微微一笑,道:“我今晚还是要去陪万俟从龙的,今晚把那老匹夫推了出去,那老匹夫如今不知怎么生气呢。” 李泉本以为她瞧出自己的破绽,或者改变主意,这时听她说罢才知道并非如此,心下一宽。 那妇人接着道:“趁着这老匹夫折腾我的时候,我便给他吹吹枕头风,这时他无有不允从的,我就说他应该带兵出去耀武扬威一番,不然别人骂他是缩头乌龟。” 李泉哈哈一笑,道:“你看,你也会用兵法了,你这是激将法。” 那妇人这时莞尔一笑,道:“你这一说还真是,反正让这老匹夫出城可是容易之极。” 两人这时说的入巷,已经有些难舍难分。 那妇人想到明日诱骗万俟从龙出城,可以重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乐趣,李泉想到明日万俟从龙出城,自己即刻斩关落锁,俱各都是兴奋不已 二六八、华州城城头与城内的混乱 宇文泰几乎是在半夜子时才接到李泉的密信,让他做好第二天万俟从龙出城的准备,邀他里应外合。 信中备细说知,万俟从龙可能会率数千人出城,但仅仅有可能只是出城耀武扬威而已,李泉那边已经决定一旦万俟从龙出城,他便立即率城内二百兵夺据城门。 由于李泉城内兵马过少,所以需要城外兵马配合,万俟从龙耀武扬威之后,攻城的时候,需要宇文泰配合从后夹击。 宇文泰接到信后,登时了无睡意。 瞧李泉信中的意思,万俟从龙出城几乎是板上钉钉,但是自己如今才两百人,万俟从龙可能有数千人,这将是一场恶战,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少有利因素。 宇文泰当即连夜分兵,精选军中骁健者五十人,由宇文导带队,采取疑兵之计,速速去距华州城四十里处,待明日战事一起,燃烧杂草,制造烟火;挥舞旌旗,敲锣打鼓。 紧接着命王励带队,率五十人,在离城二十里处,留人各执大旗,虚张声势;有逃兵逃逸至此,发兵截杀。 他自己率队百人趁夜间埋伏在华州城周围护城河内,同时派人连夜去华阴城,追枭将杨忠、耿豪再抽掉三百军连夜赶赴华州城下。 他有一百人,加上杨忠、耿豪格外抽掉的三百军,共四百人,以一当百,到时应该可以一搏。 他部署完毕,连夜出发,判断万俟从龙应该明日会从面向华阴城方向的城门出城,因为万俟从龙照性格分析应该会给人营造他有可能去攻打华阴的假象。 而且,耀武扬威不向华阴方向还向哪儿。 他肯定要宣示自己并非懦弱胆小,不敢出城。 有鉴于此,宇文泰连夜赶至城下,悄悄埋伏在华州城靠华阴方向的城门两侧护城河的河岸下,好在这一段时间少雨干旱,河内水流不深。 待至天快亮时的黎明时分,杨忠与耿豪也率三百军赶到,众人埋伏已毕。 翌日,晴天碧日,上午巳时三刻,城门上、城楼上都有了些动静,只听得城楼上有女子的笑声,万俟从龙登上城楼,他远远眺望,城外绝无烟尘,心下大喜,便开始咿咿呀呀的开启城门。 那妇人在城楼上挥着帕子与他作别,道:“一会儿回来,可别忘记打两只大黄羊。” 随着吊桥吱呀吱呀声放下,万俟从龙一马当先率先从城内策马而出,紧接着大军如潮水一般从城内倾巢而出,那女子在城楼上已经忍不住咯咯发笑。 李泉这时带着铁面,顶盔掼甲,腰带鹊画弓,正在城楼上站在那妇人身边。 那妇人这时似笑非笑的望着李泉,她这时似乎只觉得好玩儿,眼望着最后一队军士随着万俟从龙出城,不由得心花怒放,道:“你的烟火呢?” 李泉微微一笑,从箭壶中抽出一只鸣镝,嗖的一声,向天上射去。 登时鸣镝发出锐利的啸响,随着鸣镝上天,只见华州城内四角果然刹那间火光冲天,这鸣镝自然是放火的信号,登时华州城内,狼烟四起,那女人拍手笑道:“好好玩。” 两个守城坊的将军这时候不由得大是愕然,拔刀向李泉奔来,大吼道:“你这厮做什么?” 李泉微微一笑,指着那妇人道:“两位将军不要误会,这时万俟刺史要与夫人玩一出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各位稍安勿躁。” 那妇人拍手笑道:“是啊,是啊。” 那两名将军一怔,李泉走上前去,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拔出剑来,那两名军官待要拔刀应敌,却不防李泉手中的宝剑乃是当日陶弘景所赠宇文泰三柄名剑之中的一把,名曰天问。 只听得当啷两声锐响,两把刀同时被李泉宝剑削断。 李泉剑锋一转,登时将两人抹了脖子,他大声喝道:“统统放下兵刃,我乃大魏入关先遣军将军。你们看。”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城外远处旗帜飞舞,烟尘涨天,城内到处也是狼烟四起,众守军这时都是慌神,这时,只听得身后又是喊声大作。 城内。华州府监狱,早有宇文泰麾下事先部署的两百军军士趁乱闯进了华州府的监狱中。 狱卒人数不多,一阵白刃交加,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后,狱卒溃败,这些狱卒哪抵得过正规军,不多时,便被宇文泰军杀散。 外面火光四起,混乱之声大作,监牢内,犯人们摇着栅栏“哗哗”作响,牢子们四散逃开…… 士兵们率队冲入,打开监狱,一刀一个砍断铁锁,打开牢门,叫道:“官军进城了,官军进城了,愿意帮助官兵守城的迅速上城楼。” 犯人们“呼啦啦”跑出来,涌上街头。 同时,一小部分将士一路沿街点火,高喊:“义军进城了,义军进城了。愿降愿从的随我们夺取城池子去。”将士们沿路呼啸,乱民如滚雪球般越裹挟越大。 城内一片混乱。 城内原先部署的两百军这时放火已毕,裹挟着囚犯与好乱乐祸的乱民这时分别从四处骤马杀来,一时到处火起,混乱不已。 守城军兵本来不多,大部分都被万俟从龙带出城去。 这些守军本来心中就惶惶然。这时见李泉声音炸裂,紧接着宇文泰麾下两百军又杀上城楼,登时纷纷缴械。 李泉随即将缴械的军士愿意归降的立即编为战队,不愿意投降的或杀或逐,同时令己方将士看守。立时又招降了三四百人。 紧急关头,他旋即立即打乱原来的城防部署,将万俟从龙出城这一侧的城头全部换上己方军士,拨少量军士,带同投降的军士迅速布防另外三面的防守。 同时迅速斩关落锁,将吊桥咿咿呀呀的重新升起来。 紧接着,便有将士们带着事先准备好的宇文泰军的黑色龙虎旗正准备挂起来,李泉摇了摇头制止,宇文泰回信之中嘱咐他暂时不要挂,稍后挂会更有妙用。 城头的变故吓得那妇人花容失色,她原先只是想游戏一番而已,待到李泉杀人,待到宇文泰原先部署的两百麾下杀上城头,城头抗拒不降的守军相继被杀。 她这才觉得战争的残酷 好在混乱形势下,这种顽固的守军并不多,但是有这么十来个,也已经让人足够惊惧。那些拥上城头的乱民和囚犯,李泉也就近部署,分别安置。 经过了近半个时辰的混乱,城头局势渐定,而城中到处火起,也无人救,火光冲天,一时哔哔啵啵的火烧声城头已然可闻。 那妇人吓了半晌,见城头杀声渐少,便又渐渐安定下来,只见李泉手扶城垛,这时心知已经再无退路,娇滴滴的挪到李泉身边,道:“那个老匹夫这便丢了华州城?” 李泉点了点头。 她站在城头,遥望城外,只见城外四处,也是到处狼烟升腾。 这时,万俟从龙奔出城外已经行了近二十里,忽然之间,只觉部队后面有些骚动,他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妙,驻马摇手,部队全部停下。 只见身后一骑传令兵忽然奔上前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城中火起。” 万俟从龙听闻,立即面色大变,吓得几乎从马上掉了下来,这时不由得狠狠叫了一声,道:“中了那婆娘的奸计了。” 二六九、入关之后的荣誉一战 万俟从龙赶紧勒马向着华州城奔去。 他这时麾下数千人马,尚不测城门关闭与否,想来自己奔驰未久,也许城池未丢也未可知,仓促之际,来不及多想,带着队伍就向来路杀回。 这时只听得身后杀声震天。 他向来路奔还没多久,身后又有传令兵惶急奔来,报告身后狼烟四起,旗帜飞扬,烟尘张天。 后军之中,这时也已经大乱,有部分军士见形势不妙,到处火起,军中风声鹤唳,已经扯呼走人,历来将士们在自己熟悉的地域行军,一遇到不利,便容易发生逃亡。 宇文泰这时精锐都部署在华州城防下护城河两侧。 他们等这个机会已久。 过不多时,万俟从龙已经兵临城下,这个肥硕的刺史到城下时,见城头上还很安静,但见城门吊桥已经拽起,城门已经关闭,不由得一阵慌乱。 早有随从大声吼道:“刺史大人回城,开门。” 李泉带着铁面,拽着那妇人走到城头前,那妇人又是兴奋,又有些惊惧,哆哆嗦嗦的走到垛子旁。 万俟从龙瞧见李泉,见他带着铁面,这时日头大,骄阳耀眼,一时辨认不出来是哪位守城军将。但是那妇人他却一眼可以瞧见。 他见妇人在城头,这时不由的心中兴起一线希望。 城楼上李泉见万俟从龙自己犹自躲在中军,不来城下,知道他有些惊惧狐疑。便大声喝道:“骄阳刺眼,我哪知道是不是刺史?如今城中混乱,形势紧急,你说刺史回城,还请刺史大人上前免胄回话。” 这是宇文泰与李泉定的一计。 因为万俟从龙所带军士数量相对宇文泰而言还是占据绝对优势,只能依照擒贼先擒王的策略,与万马军中冲击万俟从龙的中军,才是最好的击溃这支军队的办法。 而万俟从龙胆小谨慎,宇文泰麾下众人大多又不识得,除非把他诱骗到城下军前。 那妇人也作势抬头遮眼,娇滴滴的仿佛太阳照的看不清楚似的,娇滴滴的道:“刺史大人在哪儿呀?” 万俟从龙这时心想也许城池并没陷落,要不然贼军得了城池,岂不早将贼军将旗竖了起来? 当下见那妇人又娇滴滴的,这时胆子略大,带着两三个步兵随从在身前做肉盾,策马城下,仰头向城上叫道:“是我。” 那妇人其实方才早瞧见万俟从龙在中军,这时见他低声下气的来到护城河边,仰头大叫,不由得乐不可支,掏出帕子掩口葫芦而笑。 万俟从龙见她笑的有些诡异,心头发毛,拨马转身要走,只听得那妇人笑道:“万俟从龙,城中的火是我放的。” 万俟从龙大惊,这时已经觉得毛骨悚然,遍体生寒,陡然听得一声梆子响,城头上忽然刀枪剑戟林立,一面巨大的黑色龙虎旗帜升了起来。 李泉把手一招,一排弓箭手已经张弓搭箭向着城下射来。 万俟从龙吓得魂不附体,拨马便走,陡然听得城池两边、护城河下忽然喊声大作, 万俟从龙大叫:“不好,中计。”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炸雷似的喊声:“活捉万俟从龙。” 宇文泰、杨忠,耿豪、全旭等人城池两侧、从护城河下翻上地面来,大声呐喊着冲出来。一时之间喊杀之声地动山摇,箭如雨下。 众军从四面八方,前面、后面到处涌出,个个顶盔冠甲,精神抖搂,手握长戈,高声号叫,杀向万俟从龙的众军。 万俟从龙高呼:“快撤!快撤。”策马移动他肥硕的身躯便往中军躲避。 可是哪里撤得了,宇文泰众军这时只攻中军,杨忠、耿豪、全旭俱各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这时如三把利剑,早已经杀入中军之中。 刀光所向,头颅纷纷跌落。 贼军四散奔逃,一个又一个贼军将士被宇文泰所部一刀砍倒。 贼军人数虽多,这时万俟从龙中军混乱,部队建制早已经被冲散,万俟从龙也难以发号施令,队伍一片胡乱,而宇文泰要的就是这种直冲中军的效果。 战场十分惨烈。 有的贼军被长矛洞穿,仍然嗷嗷叫着向前,然后又一支长矛、再一支长矛从前面刺进他的腹部。贼军将士就这样站立而死。 宇文泰的麾下也是殊死搏斗,万俟从龙几乎是将全军精锐集中到中军侍卫幢。这对于一个胆小如鼠的统帅本就是最佳选择。 宇文泰自然知道自己人数上的劣势,唯有彻底击溃贼军中坚,将士们也打出了他们入关以来的第一波硬仗,他们只有拿出最为英勇的表现,这一仗才能取得伟大胜利。 有的抱着敌人滚在泥水里,咬着敌人的头颈。 有的临死还拗着身体,将敌人的刀刃别在自己的身体中难以拔出,然后扑上抱住,等待战友杀死 宇文泰双目血红,一马当下,他的特勒骠最为神速,身先士卒,率先闯入万俟从龙中军,不过,他连日来休息不足,这时骑在马上挥剑砍断无数刺向他的戈矛,也颇疲累。 好在特勒骠神骏,跳跃腾踢,早便踢死数位贼军,他的那位表弟,王盟之子王励大概是平生第一次接阵这种硬仗,又是兴奋又是凶狠。 王励座下马这时被刺死,下马步战,耿豪这时奋力冲了上来,与王励背靠背死战 这不是宇文泰入关第一战,却是宇文泰入关第一场最有荣誉之战。 以数百军将,便直冲数千将士的中坚。 好在万俟从龙的军队本来便未经大阵,中坚部分虽较有战斗力,但是外围兵马却是狼狈。他们只是在关中混乱之时侥幸占领了华州,从来未逢大敌。 而杨忠、全旭、耿豪等人都是最近迭逢大敌的将军,他们的战马虽不及宇文泰矫健,这时被缠在中军之中,但他们神勇这时冲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人群越裹越多。 有的贼军被全旭持七星龙渊一剑刺中腹部,随即向前一挺,剑锋完全刺入。 全旭挥剑斩断敌人的头颈,万马军中去寻万俟从龙的身影。 杨忠、耿豪挥舞长槊,左右开弓,常常横槊便扑倒数人,一刺便刺个通透。 万俟从龙平生那经过这等血战,这时勒马回望,部将皆死,他自己手中刀口早已砍缺,浑身浴血,周侧死伤殆尽,汉军此刻早被冲得七零八落,混乱之中左冲右突。 呼声震天,惨叫震天!宇文泰军犹如潮水一般涌将上来,血,血,血…… 一些战败的将士浑身鲜血从前方撤退回来,眼见再也阻不住宇文泰的攻势,这时眼见华州城外,原野之上到处都是狼烟,万俟从龙已经惊惧半死。 耳听的麾下将士恐慌的大喊:快逃啊,快逃啊。 放眼望去,只见后军也有宇文泰的黑色龙虎旗帜涌现出来,却原来是宇文泰率先埋伏的宇文导所部一百五十人见万俟从龙军溃乱,率领骑兵尾巴后面拖着树枝拽曳的烟尘张天,厮杀而来。 这时,万俟从龙的建制已经混乱,眼见得宇文导部队从烟尘之中突然冒出,呼叫连天,一时不辨人数多少,后军登时大溃 到处都是哭声、喊声,厮杀声。 万俟从龙在几名贴身护卫的扈从下,陷入数名宇文泰麾下魏军包围中,他手杀数人,策马沿着来路向方向狂奔。一路上,路边,两侧,到处都是死亡的将士。 断肢、断手,满脸鲜血爬在地上的,血路,一直向前漫延。 万俟从龙伏在马上,箭矢嗖嗖的从他身旁、头顶飞过 二七0、生擒万俟从龙 万俟从龙在数名护卫的扈从下,带马漫无目的的瞎跑,忽然只听得前方一人叫的一声:“来者可是万俟从龙?” 万俟从龙这才懵逼一般的抬起头来,只见前方一名扈从的身体的腰忽然弓成了腰一般的模样,紧接着就听得噗嗤一声响,一柄长槊从他背后透了出来。 万俟从龙魂飞胆裂,只见扈从身后闪出一员将领,那将领忽的一抖大槊,登时将那名扈从的身子挑飞过头顶,从马上向身后远远摔了过去。 那将领正是全旭,他在乱军中一直紧盯万俟从龙,一路追踪到此,在这里掠过万俟从龙,抢在他头里。 万俟从龙几乎亡魂皆冒,策马便走。身后全旭将领策马豁啦啦追来。 万俟从龙正逃之间,只见正前方旌旗挥舞,又捧出一员将领,正是杨忠,当下见不是头,策马又走,走不多时,见前面又是一员将领,乃是耿豪。 东南西北,东南、西北,东北、西南,各有将领策马拦住去路。包围圈越缩越小,这时,宇文泰也策马赶到,万俟从龙这时眼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由得肝胆俱裂。 他策马踌躇,回顾身侧,扈从早已经无一人。胯下马这时也似知道大事不妙,尥蹶子原地踯躅不肯走。 这时他抬眼看去,只见到处都是宇文泰的黑色龙虎旗帜,飞舞招展。 万俟从龙吓得趴伏在地,叩头不已,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早有全旭、宇文导等人上前将万俟从龙五花大绑,擒缚来前,宇文泰与长孙无垢策马并立,冷声道:“押走。” 这时,李泉早已经指挥华州城内安定,派人来迎。城门吊桥早已放下。 入夜,美人轻歌曼舞。 乐工敲打着编钟,奏出优雅的音乐。 华州刺史府正牙内,杨忠与耿豪等一干文武官员正在饮酒,大堂内兴高采烈,这是宇文泰及其麾下第一次取下一个州府,在关中算是正式占有了一块地盘。 和攻占华阴之后略有不同,宇文泰拿下华州之后,觉得这次做的第一件事更该是放松。 这是因为州和县的体量、大小不同,一个县城,拿下之后,敌人可能因为你弱小,会随时进犯,所以必须绷紧神经,应付突发的每一件事,凡事都必须做到有备无患。 而州的体量相对县而言巨大,对于拿下一个州的军事实力,无论是谁,都会心存忌惮,都会小心翼翼的计划着如何重新夺回,不会仓促便派兵来攻,而是会计划周详。 这无疑给了他们相对充裕的时间来调整状态。 宇文泰陪着诸将喝了几杯之后,便回到内堂,虽然仅仅几杯而已,但他已经微醺,他很少纵酒,但这是平生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拿下一州,他的实力相比入关之时已经大进。 而此时,距离他入关不过仅仅十天不到。 入关伊始,他连麾下都没有,只有长孙无垢、杨忠、耿豪、全旭、李泉、宇文导等数人,随后长孙稚遣兵二百,贺拔岳遣兵一百。 再随后,舅父王盟率兵四百来投。 这些构成了他初起事时候的全部资本,这些相比历代帝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可以算不阶尺土而终有一州之地,当然,其实这时候,华州府也还不是整个都是他的。 华州辖下还有郑县等三县,但这已经不足为虑。 他已经凭借这些麾下,智取华阴县,随后紧接着今日又攻取华州,华州府可以调度、统筹的力量比华阴县不知大了凡几。 傍晚的时候,他去华州府库看了看,珍宝财货山积,当下立即封存。 取其三分之一分赏将士。夜,遂班筵席,大会诸将。 他确实应该放松、休息下了,华州的体量,足够使得他能够休息一阵,然后再行筹谋,休息过后,也还有不少要忙的事情,不过有了华阴县的经验,诸将接下来会有条不紊。 这一夜,众将也全都非常尽兴,置酒高会,之前,众人随着宇文泰,几乎是毫无所得,仅仅因为看好宇文泰,渴望攀龙附凤,但今日华州一战,他们亲身体会了鲜血的快乐。 体会了战胜攻取,体会了未来那些玄妙的可能。 编钟丝竹,美人歌舞,这一夜,众人都放浪形骸。 内堂,卧室,长孙无垢坐在等下,正在读书,宇文泰见他正在全神贯注,便脚步放轻,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长孙无垢却早已经听见。 她头也不抬,道:“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宇文泰笑了笑,道:“这应该是” 长孙无垢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宇文泰见她背起李商隐的诗,不由微微一笑,道:“当真是活学活用啊。”长孙无垢这时也无心看书了,宇文泰走到她身旁,却看他看的什么书。 他拿起一瞧,却见她读的是乃是张衡的《同声歌》,不由得会意。 道:“这首歌写的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长孙无垢脸现羞涩之色,道:“你不陪众将啦?” 宇文泰道:“难得夺取一州,放他们安逸一晚,我在,他们反而不尽兴。”他这话说的倒也是实情,在入关过程中,随着每一个关节步骤都由他主使。 他的权威已经逐渐树立。 他这时虽然立恩,而没有用威,但是诸将都已经感受和维护他的权威,所以有时候,他在诸将反而不敢放肆,这种变化都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完成的。 他自然也清楚这种变化,对这种变化,他倒也无所谓,觉得顺其自然,就这样很好。 他今晚来陪长孙无垢,是因为他终于有空闲的时间,可以陪陪这位美娇娘,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大浪淘沙,他原本以为他和小东西可以天长地久。 他原以为小东西会陪着他征战沙场,但是到头来,陪他在关中崛起的却是在江南偶遇的长孙无垢。 这就是人生,没有小东西,他不会去江南,不会去江南就不会碰见长孙无垢,甚至也没有入关长孙无垢家支援的两百兵。 一切的一切,仿佛天意,他看着无垢,无垢的脸已经红扑扑的。 他们曾有言在先,一旦拿下华州,他就会抽时间来陪她,他们还没有在彼此清醒享受的情况下行过夫妻之礼,一路戎马倥偬,创业艰难。 今夜,他们应该放下一下,好好享受。 长孙无垢读的《同声歌》里面未尝不是表达夫妇相好的意愿?他从后面悄悄搂住了长孙无垢的纤细腰肢,长孙无垢掰开他的手,拉着他坐下来,道:“黑獭,我还有事跟你说。” 宇文泰像个孩子般乖乖坐下。 长孙无垢道:“黑獭,咱们起兵,应该也还是要打着朝廷的名义的,不然,我们岂非成叛军了?” 宇文泰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长孙无垢说的这个问题他有想过,他如今即便是夺了一州,也还无法与朝廷相抗衡,何况他本来打的就是官兵平乱的幌子。 长孙无垢道:“咱们最好还是需要朝廷授以官职,才名正言顺。你说是不是?” 二七一、官拜华州刺史、都督华、雍、岐三州诸军事 长孙无垢提出的问题,宇文泰自然也考虑过,总的来说,他是希望自己创业,但是这个时代,他知道暂时靠自己来行不通,何况他还只有刚刚占据华州。 试想刘邦,势力已经不小了,犹服从楚怀王行事,刘秀直到做了萧王,实际具有幽州、并州、冀州三州之地,胜兵数十万,才背叛更始。 曹操甚至一生奉汉朝正朔。 南北朝的州和刘秀时代的州的大小、体量完全不可等日而语。 刘秀时代的州比之元明清时候的省还要大,天下不过十余州,而南北朝的州与汉朝的郡略略相符。仅仅关中都有十余州。 宇文泰自然不可能在自身势力还这般小的时候具备与朝廷分道扬镳的实力。 长孙无垢见他同意打着朝廷的旗号行事,不由心下大悦,道:“黑獭,你同意是最好,我这就写书给我父王,让他为你请功请官爵。” “你觉得什么官爵合适?” 宇文泰哈哈一笑,心想,确实应该有个官爵了,有个官爵也好封拜将军,何况尊奉朝廷这种事情,尊奉了自己也不会掉一块肉,反而可以拿着他的行头来干自己的事情? 何乐而不为? 他想了半晌,道:“你爹如能为我请官,那是最好,你爹位望隆重,而且你爹之前是关中主将。” 他想了片刻,心想自己这次突入关中,贺拔岳虽然知情纵容,但是自己毕竟没有得到尔朱荣的准许,这事是有可能连累贺拔岳的。 如果由长孙稚这个累世封王的王爷出面,说自己派贤女婿入关收拢自己旧部,发现机会,趁机为朝廷收复华州,这么一说不但名正言顺,而且请官授爵也顺理成章。 当下便将这番意思说与长孙无垢,长孙无垢大表赞同。 至于是什么官爵,宇文泰思忖了片刻,道:“授使持节、青州刺史,都督华、雍、岐三州诸军事,这个官爵,你看如何?”他想了一想,觉得这还不够。 道:“我还必须得有承制封拜之权,比如有愿意投降我的州府,我能够许诺他们相适应官职的权力。”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道:“正与我意合。” 说罢,她便拿起纸笔,开始给父王写信,宇文泰见她专注,知道劝不过来,便静静的在一旁观看,长孙无垢一边写,一边莞尔道:“宇文刺史,不许偷看。” 长孙无垢行文很快,不一会儿便写完,装入信封用火漆封了。 宇文泰在一旁,开始为长孙无垢铺床叠被。 长孙无垢自然知道接下来他们会要做什么,一张脸刹那绯红,比新娘子更加娇羞,偏偏宇文泰一旁还在背着张衡的《同声歌》 邂逅承际会,得充君后房。 情好新交接,恐栗若探汤。 夜,有时候,永远那么美好,夜,本是黑暗的,但是黑暗之中也有光明,比如房间里灯烛,就是黑暗中的光明,美人在灯下,美貌更胜畴昔。 长孙无垢的心通通通的直跳,她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她其实岔开了话题,说到还要尊奉朝廷云云,其实都是她对即将发生那一刻的紧张。 《同声歌》说到对那一刻的期待和娇羞要突破极值,要恐栗如探汤,她觉得也略相仿佛。又有害怕又有期待。 尤其是看到宇文泰促狭的笑。 宇文泰上前,吹熄了灯,道:“我背一首诗给你听好不好。” 暗夜,空气中只有小声的声音,道:“什么诗?” 宇文泰道:“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长孙无垢道:“你是诗人啊,张口就来。”她忽然想到过去宇文泰曾经写给萧东奇的什么“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轻声问道:“这些都是你写的么?很好很深情,我觉得你写不出来。”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我自然是写不出来,不是我写的。” 长孙无垢道:“那是谁写的?” 宇文泰道:“白居易写的。” 长孙无垢道:“你又胡诌名字了,我根本便没听过此人。”这番谈话之后,空气之中静默了,他们有比谈论诗歌更快乐的事情 良久良久过后。 暗夜之中有娇羞的声音道:“我终于明白张衡诗中那两句的意思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也终于明白张衡诗中那两句的意思了。” 长孙无垢叹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人说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了。”她还沉浸在愉悦之中,悠悠感叹,她们现在是真正的夫妻了,虽然她们本来已经真正的夫妻。 但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他和她已经合二为一,她一生的荣光、快乐将与他在一起。 她所有的才智、奋斗和努力也将和他在一起,她挽着他的十指,紧紧相扣,爱,便是这样,她现在总算明白了一夜夫妻百夜恩的道理。 宇文泰这时微微一笑,道:“我明白那两句和你说的那两句不一样。” 他咬着她的耳朵轻轻道:“我所明白的那两句为我师,仪态盈万方,我终于明白什么意思啦。”长孙无垢大羞,道:“你怎么这么坏。” 这句话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她握着粉拳开始锤他,嬉闹之中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美好的夜通常更短暂。 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在说到相对论的时候说到:“一个男人和美女对坐一个小时,会觉得似乎只过了一分钟,但如果让他坐在火炉上一分钟,那么他会觉得似乎过了不止一个小时。这就是相对论。” 对于宇文泰和长孙无垢而言,爱因斯坦的这句话可谓至理名言。 两个人才刚刚欢喜这千年有缘的一夜,便听到了五更天亮的更鼓。 夺取华州之后,对于宇文泰来说,人生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境界,很多事,他在华阴已经积累了经验,照搬到华州,依样画葫芦完全没什么太大问题。 宇文导和李泉依旧负责招兵,耿豪依旧负责治安和军纪。 街上到处贴着安民告示,宇文泰宣布了一些列的优惠政策,将此前的税赋由实际上的十税一改成了三十税一,对于华州府的机构臃肿也做了大量的精简。 合理的将官民比例限定在一百比一。 另外对于华州治下的其他县城,他已经派人前去招降。 一般而言,小地方很容易传檄而定。 宇文泰制定了一条招降政策:先降者复爵位。让使者告诉各地说:“先来投降我的人,按照原来的职爵叙用!” 先降者复爵位,就是说只要你愿意投诚,那么新政府给你的官职至少能够保证和旧政府给你的官职一样,同时,他还在招降政策里规定了一条。 凡是县一级,第一个归降的县官赏黄金一百斤,升任太守。另外,为了防止派出去的人耀武扬威,他派遣出去招降的是比较稳重的杨忠和全旭等人。 招降的范围也不局限于华州所辖郡县,但周边郡县,治理不善,有官民矛盾,能撬墙角的都派去有理三千,无理八百的撬一杠子。 在关中,他最需要做的就是扩大地盘,有条件要扩大,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扩大。 在这过程中,他也有收获,就在长孙无垢的信发出去七天之后,朝廷的加急快报就到了,他得偿所愿,朝廷正式授予他华州刺史一职,并授都督华、雍、岐三州诸军事。 并有承制封拜之权,这封任命书押署的是孝庄帝赫然的皇帝印玺。 二七二、人才工作是当下第一的工作 宇文泰顶着“使持节、华州刺史、都督华、雍、岐三州诸军事”的官衔之后,这时候他的人生的目标虽然明确,但是怎么实现却还是不怎么明确的,不过在关中,他确实感到更加自由自在。 在关中,只要你取的军事上的成功,你的快乐便很真实,和在洛阳不一样,在洛阳,除了军事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政治斗争,让人疲于奔命。 相比之下,宇文泰在关中便没有这种掣肘,他不像宇文泰和高欢待在尔朱荣麾下,尔朱荣时常挑拨他们互相斗,时而又敲打敲打他们,尔朱荣不死,这两位几乎就没有出头之日。 宇文泰当下的自由度是高欢和贺拔岳没法比的。 他在接到朝廷封拜刺史的诏书的几乎同时,也接到了贺拔岳的道喜书信。 贺拔岳的道喜书信中道喜之余很是羡慕,那种羡慕跃然纸上,是笼中鸟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羡慕。他能看出来,贺拔岳也想外放一州当刺史。 另外,在贺拔岳信中,尔朱荣对他取得华州一事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也没有责怪贺拔岳,尔朱荣近来对长孙稚和皇帝都还算客气。 对于官吏的选拔把控,尔朱荣采取的是就近原则,凡是洛阳附近机要之地的官爵都由尔朱荣任命。 对于关中这种乱如麻的地方,尔朱荣大概也是先等等看的态度,孝庄帝拉拢宇文泰,他也不反对,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关中乱事,平定了尔朱荣也能把功劳抢到手。 平定不了则到时候尔朱荣再出手,又显一次神威。 这些,其实贺拔岳不说宇文泰也知道,他只为贺拔岳没有受牵连而大为高兴,同时,在华州,在除军事之外的各条战线,他都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他现在的麾下,大约已经有五千人的规模,招兵还在继续,由于扩大了汉人可以当兵的权限,汉人精壮汉子可以当兵的比较踊跃。 他又实施了轻徭薄赋的政策。 向东南西北几个方向派出的斥候,每天暂时也没有什么敌情反应,如今占据岐州称帝的万俟丑奴虽然震动非常,但是并未派兵来重夺华州,而是加强了雍州的守备。 对于关中人来说,他们大部分只闻得尔朱荣、高欢、贺拔岳的大名,很多人对宇文泰几乎是两眼一抹黑,茫然不识。 知道的最多的是他是长孙稚的女婿,长孙稚由于腿疾痛风退出关中后,宇文泰奉命前来收拢余部,但是他见机行事,反而取了华州。 相对来说,这一段日子几乎算是宇文泰入关以来相对最轻松的日子。朝廷加官进爵,华州百姓继续安居乐业。 夜晚,他几乎是腻在长孙无垢身边,长孙无垢虽然不及萧玉嬛那般具有蚀骨的魔力,但是她有萧玉嬛没有的青春以及绝世的美貌。 过去与萧东奇则是日日与君好,如今与长孙无垢他几乎是春从春游夜专夜,欢愉竟夕。 长孙无垢白日里高贵典雅,读书处事,精专好静,动有威仪,凛凛如不可犯,及至到了夜间,婉转一变,初尝情事,也是风情万种,有许多白日见不到的娇媚容颜和呼啼都是勾魂摄魄。 他从来想不到长孙无垢能发出那般蚀骨之声,宇文泰几乎爱煞,不觉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颇有一些妨碍政事。 不过,无垢虽然娇媚,及时行乐之余,也不忘督促他白日里勤政,总推着他起来,与他一起到府堂正牙决事。 他和众将领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确定当前及今后一段时间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巩固成果,新招募以及万俟从龙麾下归降的五千军士还需要训练和思想工作方可归心。 这些都需要时间。 杨忠和全旭的招降纳叛的工作也颇有进展,他们在华州境内一路走去,还算好,沿路的官吏和小股盗匪都还客气。孙悟空经常说: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吓吓沿途小妖。 杨忠和全旭等招降队也一路说过去:“华州刺史宇文泰乃长孙王爱婿,关中钦差,尔朱荣麾下心腹贺拔岳的心腹爱将,如今都督华、雍、岐三州诸军事,天子倚重。” 顺便也将宇文泰不到十日连下华阴、华州的神迹渲染一番。 杨忠、全旭本身又与关中大有渊源,杨忠本身弘农华阴人,全旭祖上乃是八世祖全雄曹魏左将军临湘侯全怿之子,官至西晋司徒蓝田侯六世祖全阆北魏上谷太守蓝田侯。 高祖父全昱北魏定州刺史蓝田县公,曾祖父全俊北魏洛洲刺史蓝田县公,祖父全懿北魏雍州刺史京兆郡公,父亲全禹北魏武川镇司马蓝田县子。 自祖父时代封爵京兆,全旭家族便在关中卜宅置产,全旭甚至关中话说的也不错,杨忠则是一口的关中话,乡音未改,一路招降之中,大派用场。 加之宇文泰的那些头衔,都很唬人。 再加之宇文泰和长孙无垢一再叮嘱,招降之时吹点牛逼可以,但是一定要谦下待人,不得高高在上,所以杨忠、全旭脸上都是温和的荡漾着笑容。 一些地方官吏本来不知道宇文泰何许人也,听着头衔很牛叉,凡人总是容易被名声吓倒,而丧失了质疑权威的勇气,再一看杨忠、全旭等招降主官面容一派温和,礼贤下士,登时都翩翩的归降。 华州全境县域全部归降,这样,宇文泰几乎兵不血刃,就正式拥有了整个华州。 在宇文泰的名声与日剧增、以及洛阳正统朝廷派出的使持节的双重加持下,关中反面男猪脚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宇文泰这一段日子暂时有惊无险。 这也给了他时间,思考一些其他问题。比如,极其重要的人才问题。 宇文泰找来曹操曾经的招贤令:“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有得无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他看了一遍,觉得曹操的这求贤令意思表达是对了,但是遣词造句大有问题,第一句是写在渭水钓鱼的姜子牙,第二句是写有跟嫂嫂私通、有小贪污受贿行为的刘邦的谋士陈平。 这两人确实是大智之士,曹操要招的也是这样的人,其实宇文泰要招的也是这样的人,但是曹操写的太文绉绉,一般不读史册的人,可能看见这求贤令会不知所云。 宇文泰将曹操的话改了一改,改成了大白话:“宇文泰羁旅入关,愿与关中贤士共天下,道德上有些瑕疵没关系,男女关系混乱也不要紧,只要有才华,我可人尽其才。” 这个世上的人才是有很多种的,陈平这种智谋之士固然是人才,但是綦毋怀文那种专注铸刀,打造天下一等一的利器的人何尝不是人才? 至于道德方面,他也不想做太多苛求。 男女方面,他自己现在女人都经过三个了,所以对这些也不甚在意,关键是要有政治和军事上的才华,能够办事就够了,长孙无垢对这倒也不苛求。 宇文泰写完之后,当下让舅父王盟率人到处张贴,同时派一些军士散入关中各地派发,哪怕是敌人占据的土地,扮做菜农、扮做商贾,潜伏进去散发。 二七三、关中第一人才 宇文泰相信,他甚至愿意冒着危险潜入敌境招募人才的求贤令一定会打动那些蛰伏的贤才,关中的俊杰才士过去在洛阳繁盛的时候纷纷转投洛阳。 但这二十余年来,孝文帝死后,天下近乎大乱,这二十余年关中绝对积蓄了人才。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神秘的文化支持关中的人才们,人们总觉得这里是大汉故土,当年大汉在这里号令天下,长安乃天下之中。 确实还是有不少人希望复大汉雄风、复关中之盛,况且《易经》有云,乾卦表示天、太阳、君主,而乾卦的方位在西北,就在关中。 很多人都觉得关中乃是兴王地。 只不过最近三百年,乱局如流,人们见关中长期并未兴王,这种观念才渐渐淡了,但是暗中还是有杰出之士,每逢关中乱起,都要观摩一下是否有王者之风。 乱世,君择臣,臣亦择君。 求贤令发出之后,接连几日,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日,大家燕饮之余,宇文泰问道:“大家说实话,不要刻意隐瞒,一个个都说,为什么跟我?” 杨忠首先举手申请发言,宇文泰笑笑:“你先从我于江南,又从我破华阴得华州,好,你先说。” 杨忠笑笑:“明公机谋不可测,非明公,无以取华阴;而军纪严明,关中乱军中无比。”说了一下,觉得没有说完,想起自己在江南困顿。 若非宇文泰在江南指点明路,他说不定迄今还流落江南,当下又道:“明公是我的领路人。” 耿豪接着道:“我为明公所俘,明公生我活我,自当鞍前马后,终生不渝。” 他与宇文泰的关系没有杨忠那么长,但一来彼此年纪相似,二来,他是粗人,也是直人,宇文泰对他有恩,他报答,再说了,宇文泰对他确实很好。 而且,他总觉得宇文泰处理事情很有办法。 全旭淡淡一笑,道:“我是姐夫,姐夫不跟着小舅子,还能跟谁?” 李泉:“我跟同窗混,何况我最近的一个麻烦还是你摆平的。”他和宇文泰太学同窗,在太学时候两人关系就交好,他最近在夺取华州的过程中立下大功。 自取华州后,他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但是他在华州府纠缠的万俟从龙的那个妇人,不知如何,还是缠着他,虽然不再叫他燕小乙,改口叫李将军。 李泉也不知自己明明已经换回脸来,那妇人如何还识得他?但那妇人硬是凭借她身上的味道重新又找到了他。 最后,宇文泰不得不出马,施展易容术将一名下级军官易容成李泉的样子,与那妇人勾搭,然后让李泉前去捉奸,然后指斥其无妇德妇道,那妇人这才罢休。 宇文泰不但帮他摆平,还将他提升为统军。 统军是在幢主和军主之上的一个职位,幢主统五百人,一军主统三幢主,计一千五百人,一统军统两军主,计三千人。 只不过宇文泰麾下暂时并无足够将士由他统带,所以给了个统军的职位,让他和全旭自己去招兵,满足三千人,这统军便是实打实的。 宇文泰听罢李泉所言,微微一笑,道:“你在陈庆之麾下,只不过是个军主,跟我混,立刻就干到了统军,怎么样?” 李泉嘿嘿一笑。 杨忠则依旧担任直阁将军,王盟担任帐内左都督。耿豪为帐内右都督。 耿豪虽然粗豪,宇文泰每天给他讲一段《春秋》,这厮虽然对读书没什么喜好,但是宇文泰亲自讲,他倒也能认真听。 他情知宇文泰让他听《春秋》,是因为读《春秋》的人都讲大义,一碰见好主子,一般从一而终,前代还有一个读《春秋》的关羽,最喜欢捋着胡须读《春秋》了。 一辈子缠着刘备不放,曹操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都不行都要缠着刘备。 宇文泰显然亦有此意。 听罢众人所言,宇文泰微笑,摆了摆手,按住众人话语,道:“各位所言,黑獭知之矣,关中艰难,方与诸君祸福与共。” 在这样乱世的时刻,非但是君择臣,臣亦择君。 宇文泰坚忍有谋,在华阴、华州的临场表现,使宇文泰收获了他人生的第一批比较忠信的大臣,造就了事业的根本。乱世,是人才的最好试金石。 很多英雄豪杰也在寻找适合他们发挥的土壤,他们所要寻找的明君:军纪好,有能力,能服众,有一定的传奇性和不平凡的经历,甚至还有一点传说。 恰好,宇文泰都具备点儿。 但事实上,事情也还不是这么表面,这时候跟随宇文泰的,看一下籍贯:全旭,关中人;杨忠,关中人;王盟,关中游历多时,舅父;王励,表弟 他们虽然各自道出了各自跟随宇文泰的原因,但有些原因他们虽然未必说得出来,或者没意识到而已,因为杨忠、全旭等关中籍将领在洛阳朝廷中找不到代表关中利益的代表人物。 他们在洛阳找不到,自然要在关中找,而宇文泰同样作为洛阳难以插足,混迹关中,所以他们选择宇文泰事实上除了各自的原因之外,也是必然。 还有宇文导、王盟,他们都是亲人,这时候宇文泰的取材明显还不广,明显还需要更多的人才,尤其是关中本身的人才。 这天,宇文泰正在办公,忽然听得有人大呼小叫:“我找宇文黑獭!”这声音很年轻,这声音也很坚定,入关以来,宇文泰多是听闻明公二字,宇文黑獭四字已经很少有人在喊了。 即便是黑獭二字,也就是长孙无垢才叫的多,别人已经很少这么喊,宇文泰不由得颇感诧异。 宇文泰当下推案而起,只见一个中年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岁的样子,戳着一根棍子,一路大呼小叫的走到府衙前,在府衙前被耿豪拦住了。 宇文泰赶紧让王励出门招呼那中年人进来,那中年人随王励进来,站在堂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宇文泰,宇文泰也细细看他,只觉并不认识。 那中年人看了半晌,翘着大拇指,道:“龙眉凤目,龙章凤质,不错。” 看完,说完,这厮转身就走。 宇文泰叫道:“且慢。” 那中年人转过脸来,宇文泰打量着他,但见他一身儒生装扮,衣裳褴褛却掩不住眉宇之间有些英气,长着一张思考人生的面孔,但是气质就像沸水突突突的往衣服外面冒。 这时,众人都闻着这中年人身上的气味,那是似乎很久不洗澡的味道,而且瞧他的鞋子也破了,像是走了很远的路。众人身上都有些嫌弃之色。 宇文泰却料他可能是从敌境得了求贤令,不远万里到了这里,叹道:“一身横行三千里,不易也!只是既然龙章凤质,阁下何为要走?” 那中年人笑笑道:“本是要走,但将军既然瞧出来我一身横行三千里,我又不走了,横行三千里何足道哉?要当一剑光寒十四州。” 此言甚壮,宇文泰甚喜,于是笑嘻嘻问道,“我如今受命洛阳,可以封官拜将。阁下不远千里而来,是不是想弄个官儿做做啊?” 宇文泰这话纯属开玩笑,那中年人冷笑一声,道:“做官?嘿嘿。你要找人做官,不用找我!” 二七四、帝星不明 宇文泰听闻那人说道做官不要找我不由得一怔,他所知道的关中不想要做官又薄有声名的只有一位。 他到关中之后,听闻关中薄有声名的人物很多,比如盘踞原州的李氏三兄弟李贤、李远、李穆。 还有达奚武,号称当世五大万人敌之一。 李氏三兄弟据说都是美男子,而且三兄弟年纪不过二十余,长兄李贤按年龄来算不过是二十七岁,而眼前此人该有三十岁,李氏三兄弟比眼前此人应该稍稍年轻。 而且李氏三兄弟皆尚武,他们都是汉人,而自募乡兵,在原州一带,眼下正与万俟丑奴的麾下万俟道洛等人相持,应该根本没空来华州。 这中年人儒生打扮,自然也绝不是赳赳武夫的达奚武,年龄上也不相称,达奚武也不过是二十余岁的青年。 除此之外,他知道的薄有声名、不做官的关中人,应该就只有一个,此人虽是文士,性格却极其彪悍,虽然不会武艺,也不娴熟弓马,但这个关中人却声价极高。 宇文泰方才说起自己有封官拜将之权,这时不由得有些冒犯,因为关中宇文泰所知的剩下的这么一个名人,他的声名红火源于不出来做官。这个人的名字叫做苏绰。 莫非眼前此人正是苏绰? 他站起身来,心想如果眼前此人正是苏绰,自己很有可能是捡到了一个大宝贝。当下问道:“阁下可是姓苏?单名一个绰字?” 那人点了点头,宇文泰登时不由得大喜过望。 苏绰可谓关中最有名的人,声名更甚于李氏三兄弟,同时以一介文士,声名也高过万人敌达奚武。只不过,这和历史记载不太相符,历史上苏绰与宇文泰相识那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不过,宇文泰现在已经懒管历史,如果根据历史,他还没入关。 苏绰想做官,其实极容易,他家族世代簪缨,远祖为三国时曹魏侍中苏则的九世孙,家族之中历代都有担任二千石的官员。其父苏协,曾任武功郡守。 苏绰少年时就喜好学习,博览群书,在一帮人眼里,他就像神童一般,五岁通五经,六岁习六艺,时人比之诸葛亮。 苏绰经常思考的问题也与众不同,比如他经常思考的是如何成为世界的第一等人。 在苏绰的世界里,第一等人是使用正义的手段,用智谋和计算活着享受自己的努力和聪明带来的功成名就的那种人。有一次,他去朋友家吃饭,朋友和他闲聊家常,谈及肉价。 苏绰不顾而去。 他对这种话题不屑一顾。 苏绰口里最经常的词汇是天下、明君有道、良相,辅弼,救时,关中崛起之类的词汇,他的思考范围在诸如天地何以造化,王朝何以兴衰? 很多人都知道苏绰在家思考大问题,渐渐地弄得名声远扬,雍州、华州、岐州、夏州乃至关中以外的洛阳朝廷,各级官吏多次向朝廷举荐苏绰才学。 在孝明帝时代苏绰便已被举荐、随后孝庄帝时代苏绰又被举荐。 长孙稚在关中的时候,也曾经派人延请过,同样吃了闭门羹。 甚至有人还向尔朱荣举荐过,请求尔朱荣将苏绰绑架而来。 大魏朝廷也确曾数次派人上门请苏绰到首都洛阳去做官。苏绰偶尔歪着脖子出来,道:“落枕,不行。”一会儿又跛着脚出来道:“崴脚,不行。” 一会儿又叉着腰出来道:“脑细胞死亡,不行。” 思考问题太大,到了三十岁还不着急功名,拒绝孝明帝、孝庄帝两届皇帝的官职,思考人生与祖国,苏绰在关中声名就这么起来了。 宇文泰其实入关之前,就颇听闻苏绰的名字,只是想到皇帝尚且不能屈就的人物,自己目前尚在弱小,想必也请不动,再加上他入关时日不久,近日又颇耽于长孙声色。 他是万万没有料到苏绰竟然为自己而来,方才他虽然做势转身要求,但自己一声且慢他已经转过身来。这时又自承乃是苏绰。 当下,不由得离开位置,迎下堂来,握着苏绰的手道:“原来果真是苏先生。先前所谓封官拜爵乃是戏言,黑獭岂敢以官职困先生。” 苏绰哈哈一笑,道:“我也不是拒绝做官,但是做事是最主要的,为了做事,有时候不得不做官。但是只为做官而做官——” 他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道:“纯粹做官,那不是我的志向。” 宇文泰微笑,揶揄道:“你来跟我,又不图做官,有何企图?从实招来。” 苏绰微微一笑,道:““我什么都不图,但愿明公您威德加于四海,只求将来写史书的人,能在写您的不朽业绩的时候,把我的名字也挂在尺寸竹简之上。也写我的一点点小小功劳,我就知足了。” 苏绰的心轰隆一响,就像被闪电击中,似乎,他隐隐感觉苏绰说的话另有深意,他的脸上也严肃起来。 于是,立刻携了苏绰的手回到内堂,并让长孙无垢给苏绰做羹汤,吩咐王励立即在华州给苏绰准备一间宅邸。 苏绰望见长孙无垢,风姿绰约,不由得一时也心神鼓荡,看了半晌道:“尊夫人颇有贵相,当生贵子。”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道:“先生切不可为外人道。” 苏绰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 这一夜,天上紫微星宫发生变动,帝星昏乱无光,一新星拱起,隐隐有取帝星而代之之意,而帝星旁又有一星拱卫,灿然而有大光芒,两星相得益彰,大放光明,时为公元529年八月己卯夜。 这一夜,洛阳钦天监惶惑无比,因为洛阳宫中,孝庄帝并无谋臣或者猛将陪伴于侧,更何谈相得益彰大放光明。 钦天监的官员深知天下能人异士甚多,此事绝逼瞒不住,于是遂将此事入宫禀报孝庄帝,但同时他们准备了另外一番说辞。 对孝庄帝,他们明言帝星微弱不明,恐魏室有变。另一星于今夜陪伴新兴帝星,恐有非常之谋,此谋将彻底终结大魏,开启另一时代。 孝庄帝闻得钦天监奏报,心下大是厌恶,钦天监所言,他倒是没有料想到此天象与宇文泰有半分关系,他头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当今天下第一权臣太原王尔朱荣。 在孝庄帝掌握的情报中,太原王尔朱荣近来常与上党王元天穆在一起,两人饮酒打猎,竟夜长谈。 孝庄帝心想,天象已现,那颗所谓新星定然是尔朱荣,而在那新兴帝星之侧拱卫的新星定然是奸臣元天穆。两人在一起说不定就是在商量颠覆大魏江山。 孝庄帝杀心渐起,如今天象已现,岂能坐以待毙,自然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岂能让尔朱荣得志? 当下便问钦天监官员:“天象已明可以禳灾否?人力可得而挽回否?” 他杀心大起,那钦天监小官哪敢说其兆已成,不可得而改? 当下只敢唯唯点头,顺着孝庄帝的意思说天道幽远不可预知,不过三分天意,七分人心,若君王修德,天象也是有可能变化的。 孝庄帝得钦天监官员如此说法,心下杀尔朱荣心志更坚。 不过,这钦天监官员和孝庄帝一般,判断这新起帝星乃是尔朱荣,当夜便悄悄到了太原王府邸,去给尔朱荣道喜,去时闻报尔朱荣正与元天穆在密室密谈。 这钦天监官员见此情状,更加认定这新兴帝星乃是尔朱荣。 但这位钦天监官员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夜,除了尔朱荣与元天穆在密室之中不知商量何等阴谋诡计之外,在关中,宇文泰与他的关中第一大才苏绰正在畅谈,所畅谈正是天下大略 二七五、苏绰的天下形势分析 人臣之遇明主,于始见之际,图事揆策,必有一定之计,据以为决,然后终身不易其言,则史策书之,足为不朽——洪迈《容斋随笔》。 这是史册之中对于那种明君与首席军师鱼水情的描述。 简而言之,就是明君与首席军师见面就是历史大事件。他们一见面就提出了规划天下的大主张,而此后明主搞定天下用的就是这当初的大主张。 能够提出这些大主张的,都不是凡人。而历代明主也一定会碰见这种人。 其实所谓大主张按现代话来说就是规划天下的宏观战略。而这种大主张都叫什么对、什么对之类的,在中国历史上,以天下为蓝图,提出宏观的战略最着名的有三对。 最有成效的一条是韩信的《汉中对》,韩信劝汉祖任天下武勇,以城邑封功臣,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传檄而定三秦,下魏之后,请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西会荥阳。 汉高祖后来灭楚项羽,韩信所言几乎无一言不酬。而韩信自己也率兵攻取,灭赵、取燕,举代,克定齐国。 然后与汉高祖南灭楚垓下。 所以司马迁称云:汉之有天下,大抵皆信之功也! 第二条是诸葛亮的《隆中对》。 诸葛亮的《隆中对》托《三国演义》的鸿福,很出名,事实上操作性也非常强,基本上都实现了。只不过后来蜀国骄傲的将领关羽丢了荆州,又乏名将,所以功亏一篑; 第三条就是东汉开国名臣邓禹的《邺中对》,对策双方是汉光武帝刘秀和邓禹。不过,从邓禹的分析来看,这厮仅仅侧重于理论的分析。 从实际的操作来看,邓禹所提的策略远远比不上韩信当年的汉中对和后来诸葛亮的隆中对,因为这两种都在分析形势之余提出了具体的战略办法。 但邓禹说的却不过是延揽英雄,务悦民心这种空洞而非实际操作内容。 重理论而轻实践不足日后也让邓禹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所以邓禹的《邺中对》属于历史上最不知名的对策。 而今夜,苏绰也和以往的三位留名青史的名臣一样,提出了他的关于天下大势的对策。 苏绰大概也知道他这番对策的意义,所以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比如焚香沐浴等,准备好了地图,吞了吞口水,然后开始了欲抑先扬的对策过程。 对策之先,宇文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苏绰淡淡一笑,道:“问吧。” 宇文泰:“苏先生大才,天下共知,洛阳皇帝那里有大魏正统、晋阳尔朱荣所向无敌,甚至高欢诡诈、贺拔岳忠勇、万俟丑奴横行关中,势力都比我大很多,各种势力之中,我最弱小不足道。” 苏绰道:“弱小强大并非一成不变,今日之弱小也许便是明日之强大,所以有变量的事情都不用拿来比较。明公今日之弱,焉知不能翻为明日之强?” 宇文泰微微一笑,苏绰此言深得他意。 苏绰说罢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束帛,打开了一份地图,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圈,分别是洛阳、关中和江南萧衍政权。 他手中有几枚旗,其中黑旗自然是宇文泰,他握在手上,而在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地盘和地主的名字,宇文泰一看赧然,属于尔朱家和大梁萧家的山头倒不少。 属于宇文泰的山头一个也没有,苏绰自己也看了半天,才在华州插上宇文泰的黑旗。 宇文泰笑道:“由此看来,天下属于我的还只是米粒大小那么一丁点儿,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我如今还是天下最弱的一环。” 苏绰点了点头,宇文泰说的他并不否认,不过他笑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的,眼前的地盘和将来的形势是不一样的,如果明公允许,请让苏绰为明公分析一下当前大势。” 宇文泰洗洗耳朵,做出非常愿意倾听的姿态。 苏绰拿起手中的指挥杆,指向洛阳地方,对宇文泰道:“今天,洛阳朝廷一带,局势看似稳定,却酝酿很大危机,尔朱荣与皇帝必然一决。” 这一点,宇文泰自然也是知道的。 宇文泰穿越而来,原本按照历史记载,尔朱荣应该是被孝庄帝所诛,但是有很多历史现象却与记载不相符,他已经有些不确定。 他原本与萧东奇在一起的时候,就怀疑这有可能是平行世界,按照电影《奇异博士》所言,任何一部人类史,其实都不过是1400万种结果之中的一种。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感觉尤其如此。 这个朝代和南北朝确实很像,但是又有许多不像的地方,有些事情与历史记载相似,比如河阴之变,但是有些事情与历史记载又不太一样。 按照历史记载,宇文泰应该是以别将身份随贺拔岳进入关中的,可是他如今独自入关了,虽然入关前有一个闲职确为贺拔岳别将,但他并未得华州刺史,钦赐都督华、雍、岐三州诸军事。 按照历史记载,他的妻子本应该姓元,是元修的妹妹。 不过据他所知,元修有个妹妹叫元季艳,但是元季艳年纪远较自己为小,而且自己见都没见过,绝无可能,而且自己也不太喜欢元修。 按照历史记载,自己与长孙无垢八竿子打不着,但是现在却天天腻歪在一起。 这如果不是之前历史记载的那个南北朝,而只是那个南北朝的平行世界,那么尔朱荣是否还会死?这件事,可就未必一定了。 他想到此处,不由问道:“苏先生,你看尔朱荣与皇帝,终有一决,我也是这么看,你看谁会胜出?” 苏绰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皇帝胜出,尔朱荣死。” 宇文泰至少是看过历史记载原南北朝尔朱荣死的结局,但是苏绰身为当世之人,判断也是尔朱荣死,宇文泰不由得一怔,道:“何以见得?” 苏绰道:“其实这种权臣与皇帝的斗争自古以来皆有,这种斗争,就看谁缺少戒备之心,东汉的汉和帝与窦宪、汉桓帝之与梁冀,王允之与董卓,都这样。” “一般来说,权臣过于跋扈,会根本意识不到危险,皇帝一直被控制,弱小的一直对危险戒备,强大的一直对危险疏忽,这是强大者最致命的地方。” 宇文泰心想这苏绰的历史知识储备不错,看问题确实也很尖锐,但是光凭这一点判断尔朱荣必死其实也可以算证据不够充分。 苏绰淡淡一笑,道:“尔朱荣必死,还有很多因素。” 宇文泰笑了笑,道:“比如呢?” 苏绰道:“你想不想他死?高欢想不想他死?皇帝想不想他死?你跟高欢都算是当世雄杰,加上皇帝想他死,你们这么多人想他死,他就不得不死了,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宇文泰点了点头。 苏绰接着分析道:“以我愚见,将来洛阳必乱,而大魏元朝经过河阴之变,元气已被斫伤,大魏必然回天无力,再无中兴可能,天下之命将来当悬在高欢与你之手,以你和高欢的为人,我赌你赢。” 宇文泰:“为什么?” 二七六、苏绰的天下形势分析2 苏绰淡淡一笑,他其实近距离去观测过高欢,只不过,这种观测都是没几个人知道的。 高欢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总体来说非常聪明,但是他的用人思路,行事谋划基本都定型了,改动的空间可能未必会大。 高欢有一点是苏绰极不认同的,那就是高欢迄今为止,眼睛从没有正眼觑过关中。 高欢一直盯着的是洛阳那块肥肉,眼界只盯着最大利益的人,未必能够笑到最后并得到那所谓最大利益,天下最大的利益并不是政治中心,而是民心与形势。 宇文泰几乎是迄今为止唯一下过求贤令的将领。 也是唯一一个进入关中,并且把目标投向关中的领袖。 见宇文泰问为什么他会胜高欢,苏绰便答道:“自古以来据洛阳而小天下者唯汉光武帝刘秀。” “但是汉光武帝刘秀搞定洛阳之后,也还是很重视长安,派了大将军冯异坐镇长安,以图陇上、巴蜀。凡不得长安者,难得陇西巴蜀,不得陇西巴蜀,难以据上流之势,定鼎天下,就这么简单。” 宇文泰点点头,长安的军事政治地位之重要是不言而喻的。苏绰所言,与宇文泰心意吻合,他听着大为高兴。 苏绰接着道:“孝庄皇帝受制于尔朱荣,尔朱荣如今势力已经极其庞大,即便尔朱荣死了,尔朱荣麾下那么多人,怎么处置也是个问题,谁得到尔朱荣的麾下,谁就会成为第二个尔朱荣。” “天下之兵一旦成势,只诛首脑未必成功,当年董卓就是例子。” “董卓死后,凉州兵马祸乱天下,经过三国分裂数十年,才最终消化这种祸乱。以我观之,如今天下亦然。孝庄帝妄想灭尔朱荣,便能熄天下之兵,这是错误的。” 苏绰喝了两口水,看宇文泰频频点头,同时面有忧色,道:“明公考虑的是自己不在洛阳,将来如果尔朱荣身死,那么庞大的部队,自己分不了一杯羹,是吧?” 宇文泰方才所想的正是这件事,他提早深入关中,在关中打基础,这自然是极好的。 但是一旦尔朱荣出事,自己确实可能到时候分享不了尔朱荣死的好处。 尔朱荣的麾下会十之七八为继任者所得。 以如今的形势看,看来就是为高欢所得,这可是让高欢捡大便宜,想想高欢是自己前生注定的死对头,居然在洛阳捡这种大便宜,心头不由得暗自不爽。 苏绰道:“明公放心啦,到时候,尔朱荣死后留下的兵马也不会尽为高欢所得,尔朱荣麾下还有贺拔呢,到时候也能分一部分,还有皇室,也能分一部分。” “但是明公既然弃了洛阳,选了关中,那么洛阳的利益就不可能最大化,这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关系,看明公的取舍了。” 宇文泰长叹一声道:“我在洛阳有选择的权力吗?我在洛阳,洛阳的贵客正眼也不来瞧我,轮不到我选。” 苏绰哈哈一笑,道:“明公诚实。” 宇文泰无奈点头,道:“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 苏绰继续发挥道:“明公虽到时未必得洛阳之兵,但是按照历史上打江山的那些记录来看,不外是从两个大的方面考虑。” 宇文泰问道:“那两个大的方面呢?” 苏绰笑笑,手指苍天,而后指指宇文泰,又指了指自己,道:“历观往古圣人之兴,二科而已,天时与人事也。” 邓禹道:“从天时来看把,当今圣上做皇帝之后,并没有变得更加风调雨顺,经常打雷下雨刮大风,而且帝星暗弱,紫微宫乱,可见上天不照顾他;” “从人事而言,刚刚我已经分析了一部分,洛阳朝廷分崩离析只在目前,可以翘足而待。” 宇文泰这时听得如痴如醉,不知不觉已经和苏绰并肩而立。 没料到苏绰忽然淡淡的一笑,道:“我的分析结束了。” 宇文泰大叹,从谛听者状态醒过来,道:“完了?精彩!就是我还觉得意犹未尽。” 苏绰指指宇文泰,道:“对天下形势分析是完了,可是对明公您的分析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苏绰继续:“明公您虽然入关兴兵,但以目前所据地盘、土地、民众、谋臣猛将而论,还没安身立命。” 宇文泰“嘿嘿”笑了一下,他虽然都督三州诸军事,但那其实也不过是孝庄帝给他画了一张大饼,让他去攻打雍州、岐州,事实上雍、岐二州他都是虚领,并不占据。 苏绰说出实情,宇文泰也并不难为情,笑道:“为之奈何?” 苏绰道:“我为明公计虑,明公并无素德大功于天下,为天下所向服。为今之计,当乘关中分崩离析之际,延揽英雄,收拾民心,立下与高祖刘邦一样的建国大业,救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宇文泰笑道:“请道其详?” 苏绰笑笑道:“明公有三胜,天下人皆不如!” 宇文泰奇道:“哦,哪三胜?” 苏绰伸出三个指头,搬下一个道:“按明公您的才华,舍弃洛阳,而着眼关中,得天下之乾位,又有长孙王爷在洛阳为你撑持,是眼光胜也;” “您在华阴,华州,均以少击众,以弱胜强,以区区不过数百人连破华阴、华州,几乎兵不血刃,是明公用兵过于常人,乃兵事胜也;” “明公得一地,据一城,先立纲纪,军政齐肃,赏罚分明,少长有礼,张榜安民,檄书求贤,是纲纪胜也!三者公皆胜天下人,是天所命圣人也!” “以公之威德,应民之望,收天下英雄而分授之。关中被山带河,足以为固,其土地富贵,乃秦汉之旧都,易卦乾之方位,公之有此,犹高祖之有关中也。” “待天下有变,先取陇右,再定巴蜀,据上流之势,下荆襄之地,虎瞰中原。跨州带郡,南面以号令天下,天下莫敢不从。” 宇文泰大震,苏绰最后的这一段话说的很明白:直接指出了他的帝王之路。 这在他二十二年来的春秋中,能够看出他胸怀大志的不乏其人,比如陶弘景、比如陈庆之,但是指出他的帝王之路的却只有眼前的苏绰。 苏绰的这番话,完全是以臣子身份向帝王进言天下大计。 苏绰说完,然后噗通一声跪倒,首尽君臣之礼,这又是一个牛叉的举动。 在宇文泰的所有手下中,首开帝王宏图,首尽君臣之礼这事让苏绰占尽先机。 杨忠聪明,懂得先以明公称呼宇文泰,但是苏绰更进一步。 宇文泰赶紧扶起这个会来事的苏先生,苏先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对眼前的形势判断如此明晰,犹如拨开青天而见明月。于是宇文泰大悦, 当下把王励叫进来,命令把苏绰的住宅安置在自己的宅邸紧邻,大事小事与之商议,对于诸将才能,也请苏绰及时点评。 苏绰分析每个人的特点也都很精到,每每派人出去执行任务,都能完成较好。史载:“多访于绰,皆当其才。” 宇文泰至此,让属下称苏绰为苏先生而不名,特见尊崇。 二七七、种地瓜是没有用的粮食不是战场的胜负手 苏绰一见宇文泰而及帝王大略,又一见而定君臣之分,比较的满足了宇文泰那种帝王心态。 所以全旭、李泉、杨忠、耿豪等人虽先从宇文泰,但是苏绰后来居上,两者关系完全不同,众人与宇文泰的关系迄今为止并未突破麾下与上级的关系。 但苏绰一来就有突破,苏绰将上下级关系,突破成为了君臣关系。 从心理的角度而言,苏绰率先揣摩到了宇文泰的心理,所作所为和考虑问题以宇文泰为帝王这个角度去考虑,而杨忠、李泉等人有时候更多从职场上级立场去考虑。 杨忠其实也不能说揣摩不到,但可能他们都还年轻,都与宇文泰年龄相当,不如苏绰世事洞明。一个二十来岁的人,江湖经验和世事洞明和一个三十岁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一点,杨忠等人稍稍不及。 所以,杨忠、李泉等虽先从宇文泰,但恩遇皆不及后来居上的苏绰。 苏绰的分析为宇文泰树立了信心,虽然目前宇文泰的发展过程还比较一般,但是苏绰分析的情形却一定会发生,宇文泰所能做的,他现在是在等着这一切的发生。 洛阳会有变化,天下会有变化。 人的信心很重要,有人打气也很重要,宇文泰就在这种形势下开展了对雍州的谋划,苏绰也赞成这种谋划,雍州是关中最重要的地理位置,夺取了雍州,控制关中就胜利了一半。 宇文泰自然要问苏绰取雍州之策。 当下的雍州,有一个比较有利的因素是伪皇帝万俟丑奴并不在关中,而是把行宫岐州作为扬武扬威之地,所以,雍州其实并不算万俟丑奴重兵所在。 只是最近宇文泰得了华州之后,万俟丑奴才增兵雍州。 雍州一共有分为五个郡,分别是冯翊郡、京兆郡、咸阳郡和北地郡以及扶风郡。 其中距离华州最近的郡就是冯翊郡和京兆郡,咸阳郡在冯翊郡身后,从地图上来看冯翊郡、京兆郡和咸阳郡呈现一个等腰直角三角型的的军事排列(起点没法插图)。 其中冯翊郡和京兆郡几乎是并列排在华州进军雍州的正前方。 其中冯翊郡的郡治首府高陆,就是今天的陕西省西安市高陵区,京兆郡的首府在今天的陕西西安的新筑镇。这两个郡的首府今天看来不过距离不过20余公里。 而且咸阳郡的首府泾阳距离冯翊郡也不过是20多公里。 三郡之间如此紧密,自然都是设置了来拱卫长安这座历史名城的,基本上彼此之间20余公里的军事设置,非常有利于彼此救援。 你很难在进攻京兆郡的时候,阻止冯翊郡的救援,毕竟轻骑援军半个时辰都不到就能赶到了,这个时候,你可能才刚刚完成围城。 你可能云梯还没有搭上城墙。 你可能攻击京兆郡的第一波冲锋号还没有集结,冯翊郡的援军就到了,你的攻城锤,你的冲车,你的云梯,你的弓箭手还没有就位,就被敌人袭击了。 顿兵坚城之下,极有可能遭受援军袭击。 这对宇文泰这支新组建的部队,绝非有利因素,况且,宇文泰的部队扩大也才没几天,而且,里面还有一个不利的因素是宇文泰新募的汉军作战经验几乎没有。 汉人在北朝,也不止是北魏了,之前也差不多,都是累世不被允许当兵的,北魏这些鲜卑也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所以控制的比较严。 他们对汉人总体上的设防和后世的大清差不多。 这种设防的杀伤力其实很严重,南北朝三百载未能统一,以至于江南政权好不容易组织了几次北伐,也未必能在北方招募到有力的汉军将士策应。 宇文泰制定的招募汉人法,虽然是扩大了兵源,但是有利有弊,利当然就是兵多了,但是弊端在于这是一个乱世,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给你军训,来让你迅速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尤其是汉人在北方,长期务农,累世不识得兵革,到了军营,拉不开弓,射箭出去如同蚯蚓爬行,负重行军直接瘫倒的现象几乎是到处都是 更有甚者,有些偏远乡村的汉人也兴致冲冲的前来当兵,因为这是他们祖宗数辈都没享受的福利。 但是,他们到了军营,懵逼了,看到骏马人立长嘶,铁蹄奋欲踢人,竟然吓个半死,这些偏远地区的农户连战马都没见过,一见骏马铁甲,威风凛凛。 甚至有农户兵怀疑这不是骏马,而是老虎。 要将这样的兵源训练成精兵,确实不容易,杨忠、耿豪经常摇头叹气,道:“大家都是汉人,你看我们的肱二头肌何等发达,同样都是汉人,差距为啥这么大捏。” 招募汉人当兵还有一个隐患就是粮食减产的问题,按照鲜卑的体制是汉人种地养活鲜卑军士,但是汉人一脱离土地,鲜卑人又不耕种。 明显的会造成粮食减产,这部分减产的粮食从哪里来? 宇文泰占据的地盘本就不多,这还解放了汉人,遇见这种问题也寻常,粮食问题始终要解决,种地瓜是肯定不行的,宇文泰穿越过来也没有带地瓜种子。 当然也没有带玉米种子,那些乱七八糟的穿越都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况且,你就是带了种子,你也不可能成功,除非,你带了种子还生活在太平年代,否则,在这种乱世,你的粮食刚刚增产一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有人打上门来了。 乱世,谁的财产和粮食越多,谁就是众人觊觎的对象,基本上你就会变成众人的敌人。 除非,你有一些军士替你看守这些财产和粮食。 但是,历史上的乱世里面,固守财产和粮食的军队从来没有成功过,三国志的刘表在乱世中拥有江汉平原,和曹操、刘备、孙权相比算是财产粮食有余的。 曹操经常需要盗墓和屯田解决燃眉之急,刘备整天跑路,但是这两家最后都成事了,刘表却挂了,光有财产和粮食在乱世之中最后都会被有饥饿感的军队击败。 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就和红军击败了国民党军一样的道理。 粮食绝非是战争胜负的胜负手,高明的统帅都会打进敌占区,吃敌人的粮食,这在兵法上叫因敌之粮。 孙子兵法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石,当吾二十石。” 在战争中,保持基本温饱,然后掠夺和抢夺、消耗敌人的粮食远比自己屯粮和发展粮食生产要划得来,尤其是战争初期,战争初期所有的力量都只能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军事胜利。 没粮抢粮,没食抢食,只有到后期,你形成了军事资本,你手底下有可观军事资产,你才能去巩固或者形成自己的粮食产业链。 宇文泰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他属于羁旅入关,既没有稳定的后方,也没有稳定的兵源,区区一个华州,既不足以滋养他的军队,也不足以包容他的野心。 他已经拟定好了进军的计划,必须攻取雍州,只有夺下雍州,据有雍州府库,然后他才真正具有一定军事资本,从而调动一部分可观的关中资源。 不过长安附近,这种三角型的防御体系,如今近距离的设置郡县,证明了一件事,关中这个地儿,长安乃是重中之重。 另外,还证明一件事儿,夺取雍州是一块硬骨头,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二七八、雍州之战1——开局疑军之计 关于雍州,苏绰和宇文泰的想法其实几乎是一模一样,必须夺取。 对于夺取雍州的策略,苏绰和宇文泰的想法也一致,强攻和智取相结合。对于这次的雍州之战,用哪位将领更合适,苏绰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苏绰觉得让全旭可以出任先锋主将。 宇文泰麾下如今将领还不多,如今华阴、华州都是攻取不久,在苏绰的建议下,已经让杨忠暂回华阴摄华阴令,杨忠已然引车就路。 耿豪虽然凶猛不亚杨忠,然为主将不可独任,可陷阵为猛将而不可攻城为谋将。 其余将领,宇文导年纪甚小,虽然时光迈进529年,他年长了一岁,已经18岁了,但担任主将还是不合适,王盟虽然是宇文泰舅父。 苏绰觉得也不甚合适,王盟这几年都在打游击,不太适合这种阵地攻坚战。 李泉之前在攻取华州之时已经立下功勋,苏绰认为他和全旭是一体之人,宇文泰自然知道这个一体之人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是几乎一起投奔宇文泰的。 虽然全旭是亲戚,是便宜姐夫,但是李泉也是同窗,两人入营时间同,李泉如今已经立下军功,全旭自然也有意立功。 宇文泰笑了笑,其实苏绰不说,他也有意全旭去主攻雍州,本身全旭出身如今的京兆郡蓝田县。 虽然不在蓝田长大,但是还是有赤子情怀。况且,他跟定了小舅子,小舅子要在关中大展拳脚,他也有恢复关中全氏荣光的期望。 苏绰见宇文泰笑容,知道宇文泰已经允许全旭担任先锋主将。 去雍州并不容易,雍州冯翊郡:如今万俟丑奴的麾下万俟旭占据;万俟旭,本来是官兵,原来隶属于萧赞的叔叔萧宝夤麾下,萧宝夤在关中剿匪不力,害怕朝廷追究,遂造反称帝。 只不过,萧宝夤实力不济,称帝失败,失败之后就投奔了万俟丑奴。万俟旭本来就该万俟丑奴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投降万俟丑奴正是得其所哉。 长安虽然如今破落了,但是烂船也有三斤钉。 万俟丑奴自然是看在了同姓的份上,便将冯翊郡这块油水之地给了万俟旭。万俟旭本人也颇武勇,由于长安在关中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所以,光冯翊郡的兵力已经超过华州一州,有差不多一万五千人; 京兆郡则由万俟丑奴麾下第一骁将尉迟菩萨固守,尉迟菩萨身兼二职,领雍州刺史,同时兼任京兆尹,掌京兆郡。 京兆郡拱卫长安,所领兵力更多,有麾下约两万人,宇文泰要攻取雍州,显然又是一场以少抵多的恶战。 宇文泰的所有兵力加起来都不及这两个郡的任何一个多,当然了,他倒是可以虚张声势,这两天来,他每天晚上悄悄派全旭和李泉分散引兵出城。 待到天明的时候,又雄赳赳气昂昂的踩着提跨提跨的步子回到华州城内。 老百姓自然不知道这是宇文泰的虚张声势,只到这今天内,每天宇文泰都有数千人入城,这兵力至少得有三五万,城内百姓议论纷纷。 反正宇文泰也是造势,也正是要老百姓这么笃定,当下绝不揭破。 于是宇文泰拥兵数万的消息,立刻就由华州传到了京兆郡和冯翊郡、咸阳郡。 宇文泰当下又纵反间,故意命人伪装成贺拔岳的信使,捏造了一封贺拔岳增兵关中、秘密入关奔赴华州的信函,却故意将这信函遗落被尉迟菩萨派出的斥候探子得到。 待到这几番骚操作执行之后,又过数日,宇文泰料得这些骚操作应该已经发生了一点点效应之外,便正式开始布局攻打雍州。 这次由全旭率领帐内都督耿豪、游击将军王盟、以及王励以及统军李泉等数员大将,距离京兆郡城五里处下寨,四面围定。 其实每一面都不过一千余人,但全都不逼近扎营,逼得太近,兵力容易露馅。 隔了数里,安营扎寨,然后每日用马尾巴拽树枝拖得漫天烟尘,声势倒也浩大,尉迟普萨虽然悍勇,但是唯恐长安有失,因此倒也不敢贸然出战。 眼见敌人气势汹汹,尉迟普萨于是在军帐内召开了一个紧急军事会议,赶紧写了一封信给冯翊郡的万俟旭。两人约定守望相助。 信送出去之后,马上就得到了万俟旭的回信。 万俟旭的回信中揭露了宇文泰这小子忒坏,他的信送到万俟旭手上的时候,宇文泰的信也送到了万俟旭的手上,宇文泰的信件字数不多,内容却很有压力。 冯翊郡城外,宇文泰连一个士兵都没有部署,简直是天清云淡,空气大好,万里无云。 但宇文泰的信中却写的如同乌云盖顶一般,字数只有寥寥数语:“三日后,或日或夜,将与阁下会猎,幸勿推辞,将军雅量高致,必有以待我,宇文泰。” 这信分明是威胁万俟旭三日之后,宇文泰将要会攻冯翊郡。 虽然城外一个人都木有,但是万俟旭接到这封信之后,立刻想到了武功的最高境界乃是无招胜有招,而此刻他忽然想到莫非围城的最高境界是无人胜有人。 冯翊郡城下虽然无人,但是有斥候报道,京兆郡城下烟尘张天,朝廷官军茫茫一片,不知道多少。 然后,他接到尉迟菩萨的来信,要求他到时候守望相助,一旦官兵攻城,他必须援救。 他有一点点懵逼,我救你,救个锤子啊?万一宇文泰围你不过是虚张声势,主要目的是搞我呢? 想到此处,当下赶紧给尉迟菩萨回了一封信,表达了守望相助之意,主要意思是三天之后如果要是宇文泰攻击我,你丫得拍马赶来。 至于自己,出城与尉迟普菩萨配合,夹击宇文泰,他有些举棋不定。但是又不敢不从,雍州五郡,以京兆郡为尊,尉迟菩萨身兼京兆郡京兆尹与雍州刺史一职。 尉迟菩萨和万俟旭都担心宇文泰围困的是自己,却都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一条军事可能。 这条军事可能就是围点打援。 此时,在宇文泰的授意下,全旭的策略正是准备击一而得二,搞围点打援,围住尉迟菩萨而打击援敌万俟旭。 围点打援的军事技术其实很多军事着作都讨论过,围点是次要的,打援是主要的;但是围点打援的打援一般有几个必要的程序: 第一既然我是围点打援方,那么打援的主动性完全在我手里; 第二:一般打援的时间、地点均由我设置,不让援救方与被围方靠的太近,以免勾结成功,里应外合; 这是最基本的围点打援的军事素养,而正因为这些都是掌握在围点打援方的手里,所以几千年来围城打援都作为军事盛宴上的一道必备菜。 解放军将领似乎人人都会,蒋先生似乎次次中招。 但这一次的围点打援,其实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冯翊郡和那啥京兆郡相隔太近了,不过20余公里,搞不好,就会从我方的围点打援变成被敌方前后夹击。 全旭这是第一次担任先锋主官,之前李泉已经在华州立了功,他也是踌躇满志。 眼见全军远距离围城之后,尉迟菩萨并不敢有多少动作,心下不免有些放松,心想只要到时先派一拨人佯装攻城,万俟旭必定率军来援 二七九、雍州之战2遇到了一点小挫折 全旭仔细分析了一通,万俟旭虽然麾下有兵一万余人,但肯定不敢倾巢出动,到时候势必分兵来援,如果是数千人对数千人,自己有埋伏在先。 将领之中耿豪也罢、自己也罢,李泉也罢、王盟也罢,大家都是骁将,这么多人,揍一个万俟旭,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货本来就是降将,在全旭眼里,投降的人都有些没有底线,都背叛了忠诚。都么有骨气,都不抗揍,说不定打不两下他便已投降。 当下部署诸将围城事宜毕,亲自率部前去打援,嘱咐围城部队只要虚张声势以怖敌军,令得尉迟普萨不敢出援即可,至于事先踩打援点、事先埋伏啥的虽有部下建议要搞一搞。 全旭付诸一笑,摇摇头:“需要么?” 战场上赫赫之威,有时候也能压垮敌人。 一切部署完毕,战役即将开始。 公元529年八月金秋,雍州,长安城京兆郡,号角吹响,全旭佯装攻打京兆郡,发动了对万俟旭的围点打援战,面对刀枪蔽日、旌旗遮天的万俟旭近万人大军。 全旭眼中突然暴过一道精光,他以为万俟旭易与。 他爆裂冲上,仿佛战场上的一尊杀神,正面冲突正面战场的杀神,全旭顶盔冠甲,率部直接与援敌正面交锋,挥舞砍刀扯开嗓子大喝一声:“杀!” 话音未落,已经率先策马向敌军冲去。 事实证明,一场没有策划的围点打援,是打不好的。 万俟旭率部一路上还担心着呢,打过仗的都知道援救别人最怕的就是被打伏击;所以围魏救赵才一直是作为围点打援的克星战法存在; 只不过万俟旭这脑子临时混乱,没想到有啥赵可围,而且尉迟普萨是他直接顶头上司,他不得已只能直接采取直接救援法。 双方杀声震天地,一开始,万俟旭还不敢把部队全部压上打,还留着后备队,警戒部队预防官军埋伏;打得比较谨慎,打着打着,看全旭率军死战不退,貌似是全军压上的样子。 而且官军的作战地点似乎无选择,大平原,一眼望去也无可以伏兵之处。 这个其实不能怪全旭未选择围点打援的最佳战地,而是关中平原,也没啥好埋伏的地儿,关中不是陕北,这是长安近郊。 另外,冯翊郡距离京兆郡太近了,要踩点才进行围点打援,这个点也没那么好采。 万俟旭拼了一阵,胆气大壮,金鼓大震,全军压上。一场没有智慧参与的战争,纯粹就是硬碰硬,兵员数量和兵员素质就占了上风。 万俟旭军近万人,集中了优势兵力。全旭军则后面还有围城部队在京兆郡周边马尾拽树枝装十三不能投入战斗。 全军连战不利,万俟旭军队士气大振,全线压上。 全旭见势有些不妙,原以为万俟旭这种投降派不太能打硬仗,当不了京畿部队战斗力出乎意料之外,当下狂呼大吼,率部先登陷阵。 麾下将士这时也知道这是一场生死战,人人奋勇,各个奋死。 万俟旭这时也一声令下,见全旭所部勇猛无匹,亲自上阵搏杀。全旭所乘高头大马,身材壮硕异于常人,人群之中耀目异常,遂安排强弩营速选良弓名将,前排射之。 全旭身侧箭如雨下,仍旧死突,战场上吼声震天,众弓箭手惊惧不已,乱军中失了准头; 万俟旭见箭雨伤全旭不得,自拽过一把三百石弓箭,在马上觑准全旭,嗖的一箭往全旭面目上射来。 这万俟旭自幼习得百步穿杨之术;这一箭箭大矢沉,当的一声射在全旭龙渊七星剑上,全旭虎口一震,耳闻的弓弦啸响,嗖嗖数声又至,正是连珠箭法,躲闪不及。 乱军中闯出一将,挺枪往全旭面上搠来,叫声:“倒。” 全旭身形一侧躲过,那将骤马又是一枪,乱军中数人前来厮并,全旭左支右绌,遮拦不定,不由得摔下马来,官军中忽然不见了主将,顿时大乱。 全旭跌落马上,直觉得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痛; 身侧数名骑将见全旭坠马,耿豪等人死命抢得全旭归营,大军战不利,鸣金后退; 万俟旭见袭破全旭军,不由大喜,这时赶紧扎下营盘,命麾下将士露布表功,迅速驰马进入京兆郡城池,向尉迟普萨请功。 他扎下营盘,也有些考量。 全旭敛军后退,但是实力未损,这时万俟旭本有两个选择可以做,一个选择是继续强啃全旭,一个选择是率军直抵京兆郡,与尉迟菩萨合兵一处。 但他偏偏做了第三个选择,全旭敛军后退,这货居然也扎营安寨,与全旭对峙。 这时,正是正午时分,他居然来了兴致,中午得喝两杯酒提前庆功,下午继续削全旭这厮。 他不硬啃全旭,一来是自觉胜券在握,二来是已经命斥候前去京兆尹报信,他要等候尉迟菩萨的回信,并且把击败全旭的功劳让尉迟菩萨分一点儿,三来那自然是午饭时间到了。 这件事,又体现了他这种投降派的风格,在不得利的时候,考虑自己,在有好处的时候,时时刻刻考虑上司感受,领导感受。 这本是战场上刹那之间的事,但战场上是瞬息万变的。 全旭的膝盖伤的很严重,归营之后,便躺在担架上,官军诸将见主将一战失利,耿豪、李泉等几名将领知道全旭受伤,一时大震。 下面军主、幢主级干部只知道战场上主将受伤了,然后就从战场上消失了,一时军心大乱,甚至有传全旭嗝屁的。 于是各军营主将纷纷到全旭军营,见全旭仍然躺在担架床上,一点儿不知道军心微妙的变化,一个个都忧心忡忡,王盟见状,对全旭道:“大敌当前,而阁下伤卧,众心惧矣。” 全旭这时听王盟这般说,默然片刻,便问军情,得知万俟旭扎营安寨,心下略定。 但谁也不知道战场上下一波会是什么变化,万一尉迟普萨城内出来,与万俟旭合流,该怎么办? 雍州两股敌军如果顺利会师,会师之后,大举来攻,我军连个主将都木有,还搞毛啊?现在根本就不是全旭躺担架的时候。 全旭一经王盟提醒,不由大震,道:“微足下言,大事去矣。” 他原本想着不妨先退兵,休整再战,但这时心想一退兵就露馅,敌军会像响尾蛇一样的追击。 蛇无头不行,非常浅显的道理。 现在,稳定军心只有一条举措,那就是自己必须露面,必须辟谣。 全旭这时候也考虑到问题的重要性,从担架上忍痛一跃而起,道:“谁说我受重伤?这是造谣,这是污蔑,我现在壮得连牛都杀的死。” 于是全旭速度从病床上爬起来,草草包裹了伤口,道:“速度准备,我要亲自犒赏三军,亲自部署战斗事宜。” 于是,为了配合全旭同志的复出,耿豪、王盟准备了大铁锤,准备了几头牛,全旭手执大锤,万众瞩目下锤杀数牛,犒劳军士。 全旭策马,绕营大喊:“将士们,咱们得胜归来吃牛肉汤。” 这时,宇文泰听闻全旭军不利,也迅速调杨忠从华阴率军来援,这时已在奔袭途中,同时檄令全旭,若麾军撤退,则先斩全旭。 全旭凛然,遽然而起。 二八零、雍州之战3之抓住战机反败为胜 众军见宇文泰亲驰檄令,全都震骇。 同时,宇文泰在檄文中道他已经亲自率部分军驰往京兆郡城下,亲自部署佯攻,拖住尉迟菩萨,指令全旭务必死战,击溃万俟旭,否则军法从事。 这篇军书,众人甚至都能看出宇文泰写时的凝重之态。 宇文泰几乎将大半军马都交予了全旭,由他来指挥这一场大战,如果这一仗,全旭不能取胜,则宇文泰几乎全军大事去矣。 全旭这一受伤,战况立即由舅父王盟报给后军距此不远的宇文泰,宇文泰闻讯大惊。遂驰书全旭,同时自己率部分军亲临京兆郡城下,建大将旗鼓,牵制尉迟菩萨。 这一仗关乎全局。 军事而言,时机非常重要,假如这时候万俟旭部趁全旭伤卧的时候一鼓作气的进攻,全旭军肯定会嗝屁大败。 但是万俟旭这厮居然把握不住这个机会,所以他也是只能在战场上取得侥幸胜利的将军。他在这个世间做了另外一件事。 这件事是给自己表功,向领导报功。 对普通人来说,给领导报功表功比把握时机重要,所以很多人在千载难逢的时机面前选择了表现自己,而遗漏了时机。 万俟旭选择击败全旭之后,扎营安寨,先给自己表功,给了全旭喘息之机,他不知道,战场上机会这东西是不能轻易给予敌人的,刹那之间,腐朽会化为神奇。 宇文泰到达尉迟菩萨城下时,立即撤掉围城的部队三面,只留正面战场数百人摇旗呐喊,将剩余将士全部派往全旭这里,支持他打援。 他只能赌自己这个便宜姐夫这一战扭转战局,得知万俟旭居然乘胜不攻,直接扎营,直接飞檄请功,宇文泰大喜,这是全旭反败为胜的最好机会。 战场上,这一段时间其实只是整个雍州之战的刹那时间而已。在这刹那的时间内,万俟旭放弃了进攻以及垂手可得的完胜,而全旭缓过气来。 在这刹那之间,汉军的变化有一点点大: 第一,全旭虽然先前战败了,但是他并木有追究任何人责任;而且经过王盟的劝说,斗志未衰。 第二,全旭麾下士兵重振,原以为主将嗝屁了,木有想到主将虽然坠马受伤,但是还是壮得像条牛一样,看主将锤杀大牛的时候那饱满的线条,那鼓起的青筋,木问题。 将士们立刻重新有了主心骨; 第三,主将杀了牛之后,迅速把牛做成了各种牛肉宴,牛肉汤,大家牛气冲天。 第四,主将发表即席讲话,“贼众虽多,不知道把握机会。现在庆功宴的食材已经准备好,将士们,咱们接着干,干死他们。”于是众军踊跃,史称“士气自倍。” 看着主帅豪气干云、睥睨天下的气概,帐内诸将一片激动。 面对这种变化一无所知的万俟旭写完表功书信不久之后,就接到了全旭的挑战书,全旭在书中道:“适才一战,小不如意,将军有意再战否?” 这时万俟旭的部队已经丧失了最好的进攻机会,但他恍然不知。 现在全旭军已经收缩防线集中兵力,暂取守势,诱敌来攻;于是丝毫不知道全旭军上下军心变化的万俟旭所部遂率军拔营,将全旭所部军四面包围。 经过了适才打过的这一仗,万俟旭这时对全旭心存轻视。 他中午饭都没吃好,才刚饮酒两杯,全旭便又来打扰,他不由大怒,当下料全旭受伤,未必能再战多久,甚至那封信,他都怀疑乃是全旭以退为进之计。 及至出战,见全旭阵营收缩,更是符合自己心中所想。 当下大喜,纵兵四面反包围,将全旭团团围定。 这一次,分兵的是万俟旭的部队,他们要围困全旭,他们的兵力就不得不四面分布;这一次全旭集中了兵力,此全旭之胜兆一也! 全旭随陈庆之、随宇文泰已经频历大战,这时以老到的军事经验迅速判断了万俟旭军的主攻方向,速度下令,三面防守,一面出击;凭其几路攻,我只一路冲。 全旭这一次制定的策略非常之简单有效,那就是迅速找到万俟旭军部的中军所在之处,率精锐部队先冲突杀透敌阵,进行对万俟旭军的中军反包围。 万俟旭大举攻全旭,一部红旗、一部黄旗,各置冲车、直至全旭大营,纵兵踏营。 战事激烈,全旭这时已顾不得受伤,身自搏战,将士们狂呼震天地。全旭策马,往来督战益力。矢如蝟集,敌怒攻益急。战不多时,全旭营盘前已经浮尸遍野。 全旭亲选耿豪、王盟等两部精兵组成三千突骑敢死队,席卷旗帜,率军破阵,齐鼓而进,突骑如飞,登时破入万俟旭中军之中。 耿豪一马当先,率先冲破敌阵,于敌军阵后大张宇文军黑色龙虎旗帜。 战鼓就像惊雷突然炸响。铺天盖地的全旭麾下将士呼啸着策马奔袭,对万俟旭的中军发起猛攻。如利箭离弦,狂飙一般的将士们迅速将万俟旭的中军与其他军队冲为两段,首尾不能相顾。 汉军士气大振,人自为战,各有效死之心,力大势沉;铁骑彪悍,横冲直突,万俟旭部队犹如长蛇之阵,刹那被阵斩两截;后军大乱溃散,沿原路奔逃。 前军被耿豪率队冲散,前面从华阴城下过来的杨忠所部步骑又到,两面夹击,万俟旭军队大溃;耿豪急引一彪敢死士沿费邑阵后边路向前突;很快就冲突到万俟旭中军。 万俟旭的军阵正大乱不可遏制,刹那之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将令不通,待要敛兵退敌,后队已被杨忠拦腰击断。 前后到处都是敌人,万俟旭部队建制被完全打乱,兵不随将,将不随兵;这时整个部队已经乱掉,万俟旭还想伪装镇定,赶紧把帅旗迎风招展。 却不料这个时候,乱兵看见帅旗已经并不聚拢,恨不得有多远滚多远。 反而全旭麾下军看见万俟旭帅旗,却如潮水一般冲上来,很快便把万俟旭围困数十重。 万俟旭待到醒悟这一点时,匆忙狼狈卷旗,拼命勒住战马,率领左右剩余的诸将士卒左冲右突,全旭这时赶紧命一将择一高阜处观敌,见万俟旭左突旗左,右突则旗右。 将士们随旗语而左右攻围,万俟旭左冲右突终不得脱。 身侧头颅滚滚,全旭又引一波弓箭手左右驰突,箭无虚发,万俟旭左右纷纷中箭,应弦而倒。 这时,耿豪奔雷一般大喝,万俟旭中军如波开浪裂。 耿豪引一彪军马策马撞来,援槊左右刺之,无不挑落下马,万俟旭骤然惊觉。耿豪已经迎面而来,大喝一声:“万俟旭,耿豪特来取汝。” 万俟旭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欲提刀,耿豪槊如毒龙出洞。槊尖晃动,骤马前奔,哧的一声贯入万俟旭胸膛,错马而过之际,拔出腰刀,一刀划过万俟旭头颈。 口中爆裂大呼道:“已斩万俟旭矣。”于是众军喧哗,欢声如雷。 此时早有将士将一面全字大旗高高扬起。耿豪纵马驰突出阵,将万俟旭首级提在手上,沿路大呼:“万俟旭授首。” 周围的万俟旭麾下军士兵见主将被杀,立刻丧失了斗志,纷纷丢下兵器、战旗,跪地投降,一时之间,兵戈仓郎郎已弃一地。 这时只见一骑匆匆奔来,大声道:“众军勿要休息,明公有令,速将万俟旭首级送往京兆郡城下。” 全旭这时反败为胜,心下大喜过望,麾下将士士气高涨,信心爆棚。觑了一眼传令兵道:“明公还有什么吩咐么?” 二八一、雍州之战4论乌合之众的引领法 全旭的原意是想派兵前往占据冯翊郡,杀了冯翊郡郡守,这时只要持着万俟旭的首级,其实冯翊郡几乎可以兵不血刃而下。 但宇文泰下令持万俟旭的首级前往京兆郡城下,他也能理解。 这时远远见两匹马又匆匆赶来,乃是苏绰与长孙无垢,两人的马匹甚速,苏绰虽是文士,不惯纵马,但他面上神情,却也是高兴万分。 不过须臾,两人已至全旭身前,杨忠这时也策马赶来。 苏绰见全旭马头向着冯翊郡方向,道:“将军欲何往?” 全旭道:“万俟旭已经授首,我准备派一拨兵马前去进占冯翊郡。” 苏绰道:“将军大误矣,现在不要管冯翊郡,所有人等现在应该即刻奔赴京兆郡城下,随明公破京兆郡。” 全旭自然知道,苏绰虽然在他们这些人中投靠宇文泰最晚,但是宇文泰却最为倚重,包括自己这次能够担任攻占雍州的先锋主官,也是苏绰的举荐,自然对他的意见言听计从。 他知道,苏绰的意思,不用问就是宇文泰的意思。 耿豪这时已经受命持着万俟旭的人头前往京兆郡与宇文泰汇合,这时杨忠、李泉、王盟等人犹在,苏绰召集众人,道:“万俟旭麾下如今有多少降服的。” 杨忠回头望了望,但见东一群、西一群的,估计道:“除了战死的,约莫有还有三四千人倒戈投降的吧。” 苏绰道:“好,立刻让他们按原建制整队,然后编入我军,即刻开拔,前往明公处支持。” 杨忠有些愕然,道:“不怕他们乱?” 这些人才刚刚在战场上与我军交战,现在即刻进入我军编制,参加战斗,这确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但是宇文泰麾下如今正面临人手不足的问题。 苏绰道:“赶紧集中吧,人都是有羞耻之心的,先集中,我来说两句。” 杨忠匆匆领命。 苏绰:“李泉,你过来。” 李泉赶紧匆匆走了过来,苏绰咬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李泉登时眉花眼笑,频频点头。 众将自然也知道此时急如星火,当下立刻着手去办,不多时,众降军将士已经集中在一起,苏绰见人员已经大致集中,赶紧登上全旭临时找几根木头搭建的一座高台发表讲话。 苏绰大声道:“将士们,我现在代表朝廷钦赐使持节、都督华、雍、岐三州诸军事宇文泰对你们宣布几条意见。” “你们都是万俟旭的麾下,万俟旭原为萧宝夤麾下,萧宝夤原为朝廷贵官,换言之,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原来都是官兵。” “你们屈身为贼,不过是被万俟旭裹挟,未必本心,如今朝廷有意削平大乱,重整关中,需要你们的协助。” “我在这里,讲几点意见:愿意留下的,迅速恢复原队伍建制,加入我军,立即开赴京兆郡作战,不愿意留下的,现在可以立刻离开。” “但是路费我们现在没时间发,很对不起大家,可能要辛苦你们了。但你们也可以稍待两日,待到战事结束,我们会发放遣散费。” “愿意留下的,立刻整编加入我军,随我军攻取京兆郡,宇文刺史将会将京兆郡、冯翊郡府库之财取出犒赏三军。去留随意,我不强留。” 苏绰话音未落,早有人在人群之中大喊道:“一鼓作气,打下京兆郡,我们愿意留。” 紧接着又有人喊道:“宇文将军用府库之财赏将士,我们愿意留。” 随着两声喊声,立刻又有人大喊:“宇文将军宽宏大量,不杀降,还给钱,我们愿意留。” 人群这个东西,在很多时候就是乌合之众,乌合之众有一个特点,就是乱纷纷的时候,容易从众,从古迄今的时候都是如此,而且容易随从最先发出声音的。 乌合之众本身没法做选择,他们只能根据存在的选择做选择,这时候有人根据存在的选择稍稍引导,便能指引他们倒向已经被引导的选择。 这就是乌合之众。 方才选择留下的这率先爆发的几声大喊都是方才苏绰嘱咐李泉安排了几个人故意加入万俟旭的降军,进去大喊引导舆论的。 这几人大喊几声之后,随即迎来一片附和之声,紧接着便是一片声的喊:“我们要加入,我们要加入。” 苏绰见众心踊跃,伸出双手压了压空气,道:“好,谢谢大家,欢迎大家加入。现在就请大家各还编伍,我们有将军会立刻将你们加入编制之中。” 苏绰说罢,走下台来。 杨忠、全旭、李泉、王盟等人在台下瞧了甚为叹服,他们这时自然也知道苏绰在降军之中安插了我军将士引导舆论。 随后,杨忠等人各自奔赴各自岗位,进行整编工作,数千降军瞬间被几名将军各自编入麾下,大军迅即开拔前往京兆郡城下。 整个改编过程,争取人心过程不过半个时辰左右。 冯翊郡现在虽然没有前往占据,但是现在冯翊郡几乎已经不需要占据,已经是囊中之物,现在宇文泰军的主要任务就是拔除京兆郡,占有雍州,其余的都可以传檄而定。 入关中以来,官军在少帅宇文泰的率领下,从贺拔岳支持一百、长孙稚支持两百的三百人开局,短短近月时间,克华阴、破华州,斩杀“冯翊郡”郡守万俟旭,不到一月,已经破敌两万余人。 如果再破京兆,他们会接近破敌五万,这无论如何,都可以称得上是军事史上的一次奇迹,宇文泰穿越过来,并没有发明飞机大炮,而是依旧凭借自己的智慧,征战沙场。 如今尉迟菩萨的雍州三角型防守阵线也在即将崩溃之中,三角型防守其中的一角冯翊郡已经破败,咸阳郡守军龟缩,并未出战。 现在仅剩京兆郡在围城中,由伪雍州刺史、京兆尹尉迟菩萨镇守,但官军将士士气如虹,这时仿佛胜利就是手到擒来,顺理成章之事。 胜利塑造信心,信心又塑造胜利。 伪雍州刺史此时正站在京兆郡城头,忽然间他心惊肉跳,也许这是战友之间的心灵感应,他的心忽然为之一空,然后为之一慌,忽然坐卧不宁。 早晨,他便看见冯翊郡上空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月金鳞开,大有兵戈之气,但是,城外也是一片混乱,烟尘张天。 城中有传言今日乃是宇文泰大举攻城之日,他虽然心有疑惑,但宇文泰军连日来用兵神鬼莫测;城外宇文泰军远远铸围而不攻。 尉迟菩萨一度想出城挑战,但是眼见城外人喊马嘶,他又有些惊惧。 他倒不是没想到宇文泰和全旭会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法,但是,他又不是很确定,城外的敌军声势还是挺吓人,万一宇文泰和全旭采取的不是围点打援? 而是选择以少部分人进行狙击战,拖住万俟旭,而主要进攻兵力仍然是准备攻下京兆郡呢? 二八二、雍州之战5赌的是天命 毕竟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想到此处,尉迟菩萨的心登时又冷静下来,不再率军出城,城外宇文泰麾下将士人喊马嘶即便是假象,即便人数不多。 天知道这厮们是否诱敌之计,万一他们今日果然大举攻城,万一蹉跌,悔之何及? 他始终还是相信,宇文泰的目标一定是自己。 正午的时候,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地动山摇的喊杀之声,震的天地动荡,尉迟菩萨心惶惶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或许是万俟旭正带兵前来,又或是半路中了埋伏正在苦战? 尉迟菩萨想带兵马出击,城外宇文泰麾下一直在鼓噪个不停,一会儿从尘埃之中推出个云梯,一会儿推个冲车,做立马攻城状。 城外突然尘头大起,得得的马蹄声卷地而来。 尉迟菩萨猛然起身登上城楼,目不转睛的盯着城外飞扬尘土。铁蹄席卷而来,一骑已经飞抵城下,尉迟菩萨急忙凝目观看,那骑乃是传令兵。 那传令兵仰头大叫道:“刺史大人,我乃万俟旭麾下,我军大胜,特遣我来报捷。” 尉迟菩萨不由得大喜,瞧着那士兵服色、神情不似诈伪。 不过,他还是多了个心眼,心想说不定这厮乃是宇文泰麾下假扮,宇文泰趁夜在城下部署了埋伏,万一打开城门,这厮埋伏的队伍冲了进来。 他不由得为自己的谨慎喝彩,他虽是伪皇帝万俟丑奴麾下第一骁将。但他也一直很谨慎,很小心。 要不然,万俟丑奴也不会将雍州这么重要的位置、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挥了挥手,立即有两名麾下抬了一只大竹筐过来。 尉迟菩萨道:“如今形势不同往常,你如果真是万俟旭手下,可以坐篮筐上来。” 城头上两名士兵缓缓放下一个篮筐,那士兵自然是真实的万俟旭麾下,也明白尉迟菩萨的苦心孤诣,当下毫不迟疑便跨入了框内。 篮筐缓缓被拉上城头,这时尉迟菩萨已经毫无怀疑。 当下从那名军士手中取过报捷书信,得知万俟旭大败全旭,全旭重创摔落下马,现在邀请他下午出城会攻,全歼敌人。尉迟菩萨看罢不由得大喜。 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他望了望城外,不甚远处,宇文泰军大纛高高飘扬,人喊马嘶,显得人多势众,当下问道:“你怎的这般轻易便抵达城下了?沿途没碰到宇文泰军盘查,你是怎么越过他们大营的?” 那小兵愕然不已,自己也搞不清,含糊说道:“我便一路驰马而来,原来也以为城下必定是千军万马,不过,我没有碰到。” 不过,他顿了一顿,回忆起自己似乎在张天的烟尘之中看到几匹马尾巴上拽着树枝在狂奔,当下将这般情况说了一遍。 尉迟菩萨心道:“莫非宇文泰这厮,竟然使诈?城外并无多少兵马?” 这时,只见三面城防皆有人来报,城防守军观察到城外人喊马嘶情况有所减弱,烟尘涨天的情况也趋于平静,东面、南面、西面的军队都已经撤退。 城头上的守军甚至能在正午时分看到他们撤退。 尉迟菩萨这时更不知道宇文泰在玩什么花样,却不知道这是宇文泰听闻全旭失利,情急之下将守城三面的队伍紧急调走支援全旭。 只有正面,他留下了自己。 宇文泰这时带着很少的数百骑留守在尉迟菩萨城头的对面,他的身后便是数百骑。 他有一个对策,但是这个对策至少要在城下磨两个时辰,磨到全旭胜利,率军赶来,这个对策才能够取得最后胜利,他是能看出尉迟菩萨的犹豫不决的。 尉迟菩萨显然很想出兵,但是又很担心自己是使用奸计。 这时,宇文泰也懒得使用什么马拖树枝了,这时候他只有赌,赌自己穿越而来,附体的宇文泰有天命,他赌天命,赌尉迟菩萨不会出兵。 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赌尉迟菩萨一个时辰内不至于出兵; 第二件事,一个时辰后把尉迟菩萨诱使出城。 这两件事的前提当然是全旭那边伏击万俟旭大获全胜,他已经收到线报,万俟旭在大胜之后居然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看全旭拒守之后,选择了埋锅做饭。 他当然没有想到万俟旭是准备留着全旭把功劳让给尉迟菩萨。 但随后,他听闻苏绰和长孙无垢已经到了军前,他大放其心,唯一担心的就是尉迟菩萨会不会突然冲出城来,如果全旭那边战斗未结束,这边尉迟菩萨出来与他对决。 他麾下这数百人很难扛得住。 这一次,他还带了一柄利器过来——箱子弩。 上次,綦毋怀文给他一共打造了四副箱子弩必备的钢管、扳机等物事,他组装第一具箱子弩用了一副。还剩下三副。 这一次,他觉得攻占雍州,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组装了第二幅箱子弩,以防万一。 那名万俟旭的传令兵入城以后,宇文泰等了半晌,见尉迟菩萨并未出城,心下略略宽心,他知道尉迟菩萨谨慎持重,当下命令麾下将士们全都下马。 大家慢悠悠的在城池下散步。 有的人甚至离开自己的战马很远,这当然是在赌,赌尉迟菩萨不出城,赌尉迟菩萨以为他们是诱敌之计,宇文泰也只能这么赌。 可是万一赌的不对,尉迟菩萨此际冲出城来,他也只有逃。 但是幸好尉迟菩萨没有出城来,过了没多久之后,那个传令兵又被从城上放一个大箩筐下来,传令兵离开之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尉迟菩萨依旧没有出城。 这多多少少与宇文泰的推断还是相符合的。 当时,这名传令兵经过宇文泰营垒附近,宇文泰若是要擒住他,以他胯下坐骑特勒骠的速度,这小兵哪里能逃得脱,但宇文泰当时已经接到全旭败绩坠马的消息。 他心中推测,以尉迟菩萨的谨慎程度,如果战事胶着,说不定他有可能拨一部兵马出来驰援万俟旭。 但是如果万俟旭已经取得大胜,他就没有必要出来与万俟旭夹击全旭了。因为他不出城,万俟旭那边也已经胜局已定。 他只需要等待万俟旭的胜兵来到城下,夹击宇文泰即可,这是最为安全妥当的办法。 果然,如他所料,传令兵报告了消息之后,尉迟菩萨更加坚定了龟缩在城内绝不出城的办法。 眼看着宇文泰和他麾下部众在城外解鞍高卧、散步云云,尉迟菩萨这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并不出城,但是,不出城归不出城,战况他总归还是关心的。 传令兵出场不久,然后他又听得远处铺天盖地的声音,大吼的声音,厮杀的声音,呼声震天地,他心想,大概是万俟旭那边,宇文泰军所部行将被歼灭。 过了良久,城外终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厮杀声终于消停了,这时他凝目望去,城下不知何时,宇文泰和他的那些麾下已经上马,他们本来距离城墙至少在弓箭射程之外很远的距离。 这时,宇文泰已经行进到了距离城池很近的地方。 宇文泰跨马据鞍,他的手上提着一口铁箱子,不远处,一骑绝尘而来,手里提着一颗人头 二八三、雍州之战6将尉迟菩萨诱出城来 尉迟菩萨眼见宇文泰居然逼近,并且随后军中祭出了大将旗鼓,宇文二字大旗高高飘扬,唯独人数还是不算多,稀稀拉拉不过数百骑。 尉迟菩萨有些狐疑。 这时只听得那个提着一颗脑袋奔来的骑士,策马掠过宇文泰身侧,大声吼道:“宇文泰,你还在这里以退为进么?你的麾下将军全旭首级在此。” 这一声爆裂大喊,登时惊醒了城楼上的尉迟菩萨。 宇文泰这时见那骑士大喊,立即显得有些慌张,忽的调转马头,转身就跑,他的胯下特勒骠本来便来去如风,这一掉头就跑,瞬间已经驰出数百千步。 宇文泰一逃、宇文泰身后军登时混乱。 那骑士这时早驰到城下,向着城头展示首级,这首级脸上肮脏不堪,血痕与烟尘同在,城头上一时哪里看得清,尉迟菩萨本来便不识得几个宇文泰麾下。 那骑士纵声大叫道:“请开城门,万俟刺史谴我入城献上贼军将帅首级。” 城上的守卫这时故伎重演,又从城上垂下吊框来,那骑士攀援吊框正要上,城楼上尉迟菩萨一见此情此景,忽然摇手制止,大声道:“开城门。” 这骑士手援吊框,刹那间打消了他的怀疑,再加上之前万俟旭曾经派遣送信大捷的那也不是骗子啊,人类总容易被夹杂着真实的谎言所欺骗。 眼看宇文泰纵马奔逃到快剩下一个黑点,再不追,已经追不上。 然后城下这个万俟旭派来报讯的骑士也大声的叫出了宇文泰的名字,再加上宇文泰方才以退为进,大张旗鼓,也非常符合兵法以退为进的表现。 忽然祭出大将旗鼓,忽然被喊破扭头策马就跑。 一切都符合以退为进的迹象,宇文泰乃是洛阳朝廷拜授华州刺史、都督华、雍、岐三州诸军事,这样的大官,如今落荒而逃,一切迹象显示为真。 眼看着前面尘头大起,想是万俟旭击败全旭之后正向京兆郡方向逼来。 一切再无可疑,这时还不出城与万俟旭前后夹击,将宇文泰这朝廷新授关中第一大官、朝廷贵臣长孙稚女婿生擒,更待何时? 尉迟菩萨这一系列的快速推理瞬间便在他脑海里像火光闪电一般的完成。 推理完成了,无懈可击,接下来自然便是行动,城门咿呀呀大开,吊桥放下,尉迟菩萨一马当先,率万余人倾巢而出,留下数千人守城。 大军风卷残云一般向着宇文泰溃逃的背影追去。 城下,那名骑士诡异一笑,那骑士正是耿豪,他手中的首级自然不是全旭,而是万俟旭,只是他故意把血迹与尘土抹得万俟旭一脸,那里还能看出来? 眼见尉迟菩萨率大军冲出城来。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施施然策马入城,系马,走上城楼,手里提着万俟旭那昏黑莫辨的首级。 城防上,有军士过来问,他瓮声瓮气道:“我在这里等尉迟刺史大捷归来请功。”那军士见尉迟菩萨都不怀疑他,自然也不怀疑。 耿豪站在城垛子旁,一手提脑袋,一手按腰刀。 此时,宇文泰奔逃之际,不时回头,这时眼见身后卷起漫天尘埃,他不由得大喜过望,他等这一刻等了良久良久,尉迟菩萨终于被他引诱出城。 他驻马,前面不远也是烟尘张天,全旭与李泉、王盟、苏绰、杨忠等人早已遣人前来报捷。 他望望前面,旌旗蔽天,心中不由有些欣慰。击败万俟旭、收编万俟旭的部队,如今他宇文泰麾下也是有过万人马的人物了,他不由得有些热泪盈眶。 但是,激动归激动。 眼下,他还有重要任务需要完成,在他身后,伪皇帝万俟丑奴麾下第一骁将尉迟菩萨已经被他引诱出城,这是万俟丑奴麾下最为狡猾,也最为倚重的一个人。 能把这个人骗出城来,并不容易。 他调转马头,麾下数百人这时也已经驰马到他身后,宇文泰大声、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道:“弟兄们,我们已经大捷,我们已经诛杀了万俟旭,我们已经收编了万俟旭的部队,我们如今已是万人大军。” 他话音未落,之前一直被他蒙在鼓里,一直提心吊胆跟着他在城下实行诱敌之计的将士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喜悦,都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声。 宇文泰笑道:“弟兄们,我们还有一仗要打,我们要击败尉迟菩萨。” 众军欢呼,宇文泰手指身后已经如潮水一般奔来的我军将士,道:“你们看” 话音未落,他已经策马一骑当先,向着来路——向着京兆郡城下方向狂奔过去,特勒骠之快,快如闪电,不多时,他率数百骑已经逼近尉迟菩萨。 尉迟菩萨见他回头,有些愕然,但这时眼见宇文泰身后黄沙弥漫,烟尘涨天,一堆黄沙被马蹄搅的蹿上半天,心想宇文泰这回你还不授首? 他以为宇文泰身后那叫起漫天黄沙的定然是万俟旭的部队,他以为宇文泰这番回头是发现万俟旭的部队堵在他奔逃的路上,他不得已才又奔逃回来。 他这时不由得大喜过望,大声喝道:“宇文黑獭,你往哪里逃?还不速速下马就擒。” 宇文泰这时骤胯下特勒骠,手提箱子弩,策马向尉迟菩萨奔去,他的箱子弩虽然是现代武器,但是在这个古代,制钢水平、以及各种条件受限,射程和准头都不及真正的现代武器。 所以先前他在城下数百步外,看见城楼上尉迟菩萨,他并没有射击。 乱军之中,他也没有把握一击必中,尉迟菩萨相对谨慎,虽然是放心大胆出城来追击他,但他始终人还是在中军之中。 尉迟菩萨这次出城这么多人,宇文泰见识过大军军阵,甚至能够看尘头、听马蹄声就能猜测人数八、九不离十,这时估摸着应该有尉迟菩萨带出城来的人数应该上万。 而目敌我军事实力对比而言,自己这一方虽然收编了万俟旭的部队,人数也已经上万。 但是万俟旭的部队毕竟刚刚收编,也还是观望状态,这样的两军硬碰硬对垒的话,我军还是很吃亏的,因为安抚人心的工作苏绰虽然做了一部分。 但是在实战之中,语言的力量并不能带来战斗力,战场上这些刚刚加入的人,人心会浮动。 这是为古往今来无数的案例所验证的,宇文泰自然知道这一点。 所以,虽然身后旌旗蔽日,虽然他的势力大幅增长,但是这还不到他和尉迟菩萨硬拼实力的时候,他必须要使用箱子弩,让尉迟菩萨受点教训。 尉迟菩萨龟缩在城内他的箱子弩派不上用场,但是如今尉迟菩萨出城前来送人头。 他可就大有机会了。 他的胯下特勒骠绝不会亚于当年关羽关二爷胯下的赤兔马,他手中的箱子弩作为綦毋怀文发明的古代高科技武器,自然也绝不会亚于关二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 他骤马、狂飙,唯一的缺憾是在马上用箱子弩稳定性不如静止立定、瞄准。觑尉迟菩萨于万众之中。 二八四、雍州之战7再见箱子弩 宇文泰骤马、狂飙,凤目圆睁,蚕眉直竖,手提箱子弩,去势如电。 尉迟菩萨军将士那里看的过这么快的马?冲在前面的先锋兵马这时槊不及举,箭不及发,宇文泰策马已经冲至阵前,那马长嘶咆哮,撒开四蹄。 众军如波开浪裂,宇文泰径奔尉迟菩萨。 尉迟菩萨正在麾盖下,见宇文泰冲来,手里提着一口箱子,黑乎乎的不能辨认是什么物事,但料想不是什么好东西,情急之下,见势头不妙,翻身正欲下马。 宇文泰的手在铁箱之中已经扣动扳机,只听得蓬的一声轻响,这声轻响在万马军中自然是被几乎湮没的听不见。 尉迟菩萨身披重铠,但无论是何等重铠,却哪里能够挡得住箱子弩,这时尉迟菩萨只觉肩膀一疼,在乱军之中已然中弩。他原本准备自己跃下马来躲避,那是一个非常优雅的姿势。 但这时,他的右边肩膀已经有鲜血流出,他的手捂住肩膀,血从指缝之中流了出来。 他的身形一阵摇晃,剧烈的疼痛让他在马背上端坐不稳,摇摇晃晃,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摔了下来, 宇文泰眼见尉迟菩萨坠马,大声喝道:“尉迟菩萨已经被我弩弓射中,你们还不速速投降?” 这时,宇文泰身后铁蹄声骤,杨忠、全旭等人都已经率马逼近,尉迟菩萨麾下的军兵愕然发现来者绝非是万俟旭麾下军马,这时都是惊慌失措。 尉迟菩萨坠马之后,也从乱军中蹿起,眼见宇文泰后军之中,旗帜高高飘扬,一望旗帜颜色,乃是黑色,黑色大旗迎风飘扬,上面描龙绣虎。一只飞龙昂首向天,在龙盘之中一只猛虎咆哮嘶吼。 正是宇文泰的标志黑色龙虎旗。 尉迟菩萨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再看对面旌旗蔽日,刀枪林立,情知不好,大吼道:“撤、撤” 他这一喊撤,登时麾下众军纷乱后退,众兵将大惊,不战自乱。宇文泰驻马立定,这时杨忠、全旭等已经全部策马追了上来。 李泉这时瞧见宇文泰手上提着的箱子弩,不由得脸上露出艳羡之色。道:“明公又祭出这等大杀器了,厉害厉害,有没有打死那厮?” 宇文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乱军之中,他本来确实有机会用箱子弩击毙尉迟菩萨。 但乱军之中尉迟菩萨身前到处都是人,他能够在人群缝隙之中瞄准尉迟菩萨,一击而中已经是非常难得,乱军之中想轰毙对方谈何容易? 李泉叹了口气道:“这厮真是命大,萧绩这般厉害都敌受不住,这厮居然逃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他也中了我一击,摔落下马,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慌乱溃逃。” 杨忠道:“明公这箱子弩,实在是厉害,要是能够量产,我军人手一握,必然无敌于天下。” 宇文泰其实何尝不想,但这又不是无脑穿越,能找到綦毋怀文,能够打造出这四副箱子弩配件,已经耗费了綦毋怀文的绝大心力。 而且,这箱子弩也不是ak47,即便是有,在乱军大战之时威力也有限。 他今天就体验了一把手持箱子弩还不及关羽赤兔马手提青龙偃月刀斩颜良的感觉,箱子弩适合静态、适合狙击,在这种乱军乱战之中,效果没有那么好。 纯论静态,箱子弩自然好使,几乎可以算当今天下第一利器。 但是乱军大战之中,真的不算特别好用,他心想,就算拿一把五四手枪只有五颗子弹就要换弹夹的,来到这种万马军中的大战,同样也是无济于事。 不过,他自己现在对箱子弩虽然有些不够满意,但杨忠、李泉、全旭等人却全都不知道对这件武器有多艳羡。 在这些人眼里,他们几乎看不见箱子弩射出的弩,只知道箱子弩蓬的一声响,对方就受伤,哪怕最精良的铠甲,最好的武艺都挡不住箱子弩。 在他们眼里,箱子弩已经是当今天下的神兵利器,每个人都想手持一柄。 宇文泰想他们眼中的箱子弩,应该和他自己看过的中的小李飞刀一般。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箱子弩出手也一个样,你看不到飞刀的飞行轨迹,你只看到小李飞刀出手,然后中目标,从来没有人躲得过。 箱子弩出手也是这样,没有盔甲,没有武艺、没有人能躲得过,也没有人能接住。 宇文泰想到此处,不由得莞尔,他将箱子弩交给王励,叮嘱他带回去收藏保管,然后,拔出定秦剑,大喊一声:“兄弟们,跟我来。” 这句话他吼的豪气干云。 这句话他是在哪本中看来的,他忘记了,大意是一个军事统帅要想快速收获人心,一定要喊这么一句兄弟们,跟我来。这句话的含义是我带头冲,兄弟们你们跟着。 蕴含着要死我先死,我身先士卒的意思 而另外一句兄弟们,冲啊,显然是喊兄弟们先上,不及兄弟们跟我来。 两者能够收获的人心潜移默化之中,前者会大很多。 这时,尉迟菩萨的麾下前军变后队,后队变前军,已经迅速往城内溃逃。随着宇文泰定秦剑一挥,黑色龙虎旗旗帜飞舞,众军如猛虎追群羊。 宇文泰见尉迟菩萨溃退,心想他如今受伤,难以乘马颠簸,去势不快。 他这时早已经准备挑选好一些快马骑士,大声喊道:“全旭,城下你指挥,三百突骑随我。”于是率三百突骑卷地狂飙。 这三百突骑虽然比不上宇文泰麾下的特勒骠,但是平均马速极快,三百突骑瞬间在宇文泰的带领下,瞬间从尉迟菩萨的溃军旁边风驰电掣般狂飙而过。 他们速度抢在尉迟菩萨前面逼近了城门。 城楼上,耿豪电线杆式戳在城楼上,手里犹自提着万俟旭的脑袋,这时城楼上见宇文泰率骑飙来,不由得大是慌乱,众守城军士却待斩关落锁,却又连带把尉迟菩萨一起关在了外面。 他们犹豫之间,耿豪已经拔出宿铁刀,一刀一个,众人猝不及防之间,耿豪已经砍翻了七八个,大叫道:“官军已经入城,你等还不快快放下兵器投降。” 众人见耿豪一手提人头,一手握宝刀,所向披靡神勇,一时都不由得大惊失色。 耿豪高举手上人头,大喝道:“这便是冯翊郡守万俟旭的脑袋,你们瞧瞧清楚,聪明的,立刻投降,官爵不变,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城头上的众军士亲见尉迟菩萨这时败退如潮水,而眨眼之间,他们斩关落锁关闭城门已然不及。 宇文泰仗着特勒骠电一般的速度已经闯入城中,几个关城门的小兵被他定秦剑一剑一个杀掉,随后,三百突骑长趋入城。 宇文泰留下数名突骑关闭城门,将尉迟菩萨阻在城外,随即领兵上了城头,与耿豪一起杀散城头上的守军,城头上守军这时早已经混乱不堪,又无首领,这时四散奔逃 平心而论,他们现在的人数数量还是远多于宇文泰,但是众人眼见尉迟菩萨在城外狼狈败退,无复行伍,主帅如此,兵何以堪? 二八五、雍州之战8宇文泰第一次控制长安 这时,尉迟菩萨的败军也已经退到城下,见到城门关闭,登时慌乱失措。 耿豪在城头面对潮水般退回的尉迟菩萨队伍,忽然大吼一声,扬起手中宿铁刀,举着万俟旭首级,爆裂大呼道:“尉迟菩萨,识得这厮首级么?” 他早已经将万俟旭的首级用袖子抹干脏污,呈现出万俟旭的本来面目。 这时尉迟菩萨早已上了马,忍着剧痛,在城下看的清清楚楚,耿豪手中所提首级正是自己的老战友冯翊郡太守万俟旭的首级,他眼前一黑,几乎栽下马来。 再受到耿豪犀利的目光凌空一瞪,尉迟菩萨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在耿豪爆裂大吼之下,城外的溃军这时原本还指望逃入城内,这一刻斗志皆溃,万俟旭被杀,他们已经失去了援救,何况这时尉迟菩萨还被箱子弩所伤,于是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亦告崩溃。 这时,宇文泰出现在城楼上,站在耿豪身侧,城头上的守军也早被杀散。 城上众军一起鼓噪,宇文泰大呼道:“军事大要三也,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降,不能降则走,尉迟菩萨,吾不汝禁也!若困兽犹斗,则玉石俱焚。” 这时,杨忠、全旭、李泉等人则率官军自后袭击,诸将殊死战,尉迟菩萨受伤之余,麾下众军见城池又丢,早已萌生退意,这时哪里还有斗志。 众人眼见城头也飘起宇文泰军黑色龙虎旗,顿时大乱,官军从阵后奋击,于是尉迟菩萨大败,史称“官军奋击,大破之。” 尉迟菩萨见众军大乱,仓促绝无法攻下城池,又见杨忠、全旭等俱各神勇,料不能支。遂率中军尚余军士溃围而走,宇文泰在城楼上见尉迟菩萨溃走,这时便斩关落锁,大开城门,让官军长驱直入。 于是杨忠等人率人长驱直入,大军奔突入城,在城内各处插上官军旗帜。 宇文泰见众军入城,当下令全旭、李泉率部分军马尾随尉迟菩萨追击,务令尉迟菩萨不入咸阳郡即可,不必生擒,务必以驱散敌军最为重要。 尉迟菩萨这一败退,其麾下将士必然难以控遏,所以会四处迸走。 雍州五郡,如今冯翊郡随着太守万俟旭的斩首,应该是可以传檄而定的,宇文泰迅速派遣了舅父大人王盟持万俟旭人头率人前去冯翊郡,及时进驻。 咸阳郡这里,距离冯翊郡和京兆郡路程都不远,目前也未卷入战争。 如果尉迟菩萨的败军退入咸阳郡,那么去咸阳郡到时候势必还得多下一番功夫,但全旭和李泉跟在尉迟菩萨后面撵,跟赶鸭子一样,能够迫使溃军远离咸阳。 宇文泰所希望的是把溃军赶往扶风郡或者溃军干脆逃出雍州境内,进入岐州境内。 目前,他的主要军事目标就是控制雍州境内三个核心大郡,控制了京兆郡,其实就等于控制了整个长安城,然后控制冯翊郡,再控制咸阳郡,几乎整个长安及其周边就控制住了。 那么,长安这座大汉帝京就握在了他的手中,这是及其难得的政治资本。 有苏绰这个文治的管理人才辅助,他相信他能够迅速控制长安的局面,控制了长安,整个关中的形势便容易发生根本的变化。 之前,他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控制了华州,但是华州这个地方的政治影响力还是不能和长安比拟的。 控制了长安城,控制了这座往日辉煌数百年的帝京,很容易让关中的那些隐藏的人才能够看见,他拿下长安,然后进行有效的治理,这样的治理超过一个月。 他相信就能取得一定的效果,所谓久饿之人容易饱,饿的发昏的人可能一碗普通米饭他们都已经觉得是天下最好的美食。 关中之乱也久矣,关中百姓也渴望安定久矣。 他相信只要他做出成绩,让人看到关中即将安定的曙光,关中的那些人才将会蜂拥而至,在这中间,他会拥有关中的人才,拥有关中大地,拥有关中三百年来乱世所积蓄的力量。 他之前虽然据有华州,但是华州的资源并不多,一个华州也不容易让人看出他的雄心万丈,但是长安并不一样。 他在华州,只是吸引了苏绰来访,但那也是因为苏绰是个大才,见微知着的水平远远高过寻常人。 关中还有许多人才,他们可能才华不及苏绰,并没有在他还在华州之时就发现他的可贵和具有投资的价值,但是待他占据了长安,他们一定会发现他的价值。 说不定人才会滚滚而来,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时人不识凌云木,只待高时始道高。 这时的长安城内城,尉迟菩萨出城之前留下的一些贼军开始劫掠市面,然后火速逃走,宇文泰迅即命令杨忠、耿豪率一拨人进行了快速度的镇压。 到了夜晚,长安城内还有一些零星的战斗,到了子时前后,长安城终于安静了。王盟那边也传来消息,他已经顺利的接管了冯翊郡。 全旭、李泉也会来禀报,尉迟菩萨逃往了扶风郡,目前暂未退往岐州境内。 宇文泰原想尉迟菩萨退出雍州,但是想想雍州乃关中重地,尉迟菩萨想必丢失这等重地也会担心伪皇帝万俟丑奴的惩罚,因此退往扶风郡,对尉迟菩萨来说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扶风郡距离京兆长安的距离不算太近,但也不算太远,至少来说还是一个反攻的好据点,而且只要他还在雍州境内,他就还有重新夺回京兆郡冯翊郡的希望。 尉迟菩萨完全可以向伪皇帝写一封臣屡败屡战的书信陈述一切,把屡战屡败调换一下顺序就可以了,这样他说不定不会因为丢掉冯翊郡和京兆郡而受罚。 说不定反而会因为坚持不退出雍州而受到表彰也未可知。 除了这一点之外,其他一切情况差不多都在宇文泰的预料之中,只是这时的长安历经长期战乱,年久失修,破败狭小,污染严重,宇文泰决定日后若人心稍定,这里应该另建一座新的皇城大都。 接下来的任务自然是要拿下咸阳郡和北地郡。 其中,北地郡应该是最容易拿下的,因为北地郡在华州郡的西北面,在冯翊郡的东北面,如今宇文泰占据了冯翊郡和京兆郡,相当于把北地郡和岐州伪皇帝万俟丑奴的联系给隔断了。 而且由于北地郡地处雍州边界,历来也得不到重视,几乎可以算是雍州境内兵备、各方面力量最为薄弱的一个郡,照宇文泰的估计,这个郡,也是可以传檄而定的。 一切,都在预计之中。 接下来,是彻底收复雍州,归朝廷遥领,归宇文泰直接统治的时候到了。 所有的将领都非常兴奋,这一夜,宇文泰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冯翊郡万俟旭的麾下,今日日间经过苏绰劝说投降的将士,命耿豪调三分之一幢部约五百人过来。 宇文泰调这五百人过来,划归他的帐内都督耿豪麾下,由王励直接率领,负责今夜执行宇文泰的宿卫任务。 对此,耿豪有一些意见,因为,他担心这些人都是降兵,五百人人数也不少,都没有摸清楚他们的思想动态,便猝然将他们选拔入宇文泰的贴身宿卫营中。 万一,有人心怀不轨怎么办? 二八六、雍州之战9关于群体心理学 对于耿豪的担心,宇文泰微微一笑,他知道耿豪的小心戒备以及对降人的不信任是必要的,但是在乱世,有些时候,你不能以常情度之。 苏绰招降了万俟旭所部以后,万俟旭的所部还不认识他宇文泰是谁。 他有必要让这些降服的人不但服苏绰,更要服他,这才是彻底的收服,他对耿豪淡淡的道:“给我准备两匹马,要老弱病瘦的那种。一匹我用,一匹给夫人。” “我去降军营盘走访一遍,你再调人。” 耿豪无奈,宇文泰的说话态度斩钉截铁,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只能去执行。 宇文泰调五百降兵担任值夜这事他已经感觉不靠谱,太危险,宇文泰还要去走访,他内心更是反对,但宇文泰素来又说一不二,他毫无置喙余地。 挑两匹又老又瘦的马去降军军营走访?这种操作耿豪更是看不懂。 明明有跑的贼快的特勒骠,万一有紧急情况跑的也贼快啊,可以保命,这还故意选两匹劣马?耿豪几乎是整个人都是蒙的,但他还是没办法违抗命令。 不一会儿,耿豪便挑了两匹马过来,果然是很瘦弱的老马,这时长孙无垢早已经得到了宇文泰的召唤,来到了宇文泰身边。 宇文泰挽着她的手,有些歉疚,道:“无垢,今晚又累你受苦了。”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道:“哪有。”她的心情很愉悦,心情也很快乐,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她心中其实已经大致猜到,她和宇文泰有可能恢复到刚刚夺取华阴那时候那么忙。 她不太可能像夺取华州郡那样,与宇文泰有几天欢娱时间。 因为这里是长安,是关中最大的城市,也是这片土地上最有名的城市。 他本来已经笃定了宇文泰今晚没有时间陪她,不过外间怎么传闻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她自幼追随父王,还是知道治理大城市的各种不易。 但没想到,宇文泰今晚居然还约了她。 宇文泰微笑,道:“今晚我陪你散步,好么?” 长孙无垢自然知道这散步绝非真正的散步,甚至说不定还有凶险,因为宇文泰方才已经说过,今晚要累你受苦,真正的夫妻散步哪有苦啊,只有甜。 这说明今晚的散步不同寻常。 之前,苏绰简单招降了万俟旭所部,让万俟旭所部的部将各自回自己营垒带兵,史称:“敕令降者各归营还勒所部”。 但这些新投降的万俟旭军的总人数不比宇文泰的原来麾下少多少,宇文泰接到苏绰报告,手下将领都还不太放心,各自营垒对新降人马都采取暗中警戒政策。 人与人之间的警戒心很容易被看出来,尽管说一支军队对待新降服的部队存在一定的警戒心,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宇文泰却不能等闲视之,这里是长安,他必须要消除这个矛盾,争取最大化的收服这些兵马。 要知道万俟旭的这些降军也不是傻瓜,一看宇文泰的麾下拉警戒线,他们也会害怕,要知道历史上杀降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白起、项羽都杀降。 杀降甚至是一种传统。 当兵投降的最怕碰到这种杀降的,但是投降的时候,谁也没法把对方领导的心剖出来看看,看他是不是一个杀降主义者。 人处在危险境地的时候,警戒心特别强,宇文泰的麾下虽然是暗自警戒,但是这些降军紧绷而敏感的心理很容易发现。 人一敏感,就会惊慌失措,就会想到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小心为妙,于是人人忧心,形于颜色,惊扰不安。三个、五个往往聚集,低声议论,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和被箭射中屁股一样跳将起来。 这时候只要丢一根烟头就会引起一场大火。 这种情况迅速被报送到宇文泰这里,部将中王盟等人等劝宇文泰马上采取对策,否则说不定军营要出现群体件,搞不好大打出手。 宇文泰微笑,摇手止之,然后命耿豪挑选了两匹老马,然后吩咐耿豪在他今夜走访之后,挑选五百人担任今晚的宿卫。 这两匹老马,当然都是走的特别慢的那种,宇文泰与长孙无垢各跨一匹,喝退了欲跟随的侍卫,两个人骑着老马,顺着投降的万俟旭军扎营的营盘一个一个走过去。 每过一个营盘就掀帐而入,笑笑,自我介绍:“我是宇文泰,字黑獭,这是我夫人长孙无垢,来看看大家。你们看我夫人漂亮吗?” 他的笑容很温和,看到受伤的士兵亲自上前查看伤口,有金创药的甚至亲自为之敷药。 亲切的拉拉家常;偶尔还开开玩笑,问问兄弟们娶女人木有,想不想天下太平,娶好几个老婆,好好过日子,待一会儿,待到欢声笑语起,便告辞出去。 然后,进下一个营盘,送一片温暖进去,留一片真诚下来,安定一片人心。 谁也不敢相信当今关中最名动天下的最年轻统帅、都督华、雍、岐三州诸军事宇文泰竟是如此年轻,简易,如此亲切,如此真诚。 当兵的都年轻,都真诚,于是万俟旭将士感慨流涕,议论纷纷,道:“宇文泰这人不错呀,你看苏绰也不错,这支军队,你们有没有感觉不一样?这支军队,他们里面把人当人看。” 还有的比较起宇文泰、苏绰和其他他们所经历的长官不同。 人心一下子便热络了。 来自一支纯粹的对手队伍的将士对宇文泰的赞美。这和只身探龙潭虎穴也差不多。 只要任何一个营帐中有一两个心怀叵测的人暴起突袭,单枪匹马的宇文泰和长孙无垢的生命就会挂掉。 虽然说宇文泰和长孙无垢可能有一定自保能力,但是宇文泰为了对这些降军襟怀坦白,推心置腹。他和长孙无垢俩什么兵刃都没有带。 而且这时候,八月,天气还是那么热,他们穿着薄绡衣,沐浴着夜晚的凉风,谁都能看见这夫妇二人手无寸铁。 这些降军的人心、气氛本来就正处在高度不安和紧张中,本来就一个风吹草动可能都会触发违法行为。 但是宇文泰和长孙无垢冒着这种巨大的可能随时出事的风险,平平淡淡的和他们拉家常,谈美女,谈宝马、谈兵刃,谈洛阳,谈创后护理 这些非常不安心的降军们,只要将心比心,这时都能深刻感受宇文泰的此行不易。他们,瞬间被感化了! 这里面也涉及一些群体心理学,大部分人,还是对强者有崇拜心态,对强者、名人、领导对自己和自己这个群体的关怀感恩,容易形成拥戴。 这一夜,宇文泰夫妇二人,两匹老马而已,足当百万大军,真正的让这些将士归心了! 宇文泰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这个举动其实也是抄袭模仿来的,因为类似的举动汉光武帝刘秀曾经用过,后世的朱元璋也用过,这是一种快速收获人心的策略。 刘秀也罢,朱元璋也罢,宇文泰也罢,这种快速收获人心的策略,有一个专门的称谓,涉及信任艺术当中之一门:叫做权术信任法。 宇文泰与长孙无垢这次孤身进入降军军营做宣慰工作便是一种权术手腕式的信任。 事后、杨忠、耿豪、宇文导、全旭等人都心有余悸,并请教宇文泰道:“明公一身入降军军营,若遇突发件,奈何?殆哉,岂不危险?” 二八七、雍州之战10资本散落各地不多集中起来还是了不得 面对麾下对于自己的孤身瘦马入降军军营的担心,宇文泰笑笑,道:“这些降军也不会料到我有这么大胆!我又是突然造访,要杀我必须要有一个宏大的计划才对。” “我料他们仓促也来不及布置,他们仓促之间,应该只剩下感动才对,因为我信任他们,愿意把我的生命安全交给他们。” 信任有时候是收获人心的最好的法宝。 宇文泰夫妇二人两匹老马就跑到刚刚投降的的军队里去做思想工作,这时候,如果投降的人当中有人有异心,其实对这种搞权术型信任的领导非常危险,那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做工作。 所幸,宇文泰并未遇到危险,这里面确实存在这种突然造访,有时候出其不意,令得对方全无准备,反而安全。 信任,是人性中比较光辉的东西,是领导艺术中不变的东西。崇祯不信任袁崇焕,名将惨死,满清入关,遂使天下易主。 信任是一种心理活动,和情商有关系,和权谋计算没啥太大关系,也没有一本书教你怎样去信任,面临什么样的情况应该信任,而什么样的情况不应该信任。 像诸葛亮,刘备同志只是听听诸葛亮的威名,耳朵里都听得起老茧了,但并没有亲自实践对诸葛亮的使用,只是仰慕久矣。神交久矣,一拿来就使用了,就放心了,什么都不管。 既没有举办听证会,也没有组织上考察,两推一选,常委会研究通过,直接任用。 刘邦被迫信任韩信,但是发现韩信同志值得信任,以后就放心把军事交给他了,遂扑赵、定燕、灭齐,南胜楚垓下,使得项羽自刎乌江。 这一夜,宇文泰利用信任原理视察完毕之后,已经是将及半夜,耿豪从降军中又选了五百人来担任他的值夜守护,实行三班倒制度,每班一百五十人,负责内外警戒。 这一夜,夫妇两人都很累,相拥而卧,什么活动都没有做,他们轻微的鼾声,令得帐外的降军守护者们热泪盈眶。 他们都被安排在紧贴宇文泰的卧室执勤,宇文泰如果不是这么信任他们,他们本没有这个机会,这个机会,一直是给最亲的亲信,最近的亲人的。 但宇文泰给他们了,他们一天之前,还是宇文泰素不相识的人物。 这种宇文泰给予他们的信任,可以说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从此之后,他们将会成为宇文泰核心中坚力量。 这一波大胜之后,雍州五郡,宇文泰已得核心二郡,冯翊郡和京兆郡,这也是最大的两个郡,外加还抚有华州,总体而言,军事实力大大增强。 战败尉迟菩萨、万俟旭所部后,宇文泰粗略判断了情况,伪皇帝万俟丑奴在雍州的力量目前已经大为削弱;北地郡等地虽然还有一些不算很大的地方虽然还有驻军,但别无名将。 贼军中稍稍有名一点儿的将领尉迟菩萨等人现在都已经随尉迟菩萨退入扶风郡内。 宇文泰决定先拿下北地郡,北地郡的贼军现在已经处在华州与冯翊郡的中间偏上的位置,宇文泰发兵横断,切断了北地郡的郡守与岐州伪王朝之间的所有联系。 于是宇文泰开始在城外筑长围守之,断绝城内汲水樵采,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出入警戒,做出久困长围之势,于是城内离心,军需补给供应不了。 连北地郡太守的食物供应都开始困难。 于是官军开始实施围三缺一之策,放开一个城门不攻,纵城内部分人出城逃跑,离间城内军心,消耗城内斗志。 城中已经丝毫没有斗志,一看官军缓开一面城池之围,于是郡守等人先逃出来。 自古围三缺一之阵其实本质都是把口字变成凸字而已,城墙上虽然开了一口,让你逃跑,但怎么会真的让你逃跑,只是分散城内守城兵力的一条计策而已。 城外虽然撤一面军,但一路上早已众军毕集,在等着你钻口袋阵。 一见有人出城,立即紧追不舍,很快便擒获了北地郡郡守,几乎是不战而下北地。 于是雍州境内五郡,宇文泰五得其三。 在北地郡被宇文泰收复之后,咸阳郡守万俟阿宝大惧,宇文泰写了一封信给他:“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 这本是曹操的诗歌,但万俟阿宝通过这首诗歌不知怎的读出了威胁的韵味,他煞有解介事的猜测:月明星稀,意即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乌鹊南飞,乌即是黑,宇文泰字黑獭,这乌鹊便是宇文泰,至于南飞,是宇文泰想要侵略咸阳。 连起来的意思便是宇文泰要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攻打咸阳郡,至于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这是宇文泰的威胁之词,要让万俟阿宝无处可逃的意思。 他领悟到这层意思之后,连夜收拾金银细软,一路疯狗似的逃到扶风郡,向尉迟菩萨跑步前进报告军情。 尉迟菩萨看他跑的屁颠屁颠,灰常不屑,道:“早派人调查过了,宇文泰根本就木有在你后面追你。” 万俟阿宝看尉迟菩萨态度很轻松,很写意,他不由得有些愕然,道:“卑职咸阳郡已告失守,哥不怪罪?” 尉迟菩萨大笑:“怪罪?我很紧张咸阳郡的得失么?笑话。你咸阳郡的兵都带出来没?” 万俟阿宝点了点头,由于宇文泰只是写了封信,并未攻城,他的兵自然都带了出来,一听尉迟菩萨这么一问,他不由得大喜。 他虽然是逃兵,但是在雍州境内,除了扶风郡与长安相距较远,未受宇文泰威胁,其他冯翊郡、京兆郡、北地郡,哪个不是损兵折将? 但他万俟阿宝可是唯一没有损兵折将的,兵将俱全。 这时候,加上三郡败兵溃逃漏网回来的,在场的还有一些一看穿着都破破烂烂,一看就像农民起义军兄弟。唯有他万俟阿宝所部依旧光鲜亮丽。 想到此处,他甚至不由得有些得意。 尉迟菩萨很蛋定,对万俟阿宝介绍其中一位为首的道:“这位是陛下听罢咱们屡败屡战的英勇事迹后,新近派来支援咱们的费连成将军。” 与此同时,扶风郡太守万俟道洛本身也有军马一万五千人;万俟阿宝咸阳郡所部兵亦有一万五千人,费连成所带来的兵马约有三万人,再加上三郡溃逃回来的兵马有万余人。 资本散在各地好像不多,一集中起来才知道资本不可小觑。 尉迟菩萨大是得意,回转头拍拍万俟阿宝肩膀道:“兵法有一条,集中优势兵力。现在,咱们的情况可以算是集中优势兵力了,咱们有十万大军(实际约七万余人),还怕宇文黑獭则甚?” 费连成此前在江湖上、军事学堂之中并未闻得宇文泰的名头,洛阳的将领他所知的有尔朱荣、高欢、贺拔岳、贺拔胜兄弟、窦泰、尔朱兆等等。 宇文泰之流,他几乎闻所未闻,至于宇文泰的麾下杨忠、耿豪、王盟等人他也全没听过,在他瞧来,这些都是无名之辈。 当下听尉迟菩萨说到不用怕宇文泰,不由得频频点头。 尉迟菩萨见费连成同意自己意见,更是得意,大喜道:“宇文泰本来有八万军马,不过围攻我京兆郡的时候,被我消灭了五万,如今最多不过三万,怕他何来?” 众人听罢尉迟菩萨口中说道宇文泰八万人马,被消灭五万云云俱各心照不宣、情知夸大其词都不敢笑 二八八、雍州之战11兵法之道致人而不致于人 尉迟菩萨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瞬间替宇文泰增加了数万人马,脸不红心不跳。众人都为他是雍州刺史,在场官阶最高,自然无人反对,一个个点头称是。 费连成道:“宇文泰骤胜而骄,加上又搞连续作战,肯定是累的要死要活,怕个球?” 扶风郡守万俟道洛也是一员猛将,这时道:“咱们兵马至少多过宇文泰数倍,宇文泰这时要是乘胜而来,咱们正好教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尉迟菩萨在扶风郡等了几天,宇文泰方面毫无动静,未闻一兵一卒出京兆,尉迟菩萨更加坐实了自己判断。 宇文泰必然是畏惧自己这边兵马人多势众,不敢来攻。 长安城内,宇文泰同志现在正好整以暇,连续几场胜仗之后他似乎整个人完全放松了。尉迟菩萨如今的大本营扶风郡郡治好畤县离长安城路也不是很多,不过七十多公里。 好畤县乃是如今的陕西乾县。 这几天得到的消息表明,尉迟菩萨的各路军队正在飞快地向扶风郡集中,尉迟大帅的军马现在正在逐渐膨胀之中,每天都有人来报,某某,某某又率军进入扶风郡了 某某、某某和尉迟菩萨也联军了,前几天报的尉迟军马还是五万,今天就是十万。 舅父王盟和耿豪两位同志每次来报尉迟菩萨军马膨胀,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心情一次比一次凝重;但统帅宇文泰却一次比一次欢乐,一次比一次高兴。 按照耿豪的意思,早应该乘累胜之威,乘尉迟菩萨未纠合众军之力之前,一举破之。 但宇文泰自得京兆之后,整日饮酒作乐,日间与杨忠等将领士兵随便搞两个网,就开始进行蹴鞠游戏,自得怡然,浑不以出兵为事。 夜间,他与长孙无垢年轻夫妻,虽未大婚,但早已是实际夫妻,年轻男女,精力无穷,不免日日与君好。 很明显,一场大决战已经迫在眉睫,但少帅宇文泰是不是已经忘掉? 忘战必危啊!舅父王盟有些担心,时不时小提醒一会儿。 历史木有记载,但很可能宇文泰夺取京兆之后顿兵不进的情况被人报告给了孝庄皇帝和贺拔岳,贺拔岳也来信说到据兵法,应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贺拔岳老领导既然关注,宇文泰同志不得不作出说明。 少帅宇文泰立马给贺拔岳回了一封书信,书信中写道:“我才不要出兵,我已经在把决战的地点选在京兆,京兆城大,深沟高垒。” “尉迟菩萨耻于前次之败,又仗着人多,又有收复雍州的压力,那厮见我按兵不动,一定屁颠屁颠从扶风郡赶来进攻,我以逸待劳,岂不快哉?到时欲野战则野战,欲城守则城守。” “兵法以逸待劳,俺要在京兆养精蓄锐,以实击虚,不过半个月,等着瞧吧您那,这厮一定会乖乖顺我意愿前来送死。” 贺拔岳接到宇文泰的信,拿给独孤信一看,独孤信笑笑,道:“黑獭据京兆以诱敌,高明啊。” 贺拔岳遂与亲信讨论道:“据京兆消息宇文泰闻尉迟菩萨人愈多而愈喜,诸卿久在军中,试为我辨析其理!” 诸将皆谢不知,贺拔岳大笑道:“宇文泰所思在于敌人皆集,雍州境内之敌则可一鼓全歼,不用在等尉迟菩萨之后,还要分兵继续去征讨那些散落雍州各地的散兵游勇等。” 独孤信道:“还有一点,现在扶风郡内,有朝廷指派的援兵,有尉迟菩萨,有扶风郡守、咸阳郡守,敌人首脑越多指挥越乱,此所以敌愈多而黑獭愈喜也!” 诸将皆谢不及。 京兆,宇文泰外松而内紧;加紧京兆的防务。杨忠等人日夜训练新兵,长孙稚则从洛阳秘密解来长柄宿铁刀数千,用以装备宇文泰铁骑。 长孙稚给的待遇优厚,綦母怀文率一般工匠日夜赶工,这些宿铁刀质量都极为上乘。 京兆城池各处皆森严壁垒,不过外面看着却似无备,宇文泰知道,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尉迟菩萨那边的探子斥候朋友肯定派了不少哨探在跟踪他,时刻放大他的行踪。 宇文泰保持较高出镜率,时刻保持花花公子在部队里的斗鸡走狗派头,没事儿遛马放风筝!或者与长孙无垢秀恩爱。 当然,这是诱敌来攻的第一条策略; 诱敌来攻的第二条策略,当然就是一兵一卒不得向扶风郡西进半步,违令者斩无赦; 谁敢声言向扶风进军辄斩。 第三条策略:宇文泰也很明确,在攻下冯翊郡,占领京兆之后,官军得到了很多战利品,而且部队各野战军都准备在长安城内看见公共财产就准备贴条子; 比如,看见一家钱庄米铺啥的,上去一贴:宇文泰麾下杨忠帐下第几野战纵队谨封,然后兄弟部队偶尔搞点摩擦。 宇文泰随即颁布军令,大家现在不要贴条子,这么早贴条子没有志气,咱们应该步子再大一点,眼光再远一点。 等尉迟菩萨匪军蹿到京兆城下来咱们消灭了尉迟菩萨军,战利品会更多,大家贴尉迟菩萨的条子,贴扶风郡的条子,贴岐州的条子,贴整个关中的条子。 这种公开蔑视尉迟菩萨的言论,自然很快传到尉迟菩萨耳中,尉迟菩萨几乎气得牙痒。 而且有军令禁止向扶风方向移动,大军八万聚集在扶风郡,等候宇文泰,候君君不来,总不能这么耗下去? 在宇文泰主动制造的大决战开启之际,透过宇文泰的点滴言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按照兵法致人而不致于人的原则行事的统帅。 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坚毅,冷静,能弄兵于股掌之上的统帅。 公元五二九年金秋,二十二岁的宇文泰,即将在他选定的大决战战场——京兆长安,演奏自己军事生涯中最华彩的乐章。 宇文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出京兆半步,尉迟菩萨仗着人多势众,对宇文泰又轻视,斥候们纷纷前来报告:看宇文泰这样子,占了长安以为据有整个世界了。 现在,宇文泰在长安很享受,汉时未央宫、仓池等地,他天天陪长孙无垢瞎逛,偶尔泡泡温泉汤池,极为惬意。 尉迟菩萨闻报大怒,道:“看来这条癞皮狗霸占长安,不赶是不走的了,看他的样子很是嚣张,很是欠揍啊,老子今时可是不同往日,看俺打得你生活不能自理。” 于是尉迟菩萨与扶风郡守万俟道洛、伪朝廷派遣特使费连成、咸阳郡守万俟阿宝三人率近八万部队开始奔袭长安,这一次他们倾巢出动。 长安如同一个美人,尉迟菩萨急于夺回长安,而高手对决,谁先失去冷静,就已经落于下风。 甚至扶风郡守万俟道洛在出发前有些犹豫,道:“倾巢而出,万一宇文泰围魏救赵,派兵来袭扶风郡,岂不是唾手可得?” 尉迟菩萨冷笑一声,道:“我猜宇文泰的部队,满打满算不过两万,还敢分兵?那岂不是找死?” 众人想想,似乎尉迟菩萨这么说也有道理,他又是雍州刺史级别,相当于高官说话,扶风郡这个市长怎敢违抗?当下唯唯称是。 宇文泰这边,自然一路上也是遍布探子斥候。 尉迟菩萨一出发,于是探马连珠报尉迟菩萨终于按捺不住,率军奔袭;宇文泰仔细的问了一些诸如军队规模,部队的马蹄车辙情况,扬起的尘土有多高! 一切了解过后,喜对苏绰道:“尉迟菩萨全军动矣。” 众将登城楼望,只见西面烟尘涨天,蹄声得得,惊天动地,诸将皆有惧色。 宇文泰微笑,与诸将杨忠、全旭、李泉、宇文导等五人率部分麾下出城;麾军疾行,遂至于渭水岸边,此时,尉迟菩萨的前锋部队也到,双方夹渭水而阵 二八九、雍州之战12战神时刻 两军骤然隔河相遇,李泉纵马至于宇文泰身侧。道:“敌军初至疲劳,末将愿带精锐突骑破其前锋。” 宇文泰微微而笑,摇手止之,驻马而立,仔细观察尉迟菩萨军阵,只见尉迟菩萨等军平素打家劫舍惯了,虽然万俟丑奴建朝称帝,但其麾下还是不脱散漫本性。 众军阻水,猝与宇文泰相遇,不知其贵人也,众军涉水而嚣,遂无纪律; 宇文泰见李泉请战,转回头对李泉道:“开阳(李泉字开阳)不可,咱们这次来这里,也就是观察一下敌情,但料敌而已。各军慎勿轻动。” 此时对面尉迟菩萨军中已经是金鼓雷鸣,宇文泰但微笑而已。 他细细观察,这股贼军只是先锋,而且以扶风郡太守万俟道洛所属部分为先头部队,尉迟菩萨大军还未至。这股贼军遇敌而嚣,是无纪律,若李泉纵兵渡河破击,敌军必败。 但宇文泰此刻并不想要这种击破战。 他这一番料敌,已经是心里有数,心中有了计较。 因为尉迟菩萨有上次的战败经历,如果又吃一败,贼军锐气受挫,尉迟菩萨必求稳而不敢冒进,渭水,非宇文泰设定的主战场。 他还需要尉迟菩萨继续前进。 于是宇文泰附耳舅父王盟,咬了一阵耳朵;王盟一挥手,于是率麾下精骑纵马而出,渡河直陷敌阵,王盟但略冲阵,阵坚未破,才交数合,王盟已经麾军而退。 王盟一退,宇文泰与诸将策马都退,官军示弱佯装不敌,沿路奔逃,一路狂退回到京兆长安城内。 尉迟菩萨随后赶来,见宇文泰败退,大军随即渡过渭水,指渭水道:“兵法半渡而击之,宇文泰连渭水都不会利用做战场,真笨。” 于是遂麾军大进,进至京兆长安城东。 宇文泰于是亲率士兵在内城布防,同时令统军全旭、李泉各带兵马在大城之外城墙下布成精兵方阵,准备迎敌。 宇文泰的故意示弱果然刺激尉迟菩萨不小,这厮笑的合不拢嘴,对万俟阿宝道:“宇文泰军不济啊,你小子不战而丢咸阳,简直丢人。” 于是麾军高歌猛进,直至于长安城下。 京兆长安城下,两军遭遇,宇文泰军方面,李泉率一军居左,全旭率一军居右;两员大将俱各身披白袍,尉迟菩萨大军望见宇文泰军在城外列阵,竟不城守,不由大喜过望。 他本来觉得京兆城大,如果按照十则攻之,五则围之的标准,他这七万多兵马可能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搞定。 但宇文泰竟然敢不城守,而且背城列阵。 尉迟菩萨拔出佩刀,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大呼道:“儿郎们,洛阳狗皇帝派宇文泰侵我幽州,夺我子女玉帛,淫我妻女,占我宝货,有血性的儿郎们,咱们上,把这些洛阳狗东西打得稀巴烂,把他们赶回洛阳去。” “夺回京兆,夺回长安,夺回咱们的女人和玉帛……生擒宇文黑獭,赏黄金万两,万里封侯。” 贼军将士们疯狂的如潮水一般地冲向宇文泰军阵。 李泉、全旭率麾下将士奋起迎战,这一战,他们毫无退路,他们的身后就是城墙,他们再退也无法退到墙壁里面去,他们只有拼死一战。 当年韩信背水一战,而今他们背城一战。 他们入关以来,陷华阴,取华州,夺冯翊、下京兆,所杀万俟丑奴麾下父母兄弟妻儿已经很多了,这一战,他们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是全旭,和李泉平生最为惊险的一战;不过,好在他们都有背城而阵作战的经验。 之前他们在荥阳,那时还在陈庆之麾下北伐,他们曾经背城而阵,当日上党王元天穆、以及尔朱荣麾下尔朱兆等部曾作最后一击,欲夺回荥阳。 当日,他们曾浴血奋战,最后击溃元天穆部队,当日人自为战,手接短兵,全旭、李泉当日皆血染征袍,左右刺敌人下马,所向必破,追奔二十里,元天穆、尔朱兆溃逃而还。 当日之战,陈庆之曾叹赏不已。 当日之战后,陈庆之还曾经赏了李泉和全旭一身白袍,以表彰他们在白袍军中的贡献,今日他们正是身披当日那件陈庆之所赠白袍,大风鼓动,白袍猎猎作响! 尉迟菩萨的麾下将士们也奋勇用命,对面的这支官军连日来累克关中重镇,杀戮他们兄弟父子亦已多矣。 现在他们的战马高昂,稍稍勒马,战蹄希律律长嘶,他们拥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完成复仇,大战前片刻的宁静毫无;惨烈,即将发生; 双方都是一起骤马,狂呼大喝如狂飙向对方席卷而去…… 当你展开上帝的视角在上空俯瞰的时候,两支军队卷起漫天烟尘,地下万马奔腾,相互砍杀,贼军约有八万,我军约三万,刹那间十万人在京兆长安城下战斗在一起。 吼声震天地,撕裂长空。 不时有断手断脚,惨烈狂呼;人头被一刀削下,枪尖挑起,无数将士纷纷贴身肉搏,双方集中起优势兵力,纷纷往对方中军突破。 宇文泰军飙急,全旭、李泉、耿豪等人数道并进,轻铠长枪,策马陷阵,当者披靡。 无数将士纷纷浴血,那种十万人规模的惨烈战争,开打不到一炷香,只是刹那间,地上已经血流成河。 后者踏着前者的尸体挺起白刃冲上,无数将士哇呀呀呀呀爆裂怒吼狂奔怒吼,无数白刃哧的一声插进胸膛,拔起来,鲜血狂喷而出。 惨烈鲜红染红了交战双方的视线,无数钢刀砍到缺口,人的本性在战争中早已不存,一刀削去半个天灵盖,白糊糊的脑浆流将出来…… 血火熔炉,尸山血海,名将之路。 在惊天动地的惨烈惨厉之侧,也有一方宁静;京兆长安城头,南北朝最为年轻的军事统帅宇文泰正紧紧盯着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当李泉、全旭等人兵锋与尉迟菩萨的兵锋相交的时候。 宇文泰正在纵览全局,计算机似的头脑不断的把战争数据输入大脑。 他站立在这座大汉之旧都、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城池的最高的制高点上,俯瞰下方;如神。 在城中,还有一支精锐部队正在整装待命;等长安城楼上那个南北朝最年轻的军事统帅的高速精确计算结果。 宇文泰站在城楼之上,如战鹰高扬于天,下视狮子搏兔。 他看见英勇的李泉、全旭、耿豪、宇文导、王盟等将领已经先登陷阵,而贼军亦全军合战,大军全面压上,耿豪等人兵锋冒进,突入贼军阵中。 万马千军咆哮不已,天地间犹如有数万只猛虎群狼在搏斗。 一代名将,白骨累累,生死炼狱;尸骸成山,血火熔炉; 那位绝高的军事统帅,安安静静的站着,城下,已经是天地之间的极动;而他,肃穆而立;正是天下之间的极静;如无此极静,何以破城下天地间之极动?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战局的发展,敌军何处阵实,何处阵虚,他一番窥敌,已经是了如指掌,他的脑中忽然闪现八个字:以静观动,以动破动。 一个高明的军事统帅,能够如计算机那样精确的计算敌我双方的军事态势,做到出兵的时机、人数、方向不差毫厘;这需要天赋,需要极深的军事素养。 有时候甚至笔墨无法形容,只是一种感觉,忽然,这个时刻,就是这个时刻,就是这个ont 二九零、雍州之战13兵法之拦腰斩法 这个时刻,你甚至连计算机都无法模拟出来,这个时刻,转瞬即逝,这个时刻,在军事上有一句术语,叫做:“战机。” 有一句在军事上很有名的一句话:战机稍纵即逝。 城下,尉迟菩萨军大举压境,前锋已与宇文泰军战在一处,尉迟菩萨的中军这时已经前移,毕竟,他的人数要远远多过宇文泰军。 这时,他的军队已经取得了一定的优势,毕竟这是硬碰硬的厮杀。这一点优势使得尉迟菩萨喜出望外,整个军事重心已经前压。 宇文泰匆匆下城,刹那之间,他已完成由极静向极动的转换,以静观动的工作已经在他的大脑里完成,那是智慧参与的过程,接下来是以动破动的战争过程。 城下,血战仍在进行。 宇文泰麾下众军在全旭、李泉、耿豪、王盟的率领下背城而战,与狂飙一般前赴后继的尉迟菩萨军殊死相搏。惨烈的长安城下,尸体层层叠叠。 鲜血、咕噜噜在地上滚动的人头,拖出来的肠子,断掉的胳膊,惨烈的战争在继续。 这时耿豪等人早已经深陷敌阵,敌军散而复裹,战马希律律长嘶,弓箭兵、盾牌手,血、突骑,黑色龙虎旗,尘土…… 天地为之晦明,草木为之含悲。 宇文泰率城中待命的杨忠所部数千铁骑悄悄开城北门,迂回到东城战场,数千铁骑纵马飞奔,大军呼啸而出。此时的战场是东西走向; 尉迟菩萨军据西向,宇文泰麾下李泉、全旭等军背城据东向。 而宇文泰、杨忠率数千铁骑出北城沿西东方面狂奔,迅速奔袭到战场尉迟菩萨的部队中线左右位置,大军忽然往战场中间间行横切。 他们这一横切的目的很简单,拦腰将尉迟菩萨的军队横截为两段。 一旦截为两段,则尉迟菩萨的前军后军联系切断,后军失去指挥中枢,登时会混乱,而且部队建制会被冲散,前军则失去后军的支援,会被宇文泰所部与李泉、全旭所部前后夹击。 简单示意,宇文泰出北城门后东行,与战场部队呈“二”字平行线。 但宇文泰的部队在奔袭到两军战场的中间部分时,突然转折,与战场部队变成“十”字形,这个十字的那一横乃是尉迟菩萨与全旭、李泉所部的西东走向战场。 而宇文泰本来也是东西走向奔突,与这一横成平行线,但突然之间由东西走向改为南北走向,硬生生将这一横一分为二,变成了一个十字。 大军由北向南狂奔突袭,战略意图非常明显,把东西走向的尉迟菩萨部队横截切断,一分为二;各个击破。 此法在军事上称为拦腰斩之兵法,拦腰斩法在军事上有两种应用,一种是战阵拦腰斩,就是宇文泰眼下所使用的这种,把战阵硬生生切为两半。 这种拦腰截断,有时候用的是重装铁骑,有时候也用堤坝洪水事先蓄水,然后突然放水冲断。 除了战阵拦腰斩法,还有一种地形拦腰斩的战法。 地形拦腰斩的特点要选择狭长的军事地形,近代战场上美军曾经用过,美军在朝鲜半岛的仁川登陆,就是采用的拦腰斩法,从仁川登陆后,迅即将战场横截为前后两部。 拦腰斩法,亦称万人斩,惟名将能用!自古拦腰斩战法一出,是役必定惊天地、动鬼神,然后流血漂杵,伏尸万具。 这时,尉迟菩萨军已经大战良久,那里及得上宇文泰、杨忠这支重装铁骑大军都是生力军,将士们清一色配了长柄宿铁刀,宿铁刀的战斗力本来就恐怖。 毕竟是一刀能断三十扎铁甲的利器。 尉迟菩萨军此时大军中心已经偏向中前方,这下变故横生,宇文泰这厮实在是太坏;这番横截而战,无论是时机还是方位都像天才军事家那样敏锐的感觉而无一丝错误。 尉迟菩萨的麾下部队如何当得宇文泰、杨忠亲率铁骑,何况他们已经大战良久,力气亏耗。长柄宿铁刀又不管啥盔甲,应手而断。 宇文泰一击而破,迅速将尉迟菩萨军击断为二截;杨忠等人就阵中间迅速扬起宇文泰军黑色龙虎大旗,这时李泉、全旭等人背城而战,亦已经极度疲累。 但这时望见宇文泰黑色大旗在阵后高高飘扬,将士们登时明白胜利有望,于是鼓足余勇,各个争先,呼声震天地,李泉部、全旭部、耿豪部皆奋勇向前突破。 于是尉迟菩萨部队被截断的前部先溃;战局出现惊天大逆转,尉迟菩萨军阵大乱。 李泉、全旭等人背城而战,先前就有陈庆之麾下曾背城而阵的经验,所率又皆精锐,部队自入关以来连战皆胜,对尉迟菩萨军心理上不怵。 反观尉迟菩萨军,久攻不克,遂前移指挥,哪里料到宇文泰这厮不按常理出牌,搞了一个拦腰斩,杨忠麾下所部铁骑在城内蓄锐已久,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铁骑已经牛逼,再配以长柄宿铁刀这等当世利器,横截之处,所向披靡。 尉迟菩萨这时前军还未彻底啃下全旭、李泉、耿豪等硬骨头,后军已经被截断阵乱,这时不由得阵脚大乱,赶紧调集中军力量,这时候不再顾着前攻李泉、全旭。 当下,他只能敛军后撤,急着打通东西交通线才最重要,这厮紧急情况下倒也不算太过慌乱,调转部队,厚结中军,调集弓箭手,一排排箭如骤雨开路;向宇文泰军方向杀去,漫天箭雨,飞蝗一般; 他如果仍旧向前,后军已经被切断,后继无力。 他唯有掉头向后,与失去联系的后军两面夹击宇文泰、杨忠所部,才有唯一的、可能的胜算。猛将杨忠正在万马军中麾军高歌猛进,大砍大杀。 他突然觉得大腿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支不长眼睛的冷箭嗖的一声飞来,射穿细铠,射进大腿。 杨忠看也不看,挥刀截断箭杆,暂时也不拔,拔了会血流如注,会失血过多,但是不拔的情况下血流会好很多,他带着断箭继续跨马冲杀不辍,大吼挺进; 这一仗从早上开始,宇文泰这次采取的是长枪大戟的功夫,直接硬碰硬。 待硬碰硬开始到他确定的某个时辰,他在城楼上看到敌军已有疲态,我军也将不济之时,果断出手,率杨忠等铁骑配宿铁刀倾巢而出,从中横截。 这一战双方从上午开始大砍大杀,直接就是人头滚滚,俱各死战不退。 待到宇文泰祭出拦腰斩法,其实胜负已经分明,但是尉迟菩萨所部仗着人多优势,被截断之后,依旧打的异常激烈。 宇文泰身先士卒,这一仗,在他而言,他已经用智慧影响了这场在他而言极为关键的战争,赢了,就是占据整个雍州,从此抚有雍州。 战争持续到中午,双方俱各不退,也不吃饭,这场战争耿弇早上出兵的时候已经定调了,两个字:坚持。 坚持也是兵法的一种;很多人可能认为坚持的战争里面没有战争的精灵,其实,也是有的,坚持仿佛是武功中的入门功夫,是抗击打挨饿和持久战的功夫。 但一个出神入化的军事家也能把坚持这门军事入门功夫使得出神入化,使坚持成为战争制胜的法宝。 二九一、雍州之战14又中了离间计 在战争史上,有很多比谁更能坚持取得胜利的例子,曹操与袁绍之官渡就是苦苦坚持,不过那是战略坚持。 宇文泰此际却是战役坚持,虽然此刻李泉军、全旭军、耿豪军已经疲惫;但是尉迟菩萨所部情况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辛辛苦苦从扶风郡赶来,又迅速投入苦战。 而宇文泰麾下却休整多日,以逸待劳,从兵法上说他们是致人而不致于人。 无论从实际分析,还是从心里上分析,更累的都是尉迟菩萨麾下军;宇文泰之所以敢这么硬碰硬,敢投入全军大战,打的正是疲劳战;让尉迟菩萨无片刻喘息之机。 我比你休息的时间多,我拦腰斩断了你的部队,我再跟你硬碰硬。 这些,都在宇文泰的计划之中,宇文泰军与尉迟菩萨军于是从上午大战到中午,又从中午大战到黄昏,尉迟菩萨军终于坚持不住,他们用了两日,奔波至长安城下。 到了城下,看到宇文泰麾下背城列阵,于是大喜投入,迄今毫无休整。 而以上这种长途奔波,宇文泰部没有,武器配备又不如,于是尉迟菩萨军渐渐不支,意志斗志皆崩溃,宇文泰纵军大屠,终于大破之;杀伤无数,长安城下浮尸遍野。 夜幕降临,斗志已经崩溃的尉迟菩萨军开始从战场上慢慢撤退,他们这一仗已经很英勇,将士们也已尽力,但是宇文泰这厮太难搞。 一天血战下来,尉迟菩萨已经损失惨重,身后炼狱般的战场他们抛下数以万计的尸山血海。本来他以为联合了万俟阿宝,万俟道洛,费连成,四军合力,本该取胜…… 但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没想到的。 战争进行到下午,万俟阿宝先被击溃奔逃,随后费连成军被击溃奔逃,唯有猛将万俟道洛陪在他身边,勉力支持,但是他发现,连万俟道洛都快支撑不住了。 尉迟菩萨挥军趁夜匆忙逃离临淄城下,向老巢扶风郡方向迅速撤退。 秋月凉如水,这批战败士气低落的士兵蹒跚的行走在退兵途中。夜色笼罩,像一只魔鬼之手,黑暗中似乎无数的死神都在身侧徘徊,部队毫无生气,不住有受伤的人在退军途中再度死去; 尉迟菩萨率部居前,派了部分军士殿后,这样的大决战,宇文泰今天全军压上也出了死力,相信疲劳也不是一点半点;据报后无追兵。 他相信这一仗宇文泰应该也派不出什么追兵了。 在退出了战场之后一段路程尉迟菩萨还算戒备,但现在,他累得要吐了、无精打采的坐在马上…… 忽然两侧杀声四起,如惊雷炸响,裂破了夜。从山林两侧都有部队纵马奔出,马上将士张弓搭箭;一排排箭如飞蝗,尉迟菩萨军累极,应弦而倒。 尉迟菩萨魂飞魄散,策马狂奔而逃,宇文泰军沿路追击,尉迟菩萨所部在溃败之间再遇袭,又是暗夜之中,不辨官军多少,骤马狂逃,将士惊乱,毫无还手之力。 官军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天明,一直追到扶风郡附近的河边,奔击十里,贼军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跑的慢的都被杀死。 尉迟菩萨策马狂奔渡水,逃进扶风郡后紧紧闭上大门瑟瑟发抖 翌日,晴空一碧如洗。 战场已经打扫干净,然后血战之后痕迹犹在,百里之内,犹有坑坑洼洼,血迹仍在,战场上的枯草,兵刃,宛如数万狮子猛虎博过。 杨忠已经率胜军在长安城下接受检阅,接受宇文泰犒赏;统军全旭、李泉、舅父王盟、侄子宇文导等皆意志昂扬,策马而立,凛然如在战场,行军礼,三军异口同声,道:“请明公检阅。” 宇文泰策马按辔,从诸将身前缓缓经过,心情激动,大声道:“同志们辛苦了。” 至此,宇文泰取雍州的战略、战役皆已收官,几乎是完美之作:抚有雍州,基本完成。 杨忠则在宇文泰检阅完三军阵容之后不久,亲自带兵前去威胁尉迟菩萨还在占据的老巢扶风郡,发扬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 斗志早已崩溃的尉迟菩萨慌不择路,感觉扶风郡守不住,赶紧逃跑,于是冯翊郡、京兆郡、北地郡、咸阳郡、扶风郡五郡尽皆落入宇文泰之手。 杨忠继续乘胜追击,可怜的尉迟菩萨被杨忠追的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入岐州境内的武功郡。 在这里,他碰到了他的搭档费连成,费连成一看前两天还牛逼轰轰的尉迟菩萨如今混到丧家之犬这种潦倒境地,堂堂一个雍州刺史如今混到到处颠儿,害得自己也损兵折将。 当下责怪道:“谁教你轻敌,都他妈是自找的,你想想看,宇文泰虽然无名,但是他能在来关中没几天,便先后攻占这么多地盘,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老子被你害死了。” “你有啥资本自己跑上门去揍别人?你这不是上门去揍人,你这是上门去挨揍。” 尉迟菩萨被费连成这番言语刺激了一顿,脸上惨然,低眉顺眼,道:“算了算了,表说了”。 宇文泰听闻尉迟菩萨与费连成等人又凑到一块的消息,大喜,对付这种松散联盟宇文泰早有心得;凡是联盟,都是不大可能铁板一块,尤其是败退之后,因为要互相推卸责任。 又大失败,又是双方身份差异,又是溃败之后势力对比不及。 尉迟菩萨这次损失最大,费连成损失相对少一些,这货和万俟阿宝先行溃逃,所以麾下还有一些将士。 使用离间计,是宇文泰的专长,当初追随陈庆之,在荥阳城下,离间杨昱和元天穆、尔朱兆,那时候便已经使用的炉火纯青。 这时,他更是信手拈来,想也不想,就窝在长安城里给两位领导人各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给费连成的是:“砍尉迟菩萨的头,跟我,赏千金,封列侯。” 给尉迟菩萨的信除了把尉迟菩萨的名字剪切一下换成费连成,其他内容一样。 两位敌军领导人一接到信,都去找对方,两人屁颠屁颠的撞到一起,步履匆忙,几乎异口同声道:“我接到宇文泰一封信。” 然后大家都把自己手中的信笺递给对方看,尉迟菩萨左手接费连成递过来的书信,右手把信笺递过去,快递到对方手上的时候,信笺一松,信笺露出一把小刀,噗嗤一声,刺进费连成胸膛。 他眼神凶光毕露道:“陛下叫你来帮我,你小子来骂我,还好宇文泰提醒了我,看你还能唧唧歪歪不?” 顺手抽出小刀,一把拽过费连成发髻,就头颈再复割一刀,将头颅提在手里。 这时费连成递给他的信跌落在地,也是当啷一声响,原来费连成的信件下面也是一把小刀,尉迟菩萨捡起信笺来一看。 看罢不由得愕然,口中倒吸一口凉气:“妈了个巴子,又中了宇文泰这小子的离间计。” 二九二、取雍州后的各方面反应 雍州之战,宇文泰军大获全胜。缴获了尉迟菩萨方面辎重物资之盛,缴获车甲珍宝之多,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装备他的军队,以及抚慰百姓。 宇文泰军也正式成为一支强悍之军,成为一支能打硬仗、打大仗的军队,之前取华阴、取华州,那是采取零敲碎打式样的打法。但是打雍州越打到后面,越打的是堂堂之阵、堂堂之战。 虽然这里面也有战争技巧的运用,但实际上,他们的作战方式已经是完全的等同于正规军大队莫阵地战了。 这种大规模的阵地战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是非常必要的。 没有这种大规模的阵地战、运动战的洗礼,一支军队根本就不可能成为一支强悍的军队,他们更有可能会沦为游击队,会沦为流寇盗匪。 在这场事关关中前途命运的决战中,宇文泰沉着冷静,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二十二岁的年龄挑起了统帅的职责。 他冷静,善于筹谋,在每一次机会之中都选择了最正确的那个选择,他其实是有其他机会和办法击溃尉迟菩萨的。 比如长安城坚壁清野,城守据战,然后派兵突袭空空荡荡的扶风郡,断尉迟菩萨的后路,尉迟菩萨的部队要想攻克长安并不容易,但是宇文泰批亢捣虚、围魏救赵却容易的多。 但是,宇文泰需要这么一场阵地战,需要这么一场背城而阵,需要这么一场铁与血的大战,来锤炼他的士兵。 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士兵们经历这种铁血大战,当然会伤亡惨重,但是假如士兵们一辈子没有经历过这种铁血大战,那么他们最终的结果便只有一个:覆灭。 一支打不了大规模铁血阵地战的军队,是一支无法担任救民于水火的军队。 宇文泰的头脑始终如浸在冰冷的凉水里面,那样的清醒和卓越,面对强敌,敢于打硬仗、打大帐。表现出了一个卓越军事家的非凡胆识和勇气。 这场雍州之战,一举扭转了他在关中的各种劣势,这一战,不仅仅是地盘的扩大,种种机谋权变,一时迭出,终于打垮数倍于己之强敌,彻底扭转了关中官兵与匪军的战争均衡态势。 这场战争,是关中即将由乱到治的转折点。 此战之后,伪皇帝万俟丑奴在雍州的势力已经几乎被全部歼灭。至此,伪皇帝万俟丑奴在关中的统治宣告摇摇欲坠,也彻底失去了对雍州的控制。 这场战争,几乎震动整个关中,先前还在观望的一些才智之士,一些虎豹之躯、一些猛将谋臣这时都已经将目光投向宇文泰,投向这个年轻的二十二岁的统帅。 在洛阳,孝庄帝听闻到宇文泰崛起也非常高兴,他其实知道,宇文泰崛起之后,未必会事事听他调遣。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是,他相信宇文泰在尔朱荣和自己之间,肯定会倾向于自己,总体来说,宇文泰夺取雍州他还是高兴的,只不过,官爵上,似乎却没什么办法给宇文泰加封空间。 宇文泰已经是华州刺史、都督华、雍、岐三州诸军事。于是命宦官招呼杨侃进来,杨侃,关中人,四十一岁,是弘农杨家的正宗嫡派传人,和杨忠的弘农杨家不同。 杨忠的弘农杨家,出身往上一代代翻查,其实系统不那么明确。 但是杨侃的家族,却往上一辈辈查,可以查到有关西孔子之称的杨震,就是那个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老人家,再往上查,可以查到刘邦时代卸了项羽一条腿的杨喜。 主干清晰明白,正宗弘农杨氏。 杨侃对于朝廷很是效忠,现任卫将军、金紫光禄大夫、侍中,封为济北郡公,孝庄帝之所以关中的事情都找杨侃来问,有两点原因。 之前杨侃的堂弟杨昱,在荥阳战败,虽然没有严重惩罚,但是终究遭到尔朱荣抵制,没法再用,于是孝庄帝启用了杨侃,杨侃这个人是有关中工作经历的。 杨侃为人,颇爱琴书,尤好计画,袭爵华阴县伯。就从这个袭爵,都能瞧出来他的正宗弘农杨氏身份。 杨侃为人机敏有才干,长孙稚入关讨贼的时候担任录事参军,所向有功,除冠军将军、东雍州刺史,转岐州刺史。后来长孙稚退出关中,杨侃随之回到洛阳,转现任侍中、金紫光禄大夫官职。 杨侃和关中的关系甚至还不止于此,因为他的女婿也是关中人,他的女婿名叫韦孝宽,京兆杜陵人。 由于有关中工作经验,有关中女婿,所以孝庄帝时不时的会就关中事务对他进行咨询,近来、关中的事情,他也有所听闻。 关于宇文泰,杨侃也有所了解,一来他的堂弟杨昱先前和宇文泰在荥阳的时候便打交道;二来他从韦孝宽那里也有所了解,韦孝宽对这个新的雍州征服者很感兴趣。 听到皇帝问起宇文泰和关中之事,杨侃便替皇帝分析了一番,宇文泰夺取雍州,至少是控制了关中的主流地块,能形成一定的势力。 至于封官,杨侃考虑了一下,还是有几个官职可以封的,比如可以封关中大都督,或者卫将军,不过,大都督这个官职如果一封,宇文泰是可以节制整个关中的,卫将军则可以开将军府,官职在都督三州诸军事以上。 最主要的是这两个官职,尔朱荣会否同意? 孝庄帝有些沉吟,大都督这个职务,估计尔朱荣不会同意,宇文泰本身出自贺拔岳麾下别将,贺拔岳现在不过是尔朱荣麾下左大都督。 两人商量了一番,决意授宇文泰为雍州刺史、都督雍、岐、泾、华四州诸军事。 这个官职的拟定消息迅速报往尔朱荣处,尔朱荣看罢,皱了皱眉头,宇文泰对他而言,他是有印象的,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去年为了救自己的哥哥,曾经法场喊冤。 他是有些没料到一年之间,宇文泰竟然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要来军报,仔细的看了一番,将贺拔岳、高欢全都叫了过来,商量对策。 他看了看贺拔岳,道:“贺拔,你先说,朝廷要加封宇文泰雍州刺史、都督雍、岐、泾、华四州诸军事,你看如何?” 贺拔岳情知这种事情自己不便回答,一切操之在于尔朱荣。 自己心中固然替宇文泰高兴,但是面上绝对无法表露,而且,自己不能表态赞成,因为自己这时帮着宇文泰,其实是害了宇文泰,只能增加尔朱荣的反感。 想到此处,他摇了摇头,道:“一切但凭王爷做主,臣并无意见,宇文黑獭还太年轻。” 尔朱荣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这小子倒是机灵,现在天下除了江南不宾之外,就是关中未定,本王瞧着关中都是流寇草包,比不得葛荣、邢杲声势浩大,所以一时未派员堪平。” 贺拔岳道:“那是自然,当今天下安定,全凭王爷威灵。王爷取关中若拾芥。” 尔朱荣道:“本王也不是不平关中,而是本王本想让关中几个鼠辈万俟丑奴、宿勤明达、王庆云等三大匪首自相火并,剩下那个,本王再往剿除,便可一劳永逸。没曾想” 他看了看高欢,道:“你是什么意见?” 二九三、宇文泰官拜雍州刺史都督雍、岐、泾、华四州诸军事 高欢脸现思索之色,过了半晌,道:“臣赞同陛下的意见,臣觉得陛下授予宇文泰雍州刺史、都督四州军事,王爷应该同意。” 高欢的回答显然出于尔朱荣的意料之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高欢淡淡一笑,道:“第一,王爷还是要维持和皇帝的关系,争取人心,很多人都能看出来陛下在关中培植宇文泰的目的,但是王爷仍然大度待之,则天下归心。” 他说到这里,眼角瞥了瞥贺拔岳,显然是忌惮贺拔岳与宇文泰的关系,所以打住,闭口不言。 尔朱荣何等乖觉之人? 当下对贺拔岳挥了挥手,贺拔岳唯唯退出,心头对高欢立刻涌起一万匹草泥马。 高欢见贺拔岳退出,道:“咱们可以利用宇文泰。” 尔朱荣点了点头,高欢接着道:“宇文泰现在还没有夺取关中全部地区,还有陇右、还有夏州,都是地盘广大而关中管辖不到之地,即便是关中,目前还有岐州、泾州、秦州、原州等多数州郡宇文泰并未掌握。” 高欢说的这些都是实情,尔朱荣听得频频点头,显然高欢来之前做了一系列汇报准备。 高欢接着又道:“王爷可以先将这些都按照朝廷的意思授予宇文泰,等宇文泰平了万俟丑奴,王爷那时候再到关中摘桃子,到时候宇文泰做的这一切,相当于替王爷做了。” 尔朱荣听罢,不由得大喜,高欢所想的几乎和他所想的一致,他原先是想等着关中地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之后,自己去收拾残局,省心省力,一举两得。 现在这种情况看似宇文泰占了便宜,但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他的身旁有一个鱼缸,鱼缸里面有几条小鱼,目前的形势也不过等于再多了宇文泰一条鱼进去而已,但这个鱼缸还是操控在他手中。 他笑着,看了看高欢,道:“等到宇文泰平定了万俟丑奴,我再出兵关中,宇文泰胆敢抗拒,咱们就拉拢夏州宿勤明达,陇上王庆云夹击剿灭之。” 高欢道:“对。” 尔朱荣道:“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胆气虽有,但一切尽在本王掌握之中,他能有何能为?” 高欢笑道:“正是,王爷掌握的资源太多,宇文泰到时如果抗拒王爷入关,就是朝廷叛逆,咱们挟天子以令诸侯,又资源、兵马皆在我手,况且长孙、贺拔随时都能成为我人质,不怕他不受控制。” 尔朱荣微微一笑,道:“你所言正合我意,这个官爵就授予这小子吧。” 数日之后,朝廷的敕命已达,正式授予宇文泰雍州刺史,都督雍、岐、泾、华四州诸军事,关中境内,有封拜之权。一时百僚毕贺。 这次的官爵比上次多了一州。 虽然说其实泾州、岐州都不在宇文泰管辖范围内,虽然授予,但其实是虚职。他现在唯一有效镇抚的地方还是雍州和华州。但总体来说,朝廷还是优待的。 宇文泰其实想要的官爵还是关中大行台,或者是大都督,能够全面节制关中诸事,但这个要求显然朝廷无法满足,就算孝庄皇帝答应,尔朱荣也不会答应。 贺拔岳在尔朱荣那里应对出来后,立刻就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朝廷拟授予他何等官爵,尔朱荣是何等态度等等。不过,有总好过没有。 朝廷这次派遣前来授予宇文泰官爵的正是杨侃大使(杨侃任关中大使二字见周书《周惠达传》)。 杨侃还带了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乃是是他的女婿,正是后来名动天下的韦孝宽。 杨侃这时正在策划一起极为机密之事件,这起事件成了他会名垂千古,败了不免抄家灭族。 但是女婿嘛,不属于抄家之列,他需要为自己的女婿找一个前程,朝中诸将,他唯一看得起的是尔朱荣,但是他看的起的是尔朱荣的才能,但却又厌恶、仇视尔朱荣的跋扈。 他们杨家一门自北魏孝文帝至北魏孝庄帝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出了七位郡太守,三十二位州刺史,他的父亲杨播、叔叔杨椿和杨津更是位列三公,贵盛无比。 他的父亲与他的两位叔叔杨椿、杨津历经北魏孝文帝、宣武帝、孝明帝、孝庄帝四朝,《魏书》称杨家“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这种皇恩浩荡,这种地位,使得他们与尔朱荣几乎是潜在的敌人。 和宇文泰这种远离洛阳复杂政治局势不同,杨侃如今身处朝廷垓心旋涡之中,皇帝对尔朱荣的种种跋扈不臣,早已经萌生不满,渐有杀机。 朝廷和尔朱荣迟早一决,这种形势,杨侃身为侍中,天天能见皇帝,自然对此极为明白。 皇帝与尔朱荣一决生死,其实就意味着他们家族要与尔朱荣一决生死。 因此,他必须要考虑自己的后事,要为自己的女婿找个前程。 儿子他都不指望了,因为这件惊天大事,如果成功,那还好,如果不成功,他们杨家满门抄斩是必须的。覆巢之下无完卵。 洛阳诸将杨侃都看不上,但宇文泰这么快崛起,又这么聪明的选择了关中这块地方,他抱着一线希望,带了韦孝宽来看这个年轻的军事统帅,是否符合他的预期? 若是值得托付,他准备将女婿托付此人。 他和宇文泰,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接着详细询问了宇文泰这几次战役有关情况,他现在急着要为朝廷选足以抗衡尔朱荣的良将,所以军事是他的首要考察项目。 至于宇文泰的地方政策,他这次几乎是和宇文泰上次入关行进的路线一样,也是先到华州,然后一路问过来,由于杨侃之前便封为华阴县公,在华阴也有做官履历。 所以,在华阴、华州,他很容易就获取了关于宇文泰执政的许多消息,比如轻徭薄赋,比如吸纳汉人为军士,严肃军纪云云,这一切他都感到很满意。 他所走访的百姓都纷纷称赞:“向使早逢宇文使君,百姓岂能为乱?” 在行政这一块,他给宇文泰几乎打的是满分,但眼下乱世,朝廷所需并不仅仅是行政之才,而是军事大才,所以他对宇文泰的军事才能更看重。 更何况,他的女婿韦孝宽也是有志于武事。经过一番详谈以及宇文泰提供的一系列军报,杨侃折服了。 宇文泰见杨侃高兴,这时把杨忠、全旭叫了过来,因为大家都是弘农杨氏,杨侃倒也没有在意杨忠这个弘农杨到底是真是假。 全旭与韦孝宽有表亲之谊,全旭的母亲是韦孝宽姑姑,两人多年未见,见了面自然一阵亲热。 杨忠则一门心思觉得自己是弘农杨氏。 宇文泰见杨侃态度,觉得杨忠这个弘农杨家倒确实有坐实的可能,当下笑道:“你们不妨联联族谱?” 杨忠大喜,杨侃这时正忧心自己的那个伟大暗杀计划,唯恐杨家一脉自他手上绝种,这时对宇文泰的建议也颇有兴趣。 他读书颇杂,见杨忠人中深长,额头明亮。躯干身材又是虎背熊腰,明显乃是良将胚子,当下便同意联谱,这番同意,等于正式承认了杨忠的弘农杨氏身份。 杨忠不由得喜出望外,对宇文泰千恩万谢,对杨侃也是称谢不已。 两人关于当下时局的见解,关于军事,关于朝廷,关于尔朱荣,两个人都几乎无保留的交换了意见 二九四、宇文泰建议韦孝宽去荆州 宇文泰和杨侃谈得还是很投机,杨家确实颇有士大夫精神。在关中也颇有些影响力,宇文泰当下也咨询了杨侃一些关中人才的线索。 杨侃见宇文泰谈到人才,哈哈一笑,便将自己极为得意的女婿韦孝宽推荐了出来。 韦孝宽其实方才进来介绍的时候,宇文泰已经留意了,但是当时也只是略略说了名字,并没有详细介绍,这时杨侃珍而重之的推荐给宇文泰。 道:“都督,我这女婿不错,与您年龄也相仿,虽是汉人,但您似乎并不介意汉人身份。”他与宇文泰并不相熟,宇文泰乃都督四州诸军事,因此称都督也算合适。 宇文泰对于韦孝宽其实也是有一点点芥蒂的,因为历史书上的韦孝宽,最后忠诚了隋朝。 不过他最后也想通了,韦孝宽在周朝的时候并无不轨行为。 周朝最后被取代,宇文护、宇文赟的错误要更多一些。没有他们的胡搞乱搞,周朝怎么可能会那么快崩塌?他已经决意若得天下,将实施大规模制度改革,促进开放。 天下文武才子科举制,皇太子考试选举制,他都准备搞一搞。只不过目前巨寇未平。 况且,他现在抚有雍州,比历史记载提前了不少,这种历史改动,证明他现在所处的这个王朝,历史是可以被改写的。既然可被改写,韦孝宽等人将来就都有改变可能。 所以,他也不能因为自己读过的史书有人对周朝不利,就盲目树敌。 况且没有韦孝宽,后来名动天下的玉璧之战是否还能战而胜之也是一个问题?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微微一笑,打量起韦孝宽来,韦孝宽长身玉立,很精神、很儒雅的一个小伙子,一问年龄,才20岁,大魏永平2年(公元509年)生人,只比宇文泰小两岁。 客观来说,韦孝宽与他甚至有一些拐弯抹角的亲戚成分,宇文泰麾下、便宜姐夫全旭的母亲出身京兆韦氏,正是韦孝宽的姑姑。 也就是说,韦孝宽乃是全旭表弟,只不过这些年全旭都在武川混,所以交流不甚多。 有史学家曾经评价韦孝宽:“奇材异度,纬武经文,居要害之地,受干城之托。” 而且京兆韦氏,也是关中的一大家族,少不得有不少利益如今都在宇文泰的笼罩之下,京兆韦氏是一个以京兆郡为郡望的韦姓士族。 汉朝时期就有俗谚称京兆韦氏和京兆杜氏为“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繁衍至今,已经成为关中大地上有名望族。能够和正宗弘农杨氏结成婚姻,本身也体现了韦孝宽的士族成分。 杨侃见宇文泰与韦孝宽彼此言谈甚欢,便与杨忠攀谈,侧面也再了解一下宇文泰,几个人正在交流的时候,苏绰走了进来。 杨侃曾经请过苏绰去他麾下任职,不过苏绰牛逼哄哄的拒绝了,这时看见苏绰,不由得一怔,他之前自己亲自上门邀请过苏绰,苏绰穿得吊儿郎当,根本不鸟。 但今时今日的苏绰一看就像是公门中人,步履沉稳,神色笃定,见了杨侃,微施一礼。 杨侃不由得愕然,对宇文泰道:“都督,你请到了苏公?苏公在都督麾下,任何官职?” 苏绰微微一笑,道:“杨侍中,我是做事不是做官。” 杨侃脸上微微一红,口称:“冒犯。”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苏公目前担任职务极多,都督府长史、护军,雍州刺史部度支尚书,横跨军政两界,连我用钱都得朝苏公伸手。” 杨侃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明白,宇文泰这几乎是将所有政务都委托给了苏绰,同时军事上后勤一块也有倚重。 宇文泰接着道:“这么说吧,苏公可以代我之半体,现在初得雍州,事务繁殷,苏公处繁治剧,我全仰赖之,一切民事、度支、刑狱,全赖苏公大才。” 杨侃大悦,心道苏绰这么牛逼、桀骜不驯的人才,宇文泰都能指挥如意,还有啥好说的。 当下郑重其事的道:“都督,孝宽亦有才,此子军事上略有所长,都督若无大志则已,若有大志,欲伸大义于天下,此子将来当可助都督一臂之力。” 韦孝宽这时心中也颇钦服宇文泰,两人只有两岁的年纪差,几乎是同龄人,他是知道二十二岁能够达到这样的成就绝逼是不容易,绝不仅仅因为他攀上了长孙稚。 宇文泰见他望着自己,笑道:“足下可愿随我?我能壮大韦氏。” 韦孝宽:“孝宽愿从。” 宇文泰微微一笑,得了韦孝宽这个才智之士,麾下名将又添一名自是高兴,当下问他在朝廷做的什么官,得知朝廷不过授予他一个宣威将军的官职,不由得有些慨叹。 宣威将军是一个杂号将军,与勇武、壮威、明威、定远、宁远、游骑、游击等均为杂系将军,称谓名目繁多。 虽有将军之号,但在军中并不甚受重视。 以杨侃贵为侍中的身份地位,韦孝宽尚且得不到重用,朝廷之事可想而知? 这里面当然也有一些政治因素,杨家由于是历代簪缨之族,尔朱荣限于杨家在朝廷和民间的声望,无如之何,但是对于韦孝宽这种士族出身,势力不大的,还是很容易卡死他们上升途径。 杨侃这时见宇文泰愿意招募韦孝宽,不由大喜。 宇文泰思忖了片刻,道:“孝宽从我,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过,我并不建议孝宽现在跟我。” 杨侃听罢,心中不由得一沉,道:“这却是为何?” 宇文泰笑了笑,道:“杨氏、韦氏都是关中望族,尤其是你们杨氏,在关中这么巨大的声望,我如果跟你们勾勾搭搭,传到尔朱荣那里对谁都不好。” 杨侃心想也是,尔朱荣现在肯定不太希望宇文泰在关中得人心,与当地士族打成一片,当下点了点头。 宇文泰接着道:“杨忠虽然也是弘农杨氏,但出身武川,又在伪梁当了五年俘虏,没有什么根底,苏绰虽然大才,但是苏家在关中和你们杨家的名望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杨侃点头称是,杨忠、苏绰虽然都有才,但是和关中士族门阀比起来,又算不得什么了。 宇文泰想了想,接着又道:“孝宽年轻,比我还小,有的是机会,我想让孝宽先去荆州,这个你安排一下,可以做到的,荆州乃是用武之地。” 荆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候刘备、孙权在这一带打的热火朝天,但是尔朱荣的目光现在几乎并没有盯住此地。 将来朝局有变,荆州与关中,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天下可安。 杨侃闻言不由得大赞有理。 宇文泰道:“我不但劝孝宽去荆州,而且我还要劝贺拔岳兄弟至少有一人应该去荆州,洛阳不是他们能发展的地方。” 三个人商量了一番,杨忠也从旁赞成。 韦孝宽自己也愿意先去荆州发展,日后再行入关追随宇文泰。 几个人这时正在说话之间,忽然听得外面吵吵壤攘。 其实,这些天经常有人来吵吵嚷嚷,宇文泰已经习以为常,对杨侃道:“大使,孝宽我们出去看看?” 苏绰摇摇手道:“明公,不忙,我为明公占上一课,瞧这门外吵嚷何事?” 宇文泰道:“好啊。” 杨侃见苏绰居然能占马前课,也不由得一震,只见苏绰屈指喃喃有词,忽然朝宇文泰拱手道:“恭喜明公,贺喜明公,此番吵闹,主明公得两员虎将!” 二九五、达奚武和侯莫陈崇的战斗 宇文泰听苏绰占课说道得二虎将,不由得大喜不已。 众人出得辕门看时,只见一名汉子大约身长八尺二寸,容貌绝异,矜严有威,声如惊雷,势若奔马,宇文泰不由大赞道,“此吾之飞廉、恶来也(古勇士名)。” 这人身旁站了一少年,这少年脸上看着犹存稚气,但是身材颇健硕,眉眼间宇文泰觉得依稀有些熟悉,穿着一身黑色僧衣,头发上是之前剃光头为僧之后长出的新发。 这两人俱各眼神棱棱有威。 两人似乎都是来谒见宇文泰的,不知何事争了起来。 苏绰笑了笑,看着那汉子,道:“明公知道这当今天下五大万人敌么?” 宇文泰从太学生中逃学,迄今也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来,他亲眼所见,耳中听闻,这哪还有不知道的道理,当下便道:“你说的是高敖曹他们吧?” 苏绰点了点头,道:“正是。” 当今天下五大疆场万人敌乃是高敖曹、窦泰、贺拔胜、羊侃与达奚武;这里面高敖曹、窦泰、贺拔胜宇文泰都是见过的,其中高敖曹确实可当得天下第一。 瞧着苏绰的意思是眼前这汉子乃是天下五大万人敌之一。 如果是的话,那就容易猜出来是谁了,因为宇文泰不认识的五大万人敌只有两个,羊侃现在已经到了建康,不在北地,那么只剩下一个,就是达奚武。 达奚武,其实并非关中人,乃是北魏原来的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人士。 不过,他最原来在贺拔岳麾下做过别将,那还是在宇文泰投贺拔岳之前,但随即他爱上了关中的一个姑娘,遂而辞去军职,来到关中安了家。 作为天下五大万人敌之一,达奚武一直以来声名颇着,也因为他之前从军经历不长,所以瞧见过他出手的人并不多,只知道他很厉害,迄今难求一败。 那汉子然正是达奚武,眼见宇文泰出来,瞧着众人众星捧月一般,他倒也乖觉之极。早听闻人说新任雍州刺史喜穿黑衣,当下远远的拱手一诺道:“穿黑衣的可是宇文雍州?不才达奚武求见。”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不才正是宇文泰。” 旁边的那少年僧人也叫道:“宇文四哥(宇文泰于兄弟间排行第四),你好。” 宇文泰总觉得那黑衣少年僧的脸像谁,听他叫自己四哥,感觉更是熟悉,但是又很确定自己应该数年内并未见过这少年。 他脑海里模模糊糊想起一个人来,叫道:“你是侯莫陈?” 这个十来岁的少年的脸庞轮廓和他的一个总角之交很像,他的这个总角之交叫做侯莫陈顺。小时候就是住对门儿,但是523年六镇起义爆发之后,他们便辗转分散了。 侯莫陈家兄弟有好多人,侯莫陈顺和宇文泰同龄,但是他还有好几个弟弟,分别叫侯莫陈崇、侯莫陈琼、侯莫陈凯。宇文泰离开武川的时候自己只有十六七岁,而当时侯莫陈家的这几个小屁孩儿弟弟最大的才不过10岁。 眼前这个孩子这么高大壮健,已经是完全长开了,宇文泰不太确定是侯莫陈家哪个弟弟?又是黑衣僧人打扮,他不由得有些疑惑。 那少年见宇文泰叫出他的姓氏,不由得大喜,道:“四哥,我是侯莫陈崇。” “哦。”宇文泰明白了,这是侯莫陈顺的大弟弟,当时他离开的时候他十岁,如今想来是十六岁,翩翩少年,难怪他几乎已经不认得,无论是个头还是身板都和原来的鼻涕虫有所不同。 宇文泰惊叹:“岁月如流,光阴如梭啊,一转眼都是大人了。” 侯莫陈崇道:“我大哥让我来投奔你。” 宇文泰道:“你大哥可还好么?” 侯莫陈崇随即屁颠屁颠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宇文泰身边,白了达奚武一眼,笑道:“哼,怎么样,我就说我是宇文雍州的兄弟吧?” 宇文泰见他俩彼此横眉冷目,不由得愕然道,但想想达奚武如果前来投靠自己,这可是麾下第一个五大万人敌之一,可也不能怠慢了,向达奚武道:“大家都里面坐、里面谈。” 达奚武这时也走向前来,不妨侯莫陈崇忽然伸出一只手,将达奚武拦在了陛阶之下,冷笑一声道:“你可还没向我道歉?要想进刺史府邸,可得过了我这一关。” 宇文泰不由得愕然,道:“道什么歉?” 原来两人方才来到宇文泰府邸前准备拜见的时候,曾经有一点小小摩擦,侯莫陈崇少年心性,从达奚武身旁经过时撞了他一下。 达奚武当即欲与他厮打,双方争辩起来,侯莫陈崇说到自己与宇文泰是兄弟,达奚武却在来谒见宇文泰时打听得清楚宇文泰的兄弟如今都已经亡故(宇文洛生未死,但达奚武不知)。 当下只道这少年满口胡柴,寻衅生事,便训斥了数声,内容不外是小孩子不学好,小小年纪信口开河云云,侯莫陈崇大怒,拉开架势便欲与他厮打。 这时见侯莫陈崇要他道歉,达奚武不由得面色一变,道:“不知者不罪。” 他心想,自己才来拜会宇文泰,便得罪了宇文泰的兄弟,这祸可闯得不小。 但想来外面传言宇文泰这人虚怀若谷,胸襟颇大,自己这时姿态又低,宇文泰应该不介意。 不过这时候,他眼见侯莫陈崇拽着宇文泰轻轻咬了咬耳朵,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心里不由得打鼓。只见宇文泰先是皱眉,随后眉头渐渐舒展,笑了起来。 达奚武见宇文泰笑,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侯莫陈崇与宇文泰咬完耳朵,道:“我想跟你比试比试?你不是号称天下五大万人敌之一么?关中唯一一个,我倒是不服气。” 达奚武听闻比武,心想对方一个小毛孩,何足介意,只是不知宇文泰的态度,一时倒有些委决不下。 宇文泰笑吟吟道:“早就听闻达奚兄台弓马功夫天下无敌,与高敖曹、窦泰不相上下,在下倒也想见识见识。” 这时,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杨忠、全旭、李泉、王盟、杨侃、韦孝宽等人全都围了过来,达奚武的万人敌声名早已经名动天下,这时见侯莫陈崇区区小屁孩儿一个,倒敢搦战达奚武,都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侯莫陈崇倒是毫无惧色,这时执意要与达奚武比试。 达奚武这时见宇文泰同意比试,心道:“那也很好,就在众人面前展示展示,只不过不伤了这位小兄弟便可,也不至于得罪了宇文泰。” 当下挽了挽袖子,道:“好吧,既然宇文雍州要看,那在下可就献丑了。” 杨忠微微一笑,对达奚武道:“我们都叫明公。” 宇文泰微微一笑,达奚武道:“好,明公,那我就献丑了,小兄弟,来吧。”侯莫陈崇微微一笑,鼓荡生风,亢然道,“见不到高敖曹与他打一架,与你这万人敌打一场也一样。” 这里众人听了侯莫陈崇轻飘飘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都觉得这孩子稚气未消,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二九六、两虎相争 达奚武号称当今天下五大万人敌,实力自然是不可小觑,在座的各位虽然有不少人并未看过达奚武展示武艺。 在场的很多人都在跃跃欲试的等待。 这其中,杨忠、全旭、李泉等人本身武艺都不错,尤其杨忠,为世虎臣,两臂千斤之力,宇文泰不止一次对他说过他只是没赶上好时候。 当世评的五大万人敌其实是有契机的。 这次评价本身就是一个噱头,这噱头里面当然确实是有实力的成分,比如五大万人敌确实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都具有一等一的实力,都能在万马军中杀个来回。 但五大万人敌也是时势造英雄。 自523年六镇大起义爆发后,战事频繁,朝廷为了镇压大起义的需要,需要树立典型,而六镇大起义的过程中,将领们的流动成了常态。 今天你在葛荣军营,明天你可能就在尔朱荣的阵营。 今天你在武川,明天你可能会出现在洛阳,这种跨地域、跨阵营的武力人才的流动,使得对将领的武力值评价趋于客观,也使得评价成为可能。 大概在527年前后,军营之中悄悄流传出一份当世将帅斩首级数,其中四人榜上有名,这四人分别是窦泰、贺拔胜、羊侃、达奚武。 因为古代有所谓五虎上将的称谓,所以好事者便加入了高敖曹,编撰了一个当世五大万人敌的名号出来。 这里面其实高敖曹并无所谓斩首级数,而只有具有万人敌称号的羊侃曾经与高敖曹打过一场,斗了数十合,力不能及。于是众人便将高敖曹加入了这五大万人敌称号之中。 由于五大万人敌除了高敖曹因为天下知名、武力盖世而被众人列入之外,其余多数成名在军中,军营中多是刀头喋血之辈。 这份五大万人敌的称号一出炉便获得了朝野之间的认可。世人谈及天下雄勇之辈,皆推五大万人敌为首,称之为当今之世五虎上将。 五大万人敌评选结果出炉的时候,杨忠还在江南郁郁不得志,所以自然难预其选。 不过,杨忠也并不怎么介意这种称号,只是内心之中终究还是想与这五大万人敌比试一番,或者是悄悄这当世所谓五虎上将究竟有多厉害。 这时,他见侯莫陈崇这般一个少年居然敢挑战当世五虎上将之一,心中也不由得点赞。 这年头,啥事都有可能发生。毕竟,这是一个盛世的前夜,这是一个乱世争霸的时代。 三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已经正在发生的途中,所有的王图霸业、所有的经济、文化、修道士、军事家的命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人将从尘泥之中拔起,声震天下。 有人将从巅峰陨落,化为尘埃。 有人当从兵丁崛起,一跃而为名将,功盖四海。 有人会似神似魔,将天下运于股掌之间,算计一切。 名王贵臣宿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生民百不遗一,这就是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有少年挑战五虎上将并不稀奇,焉知他们不能后来者居上?但达奚武的威名想来也绝非虚致。 据传、达奚武曾经去过柔然,柔然主要游牧范围大体为今蒙古国全境、俄罗斯联邦贝加尔湖地区,西面可达阿尔泰山西麓,东面至额尔古纳河西岸地区,核心区在今蒙古国。 汗国向西势力可达古代西域即今中亚和中国新疆,向南势力可达中国内蒙古自治区北部一带。 达奚武那次带了十名游骑兵出塞巡视,深入柔然,据说抵达过一个叫喀纳斯湖的地方,同行的九名游骑兵均死!只有他一人回来。 他带回来的水袋里的水,倒出来的便是五颜六色。 据说他们在那里碰到了喀纳斯湖水怪,不过,据达奚武说,所谓水怪不过是盘踞在喀纳斯湖里的一条巨蟒,达奚武同行9人,皆为巨蟒一口吞噬。 唯有达奚武抓住那巨蟒头上一处突起的肉角,与那巨蟒搏斗移时。并最终将那巨蟒杀至重伤,遁入湖中,达奚武还剥下了一片巨大的蟒鳞。 有很多士兵都见过这片蟒鳞,这片鳞甲有巨大的腥气,同时这片鳞甲大约有长宽均过一尺。一尺大小的蟒鳞,何等骇人? 当时,军营之中有军人曾擒杀了一条十米长的大蟒。很多人拿这条大蟒的鳞片与达奚武带回来的这片硕大鳞甲相比,直如小巫见大巫。 鉴于鳞甲上巨大的血腥和生腥的气息,可以确定这片鳞甲确实是从一个巨大的生物身上剥下来的。这是何等身手? 但达奚武确实做到了。 所以,达奚武的五虎上将,万人敌称谓应该是实至名归的。 杨忠很纳闷,宇文泰为什么会同意侯莫陈崇与达奚武较量,侯莫陈崇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不过,他相信,宇文泰必有其用意。 宇文泰很少做无把握之事,难道眼前这少年当真能敌得过达奚武? 他正在悬想百段之时,忽见侯莫陈崇已经奔出,他的身形奇快。 这么快的身形,杨忠只从一个人的身上看见过——萧绩,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侯莫陈崇又穿着黑色僧衣,可是身法却与萧绩极为相似。 莫非 杨忠询问式的神色望向宇文泰,宇文泰点了点头,杨忠立刻秒懂,这个少年侯莫陈崇,极有可能出自嵩山少林寺达摩门下。 遥想萧绩,达摩仅仅指教了三日而已,已经能够闯入两千侍卫幢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将两千余人打的扑跌在地,闯入宫殿,挟持元颢。 如果真是达摩传授,战胜达奚武也并非不可能。这时达奚武也已经出拳,他的拳头势大力沉,刚猛无俦。 侯莫陈崇是从宇文泰身侧奔向达奚武,所以达奚武这一拳也是想着宇文泰所立的这个方向,他这一拳,打向的是侯莫陈崇。 但侯莫陈崇身后数丈,宇文泰等人的头发丝被拳头的劲风带到飞起如霰。 这一拳足有排山倒海之势。 人群之中,杨侃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杨侃虽然是高官,也指挥过军事,从军过,但生涯大部分时间是文吏,那里能抵御得这一拳赫赫之威。 幸得韦孝宽在一旁扶住,他才勉强站稳。 这一拳之威,令人侧目。 一拳能教丈外的旁观者脑后的散发拂起,这得有多大的力量? 这达奚武不愧是五大万人敌之一,不愧是剥下喀纳斯湖巨蟒蟒鳞的男人。 这一拳,假如前面是一块巨石,这一刻,这巨石必定粉身碎骨,四处迸飞! 就在这一刹那,侯莫陈崇头一歪,已然避过,他不但避过,而且脚下并未凝滞,达奚武的这一拳擦着他的头颈边过去,他的手这时也动了。 达奚武怔住了,他的拳头眼看便要贯穿侯莫陈崇的脑袋,他以为这少年定然是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他这一拳打出来,空气中似乎已经有嗡嗡嗡的拳头与空气摩擦的声音,摩擦的力量他感觉甚至已经带起了些许火花,这一拳的力量在他而言,已经是完美的一拳。 他相信宇文泰麾下将士之中,没有一个人能挡得住这一拳。 二九七、三英之战 这一拳他当然可以收发随心,他故意打出这一拳,赫赫之威,自然是想让宇文泰看看,毕竟他身负天下五大万人敌之名。 整个雍州刺史府邸前,仅仅这一拳,众人已经目瞪口呆,但随后更令他们目瞪口呆的却不是达奚武,而是侯莫陈崇。 众人本以为这么厉害的一拳之下,侯莫陈崇必然狼狈事小,残废事大,但是这一拳过去,侯莫陈崇居然行若无事的站在达奚武眼前。 全旭不可思议的叫道:“嘿,这小子,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哪!” 侯莫陈崇朗声一笑,道:“岂止是活着?”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拂上了达奚武的手,顺手搭住了达奚武的腕关节,拿住。 达奚武伸出的拳头还未缩回,陡然便觉手腕如同套上了一个铁箍,他欲挣脱,但侯莫陈崇分明拿得极牢,他竟然挣不脱,不由得大是骇然,他生平从未碰过这种大力之人。 而且,这人竟然是一个少年。瞧着这少年虽然身材壮大,但终究是一团稚气,他原先只对他移动的速度之快感到讶异,这时才知道这少年竟是力大无穷。 他这下情知遇到了对手,当下不再挣扎,左手一拳黑虎掏心,向着对方的胸口踢了过去。 这一拳与先前侯莫陈崇躲开的那一拳不同,先前那一拳他还存了收发随心之念,未竟全力,这一拳他已经尽了全力,而且这一拳和先前那一拳还有一个不同。 先前那一拳时,侯莫陈崇理论上可以有无限空间能够躲开,但这一拳,侯莫陈崇的手正抓住他的手腕,除非他放手,否则他能躲的范围不过达奚武身前数尺。 达奚武不愧是疆场上杀伐决断的五虎上将,这一拳他几乎已经计算了侯莫陈崇能够逃避的所有方位。 不过,他有一点没有计算到的是,侯莫陈崇压根就没有躲,他也还有另一只手空着,这支空着的手鬼魅般的从小腹处升到胸口,刹那间就截住了达奚武的拳头。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刹那之间,侯莫陈崇撤拳,出腿,连环飞踢。 双方刹那之间,你来我往,已经斗了无数招,众人只见两个人影在场中飞速旋转,声势骇人,犹如两头猛虎在府衙前搏斗一般,拳头有风雷之势,踢脚有崩塌之声。 杨忠在一旁瞧得兴起技痒,忽然道:“明公,我去解开他们。” 宇文泰点了点头,杨忠勇武,在他麾下几乎也是一等一的,想当日,萧绩和杨忠对过一掌,也是略略讶异,杨忠出手,一来也可以让朝廷大使杨侃瞧瞧自己麾下忠勇。 二来,高手较技,向来为众人所喜闻乐见,他略略瞧了一眼,即便是韦孝宽、苏绰,两人都以智慧闻名,这时也是目不转睛瞧着场中局势。 杨忠见宇文泰点头,心下大喜,他所谓下场去解开二人争斗,其实也存了一份竞争之心。 他瞧着达奚武异常勇猛,自己排解之时,便可测出他实力如何,宇文泰曾经和他说过,他如果不是羁旅大梁,而是早早投身军旅,他必定会厕身五大万人敌之中。 排解达奚武与侯莫陈崇,他势必会与两人都有交手,这两人武艺都很高,排难解纷之间,他完全可以测试出自己与达奚武的实力有无差距。 对杨忠来说,达奚武是他碰见的第一个拥有万人敌头衔的,他可不能放过这么好的较技和证明自己的机会。 宇文泰才点过头,他双臂一振,倏忽两个箭步,已经加入了战团,口中喊道罢手,同时左右双手试图分开侯莫陈崇与达奚武二人。 这时侯莫陈崇仍旧扼着达奚武的手腕,也只剩一只手,而且两人斗了这么久,也消耗了不少膂力。 他本拟一手能将两人分开,但侯莫陈崇与达奚武都无分开之意,六条胳膊缠在一起,刹那之间,三人打做一团,有时候杨忠与侯莫陈打在一块。 又有时,杨忠与达奚武共抗侯莫陈崇。 宇文泰和苏绰在一旁看的惊喜不已,宇文泰当日在洛阳,未随高敖曹去晋阳,但后来闻得小东西与他描述高敖曹独斗当世数大名将高手的场景,艳羡不已。 当日,他以为,他此生再难目睹这等注定载于史册的争斗。 但眼下的这场三人角逐,声势骇人,一拳一脚劲风匝地,每一拳出,空气中呜呜风声,每一脚落,地下尘土飞扬,显然不下于当日高敖曹力战群雄。 这三人中,杨忠和达奚武都有丰富的军旅作战经验,达奚武入关之后,更像是游侠,但之前的军旅生涯,战场上的生死搏杀却是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 毕竟,他当日是在军中搏杀才获得当世五大万人敌称号。 杨忠则是近日亲身参与了华州城下之战、雍州血战,连日来血染征衣,他和达奚武这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那种拼杀经验远较侯莫陈崇要丰富得多。 他们对于危险的预判,对于对手招数的预判,都是在战场上万人砍杀之中长久积累形成的,战场上不可测之事太多,你和张三搏杀,李四过来横叉一杠子。 你挡过李四,忽然王五飞来一刀,这种不可测、不可知的战场搏杀经验,他们远远胜过侯莫陈崇。 但侯莫陈崇面对当世两大高手,尤其其中还有一人乃是当世万人称道的五大万人敌之一,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以及他过人的膂力、江湖而非疆场的技击术也令二人惊叹不已。 围观吃瓜群众,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杨侃率先鼓掌,于是众人一时俱各喝彩。 这种绝世高手、万马军中来回的技击格斗家下场较技的场面众人一生之中并不容易见到很多次,就像你一生之中很难见到几次关羽万马军中斩颜良,诛文丑。 整个中国史册记载的名将之间的这种较技都很少很少,屈指可数 绝大多数战争是群殴的战争,和智慧的战争,大多数将领更多时候都是在中军帐里,麾盖之下,不突破中军,很难有较技的机会。 三人正斗之间,有两只狗不知如何蹿入场中,一时被拳脚劲风鼓荡所裹,进退不得,吓得浑身颤抖,四脚发软,趴在地上,流泪呜呜不已 宇文泰见三人缠斗不止,杨忠显然也无法劝和,当下微微一笑,缓缓走上前去,叫一声道:“罢了。” 三人虽然声势骇人,但听到这一声罢了,都刹那间顺势住手,如云散风清,侯莫陈崇仍旧扼着达奚武的手腕,达奚武淡淡长叹一声,道:“明公,我输了。” 他这一声之中,大有些许不甘之声,他的神色之中也是不可置信之状,但他打了良久,他的一只手确实也还是被侯莫陈崇握着,并未脱开。 围观的全旭、李泉、王盟、宇文导等人并皆惊愕,尤其是宇文导,见侯莫陈崇比自己还小,那份讶异更大。 十来岁的少年,能够打败天下人公认的五大万人敌之一,这是何等的功力?何况侯莫陈崇现在还是气定神闲,相反,达奚武有些面红耳赤。 杨忠这时也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侯莫陈崇放开了达奚武,微微一笑,道:“果然不愧是五大万人敌之一,绝非侥幸。” 二九八、征讨岐州的战役即将打响 宇文泰见侯莫陈崇煞有介事,宗师评价弟子一般的说话,不由得大笑,拍了拍侯莫陈崇的头,道:“半大小子,说话这么老神在在,谁教你的?” 侯莫陈崇嘿嘿一笑。 达奚武这次来投宇文泰,本身是由于在关中待已良久,静及生动,先前伪皇帝万俟丑奴等人也招募过他,但他并未允从,他从军良久,一眼就能瞧出万俟丑奴的军队属于什么货色。 宇文泰入关以来,其实他就有关注。 之前宇文泰在华州,影响力还不大的时候他就已经关注了,随后宇文泰攻下雍州,他被震到了,他也亲口问询百姓,走访民间,这个年轻的统帅很得民心。 而且,最关键的是宇文泰入关以来,几乎战无不胜。 这让他着实有些心动,他似乎看见了一个王朝诞生的可能,这个世界上,有人天生想做皇帝,也有人天生想做开国元勋,也有人执着于名留青史。 达奚武自然是想青史留名,建功立业的。 但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会在投效宇文泰的头一天便遇到这位神奇少年以及杨忠,其实无论是这位少年还是杨忠,他都已经感觉到这两人至少不弱于自己。 尤其是这位少年,要知道他的脸上还是稚气未消,他还在成长阶段,他完全相信,两三年后,这个少年能够轻易击败自己。 想到此处,他的神色不由得有些黯然。 宇文泰这时却走来他的身边,向着王盟示意,王盟见宇文泰望着他腰袢的弓箭,立时明白,于是和儿子王励俱各走上前来。 宇文泰问两人讨要了弓箭,分别递给达奚武和侯莫陈崇。 这时府衙上空正有一堆鸟儿飞过,达奚武看也不看,张弓便射,嗖嗖嗖嗖,数箭连发,无一落空,登时将几只鸟儿射了下来。 侯莫陈崇也引弓而射,却一只也未中。 宇文泰走到两人中间,搂着两人肩膀,道:“小侯莫陈,在弓马骑射上,你要拜达奚武为师,你可愿意?” 侯莫陈崇微微一笑,倒也并无不服,当下忽然走到达奚武面前,单膝跪下,道:“小弟原意奉达奚老师为弓马师傅,不知达奚老师可愿收在下为徒?” 达奚武一时羞愧赧然,赶紧将侯莫陈崇扶持起来,道:“小兄弟,我们两个哪有什么师傅徒弟,你教我你的技击功夫,我教你长枪大戟的弓马功夫。” 侯莫陈崇道:“师傅,你不怕,我可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宇文泰哈哈大笑。 达奚武也笑了,众人一时欢畅一团,侯莫陈崇年少,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睥睨群雄,初生牛犊不怕虎让人觉来可爱又有些狂放而不知忌讳。 宇文泰本觉来麾下猛将不够,遥想高欢麾下有窦泰、斛律金、段荣、刘贵、侯景、彭乐,将来高敖曹肯定也是属于高欢的,而今,达奚武这天下五大万人敌之一也来投奔自己。 幸何如之。 而且,侯莫陈崇这孩子看着聪明、奔放,如果能够谦虚一些,对弓马骑射勤加锻炼,将来必然是好材料。 苏绰及众将这时纷纷上来贺喜明公得人,宇文泰于是支酒回灯重开宴。 席间,达奚武来历众人早已经熟知,众人问及侯莫陈崇来历,这才知道,他原来与宇文泰家从小就是同里巷的两对门。 只因六镇大乱爆发,因父母死于乱事,兄弟们在大哥侯莫陈顺带领下历经千辛万苦辗转来到中原,大哥侯莫陈顺因为听说嵩山少林寺有一位圣僧。 因此带着三个弟弟侯莫陈崇及陈凯、陈琼到了嵩山习武并乞食。 圣僧达摩和尚收留了三位小弟,并独独传授了侯莫陈崇三日武艺,留三人在少室山上做了小沙弥,侯莫陈顺则辗转投奔了尔朱荣,如今在贺拔岳帐下担任统军。 只不过,侯莫陈顺抵达贺拔岳军营的时候宇文泰当时已经去了江南,两位年少好友未能得见。 这次,达摩另一个曾传授三日武艺的弟子萧绩负伤求达摩疗伤,达摩一番开导,萧绩竟然颇悟,从此随达摩在山上修行。 达摩收留了萧绩之后,便放了侯莫陈崇下山,说到他尘缘未尽,红尘多事,嘱咐他下山为苍生社稷立功。 他到了大哥军营,大哥侯莫陈顺听闻如今宇文泰自立,让他来寻宇文泰。 杨忠、李泉等人都是曾经见过萧绩的,听闻萧绩如今受伤之后竟然归隐山林,一时觉来有些可惜。想那圣僧达摩何等神奇,当日一苇渡江,何其逍遥如仙。 随随便便调教萧绩、侯莫陈崇都不过三日,却让他们的技击术几乎都登峰造极。 众人欢饮罢,杨侃便携韦孝宽回洛阳,全旭与韦孝宽有亲表之谊,他母亲乃是韦孝宽的姑姑,两人只是见面不多,在这种乱世能够相见,一时颇有些恋恋不舍。 达奚武、侯莫陈崇相继来投后,生活重新归于平静,侯莫陈崇每日里与达奚武学习弓马,达奚武倒也倾囊相授,两人相互促进。 时光荏苒,不觉数月已过,转眼秋去冬来,在529年剩余的几个月内,万俟丑奴那边并没有动静,并未来征讨雍州,宇文泰也得以舒息了数月时间,时光迈进了公元530年。 双方虽然没有爆发战争,但是暗战却还是有的,双方都知道他们必将一决,同时也都知道这是生死一决,所以各自都在调兵遣将,积极备战。 公元530年春二月,尚且料峭寒风,宇文泰从长安出发。自将征万俟丑奴;春三月,克岐州武功郡。 同时在武功郡开始分兵,扫荡岐州周边,令都督达奚武与侯莫陈崇率兵进入泾州,迂回到岐州身后。 在宇文泰到达武功郡后不久,达奚武和侯莫陈崇取得了长大进展,克泾州新平郡,取得重大进展之后,两军开始逐渐大规模向岐州调动。 宇文泰通过对战场的形势进行了了解,决定继续贯彻两线同时攻击、双管齐下的战略。 泾州方向,严令达奚武继续强力西进、直捣万俟丑奴岐州老巢。同时再次发挥自己善于写信的优势,写了一封信给公万俟丑奴劝降。 大致陈述了一下重兵压境,天下转输不绝,岐州必破之意,若此时束手来归,官爵可保之类的苦口婆心说辞。 万俟丑奴接到信后阅毕,长叹一声,以示所亲尉迟菩萨、万俟道洛等人,众人沉默不语。万俟丑奴长叹:“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 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要顽抗到底,左右莫敢复言。于是万俟丑奴也不回信,而是用行动做了表示,对于伪皇帝的主意既定,负隅顽抗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这一段时间,宇文泰也很忙,要征兵,要忙后勤,要负责决战的事宜; 万俟丑奴虽然丑,但是也是一隐然小国,和一国进行决战,准备之功绝非一朝一夕。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二九九、悲剧的诞生 这一段时间,达奚武、侯莫陈崇乘胜进军,占领新平郡之后,随即驻军岐州边境,等候万俟丑奴的消息; 宇文泰写信之后,同时命令正面战场,杨忠、全旭、李泉等正面压上,达奚武、侯莫陈崇率军策应,等待万俟丑奴的最后决策。 万俟丑奴决意顽抗到底,消息传来,官军举军愤怒,欲屠岐州,枭首万俟丑奴。 决战之士气可用,士皆有慷慨赴死报仇之心;宇文泰故迟留之,进一步酝酿战士复仇之气,公元530年二月底,宇文泰坐镇武功郡,命杨忠率军大兵压境。 宇文泰麾下这时兼并、招募,麾下已经有数万之众,杨忠所率约三万人,达奚武、侯莫陈崇所率复又一万。 很快,双方部队在五丈原遭遇,这里是诸葛亮当年病逝的地方,杨忠先拜祭了诸葛亮,然后直前攻击贼军前锋尉迟菩萨和万俟道洛; 将士们慷慨激昂,士皆赴死,数道并进,气势正盛,攻势凶猛无匹,锐不可当,一战击破尉迟菩萨,斩首五千级; 尉迟菩萨、万俟道洛见杨忠等军马声势浩大,知不可敌,遂速度收兵而退,退到岐山,赶紧向万俟丑奴求救:“陛下陛下,敌军声势很浩大。” “对手很疯狂贼人很坚强,军马很彪悍。这貌似灭国部队,赶紧增援,守住岐山,否则岐山一破,兵临凤翔城下弹指之间。” 凤翔,正是岐州首府,当日伪皇帝万俟丑奴的行宫,他本定都于高平,但常日待在岐州凤翔行宫。 此时,万俟丑奴的斥候也早探得宇文泰大军进入岐州,正面战场的杨忠据传杀气附体。 尉迟菩萨求救之间,杨忠已如响尾之蛇,丝丝之声,露出尖牙,部队展开,将岐山团团围住,四面攻打,万俟丑奴急令女婿率军五千,火速增援岐山。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围点打援机会,对于杨忠来说,思量凤鸣岐山久矣。 于是杨忠纵兵围城,分兵埋伏,万俟女婿一进埋伏圈,宇文泰军漫山遍野、吼声地动山摇,万俟女婿吃一大惊,圈马便走。 话说历史上出来的女婿,貌似都是蹩脚的,从来没有见过厉害的女婿。 此时万俟女婿进入了伏击圈,插翅难飞,再欲逃走,哪有那么容易,官军数骑飞马赶上,杨忠手起一槊,干净利落毙命,大军一战全歼援军。 与此同时,都督达奚武、宇文泰的邻居小弟侯莫陈崇正在率领北线宇文泰军一路攻击,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女婿死完死老弟。 万俟丑奴的弟弟万俟丑略,也于战阵之上被侯莫陈崇军围住,狂殴群殴,宇文军箭矢如雨。 侯莫陈崇几乎是有弓马天赋,一箭射中贯通胸脯,倒撞下马而死,此时,他随达奚武学习弓马骑射还不过半年,从江湖路数到长枪大戟的马上功夫,转换极快。 隐隐然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一弟一婿,至亲之人,率皆战死,凤翔震惧,万俟丑奴震惊,将领惧意如涌。 与此同时,杨忠纵兵围攻岐山,援军即破,岐山绝望; 于是杨忠攻入,遂再夺岐山。露布报捷。 武功郡,宇文泰在此坐镇指挥,这次战争和以往不同,以往麾下不多,人众不广,所以,他需要自己亲身上阵,身先士卒,但是这一次,由于是分兵。 且杨忠、达奚武两边军事都分别进行,他确实需要居中筹划,顾全大局。 王盟、王励等一众将领人等,如众星拱月状; 杨忠与达奚武两部均报大捷,整个岐州战场的战事进展良好,接下来,杨忠和达奚武的会师应该是水到渠成,我军已经对凤翔形成围攻之势。 万俟丑奴弟婿皆死,逆贼万俟丑奴的陪都凤翔应该是将士夺气。 接下来应该是外围据点拔除不需要耗费多少心力了,也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汉军突骑数十军马奔驰,便可不战而降一些据点。 万俟丑奴这时候按照节奏应该是全线收缩,死守凤翔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选择,遁入老巢,逃奔高平与萧宝夤汇合。 总体而言,岐州战场已不足虑。 贼军全线收缩,这时候差不多该投降的将领已经也投降的差不多了,这时候,收缩在凤翔的应该是一些万俟丑奴的死硬分子,比如尉迟菩萨等等。 这时候,和宇文泰上次写信劝降的时候态势已经有明显不同。 上次劝降,宇文泰不过是大兵压境而已,但是这一次,宇文泰已经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 而万俟丑奴则形势日窘,将士逃跑的一串接一串,尤其在弟婿皆死后,一些骑墙派赶紧开溜。 逃跑当然会影响士气,万俟丑奴制定了严格的连坐办法,凡一人逃,诛及一家;凡一兵逃,诛及一伍;这道命令下,于是本来一个人逃的,结果一家都逃了。 本来一个兵逃的,结果一营兵都逃了,这时候民意汹涌,已经禁止不住了。 三国时候,曹操也下过这命令,然而无效,曹操聪明,果断止损,废黜此法。 这时候其实已经是万俟丑奴的至暗时刻,该逃的逃差不多了,不逃的坚定分子也纷纷进入凤翔及凤翔周边十余公里的卫星据点。 宇文泰怜悯将士无辜,就在这时候给万俟丑奴再次写了最后一封劝降信,开出了很优厚的条件劝降。 全文如下: “投降吧,投降吧,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我可以保你不死,朝廷应该还可以封你做一个归命侯;若执迷不悟,大军雷霆,玉石俱焚,那时就悔之晚矣了,这是最后一次劝降,把握机会。” 宇文泰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明确,可谓苦口婆心。 当然,宇文泰也断定万俟丑奴应该不会降服,万俟丑奴他虽然没打过什么交道,但是这种乱世之中,敢起事的汉子,那口气是在的。 一个人能立国建国,不论大小,多多少少总有一些过人之处,总有一些不屈之气。 宇文泰也并不怜悯万俟丑奴,他只是觉得这种惨烈战争,双方士卒无辜死亡,太过冤枉,虽然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是客观来说,将帅还应该悲悯士卒。 这封信也相当于最后通牒,告诉万俟丑奴自己不可能老写信,墨宝很值钱。 这是最后的机会,要投降得抓点紧,要不然,你就是块肥肉,杨忠、达奚武就是饿虎,你掂量吧,不要指望饿虎不吃肥肉,绝对把你吃的骨头渣子都木有。 惨烈,其实已经在宇文泰的信件之中露出了一点点苗头。 历史上的坚城,如果拒绝不降,后果其实很严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之戮,所在烈烈,攻城的将士们都是平日在一起生活的,军中宛如兄弟。 但坚城不降,则日有杀伤,谁没有好兄弟在攻城时被杀,一旦攻克,谁不复仇? 虽然确实有军纪存在,但是将士们的复仇心理也需要照顾,一般情况下,攻城将帅都会给一个期限,比如大掠三日云云,给你一个有期限的无法无天。 这个时候,就是悲剧诞生的时候 三00、凤翔城下的胶着 在等待万俟丑奴投降的日子里,即便到了兵临城下之际,宇文泰还是想不动刀兵,还是想本着仁心仁术和平解决问题。他驰檄杨忠、达奚武暂缓攻击,等待伪皇帝万俟丑奴最后的抉择,但万俟丑奴并非王世充,也不是李密。依旧拒绝了最后一次和平解决的希望。 历史上的武装割据势力都是这样,哪怕懦弱如南唐后主,最后都还是要军事降服。 有兵在手的人,总会希冀最后一丝希望。 万俟丑奴再次拒绝,宇文泰自觉已经仁至义尽,再无迟疑,开始了攻取凤翔的部署。 宇文泰随即命杨忠率军直抵凤翔城下,兵不留行,直捣万俟丑奴的心脏。 杨忠得书,还是有点点迟疑,觉得现在顿兵坚城之下似乎还为时过早。凤翔以东的一些小县城还城守未下,还是应该把万俟丑奴的据点一个个拔除。 然后进行决战,方可无后顾之忧,但宇文泰檄书口气无可置疑。 宇文泰已经看见了贼军的多米诺骨牌已经倒掉,凤翔城外据点已经风雨飘摇,甚至一纸文书,一名骑士即可降之;但杨忠身在战场,却持重以为未必如此。 不过宇文泰檄书口气坚决,杨忠也不敢违,立即奉命率军北上,大军直抵凤翔城下,身后贼军外围城据点纷纷不战而溃,凤翔以东小城皆奔走而降,皆如宇文泰所料。 宇文泰此时身在武功郡,距敌虽非千山万水之遥,但毕竟并非身在战场,而是在战场后方,而逆料形势如在眼前,比身在战场的杨忠判断更为准确。 杨忠不由得叹服不已,再次感觉自己自江南见宇文泰志气,便拜服宇文泰麾下简直光明正确。 当下麾军城下,四面围定,谴轻骑绕城而走,凤翔城内大为震惧,日夜为攻守之备。 此时,达奚武所部也麾军进入岐州境内,一路所向无前,兵马旌旗甚盛,前锋与杨忠会师。一支游历在岐州边境的偏师在迭经一连串的胜利之后,已经变成了一支威武雄壮之师。 而侯莫陈崇也在战争中取得了傲人的成长。 至此,凤翔门户洞开,宇文泰军轻骑前锋日日在凤翔城下耀武扬威,铁蹄踏破了凤翔的宁静。 此时,岐州武功郡: 宇文泰一瞬不瞬的关注着凤翔的战事,毕竟人不在前线,只能依据大势进行判断,眼下,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杨忠与达奚武轻敌。 毕竟,杨忠、达奚武这次进军岐州的经历太顺利了; 宇文泰军如所料进据凤翔城下之后,其实已经占据心腹,对于万俟丑奴来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就像洪秀全岂能允许南京城外存在江南江北大营一样。 一定会有极其严峻的军情发生。 之前,宇文泰檄书兵贵神速,现在,宇文泰需要按下暂停键,攻城,急不得,还得小心。 宇文泰赶紧又给杨忠下了一份檄书,对战事作出判断部署:暂停凤翔城下,在城外汧水旁下寨,为久困长围之势,万俟丑奴势必派人来攻,到时以逸待劳,破之不难; “假如万俟丑奴不来,那便久困长围,一步步向前移营,稳扎稳打,挖好长沟,断绝内外樵采水源,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与我决战,一切稳妥。” 这样的战法虽然耗日持久,但是号称磐石战法,稳如磐石,坚卧不动,步步紧逼,步步为营,时间慢一点,但是胜利会稳固。 不过,宇文泰檄书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杨忠连战连捷,信心大增,视万俟丑奴蔑如也,以为可以一鼓而下。 万俟丑奴毕竟是一个伪皇帝,也是关中主要割据势力。若擒的万俟丑奴,功劳之大,虽然比不上尔朱荣擒葛荣,但是比那也小不了多少。 将士贪功,以为官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杀到凤翔城下,万俟丑奴已经是冢中枯骨,尚何能为? 还有多强的抗击打能力? 杨忠军入岐州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势若风雨,兵锋之锐,如同秋风振落叶。 这样的气势,足以令万俟丑奴肝胆俱裂! 杨忠当即部署自己亲率步骑两万人进逼凤翔,在距离古凤翔并不甚远的汧水扎营。又下令在汧水上建造浮桥,以畅南北交通。 同时让达奚武率领一万余人屯于汧水之南,据汧水上游之势,两营之间相距三十余里,摆出了决战的姿态。 两军扎营后,杨忠立刻派人飞马至武功郡,将具体部署以及军事草图禀报给宇文泰知道。 宇文泰接到杨忠奏报,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即檄书告诫:“不可轻敌。另外,让达奚武移营,迅速与杨忠靠拢,凤翔在近,两军怎么能相隔三十里。” 万一城内敌军冲出来,以一部分敌军牵制住杨忠,专门攻打达奚武呢,达奚武虽然善战万人敌,但是一万余兵马,是不足够的,因为我军进入岐州以来,岐州整个兵马收缩。 虽然杨忠军接连取胜,但是敌军由于快速收缩,其实并未有绝大损失,而是都龟缩凤翔城内。 如今这种形势,他们有可能狗急跳墙,困兽犹斗,若破达奚武,则杨忠军也会受影响。 聪明的宇文泰这次又判断正确。 只是可惜他的檄书还没送到达奚武营盘的时候,万俟丑奴已经命令万俟道洛、尉迟菩萨向杨忠发起了猛烈的反击。万俟丑奴,这位盘踞关中的大贼,他想用实践证明他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在军事上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如果说宇文泰的判断有什么误差的话,那么就是宇文泰原本判断杨忠会进攻达奚武,因为达奚武是偏师,而且兵力相对杨忠而言要寡弱一些,兵法上对付联军一般是攻弱守强的。 不过,万俟丑奴并不懂兵法,他只知道杨忠如果和达奚武联军一处,他还有些畏惧,现在两军分开,杨忠几乎算得上是背水而阵。 于是万俟丑奴布置重兵攻击的是杨忠,当他看到杨忠露出破绽后,急令部将费连浑率一部万余人死死地将达奚武牵制住,让其无法来援杨忠。 而对杨忠,万俟丑奴投入了近七八万的军事力量进攻。 万俟丑奴整个岐州的压箱底部队其实都荟萃于此,他一开始执行的就是收缩政策,他的岐州兵马虽然丢失大量岐州关隘,但是整个兵马并未损失多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因为恐惧而收缩,误打误撞的与兵法所谓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也相吻合。 与兵法集中优势兵力的做法也相吻合。 这就是战争的魅力之所在,因为战争中,有时候傻瓜的行为也有可能暗合兵法,有时候天才的行为却与兵法背道而驰。 兵法家大大韩信说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正常来说,万俟丑奴的兵马攻击达奚武的一万余人,更为有效,一般来说,对付联军,本应该选择先攻击弱者; 如果他以这么多兵马攻击达奚武,达到全歼的目的,杨忠孤军可能就会逃窜了; 但他以这么多兵马,攻击杨忠,杨忠麾下也有小三万人,想要全歼就太不容易了,最多也不过是击溃而已,击溃的部队,只要收拢收拢,士气复振的战例还是很多的。 这是军事上的常见案例。 万俟丑奴显然没有好好认真读过《管子》:凡用兵者,攻坚则韧,乘瑕则神。攻坚,则瑕者坚;乘瑕,则坚者瑕。 三0一、连夜合两军 不过,万俟丑奴还是有一点幸运的是:按照兵法,本应该攻击弱者。 但实际上,他采取收缩战略以来,凤翔城内各军毕集,从数量上看,无论是达奚武也罢,还是杨忠也罢,他们都是兵马数量上的弱者。 所以,从数量上而言,他们攻击谁其实都没啥大问题,他们只要攻击一方,拖住另一方即可。 而且,由于杨忠、达奚武等人率军进入岐州以来,战必胜、攻必取。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骄兵心理。总以为凤翔孤城,不难猝下。 兵法曰:常胜之家,难于料敌。 太多胜利有时候会蒙蔽人的耳目,因为胜利会让你觉得敌人不堪一击,令你难以看到敌人的优势。 杨忠、达奚武此刻正如是,两人身在战场,便没有宇文泰身在武功郡看的更加清楚,宇文泰清醒意识到贼军犹众,岐州境内的有生军事力量没灭。 而杨忠、达奚武两人骤胜而骄,以为万俟丑奴已经不堪一击。 却不料万俟丑奴再不奋力一搏,便是死局,在此危机笼罩下,他令尉迟菩萨、万俟道洛率领精兵八万,分为二十余部,几乎是集全境精锐。 同时向杨忠所部发起总攻。 交战未久,杨忠便已经感到压力,这时他派往达奚武营盘请求支援的传令兵回报,达奚武同样被围。 这时,杨忠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敌军! 他这才感到这次宇文泰又洞烛机先了,贼军确实是照搬了宇文泰的部署,当下不由长叹:“唉!明公何等英明,可惜,未听明公言,吃亏在眼前。”。 远在武功郡的刘秀,并未亲临前敌,却能作出如此精确分析判断,实在令人叹服。 不愧为穿越过来的无产阶级战略家,战术家,第一军事家! 这时杨忠所在的战场,尉迟菩萨、万俟道洛两人所率的决死部队与杨忠所部开始了硬碰硬的大战,达奚武部分被围,无法援救;硬碰硬的战争有时候是没有奇迹出现的。 在智慧不能参与或者无法参与的战争里,如果双方将士的兵源素质差不多,通常,数量多的一方最后一定会胜出。 杨忠终于寡不敌众,经过整整一天的大战,杨忠所部不过三万人,面临双倍于己且又是拼死一搏的敌军的疯狂进攻,大败,退回营中死守。 而且,他们在作战之时才发现,对于凤翔的地理环境他们确实也没有敌军熟悉。 万俟丑奴毕竟以凤翔作为老巢已久,周围的地理、水文门清,他们甚至事先跑到汧水下游,偷偷准备了一支伏兵,待到血战正酣的时候杀出。 形势危如累卵,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被各个击破全军覆没! 这场战争,本来宇文泰军形势并没有这么凶险,但现在他们却岌岌可危。 只是可惜,万俟丑奴就是万俟丑奴,终究不是宇文泰,强攻杨忠硬碰硬的战争万俟丑奴目前貌似取得了胜利。 但是这种胜利对于屡战屡败的万俟丑奴来说,这场胜利简直是太短暂了,短暂到仿佛昙花一现。 这场战争一支持续到日落,夜幕降临,双方各自罢兵,万俟丑奴军得胜还营,给杨忠所部剩下了一口气吊着,这或许是天意,天不绝杨忠,天不绝宇文泰。 此时杨忠麾下死亡过半,但犹有一万多人。 但阵线已经大为收缩,如果不是夜幕降临,敌军迫不得已还营,他们大战良久,也要埋锅造饭,杨忠军可能就完蛋了。 久经沙场的杨忠也看出了事情的危险性。 他趁着夜晚,深刻的考虑了所有事情的方方面面,天明之后,敌军肯定会继续来攻,敌军乘胜而攻,我军新败,士气肯定不及对方。 在这一刻,他同时想到,敌军今日这么猛烈的攻击自己,也许达奚武那边敌军只是虚张声势,围困而已,也许达奚一军尚全。 自己如果还在这里挨打,明日一旦敌军倾巢而来,不但自己战败,自己战败后败军之势会连累达奚武军也为敌所乘。 在危急关头,失败使得杨忠异常的冷静,表现出了一个主将应有的镇定。 他召集所有幢主以上将官训话:“我与诸君逾越险阻,转战千里,所在斩获,遂深入敌地,至其城下。而今与达奚武将军二处受围,势既不接,其祸难量。” “分则势薄,合则力聚,我欲与达奚武并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为战,事犹可为,功犹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 眼下,他只有迅速与兵力尚且保持完整的达奚武军合并,两军合兵破敌。 按照敌人今日的大胜策略,他们没理由放弃今天执行的这么好的策略,他们明天肯定还是重兵攻击自己今天的营垒,而分兵拖住达奚武。 但是,如果今晚自己就遣兵与达奚武合军,两军合力,明日击杀拖住达奚武的贼军会很容易。达奚武那边,明日贼军想必还是会以自己的军力应付。 自己与达奚武合兵,敌人肯定始料不及。这样就可以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然后我军乘胜,士气扭转,情况会大有不同。 杨忠本来是一个思考多于言语的人,平日里说话不多。 此刻,到了这危急关头,他这般一分析,做了如此一番慷慨激昂、极富感染力的战前动员辞令,条分缕析,把当前的战斗形势说的如此简明扼要。 宇文军诸将深受感染,全旭、李泉、耿豪等爆裂大吼道:“诺!” 宇文泰麾下迄今所面临战斗,华州托付李泉、雍州之战全旭领兵,眼下的岐州攻围之战杨忠主之,跟随他的众将俱各主军。 白天这一战,众将尽皆殊死奋战,大家这时也都知道杨忠的压力。 凤翔城池乃是贼军巢穴所在,众人经过这一战也意识到先前的乐观情绪确实带来了问题,这时听杨忠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俱各都无异议。 计议已定,杨忠下令厉兵秣马,禁闭营门,严刁斗,禁止任何人出入。 又在营中多树旌旗,让士卒放火燃烧杂物,使营中烟火不绝,若埋锅造饭状。又悬羊击鼓,三步为一火把,营造军营仍大有人在气象。 他们本来便在汧水岸边扎营,趁着夜间,让士兵给马蹄上包上棉絮,衔枚而出,“枚”是古代部队行军时,士卒口衔用以防止喧哗的器具,形如筷子,为的是避免发出声响。 在夜晚的笼罩下,杨忠率领军马悄悄潜出军营,飞速与刘尚部汉军会合,从岸边潜入达奚武军,而这一夜,凤翔城内敌军由于大胜而回,置酒高会,竟然不觉。 次日,贼军果然如杨忠所料,继续执行昨日取胜的策略,重兵再度来叩杨忠营。 但见杨忠所部免战牌高悬,深沟高垒,营垒内战鼓声声,只是并无人出没,他们气势汹汹,一开始以为杨忠战败,必不敢出,等了良久,见到有飞鸟在空营之中落下。 这才大悟,众军破营而入,唯见几只羊被倒吊着,前蹄不停的在踢着战鼓。 如果不是杨忠见机的早,已经与达奚武会师,这一仗,杨忠必然殆矣哉。 与此同时,昨日攻袭攻袭达奚武的费连浑、万俟阿宝所部尚不知杨忠、达奚武已经合兵一处,辕门开处,达奚武引一彪军马铁蹄翻卷,骤马飞出。 三0二、就算是一条裤子一张卫生纸都有他的用处 贼军首领费连浑大惊,瞧见杨忠随后而出,杨字大旗高高飞舞,不由得愕然。 杨忠、达奚武两军合兵之后,气势自倍。 费连浑瞬间感觉不妙,达奚武、杨忠乘其惊愕,纵兵击之,于是双方大战移日,从早晨一直杀到中午。两军合兵,声势大震,贼军夺气,赴水而死者不计其数。 侯莫陈崇骁勇,单人单槊,率麾下数百人攻坚执锐,踏入中军,一槊刺费连浑下马。 费连浑战场上败殁、万俟阿宝本来就是逃跑主义者,见势不妙,早已率残兵而逃。 此战获胜之后,达奚武与杨忠联军而进,侯莫陈崇率精兵先进,又一举击溃探了杨忠原来空营的万俟道洛所部先锋兵马。 万俟道洛一败,再加上万俟阿宝败军裹挟,尉迟菩萨军大沮,于是败军相随退入凤翔成内,闭门不出。 此战胜利后,杨忠纵兵围城,同时上书宇文泰深自苛责,情愿将前军都督一职交由达奚武,自己戴罪立功。 宇文泰接报,战事略如所料,但杨忠总算补救得法,便檄书答道:“将军转败为胜;过不掩功,况小败于前,大胜于后,前军都督一职,仍以相委,何嫌何疑,欲自免官?” 檄书下,杨忠感激不尽。 而万俟丑奴之伪朝廷自费连浑败殁、尉迟菩萨退军后,再也没有办法聚集起八万大军,全面采取守势;岐州伪朝廷的末日,就在眼前了! 自此,宇文军遂铁蹄纵横于凤翔城下。 尉迟菩萨偶尔亦率军夜袭,或出城小规模搦战,杨忠军九战九胜,无一败绩。 诸军并力,遂破凤翔外城,并扎营在外门之内。 这一次的战役胜利,侯莫陈崇锻炼最多,冲锋最前,功最大,达奚武与杨忠皆身负指挥之责,未克冲锋陷阵,而侯莫陈崇所部率皆少年,统统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兵。 少年人之胆气、果敢,令人侧目,侯莫陈崇本身胆大,率数百少年兵便敢直冲中军。 他自从随达奚武习弓马,这时早已经是弓马娴熟,俗话说一路通,路路通,况且他又受达摩圣僧所点化指导,武勇更是众人难及。 所到之处波开浪裂,几乎无人能敌。 以此,他所部克获也是最多,一时之间,兵马器械,顿时为诸军之冠。 这日,他铠甲鲜明,非常得瑟,骑着高头大马亲自率一部分部队昂昂然经凤翔城下仰视城上,一将士在城上绰箭射之。 侯莫陈崇反手一箭,后发先至,完成反杀,敌军不由得夺气。 杨忠见侯莫陈崇虽然骁勇,未免托大,便道:“侯莫兄弟向者经虏城下,震扬威灵,风行电照。然穷寇难量,还总须小心才是。” 侯莫陈崇哈哈一笑道:“贼岂有胆,敢来袭我?” 昂昂然趁醉再率轻骑过成都城下,城中亦不敢出兵击之。经过整整两个月的激战,万俟丑奴的主力已经被基本消灭。此时,他只有剩下差不多约四万兵马,困守在凤翔城中做困兽之斗。 而城外宇文军兵马这时已经多方辐辏,加上城内降服的,总数已经差不多达到近六万。 此消彼长,攻守之势异也。 “车同轨、书同文,一四海,齐九州”。为了在关中打下基础,为了正义的统一战争,为了穿越过来重整山河,宇文泰下江南,北伐入关,迄今已经奋斗第二个年头了。 岐州若下,接下来就是秦州和高平,基本上关中万俟丑奴的势力就扫平了,当然夏州还有宿勤明达,陇上还有王庆云,但是这两支军马,自他入关,并无动静。 万俟丑奴并不向他们求援,他们也未发一兵一卒向万俟丑奴增援,宇文泰几乎可以断定,这俩家伙都是自守之贼,会坐看万俟丑奴覆灭,只想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萦绕他心中两年的梦想,占据关中就要实现了。 虽然说即使消灭了万俟丑奴,他的挑战还在,尔朱荣绝不会看他这么轻松便获得关中这么一大块膏腴之地,还有万俟丑奴会狗急跳墙,困兽犹斗…… 公元539年四月,杨忠、达奚武、侯莫陈崇等人在凤翔,兵临城下。 万俟丑奴的王朝奄奄一息,不出意外,这个伪王朝,流寇政权已经到了它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战?是降? 好在万俟丑奴的字典里,只有“天子”二字,没有“投降”二字。这四个字,万俟丑奴的字典里找不到这两个词汇当中有任何联系和蛛丝马迹。 面对火山爆发似的死亡围城,万俟丑奴还是不想放弃,他还是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他占卜,他求神拜佛,同时,他也向他仅有的一些战将征求意见。 这天,万俟丑奴把死硬派冷板凳坚决不投降派之中一个他不太待见的代表费连忠召到宫中,紧急商议。道:“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费连忠是之前已经为万俟丑奴殒命的将领费连成和费连浑的亲哥,但是太过忠诚而喜欢直谏,万俟丑奴一直不太喜欢他。 比如,费连忠经常劝他,要与陇上匪首王庆云结好,要与夏州地头蛇宿勤明达拉拢关系,不要这么早称帝,什么务悦民心,开府库赈济平民之类。 各种建议都是劝万俟丑奴割让自己的利益,来笼络看上去毫无用处,饿得半死的关中百姓的。 万俟丑奴从来不觉得做这些事情有什么好处,而且费连忠的这种建议也遭到万俟阿宝、尉迟菩萨等一些前线将领的拒绝,久而久之,万俟丑奴几乎想不起来麾下还有这么一号。 直到今天陷入困局,他才想到陇上与夏州两地不发一兵相援,如果当初那啥,说不定会局面改观。又听说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宇文泰,他有些后悔,于是重新想起了费连忠。 他终于想了起来,自己麾下还有这么一号人。于是派遣自己的麾下达文西前去找费连忠,达文西踩着一脚水,踢踏踢踏的终于在一个猪肉摊上找到了费连忠。 费连忠喜于自己终于见知,慨然长叹,勃然而起,道:“这么多年,我还以为国家把我忘了。” 万俟丑奴感慨良多,叹道:“怎么会呢,就算是一条内裤,一张卫生纸,都有它的用处”。 费连忠紧紧握着万俟丑奴的手,流出了感动的眼泪。 费连忠袖出一把杀猪刀,上有某某某赠字样,这时也很激动,道:“现在终于该我上场了吧。” 愤然过后,又大声道:“时不利兮骓不逝,大丈夫临绝境当死里求生,还留着国库里那么多的珠宝做什么?恳请国家切勿吝惜以赏将士,招募敢死突击之士,不宜有爱。” 万俟丑奴当即准奏,下令尽散将财宝,向城中募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费连忠立即招募到五千名敢死之士!万俟丑奴这时候也推诚信任,死马当作活马医,将这些人全部交给费连忠,令他设法破敌。 信任,为什么总来的这么迟? 几天之后,杨忠得到斥候情报:凤翔城里的部队似乎有动静,在凤翔城头已经遍插旌旗,擂鼓鸣锣,好像要大举出城挑战! 杨忠一听,冷笑,咱不攻城,久困长围,等的就是你自投罗网:等的就是你来送死。 费连忠偶尔派出敢死士出来野战一番,故布疑阵,目的是迷惑汉军,吸引杨忠与达奚武的注意力。 城内敢死之士乍进乍退,总是败还,前前后后数十败。 败得太多,宇文军人人自得,以为凤翔军已经没有本钱拿来搞兵法、搞战术,只有死战到底一条路了,杨忠现在根本料不到费连忠现在还敢玩兵? 三0三、面临入关以来最大的困局 费连忠每每率兵鸣鼓而战,杨忠与达奚武一出,他便一触即溃。 杨忠根本料不到他们的溃是双引号的“溃”,杨忠出兵多了,规律早已经被费连忠掌握,侧翼、后方完全暴露,没有设置兵力协防。 在杨忠而言,凤翔军马如今已经被打成残废,而宇文军如今已经是百战之余的高手,即便全身都是空门,又如何? 高手全身都是空门,小贼也不敢正眼觑他。 这一夜,费连忠亲率五千敢死之士连夜垂索下城潜出凤翔,沿路收复那些曾被杨忠击溃的散兵,迂回到了杨忠背后!而杨忠军不觉。 次日,尉迟菩萨与万俟道洛率少部分凤翔军出城搦战。 这一次,他们又一次倾巢而出,杨忠与达奚武见状,当下也整军压上。 正当杨忠与达奚武与贼军一部在正面激战之时,费连忠率领的迂回部队从他的身后突然杀出。这支精兵花了万俟丑奴最大的代价,最好的装备,最精良的武器,进行最后的一搏。 杨忠、达奚武、侯莫陈崇等兵马都在前军,侧后方并无大将,无防备,刹那溃乱。 费连忠从阵后直杀透阵前,与前方之凤翔军前后夹击,杨忠军大败,死伤无数。 杨忠军败,在万马军中拼死格杀,左冲右突,始终无法杀出重围。带着残部且战且退,费连忠紧追不舍,凤翔军一片声大叫:“休要走了杨忠!” 这时,达奚武所部已经被冲杀散开。 费连忠亲策战马与数精骑在万马军中望见杨忠旗仗,麾马来捉杨忠,混战之中,形势越来越危急,杨忠见势头不好,打马落荒沿汧水而走。 凤翔军紧追不舍,杨忠落单,身后biubiu乱箭齐发,弓弦嘣嘣嘣啸响。 费连忠亲率数人策马来捉杨忠,已呈数面包围之势,杨忠见四望无路,见眼前汧水河面不宽,水流较缓,心下一横,策马渡河,后面费连忠等人赶到。 眼见杨忠已将至江心,不由大恨,拽过一张强弓,张弓搭箭,大喝一声:“着” 弓弦响处,杨忠应声落马,堕于水中,众将士见杨忠裹着重铠,心想这般落入水中,只怕必然会淹死,又想落入水中,必然已经中箭。 他们已经打探,杨忠是个北人,想来不会游泳。 众将士这时也随后纷纷放箭,箭矢嗖嗖都在那马前后坠落水中,那马受惊,一路狂奔,渡水更急,迤逦游过对岸。水下。 马其实是一种会游泳的动物。 这时,杨忠在水下拽着马缰,先前身侧还有箭矢落水,待马跑了一箭之地,眼见水面平静,他在水下卸了盔甲,钻出水面 汧水岸边这时早已经无人,费连忠等人率军又去追击达奚武等人,是役,凤翔军军大胜。 凤翔城外达奚武军大营、杨忠军大营皆破,被费连忠、尉迟菩萨抄了一个底朝天,粮食、辎重几乎全部被凤翔军缴获! 凤翔军军得胜还营。 而这边汉军达奚武所部溃退到岐山附近,费连忠等人不敢穷追,也是见好就收。 达奚武、侯莫陈崇、全旭、李泉等收拾余众,犹自有三万人,这时杨忠又还营,宇文军散而复振;这一仗下来,宇文泰军遭到了入关以来最为惨重的一次失利。 杨忠本人也几乎不免毒手;次日,杨忠收拢败军,清点残余物资,军资器械倒是消耗不大,唯粮食已经所剩无多。 大军溃逃的时候粮仓不能带着跑,费连忠也很奸诈,知道若毁了宇文军粮食,宇文军绝不可能久支。 众人约莫估算了一下,全军但余十日粮,十日,岂能攻下凤翔? 如果攻不下? 怎麽办? 逃跑? 逃跑的话敌人追击怎麽办?那还不得死翘翘? 继续围城?以目前兵力只怕十日难以攻拔? 还是趁敌不备赶紧逃跑? 现在,摆在杨忠、达奚武等人面前的又是两难的选择了: 要么,十日内,拿下凤翔,拿下了凤翔,凤翔城中自然有粮食。 要么,趁粮食还够跑路用的,赶紧跑路,可是跑路的话,多可惜,围城良久,这次费连忠只是侥幸胜了这一仗,但谁都清楚,凤翔已经进入回光返照的地步,基本上也就剩一口气了。 作为一个最近一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将军,杨忠深知此刻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他明白,十日口粮,想打下凤翔,就是上帝来了也不能说一定打保票,韩信、白起来了也不敢说必胜。 如果在十日之内拿不下凤翔,那结局会有多么惨烈? 他们可能连跑路粮食都不够,到时候一群饿兵被人追着打那是毫无还手之力!等待着他的只有一个结果:全军覆没。 无奈之下,他不得不下令士卒全军准备撤退,同时,将当下的情况写了一封信告诉宇文泰,并将这次战败的所有罪责一个人扛在了肩膀上。 宇文泰接到书信之后,立刻就盘点了一下武功郡的存粮,但武功郡的存粮也不多。 这时调兵到雍州去调粮,只怕也来不及,他找来苏绰一合计。 苏绰手指扒拉扒拉一计算,道:“绝不可能撤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目前的凤翔城下集中了宇文军的绝大部分军力,一旦撤退,就是溃败之局。” “溃败加无粮草很快就会兵败如山倒。” 假如给万俟丑奴机会,这一撤军,凤翔伪军从后追击,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我军东撤,那么极有可能这一段时间以来历尽千难万险才取得的成果,均毁于一旦! 这可能不仅仅是事关成果,而且对于宇文泰个人的威信、以及宇文泰的未来、苏绰的未来,以及宇文泰这个创业团队的未来都是灭顶之灾。 到时候,极有可能,到手的雍、华二州会一并丢失。 再次重新集结力量组织攻打岐州,第一老百姓还信任不信任你有这个能力还两说? 而且三军之费、物资粮草至少需要半载以上的筹备时间,还有损失的军心士气等等。 换句话说,现在退,那么就是一切崩盘,当前的危险局面就是宇文泰入关以来面对的最大的危险局面。 现在撤退就和当年官渡之战曹操扛不住的时候写信给荀彧提出撤退的局面其实差不多,面对洪水猛兽你扛不住,那么你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不退,该怎么办? 我军只剩下十日口粮。 从目前的雍、华二州征粮,第一劳苦百姓;第二现在才是四五月份,今年的新粮未熟,去年的陈粮凤翔伪军早已经征收过一遍。 再度征粮,会不会民变且不说,民力能否堪负荷? 其实,关于征粮上面这些问题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征粮,五日内能否征集到前线需要的粮食,就算征集到了,五日内能否运抵前线? 要知道,拉粮的大车一车都是负载千斤之重,可没法像骏马那样日行数百里。 而且,敌军以及盗匪、饥民会不会抄掠?凡事都很难说,宇文泰这次几乎是押宝式,已经抽掉了几乎所有部队到了岐州城下,毕竟是攻拔敌军皇帝所在,投入甚大。 雍、华两州余部不多,还要防卫边境,已经很难抽调得出来精兵护粮。就算抽的出来也很难在十日内完成筹集粮草加护送到位。 眼下情况,却又万万不能撤兵,一撤军,则大事去矣,苏绰主张坚决不撤兵,宇文泰也是这个意思。 但如果坚决不撤兵,该如何用计?该如何直面当下的困局? 三0四、谁说绝境就没有办法可想只要敢想办法总比困难多 宇文泰提出了两个办法。这两个办法双管齐下。 第一、筹粮,但不是普通的筹粮; 第二、他亲自去战场,同时,派人快马去洛阳去洛阳找萧玉嬛,他的特勒骠可以日行千里,一日之内可以赶到洛阳,只要找到萧玉嬛,他就有办法。 想到此处,他让长孙无垢去把王励立刻叫来。 过了片刻,王励已到,见宇文泰和苏绰已经在书桌一侧各自笔走蛇龙,宇文泰在草拟给萧玉嬛的信,苏绰在草拟给杨忠、达奚武、全旭等全体将士信。 宇文泰不一会儿写完,押署了印信,火漆封缄,交给王励,并将麾下名马驹特勒骠给他,嘱咐道:“速度找到萧玉嬛,带她来岐州,今天,明天” 他屈指算了一下,洛阳到长安700余里,长安到凤翔300余里,其实特勒骠狂奔起来,一天可到。 但是他爱惜名马,另外这中间人和马都需要休息,王励对洛阳不熟悉,找到萧玉嬛可能也会花一些时间,尽管宇文泰上次和萧玉嬛说过侯景将来可能灭梁。 他推测萧玉嬛可能在洛阳侯景的私宅之中。 但在或不在很难说,萧玉嬛也属于神秘莫测的一种人,侯景私宅在何处,可能也还要问贺拔岳或贺拔胜才知道。 宇文泰估摸着,道:“顺利的话,你三日可到凤翔城下,凤翔城下十日口粮,最迟不超过六日,将萧玉嬛带到凤翔。” 王励:“明公放心,末将一定完成任务。” 王励说罢,转身出帐,这时苏绰给凤翔城下全体将领的信也已经草拟就,交宇文泰看,宇文泰略略扫了一眼,道:“先生大才,切中肯綮。” 当下将信笺递给了长孙无垢,道:“夫人,这可要麻烦你跑一趟了,我今天没空,这封书信今天务必要送达凤翔城下,他们在等这封书。” 三人之中,宇文泰还有一份任务,筹措粮草,苏绰不是特别惯骑马,宇文泰贴身将领王励已经派出,唯有长孙无垢可以全权代表宇文泰,而且长孙无垢的分量够。 长孙无垢亲到前线,这和宇文泰如朕亲临也差不多了。 长孙无垢自然是义不容辞,支持丈夫创业,她向来是责无旁贷,他们之间的感情,随着宇文泰的事业越来越壮大已经越来越好。 虽然戎马倥偬之中,她几乎没有办法陪宇文泰春从春夜夜专夜,但是只要宇文泰得闲,还是会找机会将她带到身体颤栗、快乐的彼岸。 小夫妻俩学问相当、智慧相当,从合体至今,他们几乎只有快乐,而没有红过脸。彼此一个眼神,一个拥抱,有时候都尽在不言中。 她当下接了书信,立刻转身便走,不需要宇文泰怎么强调,她也知道形势的凶险。 她虽然不知道宇文泰找萧玉嬛来的用意,但是她也相信宇文泰和萧玉嬛之间不会有什么情感上的纠葛,而是事关凤翔全局。 苏绰在一旁还在草拟文章,待宇文泰送走长孙无垢后,回到房中,苏绰的文章也已经草拟好了。 宇文泰随即拿到分署房去,分署房这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位抄写手,每个人面前都铺好了白纸,都备好了笔墨,宇文泰拿起文章,念一句,那些抄写手写一句。 不多时,数十份公告已经写完,紧接着,进来,十余名士兵,将这率先出路的数十份公告取走一路张贴。 紧接着数十份变成数百份,紧接着宇文泰策马赶回长安。 不到一个上午,整个长安城内凡是热闹处都贴上了这份公告,宇文泰随即在长安城头,发表了当下形势严峻的重要讲话,号召百姓箪食壶浆以慰问王师。 在此,他坦诚的向百姓述说了当前王师遭遇到的困境。 然后,他宣布了几项举措:一是这次官府不组织征粮; 二是官府虽然不组织,但是还是希望家里有余粮的百姓踊跃捐粮; 三是对于捐粮的百姓,官府这次也没有办法、没有时间、人力来进行护送,因为下一步,宇文泰自己也要去凤翔前线了,希望老百姓能够自发支援前线。 四是对于这次自发支援凤翔,自己送口粮去凤翔支援前线官兵的到时官府会有登记发给凭证,按照当前市价的三倍给予偿付,同时,免除下一年赋役。 他才说罢,已经掌声雷鸣。 百姓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对他们开诚布公的大官,这样坦诚官府的困难,这样对他们实事求是,说真话的官员,过去,官府总是爱说假话。 在雍州这么多日子,他的诚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对百姓都是承诺了的,落地了的,对百姓从来没有一句违负,以至于百姓们纷纷说到:“早逢宇文使君,长安岂会沦为贼域?” 于是,在宇文泰做完演说,饮马就道之后,有不少百姓已经带着口粮跟随着他向凤翔进发。 这一番说话,直接把官府的痛点和百姓的供给能力相结合,完全可以算供给侧改革了,甚至可以说是宇文泰以长安城头为平台,进行的一个以一点对多点的网络直播。 这次讲话,在古代,直接提供了另外一种军粮供给方式。不再由军车押送,而是由百姓自发供给。 这中间省去了不少流通过程,省去了官府上门征收过程,省去了官府集中打包过程,省去了官府征调民间骡马的过程,极大的缩减了从长安运粮到凤翔的时间。 凤翔城下,杨忠还在痛苦之中,他几乎是很不甘心,宇文泰那他都不知道怎么交代。 他甚至设身处地想自己如果是宇文泰,自己能怎么办?会怎么办?他想办法,但是想来想去却总是无法可想。他目前只能等宇文泰的回书。 在等待回书的时间段内,他几乎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惶恐不安。 达奚武和全旭等人也一个样,一个个都已经绝望,他们是带兵的,知道军粮缺乏的重要性,当年,官渡之战,袁绍就是在乌巢的军粮被烧然后彻底被曹操击败的。 乌巢军粮被烧,就是官渡之战的胜负手。 无疑,这一次,费连忠采取的也是同样的办法,他们集中在一起,想了很久,好在武功郡距离凤翔不算太远,他们还有时间等待宇文泰的回信。 不过,他的内疚与自责很深重,军中的士气、军心也不稳。关于军中缺粮的言论,由于众所周知的战败,也不好意思定义为谣言,从而借脑袋平息众人的舆论。 长孙无垢就是在这个时候抵达凤翔城下。 见到长孙无垢,众人几乎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因为长孙无垢最能代表宇文泰的意志,一众将领,一见长孙无垢,都露出希冀之色,希望她带来的是宇文泰的撤军命令。 不过,他们也瞧出长孙无垢的神色也很凝重。 全旭和王盟与宇文泰毕竟是亲戚,最先发问:“明公有没有收到我们撤军的消息。” 这话自然是有些明知故问,如果没有收到,长孙无垢怎么会来到军营? 三0五、多措并举做好绝境翻盘工作 众将这句话的潜台词自然是,我们可以撤军吗? 长孙无垢叹了口气,取出宇文泰的书信,道:“这里有一封致凤翔城下各军将领函。各位将军自己看吧。” 她说罢,将信函交给杨忠,杨忠召集众将过来一起看过了,里面的内容并不多。 信函上写着:“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不可退,诸君思量曹操官渡之时,汉高祖荥阳之时,岂不难耶?岂能退耶?一退万事皆休?诸君富贵东流。有敢退者,军法从事,提头来见。” 宇文泰几乎很少有这么措辞严厉的信笺和指示。 杨忠苦着脸把粮食的困境和长孙无垢谈了谈,把两难的情况说了说,目前,如果攻城,按照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军事法则,现在我军不具备攻城的规模数量。 围城虽然可以围,但敌军十日不出,咱们就 长孙无垢撇撇嘴,笑道:“是,从粮食方面来看,我军已经到了临界点,但是,万俟丑奴的部队何尝不也是已经到临界点了?就看谁先崩溃?对么?” 杨忠和达奚武点点头,他们确实也相信城内肯定也到了临界点。 上次他们虽然挫败了杨忠,但是他们自己也杀伤相当,再无力反扑。 只不过万俟丑奴的临界点崩溃时间他不知道,但是我军临界点:十天。 长孙无垢道:“再等等吧,明公要么下午,要么明天上午一定会到军前。” 众人无奈,宇文泰既然决意不肯后退,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他们只能不退,好在,宇文泰自己也会来前线,到时候除了不退,肯定也还有其他筹策。 最高决策人即将到现场亲自决策,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傍晚的时候,宇文泰已经赶到军前,连夜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会上,众纷纷沉默,宇文泰开口道:“十天之内,我们争取把敌军引诱出来打一仗,也许,这一仗我们就大功告成,如果还不成,到时候我们就撤退,如何?” “这事情,一定要试一下,要不然,这样撤退,太可惜了,也许,这一仗,我们就解决问题了呢?” 杨忠本来也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撤退,见宇文泰提出的这条建议貌似可行。当下点了点头,达奚武等人也俱各点头,认为可行。 宇文泰见众人首肯,道:“围城的办法,还是选择围三阙一吧。放敌人一条生路,这样城中人会有人逃跑,扰乱城中军心。” 其实,之前也有人提过这个倡议,不过,鉴于伪皇帝万俟丑奴在城中,害怕他逃跑,所以,杨忠否决了。 不过,宇文泰既然提出来,那就只好执行了。 宇文泰提出围三阙一自然也有其用意,此刻众人虽然将凤翔团团围住,但是敌军还有一位对宇文泰而言极其重要的大佬并不在城中。 这个极其重要的大佬就是萧宝夤——萧赞的那位亲叔叔。 萧赞的亲叔叔以及萧赞还关系着那笔重要的宝藏,还关系着萧东奇的身世,这些,无论是为萧东奇,还是为那个宝藏,他都需要事先筹谋。 他是有计划生擒萧宝夤的。 军粮的事情,他发布公告,进行演说之后,他不是很确定有多少百姓会自发前来捐助粮食。 但是,总体而言,如果敌军出来,然后打一仗,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然后这种损耗比之下,他们的人数优势会凸显,到时候能够形成攻城比例可攻城也未可知。 不过,龟缩的凤翔军未必肯和宇文军交战,唯有引诱敌人出战。 而诱敌之计,千古以来,似乎也木有第二个好办法,只有装逼一条路。 这个装逼,有时候往好了装,有时候要往坏里装,明明是个高富帅,偏偏要打扮成穷矮丑傻大缺,当年韩信破赵,为了诱敌倾巢出动,就是摆大将旗鼓。 不过,同样是施展诱敌之计,引蛇出洞,却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韩信当日诱敌出洞,难度极大,因为韩信需要的诱出绝大部分敌人,给他的两千奇兵创造机会,韩信的这个诱敌就要把自己装成傻大缺,又奇货可居的样子。 当时韩信祭出大将旗鼓,大摇大摆,偏偏麾下人又不多,以至于赵壁之内,人人自以为韩信可得而擒之,于是倾巢出动,结果让韩信的两千奇兵夺了老巢。 但宇文泰今天面对的情况则是不太相同。 凤翔城内的军队如今并非如韩信破赵之时的赵国,拥有绝对军事实力,自古以为,中诱敌之计的多半都是军事数量和质量看上去占优势的。 正是因为占优势,所以有心理优势,所以被诱敌觉得也无所谓。 而要把一支已经被打残,或者决定死守的军队诱出城来,难度很大。你只能装的比他们更弱,装的状态比他们还差,装成你马上就要嗝屁的样子。 宇文泰下令围三阙一,撤掉围城一面的军队也是缘由于此。 紧接着,宇文泰又下令全军之中铠甲鲜明,气势正盛的侯莫陈崇冒充穷矮丑,领着一队老弱残兵装成上气不接下气、要死不活的样子在咸城城下展览。 其他将领诸营也要死不断气似的在那儿持观望态度; 同时,宇文泰也命令把我军缺粮啥啥、士气萎靡啥啥的,凡是不利好的消息都往凤翔城里输送。营造出一种随时会嗝屁的现状 与此同时,宇文泰之前的演说也开始发挥作用了,不住有长安方面的老百姓推着独轮车、或者背着米袋子来到军前,你一升我五斗的为前线的将士送米。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每天都有数千百人前来送粮,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极大的缓解了将士们缺少军粮的症状,陈毅曾经说过:“淮海战役的胜利,是老百姓们用小推车推出来的。” 宇文泰每日瞧着心理感动异常,心想陈毅元帅所言诚不我欺。 又过了两日,宇文泰的表弟、侍从王励从洛阳载了萧玉嬛过来,萧玉嬛还是那么妖冶,只是在见了宇文泰之时有那么一点点的短暂恢复良家的样子。 长孙无垢则在知道萧玉嬛来之后,迅速的回长安去了 宇文泰本来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萧玉嬛一到,一切齐活。 当下又吩咐粮仓的将士故意将米扑上土堆,故意倾覆,露出大米下的层层土堆,消息立刻传入城中,同时秘密将萧玉嬛送入城中。 城中,他吩咐萧玉嬛只需要干两件事。 第一件事,打听一下城中比较出名的神棍,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凡君王产生,附近必有神棍,这时铁律,无论这个君王是草寇还是英雄。 万俟丑奴也是这样,开战以来,万俟丑奴每天养成了求神拜佛的好习惯,没事就翻翻黄历,看看哪天宜出战,哪天宜守城什么的。 顺便某天还要用烧制的乌龟壳来占卜一下吉凶,这下,现在,是他的日课; 而这,是宇文泰认为最值钱的情报,也是萧玉嬛发挥重要作用的舞台,也是他击败万俟丑奴的一个重要途径 三0六、万俟丑奴目睹悲剧的诞生 萧玉嬛的魅力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男人可以阻挡,入城才不过一两天,便找到了万俟丑奴素所信仰的神棍。 找到神棍之后,她只不过抛了几个媚眼,那个神棍就乖乖的当了他的裙下之臣; 萧玉嬛的第二步工作,自然是在城内散布谣言,或者蛊惑伪皇帝身边的大臣向伪皇帝散播谣言,而这些谣言,都是宇文泰现在正在伪装的一些现象。 这些谣言,自然有真有假。 真的,比如宇文泰军现在极度缺粮,但是真中也有假,前两天,宇文泰的一辆运米车颠覆了,白花花的稻米下面全是一堆土,貌似宇文泰在伪装有粮。 前面缺粮自然是真的,后面的粮车倾覆却是假的。 宇文泰军中是缺粮,但是百姓这种箪食壶浆来迎,推着小推车来送粮食,其实已经是极大的缓解了前线的缺粮状况,现在,宇文泰军的粮食已经不止支十日,而是至少二十日。 同时,苏绰还在后方向那些一毛不拔的大户筹措。基本上,通过威逼利诱,能确保在前线粮食断绝前,把足够的军粮筹措过来。 这些,万俟丑奴毫不知情,他对宇文泰缺粮这件事早已经信以为真,因为不止一个消息来源渠道证实宇文泰军缺粮。而他们当日战胜杨忠后,也确实点火烧了杨忠的粮仓。 而关于萧玉嬛散布的其他谣言,比如宇文军面黄肌瘦,比如侯莫陈崇带着一支老弱残兵从城下招摇而过,万俟丑奴也相信了。 紧接着,宇文泰军即将逃跑的消息又活灵活现的传入万俟丑奴的耳朵之中。 万俟丑奴有些心动,连日来城守,不由得有些静极生动,这日,他找来占卜师又占了一卦,得一吉卦;解卦师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来显灵之后,翻开占书,指着四个大字:“贼死城下。” 这个占卜师早已经被萧玉嬛开过光了。 所以,这个卦自然也是开了给万俟丑奴看的而已。 自己占卜的话,“贼死城下”的“贼”自然不可能指的是占卜人自己。万俟丑奴当然也这么认为,“贼”死城下?莫非宇文泰、杨忠等人今日要嗝屁? 看城外宇文泰军那歪瓜裂枣的死样子,一个一个的饿的皮包骨,正是一副死相。 万俟丑奴大喜,急忙部署部队出击,于是万俟丑奴命令尉迟菩萨先出马试探虚实,尉迟菩萨领兵一溜烟的出城,非常彪悍的打了侯莫陈崇一个下马威。 侯莫陈崇本来就是受命装示弱逼来的,立即狼狈逃窜。 于是尉迟菩萨跟在侯莫陈崇屁股后面狂揍;刹那便战胜第一回合,尉迟菩萨不禁越战越勇;刹那又胜一合,三战三胜。 万俟丑奴看着城外战局,宇文泰军乱象频出,狼奔豕突,貌似不堪一击,当下仰首向天,喃喃道:“占卜诚不我欺,看来贼确乎要死于城下。” 再看宇文泰军其他部分也是衣冠不整的一副死样,连黑色龙虎大旗都是垂头丧气,毫无精神。 万俟丑奴登时大放其心,遂部署出击,命费连忠、万俟阿宝,万俟道洛领军数万,打开城门,直接向宇文泰所在中军奔袭。 口中大呼道:“儿郎们,奋发努力,誓将宇文狗贼赶出凤翔。” 宇文泰眼见城中终于领兵出战,不由得大喜,一声将令传下,全军立即穷矮丑秒变高富帅,令下,各军气质大变,屁颠屁颠奔败逃跑的,忽然转身,恶狠狠的抽刀便砍。 病歪歪的风吹要倒的忽然玉树临风,飘逸出手。 眼见城中出兵太半,侯莫陈崇忽然一声呼哨,登时率所部那批少年将士,如狂飙一般沿着战场外围迂回穿插到城下,抄了万俟道洛与万俟阿宝、费连忠等人的后路。 众军打的是有准备之战,将士都不曾出死力,精锐部队都埋伏于后,这时候,见城中凤翔军大兵出击,登时全线变阵,于是双方展开激战。 这一战,双方都志在必得,出击的凤翔军见后路被断,也是死战不退,这一战从早上直打到中午。 由于战争在凤翔城下宇文泰军阵地打响,宇文泰军壁垒内将士还可以轮替补充给养饮食,一队上疲累立刻换下一队,而凤翔军归路被侯莫陈崇切断,侯莫陈崇堵在城门口。 战争胶着,他们已无法回到城中就食。 宇文泰军死死咬住不放。此乃兵法所谓:主场作战之优势。 此时,宇文泰军还预留了一支部队约有万人敢死队,其中有部分建制已经投入战斗,但都未出死力,都在等待宇文泰的最后命令。 这时一支利箭,忽然升空啸响。 战争从早上胶着到中午,凤翔军冲出城来的这些将士皆不得食,皆有疲态,宇文泰见之,时机已到,良机已经出现,大呼一声:“达奚武、全旭,李泉率部给我上!” 随着宇文泰一声令下,麾下都督达奚武、全旭等人率领着宇文军预备队从阵中杀出,向凤翔军所部发动了猛攻。 这股生力军投入战斗,立刻改变了战局,万俟丑奴众麾下此刻已经疲惫不堪,又累又饿,哪里是这股生力军的对手?达奚武、全旭二人拍马挺槊,锐不可当,一路杀入凤翔军阵中,所向披靡。 凤翔贼伪军顿时阵形大乱。 达奚武身为五大万人敌之一,尤其剽悍,所到之处,如波开浪裂,无人敢拦。 正策马驱驰间,远远便见一大群护卫护着尉迟菩萨正准备突围。 达奚武大喜,策马率一彪军马豁啦啦便闯,直扑尉迟菩萨! 尉迟菩萨见状,眼见达奚武策马扬槊,直奔自己而来。一时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这时候部伍大乱,身侧兵卫早被冲散,身侧部队,都当不得达奚武神勇。 说时迟那时快,达奚武早已骤马如奔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万马军中横冲直撞杀将过来,尉迟菩萨慌了,连忙喝令:“放箭!放箭!快!” 此刻,已经晚了! 达奚武策马已经冲到了近前,长矛到处,或挑或刺,无不应手而倒,尉迟菩萨大叫“挡住挡住。”身侧兵卫哪有人应。 达奚武奔雷般大喝一声:“当我者死。” 策马便踏,凤翔伪军当不得他神勇,溃如潮水。 说时吃,那时快。霎时间,达奚武已经策马到了近前,催马挺槊直刺。尉迟菩萨慌乱之间,躲避格挡不及,“扑”的一声,达奚武一槊正中胸口。 达奚武号称万人敌,这一槊是尽平生之力,力道十足,饶是尉迟菩萨重铠甲在身,达奚武这一槊还是洞穿了尉迟菩萨的重重铠甲,透铠而入,穿胸而过。 尉迟菩萨大叫一声,堕于马下,胸口鲜血狂飙; 达奚武一槊刺出,随手拔起,策马补上一槊,想想这几天军粮不足饿得半死,想想之前惨败,心中犹觉不解恨,纵马人立,那马唏律律长嘶一声,铁蹄踏下。 登时将尉迟菩萨踩得脑浆迸裂。 这一幕,就发生在凤翔城下不远处,万俟丑奴在城上黄罗伞盖下瞧见,吓得肝胆俱裂,抚着胸口,虚弱退下 城下凤翔伪军先前还见伪皇帝在城头给他们打气,回头忽然见黄罗伞盖消失,登时夺气。 这时宇文泰军狂呼猛进,凤翔军马士气顿挫,纷纷后撤,这一战,宇文泰军声势震天,而凤翔伪军,终于到了他们所能支持的最后的临界点 三0七、终于拿下了岐州 尉迟菩萨被杀,城门口已经被宇文泰军堵住,城外的凤翔伪军已经回不到过去。 城内城头还有一些守卫的将士,这时目睹城外宇文泰军气质由弱到强的转变,目睹宇文泰军忽然如生龙活虎,这时都吓呆了,眼见万俟丑奴脸色铁青,离开。 这时,他们也都知道城内守不住了,冲出去原来准备捡便宜的乃是各军主力,这下全部要挂,凤翔岂能 这一仗,万俟丑奴的最后主力全部被宇文泰军彻底消灭。万俟丑奴的小朝廷,终于要寿终正寝了。杨忠的最后坚持,终于胜利。 城外,万俟阿宝率先逃窜,万俟道洛随后也奔逃开去。 唯有费连忠,孤军苦苦奋战。 宇文泰派人劝降,始终不降,宇文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这等忠贞之人,有时候是没办法招降的,况且不降也好,便是此人密计,使得杨忠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 宇文泰军几乎万劫不复全败此人所赐。 这种人,能够得到别人的景仰,有时候,你招降他,反而是对他的侮辱,那便不如成全他的英名、忠贞之名。 当然,这是对大度的君主而言。 有时候,一些鼠肚鸡肠的领袖对这些忠贞之辈是极尽侮辱之能事的,会使用顽固不化、自绝于正义之师,自绝于伟大事业之类口号对这些人进行侮辱。 杨忠见宇文泰挥了挥手,这是已经表态,当下再无顾忌,他报仇雪恨之心极其强烈,通过后来的军报,他已经打听到正是费连忠带给了他这场名将生涯之中的惨败。 当下跨马挺槊向着孤军费连忠冲了过去。 费连忠这时身侧将士已经被杀散,逃的逃、降的降,身侧唯剩十余人,眼见宇文军如同潮水一般用来,知道不免。 当下掣出宝剑,深情的回望凤翔方向,行注目礼。 只听得嗖的一声弓弦响,弓弦响处,箭到,一支箭biu的一声贯穿他持剑的手腕。 紧接着一声奔雷般大吼响彻云霄,杨忠爆裂大呼道:“想自绝,哪有那般容易?” 他策马豁啦啦奔入阵中,费连忠还没来得及反应,杨忠的马已经到,就马上轻舒猿臂,将费连忠生擒了过来,用勒甲绦绑缚了,丢在地上,叫道:“与我好好的割这厮。” 众军这时早已对费连忠愤怒,你掏刀子,我用匕首,登时将费连忠给活活剐了。 随着费连忠的死,万俟丑奴的关中乱事至此基本告一段落,宇文泰平之,前后不过大半年多一点的时间。至此,宇文泰入关之后,先后平华州、雍州、岐州。 事毕,诸将效首虏,各自纷纷都有斩获,唯独侯莫陈崇不见了踪影。 唯有两名少年军士道:“侯莫陈小将军眼见万俟丑奴逃窜,一路追下去了。” 众人这才想到,宇文泰对凤翔城是施展了围三阙一之法的,还有一个城门宇文泰几乎是金吾不禁,万俟丑奴一定是在城墙之上看到自己的队伍奔败无遗,提前逃了。 众人不由得扼腕,颇有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之感觉。光顾着拼杀了,却忘了生擒伪皇帝,若能生擒,岂非大功一件? 眼下,侯莫陈崇率他的少年军孤军深入会不会有危险,也有人觉得穷寇莫追。 这时,凤翔城门在城内萧玉嬛的带领下,城门咿呀呀打开,城中百姓早便听得宇文使君的声誉,这时见城破,不悲反喜,开了门迎接大军入城。 是夜,凤翔城中,张灯结彩,百姓欢欣鼓舞,车如流水马如龙。军人、百姓奔走相告,岐州被官军收复了,我们胜利了 军人和百姓们在街道上载歌载舞。 街道上,百姓看到军人,上来就给一个拥抱:“我等盼望王师久矣。” 酒楼里,老板热情的招呼:“今日军中壮士全部免费,大家开怀畅饮。” 有人喊:“店家,这样你不得血亏啊。” 店家:“王师西定关中,闻得宇文使君仁义,纵亏死也愿意。” 有卖花的少女看见军人,上前就献上一支:“壮士,给你,你们应得的。” 卖茶水的、卖布的、卖瓜果的,卖菜蔬的,都在呐喊:“军中儿郎免费喽。” 有大胆的女性看见陌生军人英俊帅气的,冲上前去,给个拥抱。 大街之上,无论识与不识,大家乐成一团。 宇文泰和萧玉嬛也便装出现在欢庆的人群中,他看见大家都这么高兴,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萧玉嬛望着热闹的人群,淡淡的道:“黑獭,我就知道你能办到。” 宇文泰道:“谢谢。” 萧玉嬛忽然道:“黑獭,我想你。” 宇文泰怔了一怔,道:“我也是。” 萧玉嬛道:“今晚,长孙无垢不会来吧?” 宇文泰微微一笑,长孙无垢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她已经回到长安去了,萧玉嬛其实也明明知道,她忽然吊着宇文泰的颈子,亲亲的亲了一口。 在这样的夜晚,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又打下一片属于他的天地,她由衷的高兴,尽管她知道她和他不可能在一起。 但是,长孙无垢不在,这个夜晚是她的。 她拉着宇文泰的手,挤出人群,宇文泰道:“干吗?” 萧玉嬛媚眼如丝,道:“走,睡你,我想死你了。” 想到她是那般的蚀骨,不可抗拒,宇文泰不由自主的被她牵着、拽着离开了人群,跌进了温柔乡中。 这一夜,如果说有什么更好的庆祝方式? 那无疑是与萧玉嬛腻在一起,领略她的绝代风情,和她在一起,他会认识到夜晚的无限的乐趣,领会到人世间不可为外人道的闺房之中的绝多快乐。 每一种,都令人流连忘返,每一种,都令人惊叹上帝造人的玄妙深奥 她悄悄咬着她的耳朵,道:“宇文泰,今夜咱们尽情享受。” 天亮,她就会离开,恰似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像是夜晚的狐仙。 宇文泰也叹息,但是却挽留不住。 夜晚,这是属于她掌控的领域,她可以把他用各种奇怪的办法锁住,在她的囚牢里,而他,也只能、也愿意被她深深的拘系。 她呢喃着:“黑獭,我要为你生个孩子。” 清晨,宇文泰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没有人在臂弯,他起床,有些失落,他知道,她走了,她每次都是这样,圆一次她自己的少女梦。和心爱的人欢好一夜,带给他极端的快乐。 然后,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只让男子留下深深的惆怅,却已经欲觅而不可得。 这次,他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说要给他生一个孩子,还说是个女孩儿,她很少和他说假话,她是一个有魔力的姑娘,也许她真能掌握怀孕的诀窍。 掌握生男生女的秘诀,如果是真的,这将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那么这是真的吗? 他忽然想起来,按照历史,他的长女应该恰好是531年生的,长孙无垢已经决定了,找到小东西之前,她不会先生育,所以,他的长女绝不可能是长孙无垢所生。 他和她当然在夜晚也很疯,也很快乐,但是也很安全。 除了长孙无垢之外,还有萧东奇也有可能为他生下第一个孩子,不过,萧东奇离开之前,并没有怀孕的迹象 因此,也许他的第一个孩子真是萧玉嬛所出 三0八、生擒伪皇帝万俟丑奴 拿下岐州之后,其实关中已经大致平定。 次日上午,诸将叙功已毕,宇文泰微笑,道:“岐州之战虽胜,但万俟丑奴并未授首,欲与诸君再会猎,何如?” 凤翔城下一战大捷,这个是他们入关以来没有过的,双方都是超过三万人以上的规模大战,众将一听又有战打,一个个群情汹涌,摩拳擦掌。 宇文泰道:“这次我们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军中众将一听,都欢呼雀跃,目前雍州、岐州境内的贼军已经基本肃清。他们原以为宇文泰会主张攻打秦州匪首王庆云。 不过对于是否攻打秦州,宇文泰其实并没有定论,他心中想这里还是先放一放,还有夏州的宿勤明达,宇文泰也表态先放一放。 他其实有预感,杨侃上次带来的情报,提示了他不少。 估计朝廷倒是希望他能攻取这两处壮大力量,但是尔朱荣应该不会同意,他和苏绰商量过,以他目前的势力,还不足以和尔朱荣对抗。 况且,他还有不少亲戚如今依旧下落不明,还有贺拔岳、独孤信那是大哥加兄弟,都还暂时捏在尔朱荣手中,就算为了他们,宇文泰暂时也不会与尔朱荣明面上为敌。 所以,这两处他要先放一放,他如果迅速攻灭这两处,到时候,关中陇右尽归所有,诸将之中说不定就会有人想要闭关而却九国之师。 但实际上,他现在的势力还是做不到与尔朱荣对抗。 他已经有了主意,还是闷声发大财、猥琐发育比较好,目下他主要的目的也只是荡平万俟丑奴。目下,他平了岐州,基本削平关中势力最大的万俟丑奴,吃这么饱,也应该花时间消化消化。 而要消化一块地方,使民心归于自己,本来就需要时间。 另外,秦州其实并不好打,秦州境大部分属于陇右,陇右这个地方,地形险要。陇右这个地方和河西走廊接壤,最之前,上陇的话只有几条羊肠小道。 刘秀是何等厉害的军事家,但是刘秀在陇右吃到的败仗最多,耿兖、冯异都是东汉赫赫有名的开国将帅,但是在陇右都没有占到便宜。 《读史方舆纪要》卷五二说:“(陇山)山高而长,北连沙漠,南带沂渭,关中四塞,此为西面之险。 要占据陇右,必须首先要跨越龙山, 【秦州记】载:陇山东西周长百八十余里,登山岭,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泯然。山东人行役,升此而顾瞻者,莫不悲思。 歌曰:“陇头流水,分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高远望,涕零双堕。 陇右道路俱各重峦叠障,岭高谷深,难以行走。陇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大家一定知道:六盘山。 主席同志有一首词:“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当年东汉初年割据陇右的隗嚣只是占据了区区陇右三数郡,便可以称王称霸,与中国历史上一等一的帝王刘秀分庭抗礼。 陇山海拔高2000余米,从关中长安出发,由东向西,能够飞跃陇山的路线,大抵可分四条,由北向南依次是:瓦亭道、鸡头道、番须道、陇坻道。 这些道险隘无比,一律是车不得方轨,骑不得并行的道路,这也陇右匪首王庆云得以啸聚陇上迄今不灭的原因。 宇文泰决定暂时不攻陇西,为其易守难攻也是一个原因。 至于夏州,在长安的另一个方向,乃是当今的陕北、内蒙一带,地域广大,与大起义的六镇接壤。但六镇这时基本上都已经残破不堪,为柔然所侵凌。 所以,夏州方面,不到万不得已,宇文泰也不会轻易去招惹。况且,按照历史书所言,他后来可还是要掌夏州的,还不如先等等看。 况且,这时候万俟丑奴还没有死,萧宝夤尚在,宇文泰还不如专力于他们。 因此,他决定还是先追歼万俟丑奴与追捕萧宝夤先 主意已定,他便留下杨忠暂行岐州事,全权代理岐州刺史职责,自己率达奚武、全旭、李泉率两千军昼夜兼行,追击万俟丑奴。 这两千都是轻骑,人数上并不多,一来是考虑到岐州初定,人心不安,若遽撤大军,一旦有事,无以弹压,况且万俟丑奴釜底游鱼,刀下亡魂,两千精骑应该足够。 在路上奔驰不久,便见前方一彪烟尘,黄沙漫天。 不过看着不像有特别多的人马,宇文泰伸手,部队立即停下了脚步。 对面军阵之中,一个少年纵马驰来,宇文泰眼尖,一眼瞥见乃是侯莫陈崇。当下不由得大喜。 侯莫陈崇率数百少年兵紧追万俟丑奴不舍,宇文泰虽然知道他武艺好,但是侯莫陈崇毕竟军事经验不足,对于兵法战阵还是不太熟悉。 他多多少少有些担心。 这时见侯莫陈崇安然无恙,当下喜不自禁,跃下马来,道:“归来就好,归来就好。” 侯莫陈崇也是眉花眼笑,道:“明公,”他原本一直跟着自己哥哥侯莫陈顺叫宇文泰为兄,如今军中待了这么多日子,也改口过来,叫明公。 他向着身后的军阵之中招了招手,只见旗帜开处,两名少年将士牵着一匹马走了出来,身后一匹白马上端坐一人,这人皇冠金带,腰佩宝剑,四十余岁。 只不过这人的双手被反剪,脸上全是丧气神情。 宇文泰定睛一瞧,却不是万俟丑奴是谁?当下不由大喜道:“小侯莫陈,你真的擒住了这狗皇帝?” 侯莫陈崇不无得意的点了点头。大喜道:“当日我在城下,见他在城头上的麾盖忽然没了,我心想这狗皇帝十之七八是要跑路。” “明公不是围三阙一么?”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你倒是机敏。” 这时那几名骑士牵着万俟丑奴已经到了宇文泰跟前,宇文泰看了看万俟丑奴,笑道:“凤翔城主,咱们可又见面了。” 万俟丑奴俛首不语,对宇文泰将他皇帝之号贬为城主之职,也不吭一声。 旁边李泉一贯喜欢侯莫陈崇,见侯莫陈崇立下这般大功,不由得竖了竖大拇指,道:“你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你就不怕他有埋伏?” 侯莫陈崇道:“我当时便跟在他后面撵,他哪里有机会、有时间设计埋伏?他要真有这份聪明,就不会被明公打的落花流水了。” 宇文泰心想这侯莫陈崇倒说得不错,这小子虽然不习兵法,但是这番推断却是暗藏兵法之妙的。 侯莫陈崇接着道:“我在泾阳长坑追及这狗皇帝,当时贼部还未成列”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自吹自擂,他麾下牵着万俟丑奴白马的那名骑士这时很明白上司用意,接着道:“侯莫陈将军一个人” 李泉愕然问道:“什么一个人?” 那骑士道:“侯莫陈将军一个人闯入了万俟狗皇帝的军阵之中,单骑闯入,于马上生擒丑奴。爆裂呼喝,众悉披靡,莫敢当之。” 他描绘起来,绘声绘色,仿佛在描述天神一般。 万俟丑奴麾下当下尚有两三千人,侯莫陈崇一人闯入,生擒之,于是众军夺气,八百勇士随即也爆裂冲上,两三千人死的死,俘的俘,无一漏网 三0九、向朝廷请功 宇文泰见那骑士描述,忽然想起了霍去病,那个也是年少立下惊天大功的冠军侯,年十八便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爷爷行籍若侯产,捕单于叔父罗姑比。 而今,侯莫陈崇几乎没什么军旅经验,也是只身率数百骑,邀天之幸,竟然生擒伪皇帝 当年霍去病以轻骑兵八百,深入虏庭,擒一系列高官,斩单于之祖父,捕单于之叔叔。汉武帝拜为冠军侯,封两千五百户。 而今,侯莫陈崇少年亦率骠骑数百少年,深入虏庭,擒获伪皇帝,功劳也颇算小一号的霍去病。 擒获伪皇帝万俟丑奴,这种功劳,为了尊重朝廷起见,就不是宇文泰的封拜之权暂时所能决定的了,宇文泰当即扎营,向朝廷为侯莫陈崇请功。 请功文书中,有意无意的提了侯莫陈崇与霍去病的某些相似之处。 自然,匈奴是大国,且为当日中国举国之大患,万俟丑奴不过是一伪廷,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至少也是个帝王,也曾立一小国,请朝廷酌情封拜。 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除安北将军、太中大夫、都督,封临泾县侯,邑八百户。 功不及霍去病,但是小个两号的霍去病还是能算,年十六,霍去病封二千五百户,小两号,封个八百户吧,挺恰当,都督这个官爵,目前杨忠、达奚武、全旭、李泉都已是都督。 只不过,客观上来说,杨忠等人的官爵暂时都还是宇文泰自己封的,都还不够正式。 如,杨忠,现在是行岐州事,李泉现在是行华州事,全旭现在是行雍州事,这种行某事官都是暂时的全权代理,是魏晋南北朝的通俗做法。 未给实授,权且代领,但实际上行使职权。 他估计这封请功书拜上,朝廷应该会不日下旨。人生际遇这种东西有时候是说不好的,谁教侯莫陈崇这小子鬼精谲诈,一开头便立下了这么大功。 这其中自然也有天幸、运气的成分,但人有时候就是讲运气的。 要不何以有卫青不败由天幸这句话? 宇文泰抬头见万俟丑奴麾下的白马还不错,料是一匹千里驹,要不然侯莫陈崇也不至于出城就撵,然后到了现在才追上生擒,当下便叱万俟丑奴下马。 随后,令人剥了万俟丑奴的宝剑以及白马、金带,其中宝剑、白马转赠侯莫陈崇,令他押解万俟丑奴先返长安。金带宇文泰自己先留之,以备不时之需。 万俟丑奴已告生擒,宇文泰心下一块大石落地,这种剿匪灭国之战,生擒首虏,生擒伪皇帝是最重要的功劳,因为若不生擒,朝廷会不放心。 社会上也会有到底死没死抓没抓到的疑问,整个的平定也会功勋都会降级。 处理完万俟丑奴被俘事务,次日,宇文泰率大军继续向高平进发,高平隶属高平镇,高平现代的名称叫固原,是宁夏回族自治区副中心城市,位于中国黄土高原的西北边缘。 在北周时代改称原州,当地人自己也叫原州。大概因为其本来就是原州,后来北魏搞军镇制度,原州就变成了高平镇。 万俟丑奴其实就是原州高平人,除了万俟丑奴外,原州还有着名的李氏三兄弟,是比较着名的,宇文泰也想见见。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陇西李氏。 原州的三兄弟,李贤、李远、李穆,日后都是宇文泰的重臣,而且宇文泰曾经有一段时间,自己的俩儿宇文邕和宇文宪都由李贤养到五六岁。 不过这是史册记载,他也未必相信一定会发生,当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已经和历史越来越不像了。 除了原州三兄弟,他这次想招揽之外,另外的原因就是擒住萧宝夤了,也许萧赞这时也在这里,萧赞逃到关中本来就是想来投奔他的这位亲叔叔。 也许,他可以彻底揭开宝藏的秘密,以及萧东奇的真实身份。 这日,宇文泰率两千精骑行至泾阳城,这里是西北地区的一个县城,大军需要留下来补充给养。这里距离高平路已经不远很多,步行的话,急行军,两天也能够到了。 探子来报,高平城内,这时候由从大战中侥幸脱逃的万俟道洛已经迅速退入高平,与萧宝夤一道,连日来加固城池,严防死守。 宇文泰顺便问了一下,可探到萧赞消息,那探子摇了摇头。 宇文泰有些失望,不过心想到时候抓到萧宝夤也是一样,不愁他不全盘吐实。高平城易守难攻,此时,他所在的泾阳距离高平还有两百里路左右。 如果选轻骑,足以朝发夕至。 这差不多是灭万俟丑奴,定关中的最后一战,宇文泰心想,自己眼下所率不过两千,且是轻骑,原本是追击万俟丑奴的,并无攻城之具。 前行两百里即是高平,两千骑兵在高平城下,料难有所作为。再加上万俟道洛已经退入城中,要想攻下更为不易。 他思虑一番,觉得不如暂时罢兵,顿兵泾阳不进,先与陇西李氏三兄弟取得联系,看看能否里应外合?两千骑兵目标也不大,目前万俟丑奴也已被押回长安。 一切,目前都还是他希望的样子。 按照史书,李氏三兄弟后来都随了他,所以说不定有搞头。 当下将兵马交付达奚武,全旭,令他们白天不妨将精骑退出城外,夜间再瞧瞧返回。 同时发布谣言:诡称追击万俟丑奴不及,所以退兵。 他自己则率李泉等十余名精选汉子,乔装打扮成西北地区的百姓,乔装混入高平镇。 这个时候,高平阵内,一切安堵,萧宝夤居然在高平治理的不算差,汉人仿佛天生就有管理才能,他们随便找了一家客栈打尖。 顺便探听一下李家三兄弟的为人。 打听了几个人,大家的口吻都很一致,李家三兄弟为人不错,不过,他们和萧宝夤的关系处理的也还行,万俟丑奴将行宫搬到岐州以后,萧宝夤以太傅之职打理高平。 可能由于大家都是汉人的缘故,萧宝夤对李氏三兄弟也没有什么防备。 不过,在当地人的眼中,李氏三兄弟一般人也惹不起,李家在原州,似乎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 李家自祖父时代就在高平扎下根基,李氏的祖父李斌,当时就是高平的镇守,从祖父到李贤、李远、李穆等三兄弟。祖孙三代,都在原州地头混。 由于是官宦之家,又由于祖父在原州积累了恩德,李家在原州可谓声势浩大,历代镇守原州的官员,无不同李家搞好关系,即便万俟丑奴称帝,也没怎么为难李家。 总体来说,李家自己有乡兵,大致都是一些流浪至此或者衣食无着的汉人,李家收拢来,以看家护院之类的职责招募进去,实际上都是按军事训练操作的。 整体应该有两千人左右,不过没有具体数字,这些兵都散落于李家的各个产业之中,散而为农,为工、聚而成兵。 李家几乎也是执行了一种所谓中立政策,即不与原州任何的统治者为难,大家各行其是,你不扰我,我不扰你,因此一直也颇相安无事。 三一0、李家三兄弟 原州本地人有很多关于李家的传说,比如老大李贤宽厚长者,老二李远人称李万岁,因为他的字是万岁,好武事,尝因原州遇贼,身入朝廷请求发兵讨贼云云。 老三李穆则随机应变,变化多端,聪明多机变。 宇文泰听罢,心中已有区处,他倒是不介意李家作为地头蛇的存在,客观来说,地头蛇之类的话语难听了一点,这些人可以说是乡贤。 乡贤治国也是古已有之的。 尤其是在这种乱世之下,乡贤之士选择观望,保存势力其实无可厚非,统治者本身也因循允许他们的存在,这些都是虚弱国家在乱世之中无奈的一个表征。 他们之所以中立,是因为形势允许,各方势力胶着,以及他们自己有些许势力。 宇文泰心想,自己如果处在李贤他们的地位,所做所为可能也与李贤他们差不多。总体来说,他觉得这三兄弟可以见一见,如果按照史书所言,更是非见不可。 当下与李泉扮做难民,住了一根拐杖,托着个破碗,前往李家。 李家门口事先已经搭了一个粥棚,李贤本人正在施粥,宇文泰根据描述,已经判断这个长相俊雅,洁白高大,给人一种温厚感觉的人定是李贤。 李贤这锅粥前聚集的人也特别多些。 其实,这种事本不会由李贤亲自来做,但是眼下情势非常,李贤总觉得会有事发生,所以,每天自己亲自到门口来施粥。 宇文泰和李泉正想靠近,陡然见一个人斜刺里插了上去,这个人也是难民打扮,和宇文泰、李泉几乎差不多。 李泉眼尖,手肘碰了碰宇文泰,轻声说道:“万俟阿宝。” 宇文泰打眼一瞧,果然是这个家伙,李贤骤然见到万俟阿宝也是吃了一惊,道:“是你?” 他旋即将施粥的事交予别人,拽着万俟阿宝走到一边。 宇文泰对万俟阿宝的印象一直是这家伙干别的事不快,但是逃跑那是第一快,每次接仗,打不多久,这厮便已经在开始策划逃跑了。 无论是在扶风郡城下,还是在岐州凤翔城下,万俟阿宝都是带头逃跑的。 能够率先逃跑而总是安然无恙的人,有时候也是值得佩服的,因为带头逃跑需要两个本事,第一,你要准确判断你逃跑了其他人也终归失败; 这样,你在上司面前与人对峙的时候,你至少带出了不少兵马,保存了有生力量,比那些不知道逃跑,最后损失殆尽的要强。 否则,万一你见势不妙逃跑了,万一后来转败为胜了,那可是糟糕至极。 所以,善于逃跑者一定要有预备最终战局的本事。 第二、就是在上司面前,巧舌如簧以及保命的本事,你在逃跑之后,你的战友当然未必会全死光,甚至有的战友还会推卸责任,说正是你的逃跑导致了溃败。 所以,你还必须巧舌如簧,在上司面前力证不关你事,是某某指挥错误云云,善于推卸责任。 万俟阿宝无疑就是这样的人,宇文泰本来以为这位逃跑将军说不定如今在高平镇内又在吃香喝辣,行若无事,没想到却也会潦倒成叫花子。 当下眼见李贤拽着他匆匆的向院内走去。 他眼睛骨碌碌一转,待到李贤和万俟阿宝消失了片刻,也拉着李泉匆匆向着李家大院里面走去,才到门口,立刻便有两名粗壮汉子将他两人拦住。 宇文泰悄悄从怀中取出万俟丑奴的金带在两人面前闪了一闪,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条金带上镶嵌着珍珠玛瑙玳瑁等七宝,那两名汉子一瞧,情知不是普通人能够佩戴的,当即留下一人看门,一人随即进去禀报了。 不多时,院子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这人比李贤看着年纪小些,长脸,宽下巴,显得威武雄壮,为人也颇谦和。 看了看宇文泰和李泉二人,招了招手。 那门卫道:“三爷” 宇文泰拱手道:“原来是显庆兄。”三爷,肯定是李氏三兄弟的老三李穆了,李穆字显庆,宇文泰记得史书上这家伙貌似曾经救过自己一命,一时不由得大有好感。 李穆瞧了瞧宇文泰,上下注目,看了两眼,似乎心中有数。带着两人到了厢房,李穆招待二人坐下,随即出门叫住一个婢女,低声吩咐了两声。 不多时,两名婢女打了两盆清水过来。 李穆微微一笑,道:“两位兄弟,洗洗脸吧,叫花子可不是那么好装的。”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我也不怕你识破。” 当下与李泉洗了脸,李穆目不转睛的瞧着宇文泰,忽然就笑了,他忽然走到宇文泰面前,深深一揖道:“家兄错了,我去换个人。”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哪儿错了。” 李穆道:“家兄为一家之主,应该家兄来与宇文公谈,万俟阿宝是什么东西?不配与我家兄说话。” 李泉不由得愕然不已,道:“显庆兄怎知他是宇文公?” 李穆笑了笑,道:“揣知阁下乃是宇文公并不难,第一,万俟阿宝刚刚得到情报,说万俟丑奴被宇文公麾下所擒,可是实情?” 宇文泰点了点头。 李穆道:“这就是了,万俟丑奴为宇文公所俘,万俟丑奴的金带在宇文公手上,年纪这么轻,举手投足之间,又这般有领袖群伦的气概,不是宇文泰却又是谁?” 李穆说罢,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有婢女络绎不绝往厢房之中送果盘乳酪,各色风味点心,再过不多时,便换了李贤进来。 李贤一进门,也是一般走到宇文泰身前,深深一揖,道:“宇文公大驾光临,小可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恕罪啊。” 宇文泰淡淡一笑,取出万俟丑奴金带,道:“远来拜会,无物以赠,聊以贼首金带赐之。” 李贤哪里肯受,真心推辞,宇文泰见他坚拒不收,当下便放回怀中,两边分宾主坐下,李贤倒也开门见山,道:“宇文公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宇文泰见他直接,倒也喜欢,当下便也直抒胸臆,将来意说了一遍,希望他能够配合大军攻下原州。 李贤略略思忖,李泉见他有思虑之色,不由有些担心,毕竟如今他们是在原州境内,俗话说,人心隔肚皮,不过,宇文泰处之泰然。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李兄,你不太可能一辈子凭借李家这点乡兵保持中立的,还是择一主君,为家族万代而虑重要。” 李贤这才从思忖之中回过神来,笑道:“宇文公说哪里去了,小弟李穆见宇文公神采,已经叹服,所以才让在下过来,在下既然来了,就是身有所托。只是在下适才在考虑一计。” 宇文泰见他表态愿意追随自己,不由得大喜。 李贤笑了笑,道:“宇文公知道万俟丑奴为何不去投奔万俟道洛与萧宝夤?而逃到我这里?” 宇文泰与李泉都摇了摇头,谢道不知。 李贤道:“这厮如今是想投靠在下,准备与在下联手夺取原州。然后到时候推举在下任原州刺史,希望到时候在下将来在朝廷保他一命。” “在下想,不妨将计就计。” 三一一、将计就计 随着李贤的陈述,宇文泰对将计就计这一条,感觉到确实有些可行。 原来万俟阿宝和宇文泰他们一样,也不是真的沦落成了叫花子,而是这货主要是执行投降路线太多了,之前万俟丑奴还能容他,现在他不知道那里听到消息,说万俟丑奴已经挂了 他顿有丧家之犬的感觉。 他本来准备快速发兵,前来抢占原州的,不料,萧宝夤只欢迎万俟道洛,不欢迎他这个投降派。原州老百姓当然也不是很欢迎他。 他屡次逃跑,麾下当然也所剩无几,如今还剩不到一千号人,这时躲在距离高平不远鸟不拉屎的一座小山之后。 这点人,不要说是攻拔高平,可能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风流云散。 溃军是经不起打击的,曾经大明朝有一支人数似乎是数万的溃军,与一伙几十人的清军相遇,两军隔河对峙,清军只是大吼数声:“蛮子来,蛮子来。” 数万大明溃军奔逃不暇,做鸟兽散。 万俟阿宝眼下大致也是这种地步,他这次回到原州也是无处可去,他本来想投降宇文泰,但是想想宇文泰未必会收留他。 而且,他听各种传说,宇文泰这人和他似乎不太对路子。 双方似乎不是一种人,尿不到一个壶里。最为关键的是他麾下如今也逃得差不多了,他手头没什么资本,没有资本就很难混,投降都不会受重视,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投降也是有风险的一件事,不要以为谁都有投降的本钱,有些时候,你没本钱投降的时候投降了,说不定小命就没了。 太平天国守苏州的时候,郜永宽等八王投降李鸿章,被李鸿章一次性给灭了,长平降卒数十万,都被坑了。 所以,投降也是技术活儿。 万俟阿宝思虑来思虑去,投降宇文泰估计也不靠谱,但是如今关中之地,他近乎无处可去,想要去夏州投宿勤明达,得经过宇文泰的防区,去不了。 去陇右投靠匪首王庆云,山长路远,只怕人还没到就散光了,他这种投降派自己身上还有一些资产,怕王庆云说不定给谋夺了。 想来想去还是奔原州而来。 原州深险,如果能谋夺原州,岂不是好?然后夺取原州之后,可以暂时尊奉李家为主。万俟阿宝知道,李家向来盘踞原州,如果李家支持,他夺取原州计划应该会成功。 李家盘踞原州,即便是朝廷也给几分薄面,李家自曾祖时代就是朝廷贵官,祖父就镇原州,一门死于朝廷王事者也多,到时候只要助李家得到原州。 自己的好处怎么也不会少,强似如今六亲无靠。 他这般想着,便悄悄化妆成难民,来找李贤商量,希望配合李贤里应外合拿下原州。然后拿下后,如果李贤愿意,李贤就是原州之主。 如果李贤不想担这个虚名,他愿意来担这个虚名,成为原州之主。 总之,绝不会亏待李家,到时候,原州天下,他与李家对半分。 李贤对与万俟阿宝的建议本身几是有一些动心的,当今关中的局势他倒是知道一些,他曾经命二弟李远去打听宇文泰的为人以及各种管制举措,是否值得托身。 只不过,两人路上大概缘悭一面,并未曾见到,李远到了泾阳,听闻宇文泰军撤回,顺道打听了一下宇文泰为人,听闻百姓交口赞誉,便回来了。 万俟道洛与萧宝夤二人,很难守住原州李贤是知道的,李贤甚至也推断宇文泰既然受朝廷委任,朝廷迟早要找他里应外合谋夺原州。 只是不明白宇文泰军轻骑到了泾阳,为何又退回去。 据李远说,轻骑只是前来追缉万俟丑奴这个伪皇帝,但是一直追道泾阳,并未追及,援军大概推测万俟丑奴已经逃入泾阳城内,所以暂时撤回了。 李贤当时还道可惜之至。 这几天,他都在筹措下一步行动,不妨万俟阿宝与宇文泰先后找上门来。他原来想,不妨配合万俟阿宝把原州夺下来,到时候将原州双手奉上,献给朝廷。 不想,宇文泰前后脚也到了他这里,他方才正与万俟阿宝商谈之时,三弟李穆悄悄进来,附耳说与他宇文泰到了。 他遂亲眼过来观察宇文泰为人,一见之下,只觉丰神俊朗,又听李远说到道路传闻,宇文泰为人不错,据说有万人敌之称的达奚武都已经投靠了宇文泰,还有关中第一俊才苏绰也投靠了宇文泰。 李贤当即过来相见,一见之下,见宇文泰年轻英俊,温和敦厚,登时倾心。 当下便与宇文泰商议,如何将计就计。 李贤的意思是暂时先答应万俟阿宝,利用万俟阿宝将万俟道洛骗出城外,可以搞一个鸿门宴。当下的原州,其实萧宝夤并不太擅长于军事。 但是万俟道洛这个人,对万俟丑奴比较忠诚,会死守原州。 而且,根据凤翔城的攻守情况来看,如果万俟道洛死守不出,官军一时半会儿是拿不下原州的。即便李贤有意愿里应外合。 不过,眼下宇文泰既然来了,将计就计反而能够成功。 李泉问道:“李兄,如何将计就计法?”他这时见李贤对宇文泰很好,忽然大有好感,一时方才的戒备之心完全放下。 他甚至立刻恨不得与李家三兄弟排排辈分,说不定自己祖上也是陇西李氏,因为有传说赵郡李是陇西李的分支。 李贤道:“我只要说一样东西,宇文公就知道如何将计就计了。” 李贤话音未落,宇文泰已经将万俟丑奴的金带掏了出来,微微一笑,道:“李兄说的是不是这个?” 李贤心下不由得大赞宇文泰着实聪明,两人所想显然已经不谋而合,李泉有些一头雾水,道:“万俟丑奴的七宝金带有何作用?”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山人自有妙用。” 他当时剥下万俟丑奴这根金带,随后又在泾阳放风万俟丑奴未被追及。想来这时候万俟道洛还未必知道万俟丑奴被俘的消息。 那时候他就想到一计,这一计如今看来与李贤想到的计策是不谋而合的。 宇文泰想的这一计,也是准备办一个饭局,邀请万俟道洛,然后在饭局上做点文章,不过,这一计有些不成熟的地方,如今有了万俟阿宝。 这一计的条件就完全成熟了。 接下来就是施展妙计的时刻。 原州刺史府邸,万俟道洛与萧宝夤正在商讨军情,萧赞的这位亲叔叔今年四十五岁,史书说他志性雅重,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八左右,人很是英俊沉着。 长相与萧赞有几分相似,乃是南齐皇室、北魏重臣,齐明帝萧鸾第六子,东昏侯萧宝卷的亲兄弟。 他为人看着一副儒生的样子,几乎不像是皇室子弟,但是他杀起人来,却也毫不犹豫,我国历史上有名的地理学家郦道元就是被萧宝夤干掉的。 当时萧宝夤还没有投降万俟丑奴,只不过在关中剿匪不力,朝廷于是派了郦道元过来,郦道元做的官类似于今天的纪检委,萧宝夤有些心虚,就把郦道元给ko了。 郦道元最出名的作品是《水经注》,评价《水经注》作者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水经注》写得好!但不是深入实地地去走一走是写不出那么好的文字的。 日本地理学家米仓二郎曾经说郦道元是中世纪世界上最伟大的地理学家,原德国柏林大学校长李希霍芬称郦道元《水经注》是世界地理学的先导。 三一二、将计就计2 萧宝夤这个人其实很复杂,客观来说,大魏对萧宝夤其实不错。 魏孝文帝将女儿南阳公主嫁给他为妻。身在北魏,拜授为散骑常侍、车骑将军、尚书令,封齐王,后来还担任侍中、骠骑大将军、尚书令。 娶公主,任职一品大将军,用官居一品四个字来形容他一点都不过分。 不过,和萧赞一样,这对宝贝叔侄其实一心想的还是恢复大齐国,只不过在希望完全灭绝之后他才投奔了万俟丑奴,担任万俟丑奴太傅一职。 但万俟丑奴对他也不甚重视,几乎是放他在高平自生自灭,给他封了一个太傅的虚头衔。 直到万俟丑奴这次兵败,万俟道洛退回高平,他才觉得自己又被重视起来 门外有小校:“报——” 随即一个小校步履匆匆入来,跪地的小校呈上来一封军报,几个大字触目惊心:“主上侍从军覆没,不知所踪!” 万俟道洛此时正与萧宝夤商议今后五年规划,宏伟蓝图,读罢不由大震,手中的茶盏仓郎一声摔在地上,嘴唇抖抖索索。 他将军报递与萧宝夤,萧宝夤看罢也是做声不得。 万俟道洛已经派了不少人前去查找万俟丑奴的下落,外间传说宇文泰军并没有追踪到万俟丑奴,他们相信万俟丑奴还活着,也许是逃了,可是却不知逃往何处? 萧宝夤望了望万俟道洛,半晌道:“眼下,该当如何?” 万俟道洛叹道:“还能怎样?继续找,若能找到陛下,咱们以原州为基础,结好王庆云、宿勤明达,事犹可为。” 萧宝夤颔首,接下来也只有寻找,眼下的形势,找到万俟丑奴很重要,找到皇帝,才能稳定军心,不然,军中总是有些不稳。 两个人正在长吁短叹之时,忽报万俟阿宝求见。 两个人都对万俟阿宝没得好感,只不过,传令兵道:“万俟阿宝说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与萧太傅与万俟将军看。” 万俟道洛神色狐疑,道“这厮孤身一人?” 那传令兵点了点头,道:“孤身一人。” 萧宝夤道:“那还是见见吧。” 万俟道洛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万俟阿宝踩着碎步走了进来。 看见萧宝夤与万俟道洛,他立即悲声大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口中道:“天可怜见,万俟阿宝还能得见两位。” 萧宝夤心道你还真会演戏,天生便是一个戏子,这幅眼泪当真是说来就来,之前他其实已经求见过萧宝夤,不过被拒。 万俟道洛这时见他眼泪滂沱,心中虽知他是假哭,倒也佩服这种眼泪说来就来的功夫。 他听萧宝夤说过,万俟阿宝曾经来投,被拒,万俟道洛也挺不喜欢万俟阿宝,虽然大家同姓同宗,但是人品厌恶,喜欢不起来。 况且,这厮逃跑速度一个顶两个快。 他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别哭天抹泪的,什么事,快说,要兵要粮的话,一句话,没有;要进原州,那也不行,我不要逃跑的将军,留着动摇军心。” 万俟阿宝这才抹了眼泪,道:“萧太傅、道洛,我,微臣可没有要进原州。微臣是奉陛下之命来的。” 萧宝夤,万俟道洛大惊失色,脸上俱各不信,狐疑布满一脸。 万俟道洛迟疑道:“陛下?” 万俟阿宝点了点头,道:“正是陛下。” 萧宝夤道:“你在何处见到的陛下?” 万俟阿宝道:“陛下现在正在微臣的军营之中。” 万俟道洛怒喝一声,道:“你胡说八道,来呀,拉下去砍了。” 登时便有两个军士冲了上来,夹住万俟阿宝的胳膊,便往外拖。万俟阿宝吓得半死,大声道:“万俟道洛,我有证据,我有证据,我没有胡说八道。” 万俟道洛与萧宝夤面面相觑,见万俟阿宝哭喊之声不似诈伪。待万俟阿宝被拖出门外,方招了招手,命带他回来。 被带回的万俟阿宝几乎吓尿。 抖抖索索的从怀中取出万俟丑奴的金带道:“陛下金带在此。” 万俟道洛与萧宝夤眼中一亮,万俟丑奴的七宝金带他们自然都识得,这是如假包换的东西,只不过万俟道洛还是有些疑问。 他思索了片刻,心中始终还是不太相信陛下会去投万俟阿宝这个逃跑主义分子,而不是来投自己。 万俟阿宝似乎也猜测到万俟道洛的疑虑,道:“陛下让我告诉你,他现在谁也信不过,他不是不信你,而是,而是” 万俟道洛一瞪眼怒道:“而是什么,快说。” 万俟阿宝道:“我驻扎城外,主上有宝马名剑,在我军中,一有动静,陛下随时可以逃命,但是如果到了原州城内,万一有人意图不轨,关闭城门,陛下可是插翅难飞。” 万俟道洛闻言大怒,道:“陛下这是不信我。” 万俟阿宝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陛下并非不信任你,陛下连我都不怎么相信,陛下如今狼狈,他这么做也是考虑万一呀。” 万俟道洛心中悬想良久,觉来万俟阿宝所言也有些道理,做帝王的疑心病通常确实超过常人,而且躲在野外,确实比在城内更安全。 自己能确保城内绝不发生意外吗?李家三兄弟就不可测。 陛下待萧宝夤,也不会特别好,想到此处,他的怒气稍解,万俟阿宝素来怕死,而且这番话其实有些道理,他不由得有些信了。 当下看了看萧宝夤,萧宝夤也点了点头,道:“如今形势危难,陛下多些防备之心,也是好的。” 这时万俟道洛已经信了万俟阿宝八成,之前,就有道路传言,宇文泰一路追击万俟丑奴,并无所获,已然撤退,正是因为有此传言,他才派人到处寻找皇帝。 不过,他还有一个疑问,道:“既然陛下在你处,何以不写诏书于我?” 万俟阿宝叹了口气,道:“道洛将军,你真是好不晓事,陛下被宇文泰追的甚急,身边侍从都死的七七八八了,宝玺印信早不知丢那个爪哇国去了,这才命我擎着他的玉带来见将军。” 万俟道洛想想也是,乱军之中,能够逃得性命已经万事大吉。 当下走下堂来,从万俟阿宝手中接过金带,这条金带是万俟丑奴随身之物,他自然识得,长叹道:“陛下命你来见我,可有什么吩咐没有?” 万俟阿宝道:“陛下命你去见他。” 万俟道洛哦了一声,有些迟疑,他已经是打定主意死守原州绝不出城的。 不久前他们死守岐州便犯了贸然出城的错误,如果不出城,说不定凤翔就不会丢了。 万俟阿宝叹了口气,道:“道洛将军去与不去,给个回话吧,我还要回去向陛下复命。” 万俟道洛望了望萧宝夤,萧宝夤这时倒也没从万俟阿宝的话中瞧出什么破绽,当下点了点头。 万俟道洛道:“你如今在城外何处?” 万俟阿宝道:“我如今驻扎在弹筝峡。” 弹筝峡在今宁夏固原县东南蒿店乡三关口,万俟道洛是知道这个地方的,他心中一时有些委决不下,陛下召见,若说不去,岂不是抗旨? 而且,他们确实也需要陛下来稳定军心、利用陛下的牌面来收拢那些如今散落各处的尉迟菩萨、费连忠等人的麾下 三一三、我要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陪葬 万俟道洛想了良久,终于决定还是随着万俟阿宝去见“陛下”。 他问了万俟阿宝,确信他来的时候在高平外围绝未见到宇文泰军队的身影,然后,他派出去的斥候,百里以内也绝未见到宇文泰军队的身影。 他问的很详细,派出去盘查的斥候也很仔细,在关键的道路上,近百里路的米铺、客栈、铁匠铺子,马掌店、酒肆他都派斥候进行了刺探。 如果有军队,不可能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他们要补充军需、进行采购。 斥候报道,确有一些采购或者小规模劫掠进行,不过最后都指向万俟阿宝军所在的弹筝峡,并未发现宇文泰等敌军身影。 万俟道洛终于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与萧宝夤合计一番之后,万俟道洛觉得还是要加固一下这次出城的防守,以备万一,城中有现兵大概近两万余人,其中万俟道洛所率有数千人。 萧宝夤原镇守的有数千人,后来奔败溃逃至此的尉迟菩萨、费连成、费连忠、万俟丑奴的余部散兵数千人。 万俟道洛抽调了八百人,陪同他一次去觐见陛下。 有这八百人护驾,万俟道洛觉得万无一失了,城外百里内没有宇文军踪迹,另外,万俟阿宝的散兵游勇在弹筝峡的不过是一千多人,而且这些人军需给养都不足够。 万俟道洛有这八百人,足矣。 就算万俟阿宝想玩什么猫腻,也没什么可玩,他的八百勇士足以抵挡万俟阿宝的千余人。 一切,都应该尽在掌握之中。 万俟道洛率八百人前呼后拥出发了。 弹筝峡,万俟阿宝的中军帐,宇文泰早已经安排了全副武装的刀斧手,秘密埋伏在宴会厅侧房,听到宇文泰扔酒盏就立马跳出来砍人。 为了防备万一,他已经调集了李泉、达奚武等猛将率千余轻骑连夜奔赴弹筝峡,在万俟阿宝出发去将万俟道洛赚入弹筝峡的时候。 宇文泰潜伏在泾阳的轻骑连夜奔赴弹筝峡。 他们在万俟阿宝出发后迅速发动了对弹筝峡万俟阿宝麾下的袭击,干净利落的解决了万俟阿宝的麾下,只保留了几名万俟阿宝熟悉的将领性命。 宇文泰的精兵们迅速换上了万俟阿宝军的服色,掩埋了万俟阿宝所部的尸体,打扫完一切痕迹。 一切,都已经狸猫换太子。 现在弹筝峡内,岗哨外松内紧,达奚武等各自部署好各自的军队,防备突发事件。 宇文泰几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甚至自己已经易容成万俟丑奴的样子,端坐中军,就等待万俟丑奴的到来,他相信,万俟阿宝这一趟赚来万俟道洛应该不难。 有万俟丑奴的金带为证,他与李贤事先又设想了万俟道洛的各种应对教万俟阿宝背熟。 一切,都已经部署妥当。 等待的时间看上去像极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仿佛时间很长,但实际上也并没有多长,下午午时过后,万俟道洛来到了弹筝峡。 一切都没有异样,至少在万俟道洛眼中并无异样。 万俟道洛带着四名贴身护卫进入了中军帐,他的八百勇士就在帐外不远,他的四名贴身护卫都是肱二头肌高高鼓起之辈。 然后,他就看见了“万俟丑奴”,宇文泰假扮的“万俟丑奴。” 他登时热泪盈眶,匍匐在地,口中连声道:“陛下,陛下,臣迎驾来迟,臣罪该万死。” “万俟丑奴”咳嗽了两声,忽然声如雷霆道:“既然罪该万死,那就死好了。” 他的话音未落,早就藏好的达奚武、李泉等二人立刻冲上来一左一右压住了万俟道洛的胳膊,达奚武号称天下五大万人敌之一,压住的是万俟道洛右臂。 李泉也膂力过人,压住了万俟道洛左臂。 恰如两条石柱,万俟道洛登时动弹不得,他的什么罪该万死的台词从来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万万没有料到“陛下”当了真。 他麾下的四名贴身护卫这时刚要有动作,他甚至还出声制止:“你们别动,我自己向陛下陈述。” 他犹自不知上面那位“陛下”不是陛下。 随后,那四名护卫愣怔了片刻,随后,便只听得中军帐后汹汹有声,紧接着冲出一群刀斧手,登时将那四名肱二头肌爆粗的护卫大卸八块。 这时,帐外的将士们也对万俟道洛的八百勇士进行了围剿。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达奚武这时已经踏上一脚,将万俟道洛踩翻在地,与李泉合力将万俟道洛的双手反剪于后,用绳索五花大绑了起来,万俟道洛口中犹自大叫:“臣无罪,臣无罪。” 他这时犹自不知道眼前的皇上是假的,心中充满了悲愤。 他这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挣扎,宇文泰挥了挥手,示意达奚武让他站起来,万俟道洛本来便雄壮,这一怒气攻心,胸口不住起伏。 宇文泰道有点不忍心继续骗他,抹了抹脸,仿佛变魔术一般,刹那之间恢复了本来面目。 万俟道洛登时愕然,情知受骗,一口老血几乎飙出来,愣怔了半晌,忽然大声吼道:“万俟阿宝、万俟阿宝,你这个叛徒,你给我出来” 万俟阿宝这时屁颠屁颠的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道:“你叫我啊。” 万俟道洛奋力一脚踢去,只是他的双臂仍旧被达奚武和李泉压住,唯有脚能动,却移动不得多大范围,万俟阿宝一闪身便避过了。 万俟阿宝笑笑道:“踢不着啊踢不着。” 万俟道洛几乎肺都要气炸, 宇文泰长叹一声,道:“阁下雄壮不屈,当的起我宇文泰一盏酒,今天给你饯行。” 宇文泰招了招手,命一名军士取过一盏酒来,亲自递到万俟道洛口边,万俟道洛这时也长叹一声,也不拒绝,仰口对嘴便饮,豪气干云,大声道:“好酒。” 达奚武这时见万俟道洛不屈,不由道:“明公”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劝降,话音未落,已听得万俟道洛冷笑一声,道:“怎么?想劝降?我万俟道洛宁死不降,你们就别枉费心机了。” 达奚武不由得叹了口气,以他的疆场经验,阅人无数,凭借万俟道洛的挣扎,他大致可以判断,他压住的这人也是一个好男儿,也是万马军中能杀进杀出的。 要不然,他本也活不到现在。 这样的人才,留着疆场厮杀、立功岂不是好? 他望着宇文泰,眼睛里甚至有一点点祈求,希望宇文泰饶他一命,但是万俟道洛的话斩钉截铁的说出之后,达奚武的心凉了,他本想收服万俟道洛为麾下。 但一个人自己死意已决,你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宇文泰听罢万俟道洛时所言,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万俟将军,你和尉迟菩萨其实都很可惜,并有虎将之才,而区身于万俟丑奴这等鼠辈手中,人臣之择主,可不慎哉?可不慎哉?” 他说罢,达奚武、李泉也都心有戚戚,一个人一生的选择真的非常重要。 选错了,可能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万俟道洛这时的心中只有悔恨,只有仇恨,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万俟阿宝,大声道:“宇文泰,我不惧死,但我临死之前有一个要求,我要他陪葬,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 三一四、法律很重要 万俟阿宝想不到万俟道洛临死之前忽然来了这么一招,这简直是临死拉人垫背啊。 更何况万俟道洛说的那些,很显然得到了达奚武和李泉的认同,两人都很快的点了点头,并且以暗示的眼神建议宇文泰采纳万俟道洛的建议。 在达奚武和李泉的心里,万俟阿宝确实比万俟道洛更该死。 就连万俟阿宝自己都知道,自己的人品大有问题,遭人嫉恨,确实死有余辜,听到万俟道洛的临终告白,万俟阿宝简直吓尿。 他的腿发抖打颤,几乎站立不住,抖抖索索如筛糠一般,道:“道洛兄,你,你死就算了,干么要拖我下水呀,我,我” 他我了半天,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忽然道:“我死了,谁给你烧纸上香啊。” 万俟道洛看着他的丑态,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看,宇文泰,这样反复无常,贪生怕死,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的懦弱小人你留着有什么用?” 万俟阿宝一屁股跌坐在地,则声不得,思索半晌,感觉自己是宇文泰只怕也会杀了自己,不由得哭出声来。 宇文泰长叹一声,道:“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话音未落,万俟道洛大惊,登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达奚武、李泉脸上也是掩饰不住死亡之色。 宇文泰挥了挥手:“拖出去吧。” 万俟道洛又是愤怒,又是不解,一边被拖出去,一边大声嚷嚷:“宇文泰,你任用奸邪,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他这声临死呐喊,简直余音绕梁,众人听来都觉来有些哀伤。但这就是历史,历史本来就是残酷的,而不是按照人们简单的以善恶为区分,去决定他人的生死。 此时,万俟阿宝一听宇文泰居然不杀他,简直瞬间从地狱到天堂,噗呲一下子立马站了起来,整个人瞬间神气活现起来,跟着去看行刑。 这一举动把宇文泰也给恶心到了,挥了挥手,招呼两个兵卫过来,附耳悄悄说了几句,那两个兵卫紧跟着去了。 不久,就有士兵托着铜盘,将万俟道洛的头颅捧了进来,万俟阿宝也跟着进来,一边跟着一边咒骂,宇文泰冷哼一声,道:“拿下。” 登时,两名军士立刻扑上,将万俟阿宝扑翻在地。 万俟阿宝大惧,苦喊道:“明公饶命,明公饶命。” 宇文泰冷笑一声,道:“我按罪治你,方才我的卫士跟我说,处斩万俟道洛的时候,你在刑场大呼小叫,扰乱行刑,其意不测,按律杖责三十;” “适才卫士呈上万俟道洛头颅过来,你又跟着出言不逊,肆意咒骂,这是中军大帐,比诸公堂,你又犯了咆哮公堂的戒条,按律杖责二十,并不得减。” “两者合计杖责五十,来呀,与我打这厮。” 两名卫士都是达奚武麾下,早就看万俟阿宝不过眼,这时操起板子,奋力只顾打。刹那之间,已经是打的万俟阿宝叫苦连天,呼天抢地。 宇文泰听他杀猪一般哭叫,当下悠然步出帐外。 帐外,达奚武与李泉都站在门口,达奚武犹自不解,道:“明公,何不杀了这厮?这厮可恨,诚小人也。” 宇文泰长叹一声道:“你以为我就不想杀吗?给你们说个故事吧。” 当年东汉初年,有一个王爷,自封燕王,名字叫彭宠,他的身边有一个苍头名叫子密。 很久以来,这厮追随在彭宠的鞍前马后,替主子出了不少力。彭宠将之倚为心腹,是府中难得的几个能够与彭宠做私密接触的奴隶之一。 但往往君子知道知足常乐,而小人却往往欲壑难填,无产阶级的目标一贯远大。 由于彭宠的战局进展并不顺利,所以心情暴躁,疏远了子密,小人嘛,孔夫子说了,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子密被疏远而怀疑自己的奴隶头子地位不保,性命受到威胁。 心里骂道:“妈巴子辣块妈妈,你不仁我不义。” 子密同志虽是一介奴仆,却也精明干练,刚猛果决。找来三个苍头,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密谋杀了彭宠,提着他的脑袋去向汉军邀功请赏。 某日,彭宠经常孤身一人在便室持斋,子密趁彭宠睡着,与三同伙一拥而上,将睡梦中的彭宠连人带床捆绑了在一处,用布堵上他的嘴。 然后,以彭宠的命令将彭府洗劫一空,并将彭宠及其老婆全都斩首,然后投奔了刘秀。 这就是个恶奴无恶不作的例子,其凶狡奸险比之万俟阿宝不知道过分到哪儿去了,但是刘秀并没有杀了子密,当然,当时也有很多人劝刘秀杀了子密。 但是刘秀并没有杀掉子密。 刘秀反而封子密为不义侯,后世的道德学家对刘秀封子密这个大坏蛋为不义侯此举大发雷霆,骂刘秀颠三倒四,一个人既然负有不义之名?何以封侯? 达奚武等人听罢这个故事,不由得都叹了一口气。 宇文泰终于说完,缓缓道:“刘秀也罢,还是我也罢,都不会杀了子密,也不会杀了万俟阿宝,说给你们听罢。” 第一,他们确实在人品上恶劣,让人厌恶,不齿,但那都是对别人,但是对于我而言,万俟阿宝是有功之臣,他助我夺下原州,有罪当罚有功当赏。 擒杀万俟道洛,万俟阿宝有功,有功不赏?何以激励将士? 人品和功罪是两回事。不能因为人品来讨论功与罪。 按照罚当其罪的原则,他的人品低劣,但是他现在没有罪,反而有功,帮助诛杀贼将,我不能杀他,因为这是大魏律例,也是我心中的信条。 法律一旦制定,便应该遵守,道德高尚者犯法,必戮之,道德低下者立功,必赏之。 不要用自己的喜好憎恶来影响法律。 从法律来考虑这个问题当然是第一位的,甚至即使不从法律,而从其他角度来考虑,万俟阿宝也不能杀,如果一个人因为人品低劣,为我立功反而被我杀掉。 那么,以后我的对手之中,那些人品低劣的,意图背叛我对手来投奔我的,他们知道我会因人品杀人,那么还有人敢来投靠我吗? 在战争时期利用人品杀人,杀掉投靠自己的人,会给其他愿意投降的人品低劣者造成不敢投降的影响,这样无法对敌人造成最大的杀伤力。 曹操发布求贤令,说盗嫂也罢,贿金也罢,只要有才能,我就使用,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一个人假如道德高尚,但是不能帮助你在战场上取得胜利,这样的道德能有什么用? 要树立人品,道德教化,这些确实很有必要,但这是应该在一统天下之后才必须干的事情,在乱世,你要做的是招降纳叛,不问人品。 在战争期间既要用魅力团结自己的队伍,但是又要招降纳叛,保证队伍的壮大。韩信这些人,朝三暮四,今天投你,明天奔他,从品质上来说都不够忠诚。 人不分好坏,在乱世里看他能否建功,看功劳簿的时候最好不看出身。 讨厌的人在天下未统一用得着的时候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天下一统之后还可以收拾,这一点朱元璋做的前无古人,批量收拾。这应该是基本的帝王权术,简称卸磨杀驴法。 宇文泰语重心长,达奚武、李泉听了唯唯点头 有道理,有道理啊! 三一五、严刑峻法以威天下 宇文泰苦心婆心的说了一大堆道理,总算消除了达奚武和李泉对他的质疑,两人都不得不承认宇文泰说的对。 三人回到帐下,万俟阿宝已经被打晕过去。 宇文泰当下命人打来一盆凉水,把他浇醒,可怜万俟阿宝还以为到了地狱,揉揉眼发现宇文泰端坐堂上,这才发现自己没有死,不由得磕头如捣蒜。 口中叫道:“明公,饶命,饶命”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我又没有要杀你,对你杖责不过是因为你确实犯我法度,有罪当罚,有功当赏,你助我杀掉万俟道洛,为我夺取原州立下的功劳,我还没有赏你,怎会杀你?” 万俟阿宝懵逼的半死,揍了一顿,以为即将命丧黄泉而不杀,居然还有赏? 他这种智商一时如坠云里雾中,连连摇手道:“不敢,不敢,我不要赏了,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他说时满脸哀求,情真意切。 他这时对宇文泰已经产生恐惧,完全不知道宇文泰的行为标准是什么,这个赏又是赏的什么,万一又是赏一顿板子,再打他可就要死了。 达奚武、李泉等见他如今可怜之状,不由大是解恨,方才是恨不得他死给万俟道洛垫背,这时又觉得还是活着消遣他更解恨。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你居然不要赏?本官言出法随,令下如山,岂能改易。你先回去吧,原州如今本官暂未得手,待得手了,你去给李贤做郡丞。” “啊?” “郡丞?”万俟阿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宇文泰不但不杀他,还赏给他一个郡丞之位。 宇文泰淡淡笑道:“忘了你先前是咸阳郡守,怎么郡丞这个官儿嫌小?” 万俟阿宝连连摇手,辩解不是。 宇文泰道:“这个郡丞可是朝廷下旨的郡丞,和你之前万俟丑奴这种关中草寇封的郡守那可大不一样,下去吧。” 万俟阿宝被宇文泰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搞怕,哆哆嗦嗦的退了下去。 处理完了万俟阿宝和万俟道洛的事宜,有斥候来报,原州城内,李贤也动手了,邀请了萧宝夤去府中叙谈,萧宝夤果然不虞有诈,欣然赴会。 李贤与李远、李穆就座上解除了萧宝夤的武装,将萧宝夤给逮捕了。 萧宝夤被逮捕后,没怎么挣扎,李贤如今与李远、李穆已经接管了原州城。 宇文泰闻讯不由得大喜,当下率同达奚武等众人,麾军便往原州城赶去,他对于得原州城,杀万俟道洛并不觉得如何欣喜。 但是擒获萧宝夤他确实是大喜过望。 这里面,不但是关系着萧宝夤知道那个宝藏的秘密,还关系着萧东奇的身份,他内心中对于萧东奇还是有些歉疚的,虽然如今他对萧东奇已经不那么思念了。 爱,确实是纯粹美好的,但是爱,也是能被时间慢慢抹去记忆的。 何况,长孙无垢那么好,无论是在绣榻上,还是绣榻下,她都满足了他的一切幻想,让他知道了什么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 但亏欠,他还是觉得有一些,萧东奇迄今都没有什么消息,他怎么能觉得不亏欠? 从弹筝峡到原州城的路并不算多,众人麾下都是轻骑,不过两个时辰,便已经赶到原州城下,城上李贤一袭白袍,似早已经是望穿秋水之状。 宇文泰到得城下,免胄示意,城门立刻咿呀呀打开。 宇文泰麾军而入,宾主相见过,李贤当即将生擒萧宝夤的情况再度汇报了一遍,现在已经囚禁在他自己的寓所里,宇文泰听闻并未下狱,有些诧异。 李贤道:“萧宝夤身份特殊,他的妻子是南阳公主,算起来是当今皇帝的姑姑。” 对皇帝的姑父犯事儿,该如何定夺,李贤不太敢自作主张。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先带到牢房里拘押起来,休管他是皇亲还是国戚,剿匪不力,自立为帝,叛变投敌,这是铁板钉钉之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岂能容他逍遥?把他转到重犯监牢。” 这些话义正辞严,掷地有声,李贤自然不知道这里面宇文泰还有宝藏的事情要问。但宇文泰是钦赐都督雍、岐、华三州诸军事,说的话自然要照办。 当下吩咐三弟李穆速速去将萧宝夤转到重犯牢子里关押。 宇文泰见李贤办事快,听话,心中不由得大喜,当下便当众宣布李贤为原州刺史,并将万俟阿宝提为郡丞之事与李贤交代了一声。 李贤也不反对。 李氏三兄弟对此任命都是大喜不已。宇文泰顺便又问了问可曾捉到可疑人犯,比如与萧宝夤极亲近,但是又无原州口音,有洛阳和江南吴音的三十岁左右男子。 他所问的是萧赞,李贤摇了摇头。印象中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宇文泰心中嘀咕:“难道萧赞没有来投靠他这个亲叔叔?” 不一会儿,李穆过来汇报,已经将萧宝夤带到重犯牢子里,宇文泰当下招呼李贤、李泉与他一起前去刑狱提审萧宝夤。 监狱里面昏暗异常,有杀人囚犯正被牢子等人吊着毒打,一身白色囚衣早已经血迹斑斑。他们的脚尖仅能着地。 到处都是惨叫之声。 宇文泰瞧其中一人坐着看打,心知必是牢头,那牢头见本地一等一的乡绅李贤毕恭毕敬的陪着宇文泰过来,知道来了大人物,急忙站起来迎接。 宇文泰见牢房墙壁上铁钩,烙铁、麻绳,倒刺鞭应有尽有,情知这牢头是个酷刑高手,这些刑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李贤急忙给那牢头介绍宇文泰:“这位乃是当今的关中最大官儿,宇文大人。”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好教阁下得知,如今李贤已经成为你们的父母官,朝廷已授李兄为原州刺史。”那牢头不住的向两人打躬作揖,拜求提携。 宇文泰望了望各色刑具,问道:“你这里面,各种刑都是些什么名堂?” 那牢头见宇文泰动问,便立即如数家珍般数着酷刑:光是大枷之刑罚便有十大名号:一曰定百脉,犯人动弹不得,二曰喘不得,枷内铁刺抵喉 “八曰死猪愁,便是死猪也愁苦欲招;九曰求即死,恨不能立刻死了;十曰求破家。” 宇文泰饶有兴味的听着,挥手对李泉道:“去,把萧宝夤提这儿来。” 那牢头假装自己还很仁慈,叹了口气,道:这世上奸滑之徒甚众,非严刑峻法不足以威天下。 宇文泰的脸上肃然起来,忽然起身深深一鞠躬揖拜:“我今日要借你的酷刑审一个凡人,不过,审完之后,你便不许再这般残酷。” 那牢头见宇文泰不像是说玩话,当下频频点头,道:“小人理会得,理会得。” 宇文泰道:“刑狱之道,纠之以猛同时也要济之以宽,宽柔相济方能兼济天下,亦为自己积累阴德福报。” 不远之处的阴暗角落,有一根大概三米来长的铜柱上的暗门被打开,许多柴禾被投进铜柱,行刑人员倒进火油,点好一根火折子扔了进去,火苗焰冲出铜柱顶端。 行刑人员合上铜柱暗门。 一名犯人不知何时被拉到铜柱前,绑在铜柱上,立刻皮肉与铜柱接触,一阵烧焦的烟雾从他后背冒了出来,犯人嘶声惨叫 三一六、拷问萧宝夤 宇文泰注意到那边炮烙之刑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体已经滋啦滋啦的发出恶臭。 那个牢头这时赶紧过去制止,行刑人员走到牢头身旁禀报炮烙的那个犯人已经嗝屁。 宇文泰道:“已经死了,就算了,下不为例,这种酷刑以后要停用。”那牢头点头哈腰,连连称是。这时,李泉已经将萧宝夤提了过来。 萧宝夤很倨傲,一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样子。 虽在缧绁之中,依旧高昂着头颅,仿佛自己是个帝王公侯一般,在两名牢卒的左右看护下来到宇文泰身前,他并不识宇文泰,但毕竟阅人多矣,情知宇文泰是个官。 宇文泰皱了皱眉,道:“你就是萧宝夤?” 萧宝夤冷笑一声道:“明知故问。” 宇文泰见他仍是锦衣华服,看了看牢头,道:“来人,替他换上囚衣。”立即有两名牢子拿了囚衣过来,萧宝夤立时感觉大受侮辱,厉声喝道:“你们敢?” 宇文泰见李泉犹自怔在一旁,道:“掌嘴啊,愣着干什么?在刑狱里面还这么猖狂?谁给的王法。” 李泉得令,登时噼噼啪啪扇了萧宝夤十几个耳光。 宇文泰看那边的炮烙之刑,不由想到后世武则天时候的请君入瓮的酷刑,眼下说不定还没有发明。 当下招呼牢头过来,附耳教他请君入瓮之法。那牢头听得不住眉花眼笑。 过不多时,一口大瓦缸已然正架在熊熊的炉火之上。萧宝夤这时见宇文泰神色端肃,已经凛然而有些惧意。 一名行刑人员提着一个袋子走了过来,他走到大瓦缸前,将袋口倾斜,将袋子的动物便往大瓦缸里倒,是一些老鼠、青蛙,还有两条蛇。 缸下熊熊烈火,老鼠凄厉的吱吱声响了起来,青蛙一蹿三尺高,蛇从瓦缸底向上直飙。 萧宝夤脸上已经露出惧色。 宇文泰道:“麻烦你们谁去帮我搞一头大肥猪过来。” 过不了多时,便有公人真的赶着一头猪进来,宇文泰指示当着萧宝夤的面将那头猪丢进大瓦缸,那头猪凄厉的嗥叫着,想要挣扎而出。 几名牢子这时死力压制住大瓦缸的盖子。 盖子大约有三寸厚的样子,盖子的四边伸出四条杠臂,牢子们死命的押着杠臂,里面的猪猡发疯似的顶着缸盖 萧宝夤吓得脸色都白了,冷汗直流。 宇文泰见他神色,料这种锦衣玉食惯了的人物,怕是从没见过这种请君入瓮的酷刑,当下命李贤取了一沓纸笔过来,然后令李泉等众人全都出去,只留几个看上去又蠢又蛮的牢子。 他要问的关于宝藏之事、关于萧东奇身世之谜等诸多事项,他并不希望外人知道。 这世上的人心都觊觎宝藏,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萧东奇的身世也是一样,他不确定萧东奇一定有一个良好的家世,如果身世坎坷,被人听去,也很不好。 牢子们是行刑和威吓要用,那没办法,必须留下,留下几个最蠢最蛮力的,料来不会关心他拷问些什么。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要了一摞纸笔,笔审笔供。 他走到萧宝夤身边,道:“我有几个问题问你,若是好好回答说实话,很好,大家好聚好散,我不为难你,若敢胡说八道,就把你也架在火上烤烤。就这么简单。” 萧宝夤的牙齿打着冷战,默默点了点头。 宇文泰道:“要是你觉得这瓦缸里太热的话,其实还有一样也适合你,到原州李家库房里去找几块大冰块来,把你剥得赤条条的,在冰块中心给你凿个洞,给你按进去然后再把冰块给你合上。” 萧宝夤看着宇文泰,见他说这话时一点儿都不笑,心下不由得一片寒冷,这厮只怕是真的说得出做的到。 宇文泰抒情一般道:“多美妙的一个人肉冰琥珀?我倒是都想看看了。” 缸盖已经不动,没有挣扎了,里面已经飘出了烤猪的香味,萧宝夤第一次觉得原来烤猪香是这么的作呕。 他的脸色煞白,他的眼睛里都是恐惧的神情 宇文泰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气:“好香,莫不是这大瓮里的猪肉烤熟了?” 萧宝夤的脸上这时已经是冷汗直流,小腿肚子抽筋,道:“你要问什么” 宇文泰微微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问题先:“萧赞在哪儿?” 萧宝夤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宇文泰长叹一声,把一摞纸和一支笔一个已经磨了墨的砚台推到萧宝夤面前,呵斥道:“坐下,问你的事情,笔录下来,不用用嘴巴说,这是第一。” “第二,问你的问题,如果回答我不知道超过三次,没有人能救你。” 萧宝夤这时汗出如浆,提笔答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萧赞在哪儿。” 宇文泰见他神情不似诈伪,心想萧赞这人奸狡无比,也许他没有说谎,当下便问第二个问题:“萧东奇究竟是谁的女儿?她为什么会失忆?” 萧宝夤在纸上笔走蛇龙的写着,刷刷刷刷,这次看着不像是写我不知道四个字。 过了半晌,萧宝夤写完,宇文泰拿来一看,不由得愕然。 历史,似乎总是令人敬畏,他没来由的冒出一阵凉气,只见萧宝夤的答案明明白白,上面写着:“萧东奇是我抢来的姑娘,算是养女,实际上是广平王元怀的女儿。” 一万头草泥马从宇文泰的心头飘过,如果是元怀的女儿,岂非是元修的妹妹? 那岂不是说自己的这第一位妻子,仍是和《周书》、《北史》记载的一模一样?这岂不是说他现在经历的,还是在历史中,还并没有怎样改写历史? 他一时有些目瞪口呆,萧宝夤看他怔住,脸上的神情古怪难以琢磨。 他有些恐惧,继续写到:“我绝未说谎,广平王家如今还有人在,他们应该能证明,他们家有一个女儿在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失踪了,她的右边大腿外侧有一个红色胎记。” 这个胎记,宇文泰作为丈夫,和萧东奇亲热都不知道几百回的男人,自然是见过。 萧宝夤并未说谎,如果小东西确实是元修的妹妹,这个胎记,元修应该也知道,他忽然联想起萧东奇每次去迷谷的时候,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在纸上写到:“你去过迷谷吗?” 萧宝夤写到:“自然去过。” 宇文泰心中恍然有悟,难怪萧东奇之前觉得迷谷似曾相识,他其实还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但似乎问题太多,他想了想,理了理头绪,看了一下萧宝夤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萧东奇为何会失忆的。 萧宝夤写的是;“她应该是萧赞给服食了一种失忆的药物,这种药物的名称,叫失魂引还是什么,具体记不清了,不过解药我会配” 宇文泰心想,你敢说不会配,老子即刻便把你丢进那啥大瓦缸之中变成烤乳猪。 还有一个问题,萧东奇既然是元怀的女儿,元修的妹妹,怎么会变成萧赞的妹妹的?萧东奇是他们抢去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接下来的问题就涉及到宝藏了,关于宝藏,比如宝藏现在在哪里?萧东奇和萧赞兄妹俩与宝藏的关系?这个秘密如今有多少人知道? 三一七、宝藏的秘密以及蝴蝶效应 在宇文泰的持续逼问下,萧宝夤一点一点的吐实。 关于这个宝藏,宇文泰总算了解了一些大概,这个宝藏最一开始是当年的桓温所埋,桓温克洛阳,入关中,最终还是败北而归,一些金银珠宝来不及带走。 于是,遂在洛阳就地埋藏,此后,宋武帝刘裕遭遇了和桓温一样的困境,攻占了长安、洛阳而不能守,也留下了一笔财宝,和桓温的财宝遂合而为一。 这些财宝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秘密,就是汉人四大家族是知情的。 刘裕当年退走的时候,召集了北朝汉人四大家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清河崔氏以及太原王氏四大家族的负责人,将藏宝图一裁为四,分授予四大家族。 汉人四大家族本身自己也有一个制度,他们在北方汉人的富人阶层中,建立了一个光复金制度。 由四大家族负责统筹,在可靠的富室之中,每户每年筹集一斤金,作为将来支援汉人复国之用,称之为光复金制。这缴纳的光复金与宝藏后来便藏在一起。 整体的宝藏数量,应该已经是富可敌国了,足以流传后世,建设一伟大王朝。 当时四大家族合力建造了迷谷,宝藏便埋藏在迷谷深处。 开启宝藏的钥匙和宝藏具体埋藏之所在都藏在地图之中,而地图由四大家分别据有四分之一,形成了相互制衡之局。 这么多年,宝藏一直没有被打开过。 刘宋灭亡后,紧接着是萧齐政权,四大家族鉴于依靠刘宋复国、北伐一统已经不可能,而萧宝夤当时投靠了北魏,为了恢复大齐,年年率兵攻打萧梁。 当时,北方的四大家族见萧宝夤手下握有雄兵,兵权在握,做了一个兵行险着的决定,和萧宝夤取得了联系,将宝藏的秘密透露给了萧宝夤。 萧宝夤遂对这笔宝藏起了觊觎之心,那时,他已经是大魏的达官贵人,知道这个秘密后,不但未对四大家族感恩戴德,感谢他们的信任,还使用各种欺诈办法谋得了其中三大家族手中的那份藏宝图。 唯一他没有得手的是当时的清河崔氏。 当时清河崔氏的势力也很牛掰,不怎么买萧宝夤的帐,那剩下的一份藏宝图萧宝夤也一直没到手。 崔家一狠心,便准备将他们手上那一份藏宝图献给当时的广平王元怀。 因为有相士云:“元怀之子当称帝两京。” 此相士颇有名望,名叫史元华,所言无不中。 四大家族一合计,称帝两京极有可能是一统天下,很有可能是既在洛阳京是帝,在建康南京也是帝,当时魏孝文帝的汉化政策已经落地生根,四大家族复兴汉室的心意也渐渐的淡了。 于是,在崔家的劝说下,其他三家也各自凭借记忆恢复了自己的那份藏宝图。 四家一合计,于是将藏宝图合并,交给了元怀,只不过他们也留了一个心眼,将元怀的大女儿接到崔家供养,这个大女儿就是萧东奇。 为期是两年。 这两年里,四大家和元怀有一个约定,不要试图独自开启宝藏,否则会有不测之祸。 但是很可惜,元怀还是忍不住宝藏的诱惑,后来人们发现元怀夫妇在迷谷之中中毒而死,再之后,四大家之中掌握秘密的人也死了,于是,这个宝藏就成了秘密。 萧宝夤当时的权势自然还是不能广平王元怀竞争,而且四大家也算保守秘密,没将宝藏的事情泄露于外。 但是萧宝夤听闻一个绝密消息,说这个被崔家收养的元怀的大小姐,可能和这个宝藏有关系。于是萧宝夤就悄悄的劫走了萧东奇,改为萧姓,送到江南秘密寄养。 后来得知萧赞是自己的亲侄子,于是又将萧东奇送到萧赞那里,对外谎称是萧赞妹妹。 不过,这么多年,他在萧东奇身上并未发现与宝藏有关的线索,随着年深日久,他只留下残存的一丝丝希望而已,随着后来称帝失败,这事他已经逐渐淡漠了。 他絮絮叨叨的回忆了良久,宇文泰在一旁旁敲侧击,整理了半天,也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比如四大家交给元怀的藏宝图是图纸形式呢?还是什么别的形式?元怀夫妇为什么会中毒?为什么崔家收容萧东奇两年期限? 萧东奇身上有宝藏秘密吗? 迷谷的宝藏是否最终被开启了?还是依旧尘封于地下 种种问题,似乎都并无答案,而这些问题,萧宝夤似乎也没有答案,他看的出来,萧宝夤应该已经交代差不多了,他苦着脸,很害怕宇文泰把他投入那口可以蒸熟烤猪的大瓦缸。 萧宝夤曾经在迷谷之中反复寻找,并未找到任何图纸。 他觉得,如果图纸被元怀埋藏在图中,或者什么地方,这十多年过去了,可能早已经变成腐烂不可校,他甚至已经绝望了。 唯一的希望本在于萧东奇身上,但萧家叔侄显然并未在萧东奇身上有所得。 当然,还有一件事,萧赞为什么要给萧东奇吃失魂引?使得萧东奇失忆?这个,据萧宝夤猜测,极有可能是萧东奇发现了萧赞偷盗父亲骸骨又杀死自己儿子的事实。 这些秘密,其实已经埋在萧宝夤的心里十余年了,元怀死于公元517年,距今已经十三年了。 这十三年中,又发生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萧宝夤已经逐渐对宝藏不感兴趣,但是他的侄子萧赞却对宝藏越来越感兴趣。 当然,萧赞凭借秘密间谍组织,自己也通过敲诈,得了高阳王元雍等人的财富。 萧赞年轻,锐气和进取心更盛一些,萧宝夤已经年过不惑,在长安称帝,挣扎了片刻,他称帝失败,消息辗转传入萧赞耳中,萧赞大为沮丧。 他大为沮丧那一晚,穷凶极恶,恰好那一晚萧东奇被尔朱兆所囚,也就从那一晚,宇文泰救下萧东奇,然后匆匆下江南,入陈庆之军,然后北伐,接着入关、定关中,擒萧宝夤 “蝴蝶效应”有一句经典论述,亚马孙流域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场风暴。 萧宝夤在关中称帝失败,然后直接使得他现在成为了宇文泰的阶下囚,并且又回溯了十几年前他刚刚进入大魏朝廷企图谋夺宝藏的往事。 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有因必有果。 萧宝夤本来觉得宝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也不再关心了,就算是图纸,经过这十几年,只怕笔迹也模糊不清了,再没有人会提及此事。 但他没有想到,只要种下了因,那么一定会有果。 整个审问流程走完,花了几乎五六个时辰,直到李贤派人来请宇文泰参加晚宴。 参加完晚宴之后,宇文泰回到房中,再次将日间得到的线索理了一下,便开始给元修写信,请他确认萧宝夤所言是否属实,他是否有一个亲妹妹被人掳走,右边大腿上有胎记? 当然,他也没有忘了,让元修、元宝炬继续寻找萧东奇。 他隐隐感觉,萧东奇身上应该确实有和宝藏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甚至,宝藏这事情,元修也可能知情,他一直呆在迷谷,装模作样扮隐居状,说不定也是为了图谋宝藏也未可知,毕竟招兵买马立国称帝,都要钱 三一八、关中剧烈的变化 宇文泰写给元修的信还没有写完,就听到有人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门之声。 宇文泰打开门,开门的是李贤,李贤的身旁还有一个人,是一名传令兵,那传令兵的脑门子已经是完全湿透了,他的手里紧紧赚着一封信。 传令兵神色惶急:“我,我,我是苏长史命我快马加急,给明公送信的。” 宇文泰取过信,就灯下拆开来,只见信中才几个字:“长安将有大变,速归。” 苏绰都这么说,长安城的变化自然一定不小,或者说是朝廷的变化一定不小,或者说是军中有了不小的动静,宇文泰猜测一定是这三点之一。 当下便匆匆连夜出发,将萧宝夤交给李贤看押。这一夜,也很巧,天空电闪雷鸣,转眼间倾盆大雨,仿佛有所预兆一般。 他赶回长安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天才蒙蒙亮。 雍州公?之中苏绰、长孙无垢、杨忠、达奚武、全旭、侯莫陈崇、李泉、王盟等人已经都聚集在了一起,大家正在议论纷纷。 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严肃,显然,这件事情确实是关乎所有人,他们甚至一夜都没有合眼。 杨忠本行岐州事、李泉行华州事,他们本便不应在长安,这时都已经赶回,显然他们也是受苏绰所命而来。 众人见到宇文泰归来,这时纷纷如同大旱之盼云霓。 长孙无垢和苏绰神色严肃匆匆迎上前来。 苏绰道:“明公,事危矣。” 长孙无垢神色严峻,道:“朝廷有两道诏敕到,贺拔也有书来,朝廷动手了。” 他发现他的座位上早已经有了书信,他走过去,道:“急事宜缓,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个时候大家都先镇定。” 他说完,坐下,拆开信,道:“送信者何在?” 苏绰摇了摇头,示意已经走了,宇文泰取出他自己那封尚未写完的给元修的信,寥寥添了数语,完结,对长孙无垢道:“让人将这封信送交洛阳元修。”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出去办了。 宇文泰然后先拆开看了看贺拔岳来信的内容,贺拔岳说到他即将随尔朱天光入关,让他万事小心,近期最好别有任何动作,一切事宜听从朝廷处分,不可造次。 另外的那两封诏敕,明显都并非孝庄帝的意思。 其中一封诏敕对宇文泰进行了申斥,说他贻误军机,在取得岐州大捷之后顿兵不进,对陇上匪首王庆云采取观望态度,逗留阻兵,深乖朝廷所期、百姓所望云云 宇文泰几乎看笑了。 还有一封诏敕,就更简单,宣布免去宇文泰雍州刺史一职,免去都督雍、岐、泾、华四州诸军事。后续职务,交由尔朱天光安排。 另外,杨忠也接到了吏部的任免文书,拜杨忠为尔朱天光麾下直阁将军,调尔朱天光帐前任职。 几乎所有的消息,都不是好消息。 宇文泰终于明白了众人神色凝重的原因,由此而言,长安确实大变。 而尔朱天光超授,拜使持节、都督雍、岐、泾、华州四周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雍州刺史,率左大都督、武卫将军贺拔岳,右大都督侯莫陈悦即日入关。 宇文泰淡淡一笑,对众人道:“朝廷可谓是殚精竭虑,这么看重我宇文泰,不但釜底抽薪,调走杨忠,而且免去我如今官职。” 苏绰叹了口气,道:“明公,为今之计,计将安出?” 宇文泰:“两个办法,第一,闭关拒守。” “第二、暂时接受,看尔朱天光给我安排什么职务?” 长孙无垢道:“父王也来信了,信笺在我那里,说道已然据理力争,但是被尔朱荣驳回,陛下也颇无奈,但无可奈何。”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这事早晚会来,尔朱荣势力那么大,能做成这般大事业的人,眼光又怎么会看不见关中?” 宇文泰抬眼,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望过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既愤怒、又凝重,他们百战而得雍州、岐州,擒住万俟丑奴。 一切,都被尔朱荣全否,相当于他们是替尔朱荣打了这份工。 他们出力,尔朱荣白捡便宜。 将士之中不乏有人愤怒无比,侯莫陈崇叫道:“明公,咱们反了吧?闭关拒守。” 侯莫陈崇才十六岁,他的运气也不错,这次,宇文泰为他请功的除安北将军、太中大夫、都督,封临泾县侯,邑八百户,朝廷鉴于他年方十六,便生擒一伪皇帝,全部恩准。 总体来说,朝廷这次对于宇文泰立功关中的处理,对于宇文泰是严辞申饬,而对于宇文泰麾下立功者如杨忠、侯莫陈崇则又加以褒奖。 褒一贬一,又打又拉,也很简单,就是在分化宇文泰的阵营,众人都瞧着明白,这是为尔朱天光入关做准备。 几乎可以说,这里面全都是尔朱荣的意思,尔朱荣之前放任他立功,不闻不问,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今日能够顺顺当当摘桃子而已。 另外,押解万俟丑奴解往皇城洛阳的队伍半路上也打道回府。 万俟丑奴又重新被递解回长安。 一时之间,种种不利消息,简直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侯莫陈崇少年心性,他大叫闭关拒守,这句话其实很多人都想说,谁都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宇文泰一倒,他们可能最终都没有好日子过。 一时之间,响应侯莫陈崇的人竟然颇多。 宇文泰淡淡的一笑,摇了摇手制止,道:“闭关拒守绝非长策,咱们如今的实力还没法和尔朱荣抗衡,毕竟尔朱荣几乎据有整个中原,咱们连陇右、夏州都还没有打下来。” 他话音未落,只见又一个传令兵匆匆走了进来:“报——” 侯莫陈崇去接了传令兵的军报,转呈给宇文泰,宇文泰看了看,不由得淡淡一笑,道:“夏州的反贼宿勤明达向尔朱天光乞降了。” 这自然又是一则坏消息,假如宇文泰闭关拒守,夏州就在长安北面,轻骑不过三日。 几乎使得他们的闭关拒守成为不可能,其实闭关拒守还有一个重要的不可能,那就是中国历史上最着名的潼关,潼关距离长安更近。 大唐盛世的时候,安禄山攻破潼关,唐玄宗在长安便立马连夜奔逃。 如今潼关是掌握在尔朱荣的手中的,可以想见,如今潼关定然是已备大兵,可以说宇文泰连闭关的资格都没有,朝拒守,而潼关兵夕至。 他们之前是奉朝廷之命以讨不臣,所以只能卖力的征讨万俟丑奴,不可能向潼关打主意,而今潼关在近,夏州宿勤明达降服尔朱天光。 腹背受敌,第一种闭关拒守如何还有可能? 苏绰已经沉吟良久,这时缓缓道:“明公确实还是选择接受尔朱天光安排的好。” 宇文泰淡淡点了点头。 众人这时都显得悲愤,宇文泰看了看众人,几乎都是心腹,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当下笑了笑道:“各位也不要忧虑太甚,创业艰难,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而且,大家要知道,尔朱天光入关这是形势使然,不可阻挡的。” 他自己自然知道,这是历史进程,但在这个历史进程里面,也是有好消息的,那便是尔朱荣对关中发力,那么他在洛阳有可能便有机可乘。 三一九、尔朱荣的跋扈不臣 这次关中巨变当然是坏消息,但如果从乐观、积极一面看起来,如果这次随同尔朱天光入关的是高欢,对宇文护来说,那才是一切没得玩。 总体而言,尔朱天光入关的事情是不幸,但不幸之中有万幸。 宇文泰详细的为众人分析了一下当下的局势,道:“贺拔岳与我情如兄弟,关中有一个我,已经是尔朱大患。如今他们又派了一个贺拔岳来,我与贺拔岳联手,两年之内必据关中。” 他这般一分析,众人感觉不自禁又看到了曙光。 确实,一切消息都是不幸的,但是这种不幸之中的幸运可能,宇文泰一下子就点了出来。 众人听了渐渐安心,这时宇文泰这般一说,确实局势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宇文泰顿了顿,道:“尔朱天光入关,对朝廷来说,也是好事,至少陛下身边少了一个尔朱家势力。另外,尔朱荣这般跋扈不臣,与陛下必然势同水火。” 苏绰听到这里点了点头,他第一次与宇文泰见面就分析过这个问题,断定尔朱荣与陛下必有一决,而且当时他与宇文泰都同样断定,尔朱荣应该会败殁。 宇文泰这时已经因为尔朱天光的入关,心中有的是对历史的笃定,这显然已经很历史。 萧东奇就是元修的妹妹,这显然也很历史。 如果这些大事都很历史,那么接下来今年应该还有一件很历史的大事,那就是行刺尔朱荣。尔朱荣这次能公然藐视他的功绩,强行进行人事调动,洛阳的政治旋涡一定很剧烈。 宇文泰笑了笑,关于历史,他决定透露一点点口风,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待数月,尔朱荣与陛下,必有一决。” 尔朱荣跋扈不臣的消息近来越来越多,他虽居处京城之外的藩镇,却遥控朝政,广树党羽,布置于孝庄帝左右,以便窥伺观察朝中动静。 因此朝中不管大事小事,他都知晓。或有侥幸求得官职的,都到尔朱荣王府奉承侍候,得到尔朱荣的认可,没有什么事得不到满足的。 通鉴云:“魏主虽受制于荣,然性勤政事,朝夕不倦,数亲览辞讼,理冤狱,荣闻之,不悦。” 据传,尔朱荣曾经直接让一个毫无资格的人去做曲阳县令,报到吏部之后,孝庄帝还想挣扎一下,指示吏部以官阶相差太悬殊为由,没有批准,而另外又选了别人。 尔朱荣听说之后勃然大怒,立即派遣他自个儿补上的县令前往曲阳把吏部派遣的县令给赶下公堂,换上了自己人。 吏部尚书李神俊一看皇帝和尔朱荣干仗,这还搞毛,当即撂挑子跑路,尔朱荣干脆直接让尚书左仆射尔朱世隆摄选,所谓摄选,其实就是吏部从此由尔朱世隆掌控。 这也就无怪乎这次关于宇文泰、杨忠、侯莫陈崇等人的诏敕来的这么快,这么顺利。 尔朱荣这也是裸的展示:都是我的人,你怎么跟我斗? 尔朱荣向孝庄帝启请由他派人为河南各州的刺史,孝庄帝没有同意,尔朱荣派太宰天穆入朝跟孝庄当面责问,孝庄帝还是固执不许。 元天穆当时说了一句足以证明尔朱荣跋扈不臣的话,道:“天柱大将军对国家有大功,身为宰相,如果他要求调换全国的所有官员的话,陛下岂能违之?” 孝庄帝反唇相讥:“天柱如果不想做人臣的话,朕也可以被代;如果他还想保持臣节的话,绝无更换天下百官的道理。此事有何可论?” 但每次这种事情,孝庄帝也终究是占占口头上的便宜,最终都是尔朱荣如愿。 从这此针对宇文泰的事件就可以看出来。 宇文泰提及尔朱荣,诸将的口水一下子便有出来了,大家纷纷吐槽,尔朱荣这么对待他们的明公,诸将一个个满怀怨恨。 性格粗野的便藉此机会,愿意与尔朱荣的妻子以及女儿发展一些超友谊的亲密关系,众人听罢,都是哈哈大笑。 宇文泰也笑了,道:“大家玩笑归玩笑,话可不能乱说,你们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众人嘿嘿,尔朱荣的女儿尔朱英娥,就在530年年初的时候,嫁给了当今皇帝孝庄帝,众人要跟尔朱荣的女儿发展超友谊关系,那岂不是给陛下戴绿帽子,说是欺君之罪并不为过。 侯莫陈崇年少,大言道:“那算什么皇后?不就是用来监视皇帝的么?” 侯莫陈崇这也算话糙理不糙,事实也确是如此。 宇文泰是知道尔朱英娥喜欢高欢的,但她终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终究是尔朱荣的女儿,她没有权利来主宰自己的婚姻。 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相爱的人终究都无法在一起,尔朱英娥甚至已经对高欢表白心迹,然而无济于事,尔朱英娥和孝庄帝的大婚发生在530年初。 迫于来自父王以及母亲的压力,尔朱英娥最后还是被迫嫁给了孝庄帝。 皇帝的这桩大婚婚礼其实很盛大,毕竟是天下第一人与第一权臣女儿的大婚。 据说喜庆的鼓吹一队又一队,绵延十里,整个阊阖门大街街道十里红妆,名马香车从街头排到街尾,满城的花树上都扎上了红色喜绸。” 身披红袍、头戴红缨子的警戒士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排吹喇叭的刚过,又一排敲着铙钹的,敲敲打打,号称自孝文皇帝迁都洛阳以来规模最为宏大的一场婚礼。 不过京城里也有不少百姓议论,所谓一女嫁二帝,未必吉祥。尔朱英娥先嫁给了孝明帝,孝明帝驾崩,不过一年而已,便又再嫁孝庄帝。 但普通老百姓也未必知道,尔朱英娥自己其实并不愿意嫁给孝庄帝,她有她的无奈之处。 她爱高欢,但是高欢却不可能给她一个结果,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虽然说她对高欢的爱还没有断绝,甚至想着自己只要爱他,只要不怀孕,瞧父王迟早会废了这个皇帝,那时候说不定她与高欢还有机会。 但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孝庄帝居然一炮而红,她竟然嫁了没多久便怀孕了。 跟孝明帝过了两年夫妻生活,都没怀上,对此,她几乎恼怒不已,过去,她虽然嫁给孝明帝,但由于无所出,她的身形、体态、美貌都一如往昔。 如今怀有身孕,那便完全不同。 她现在还记得那一天,当日她面怀忐忑的走进父王尔朱荣的弓房。发现自己的母亲以及尔朱兆、尔朱世隆以及尔朱天光等人都在,不由得有些奇怪。 她怯生生的道:“父王,你找我?” 此前一天,她曾经去找过高欢,表露心迹,但是高欢拒绝了,说她的父王绝不会允许。所以,她准备和父王坦白心迹,迫父王允从。 尔朱荣看着尔朱英娥,端详了半天,显然也有话和她说,而且尔朱荣先开口:“英娥,父王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三二0、宇文泰的选择 父王先开口,尔朱英娥只能听着:“父王请说。” 尔朱荣沉吟片刻,道:“英娥,过去你是先帝的妃嫔,不幸先帝短命,中道崩殂,你年纪尚轻,与先帝又未生产,这朝堂之上,已经有不少来议婚的了。” 王妃也在一旁劝说道:“你爹想着你青春鼎盛,相貌又出众,我们北地女儿不似那些江南衣冠丝族虚伪,讲什么从一而终,你爹想着帮你再说一门亲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尔朱英娥声若蚊蚋:“父王,女儿愿意再嫁,不过女儿想自己择婿。” 太原王及王妃都略微怔了一怔,彼此看了一眼。 王妃问道:“英娥,不知你看中的是……” 尔朱英娥这时见母亲愿意垂问,喜不自胜,道:“女儿第观父王部下诸将,唯高欢最为英武,父王不是也常常赞高欢聪明,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么?女儿想……” 她迄今还记得,她的话还没说完,尔朱荣的脸色就变了。 随后尔朱荣将桌子一拍:“放肆,高欢绝不许可。” 尔朱英娥眼圈登时红了。 王妃也在一旁解劝道:“英娥,高欢已经有正妻了,你身份贵重,不可能嫁过去伏低做小。” 尔朱英娥冷笑一声,道:“父王若许我嫁,那娄昭君算什么?不就是有两个臭钱么?将她贬为妾室又有何难?再说了,妻妾不就是个名分么?” 尔朱荣眼珠一瞪,怒道:“你胡说什么?” 尔朱英娥道:“孩儿没说什么。” 尔朱荣冷哼一声,道:“你是先帝妃嫔,父王怎么能让你嫁给父王的一个部将?” 尔朱英娥低下头去不吱声了。这确实是她和高欢的一个巨大障碍。 尔朱荣道:“父王想将你许配给当今陛下,你意下如何?” 尔朱英娥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父母,抛下一句话:“女儿不愿意。” 然后转身掩面小跑着哭着离开了。 她甚至料不到,当她把这一切告诉高欢的时候,高欢居然赞成此事。 她怔怔的望着高欢,斩钉截铁的道:“我想要嫁给你,高欢,我喜欢你,你知道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没嫁给先帝,那时候你投效父王不久。父王常常赞你,我便喜欢你了。” “但是父命不能违,我还是嫁给了先帝。但如今我已是自由之身,高欢,我待你是真心实意的。高欢,你爱我吗?” 她几乎是哭吼着质问高欢。 高欢顿住,蹙眉,忽然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他抱的很深情很紧。 她在高欢怀中流着泪,享受着他的拥护,以为这个拥护即是态度。 她动情的道:“高欢,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你与娄昭君并无爱情对不对?高欢,我们一起去父王面前,求父王把我赐给你好不好,你是父王爱将。他会答应的。” 高欢立刻松开了手,扶住尔朱英娥的双肩,望着尔朱英娥:“英娥,我们是不可能的。你终究还是要听父母之命,嫁给陛下的。” 尔朱英娥如五雷轰顶,一把甩开高欢的手,仓惶跑将出去 高欢这么表态,她最后只有嫁,只能嫁。 权臣的女儿向来是用来监视皇帝动静的,霍光如此,王莽如此,尔朱荣如此,从古迄今,没有例外,所以尔朱英娥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婚姻。 只能认命。 洛阳朝廷,如今几乎已经完全掌控在尔朱荣手中。 尔朱英娥虽然无论有多么不情愿,但是她最终还是迫不得已嫁入宫中,并且怀了孝庄帝的孩子,而且,她的一腔怨气,甚至都转移到对孝庄帝的痛恨上。 她对孝庄帝甚至是轻蔑。经常说出“天子由我家置立,我父王本来可以自己做”之类言语,刺激她第二任老公那已经不堪刺激的心脏。 枕边人犹如此,孝庄帝几乎没啥秘密可言,朝廷内外皆不由自主。由是与尔朱荣矛盾更为激烈。 以上所有的这一切,宇文泰自然也全都知道。 他的人虽然不在洛阳,但是他的发小兄弟独孤信和侯莫陈顺都在洛阳,所以,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他甚至能够知道的很详细。 何况,近来的一切事项表明,他所在的这个地球,他所在的这个南北朝,是一个与历史上既有相同,又有不相同的南北朝,他相信,超大事件,很有可能还是会相同 《复仇者联盟》4里面奇异博士说过,人类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可能带来1400万种不同的结局和走向之一。 而他是穿越过来的,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同,以及围绕着他的人物确实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同的变化,但是尔朱荣与他,交集并不大,所以他的穿越很可能并不能改变尔朱荣的结局。 有些事情,已经不论历史的同不同,而是根据当下的矛盾激化状况分析,已经可以论证出结局。 他相信洛阳朝廷政治斗争的结局。 据他看过的南北朝史料,尔朱荣今年应该嗝屁,而现实中皇帝和尔朱荣的矛盾也已经激化到必须有一方嗝屁的程度了。这是眼下麾下诸将未必能掌握的。 眼下,他所需要关注的并不是尔朱英娥与高欢和孝庄帝的三角关系、情感纠葛,而是尔朱天光的入关事件。 诸将对他所言尔朱荣与皇帝必将一决的判断也都深表赞同。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其实是等待,等待尔朱天光的到来,他已经有了选择,一切就都好办了。 据他所掌握的情报,比他更不好过、情形更困难的是贺拔岳,尔朱荣之所以派遣贺拔岳随同尔朱天光入关。其实背后有一些不得不然的原因,也有高欢的使坏。 高欢极力推崇贺拔岳入关,而不是他自己入关,那是因为高欢此时也知推测洛阳将有大变,宇文泰甚至怀疑,行刺尔朱荣的密谋,高欢肯定也有份。 高欢和宇文泰不一样,宇文泰是因为洛阳这个地方他没得选,尔朱荣即便出事,轮也轮不到他宇文泰来抢胜利果实。但是高欢能。 但如果贺拔岳留在洛阳,这份胜利果实高欢就未必能够全部抢到手了,所以将贺拔岳赶出洛阳,一直就是高欢的目标之一,毕竟,对高欢来说,两雄不并立,一山难容二虎。 尔朱荣自然也不笨,也能看出高欢的用意,但是他却也不得不同意高欢的这条建议。 第一,让贺拔岳入关,能够控制宇文泰,毕竟尔朱荣还是有些怕宇文泰会据关反叛。宇文泰已经立下功勋,朝野皆知。 逼反宇文泰,对尔朱荣来说,传出去名声也不太好听。派遣贺拔岳入关,相信宇文泰看在贺拔岳面子上,反叛的可能性会大减。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尔朱天光也需要一个牛逼麾下。 尔朱天光虽然堪称尔朱家族除尔朱荣外最给力的一个人,但是在尔朱荣的麾下将帅排行榜中,他还是比不上高欢以及贺拔岳兄弟。 关中的万俟丑奴虽然已经平定,但是还有陇右匪首王庆云,还有夏州刺史宿勤明达 尔朱荣有些怕尔朱天光搞不定,所以需要给尔朱天光加强配置。高欢自然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适时提出建议,与尔朱荣心中想法几乎是一拍即合,立即采纳。 与此同时,为了让贺拔岳甘心受尔朱天光驱使,尔朱荣还另外下了一番功夫 三二一、两位八柱国现身 尔朱天光入关的兵力配置如下,前前后后陆陆续续总计七万人入关。 尔朱天光与左大都督贺拔岳、右大都督侯莫陈悦率军先发,为了牵制贺拔岳,让贺拔岳甘心俯首替尔朱天光卖命,这次贺拔岳兄弟三人,只委派贺拔岳一人入关。 除此之外,尔朱荣还实行了几项举措,确保贺拔岳卖命。 其一、贺拔胜和贺拔岳长兄贺拔允依旧留在洛阳,贺拔岳的妻儿子女依旧留在洛阳。人质在手,卖命你有。 其二,还是为了防止贺拔岳在关中与宇文泰勾结做大,中分贺拔岳麾下,贺拔岳麾下比较知名的猛将独孤信、侯莫陈顺皆不得随从入关。 独孤信提拔到荆州任职,侯莫陈顺提拔到洛阳禁军中。 贺拔岳入关的麾下目前比较知名的剩有赵贵、李虎、寇洛等人。其中寇洛年长,李虎才新提拔为督将,赵贵则并非贺拔岳完全嫡系,而是葛荣降服过来。 其三、委派侯莫陈悦监督贺拔岳,侯莫陈悦是宇文泰下江南这一年来新近崛起的一位将军,麾下也有一些名将,如辽东李弼(北周八柱国之一,唐代着名反贼李密的先祖)、豆卢宁等等! 简单介绍一下李弼,因为这是一名后来着名的八柱国。 出身辽东李氏,字景和;公元494年生,时年36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膂力过人,善使一条露丝银缠槊,爱身先士卒。 为人颇有见识。同时也是尔朱天光麾下右大都督侯莫陈悦的姨夫。 可以算侯莫陈悦麾下左膀右臂。 尔朱天光自己麾下还有元天穆送给他的猛将高琳等人,高琳之前在荥阳城下曾经与陈霸先杀的难分难解。尔朱天光麾下加侯莫陈悦麾下,占了这次入关将士太半。 除了这三条举措,贺拔岳目前麾下,日常他能够调动的兵马不过两千人,调动数量更多一些的人马,则需要得到尔朱天光的授权。 总之,一切的一切,尔朱荣都已经帮助尔朱天光想好了。 这些情况,使得贺拔岳目前的处境其实也比较艰难,几乎除了奋力为尔朱天光效力之外,并没有什么背叛的资本。 针对这些举措,宇文泰和苏绰、长孙无垢等日夜商议,也对即将到来的逆境、即将面对的巨大问题,提出了自己的对策。 这些对策,同样是三条。 第一,散兵裁员,历来兵权在手,最招人忌,宇文泰如今麾下人数已经颇为可观,关起门来,与尔朱天光干一场,未必便会败绩。 但如此一来,不免背上叛逆之名,政治上不利,很难打赢,初得安定的关中百姓也不希望立刻又打仗。而且,也会将贺拔岳置于险境。 所以,这第一步棋,就是将目前的麾下三分之二散而为农,进行裁军,保留三分之一部分,这一部分,分散到华州、雍州、岐州等地作为城池戍卒。 另,选精锐保留三千人。 尔朱天光看见他主动裁军,应该表示欢迎。但这些军人虽然被裁,宇文泰暗中却在每百人之中安排了一名郎将主之,一旦有事,随时召集。 第二、听从尔朱天光分配新职务,但主动提议去夏州担任刺史,他目前虽然被褫夺都督雍、岐等四州诸军事,但实际处分并没有,争取一个夏州刺史应该问题不大。 夏州如今的老大宿勤明达虽然投降了尔朱天光,但是朝廷许其降,降为都督夏州,刺史还未简派人选。 宿勤明达在夏州还是有一定的群众基础,朝廷肯定要自己委派官吏前去治理的。 相信尔朱天光也愿意把自己与贺拔岳分而治之,不愿意自己与贺拔岳搅合在一起,因此,这个主动提议获采纳的可能性加大。 第三、请尔朱天光派员担任夏州长史主动监督自己。 这三点对策,宇文泰、长孙无垢夫妻俩以及苏绰确定了很久,才终于定下来,定下来之后,再无忧虑,宇文泰每天的任务就是看看有关夏州方面的情报。 或者就在长安古城到处转转,领略一下大汉雄风的陈迹。 晚上便抱着长孙无垢,谈诗读词,偶尔解锁一个新姿势,两人都从惊涛骇浪之中过来,对于目前的局面也不甚惧,人生一切已有对策的时候,只要按照对策去走便好。 就在宇文泰回到长安城第三日的时候,尔朱天光和贺拔岳、侯莫陈悦终于入关了。 双方在未央殿会面,宇文泰与贺拔岳相见自然是相谈甚欢,兄弟俩紧紧的抱在一起,宇文泰作为地主之谊,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 尔朱天光吃的欢畅满面。 席间,对于宇文泰要求去刺史夏州一事也是满口答应,其实这件事情,尔朱天光也早就考虑好了,到了关中之后,千万不能让贺拔岳和宇文泰仍旧在一起。 甚至他和他的幕僚于谨商量过,最好安置宇文泰的地方就是夏州,因为夏州贫瘠,刁民多,财源不广,宿勤明达势力大,宇文泰去夏州,必定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于谨甚至愿意自己亲自去监督宇文泰。 尔朱天光欣然答应。 于谨,着名的八柱国之一,字思敬,公元493年出生,河南洛阳人,时年37岁,八柱国之一,南北朝不多的智慧之士,他和苏绰不一样,苏绰颇重文事,而于谨算得上智勇双全。 苏绰更忠诚,算是内政第一把好手,而有大略,但不娴弓马,出将入相有些困难;而于谨相对来说更策略,有出将入相的水平。 百度百科的于谨词条为北朝杰出政治家、战略家,八柱国之一,镇南将军于栗磾六世孙、陇西太守于提之子。 南北朝的诸多人物之中,能评价为政治家、战略家的极少。 其人性情深沉,颇有见识,而且度量过人。喜好读经史书籍,尤其爱好《孙子兵法》。早年隐居在乡里,和苏绰一样,也不屑做官,太宰元天穆看到他之后,赞叹道:“此子王佐之才也。” 于谨放在今天,也绝逼会出类拔萃,他能够同时通几个民族语,鲜卑语说的啪啦啪啦,柔然语说的呱唧呱唧,吐谷浑语说的也是叽喳叽喳。 一专多能的实用性人才。 于谨最为人称道的一件事是,他随同广阳王元深前去扑灭叛贼鲜于修礼之时,恰好鲜于修礼ko了北魏的一位王爷,声势大震。 而广阳王元深与于谨才刚到战场,远来疲惫,敌军则刚灭一亲王殿下,士气正盛。 因此,于谨决意深沟高垒,暂不与战,待其气衰。 不过,当时的朝廷正是本书开始时的那位与杨白花有染的太后当权,太后未临战场,只听说我军新丧王侯,而元深与于谨顿兵不进,大怒不已。 而这时,一名与元深有积怨的宗室趁机状告元深拥大兵不战,与敌军媾和,有不测之谋,居心叵测,于谨为人多智术,两人定有谋反企图。 于是,胡太后立刻榜文悬赏捉拿元深与于谨。“诏于尚书省门外立榜,募能获谨者,许重赏《周书于谨传》。” 榜下,元深魂不附体,于谨在这时干了一件扬名立万的事情,连夜从前线跑回朝廷,到了尚书省门口,看见悬赏捉拿自己的榜文,嘿嘿一笑。 榜文下放哨的士兵,立即过来查探,于谨大笑,指着榜文道:“我是来帮你们捉拿于谨这厮的。” 那些小兵一听这悬赏捉拿有谱儿,登时大喜不已,道:“快说,于谨在哪里,带我们去。” 于谨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老子就是于谨。” 事发,整个朝廷轰动,洛阳人争相观望,一时街道里巷,传为奇事。便连胡太后也惊动了,亲自提审,于谨在朝堂上条分缕析,兵何以暂不进,前线对策云云 一时之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胡太后折服,立刻下令撤销广阳王元深与于谨罪名,仍旧着于谨军前效力 三二二、夏州窑洞有何前途可言 于谨的才智由此颇为洛阳士女所知,于是为尔朱天光所罗致门下。 宇文泰自然也闻得他的大名。对于他自荐为夏州长史,宇文泰也不拒绝,反正自己目前在夏州,一开始去也没资本从事反动行为。 况且,如果能够将于谨收为我用,岂不是好? 于谨虽然是尔朱天光的耳目,但是于谨这种人,绝不会为尔朱天光这种废材长久利用。于谨越是聪明,就应该越能看出自己和尔朱天光谁牛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于谨应该没那么完全的忠诚,他是使用智谋在乱世为自己、为家族谋利益,以让自己活得更好的那种人,论忠诚,苏绰、耿豪这种才算得忠诚。 在乱世,你如果只追求忠诚之辈,一定会失望,乱世讲实力,即便是很智慧的人,他们可能看重的也是实力,讲忠诚,韩信都应该被pass,因为韩信不忠于项羽。 自尔朱天光入关后,一切的形势其实与宇文泰所分析相差无几。 尔朱天光允许他担任夏州刺史,而且不用他申请,主动派于谨担任他的长史。 宇文泰见到尔朱天光的第三天,便引车就道,前往夏州了,尔朱天光作为雍州的新主人,还准备为宇文泰办一场假惺惺的所谓饯行宴,但宇文泰婉拒了。 尔朱天光心想:“婉拒更好,老子还省一顿。老子本来饯行也是给于谨饯行。” 陪同宇文泰入夏州的有长孙无垢、苏绰、侯莫陈崇、耿豪、全旭和李泉以及于谨,另外还有兵马约一千五百人;杨忠被尔朱天光留下任用直阁将军; 达奚武这个万人敌,尔朱天光也是久仰大名,也被留任。 随行的一千五百军也由尔朱天光调拨,并非从宇文泰所留下诸军之中拨出。 侯莫陈崇则因为太过年少,年方16,尔朱天光以为不过侥幸擒得万俟丑奴而已,所以,让他依旧随了宇文泰,至于耿豪,尔朱天光认为武勇有余,也甚轻视。 全旭、李泉则是愿意辞去一切官职,随宇文泰入夏州,尔朱天光知道这两人都是宇文泰亲信,又先留任了杨忠、达奚武,以为不足虑,所以也应允了他们跟随宇文泰 宇文泰见一切妥当,便将雍州府库锁钥、兵马花册、关防印信一并移交,几乎是一样不留,交出这些所有的时候,尔朱天光也有些过意不去。 道:“黑獭,你有大功于国,又有胸怀,你在夏州,好好干,等你好消息。” 贺拔岳这时也满脸歉意,他自然知道宇文泰这么做的原因和不得已,与宇文泰送别的时候,叹了口气,道:“黑獭,我连累的你。”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这也算不上连累,人不遭逢逆境,哪来的磨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嘛!” 贺拔岳叹了口气,道:“你在关中,立下如此大功,却将功劳拱手让出,去夏州这般一个险恶之地,我怎么都过意不去。”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我去夏州,自然会将险恶之地变成锦绣山河。” 两人依依惜别。 夏州——客观来说是关中最大的一个州(起点无法上地图),夏州的地盘相当于今天的陕北、山西部分以及内蒙部分,今天的陕北延安市和榆林市是当年夏州的主要控制地。 不过,在南北朝的夏州,颇有些类似关中的西域,属于地域广大而户口不盛。 夏州差不多是关中管治难度最大的一个州,后来与大宋王朝三足鼎立的西夏就肈基于此。夏州的首府化政郡位于今天的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 历史上有很多着名的地方都和当时的夏州有关系,比如岳飞所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那个贺兰山便在当时的夏州境内。 还有一首着名的诗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也和夏州有着渊源。 无定河便在夏州都城统万城旁边。 前宇文泰入夏州一百年,夏州还曾建立过一个国家,历史上叫做胡夏,这个国家历史上也赫赫有名,尤其是他的领袖,名叫赫连勃勃。赫连勃勃的都城叫做统万城。 单独列为一座城池而言,统万城应该可以算中国历史上知名度最高的城池了。 《晋书·赫连勃勃载记》等记载,公元413年赫连勃勃以叱干阿利为将作大匠,发岭北夷夏十万人于朔方水北,黑水之南营建都城,明曰“统万”。勃勃自言:“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以统万为名。” “乃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 这座城池的建设标准是用锋利的锥子扎,扎进去一寸就把该段城墙的铸城人员干掉并血肉埋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世上最为坚固的城池。 统万城的营建历时六年之久。 公元431年,北魏灭其国,先改统万城为统万镇,不久即改为夏州。 夏州还与宇文泰的家乡武川镇、以及北魏六镇的怀朔镇、沃野镇接壤。 对于当时的关中来说,夏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一个是疆域广大,民风彪悍,极难治理,另一个也是因为夏州也是一个难啃的硬骨头。 夏州的实际控制者宿勤明达实行的是愚民政策,神道设教,一些百姓们都把宿勤明达当成神一样来供着。尤其是读书极少,没有逻辑思考能力的一些百姓。 宿勤明达凡发布文书、命令,什么都是对的,从不怀疑。 神道设教的统治者一般最难被推翻,因为愚民对于统治者迷之迷恋,什么三岁用手枪打下一架飞机之类,什么拉屎都在思考伟大战略之类。 总之英明神武,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从来没有错,永不犯错。 这种类似宗教信仰式统治术的地方,一般人是很难搞得定,而况尔朱天光还有于谨这么牛叉的智士潜伏在宇文泰身边,尔朱天光不相信宇文泰还能翻出什么巨浪。 他之所以一开始同意将夏州交给宇文泰去做刺史,倒并非不知道夏州地域广大,是一个甚至足以立国的地方,而是对夏州的情况掌握得比较多,就越觉得自己难搞定。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宇文泰去搅一搅这趟浑水。 宇文泰一行由北地郡进入华州地界,再由华州边境进入宜川,抵达夏州境内。一路所见,民生凋敝,唯有寺庙香火还是兴旺。 由长安出发到化政郡统万城,差不多有近千里路程,众人千里迢迢,这一番很多人兴致都不是很高。 人生总是由高峰和低谷铸成的,他们这一行人,本来都是攻取关中长安的功臣,但是这一番几乎相当于被贬谪,将领阶层里面,宇文泰做过思想工作,没几个动摇的。 耿豪、全旭、李泉、侯莫陈崇、王盟、王励那都是属于忠心耿耿的,但是那一千多军士就不一样了。毕竟这一千多军士,他们本来都留在长安,享受花花世界。 长安虽然也残破,但还是关中最好的地方,跟着宇文泰去陕北那穷旮旯,窑洞里面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三二三、于谨的聪明 军士之间,人心颇有浮动,他们本来就是被尔朱天光调拨划归宇文泰。心中本来有些怨言。 由于路途遥远,他们天天接触宇文泰,看见宇文泰和寻常人相比也没什么不同,而且,工资薪水不高,成天就知道走路,有时候吃饭都不赶趟儿,还要走多久,不知道。 于是,这些同志丧失了对革命的信心,提出了红旗到底还能打多久的疑问,当了叛徒,当了逃兵。 在某日的清晨,宇文泰的贴身护卫长,帐内千牛备身王励一早醒来,习惯性的喊勤务兵,木人吱声。 一看,门口跟随的两个勤务兵踪影全无,跑了,把金银细软也卷跑了,宇文泰闻声而至,发现王励孤零零的一个人呆着。 宇文泰大笑:“你这个千牛备身啊,人呢?” 王励大惭,手足无措。 宇文泰上来,拍了拍肩膀道:“时穷节乃现,逆境看人品,走几个人而已,留下的才是瑰宝,别往心里去” 自此还有人逃,宇文泰称之为大浪淘沙,也不介意,继续前行。 这时候,他身边追随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坚定分子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逃跑虽然王励感觉到狼狈,但对于宇文泰来说却是好事,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尔朱天光拨给他的。 尔朱天光的本意就是希望他们逃,宇文泰的本意其实也是希望他们逃。 因为这一幕宇文泰早已经料到,在尔朱天光入关之前,他已经裁军,解散了不少人,那些人已经回到民间,现在是时候将那些人召回了。 补齐一千五百之数,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夏州的复杂情况,宿勤明达虽然控制了核心地区化政郡以及今天的延安一带人口相对稠密的地区,但是由于夏州地盘太过广大,一些鸟不拉屎,犄角旮旯的地方,宿勤明达也无法全控。 在夏州北部,有六镇的部分兵马以及草寇流落蛮荒,占山为王。 甚至边境还有柔然的势力影响,基本上六镇大起义之后,六镇流民南下,与柔然、夏州双接壤的沃野镇、怀荒镇等几乎已经是柔然的势力范围。 另外,贺遂、贺达以及较为知名的一些匪军都在陕北黄土高原上晃荡晃荡,大大小小的军阀百余,这些人虽然在表面上拥戴宿勤明达。 但那是宿勤明达政权不威胁他们的统兵权的情况下,不干涉他们的权力利益的情况下。 他们心中其实各怀私心,都在各自地盘上自行其是。 名义上你可以管我,但实际上你要管我,那就要拿真功夫了。宿勤明达倒是想一直击败贺遂等人,但是游击队这种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打法让他一直没有得志。 所以,夏州并不是铁板一块。 宇文泰一行到达金明郡的时候(即今日延安安塞县,距离延安不足百里),接到了李家三兄弟之一李穆的来信,说他有一个好朋友叫做蔡佑目前正在夏州任职。 而且是正在宿勤明达麾下任职左右千牛备身,并且随附了一封给蔡佑的信件,嘱咐宇文泰到时将信笺交给蔡佑。 蔡佑字承先,他的祖上曾经做过夏州的镇将,所以就迁居到夏州了,父亲也是朝廷将领,东征西讨,但蔡佑事母至孝,所以一直呆在夏州。 宇文泰不由得大喜不已,这可是极大的好事,还未到夏州,便现有宿勤明达的麾下可以争取。 众人这时从长安一路行来,都颇有疲累之感,宇文泰便决定在金明郡先安置下来。 他在这里修了一封书给尔朱天光,请求将金明郡作为夏州刺史所在地,请求与宿勤明达分治夏州,宿勤明达都督化政郡,宇文泰刺史金明郡。 刺史金明郡而不是夏州的首府化政郡有两个原因,第一,自然是金明郡乃是今天的延安一带,属于兴王之地;二来统万城乃是宿勤明达占据,未必肯分享。 同时,他把于谨找来,于谨作为尔朱天光派在他身边的监视人物,这封信少不得要给于谨看。 于谨这一路来,对宇文泰也颇礼貌,他身为尔朱天光委派,这一路来,自然也没少向尔朱天光汇报宇文泰的动态,比如宇文泰麾下流亡等等 不过,好在这些信,他写完之后也交给宇文泰看。 他表现的不偏不倚,在宇文泰面前也算襟怀坦白,信中向尔朱天光汇报的关于宇文泰的一些事情,基本上能够做到实事求是。 并没有过分的夸大或者贬低。 这种东西就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宇文泰因此对他差不多也是对等工作,也把写给尔朱天光的信交由于谨看。 按照历史,于谨是他将来的八柱国,这是他必须笼络的人物,不过按照历史,于谨将来也是宇文护上位的辅助者,这件事,他当然也有些耿耿于怀。 他行走在历史之间,感受历史的不确定性。 对杨忠、对于谨他都是一样的态度,视行为而定,不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主要仇人,他锁定的仇人最主要的是宇文护和杨坚,其他人暂不问,以免伤及无辜。 由于于谨定期会向尔朱天光汇报宇文泰的动态,宇文泰的一众麾下耿豪、全旭等人都对于谨戒备反感,苏绰颇例外,与于谨倒是旅途寂寞,常常下下棋,聊聊天。 甚至如果不会宇文泰的阻止,侯莫陈崇以及耿豪、全旭、李泉甚至准备对于谨下手,痛打于谨一顿。 于谨在宇文泰的麾下,虽然是长史,但是宇文泰也知道他在自己麾下,其实也算是孤军奋战,是尔朱天光与自己的夹心饼干。 他既要对尔朱天光负责,孤身一人处于自己麾下又不能过分得罪自己。 平心而论,于谨算是处理的不错,这份工作换个人来干未必比于谨做的更好。 宇文泰是能够体会他这种两姑之间难为妇的处境的。 于谨明知道宇文泰的一众麾下待他不满,但也基本上相安无事。 他也能感觉到如果不是宇文泰的维护,自己可能避免不了挨揍。宇文泰写给尔朱天光的信拿来给他看的时候,他拆开看完,淡淡的道:“明公留在金明郡也不错。”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还需尔朱将军同意才成。” 于谨思忖了半晌,道:“我来起草一封给尔朱天光的信吧。”他与宇文泰的交流中,对尔朱天光直呼其名,显然也并不是那么的尊重。 对宇文泰反而用的是随宇文泰其他麾下沿用的称呼。 当然,客观来说,他现在是宇文泰的麾下长史,称呼明公也是应有之义。 须臾,于谨已经将信写就,他是一个聪明人,毕竟被元天穆称为王佐之才的人,对于现今朝廷的局势不可能看不清楚。 于谨的信里面是劝尔朱天光采纳宇文泰的刺史金明郡的建议。 之所以劝宇文泰在金明郡立足,不与宿勤明达同城而处,于谨列了以下几条理由。 第一、宇文泰与宿勤明达不处同城之中,分城而治,有利于分而治之,况且宇文泰有雄才,以统万城之坚固,不能让宇文泰据之,对朝廷来说有管理之便; 第二、金明郡处于化政郡与长安之间,如果,到时候宇文泰有任何不轨之心,朝廷可以与宿勤明达夹击之,这样对钳制宇文泰也有好处。 第三、金明郡地瘠民贫,宇文泰在此立足,不会得到较多给养,而宇文泰如果去了夏州首府化政郡,也许能与宿勤明达沆瀣一气也未可知。 这几条理由都足够,尔朱天光看罢,定然会同意宇文泰驻节金明郡。 他写完,也交宇文泰看过,宇文泰站起来,对于谨弯腰一揖 三二四、延安不仅是中国革命摇篮也是宇文泰崛起摇篮 这是于谨在他的长史位置上帮助宇文泰做的第一件事,接下来,他当然还有无数件事,需要于谨协助完成 比如,灭宿勤明达这个神棍。 比如,把这个如今的金明郡,未来的延安,中国的革命摇篮打造成自己将来崛起的摇篮。他甚至想把金明郡改成延安州或者延安郡。 不过,改地名这种事情,需要朝廷皇帝批准,还要有特别的原因,否则,改不了。 来到夏州以后,他听说了宿勤明达的许多事迹。 这个之前夏州的主宰者,现如今的夏州都督,为人残忍好猜,他很聪明,但是也很残忍,他常常手里握一颗珠子,然后让人寻找这颗珠子。 后来凡是声称找到这颗珠子的都被他杀掉了,另外根本没去找的那些,也被他干掉,他需要的是属下听话,按照他的指示去办,但是却又不许欺骗他。 因为这是对他拍马屁不忠诚。 他也经常对他最忠诚的几个麾下,时不时进行试探,比如昨天半天你是不是说过什么话?你家昨天晚上的晚餐有猪肉,羊肉、牛肉,还吃了一条鱼。 这条鱼是鲫鱼,对吗? 他仿佛如同亲眼看见一般 请求驻节金明郡,以金明郡为夏州刺史府所在地的文书,没过多久就正式批复下来了,得益于于谨的那封信,尔朱天光思前想后,同意宇文泰驻节金明郡。 身在化政郡统万城的宿勤明达听闻宇文泰不入统万城,也是大喜。 尔朱天光入关伊始,他就开始上书请降,毕竟尔朱家崛起山西之后太强大,葛荣百万兵马都被灭了,宿勤明达自料不是对手。 对他来说主动乞降直接要求继续都督夏州是最爽的事情。 没有料到尔朱天光立马同意了,对他提的所有要求都满足,唯独例外的一点是给他派了一位刺史。 夏州刺史名义上来说,当然是夏州最高官阶。 但是尔朱天光的用意他也瞧得很明白,派宇文泰来夏州其实并不是要派人来管他,而是派了一个刺头来到夏州,看他与宇文泰俩人撕逼,谁输了都是尔朱天光赢。 宇文泰不来统万城,他感觉舒服得很。反正,只要宇文泰不来,统万就还是他的天下。至于金明郡,他也有些影响力,但始终不及他在化政郡统万城的影响力。 所以,他也无所谓了,而且,他听说,宇文泰在路上的兵丁跑的跑,走得走,判断宇文泰在夏州目前也没法做大。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不在同一城,挺好的。 不过,不管如何,这个人总还是在法理上具有挑战他在夏州的统治地位的可能性,他还是决定派人前去金明郡刺探一下,宇文泰究竟何许人也。 宇文泰驻节金明郡,却绝不是不想和宿勤明达发生冲突。 他如今已经到了古代延安,而历史上古延安确实是宇文泰的发迹地,只不过因为不曾叫延安,所以金明郡还没有那么有名。 宇文泰这几日把夏州地图拿起来翻翻,夏州已在眼中,但是卧榻之旁有人沉睡,而且在打鼾,是可忍孰不可忍? 宿勤明达一边向朝廷乞降之余,一边这厮也在扩兵,他招募怀朔镇、沃野镇的六镇乱兵,以及夏州本地民兵,如今兵马林林总总,计有六七万人。 而且统万坚城,易守难攻。 他在古延安还没有站稳脚跟,宿勤明达就对金明郡的郡守做了工作:地方的治安、民生诸事暂且都可以交由宇文泰,但凡涉及军事、募兵一律必须交由宿勤明达来处理。 宇文泰心中大骂直娘贼,但是面上不动声色。 每日里与长孙无垢以及苏绰、于谨等人巡行金明郡各县,以安民心,这日早上,宇文泰和长孙无垢按例继续前去巡行,忽然只见距离府衙不远的地方搭设了一个粥棚。 似乎有不少流民百姓正在喝粥。 宇文泰不由得一怔,心道:“自己虽然决定施设粥棚,但是没这么快啊,他是通知了贺拔岳以及老丈人长孙稚,帮他搞点粮食来,他要搭粥棚。” 但他们才刚刚到古延安,立脚还未稳,贺拔岳那边、长孙稚那边还在筹措,这谁速度这么快? 隐隐有女子的声音,王励一看宇文泰站住,他听宇文泰说过开粥棚的事情,也回到粥棚还没开,这时便立即去找了一个饥民过来问。 那饥民道:“是一位夫人在赈粥。” 宇文泰皱了皱眉,长孙无垢道:“我去看看吧,黑獭,你留下,让他们先走。”宇文泰点了点头,长孙无垢见粥棚人头涌动,当下拉着宇文泰回到府邸中。 宇文泰道:“你也觉得这粥棚搭的蹊跷?”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当下道:“你替我妆成流民的样子吧。” 宇文泰一听便知长孙无垢的用意,这位搭设粥棚的是位夫人,长孙无垢想去探听她的虚实,但这般去了,以长孙无垢那等突突突往外冒的美丽气质,容易被识破。 所以,化了妆,变成流民假扮成前去乞粥说不定能够探听的一些底细,宇文泰的化妆手法如今虽然比不得萧赞,但是已然是瞒过一般人没什么人问题。 宇文泰当下悄悄令人从流民那里买了两套服饰,不过刹那时间便安排长孙无垢的要求将她化妆成一个流民。 模样依稀俊俏,但是却显得面黄肌瘦,挨饿已久。 长孙无垢看了大是满意,她倒是不嫌弃自己丑,当下住了棍子,托着碗前去排队,排了良久,终于排到那施粥的夫人身前。 她细细看时,不由的微微一怔,这夫人好生漂亮,明眸皓齿,白皙可人。面目之间也一团和气。穿一身荷花绿百褶裙,年纪约莫二十来岁,瞧着很端庄贤淑。 长孙无垢心下一时印象大好。 她细细的瞧见,这夫人对人温婉,凡是乞粥的老人小孩都给的特别多,有些还给了一些小菜,光看身旁已经领了粥的,粥的厚度都是可以立得住筷子的。 不似那种打着施粥的幌子做假善事的。 这种善行让人看着特别心暖。有两名流民像是流氓无赖,趁了乞讨的机会去摸那夫人的手,长孙无垢在身后蓦然瞧见,不由得叫了一声:“夫人小心。” 那夫人见状忽然摇起两瓢热粥向那两名无赖脸上泼去,那两名无赖登时捂着脸逃了。 长孙无垢走到近前,托着碗道:“夫人真是大善人。” 那夫人方才听了长孙无垢叫喊,对长孙无垢已是充满好感,这时见她年龄与自己相仿佛,只是衣衫单薄破旧,面黄肌瘦,但瞧着还是有些别样气质。 不由得舀了大大的一瓢粥给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托着粥到一旁墙根边倚靠着墙喝了,却不就走,边喝边偷看这位夫人,见她身材匀称,从后面看也端的是一流。 旁边似乎有几名流民正在讨论,她细细听着,似乎说这夫人乃是宿勤明达的妻子 长孙无垢不由得大震,心想宿勤明达本人岂非夏州一霸,如何竟有这般一个美貌绝伦且人美心善的妻子? 三二五、姚木兰和长孙无垢的谈话 长孙无垢慢吞吞的喝完稀饭,这时早已经过了大半个上午的时光。 那位年轻的夫人不出所料的向长孙无垢走了过来,长孙无垢假装怯生生的、手足无措一般站了起来,绞着双手,似乎一副不知道往哪儿摆的样子。 她这般精湛的演技完全让那位夫人相信了,相信她是一位年轻的、落难的、淳朴的乡村女孩儿。 那年轻的夫人这时走到她跟前道:“谢谢你方才提醒我,才没让那俩混混占了便宜,你这般年轻,怎的不去做个佣工或者女婢” 长孙无垢早便编好了一系列的谎话,见问答道:“奴家还要寻人,奴家到这里来寻丈夫。” “哦”,那妇人皱了皱眉,道:“那倒是,寻人与找工可耽误了,你丈夫做什么的呀?姓甚名谁?”长孙无垢捏造了一个名字,说到丈夫到夏州来做生意。 她说到自己的丈夫因为听说夏州有些地方盛产猛火油,因此想来找一些,运达洛阳去卖,结果人消失了。 那夫人听罢并未怀疑,道:“穿得这般破破烂烂的,我瞧着你身形与我相仿佛,这样吧,跟我走吧,我帮你找人。” 长孙无垢等这句话已经等了良久,她早就通过这夫人的行为判断这夫人心底善良,问询了自己情况得知自己“孤身一人”不会不闻不问。 不一会儿,长孙无垢便随着那夫人到了客栈之中。 那夫人邀请长孙无垢去了她住的房间,详细的询问了她“丈夫”的相貌、年龄,她拿出纸,一边听,一边勾勒线条,没多久,便画出一个轮廓来。 长孙无垢见她细致认真,诚心诚意,不由得感动,心下暗想,别人传他是宿勤明达夫人。 但这时去瞧她的美貌、善良、年轻、温婉,无论如何与宿勤明达这凶残之辈总是不能联系到一块儿去,这时,那夫人画完,在桌上推给长孙无垢,道:“有几成似?” 长孙无垢故作喜悦,道:“有七八成,七八成,夫人真是丹青圣手。我能不能问问夫人娘家贵姓?” 那夫人道:“姓姚,小字木兰。” 长孙无垢道:“那我能不能叫你姚姐姐?” 她听闻这夫人自承姓姚,直觉真有可能是宿勤明达的夫人,心中暗叹可惜,端的好一朵鲜花,却插在牛粪上。 姚木兰淡淡的笑了一笑,道:“怎么不能叫?叫吧。”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谢谢姐姐。” 姚木兰令人取来了新的衣裳跑酷,长孙无垢还有很多问题想要旁敲侧击,比如她为什么来金明郡搭粥棚?他到底是不是宿勤明达夫人?她和他是如何结合的? 这样看似不可能的两人是怎样走到一起的? 但是,姚木兰显然没有给她这么多时间,吩咐丫鬟先带长孙无垢去洗个澡,她只能等等再问。 由于心中藏了疑问,这个澡她并没有洗多久,往常她洗澡都要一个多时辰,她跟宇文泰几乎样样都很契合,唯独洗澡,宇文泰每次都觉得她洗太长了。 但这次不过是半个时辰就出来了,主要是洗太久了,说不定也怕把宇文泰给她易的容给整没了,姚木兰的衣裳她穿着刚刚好,仿佛为她剪裁一般。 她款款走到姚木兰的身边时,姚木兰正在看书。 那是一本曹大家续补的《汉书》,姚木兰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她瞧她读书,有些诧异,道:“你也识得字?” 长孙无垢道:“家父启蒙,识得一些,夫人读的是曹大家续的《汉书》吧?” 姚木兰叹了口气,道:“是的。” 曹大家名叫班昭,是着名史学家班固和着名外交家和军事家班超的妹妹,那个年代,凡是读了点书的女子,无不读班昭。 如同今世之女子读书写书的无不读《红楼梦》与张爱玲一般。 听闻长孙无垢读书,她心中对长孙无垢的好感更增加了一层,然后对长孙无垢出浴之后觉得气质似乎不同了许多,虽然她的脸仍然蜡黄,但是身材、行步、气质,这些很难掩盖。 她款款招呼长孙无垢坐下,问了长孙无垢的家世,长孙无垢说到自己家世尚可,胡乱编了几句,搪塞过去了。 姚木兰似并不疑她,长孙无垢自己心中倒是有一些愧疚,总觉得欺骗一个这般好的夫人心中有愧。 但这夫人与宿勤明达的关系,她不得不面对。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奴听闻有灾民说,姚姐姐是夏州都督夫人?” 姚木兰点了点头,眼神之中有些闪躲,但最终却坦然了,长孙无垢见她点头,不由得有些感叹,至少这位夫人非常诚实,也有担当。 她心中的好感再增了一分。 姚木兰看了看长孙无垢的神色,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都督与我” 她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我知道我丈夫做的许多事情都不对,我能替他赎一分罪,便赎一分吧。” 长孙无垢心下大是佩服,由衷敬佩道:“姐姐,你真是好人。”她的目光瞟了瞟汉书,道:“姐姐这样的人,何必屈身于宿勤明达?” 姚木兰听闻这话,神色登时严峻起来,望了望长孙无垢,道:“这话是你当说的么?” 长孙无垢立即醒悟自己失言,但这时已无暇挽回,只得强硬的说下去道:“姐姐,除了那些没有智识的人,你真的不知道外面人是怎么议论宿勤都督的?” 她说完,便等着姚木兰发作赶她走,但姚木兰怔住了半晌,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能不知道?” 宿勤明达的所作所为,残忍刻毒、以及蛊惑百姓,她都知道,她知道宿勤明达在统万城、金明郡等各地寺庙之中派人伪装鬼神,蛊惑百姓,让百姓以为他是神明转世,唯有他才能统御夏州。 宿勤明达故意下毒在井水中,又假惺惺的及时用解药解救众人,这些她也知道。 宿勤明达有一支规模约五百人左右的特务组织,这支队伍受他派遣,散落各处,常常趁人不备便藏入人家家中,进行偷听窃听。 这些混蛋自然也乐得干这种事,潜入闺房之中,偷听各种污言秽语,偷听一切,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宿勤明达也极喜欢这一套,有时候听了也是乐不可支,然后把被窃听的人找来,加以质问,某日某夜你家发生了什么?晚餐吃了什么,你与你家那谁几点钟上榻? 榻上又干了些什么? 被窃听的人简直懵逼加恐怖,仿佛宿勤明达无处不在,仿佛神灵。 当然,如果被窃听者说了什么对宿勤明达大逆不道的话,那就是脑袋搬家了。夏州境内常有头天一家人好好的,第二天无端全家被缉拿归案斩首的,多半为此。 这种被监视的恐怖下,人们噤若寒蝉。这些,姚木兰统统都知道,全都知道,她的丈夫就是靠这些手段在统治夏州,谁也不敢乱说一句宿勤明达的坏话。 因为谁也无法保证不被窃听,因为他们在监视着你 三二六、不如黑獭你将来娶了她吧 夜,在宇文泰的臂弯之中,长孙无垢絮絮的说着她与姚木兰的交往,虽然前后相处仅仅不过两天,严格来说只有一天半。 宇文泰从她的叙说中倒仿佛她已经成了姚木兰姐妹一般。 “她真的有那么好?” 长孙无垢道:“那是自然。” 宇文泰不由得长叹,这个世界常常是本末倒置的,美妇常伴拙夫眠的事情时有发生,并不奇怪,尤其是在南北朝这样的时代。 姚木兰的家庭并非世家,也非大族,又是汉人,父亲开明,勉强还能让她读书识字已经不错。 嫁给宿勤明达,可能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客观来说,甚至对于她来说一个不错的结局,根据长孙无垢打探到的消息,她本来甚至有可能嫁给本村的一个农夫。 但她原本要嫁的那个农夫现在已经死去了,死于六镇大起义的丧乱之中。 她十六岁那年辗转从六镇逃入夏州,恰巧在一次士兵巡逻的过程中,因为姿色甚美而被军士轻辱,恰巧经过的宿勤明达瞧见,惊于她的殊色而解救下来,随后便成为宿勤明达的妻子。 她根本没得选。 她与宿勤明达婚后,一开始虽不情愿,但如今也算还恩爱,深为宿勤明达所爱重,其为人贤明精悍,敢做敢言,动有法度;而宿勤明达则性格暴戾,喜怒无常,容易动辄杀人。 每当宿勤明达大动肝火要降罪无辜人等时,只有姚木兰敢于与夫硬碰,继而进言规劝,挽救无辜。 宿勤明达虽然工于心计,但是他的这种狡猾、阴毒,却基本上都并非书本学来,而是少年时期即混社会所学来的一系列酷烈手段,为人并不知书。 相较之下,姚木兰知书达理,也常常规劝他做人做事。 坊间传闻,宿勤明达之恶,若非有姚木兰全护,罪可下十八层地狱,而有姚木兰,其罪稍轻矣。 基本上,夫妻俩一个专门做恶,一个却颇多行善事。 姚木兰不但颇识书计,内事做主,外事包括作战有时候也常让宿勤明达心服口服。凡遇大事不能决断时宿勤明达就向妻子询问。 而姚木兰所分析预料的又常常切中要害,让宿勤明达茅塞顿开。 因此,宿勤明达对姚木兰还是颇为敬畏、钦佩的,自姚木兰523年与宿勤明达成婚,迄今未育,但宿勤明达迄今也还未娶她姓女子。 有时候宿勤明达已率兵出征,中途却被姚木兰派的使者赶上,说是奉姚夫人之命,战局不利,请他速领兵回营。 姚木兰有时此举不过试探而已,宿勤明达基本都能率队返回,颇见信重。 也是因为如此,姚木兰才没有离开宿勤明达,她每每见他作恶,都欲离开,可是见他每每却又对她不错,又不忍暂离,连长孙无垢都觉得很矛盾。 宇文泰听罢,叹了口气,道:“也是一个贤德的夫人,可惜并不能教宿勤明达有所转变,她的一生有可能最后是一个悲剧。” 长孙无垢听到这里紧张起来,道:“你将来若擒杀宿勤明达,可不许杀她,我喜欢她。”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宿勤明达作恶多端。你能想象咱们床下有可能躺着一个人,随时监视咱们的一举一动,然后报告宿勤明达么?” “多少人因为宿勤明达的这等恐怖举措成天活在噩梦之中?” “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一旦宿勤明达覆灭,她也会被追究。” 长孙无垢心知宇文泰说的对,但心中总是不忍,乱军之中,如若宿勤明达被杀,姚木兰有可能真的没有活路。可是眼见这般一个贤惠的美妇人,终归香消玉殒,太过可惜。 她忽然忽发奇想,在宇文泰怀中仰起头来,道:“不如你娶了她吧?黑獭?” “啊?” 宇文泰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道:“这怎么可以?” 长孙无垢方才其实本是戏言,兴之所至的说了一句,这时见宇文泰的反应,不觉哑然失笑,但却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她拧眉思索了半晌。 问道:“为什么不可以?我又不嫉妒?再说了,就算要嫉妒,也轮不到我来嫉妒?” 宇文泰是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姚夫人的面她都没有见过,如今,他只是听长孙无垢有的没的扯了一个晚上,又是替她伤心,又是替她惋惜的。 他对女人,如今的三个,萧东奇,那总还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他忘不了萧东奇第一次救他,将他放在马前梁上,他颠簸之中闻到的她身上的幽香。 长孙无垢,则是宇文泰被她的美丽清新、脱俗高雅、白皙丰润所征服。 萧玉嬛,他被她征服,那是因为萧玉嬛简直是一个尤物,他相信,天下几乎没有男子能够拒绝萧玉嬛,但是细想来,他对萧玉嬛的,还是欲多于爱。 但这三个女人和姚夫人都不同,这三个女人都是活生生的在他面前,他有感觉,然后才和他们在一起,但这个姚木兰,他连见都没见过。 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女人,而且是个人妻,他没任何兴趣。 他不是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的兴趣是征服对手,然后征服对手的老婆,他还是一个现代人,更认为至少要有一点点情感基础,要有见面之后的好感来打底。 然后,才有可能有进一步的关系存在。 不过,长孙无垢不嫉妒倒是真的,她说的也挺认真。长孙无垢见她思索,推了他一把,道:“这等好夫人你到哪儿找去,我怀疑我自己都变成了拉皮条的,我明明是为你好。” 宇文泰叹了口气,努力的回想《周书》,他是不是有个夫人姓姚来着?好像还真有?他的长子宇文毓的母亲? 靠,不是吧? 好像宇文毓的母亲确实是姚夫人,难道? 他厚着脸皮又问了一句:“真的很美貌?是么?” 长孙无垢道:“说的我骗你一般,你想想宿勤明达在夏州,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这般宠着的夫人能不漂亮?” 宇文泰心想这倒也是,听长孙无垢一描述她的德行,他其实就猜测这种有德行的女子一般都很温婉贤淑,温婉贤淑是能滋润相貌的。 长孙无垢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她现在没生养,也不知道是宿勤明达不能生,还是她不能生,不过,因为没生养,她那身子骨还跟少女差不多。” 她想着继续兜售诱惑宇文泰,道:“她吧,是那种既有少妇风韵,又有少女美貌,又贤惠又温柔又体贴的那种女人,她注定是我的姐妹,反正我不管,她要死了,我饶不了你。” 宇文泰皱着眉头,女人有时候很麻烦,哪怕是再智慧再聪明如长孙无垢般的女人,有时候都有一点点蛮不讲理。 长孙无垢见他并未出声反驳,道:“呐,你没说话,那我可就当你答应了?你是不是嫌弃她不是处子?” 宇文泰摇了摇头,这个他倒是不在乎,长孙无垢点了点头,道:“那就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宇文泰只得苦笑,道:“这种贤惠的妇人,你怎么知道宿勤明达死了她不求死?你操太多心了。” 长孙无垢道:“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你只管答应就行。” 宇文泰笑笑,道:“好吧,我恰好过两天约了宿勤明达相见,到时候说不定能见一见这个姚夫人也未可知,见了面再说!” 长孙无垢有些愕然,道:“你不是要摆鸿门宴吧?” 三二七、我劝你还是杀了宇文泰 见长孙无垢疑惑自己是否摆鸿门宴,宇文泰内心之中,还确实有这个想法。 摆鸿门宴可是历史上解决政敌的最划算、代价最小、成本最小,最一劳永逸的办法,而且,他摆鸿门宴也有优势,第一,他现在在外人眼中没有资本摆鸿门宴。 这个就是他最大的资本,因为别人都觉得他没有资本的时候,那么恰恰就根本不会怀疑他会摆鸿门宴。 第二、侯莫陈崇这个孩子,他觉得如果他带上侯莫陈崇,带上宇文导俩孩子赴宴,两人脸上现在都稚气未消,能引起敌人轻视,消除敌人戒心。 这也有可能做成大事。 最关键的在于宿勤明达有众数万,另外尔朱天光在长安对宇文泰也是虎视眈眈,要知道统万城到延安的也过就是300多里地,快马半日即到。 如此近距离,有一支指挥不动的数万部队心怀叵测。 对于任何一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人来说,这些都是致命的威胁,何况,依据长孙无垢的描述,宿勤明达虽然狂妄自大,但是姚木兰可不会。 按照长孙无垢所言,姚夫人应该是个精明的女子,她说不定能够预测出自己想摆鸿门宴,宇文泰想到此处,道:“你有没有和姚木兰谈谈我?” 长孙无垢道:“谈啦,姚姐姐认为你是一个危险的人。” 事实上,这两夫妻在绣榻上谈论宿勤明达和姚木兰的时候,姚夫人这时也已经回到了统万城,她其实几乎是自发前来金明郡近距离观察宇文泰的。 只是,下午,她接到宿勤明达的书信,让她回去有大事要商量,她匆匆离开。 她本想带着长孙无垢一起走,她对长孙无垢印象极好,但是长孙无垢坚持留在金明郡,她只得罢了,此刻,这一对夫妻俩也在交谈。 两人交谈的内容其实和宇文泰夫妻俩交谈的也相仿佛,都是在交流敌人。 姚木兰这次本来准备是近距离前去观察宇文泰的,她甚至准备扮做伸冤妇人去求见宇文泰,但是去的这两日据说宇文泰一早就下乡去了。 问附近的老百姓,老百姓似乎对宇文泰的评价还可以,但终究宇文泰并没有莅临金明郡多久,所以,她也没得出关于宇文泰的很深刻的印象。 她现在脑海里,还是收集的关于之前宇文泰在长安的印象,她总觉得这个宇文泰和她在书中见过的那些枭雄有些像,她是有些担忧的。 这时,夜已亥时,夫妇两人躺在绣榻之上,也和宇文泰夫妇在讨论他们一般,他俩也在讨论宇文泰。 宿勤明达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比姚木兰大六七岁。宽下巴,两颊瘦削,颧骨突起,瞧着倒有些煞性,眼睛呈倒三角眼状,一张鹰钩鼻,身材看上去倒健硕。 他本来是接到了宇文泰请求见面的书信,立即令人快马追回夫人,一来问她是否探听到了宇文泰的重要情报,二来就明日赴宴征求夫人意见。 见面的书信,姚木兰看过之后,久久没有说话,似一直在思索。 宿勤明达看她神色有些凝固严肃,这时故意逗乐,帐外红烛高烧,帐内佳人在卧,枉凝眉处自有一种妖娆。 他的手不由得不规矩起来,在她身上上下其手,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都想死你了。” 往常,这个时候,她总是会从他的,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他们一直在这方面很有默契,一方有要求,另一方会竭力使对方快乐。 不过,这一次,姚木兰推开了,她想了半晌,坐了起来,双手抱膝,道:“你们不是约了要见面么?” 宿勤明达道:“是。” 姚木兰道:“小心宇文泰摆鸿门宴,宇文泰这人不可小觑。” 她仿佛已经看穿数百里外宇文泰的肺腑。 宿勤明达冷笑一声道:“宇文泰的一千五百兵在来的途中都跑光了,他还怎么摆鸿门宴?拿头摆?夫人无须担心。” 这个消息姚夫人自然也早已听过,但他心中还是犹疑道:“反正你小心为妙,宇文泰这人很狡诈。你明天如果赴会,带上蔡佑、常善两员猛将,另外,至少要带三千军马随行。” 宿勤明达愕然,道:“吃个饭而已,一州刺史与都督自任命以来还未相见,这就是常规见面,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怕了他?” 姚夫人道:“这和怕不怕没关系,你听我话便是,蔡佑与常善你待在身边,不离左右,准备鸣镝,自带酒水,以防万一,一旦有变,鸣镝示警。” 宿勤明达见她说的郑重,不由得怔住了:“你不会是让我摆鸿门宴杀他吧?” 姚木兰道:“你杀吗?” 宿勤明达陷入了思索之中。 姚木兰道:“最好还是杀了,不然后患无穷。而且,你杀了他,尔朱天光绝不会责怪你的,说不定还会高兴你帮他除了心腹之患。” 宿勤明达想了半晌,心思老婆虽然聪明,她劝自己投诚尔朱天光,爵位可保,这一着是对的,但是宇文泰如今乃是尔朱天光麾下,这夏州刺史也是尔朱天光所封。 她劝自己对付宇文泰这一着却不甚高明。 自己既然名义上归顺了尔朱天光,又怎能杀他所拜官吏? 而且,据他来看,宇文泰没兵没钱,也没什么威胁。杀了宇文泰,万一尔朱天光派了贺拔岳来,那可更不好对付,贺拔岳的名头已久,可不是宇文泰这种新近崛起根基不稳之人所能比拟的。 当下便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能杀宇文泰,他刚刚才被尔朱天光任命为夏州刺史,我便杀了,可保不准尔朱天光不会责怪。” 姚夫人见他不信自己的推断,不由得有些愠怒。 很多人都是对看上去弱小的对手没有防备之心,不主动下手,等到对手做大,再想除就除不掉了。她始终直觉宇文泰会是宿勤明达最大的威胁。 反而尔朱天光不足为虑, 尔朱天光这种人,入关都要靠贺拔岳、侯莫陈悦为前驱,像宿勤明达这般投诚的,他乐于丈夫识时务屈服,绝不会大动干戈。 男人的面子有时候是很要命。 有时候让他们去对付看上去弱小的敌人,他们都会觉得小题大做。这个世界上,一些寻常的头领只能看见表面的强大和弱小,她觉得,丈夫也不过是这等寻常头领。 尔朱天光看上去强大,所以她劝宿勤明达表面降服,宿勤明达几乎不假思索便立刻答应。但是宇文泰看上去弱小不足为虑,她让他对付,他便有些不情不愿。 宿勤明达见她柳眉倒竖的生气,便安抚道:“其他的我都依你,准备鸣镝,三千军马,自带酒水,如何?你说的宇文泰,等他将来有动静,我再下手,也来得及。” 姚木兰本来便贤淑,宿勤明达一般来说,她的大部分请求一般来说他还是答应的。 这时见他虽未答允立刻除掉宇文泰,但是终究是答应了防备宇文。心想今日先劝他答应了对宇文泰小心戒备也可,杀宇文泰下次还有机会,便脉脉点了点头。 宿勤明达道:“夫人真好。”这时见一切商量定了,心中再无挂碍,拥着姚木兰缓缓躺下,口中喃喃道:“夫人,别想那么多啦,人生及时行乐才是道理。” 她一路赶回来,风尘仆仆,晚上洗了澡,本来便香喷喷,中人欲醉 一抹月光照进窗棱,两个人终于叠在一起,无风,绣榻动,帷帐也开始不停的有节奏的晃动。 宿勤明达的声音短暂而急促:“夫人,我想你,想你。咱们生个孩子吧,我知道你喜欢孩子。” 姚木兰的声音也轻微呢喃,似乎飘荡云中,似乎是鼻子中哼哼:“嗯,嗯” 三二八、并非鸿门宴 宇文泰和宿勤明达选择的会面地点在阐熙郡,这个郡存在的时间并不长,辖区为今天靖边、定边、吴旗三县地。位置约在统万城和延安的中间地带。 阐熙郡在宿勤明达的势力范围之内。 所以,这也是宿勤明达认为自己的老婆小题大做的缘故,宇文泰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能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搞事。 不过因为答应了老婆。 他还是率着三千人众,蔡佑、常善两员虎将出发了。 蔡佑之前我们已经介绍过,常善我们没有提,常善生于公元502年,高阳郡人。世为豪族,迁居怀朔镇。孝昌年间,从太原王尔朱荣入洛,授威烈将军、都督,加龙骧将军、中散大夫、直寝,封房城县男,食邑三百户。 不过,随后坐事得罪,亡命入关中,辗转投奔了宿勤明达,成为宿勤明达麾下骁将,与蔡佑二人为肝胆之交。 两人并为宿勤明达的左膀右臂,俱各有万夫不当之勇,两人平生所恨都是没有撞见关中万人敌达奚武交一次手,引为憾事。 这两人的资料宇文泰早已经都背熟,心下都甚爱之。尤其是蔡佑,蔡佑在《周书》、《通鉴》中都有记载,是宇文泰喜爱的一位臣子。 只是这两本书都没有详细记载他们随从宇文泰的过程,宇文泰自己也没有料到他们竟然在宿勤明达麾下。 蔡佑和三国名将张飞张翼德有些相似处,嫉恶如仇、重情重义、勇猛刚强、质朴可爱。也有些像宇文泰现今麾下耿豪。 客观来说,宇文泰如今身在夏州,虽然麾下没几个鸟人,但是从团队来说,已经远远不是昔日入关之前可比,入关之前,他是无足轻重的天下一人而已。 而今,他麾下内政、战略有苏绰这个大杀器,武将有杨忠、达奚武、侯莫陈崇、全旭、李泉、耿豪等骁将,杨忠和达奚武虽然被尔朱天光留任,但总的来说,还是他的人。 亲信心腹有王盟、王励、宇文导等。朋友有独孤信、侯莫陈顺等人; 后台有贺拔岳、长孙稚等等 他现在缺的不过是兵和地盘而已,地盘来说,他现在站在延安的土地上,延安这块地方是兴王地,虽然这时候还不叫延安。 甚至来说,兵他也不缺,他之前让解甲归田的那些兵,有不少他只需要召唤一声,便能蜂拥而来,他在关中,现在也有了些民心。 只要拿下宿勤明达就可以了。 今天的这个饭局如果办的好,说不定便可以奏功,饭局选在阐熙郡城外的一个亭台之中。这座亭台四望空旷,是阐熙郡守为了观赏节目娱乐休息建造的,由许多亭台建筑连接垒列而成。 这次饭局,宇文泰并没有带太多人,侯莫陈崇、耿豪、宇文导、全旭、李泉等随行,唯有长孙无垢担心姚夫人会来,会识破她,未能随行,宇文泰众得力麾下几乎都来了。 这些人,都是万马军中可以杀进杀出的,如果要动手,把握还是较大。 名义上,他现在和宿勤明达还是同僚,所以,公开杀戮或者对砍并不是什么好行为;何况他麾下现兵无多,所以鸿门宴是最为可行,经济节省不浪费的一种方式。 他的麾下众人全都配了宿铁刀,名将、利器,这两样他都占优势,听到宇文泰扔酒盏就立马跳出来砍人。 为了防备万一,每个人也都备了良马,他又命王盟、王励在距离阐熙郡不远的地方部署接应,防备突发不测或者临时逃命。 两边都从早上出发,都在上午午时前抵达阐熙郡。 宿勤明达这边来的人远比宇文泰料想的多,宇文泰看了看开始觉得自己这个鸿门宴有些悬,自古以来鸿门宴都是摆宴的人多,赴宴的人少,但宿勤明达反其道而行之。 宿勤明达赴宴的人多。 麾下豁啦啦清一色铁骑,铁面,足足有数百人。相形之下,宇文泰区区数骑,显得势力寡弱。 双方分宾主入座。 宿勤明达还没有发言,姚夫人已经勾了勾手指,早有麾下将他们自带的酒菜携来,一一摆设。 宿勤明达有些尴尬,但是却并未阻止姚夫人。 宇文泰昨夜听长孙无垢唠叨了一晚姚夫人,这时见姚木兰气质上确实不凡,年龄不过与自己相仿,但是雍容大度,且不卑不亢,他不由得注目多看了两眼,笑道:“久闻宿勤夫人不但美貌,而且聪慧。” 姚木兰见他提及自己,抬起头来,也盯着宇文泰瞧。 她倒是没有料到宇文泰这般年轻,看上去似乎比自己还小,面容白皙,剑眉星目,穿一身黑袍,神采奕奕。这么年轻的统帅,史上并不多。 她不由的也多关注了两眼,心中不知怎的,仍是感觉宇文泰笑里藏刀,需要小心戒备,当下环视了宇文泰诸位麾下一眼,见众人俱各攘袂扣刃,英姿勃勃。 她心中更增不安之感,冷冷的道:“好教宇文夏州得知,木兰并不聪明,所以木兰做了一点笨功夫,酒水我们自己带了,另外据此不远便有三千兵马,只要鸣镝一响,这里便是血流成河。” 宇文泰闻言,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遥想昨夜长孙无垢还让自己娶她,今天这一看,这女人精明啊,嘴上说的是笨功夫,但是准备上这叫有备无患。这可比宿勤明达精明多了。 长孙无垢明明说她很善良、很温柔,很美貌,很体贴的、很可人的,这一刻,这些形容词,除了美貌还比较贴切,其他的丝毫都没有半分体现。 不但宇文泰大震,宇文泰一众麾下,包括侯莫陈崇、耿豪等人都是巨震,他们几员猛将本来都是做好了准备就在筵席上击杀宿勤明达的。 宇文泰手里拿着杯子,那个他准备用来做信号的杯子,不住的把玩。 姚夫人乜斜着眼,笑道:“宇文夏州不会玩掷杯为号的把戏吧?” 宇文泰淡淡一笑:“不会不会。”得知了宿勤明达的部署,他冷静了不少,又看了看宿勤明达身畔的两员名将,蔡佑、常善都是顶盔掼甲。 两人俱各神勇威武,一左一右立于宿勤明达身侧,仿佛两尊铁塔。扣刀侍卫,半步不离身侧。 两人事前都得姚夫人提点,今日要谨慎小心,高度戒备护卫着宿勤明达,以防万一,这时俱各双目炯炯,眼望宇文泰所带麾下,这时眼睛都瞪得铜铃一般大。 自古以来,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这是常识。 蔡佑、常善都出身官宦武将之家,自然都识得这个道理。 其实不待姚夫人吩咐,对于宇文泰邀请宿勤明达吃饭,他们二人虽然直爽豪迈,却也知道宇文泰此举不善。但两人艺高人胆大,因此心里倒也不稍惧。 酒席之上,谈笑风生,虚伪与杀气并存,英雄与政敌相对。 宇文泰望望蔡佑、常善,见两人动不稍动,须发如戟,威武雄壮,当下对身侧耿豪道:“你与蔡佑将军不妨去别座耽两杯酒。” 蔡佑站的地方离宇文泰不远。 耿豪会意,道:“这位老兄,看你也是能喝的,咱们去比比酒。”言下试图把他带到别的宴上,蔡佑嗔目,须发怒张,喝道:“宇文泰,蔡佑是个粗人,只在这桌讨杯酒喝。” 他手扣刀把,半步不移,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三二九、洛阳即将发生大事件 姚夫人见宇文泰有意支开蔡佑,莞尔一笑。当下站了起来,给蔡佑斟了一杯酒。 道:“蔡佑雄壮,当的起宇文夏州一盏酒。” 宇文泰大笑,命耿豪取酒来,他拍开封泥,捧起酒坛对嘴便灌,豪气干云,大声道:“好酒。”情形千钧一发,酒席照常进行。 在这一瞬间,他其实就要做决定,到底是动手或者不动手。 时机转瞬即逝,他看了看,蔡佑、常善都绝无退下去的意愿,他怀里还有一封信,那封信是李穆写给他的好朋友蔡佑的,宇文泰如今还未把信交给蔡佑。 他看了一眼,姚夫人也全神戒备,宿勤明达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儿,仿佛事不关己。 宇文泰终究还是决定放弃,叹了口气,道:“蔡承先(蔡佑字承先)端的好汉,望之令人心悸。姚夫人,我并无他意。” 姚夫人淡淡一笑,笑靥如花,道:“没有他意就好,但是我告诉你,我有他意,若非我家都督劝阻,宇文泰,你今日走不出阐熙郡。” 众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侯莫陈崇闻言气往上冲,冷笑一声道:“小子不才,万马军中能杀几个来回,五步之内,谁敢对我家明公不利,我敢血溅天下。” 他望着宇文泰,眼睛里流露出忠诚无比的状态,手须臾不离刀把。 这双手拽出刀的速度经过了千千万万次实战训练,他话音未落,双方骤然紧张,常善愤然道:“半大小子,胡吹大气,爷爷也是万马军中杀出来的。” 话音未落,他的鞘中刀已经仓啷一响,呈半出鞘状。 这时,只要一个酒盏落地,宴会厅立即变成屠场。 宇文泰淡淡喝一盏酒,笑道:“大家稍安勿躁,在下诚心待客,岂有它哉?” 酒过数巡,只见一名传令兵匆匆进来,走到姚夫人身侧,道:“统万城有事,催都督速回。” 姚夫人呵呵一笑,对宇文泰道:“宇文夏州,不好意思,今日您与都督也算见了,彼此知道大家长什么样儿,如今统万有事,我夫妇俩要先告辞了。大家日后就分城而处吧。” 于是起身告辞,宇文泰见状,稍稍迟疑,忽然叫道:“蔡将军能否留步?” 蔡佑望了望姚木兰和宿勤明达,姚木兰点了点头。 蔡佑留步,与宇文泰目送宿勤明达走远。 宇文泰笑叹,道:“有这么一位能干的夫人难怪宿勤明达不会与她离婚,哪怕她没生孩子。” 蔡佑见他语带讥诮,道:“你有何事?不妨快说?” 宇文泰笑了笑,将李穆的信递给蔡佑,道:“你的好兄弟李穆知道我刺史夏州,有一封信与我,让我交给你。你自己看看吧,听说将军曾言大丈夫当建立功名以取富贵,安能久处贫贱邪?。” 蔡佑收下信,一言不发,也不开看。 宇文泰忽然浩叹,似是漫不经心,对蔡佑道:“你与李穆是朋友,难道当真愿意在宿勤明达麾下混一辈子,不如过来跟我。” 蔡佑冷笑道:“你这样挖墙脚不好吧?” 宇文泰执蔡佑手,正色道:“你不觉得姚夫人、宿勤明达听闻我让你留下,便瞬间留下你这是在耍手腕,他们也会看你忠诚与否的?” 蔡佑这时倒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与宇文泰立场不同,不能乱表态,看宇文泰挺真诚,便道:“李穆说什么?” 宇文泰笑道:“李穆让我转告你舍宿勤明达而跟我,不过信里他应该只是问好,如今你跟我聊了这么久,宿勤明达一定怀疑你了,还是快走吧,再不走,一会儿不好交代了。” 蔡佑自然也知道跟宇文泰交谈良久不是太好,当下拔腿便走。 宇文泰望着他的背影,叫道:“哦,还有一件事,李穆的信千万别拆开,到时候先交给宿勤明达夫妇看过了,让他们拆,这样他们不会怀疑你。” 这种事情他还是得交代一下,蔡佑要避嫌疑,信就不能拆开。 信拆开了,里面的信件就会被人怀疑不是原件,完全可以造假,就可以惹人怀疑。 没有拆开的话,一切都好说。 蔡佑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他并没有对宇文泰的招揽现场表态,但也没有明确表示拒绝,眼下他的家人母亲都还在统万城,他当然还是得直接回到统万城去。 至此,宇文泰的鸿门宴计划宣告破产,谋杀行动彻底失败。 不过,对宇文泰来说,也不算毫无所得,至少近距离的观摩了宿勤明达和姚夫人,他和长孙无垢看见的几乎是姚夫人完全不同的两面。 长孙无垢看见的是姚夫人对待灾民善良、谦让、温厚,秀外慧中; 他看见的姚夫人却是有见识,有些杀伐决断,有些策略,但受制于宿勤明达,明珠暗投的那种女强人。 如果他的对手是姚夫人,那么今天他几乎有可能身首异处,但是,他也很幸运,他的对手是宿勤明达。宿勤明达是只能看见你表面强大或者弱小的那种人而已 姚夫人有防患于未然的聪明,但是宿勤明达没有。 这样的女人,客观来说,娶来做老婆,宇文泰是愿意的,总体来说,娶一个女强人,比让这个女强人成为对手的老婆来对付自己强。 他更相信姚夫人也许是温柔,也许是贤惠,也许是爱惜百姓,但她更有可能做这一切是跟宇文泰争夏州的民心。这女人知道民心要以仁政来争,宿勤明达未必知道。 他最后留下蔡佑,和蔡佑聊了聊,一个固然是要转交信件,另一个则是宇文泰也知道,以宿勤明达夫妇的心机,回去一定会盘问蔡佑,以蔡佑忠诚敦厚勇武,姚夫人一问一定会如实相告。 这样至少能起两个作用:一个是真心的劝降蔡佑挽留争取人心,将来为我所用;蔡佑应该会考虑,不会无动于衷。 二是让宿勤明达相信宇文泰这一次并非摆鸿门宴,而是挖墙脚宴;宿勤明达盘问过蔡佑后肯定会认为宇文泰仅仅是挖墙脚,而不是置他于死地; 这会进一步让宿勤明达疏于防范。 既然鸿门宴不那么成功,那么短时间内与宿勤明达分城而处便已成定局。 由于大家目前名义上都属于尔朱天光麾下,所以,暂时这个局面只能先维持。 作为消除宿勤明达戒心的配套措施,宇文泰在宴会之后也经常和宿勤明达偶尔通通信打打猎,经常对宿勤明达道:“宿勤都督为人强力,有责任感,夏州稳定都督功不可没云云。” 宇文泰忽悠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忽悠多了,宿勤明达就对宇文泰戒心丧失掉一大半,唯有姚夫人却不像宿勤明达那么好骗。 姚夫人经常提醒宿勤明达:“你和宇文泰一山不容二虎,这人不会真心待你,说的夸你的那些话都是虚的,你要是相信他,总有一天栽在他手里。” 姚夫人虽然聪明,宿勤明达虽然很多事也听从她,但宇文泰现实中确实并未威胁他,以至于他还是相信现实。 两人暂时形成战略僵持,就在这时候,宇文泰接到了一封书信,这封书信是从洛阳传递过来的,这封书信的笔迹很熟悉,以至于他一看就知道这封信乃是萧东奇写的。 也许,现在该叫元东奇了,他原本以为和萧东奇有关的事情,已经不能激起他内心的波澜,但是他接到这封信还是很激动。 洛阳该是发生大事了,公元530年,本来就是洛阳建都史上屈指可数的发生惊天大事的一年 三三0、女尚书 萧东奇的信里面说她如今已经进入皇宫,做了一名女官,信的口气是平淡的,但是她说她在做一件大事,希望他前去襄助。 宇文泰想都没想,就知道萧东奇想干什么,她也读书、姚夫人也读书,长孙无垢也读书,但是三人读书却不一样,姚夫人读出了仁义为本,精明谲诈; 长孙无垢读出了博雅大度,气韵高雅。 萧东奇读出了敢作敢为,侠义。她所说的大事,十之与行刺尔朱荣有关,宇文泰想到这里,心中突突直跳,赶紧将长孙无垢叫来,将信与她看过。 长孙无垢道:“你准备怎么办?去洛阳?” 宇文泰其实心中已经决定了,他知道长孙无垢冰雪聪明,定能猜出来,当下点了点头,道:“洛阳一定会发生震惊天下的大事,所以,我一定得去。” 长孙无垢道:“那夏州怎么办?” 宇文泰:“我想留你和苏绰在此主持大局,宿勤明达无大志无远略,我不动,想必他亦不动。东奇你知道的,我与她如今没什么,不过我还是怕她有危险” 长孙无垢心中有些哀怨不舍,年轻夫妻哪里舍得别离,她与宇文泰自入关以来,奔波劳累,都几乎没有安享过几天太平日子,转眼间,却又要分离,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她点了点头,道“你去吧,这里有我。” 宇文泰去洛阳,除了萧东奇这个因素之外,他也还想看看他一生的政敌高欢在干什么? 此刻,洛阳,高欢府邸。 图册上是一些宫廷内部各处的禁防标志,守卫情况。 高欢翻了翻图册,满意地点头,他用朱砂笔在画着图册的画上打了一个红勾。他的麾下斛律金、司马子如正紧盯着他,听他示下。 高欢合上了图册道:“尔朱英娥和陛下近来表现如何?” 司马子如摇了摇头:“听说陛下对尔朱皇后态度还是不甚好。” 斛律金道:“咱们和陛下易地而处,只怕也不会做的更好,要知道,尔朱荣杀了陛下亲兄弟,还把女儿嫁给陛下,这天下哪有这般恶心人的?” 孝庄帝之前虽然无奈接受了这桩婚姻,但是甚至不愿意跟尔朱英娥同房,而尔朱英娥自然也不愿意与孝庄帝同房,她甚至还想保留着不孕之身将来与高欢在一起。 后来也是高欢反复在孝庄帝与尔朱英娥中间来往疏通,这两名仇人才终于同房。 尔朱英娥甚至还怀孕了。 如今,京城洛阳的局势,谁都知道即将生变,只是变化往哪一边走,谁都难以逆料,高欢不是宇文泰,他并非穿越,他没法笃定尔朱荣必死。 但是,他想尔朱荣死的意志和绝不比宇文泰更小。 尔朱荣不死,他永远没法出头,他一旦反叛尔朱荣,就会背上叛徒之名、忘恩负义之名,就这两个骂名就能将他击垮,所以,他要崛起,就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尔朱荣必须死。 眼下,尔朱荣与皇室的矛盾已经越闹越大,而且,尔朱荣麾下尔朱一系尔朱天光带了不少尔朱家的精兵入关中,总体来说,如果要图谋尔朱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当前,他已经制定了两步计划,第一步计划,将萧东奇推荐给了孝庄帝以及皇后尔朱英娥,让他在宫廷之中成为一名女官,具体来说乃是女尚书。 女尚书为宫中女官名,东汉置,掌批阅奏章和文书。 《后汉书·陈蕃传》:“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女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 三国时魏明帝也置。《三国志·魏书·明帝纪》:“帝常游宴在内,乃选女子知书可复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 十六国后赵石虎宫中也置女尚书。北魏沿置,掌管理宫内事务、批阅宫外奏章和文书等事。 当日,萧东奇捉了宇文泰与长孙无垢的“奸情”后,她心中本来便面对长孙无垢有强烈的不安全感,想想自己在迷谷遭遇元明月白眼。 想到想到宇文泰骗她“明日有事”,却原来是与长孙无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不由得悲从中来。 那时,她联想起自己身世不明,萧赞刻毒,连亲生爹娘都不知道是谁,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郎君可以依靠,郎君胸怀大志,聪明大度。 她那时以为,身世不明也没什么,没有父母依靠也没什么,她有宇文泰。 但那一刻,她忽然发现天大地大,她连一个去处都没有,迷谷自然没法再去,南阳王府她也不想再去,然后在这一刻,她悲催的发现她原来是一个没有家的孤儿。 她的心很痛、很痛、痛的几乎没有办法呼吸,痛的连呼吸都感觉很痛,她茫然,她醒着,但是噩梦里的那些东西仿佛一下子突然全部又涌上心头 她漫无目的,跌跌撞撞的走着,头脑极度混乱随后又发现宇文泰那一夜紧张陈庆之过于紧张她,她更加崩溃,随后,她就晕过去了。 随后,她便遇到了斛律金,斛律金当日潜入洛阳探听元颢军情况,恰巧遇见她昏迷,便将她救入客栈,两碗姜汤灌醒了之后,她认出了斛律金乃是高欢麾下。 当下便求着斛律金带她出了洛阳城,宇文泰随后将洛阳城几乎翻了过来,却也没找到。 随后,尔朱荣率军突破黄河,洛阳被尔朱荣军再度攻破,元颢被俘身死。宇文泰入关,萧东奇这才出来活动,经历了几乎近半年的恢复,情伤总算大半恢复。 这半年来,她虽然与宇文泰几乎绝了联系,但宇文泰的情况她也还是基本了解,宇文泰与长孙无垢联袂入关,救陈庆之,做了雍州刺史,擒了万俟丑奴,她都了如指掌。 爱情本来便是这样,你曾经爱过的,你虽然不想去了解,但是他的消息仿佛还是不经意的会飞入你的耳膜之中,似乎躲都躲不掉。 这半年,她也还是空窗期,这半年来,她经常可以瞧见高欢,但是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过去对高欢的那些情愫忽然间荡然无存。 高欢对她似乎也无动于衷,唯独最近,高欢忽然对她热络起来。并且向孝庄帝推荐了她,让她入宫成为了一名女尚书,名义上是帮皇后掌管文翰,但实际上,她知道高欢在操作什么。 高欢在进行着一件危险的图谋,这件图谋乃是行刺尔朱荣。 她过去读书所培养的侠义精神和历史使命感,随着这件大事,渐渐的全都复活了,只是意图行刺尔朱荣,摆在他们前面的便是一道难题。 如今,宫中禁军、羽林郎几乎全都掌握在尔朱兆手中,尔朱兆虽然奔放粗鲁,但是对尔朱荣很忠诚,宫廷内外,尔朱兆因为愚笨,采取了笨办法,天天无死角巡逻。 这是笨人最笨、却也是最聪明的办法,甚至皇后宫中、各种女官府邸、后妃宫禁全不放过。 聪明人可能会接受点钱财,对明显是尔朱荣女儿当今皇后尔朱英娥的住处睁只眼闭只眼,但尔朱兆这种蠢人蠢办法,有时候对尔朱英娥的皇后寝宫巡逻搜查亦不避忌。 萧东奇如今低调在后宫之中任尚书,明面上的职务是帮助皇后整理后宫书记文墨,顺便在尔朱英娥与高欢之间跑跑腿,传递传递“情书”。 但她最根本的任务显然却是当今天下权势最大那人 三三一、高欢的爱情是利益的选择他的初恋是韩智辉 萧东奇最根本的任务在于利用她在皇后身边的身份窃听尔朱荣的机密、以及为行刺尔朱荣做准备,一来,她几乎很少在尔朱荣面前露面过。 仅有的一次露面还是在众人力擒高敖曹的大会上。 从那之后,她再未在尔朱荣面前露面过,而且她是女子,目标就更小,她在宫中做女官,负责传递皇帝与皇后的消息,负责传递皇后和高欢之间的信息,无疑是最合适人选。 但是尔朱兆这个瘟神,却对萧东奇是极熟悉的,他偶尔皇后寝宫都乱闯,如果长此以往,萧东奇在皇宫为女官的事情极有可能暴露。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将尔朱兆赶出宫廷。这是行刺尔朱荣的第一步,也是重大一步。 此刻高欢与斛律金、司马子如等人所商议正是此事。 高欢显然已经是下了决断:“咱们若不将尔朱兆这厮给排挤出宫廷守备,大事无以成功。” 司马子如点了点头。高欢最近与萧东奇因为传递情报的关系,走得颇近。 不过司马子如有另外的想法:“都督是不是看上了那萧姑娘,要不然收了做填房吧。” 高欢摇了摇头。他对萧东奇确实有些想法,但那纯粹是因为利益的关系,就像当年他娶娄昭君之前,那时候他年少情窦初开,喜欢的是一名叫韩智辉的姑娘。 不过韩智辉的家人瞧不上他,那个时候他连一匹马都没有,做个小邮差,后来他恰恰入了娄昭君的青眼,娄家富盛。 高欢很快抛弃了脑海中的韩智辉,积极发展与娄昭君的关系,娄昭君家也同样瞧不起他,不过和韩智辉不一样,韩智辉对高欢没什么太大感觉。 但是娄昭君这种女强人,看中了那种意志坚决,家人反对也没什么用。 高欢也怕如同韩智辉那般鸡飞蛋打,干而脆之的把娄昭君的肚子弄大了,年轻男女破釜沉舟,终于击破家庭的桎梏,实际证明,他放弃初恋选择娄昭君,是他人生之中最得意的一步棋。 他的一生飞黄腾达由此开始。 就像他其实也看好关中这块地方,但他更看重洛阳,洛阳代表的利益远比关中更实际。 皇后寝宫外,幽静的深宫中忽然传来两声鸟儿叫:“布谷,布谷,布谷。”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从幽暗中闪了出来,高欢轻轻的:“陛下,陛下………” 孝庄帝走到高欢跟前,他与高欢其实见面并不算多,从最开始那时候他还是长乐王的时候,那时候高欢曾经拜访他,两个人签了一份合作文书,决意共抗尔朱荣。 随后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尔朱荣的戒备增强,他与高欢的联系并不频密,那段时间,他与宇文泰的互动甚至比高欢更多一些,宇文泰助他破坏了尔朱荣的铸造金人。 再之后,宇文泰下江南,然后劝他让出京城,挑动尔朱荣与元颢硬碰硬。再之后,宇文泰深入关中,他也一再给宇文泰封官拜爵。 不过,这中间他与高欢的联系也还是一直存在。 尔朱荣不经他的同意,强行将尔朱英娥嫁给他,他迫于无奈,坚决不跟尔朱英娥同房,甚至揍了她一顿,高欢紧急秘密觐见,劝他勿小不忍而乱大谋。 随后,高欢又将萧东奇推荐入宫为女尚书,负责众人只见的秘密联系。 高欢弯腰小声的:“微臣叩见陛下。” 孝庄帝听见高欢的声音,惊魂稍定,壮着胆子,道:“怎么选这么个地方见面,皇后寝宫就在旁边,小心被他们发现了。” 高欢点点头,道:“皇后寝宫昨日尔朱兆才搜过,他是隔三差五搜,比陛下的寝宫安全。” 孝庄帝心想也是,尔朱英娥毕竟是尔朱荣的女儿,尔朱兆虽然也搜查,但是总不及他盯着自己的寝宫过分,他此刻悄悄溜出来,也是满腹心酸。 堂堂大魏帝王,居然要悄悄溜出来见自己的盟友。 “这么深夜着急的见朕,有什么事?尔朱英娥可是警觉得很,你可别被她发觉了,坏了咱们大事。” 高欢道:“这附近有一座偏殿,平时堆放杂物,那儿平时甚少人迹,咱们往那边去吧。” 他附耳将自己预备驱除尔朱兆的图谋告诉孝庄帝,孝庄帝听得频频点头,道:“朕甚欣慰,高欢,你对朕一直忠心耿耿。” 高欢:“眼下,不是说这些儿的时候,陛下,咱们快走吧。” 皇后寝宫内,尔朱英娥步履匆匆往殿外走,两个侍寝的婢女上前。 婢女甲:“娘娘,这么晚了……” 婢女乙:“是呀。” 尔朱英娥:“我方才听见几声鸟叫,你们也听见了么?” 婢女乙:“听见了。” 尔朱英娥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道:“这么晚,哪来的鸟儿,偏偏叫一两声又不见了,好奇怪啊,我去看看。” 婢女甲:“娘娘,你这么晚出去,我们…” 尔朱英娥叹了口气,道:“拜托,我关在这宫中,爹不疼娘不爱,还不如这鸟儿自由呢,我去找这鸟儿说说话,怎么了?这你们还拦着?信不信我赶你们出宫……“ 两名婢女见她真生气了,不敢阻拦,只好在身后默默的跟着。 尔朱英娥站住,转身,声色俱厉,道:“不许跟来。” 两名婢女虽觉委屈,但终究无可奈何,只得站住。 尔朱英娥自言自语冷笑道:“这天下敢害我尔朱家的人还没出世呢。” 皇后寝宫外偏殿内,孝庄帝走来走去,口中连连叹气。” 高欢耐心的道:“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臣一再提醒,你不能对皇后说那些能够泄露你内心机密的东西。” 前两天,高欢得到线报,孝庄帝不知何事,忍无可忍,把自己看的《霍光传》、《王莽传》都摆在皇后的书桌上,两本传记,他都还处处做了批注。 这两部传记都是皇帝如何对付权臣的,尔朱英娥虽然不怎么读书,但是对这两人还是知道的。 这无疑是孝庄帝将自己的心迹暴露给尔朱英娥看,这要被尔朱兆看见,只怕又是一场大祸。 孝庄帝这时也有悔悟,知道高欢所言必是此事,有些懊恼道:“朕知道,可是,朕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朕真的没有办法完全隐藏自己的情绪,尔朱荣逼朕太甚。” 高欢叹了口气,道:“忍无可忍,还需再忍,陛下,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殿门被皇后重重的推开。 皇后尔朱英娥走了进来。 孝庄帝惊愕的站了起来。 高欢也站了起来,孝庄帝强自忍住愤怒的表情,他怎么也料不到皇后竟然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但高欢显然并不吃惊,他行若无事的上前叩见:“微臣叩见皇后娘娘。” 孝庄帝无所适从,局促的站着,搓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显然担心自己方才的话被皇后听了去。 高欢淡淡一笑,道:“臣劝陛下还是稍安勿躁的好,臣今夜来,是来与陛下、娘娘讲和的,臣也约了娘娘来此。” 孝庄帝惊讶且不安的:“啊?” 他要陛下戒备以及即将驱逐尔朱兆的密谋都已经告诉过孝庄帝了,这时见孝庄帝在场不安,便道:“陛下,臣与娘娘还有一些话要交代,不如,您先回寝宫?” 孝庄帝如蒙大赦,道:“哦,哦,好,朕回宫去。” 尔朱英娥听到此处,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笑容。 高欢淡淡一笑,道:“娘娘,别来无恙。” 尔朱英娥浅浅一笑,道:“高欢,你是来看我的么?” 高欢点了点头。 尔朱英娥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太好了,高欢,太好了,我在宫里苦闷的要死,我想不到,你还会来看我…… 高欢:“臣听说,陛下与娘娘不睦,所以,臣来劝和。” 尔朱英娥的脸上转为愁容,脸上有一丝淡淡的失望:“我能理解陛下对我不好,换了我是他,只怕也差不多,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她一听说高欢来劝和,心中闷闷不乐,她想听的不是高欢说这些 三三二、美男计与苦肉计 尔朱英娥咬着嘴唇,道:“你进宫来一点儿也不是为了看我?我不信。” 高欢心想,形势如此,尔朱英娥对自己这般痴情,自己与陛下、杨侃等人参与行刺尔朱荣,兹事体大,少不得要说些谎话哄哄她了。 这次行刺尔朱荣的事情极为机密,总共才数人,弘农杨家的杨侃、世受皇恩参与,孝庄帝的亲姐夫李彧;宗室、孝庄帝表姐夫城阳王元徽(舅舅的女婿); 加上高欢、萧东奇、孝庄帝,区区六人而已。 要杀尔朱英娥的父亲,面对尔朱英娥,自然是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无论她父亲将她嫁入皇宫,她有如何的不情愿。 他沉默了半晌,装作难为情,长吁短叹,厚着脸皮说道:“英娥,这是皇宫,咱俩有些话,你知我知便好,何必挑明呢。” 尔朱英娥听她这般说时,喜悦得无以言表,她走来走去,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过了片刻,她终于控制住激动:“高欢,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考虑事情没有你周详,其实想想便知道,你不是为了我,怎么会来,对不对?” 高欢伸出一只手堵住了她的樱桃小口:“还说。” 尔朱英娥挪开他的手,笑靥如花:“不说啦,不说啦。” 高欢叹道:“我进宫来并不容易,你不知道尔朱兆盘查的有多么严,这厮像个鬣狗一般,问东问西,旁敲侧击,仿佛我大逆不道似的。” 尔朱英娥“哼”了一声道:“我去跟他说,让他你以后进宫不许盘查。” 高欢走来走去,陷入考虑之中,过了片刻,摇了摇头。 尔朱英娥道:“怎么?” 高欢道:“英娥,我瞧着你去说不那么妥当,你喜欢我,王府上下都知道,尔朱兆没理由不知道,这人口风不牢,再说了,他嫉恨我常常立功,早有坏我之意。” “他若是捅到王爷那里去,咱们可吃罪不起。这私通皇后,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尔朱英娥咬着嘴唇,心想这倒也是,这厮粗暴无礼,尔朱兆时常也来她寝宫捣乱,尤其最近萧东奇入宫后,尔朱兆虽未睹面,但似乎觉察出什么,隔三差五便来巡视一番。 尔朱英娥也不胜其烦,只是父王反而认为尔朱兆这才是忠诚,并不苛责。 高欢故意装出为难、决绝神色,道:“英娥,你日后在宫里,善自珍重,对陛下多担待些,尽量别与陛下产生矛盾,令我担心。我日后尽量少来一些,省得受尔朱兆侮辱刁难。” 尔朱英娥听到高欢这般说,心里愈加难受,纵身扑入高欢怀中,粉拳锤高欢胸口。道:“我不许,我不许。我在这宫里闷死了,你还不来看我,那我死了算了。” 她怀孕之后已然有些显怀,这时娇嗔自觉不美,不觉得又是哀愁满面。:“我怀孕了,身材都不好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高欢笑道:“怎么可能?女子怀孕有怀孕之美,这个世上的母亲哪个不美?只要你愿意,只要尔朱兆不拦着,我会常常来看你。不过,你不能和陛下闹矛盾” 尔朱英娥还是有些不相信,思忖了半晌,道:“你发誓。” 高欢立即举手发誓,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尔朱英娥见他当真发誓,立刻堵住了他的嘴,免得他诅咒自己。心下想到自己终究是皇后,是尔朱荣的女儿,又美貌,有权有势。 高欢喜欢自己应该也属情理之中。 她点了点头自我肯定激励,声音幽怨:“高欢,我听你话,我想常常见到你,我在这宫里,我成天困在这里,像一只金丝雀儿,高欢,见不到你,我会哀怨死的。” 高欢呈冥思苦想状,见尔朱英娥这时幽怨,情知她为了爱情,为了见自己,大概齐不会反对自己驱逐尔朱兆的计划了,于是便道:“英娥,我有一个办法。” 尔朱英娥不由为之雀跃:“什么办法?” 高欢道:“咱们想个法儿把尔朱兆给撤换了,换上尔朱世隆,世隆这个人比尔朱兆要好说话很多,也忠厚不少。有他在,我以后入宫会方便不少。” 尔朱英娥也兴奋起来:“好点子。” 两人开始秘密商议,尔朱英娥只听得频频点头。翌日,上午,皇后寝宫之中,尔朱英娥神色严肃,步履匆匆走进寝殿,她的嘴唇带着冷笑。 殿外,萧东奇带着几名女官、侍卫等在殿外。 殿内,一名婢女跪在地上,吓得如羔羊一般发抖。这名宫女是尔朱兆安插进来,尔朱英娥早便掌握,只是尔朱英娥之前一直都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尔朱兆后面有父王的支持,不过为了能够经常跟高欢私下幽会,她顾不得了。 尔朱英娥走到主位上去坐定,眼神中满是讥诮之色:“怎么?本宫身边,还有你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就不怕本宫杀了你么?” 那宫女低声哭泣着:“娘娘,尔朱将军没有吩咐我报送您的消息,我们向尔朱将军报送的都是陛下的一举一动。” 尔朱英娥情知她说的是实情,她其实并不敢打多少自己的小报告,主要还是盯着皇帝,但她还是摇着头,冷笑、 “陛下与我在一起,你们向他报送陛下的一举一动,便是报送我的一举一动。” 那宫女哭着道:“冤枉,娘娘,冤枉——” 尔朱英娥挥了挥手,道:“把这贱婢带下去,先杖责八十板子!” 两名侍卫应声喝道:“是。”随即从殿外快速走进殿内,架着那宫女拖了出去,那宫女花容失色。 口中叫道:“我是奉尔朱将军命,我没有监视娘娘,我没有,娘娘恕罪啊,娘娘——” 只听得啪啪啪的声响不断,那宫女趴在地上,屁股上已经被打的血迹斑斑,衣服与血肉黏在一起,浑身衣服已然破烂,满身是血。” 尔朱英娥站在大殿的台阶上,冷冷的俯视着这一切。 待到责罚完毕,她冷冷望着,指着宫女道:“来人!将这女人给我拉到尔朱兆门前,让尔朱兆看看,日后,不要轻易监视我。这里是皇后寝宫,不是任何人能随便想监视便监视的。” 高欢府邸内,斛律金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道:“都督,都督——” 看到司马子如也在:“原来子如兄也在这里?” 高欢微笑:“怎么了,瞧你这模样,有什么大喜事大奇闻么?” 斛律金顿了一下,道:“哎!听说皇后娘娘发怒了,责罚了一名宫女,扔到了尔朱荣兆府邸门前。” 高欢听罢微微一笑,此事他早已了然于心。 此刻,尔朱兆府邸前,那宫女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趴在石阶上。尔朱兆带着一众军士们走出,看到她,脸色不由得变成了猪肝色。 他眉头紧蹙,快步走到她身侧,蹲下。对着那宫女怒道:“你难道没有告诉皇后,你只是奉命监视陛下,并得太原王允许?” 那宫女咳嗽了两声,血水沿着嘴唇淌下来,道:“将军,冤枉,冤枉——,我都说了,我都说了,但是皇后还是打我。” 尔朱兆冷冷哼了一声,他那颗并不智慧的脑袋浑没料到一张智慧与谋略织救的网络正向他兜头罩下 三三三、劫后余波人犹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宇文泰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秘密到的洛阳,这次来洛阳,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侯莫陈崇,这厮年少,武功盖世,因为年少而不为人所忌。 而且也才成名不久,在洛阳不会有人注意。 还有一个是宇文导,宇文导也是少年,在洛阳也是木有半点知名度,宇文泰带宇文导来,则主要是让他继续寻找辨认绑架他们家的人,最好能找到才能营救。 这次,他们来到洛阳,第一站先到的是迷谷,不过,迷谷这里,为了尊重元修意见,他并未带侯莫陈和宇文泰俩人,独自一人,细雨骑驴,配定秦剑,姗姗而来。 得知了宝藏秘密的宇文泰,再到迷谷,感觉有些不一样,总觉得忽然之间这里似乎珠光宝气。 元修其实接到宇文泰那封告诉他萧东奇就是他妹妹的信件也没几天,人还在错愕之间,不过宇文泰信中提到的萧东奇的身体特征倒确实是那么回事。 不过,他也一直没找到萧东奇,萧东奇后来也没再来迷谷。 得知宇文泰、萧东奇今日要来,他早便将父母的遗像请来,又将元宝炬、元明月兄妹、王思政等人全部清了过来。 迷谷依旧一如往昔,这里就像是一个亘古不变的所在,无论洛阳经历多少风吹雨打,它依旧保持它独有的风貌, 元修、元宝炬、元明月、王思政等人这时候都早已经等候在草庐面前。简单的草庐里,早已经备了不少瓜果酒酪,披红结彩,显得喜庆气氛很浓。 换言之,今天乃是元修和萧东奇兄妹俩相认的日子。 萧东奇今日也会来迷谷,这个日子本是她和宇文泰约定的,她近来进入宫廷担任女尚书,但尔朱兆常常袭扰后宫,所以她不得不做些防备。 与高欢设计将尔朱兆赶出宫廷固然是一个办法,但这个办法还是有过程的,不可能立刻马上就奏效。所以,她还需要防备尔朱兆的反扑,她的这张脸尔朱兆是有印象的。 毕竟,她被尔朱兆所俘囚那一次,差点捏爆了尔朱兆。当日,她与元明月被尔朱兆所俘,她让元明月先行离开,随后自己独自面对尔朱兆。 她现在还记得尔朱兆意图轻薄自己时,自己抓住了他的不可描述之蛋,几乎捏爆,当时尔朱兆登时疼的如遭雷殛,大叫:“姑奶奶,疼、疼、疼、疼、疼、疼、疼!” 她现在想起尔朱兆在卧室中哎哟哎哟跳来跳去呼痛的狼狈之状依旧会心一笑。 她记得她逃出房间时,尔朱兆捂着那里追赶上来的时候,她又给了一脚。 她记得尔朱兆疼的白眼连翻,口中嘶嘶叫唤,几乎晕厥,腰部弓得如同一个虾球一般,再也攻击不得 尔朱兆一定会记得她,如果再被这厮抓到,只怕难逃毒手,但这次和上次截然不同的是,这次她身负的是行刺尔朱荣这等惊天大事,这等历史重责,片刻马虎不得。 为了以防万一,她需要易容,但是萧赞现在神隐了,不知所踪,这个世界上,她能相信的易容者只有宇文泰了。宇文泰易容术虽不及萧赞,但毕竟当日从萧赞处学习不少。 因此,她紧急的写了一封信给宇文泰,毕竟自己身负千钧重担,行刺之事攸关历史进程,这种伟大事件面前,个人以往的小小恩怨,夫妻间的小小矛盾已不足道。 何况,时间是人类历史上最好的魔术师。 人类在耕种的时候,郊游的时候所碰到或者踩过的每一根森森白骨上原来都附着一段完满血肉,有些甚至可能是惊世传奇。 但完全不会还会去珍惜或者怜悯或者对那根白骨产生任何感情,这是因为时间磨平了一切。 从与宇文泰分别以来,时间也从公元529年的秋冬季节,进入了公元530年的夏季,萧东奇最初的那些天痛苦、绝望、哭泣、茫然,和一切失恋的人一样。 如丧心肝,痛彻骨髓。但这些伤痛终究被时间一一敉平,何况,她本来就是一个大度的姑娘,渐渐的,她对宇文泰也没那么恨了。 她其实还是很关心宇文泰,她与宇文泰所发生的一切,她也还是会时常想起,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女人总忘不了她们的第一个男人。 宇文泰在关中,平雍州、平岐州,她几乎都知道。当然,她也知道,如今陪伴在宇文泰身边的是长孙姑娘,但那份妒忌心却是淡了。 平心而论,长孙稚能够给宇文泰提供的巨大的财力和物力支持,她真支持不了,她爱宇文泰,但是现在想来,她爱宇文泰难道不应该支持宇文泰吗? 包容长孙无垢,让宇文泰得到长孙家族的支持难道不好吗? 她甚至有些自责,她甚至有些想见到他,平心而论,最近高欢对她很不错,很关心,她甚至觉得那里面是藏了一点小小的爱意的,但她无动于衷。 今天,是她和宇文泰约定的迷谷相见的日子,她特意翻出一件荷花绿色百褶裙来,她还记得当日在钱塘湖上,她与宇文泰泛舟湖中,宇文泰给她背:“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样? 是过去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或者她的人生重新开始。她不知道。她想了想,决定先不再想,毕竟眼前还是行刺尔朱荣的事情最为重要。 萧东奇进入的时候,觉得迷谷似乎今天也有所不同,她其实有好久没有来迷谷了,自从去年与宇文泰闹崩之后,她再没有来过。 一路上只见迷谷两边,树木都缠了丝帛彩带,披红挂彩。 王思政敲起了铙钹,元宝炬吹起了喇叭 迷谷之中,今日仿佛过节一般,远远就可见袅袅升起的炊烟和鸡鸭鱼肉的香味,迷谷从前,是一个幽静的世界,素来只有泉水叮咚的声音和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元修已经站在草庐的门口,他的眼中似是满眶热泪, 宇文泰先他一步到的迷谷,宇文泰其实已经在迷谷的路口等了良久,并未等到她,怀疑她仍生自己气,于是只好一个人骑着驴慢慢的晃悠进了迷谷。 这时,宇文泰便站在元修的身旁,元明月应该在厨房,王思政和元宝炬搞得和傧相一般,奋力的在演奏乐器。 一切,似乎很隆重。 萧东奇,也感动了,这些人,过往都像她的亲人一样,他们,显然此刻正在欢迎她,她的鼻子有些酸,下了马,牵着马缓缓的往前走。 元修和宇文泰迎上前来,元修显得比宇文泰还激动,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宇文泰见元修的情状,似乎有些激动过头,不由得微微一笑,提醒道:“平阳王殿下(元修此时已封为平阳王),东奇还不知道她自己是您妹妹,您可别把他吓着了。” 元修似乎想起来什么事,听了宇文泰的话,点了点头:“对对对。”然后道:“我妹妹不是被萧赞给灌了什么失魂引失忆了吗?” 宇文泰笑了笑,道“是的,不过萧宝夤已经交代了解药秘方” 三三四、从此我的名字叫元栋奇了 迷谷之中,萧东奇终于在众人的欢迎下坐了下来,几乎像是有默契似的,她的位置和宇文泰紧挨着,这明显是众人的刻意和撮合。 她也没太介意,她本有些话,关于尔朱兆、关于行刺尔朱荣,关于她需要易容她准备私下对宇文泰说。 但她一切都还没说之前,宇文泰先跟她说了一番话,彻底把她迷得里焦外嫩。 “元修是我亲大哥?我去,我” 她不可思议之余,看着宇文泰的认真表情,感觉宇文泰不会拿这事儿来开玩笑,她是知道宇文泰擒住了萧宝夤的,这一切都来自于萧宝夤的供词。 萧宝夤那些写在纸上的供词宇文泰也全都带来了,一切都是昭然在目。 还有王思政、元宝炬他们铙钹齐鸣 她的情绪还在震惊之中,还在酝酿接受的时候,元修忽然已经走了过来,抱住了她,大放悲声:“妹妹,妹妹!” 她几乎手足无措,但终究还是也抱住了哥哥,眼泪忽然不由自主的留了下来,自己很早很早就觉得迷谷很熟悉,觉得迷谷她像是来过 甚至,她早就觉得元修像是亲人,没来由之间,一切冥冥之中都证实了。 兄妹二人,怀抱之后久久,然后松开。 宇文泰随后又将萧宝夤当初供述的能够解开萧东奇对于从前往事失忆症的解药给了萧东奇,萧东奇心中有一些感动,方才看供词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解药的方子。 有些中草药,极为罕见,可以想见宇文泰收集这一切颇费了功夫。 她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元明月这时候也从后厨中出来,她的烹调技艺大有长进,一切的鸡鸭鱼肉经过她的手中,仿佛经过了厨房魔术师之手,散发出别样的味道来。 众人席间边喝酒边扯淡。 这里的人中间,宇文泰和元修,差不多从宇文泰下江南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了,王思政也是,宇文泰和王思政还是太学老同学。 元宝炬和元明月、萧东奇自从宇文泰入关也有大半年没有和他见过。 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无论是洛阳,还是长安,都发生了很多戏剧性的变化,席上,元修举杯:“我来说几句。大家边喝边说。” 众人轰然叫好,元修道:“这第一杯,恭喜东奇与我相认,兄妹重逢,谢谢黑獭,谢谢大家。” 萧东奇笑了笑,道:“哥,我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元修道:“你原来的名字叫元仲奇,你想叫回原来的名字么?改天带你去见见妹妹,你还有一个妹妹,比拟伯仲叔季,她的名字叫元季艳。” “哦。”萧东奇隐隐约约听说元修还有一个妹妹,从小寄养在庵堂之中,只是从来没有见过。 众人这时已然一饮而尽。 元修接着举起第二杯酒:“这第二杯酒是如今时局多艰,大家都是才智之士,希望大家多多为国家努力,挽狂澜于既倒,这里也恭喜黑獭。” 众人随着元修的祝词,也纷纷恭喜宇文泰,他们和宇文泰分别前,宇文泰什么都不是,如今已经是一州刺史,这还只是当下,不久前,他甚至已经任雍州刺史,都督四州诸军事。 即便是之前,对宇文泰有那么一点点轻微不屑的王思政这时都表现除了佩服之意。 元宝炬笑了笑,道:“黑獭,你知道不知道,你在长安的一举一动,都经常是我们在草庐中的议题,你怎么取华州、怎么取雍州?怎么擒万俟丑奴,我们都有分析的。” 元明月一旁也流露出痴痴的样子。 宇文泰淡淡的一笑,道:“大家都谬赞了,其实最关键的还是群策群力,没有人能够一人打天下。” 元明月忽然道:“黑獭哥哥,你记不记得,你当初和萧姐姐的誓言?” 宇文泰哈哈一笑,情知元明月说的是当日他跟萧东奇在迷谷之中打赌,争取在二十六、七岁的时候三分天下,拿到这天下一亩三分地,然后迎娶萧东奇。 元宝炬道:“当时在座的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黑獭能够做到吧?” 众人纷纷附和点头,包括王思政都点了点头。 萧东奇这种马大哈,这个誓言她几乎都忘记了,虽然说每次关中传来好的消息,她心中其实也挺为宇文泰高兴,并不是那种事不关己。 这时听元明月提起,才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誓言约束在,不由得面红耳赤。 宇文泰见萧东奇略微显得有些尴尬,情知她心中不是特别愿意别人提及此事,当下笑了笑道:“我现在也没做到,惭愧惭愧。” 他话音未落,元明月已经抢着道:“距离约定的时间也没到啊,现在你才二十三岁,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四年呢,我瞧着黑獭哥哥,你是越来越接近你的目标了,努力,有志者事竟成。”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谢谢明月。” 酒过三巡,众人俱有醉意,便连不甚能喝的萧东奇也多喝了几杯,宇文泰帮她代了两杯酒,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他们恩爱夫妻的样子。 不过,萧东奇心中如今行刺尔朱荣的事情还是更为重要,与宇文泰的矛盾显然也并非立刻便能完全烟消云散。 元明月这时候忽然问道:“萧姐姐,你要不要改回元姓啊?” 元修这时醉态可掬,微微一笑,道:“我这个做大哥的宽厚,一切随你自己愿意,你想改回来固然最好,你不改也可以。” 这个问题萧东奇到没有想过,不过现下一想,心想还是改回来的好,毕竟为人不能忘本。 满座的热闹气息,她其实已经是很久违了这种气息,甚至都不能说是久违,而是她记忆之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热闹气息,她之前从来不曾有家的感觉。 唯独让她产生家的感觉的一段日子,还是和宇文泰在一起的那一段日子。 眼下的情形也很像家,她和元明月,已经摈弃了前嫌,之前,她还没坐下,元明月就已经诚恳的向她道了歉,她说她不知道当日她的小性子会闹出这么大波澜。 当日,她耍小性子,不欢迎她来迷谷,随后,她回到南阳王府,发现宇文泰去了长孙王府,然后她捉奸,然后她离开,宇文泰入关 她则原谅了明月,一切的事情,本来就如同天意,时间都磨平了她对宇文泰的哀怨,元明月的那点小小姐妹恩仇自然她早已经不介怀了。 她也举起酒杯:“谢谢大家,让我重新有了家的感觉,我觉得我还是改姓的好,我从此叫元东奇。” 她顿了顿,又道:“姓元,叫东奇似乎不太好听,我想,我还是改名叫元栋奇的好,栋梁之奇,怎样?这名字霸气不霸气?” 众人纷纷叹服霸气,宇文泰也觉得叫栋奇比叫东奇好听。 她见众人都不反对她的这一字之改,不由得喜出望外,道:“那我从此叫元栋奇了。” 元宝炬道:“好,你从此就是我的堂妹,也是明月真正的堂姐了,是真的姐妹了,大家本来就是一家人。”这时候,他们都没有预料到后来。 甚至,包括宇文泰都没有预料到,哪怕他穿越而来。 他们现在是亲人,那也只是因为他们现在并没有利益冲突,还因为他们现在虽然有些官爵,但在天下这两个字面前,他们这些官爵还是微不足道,还不足以构成利益 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们的未来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不止! 三三五、不妨摆尔朱兆一道 这一顿饭,众人都喝得醉意阑珊。 唯有宇文泰和元栋奇两人心中都各有心事,因此尚还保持清醒,饭后,见众人各自午休去迄,宇文泰便约了萧东奇在迷谷之中四处走走。 宇文泰配的能解失魂引的毒的解药,元栋奇暂时还没有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迷谷之中徜徉,这时,天气虽然已经炎热,但迷谷之中尚颇清凉,两人漫步到溪水边,寻了一块石头,靠阴凉处坐下。 元栋奇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把头靠在了宇文泰的肩膀上。 宇文泰:“你们行刺尔朱荣的事情,如今进行得如何了?” 元栋奇当下将计划的进行一一说与宇文泰听,她对宇文泰从不保密,宇文泰叹了口气道:“陛下也许还不知道我来了洛阳。” 元栋奇道:“你也参与进来吧,帮我们参谋参谋。” 宇文泰道:“可以,不过这些事情,你千万不要告诉高欢。” 宇文泰对高欢有戒心,是元栋奇早就知道的,她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宇文泰原先还想问她关于宝藏的事情,但想想她解药还没有吃,问也是白问,这一时刻,元栋奇不像之前那般恨他、躲她,他已经够高兴了。 两个人都有意识的并不提及之前的恩怨,也不提及日后关于感情的归宿,话题都集中在如何行刺尔朱荣上。 宇文泰这时回到自己的毛驴身边,从革囊中取出易容物事回到溪边,就着清水为元栋奇易容,他的手还是如从前那样抚摸着她的脸颊,熟练的拍拍打打。 须臾,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她临河照影,确信尔朱兆再也不会认出她来,不由得欢然一笑。宇文泰见她微笑,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又上来了,情不自禁的凑唇上前,亲了一口。 元栋奇猝不及防,在他准备亲第二口的时候,叫道:“打住,黑獭,给我些时间,我暂时还没有准备好。” 宇文泰默默听从,两人当下话题重新回到行刺尔朱荣事宜。 谈到尔朱英娥驱逐的那名宫女,宇文泰道:“你们的计划也还不算特别妙,我还有一个更妙的妙计。” 原本,高欢与元栋奇商议着将尔朱兆安排的宫女踢出宫外,先安排那宫女躲进尔朱兆府中,然后利用舆论,然后让皇后去母亲那边哭诉,将尔朱兆调走。 不过,宇文泰听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得知那名受伤的宫女如今还在尔朱兆府邸之中养伤。他的智慧之光忽然又闪现于脑海。 他很快洗掉了元栋奇脸上的妆容,道:“你呀,还是暂时先保持,我有一个妙计,咱们得气一气那个尔朱兆” 此刻,太原王尔朱荣府邸内,也正在商讨这名宫女之事。尔朱英娥已经请求父王调离尔朱兆。 尔朱荣焦躁的走来走去。 王妃抬起茶杯,看着上边的纹路,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 尔朱荣:“英娥这丫头,好不晓事,这番责罚,日后哪还有人帮着我监视陛下?这丫头,做事一点儿都不为大局考虑。” 王妃随手将茶杯放在卓上,相比丈夫,她终究还是关爱自己的女儿。 “这事儿吧,我觉得也不怪英娥,是不是你们对陛下看管太严了,惹起陛下反弹,陛下反弹,受苦的是谁?是英娥啊,他们是夫妻,闺房之内,陛下怎么折磨咱们的孩子,咱们看不见。” 尔朱荣清了清喉咙:“那个兔崽子,他敢?” 王妃不以为然,在朝廷上对抗尔朱荣,孝庄帝诚然不敢,但是在后宫之中,打自己老婆有什么不敢的,就算不敢打,还能冷暴力呢。 尔朱荣想了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咱们得把尔朱兆找来问问。” 王妃道:“要不,还是将尔朱兆调离了,换世隆去宫里守卫。世隆与英娥处得还行,尔朱兆这行事终究蛮横了些,英娥不惯也是真的。” 尔朱荣摇了摇头。 尔朱兆家中,两名婢女小心翼翼地将受伤宫女放在床榻上,宫女哎呀叫了一声,她的臀部受伤挨打如今还是不能沾到床。 尔朱兆夫人看着那宫女痛苦的样子,道:“这皇后娘娘下手可真狠?” 一名婢女应和着叹气,道:“娘娘这都是冲着将军来的呀。” 尔朱兆夫人冷笑一声,道:“哼,将军还不是为了她家,凭什么便拿我家将军出气。只是,你这日后可怎么办呢?”皇后娘娘怕是不要你了。” “皇后娘娘不要你,我可也不敢收留啊,不然,不是与皇后娘娘为难么?” 那挨打的宫女嘤嘤哭了起来。 尔朱兆夫人皱了皱眉,与婢女走出,关了房门。尔朱兆夫人边走便叹息:“好歹也是自己身边侍奉的丫头,竟然被打得如此模样。也真下得去手。” 婢女甲:“夫人照我说呀,这就是打狗给主人看,还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客厅中的灯烛的影子,映在窗上,微微晃动。 尔朱兆百无聊赖,一个人正在闷闷的饮酒,忽然,他似乎觉察到什么动静,突然出声喝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 声音如掷虚空,没有任何回应。 慢慢地,脸上、身上还留着伤痕的宫女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宫女虚弱地扶着门,可怜兮兮地看着尔朱兆。她这番被尔朱英娥打发出宫,显然是受了不少苦楚。 尔朱兆抬头,看到是她,蹙眉道:“你来做什么?” 宫女走了进来,跪下匍匐:“婢子请将军为我做主……” 尔朱兆郁闷,并未出声。他倒是也不想与尔朱英娥闹得太僵,但这事确实不太好处理。不监视尔朱英娥吧,皇帝万一在尔朱英娥宫中搞什么勾当呢? 这就是个监管漏洞。 监视吧,可是尔朱英娥这丫头,又不配合。 那宫女双眼含泪,膝行而前,跪在尔朱兆面前,哭诉道:“将军,请为婢子做主。” 尔朱兆大感不耐,怒道:“她是皇后,又是太原王长女,我怎么为你做主?麻了嘎巴子,老子自己还不知道找谁做主。” 那宫女道:“将军,娘娘不是没来由打我的。我在娘娘身边还有两个好姐妹,她们如今都害怕受到牵连,如今有一个今天给我带来一个消息,说陛下最近有动作。” 尔朱兆一听到这个立即陡然来了精神,立即大喜道:“好,好,好,假如真能查到什么,记你一大功。能不能把你在禁宫里的姐妹给约出来。” 那宫女叹了口气,道:“她们见我被打成这样,都怕,想逃出来。需要将军襄助。” 尔朱兆正在乐呵呵的在院子里舞刀弄棒,一只鸟儿飞过,尔朱兆拽起雕弓,一箭便将那只掠过头顶上空的鸟儿射了下来。 他心情大好,不由得笑逐颜开,一名兵丁急匆匆的进来:“启禀将军,皇后娘娘来了。正在客厅等您过来哪。” 尔朱兆冷哼一声道:“她来做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 那兵丁道:“将军,看上去这次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娘娘那张脸上,可是阴云密布,像是要电闪雷鸣的样子。” 尔朱兆脸现不屑,道:“她能奈我何?” 三三六、着了你小姑娘的道儿 尔朱英娥带着几名宫女气冲冲的,她柳眉倒竖,脸上的怒气清晰可见。几名宫女脸上也是紧张的样子,紧紧跟在皇后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她们已经步入尔朱兆客厅之内,尔朱兆夫人见势头不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陪侍,但尔朱英娥显然没给她好脸色看。 看见尔朱兆随后步入客厅,夫人投来了求援的目光。 尔朱兆笑道:“什么风,把皇后娘娘给吹到咱家来了?” 尔朱兆夫人神色有些为难,不断给尔朱兆使眼色。 尔朱英娥冷冷道:“别挤眉弄眼的了,你先下去吧,我与尔朱兆有话要谈。” 夫人看了看尔朱兆,又是担心又是忐忑。 尔朱兆也没好气:“皇后娘娘要你下去,还不快点离开,在这儿碍手碍脚。” 夫人只好依言离开了。 尔朱英娥冷冷的目送夫人离开,看见夫人将客厅的门给关上后,尔朱英娥的目光凌厉起来。 尔朱兆亲自上前替尔朱英娥斟茶。 尔朱英娥忽然抓起杯子仓郎一声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尔朱兆不由得愕然:“娘娘,你这是……” 尔朱英娥腾的站起身子,逼视尔朱兆。 “尔朱兆,你好大胆子,在本宫身边安排眼线不说,还拐带本宫的宫人,谁给你的胆子?你胆子不小哇。” 尔朱兆愣住,然后尴尬的笑:“这,谁,谁拐带娘娘宫人了?” 尔朱英娥直勾勾的盯着尔朱兆:“你。” 尔朱兆赔着笑,道:“娘娘,你这可不能听旁人瞎胡乱传,这都是谣言,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会拐带你的宫人?” 尔朱英娥:“哼,本宫有证据,有人看见你的兵士带了我的人入府,你还要狡辩?” 尔朱兆:“娘娘,末将府邸远不如皇宫大,要不,你来搜搜,若是末将确实拐带,任由处置。如何?” 尔朱英娥:“好,这可是你说的。” 尔朱英娥一努嘴,立刻,她带来的几名宫女便立刻开始了搜查。宫女们在假山洞中搜查;在卧室中搜查;在厢房中搜查;在马厩中搜查 过了半晌,宫女们一个个的回来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失望的神色。 尔朱兆心想,老子藏起来的人若能让你一个小丫头给搜着了,那老子这么多年也白混了。 尔朱英娥也显得特别焦躁,怒道:“没搜到?” 宫女们一个个都摇了摇头。 尔朱英娥忽然啪的一声扇了一个宫女一耳光,紧接着便是有节奏的啪啪啪之声,一个一个的扇宫女耳光,打一个咒骂一声:“废柴,废柴,废柴,废柴,废柴,废柴。” 密室外,夜,尔朱兆匆匆穿过月洞门走了进来,脸上神色匆匆,也蕴藏着一些得意之情。那个挨打的宫女已经将她的那个掌握机密的好姐妹接了过来,这时正在密室之中。 有几名士兵在密室外持着戈矛来来回回巡逻。 看见尔朱兆进来,众人全都行礼:“将军。” 尔朱兆:“里面人怎么样?” 士兵甲:“安全着呢,没被任何人发现。” 尔朱兆:“好。” 密室内,屋子密封着,门窗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 桌子上摆了一个瑞脑消金兽的香炉,香炉里此刻正透露出来袅袅的轻香,在房间里弥漫着。 房间里的设置很简单,一张绣床,靠墙是一张梳妆桌,梳妆桌上一个女孩儿正在对镜贴花黄,用黛笔描眉。那个先前被打的宫女躺在床上,面朝着床趴着。 一个女孩儿坐在床沿,揭开了她的腰部衣衫,正在为她搽药水。 门发出轧轧的一声响,尔朱兆推门入内。 躺床上的宫女欠身便起:“将军来了。” 正在描眉的女子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那个搽药水的女孩儿盈盈站了起来。 尔朱兆见那个正在描眉的女孩儿有些面熟,他走到那女儿身后,拔出刀来,用刀指住那姑娘后背。 尔朱兆:“转过身来。” 他的鼻子里忽然闻到了一股幽香。 那女子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忽然手腕一翻,贴身直入,扣住了的尔朱兆手腕脉门。尔朱兆浑身一麻,忍不住痛呼一声跪倒在地。 女子冲着尔朱兆微微一笑,却是元栋奇。 尔朱兆只觉有些脸熟,房内有些昏暗,他仔细辨认了一番。 元栋奇道:“怎么,堂堂的尔朱将军不认识小女子啦?我还做过你的阶下囚,还差点把你给捏爆哪。”她说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笑声未落,手已经迅速迅速堵住尔朱兆的嘴,然后绳索捆绑,反剪双手。然后从尔朱兆身上搜出腰牌,次第以尔朱兆的命令将四名看守军士唤了进来,迅速制服。 随后元栋奇等宫女换了衣裳,假扮看守军士拥着尔朱兆走出、实际上腰间顶着匕首将他带出。 在元栋奇等女官的一推一搡下一行人来到宫中一所偏殿门口,尔朱兆呜呜呜呜的发出声音以示抗议。 看看走到偏殿门前,元栋奇在后面抬起一脚:“你给我进去吧。” 尔朱兆一头栽了进去,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一名面上带着面纱的侍女走上前来,提起尔朱兆,尔朱兆浑身无力,见她手中拿着匕首,不由的有些害怕。 匕首泛着寒光。 匕首的刀身里印着尔朱兆扭曲而恐惧的脸,元栋奇拽过一条椅子来坐下,看着尔朱兆。 她眼神示了一下意,那名侍女向前,匕首一闪,尔朱兆闭上了眼睛待死,人也吓得像瘫烂泥似的倒了下去。 元栋奇不由莞尔笑道:“哟,素来强悍无匹的尔朱兆,居然也会这般怕死?倒是奇闻。” 她努了努嘴。 侍女这一匕首只是挑出了尔朱兆嘴唇里的破布。 尔朱兆:“你想怎么样?” 元栋奇:“不想怎么样啊,就跟你玩个游戏而已,这游戏现在嘛,可能不怎么好玩儿,等会儿可能就好玩了。” 尔朱兆怒道:“你用迷香迷晕我不算本事,我现在没了力气,有本事给我解药,咱们打过,若是打不过你,听凭处置。” 他这时全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这般轻易被元栋奇制服,那间屋子密封着,门窗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 桌子上摆了一个瑞脑消金兽的香炉,香炉里此刻正透露出来袅袅的轻香,在房间里弥漫着。” 房间里的设置很简单,一张绣床,靠墙是一张梳妆桌,当时梳妆桌上元栋奇正在对镜贴花黄,用黛笔描眉。 只是可惜他明白过来已迟。 元栋奇冷笑:“枉你是个将军,还随着尔朱荣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难道没人告诉你尔虞我诈吗?没人告诉你兵以诈立吗?你自己蠢,却怪的谁来?” 尔朱兆愠怒不已:“你们设计陷害我,到底想做什么?姓萧的,你怪我当初侮辱你,你想报仇,光明正大的来,我还瞧得起你,这般鸡鸣狗盗,鼠盗狗偷的鼠辈行径,我瞧不起你。” 元栋奇微微一笑,道:“谁设计陷害你了?谁又要你瞧得起了?咱们这是请你到皇后寝宫偏殿,平常你来的不算多。” 尔朱兆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这里他平素都是谴人来,自己来知道皇后不会给自己好眼色。 元栋奇微笑,招了招手,侍女打开靠墙的柜子窗格,取出了几坛子美酒,并一些牛肉。 元栋奇笑道:“我当日被你所囚,你曾请我喝酒,现在我还请你,喝酒。” 三三七、栽赃的就是你 尔朱兆拨浪鼓似的猛摇头。 尔朱兆扭头:“我不喝,你们不怀好意,这酒里肯定放着毒药,都说黄蜂尾上刺,青蛇口中牙,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你们能安得什么好心。” 元栋奇:“真不喝?” 尔朱兆的头摇得更厉害了, 元栋奇微微一笑,道:“尔朱兆,你好天真,好蠢,你如今已经落到我们手上,还由得你了,灌他。” 元栋奇话音未落,一个侍女上前伸出胳膊扼住了尔朱兆的喉咙。另一名侍女上前捏开他的嘴,酒坛子对着嘴就灌。可怜的尔朱兆双手被缚,脖子被遏,完全不由自主。 他只能小幅度的反抗摆动着。 侍女厉声催促:“喝,快喝……” 尔朱兆被酒水灌得不时呛到喉咙,咳嗽着仍然被灌,眼睛都因为呛着、咳嗽泛起了泪花,却完全无法反抗。一坛酒灌完,侍女随手将空坛子给扔了,又来一坛。 坛子滴溜溜的在地上旋转着,有的已经破碎成片,地上的坛子空坛子还在增加,侍女依旧在灌着…… 元栋奇:“这是灌到第几坛了?” 侍女甲默默计数,片刻之后:“禀姑娘,这已经有十二坛酒了。” 元栋奇自言自语道:“该是醉了吧?” 侍女乙神色极为肯定,道:“这酒烈,叫做十日醉,寻常人一坛都受不住,这厮只怕是早醉了。” 侍女甲这时翻看尔朱兆的眼皮,道:“这醉不醉的看眼睛能看出来,酒喝醉了,眼睛转起来没那么灵光。说话舌头也打卷。” 元栋奇微微一笑:“不用那么麻烦,放开他。” 侍女甲松开扼住尔朱兆的手。” 元季裳冷冷的盯着尔朱兆,尔朱兆似乎还保留着些许愤怒状态,向着元季裳凶神恶煞扑了过来。只可惜他忘了双手被反剪,身形不稳。 尔朱兆口中咕噜连声:“你这妖女……” 两名侍女同时惊呼:“姑娘。” 元栋奇纹丝不动,只是冷笑。 尔朱兆身形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脚下拌蒜,摔倒在元季裳脚下。 元栋奇看了看两位侍女,笑道:“看样子这厮是真的醉了。” 元栋奇蹲下,拍了拍尔朱兆的脸:“嗨,嗨……” 尔朱兆翻了翻眼皮,还想抬手,但是已经无力,随即耷拉下去。 元栋奇叹道:“还有艳福等你享哪,这就醉了。” 尔朱兆的眼皮子已然耷拉下去,元栋奇站了起来,拍了拍手,登时两名侍女走了过来,将尔朱兆抬到了绣榻上 黑夜很快就过去了。 一抹阳光透过窗棱子照进房内,投射到地上。 房间内似乎春意盎然。 尔朱兆躺在床上醉眼蒙眬,他的眼睛疲倦的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他揉搓着睡眼。然后,他猛然惊醒,在眼前摆了摆手,查看了下手腕,手腕没有被绑的痕迹。 经过了一夜,勒痕早已消失,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像是在做梦。 然后映入眼帘的床脚的那个姑娘的身影已经非常的清晰。 姑娘在床上蹬着脚往后缩,裸露着香肩,双手紧紧抱着抹胸,一脸惊恐无助的状态。看到尔朱兆醒过来并翻身坐了起来,姑娘更恐惧了。 她闭上眼睛。浑身发抖,尖叫一声,拽过被子,大声尖叫:“你别过来,别过来,你这个淫贼……” 地上有撕碎的美人的衣裳,花花绿绿。 尔朱兆完全懵逼,他像一只即将落入陷阱的野兽那样,惊恐不安,却完全不知道危险何在,只知道大事不妙。他慌乱的在床上找寻衣物,看看四下无人,便想趁机逃走。 这时,房门被人嘭的一脚踢开,尔朱英娥带着元栋奇等几个人闯了进来。元栋奇这时已然换了一张脸,这张脸已经被宇文泰再次易容过。 尔朱兆刚掀开帷帐,发现自己身无寸缕,赶紧又退回床上,大吼:“出去,出去。”你们干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尔朱英娥冷笑:“你还问我怎么回事?咱们父王面前评理去,陛下面前评理去。” 尔朱兆一听懵逼了,但随即犟嘴回应道:“英娥,你阴我。” 尔朱英娥冷笑一声,道:“本宫阴你,本宫何时阴过你?明明是你派人监视本宫,然后还将本宫宫中侍女拐走,本宫昨日找你要人,你还不给。” 尔朱兆大怒:“英娥,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监视你,我监视的是陛下,这是你父王的指令,我是军人,执行任务而已,你有疑问,问你父王便是,你找我做什么?”还把我给绑到这里来。” 他指了指床脚的女孩儿:“这算什么?搞栽赃嫁祸仙人跳?” 尔朱英娥柳眉倒竖,脸上大为讶异:“本宫绑你?本宫什么时候绑你了?尔朱兆,你说清楚,不要不明不白诬陷本宫。” 尔朱兆看了看尔朱英娥身旁的侍女,叫道:“”绑我的就是你身边这些侍女,你现在把她们拿下,交我审问。” 尔朱英娥冷笑不止:“证据呢?谁看见她们绑你了?如果是本宫把你绑缚过来,你现在身上可有一条绳索?” 尔朱兆怔住了,现在这个情况确实证明不了尔朱英娥绑了自己。 他唯有暴怒:“我?我搞不懂你葫芦里卖什么药,英娥,我们才是一家人,你疯了吗?庇护这些外姓人。” 尔朱英娥冷笑道:“本宫讲的是一个理字。” 尔朱英娥说着对身侧的一个侍女低声轻轻说了几句,侍女转身出去了。尔朱兆见状不妙,这时见衣裤寻个不着,将被子夺了过来,裹住身躯,这时想强行夺路而逃。 他才刚裹上,刚才瑟缩在床脚的那个侍女扑上来又把被子夺了过去,裹住自己娇躯。尔朱兆这时不由得大愤,他举起手来,想杀那个宫女。 但心中又想,若在皇宫中杀了皇后的侍女,这罪名可是不小,不由得又是踌躇,他踌躇之间,殿外早冲进几个武士来,张弓搭箭,对准了帷帐。 尔朱兆无计可施了。 过不多时,只见几名侍女抬着一顶软轿来到殿外。 随着内侍的“落轿”之声,太原王妃从轿子内缓缓走了下来。 尔朱世隆带着一堆侍卫也赶了过来,侍卫刹那间布列两侧,随着尔朱世隆的指挥,侍卫们分左右两侧站立。廊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扣刀而立。 然后尔朱世隆匆匆走到太原王妃夫人面前:“启禀婶婶,这外间部署好了,不用担心这小兔崽子狼戾,咱们进去吧。” 尔朱兆在床上通过开着的殿门看出去,已经看到殿外的动静,他看了看自己赤身,不由得又怒又急。 嘶声道:“英娥,你别玩得太狠,你叫这么多人来做什么,我的衣服哪。” 元栋奇装过低头瞧了瞧:“将军,你这真是玩得花呀,这你的袍服都玩到床底下去了,要不,你自己下床看看。” 尔朱兆咬牙切齿:“你们走着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好看。” 元栋奇微微一笑,道:“我好怕呀。” 两人唇枪舌剑中,太原王妃寒着脸,尔朱世隆有些儿幸灾乐祸的走了进来。 尔朱兆看见尔朱世隆,如蒙大赦,叫道:“世隆,你来的正好,快救我出去。” 尔朱英娥则扑到太原王妃怀里哭了起来。 尔朱兆一件尔朱英娥哭泣,登时又陷入慌乱之中,叫道:“英娥,你阴我怎么你还哭起来了?你……” 三三八、满身是嘴也辩白不清 尔朱英娥一边哭一边道:“娘,尔朱兆他欺负我。” 尔朱兆:“婶婶……” 太原王妃这时见尔朱兆狼狈的缩在帷帐之中,一时也是大恼,愠怒道:“尔朱兆,你不好好待在你的将军府里,跑来这里做什么?” 太原王妃挥手舞了舞空气,空气中有好重的酒味。 尔朱世隆自然也闻到了,笑道:“尔朱兆,你是不是昨日饮酒过量,所以才犯下这等弥天大错?” 尔朱兆听尔朱世隆也这般说,不由得急眼争辩道:“尔朱世隆,你别火上浇油,信口雌黄好不好,咱们虽非亲叔侄,你也不能这么冤枉我吧,你说什么呢你,我要见太原王。” 尔朱世隆神色端肃,向太原王府第方向拱手:“尔朱兆,正是太原王派遣卑职前来,你酗酒闹事,擅闯宫闱,秽乱宫廷,淫污宫女,罪大恶极。” “太原王念你过往勤劳有功,所以没将你交给法司,而是让我来处理,大家一家人,你最好别闹,闹将出来,大庭广众,大家都不好看——” 尔朱兆这时情绪激动不已,不待尔朱世隆说完,便已打断:“尔朱世隆,你说的什么屁话。我哪里擅闯宫闱了。” 尔朱世隆指了指门外,怒道:“这是什么地方?”尔朱兆,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尔朱兆到:“我哪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被他们绑来的。” 尔朱英娥:“谁绑你了?谁绑你了?谁瞧见来?” 尔朱兆大怒:“英娥,我算明白了,就是你。” 他指着元栋奇,依稀觉得她应该也有份:“还有她,世隆,把这丫头抓住,细细审问这丫头,大刑伺候,必有答案,她们故意陷害我?” 元栋奇这时早已经易容过,尔朱兆其实并不识得,只是觉得身材相似。 这时见尔朱兆指证自己,不由冷笑一声,道:“尔朱兆,我昨夜可是有人证物证俱在,今早才入的宫,有令牌为证。” 尔朱兆看了看元栋奇的脸,觉得似乎又不似,于是又指证另外一婢女。 尔朱英娥道:“你分明在这乱指,明明是你派人监视我,我毒打了你派来监视我丫头,然后你不忿,又抓了我两名宫人,然后本宫去你府上要人,你把人藏起来了,对不对?” 尔朱兆咬咬牙:“对。” 尔朱英娥:“你愤怒我大庭广众之下闯入你府邸,驳了你的面子,所以,你便不忿,夜间饮了很多酒,闯进宫来,找我要说法,我命人赶你走,你还不走,还淫污了我的宫女,对不对?” 尔朱兆:“这便是污蔑,明明是你派人把我绑进宫来,把我灌醉,安排了这一出仙人跳。” 尔朱英娥:“我吃饱了撑着么,我既然要绑你,还跑你家去要人干嘛?” 尔朱兆:“我怎么知道?” 尔朱英娥:“你再说绑你,我且问你,你在将军府内,我们怎么绑的你?” 太原王妃冷冷的道:“是啊,尔朱兆,你口口声声英娥绑了你,你在将军府邸,英娥这边就是些宫女,如何能绑你,你的将军府邸是菜园门子么?” 尔朱兆不由得气结:“我………” 在太原王妃的威压之下,再加上这种事情的突如其来,他本来脑袋瓜子就不够用,这时候更是一团浆糊,完全就没有思考的能力,我不出个所以然。 尔朱英娥冷笑道:“说不上来了吧,我这宫里倒是失踪了几名宫女,都是你安排在宫里面监视我的,名册俱在。” 尔朱兆这时又指着元栋奇,始终觉得她有嫌疑,道:“她在我府邸内用迷香把我迷倒。” 元栋奇大叫:“天可怜见,将军,你休要胡说,昨夜我都跟我哥在一起,要不带你去看看,我今早才入宫,宫门处还有登记。” 尔朱兆有些绝望,叹了口气,道:“你们好深的计谋,你们所有的证据早就编好了?” 尔朱世隆道:“尔朱兆,你一身武功,为人小心,怎么可能会被几个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得给绑出将军府?再说了,皇后娘娘说的都是有据可查。” “我们已经调查过,皇后娘娘确实毒打了一名宫女,这名宫女确实逃往你府邸,皇后娘娘确曾到你府邸要人。皇后娘娘所言句句是实。但你说的无凭无据。” 尔朱兆:“我没话说了,我只想说,好深的算计。” 尔朱世隆:“尔朱兆,我们也问过了,将军府没有人见到你被绑出去,也没有人见到几位宫女进入府邸。包括嫂夫人都不知道,倒是你酗酒好色,你府中人颇有微词啊。” 尔朱兆冷笑不已,眼中怒火万丈,却辩无可辨。 他愤怒的盯着在场的所有人。 一名侍女从床下拉出了尔朱兆的袍服,交给尔朱世隆,尔朱世隆将袍服甩到床上。 尔朱兆悻悻的穿上袍服,跃下床来。 尔朱世隆:“走吧,太原王要见你。” 尔朱兆转回头对尔朱英娥恨恨的道:“英娥,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好狠。” 他这般愤怒时已然全不顾太原王妃在场,太原王妃气得脸都绿了,尔朱英娥在太原王妃的怀中哭的声音更大了。 尔朱兆转回头对元栋奇道:“还有你,最好将来不要再犯到我的手里。” 尔朱荣府邸中,他面色严峻,走来走去。尔朱兆大气也不敢出,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时不时的只敢眼角撇一瞥尔朱荣,脸色有些苍白。 尔朱荣走到座位上坐下,忽然将桌子一拍。 尔朱兆吓得噗通一声便跪下。 尔朱荣道:“你可知罪?” 尔朱兆颤声说道:“侄儿知罪了。”他自知自己最后丧失了理智当着太原王妃的面威胁了尔朱英娥,这可是条死罪,太原王有多残忍他是知道的。 尔朱荣真有可能按着他的脑袋把他的脑袋塞到老虎口中,让老虎咔嚓一声咬断。 想到这里,他吓得魂不附体,尔朱荣的残忍之状历历在目。 驱赶士兵不用任何兵刃徒手擒缚老虎之类的惨事,河阴大屠杀的凶暴,尔朱兆想到这里,几乎吓尿。 尔朱荣这时唾沫横飞,怒骂道:“让你守备宫廷,是因为你忠诚,不是让你胡作非为,你太让我失望了。” 尔朱兆颤声道:“叔父,侄儿冤枉。” 尔朱荣冷笑一声:“你冤枉?冤枉在哪?如果你素不饮酒,别人如何冤枉得到?如果你素不好色,别人如何冤枉得到?你好色酗酒,才会被人利用,无话可说。” 这话说出来,尔朱兆心中宽了一分,但尔朱荣话说的十分在理,他毫无辩驳余地。他只能道:“叔父教训得是,要是我素不贪杯便好了,那他们灌我酒反而能证明我无罪,这可冤枉死我了。” 尔朱荣道:“好了好了,你跟英娥如今弄到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你这宫廷的司卫监一职也不适合再做了。” 尔朱兆道:“请叔父降罪。” 尔朱荣:“姑念你虽然头脑简单一些,但是对孤忠诚有爱,孤也不过分苛责与你,如今下面报来,汾州刺史出缺,不如你去汾州任刺史吧。” “你爱饮酒,汾州有名酒,汾酒,清酒,都在汾州,你慢慢的喝去吧。” 尔朱兆趴在那儿一动不敢动:“侄儿领命。” 三三九、尔朱荣的武力值不可测 迷谷之中。 元宝炬、元修、王思政等几人在饮酒庆祝尔朱兆离开司卫监之职。 元明月一脸仰慕、崇拜的神色望着宇文泰:“干的漂亮,黑獭哥哥。” 王思政这时候冷静了片刻,也问道:“黑獭,娘娘毒打那名宫女本身便是计谋的开始,对么?是苦肉计。” 宇文泰笑了点了点头。 迷谷这帮人,自从元栋奇与元修相认以来,一个个到都是对元栋奇参与行刺尔朱荣之事颇感兴趣,其中元宝炬和元修本就是皇家宗室,对此事乃是大力支持。 王思政虽然并非大魏宗室,但是却是一直希望元修能够入主天下的那个人。 谁都知道,要对付尔朱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尔朱家的势力有一部分入了关中,尔朱荣如今其实也在下一盘很大的旗帜,也在搞关中、洛阳、晋阳铁三角。 但这种大布局期间,洛阳的尔朱势力还是有所分化的。 尔朱兆可以算尔朱荣势力中间能力不算突出,但却最忠诚的那条尔朱狗。所以,将尔朱兆驱逐出宫廷极有必要。 这场计谋一开始元栋奇她们采用的便是苦肉计,但是最原先是准备把那个挨打的宫女塞进尔朱兆府邸先,并未完全想好下一步计划。 这次计谋的一开始的主角其实是高欢,包括将那名宫女打伤丢去尔朱兆门前,都是高欢的主意。 原来想着这宫女取得尔朱兆信任,然后配合尔朱英娥取得尔朱兆跋扈证据,将尔朱兆逐出宫廷,但这个计划后来经过宇文泰的润色修改,遂变成如今的局面。 这当然已经不是宇文泰和高欢的第一次合作,第一次在炸毁尔朱荣的铸金人炉的时候,那时他们已有合作。 两人的合作,算不上亲密无间,都是由元栋奇在其中穿针引线。 这次,比上次炸金人的更玄妙一些,相比之下,也让元栋奇出一口恶气,那名宫女进入尔朱兆府邸内之后,用苦肉计取得了尔朱兆的信任。 然后把元栋奇等两名会武功的宫女悄悄带了进去,告诉尔朱兆她们有陛下异动的证据。尔朱兆时时戒备孝庄帝有异常动静,自然上钩。 然后引尔朱兆去房中,然后迷晕尔朱兆。然后把尔朱兆弄去皇宫,然后炮制他秽乱宫闱的铁证。 差不多每一步都经过了详细论证,甚至包括尔朱兆身上的捆绑痕迹,都明确第二天上午根本瞧不见,一步一步,都经过精心安排。 元栋奇道:“尔朱兆无可分辨,中了苦肉计在先,然后又引狼入室,然后身陷敌手,最后一败涂地。” 王思政叹道:“黑獭入关以后,经过历练确实不一样,可谓步步是计啊。” “只是也还是需要善后的,那几名宫女,尤其那名受伤宫女,她被责打,有伤在身,可是容易追查。” 元栋奇淡淡一笑,道:“那几名宫女吧,包括受伤的,昨夜便已经送出洛阳城外了,大概已经入关,逃到关中了,尔朱兆还能追去关中不成,至于我自己,尔朱兆当面也认不出来。” 她的脸经过宇文泰易容,易容的水平虽不及萧赞,但是瞒过尔朱兆这种本来粗心之辈,还是绰绰有余。 经过此一役,尔朱兆去了汾州做刺史,宫廷的守备警戒换成了尔朱世隆,这对孝庄帝、元栋奇等人密谋行刺自然是极大的利好。 接下来应该是安排密谋行刺计划的大好时机了。 要行刺,当然离不开最重要的一步:训练死士。 元修不知道从哪儿探听到的消息,道:“我听说尔朱荣随身有一套明光铠,刀枪不入的,他的铁面都是明光铠所着。你们想行刺只怕不易,除非一击必中,否则后患无穷。” 这个事情,宇文泰倒是始料不及。 不过说句实话,这也算不上什么出人意料的新闻,尔朱荣敢做权臣,岂能全无防护?古代中国虽然不重科技,但是从汉朝迄今,也几百年过去了。 连宿铁刀这种利器,可一刀断铁甲三十扎的利器都已经出现,难道还会没有厉害的防备?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矛和盾总是交替前行,螺旋上升,自己应该在看到宿铁刀的时候,就应该想到铠甲应该也会换代升级。 想到此处,他还是问了一下,道:“明光铠这么厉害?有没有试过?” 元修陷入思索之中,道:“应该是有试过的,最近不是出了一种特别厉害的刀,叫宿铁刀么?” 宇文泰哈哈一笑,心想宿铁刀终于打出名堂了,连元修这个隐居草庐的人都知道了宿铁刀的名号,便道:“宿铁刀怎么着?” 元修道:“据说这尔朱荣不知道从哪儿搞到的宿铁刀,让窦泰来试刀,你想想窦泰何等膂力?宿铁刀何等锋锐,一刀下去,浑如无事。” 元栋奇听罢,不由得愕然半晌作声不得,如果明光铠这么牛掰,那训练死士还有个毛用? 她想了片刻,盯着宇文泰道:“还有一件物事?说不定可以克明光铠?” 宇文泰道:“什么?” 元栋奇道:“你那个箱子弩?” 不过想到箱子弩,她又颓废了,当日她是亲眼看见箱子弩被那个达摩弟子萧绩一脚踢爆的。 宇文泰叹了口气,心想就算有箱子弩未必便能带入宫廷,况且,眼下,行刺计划还仅仅是执行了第一步。箱子弩本身及其配件如今都还留在夏州。 再返回夏州取不知是否来得及。 况且,如今形势瞬息万变,万一回到夏州的途中,洛阳发生大变,怎么办?要知道,行刺尔朱荣这等事情,如果行刺不成,尔朱荣绝对大开杀戒,那么宫廷之中几乎没人能逃? 不过自己虽未携带箱子弩,但是綦毋怀文如今在洛阳,打造一副配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再况且,自己还有定秦剑,定秦剑历经数年打磨,锋利还是过于宿铁刀的,未必不能一试。 还有侯莫陈崇那么厉害,铠甲这种东西,也还是有连缀处,未必便无可乘之机。 箱子弩也做准备,先驰书一封回夏州,让长孙无垢将他后来对付尉迟菩萨重新组装的箱子弩送来。 元修这时又道:“照我说来,除非把高敖曹弄出来,让高敖曹配宿铁刀,说不定才能杀死这恶贼。” 宇文泰心想,这倒也是一个办法,以高敖曹这种惊世膂力,若配以利器,这天下何等铠甲能够当之?当然这种事情也绝非高敖曹一人可以奏效。 死士还是需要的,一来保护皇帝,二来要对付尔朱荣的护卫。 这个世界上谁的武力值最牛逼,最一等一的自然是达摩,但是达摩在这个世界上他是从来不会出手的,他心中已无爱憎高下,所以他已经达到了武的最高境界——不武之武。 其次,则应该是高敖曹了,随后则是军中的五大万人敌,以及侯莫陈崇、杨忠等辈。 但这中间,这种品评,其实是漏了一个人的,因为大家评武力值时,只评了一般将校,但是却并没有评大统领,换句话来说,没有人评价尔朱荣的武力值。 也没有人见过尔朱荣出手。 尔朱荣成名以来,已不出手。 尔朱荣的武力值如何?比之高敖曹如何?比之窦泰如何?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是现在没有一个知道尔朱荣的武力值怎样?要行刺一个人,最好还是应该先了解此人的武艺手段如何。 这个世界上,似乎已无人能够逼尔朱荣出手 三四0、宿铁刀与明光铠南北朝的最强防守装备与攻击武器 尔朱荣的武力值,作为行刺对象,还是需要多多少少了解的。吕布能刺董卓,那是因为吕布武勇无敌,董卓武力值略普通。 董卓基本靠谋略以谲诈起家,而尔朱荣则算是一路打出来的。 其实现在要试尔朱荣的武力值,只有两人比较合适,一个是侯莫陈崇,可是趁尔朱荣不备,夜间前去偷袭,以侯莫陈崇的本事,一定能试出尔朱荣的武力值。 但是,这里面有一点不合适就是侯莫陈崇这种试法,可能会使得尔朱荣防备心增强,为后来的行刺埋下障碍。 甚至,尔朱荣有可能因为被人闯入偷袭,迁怒皇帝,这样子,可能就打草惊蛇了。 这种事,只有光明正大的去试尔朱荣的武力值,才比较靠谱,不会增加尔朱荣的戒备心,这么想的话,还是高欢来执行这件事比较合适。 宇文泰想到此处,便将想法告知元栋奇,嘱咐他找高欢想办法。 他似乎与高欢总有合作的必要,但却是生死对头,这是人世间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像红军与国民党,虽然打打杀杀,但是合作抗日也很需要在一起。 因为这就是历史,历史不是小白想的那样,一出道就废柴,然后有机缘就无敌,一无敌就无敌于天下。 人类的历史固然离不开天才的惊天对决,但也离不开妥协与合作。 当元栋奇将宇文泰的想法伪装成自己的想法告诉高欢之时,高欢也不由得沉吟起来,这个问题之前他倒是没有细致考虑过,但这个问题显然是一个问题。 尔朱荣的武力值究竟如何? 高欢也不知道,高欢原先是葛荣麾下,差不多也是半路来投尔朱荣的,他来投尔朱荣的时候,尔朱荣已经不那么轻易出手了。 尔朱荣有时候射猎,这个高欢倒是有参与,单从射猎的膂力、箭法来说,尔朱荣的膂力应该是窦泰一档的,但是武力值并不仅仅在武力,武艺、意志、应变、抗揍、暴击等等都应考虑在列。 不久前,尔朱荣展示明光铠受窦泰一刀,当时高欢是在场的,不过当时尔朱荣的明光铠并未穿戴在身。而是找了一个死囚,受窦泰一刀。 一刀之下那死刑犯蹬蹬蹬退了数步倒地不起,明光铠安然无恙。这个问题,当时高欢并未详细考虑,如今,元栋奇提起,他赫然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 而且也必须试一试,不然行刺的时候忽然发现是个牛逼爆了的武力值杀不了,那可是惊天事件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兵学圣典。 高欢神色阴冷地握着酒杯,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斛律金走入,反手关上门:“都督。 高欢抬头,笑了笑:“斛律,有何事禀报么? 斛律金笑道:“我瞧着都督今日去见了萧姑娘后,回来似乎是有些不痛快,都督此刻一人在饮闷酒,看来我是猜对了。” 高欢淡淡一笑,道:“你没想到吧,告诉你一个秘密,萧姑娘不姓萧,姓元,她如今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元栋奇,栋梁的栋,这姑娘还是有意思,是如今平阳王元修的亲妹妹。” 斛律金大是愕然,他是最近感觉高欢对萧东奇的态度有异常,平心而论,他也觉得萧东奇很美貌,年轻又有胆识,敢想敢做,就凭她入宫去做女尚书,这份胆气就不容易。 但他从没想到萧东奇会是元修妹妹,皇室贵胄。 联想到高欢最近的态度,他不由得暧昧诡异一笑,道:“都督是不是看上元姑娘了?” 啪地一声,酒杯被猛捏碎,高欢弄了一手的碎片。 斛律金忙拿出帕子,蹲在高欢身前,掰开他的手指,将那些碎片抹去,为他擦干净血。高欢最近确实对元栋奇有些好感,甚至想娶她为妻。 但这是因为他知道另外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事关刘裕、桓温当初北伐时留下的一个宝藏。 据说这个宝藏富可敌国,这令高欢大有想法。 这笔宝藏如果为他所得,将来用作军资,在行刺尔朱荣之后,可以用来招募六镇军马。 也可以用来安置流民,总之好处极大。 况且,这姑娘以前对他颇有好感,不过,如今这姑娘对和他合作没什么二话,但是对于感情,似乎却与他淡漠了,男人嘛,总是得不到的才最重要。 斛律金见他若有所思,便道:“都督,我也觉得这姑娘不错,有胆识。“” 高欢喝止道:“此事日后再说吧。” 元栋奇的事情,他觉得暂时还是先摆在一边,关键还是在于怎样了解尔朱荣的实力,斛律金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高欢不由得大喜,道:“说来听听。” 斛律金于是附耳耳语,高欢听得频频点头。 次日,尔朱荣正在家中闲坐,忽报尔朱世隆以及高欢携斛律金、窦泰求见,尔朱荣反正穷极无聊,于是便宣几人进来。 窦泰与斛律金两人显得有些面红耳赤,显然是有些争执。 高欢脸现无奈之色。 尔朱荣淡淡的道:“这是怎么了?” 尔朱世隆匆匆上前,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尔朱荣轻轻点了点头。他未必百分百确定高欢的来意,但是尔朱世隆轻声说的这几句关于对高欢的处置他却是听进去了。 窦泰见尔朱世隆已经说罢,便道:“微臣想借太原王明光铠一用。” 尔朱荣点了点头,这件明光铠他其实有两件,一件软铠,一件外套铠甲,软铠他常常罩在袍子里面,外面再披那件明光外铠,不过现在是居家,那些外罩明光铠他没穿。 窦泰道:“微臣想再试试刀。” 斛律金道:“臣没有见识过明光铠,臣也想见识见识。” 尔朱荣一时也不太清楚他们背后究竟何意,方才尔朱世隆说的也是这件事,当下静观其变,道:“怎么试?不是试过了么?” 上次那个死囚穿着明光铠,窦泰一刀下去,明光铠安然无恙。 斛律金的面色则比较刚烈悲壮,道:“上次窦泰说明光铠如何如何厉害?但微臣觉得,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上次死囚披铠抵御,那死囚武功极差,受刀后退,应该卸掉了大部分力道。” 尔朱荣神色狐疑,心中隐约还是感觉到斛律金这种要求,后面有些什么猫腻。 不过,斛律金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一件铠甲在人劈砍的时候倒退,确实会卸下砍刀的部分力道。 但是,如果拼死不退,窦泰的力道,这天下几乎除了高敖曹,已无几人能及,这一刀砍下,明光铠会不会有事?确实值得试一试。 他斟酌了片刻,心想这明光铠举世之间,也没两件,乃是他昔年时候,有一个术士赠与他的,说到造这件铠甲由黑须变白发,穷尽毕生心血,才得以造成。 这术士亦颇通相术,言他有大贵之表,当风起云涌名震天下。 他自己也颇有利刃,试过果然坚逾精铁,利刃之下毫发不伤,因此每逢大战,他便穿戴这套明光铠,万马军中,犹如神助,毫发无损。 不过,此事他一直并未张扬。 直到最近,陈庆之北伐,他才得知陈庆之麾下有一种利刃名叫宿铁刀,能够一刀断铁甲三十扎。 他这才想找人试试自己的这套明光铠,是否能够抵御宿铁刀,恰好陈庆之所部已经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宿铁刀缴获不少,他的麾下一帮猛将几乎人人配了宿铁刀。 因此,他这才找人来试试刀。 他找人来试刀,一来确实是想验证明光铠的防御力,是否当代最强防御利器。 二来,坊间传言,似乎有人要对他不利。 他也想让世人看看,让他们知道,自己有明光铠防身,鼠辈能奈我何? 三四一、对付高欢尔朱荣已有处置之策 当时,他找了窦泰过来,窦泰的武力值在他麾下几乎是最强的。 然后,他找了一名死囚,让这个死囚穿戴明光铠来试验宿铁刀,结果,只听得一声脆响之后,明光铠毫发无伤,宿铁刀当然也未有任何崩缺。 足以证明,宿铁刀足够优秀,但是更证明明光铠这东西是好东西,足以当得上天下第一装备。 只不过,窦泰膂力太大,那个死囚还是被震晕了。 尔朱荣混江湖这么久,自然也知道权臣和皇帝的斗争,是这个世界上最凶险的斗争,所以,他不得不搞装备,当日,找死囚试刀,只因为找高阶将领试刀试装备万一 死囚受刀后退,确实无法完全呈现明光铠的威力。 他倒是没料到斛律金愿意主动披铠试刀。 当下想想,何乐而不为?于是便拿出明光铠,让斛律金披上,窦泰复用宿铁刀一砍。 少顷,斛律金已经穿戴完毕,他屈膝跪下,双手撑地,将背部拱起,大声喝道:“来吧!”他这一声慷慨激昂,这个姿势,他无法可躲,无法可退,可以最大限度的承受一刀。 窦泰的膂力之大,几乎可以说是举世前几,除了高敖曹,几乎没几个人敢说完胜。 纵然有明光铠护体,这般硬抗,就算明光铠无恙,斛律金还是会受伤,尔朱荣虽然残忍,但是这时候也有些悲悯,道:“斛律,不行就喊停,这不是开玩笑。” 高欢也有些悲痛之色,道:“斛律,别硬撑。” 斛律金黯然道:“没关系,我相信明光铠扛得住。”他话音未落,窦泰已经高高跃起,宿铁刀奋力砍下,只听得当的一声大震,斛律金膝下青石已碎。 斛律金掀开脸部铁面,噗的喷出一口血来。 高欢赶紧将他拉起,只见他面色全黑,显然这一下伤的不轻,尔朱世隆急忙过来查看明光铠,明光铠并无异样,当下面露喜色,向尔朱荣道:“无恙。” 尔朱世隆这时已经接替尔朱兆的司卫监之责,负责洛阳京师之内的安全以及尔朱荣的安全。 高欢今日以满脸忠诚以及防患于未然的态度向他请求让窦泰再试一次明光铠,他思忖片刻便答应了,随即带高欢与窦泰等人前来尔朱荣殿中。 因为高欢的请求看上去“很忠诚”,而他作为负责尔朱荣安全的第一人,确实也有必要知道明光铠的强度。 这时检查了明光铠无恙,对明光铠的信心大增,向尔朱荣点了点头。高欢这同来的几个人中,高欢和窦泰他虽然不太信任,但是斛律金属于一直比较忠直的那种人。 他信斛律金。 况且,他心中也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高欢想必始料未及。 斛律金这时候颤颤巍巍站起来,向尔朱世隆拱手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大王的明光铠确实厉害,守御无敌,不过” 尔朱荣道:“不过什么?” 斛律金道:“我想穿着和窦泰游斗几合。” 尔朱荣点了点头,本身上次那个死囚穿着让窦泰试刀,他便觉得那死囚太弱,明光铠的强度应该在各种情况下都试试。 斛律金于是穿戴明光铠又与窦泰在殿中斗了数十合,只听得叮叮当当的脆响,窦泰的宿铁刀不时砍在明光铠上。 斛律金也在闪躲的时候刻意将明光铠难以防护、或者是明光铠防护弱点的一些地方,比如腋下、比如头颈、比如肩关节比如大腿内侧等加以试验。 比如明光铠的头盔与背甲的连接处 双方你来我往,闪转腾挪,叮当之声大作,窦泰呼呼呼砍了数十刀,斛律金见试得差不多了,叫道:“停。” 窦泰停下,斛律金卸了明光盔甲,自己验看一遍,觉来明光铠并无异样,眼中着实有艳羡之色。叹道:“这盔甲要是我军人手一件,该有多好,必将天下无敌。” 尔朱世隆嘿嘿冷笑一声,道:“你想的倒美,这盔甲太原王可也得来不易,人家仙家赐予。” 尔朱荣摇了摇手道:“休得亵渎神明,也不是什么仙家赐予,便是一个有修为的异人赐予,他说花费了数年心血,这铠甲的每一寸精铁,都淬炼了千百次,在秤上称量,从不损耗,以此制成。” 尔朱荣这般一说,众人都便绝望,这明光铠至少有十年之功才成一件,世上独一无二,怎么可能全军人手一件? 窦泰这时试刀完毕,敛手立于一旁。 斛律金见时机已经成熟道:“微臣还有一请?” 尔朱荣道:“说罢。” 斛律金道:“微臣觉得,为了大王的安全起见,微臣想请大王亲自披上明光铠,微臣要斗胆一试。” 他话音未落,高欢已经勃然大怒,怒斥道:“斛律,大胆。” 斛律金道:“都督息怒,微臣这是为大王考虑,京城之中如今讹传谣言,各种对大王不利的消息频传,大王应该身披铠甲防范于未然,测试各种可能出现的难以预测的情况。” 高欢还要阻止,尔朱荣已经摆了摆手,斛律金说的是有道理的。 他在战场上确实已经凭借明光铠渡过了各种险境,但是如果有人专门行刺,他确实也要防备,所以斛律金请求他披上铠甲测试各种突发情况,他觉得有些道理。 斛律金道:“我方才披甲受伤,如今腕力已然不济,大王不妨披甲,由我来测试大王披上明光铠应对各种情况。” 他说的恳切,高欢一直在使眼色让他别说,他演的很好,演的尔朱世隆几乎信以为真。但几乎信以为真终究还不是信以为真。 窦泰也在试图用眼神阻止。 事实上,受伤的斛律金执掌宿铁刀绝对不可能给尔朱荣带来什么伤害,因为窦泰执刀对披甲的斛律金都未造成何等严重的伤害。 尔朱荣确实也有披甲接受各种测试以防备皇帝各种手段行刺的需要。 他思忖了片刻,道:“斛律,好,难得你一片忠诚,本王受你测试。” 他披上明光铠,他的袍子之中还有一件明光细铠,两层明光铠,他确信斛律金就算有异志,也绝不可能得手,更何况,他一眼就看出来斛律金并无异志。 他最担心有异志的是那个装的忠诚满面,一直试图阻止斛律金的高欢。 他其实并不确定高欢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他并没有猜到高欢这次的目的,但是他心中对高欢有怀疑,而且这种怀疑其实也是由来已久。 因此,对高欢,他已经有了处置之策。所谓随你在想什么,我姑且顺着你走走看,你奈我何? 他披上明光铠,斛律金拿起宿铁刀,道声:“大王,微臣得罪了。” 两人旋即你来我往,叮叮当当的交起手来,斛律金的武艺本颇不错,这时竭尽平生所能,刺、砍、挑、拨、劈诸般手段用尽,一时场中如穿花蝴蝶。 尔朱荣是真心在做防备,他有时故意将背部卖给斛律金,受他一刺,有时又故意将颈部卖给斛律金,有时将肋部受他一刀。 这些地方,都是明光铠他觉得防备还不甚足的地方,也是仓促之时可能被敌人所乘的地方。 但斛律金一一刺过砍过劈过,脆响过后,他毫发无伤。 斛律金本身也不是真想行刺,他本来就只是想通过尔朱荣的对抗,来判断尔朱荣的武力值而已 三四二、物理隔绝是杜绝行刺的最好办法 高欢与窦泰、斛律金拜谢离开之后,尔朱世隆依旧未走。 尔朱荣冷笑一声问道:“世隆,你觉得高欢打的什么主意?为行刺做准备?他是真的准备行刺孤,或者真的只是如斛律金所言,不过真的是来试试明光铠而已。” 尔朱荣不觉得高欢真的有那么笨,会在试明光铠的时候公然行刺,高欢本身其实也早就在他的监视之中。 自从贺拔岳被调离,高欢在尔朱荣麾下一家独大,一家独大的将领尔朱荣都是不放心的,他早已经筹谋对高欢有所措置。 这个时候,高欢上门来试宿铁刀与明光铠,不管其意何在,他都已经下了决心。 尔朱世隆冷笑一声,道:“臣以为,王兄试试明光铠在各种突发情况下的抵御力也好,正好借高欢之手完成这测试,至于高欢,微臣已有对策。” 尔朱荣道:“你的对策说来听听?” 进来之时,尔朱世隆便已经悄悄附耳说了几句,只是当时他并未说得透彻明白,大意是调离。 这时他清晰阐述道:“无论高欢按的什么心思,他打的什么算盘,王兄可以下令,立即将高欢调出洛阳,调出洛阳之后,对高欢的麾下窦泰、斛律金以及高欢本人重点监护。” 这样,无论今天高欢的这个举动出于什么目的,哪怕是真诚的为他这个大王着想,试验明光铠也罢,或者是暗藏机心也罢,这个办法都杜绝了高欢参与行刺的可能。 尔朱荣点了点头,高欢这种仓促来试明光铠,胆子很大。 未必是行刺,这种亲自来王府大殿试明光铠,高欢还没有这么笨,但是,目的肯定不那么纯粹,尔朱世隆的办法一劳永逸,将这厮调出京城。 管你什么目的。 调出京城监管起来再说,看你还有何计可施? 京城洛阳近来道路纷纭,都说孝庄帝要对太原王不利,尔朱荣自然也不傻,他能够崛起到今天这种地步,绝不是因为傻逼才走到这个位置上的。 他发动河阴之屠,以少击众,大破葛荣百万师,摧毁陈庆之的白袍军与守御无敌的白袍军阵。 论智商,他也是佼佼者,何况,没吃过猪肉,也应该见过猪跑,他妻子北乡长公主也不知道在枕上榻边和他说了多少皇帝诛杀权臣的故事。 所以,他是有防备的。 明光铠只是防备之一,这是防备的硬件,至于防备的软件方面,他也做了不少工作,凡是皇帝信重的大臣,或者曾经对皇帝表露忠诚大过于他的,他都予以调离。 贺拔岳给弄到关中去,也因为贺拔岳曾经劝他不要称帝,这也是贺拔岳被调离的原因之一。 高欢比贺拔岳会来事,高欢对尔朱荣当面说的话绝大多数都是甜言蜜语,高欢甚至劝过尔朱荣称帝,但是高欢也有在铸造金人时候铸造失败的历史。 高欢是他觉得有才智,不那么好驾驭的人,贺拔岳被调离之后,他已经决意调离高欢,今天高欢撞上门来,无疑更增加了他调离高欢的决心。 他叹了口气,道:“我的那个好女婿(孝庄帝)现在身边还有什么人?” 尔朱世隆想了想,道:“现在除了杨侃那个废柴皇帝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杨侃尔朱荣是知道的,杨侃是个文臣,虽然说担任过军职,但是说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算特别过分,尔朱荣对于杨侃相对来说蔑视。 尔朱世隆想了想又道:“杨侃的女婿韦孝宽,他自己申请,我们也予以调离了,现在在荆州。” 尔朱荣淡淡的笑笑,整个京城除了贺拔岳及其麾下、高欢及其麾下,其他的几乎都是他尔朱家的军队,朝廷各处,都是他尔朱荣的人马,他觉得在对付行刺方面,他也做到了极致。 他淡淡的道:“杨侃这人翻不了天。” 尔朱世隆笑了笑道:“也是。” 整个京城,如果说体系,各大体系、宫中、朝廷、吏部、兵部所有地方,全都是尔朱家的人在把控,尔朱荣又有明光铠在身,他自觉他已经做好所有防护。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人能行刺成功? 何况,尔朱世隆还有一计,他本来就狡猾聪明过于尔朱兆。他的首要职责自然也是护卫尔朱荣的安全,尽管他觉得尔朱荣在洛阳的防护已经做到了百分百,但是京城里,还是有各种传言。 他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尔朱荣:“世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直言无妨。” 尔朱世隆道:“臣弟历观古书,古代君王诛重臣,那都是重臣在朝中,树敌太多,所以被朝廷钻了空子,又常在陛下眼前出现,所以便有诛杀之事。” 尔朱荣沉吟片刻,悟出了味儿,道:“你的意思是……” 尔朱世隆道:“臣弟的意思是王兄兴于太原,爵位为太原王,王兄不如回归太原,令众将分掌方面,百官控遏京城,一举两得。” 尔朱荣陷入沉吟之中,半晌:“这事值得考虑。” 尔朱世隆接着道:“王兄返回太原,遥控朝政,军国大事,将官拔擢处置,仍禀王兄进止,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任免,仍由王兄裁夺。” 尔朱荣拊手称妙。 尔朱世隆道:“如此一来,天下兵权仍在王兄掌握,而王兄又不用身在洛阳,你回到太原,太原是咱们兴兵之处,是咱们的天下,陛下纵有奸谋,鞭长莫及,他还能派遣刺客去太原杀了你不成?” 尔朱荣大喜,道:“世隆,你说的极是。所言大有道理。” 各种防备都做到位,加上明光铠,加上老子如今搬到太原去办公,跟你皇帝进行物理隔绝,你再有什么行刺计划,你能得志?你还能派人到太原我的老巢来行刺成功? 这种物理隔绝,空间隔绝,隔绝,眼神隔绝,这要再能行刺成功那才叫有鬼? 他想了想赞成此策,紧接着回到高欢的问题。问道:“高欢,你准备怎么措置?” 尔朱世隆道:“处置高欢甚易,汾州刺史先前不是已经派了尔朱兆了,咱们让晋州刺史出缺,把高欢派过去做晋州刺史,洛阳城中,则仍由臣弟打理,王兄垂拱太原,尔朱兆治汾阳,高欢能做得甚怪?” 尔朱荣微微一笑,颔首称是。汾州、晋州相距不过三百里,高欢有异动,尔朱兆便能察觉。而且汾州与太原差不多连为一体,能够很好控制晋州。 他思忖了半天,也不由得喜欢尔朱世隆这个处置办法。 在尔朱一族之中,论治理之才有脑子的,当属尔朱世隆。 他一旦退居太原,不在京城,与陛下隔了数百里,这流言想来自会消灭不少,与陛下之间也少了摩擦,但是呢,这天下大事还在他遥控之中,计策无便于此者。 尔朱世隆让尔朱荣离开洛阳,一来自己也省事,尔朱荣假如在洛阳,他每天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来做尔朱荣的保卫工作,离开洛阳,简直是减轻负担。 至于调离高欢,则是尔朱世隆接替尔朱兆之后就已经在筹划的事情了,恰巧高欢假装对太原王无限忠诚,假装对明光铠的测试还有漏洞请他前来协调看能否再行测试。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让他将之驱离洛阳 三四三、高欢的爱情故事 尔朱世隆调离高欢,除了觉得高欢这次请求测试明光铠目的不纯之外,另外也有几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假如尔朱荣答应了离开洛阳去太原遥控朝政,如果尔朱荣离开,高欢仍在洛阳,他觉得他未必能控制住高欢,高欢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还是调离为妙; 第二个原因,他是继承尔朱兆掌控宫廷的,他知道高欢与尔朱英娥有一腿,尔朱英娥偏偏是皇后,又是尔朱荣女儿,尔朱兆这次吃瘪,他总觉得这后面有高欢的身影。 尔朱英娥毕竟看上去是皇后,听上去是皇后,但终究还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被高欢这情呀爱呀山盟海誓之类呀一醺就会昏倒,智商就会负数。 尔朱世隆可不会。 他总觉得这两人有些私情,这高欢不能待在洛阳。否则,有尔朱英娥做内应,高欢指不定能在内廷做出什么文章来也未可知。 所以,贺拔岳既然能调离,高欢也应该调离,还是发配到地方去做个刺史的好。 这些恰巧也合尔朱荣的心意,高欢、贺拔,都是有才能之人,尔朱荣垂拱太原,京城这么重要的地方可不能交到外姓手中,理当发配出京。 一方刺史,主管一州军政,也不算辱没高欢。 明光殿,孝庄帝高高坐在殿上龙椅之中,面无表情。 尔朱荣在陛下御座旁的一个座位上高拱端坐。 一名宦官在宣读诏书。 “皇帝诏曰,太原王尔朱荣,功若丘山,身执谦退,愿归太原守藩,自今而后,以太原为辅京,军国大事皆当入太原取太原王进止,钦此! 尔朱荣下座,接过圣旨:“臣尔朱荣领旨谢恩。” 几乎与此同时,高欢府邸内外却是乱做一团。 皇帝也有一道诏书送到了高欢府邸之内。 “皇帝诏曰,高欢效力朝廷,功效熏着,着任晋州刺史,三日后到任,不得有误,不得逗留京城。” 众人脸上都是带着繁忙劳碌以及失落的表情,每个高欢府僚属脸上都有些郁郁不乐。 众人穿梭来去,奴仆们、大门内外,僚属们都在准备做搬家的准备,有的在套马车,有的在搬云母屏风,有的在整理古玩字画,有的在整理阑槛秋菊。 搬家的时候,奴仆们不时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 奴仆甲:“小心,别碰碎了。” 奴仆乙:“都说了,小心,小心,这是都督最钟爱的字画屏风。” 奴仆丙:“大家都悠着点,不急。嘿,这个玉瓶是都督在西市上淘来的古玩儿,可是汉朝的好东西,别碰着了一丝一毫。” 高欢的夫人娄昭君在一旁指挥着大家,众人都在有条不紊的坐着各自手头的事情。 娄昭君笑靥如花,并无不快表情。 她对高欢任职晋州反而欢欣,高欢在京城这个花花世界,与她渐次有些疏远,她听说了高欢和皇后的事情,对高欢和元栋奇过从甚密也有所了解。 她隐隐听闻,那个萧姑娘是元修的亲妹妹,她本来就反对高欢与这个姑娘不清不楚,现在这个姑娘身份上来了,是朝廷亲王的妹妹,如果嫁了过来? 以她家的身份,能跟人争这个主妇位置么?更何况,元栋奇更年轻,而她与高欢的爱情早已经随着岁月,渐渐的淡了,更何况,高欢的初恋也不是她,而是韩智辉。 平心而论,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吃醋、喜欢吃醋的女人。 但她是一个需要主宰高家的女人,她是一个需要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主宰高家产业的人,人生到了她这个阶段,她已经和大多妇人一样。 以她的绝对精明为自己及自己的儿子打算,谋取最多的利益。 她对高欢是有爱情的,但是高欢对她的爱情,有多少?这是个未知数,新婚的时候,他们确实很相爱,她现在都还记得她与高欢相识的点点滴滴。 她和高欢相识大约在十一年前,那时候高欢还是一个城门兵,当时她虚岁十八岁,她家已经是富豪之家了,她伯伯又是朝廷封的真定侯,远近驰名。 父亲也曾为她张罗婚事。 每个少年,和每个少女,在没有进入社会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上天选中的那个人物,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年少的娄昭君,19岁的娄昭君也这样。 她读书,读到书中搅动历史风云的盖世人物,她就觉得,自己的一生应当嫁给盖世英雄,助他们打江山,建天下。 因此,对于父亲给她介绍的那些个经商圈里的少年,她一概婉拒。 她要需要自己的爱情,需要那个踏着五彩祥云来娶她的盖世英雄。 那时候,高欢还只是个卫兵而已,而且是个城门卫,嗯,当时,他连一匹马都买不起,他们相识的那天,高欢与另外几个卫兵正在城门处持长矛守候。 她则坐在一辆马车之中,那那车的富丽堂皇和雕梁画栋,她相信穷措大高欢见都没有见过。 穷人到富人家中,见到他们家的唾壶都是金子做的,不免会大吃一惊,穷人绝不会想到富人的马车比他们那风雨不能避的家内里要富丽堂皇的多。 那天,她正坐在马车里向着城门疾驰而去。 僮仆、车马无数,一看就是是华贵人家出行,她的车旁,随行的婢女、家丁就有上十人,他们策马而行,犹如众星捧月。 骏马四蹄翻飞,马车向前飞奔。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看见马车忽然疾驰而来,慢慢的回头,怔住了,一时竟忘了避让,吓得摔倒在地,一篮子水果滚了一地。 老奶奶吓傻了,动作也缓慢,竟呆住了。” 那马长声嘶鸣,当时的城门卫高欢眼见那马前面双蹄已经腾空,势必要踩踏到老太太,来不及思索,飞奔向前,一把拽住马缰绳,大喝一声,硬生生扼住奔马,连退数步,拖住马车后退三尺。 马车夫身旁坐着的两名丫鬟们惊得呆了。 高欢将缰绳递到一名童仆手上,赶紧上前扶起老奶奶,替她把水果拾回篮子,扶着惊魂未定的老奶奶进了城门。 一名守城士兵这时走了出来,斥骂车夫:“你们这驾的什么马车?差点出人命知道不知道?” 娄昭君掀了帘子,不停的鞠躬作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名士兵望见娄昭君,为她的美貌所倾倒:“原来是位小姐,想来也并非故意,没事,没事。” 娄昭君望着扶着老奶奶的高欢的背影:“那位壮士,他没事吧?” 士兵回头望了望:“没事,没事。高欢这厮,壮实着哪!” 她将入关文书、名刺交给士兵验过,士兵验看了马车内,然后放行。 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高欢,她见到的第一眼是一个伟岸的背影。 她向高欢望了一眼,高欢背对着娄昭君,没有注意到娄昭君的注视,娄昭君放下帘子。随后,她放下了帘子,缓缓入城。 她感觉到高欢扶罢老奶奶似乎又经过了她的马车回到了城门卫的位置。然后她就听见了高欢的声音,那是高欢与她父亲以及弟弟争执的声音 三四四、七年之痒 娄昭君的父亲娄内干以及弟弟娄昭就在她的马车之后不远的地方,但他们显然被拦住了。似乎是高欢要入马车内进行查看。 娄昭君的父亲虽然并未有夹带,但他素来是个有面子的人,向高欢递上名刺,道:“这位小哥,我乃是真定侯之弟娄内干,今日家兄真定侯生日,大排筵席,麻烦通融则个!” 高欢将名刺递还:“既然是王侯亲眷,更应该遵守朝廷法度。” 娄昭君这时候已经上了城楼,那时她十八,艳若桃李,粉面含春,朱唇皓齿,比牡丹花还美,城楼的士兵没有人阻止她,她就在城楼上,居高临下欣赏高欢。 她的父亲显然被城门卫激怒了,欲强行入城。 高欢将名刺翻来覆去看了一下:“男子统统留下,管你什么王侯,不要拿来压我,法度在此。待验明了方可入城。” 娄内干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 城楼垛子上,娄昭君饶有兴致的看着高欢,那时候,她对高欢产生了兴趣,像是一位股票作手发现了一只十倍的潜力股,她看着高欢那张刀砍斧削般棱角分明的脸,很有感觉。 她趴着墙垛子向下看去,她的目光显然印在了高欢的脸上。 丫鬟都发觉了她的异常,问道:“小姐,你在看什么哪。” 高欢正在搜查娄内干与娄昭的身子,并检查马鞍等处。他的神情严肃,搜查的极其认真,拍拍打打,不肯放过一处地方。 娄昭君看着那张棱角鲜明的脸,看着他的执法如山,不给自己老爹半分薄面,那是她第一次见一个男子不畏权贵。 毫无疑问,已经出示名刺的父亲被高欢难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一个小兵难住了自己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父亲。 丫鬟在身边道:“这人好生可恶。” 娄昭君微微一笑,道:“他就是方才拽住了咱们这匹烈马,救了那位老人家的壮士吧。” 丫鬟看了半晌:“哦,好像是。” 娄昭君笑得比花还灿烂,道:“什么好像?就是。” 高欢这时候转了过去,脸背着娄昭君,她又看见了那个伟岸的背影,道:“你看那背影,那背影我是不会忘的。” 丫鬟注意到她的用词不一样,调笑道:“哟,小姐看来是看上了。我去帮小姐问问这壮士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娄昭君道:“问什么问,他叫高欢。” 丫鬟惊呆了,她从没有见过小姐能这么注意到一个男人,不经意的会面而已,她便已知道他名字。 她有些怔住:“小姐你还真留意了呀,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俊俏倒是挺俊俏,个头也不错,就是……” 娄昭君问道:“就是什么?” 丫鬟神情有些为难,有些不屑:“小姐,他就是个看城门的小兵呀,咱们家财万贯,小姐伯父贵为真定侯,往来皆高门大第,王公贵族,巨贾富商,他一个小兵……” 娄昭君叹了口气,道:“小兵便如何?哪个将军不是从小兵做起来的?”韩信还守过门哪,官二世,将二世,本小姐还不稀罕呢。” “这高欢昂藏男子,眼如曙星,鼻直口方,不避权贵,又武勇过人,端的是个人杰,只是如今埋没尘泥而已,将来必然出将入相。”我若嫁了此人,不枉为女一世。” 丫鬟:“小姐,你就是戏文看多了,这世上哪有这回事,老爷不会答应的。” 出乎那个丫鬟的意料,随后娄昭君不但搞到了高欢的联系方式,而且与高欢偷偷幽会了数次,当时的高欢正被韩智辉家抛弃。 而且,韩家为了杜绝高欢死缠烂打,直截了当的把韩智辉嫁了人,直接断绝了高欢的一切念想。 当时,高欢简直万念俱灰,弃了韩智辉,正要发愤图强,便遇见娄昭君这个遇上了少奋斗十年的好姑娘,他被韩家嫌弃,正是因为没有富贵。 但娄昭君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他自然不肯放过,娄昭君对他很好,他也感恩于娄昭君的垂青,英雄对于能够慧眼识珠的美人总是感恩的。 李靖对于红拂女是这样,刘邦对于吕雉是这样,汉宣帝对于许平君是这样。 这个世界上,男人真英雄对于危难之间对自己的垂青的红粉知己都是万般宠爱的,宠爱到他们的脑细胞以为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但其实这也并不是,这只是那种发生于异性之间的夹带着另一种味道的知遇之恩。 那段时间,娄昭君大胆疯狂,为了高欢,不惜与整个娄家开战,为了与高欢在一起,不惜还没有婚嫁,就与高欢滚了床单。 她成功怀孕,怀的是长子高澄。 家人迫不得已允许她与高欢在一起,高欢也从此飞黄腾达,从一个城门卫到可以经常出入京城的函使,随后,又辗转投军。 那时候,她带着高澄与高欢辗转中原大地。 那时候,他们几乎真心相爱的,一方面,高欢确实对她很好,她家对高欢的支持也不少,几乎成为高欢的绝对后盾,犹如长孙稚家成为宇文泰的后盾。 那时候,即使从生育方面也能看出来她与高欢的关系,长子高澄,公元521年出生,那时她仅仅20岁,紧接着长女、次女接连出生,差不多都是一年多一个。 一直生到公元526年,五年间生了四个,他第二个男孩出生,第二个男丁叫做高洋。 也差不多就在这时,高欢的军旅生涯逐渐稳定,并且获得了尔朱荣的赏识,成为尔朱荣的左膀右臂,也就在这段时间,她与高欢的爱情也经历了七年之痒。 从公元526年到公元530年,也就是现在,她一无所出。之前五年生四孩,接下来四年,她一个都没怀。 她本来是易孕体质,高欢又强壮,她本来是高欢碰一碰,她就很容易怀上的,但自从生了高洋之后,她已经四年无所出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遭遇了七年之痒,他们的爱情已经淡了。 高欢已经不怎么碰她。 毕竟,她的身体在高欢那里已经失去了新鲜感,虽然说她仍然还是绝美,今年530年,她今年还不过是29岁,距离豆腐渣的年龄还没到。 她还是美的风华绝代的娄昭君,只是可惜在高欢那里,高欢已经熟悉到对她不想再熟悉了。 这四年中,娄昭君一无所出,但是高欢还是有所出的,这四年间,他又生了一个女儿以及俩儿子,三子高浚、四子高淹。 对于高欢,她其实大部分也已经由当初的爱情转化成了亲情,她的重心已经由当初的爱情转化成了巩固她的主母地位以及维护儿子嫡子的身份。 由此而言,朝廷颁下圣旨,令高欢出刺晋州,她是欢迎的,她在京城之中,是知道高欢与尔朱皇后有些不清不楚的,介入朝廷争端,远不如坐山观虎斗更合适。 她当然知道,高欢要崛起必须行刺尔朱荣。 但是这种事,她觉得高欢参与的度要适当把握,而不是全力以赴,她不希望高欢卷的太深,也不希望高欢与元栋奇交道太多。 她与高欢的爱情已经渐渐淡如寡水,男人喜新厌旧,万一弄一个王侯家的女人入主高家,她的主母身份不保。 因此,她是绝对反对高欢与元栋奇交往的。眼下,调往晋州任职,对她来说,简直再好不过,她一边指挥童仆们搬家,一边畅想着未来。 她在指挥着搬家的同时,高欢已经入宫,她也不甚介意,高欢向她担保,这是最后一次见孝庄帝,以后,他不会见孝庄帝,也不会见到元栋奇了 三四五、行刺尔朱荣的难度陡然增大 皇宫密室,夜。 高欢被带入一间房子,两名宦官离去。 高欢端坐。 不一会儿,一阵环佩叮咚之声,皇后走了进来,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这个十余岁的萧皇后,身形还不算太走样,相貌依旧甚美。 高欢脸上露出微笑,望着尔朱英娥:“英娥,我这可是冒着万死来与你告别。” 尔朱英娥叹了口气,她已经知道了高欢被调离京城的消息,心下感伤,唉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看我了呢。” 高欢故作深情款款,道:“怎么不会,从今往后,我便都在晋州做刺史了。不见你一面,我怎舍得离开。” 他这时对皇后,他自己也搞不清算不算有感情,他确实想过娶尔朱皇后,一个臣子娶皇后,这事想想古往今来都没什么先例,而且皇后比娄昭君年轻。 至少对他来说,算是一具新鲜的,至少能满足他的新鲜感。 爱情,对高欢来说,他的爱情大概已经在韩智辉和娄昭君那里消磨的差不多了,最经典的爱情电影里,爱情都是属于20多岁的青年,情窦初开的年纪。 30多岁的男子从来不讲爱情,只讲现实。 迄今还不满20岁的皇后却不一样,她虽然已婚怀孕,却还是相信男人的谎言的年代,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感觉自己都怀了别人的孩子,高欢还是会进宫来看她,她有些激动。 但她并不知道,高欢见她其实大部分都只不过是附带而已,他真正要见的是皇帝。 高欢淡淡一笑,道:“不妨事的,嫁人为妻,迟早会替人生孩子,这又不是什么丑事,臣怎么会因为这个,便不来看望娘娘呢。若有缘,有情人终究会在一起的。” 皇后道:“高欢,你能这么说,我好高兴,不枉我喜欢了你一场,谢谢你。” 随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有内侍的声音响起:“陛下到。” 尔朱英娥听见孝庄帝来了,脸色登时有一些担忧。 高欢:“娘娘不用担心,臣此番来与娘娘告别,光明正大,臣已禀明陛下,陛下皇恩浩荡,已予允准。” 话音未落,孝庄帝随着两名内侍进殿。 高欢跪下叩头:“臣晋州刺史高欢见驾。” 孝庄帝点了点头:“你去晋州,好好经营。” 尔朱英娥这时见孝庄帝的眼神都没瞧自己一眼,显然丈夫对自己与高欢之间的猫腻并无在意,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孝庄帝眼神都没瞧她一眼,但终究还是说话了,但就像对空气说一般:“爱妃大腹,夜深露重,爱妃先回吧,高爱卿即将到地方任职,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朕这里也有几句话叮嘱高爱卿。” 皇后敛衽一礼:“臣妾谢陛下关心爱护,臣妾告退。” 这也就是高欢在这里,她还装的有模有样,倘若高欢不在,她估计扭身就走了。 两人这般维持表面冷冰冰的客气,高欢一眼就觉察出来,心想这两位如同寇仇,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滚床单的,估计是当做任务一般完成了事。 这般一想,不但孝庄帝悲哀,尔朱英娥这个皇后也挺悲哀。 见皇后敛衽退出,高欢低声道:“陛下也不可慢待了皇后,毕竟娘娘怀了龙嗣,再者说,若无娘娘这边配合,微臣想进宫来还是大不容易。” 孝庄帝愁容满面,走来走去,脸上都是哀伤:“爱卿,如今该怎么办?”朕已经乱了分寸了,如今尔朱荣即将返回太原。” “他在太原,遥控朝政,朕日后何以制之?朕还能跑去太原杀了他吗?” 这个问题高欢也曾想过,但这个问题也绝非无解,当下便道:“陛下也不必着急,这世上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孝庄帝懊悔的捶打自己的头,自怨自艾道:“朕真是没用,没法为兄弟报仇,为宗室报仇,朕愧对列祖列宗,朕是无能皇帝。” 高欢见他这般情绪,唯恐他丧失了斗志,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轻贱,以臣看来,事情未必没有机会。” 他话虽这般说,但也知道这次行刺确实不容易了,尔朱荣这般老奸巨猾,如今回了太原,行刺确实更加不易。 最关键的还是尔朱荣有明光铠防护,并且自身武艺过人,那日斛律金借着试明光铠的机会,终于和尔朱荣交上了手,虽然是打着试明光铠的旗号。 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测出了尔朱荣的实力。 以斛律金事后通过交手对尔朱荣的实力的预估,尔朱荣的膂力至少不下于窦泰,武艺甚至在窦泰之上,但应变可能稍未能及,纯武力值绝对是当世前几。 再加上明光铠的防护,想杀尔朱荣确实难于登天。 斛律金有这种本事,史书记载斛律金说他:“望尘而知兵马多少,测地而知敌人远近。”但是史书还忽略了一点,斛律金还能“交手而知对手实力深浅。” 斛律金判断尔朱荣雄勇胜于窦泰,大抵还是可信的,只是尔朱荣养尊处优略久,在战阵上如今已经不太轻易参与搏杀,所以在应变上可能略差一些。 但这等略差早已经被明光铠补过了,而且据斛律金的判断,通过他与尔朱荣的对战,他轻微听见两层铠甲对撞的声音,他怀疑,尔朱荣应该身披两层明光铠。 这更加增加行刺难度,使得行刺的难度更上层楼。 孝庄帝这时听罢高欢对于尔朱荣的实力描述,几乎已经心灰若死。尔朱荣回太原主持朝政他已无可奈何,自觉回天无力,明光铠的防御能力又这般爆炸。 尔朱荣的武力值又这般强。 那还有毛线搞头?尤其是高欢也要离开,他原本在行刺的路线图中,高欢是最重要的拼图,如今高欢离开,他的行刺团队里面最重要的那块拼图也没了。 他登时形容大为沮丧,道:“尔朱荣这厮如今回了太原,你也要离开朕,你离开了,朕身边再无大臣助力,朕哪里还能手刃此獠?” “朕只怕,只怕,朕个人生死事小,大魏的江山社稷只怕要毁在尔朱荣这个奸贼手上…… 高欢:“陛下稍安勿躁?” 孝庄帝诚挚、动容,哀伤:“朕的江山,本拟托付爱卿,助朕兴复。朕在宫里,一个亲信也没有,如今爱卿又被那奸贼所迫,远赴晋州,朕已经无望。” 高欢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此刻行事难度陡然增大,但此事志不可衰,当下还是打气道:“陛下何必如此悲观?” 孝庄帝从怀里袖出一份奏章,默默的递给高欢。 高欢展开来,小声读道:“陛下年少,无大功于天下,不足以治国家,君万民,臣泉陵侯元庆奏请陛下,恩准太原王尔朱荣摄天子位,安定天下苍生社稷。” 孝庄帝眼泪在眼珠打转:“看见没有,这些人也是大魏高祖子孙,却劝朕将天下让于尔朱荣。” 高欢愤然,怒道:“陛下万万不可。” 他的愤怒、他的诚意真挚无比,因为事实上,如果尔朱荣真做了天子,高欢自己的一生绝逼没搞头了,所以他的愤怒很真挚,真挚得令孝庄帝也动容。 三四六、陛下颇忆高敖曹否 孝庄帝的无奈孤苦无助很真实。 京城诸侯、亲王军马都在尔朱荣控制之下,朝廷左军、右军、羽林校尉、司卫监都是尔朱荣的人,这些京城诸侯自身难保,所以纷纷倒向尔朱荣。 甚至,孝庄帝的亲侄子,陈留王元宽都是尔朱荣的人,他的老婆是尔朱荣的二女儿。他当然也有皇帝梦,他一直劝说岳父把孝庄这个亲叔叔给废了,立自己为帝。 他如今所依靠的唯独只有忠烈的杨侃、姐夫李彧,表姐夫元徽、以及高欢、元栋奇,数人而已,数人之中,最有权变手中也握有兵马的唯独高欢。 如今,高欢且离,他还搞毛线,他唯有哀叹:”朕,不怪他们,朕只怪自己无力扭转乾坤。” 高欢手托着下巴,做思忖状,道:“陛下圣明,只要陛下愿意,未必便没有机会。” 孝庄帝眼睛哀苦之中、绝望之中又升起一线希望,道:“爱卿还有良策?” 高欢道:“臣高欢不才,愿与陛下勠力同心,为天下江山社稷除此逆贼。臣虽往晋州,但是咱们还有机会。” 孝庄帝一听还有机会这几个字,仿佛将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激动不已:“朕、朕……朕真的很高兴,只是,这,这如何能够?朕的身边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 高欢:“陛下忘了一个人,尔朱荣也忘了。” 孝庄帝愕然:“谁?” 高欢道:“高敖曹,他现在被囚禁于驼牛署,此人武艺,天下无双,尔朱荣如今离开京城,咱们把他给神不知鬼不觉救出来,日后必有用得着之处。” “有他参与,咱们的死士就算少一些,也大有可为。” 孝庄帝这时一经提醒,不由得大喜,道:“爱卿提醒朕了,朕都不记得高敖曹了。” 他回想起高敖曹的骁勇无敌,心想尔朱荣倒是确实忘了这个人,也无怪,关了都这么久了,忘了也很正常,况且尔朱荣日理万机,哪能记得起来。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心中重新充满了希望。 高欢见孝庄帝的信心有所恢复,不由大喜,道:“臣今日先行告辞,也给陛下一天时间来考虑考虑,毕竟行刺尔朱荣,这事儿太过危险,陛下一定要考虑是否值得以身犯险?” “此事性命相搏,非同儿戏。如今尔朱荣回归太原,若陛下安居不动,有皇后在身边,可能陛下尚能保全。” 孝庄帝扼腕道:“爱卿,根本不用考虑,朕已有决定。朕决意按照爱卿的计划行事,咱们君臣二人,刺杀尔朱荣;事成,则天下幸甚。” “事若不成,爱卿潜回晋州,结交豪杰,效仿高祖起义,朕不能以大魏天子之尊,受制于逆臣贼子。” 高欢见孝庄帝神色郑重,知他所言确实发自肺腑,当下便道:“陛下真的不后悔?”此事若不成,可能身死人手,为天下笑。” 孝庄帝凛然道:“天子无戏言,朕金口即开,纵死,那也是站着死的大魏皇帝。这件事情朕已决策,爱卿就不用再纠结于此了。 “朕想听听爱卿的计划,何时行刺?”如何行刺?”朕是想不出来好办法,全仗爱卿了。” 高欢思忖了片刻,道:“臣将出发往晋州,臣的意思是先进行第一步,救出高敖曹,然后训练死士,陛下这边,负责选定行刺场合,明光铠虽不易破,但也绝非无坚不摧。” “臣的麾下窦泰、斛律都受到严重监视,恐未必能来助陛下,臣留下娄昭,是臣妻弟,他素来在我府中行事低调,陛下可资任用。” “若救出高敖曹、选好行刺地,行刺之事,十之七八可期。” 孝庄帝点了点头,如果天下无敌的高敖曹参与,这事确实有机会,他满面欣喜。 高欢禀报罢,看了看外面天色,当下便与皇帝告辞道:“臣明日去看看死士训练情况,陛下千万珍重,陛下英武,气不可衰。臣先告退。” 死士是高欢秘密从将士中、民间选的一拨人,这拨人将来就是行刺尔朱荣的主力,现在由他和元栋奇负责训练,元栋奇主要讲解宫中的各种礼仪、宫殿规制,帮助他们潜伏进去。 密林中,十余名死士正在激烈的打斗。这十余名死士,都配了宿铁刀,陈庆之的麾下战败,数千柄宿铁刀流入尔朱荣军手中,高欢麾下也得了一部分,这些死士的宿铁刀便是高欢所配。 元栋奇这时在冷冷旁观着死士训练,这些日子,她都不知道是幸福还是哀怨,一方面是她终于找到自己的亲哥哥,改回了元姓,还有了现下的这个新名字。 另一方面,与宇文泰的纠葛,她又觉得很闹心,她不知道怎样面对? 彻底的忘了似乎是做不到的,毕竟这些天来,她在迷谷几乎随时可见宇文泰,宇文泰每天都在配解药,她失忆时间太久。这个药需要大概一个月的疗程。 服药之后,她依稀记起很多的从前画面,但是关于宝藏,她还是没有多少具体的印象。关键在于,宝藏事件发生的时候她还是太过弱小。 至于那两具骸骨,她倒是回忆出来了,她发现了那两具骸骨,随后还绘过一张图,记录骸骨的位置,但随后,她就被萧赞给下了失魂引。 她现在和宇文泰天天见面,旧情人天天见面几乎都是要死灰复燃的。 不过,眼下的事情,却很复杂,她有很多的大事要做,又并非儿女情长之时,这些死士的武艺训练,原本是由高欢麾下窦泰来执行。 窦泰武艺高强,训练死士绰绰有余,而今窦泰要随高欢离开,死士的训练工作要大打折扣,高敖曹目前又还没有救出,她决意在高敖曹复出之前自己训练。 她毕竟也耳濡目染了一些江湖功夫。 高欢在旁边看着,他是来和元栋奇告别的。 元栋奇忽然走上前,加入了激烈对抗的序列,她的动作、表情都有些近乎疯狂和纠结。 斛律金看着,小声道:“都督,她这是怎么了?” 高欢道:“也许是遇到了什么矛盾吧。谁知道呢?” 高欢并不知道宇文泰已从关中归来,更不知道元栋奇现在心中纠结,不过这个姑娘身负一个巨大宝藏的秘密。 高欢倒是希望能够得到这个宝藏,不过他也不会操之过急,对他而言,目前来说,行刺尔朱荣仍然是最大的一件事。这件事成功了,他才能谈将来。 斛律金揶揄:“这姑娘一看就是芳心乱,都督要不要去关心下。这时候关心,说不定作用很大。” 高欢哈哈一笑,道:“你小子好像懂很多似的。” 斛律金嘿嘿笑了起来。 迷谷,元宝炬所在草庐内,他的草庐比之元修的草庐要小一些,这时候宇文泰也在笑,宇文泰是时常保持笑容的,他的生命之中,到现在他一直是笑着面对。 草屋内透出烛光,元宝炬与宇文泰两个人坐着。 元宝炬道:“尔朱荣的实力探测出来了吧?很厉害。” 宇文泰淡淡点了点头,元栋奇已经从高欢那里探听出尔朱荣的实力并告诉了他,并且把高欢有意救出高敖曹、让高敖曹率死士来执行行刺的事情。 宇文泰对此举很赞成,如果有高敖曹,再加上有侯莫陈崇,这两个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尔朱荣就算有明光铠,只怕也不容易躲过去。 宇文泰不由得对高欢也有了一份欣赏,休说尔朱荣,就是宇文泰,说句实话,也几乎忘了高敖曹。 元宝炬道:“行刺尔朱荣的事情,你有把握吗?”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幸好我到了京师,我如果不来,高欢被调走,这事还真有可能就黄了,但是我来了,这事情就不同了。” 三四七、这些死士有可能出问题 元宝炬见宇文泰信心满满,心中还是有些觉得放心不下,尔朱荣显然并非对行刺之事毫无察觉、毫无防备。 尔朱荣最近行事,动静颇大,将领调动频繁,一口气做了这么大的将领部署调整大变动,几乎可以说是大手笔。 关中、荆州、晋州这么大范围的将领轮换,贺拔岳调离洛阳去关中,高欢调离洛阳去晋州,独孤信调离洛阳去荆州,将军们之间传开都蒙圈了。 这种频繁调动部署,一方面彰显了尔朱荣的铁腕。 另一方面,也打乱了很多人的部署,至少孝庄帝的行刺计划几乎搁浅。这里面,有一个异数,就是贺拔岳的兄长贺拔胜,这时还留在京师。 不过,他的兵权几乎给剥夺了。尔朱世隆日夜派人看守,宇文泰到现在也没有和他见过面。 元宝炬道:“你要不要见见他?” 宇文泰摇了摇头,这种时候打扰贺拔胜并不好,贺拔胜的处境也不容易,他与贺拔岳兄弟俩天各一方,自己去了,徒增烦恼。 元宝炬道:“贺拔乃是当世虎将,若他参与行刺,机会或者大一些。” 宇文泰道:“贺拔与尔朱荣并无仇怨,若杀尔朱荣不免有恩将仇报之名,会遗万世之讥,我就不同了,尔朱荣杀我三哥,我取他性命,这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元宝炬心想也是,只是还是觉得尔朱荣这次京师人事关系大调整扰乱颇多,有些忧心忡忡。 宇文泰道:“无所谓啦,也有好处,这种大规模调动这么顺利,只会增加尔朱荣的志得意满,说不定能削弱他的防备之心,凡事都有利有弊。” 元宝炬微微一笑,宇文泰所言似乎也有道理。 元宝炬当下又问了问他与元栋奇之间的情感问题,宇文泰淡淡一笑,这种事情急不来,何况,隔阂也没那么容易消除,目前又面临行刺尔朱荣这种历史级别大事件。 当下道:“命里有时终须有,随缘吧,何况当前形势这么复杂,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再说了,她在宫中做女尚书,案牍劳神,也忙。” 元宝炬其实还是对朝廷会选元栋奇去做女尚书一知半解,他总觉得这挺危险,行刺当今天下权势第一人很危险。客观来说,他觉得宇文泰应该阻止。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她想什么做什么是她自己的自由,女人的人生没必要男人来管,我倒觉得朝廷选她做女尚书,倒是显示当今圣上有所图谋,至少还有斗志和头脑。” “再说了,女子在宫廷中行事较不引人注目,你看尔朱兆的事她岂不是处理的很好。” 元宝炬笑道:“尔朱兆的事可是你的筹划,她不过是执行罢了,反正元修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还是要好好善待,千万可别整出什么事来。” 宇文泰听元宝炬提及元修,不由得心下怅然,得知元栋奇是元修妹妹,其实他除了慨叹历史之外,并不高兴,他还是不那么喜欢元修。 好在最近元栋奇忙于大事,和元修走得也不算近,倒是元修三天两头问宇文泰要人。 总是说道:“黑獭,你把我妹妹弄哪儿去了?” 宇文泰总感觉元修也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另外,他是知道元修是有帝王野心的,元修当日自己奔赴尔朱荣军营毛遂自荐做皇帝,那时候宇文泰对他观感就不太好。 幸好,尔朱荣守约,依旧立了元子攸为帝。 元修的心思从来不单纯,只是元宝炬不知道,还有,他感觉元修可能对元栋奇这个妹妹这么牵挂,主要原因在于那笔宝藏。 元修未必爱财,但是宝藏来说,可以帮助人们做大事。 至于元栋奇,最近确实有些神出鬼没,宇文泰猜到她有可能是在训练死士,这件事,元栋奇和他提过一嘴,最近高欢和窦泰都要离开,她的责任应该更重大。 密林之中,元栋奇换了身素色衣裙,正在训练几名死士。 身后,高欢、斛律金等人出现在丛林中。他们马上就要离开洛阳,这差不多是高欢在洛阳近距离观摩死士的最后一次了,元栋奇最近训练频繁。 高欢有些担心她急于求成,虽说尔朱兆已经卸任宫廷官职,但是尔朱世隆还在,她训练如此频繁,还是容易出事! 元栋奇丝毫没有察觉高欢的出现,她正与死士们打斗在一起。叮叮当当正打得不亦乐乎,忽然,她一个失神,被对方的匕首带到臂膀。 臂膀上的衣裳顿时被划破,留下一道血痕。 高欢一激动,立刻便想要跃过去查看,但是想了想,又停下了脚步,元栋奇简单包扎了伤口。这些死士现在本来对元栋奇训练便有些不屑,原来窦泰训练时,窦泰骁勇,这些死士都翩翩的伏低做小。 朝廷的变动他们都清楚,此刻他们也颇人心浮动,只是因为已经加入这种掉脑袋的行列里,所以不得不还在坚持。 但是,他们对元栋奇的轻视也是显而易见的,一位死士冷笑一声,道:“尚书大人,你注意力不集中啊。” 元栋奇瞧也不瞧,假装没有听出其中的讥笑,道:“是。我最近精神确实有些不太集中。” 那个划伤元栋奇的死士掏出一剂药,抛给元季裳:“我这匕首上最近在试验一种药,伤了怕是奇痒难熬,你先敷上,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 元栋奇有些愕然,道:“要不要这么阴险,你这么一说,还真痒起来了。还好你匕首上敷的不是毒药。” 死士淡淡笑道:“待到咱们动手行刺那天,敷的便是毒药了,如今先用家传的药先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 元栋奇包扎好,将多余的药揣在怀里。 死士见元栋奇将药全数带走,不由叫道:“嘿,我的解药。” 元栋奇这时已经将药揣到怀里,道:“这药好清凉。你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吧?你反正能配解药。” 她感觉到有些疲劳困倦,走到一棵树旁,倚靠着那棵树,身材顺着树缓缓的坐下,全身上下都是汗水。在不远处,宇文泰藏在一颗树后,静静的盯着这一切。” 高欢悄悄走近,在身后道:“你最近情绪有些不对啊?” 他方才趁休息的间歇,与这些死士一一作了攀谈,激励他们此次行事乃是功在千秋之举,事若成了,他们便是国家民族之英雄,大魏之功勋。 一些死士听罢他所言,见他加油鼓劲,不由得热血又沸腾起来,他训话完毕,这才来与元栋奇攀谈。 死士不但需要物质鼓励,其实也需要精神激励,这些死士,孝庄帝不但不但几乎倾其所有,高欢也拿出了不菲的银钱,他不希望功亏一篑。 不过,元栋奇这种绷紧的训练也不得法,神经绷紧会容易崩出问题。 元栋奇却颇不以为然,但是令她没有料到的是,高欢这种见惯人心的,他们有时候判断事物的准确程度如同符契,毕竟他们的人生经历过太多事。 几乎是不出高欢所料,死士真的出问题了,只不过和高欢所想的并不相同 三四八、宇文泰擒了行刺尔朱荣的死士 夜,一名死士从胡同中走出来,与众路人擦肩而过,他的穿着与常人无异。 突然,死士撞上一个醉汉。 那醉汉骂骂咧咧道:“你他妈走路不带眼睛的么?” 死士不想与醉汉纠缠,推开醉汉就要走。 醉汉扑上去,扯住死士:“你撞了我!哪有这般容易便走人的?且陪我损失来,陪我损失来。” 死士怒骂道:“滚开!” 那醉汉嘿嘿一笑,道:“你撞了人,还敢骂人,老子还没讹人呢?” 死士被惹怒,一把拉起醉汉的领口:“你敢讹人?找死。” 下一秒,死士肩膀被一只手按住。 死士回头,看到一张蒙面的脸,但通过眼神,还是能瞧出这人正是宇文泰。宇文泰自从见到这死士在训练场伤及元栋奇,便觉得他有可疑。 也许,他是故意在元栋奇身上留下伤痕,到时候易于缉捕也未可知? 自这死士离开训练场后,他便一直跟随。 那死士微微一怔:“尊驾是不是认错人了?” 宇文泰冷冷的看死士,语气冰冷威慑,摇了摇头。心中关于这个死士的疑点越来越多,而且这时见他有酒意,不觉皱眉,而且,他跟醉汉的这争执处理的也不妥当。 一般执行机密任务的死士切忌出现在这种人员较为密集的场合,更不应该与人纠缠不清,何况是死士,人家要钱,其实可以赔偿了事,为大事计一切以不惹起动静为前提。 这是一般死士必守的纪律。 执行秘密任务的人可不好这么嚣张。 更何况这死士也饮了酒,又跟一个醉汉都拉拉扯扯?宇文泰在暗中瞧的清楚,很明显是这位死士先撞了醉汉,醉汉固然拉扯是有不对,但这死士处理也很糟糕。 要么一刀柄敲晕,溜之大吉,要么迅速赔偿,走人了事,纠纷之类一切以最快的速度搞定,是执行大事的首要前提。 但这死士显然不懂。 这死士这时见宇文泰出现,一把推开醉汉,对宇文泰摆出全神戒备的样子,他嗖的一声亮出了匕首,宇文泰叹了口气,心想,这就更加不对了。 高欢和元栋奇挑的这批死士大有问题,无论是涵养、气度,处事都有大问题。 这条胡同还是有些人来人往的,这时有几个人见到这死士意图行凶,立刻尖叫着,向四周跑去。 醉汉向后跌坐,抱住头,大叫:“杀、杀人啦,啊!!!!” 死士怒视宇文泰,神情有些紧张,惊恐道:“你,你莫不是太原王府的密探?你可不要错杀了良人?” 宇文泰长叹一声:“这话又有问题。” 这人这般说时,他说不定真是打入死士的尔朱集团的密探,所以才让自己不要杀他,当下摇了摇头,道:“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死士低吼一声,向宇文泰扑来,宇文泰抽出剑来反击,顿时兵刃相碰,叮叮当当之声不绝…… 就在宇文泰决意替元栋奇处理这个不合格的死士之时,元栋奇正从噩梦中惊醒。 突然一声惊雷,把她给炸醒了, 元栋奇迷糊着,从绣榻上起身,望向窗外。 窗外远处,一道道白色闪电,从天上扯到地下,几乎撕裂了天空,像极了老天爷青筋暴露的样子,极其骇人。 紧接着是通通通的敲门声。 元栋奇仍旧有些困顿:“谁呀?”扰人清梦……” 她打了个哈欠,起来开门,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巷子里,宇文泰手提宝剑,一路追赶那名死士。 胡同两侧的路人都惊慌躲闪。 宇文泰的宝剑散发耀眼的白色光芒,他用剑已经习惯,不过今夜他用的倒不是他趁手的定秦剑,他在洛阳必须隐藏痕迹,所以不用定秦。 他的剑一道道砍向那死士,那死士的武功显然不是宇文泰对手,疲于应付。 死士躲闪、恳求道:“朋友,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宇文泰沉声道:“我既然跟踪了你,捉了你自然有我的用意!” 死士:“你说吧,你要钱还是要什么,你说我都有办法替你筹措。” 宇文泰不为所动,道:“我这人还真收买不了。我倒想看看你这种人能不能收买,熬不熬得住刑罚?” 他这时已经决意将他擒住,但又有些犹豫,总觉得这般擒住之后该怎么办呢?这是个难题,擒住之后如果审问,这厮咬死不招供自己是密探,他跟元栋奇本来就有旧的矛盾未解除。 旧恨未除,又添新账,可不太妙。 而且这死士一旦失踪,必然会引起元栋奇、高欢以及皇帝的慌张,但这个死士宇文泰既然擒住,他也没法立刻就让元栋奇知情。 元栋奇知情之后,只怕不但责怪他,他们本来已经渐趋和好的局面会毁于一旦;何况他没拿到这厮口供之前,只怕元栋奇还是相信这死士多一些。 但按照他的感觉,这死士刺伤元栋奇,十之七八可能是留记号,然后告密,然后 至少是有这种可能,所以必须审问; 但这里面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是,这个死士有可能是发现高欢被调离、窦泰被调离,才决定背叛,他之前可能还是很忠诚,这种忠诚说不定导致元栋奇认为他没问题。 这样一来,宇文泰的局面就很被动,他在没有拿到口供的情况下可能无法说服元栋奇,所以,他只能先擒下,暂且不让元栋奇知情。 反正,只要这死士失踪超过三天,死士集团依旧安然无恙,元栋奇他们应该会了解这死士的失踪对于他们并无威胁。 这般一想,他只能先擒住再说,尽快用刑,拿到口供再跟元栋奇解释。 那死士却不知宇文泰动机何在,眼睛露出有些绝望的神色,忽的在一家门前立定,瞬间劫持了一个妇女人质,蹿出门外。 那妇女吓得嘤嘤哭泣,口中哭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死士:“不是我要绑你,是他,你求他好了。” 妇女向宇文泰哭喊:“大侠,求求你,放了我们吧,求求你了,我家里闺女还小,我家丈夫卧床不起。” 一旁一个女孩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中的小木马跌落在地:“妈妈——” 人质母亲与女儿相对痛哭。 宇文泰叹了口气,心想可惜功败垂成。他虽然极想擒住这死士,可是这死士这般卑鄙,挟持人质,他还是没有办法面对这对母女的哀嚎痛下杀手。 他插剑归鞘,面对死士劫持人质,他只能无可奈何。 眼见那孩子哭的哀哀可怜,当下对那死士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那死士猛地将怀中妇女往宇文泰怀中一推,宇文泰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那死士从宇文泰身旁掠过,匕首一带,将宇文泰的肩膀划破了。 宇文泰不由得大愕,怒道:“我已经放了你,还这么不知死活,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反手抽剑,扔剑,嗖的一声,剑飞出,刺中那死士小腿,那死士大叫一声倒了下来。 宇文泰先将妇女、小孩安顿好,递给他们一锭银子,两人千恩万谢。 那死士这时倒在地上,握着宇文泰射穿他肚子的剑柄,咬牙切齿。 宇文泰眼睛冒火,一步步的走向他…… 三四九、元修的心机不可测 河边,次日上午,元栋奇正在密会娄昭:“找到没有?” 高欢如今已然离开,娄昭则负责悄悄潜伏下来,帮助高欢执行潜伏在京城的任务。 他虽是娄昭君的弟弟,但一贯行事低调,京城没几个人识得他。 此刻,他的面色铁青:“没有,那个死士失踪了。” 元栋奇也有些惊慌,道:“这可怎么办?这人若是被尔朱荣给捉了,咱们可就……也不知道他的意志是否扛得住不招供?” 娄昭叹了口气:“都督已经和你说过了,死士操练不要太过频繁,这下被人盯上了吧!京城人多眼杂。听说这人是被一个蒙面人给捉走了。” 元栋奇道:“请都督放心,这个死士我一定给追回来。” 娄昭叹了口气:“京城这么大,尔朱荣耳目这么多,你去哪儿追去?咱们目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先等等看。” 毕竟,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这死士一定是被尔朱荣的人给盯上了,如果是尔朱荣的人盯上,估计元栋奇等人早就有了危险。 元栋奇这时已经去现场勘察过,死士固然失踪了,但是现场留有血迹,一共是两摊血迹,一处血迹较大,一处血迹较小,猜测一个伤重,一个伤轻。 应该是两个人都受了伤,只是不知死士受的是轻伤、重伤。 她心中已经想到一条追查线索的办法,排查京城事发地附近的药铺。说不定可以查出个什么蛛丝马迹来也未可知。 娄昭淡淡的道:“呵呵,谈何容易?人家既然敢动手,什么药材没有?况且,这城中军中,多少王公贵族自己府邸有郎中,有药铺,你想通过这一手,并不容易。” 元栋奇道:“如果那人也被这名死士所伤,我们肯定还有办法,这死士之前也伤了我,他的这匕首上涂有怪毒,奇痒难忍。” 娄昭呵呵一笑,道:“喝一碗麻沸散,全身都麻了,那点痒算什么?目下先看动静,也许未必一定是尔朱荣的麾下动的手?” 与此同时,迷谷,草庐地窖之中。 宇文泰将死士的双手双脚都用铁链缚住,从地窖内走了上来,地窖入口,元修满怀担忧的看着宇文泰。 元修皱了皱眉,道:“黑獭,你太过分了吧,绑了栋奇的人,还关到我这个做哥哥的地窖里。” 宇文泰本想把这名死士带到元宝炬的南阳王府,但是想想南阳王府在洛阳城内,洛阳城内如今暗探密布,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迷谷最为合适。 元栋奇虽然也常来迷谷,但是死士失踪,她估计没有心情再来迷谷。 迷谷之中,他断定元修有地窖,毕竟在迷谷草庐生活,不比在城中王府,各种设施齐全,总要挖个地窖什么的,只是他没有料到元修的这个地窖挖的很深。 深到绝非普通的地窖,宇文泰揣测这有可能是当初元修的父母为了找宝藏而挖的深洞,后来为了掩盖,而在上面盖的草庐。 但可能宝藏并不在此处。 这个地窖,显然元栋奇这个妹妹绝不知情。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暂时先别告诉栋奇,这死士是个有问题的人,我先审一审。” 元修的心情也很不爽,不过,宇文泰带这个死士过来,他脑海中也飞速的转了一百多圈,觉得自己也有利可图,当下便同意宇文泰使用地窖。 不过,他的口中却满是委屈:“好处在哪?你让我先瞒着栋奇,要是让栋奇知道,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怎么做人,本来我俩就是同父异母,感情未必那么好,又才相认,你把人藏在这里,我就是帮凶啊。” 宇文泰微笑,道:“放心吧,我怎么会害你妹妹?我关心她还来不及,这家伙,才是伤了你妹妹的人。” 元修道:“你审出来他伤害我妹妹也好,正好让她搬回迷谷来,没事当什么女尚书,我堂堂朝廷平阳王,妹子去宫里当个女尚书,成什么话?” 宇文泰猜测他其实并不太关心元栋奇是否出任女尚书,他应该只是觉得元栋奇出任女尚书,常在宫中,来迷谷不多,不利于他从元栋奇身上发现宝藏的秘密。 元修旁敲侧击的询问元栋奇服药之后记忆有无恢复已经不止一次。 他觉得元修常在迷谷,说不定和萧赞一样,都对那个宝藏以及当今天下的大位感兴趣。 也许,元栋奇一生注定,她的前一个大哥萧赞为人阴毒,她的后一个大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宇文泰最开始对元修感觉不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历史以及他的穿越身份。 因为历史记载,他干掉了元修。 元修如果是个好人,宇文泰怎么会干掉他?但客观事实上,当日宇文泰见过元子攸之后,并未劝元修去觐见尔朱荣,元修却私自去了,还故意装出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高尚。 这也是宇文泰不太喜欢元修的原因之一。 对于元栋奇做女尚书这件事,宇文泰还是支持的,但元修一直装出关爱妹妹,担心妹妹涉足险境的样子,反对她出任女尚书。 他自言自语又道:“我这就向陛下写一道奏疏,请求她解职回来。”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你小心可别让我妹妹发现这个死士。” 宇文泰:“你放心,我拷问三天,拿到他准备叛出死士集团的证据,证据确凿我才会让栋奇知道,现在,不会让她知道的啦。” 元修点了点头。 他发现宇文泰皱了皱眉,捂住了手臂:“怎么,受伤了?” 宇文泰道:“吃这小贼划了一刀。” 元修:“伤的重不重?” 宇文泰这时觉得如同蚂蚁在爬一般,便道:“重倒是不重,就是奇痒难忍。” 元修:“要不叫栋奇回来看看。” 宇文泰知道他让元栋奇回来,十之七八又是旁敲侧击问失忆好了没有,还记得爹娘与否,还回忆得起来什么之类来询问有探查宝藏秘密。 于是打断:“千万不要,我不想让她担心我。千万别告诉栋奇,我受伤了。这事切记切记。” 他不让元栋奇过来,一来则是讨厌元修问七问八,二来他这个伤口,这个奇痒难治,元栋奇一回来岂非立即穿帮,知道是他绑了死士,那岂不是立刻要大声质问翻脸。 不过,他虽然阻止了元栋奇,却没阻止得了元明月。 擒住死士的次日下午,元明月便形色匆匆的走进了他在迷谷的房间里,她神色有些哀怨,一连声的叫:“黑獭,黑獭……” 宇文泰正在处理伤口,着上身,吊着绷带。见她进来,不由得有些尴尬。 元明月是从洛阳城内南阳王府专程赶来迷谷的,显然,是元修将宇文泰受伤的消息告知了元明月,元修本来深爱元明月,宇文泰肉眼都能瞧见那种热爱。 正如元修也能察觉元明月对宇文泰有些感觉。 宇文泰佯装生气,道:“平阳王怎么能这样,把我受伤的事到处乱说,害我丢人。” 元明月叹了口气,道:“他没有说,他是替你抓了药,我看见了药,问他,是你还是思政?他熬不过,才说是你受了伤,别的人他可一个也没有说。” “是我逼问出来,他还说他对不起你,快没脸见你了。” 宇文泰叹了口气,感叹元明月涉世不深,心道元修如果不是故意泄露,怎么可能提着药包被你发现? 三五0、元明月的动人心魄 不过他也懒得当面拆穿元修的计俩。 于是道:“没有乱说就好,没有乱说就好。” 他心中猜测,元修极有可能是想通过元明月在自己或者小东西身上打探宝藏的秘密。不过,自己故作不知便好。 果然,元明月接着又道:“元修觉得元栋奇如今跟他还不怎么亲云云,他也不知道元栋奇如今失忆症好了没云云。” 宇文泰几乎都能猜到元修希望打探哪些消息,叹了口气,推脱自己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元明月其实也不关心这些,她满面忧伤,显然更加关心宇文泰的伤势,看见宇文泰奇痒难忍,便凑过来,紧张的连珠炮似:“谁把你伤了,伤的重不重,要不要紧?你怎么样?” 宇文泰笑了笑,道:“死不了,皮肉伤而已。” 元明月对他的好感令他有些头疼,这姑娘,他也拿她没办法,可是却也不想元修拿她当枪使。 当下说道:“你元修哥哥对你还真好,什么都跟你说。我还特意叮嘱他不要露口风。” 元明月道:“元修哥说啦,你要瞒着元姐姐对不对?怕她担心对不对。” 宇文泰苦笑:“我的意思是让他瞒着所有人,不过,他什么消息都瞒不住你。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元明月大有兴趣的样子:“什么?” 宇文泰附耳轻轻的道:“你元修哥哥喜欢你。” 元明月大嗔,愕然道:“你胡说,不可能。” 宇文泰道:“他看你的眼神都与看别人不同的。” 元明月一脸不信,道:“胡说,元修哥哥自小与我们一起长大,亲昵些有什么奇怪。” 宇文泰道:“你回去问问,我叮嘱他别将我受伤的消息泄露出去,他告诉了几个人,我打赌,他确实帮我保守秘密了,他只对你一个人没有保守秘密。” 元明月有些半信半疑。 宇文泰:“嘿嘿,我说中了吧,肯定是这样。” 他挑破元修对元明月暗恋的秘密,其实有可能缓解元修把元明月当枪使的处境,元修连元明月都利用,他心中更是鄙薄他的人品。 只是他终究是小东西的哥哥,他暂时也没法怎样对付他,他现在确也没犯什么大奸大恶。 现在把他单恋小姑娘的事情爆出来,也算警告警告这丫。另外,总体来说,告诉元明月她身边有喜欢她的人,说不定也能把元明月从自己的身畔推开。 元明月确实美的令人心动,但她女人实在是已经够多了,一个元栋奇都够他麻烦了,夏州还有长孙无垢,还有一个说给他生猴子的萧玉嬛。 还有一个长孙无垢准备介绍的姚夫人。 如今,他与小东西和好在即,元明月这窝边草他实在是吃不得。 但元明月听罢元修暗恋她的事之后,还是无动于衷,她执意要看他的伤口,可他还有事,他一会儿包扎了,他还得去审问那个犯人,给元明月这一缠,他审个毛线啊? 他几乎是苦笑着:“明月,这真不用你陪,万一栋奇误会,对你,对我都不好。”、再说了,明月,我们是兄妹之情,对不对?我们不会有结果的。真的,明月。” 元明月王顾左右而言他,根本就不管,执意要看他受伤的手臂。 宇文泰给她一碰,更是奇痒难治,叫道:“别碰,别碰。” 元明月担忧的:“怎么啦?” 宇文泰道:“好痒好痒,我忍住了不挠,你这一碰便痒的厉害。” 元明月叹了口气:“嗯,你是不许我碰,要是元姐姐碰,我估计痒的多厉害,你都不会介意。” 宇文泰笑道:“才不是,谁碰我都介意,我的伤你别到处乱说。这事切记保密。”虽然痒的有些厉害,但是忍忍也能过去。下次你不用来啦。” 元明月皱眉道:“你就这么讨嫌我?” 宇文泰尴尬的:“不是,大家都忙,你多陪陪你元修哥哥,宝炬哥哥,还有你元姐姐。” 元明月固执道:“黑獭哥哥,你别多想,我会听你话的,但是你现在受伤,这里又没人照顾你,都是大男人,照顾伤员不行,还得我们女的来。” 宇文泰无奈,只得让她瞧了瞧伤口,元明月瞧着他伤口的时候,秀发拂在他的脸上,她的上身丰满之处几乎贴着他的胸口,他登时胸口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这一瞬间,像是一瞬,又像是永恒。 元明月实在是一个动人心魄的少妇,她身上的那种香味似乎比他第一次在元栋奇的马上闻的那次更加芳香馥郁,好闻的要命。 这个时候,要说不动心,几乎是不可能。 元明月这时倒没注意到他的身体变化以及心头鹿撞,认真的看伤,看了半晌,道:“我得回王府,我自己重新买药去。” 明光殿偏殿,下午 孝庄帝坐在殿上,他的桌子旁是几份折子。他的脸上看上去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纠结,严峻,冷漠。随着内侍“元尚书到”的声音,元栋奇走了进来。” 孝庄帝淡淡的:“栋奇,你收拾收拾,准备解职吧。” 元栋奇不由得愕然,“啊”了一声道:“为什么?是不是高都督?” 她怀疑是不是死士的事情高欢已经知道,呈请将自己解职。 孝庄帝举起奏本,道:“这是你元修、元宝炬两位兄长递过来的恳求你解职的奏疏,另外一份是高欢的奏疏,是朕征求他的意见,他同意将你解职的。” 元栋奇急道:“臣是有错,但是臣恳求将那名死士找到,臣再解职。” 孝庄帝道:“算了,你毕竟是个女孩儿家,你兄长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前期也是高欢一心推荐,所以,朕才重用你,如今高欢也同意你解职,你还是先回家,如有任用,朕再通知。” 元栋奇有些无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行刺尔朱荣的事情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她的职务却没了。 路上,她失魂落魄的走着。偶尔撞到行人,她也恍如不觉。 南阳王府,元宝炬端着一盅汤,递给元明月,元明月手里提着一包药,正准备出门往迷谷中去,不提防元宝炬把一碗药递在了她手中:“快,把这碗汤给你元姐姐端进去。 元明月背身就走:“我才不端呢,要端你自己去。” 元宝炬:“嗨,这丫头,你们不是好姐妹么?” 元明月:“大哥,我有事,我现在是去救人。” 元宝炬终于看见了他手中的药包,不由得愕然,道:“谁受伤了?” 元明月脑海中泛起宇文泰的郑重告诫,情知这事儿不能随便泄露,宇文泰受伤这事需要保密,当下便道:“没有谁受伤啦。” 元宝炬坚持把碗递给她:“既然没有谁受伤,那姐妹一场,好好说话,她如今被解职了。再说了,你这么待你元姐姐,黑獭能高兴?” 元明月听到这话,方才把碗端起:“大哥,遵命。” 她心中有些惶惑,叹了口气,这宇文泰与元栋奇,真的是夫妻命么?一个人受伤,另一个人就被解职,连命运都这般紧密联系。 她有些黯然神伤 三五一、宇文泰的重大决策 房间内,元栋奇看见元明月进来,犹自双目无神,无喜无怒。 元明月将汤用羹匙舀起:“吃吧。” 元栋奇吃了一口,犹自毫无神采。 迷谷,元修草庐地窖内,死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手铐脚镣俱全,活动空间有限。宇文泰端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趁着元明月离开这段间隙,他得赶紧审问。 那死士冷冷的望着宇文泰,冷笑。 宇文泰因为痒,不时的去挠手臂。 死士揶揄道:“看你奇痒难耐吧,不如你放了我,我给你解药。咱们两清了。” 宇文泰冷笑:“你有解药么?” 死士:“自然是有。”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看你劫持人家孤儿寡母,可见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元栋奇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人做死士?” 死士冷笑,道:“我的任务是杀人,不是做个善人,杀人本来就不是善事,何必要做善人。” 宇文泰奇痒难忍,拿起一把匕首在自己伤口边横七竖八划了几道。 那死士看的心惊肉跳:“你就是这般止痒的?”佩服。” 宇文泰:“既然佩服,那就说吧,你是不是准备叛出死士队伍,你刺伤元栋奇是不是为了让她留下伤口,你们好缉拿于她?我要的是证据,证言,你给了我,便免受皮肉之苦。” “否则,你也知道,我一个对自己都这么残忍的人,对你只怕更残忍…… 他抓起匕首,去那死士脸上磨了两磨:“这张脸也算俊俏。” 这些死士一个个都长得很好看,很阴柔,是高欢亲自挑选,为了将来潜入宫中容易,可以男扮女装将来扮成宫女入宫的,所以,一个个都极俊美。 “你这脸如果毁了,嘿嘿……” 宇文泰将匕首移动到那死士鼻子:“你这鼻子也高出嘴巴一截,不如,我帮你修一修。” 宇文泰的匕首移动到他耳朵前,轻轻一划拉,一条血槽出来了。他将染血的匕首横放在那死士面前,然后将血迹抹在他脸上。 那死士恐惧不已:“你这魔鬼。我真恨不得我那匕首上蘸着的是毒药,毒死你这条毒蛇,你这个王八蛋。”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对,我这生肖真属蛇,巳蛇午马的蛇。” 宇文泰上次连萧宝夤这等老奸巨猾都审问出不少消息,这时不过是故伎重演,那死士已经是满头冷汗,如黄豆一般。 是夜,皇宫,孝庄帝早已在等待宇文泰,看见宇文泰到来赶紧站起来迎接。 宇文泰前两日在处理完尔朱兆之事后,已经通过元栋奇将这次从夏州陪他一起到洛阳的宇文导和侯莫陈崇偷偷塞进宫内。 两个俊美少年,脸上都略有稚气,扮做宦官,在宫中并不引人注目,他们二人如今不但是孝庄帝与宇文泰的眼线,也是宇文泰将来预备行刺尔朱荣的重要死士。 两个少年其实都跃跃欲试,谁都知道这是名动千古的行刺。 孝庄帝也是近日才得知宇文泰从夏州赶来,他本来已经绝望,高欢在部署行刺的过程中突然被尔朱荣调离,他本来已经觉得行刺无望。 但宇文泰的突如其来、从天而降,使得他重燃信心。 宇文泰此时声名不及高欢、而且也因为是夏州刺史,理应在夏州活动,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想到宇文泰在洛阳,所以,宇文泰在洛阳,其实没有人注意,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本不应该存在洛阳的人。 宇文泰对于行刺一事已经早有计划,这个计划本身来自于历史,南北朝的很多大事他未必记得历史记载,但是行刺尔朱荣这件大事他记得十分清楚,甚至记得一些细节。 所以,按照历史操作,他觉得可行:“臣已有计策。” 孝庄帝听闻他已有计策,不由大喜,急道:“黑獭,快快道来,朕极愿一闻其详。” 宇文泰缓缓道:“此事还需皇后协助。” 他这话一出,孝庄帝双眼睁得彪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道:“你疯了?皇后是尔朱荣的女儿,杀其父而求其女,哪个女儿会帮丈夫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宇文泰早已经料到孝庄帝必然是这般反应,因为这是人的惯常思维,人们都善于从可能中去寻找可能,而不是从不可能中去寻找可能。 如果这个社会有很多从不可能中去寻找可能的人,这个社会本来会更加有趣的多。 孝庄帝望着宇文泰的手臂,他的手臂受伤了,正裹着白布带,伤口上下两端都勒着白布,显然是阻止毒性蔓延,孝庄帝心想,这人不会是中毒之后脑子烧坏了吧? 当下问道:“黑獭,你的伤不碍事吧?” 宇文泰淡淡的笑,淡淡的摇头,他知道孝庄帝的心思:“陛下稍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皇后肯定能帮得上忙,陛下想想尔朱兆,如果皇后帮不上忙,尔朱兆如今还疯狗一般在宫廷里横着走呢。” 孝庄帝沉默了一会儿,黯然,道:“嗯,你说的有些道理。” 这是事实,孝庄帝没有办法反驳。 宇文泰道:“皇后这是已经在帮陛下了,所以臣的计划才有皇后参与。” 孝庄帝脸上还是有疑难之色,道:“行刺她父亲,皇后是万万不会答应的,爱卿不必多言。” 宇文泰道:“陛下,咱们先不要告诉皇后是行刺,而是告诉她咱们想跟他父亲谈谈,皇后年少没有多少阅历,不会有尔朱荣那样狡诈。” “只要陛下不说,皇后肯定也想不到陛下竟然会有刺杀他父亲这么大胆的计划,臣在提出此次这个行刺计划之前,只怕陛下确实也从没想过吧?” 孝庄帝仔细想了一想,宇文泰说的似有几分道理,道:“那倒是,朕是没想过,感觉完全不可能。” 宇文泰笑道:“那就是了,陛下都从没想过,皇后这么年少,怎么可能想到陛下会刺杀他父亲?所以咱们骗皇后说想跟她父亲谈谈,她一定会相信。” 这个世界上,善于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便是这个世界趣味的一点。 孝庄帝:“听着倒是像可行,可是尔朱荣如今已经回到晋阳(太原)。” 宇文泰思忖了片刻,道:“这也不是什么问题。” 孝庄帝“哦”了一声。 宇文泰道:“兵法有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可以引蛇出洞的,皇后不是怀孕了么?”到时候皇后生产,做父亲的岂有不来看女儿之理?” 孝庄帝一拍大腿,琢磨出了其中的意味,道:“有道理。” 宇文泰见孝庄帝有所悟,不由得大喜,但见他喜形于色,不由又提醒道:“咱们这事急不得,陛下还有事情要做,陛下别忘了尔朱荣还有明光铠。” 他这一盆冷水立刻把孝庄帝浇醒了,孝庄帝及时醒悟,道:“对对对对,朕乐而忘形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不过他依旧还是高兴不已,叹道:“爱卿聪明,过于高欢,这等计谋,却让朕如何料想得到?” 宇文泰道:“陛下都想不到,尔朱荣又怎能想到?另外,陛下还是应该暗中将元栋奇召回,她一个女官,在宫中行事方便,此女能靠得住。” 孝庄帝:“一切依你所言” 三五二、元明月的无敌攻击手段 夜,宇文泰从皇宫中悄悄溜了出来,天色已经极晚,再回迷谷,道路崎岖,而他手臂受伤,奇痒难忍,他挥刀剜肉,出血不少,这时颇有些虚弱,人极困倦。 他走过阊阖门大街,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永和里,永和里是他老丈人长孙稚的家宅所在。 他这次来到洛阳,还没有去过老丈人家。 一来是怕给老丈人惹麻烦,二来则是没有带长孙无垢一起回来,自己孤身一人上门也不太方便,不过,这附近, 元宝炬也有一座别业,平常人迹来往极少。 他想了半晌,便往元宝炬的那所别业中去,这个地方下午元明月回到迷谷时给他推荐过,因为担心他在迷谷,医疗条件跟不上,永和里这一带名医不少。 所以,元明月觉得他要是夜间进宫谒见皇帝,若是晚了,没法回到迷谷,便推荐了这所别业,这里也没什么人往来。 他到了别业,别业果然没几个人,傍晚的时候元明月来打过招呼,门房也素知他是元宝炬的客人,当下为他辟了一间精装雅间出来。 他倒头便睡,一来极困倦,二来昨天下午元明月从家中拿回迷谷的药效果竟然很不错,唯一一个宇文泰疏忽的地方是:这个药是元明月见元栋奇用来止痒,不问而取的。 元明月自然没有告知宇文泰,自己是从元栋奇那里偷了止痒药。 他这一睡,睡得极沉,转眼间已经是第二天快午时时分了,他还是没有醒,元明月用食指戳了戳宇文泰。宇文泰睡得沉,并未动。 元明月将一碗羹汤放在案头。 提笔写下:“黑獭,记得醒来自己热着喝。” 宇文泰慢慢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凝目四望,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他看见了元明月留下的便签,他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天色,午时早过,他垂了垂头。 这两天的疲累几乎与他攻下华州那几日相似,先是前天白天跟踪元栋奇看她训练死士,后来发现那个刀伤元栋奇的死士可能有叛志。 于是夜间跟踪,擒下,连夜将人提到迷谷地窖,提到迷谷地窖之后睡了没多一会儿,上午处理自己的伤口,与元修争执一番,元明月又来。 下午提审那死士,取得供状,晚间孝庄帝极欲见他一面,于是又去见了孝庄帝,面陈大计。 几乎是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他本来就受伤疲累不已。 他心想,取得那死士的供状,以及帮助元栋奇恢复了宫廷女官身份,他傍晚准备去见见元栋奇,告知她发生的这一切。 他正在想时,门被推开,元明月笑吟吟走进来。 宇文泰扬了扬纸条:“还以为你走了。” 元明月左右端详了他一会儿。欢快的:“你老人家总算睡醒了?” 她伸手摸了摸宇文泰受伤的手臂:“还痒么?” 宇文泰:“自然是还有些痒,哪有那么快好。不过已经好很多了。” 元明月固执而笨拙地给宇文泰的手臂敷草药。 宇文泰受伤无法拒绝,只得任她拨弄:“还是我自己来便好。” 元明月身上中人欲醉,她身上的香气很浓烈,而且元明月给他敷药的时候,几乎是秀发云鬓便拂在他的脸畔鼻旁,这种近距离接触,宇文泰几乎是很难抗拒。 更何况,他已经是有不少日子没沾“荤腥”了,自从离开夏州,离开了长孙无垢,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异性女子进行负距离接触,近距离的接触异性虽然有,比如元栋奇。 但由于大事垂发,行刺尔朱荣的那根线紧绷着,他和小东西也终究再没有进行任何日日与君好活动。 一来小东西的心头刺并未拔除干净,二来,确实也是事务繁多,小东西作为宫廷女官,肩头责任也重,他们没有什么时间和机会。 他的胸口剧烈的欺负,他的胸口其实距离元明月的胸口不远。 元明月又是一个能够以自己的美貌近距离对男子精准打击的美貌少妇,宇文泰实在是难以把持,他现在唯一的恐惧是他要是再与元明月有些什么。 那可是兔子吃了窝边草,元宝炬未必会反对,元宝炬对他印象一定很好,可是小东西就很难说,上次长孙无垢的事情,他都搞不懂小东西为何反应会那么大? 再说了,他现在还是祈求小东西的原谅过程中,还是在修复与小东西的关系过程中,如果如此意乱情迷,他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还有就是元修,他与元修甚至说不上是朋友,但是元修喜欢元明月,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元修就算不是个玩意儿,可是元修也是他的大舅哥。 泡自己大舅哥的暗恋对象,这个,宇文泰自己也觉得有些离谱。 但是元明月偏偏没有任何避忌,她几乎是依偎着他在给他处理伤口,每一丝秀发,每一绺云鬓,都像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在跳过肌肤直接攻击他的心脏。 他的心脏像被攻城锤猛轰一般,通通通通的发出巨响。 他几乎是受不了,强自抑制道:“你,你的身子能不能别靠这么近?” 元明月柔声抱怨,道:“帮你处理伤口,不靠这么近,能行么?废话那么多,以后小心些,这受了伤多疼?” 她不忘吹牛,道:“用了我这仙女方子,不出十日就好了,你忍一忍,很快就好。” 宇文泰叹了口气,用吹牛打屁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怕自己的身体起反应,那就很尴尬,于是道:“我就是只小白鼠,你不懂这毒药方剂”胡乱用药,除了将我身上的伤口加深,并没有别的好处。” 元明月有些幽怨,道:“对你再好没有用,元姐姐便是叹息一声都比我对你一百倍的好的管用。” 宇文泰笑了笑。 元明月:“不过我也不恨元姐姐,她做到的一些事情我自己做不到,我就做不了宫廷女官,也不想做什么大事,我只想跟喜欢的人恩恩爱爱过一辈子。你知道吗,元姐姐又官复原职了。” 这时,他的伤口敷药已好,元明月的身子离开了些。 宇文泰如释重负,道:“这样也很好。” 元明月“哼”了一声,道:“这般悉心照顾你,都不如告诉你元姐姐又官复原职让你高兴,黑獭,你真是负心薄幸郎。” 她的身子站起来,弯腰替宇文泰整理铺平被褥,忽然发现宇文泰中部崛起,她登时面红耳赤,一时不知是惊喜还是娇羞,大叫一声:“你坏死了。” 宇文泰这时也不由得大囧,急忙拽过被子堆在中部,被子这时一段还在元明月手中,宇文泰这一拽,手忙脚乱之间,手臂上才敷药的伤口又裂开了,登时流血盈盈 元明月登时满脸痛惜之情,急忙上来,将他的伤口重新包裹,但是伤口还是血流不止。 元明月忙不迭的:“黑獭哥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不怪你,明月,你太美了,我、我” 三五三、元栋奇抓到宇文泰和元明月...... 元明月拆开宇文泰的手臂纱布一瞧,这时血已经完全浸透了白布条,元明月惊呼一声:“我的天哪!你怎么伤的越来越厉害了。” 她先前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已经觉得创口有所扩大,但是当时并未裂开,所以并不恐怖,这时因为方才那一番抢被子挣扎手忙脚乱,创口全部裂开。 元明月记得第一次给他裹创的时候,伤口其实没这么大。 元明月大怒:“谁这么狠毒?你这原创口旁边这几刀怎么回事?”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你从王府取药来之前,我要提审犯人,怕难止痒。于是又多割了几刀。”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承认后来的创口扩大的元凶便是自己。 元明月愕然:“你这个疯子。” 宇文泰:“谁叫你那特效药不早些来,我多割几刀,挖掉一点腐肉,总会把当初中毒那块腐肉给剜干净了,自然止痒。” 元明月又心痛,又难受:“这当初是哪个杀千刀的伤了你的,我要杀了他。”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我好心疼。” 宇文泰叹了口气:“别这样。” 元明月说完,凑过去突然亲了亲宇文泰的头,然后转身举起宇文泰的手臂,要吮他的毒血。 宇文泰不由大惊,道:“放开,放开。不能这样。” 元明月神情坚决,道:“我吸都吸了,吸一口也是吸,吸两口也是吸,你别拦着。吸干净了,伤口好的快些。” 宇文泰神色之间无奈已极,可是偏偏却拿她没有办法,道:“好吧,我也想好的快些,我也想去看看栋奇了,告诉她一些事情。” 他怕元栋奇因为死士的事情,现在还在惊慌之中。 元明月不依不饶,道:“不许,你先管好你自己。” 方才,她发现宇文泰身体的秘密,先是惊诧娇羞,但随后心中已经是狂喜,这男人不喜欢她,为什么会对她有反应?何况自己还只是清理他的伤口而已。 她吸一口吐一口。 宇文泰看着她的样子,也有一种莫名感动,怔怔的望着她,脑海里幻化出元栋奇的样子。 门忽然哐啷一声打开了。 元栋奇满面寒霜的站在门口。 宇文泰惊愕的从床上一跃而起,元明月也怔住了,一时呐呐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栋奇:“我就说,我被解职,我受伤,黑獭,你怎么就不来看看我?还有你,明月,我就说怎么经常看不见你。” 元栋奇转身欲走。 她对元明月本来没那么嫉妒,但是捉奸过长孙无垢一次之后,她发现她现在的气量变小了,对这种事情她几乎不再能容忍了。 宇文泰跳下榻,创口撕扯,几乎忍受不住,叫道:“栋奇——” 元明月这时也傻住了:“我………” 她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黑獭,他,他,他受伤了。很严重的伤,他的手痒的厉害。” 元明月无法分辨,将宇文泰的手臂举给元季裳看,宇文泰急忙藏起自己的手臂。讪笑着:“没什么,没什么?明月瞎说。” 元明月极力分辨:“他真的伤了,伤的比你重,元姐姐,所以,我,我要照顾你们两个人,只能两边跑。” 元栋奇回头,见宇文泰躲闪藏起自己的伤口。她忽然若有所悟:“你伤口很痒是不是?” 她径直走向宇文泰。 元明月见元栋奇满面怒容:“元姐姐,别……这是误会” 元栋奇对元明月神色柔和,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明月,你先出去,我和黑獭有些话要说。” 元明月见元栋奇忽然对自己客气,似乎真不生自己的气。她望望元栋奇,又望望宇文泰。一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宇文泰这时也知道事情大条了,叹了口气,对元明月道:“先出去吧,这次不关你的事了,是我考虑事情不周到。” 他其实早该提防发生这样的事情,人不可能第二次掉进同一条河流,也不应该在同一个地方摔跤。但他这般聪明的人,居然还是犯了。 元明月心头惴惴的出去了。 元栋奇把门关上。 关门之后的元栋奇,眼睛里都是电闪雷鸣,满脸的乌云密布。 她走到宇文泰面前。 宇文泰将伤了的手背在身后。 元栋奇:“把手给我看。” 宇文泰略微有些尴尬,半晌没有动静。 元栋奇一字一句:“把——手——给——我——看。” 宇文泰无奈之下转了个身,把自己的手给元季裳看。 元栋奇拿起宇文泰的手臂,见他的手臂伤痕累累,心痛之余又是难受,她从怀里取出那个死士给的解药,替宇文泰敷上。道:“这药有效吧,可好些了么?” 宇文泰苦笑道:“好多了。” 元栋奇神色平静,声音冷静的出奇,道:“这是解药,当然好多了,这解药都留给你。” 宇文泰尴尬的苦笑:“不用,不用,你刚刚敷上,已经好多了。” 元栋奇平静的神色忽然变了,就像平静的海面忽然有了风暴,她的神色忽然变得严厉无比,声音也异常痛心冷酷:“黑獭,你真是好有心计啊。” 宇文泰愕然,慌不迭的说道:“哪有,我哪有心计,你误会了” 元栋奇厉声喝道:“还没有?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我手臂也有这种奇痒难治的伤口。” 宇文泰不说话了。 元栋奇嘶声冷笑:“你以为你把伤口砍得乱七八糟,我就认不出这是匕首的伤口了吗?你以为你把伤口砍得乱七八糟,我就认不出这是我失踪死士砍出来的伤口么?” 宇文泰默不作声。他现在如果说这死士已经意存背叛,元栋奇盛怒之下不会理性思考,也不会听,女人疯了的时候,一切理性、智商等于零。 只能让她们发泄完,再跟他们讲道理,她们疯的时候,哪怕你把马恩列斯、孔孟朱程搬出来都没有卵用。 宇文泰深深了解这一点,他还怕这时候他拿出那死士的供状,元栋奇不理性之下,看也不看就撕毁了,那就真是完蛋了。 他决定等这场风暴过后,将死士的供述状给元修、元宝炬看过,再拿给元栋奇看,那时候纵然她撕毁,至少元修、元宝炬能证明他没有说谎,那死士确实有问题。 可是眼下,他还没给任何人看过,如果被元栋奇撕毁了,他就真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元栋奇见他不语,嘶声道:“说话呀?”你。” 宇文泰不说话。 元栋奇怒道:“没话说了吧?宇文泰,你好狠,你对付我,都这么不择手段,你这将来,你要对付别人,你该有多狠,你怎么这么坏?” 宇文泰:“栋奇,我一听说你被解职,我第一时间去皇宫,求陛下让你官复原职,我怎么坏了。” 他还是忍不住,辩解了一句。 元栋奇冷笑:“你问都不问问我,我高兴被解职,我要你管?黑獭,你有过一点点尊重我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便是这样喜欢的么?”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要陪着她一起做她喜欢的事情。反而跟她捣乱?绑架她的死士?” 宇文泰迟疑了片刻,缓缓道:“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她安全,希望她无忧无虑,而不是让她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 元栋奇冷冷哼了一声:“狡辩” 三五四、迷谷中的悬疑事件 宇文泰情知再辩解也是枉然,心道随你怎么说罢。现在这种情况,只能任由这场风暴起,只能任由风暴自己渐渐的平息。 元栋奇很认真的:“黑獭,我知道你对我好,常常逗我开心,为了我,也花了不少心思,陪着我,也肯让着我,我脾气不好,你也不计较,总是谦让我,忍我;” “你也有志气,也想干一番事业,也不愿久居人下,也聪明,虽然你现在还没有自己的事业,但我不在乎,我本来是想真的跟你在一起,我们好好的。” “相信凭我们的聪明,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并不难,将来成就大业也未可知;我甚至想,咱们将来结婚了,在一起了,夫妇同心,为这个国家,为百姓、为天下受苦的众苍生做些事情,给他们打下一个安定、祥和的世界。” “长孙姑娘,我也不是不可以忍,我一直在想,只要你爱我,我有什么不能忍?” 宇文泰静静的听着她说,并不插嘴。 元栋奇的口气越说越冷静:“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背着我捉拿我的死士,黑獭,你让我太失望了,这些死士是我想做一番事业的基础,是预备行刺尔朱荣的基本力量,尔朱荣若死,这个国家还有希望。” “我知道,你不喜欢高欢,你捉了死士是准备来要挟高欢么?” “眼下,大魏最大的仇人,这天下苍生最大的仇人是尔朱荣,是心狠手辣野蛮成性的尔朱荣。你阻止我杀他,便是与我为敌。”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死士的事情,你日后自会明白,高欢,我确实不喜欢,我也认为,他比尔朱荣凶险,但是这次,我也是行刺尔朱荣的一份子。” 元栋奇冷笑:“那是你的偏见。你这人固执,不可救药,你总是以为你自己是对的,不是的,不是那样,你就是在为你的自私狭隘辩护,你抓走死士,想把他献给尔朱荣,指证高欢,是吗?” 宇文泰听到这里,忍不住了,道:“你胡说,我可没有这么想过。我才与你一起将尔朱兆赶出宫廷,对吗?” 元栋奇冷冷的道:“黑獭,你不要说了,我们结束了,真的,我们结束了,我本来还想……”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随你怎么说吧,是非曲直,时间会证明一切,我现在说了,你不冷静,你也不信,但是时间终究会证明一切的。你如果去现场勘查过,至少应该知道你的死士劫持妇孺做人质。” 元栋奇叹了口气:“不要说了。” 宇文泰还是接着说:“小东西,我现在不过多争辩,我们分手之后,并未重新开始,谈不上什么结束不结束,时间会证明一切。死士在你哥家地窖之下,你可以自己去问。” 元栋奇凑到跟前:“你还说?” 宇文泰冷静的望着她,元栋奇趁其不备,忽然伸出一指,点住了宇文泰的穴道。”宇文泰愕然,当场呆住。 元栋奇将宇文泰扶在椅子上坐下:“我现在就去带走那个死士,黑獭,咱们好聚好散,待个半个时辰,你的穴道自解。” 宇文泰的眼神之中满是惊慌。 元栋奇冷冷一笑,摔门而去。 迷谷,元修草庐,元栋奇滚鞍下马,茅舍虚掩。” 元栋奇走向茅舍:“哥,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呆坐着不能动弹的宇文泰的手臂忽然动了一下,他活动了一下脖子,能动了。宇文泰舒展了一下手脚,都能动弹了。 他匆匆走出房间。理了理衣衫,恢复一贯冷静自持模样。元明月这时也不见了,估计是知道事情大条了,回家找元宝炬商量去了。 门口的两名守卫看到宇文泰,齐齐拱手行礼。 宇文泰:“快快与我备马。” 路上,他不停的挥鞭骤马:“驾驾……” 那马四蹄翻卷,脚下溅起一片片水花。 宇文泰一脸焦急神色,纵马狂奔。他不知道元栋奇在狂怒之下,是否会不理智,做出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来,他现在很后悔。 他本应该一直沉默到底,拒不交代死士下落,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他已经忍住没有把死士的供述状交出来。再也忍不住让死士当面与元栋奇对峙。 他原本是想,说出死士下落之后,自己和元栋奇一道与死士对峙,然后等元修、元宝炬过来,他再取出死士供述状,佐证死士已经叛变。 但他终究没有料到,元栋奇根本没给他这个共同与死士对峙的机会。 迷谷,元修草庐外,一切都很安静,似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宇文泰觉得有些怪异。 他滚鞍下马,元修草庐的门关着,宇文泰觉得气氛有些异常,他已经看见了元栋奇的马就系在不远处。 空气之中异常安静,不太符合往常,不太符合常理。 宇文泰觉得有些不寻常,悄悄拔出宝剑,全身戒备,布向草庐台阶。 他登上台阶,发现草庐的门只是虚掩。 他一手提刀,一手推门,口中试探性的叫道:“平阳王殿下?元兄?” 没有人吱声,也没有人回应。 宇文泰大脚开门,跃将进去,挥定秦剑舞出一朵剑花:“谁?藏头缩尾?滚出来。” 然后他怔住了。 草庐里的景象令宇文泰惊呆了。 草庐里桌翻凳倒,一派狼藉。在草庐右侧的杂物房,也就是地窖入口处的那间房子,宇文泰快速的奔过去。然后他就发现元栋奇紧靠着地窖入口的墙壁瘫坐在地下。 她呆呆的望着地窖口,地窖入口的掀板已经被打开。 她的眼神空空洞洞的,顺着她眼神的方向,宇文泰紧接着又看见元修晕倒在地。” 宇文泰赶紧走过去,他先扶起元修,伸出手探了探元修的口鼻,不由得如释重负,元修只是晕了过去,并没有死。除此之外,这里再也没有别人。 宇文泰望了望元栋奇:“你好狠,自己的哥都能亲手打晕?” 元栋奇默不作声,也不辩解,宇文泰这时也无暇管顾二人,这两人这么个样子,地窖口大开,那个死士是否还在才是大问题,他纵身跃下地窖。” 地窖中空空如也,那个死士的手铐脚镣都还在,只是那个死士不在了。 宇文泰怔了怔,跃回地面之上。 元栋奇以及元修仍然保持原状。 宇文泰将元修扶好,双手撑在他背后,给他度气。过了半晌,元修终于重重的出了一口长气。” 元栋奇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爬到元修身边:“哥,哥……” 元修一把将他拂开,口气冷淡,道:“别叫得这么亲,你叫我哥,你还出手打我?你真的下得去手。” 宇文泰这时眼见兄妹二人之间显然已经有了矛盾,他也是一头雾水,道:“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死士呢?死士逃了是要出大事的。” 元修一叠声的,指着元栋奇道:“黑獭,她把死士放走了。” 宇文泰点了点头:“我下去看过了,人已经不在了。死士大概逃了多久?” 元修摇摇头,痛苦的道:“我晕过去了,我被她打晕过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三五五、死士究竟去哪儿了 元栋奇这时也神色激动,道:“哥,你听我说,哥,你不要冤枉我,我没有放走人,我方才下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有了,我没有放走人” 宇文泰冷声道:“你没有放走人?那人呢?你哥是谁打晕的,元栋奇?” 元栋奇有些儿语无伦次:“我——” 元修打断她的话:“栋奇,虽说我们同父异母,虽说我们有很多年没有一起生活,没有感情,但是你不能这般对你自己的亲哥哥,对不对?我阻止你进地窖——你就” 他越说越悲痛,越说越哽咽,以至于几乎竟说不下去了,宇文泰心中都恨不得鼓掌,这种演技几乎能够媲美《大内密探00发》里面的星爷。 只不过他的表演虽然表情浮夸,略显做作,但显然他的言语之中也陈述了一部分事实,这部分事实是元栋奇袭击了他。 而元栋奇的分辨也毫无疑问的证实了这个事实。 元栋奇这时嘶声分辨,道:“哥,我确实是跟你动手了,都是栋奇不对。是你不许我进地窖我才与你动手,但是,但是…… 元修语调淡漠的打断他的分辨:“不用但是了,黑獭,我就说过,你不能把人藏在这里,你藏人在这里,就是挑拨我兄妹不和。” 宇文泰哭笑不得。 元栋奇:“不关他的事。” 宇文泰:“栋奇,就算你哥不允许你进地窖,你也不能打晕他” 元栋奇显然有苦说不出,道:“我、我、我不知道哥的武功不及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盛怒之下没有留手,总之,我现在乱的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哥怎么会晕过去” 她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宇文泰叹了口气,现在谁也不知道死士去了哪里。 元修大声道:“够了,不要哭了,现在不是吵的时候,现在死士不见了,黑獭,死士在哪儿?你找元栋奇要,不用找我……” 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元栋奇这时也激动了:“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知道死士在何处?” 本来正走向桌子,准备倒一杯水喝的元修闻言停住了脚步,慢慢的转身,满脸都是愤怒之色。 元修:“你不知道谁知道?你把我打晕,把你亲哥打晕,不就是想劫走死士么?你跟我说不知道?” “妹妹,呵呵,呵呵,哥是看走眼了啊,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人,枉我还担心你的安危,和宝矩一起联名,将你解职,准备接回家来照料。” “你倒好,把我打晕了,放了死士,又跑回来,跟我演这一出。高明,高明之至。” 元栋奇哭诉道:“哥,你冤枉我了。”我是,我是打伤了你,我承认,哥,我错了,我真的没有带走死士。我下去,死士已经,已经不在了” 宇文泰举起双手压空气,叫道:“停——,听我说。” 元栋奇和元修两个人都住口了,都望着宇文泰。 宇文泰:“你们俩吵吵嚷嚷也没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还在各说各话,我来问,你们来回答。好吗?” 元修、元栋奇都沉吟了半晌:“好。” 宇文泰:“栋奇,你知道死士在这里,对不对?” 元栋奇点了点头。 宇文泰:“好,你从我那里出来,然后直奔这里。” 元季裳:“对。” 宇文泰:“元兄,那死士今日有何异动没有?” 元修摇了摇头:“早上,我还给那死士吃过早餐,看守这般严密,他能逃到哪儿去?但是他现在不见了。” 宇文泰:“栋奇,你说说你进屋来之后的情况。” 元栋奇脑海里回想起进屋时候的情况。 她滚鞍下马,茅舍虚掩。她走向茅舍,一边走,一边叫:“哥,哥,死士是不是在这……” 然后,她就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像是有些慌乱并不正常的脚步声,似乎步履匆匆,似乎还撞倒了什么,她推开茅舍,只见元修向着杂物房的地窖口飞奔而去。 元栋奇追上:“哥……” 她马上意识到那是关押死士的地方。 元修护着地窖口,不许她上前:“你不能进去,这是黑獭交给我的,你想进去,先得等黑獭过来,我得当着黑獭的面,才能把人交给你。” 元栋奇自然绝不会等宇文泰过来,因为她觉得宇文泰一会儿肯定要来,而且绝不可能允许她带走这个死士。她很为难。 元修态度坚决,道:“既然黑獭不允许,那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绝不允许。” 元栋奇没有办法,苦苦哀求:“哥,真的不行,我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你知道,这人我一定要带走,他是我的人,万一出了意外,咱们满盘皆输,所有人都有危险,尔朱荣何其凶险。” 元修坚决不允,道:“那也得等到黑獭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兄妹俩争执起来,元栋奇硬闯,元修与元栋奇两人便动起手来,元修的武功不及元季裳,混战之中,元栋奇一掌打中元修的胸口,元修便晕了过去。 她随后便凝视了元修站立护住的地方,片刻,发现了地窖入口。 她打开,跃了下去。然后,她发现地下只有空空的铁链和镣铐,以及部分血迹,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 宇文泰望了望元修:“元兄,栋奇说的情况,基本是这么个情况么?” 元修冷声道:“对,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她打晕了我,然后就把人给放走了,然后再回来,想看我醒了没有?” 宇文泰站起来对着元修深深的一揖:“谢谢元兄,你确实做到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对你所受到的伤害表示真诚的歉意,元兄,你这伤势,还需调理,医药郎中的费用,我来负担。” 元修:“这是份所当为之事,只是很对不起,黑獭,没把你交代的事情办好,这死士如今不见了,如今怕有一个时辰过去了吧。” 一个时辰,如果是快马好马,已经驰出近百里了。 但这里是迷谷,不熟悉迷谷地形的想逃也没那么容易,更大的可能是在迷谷之中到处乱窜,不得其路而去,虽然说乱打乱撞逃出去的可能也有。 但迷谷的范围很大,如果是向洛阳城方向,自然沿路找去,范围还算不大。但若是死士不向外逃,反而无头苍蝇一般,向迷谷深处逃去,那就不是他们区区两三人可以搜索得到的了。 宇文泰这时屈指计算:“我被令妹点穴半个时辰,加上从洛阳城中骤马到这里也差不多一个时辰,怕是一个多时辰了。” 元修慨叹,悔恨交加:“这一个多时辰,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足够那厮逃出生天了。” 宇文泰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死士确实有可能误打误撞逃出迷谷也未可知。 元修望了望元栋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高兴了,打晕哥哥,放走死士,让哥哥在黑獭面前难做人,你满意了吧?” 元栋奇:“我……哥,对不起,但是——” 宇文泰直视元栋奇,道:“但是什么?但是你跳下地窖,发现死士已经逃了,对不对?” 元栋奇眼睛里露出一丝喜悦的光芒,道:“黑獭,就是这样,我跳下去,发现人已经逃走了,我没有放走他,真的没有。” 宇文泰:“你到现在还在说谎,栋奇,你令我太失望。” 三五六、这事情仿佛扑索迷离 迷谷,元修草庐,这时元宝炬以及元明月也匆匆赶了进来。 元宝炬一进来就对宇文泰打躬作揖,道:“黑獭,对不起,舍妹又闯祸了。”他拉着元明月,对宇文泰道:“还不快说对不起。” 元宝炬对死士的事情还不怎么知情,他只是听元明月说元栋奇和宇文泰的事好像又大条了,他赶紧匆匆赶来迷谷,希望能够有转圜余地。 宇文泰淡淡的笑了笑,道:“南阳王殿下,不关明月的事。” 元明月手扪胸口,道:“那就太好了,我以为,我以为我又闯了大祸。” 宇文泰长叹一声走过元修身边,很是欣慰地拍了拍元修的肩:“元兄,谢谢你了,这事情咱们不追究了,逃了就逃了吧,不伤你们兄妹感情。” 元栋奇这时已经颇为愤怒,道:“黑獭,你也不相信我?这死士失踪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想救走他,可是我跳下去他已经失踪了,你还要我再说多少遍?” 宇文泰淡淡的:“知道了,和你没有关系。” 元栋奇冷笑:“说的这么敷衍,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宇文泰见她口气讥诮,似乎也气不打一处来。 怒道:“你点我穴道,半个时辰,你有放走人的时间好不好?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有放走人呢?让人信服的证据,你拿给我看?” 元栋奇张口结舌,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头歪过一边,眼神绝望。 宇文泰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怒形于色与她说过话,过去,她说过许多伤害宇文泰的话,甚至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她说的许多话甚至都不顾及他的尊严。 但那时候,他总是笑嘻嘻的,似乎这个世界什么都伤害不了他。 现在,宇文泰却好像真的生气了,愤怒了。 元修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上前安慰,道:“这事不要争了,就这么过去吧。我也不想追究谁对谁错了,栋奇,你走吧。这里暂时不欢迎你,我是你哥呀,你都迫不及待要把我打晕。” 元栋奇的眼中眼泪唰的一下便流了出来。 元宝炬、元明月在一旁简直目瞪口呆,兄妹两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三个人态度如此决裂。元栋奇掩面而走,唯有元明月在后面追了出去:“元姐姐,元姐姐” 过不多时,元明月黯然、孤零零的回来,道:“她骑马走了,追不上。” 河畔。 元栋奇满脸悲愤之情,娄昭在一旁为她条分缕析。她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和高欢有关系,高欢虽然不知道迷谷的所在,但是高欢派人跟踪他也未可知。 如今,高欢已经去了晋州走马上任,她怀疑是娄昭。 她和娄昭不熟,不知道娄昭做事的风格,这事说不定是娄昭所为也未可知。娄昭年轻、冷峻,平时不太说话,给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这样的人做事谁都猜不透。 元栋奇悲愤之中有怀疑神色,她冷冷的盯着娄昭:“你说,是不是你?” 娄昭淡淡的:“我就知道你会怀疑我,我和这件事绝无关系,我会立刻将这件事报告姐夫。” 元栋奇:“别打马虎眼,这件事我一定会追查下去,这件事不像是尔朱荣那边人做的。自从你接替高欢在这个行刺计划的位置之后,你常常派人跟踪我,对吗?” 娄昭派人跟踪她,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但是看在和高欢是同盟的份上,她一直没有揭发。 娄昭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有跟踪你,所以,我知道死士藏在什么地方,你就是这么推理的是吧。” 元栋奇点了点头:“对。” 娄昭冷冷一笑:“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元栋奇道:“你太有理由了。这死士失踪,他可是知道很多秘密,知道随时能让我们被捕被杀的秘密,你不害怕?你一旦知道他的行踪,你不下手?” 娄昭叹了口气,道:“我是有些怕。” 元栋奇道:“怕就对了,所以,你在我去之前,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死士给弄走了,然后,害的我们兄妹决裂。” 元栋奇的眼圈又红了:“你高兴了吗?” 娄昭淡淡一笑,道:“作为盟友,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无端指责的好,我堂堂男儿,做了会认,没做打死也不会认。” “你自己被冤枉,难道不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你自己被冤枉现在便来冤枉我?” “还有一点,我要告诉你,你应该离我姐夫远一点,跟踪你,其实不是我姐夫的意思,是我姐姐的意思。我警告你,你跟我姐夫是没有未来的。” 元栋奇眼中冒出熊熊怒火,道:“放屁,你让高欢滚远一点,如果不是为了国家大事,鬼才跟他结盟,转告你姐姐,让她不要胡说八道,平白无故冤枉好人。” 她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这一刻,她几乎绝望 白马寺,香烟袅袅。 木鱼声、众比丘尼的唱佛声,一片啊妈咪玛尼哄的声音。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缁衣,双手合十,正在念《金刚经》,这女子是带发修行者。 年龄看上去比元栋奇小些,她是元栋奇的亲妹妹元季艳。 与元修相认没几日之后,元修带她来到这里和另一个妹妹元季艳相认了,元季艳比她小一些,是他们这个家庭的最小的妹妹。 因为父母过早亡故,元修那时年纪也不大,不足以供养,于是她从小就被送到白马寺,由白马寺的比丘尼养大。 不过到底是皇室宗亲,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出家,但她习惯了寺庙的生活,现在她还没有意中人,她也不太习惯元修的草庐生涯。 元修被孝庄封为平阳王之后,在洛阳城中有一座王府,但元季艳也没怎么待过,她并不是如何的喜欢繁华。她还是喜欢这种大道至简的生活。 元栋奇偶尔会到这里来看看妹妹,这次,她被宇文泰误会,被元修斥责,被娄昭告知她离高欢远一些,前段时间,她还被孝庄帝解职,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她太难了。 她此刻跪在蒲团上,几乎心如死灰。 她口中喃喃,随着元季艳的念叨在默默的念叨着经文,闭着眼,但是眼泪仍然止不住在流。 两人念完经文,又枯坐了一会儿,元季艳见姐姐的情绪依旧是显得低落,便劝说道:“姐,也没什么想不开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只不过,这寺庙中,青灯古佛,可不适合你的个性。” 元栋奇点了点头,她虽然颓丧,但是却并没有想过出家,她现在还是孝庄帝的女尚书,行刺尔朱荣的大计还在进行中,她不可能放弃。 她思忖了良久,耳中听着梵音,暮鼓晨钟,渐渐的平复了情绪。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元季艳:“姐,回哪儿去呢?平阳王府,我住不惯,迷谷的那个草棚子,你跟他过?你不也住在宝矩大哥家。” 元季艳和元栋奇姐妹俩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姐妹俩互相之间的感情,却是超过和元修这位兄长之间的感情。 元栋奇叹了口气,道:“也别这么说。” 元季艳淡淡的笑了笑:“姐姐,我们这个大哥啊,我们姐妹无家可归,还不是拜他所赐么,姐,我怀疑这次说不定是他陷害你,也未可知。” 三五七、尔朱荣与孝庄帝的剑拔弩张 元栋奇悚然一惊,这当然是一个她从未想过的新角度。 但是她仔细的想了想,又否决了,元修害她?有什么目的呢? 元季艳叹了口气,道:“他这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沽名钓誉,什么闲云野鹤,呵呵。心里不知道想高官厚禄想的要死,只是没机会罢了。” 元栋奇不由得愕然,她是完全没有料到元季艳会这么说元修。她心想,也许是元季艳这么多年并没有受到元修多少照顾,从而心生不乐。 于是道:“妹妹,你是不是误会他了,他是真的躬耕稼穑,你看看多少人求名求官,结果在河阴之变,一下子被杀那么多人。” “他要是真的追求功名利禄,那时候,当今陛下刚刚立为皇帝,他当时完全可以去求官,而且,咱们家也是皇亲,也是孝文嫡派子孙。” 元季艳叹了口气,道:“姐,你认识他还不久,我只是说他骨子里想做官,又不是说他不聪明,这人精明着呢,姐。” 元栋奇心想元季艳这番话说的也颇有道理。就拿死士这件事情来说,确实,除了她以及娄昭可能有时间作案之外,剩下的就是元修了。 元修也有操作的空间,甚至,元修比娄昭的可能性要大很多,娄昭至少印象中,她觉得跟踪她是有的,受命于娄昭君监视她是有的,但娄昭并未进过迷谷。 她不觉得娄昭有进过迷谷的迹象。 但是,如果是元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想来想去,横竖也想不明白。 元季艳叹道:“除了他自己,谁知道?” 元栋奇目光有些悲凉,道:“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相信,你觉得会不会是宇文泰做的?因为他也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时间。” 元季艳想了半晌,摇了摇头,道:“姐,不会吧,要是宇文泰提人,他应该会告诉元修的。宇文泰没理由放人不通知元修啊。” 元栋奇也知道应该和宇文泰无关,但是这次死士风波是宇文泰闹出来的,事发后,他又不相信自己,她心痛宇文泰不信自己是这件事之中最大的打击。 想到此处,不由得“哼”了一声,道:“宇文泰这人,也说不准我还以为他抓我的人,应该会告诉我呢,结果,他招呼都没打一声,便伏击了我的死士。” 元季艳:“姐,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到底会是谁呢?娄昭这种阴森小人说谎也不打草稿,宇文泰也靠不住,元修也有可能。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元栋奇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如今高欢远在晋州、宇文泰自从死士事件后这两人仿佛失踪了一般,绝迹不见。 这个世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死士虽然失踪了,但是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就好像一只蚂蚁,一缕空气消失无踪那样,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点影响。 夜,晋阳,太原王、天柱大将军尔朱荣府邸书房中。 一个神秘黑衣人靠窗站着,背影面对着尔朱荣。他的身形略瘦削。 尔朱荣坐在太师椅中,神色不动,道:“阁下说有人秘密豢养了死士要刺杀本王?” 神秘黑衣人点了点头。 尔朱荣淡淡的,道:“空口白话没什么用,孤要的是凭据。” 神秘黑衣人一挥手,一片白绢从他手上飞了出来,不偏不倚的落在尔朱荣身前的桌子上,白绢上是鲜血字样。 尔朱荣冷冷问道:“此是何物?” 那神秘黑衣人道:“一个死士,企图参与行刺您的死士,供述的有关行刺事项。” 尔朱荣认真的拿着白绢看了起来。 看了片刻,他看完了,揉了揉太阳穴。道:“你想要什么?” 神秘黑衣人喋喋怪笑,道:“听说你对元子攸不满,我想要你废了元子攸的皇帝之位,扶立在下做皇帝,咱们君臣和谐,我保证不对太原王生异心。” 尔朱荣笑了,看了看那神秘黑衣人,颜色变得冷峻起来,道:“你们元家,这想做皇帝的人倒是前赴后继,孤已经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你便不怕孤再杀了你么?” 他说这话时,空气之中已经充满了威胁。 那神秘黑衣人似并不惧怕,笑了笑,道:“生又何欢,死有何惧?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又生在皇家,若不一日为帝,不免有些太可惜了。” 尔朱荣呵呵冷笑一声:“可惜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元子攸就算有心要除我,但又能如何?如今天下尽在我掌握。他能怎么样?” 神秘黑衣人顿了顿,一时没有想好如何回答。 尔朱荣拿起那张写满了血书的白绢,道:“孤如今只想知道一个问题,孤的麾下,有没有脑后长了反骨的,参与谋划这些事情?” 神秘黑衣人心忖要不要将高欢抖漏出去?要不要讲宇文泰抖搂出去? 他思忖、沉吟了片刻。想到自己将来若万一称帝,尔朱荣这人终究也还是需要人来制衡,高欢、宇文泰两人都是有勇有谋,可资利用,此刻倒是不将他们供出来的好。 想到此处,他摇了摇头 尔朱荣见他摇头,不由得颇为自得,笑道:“你若是查出来孤手下有人勾结陛下,意图不利于孤,孤倒是会大大的赏赐你,你便是要做个有名无实的亲王,孤也能教你如愿。” 神秘黑衣人叹了口气:“我倒是没有从擒获的死士口中听说太原王部下有参与此事的,太原王律下太严,下属不敢为非作歹吧。” 尔朱荣哈哈大笑,颇为自负。 神秘人:“容在下再说一句,即便太原王属下都是忠诚之辈,但狗急跳墙,不得不防,若太原王拥立我为帝,则绝无此危险。” 尔朱荣懒得废话了,挥了挥手。 那神秘黑衣人所求不遂,恨恨然,退了出去。 此事过后第二天,傍晚,那副写满了供状的白绢就飞到了洛阳,摆在了宫城中明光殿的案头。 孝庄帝正在严肃的看着,脸上冷汗直流,大殿内外站满了军人,攘袂扣刃,剑拔弩张,各个神色严肃,尔朱荣满面怒容,走来走去,似乎风暴即将一触即发。 孝庄帝强自镇定。 尔朱荣语音之中仿佛也带刀锋,声音锐利如刀,道:“陛下看完了么?” 孝庄帝声音几乎嘶哑道说不出话:“朕、朕看完了。” 他举起龙袍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尔朱荣道:“这是孤缴获的情报,上面一桩桩、一件件,你们何时何地在何处训练死士,写的十分清楚明白,你敢说你没有想谋反?”想行刺孤?” 孝庄帝清了清喉咙。一时又是屈辱,又是愤怒。 宇文泰昔日的告诫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忍”,“忍无可忍,还须再忍。” 尔朱荣见孝庄帝顿住,厉声喝道:“陛下,你要谋反?” 随着尔朱荣的爆裂怒喝,尔朱世隆等噌噌噌的拔刀半出鞘,静候尔朱荣的示下。 孝庄帝举起衣袖,揩拭额头上的冷汗,惨然道:“太原王,世上只有臣反君,岂有君反臣的道理。” 他拿起白绢,指着上面的血书,道:“这上面所言,便能当真么?那个被捉拿的死士呢,朕要对质。这上面写了么?朕哪一次出现在死士训练场所了么?” 三五八、明光殿里的刀光剑影 孝庄帝问的几个问题,尔朱荣都没有答案,他摇了摇头。 沉吟片刻,尔朱荣答道:“这倒是没有。不过,陛下想杀臣乃是司马昭之人,路人皆知。” 这个路人皆知这四个字尔朱荣说的倒是实情,历史记载也确乎如此,尔朱荣这次手持白绢血书、死士供述入京,消息一传出来,京城人人震恐。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尔朱荣此行必定深藏着巨大的阴谋,废帝自立或者立当今皇帝的侄子陈留王元宽(尔朱荣的二女婿)也未可知。 尔朱荣拿着死士供述的证据入京,这对洛阳而言,无疑是地震一般的消息,全城人情忧惧,惶恐不安。 其实,无论是京城大小官员、甚至宇文泰、元栋奇、元宝炬等人都觉得东窗事发,都已经躲进了迷谷,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死士供述究竟供述出多少人谋反,又有谁参与? 他们躲进迷谷当然也有一些担忧,比如担忧元修,但是元宝炬竭力下了保证,宇文泰也觉得元修不至于做的太过分。 甚至远远都不止宇文泰这数人躲藏,尔朱荣的消息刚一传出,朝中几乎做鸟兽散,胆小者如中书侍郎邢邵等人早已离城而去,向东狂奔。 围绕在元子攸身旁的亲信对这消息也极为敏感。城阳王元徽、侍中李彧、杨侃等人竭力劝元子攸趁此次机会,派兵刺杀尔朱荣。不过,他们没找到兵,原先训练的死士也不见踪影。 而慎重一点的济阴王元晖业等人认为尔朱荣若来洛阳,必定防范重重,若是刺杀,很难得手。 还有一些人竟然提出要与尔朱荣硬拼,先把他洛阳的党羽杀光,再发兵抵挡。更是无稽之谈。 面对众人各执一词,元子攸毫无主见,疑虑重重。由于尔朱荣在朝中的眼线太多,而元子攸这次刺杀竟然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 无论是事实也罢,还是史册的记载也罢,基本上都确定孝庄帝元子攸的刺杀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所以,孝庄帝心中也极恐惧,但是别人都是可以逃的,孝庄帝却不能逃,也逃无可逃,他恐惧的同时,他的责任心也还在,那种为大魏献身的悲壮也还在。 面对尔朱荣的指责和质问,他只能苍白的辩驳:“太原王,您是朕的岳父大人,朕以女婿身份,如何能杀岳父?且我大魏以孝治天下,朝野之间谣言如何信得?” “不错,这些谣言会编的以假乱真。还请太原王鉴别。” 尔朱荣面露狐疑沉思之色,压根不信他的满口胡柴。 孝庄帝望着尔朱世隆:“世隆最近在禁中检校,太原王不妨问问世隆,朕举动可有反常之处,朕可曾微服出宫,密会私人?” “白天,世隆可以为朕作证,至于夜间,枕席之上,太原王之爱女、朕之爱妃英娥可以为朕作证?太原王不信,大可以问问他们。” 尔朱荣转向了尔朱世隆,尔朱世隆点了点头。 不过,尔朱世隆点头之余,冷不丁说了一句:“陛下,你没有举动,不代表你没有指挥那些人做举动,我没发现你有所举动,但是这死士供述没有任何问题。” 尔朱荣的脸上神情略为满意,孝庄帝的脸色苍白,那种恐惧、担心、害怕、无助、羸弱,都是尔朱荣需要的。 他要的就是这效果,要的就是把孝庄帝吓出屎来。 他示意众人插刀还鞘。 噌噌噌的插刀归鞘之声,显然又吓到了皇帝,皇帝情不自禁的发抖。 尔朱英娥出现在大殿里:“父王—— 尔朱荣看了看尔朱英娥,惊异的发现尔朱英娥的肚子又大了一些,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已经是比较显怀了。 尔朱英娥嗔道:“父王,你入宫来,也不来看看孩儿?” 尔朱荣微微一笑,道:“哦,父王军务繁忙,这不是来了么?” 他盯着女儿的肚子:“都怀上了便不要走来走去,你们小夫妻可还恩爱?” 孝庄帝这时忙不迭的辩白:“太原王这是说哪里话来,若不恩爱,皇后如何怀上朕的孩儿,朕将来还准备待皇儿一出世,若是男婴,便立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尔朱荣看了看女儿,如果不是因为女儿怀孕且这么显怀,如果不是这次他得了死士供述立刻前来质问,好多事情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本可以这次就废了元子攸的。 但他还是犹豫,废黜一个皇帝需要做太多工作了,首要的考虑是自己篡位还是另立新帝?这个最基本的问题甚至尔朱荣还在考虑中。 自己做皇帝,还要不要再铸金人?铸造了万人再不过? 但另立新帝,尔朱荣近来也想通了,皇帝和权臣就是一对尖锐的矛盾,绝对不可能调和,哪怕是傀儡皇帝,哪怕是你监督到位,他还是准备干你。 孝庄帝就是明证。 除此之外,废立皇帝还有许多破事要干,选定良辰吉日,钦天监那里要伪造除旧布新的天象和记录,要准备搭配新的皇帝班子,要准备禅让文,废帝不能立刻杀,如何处置? 桩桩件件,这些都需要尔朱荣来决定。 而尔朱荣这次只是因为死士供述震怒,所有的这些问题,他甚至都没有想,都没来得及拿措施。 所以,仓促之间,他还没有做好废帝的准备,再看看女儿的肚子,他有些犹豫了。 他寻思了良久,点了点头,道:“唔,好。” 孝庄帝见他面容和缓:“太原王不用为一纸告密便兴师动众,这世间固然日日传朕欲加害太原王,但是这世间同时有传太原王日日要取代朕,登上这九五之位。” 尔朱荣怒道:“这是没有的事,这是没有的事,孤如何会篡女婿之位?” 孝庄帝从怀中袖出一些告密信,递给尔朱荣,道“太原王看看。” 尔朱荣取过这些信件来,看着全是不具名的举报他要谋反的书信。 尔朱荣大怒,道:“这是污蔑。” 他转向尔朱世隆:“你在宫里是如何检校的,这些污言秽语,怎么能教陛下看见,这是挑拨离间。” 孝庄帝打断:“这不怪世隆,这是朕在御花园玩耍时,见头上由墙外飞过来的风筝上有字,好奇了射下来,便发现这些都是在举报太原王谋反。” 尔朱荣道:“外间妖言惑众,诬陷于臣,陛下明察。” 孝庄帝:“朕可没有听信外间这些谣言,自古重臣与皇帝之间,谣言所在多有,有传朕要杀太原王的,有传太原王要杀朕的,” “这去洛阳城外酒肆之中随便听听,每日总能听见三五十则这等小道消息,朕从来不信。” 尔朱荣从孝庄帝的桌案上取回了那张白绢:“陛下不信的好,这外间构陷挑拨我们翁婿关系的,想来确实是不少,臣也不信,臣告退。” 孝庄帝这时见尔朱荣兴师问罪的情形有所化解,登时如释重负,缓缓出了一口长气,道:“那便退散吧。” 尔朱荣面色铁青,带着一干人等踢跨踢跨离开了明光殿。 孝庄帝望着尔朱荣远去的背影,望着盔甲在眼前闪烁逐渐变成光点。”他举起袖子擦拭着头上的汗水,一遍又一遍的擦拭 三五九、少年不一般的高洋 南阳王府,后花园中,元栋奇正在舞剑。 尔朱荣带着死士供述入京兴师问罪之后数日,京城无它动静,宇文泰等众人这才从迷谷回到洛阳城内,经过这一场虚惊,众人都觉这样的情形可一而不可再。 这次的事情,其实真的是万幸,万幸在于尔朱荣的废帝准备工作并没有就绪,所以,孝庄帝的狗命还在。 但如果这事情再次发生,那可就说不好了。 元明月在一旁洗水果。 宇文泰这时也走进了后花园,在一旁看元栋奇练剑,鼓掌道:“好剑法。” 元栋奇白了宇文泰一眼,自顾自舞剑,正眼也不瞧宇文泰。 元明月看见宇文泰,不由得大喜过望,众人从迷谷之中回来后,宇文泰依旧是神出鬼没,作息和出入规律与众人大不一样。他这时手中还提了一个长方体铁箱子。 元栋奇自然知道这长方形黑铁箱乃是箱子弩,她虽然装作看不见,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喜悦。 自从试验出尔朱荣的明光铠的防御力,宇文泰觉得不动用箱子弩估计无法破敌了,于是立刻驰书夏州,令长孙无垢派人将箱子弩快马送来洛阳。 他本想找綦毋怀文就地打造,但看着尔朱荣杀气腾腾的样子,感觉时间上有可能已经来不及。当下的情形绝对是一触即发,绝对是间不容发。 元宝炬这时也来到后花园,道:“黑獭,你手上这是什么玩意儿,多日不见,你来看栋奇的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扬了扬箱子,道:“秘密武器。” 两人谈话之间,元栋奇收起剑,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元明月做了个鬼脸,小声道:“你们俩怎么还没和好?还是那事?不是这事已经过去了吗?怎么还在闹别扭?” 宇文泰叹了口气:“女人嘛,就是麻烦。” 元明月道:“栋奇现在连他大哥元修也不与她往来了,她最近情绪不是太好,你还是多担待些,我们都是云里雾里的,她说的也不明不白。” 宇文泰苦笑。 元宝炬:“你上次说写信去关中问情况,关中现在如何?一切都还好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长孙无垢派王励送来箱子弩的同时,对夏州的情况略略做了介绍,夏州一切如常,她按照宇文泰留下的方针政策,几乎不干扰宿勤明达施政。 每隔三五日就去信给宿勤明达吹吹牛皮,同时继续以流民女身份与姚夫人保持联系,两人现在已经相处如同姐妹。 元宝炬道:“那敢情好,夏州情况正常,你可以安心处理洛阳事务。” 宇文泰道:“是的。” 元宝炬朝元栋奇的背影瞥了瞥,不说话了,示意宇文泰追过去。 宇文泰才追了两步,便听得房门嘭的一声响,元栋奇已经走进她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让宇文泰吃了一个闭门羹。 元明月跟着走了进来,吐了吐舌头。 宇文泰摇了摇头。 元明月低声的:“你们俩要不就吵架,要不就打冷战,这次结下的梁子不小啊。元姐姐这性子也太倔了。” 宇文泰摇了摇手,示意她不用声张。其实他也已经该做的都做了,那名死士的供述状他也给元宝炬看过了,后来也让元宝炬拿给元栋奇看过了。 那名死士的供述很明白,他是预备背叛,所以才划伤元栋奇,后面他会在元栋奇落单前去配药之时擒拿元栋奇,并且准备向尔朱荣告发所有的一切的。 如果宇文泰不出手,那名死士说不定早已经告发。说不定情形比现在还凶险。 现在的情况,宇文泰几乎可以肯定告发的是元修,他那日故意顺着元修的口吻激怒元栋奇,随后,他秘密跟踪了元修,元修随后去了晋阳,然后尔朱荣在元修到达晋阳的次日入京。 几乎完全可以推论出来的就是:“元修在宇文泰审讯那名死士后,逼迫那名死士写了一份供述状,然后拿着这份供述状去和尔朱荣做了交易。” 这些其实都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涉及元修的事情,宇文泰考虑到他们兄妹已经失和,不想再去添油加醋。 他在房门外等了良久,见房内还是没有动静,便道:“你还想参与行刺尔朱荣么,现在我们需要把高敖曹营救出来,需要你的协助,你发脾气也分事大事小,轻重缓急吧,孰轻孰重,你不知道吗?” 他又等了良久 元宝炬苦笑:“等着吧,栋奇妹妹这是一般不发脾气,发起脾气来不一般。” 宇文泰道:“如今形势危急,不是发大小姐脾气的时候了,死士的事谁也不想,但是如今不是看过去,而是着眼未来,着眼大事的时候了。” 元宝炬点了点头。 门轻轻的开了,元栋奇出现在门口:“说罢,怎么救高敖曹?” 此时,晋州刺史府邸,高欢正在与两个儿子高澄、高洋捉迷藏。 娄昭君的弟弟娄昭走了进来:“姐夫” 娄昭也在尔朱荣死士事件后,急速奔回晋州,向高欢当面汇报京城里发生的一切,高欢听罢,得知尔朱荣并未立刻废帝,脸上展露出了笑容。 娄昭君:“形势危急,还笑得这么开心?” 高欢微笑着看着娄昭君、看着高澄、高洋:“娇妻爱子,常伴身侧,自然开心啦! 他现在确实很开心,他的开心,第一个是孝庄帝居然在行刺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逃过了尔朱荣的惩罚,这一方面,说明尔朱荣太过自大,另一方面,也足证孝庄帝有长进。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朝廷的惊天之变就在眼前。 还有一件他很高兴的事情,这个事情是个男人都高兴,他的初恋韩智辉如今就在晋州,这件事情,娄昭君现在还不知道,韩智辉现在不但在晋州,韩智辉的老公在他来晋州的时候悄悄挂了。 男人当然最好是跟初恋相亲相爱,满足对爱情的所有幻象的好,但是假如初恋嫁人了,还是能搞上手,一般男人也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初恋,自然是绝美的,初恋,自然是不可放弃的。高欢通过他一来晋州,就知道初恋的消息,一来晋州,初恋老公就嗝屁,断定自己的好运就来了。 人的好运气,通常是要来就一起来的。 几个孩子都在眼前追逐着,跑着,高澄、高洋、高浚、高淹等,孩子们追着打着 高洋耷拉着两条鼻涕在搭棋子,他一枚一枚的搭着,棋子搭了很高而不坠落。 高澄跑了过去,一脚将高洋搭的棋子踹倒。 娄昭君走过去,拿起手帕替高洋擦拭鼻涕。 娄昭君:“洋儿,这么大了,还流鼻涕虫。” 高洋也不理会娄昭君,也不生气,将散落的棋子一枚一枚捡了起来,继续搭建。”高欢注意到了这一点,脸上出现了笑容。 高欢招了招手:“昭君。” 娄昭君款款走到高欢的身边。 高欢:“替我拿一团麻线来,要弄得乱乱的。我来陪儿子们玩会儿。” 娄昭君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便拿来一团乱麻,摆在桌子上。 高欢拍了拍手掌,微微一笑:“嗨,咱老高家的儿郎们,都过来。” 孩子们听到父亲叫唤,一个一个都走了过来。 高欢将那团乱麻拿在手中,向着儿子们展示。 高欢:“爹这手里有一团乱麻,爹想把它捋清楚,不过呢,这可能需要点儿时间,这事儿,你们也能干,你们谁能把它捋清楚喽?谁能最快捋好,爹重重有赏” 三六0、驼牛署里囚禁着猛虎 儿女们争做一团,高澄最年长、还有他的两个异母弟,都开始挤向前来,唯独高洋站在后边儿不动。 高澄等诸儿郎这时都涌上前去,开始争那团线头 高欢:“必须有时间限制,限你们各自一炷香时间,理清头绪。一个一个来。你们几个争抢的,先试。” 娄昭君道:“不如按照长幼秩序来。”你看洋儿他又没争,缩在最后。” 高欢淡淡的道:“不可,他既然不争,自己要排最后,便应承担不争的后果。” 高澄、高浚、高淹等孩子先后试图拆解乱麻,每个孩子都忙的一头汗,然而一炷香过去了并无结果,高洋走到高欢身边。 高欢笑笑,道:“该你啦!洋儿。” 高洋道:“孩儿先问爹爹借用一物。” 高欢道:“何物?” 高洋指了指高欢腰中的刀,高欢拔出刀,递给了高洋。 高澄、高淹等孩子都惊愕的望着高洋。 高洋走到乱麻旁边,抽刀连斩数刀,然后将麻线整理得一条条的交给高欢。一炷香的十分之一的时间不到,他已经将乱麻理的清清楚楚。 高欢看着,不自觉地流露出欣赏的口气,对娄昭君道:“此儿识虑过吾。” 高洋恍若未闻,道:“乱麻须斩,爹爹。” 高欢抚掌大笑:“好,乱麻须斩,快刀斩乱麻,甚好,甚好。” 娄昭君:“官人,我觉得娄昭还是要再次入京的好,如今死士之事虽发,陛下犹无恙,事情尚有可为。” 高欢点了点头:“派司马子如与他一起去吧。” 娄昭君这个建议自然是别有用心,她对高欢介入尔朱荣事件其实并不反感,甚至赞成,但是对于元栋奇,确乎不怎么喜欢,她不太喜欢这种皇室宗亲与高欢有所牵扯。 湖上,姐弟俩在泛舟。 娄昭君显然有心事:“知道我为何要向你姐夫推荐让你再次入京?这次入京,可能比上次更加凶险,你怕不怕?” 娄昭自然也知道姐姐的心意,他的这个姐姐,一贯是他最为敬服之人,娄家累世富而不贵,论财产自然多如牛毛,但是论官爵以及实际拥有的权力。 娄家实际拥有顶尖权力的人却是娄昭君,这不得不说娄昭君的选择起了重大的作用。 娄昭君选择高欢,高欢成了尔朱荣的左膀右臂,名震天下,随着尔朱荣在朝廷的行情水涨船高,高欢的身价也是与日剧增。 如今,高欢虽然只是在晋州做了一个刺史,但是高欢的声望这些年打出来了,围绕高欢身旁的骁将窦泰、斛律金、侯景、彭乐,司马子如,以及最近加入的韩轨 一个个都是当今天下的傲娇人物,是娄昭君使得娄家如今盛名不坠。 所以,娄昭对这个姐姐是由衷的佩服,道:“姐姐有意锤炼小弟,小弟感激不尽。” 娄昭君:“这只不过是原因之一。” 娄昭君从怀中拿出一轴画像,递给娄昭,画像上画的是元栋奇的样子。上次她就嘱咐过娄昭,对元栋奇的动向要摸清。 娄昭心中一直有疑惑,总觉得娄昭君对这个姑娘防备太过,莫非姐姐、姐夫的感情出了问题? 娄昭君叹了口气,娄昭的心思他一眼看穿,道:“你姐夫对我还是敬重的,我一直在等他告诉我这个姑娘的事儿,但是他口风很紧,一声没吭,我瞧着这情形他是用心了。” “在外面沾花惹草没什么干系,但是用心便不行,这是第一;另外,皇家宗亲不行,这是第二,我得为澄儿、洋儿将来考虑。” 娄昭叹了口气道:“姐,我觉得他们可能没什么?” 娄昭君:“现在没什么不代表将来没什么,有一句话叫做防患于未然,知道么?一定要将问题扼杀在萌芽之中,要防微杜渐,做大事的人,要有这个判断。” 娄昭点了点头,道:“好,姐姐要我怎么做。” 娄昭君:“你姐夫近日在宫中谋图大事,你到宫中,秘密潜伏,若大事垂成,将她一并除掉,便推说是死于乱事之中。反正我瞧着这姑娘知道你姐夫不少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娄昭点了点头:“姐姐安排的是,这计策甚好。” 明光殿内,娄昭将高欢的书信递给孝庄帝。 孝庄帝:“快刀斩乱麻?” 娄昭:“我猜刺史的意思是如今到了快行事的时间了。” 孝庄帝:“嗯嗯嗯,对对对,朕也觉得越快越好,只是高爱卿这句话朕方才有些不明白。现在你这么一说,朕明白了。” 娄昭道:“刺史那边希望陛下尽快营救高敖曹出来,陛下也可以和皇后交流交流,我们有人负责劝高敖曹诈降。” 高敖曹如今关押在驼牛署,驼牛署,北魏置,掌饲驼骡驴牛。北齐沿置,设令、丞,隶太仆寺。领典驼、特牛、牸牛三局,各设都尉,亦常作为囚禁官员之所。 为了营救高敖曹,宇文泰已经让元栋奇做书与高欢,又让高欢做书与尔朱英娥,这如今是他们最为关键的一步。营救出高敖曹,对决尔朱荣才有胜算。 这件事,其实,他们前期已经计划了一部分,驼牛署的看守十分严密,所以只能由尔朱英娥出面,而尔朱英娥只有高欢能够以爱情的名义忽悠。 之所以营救高敖曹,还有一线可能,是因为高敖曹实在太过勇武,尔朱荣一直不忍加害,对于诱降高敖曹还抱着一丝希望。这一丝希望便也成了众人营救高敖曹的希望! 元栋奇与宇文泰虽有矛盾,却也知兹事体大,高欢那边这时也有书信来,此事已不能再拖。 时间已至530年初秋,桂子飘香,这日,皇后带着两名女官以及两名侍女走向驼牛署,女官之中有元栋奇。驼牛署外有数十名威武雄壮的侍卫看守。 铜钉大门上赫然悬挂着驼牛署的匾额,汉隶字样,典雅方正。” 头目见有人来,大声喝止:“站住。” 元栋奇也厉声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皇后娘娘。” 那头目并不识得尔朱英娥,不过对于皇后,穿戴一望而知,然后看看肚子肿如西瓜,更加得以确证,皇后怀孕的消息,这时候几乎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了。 配上这雍容华贵的皇后服色,再若认不出来皇后岂不是眼瞎。 只不过皇后虽然是皇后不假,但这头目受命在此,寻常除了尔朱荣也无人能够入内,这时不由得有些为难道:“驼牛署乃朝廷重犯看押之地,奉太原王指令,非有太原王手谕,任何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尔朱英娥近日受了元栋奇的蛊惑,这时来劝降尔朱荣,本来就是兴之所至。 昨日夜间,孝庄帝忽然对她和颜悦色,卑躬屈膝,说道自己这个贤婿应该与岳父打成一片,说道他也想为岳父竭诚尽力,又说道她在宫里闷得慌,不妨出去走走。 她当时便有些觉得自己身子日益沉重,怀孕闷在宫中确实极不舒服。 孝庄帝见她颜色缓和,便及时规劝,说道驼牛署一带景致不错,不如去逛逛,顺便可以帮助她父王劝降一下高敖曹,高敖曹虽然倔强,但是一看她这个孕妇都这般诚意,说不定便降顺了她父王也未可知。 这番推论合情合理,尔朱英娥毕竟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妇,她出生于公元514年,如今不过16岁,论心机手腕,那里考虑得及这后面潜藏着阴谋,只觉得孝庄帝说的甚有道理 三六一、高敖曹的桀骜不驯 皇后听罢,将这事又与元栋奇说了一遍,元栋奇一直帮着她与高欢鸿雁传书,她也颇信得过,却哪里知道,元栋奇也不过是别人故意放在她身边的一个棋子。 元栋奇自然是附和孝庄帝的说法,说道孕妇都能去劝降,足见诚意,说不定高敖曹会感动的屁滚尿流云云 尔朱英娥听到屁滚尿流云云,觉来有趣,丝毫不虞有诈,因此见今天天晴日好,便率了元栋奇及几名宫女一行,乘着软轿到了驼牛署,到了驼牛署前,便步行准备进入 却不料遭到了驼牛署守卫的拦截,她本来一腔好心情登时大愕,道:“知道太原王是本宫什么人么?” 头目这时已自有些迟疑,道:“这……” 尔朱英娥自然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不过违反军令,这也是他吃罪不起的,当下一方面陪着笑,说着好话拖延时间,一方面却立刻派人去请尔朱世隆过来。 元栋奇见那头目磨磨蹭蹭,不由道:“娘娘正是奉太原王之命,来看看高敖曹这厮死了没有?你等胆敢阻拦。” 尔朱英娥这时也道:“我们几人都是一介女流,而且,我还怀孕,你怕什么?几个女的都怕?父王确实与我说过,让我来看看高敖曹。” 头目:“这……” 众人说话间,尔朱世隆也已赶了过来。 头目:“娘娘要进去看看高敖曹?” 尔朱世隆皱了皱眉,道:“娘娘,太原王曾有吩咐。娘娘好端端的看什么高敖曹,这高敖曹以前是陛下心腹,娘娘还须小心才是。” 高敖曹一直是重点监管对象,重要犯人,尔朱世心中也不敢马虎,何况京城近来风波恶。 尔朱英娥笑道:“世隆,你一点都不明白父王的心意。” 尔朱世隆道:“娘娘,这是怎么说?” 尔朱英娥道:“爹其实是爱惜高敖曹的,若非爱惜,这般一个人物,爹早就杀了对不对?” 尔朱世隆道:“高敖曹武艺天下第一,太原王自然是爱惜人才。” 尔朱英娥道:“父王在京时,偶尔还来看看高敖曹,劝降他对不对?” 尔朱世隆道:“是。” 尔朱英娥:“如今父王不在,但是不能因为父王不在了,咱们这些做晚辈的,便不关心爹留下来的人才了,对不对,咱们还是得该探望便探望探望。” “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是皇后之尊,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万一见我父女如此忠厚待他,便归降了呢。” 尔朱世隆听了半晌,有些明白过来,皇后这是忽发奇想,以为自己挺着个大肚子做思想工作说不定能奏效。 眼见尔朱英娥似乎坚定了要进去看看,他一时也颇有些无奈。 尔朱荣此刻身在太原,他又不可能飞到太原去请示,皇后腆着个大肚子,确实也不适合在这久站争执,万一这孕妇惹急了,将来胎儿有个三长两短,可也不好。 毕竟,她跟尔朱荣才是父母,自己与尔朱荣不过是堂兄弟。 他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计算了种种利弊,道:“好吧,娘娘所言,也有道理。” 他又迟疑了片刻,终于态度缓和下来:“那就进去看看吧,我陪你们一起进去,我也是尔朱家一员,劝降此人,我也有责无旁贷。” 尔朱英娥:“好。” 头目推开了驼牛署的大门。” 驼牛署内,高敖曹坐在阴暗的牢房中,他的屁股下都是破碎的枯草,他仰着头,睁着眼,一动不动,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他的手脚全被碗口粗的铁链子锁着,四条铁链的另一端都分别在离地丈余的高墙上的铁环之中锁着。 一阵响动,狱卒打开牢门。 高敖曹抬眼看去,皇后娘娘与尔朱世隆,他们手中提着壶酒和牛肉看他来了。 高敖曹乜斜了看了一眼,道:“今番换了女说客来?” 尔朱英娥道:“本宫替父亲来来看看你。倒是费了很多周折。你这英雄气焰倒是不改。” 外面有小兵搬了一个条几进来。 元栋奇上前,将酒和牛肉放在条几上,趁人不备,她的袖子里露出一个纸团,她迅速的让纸团在面对高敖曹而不被尔朱英娥、尔朱世隆发现的一侧落下。 纸条落在她的脚下,她用脚将纸团拨入乱草之中。” 高敖曹眼中的惊愕瞬间一闪而逝,急忙扑了过来,趴在桌子上,用脚将乱草践踏到身后,伏下身子抓起牛肉就咀嚼,抓起酒壶便灌。 像是饿狼一般。 尔朱英娥看得皱眉:“你们平常是怎么对待这位英雄的?看他饿成这般模样,头发也乱糟糟的,父王有心招揽他你不知道么?” 尔朱世隆瞠目结舌:“知道,知道。” 他转过身来训斥那些士卒:“你们平时是怎么慢待高壮士的?啊?这是人才,他的武艺天下第一,你们懂不懂的尊重,爱惜?” 头目被骂蒙逼了:“是是是。” 尔朱英娥走到高敖曹面前:“高敖曹,本宫与父王都是诚心招揽你,如果你愿意效忠太原王,愿意在太原王手下任一职事,并指天发誓,当着这里众多的人发,我便做主,能让他们放了你。我知道你是言而有信之人。” 高敖曹喝了几口酒后,乜斜怪眼,一脸沮丧:“我高敖曹怎么这么倒运,我怎么就这么触霉头。一个娘们也来对我指手画脚?” 他忽然伸出手,指了指门外:“什么皇后娘娘,什么本宫,什么太原王,不过是残忍暴虐之徒,与我何干?老子吃你们的酒你们的牛肉,行,但是若说降服你们,下辈子也休想,你给我滚。” 尔朱世隆不由得大怒,喝道:“高敖曹,你不要不识抬举,娘娘好心来看你,你不但不谢,还出言不逊。” 高敖曹摸着肚子:“人倒运了喝口酒也中毒啊。你们这酒里是不是下了毒?” 他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满地打滚。 尔朱世隆皱了皱眉,见他凶蛮成性,不由道:“娘娘,你也看见了吧,劝降,谈何容易?如今的差使,难做啊。这厮就是个泼皮无赖,若是能招降,早便招降了。” “本官这就上书太原王,这厮早日枭首示众好了,如何能容得这厮这般消遣你我。咱们好心提了牛酒来看,你看看这厮什么态度?” 高敖曹翻身坐起,乜斜怪眼:“你这厮不是东西?这娘娘为人可比你好的多了。” 尔朱英娥叹气:“看来你也还是能够分清好歹的,我父女是真心实意要招揽你,你下次不可这般泼醒耍赖了,否则我们都不敢来看你了,万一我爹知道,又生出什么事来。” 高敖曹:“你看还是娘娘说话知书达理。” 他端起酒壶,又灌了几口酒,哈哈一笑:“原是没毒。” 尔朱英娥:“本宫不便多呆,你多保重。几时想通了,愿意归我父亲麾下,我便驰书我父亲,将你放出,娶一门妻室,好生过日子,却不是好?” 三六二、尔朱荣入京、形势岌岌可危 皇宫,皇后寝殿。 皇后正在写信,她拿起笔凝思了片刻,开始提笔,笔走蛇龙…… “高欢,英娥今日已经遵你的嘱咐,前去看望过了高敖曹,此人真的是位英雄,多谢你与陛下替我父亲考虑周到,让我去劝降他。” “不过,看他的气节,我想着,劝降他只怕是有些难呢,唉,我如今快生产了,这身子骨感觉愈来愈困。” 这封信写完后转交给了元栋奇,元栋奇次日便转交给了娄昭。 娄昭拆看,看完之后,一言不发,便点起火来给烧掉了。 和政治家谈爱情,一般结局都是如此,不是每个政治家都是刘秀和汉宣帝,大部分政治家都是没有爱情的,这一点,各位女性观众务必牢牢记住。 驼牛署内; 夜。 墙上挂了一盏气油灯,火焰不过如豆般大小。 高敖曹在枯草之中摩挲着,终于将元栋奇遗留下来的那个纸团子给摩挲到了,他凑到油灯之下,读那纸团。 纸团之中有一片细细的钢片。 纸团里面写着:“奉晋州刺史高欢之命,相救足下,特赐钢片一枚,足下磨砺,可成刀片,日日割削,以足下雄勇,当能断巨锁。” “刺史不日将举大事,望足下自爱,刺史愿与足下一道,铲除尔朱,中兴大魏。” 高敖曹脸上露出了微笑。 元栋奇原本也想在书信中替宇文泰美言两句,也替宇文泰勾搭勾搭这位盖世英雄,但高敖曹于宇文泰印象并不深刻,无奈只得留下高欢名讳。 之前,在尔朱荣麾下众人力擒高敖曹那次,高敖曹对高欢留下了一些好的印象,如今也唯有以高欢的名号继续与他联络,才能取信于他。 营救高敖曹之事至此完成太半。 此时,行刺还有最后一个步骤,将尔朱荣骗来洛阳,自从死士事件之后,尔朱荣返回太原,再未来过洛阳,坊间纷纷传言,尔朱荣再入洛阳之日,便是孝庄帝下野之时。 孝庄帝试探性的下过两次诏旨,邀请尔朱荣入京计事,尔朱荣恍若未闻,孝庄帝整日登城而望,连个人毛都没有。侍中杨侃想出了一个计策,不妨借皇后即将生产诱骗尔朱荣来京。 孝庄帝无奈,征求宇文泰,宇文泰其实也是这般想,正准备就此事觐见陛下。 只是孝庄帝近来见皇后怀孕,多多少少怀的也是自己儿子,有些不大忍心,看着皇后,眼中有不忍之色。最近从尔朱英娥主动说服高敖曹,夫妇俩的关系有所缓解。 两人之间不再似过去那般剑拔弩张。 皇后也觉得丈夫邀请自己的父王进京之意迫切,有些疑惑,进言道:“陛下,臣妾的预产之期其实并未到,陛下这般着急诏我父王入京,不会有什么吧?” 孝庄帝见状急忙掩饰,道:“怎么会呢?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皇后误会了,朕是希望岳父大人早日入京,咱们翁婿俩最终可以冰释前嫌。” 怕皇后不相信,他信口开河又编了许多好理由,比如女儿怀孕有父母的陪伴、亲人的陪伴将来产下的麟儿更健康,性格更好云云 还有丈母娘带外孙更有经验云云。 还有,皇后父母入京,皇后也可以去走动走动,比闷在宫中无处可去要好,也可以散散心云云 残酷的政治生涯,已经锻炼出来他说谎绝不脸红的本事。 皇后听着他的满嘴真诚的废话,看着他满脸的真诚,道:“陛下真是这般想的?” 他的头点的鸡啄米一般,道:“皇后放心,这京城之中,你最该放心的便应该是朕,反倒是尔朱世隆啊,贺拔胜啊这等人啊,手握兵马,才不让人放心呢,朕手无寸铁,皇后担心何来?” 皇后想想也是,自从上次死士事件,父王入京之后,皇帝显得已经收敛不少,对她的态度也比从前要好很多。 想到他毕竟是自己腹中孩儿的父亲,她点了点头。 偶尔,皇后也在寝宫的偏殿桌案上摆着饰品水果香炉,低头闭眼,焚香祭拜许愿:“信女诚心祝愿陛下与爹化干戈为玉帛。” 香烟袅袅升空,把她的许愿带入天地的虚无之中。 得到皇后的默许,孝庄帝立即依计行事,立即以皇后大腹便便,或将临盆的消息诏令宦官前去晋阳诏令尔朱荣入京。 宦官受命,立即飞马横冲直撞,不顾鸡飞狗跳,策马出了洛阳城池,身上挂着红白公文袋,袋上“六百里加急”的字样隐约可见。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洛阳至太原不过八百余里,宦官快马,一路经驿站,便换最好马匹,信宿不歇脚,次日清晨已然站在了晋阳太原王府汉隶匾额下。 他翻身下马:“报、报、报——” 此时,尔朱荣尚才起床不久,闻报趋至大堂,宦官将六百里加急呈上:“卑职上禀,皇后贵体有恙,预产期临近,陛下恭请太原王入京探视。” 尔朱荣摆了摆手:“知道了。” 上次入京之后,女儿腹中已颇显怀,这道消息他倒是没有多少疑惑。 屈指算来,女儿怀孕也有八个多月了。 他老婆北乡郡长公主见了朝廷加急文书,道:“女儿不会早产吧?” 母亲爱女心切,催促着尔朱荣尽快出发,尔朱荣心想,自己多时也不曾入京,进京瞧瞧也可,他这时已就废帝做了一些准备。 准备待皇后一生产,便先立幼儿或者立二女婿陈留王元宽为帝,尽快废去元子攸帝号,为此,也正好需要入京,和如今在京城掌握局势的太宰元天穆、以及堂弟尔朱世隆商议一番 巍峨的洛阳城。 尔朱荣、王妃等人率着一彪军马缓缓通过洛阳城的城门。此次入京,他预备停留一段时间,于是他的几个孩子,如尔朱菩提等人尽数都在队伍之中。 此行,随尔朱荣入京者,约有四五千人(此据《通鉴》)。 队伍旌旗招展,形势甚盛,京城百姓,这时大街小巷,都已传的沸沸扬扬,权臣岳父与蹩脚皇帝女婿的故事已经是街知巷闻。 酒肆坊间都已经开了何时相爱相杀的赌盘。 尔朱荣一入京,登时阊阖门大街人头潮涌,两边观者如堵:“太原王回来了,太原王回来了。” 议论声音甲:“这翁婿俩会不会自相残杀起来?” 议论声音乙:“这太原王回来,说不定会逼着皇帝退位哪,如今这天子,就像被太原王掐住了喉咙一般。” 议论声音丙:“天子还有几日可活?” 京城,太原王府。 尔朱荣宴请军中诸将,大排水陆筵席。尔朱荣与王妃端坐于上首。 众将两边殿下坐定。 舞女们正在堂下翩翩起舞,一个个都是身姿婀娜,随着音乐在有节奏的跳动着。 太宰元天穆、尔朱世隆皆在堂下。 尔朱荣举起酒杯,鹰隼般的眼睛探照灯一样在众人脸上看过来看过去。 然后缓缓道:“孤不在京城,这京城近来可有异动?这京城之中,本王才入城,这老百姓流言不少啊。世隆——” 三六三、陛下要是识相九锡就该自觉颁给太原王 这时,众将都将眼来瞧尔朱世隆。 尔朱世隆:“京城如今甚是安全,不过……这流言确实是有一些!” 这次尔朱荣入京和上次颇不同,除了尔朱荣这次带了大量兵马入京,人心惶惶之外,这次天文台也很配合,及时汇报了天文异动。 钦天监天文台汇报:长星出中台,扫大角; 恒州人高荣祖颇知天文,尔朱荣问之,对曰:“除旧布新之象也。” 大角,在古代天文学中,属于帝座,长星,大概类似于今日的彗星。 长星扫大角,帝王没得搞。 尔朱荣自然也放任这类谣言四处弥漫,营造恐怖气氛,至少长星扫大角这一点是真的。配合着长星扫角之像,尔朱荣已经定议:“若皇后产子为男,则立刻立为皇帝,废元子攸。” “若产子不为男,则立二女婿元宽为帝。” 元宽不过十余岁,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制之甚易。 这些事尔朱世隆自然都有所听闻,这次见尔朱荣入京军容甚盛,他一度也有些吃惊,怕是自己工作没做好,惹来尔朱荣兴师问罪。 这时见尔朱荣问他,觉得推卸责任的时候到了,当下赶紧胡编了一堆皇帝怎的怎的企图杀尔朱荣,欲对尔朱荣不利的消息出来。 这些消息有些确实是有那么回事,有些纯属子虚乌有,真假参半。比如杨侃等人有参与孝庄帝行刺阴谋云云是真实的 对于杨侃等人,尔朱荣并不介意。 他素来看不起文臣。冷笑一声道:“这等流言诽谤,恶意挑拨,你驻守京城,如何不彻查?再有流言,便杀他个百十来个恶意嚼舌的,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孤且问你,最近宗室大臣、宵小之辈等可有何异动?” 尔朱世隆想了一想,只觉最近并无什么异动,唯有两个异动,这两个异动,他是掌握的,一个是娄昭入京了,但是娄昭入京的消息乃是高欢原麾下司马子如告诉他的。 司马子如入京有一段时间了,最近倒是与尔朱世隆交道颇勤,揭发了不少高欢的丑事。 当下,便将司马子如与娄昭入京的消息进行了禀报,这两个人尔朱荣都知道,但这两人都不以武事闻名,尔朱荣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问道:“这两人都监视了没有?” 尔朱兆点了点头,道:“司马子如最近天天住在臣的府上,娄昭居住在高欢洛阳旧宅中,已派人日日监视,并无异动,似乎只是替高欢看顾旧宅。” 他当下将司马子如不乐跟随高欢去晋州,在晋州奔回,又将高欢在晋州的所作所为说了一番,高欢近日在晋州做了一件极其荒唐之事。 他在晋州发现自己的初恋对象韩智辉守寡,强行将韩智辉抢入府中,大婚了。 韩智辉守寡服孝尚未满期,高欢丝毫不顾,并且将韩智辉的哥哥韩轨提拔为镇城都督一职。 此事尔朱荣早已经有所知闻,高欢已经将消息禀报于他,当下道:“高欢晋州的事情,不关你事。不用你操心,娄昭在洛阳,看个宅子而已,合情合理!” 尔朱世隆忽然似乎想起来什么。 想了半天,道:“还有,就是皇后娘娘去探望了高敖曹。” 尔朱荣听闻女儿之事,便道:“哦?英娥去探望他做什么?” 尔朱世隆道:“启禀王兄,皇后娘娘探望高敖曹,全程劝降,臣弟一直跟随。” 尔朱荣听闻尔朱世隆一直跟随,尔朱英娥又是自己女儿,当下并未放在心上,道:“倒是个好孩子,知道替孤分忧了,那高敖曹自皇后探视之后,可有何动静?” 尔朱世隆摇了摇头:“倒还是老老实实没甚动静,不过此事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末将总觉得,这厮留着乃是祸患,不如杀之了事。” 尔朱荣一直没有降服高敖曹,上次高敖曹几乎以一人之力力挑他所有麾下,他心下着实爱惜。 都留了这么久,现下杀害,颇有些不舍,心想还是留着,以观后效,便摇了摇头。 尔朱世隆:“至于宗室宗亲,似乎并无什么异动之辈。这些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希望王兄立之为帝者众。” 尔朱荣哈哈一笑,心下想到当日那个神秘黑衣人,不由笑道:“世隆说的不错,当日倒确实有一个元氏宗亲,来求过孤,希望孤立他为帝,他愿意与本王定下盟约,一辈子唯本王马首是瞻,绝不敢负。” 太宰元天穆贺道:“恭喜太原王。” 尔朱世隆道:“若陛下还不识相,臣弟也支持太原王废立。都说太原有王气在,必然有名王兴起,这说的不就是太原王么?” 众将闻听太宰元天穆与尔朱世隆挑头议论废立,一时俱各表态,七嘴八舌,你言我语尽皆支持太原王废立。 尔朱荣听得大喜不已,众人置酒饮酒宴,极欢而罢。 尔朱世隆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府邸之中,司马子如正在等候着尔朱世隆。他奉高欢命,带着高欢的一系列丑闻投奔尔朱世隆,在执行一个极其隐秘的任务。 这个任务与行刺尔朱荣毫无任何关联。 尔朱世隆一开始对他来投自然是满心戒备,但眼见他来投整日待在府邸之中,每日不是饮酒,就是听曲儿下棋,要么就是说高欢坏话,间或还汇报娄昭的行踪。 娄昭这次秘密潜伏洛阳,也是司马子如汇报的,因此,尔朱世隆对司马子如再无怀疑,倚为心腹。 何况,司马子如最开始在尔朱荣麾下,也不是隶属高欢,而是后来由尔朱荣指派,才进入高欢麾下的,尔朱世隆那还有疑? 司马子如这时正在等他,见他回来,急忙问道:“太原王知道娄昭潜伏怎么说?” 尔朱世隆淡淡道:“太原王听说娄昭来了京城也没怎么反应,我瞧着你就是多虑了。” “高欢原先在京城,这肯定还是想做京官的,京城产业,让舅子来看也是合情合理。” 司马子如叹了口气,道:“末将这可是冒着天大的危险将高欢的动态报告给将军。” 尔朱世隆道:“知道,你被太原王派往高欢手下任职之后,高欢对你并不放心。” 司马子如冷哼一声,道:“晋州也没什么前途可言,如今长星扫角,帝座不安,只怕太原王喜事将近了,跟着您和太原王才有肉吃,可惜了那个狗皇帝,没有眼力见。” 尔朱世隆:“何以见得?” 司马子如道:“狗皇帝如果有眼力见,太原王这番入京,声势如此之盛,他难道不应该乖乖把九锡给捧上来送给太原王?说不定太原王在他退位之后还能善待。” 九锡是一种殊礼,是中国古代皇帝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的九种礼器,是最高礼遇的表示,历来都赐给绝大功勋的权臣。 历史上第一个获得九锡的是王莽,曹操、孙权、司马懿、石勒都受过九锡,简直是权臣标配。 司马子如这般一说,尔朱世隆登时也觉得孝庄帝不识相,这事也绝非仅仅司马子如谈及,行台郎中李显和也说过皇帝不知趣,九锡难道还要等尔朱荣自己开口? 都督郭罗刹说:“陛下是时候考虑写一篇禅文了。” 参军褚光说:“传闻并州上空紫气东来,太原王要成事。” 种种传言,现在在洛阳城都是公开的 三六四、确定具体的行刺时间点很难很难很难 皇宫,御书房内,孝庄帝忧心忡忡的走来走去。 元栋奇走了进来。 孝庄帝急切的道:“你们最近的死士训练怎么样,有没有再发生什么问题?现在外面流言满天飞,朕怕来不及,逆贼会先下手为强!” 如今,外面流言风起,加之天文有变,到处都是尔朱荣即将废帝的消息,而且这些消息都绝非空穴来风。 元栋奇自然也知道形势逼人。 但此事他也无可奈何,尔朱荣来京之后,他老婆倒是入宫探视了两次,尔朱荣自己陛下宣召他置若罔闻。 元栋奇也颇无奈,只得答道:“死士如今训练换了场地,一些作风不硬,口风不紧的死士已经撤换,现在的死士百分之百忠于大魏,忠于陛下。” 孝庄帝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嗯,好。如今高欢派了娄昭过来,你与娄昭多多亲近。替朕想想办法!” 元栋奇点了点头。但她不忍告诉皇帝,娄昭其实最近也被监视得厉害,除非行动发动,否则娄昭根本没可能三天两头抛头露面。 何况,她还不太喜欢娄昭,娄昭受命于娄昭君,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如今,在洛阳,真正能够为行刺助力的元栋奇认为大概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高敖曹,这厮迄今在监狱里,但有了元栋奇送的精钢片,估计也快把锁链磨断了。 但是现在具体的行刺计划还没有制定,因此,也无从通知高敖曹的下一步行动! 另一个能够为行刺计划助力的人,则是宇文泰了,宇文泰如今已经准备了箱子弩,这个有可能是破明光铠的利器,毕竟强如萧绩都挡不住箱子弩。 但是,现在,她和宇文泰还在闹矛盾,也不知道宇文泰的真正计划是什么? 她内心里还是相信宇文泰的,跟随宇文泰下江南,北伐,宇文泰的智谋杰出、谋定后动她作为枕边人很清楚,即便这次行刺尔朱荣,宇文泰只是敲敲边鼓,但也已经帮他们把尔朱兆逐出了洛阳! 另外,死士的事情,她后来也相信宇文泰的说法,那个刺伤她的人确实极有可能是准备叛出死士队伍的。 从逻辑来说,当时情形混乱,高欢被调离,人心惶惶!而且尔朱荣势力空前庞大,京师那么大人事调整,死士心态起伏,有一两个人有背叛之意也再平常不过。 只不过,她还是矜持,压抑住自己的感情,还没准备好跟宇文泰和好。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还是确定行刺时间和行刺地点。 没有这两条,就无法通知高敖曹准时参与。 孝庄帝沉吟了片刻,道:“目前,选择的地点是皇后寝宫以及明光殿,只有皇后寝宫尔朱荣才不可能带大队扈从人马,然后朕才有机会,其他任何场合,都不可能。” “咱们的队伍可以安排在明光殿的廊后,陛下一发信号,咱们便从明光殿杀入。” 元栋奇这些日子都在宫中,对宫中情形也算有所了解,心忖明光殿后便是皇后寝宫,策应确实比较方便。只是尔朱荣每次入宫都会带二三十人,尔朱荣还有明光铠这种防御逆天装备,必须是一击而中。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一定要将行刺的时间越具体化越好。 最好能够精确到某日某时。 因为如果不能精确计算行刺的时间点,你就不好安排潜伏计划,潜伏时间一长,吃饭问题,饮水问题,甚至人有三急,在现在尔朱荣这种密探遍布的情况下,很容易就暴露! 元栋奇思忖了片刻,道:“如今,最关键的行动便是确定尔朱荣入宫的日子,咱们必须把那个日子由咱们来定夺,确定了具体日期,才好安排。” “如今箭在弦上,每走一步都极为凶险,必须确定。” 孝庄帝皱起眉头,形容苦恼,道:“难便难在此事,尔朱荣这厮恐怕不太肯听朕调度,朕命他从太原归来,便即入宫见驾,他却总也不来。” 元栋奇:“这不行,陛下,咱们必须要有一个行事的具体时间。” “咱们能确定时间,这部署便好照着这时间来,假如时间不确定好,武力不好部署,高敖曹那边也不好通知,到时候准备时间长或者仓促,都铁定暴露。” 这次再出纰漏,再也不可能像上次死士事件那样,尚能全身而退,有天文学帮助的尔朱荣这次几乎占尽了天意人心,带给孝庄帝他们的必将是万劫不复! 孝庄帝苦思无计,哀叹道:“元尚书,你想想办法?” 元栋奇道:“陛下强行用圣旨宣他入宫,一道不行再一道,直到他听调为止,如何?” 孝庄帝有些愁闷的摇了摇头,叹道:“他会听朕的旨意就好了,朕早就下旨令他自裁以谢天下了。” 南阳王府邸。 元栋奇在院子里面晒衣裳,她筹措无计,回来等宇文泰,她眼下只有问宇文泰有无办法确定具体的行刺时间点了,这事太重要了,她必须捐弃前嫌! 现在这情形,她无法问计高欢,高欢在晋州,路途遥远不说,如今京城内外,密探遍布,信件往来,盘查甚严! 宇文泰这时恰好从外面走了进来,元栋奇提着洗衣盆正往家走! 宇文泰:“嘿” 元栋奇心里极高兴,但是见她喊自己“嘿”,又有些不乐,愠怒道:“嘿是谁呢?” 元明月这时过来拦住了元栋奇。元栋奇故意寒着脸斥道:“让开!” 元明月微微一笑:“你看不见?黑獭来啦!” 元栋奇哼了一声,道:“他来关我什么事?” 元明月故意说笑缓和气氛:“这么好的黑獭你真的不要?那你不要,你别拦着我跟黑獭好成么?” 她说这些话有些半真半假的态度,自从上次为宇文泰护理伤口,因为贴得过近,她的体香、身段攻击力强无敌,害的宇文泰中部崛起,她发现之后,两人现在相处都有些尴尬! 在元明月而言,这些事情,使得她不免信心大增,自觉宇文泰对她是有感觉的,要不然,何以解释中部崛起? 元栋奇这时则颇有些真的生气了:“明月——” 自从经历了长孙无垢事件,她发现她已经很难容许别人拿宇文泰来开这种暧昧玩笑。 宇文泰这时已走到她身边,诚挚的道:“栋奇,我知道死士失踪不关你的事,我也知道你打伤你哥哥是无意的。那死士的供述书你也看了,咱们和好吧?” 这般真挚的求和,元栋奇不由得软化了,何况她今天还是来找宇文泰问计的。 她的眼睛红了,嗔道:“那你知道还冤枉我?” 宇文泰望着她,两个人都立定,元栋奇的眼睛红红的,神色不屈仍保留着气恼神色的望着宇文泰。元明月见两人有和解迹象悄悄的蹑手蹑脚离开。 宇文泰见无人,一把将元栋奇抱在怀中。 元栋奇挣扎,宇文泰抱得更加紧。 她在他怀中一下子便软化了,宇文泰道:“当时你哥也怀疑你,他是你哥,又受了伤,我便不得不向着他。是我错了。” 元栋奇挣扎不脱,慢慢的静静的躺在他怀里:“你就知道欺负我。” 她一面生气,一面又颇快乐,一面又颇懊恼,一面又颇高兴,心想宇文泰一定能确定行刺的具体时间,他聪明 三六五、元子攸的噩梦 黄昏,郊外,宇文泰和元栋奇并肩靠着,依偎着看天边的落日。好久好久,他们已经没有这样亲昵,没有这样安静,没有这样甜美的坐在一起。 元栋奇的声音有些甜、有些腻、有些喜悦:“黑獭,问你一个问题。” 宇文泰:“说吧。” 元栋奇问道:“如果有一件事情,我需要确定具体的时间去执行,但是我又没法确定具体的时间,因为执行事情的对象变动不居,我该怎么办?” 宇文泰思索了片刻,道:“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可以由你来确定的,只要这件事与你有关。” 元栋奇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比如我想约一个朋友三日后来我家喝茶,可是这个朋友三日后我不能确定他一定来。” 宇文泰问道:“那你这个朋友她在京城么?” 元栋奇道:“在。” 宇文泰道:“那不就好办了,我来帮你约,若你朋友在,我如果约不到她,你唯我是问。” 元栋奇道:“好难的。” 宇文泰其实早已心知元栋奇这番问答的用意,当下不再拐弯抹角。 “其实很简单的啦,如果我是陛下,那么我想尔朱荣什么时候入宫,他就什么时候入宫。” 元栋奇惊呆了,陡然从草地上跳了起来。 “黑獭,你是神人么?”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这事又不难猜,你的朋友我都认识?明月之外,你还准备请谁喝茶?近日,你从宫中回来,都是闷闷不乐,显然有大事难以决断,对么?” 元栋奇点了点头。 宇文泰道:“你想办的什么大事,不就是行刺尔朱荣么?而尔朱荣入洛阳以来,至今未入皇宫,陛下拿他无可奈何,你不就是担心此事么?” 元栋奇这时不由得由衷的佩服。 “黑獭,你若是手下有兵有将,那还了得,你这算计人心的功夫,我今天算是第一次见识了,高欢只怕也逊你三分。我是高欢的话,我才不对付贺拔岳,我要对付的就是你。”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不是,而且,你也不舍得对付我。”对么?” 元栋奇道:“你既然猜得这般清楚,知道我们卡在尔朱荣何时入宫这个问题上,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宇文泰笑道:“这还不简单?” 元栋奇皱眉道:“简单?我就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让尔朱荣按我们约定的时间入宫,陛下用圣旨都不行,尔朱荣根本就不理圣旨。尔朱荣想什么时候入宫,脚长在他身上,怎么就简单了?” 宇文泰神情笃定,他自然是早已经想好了这一对策,他这次由关中入洛阳,本来就是早有筹划,其实休说他穿越而来,知道历史大纲,即便非穿越,他的智商也能搞定此事。 元栋奇还是面有不信之色,道:“你说的轻松而已。”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那我说出办法,你能让我亲你一下么?” 他们是情侣,可是他们之间的矛盾、隔阂其实已经很久,他们已经有好多时候没有亲热了,甚至今天他们开始和解、破冰的时候,宇文泰就有冲动! 但元栋奇依旧是没有准备好,她叹了口气,道:“你好坏呀! 宇文泰跳起身来,见她娇红了脸,不由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喽! 元栋奇噗嗤一笑,道:“好,我又不是什么小家碧玉扭扭捏捏的,你若办法可行,让你亲一口又有何不可?” 宇文泰道:“这还不简单。”你们手中就有一个重要的法宝。想让尔朱荣什么时候入宫,就什么时候入宫!” 元栋奇茫然不解。 宇文泰见元栋奇依旧懵懂,微微一笑。 “我提醒你,皇后娘娘—— 元栋奇还是不解。 “皇后娘娘难道便能命令尔朱荣何时入宫?” 宇文泰笑道:“皇后娘娘自然不能,但是皇后娘娘的肚子能。” 元栋奇叹了口气,道:“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宇文泰道:“你赶紧替我怀孕生孩子你就明白了,陛下也是少不更事,又与皇后怨怼,所以没有想到,其实对外宣布皇后娘娘生产,诞下龙嗣,尔朱荣就会入宫了。” 元栋奇:“啊?” 她心想娘娘的预产期还没到呢。皇后娘娘有身孕才九个月,不是都说的十月怀胎么?这怎么能行? 宇文泰笑道:“傻啊,这天下女子早产的多着呢。” “到时候,你们内廷出通告,派宦官到百官衙署发帖,派使者三番五次催促,派人到大街上采办礼花,宫中鼓乐齐鸣,整个洛阳城都传皇后娘娘诞下龙嗣,只要功夫做得足,不怕尔朱荣不上钩,不怕他不入宫中。” 元栋奇恍然大悟,琢磨了好一会儿,脸上由衷佩服。 “好办法,我就没想到。” 宇文泰叫道:“那,亲一个。” 元栋奇跳起来便逃,宇文泰自后追赶:“你怎么耍赖。” 元栋奇笑的银铃一般。 田野上留下他们追逐欢笑的背影。 是夜,元栋奇连夜入宫,悄悄将宇文泰的这个法子授予了孝庄帝,孝庄帝听罢不由击节赞赏。 “好啊,这办法好,就说皇后早产,咱们这便安排,三日之后动手,如何?” 元栋奇:“好。臣女这便前去准备。” 这一夜,孝庄帝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几乎夜不能寐,情绪激动不能安睡,便走出宫外,宫外天上挂着一轮明月,他便当即对月下拜,祈求所愿得实。 但在下拜之后,他一抬头,月光忽然不见了,随之阴风阵阵,孝庄帝不由骇然。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元子攸,元子攸,元子攸” 声音惨刻而尖利,元子攸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声音像是他过世的哥哥、或者弟弟; 他回旋转身,夜,黑漆漆的,他终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有一个声音像幽灵一般飘忽,声音忽远忽近、忽东忽西,凄惨阴森 “元子攸,你没有听说过长星扫角,帝王离位吗?” 元子攸自然听说过,这是京城近日一直在传的天文现象,还有好多人将之作为元子攸必然下台的论据,但元子攸此刻也顾不得了。 他叹了口气,道:“听说过又怎么样?听说了,朕就必须下台吗?朕下台就不会死吗?尔朱荣会放过朕吗?” 他连珠炮一般的对那个声音吼到。 那声音刹那间消失了,周围忽然刮起一阵腥风,空气之中有嘶嘶嘶嘶的声音。似乎有东西就在脚边,但是夜深夜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本能的从怀中抽出了刀 三六六、行刺日期确定后的第一天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舔着他的脸,元子攸一刀挥去,那东西却消失了。 嘶嘶嘶嘶的声音还一直存在,他忽然想起来,这种声音是什么声音了,这声音是大蛇吐信子的声音,他心念及此,恐惧越来越甚 但好在这时候,月亮出来了,月亮方才好像被一块很黑很黑的云遮住,现在从云层中跳出。 果然是一只很大很大的蛇,他从小生长在王府之中,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这蛇足有几十米长,这蛇的身体,比他的腰还粗,更可怕的是,他现在已经被这条蛇团团围住。 他就困在这条大蛇所盘的这个饼之中! 蛇头高昂着,两只眼睛像灯笼一样,居高临下,吐着信子,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一吐便吐在他的脸上。 元子攸大喊:“救驾、救驾” 周围极其安静,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卫士,也没有人来。 元子攸几乎崩溃,那蛇的身体越盘越紧,渐渐的便将他的胸部以下全部缠住,渐渐的盘的越来越紧,他几乎已经不能呼吸,他立刻呼吸维艰 唯有他的两只手还有些自由! 他的手上的剑还能舞动,他一剑向那大蛇刺去,只听得一声钝响,那剑刺在大蛇身上,全无反应,蛇身仿佛有铠甲,不能刺穿,可是他还是要反抗,他不反抗自然就要死。 他已经快被大蛇绞死了,现在,他的那柄剑是他唯一的生存可能。 他再次奋力一剑刺向那大蛇七寸,那大蛇忽然一摆头,撞向他的手中剑,他的手中剑回弹过来,撞向他左手岔开的五指,他痛吼一声,五指齐落! 他几乎握不住剑,那大蛇又是一头撞向他的右手,他的剑被撞上半天,掉落的时候,又削断了他的右手五指 他痛呼之下,登时醒了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还在皇宫之中,并未走出,他心有余悸,按住心口,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这一夜,他再没有睡着,坐待天明,天明之后,他命内侍去召唤杨侃和中书舍人温子升,温子升号称北地三才之一,是新近才加入谋刺尔朱荣团队中的一员。 他是个文学家,曾经被大梁皇帝赞誉为曹植、陆机复生!曾有诗云:少年多好事,揽辔向西都。相逢狭斜路,驻马诣当垆。 顺便,他还召了姐夫李彧、城阳王元徽过来! 昨夜的梦实在是太恶、太邪,搞得他心神恍惚,待众人都来,他长吁短叹,将昨夜所梦告知,道:“我梦中自削落十指。不知主何吉凶!”——《资治通鉴》 元徽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割指亦是其类,乃吉祥也。” 这时的形势已经是握蛇骑虎,必不得下,他们早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谁都知道这个梦的预兆可能并不是很好,但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再动摇军心! 他们已无退路! 紧接着,孝庄帝又将策划皇后早产,引诱尔朱荣入宫的计谋告知众人,众人听了纷纷觉得不错,孝庄帝这时便咨询温子升关于三国期间王允刺杀董卓的事情。 因为这次刺杀是要善后的,尔朱荣的势力这么庞大,刺杀之后,尔朱荣的那些部属怎么办?尤其是盘踞京城的尔朱世隆,杀不杀?有没有能力杀?这都是个问题。 还有现在在汾州的汾州刺史尔朱兆,该怎么处理?他素来就不服从朝廷,更不服孝庄帝! 假设杀了尔朱荣,尔朱兆绝不会归顺朝廷。 尔朱世隆狡诈一些,会不会归顺似未可知,众人莫衷一是。 众人分析了一波,王允刺杀董卓之后为何汉朝还是陷入了动乱,最终孝庄帝得出结论,道:“王允若即赦凉州人,必不应至此。” 但是,现在的情形与三国时的情形还是有些区别,三国时,董卓的部将大部在京。 而今,尔朱天光、尔朱兆都率了不少兵马,一个在关中,一个在汾州,杀了尔朱荣这些人可肯降服?便是在京的尔朱世隆可肯降服都是未可知之数? 众人思虑良久,莫衷一是,终究还是孝庄帝得拿主意。 这行刺计划走到现在已经无法回头。 孝庄帝长叹一声,道:“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犹须为,况不必死!吾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 此言说的悲壮,众人都是热泪盈眶,当年高贵乡公曹髦厌恶司马家专权,领宿卫之兵反司马,被司马家所杀,而常道乡公曹奂则忍辱偷生,甘做傀儡皇帝,日后被人取代。 “而且,”孝庄帝接着道:“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只要杀了尔朱荣,赦免其部属,这些人乐于保命,应该不会谋反才是。” 遥想当年,凉州军马之所以在董卓死后仍不善罢甘休,就是因为王允不同意赦免凉州将领。 杨侃等众人皆觉孝庄皇帝言之有理。 温子升略有些犹豫,道:“尔朱世隆、司马子如这些人常年盘踞京师,具知京师虚实,不宜留。” 元徽及杨侃这时道:“若尔朱世隆死,尔朱天光、尔朱兆必然叛乱,到时候兵连祸结,只怕就是另一个三国时代了。“ 孝庄帝帝点了点头,认为杨侃两人所言不无道理。于是众人议定,只诛尔朱荣、元天穆等人,尔朱世隆暂且不问。 元徽道:“尔朱荣腰间常有刀,或能狼戾伤人,陛下到时候就不要参加了。” 孝庄帝摇了摇头,道:“不行,朕若不与,何以报仇?” 众人正在商议之间,只听得一个内侍上气不接下气的奔入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太原王入宫了。”众人一时大骇,方才讨论的义气干云,这时手无兵仗,唬的纷纷躲避。 尔朱荣这般神出鬼没,不宣而入,众人都是毫无准备,一时都是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正在乱做一团,只听得又一名内侍进来道:“太原王到了皇后寝殿,还没坐下,转身又离开了。”众人都是一场虚惊,冷汗直流 三六七、行刺日第一步骤救出高敖曹 行刺日期确定后,第一天,孝庄帝召集杨侃等人确定了大的路线方针政策,决定只诛杀行刺当日入宫的那些人,包括尔朱荣、元天穆等,其余尔朱世隆等人不诛。 这一天有个插曲就是尔朱荣忽然毫无征兆的入宫,众人吓得半死,都以为事情败露,俱各魂不附体,事后证明,这不过是尔朱荣玩的一个心理战。 第二天,尔朱荣在他的二女婿陈留王元宽家喝酒。 尔朱世隆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是他的第六感爆发,匆匆赶到陈留王元宽家,催促尔朱荣尽快入宫废掉元子攸,尔朱荣当时略醉,道“明日,明日,此事何匆匆?” 之前两天,尔朱世隆就已经觉得形势不妙,报过一次,伪造了一封杨侃等人和孝庄帝的密函呈送尔朱荣。 尔朱荣没看,反而把尔朱世隆训了一顿,道:“世隆无胆,谁敢生心?” 这时,京城内外,已经都是尔朱荣的人,他的明光铠又是天下无敌的装备,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孝庄帝还有任何翻盘机会。 元栋奇和宇文泰这两天几乎没有做任何动作,杨侃那些人可以定策,可以起个烟雾弹的作用,真正行刺还是宇文泰、侯莫陈崇、宇文导、高敖曹、娄昭等人。 他们才是这次的真正的死士。 他们这两日,什么动作都没有,确保不暴露,确保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这时候,他们不能动,他们藏于九地之下,兵法云:静,则静于九地之下,动,则动于九天之上。 让尔朱荣以为这两天入宫的杨侃、李彧、元徽等人是行刺主力,才是最好的欺诈。 因为这些人几乎都没怎么亲自上过战场,经历血与火的厮杀,他们不是高官,就是宗室,脑满肠肥,这些人,足以麻痹尔朱荣,使得尔朱荣以为此辈不足道。 这才可以让骄傲无敌的尔朱荣放下戒备。 当然,这也有隐患,这两天,他们这些真正的死士潜伏这么深,孝庄帝以及杨侃等人的谋划宇文泰无法参与,但其实,就算他参与,也改变不了结果。 李彧是孝庄帝的姐夫,元徽是孝庄帝的宗室加亲戚,杨侃是大魏世家,其父四朝元老。 他们定下的方针策略,宇文泰推翻不了,而且,也没法据理力争,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了,没得争,争,只是在浪费时间,说不定引发内耗。 但是,宇文泰是真心不看好他们定下的计议,尔朱世隆是一定必须杀的,杀尔朱世隆其实只需要一个理由,尔朱世隆长期盘踞京师,知道朝廷虚实,就这一点,尔朱世隆就该杀。 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尔朱世隆就是敌方阵营里面知己知彼的那个人,这都定议不杀,宇文泰只能无奈的摇头苦笑,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惊天动乱。 但是,这一刻,历史的走向已经清晰,已经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一段时间的历史,哪怕他穿越而来。 他没有改变河阴大屠杀,同样对尔朱荣和皇帝的对决,他也无法改变,似乎,他所能改变的只是关于他的那部分。 历史是一个大趋势,而他个人只是这大趋势里面的一根线而已! 转瞬之间,便已经到了行刺日。 时为九月戊戌,这日上午辰时三刻许,元栋奇出现在驼牛署外。那个头目已经认得元栋奇,与元栋奇打招呼:“又奉皇后之命来看这个死顽固么?” 元栋奇与皇后后来又来过两次,因此,他与这头目已相熟,她们来的这几次,来之前、来之后,驼牛署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那头目早已经放低戒备。 “这么早?送早点么?姑娘不用费心啦,此人顽固不化。” 元栋奇笑笑,走过头目身边,忽然一掌切在他的头颈大动脉上,那头目:“你……” 随后软软倒了下去。 元栋奇撮唇呼啸一声。” 娄昭带着一伙人匆匆赶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将驼牛署的看守们统统打倒,一名看守逃跑,骑着马正要奔离现场。 娄昭张弓搭箭,将那厮射下马来。 元栋奇道:“看守好此处,我去带高敖曹出来。” 娄昭:“一切大事全看今日了,祝姑娘好运,不成功则成仁。”看着元栋奇的背影,娄昭的眼神之中出现了一丝狠厉之色。 娄昭君的嘱咐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你姐夫近日在宫中谋图大事,你到宫中,秘密潜伏,若大事垂成,将她一并除掉,便推说是死于乱事之中。” 他张弓搭箭,瞄准元栋奇的背影,右臂引满,眼神凌厉。 驼牛署内,听到外间的动静,高敖曹竖起耳朵。 元栋奇悄无声息走了进来,一剑劈开牢房房门:“你准备好了吗?” 高敖曹大喜,道:“早就准备好,就等你们来了。” 他举起脚链,那里有已经被他用钢片磨到快断了,他奋力的用手一拉。“喀”的一声响,那已经将断的铁链如何当得他的神力,立刻被他拽断。 他如法炮制,手上铁链也被拽断,瞬间重获自由。 元栋奇:“走。” 驼牛署外,娄昭见二人出来,道:“稍后,皇宫相会,我把这里打扫干净,另外,以防这里的变动被报告给尔朱荣,我在这里留守片刻。宫里一行动,就鸣镝通知,我好速度赶过去。” 元栋奇点了点头 他们迅速潜入宫内,悄悄换成宫中宦官装束。 元栋奇拿着一把刀替高敖曹刮光了胡子,将他的胡须等等刮得干干净净,然后递了一面镜子给他。孝庄帝这时走了进来,见到高敖曹,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良久,两人分开。孝庄帝道:“是时候派人去太原王府催促尔朱荣入宫了。” 元栋奇道:“对,最好派一个宗室亲王去。” 孝庄帝道:“朕已经与城阳王元徽说好,便由他去催促尔朱荣入宫省视皇后以及龙嗣。只要他入宫来,哼哼。” 元栋奇:“卑职立刻率死士立刻前去明光殿中埋伏,敖曹,你跟我来” 孝庄帝道:“朕立刻去皇后寝宫。” 三六八、行刺日步骤2之寝宫草诏 明光殿厢房,高敖曹随着元栋奇悄悄入内,这时已经有一群死士靠着厢房的墙壁潜伏在此,宇文泰麾下侯莫陈崇以及宇文导等人都握着宿铁刀,杨侃也握刀在此 众人此刻脸上的神色都是紧张不已,如临大敌,甚至宇文泰也极为紧张,因为这是惊天动地的历史大事件。 皇后寝宫内,皇后躺在床上。 孝庄帝一张脸涨得发红,手有点微微发抖。 宇文泰这时也换了宦官装束,紧随而来,道:“陛下,你紧张。”皇帝身边必须有人,这些死士当中,孝庄帝想来想去还是挑了宇文泰。 本来他想挑高敖曹的,但是高敖曹太凶猛、太魁梧,他怕皇后会有疑。而且高敖曹论智谋、论应变,孝庄帝觉得不及宇文泰,于是他特意让宇文泰随侍身侧。 宇文泰也恰好有些事需要禀报,比如贺拔岳先前被派往关中,他的家人都在洛阳被监视居住,留为人质,宇文泰当即请了一道旨意,允许大事底定之后,由贺拔胜谴人将贺拔家属送往关中。 孝庄帝这时草完这道旨意不久,接下来他还要拟旨,握笔的手不停的在抖。 见宇文泰提醒自己不要紧张,他说话还是牙齿打颤,嘶声道:“看得出来?” 宇文泰拿出一个酒樽,给皇帝递上一盏酒,道:“喝点酒,压压惊。” 孝庄帝接过,一饮而尽。 皇后此刻躺在床上,狐疑的看着皇帝,一张脸都是惊骇之色。她已经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有些凝重,有些压抑。 宇文泰望了望皇后。 孝庄帝道:“不须担心,咱们在这,她做不了怪。” 他望着皇后,恶狠狠的,道:“你便给朕待在床上,不许下床。” 皇帝举起酒樽的时候,皇帝手臂上绑着的匕首进入皇后眼帘。 皇后的眼珠睁大了,眼中满是惊异、痛苦之色,她隐隐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心中不敢不信,可是她这时身子已经极为沉重,她的内心惧意大增。 孝庄帝这时叮嘱宇文泰:“爱卿,磨墨,朕要再草诏。” 他还要写檄斥尔朱荣的诏书。 他这时喝了两盏酒,胆气略壮,笔走蛇龙,一边写,一边读:“贼臣尔朱荣,欺压君父,朕赖祖宗之灵,忠贞之助,枭除逆臣贼子,尔朱荣授首,其余胁从人等,一概不问,从即日起,大赦天下。” 皇后凝神听着,这时不由得叫了一声:“陛下……您和我爹谈谈,臣妾帮陛下……你们不能” 孝庄帝冷漠无情的打断皇后:“朕早说过,朕与你父,不共戴天。今日之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还谈,有什么好谈的?” 皇后刹那间泪流满面,她觉得皇帝一定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她与皇帝毕竟同床共枕一年了,她知道他这般凶凶神恶煞,除非是已经做好准备。 她噗通一声从床上滚下来,哭道:“能否乞陛下饶臣妾父亲一命,臣妾一定劝父亲放下权力,归政陛下。” 孝庄帝怒斥道:“你是何等愚顽?尔朱荣杀朕兄弟,又残酷诛戮朕宗族亲戚贵重大臣两千余人,死有余辜,现在还指望你父亲肯放下权力?他肯吗?” 他说这些话时,眼中如欲喷火,愤怒形于声色。皇后悲哀的往他脚边爬来,他伸脚踹翻在地,皇后哭着,不依不饶的又爬过来,哭的几乎声嘶力竭 孝庄帝怒道:“你再哭也没有用,你知道你父王要立你肚子里的孩儿为帝,知道他要废了我,杀了我吗?” “他杀我兄,杀我弟,杀我皇室宗亲,残害所少无辜?身为臣僚,凌轹君王,觊觎大位,残忍刻毒,朕之天下,随意蹂躏,朕之百官,随意置换,眼中岂有朕耶?残贼如此,不死何待?” 他说这话时几乎目中泣血,将往日卑微、恼怒、仇恨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他话音未落,一个宫女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走了进来。 婴孩儿睡着,那宫女拧了一下孩子的脸蛋。 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着孩子的哭声。 皇后寝宫外,由温子升,城阳王元徽,侍中李彧等人安排好的宫廷庆典吹鼓手们登时铙钹齐鸣,鼓乐喧天,整个皇宫之中,登时到处传唱:“皇后诞下龙嗣,皇后诞下龙嗣了” 太极殿、式乾殿、显阳殿、宣光殿、嘉福殿、徽音殿等各处都是礼乐处处,一派喜庆气氛。 孝庄帝紧接着拟第三道诏书。 “天降之喜,普天同庆,皇后娘娘早产,幸得母子平安,喜得麟儿,朕已立为皇太子,大赦天下,朕已排下筵席,欲与太原王同贺,着城阳王元徽会同礼官,速请太原王、太宰入宫探视娘娘。” 诏书草罢,城阳王元徽早已就位,当下,带着旨意以及已经接到通知的朝廷礼官以及两名宫中宦官立即策马出宫前往太原王府宣旨,一行人跨马如风驰电掣般跃过阊阖门大街 元徽大声叫:“普天同庆,皇后娘娘生下皇太子啦,皇后娘娘生下皇太子啦。” 马蹄得得。 街道两旁的群众纷纷议论。 群众甲:“太原王添外孙啦。” 群众乙:“呵呵,这尔朱荣杀了这么多元家人,自己的女儿也生了元家人! 太原王府门前,元徽一行在太原王府门外滚鞍下马,大声宣:“圣旨到! 两名侍卫上前拦阻,侍卫甲:“站住。” 侍卫乙:“什么圣旨,不经太原王审阅便敢擅发么?” 元徽脸上堆出喜悦的笑容:“这是陛下恭喜太原王的圣旨,皇后娘娘喜诞龙嗣,陛下已经将龙嗣策为皇太子。特来道贺,并请太原王入宫,探视娘娘并一起庆祝大喜啊。” 他拨开侍卫,便往王府内走去。 王妃从屋内听到消息,喜色满面:“大王,大王………” 太原王殿中,尔朱荣与太宰元天穆正在博戏围棋,元徽上前拂乱棋盘,满面堆笑的上前,将请帖递给尔朱荣:“太原王大喜,大喜啊,恭喜朝廷喜得皇太子,更喜太原王喜得外孙。” 三六九、行刺日之3千钧一发 元徽身后,礼部官员也随后纷纷入殿祝贺。 王妃喜不自胜:“大王,咱们收拾收拾,这便入宫。” 里面尔朱荣之子,皇后之弟尔朱菩提等人听到喜讯,都跑了出来。 王妃:“你们都跟你爹,都去看看你姐姐去。告诉你姐姐,待你爹他们探视、庆贺过后,娘亲便入宫探望。” 元徽表演极其逼真,再加上此时宫中锣鼓喧天、远远传来、街上百姓都都得了这个消息,市面上一片声的喧闹,尔朱荣不虞有诈 于是,偕太宰元天穆、长子尔朱菩提、车骑将军尔朱阳睹等三十余人相随入宫。 明光殿外,迎面尔朱世隆率领一队人马匆匆奔来。 这时,尔朱荣已经抵达明光殿大殿门前,见状问道:“世隆,宫中检校如何?” 尔朱世隆道:“启禀王兄,宫中一切如常,未见有异。” “目下,除了明光殿因为紧靠皇后寝宫,皇太子刚刚出生,怕兵刃之声、军人举动惊扰皇太子,暂未搜查。其他殿台楼阁都已经搜过了,并无异状。” 尔朱荣望了望明光殿,只见传餐的、传瓜果的、传衣饰的宦官、宫女们进进出出。 他顿了顿,道:“知道了。明光殿暂时别查了,孤代你看看便是,你去其他地方看看吧,继续加强巡逻。” 尔朱世隆神色有些疑虑:“万一?” 尔朱荣冷笑:“哪有什么万一?竖子岂敢动孤?孤借他个胆,谅也不敢,你去其他地方再细细搜寻吧。” 尔朱世隆:“是。” 明光殿内,孝庄帝仍在起草圣旨。宇文泰与中书舍人温子升侍立一旁,温子升正在磨墨。 宇文泰看着孝庄帝写的内容,这道圣旨是赦免尔朱世隆、尔朱兆等人的,宇文泰不由得暗暗皱眉,他觉得还是应该劝一劝:“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孝庄帝态度坚决,道:“朕已熟思,理当赦免,庶几无乱。” 宇文泰建议道:“陛下应该在尔朱荣正法之后,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拿尔朱世隆,枭首正法,公告天下。” 孝庄帝道:“黑獭,朕不想杀那么多人,朕若诛杀过甚,容易引起反叛,尔朱兆、尔朱世隆、尔朱天光都有兵权在手,且部分不在京城,若都在京城,自然可以诛杀。” “但既然无法一网打尽,还不如只诛元恶,胁从不问,给他们改过自新之途。” 宇文泰叹道:“陛下,你太仁慈。” 他想说妇人之仁,但终于忍住没有说。 孝庄帝道:“尔朱荣今日带来宫中的有他自己的亲儿子尔朱菩提等人,有太宰元天穆,来看皇太子的有三十人,朕杀了他们,也够了。” 宇文泰叹道:“只是便宜了尔朱兆、尔朱世隆、尔朱天光这三条疯狗。” 时局变乱将生,而他无可奈何。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是冥冥定数,他如果不入关,不定关中,尔朱荣是否会派尔朱天光入关? 他如果不驱逐尔朱兆,尔朱兆是否会留在京城,不被派往汾州任刺史? 如果他们都在洛阳,孝庄帝本该可以一股全歼,但一切似乎都像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他怅惘之中,孝庄帝已经完成了最后一道诏书, “罪臣尔朱荣欺君罔上,残忍暴虐,目无君父,败坏朝纲,罪恶昭着,上通于天,朕代天行诛,罪止一身,胁从不问,朕皆一一赦之,钦此。” 孝庄帝将写好的赦书让宇文泰看了一遍,道:“如何?” 宇文泰道:“陛下心意已决,那便这么办吧。” 孝庄帝将诏书卷起,递给宇文泰身边站着的中书舍人温子升:“速速着人去办。” 温子升:“臣领旨。”他这时也是满腔热血,拿着孝庄帝的赦免文书卷起,正要拢在袖中出殿,尔朱荣已经率元天穆、车骑将军尔朱阳睹等人闯了进来。 温子升与尔朱荣擦肩而过,这时他见尔朱荣入来,诏书拢于袖子中已是不及,当下握在手上,从容向殿外走去。 尔朱荣看见温子升手上文书,忽然站住,叫停温子升,厉声道:“是何文书?” 孝庄帝听见这一声,几乎两腿发软,站立不住,面如土色。宇文泰也咯噔一声,心跳到嗓子眼,这一段他在《资治通鉴》上读过,可是当真身临其境,还是紧张无比。 只一刹那,孝庄帝脸上的冷汗如黄豆一般滴落尘埃。 温子升倒是面不改色,神色寻常,淡淡然道:“寻常一敕而已,皇太子降生,陛下大赦,此是大赦文书。” 孝庄帝听到赦字,更是紧张,唯恐尔朱荣要来一看,那便立即崩盘,他惊慌过甚,手臂碰到一个茶盏,茶盏摔落在地,跌得粉碎。 这一声,几乎便像是孝庄帝的心脏片片碎裂之声,尔朱荣听到碎裂声,眼光转了过去,轻蔑的看了看孝庄帝。 温子升见尔朱荣注视孝庄帝,并未索看,当下步履从容,步出殿外。 这一刻,他的内衫全湿,这一刻,千钧一发。 尔朱荣环视了一下周围,见只有孝庄帝与宇文泰二人,宇文泰低着头,又是宦官服色,他又很久没有见过宇文泰,这时并未认出。 孝庄帝见温子升趋出殿外,这时一颗悬着的心才收了回来,见尔朱荣注视自己,当下强摄心神,对众人道:“诸位都是皇后亲属,暂且安坐,朕一会儿命尚宫将皇太子抱出来与众位瞧。朕与太原王先去皇后寝宫。” 明光殿外。 温子升将赦免文书交给一名宦官:“速去中书省,待我这边发信号,事成立刻押署,令中书监颁布文书,昭告天下。” 宦官领命匆匆而去。 皇后寝宫中,皇后的双眼充满恐惧,她的手想抬起来,让父亲快逃。 她这时已经被孝庄帝灌了喑哑的药,说不出话,尔朱荣犹自不觉,见她神色苍白,当下将皇后床边的手放进被内:“孩子,别要着凉了,刚刚生下,亏耗太多,你还小,自己还是孩子呢,怎么当娘?唉。” 皇后的眼泪长流,嘶哑着含糊吐声:“父王,我……” 可是却说不清楚,尔朱荣也听不明白,还以为她产后极度虚弱! 皇后眼神转向皇帝,皇帝眼神凌厉,袖出匕首,向尔朱荣身后走去,匕首发出湛蓝色的光芒 三七0、行刺日之4喋血宫城 此时,高敖曹也趁尔朱荣不觉,蹑手蹑脚走入了皇后寝宫 尔朱荣欠身,准备把皇后床内侧的手放进被内,惊觉皇后握住了他的手,手在他的掌心比划着什么。 尔朱荣脑补慢慢形成比划字样:“走、快走。” 孝庄帝走到尔朱荣身边,悄悄转到尔朱荣身后,匕首高高举起,往他低头处的头颈扎去。他的匕首已经淬毒,尔朱荣的头颈因为低头裸露。 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尔朱荣分辨出皇后手里比划的意思,大屁股朝后一拱,正好撞到孝庄帝。 孝庄帝被撞这一下,匕首刺歪,从尔朱荣肋骨外侧刺了下去。撞上明光铠,一路火花带闪电,刺而不入。 尔朱荣急忙托住孝庄帝的手腕。 皇后惊慌的跳下床来。 尔朱荣爆发雷霆之怒,对皇后吼道:“怎么你也要跟他们一起设计杀我?” 皇后带着哭腔,声音嘶哑含糊不清:“父王,快逃,快逃,他们有埋伏。” 尔朱荣来不及夺下匕首,转眼看见高敖曹拔出刀来,大惊失色,抢步逃跑,孝庄帝在后面拿着匕首追赶。高敖曹狠狠的甩掉宦官穿戴,厉声喝道:“追。” 宇文泰这时赶紧提起了那口铁箱,尾随奔出殿外。 明光殿内,尔朱荣带来的二十余人正在明光殿内吃着果盘,一个个面上眉飞色舞,正在谈天说地。太宰元天穆这时觉得有些异常,开始东张西望。 元栋奇匆匆走了进来,娄昭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转身合上殿门。 尔朱荣之子尔朱菩提觉得有些异常,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元栋奇冷笑,拍了拍手,嘶声道:“为大魏宗室复仇,为陛下复仇,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随着元栋奇的拍手信号,侯莫陈崇、宇文导、杨侃等人从众人身后的廊房之中挥舞兵刃冲了出来。 尔朱荣从皇后寝宫之中逃至此处,大叫:“快走,快走。” 高敖曹与孝庄帝、追杀至此,宇文泰迅速手持箱子弩穿行到大殿殿门旁边,守住了殿门,尔朱荣看到明光殿殿门已闭,他情知自己陷入了圈套。 尔朱荣转过身,他的眼睛通红,瞬间布满了血丝,他拔出腰刀,向着孝庄帝、向着高敖曹冲了过去。 高敖曹挡在孝庄帝面前,接下尔朱荣的杀招。 孝庄帝这时也勇敢起来,奋力搏杀,高敖曹当的一刀砍在尔朱荣肩上,尔朱荣仗着明光铠锐利,挺肩一挡,高敖曹手中宿铁刀反弹回去,尔朱荣竟是毫发未伤。 尔朱荣本来对高敖曹并无必胜把握,这时加上孝庄帝,更加觉得难敌。但眼见明光铠大派用场,他心神稍定,怒喝道:“你奈我何?” 尔朱菩提见侯莫陈崇看上去年少,与自己年龄相仿,便挺刀像侯莫陈崇冲去,他却哪里料到,侯莫陈崇乃是这群人之中第二个大煞星。 侯莫陈崇只一刀,便将尔朱菩提的单刀撩上半天,太宰元天穆老奸巨猾,一眼就看出这个不认识的少年乃是高手,他抽刀去逼杨侃。 杨侃显然是这些人中最弱的一环,又四十多了,又是文官,体力精神都最弱。 却不防宇文导斜刺里杀来,那边厢车骑将军尔朱阳睹与娄昭战在了一处,尔朱菩提登时孤立无援,有几个麾下冲过来支援,侯莫陈崇何等功力,几乎是一刀一个,登时毙命。 杨侃武力值虽略差,但是精明过人,他是侍中,身居高位,和侯莫陈崇不一样,侯莫陈崇在洛阳不识得几个人,杨侃却是认得尔朱菩提。 见侯莫陈崇对付尔朱菩提轻松容易,大叫道:“少侠,他是尔朱荣儿子,你杀了他,尔朱荣会如丧肝胆。” 侯莫陈崇得杨侃提醒,不由得大喜,手中宿铁刀一挥,登时将尔朱菩提圈住,尔朱菩提如何挡得住侯莫陈崇,侯莫陈崇万马军中能独擒万俟丑奴,他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那能逃脱? 尔朱菩提渐次被逼退至门边,退无可退,侯莫陈崇一刀从后面戳个透心凉,尔朱菩提口喷鲜血:“(大叫)父王——叫声未已,侯莫陈崇已经飞起一脚,蹬踏在他背上,趁着他身形还没倒下,身形飘忽向前,拽住发髻,一刀枭首。口中爆裂大呼道:“尔朱荣,还不伏法?” 尔朱荣回望见尔朱菩提惨死,他大吼一声,返身向着门边杀来,高敖曹扑上就是一刀,斩在尔朱荣的背上。这一刀高敖曹尽平生之力,但仍未劈开明光铠。 尔朱荣身虽不伤,但心中气血翻腾,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高敖曹见他呕血,不由大喜,怒喝道:“你往哪里走?” 尔朱荣目眦欲裂,眼睛瞪向孝庄帝,怒吼道:“元子攸,孤有明光铠护体,你伤不了孤。”这时眼见那边厢,宇文导又一刀将元天穆枭首。 他心下胆寒,向着明光殿大门奔去。 车骑将军尔朱阳睹等人这时都拥向前来,拼死奋力阻住高敖曹,这时尔朱荣带入明光殿中的尚有十余人,皆是忠心耿耿之辈,这时见尔朱荣不伤,便全都冲了过来。 尔朱荣虽然暴虐,但这些全是他的铁粉心腹,眼见孝庄帝等人杀红了眼,情知难逃活命,倒不如奋力护卫了尔朱荣逃出去,尔朱荣一旦逃得性命,自然能够为众人复仇。 众人喋血,同声嘶吼:“大王快走,臣等死命殿后。” 他们悲壮的挡在高敖曹身前,被高敖曹打的颠仆吐血,有的抱住了高敖曹的腰,有的抱住了高敖曹的腿,有的抱住了高敖曹的背,他们拼死不退 高敖曹每一刀下,便毙命一人,每一拳下,便是骨头碎裂;每一腿出,便是踢爆心肝,但众人这时都知高敖曹乃是此间第一人,拖住了高敖曹,他们的大王才得活命。 他们口中鲜血突突的流,但竟无一人后退,便是成为尸体,犹自挡在高敖曹的脚边,双手至死抱住不放。 他们的壮烈为尔朱荣赢得了时间,尔朱荣狂奔至明光殿前门边,他的宝刀挥出,向着门边伫立的宇文泰砍去 三七一、行刺日之5尔朱荣之死 宇文泰手中拎着黑铁箱,这一瞬间抬了起来,黑铁箱抬起,宇文泰左眼微闭,紧紧盯住尔朱荣,他的右手已经伸入黑铁箱中,扣动了扳机。 “蓬”的一声响,黑铁箱中冒出了一股青烟。 尔朱荣几乎不敢置信的的望着自己的左肩,左肩两层明光铠被洞穿,汩汩的往外流出鲜血,尔朱荣魂飞天外,侯莫陈崇从身后赶了过来,他担心尔朱荣骁勇,宇文泰不敌。 他一刀向着尔朱荣劈去,尔朱荣眼见得正是杀子仇人,这时悲愤莫名,疯狂的嘶吼着挺刀与侯莫陈崇战在一处,宇文泰在身后端着箱子弩再次瞄准 但侯莫陈崇身形太快、太飘忽,尔朱荣又老奸巨猾,这时深深识得箱子弩厉害,身形一遁躲在侯莫陈崇身后。 与侯莫陈崇交手数合,尔朱荣悚然而惊,情知这少年乃是不世出的高手,自己绝难取胜,他毕竟老于沙场,经验丰富,情知不是好相与,这时睥睨环顾。 见高敖曹犹自被自己麾下拼死拦阻;但眼见众人奋死,也即将难以挡住! 再不远处,孝庄帝正在厮杀,他立刻想到擒贼先擒王,趁着侯莫陈崇一刀砍到,挥刀一磕,同时借力后退,倒纵数丈,向着孝庄帝狂奔而去 一旁,宇文泰早已经时时刻刻在盯着尔朱荣,他见尔朱荣脚尖一动,便也立刻飞奔。 在场的众人中,唯有他从始至终并未参与杀戮,他只用箱子弩扣扳机发了一弩,射伤尔朱荣,这时见尔朱荣倒纵狂奔,情知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后发先至,他没有参与屠戮,因此他精力充沛。 而尔朱荣却不然,他这时已然力竭,肩膀又受了伤,他虽然比宇文泰先行一步,但宇文泰却早已追上。 尔朱荣赶到孝庄帝面前的时候,他的身形尚快,他的刀已经向孝庄帝劈下,孝庄帝一时错愕,不及躲闪,眼见一片刀光如雪,兜头砍至,惊慌之余,竟然忘了避让。 高敖曹扭头看见,心怖大喝:“陛下-----” 眼见无法救护,手中刀脱手飞出,向着尔朱荣后背疾飞而去。 这时,宇文泰已然后发先至,身形一闪,闪在孝庄帝面前,他手中的箱子弩蓬蓬蓬又是三连发,一阵轻烟缥缈上升,这三弩分别一弩射中尔朱荣的持刀右手。 另两响分别射中尔朱荣的右腹上部。 尔朱荣狂吼一声,手中钢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口中狂怒吼道:“你这是什么兵刃?” 同时,他的小腹部也汩汩流出血来,不过他披着内外两层明光铠,腹部、手腕虽然受伤,但明光铠却挡住了箱子弩的巨大冲力,箱子弩虽然击穿了明光铠,却也是强弩之末。 先前,在明光殿前门他已经射了一弩,这下变出突然,为了救孝庄帝,他蓬蓬蓬一共射了三弩。 再加上之前在关中,击伤尉迟菩萨,也射了一弩,五弩如今已经发射完毕,这一件箱子弩的使命正式完成,寿终正寝! 但尔朱荣却不知道,他这时右手被箱子弩所伤,腹部也被箱子弩击穿,心中已是大惧,颤声道:“这是何等兵刃?何等兵刃?”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这是箱子弩。” 尔朱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时他已经认出了宇文泰,遥想自己杀了他的三哥宇文洛生,不由长叹一声道:“天理报应不爽!” 此刻高敖曹已经摆脱那些拼尽死力阻碍他的人,赶到尔朱荣身后,一脚踹中尔朱荣,尔朱荣跌跌撞撞冲向孝庄帝,孝庄帝手中挺起兵刃,怒吼着冲上来,捅进了尔朱荣的右腹部。 那是被宇文泰箱子弩击穿之处,孝庄帝看的分明真切。噗嗤一声,兵刃顺着箱子弩击开之处,捅进了尔朱荣的腹部。孝庄帝满脸狰狞,嘶吼着双手握住刀柄,向前直捅。 两人的眼睛都血红血红,尔朱荣这时双眼血红,眼中淌血,满面都是血,眼睛死死的盯着孝庄帝。他的手捧着孝庄帝的刀柄,口齿之间全都是鲜血,他痛苦的惨笑,状如厉鬼。 他嘶吼着:“元子攸,孤竟小看了你,小看了你” 孝庄帝这时见他脸色扭曲,已经无力,恶狠狠道:“你恶贯满盈,你早该料到自己有今天。” 他握住兵刃,一步步向前,尔朱荣已经死了,但孝庄帝还在勾住他的头颈,泄愤似的拔出刀来再插进去拔出刀来再插进去。 此刻,明光殿中的杀戮已经行将结束,只剩下零星的战斗。 元栋奇也挺剑加入了战局。 娄昭悄悄退到元栋奇身后,趁人不备,他嗖的一剑向着元栋奇的背心刺去,元栋奇毫无防备。陡然,一个人影从斜刺里跃将出来,抱着元栋奇就地一滚。 这个人是宇文导,宇文导满脸愤怒,他认出了娄昭,当日,他在双兔镇,他的弟弟宇文护,表弟贺兰祥,还有她的娘亲,还有很多人,正是被娄昭所抓走。 宇文导大喝:“明公,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抓了护弟和我娘,明公,就是他!” 元栋奇吓出一声冷汗,望着这个救护自己的人,看了半天:“阿导,谢谢你,你说他就是抓你家人的人?” 宇文导点了点头。 元栋奇眼见娄昭一击不中,已经退到门边,显然他早已经留了退路,当下怒道:“这次又是娄昭君叫你杀我的吗?是吗?” 娄昭有些尴尬,一边推开了门,一边赔笑道:“我,我没有,方才就是打乱了嘛,我这一剑本来是要杀尔朱荣的同党的,谁曾想……” 元栋奇眼中有狐疑之色:“呵呵。怎么可能?” 娄昭这时早已经退出门外,他身形顿了顿,转身狂奔而去,宇文导这时怒气满胸,便要追出,宇文泰早已将这一切都瞧在眼中。叫道:“阿导,别追了。” 这时,皇后尔朱英娥跌跌撞撞的走进明光殿。 她看着满地鲜血,看着被孝庄帝狠狠的推着倒退一直退到门边,并被钉死在门上的尔朱荣。尔朱荣双眼仍旧圆睁,似乎是绝不甘心,面目惨烈,脸上到处是血迹。 皇后脚步发软,走两步便跌倒在地,嘶声痛哭起来:“父王——” 三七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尔朱英娥捂着肚子,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因为疼痛而向前爬着。 一旁,有一个人大喊:“皇后这是真的要生了。”快,快………” 人群登时一阵手忙脚乱。 明光殿外。 元栋奇悄悄的带上了殿门。 她的脚下,血水正从明光殿内沁了出来。 这时,孝庄帝狂喜之余,亲自出殿,向天上射出一只鸣镝,这支鸣镝射出之后,登时宫中各处锣鼓喧天,铙钹动地,爆竹齐鸣。 宇文泰出现在他的身边。 孝庄帝情不自禁,道:“黑獭,我们成功了。” 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似的:“我们真的成功了。黑獭。” 宇文泰淡淡的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陛下,驱虎吞狼,狼毙而虎犹在。陛下高兴的太早了,接下来的局面才是最艰难的。” 孝庄帝饶过了尔朱世隆,而尔朱世隆具知京师虚实,这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孝庄帝仍旧陷入狂喜之中,道:“我现在不想这些了,我什么也不想,黑獭,今天,我们做了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这件事确实足以载入史册。 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都发展的很快,尔朱世隆本来身在宫中,闻变赶紧探听消息,听到明光殿里杀声震天,这厮吓得小腿肚子抽筋,赶紧回到府内。 随即,他得知尔朱荣及所带的三十名人员,包括尔朱荣之子尔朱菩提,骁将尔朱阳睹等三十人皆死。 尔朱世隆当下亡魂皆冒,急忙收拾金银细软,带着人马、司马子如以及拥着尔朱荣的老婆北乡长公主瞬间逃出洛阳城外。 与此同时,孝庄帝下令尔朱荣枭首示众,郡国传阅。 此日,京城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宫中诏敕连连,昭告天下,宇文泰得知尔朱世隆逃出洛阳,情知一切无法挽回,幸好,这次来京城,他也不是毫无收获。 第一,诛杀了尔朱荣,第二,得知了娄昭乃是绑架自己家人的凶手,从而可以得知这一切不是高欢做的就是娄昭君做的。第三、与元栋奇和好了。 三件大事既罢,他也决定,立刻快马赶回关中。 尔朱荣一死,关中尔朱天光那里也会有动静,于是,他向元宝炬、元明月等人告别,元明月还很想和她一起回关中,但是情知他会拒绝,不由闷闷不乐! 人间最痛是离别,元栋奇也颇伤感,极力忍住眼泪,道:“黑獭,你就不能留下来?” 元明月也在一旁帮腔,不想他走。 宇文泰淡然,道:“形势如此,我是真的没法留下来。尔朱荣暴毙,这么大的事情我需要回关中去向贺拔都督复命,给他们带去第一手情报,同时,关中也需要做些准备,应对当前的乱局。” 他反过来劝元栋奇与他一起回去关中。 元栋奇几乎要哭出来,但是她也不能陪他去关中,她的亲人此刻全在洛阳,她的官职还没有卸下,元修和元季艳都分别找到她,劝她留下。 尤其是宇文泰很不看好洛阳接下来的局面,她也觉得没杀了尔朱世隆,可能会有后患。 她的家人、亲友全在京城,她所属的这个王朝还是处于危险之中,她是魏孝文帝的孙女,这个王朝的嫡派宗室,她没法抛弃家国随宇文泰去关中。 她和宇文泰不同,宇文泰不姓元,她姓。 对她来说,如今是家国天下,行刺完尔朱荣,所有姓元的人,如今都在等待这次行刺的后续,她不能离开。 孝庄帝也希望她留下,甚至包括皇后尔朱英娥如今分娩,也希望她留下 宇文泰也知道元栋奇现在确实也不能随他走,唯有叹一口气,抬起头来道:“朝廷败局已定,你们硬要强留,不妨跟着宝矩大哥他们,隐居迷谷,躲起来,最起码躲过这一段时间再说。” 元明月有些不解:“我们才刚刚杀掉尔朱荣,一切形势正在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宇文泰叹道:“危机四伏,你看不见。” 元栋奇长叹一声,道:“黑獭,你这么聪明,你留下来,陪着我,陪着陛下,解决问题,使大魏朝廷危而后安,幽而复明,不好么?” 宇文泰淡淡的道:“我是人,又不是神,这些兵马平素都不是我属下,这仓促之间,生聚教训,岂能由我,如今之形势,你就算把韩信、张良送给陛下,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元栋奇见他这般说,不由得黯然。 侯莫陈崇和宇文导这时已经先行离开,宇文泰嘱咐他们暂时不要先回夏州,先去长安,找到贺拔岳立刻汇报关中情况。 是日下午,宇文泰与元宝炬、元明月等人依依分别。 元栋奇见劝不转,心中虽然不乐,可还是策马送别了宇文泰,两人一路奔行到洛水边,元栋奇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宇文泰也很伤感。 家国天下,他们都没得选。 河边,有船,他们最后的分别时间就要到了,宇文泰也很伤感,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忽然抱起元栋奇,狠命的吻了上去 分别的一刻就要来临,这时,元栋奇也不管不顾,脸上流着热泪,狠命的同自己的爱人吻在一起,河边有一丛深深的芦苇荡。 两人相拥着到了芦苇荡中,抵死缠绵,两人都知道这一别再不知何时相见,都疯狂的撕扯,疯狂的恋慕,都气喘吁吁,都竭尽全力。 他们像疯了一样,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之中,恨不得能合为一体。 他们疯狂的索取,全然不顾天地世界山川湖泊,他不知疲倦的索求,她声嘶力竭的呼喊,她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这么投入过,良久,良久,直到天崩地裂那一刹那 她才颤抖着与他分开,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心灵的战栗,快乐到了极点,仿佛融化成水,他们才分开。 过了洛水,宇文泰还在途中,就听说孝庄帝新下了诏书给高欢,要求高欢牵制尔朱兆,因为高欢所在的晋州与尔朱兆所在的汾州接壤。 孝庄帝以为只要尔朱兆一发动,高欢立刻在尔朱兆后方掩袭,尔朱兆根本就首尾不能兼顾,尔朱兆不可能不顾虑高欢在身后。 宇文泰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唯有苦笑。 孝庄帝太天真,如果高欢真是纯臣,倒是确实会在尔朱兆有动向的时候发兵牵制尔朱兆后方,尾随追击使尔朱兆有所顾忌而不敢动。 但高欢绝不会这么做 三七三、是否直接杀了尔朱天光 如今形势,高欢能听孝庄帝的才有鬼,孝庄帝新杀尔朱荣,朝野如今都目为英主,如果高欢帮助孝庄帝牵制住尔朱兆,那么就是在帮助树立一个英主。 英主这种东西一旦树立,权臣还玩个屁? 况且孝庄帝才新杀尔朱荣,一时之间,声望震天,这种声望之下,如果高欢再迅速的起到牵制作用,拖了尔朱兆的后腿,那么孝庄帝英主之势便成。 英主之势一成,高欢还搞毛线? 这本是很简单很简单就能看穿的问题,但是孝庄帝却偏偏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高欢一定会放任尔朱兆离开,扑向京城。 宇文泰一路行,一路也注意探听消息,此时,尔朱荣新死,天下大乱,各种消息,简直和雪片一样,纷乱繁复,目不暇接。 过潼关的时候,他听到一个更加令人震骇的消息。 尔朱世隆荣死,连夜烧西阳门率众夜走之后,高欢所派遣的、潜伏在尔朱世隆身边的司马子如开始发挥作用,劝尔朱世隆不要逃跑,否则一亭长可以擒之。 这件事几乎重演了三国时期王允刺杀董卓之后的场景。 当年智谋之士贾诩也是劝李傕郭汜不要逃跑,因为军心容易一逃跑就涣散,就兵败如山倒。高欢显然也提防到这一点,显然也是效仿了贾诩的阴谋。 他早就布好闲棋冷子司马子如在尔朱世隆身边,关键时候劝尔朱世隆不要逃跑。 随后,尔朱世隆听从司马子如建议,北攻河桥,杀掉忠于孝庄帝的武卫将军奚毅,率众还战大夏门外。朝野震惧,忧在不测,局势果然如宇文泰所料。 庄帝遣前华阳太守段育慰喻,尔朱世隆斩之以徇。 本来是一把好牌,本来有个王炸开局,结果打成这样,另外还有一些消息,比如皇后经过这场大乱,已经诞生下了一个麟儿 朝野局势一片混乱。 就在混乱之中,宇文泰到达关中,此时,侯莫陈崇和宇文导已经到了,另外,贺拔岳的家属也间关抵达。 由于宇文泰是事件亲历者,很多事比侯莫陈崇知道的更多一些,贺拔岳也一直在等他,众人见面之后,毫无疑问,第一个议题是怎么处置尔朱天光。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是杀?还是留? 杀? 贺拔岳杀尔朱天光的实力够不够? 留? 该怎么留? 侯莫陈崇毕竟年少,道:“干脆我们摆个鸿门宴,把尔朱天光请来,然后酒桌上摔杯为号,把他干掉!” 贺拔岳摇了摇头。 尔朱天光一直很防备贺拔岳,而且贺拔岳是下属,下属请上司赴宴,上司是可以轻而易举拒绝的,这是上司的权势和实力,项羽邀请刘邦赴宴,刘邦没法拒绝,那是因为当时项羽实力牛逼。 而今在关中,尔朱天光几乎掌握了绝对权力,贺拔岳只有在出兵的时候尔朱天光才授予一些兵权,平时根本没什么势力。摆鸿门宴这一计不太可能,尔朱天光可以轻松拒绝。 鸿门宴杀不了?行刺如何? 贺拔岳也摇了摇头,尔朱天光深门重户,自从入关之后,深居简出,平时神出鬼没,狡兔三窟,诸将唯有受召时才知道他在何处。 除非一击必中。 宇文泰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就比较难办了,而且,他虽然抢先一步回来,但是尔朱世隆也不是傻瓜,尔朱世隆肯定也会快马将洛阳的惊天事件告诉尔朱天光以及尔朱兆。 一旦尔朱天光获知消息,再想摆鸿门宴基本不可能。 众人商议了一番,觉得还是得尔朱天光接到尔朱荣死亡消息之后看他采取什么策略再做打算比较稳妥。 这里面还有贺拔岳的政治手腕问题,他不是特别狠的那种人,对是否杀掉尔朱天光,也有些犹豫,尔朱荣对他,总体来说不错,他不忍背德。 众人乱七八糟的商议了一通,贺拔岳最后定论,等孝庄帝的圣旨到。 贺拔岳的理由也很简单,万一朝廷没有旨意要杀尔朱天光呢,自己擅杀朝廷大臣,贻人口实,他一贯以忠诚示人,何况,他也没把握杀掉尔朱天光。 至少,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杀掉尔朱天光。 贺拔岳担心,一旦行刺不成,便会在关中率先爆发内战,他的实力不够,如果现在爆发内战,即使最终取胜,将尔朱天光逐出关中,自己也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何况,侯莫陈悦还在陇右虎视眈眈,到时候极有可能坐收渔翁之利。 宇文泰叹了口气,其实,他还是有主意能够杀尔朱天光的,鸿门宴确实是不太可能,实力小的约实力大的吃饭,实力大的可能不买账,但是行刺其实还是有可为。 无论是朝廷,还是尔朱世隆,都会派人联系尔朱天光。 现在只要派人去半道等候,只要等到这两方使者,立即劫持,然后派侯莫陈崇、以及宇文导或者自己尾随使者谒见尔朱天光,到时行刺。 不敢说有百分之百把握,但把握还是有的,如果宇文泰此时是贺拔岳的位置,他一定会这么做。 即便不成功,未能完成行刺,现在长孙无垢已经在夏州打下了基础,不成功还能逃去夏州。 不过,这个建议他也没有说出口,贺拔岳没有行动力,贺拔岳虽然对人宽厚诚挚,甚得将士之心,但是也过于固执己见,这是贺拔岳的缺点,他的忠诚的性格,以及对忠诚的固执。 这事就是宇文泰提出,贺拔岳估计也未必采纳,因为贺拔岳绝不会接受没有百分百把握的行刺方案。 事情谈到这个份上,宇文泰觉得也没什么必要留在长安了,他还是回去夏州的好。只要自己在夏州发展的好,有一个安身之地,他安全贺拔岳就会安全,他强大了,也会壮大贺拔岳的力量。 他将想法一说,贺拔岳也支持他立刻回夏州。 不过临行之前,他还是建议贺拔岳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尔朱天光排挤出长安,这样才是长久之计。对于宇文泰的这个临别建议,贺拔岳也表赞同。 当夜,他就带着侯莫陈崇、宇文导回到了夏州,在次日上午,他们抵达了金明郡。 这一路,他都在思考,对付尔朱天光未得其时,他是时候消灭宿勤明达了,这时候他已经有了消灭宿勤明达的的一个全盘计划。 令他欣喜的是,长孙无垢这一段时间也没有闲着。 长孙无垢从姚夫人那里,得到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不过他最感兴趣的一份情报是一件桃色新闻。 这一段时间,长孙无垢与于谨配合还算默契,将金明郡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且,她持续与姚夫人保留着联系,两个人相处如今已经极像姐妹。 两人之间也经常谈一些女性之间的话题。 谈及姚夫人,长孙无垢无意之间提起了这件桃色新闻,宇文泰立刻便注意到了,这桩桃色新闻很有价值,能使得他消灭宿勤明达更有信心。 长孙无垢其实不是把这件桃色新闻当做情报来看,她只不过是因为好久不见宇文泰,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夜阑珊时,她看着宇文泰精神还不错,便把宇文泰领进了房间。 宇文泰自然知道,长孙无垢是要执行日日与君好的家法了,是要他补偿这段时间以来她的独守空房。 随后,他就听见了这桩桃色新闻 三七四、恋物狂也可以利用一下 长孙无垢是在脱衣服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这桩桃色新闻的,她看着自己脱下的那些灿若云霞的裳带,忽然道:“黑獭,和你说一件怪事。” 宇文泰这时候也很想念长孙无垢,小夫妻俩好久不见,犹如。 但他想不多她此刻居然还有心说怪事,也来不及听,只想什么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只是嘟囔:“什么怪事啊?” 长孙无垢道情热之中道:“想不到姚夫人那么大魅力。” 宇文泰含糊回应:“怎么了又?” 长孙无垢道:“你说她是不是太过美貌了?她的衣服都有人偷,她有几次洗完澡,然后晾衣服,衣服然后被人偷了,已经被偷了有些次数了。” 宇文泰就是听到这里手上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他的禄山之爪本来已经山下起首,长孙无垢本来已经准备结束话题,开始享受他们的乐莫斯夜乐的开始。 她本来已经开始闭上眼睛,仰起臻首,脸翻红霞,轻微哼哼!她的身子本已泛起波澜,这时见宇文泰忽然停下来脸上露出思忖之色,意识到他可能想到什么,不由得也停了下来。 宇文泰自言自语道:“姚夫人身为夏州都督夫人,所居应该深宅大院才对,她的衣服怎么会被偷?” 这世上有许多变态并不稀奇。有许多恋物狂也不稀奇,但是能够偷到姚夫人的头上,这里面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确实是宿勤明达府邸的下人,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是与宿勤明达有交往的官员! 宇文泰想到此处,道:“姚夫人就没有调查过这件事吗?” 长孙无垢摇了摇头,这种事她怎么查?她是夫人,衣服又多,她也不在乎。 她最开始是怀疑家中的女佣因为喜欢她衣裳的华丽而偷的,所以被偷了几次她没在意,她是觉得家里下人其实都是可怜人,而且宿勤明达又残忍。 不过,最近几次她觉得这可能不一定是家里的女佣做的了,因为她最近她发现之前她丢的多是一些外衣,最近丢的已经是一些贴身的内衣了。 但她还是怕是家中的男下人做的,这些下人中,有好多都三十五六了,有好多都是奴婢、非自由人身份,都没有婚配,有很多一辈子没见过女人身子。 这是个社会问题,姚夫人也没法解决。 但她又觉得他们也很可怜,也情有可原,如果一追查,一旦这些下人被查实,以宿勤明达的凶狠暴戾,绝对会把这些下人大卸八块。 宇文泰点了点头,姚夫人心中存的这份善良,确实能够处处体现,可惜偏偏对自己很冷酷,他忘不了姚夫人在上次聚会的时候,还想干掉自己。 长孙无垢道:“她对你冷酷,那是因为你是对手嘛!她对下仁恕,反正我觉得她没错,换了是我,碰见那种情况,我也未必追查的。”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这种事,许多女人不查的,有些女人不但不查,对于自己的衣服被偷还喜欢大声嚷嚷,证明自己有魅力哪!” 长孙无垢脸一红,道:“还有这般没有廉耻的么?” 宇文泰道:“正常。” 不过,他脑海之中还是怀疑姚夫人的仁恕可能用错了方向,姚夫人虽然精明、善良,但是她可能怀疑错了,而这个方向有可能是他突破宿勤明达的一个绝好的突破口。 宿勤明达那么残忍的人,那种动辄握了一个珠子在手,却教人去找珠子,回来说谎找到的,或者没去找的,都要随意杀害的人,这般残忍之人,下人真有这种狗胆去偷夫人的内衣? 他想到这里,对长孙无垢道:“最近姚夫人不常来金明郡,你还是多去统万城走一走,与姚夫人套套近乎,顺便观察一下,在民间打听一下。” 长孙无垢道:“打听什么?” 宇文泰附耳轻轻说了几句,长孙无垢听了频频点头,道:“你说的也有可能。” 宇文泰道:“如果我的观察不错,那么这就是我们袭破统万城的唯一方法。”统万城实在太易守难攻,作为中国历史上最为着名的城池,针插不进的城墙,带兵攻取实在不易。 唯有以计破之。 两人商量底定,这时夜已更深,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元栋奇,宇文泰不太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谈,跟一个女人聊另一个和你有关系的女人,这基本很蠢。 长孙无垢感叹了一番元栋奇的不易,家国多难,她确实作为元家宗室,只能与元家共进退,而不是到关中来。 他们开始步入了缠绵节奏,小别胜新婚,他们方才本来兴致已起,只是因为那桩桃色新闻才中断了节奏,这时节奏又起,长孙无垢一改端庄为娇媚。 宇文泰也逐渐兴起,两人多日不见,这时抵死缠绵 次日清晨,宇文泰醒来时,却发现枕畔长孙无垢早已经离开,他披衣而起,闻得厨房中一阵香气,赶过去时,发现长孙无垢正在手忙脚乱的煎一条鱼 宇文泰不由得有些感动,长孙无垢这是多久没见他了,这段时间肯定是学了不少厨艺,她本是长孙王府的大小姐,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 这条鱼她煎的一面都有些焦糊了。 她手忙脚乱的撒着葱花,宇文泰不由得笑了,那葱花切的也是大小不均,不过,总算锅里还是冒出些许香气,他从后面走过去环住了她的腰,道:“苦短,何自苦如此,此事自有下人。” 长孙无垢道:“不嘛,我就是要亲自为你下厨洗手作羹汤。” 宇文泰道:“娘子所做鱼当是天下最好吃的鱼。” 他赞美之时,心中也有些歉疚,自己的这几位娘子当中,他感觉最对不起的其实还是无垢,无垢不喜欢萧玉嬛,可是他却与萧玉嬛不清不楚。 他几乎是凭借长孙家的资助,在关中逐渐搅弄风云,可是因为元栋奇的事情,他又匆匆去往洛阳,参与行刺尔朱荣,将长孙无垢一人抛在夏州。 这些日子以来,长孙无垢一人独撑危局,在夏州苦苦坚持。把金明郡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昨儿晚上,她曲意承欢,到最后累得瘫软如一摊泥,这一早又为他这么辛苦 他自觉羞惭,赶紧去灶膛下添火,夫妇两人通力合作,总算把这条鱼给弄得上了台面。 长孙无垢满脸是汗,嗔道:“是哪个王八蛋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尼玛,明明是烹小鲜更累好吧!”宇文泰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抱起长孙无垢,快速的打着旋儿得妇如此,夫复何求? 良久,两人相望,宇文泰道:“夫人,我三月之内必擒宿勤明达!目前鸿门宴不是失败了么,所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要一计又一计,九计连环,弄死他” 三七五、不战而下的契吴城 宇文泰计灭宿勤明达主意已定,不灭宿勤明达就不足以占领整个夏州,不占领整个夏州,就不足以奠定关中局势,夏州是关中定鼎的基础。 得夏州则关中安矣。 关中安则可以进据陇右,陕甘川夏一带;得陇右则可以进取蜀中。得蜀中则据长江之上游,可以顺流而下,直取荆襄,得荆襄则可以进而规划天下。 宇文泰筹策熟矣。 在彻底剿灭宿勤明达前宇文泰还开展了下面两项工作。 第一步是图谋契吴城,宇文泰回到夏州金明郡之后,悄悄的将以前的部队召回了不少,这时他派这些召回部队分散潜入了契吴城。 契吴城是统万城身后的一座小城。 只有在很迅速的情况下拿下契吴城,不惊动宿勤明达,然后才有可能调动宿勤明达,宇文泰的计划才能成功。 另外,占领契吴城的另外一个用意就是彻底断绝宿勤明达的退路,因为契吴城后面就是契吴山,如果到时候宇文泰智取了统万城,宿勤明达遁入契吴山,那也挺麻烦。 第二步是宇文泰这次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上苍给了他这次机会。 在距离宇文泰不算太远的地方,出现了一批匪军,这批匪军为数不少,他们原来就在契吴山活动,但是由于宿勤明达的势力扩大,他们在契吴山不得食。 所以渐次流窜到距离金明郡不远的白玉山附近,这些流寇一直是关中的一大威胁,因为执行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游击战术,比正规军要灵活的多,所以不易灭。 宿勤明达恨之久矣。 宇文泰自然也不乐意这些游击军骚扰金明郡附近,派遣宇文导率前锋营一路先往白玉山,侯莫陈崇、全旭、李泉等率大军为后继前去剿灭白玉山的游击军。 此时的战场态势为:契吴城→统万城→白玉山→金明郡(今延安所辖一带),这是一个多米诺骨牌的顺序; 白玉山就是这个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然后宿勤明达应该是最后一张。宇文泰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准备在白玉山击溃游击军,引起骨牌效应。 宇文泰其实可略过白玉山直接与宿勤明达开战,但是一来统万城城高墙坚,宿勤明达采取龟缩战术,不易猝拔。 二来,宿勤明达的麾下的名将如蔡佑等人,宇文泰实在是想收为己用,何况李穆还专门说过,一旦战争爆发,双方互砍,收编的可能性要打折扣。 以宿勤明达之多疑,说不定还会危及蔡佑、常善的性命。 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 宇文泰执行第一步,亲自率兵偷偷迂回到统万城身后,很快,他就在契吴城取得了成效,契吴城的守备竟然是常善,上次宴会之时,蔡佑与常善护卫在宿勤明达左右。 两人并有熊虎之姿。 然后,宇文泰侧面找人打听了一下,这才明白,宿勤明达自从上次宴会蔡佑收到李穆的信之后,对蔡佑起了戒心,他故意褒一贬一,将常善调来契吴城担任城主。 蔡佑则继续担任护卫。 也正因为常善调来了契吴城,他是一名能征善战的将军,调来契吴城后,对契吴山的草寇实行了坚壁清野、伺机出击的策略,因此把契吴山的草寇剿得不能安生。 也因此,契吴山的草寇逃往白玉山。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通常就是如此,当一只蝴蝶在密西西河畔煽动翅膀,太平洋上就刮起了一阵风暴,李穆写了一封信给蔡佑,宇文泰把李穆这封信转交给蔡佑。 宿勤明达因此对蔡佑不信任,提拔蔡佑的同僚常善担任了契吴城城主。 常善能征善战,赶跑了盘踞契吴山的逆贼。契吴山的这些逆贼们又跑到了宇文泰的地盘边缘捣乱,给宇文泰提供了一个消灭宿勤明达的大好机会。 宇文泰揣测常善过去曾经是尔朱荣帐下,因为得罪入关,辗转投到宿勤明达麾下。这种曾经在正规军混过的人,并不甘心屈服于宿勤明达这等地方流氓。 于是偕耿豪潜入城池,与常善进行了一番详谈,常善也颇读书,而且他还认识于谨,见宇文泰来访,倒也客气,于是两人彻夜长谈,从尔朱荣被刺,谈到天下形势,谈到如何据关中而争天下。 接着又谈到将帅之志,应该扶立明主与天下争雄云云。 常善道:“如今尔朱已死,元家衰微,皇帝危在旦夕。道路阻塞,四方蜂起,群雄竞逐,百姓无所归。若明公能定关中,取陇右,开王业之基,此乃天下士人之福!” “常善不敏,也知百姓盼明君出世,盼天下归宁,今日幸遇明公,愿有以报之!” 两人当下约定,答应宇文泰若他日果能袭取统万城,他便归顺降服,只要宇文泰前脚取得统万城,后脚立刻派人前来契吴城,他会予以配合,到时将契吴城拱手相让。 宇文泰见他有意,当下便将耿豪留下,与常善约定,以三月为限,若他日宇文泰得统万城,常善便将指挥权交给耿豪,若不能取统万城,到时遣耿豪回宇文泰身边。 常善微笑点头答应。 宇文泰于是向耿豪道:“你孤身一人在契吴城中,怕是不怕?” 耿豪大言道:“我怕个鸟?” 常善哈哈一笑,道:“明公放心,我常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愿明公早日得统万,解夏州生民于水火倒悬之中。到时若明公得志,末将一定配合耿将军守住契吴城,不领宿勤北行一步。” 于是契吴城不战而下,以口舌下一城,得一将帅,宇文泰不由得大喜。 契吴城下之后,宇文泰折回白玉山,这里宇文导、侯莫陈崇、全旭、李泉、王盟、王励等人都已经率军而来。 夜里,众流寇游击军突然大举来犯,前来偷袭宇文泰的营寨。他们先在营外鼓噪大喊,制造声势。占据了官军营寨之外的制高点,凭高视下,向官军大营之中发箭猛射。 一时之间,万箭齐发,biubiubiubiu飞矢如同雨点一样射向宇文泰的大营。箭雨铺天盖地狂泻而下,军营猝不及防,军士死伤累累,史载:“士多死伤。” 宇文泰安坐胡床,军营警报一个接着一个,传令兵都惊慌失措,宇文泰怡然自得,命各营不得慌张,任凭敌军怎么射,怎么鼓噪,诸营坚守不得动。 若乱象一显,狼奔豕突,则敌军就会纵骑蹂躏。 游击军的这种夜战、突袭战本来就是他们的优势 三七六、军旅夜惊军营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游击军从古至今都有,游击军和正规军有不同的作战优势,正规军能够进行大规模的攻坚战,阵地战,运动战,能够进行一些大范围战略迂回、行动。 这些,游击军都不具备。 但是游击军也有一些优势,他们来去如风,他们小而快,快而灵,灵活机动,速进速退,他们不耐久战,但他们信息灵敏,捕捉战机准确。 因此,他们常常也会有一些神来之笔,有时候大军事家都没法防范,汉光武帝刘秀,算是中华军事史上难得的军事奇才了,然而顺水之战,被游击军打得坠落高崖。 非刘秀智不若也,游击军的特性使之然也! 宇文泰情知这些游击军的优势,所以骤然遇袭,倒也不慌,碰到这些游击军,你一慌,他们就会迅速扩大战果,到时候则会大败亏输。 如果主将遇到袭击先慌张的话,那么就完蛋鸟,能在突然遇到袭击的时候保持清醒并不容易。史称:“宇文泰勒部曲,坚守不动。” 宇文泰坚卧不动,命人前去召侯莫陈崇。 少顷,侯莫陈崇来至,宇文泰令密选精兵八百,手持五石强弩,每人带三壶箭矢,秘密开大营后门,乘夜奔出,悄然迂回到敌后。趁其不备,从背后向敌军展开反击。 此刻,这支游击军的弓弩手们正在向前攻击,没想到在自己身后会出现汉军。侯莫陈崇率军大声呼喝,火把乱舞,旌旗乱展,看上去声势浩大,敌军一时不辩多少。 侯莫陈崇指挥弓弩手们也是万箭齐发,弓强箭疾,雨点一般射向敌人。 敌军猝不及防,登时大乱,成了宇文军射手的靶子。大量士兵被射成了刺猬,死伤惨重。侯莫陈崇见敌军大乱,纵兵蹂之,前后夹击,敌军大溃迸走。 侯莫陈崇谴使将军情速度报于宇文泰。 明晨,宇文泰得报,遂率诸将前驱,至侯莫陈营,查昨夜战处。对侯莫陈崇伸出大拇指道:“打得好。猝然遇之而不惊,真将军也。” 见侯莫陈崇双眼布满血丝,遂温言慰劳道:“昨晚比较疲劳吧” 侯莫陈崇年少,哪里疲累,笑道:“赖明公威德,小菜一碟。” 宇文泰看了看他,带着点儿歉意道:“当时派你前往敌后,又只有区区八百人,我知道不易,但是料想游击军倏忽进退的性质,料八百足矣。” 他之所以令大军不动,是因为夜间军事,非泼天军情大军不夜动。 军旅之中有一个词,叫做夜惊,是部队的魔咒,常常在夜间发生,一支部队,扎营期间,由于在前线,往往精神高度紧张,高度紧绷。 也许因为张三咳嗽一声,而李四睡梦之中半梦半醒之际以为敌军来袭。 这时候忽然翻身一跃,大呼:有敌军,操刀便砍;军营相连,于是一营皆惊,众营皆惊,黑暗之中自相残杀。这在古往今来的部队之中时有发生。 夜间,周围一片漆黑,对于突然事件,谁都不清楚究竟是敌是友造成的。特别是处于交战状态中的军营里,上至统帅下到士兵每一个人的神经都高度紧张。 凶残的敌人与严酷的上级,梦中那遥远的家乡与近在咫尺的血腥厮杀,日间生死未卜的激战,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地消失,高压军纪下长时间积累的压抑 这一切,都有可能随着睡梦中某个人的一声惊啸在刹那间喷薄而出,造成灾难性的连锁反应。 所以,部队一般夜间极少大规模行军或者作战,历史上宋朝发生过一次夜惊事件,皇帝赵光义都吓得无故逃串,三国演义也有记载张辽部队军中无故夜惊。 近代,也有孙元良部因为日间败北,夜间数万人忽然夜惊,一夜溃散, 这是一种大规模的精神高度紧张、戒备的人群在面对黑夜这种不可测环境下的心理效应,一旦风吹草动,就发生大规模的慌乱、紧张,乃至自相残杀,踩踏。 也正因为,夜间行军、作战可能面临不测情况,所以宇文泰只命侯莫陈崇率八百人绕出敌后,其余军队坚守不动。 这一次,宇文泰还得知一件事情,侯莫陈崇的一家除了大哥侯莫陈顺。他的两个小弟以及家族中还有一些眷属全都追随过来了。 这次可能是因为尔朱荣死,宇文泰的好朋友侯莫陈顺预计中原将会大乱,于是将两个小弟,以及自己的夫人家眷统统都送到了二弟侯莫陈崇这里来。 他们刚刚才到,宇文泰也是刚刚才得知。于是问道:“小侯莫陈,听说你把家眷、宗族都带在了前锋营?”侯莫陈崇有点儿赧然,点了点头。 宇文泰歉意更甚,道:“军营进退无常,你的家眷、族人不能全部随军行动,要找后方安置,万一不幸,宗族倾覆,是我之过也。” 侯莫陈崇感动:“男儿马革裹尸,末将追随明公,万死不辞。” 宇文泰怅然,侯莫陈崇追随他,一方面固然是少小邻里之情,一方面也是战乱导致他兄弟已经无家可归。这时,他削平天下之智更甚。 当下对侯莫陈崇道:“你小弟侯莫陈琼、陈凯年龄尚小,不能从军。先跟在我夫人吧,饮食起居有我夫人照顾,你现在是将官了,跟你一边,若万一不测,我可是百死莫赎。” 侯莫陈崇感激万分,伏地叩头。 宇文泰扶掖侯莫陈崇令起身,道:“你赤心为我,我也绝不会使你有后顾之忧,有我夫妇一口吃的,你的弟弟们就会和我吃的一样!” 做领导的关心下属到这个份上,而且做出实际行动,下属一般都愿意肝脑涂地。 此时,白玉山之战正面战场即将开战,少帅将军侯莫陈崇将兵马居前,这一仗,宇文泰的便宜姐夫全旭以及好同窗李泉同学另有重任,木有参加此次会战,稍后,我们会知道这厮在干什么; 新投不久的舅舅王盟率突骑居右;其子王励押辎重在后。 这一仗,面对近万流窜的游击军,宇文泰的压力也很大,他召回的队伍人数并不多,除了补齐尔朱天光调配给他的一千五百人,另外还有一部分他调拨给了全旭和李泉。 他们如今已经前往埋伏于九地之下,等待惊天一击 三七七、成此大功就在眼前 宇文泰是清晨分兵的,差不多队伍按照六比四的比例进行分兵,四成兵力约2000人调拨给全旭、李泉,清晨如一字长蛇般潜去。 此刻,他带往契吴城的兵马与侯莫陈崇、王盟等人的兵马汇合,不过是三千人左右。 昨夜,两军才匆匆汇合,清晨又匆匆分兵,留下的军营还没来得及埋锅造饭,游击军就忽然出现在阵前,昨晚袭击宇文泰,这时候天亮不久,他们就忽然出现在地平线上。 种种迹象表明,对方打得是有准备之战。 这些游击军是真正的农民军,他们盔甲不整,但是却很勇猛,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宇文泰久经战阵,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的优势,他们机动性很强。 宇文泰的性格,本来对这些单个的老百姓在社会下压榨不公充满悲悯怜惜之心,但是这个由被社会逼迫而聚集的单个老百姓组成的部队他却不再能存悲悯之意。 农民军聚集,而不被知识分子引导,有时候是一场巨大的悲剧,他们的优势固然肉眼可见,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灵活机动。 但是他们的劣势也很明显,他们攻坚不足,他们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有时候还不乐意接受改编,一个阿q可怜可悲可叹,近万阿q的结合也未必便趋于强大。 他们,更接近古代义和团、流寇 眨眼间,这些农民游击军已经冲了过来,漫山遍野都是,他们不讲阵型,不讲规矩,猛砍猛杀,也不管宇文泰大军早饭还没吃,刹那呼声动天地。 侯莫陈崇银槊白马,率麾下少年军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一直在宇文泰的大战中还没有表现机会的王盟看见侯莫陈崇冲了上去,也不甘示弱,嘴里大呼道:“兄弟们跟我冲”,紧跟侯莫成崇发起了冲锋。 作为宇文泰敬爱的舅父大人,他在宇文泰军中很少亲自压上,但这时在夏州,宇文泰麾下骁将达奚武、杨忠都被尔朱天光给扣了。 王盟不得不压上,更何况,这次压上也是宇文泰的授命,因为宇文泰入关前,王盟就率数百军在关中打游击。 他对游击军的心理、以及作战态势可谓知己知彼。 王盟在这次战役中深刻体现了他从来都不喊“兄弟们先上”,时刻表现出“兄弟们跟我上”的作战原则。所率部伍如发疯般冲入对面农民游击军部伍中,大肆砍杀,往来纵横。 两支军马压上,战场陷入胶着。 对面的农民军打仗不要命,没想到,官军中侯莫陈崇打仗不要命,又极其骁勇,偏偏这厮看上去还挺斯文,白白净净像个少年书童,一时毫无思想准备。 这时,另一场战役也在打响。 狡猾的农民游击军在列阵之前分兵兜了很大的一个圈子,跑到了宇文泰军的后面,他们选择的攻击对象是宇文泰的辎重部队。 宇文泰的辎重部队看上去基本没有防卫,唯独宇文泰的小表弟王励率一拨百余人正在看护, 王励这时候正押着辎重听说前方战役打响心痒痒,紧赶慢赶,不妨农民游击军忽然冒出来,一马当先,杀入辎重部队,横冲直撞,先后击伤多名军将,竟无人可挡! 来袭的敌人居然很有战斗力,王励大喜,奋起银丝缠柄槊,冲进敌阵,大声吼道:“单挑,我一人挑你们一帮。”银丝缠柄槊上下翻飞,敌军数十百将大呼小叫,一起用兵器搠来。 王励抡起盾牌,猛挥一圈,当当当当,砸断枪矛无数,但也身中三枪,大腿两侧、额头各中一枪,鲜血直飙,幸好额头那枪所刺不深,他见血兴奋,愈战愈勇。 这时额头血流过眼睛鼻子,他伸出舌头舔舔血丝,如炸雷般大吼,银丝缠柄槊呼的一下横扫千军,或砸或刺,敌将纷纷落马。 围殴敌将见这厮神勇无比,猛不可挡,原来欺他一人独押辎重,这时见了他的战斗力,顿时心生大惧,纷纷策马群殴,陡然间,全旭、李泉拔地而起。 复将这些游击军团团困住,宇文泰早料到农民游击军的第一目标肯定是抢粮食辎重,在契吴城,宇文泰就听常善说过他坚壁清野,所以契吴山草寇不得食,遂而流窜。 所以,他断定这支农民游击军一定会将他的辎重视为重要目标。因此派全旭、李泉事先设伏,农民军哪料到宇文泰未卜先知,眼见王励人少,大战良久,并无援军,于是层层围困。 此时,全旭、李泉异军突起,团团围住,游击军登时大乱,王励拍马追赶,又刺数人下马,手刺数十人,而战方力,遂破走之。 与此同时,侯莫陈崇在前方又是一战成名。 前线已陷入了苦战,农民军各自为战,一不怕死二不怕苦再加上他们是已经吃饱饭来打仗的,官军却饿着肚子在拼命。战斗已经打疯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他们从朝阳初起打到日上山岗。 转眼间,战斗又从日上山岗打到日上中天,农民游击军阵坚不破。 侯莫陈崇是宇文军中最为勇猛不要命的将领,没有之一,在这场战役中,他更是极其活跃,状态上佳,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他左冲右突,砍杀无数敌军将士。 宇文泰驻马山坡观战,见侯莫陈崇就像不知道疲倦的战斗机器一样拼杀,叹道:“若麾下将领骁勇都若侯莫陈,天下不足平也。” 不过,就算再好的机器也要上润滑油。而且侯莫陈崇虽然勇猛,他的麾下士兵都没吃饭。 宇文泰于是命突骑传令侯莫陈崇:“士兵们早上没吃饭,待鸣金收兵,吃完再打。”侯莫陈崇简直奇怪:砍人这么兴奋的事情,还知道饿? 一边继续砍人,一边回答:“等我砍完这帮孙子再吃饭。” 这厮说完,一手执旗,一手提槊,策马继续陷阵。 王盟这时以他老辣的游击战争经历意识到,农民军可能未必能够支撑多久了,意志力和坚持精神本来就是农民游击军的短板,当下也赞同侯莫陈崇。 在僵持的战局中,这位不要命而聪明的将军以自己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战机。 这批农民军马上就将抵挡不住了,只要再来一次冲击,他就会被完全歼灭!成此大功,就在眼前宇文泰已经交代,击败这支农民军,是这次击败宿勤明达关键中的关键 这是他九计连环的第二计:驱虎吞狼! 三七八、空前绝后的连环计 此时战场上的士兵们已经杀红了眼,自天明打到中午,双方队形已经完全混乱,夹杂在一起,展开激战,互相乱砍肉搏,完全谈不上什么战术发挥了。 侯莫陈崇以其冷静的头脑重新组织了大群士兵,并将他们重新整队编排,他要发动最后的攻势,彻底打败这批农民军! 在准备妥当后,他大呼“不怕死的跟我上”的煽动口号率先向敌军发动冲锋,士兵队伍中也有人喊“同去,同去!”将士们见主帅如此不要命,大受鼓舞,纷纷冒死向敌阵冲去。 侯莫陈崇的冲锋彻底打乱了这支农民游击军的防守体系,原本已经十分薄弱的防线又被侯莫陈崇和王盟率骑兵分割成几段,于是宇文泰麾军,大军一起向前掩杀,农民军大败而逃 溃逃的军队立刻把惊恐的情绪散布在空气中,逃兵都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这股惊恐的情绪正是宇文泰需要的,他所做的事情在三十六计中叫驱虎吞狼,这些游击军不过是他用来吞并宿勤明达的一环而已 邺城,宿勤明达接到一封宇文泰的来信。 宇文泰在信上是这样说的:“尊敬的宿勤明达都督,报告您一个好消息,我们在白玉山这地儿打了一个大胜仗,消灭了很多匪军。 这些匪军如今不敢越金明郡雷池一步,处在你我的夹心饼干中,但是我宇文泰必须谨守你我之间疆界,不能越化政郡而剿匪,所以这支匪军请您代劳了。 “都督您的力量强大无敌,消灭这支残废如同拾芥,易于反掌,您要不派个人侦察一下,看看这支匪军是否溃逃至境内,若溃逃至此,夏州之敌肃清矣! “宇文泰在此给都督道喜表功了。” 宇文泰把书信给僚属看,笑道:“宇文刺史所言,速度派个侦察连去看下。”少顷,侦察连回来报告:“情况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属实。” 宿勤明达摩拳擦掌,大笑:“宇文刺史不我欺也!” 于是留下统万郡守魏康守城,顶盔冠甲便要出征,姚夫人在一边觉得心神不定,道:“宇文泰那厮与你不和,他的书信你应该完全反着做,他让你打流寇,你应该不要去才对。” 这次,尔朱荣被刺事件已经传到了夏州,中原王朝大乱的消息一度也传到了夏州,姚夫人心神已经越发不宁。 姚夫人最开始的本意在于杀掉宇文泰,那次宇文泰主动邀约宿勤明达本来是好机会,姚夫人甚至都做了准备,但是宿勤明达不从,认为自己刚刚表面服从朝廷与尔朱天光,就杀掉尔朱天光派来的刺史不好。 姚夫人当时觉得即便不杀也无可厚非,但是如今形势大变,尔朱荣被刺。 这件事对关中绝对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至少对夏州的形势,姚夫人就觉得有极大影响,第一,尔朱荣被刺,尔朱天光如今肯定是惊弓之鸟,对贺拔岳和宇文泰的控制力肯定大为减弱。 这种控制力减弱,绝对会带来贺拔岳和宇文泰势力的扩张,果不其然,宇文泰在尔朱荣行刺之后数日麾下便忽然多了不少兵马。 根据姚夫人所探听到的消息,应该有约五千人。 凭空多出来五千兵马,姚夫人相信,宇文泰绝不会再像先前那般谦卑,肯定会对宿勤明达有所图谋,但所幸,宇文泰这一个多月来,也谨守疆界,并未有太多举动。 宿勤明达也因此戒心大消,但姚夫人的戒心一直仍在。 因此,对于宇文泰的这封来信,姚夫人是极其戒备的,她总觉得这里面藏着一个大阴谋,但是这也只是感觉,这阴谋究竟何在,她却不甚清楚。 宿勤明达这时早已经派出了间谍,探查宇文泰所言是否属实。 一连几波人,都声称属实,其中不乏宿勤明达的铁杆心腹,姚夫人也有些吃不准了,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危险,劝宿勤明达不可大意。 宿勤明达笑嘻嘻道:“老婆,这次他真的木有骗我,那伙贼军确实正在屁颠屁颠的逃返途中。” 这伙农民游击军,宿勤明达是极其痛恨的,往日,他们盘桓在契吴山,宿勤明达一打就跑,一停就骚扰,他们往日在宿勤明达的剿匪过程中,总是往白玉山逃 一旦逃出宿勤明达的势力范围,宿勤明达鞭长莫及,徒呼负负,无可奈何。 这就像大象身上的一只蚊子,大象虽然强大,但是对蚊子无可奈何,宿勤明达想拍死他们久矣,但是这伙草寇敌进我退、敌疲我打的游击战法使用的几乎炉火纯青。 这次难得他们逃到白玉山,遭到宇文泰的迎头痛击。 如今更是遭逢大败,正是宿勤明达报昔日袭扰之仇的大好机会,他决心亲自给这伙逃亡的草寇钉上最后一块棺材板。 不过姚夫人依旧还是踌躇不从。 姚夫人这般不从,宿勤明达一时也有些举棋不定,毕竟,他已近不惑之年,老婆才二十出头,在那方面,他已经走下坡路,姚夫人却在走上坡路。 所以,他通常用听夫人的话来弥补老婆那方面的不甚满意,再加上,老婆确实在一些事情上处理的比他更聪明,老婆也很得民心,所以,他有时候是不太忤逆老婆的。 也因此,姚夫人在统万城颇有声望,为军民所信服,姚夫人固执不愿他出征,他一时也不由得有些犹豫。 正在他犹豫之际,一名侍女匆匆走到姚夫人身前,低声说了两句,姚夫人点了点头,对宿勤明达道:“没有我的首肯,你不准出统万城一步,这次妾身不是说着玩的!” 宿勤明达唯有唯唯诺诺。 姚夫人见一旁蔡佑也已整装待发,将蔡佑叫了过来,道:“承先,你过来。” 蔡佑素来尊敬姚夫人,闻言凛遵,走了过来,道:“夫人请讲。” 姚夫人道:“替我看好都督,我现在去见一位客人,待我回来之前,你把都督看好了,若都督敢有迈出府门一步,我唯你是问。” 蔡佑拱手道:“承先谨遵夫人之命。” 姚夫人这时匆匆向内牙走去 三七九、宇文泰的贤内助 内牙,客厅之中,长孙无垢坐在那儿品茗,神情淡雅,今天和往常不一样,她一开始和姚夫人接触的时候,穿着流民服色,破烂留丢。 后来,得到姚夫人的资助,她开始穿的像个普通的少妇。 但今天,她穿的流光溢彩,眉含远山,目蕴秋水,她已不再是流民,也不再是之前见姚夫人的那个样子,她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服色,这妆容都是她刚刚不久前换下来的。之前,她仍然保留了自己原来与姚夫人打交道时候的面目,趁着府内的女仆外出购物的时候,找到她们,跟随她们入了府邸。 她与姚夫人如今相识已久,那些人都知道她是姚夫人新近结交的姐妹,因此毫未有疑。到了内堂之后,长孙无垢随即要了一个房间,进行了“变脸。” 然后,她走出房间,脸变了,衣裳也变了,气质也变了,立刻超凡脱俗!一屋的婢女都震惊,懵逼中,然后,她清了一名婢女前去请姚姐姐过来叙话。 她知道宿勤明达与她的姚姐姐正在前面军帐之中谈论出兵事宜,她也知道以姚姐姐的精明一定会阻止,她也知道宇文泰的计划并无问题。 她来此,是来做人质的。 姚夫人一见她,也是骇然震惊,但是她毕竟与众不同,依稀还是感觉到长孙无垢的气质,道:“你是妹妹?” 长孙无垢敛衽一礼,姚夫人震惊之下,倒也没有过多的怪罪她的欺骗,叹了口气,道:“妹妹骗的我好苦,你是宇文泰的什么人?” 长孙无垢道:“夫人!” 姚夫人赫然怔住,然后几乎不可置信的摇头,良久,她的脸色变了。开始面罩寒霜,道:“阁下既然是宇文刺史的夫人,则你我便是寇仇,一场姐妹,我不拿你,你走吧!” 长孙无垢叹了口气,道:“我是自己自愿来做人质的。” 姚夫人再次悚然震惊,道:“人质?什么人质?” 长孙无垢叹了口气,道:“我家宇文郎君昨儿打残了原本盘踞在契吴山的那伙土匪,土匪如今残部退回统万辖区,郎君希望都督能够拦截住,一股全歼。” 姚夫人眼中狐疑之色未消,冷笑道:“你们会有这般好心?这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事情,你们是糊弄小孩儿吗?” 长孙无垢叹了口气,道:“郎君诚意满满,但是唯恐姐姐不相信,所以遣妾身来,姐姐若不信,可以把妹妹五花大绑,押上统万城头的。然后候都督剿匪得胜归来,如何?” 姚夫人还是不信,道:“我就不信宇文泰这么好心,他一直奸诈无比。”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道:“姐姐以为我是何等样人?” 姚夫人沉吟片刻,见长孙无垢貌美出尘,神情雅淡,神仙体态,她不由得道:“妹妹出身长孙王府,幼禀庭训,落落大方,自是第一等人,姐姐虽然视你为敌人,但也不想污你。” 长孙无垢道:“姐姐,不管你如何待我,你也都是我的好姐姐,哪怕你今日将我杀了衅旗。” 姚夫人摇了摇头,杀长孙无垢她从来便没有起过这个念头,她最多是痛心,痛心她欺骗了她,可是她却没怀疑过她的人品,她知道长孙无垢也是良人。 长孙无垢见姚夫人摇头,显然绝不会杀了自己,不由得淡淡一笑,道:“谢谢姐姐。” 姚夫人道:“你还是走吧。” 长孙无垢目光诚恳,道:“姐姐,郎君真的是想彻底剿灭这伙草寇,为夏州带来永久之和平,姐姐如今不许都督出兵,这伙匪徒窜回契吴山,说不定北结柔然” 越过契吴山,就是大魏的北边六镇,六镇此时早已经荒残,柔然兵马不时前来滋扰,若这伙土匪与柔然合流,对夏州来说不啻又是一场灾难! 柔然乃是此时大魏北边第一大国,辖今日之蒙古全境、内蒙以及俄罗斯贝加尔湖地区,西面可达阿尔泰山西麓,东面至额尔古纳河西岸地区。 这个时候的突厥还在给柔然的贵族当奴隶,做锻工,打军器。 柔然对大魏显然也是觊觎已久! 土匪们都更熟悉夏州的地理风貌,如果他们逃入柔然,必然会成为大国柔然入侵的向导和先头部队! 姚夫人不语。 长孙无垢道:“我知道姐姐是害怕郎君吞并宿勤都督,但是姐姐怕什么呢,有妹妹在此做人质,姐姐还怕我家郎君食言?我家郎君爱我和宿勤都督爱姐姐一样多的。” 姚夫人这时见长孙无垢目光诚挚,心想也许她说的确是实情,宇文泰确实目前只是想剿灭这伙土匪流民军,安静辖区。 她的心中有一丝丝动摇。 长孙无垢见姚夫人色动,她是何等机敏之人,这时早已经瞧见姚夫人面部的细微变化,道:“姐姐,如今天下局势变化太快,夏州与敌国接壤,中原大乱,若不剿匪,这些匪徒里通外国,其患大矣。” 姚夫人沉吟了,长孙无垢这说的当然也是实情。 长孙无垢接着道:“妹妹我在这里当人质,姐姐还怕什么呢?若是宇文郎君有异动,姐姐随时可以把我给砍了,这是其一,第二,统万城之坚固,古今中外罕有其匹,城门紧闭,姐姐还怕人能攻进来?” 姚夫人这时走来走去,心中有些举棋不定,长孙无垢几乎条条都说的在理。 长孙无垢接着又道:“我家宇文郎君足兵不过五千人而已,都督兵马远超我郎君,要说忌惮,本该是郎君忌惮都督才对,姐姐反而忌惮宇文郎君。” 姚夫人道:“你容我考虑考虑好么?” 长孙无垢不依不饶道:“姐姐,黑獭跟你是一样的人,他爱夏州子民不比你少,从某些方面来说,你们都是又精明又仁恕的人,你们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好人,何苦自相猜疑?” 姚夫人叹了口气,道:“妹妹,我知道宇文刺史为人不错,知道他仁德爱民,也正因为他这样才可怕,他这样比宿勤得民心,我和刺史是对手,是不同阵营,这个世界不是好人跟好人就一定是同一阵营的。” 长孙无垢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说服姚夫人,甚至愿意自己被五花大绑押上城楼,一旦情况有变,便被砍头,来证明这次宿勤明达出城剿匪,宇文泰不会耍花样 但姚夫人还是不信,她只能离开。 姚夫人咬着嘴唇,看她离开,看她步出客厅,看着她声音消失 三八0、连环计的又一步骤紧锣密鼓进行中 长孙无垢离开不过片刻,姚夫人已经回到了军帐之中,对宿勤明达点了点头,道:“行了,我批准你出城剿匪,不过,一定要记得,安全回来。” 宿勤明达不由得大喜,鸡啄米一般的点头,老婆回内堂去了这么久,他已经等得很心焦,已经等得不耐烦。 如果老婆再不出来,黄花菜都凉了,也许那伙被打残的草寇已经溜之大吉了。 简单的敷衍了老婆两句之后,宿勤明达率蔡佑等大军出城,与蔡佑道:“女人真特么麻烦。你以后娶夫人千万不要找厉害的女儿,要找听话的。” 在统万城外不远的山林中,一支部队藏在绿荫之中,目送宿勤明达远去,目送宿勤明达远去这厮身材高大魁梧,一身杀气,正是全旭。 看到宿勤明达走远,他手中的七星龙渊宝剑已自啸响,全旭摸摸剑身道:“莫太急,一会儿让你饮血管饱。”他还在等待另一名将领的消息,等待统万城的号炮响起。 另一名将领是李泉,李泉是与长孙无垢一起潜入城池的,他现在正拿着宇文泰写给统万城郡守魏康的信在魏康府上当说客。 全旭和李泉都参加了之前宇文泰军与游击军的对阵,他们是埋伏在辎重队周边的,忽然跳出来击溃了劫掠辎重队的游击军,然后他们又马不停蹄,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到统万城下设伏 此刻,李泉已经正经危坐。魏康在一边皱眉不语。 宇文泰的信他刚刚已经读过了,信上的内容大致如下: “盖闻上智不处危以侥幸,中智能因危以为功,下愚安于危以自亡。危亡之至,在人所由,不可不察。今京师败乱,四方云扰,公所闻也。” “我方兵强士附,关中归命,雷射电扫,万俟授首,公所见也。宿勤明达内背刺史,外失众心,公所知也。公今据孤危之城,待灭亡之祸,义无所立,节无所成。” “不若开门纳军,转祸为福,免下愚之败,收中智之功,此计之至者也。” 这封信虽然诘诎聱牙,但意思也很容易明白,大致的意思是魏康你现在处境很危险,我宇文泰很强大,跟着宿勤明达没前途,不如打开城门迎接我宇文泰。 李泉本来就有三寸不烂之舌,当这个说客非常合适。 他啪啦啪啦,舌灿莲花:“你现在不投降没有出路,尔朱荣都灭了,知道谁灭的吗?是咱们宇文刺史到洛阳灭的,你以为宿勤明达能敌宇文刺史? “你想多了,要是你现在投降,可以免一城百姓兵火之灾。老百姓会记住你的。” “宇文刺史这个人,不会计较过往,知道万俟阿宝吧,劣迹斑斑,逃跑第一将军,但是他投降了,我们刺史把他怎么着,让他吃香的喝辣的。尉迟菩萨,万俟道洛怎么着,负隅顽抗吧,那就是死。” 魏康有点儿动心。 李泉继续道:“你以为宿勤明达对你充分信任?” 魏康一直总觉得宿勤明达对自己的是特别信任的,他在宿勤明达面前也表现得极为忠诚,两人是亲戚,魏康的妻子是宿勤明达的堂姐。 魏康的薪水俸禄在宿勤明达一众将领之下是最高的,受到的信任确实也是最多的,可以说魏康算是统万城的第三话事人,第一宿勤明达,第二姚夫人,第三就是魏康。 当然第一第二这个有争议,因为很多时候姚夫人是尊重丈夫的决定,所以不话事,但是这个第三,乃是统万城中公认的,没有人不承认。 但凡宿勤明达出征,魏康一定留守。 就是宿勤明达的心腹卫队,魏康有时候都能借用,这换了个别人,是绝对没有可能之事,当然,这么多年下来,确实有不少人试探魏康的忠诚。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魏康几乎忠贞不二。 宿勤明达信任魏康,倚仗若己之半体,当然,他之前也试探过魏康,比如采取酷刑,有一次把魏康关了五天五夜,不许睡觉,同时烟熏火燎,要求魏康承认有反心。 要是正常人,哪怕有一丝反意,早就招供了,或者说只要是正常人,哪怕没有反心,在那种情况下也招供了。 但是魏康坚决不承认自己有反意,还几乎咬断了一根手指,血书在地上写永远忠诚宿勤统帅,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差一点被熏吓了。 他对宿勤明达的忠诚简直是天日可鉴,宿勤明达自那次之后,对他另眼相看,无论是俸禄、还是官职、还是信任、还是钱财,都不吝赏赐! 魏康自然也感知到这种无价的信任,他唯有更忠诚,但是李泉现在说宿勤明达对他并不那么信任,他立刻觉得不服。 他冷笑,道:“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挑拨我和宿勤都督的关系,来呀”随着他的吼声,密室之外已经响起踢踏踢踏的频密的脚步声。 李泉叹了口气道:“稍等,姚夫人的事情” 魏康忽然一个咯噔,脸色立刻变得古怪起来,沉默了片刻,对着门外喊道:“你们先去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李泉笑了。 他知道,宇文泰这一把,应该是又赌赢了。 魏康显然很小心谨慎,戒备心大起,道:“姚夫人的事情,什么事情?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我随时可以在这里给你大卸八块。” 李泉见一提姚夫人他便这般紧张,他已经心中有数,道:“该大卸八块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真的对宿勤明达忠诚?” “或许你真的对宿勤明达忠诚,但是你真的对姚夫人也同样忠诚?” 魏康的脸色变了,一阵红一阵绿,嘴里嘟嘟囔囔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泉打量了一下,他和魏康谈话的这间密室,几乎是密不透风,只有距离地面七八米处,有几个气窗,这个密室在距离他们谈话的不远处,有珠帘,珠帘后面,依稀可以看到有床有榻。 也有藤椅。 珠帘后面,似乎别有情调、旖旎情境 虽然密室之中光线不算是很好,但是李泉的眼力却十分好,他看着密室的珠帘之后,道:“我的鼻子,一贯是比较灵的” 三八一、爱她爱的发狂 魏康似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自李泉提到姚夫人他就有些坐立不安。 他有些紧张兮兮的,问道:“你闻到了什么?” 李泉道:“我闻到了姚夫人的味道。” 魏康大惊失色,道:“你不要胡说,不要胡说好不好,这里这间密室,姚夫人从来没有来到这里,我敢发誓,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李泉冷笑,道:“姚夫人没来过这里?呵呵。” 魏康怒道:“我跟姚夫人清清白白,我怎敢轻辱了姚夫人的清白,你休要在这信口雌黄?休要在这”他脸红包子粗,额头上青筋暴露。 但是,可以明显听得出来他有些色厉内荏,李泉的神色则是老神在在,仿佛掌握了他什么痛脚一般。 他只是微笑不语,看着魏康张口结舌。 魏康咆哮了几句,口气软了下来,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李泉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对姚夫人朝思暮想对不对,你想她想的发疯对不对,你想她,想到梦里不知道亵渎了她多少回对不对?” 李泉三个对不对说出来,魏康登时如泄气的皮球一般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声不吭,过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姚夫人无疑是有魅力的,魏康其实在见到姚夫人成为姚夫人的时候就爱上她了,是那种疯狂的、畸形的、的爱,但是他对宿勤明达又忠诚,对姚夫人又不敢坦白。 姚夫人讲话,他觉得姚夫人说话的声音就像仙女一般,姚夫人出行,她会躲在姚夫人的身后不远处,看她的背影,看她的婀娜多姿,看的邪念丛生 姚夫人美貌、清高、聪明,有时候又颇清冷,代宿勤明达发令之时,令行禁止,众人威服,分析事物井井有条,连宿勤明达都甘拜下风。 魏康为她这种魅力所倾倒,他觉得她是天下最能干的女人,最美貌的女人。 姚夫人有时候去庵堂的时候,姚夫人坐过的蒲团,他都会偷偷的俯身下去吻上一吻。有一次,他趁宿勤明达不在,让夫人以堂姐的身份特意请姚夫人过来用膳。 席间,他故意碰到了姚夫人的手,他当时脸红得象喝醉了酒一般,像匹红布阿,只是他的夫人没有留意。 他在无人处偷偷吻那她碰过的地方,那种陶醉的表情,那种眯着眼睛,那种回味,那种,那种忠诚,她真是、真是感到相当的美妙。大概,他为她死了他也是肯的。 她走过的地方,魏康会乘人不备会去吻那脚下的土地,她坐过的地方,魏康会去吻那衣物留下的香气。他的眼睛时时趁姚夫人不备会喷出高达数千摄氏度的火焰 他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把花骨朵儿一般的姚夫人抱入怀中,狠狠蹂躏。 他做梦都想一亲芳泽。 尤其是他跟在姚夫人的背后,看着她走路扭着腰肢的时候,他就在想她的身子会多么白,多看两眼,这一晚他一定就会发疯。 他不停的幻想姚夫人不可描述的样子。 但是他又害怕宿勤明达,他还是不敢过非分之事,但幸好他是宿勤明达的堂姐夫,他有的是机会出入都督府,所以,他也有机会去偷一些姚夫人的贴身衣物。 这些衣物,都是他的宝贝,每一件他都吻过千百遍,哪怕是臭袜子,他都觉得极香极香。姚夫人走过的地方,他都会在那里深深的呼吸,只为那是她曾经穿过的空气。 人的总是要找到地方发泄的,他之前偷一些外衣他就满足了,后来邪念更甚,他便会去偷里面的小衣、内衣、中衣。 他也唯有偷一偷这些衣物,拿着这些衣物做一些肮脏的想象,从来没有想真能一亲芳泽。 因为他从没有觉得这有可能性,他与姚夫人之间的这些秘密,他对姚夫人的这种邪念、这些邪恶举动,几乎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秘密。 他从没有想到过,自己的这个秘密会被揭破。 姚夫人其实和他妻子谈过这个衣物被偷之事,而妻子又辗转给魏康谈过,魏康又辗转通过妻子之口将衣物可能是下人仰慕华丽而偷的分析透露给姚夫人。 他自以为这一切做的天衣无缝,他以为这个秘密,会保留很久,但是他想不到李泉竟似知道这个秘密,不然李泉怎么会提到姚夫人?怎么会说自己鼻子很灵? 他做贼心虚,姚夫人的衣物就放在这个房间之中,他疑心李泉一定是嗅到了姚夫人衣服的味道。 李泉淡淡的笑,透过他的言辞这时已经确定宇文泰推断的不错,宇文泰第一次听长孙无垢谈及姚姐姐衣物被偷,他就已经猜测到未必是下人,也有可能是仰慕之人。 随后,宇文泰令长孙无垢严密监视,统计宿勤明达府邸出入之人,统计衣物丢失频率与出入将官的匹配度,目标渐渐的锁定了魏康。 李泉也是此间老手,他年轻倜傥,一看魏康的表情,一切已了然于心,这时笑道:“魏兄,你难道就打算一辈子梦中玷污姚大美人,就没想过娶她做妻子?” 魏康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或者说这种可能被他压制在潜意识之下,他连连摇手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李泉笑了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是在男女关系上。 多少名门女子,清高美好的女人因为家族颠覆,没入教坊为普通农夫所能上下其手?多少美人最后伴了拙夫眠?李泉长叹一声。 “假如有这样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尝试?如果你愿意,眼下就有这样的机会!” 魏康的嘴唇蠕动着,颤抖着,他之前想都不敢想。但是他也瞧得出李泉说的认真,绝非信口开河,他最近也听说过宇文泰用兵,神出鬼没! 万一真有可能 魏康不由得有些动心。 李泉笑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他站起来,准备走,临走之前,他又说了一句:“万俟阿宝你知道吧,逃跑将军那个,他立下功劳,助明公擒住万俟道洛,众人耻他人品,皆曰杀,明公却保他,只因为他立下功劳!” 李泉的意思很容易明白,魏康只要愿意立下功勋,宇文泰也会答应他的条件。 魏康声音几乎颤抖,道:“明公、明公愿意把姚木兰赐给我?” 三八二、统万城破姚夫人失手被擒 李泉点了点头。 魏康欣喜若狂,腾的一下站起来,大声道:“我决定跟着宇文公干革命。” 于是魏康召来魏郡守尉,史阙其名,邀请李泉一起秘密部署,发动魏康现有嫡系兵马,派人邀请城防大将军参加军事会议,美其名曰都督已经出城剿匪,咱们必须部署守城事宜,有事商量。 于是第二张多米诺骨牌推倒。 城防守将自是不知魏康已为美人利欲熏心,秘密投降,欣然赴会,至则大门一闭,左右几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扑倒在地,五花大绑,捆得跟个粽子也似。 守将大吼,李泉施施然道:“足下稍安勿躁,统万城已归宇文公所有。” 于是魏康迅速派人接管统万城防务,把宿勤明达留守部队的将领依样画葫芦尽数缴械,然后派出自己的人马接替了城防的各个位置。 随后,李泉迅速将统万城已经得手的消息,飞马告诉统万城身后不远的契吴城。 契吴城守将常善得报,立即按照原先与宇文泰的约定,立即将契吴城的城防拨于耿豪管理,耿豪于是立即命改旗易帜,同时派出小股兵马进入统万城。 这小股兵马进入统万城后,魏康立即放行,随后编入城防队伍当中 一切,都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魏康想想今天晚上就可以和姚夫人同床共枕,他几乎连心灵都是颤抖的、颤栗的,遥想那一定是极快乐极快乐,死了也值得的一幕。 与此同时,姚夫人也有些坐卧不宁,这种坐卧不宁没有证据。 她已经重新将长孙无垢请了进来,并告诉长孙无垢自己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允许宿勤明达出城剿匪,长孙无垢也不食言,当下命令姚夫人将自己绑缚了。 道:“既然姐姐令都督出城剿匪,妹妹便在这里陪着姐姐,咱们姐妹俩坐等都督回府吧!” 姚夫人长叹,依言将她缚住,随后命几名侍女左右看护,并用毛巾堵住了嘴。 长孙无垢虽然有些震惊,但依旧面带笑容。 姚夫人道:“我现在立刻要率队去城防看看,你的嘴刀子太厉害,怕你把我的侍女们给蛊惑把你给放了!”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她本想阻止姚夫人,让她陪着在这里,但这时她已经无能为力,更何况,她阻止,只能让姚夫人更生疑窦。 姚夫人随即换了妆容,披了盔甲,提了朴刀,一队丫鬟也随之换装,转瞬之间便成为一支娘子军,长孙无垢看着姚夫人英姿飒爽,不由得十分感佩。 她本来便仁慈之外,兼有威严,美貌兼有凛然不可犯之态,长孙无垢看了也不由得心折。 这时,她也不知道李泉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她和李泉虽然同入统万城,但是两人分别从宇文泰处受命,宇文泰的军事指令所限,李泉所执行的任务她只能隐隐猜出一些。 她有一点点心烦意乱 魏康对姚木兰心存觊觎,她是知道的,姚夫人将她绑缚了在此,万一,如果,姚夫人一直跟她在一起,她自然会保障姚夫人的安全。 她原来的计划是她说服姚夫人,自己做人质,然后让姚夫人一直监督自己! 到时,她自然有计能够脱身。 但如今形势变化,出乎她的意料,姚夫人这般英果刚烈,亲自去城防守卫,外间这时虽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城防一旦被魏康拿下,如果魏康对姚夫人图谋不轨 她想到此处,不由得冷汗涔涔,平心而论,姚夫人待她如姐妹,她这次受命诓骗姚夫人,已经觉得心有不忍。 但她最终还是觉得大局更重要,夏州掌握在宇文泰手中,比掌握在宿勤明达手中要好,解百姓于倒悬之苦,比姚夫人个人受一次骗更重要! 不过,姚夫人如果受魏康所辱,她将抱撼终天! 她想到此处,示意那些侍女扯开她口中毛巾,但这些侍女受姚夫人所教,却哪里肯?她想要站起,早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女给按坐 此时,统万城头,姚夫人带着一队女兵英姿飒爽的登楼,魏康早已经在此等候良久,城楼上似乎并无异样,姚夫人揪着的心有些放下了,她总感觉心神不宁。 这时,魏康正手扶着城楼垛子,眺望远方! 他在等姚夫人,他对姚夫人太过痴迷,关注的太多,以至于他知道她的秉性,宿勤明达出城,她一定会带队到城楼来巡逻,他也喜欢看她英姿勃发的样子。 姚夫人越凛然不可犯,他心中越是激动,越是想把她按在身下! 想到美梦今日即将成真,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颤栗着 姚夫人穿着杏黄衫,一件大红斗篷披风,手按腰刀,这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闻着那股熟悉的香气,已经醉了, 姚夫人瞧了几眼,没见守将,她心中有些诧异。 这时见魏康狼狗似的在吸气,做陶醉状。 她并不知道这是魏康在呼吸有她存在的空气中的芳香,她略微惊愕,问道:“魏康,怎么就你在?”话音未落,魏康已经腾的一下,后退数步,嘶声叫道:“给我拿下!” 姚夫人见状大惊失色,率众婢女挺身持剑而斗,一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大惊怒道:“魏康,你好卑鄙。” 话音未落,她手中刀泛白光,已是手杀数人,血溅衣裙,但城防上魏康早已经精心部署,这时都是他的人马,姚夫人杀却数人之后,终究寡不敌众。 她引刀便欲自裁,魏康却早已经张弓搭箭,注意着她,当的一箭射在她的刀上,登时将她的刀撞过一边,旁边立刻有将士过来劈手夺了她的刀。 魏康早已下令,务必生擒,她失却兵刃,奋空拳又击倒了三名军士,但手腕也被两名军士奋力攀住,扭到背后,双手反剪。 姚夫人骂不绝口,早有士兵上前用布堵住了嘴。 魏康这时狂喜不已,对骂声充耳不闻,见姚夫人被擒,便施放鸣镝,城外埋伏的全旭见城中鸣镝响起,率伏军入城,迅速安定了局势。 两人商议了一番,全旭命魏康速修书一封,道全旭将攻统万城,城中混乱,夫人失踪,只捡到夫人丝履一支,小衣半幅,城中情况不妙云云,并派人火速将这封书信送给在外剿匪的宿勤明达 三八三、借刀杀人和请君入瓮 两人料宿勤明达闻得统万城危急,闻得夫人失踪,必定如丧肝胆,当率轻骑连夜奔回,计算时间,当在午夜,若所率轻骑不多,则纵之入城,即于城内擒之。 若所带轻骑稍多,则由全旭随后尾随入城,李泉率城内军马直前攻之,全旭攻其腹背,到时宿勤明达日夜赶路,必定疲惫,擒之必矣! 一切部署妥当,只待宿勤明达夜间赶回,到时安排香饵钓金龙。 魏康看看时辰,现在不过是中午时分,与宿勤明达的战事夜间才开始,姚夫人已经擒住,此刻已经被送入他事先安排好的闺房之中,他心中猴急,那里按捺得住? 与全旭部署妥当后,他随即向关押姚夫人的宅邸走去,快速进了密室,拂开珠帘,珠帘后面便是房间,四面都是围墙,除了一扇门还有一个通气口和一个饮食递进口。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上铺着荷花绿的被子。 此刻,姚夫人嘴里堵着的布已经拿掉,反剪的双手绳索也解开了,她被强按着惯了十香软筋散,已无多大气力,由两名魏府的女仆看守着,防她自杀。 魏康见她一脸节烈、悲壮,心中更是爱煞。迫不及待的挥手令两名女仆出去,姚夫人忽然从头上拔下了簪子,头发登时披散开来,她的手里拿着头发簪子,对着自己的喉咙。 嘶声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便自杀。” 魏康叹了口气,道:我老是想不通为何我这般喜欢你,现在我知道了,我喜欢的便是你这股刚烈劲儿,自杀?这可万万使不得。” 魏康一边说话一边逼近。 姚夫人忽然跳了起来,一跃跃到墙边,背靠着墙壁,簪子对着脸。道:“你过来,我便划花我的脸,你喜欢的不过是我的容颜,我不美了,你便不会喜欢的了。” 魏康哈哈一笑:“难道你变丑了宿勤明达会喜欢?” 姚夫人楞了楞,魏康已经一把扑了过来。 姚夫人还没来得及发力,持着簪子的手已经被魏康握住。魏康一撇她的手腕,从她手里夺下簪子,回手奋力抛出,簪子去势如箭,撞在墙上,顿时断为数截。坠落尘埃。 姚夫人奋力推拒。 魏康抱着姚夫人,两人拉扯中倒在地上。 姚夫人拼命挣扎,手脚口并用,状若疯狂。 她披头散发,容颜美丽而狰狞,大吼大叫,又撕又咬,手指甲拼命的挠,脚弯曲着拼命的蹬踏。她虽服了十香软筋散,力道不甚大,但这时她竭力扞卫,魏康一时还是奈何不得。 魏康气喘吁吁,威胁道:“不要逼我用蛮力啊。” 他用尽全力,把姚夫人翻了个身,脸向地按住,将姚夫人的双手反剪,一只腿楔进姚夫人的双腿之间,呲啦一声裂开了姚夫人的背裳,顿时,姚夫人光洁雪白的背部露了出来。 但他陡然间也感觉姚夫人忽然放弃了挣扎。 他完全被姚夫人的刚烈给震住了,地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姚夫人的头不住的用力的撞击着地面。 魏康拽着姚夫人的头发,姚夫人回过脸来,已经是血流满面。双眼不屈的盯着魏康,魏康被她看的心里发毛。 姚夫人神色不屈,道:“你可以得到我,但你得到我之后我就是一具尸体。” 魏康震惊不已,站了起来,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向着姚夫人屈单膝跪下,道:“夫人,是小人冒犯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哐当一声响,长孙无垢率着几名婢女闯了进来,她腾的一脚便将魏康踢倒在地,然后将姚夫人扶了起来 她本来被姚夫人囚禁在府中,她磨磨蹭蹭,良久,绑缚仍不得脱。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时,只听得嗖嗖嗖数声弓弦响处,李泉率部攻了进来,那些婢女那里是李泉对手,又没姚夫人指令,她们也没敢对长孙无垢下手。 打斗不过片时,便被李泉一一擒缚。 长孙无垢随即逼问李泉如何处置姚夫人,李泉说到交由魏康处置,长孙无垢不由大惊,遂迫李泉带着她辗转找到了魏康密室,正撞见姚夫人满头是血,刚烈不屈! 长孙无垢一时大恸,叫道:“姐姐,姐姐。” 姐妹俩抱头痛哭! 此时,另一场战役也正在上演,宿勤明达并不知道宇文泰同志正在打牌,也不知道多米诺骨牌一张接一张最后那一张就是他自己。 他率大军出城的时候,前锋报到溃军散乱,慌不择路,于是宿勤明达益发相信宇文泰的话,农民游击军前面逃啊逃,宿勤明达后面追啊追。 这伙被击溃的农民游击军,见宿勤明达所部是生力军,情知胜不得,沿路不往官道跑,越跑越山区。 宿勤明达的军队穿皮鞋的跑不过穿草鞋的,呼呼喘气之余,这伙农民游击忽然回头反咬一口,宿勤明达猝不及防,被农民游击军干掉数百人,待要整军再打。 农民游击军发挥机动性强的优势,前面又开始跑了,宿勤明达咬咬牙继续追。 再跑,就是绝境。 前面是悬崖峭壁,农民游击军再跑就得坠崖了,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开始玩命儿,忽然一转身,大军从山上往下冲,这一冲,凭高击下,大得地利,势不可挡。 宿勤明达勉强站住阵脚,稳打稳扎,步步为营,扩大战果。 正在他志得意满,以为即将敛灭农民游击军时,忽然,身后不远一骑绝尘,有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一叠声道:“军书到——” 宿勤明达拆开一看,信是统万城郡守魏康写来,道统万城中现在人心浮动,夫人失踪,仅发现丝履一只,小衣半幅。 宿勤明达接信几乎晕倒,笨人下棋死不顾家,遂率数百轻骑兼程赶回。至于其他步兵,重甲骑兵,根本来不及调度,而且他们也跟不上轻骑。 宿勤明达一走,剩余部队本来地形就不占优势,宿勤明达又颠了,部队那还有不溃散之理? 农民游击军乘胜追击,宿勤明达所部大败。史称“崩乱溃散,死者数千人。” 余部四散奔逃。宿勤明达赶到统万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城门紧闭 三八四、九计连环终得圆满 宿勤明达叫城,城门上火把骤起,魏康现身在城墙上,把火把就在城墙上往下看,欢呼道:“宿勤都督回来啦,太好了。” 演戏,魏康已经演的很逼真,很到位。 宿勤明达丝毫不虞有诈,李泉见宿勤明达所率止有轻骑,不过数百骑,于是命魏康将大门咿呀呀洞开。 宿勤明达拍马入城,才行不久,李泉已率一彪军马拦住,大呼道:“宿勤明达还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 变出突然,宿勤明达大惊,身后数百轻骑这一天累得半死,这时候人少,疲惫,早无斗志,纷纷放下兵仗,刹那,哗啦啦一片甲仗投地声 这时,身后又响起全旭炸裂般的大吼,道:“趁早投降,否则玉石俱焚。” 宿勤明达吃这一声大喝,几乎肝胆俱裂! 全旭命人上前一左一右扶宿勤明达下马,也不捆绑,押送到驿馆关押。 同时命人快马将消息报于宇文泰。 部署完毕,全旭来到驿馆,命人将宿勤明达带出,宿勤明达匍匐于地,乞求饶命。全旭冷笑,他对宿勤明达这等压榨百姓,监视百姓之官毫无好感。 当下腰中起源七星龙渊宝剑啸响,大声道:“你这恶鬼,见了我这阎王,尚有何可言,唯有死耳,唧唧歪歪做什么?” 一脚踏在宿勤明达背上,一手揪起宿勤明达发髻,一剑将宿勤明达头颅砍下,提在手中。随即唤小兵令将宿勤明达的首级去城门悬挂了示众! 宿勤明达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还在后面为宿勤明达收集败兵的骁将蔡佑那里,蔡佑闻的宿勤明达败死,于是也不收兵了,想起宇文泰曾经的召唤,于是立马乘轻骑狂奔直接向宇文泰同志投降。 至此,在夏州,宿勤明达已死,除还有部分土匪未平之外,宇文泰已无掣肘。 那小股农民游击军见宇文泰军势甚盛,也不敢招惹,于是打算奔往柔然,在契吴城,被常善与耿豪拦截,一番厮杀,于是弃尸千余,仅剩百余骑逃往柔然。 在这次宇文泰除掉宿勤明达的过程中先后使用了不少政治手腕和军事手段,这些招数一环套一环,环环紧扣,显示了宇文泰老到的政治手腕和艺术,犹如一个高明的棋手,一步一步到最后把宿勤明达将死。 宇文泰设计除掉谢躬的步步连环如下: 一是摆鸿门宴,预备直接解决问题,姚夫人早有部署,未果,继续; 二是挖人墙角,成功争取蔡佑、常善等将领人心;为取得契吴城打下了良好基础; 三是笑里藏刀,成天忽悠宿勤明达多才、厉害。统治夏州有方等等,成功麻痹宿勤明达神经; 四是驱虎吞狼,打击逃窜到白玉山的农民游击军,击溃并赶到宿勤明达辖区。 五是调虎离山,利用农民游击军逃窜至宿勤明达辖区,调动宿勤明达离开统万城。 六是瞒天过海,命令全旭、李泉、长孙无垢趁宿勤明达出城不在说服郡守魏康;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夏州首府统万城,而这,只因为他听长孙无垢说了一嘴桃色新闻而已。 七是借刀杀人,在宿勤明达与游击军作战正酣之时,传达统万城不利消息,借农民游击军之刀。大败宿勤明达部队,消灭其有生力量; 八是请君入瓮,泄露统万城危险消息,引宿勤明达率轻骑赶回邺城; 九是里应外合,全旭在城外,李泉在城内,伪装城池还被宿勤明达所部控制,骗之入城,前后夹击,就地擒拿。 宿勤明达败死的消息很快传到长安,长安的尔朱天光这时已经木有任何反应了,死就死了吧,老子眼前头疼的不是宇文泰,宇文泰现在已经不算尔朱家的最大威胁。 他现在所忧心忡忡的是尔朱家的未来。 洛阳的形势发展几乎是令人懵逼的,一时看不清未来,孝庄帝命令高欢牵制尔朱兆,不使向洛阳进发,高欢置之不理,尔朱兆大喜,也命人去跟高欢说,你不听皇帝的话不来拦我,跟我一起干呗。 高欢也拒绝了,说晋州事务繁忙,境内还有土匪流寇,摆明了不粘锅,事实上就是坐山观虎斗,坐等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尔朱兆见高欢这个隔壁邻居不掣肘,率军先向晋阳。 此时尔朱世隆也率部到了晋阳,于是双方在洛阳一合计,自立了一个皇帝,这个皇帝叫做元晔。元晔皇帝立后,立刻派人到关中给尔朱天光封了一个王爵,名为陇西王; 那边孝庄帝这时也赶紧笼络,给尔朱天光封了一个广宗王; 尔朱天光这时候很踌躇,到底是倾向洛阳的孝庄帝呢?还是倾向晋阳的元晔帝,同时,他还要防备身边的贺拔岳,这时接到宇文泰攻杀宿勤明达的消息,他能怎么办? 只能凉拌。 关中的这些势力也是各怀鬼胎,侯莫陈悦这时候占据陇右,尔朱天光召唤也时来时不来,贺拔岳这时候听闻宇文泰正式抚有夏州,也开始胆大起来了。 凡事贺拔岳都开始据理力争。 尔朱天光希望靠向晋阳,贺拔岳则觉得孝庄帝诛杀尔朱荣,乃是以君诛臣,君王无罪,元晔自立,乃是僭越,尔朱天光奈何不得。 于是,两个王位他都虚心接受,然后按兵不动。 宇文泰则一边和贺拔岳书信往来,一边开始治理夏州,他废黜了宿勤明达制定的种种苛政,派人修理了富平渠,对夏州的水利设施进行了一系列的冬修。 对百姓的税制也重新改定,按照汉初三十税一的比例调整了赋税,轻徭薄赋。散兵务农,开荒垦草,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南泥湾大生产之中! 朝廷形势如此,已经在按照历史的走向驱动,他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改变历史属于他的那部分,孝庄帝、贺拔岳、高欢这些人则仍书写着属于他们的历史,洛阳的局势他依然关注,因为那里有他的朋友,恋人 由于高欢不听调度,放纵尔朱兆向洛阳进发,孝庄帝已经派遣元栋奇去了晋州。 高敖曹本该留在洛阳,助孝庄守洛阳,但高欢之前在给孝庄帝的信中,建议孝庄帝派高敖曹回河北家乡募兵,孝庄帝傻乎乎的居然听从,放走了高敖曹。 尔朱家重兵已经集结,兵向洛阳,只是个世间问题。 宇文泰也有自己的问题,该怎么对待姚夫人? 三八五、姚夫人的选择困难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到公元530年的年底。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九月份的尔朱荣被刺,更是搅动了天下形势,关中,也面临着不测之危。 遥想两个多月前洛阳城张灯结彩,内外喜悦,酒肆之内,茶坊之中,大家全都在谈论孝庄帝杀了尔朱荣的壮举。大街上舞狮舞龙,游行百戏,不一而足。 一派繁华祥和气氛。 没有人能够想象危险正在逼近。 而此际,则是所有人都预料到了危险,这数月来的走向,影响到了几乎中原大地的每一个人,夏州自然也不例外,宇文泰治理夏州之余,也不忘收集洛阳的情报。 姚夫人此刻的额头磕地的伤痕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仍旧是郁郁寡欢。 宿勤明达之死,她无力挽救,她说不上多爱他,但是毕竟也是夫妻一场,但她却不能死,宿勤明达府邸还有很多童仆,还有很多眷属,这些人都还指着她活着! 长孙无垢依旧每天来陪她聊聊天,说说话。 她们之间聊了很多很多,通常只是长孙无垢在说,她听着,她能听出来长孙无垢的意思,长孙无垢也经常跟她说管夫人、赵子儿和薄姬的故事。 这个故事,姚夫人读书,自然知道。 她也知道长孙无垢讲这个故事的用意,当初汉文帝的母亲薄姬年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很亲密,三人立下誓约说:“先贵无相忘。” 后来管夫人、赵子儿都先后得到高祖刘邦宠幸。 有一次刘邦坐在河南宫的成皋台上,这两位美人谈起当初与薄姬的誓约而相互戏笑。刘邦听到后,问她们缘故,两人把实情都告诉了刘邦。 刘邦心中有些伤感,可怜薄姬,便召见她并与她同宿,也就是这一夜,诞生了汉代着名的明君,被司马光顶礼膜拜的汉文帝刘恒。 长孙无垢讲这件事,用意很明显,长孙无垢与她也有姐妹之情,无疑是让她也嫁与宇文泰。平心而论,她知道长孙无垢待她不错,差不多每天都会来陪她说话解闷。 当然长孙无垢也陈述了她的不得已,她欺骗姚夫人,是为了夏州百姓,为了天下苍生。她必须为了夏州百姓过得更好一些,义无反顾的帮助宇文泰。 她也告诉姚夫人,仅仅靠姚夫人救赎式的行善,抵不了宿勤明达的恶,宿勤明达之死其实是注定的,即便不是宇文泰将来也会死于他人之手。 姚夫人自然知道长孙无垢说的这个也是实情,她也听说,自从宿勤明达头颅被悬挂在城墙上示众,天天都有人去参观咒骂,甚至有人抛掷石块。 她向长孙无垢请求收葬,长孙无垢也应允了。 她葬了宿勤明达之后,请求出家,但长孙无垢拒绝,原都督府的童仆老弱黑压压跪了一地,她无奈了,她确实抛不开。 她当初本来也是乱兵之中,被宿勤明达所掠而来,如今宿勤明达有此下场,她其实也已经早有预见,因此,她也不怎么责怪宇文泰。 但是要嫁给宇文泰,那是另一回事。 她一直也没有表态,也没有拒绝,她甚至觉得这很荒诞,但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荒诞的,那日,长孙无垢陪她去进香,进香的那个老尼是她认识了数年的。 她避开长孙无垢求老尼给她算了一卦,得了一个“归妹”卦,卦词曰:“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几望,吉。” 那老尼瞧着卦辞,笑着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她没来由的脸一红,这个卦,是她自己摇出来的,这个卦她读过书也懂一些,女子得此卦必有婚嫁之事,她心中不由得一时不辨滋味。 她随老尼到了厢房,谈及卦象,那老尼颇通一些相术,见她难于启齿,似是知道她的隐衷,道:“夫人年轻,二十芳龄,难道便这般蹉跎至老?” 她长叹一声,往昔她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宿勤明达监控百姓、行特务手段,残忍好杀。以她聪明,她早就料到宿勤明达不会有好下场。她也恍惚想过宿勤明达若死,她该怎么办? 但人类对于未发生之事,很难有确切的打算,她想过死,但确实又觉得为宿勤明达死不值。 她想为了守节而死,尤其在魏康欺负她之时,她几乎死了。但却在最后关头被长孙无垢给救了。 她原来揣测,自己在宿勤明达死后,很有可能隐居没世,或者找一个农夫嫁了,从此不问世事。虽然嫁给农夫她也未必心甘情愿,但终究在这乱世,她没得选,还是得有个依靠。 她总要找个伴,不可能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界上,老了连个说话、收葬的人都没有! 不过,她的农夫还没出现,媒人倒是先出现了,长孙无垢劝她嫁宇文泰。 眼下,她又得了此卦,她一时不知是该哭或者该笑?问道:“师傅,我该怎么办?” 那老尼道:“命运之事,混沌不可知,但老尼略通相面之术,瞧着夫人当有二女一子,并皆大贵,过去宿勤都督在,老尼不敢言,夫人自己把握。” 她脑海中轰的一响,宿勤明达已死,她命中还有二女一子,这自然显示她将再嫁? 她一时心乱如麻,长孙无垢让她嫁宇文泰她后来是已经拒绝过了,不过,长孙无垢也没有放弃,她自然知道长孙无垢打的什么算盘。 她隐约听说宇文泰还有一门妻室,乃是大魏正宗皇室,且在长孙无垢之前与宇文泰相好,照她推测,长孙无垢十之七八是断定宇文泰将来显贵,后宫之中必有明争暗斗。 因此,长孙无垢劝她嫁给宇文泰,内心之中未必不是为了将来后宫争宠以及将来地位打算。 长孙无垢这般精明的女人,举动行事必有深意。 不过,以宇文泰这次夺取统万城的一系列谋划来看,姚夫人虽然是战败一方,但是她还是深深佩服的,她心中揣测,尔朱天光与贺拔岳可能都不是宇文泰对手。 宇文泰将来一定会宰治关陇,而且中原方乱,将来真能一统天下也未可知,到时候长孙无垢要争的便不止是后宫了,肯定还有她儿子的太子之位? 长孙无垢争取自己嫁给宇文泰,这番心计,这这种长远打算,她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一想到宇文泰将来可能成就霸业,她就有些心动,她少年读书观史,其实想嫁的就是这样的人啊;可是现实中,却偏偏是他杀了自己的丈夫,她该怎么办? 三八六、灭绝人性 姚夫人在难于选择的同时,宇文泰也在纠结。 长孙无垢每天都在巴拉巴拉的说姚夫人的好,说姚夫人怎样怎样知书明理,说他需要这般一个贤内助,他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长孙无垢的这种大方不妒,是除了对萧玉嬛之外的,当然,如果萧玉嬛不是与很多男子有染,长孙无垢也不至于嫌弃,还有元明月,长孙无垢也不甚喜欢。 那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长孙无垢如今在宇文泰的心中地位已经甚重,甚至已经压过了元栋奇,长孙无垢几乎是孑然一身的陪着他在关中开拓进取,夫妇俩患难与共。 这次取夏州,没有长孙无垢告诉他的那则桃色新闻、没有长孙无垢亲身犯险,亲自去统万城中当人质,他取统万城都不可能。 所以,这次克夏州,长孙无垢无疑当记首功。 但无垢并无军职,也不要赏赐,唯有一个目的,希望宇文泰娶了姚夫人,她们姐妹俩要苟富贵勿相忘,这个他确实有些为难。 长孙无垢以为他嫌弃姚夫人不是处子,绘声绘色的给他讲魏康何等猥琐,怎的欺负姚夫人,姚夫人如何节烈,几乎撞得满脸鲜血长流 宇文泰听到这里也很动容,这确实是个好女子,他私下也去看过姚夫人,银装素裹中确实哀艳动人。他看到她还在为宿勤明达守丧,觉得于心不忍。 他是现代人,穿越来的这个时代虽然执行现实的一夫多妻制度,男人能娶很多老婆,但是他必须尊重姚夫人自己的意见。 长孙无垢在姚夫人那里的游说似乎也不太顺利。 何况,现在家国事重,他也几乎无暇去处理感情之事,洛阳来的军报此刻就摆在他的桌案上,洛阳已经成了阿鼻地狱。 公元530年底十二月,壬寅朔,尔朱兆攻丹谷,都督崔伯凤战死,都督史仵龙开壁请降,源子恭退走。 尔朱兆轻兵倍道兼行,从河桥西涉渡。但孝庄帝以黄河深广,料尔朱兆未必能轻易渡河,当日,元颢占据洛阳,都能以黄河天险抗尔朱荣两个月。 孝庄帝以为自己也一定能,但是孝庄帝这种从未深入民间的皇帝,甚至不知道冬季水瘦山寒的道理,河流在冬天,一般都干枯少雨,容易变浅。 是日,水不没马腹。 甲辰,暴风,黄尘涨天,尔朱兆轻骑渡河,骑叩宫门,宿卫乃觉,弯弓欲射,矢不得发,一时散走。此时洛阳城内,百姓崩溃,宗室元鸷,素附尔朱氏。 尔朱兆入宫,元鸷复约止卫兵不使斗,帝步出云龙门外,遇城阳王徽乘马走,帝屡呼之,不顾而去。只得又返回宫内,天街之上,来来往往,都是逃难的宫女和宦官。 宫女和宦官们背着小蓝布包裹,不时的从门外来来去去,川流不息。” 孝庄帝这时与尔朱英娥相对,叹了口气:“朕一着棋错,满盘皆输。只是可惜了孩儿。”他们的孩子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 尔朱英娥劝慰道:“陛下切勿担心,臣妾是尔朱家人,有臣妾在,定能保陛下与孩儿周全。” 孝庄帝叹了口气。 尔朱英娥话音未落。便听见尔朱兆的声音道:“娘娘这话说的好满啊?”尔朱兆声到人到,率着数名军士从殿外走了进来。 士兵们踢跨踢跨迅速分两边站好。 尔朱兆道:“今日这里谁周全、谁不周全,娘娘,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尔朱英娥见他凶恶,道:“你想怎么样?” 尔朱兆脑海之中,遥想当日尔朱英娥陷害于他,害他被尔朱荣逐出洛阳,去了汾州任刺史,想到这里,便气不打一处来,当日清洁溜溜的被尔朱英娥率人围困在帷帐之内 他怒吼一声尔朱兆:“我想怎么样?你当日陷害我的时候,大概是没想到还会有今天吧?真是风水轮流转,当日,你是皇后娘娘,叔父在,我拿你没办法。” “今时今日,这洛阳城内外,唯我独尊,还有谁能为你撑腰?尔朱英娥?” 尔朱英娥见他凶恶,辞气不屈,她毕竟是皇后,也是尔朱荣的女儿,她冷笑道:“我父王在的时候,你敢这么嚣张吗?今日我父王殁了,你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么?尔朱兆,你也是个男人?” 尔朱兆冷笑连连。 “要不是看在叔父的面上,我立刻让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尔朱英娥,你别逼我,小心我把你交给这众军士,都让他们尝尝皇后娘娘是什么味道。” 孝庄帝挺身而出,怒道:“你敢?尔朱兆,你还是人吗?” 尔朱兆走过去,踢了孝庄帝几脚,孝庄帝并未动弹,沉默的隐忍着。护在尔朱英娥身前,尔朱兆暴怒:“拘起来。” 几名士兵上前,用刀架在了孝庄帝的脖子上,两名士兵掏出绳索,将孝庄帝当场给五花大绑绑了起来。 尔朱英娥气的浑身发抖:“尔朱兆,你有没有尊卑,陛下你也敢绑?” 尔朱兆冷哼一声,道:“尔朱英娥,你个不孝女儿,别人杀了你爹,你还跟别人生下孽种?你怎么好意思还待在皇宫里?你要不要脸,胳膊肘向外拐?你没听说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么?” 尔朱英娥一时有些语塞。 尔朱兆紧接着又道:“你爹如今尸骨未寒?”你要不要给你爹报仇?”说。” 尔朱英娥状若疯狂,捂住耳朵,她的内心已经撕裂。 尔朱兆仰天狂笑:“尔朱英娥,我告诉你,我何止敢绑陛下?我做梦都梦着这一天,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当初要那么陷害我,今日,我要十倍加诸在你身上。” 尔朱英娥扭过脸去不理。 孩子这时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尔朱英娥赶紧去伺候孩子,她将孩子抱了起来。尔朱兆冷笑一声,向前从尔朱英娥的怀里夺过孩子。 尔朱兆的动作极其粗鲁,孩子哭得更加大声了。 孝庄帝、尔朱英娥这时都疯了一般,孝庄帝挣扎,被士兵们狠狠摁住,脸贴地的摁在地上。尔朱英娥扑到尔朱兆脚下,抱着尔朱兆的腿,嘶声哭喊:“你把孩子还给我,你把孩子还给我。” “你想干什么,我都依你,我都依你。” 尔朱兆冷笑:“这就是个逆子。尔朱英娥,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帮你报杀父之仇,你听好不好?” 尔朱英娥哭得花容惨淡,脸上妆容早已哭花。 孝庄帝嘶声:“尔朱兆,你要杀便杀朕,是朕诛杀尔朱荣,这孩儿是无罪的。” 尔朱英娥嘶声道:“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尔朱兆厉声喝道:“站起来。” 尔朱英娥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尔朱兆:“尔朱英娥,我这个办法好不好?你听听,陛下不是杀了你爹吧,你可以报仇啊,你可以杀了陛下唯一的儿子啊?陛下杀你爹,你杀他儿子,多好?” 三八七、长孙无垢与钱钟书的异曲同工 尔朱英娥听明白了,哭的更加惨烈。尔朱兆的意思是她与孝庄帝的孩儿不得活。 她嘶声道:“尔朱兆,你好狠。” 尔朱兆摇着头,叹了口气,道:“你爹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女儿,放着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杀父之仇你都不肯报?你怎么为人子女?啊?” 孝庄帝这时哀声祈求,道:“尔朱兆,朕求求你。” 尔朱兆扭过头来,望了望脸被士兵踏在冷冰冰的地上的孝庄帝,道:“哦,我不杀他,将来他长大了会找我报仇,斩草除根才无后顾之忧。” 尔朱英娥已经哭到声嘶力竭。 尔朱兆将婴儿高高举起,对尔朱英娥道:“既然你这个不孝女儿不肯为父报仇,那就只好我代劳了。”两名卫士上前捉住了尔朱英娥的手,反剪在背后! 尔朱英娥哭的似乎撕裂 尔朱兆托住婴儿的双手陡然放开,婴儿大哭,从尔朱英娥的眼前坠下。 婴儿坠地,哭声停止。 卫士们放开尔朱英娥的手,尔朱英娥疯了一般的趴在地上,抱住婴儿,大声而惨烈的:“我的儿啊……”才叫得一声,她已经幽幽晕了过去。 孝庄帝嘶声咒骂:“尔朱兆,你这个禽兽,你这个畜生。” 尔朱兆冷笑一声,道:“你难道不是畜生,叔父将你扶上帝位,你杀了他?难道不是恩将仇报?” 孝庄帝这时也不争辩了,道:“尔朱兆,上天有眼,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尔朱这般毫无人性,将来一定会灭绝,一定会有人替朕复仇,朕就是死了,朕在天上也会看着你看着你走投无路,尔朱族灭。” 尔朱兆懒得听他废话了,将之锁押而走,囚于永宁寺楼上。 北风凛冽呼啸,孝庄帝单衣无可御寒,寒甚,就尔朱兆求头巾,不与。 尔朱兆自此营于尚书省,用天子金鼓,设刻漏于庭,扑杀皇子,污辱嫔御妃主,纵兵大掠,杀司空临淮王彧、尚书左仆射范阳王诲、青州刺史李延寔等。 残忍荼毒,洛阳一片丘墟 与此同时,开始有一些士子发觉了关中此刻的宁静,向关中涌来,长孙稚的族兄弟长孙俭,弘农杨氏的杨宽这时都入关中,两人皆前来投宇文泰麾下。 杨宽还带来了孝庄帝的一首临终诗,诗歌写的哀婉悲切。 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 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 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 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 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时光便这般荏苒而过,公元530年结束了,岁月流动不居,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关中的形势依旧变化无多,尔朱天光这时也深刻认识到关中的重要性。他死活赖在关中不肯出关,中途只短暂的出关一次。 贺拔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尔朱天光又回来了。 宇文泰劝贺拔岳当机立断,借故与尔朱天光翻脸,然后他出兵协助,足以将尔朱天光逐出关外,然后割据关中自立或者迎立一元姓宗室。 但贺拔岳不从,觉得尔朱天光若死,会引起中原尔朱势力警惕,说不定他们会聚集力量宣布自己谋反,从而讨伐。 贺拔岳的如意算盘是中原如今多故,尔朱世隆、尔朱兆、尔朱度律等人与高欢已经有了矛盾,他在等高欢与尔朱家决裂,然后他坐山观虎斗! 从策略上来说,贺拔岳的策略也没错。 高欢是绝对不可能臣服尔朱的,当日,尔朱兆劝高欢与他一起讨伐洛阳,高欢委婉拒绝,表示中立,尔朱已经不爽。这时元姓宗室之中,大批逃去高欢军中,高欢也多予以收容。 元栋奇便是最先去了高欢的军营的那一拨,并请求高欢出兵讨伐尔朱。尔朱兆也从洛阳回到晋阳,就近防范高欢,高欢与尔朱家族的对决也只在顷刻之间便会爆发! 既然贺拔岳在等,宇文泰也只得等,贺拔岳对他恩深义重,他也只能等,他暂时不可能违背贺拔岳的意志,这不但是兄弟情、手足情,也是做人的道理。 等的同时,他也可以深耕夏州,毕竟这里大部分地区就是古代的陕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陕甘宁地区这五个字定义夏州最为恰当不过。 陕甘宁地区是后来国共内战时候我军凭借以成事之处,以当时那批优秀的中华儿女而言,经营此处还花了不少时间,宇文泰也不着急。 贺拔岳既然拟定了坐山观虎斗的策略,他也乐得深耕夏州。夏州诞生了西夏国,诞生了赫连勃勃,这也是一块孕育王者的土地。 长孙无垢见他暂时并无异动,了解了这一切之后,知道短期之内,高欢与而朱家对决之前,他们在夏州可以平静一段日子,她又开始了关于姚夫人的劝说。 这时距离宿勤明达之死已经过了半年有余,时间是世界上最好的抹平过去的良药,长孙无垢的殷勤备至,加上她水滴石穿的毅力,姚夫人的口风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紧。 已经有所松动。 何况,人是饱暖思的动物,长孙无垢拨给姚夫人那所宅子芙蓉临水,黄菊满山,又有白鹭晴鸥时时来往,雅院之中碎石砌底,湖面之上,波翻五色; 日光一映,都射入帘栊之内,连枕簟上都有五色之痕。 这所庭院,长孙无垢有时也携宇文泰来小住数日,每逢此夜,都是姚夫人难熬的日子,长孙无垢夫妇俩行事颇有动静,她是过来人,每每听得面红耳赤! 她看着宇文泰,这个男子英俊美貌,年龄与她相仿,和宿勤明达不一样,宿勤明达比她大了十多岁,但宇文泰只比她小一岁,她知道,长孙无垢绝不仅仅只做她的思想工作。 长孙无垢一定也在枕畔席间跟宇文泰说了不少。 宇文泰有时也来看看她,给她带两本书来,她心底里此刻已是有些怕与他单独相处,又想单独与他相处,哪怕只是说一句话彼此看一眼,心里都狂跳个不停。 她在府中待得整日无聊,于是便想读读书。 不过,她原来书房的书因为在统万城被攻破的时候,因为全旭、李泉那时并不知道长孙无垢对姚夫人另有安排,将姚夫人书房的书籍几乎全都献给了宇文泰。 她只能找长孙无垢要书看,长孙无垢这时得了机会,基本上都是打发宇文泰拿书去给姚夫人。 宇文泰每逢此时,也只得谨遵夫人之命,不但是拿书,而且长孙无垢有意专门拿宇文泰批注了许多蝇头小楷的书去给姚夫人。 钱钟书说:“男女之间,借书的学问是很大的。” 《围城》中写有“男人肯买糖,买衣料,买化妆品,送给女人,而对于书,只肯借给她,不买了送她,女人也不要他送,为什么?” 因为借了书,是要还的。在这一借一还中,一本书作为两次接触的借口,这是男女恋爱的开始。等暧昧情愫慢慢发酵,最后就演变成一场爱情。 长孙无垢显然也深谙此道 三八八、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长孙无垢除了创造借书的这个机会,创造机会的时候还很多,有时候烧了一个好菜,也吩咐宇文泰屁颠屁颠的给姚夫人送去。 宇文泰慑于夫人的淫威,也只得遵从。 姚夫人每逢此时,也是心头鹿撞,每每心头一跳,拿过筷子,不去看宇文泰的脸,宇文泰知道她的羞涩,也每每不过送来,然后不做过多停留,姚夫人只听着门响了一下,宇文泰已然出去。 她心中惊惶,这一夜,约莫是戌时三刻,宇文泰又送了一盘瓜果过来,姚夫人更怕夜间发生什么,便道:“你命婢女们来即可,不必使君亲临。” 宇文泰看着姚夫人的眼睛,淡淡笑道:“夫人怕他们笨手笨脚的,怕伺候不好你。所以遣我来。” 姚夫人有些愠怒道:“使君原来自己是不愿意来的,何苦来着……” 她话音未落,陡然觉得自己失言,似是责怪如果没有夫人差遣他自己不肯来。这般一说,到仿佛自己希望他没人差遣自己来一般。 想到此处,不由得羞红了脸。 幸好她抬头看时,宇文泰已然离开,她心头又有些失望,觉得他走得未免快了些,心头又有些失落,急忙赶去门边看时,却走得匆忙,一不小心,崴了脚,哎呀一声坐倒在地。 宇文泰这时走的未远,他方才听到了姚夫人那句话,情知姚夫人必定自悟,唯恐她不好意思,便当做没有听见,出门而去,这时听得她哎呀,赶紧又走了回来。 眼见姚夫人扶着门框站起来,他急忙快速走了过来,将她拦腰抱起,姚夫人的脸腾地一下通红,厉声道:“放下,放我下来。” 宇文泰神色肃然道:“我没有要意图不轨,脚崴了别立刻走动,会伤到骨头的。” 姚夫人锤着他的身子,他还是抱着她到床边将她放下,让她坐在床沿上,道:“坐着别动。”然后拿了脸盆,去院子里的水井中吊了一盆冷水上来。 井水冰凉,可以用于冷敷。 姚夫人一时心中又是错愕,又是慌乱,偏偏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念头,一时手脚无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宇文泰打来凉水,一把捉住她的脚,姚夫人几乎无力挣扎,宇文泰也不说话,几乎是以不容置疑的动作,将她的鞋袜除了下来。 但看着姚夫人洁白的小腿肚,他不由得还是楞了一下,心道:“这般白皙,便先已经胜人一筹,不知其他地方是何等样的白?” 不过,这也只是刹那之间,他随后仔细观察了一下崴脚处,略微有些肿胀,看着不像特别严重,便将湿毛巾浸入凉水,给姚夫人的腿敷上。 然后问道:“家里有没备用消肿止痛的药物?” 姚夫人摇了摇头,这时有两个婢女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见宇文泰的样子,仿佛在给姚夫人洗脚,立即准备开溜,免得撞破主人好事,宇文泰叫了一声:“回来。” 两名婢女屁颠屁颠的回来,宇文泰吩咐她们立刻去自己的府上找长孙无垢要几贴消肿止痛的膏药来! 此时,房中红烛闪烁,一跳一跳,映照在宇文泰的脸上身上,他面容冷峻,认真,双眸神采奕奕,顾盼生辉,姚夫人这时细细观看,不由的看的呆了。 虽然,她和宇文泰彼此在长孙无垢的无数次撺掇下,也有一定的接触,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宇文泰,她心下道:”这般英俊,也算的鼻直口方,也算得丰神俊朗了!” 她有些目眩神池,少顷,婢女已带了几贴消肿止痛的膏药过来,将膏药交给宇文泰,然后便转身知趣的离开了,宇文泰轻轻的替她揉着患处,替她敷上膏药! 然后将她抱起,放在榻上,拿了一闯被絮来,折叠后将她的那只伤腿垫高,道:“伤的也不算甚重,三天后,待伤处消肿后就可以利用热水袋或者热毛巾进行热敷,以改善患处血液循环,加速扭伤处恢复。” 她只能声如蚊蚋般说声谢谢。 由于姚夫人伤了腿,长孙无垢与宇文泰这几日便天天都来看她,长孙无垢一般白日来,宇文泰一般夜间来,这当然也是长孙无垢的要求,宇文泰也不拒绝。 这日夜间,膏药敷罢,宇文泰见姚夫人的腿也不甚肿了,基本完好如常,便道:“料明日便可以行走如常了,你明日先试试。” 姚夫人道了一声:“谢谢。” 灯烛跳跃着,她心中几乎纠结得要死 宇文泰见她这般纠结,忽然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她的手头忽然便多了一个碗片,下意识的瞬间便抵上了自己的喉咙道:“你干什么?” 灯烛还在跳跃着,姚夫人的身体忽然一个激灵,眼睛也慢慢睁开,却原来方才又做了一个梦。 宇文泰已经走了,并没有过来吻她,她的手中也没有碗片。她叹了口气,心想也许自己还在纠结,或者是因为魏康的那件事情给自己留下了阴影。 魏康已经死了,据说宇文泰给了他一个官职,调离了统万城,路上被人杀了,不知是谁下的手。 她有些惆怅,这一醒来,她久久的都睡不着。恍恍惚惚之中,她似乎又做了一个梦,梦中梦见宇文泰给她打了一只飞凤簪,来给她簪上。 那簪头的飞凤雕琢的栩栩如生。 宇文泰将飞凤簪捧在手心里,道:“你有许久没有男子为你簪钗了吧,你真的不想男子么?天生男女,便是相配。男宜有女,女宜有男,方合天地之则,万物之道,阴阳之法,你又何必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看着宇文泰前进一步,自己便后退一步,终于退到床边,脚下一拌,坐倒在床沿上。 宇文泰微笑着,拿起簪子,为她簪上,丝毫不顾她的碗片几乎要划到他的喉咙…… 她的面颊通红,她的手在颤抖,本来她手中的尖锐碗片只要手腕一划,便几乎能够杀死宇文泰,但不知为何,她怎么也划不出去。 她这般划下去,必然能划破宇文泰的喉咙,使得宇文泰血溅五步。 但不知为何,鼻子里闻到那股男人贴近的气息,还有宇文泰温柔拨开她的头发,为她簪上簪子的时候,她的眼中泪光隐隐,几次都想一碗片割下去,让这个男子血溅五步。 偏偏却被心底里一个声音阻止住,只在刹那时间,宇文泰已然替她簪好,她还在犹豫是动不动手。 她在恍惚中醒来,天已经大亮,朝阳早已经刺破了云霞,阳光透晓穿朱户,她透过帷帐便看见一个人坐在她的梳妆台边,这个人的身影婀娜,是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的手边真的拿着一只飞凤簪的金盒,不过,她并没有留意,见她醒来,道:“姐姐,醒来啦。小妹在这里坐了良久了!” 姚夫人听罢,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想原来这只是一个梦 三八九、良辰美景奈何天 姚夫人翻身坐了起来,披衣下床,然后看见了那个飞凤簪的金盒,陡然意识到自己头上真的有飞凤簪,着急忙慌的要拔下来。 长孙无垢见她的脚恢复如初,不由得欣喜不已,道:“姐姐可以下地走路了?别拔呀。” 她替姚夫人拿过了铜镜,让她看簪子,道:“好看么?” 姚夫人慌忙闪避,但她的头扭到哪边,长孙无垢的镜子便贴到哪边,她脑子里告诉自己不要看,内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看看美不美又有何妨,女人天性是爱美的,自己是女人。 她的眼角还是惊鸿一瞥看了一眼,看完了之后又深深的自责,为何要看?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姐姐,你还是看了,真的非常好看,姐姐,你真美,不过,这还不是你最美的时候。你知道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么。” 姚夫人道:“什么时候?“ 长孙无垢凑过来贴着她的耳廓说道:”那是你做新娘子的时候啊!有两句诗你一定听过,乐莫斯夜乐,莫齿焉可忘?敷粉涂朱都不如那一刻的自然酡红,双眸出水,妩媚妖娆,” 姚夫人伸过手来便打她,姐妹俩打做一团。她们偶尔当然也开些不可描述的玩笑,多半是长孙无垢劝她要振作的时候,有时候也打趣她,你现在就算隐居,想找个精壮男子都没有! 长孙无垢说的自然是实情,如今天下方乱,四海鼎沸,精壮汉子不是从军,就是被征,能够安心做农夫的百中无一! 扭打了半晌,姚夫人道:“这簪子也是使君为我簪的?”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 姚夫人长叹一声,道:“你呀,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她想到宇文泰为自己簪簪子,不由得脸都红了。 长孙无垢叹道:“你的脚也给他摸了,虽说是事急从权,但是如今秀发也被他玷污了,你不嫁给他还能嫁谁?”姚夫人咬着嘴唇不回应。 事实上,她是犹豫之中确有心思活动的,她知道宇文泰是个好男儿,知道他官声不错,知道他权谋惊人。这样的男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 如果不是心思活络了,她可能早就离开了! 长孙无垢见她咬着嘴唇,道:“你没摇头,我就当你答应了,我今晚就让他来你房间了,我看你的脚也能折腾了,如何?” 她还是咬着嘴唇,半晌道:“他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 长孙无垢嗤笑一声,道:“男人都是巴不得三妻四妾的,何况姐姐这么好,他能有什么态度,他巴不得跟你好呢!” 姚夫人终于点了点头,她决定来的事情,她要从容、郑重的答应。 这一夜,她坐在房中几乎称得上是心惊肉跳,她的内心几乎是又渴望又担心,担心之中似乎有一种期待,然而更有一种慌张,这种慌张使得她对自己惊恐不已。 自从她崴了脚,其实宇文泰也几乎是天天晚上来查看她的伤势,但以往,关系并没有确定,但如今她已经郑重答应了长孙无垢,那便是确定关系了。 确定了关系,自然男人可以胡作非为,她这一生除与丈夫外,还没有与第二个男子胡作非为过 她便是无数次面对强敌之时也没有如此惊慌、羞涩。 她在努力抑制自己,她怕却又期待宇文泰走进来,好几次她只要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便悚然一惊,都惊出一身冷汗。 当宇文泰笑盈盈的拿着两颗珍珠进来的时候,她反而释然了。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宇文泰并不像往常那般离开,姚夫人由于女人天性的敏感,已经隐隐预感要发生什么,她呆呆独坐,内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眼看蜡烛都快烧完,宇文泰还没有走,她想让他今夜先回去,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出口,也许是她知道她说了可能他也不会走,毫无作用,也许更深层次,她到底是不是要让他走,她都不确定了。 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但身子崩得很紧。 她就那般木然的坐在床上,心里空空荡荡。 宇文泰挨着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全身筛糠样的颤抖。 那盏跳动着的烛火仿佛姚夫人心情的挣扎,她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半晌,道:“使君,我比你大一岁。”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我们家乡有个说法,叫女大一,抱金鸡。” 姚夫人不明此语何意,宇文泰便解释是女方比男方大一岁,当生贵子,他只是随口一说,姚夫人却联想到那庵堂中老尼说道她会诞生贵子,不由得脸色微微一红。 不过,这老尼说的她也未必相信,她总觉得女人是块地,男子播种了,地里没长出东西,有可能是土地的缘故,她质疑自己是否不能生,要不然这么多年,何以毫无动静? 她喃喃道:“我真的能生贵子么,我不能生。” 宇文泰愕然,看着她的体型,扶她站了起来,见她削肩细腰丰臀,他端详了半晌,道:“谁说你不能生的,你一定能生,生不生不在女方,在男方。” 姚夫人是第一次听到世界上有男人说生不生的责任在男方,惊骇佩服之余叹了口气,道:“谢谢。就算我还能生,你不嫌弃我么?我是个寡妇!”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你也读书,该知道汉景帝的皇后王娡是个二婚,尔朱英娥岂非先帝才死,转眼之间又嫁了元子攸?何况你青春貌美?” 两人到了这等程度,终究是把话都说开了。姚夫人对宇文泰固然大有好感,宇文泰对姚夫人的节烈、矜持、精明、善良也是感佩不已。 这是一个好女人,无关她是否处子。 姚夫人轻轻叹一口气,宇文泰见她叹气,心想自己这几日帮她处理崴脚,肌肤相亲,虽然一开始只是出于帮忙,但他们中间本有暧昧,这时几乎是挑明了,当下也实话实说。 “你也知道,我不止一个夫人,我还怕委屈了夫人,夫人之前,都是一人专宠,而我有无垢,还有” 他将元栋奇、萧玉嬛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虽然明知道不能对一个女人说许多别的女人的事情,但这时,他想着,还是说开了好。 姚夫人听罢,淡淡的并没做什么表示,低垂臻首,露出粉嫩雪白的一段颈子。 宇文泰见状,袍袖一拂,姚夫人看着那盏烛火蓦然间熄灭,残存的理智都没有了。 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能听到宇文泰呼吸的声音,宇文泰呼吸显然也比较重。 热烘烘的气息喷到姚夫人的脸上,几乎要把姚夫人的面颊给融化了,这一刻,姚夫人便觉得靠近火炉也没有这般灼热。 还未等姚夫人从慌乱中反应过来,宇文泰火热的嘴唇已经紧紧覆在姚夫人的双唇上。 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顿时觉得身体如天崩地裂一般,整个身体像过电,滋啦滋啦的似乎连意识、连身躯都电得又酥又麻。以往的世界便如地震雪崩,迅速崩塌! ,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三九0、这是个历史不曾记载的交易 宇文泰纳了姚夫人之后,差不多是诸事顺遂。长孙无垢几乎是做到了每事必均,宇文泰在长孙处过一夜,必定会去姚夫人处过一夜。 所有饮食、衣物、首饰皆做到姐妹两不分彼此,连宇文泰也叹长孙不易! 他算的是大享齐人之福。时光荏苒,蜜月已过,这日夜间,宇文泰在姚夫人处留宿时,姚夫人忽然抱着他,眼中流出幸福的眼泪。 宇文泰一时愕然,他们之间,哪怕是第一夜,那一夜,她也极疯狂,一来是久旷之身,二来她自觉终身有托,三来是自己钟意之人。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她羞涩如处子,只是被动接纳,良久良久,她的手才扶上他的腰间。 两人抵死纠缠 他能感受她的颤栗、感受她不由自主的颤抖,可是她那时也没有哭。但这时,她流泪了,她轻轻的咬着他的耳垂,道:“黑獭,我有了!” 她一度以为自己不会怀孕,一度以为自己是一块不能生养的地,一度以为宿勤明达死了,她这辈子也完了。 那段时间,她一度以为她的人生从此黯淡,从此不会圆满,她这一生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却不能享受做母亲的乐趣,而做妻子的乐趣也随着宿勤明达之死而死。 她一度悲观绝望,几乎失去了活着的信心! 她想不到,人生有时候就是一种选择,只要换一种活法,走过一道坎,就会迎来一片天。她过去没有的现在竟然有了,而且与宇文泰新婚还未多久。 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她便已经有了,她感觉不太舒服,上午找了个郎中来瞧,郎中一把脉,道:“喜脉!” 那一刻,她几乎高兴坏了,当时便喜极而泣! 这一天,她几乎都沉浸在狂喜之中,长久以来,她刚强,其实也脆弱,默默承受自己没有生育的自责,默默的承受一切。 宇文泰一时也大喜不已,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做爸爸,他忍不住一蹦三尺高,道:“我做爹了,我做爹了!” 姚夫人瞧他高兴的如同个孩子,也是喜悦不已,两个人安静下来,姚夫人依偎在他的怀中,喃喃的:“黑獭,谢谢你,谢谢你。你怎么这么厉害?黑獭,我有预感,你能做大事!” 宇文泰捧着她的脸,道:“我该谢谢你才是!” 萧玉嬛说要给他生个女孩儿,他现在也不知道生还是没生,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女子,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在哪儿,长孙无垢则信守誓言,以三年为期,若三年内,元栋奇嫁他并生育,然后她才生。 只不过,这个秘密,姚夫人并不知道。 与此同时,中原的形势也已经渐趋明朗,高欢终于按捺不住,与尔朱兆正式翻脸! 公元531年农历6月,高欢诈为书信,说道尔朱兆要尽征晋州百姓士女,配为尔朱家将士之部曲,晋州人心汹汹,众皆忧惧。 高欢亲自征发丁壮万人,又故意以军粮筹备、以各种原因拖延数日,及至发遣之日,高欢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众皆号恸,声震郊野。 高欢建议高台,在台上血泪滂沱,道:“你等征发都是尔朱之意,如今因为军粮筹措,已经失期,失期当斩!尔朱无道,截杀天子,尔等为部曲,他日坐受祸,亦当死,我实不忍,奈何?” 一时众声喧哗,人群怒吼着:“还能怎么办?反了,反了!” 于是就集会上公推高欢为主,抗表罪状尔朱氏,袭杀殷州刺史尔朱羽生!紧接着高欢也立了一个皇帝,并且进位为大丞相、柱国大将军、太师。 高欢进位丞相自此始! 在高欢终于和尔朱兆正式翻脸之后,宇文泰也和贺拔岳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划将尔朱天光逐出关中,此时,尔朱天光对关中的局势尚有一定的掌控力。 这里面主要是关中右大都督侯莫陈悦还在表态支持尔朱天光。 这厮平日和贺拔岳也是称兄道弟,一口一个我兄,叫的极其亲热,贺拔岳觉得如果以侯莫陈悦的势力加上尔朱天光的势力,自己未必能够讨得了好。 虽然宇文泰目前在夏州发展的不错,但是双方没有撕破脸的情况下,宇文泰率大军进入长安会受到很多限制。 贺拔岳最希望的还是不费一刀一枪,将尔朱天光给调出关中,然后轻易占有关中,既达到占有关中的目的,又能保存有生实力才是最佳选项。 如果闹到撕破脸皮,与尔朱天光开仗,将尔朱天光逐出关中,即使得志,可能也会伤害关中百姓,这是其一,第二,会有损实力。 所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佳选择。 这个目标,其实与高欢的目标稍稍一致,此刻,高欢也在商量将尔朱天光调出关中的计划!贺拔岳与高欢形成了一个交易,这个交易,历史不曾记载。 这个交易,甚至一开始宇文泰都不知道,宇文泰是从夏州来到长安才知道的,就在姚夫人怀孕之后的第二天,他接到贺拔岳的来信,请他到长安面商大事! 宇文泰只得又将夏州留给长孙无垢,长孙无垢这时候对管理夏州早已经驾轻就熟,况且还有苏绰和长孙俭扶持,长孙俭的女儿长孙落霞这时也来了夏州。 她乐得有妹妹相陪,又多了姚夫人这个好姐姐怀孕要照顾,也确实没有时间陪宇文泰到关中! 他到得长安的当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贺拔岳交了一封信给宇文泰,信是元栋奇写来的,说她不日将到关中,与贺拔岳商议大事! 宇文泰完全懵逼,元栋奇能与贺拔岳商议什么大事? 她来关中? 贺拔岳道:“你是不是感到奇怪,她为什么会来关中?” 宇文泰点了点头,他确实觉得奇怪! 贺拔岳笑了笑,道:“因为我和高欢有一笔交易!” 宇文泰问道:“什么交易?” 贺拔岳道:“这个交易就是我帮他击败尔朱家族,他帮我把尔朱天光调出关中!” 宇文泰长叹一声,有那么一丢丢明白过来,他并不赞成这个交易,贺拔岳显然是将尔朱家族看成当下最大的威胁,但事实上,高欢才应该是贺拔岳现下最大的威胁! 有很多事情,他都知道,但是怎么让贺拔岳相信是一个问题,比如说他将有可能死在高欢手中,这个他不会说,即便说了,贺拔岳也不会相信! 因为这是未来,他无法证明!他唯有努力的替贺拔岳去避免这样的厄运,但是,他始终没法代替贺拔岳做选择! 这是穿越者最无奈的地方,项少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始皇走向残暴,却无可奈何! 他只能是劝贺拔岳小心高欢,小心侯莫陈悦。 但贺拔岳充满信心,道:“我与高欢这个交易,我很有信心,高欢得到我的保证,肯定会和尔朱兆、尔朱世隆开战,到时候我坐收渔人之利!” 三九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贺拔岳之所以敢笃定高欢愿意跟他做交易,是因为尔朱家的势力实在太过雄厚,高欢要取得绝对的胜利,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孝庄帝死后,尔朱家几乎是重新掌握了整个天下的形势。 尔朱世隆盘踞京城,控制了大大小小的朝务,尔朱天光名义上控制着观众,而尔朱兆则控制了晋阳,尔朱家的政令在尔朱荣死后9个月依旧是天下最强音。 即便军队数量,尔朱家也是占据了绝对优势,绝对兵力有近三十万,势力还是极其庞大。 不过高欢也有高欢的优势,高敖曹最近已经和高欢接上了线,他在之前被尔朱荣擒缚的时候,高欢出手仗义执言! 后来,他在狱中,高欢也参与过策划救他出来,这两项举措,赢得了高敖曹的信任,更何况,高敖曹属于刺杀尔朱荣的正牌元凶! 当日行刺尔朱荣死,尔朱荣带进去的人死伤殆尽! 但是高敖曹后来同日出狱,而且他身材魁梧,所以尔朱家一致推断高敖曹参与刺杀了尔朱荣,而高敖曹本来便敢作敢当,大方承认他就是当日参与行刺尔朱荣的人之一! 因此,尔朱家族对他视如寇仇! 高敖曹后来回到家乡河北,自己也拉拽了一拨人马,这时已经与高欢取得了联系。由于高欢的赏识,以及对敖曹有恩,高敖曹已经决定束身而归高欢! 有高敖曹的加盟,再加上民间对尔朱的日益不满,高欢也绝非没有胜算! 当然,这个胜算并非百分百,但是有了贺拔岳与高欢的这个交易的订立,至少能够保障高欢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去赢得这场战争! 这场交易,宇文泰已经来不及阻止,贺拔岳根本也没有和他商量; 甚至,历史都没有记载这桩交易,宇文泰也无从事先知道。 高欢这次派了元栋奇和斛律金两人前来关中缔约! 两个人现在都已经上路了,现在可能都已经将到关中,宇文泰再阻止这场缔约,也已经来不及,而且,高欢派的人宇文泰也没法阻止,他怎么能阻止元栋奇? 宇文泰只好陈述一下他的陈词滥调,高欢比尔朱家族更危险! 贺拔岳却早已经听腻了这一套,别的他都赞成宇文泰,但这次和高欢的缔约,是他人生之中重大决策的一部分,他不希望宇文泰发表分歧意见! 穿越虽然可能有知道剧情的优势,但是奈何无法改变人脑的想法和成见! 他只能摇摇头,不说话了。他本来还想问贺拔岳与高欢缔约的具体内容,但是想了想贺拔岳肯定会怕他诸多意见,含糊其辞,到时候还不如直接问元栋奇,她是缔约方,她肯定知道盟约的内容。 人生的经历就是这般神奇,半年多前,他与元栋奇在洛水之畔分别,当时他劝元栋奇到关中,元栋奇因为家国情重,洛阳危机,而斩断情丝未随他走! 而今,他竟然是高欢方的代表,宇文泰也是懵逼的! 不过,他也能理解,大魏皇室如今与尔朱家族几乎有不共戴天之仇,而高欢是中原唯一一个看上去有希望推翻尔朱王朝的势力! 所以,她投奔高欢,也是情有可原。 他唯一担心的则是,元栋奇会被高欢迷惑,他有预感,高欢可能知道元栋奇身上的宝藏秘密,如今萧赞下落不明! 他擒获了萧宝夤,后来押解到都城洛阳,在洛阳,萧宝夤已经被处死,但是萧赞还是下落不明!他怀疑,萧赞有可能投奔高欢,萧赞如果投奔高欢,那么元栋奇身上的宝藏秘密可能就会泄露 另外,娄昭上次是要行刺元栋奇的,娄昭君可能未必容得下元栋奇,毕竟,她只是一富户之女,元栋奇却是魏孝文帝的孙女,如果高欢纳入,对娄昭君的地位会大有威胁。 当然,元栋奇进入高欢集团,对宇文泰也有好处,他的诸多亲人,都为娄昭所掳,说不定能通过元栋奇知晓他们的下落也未可知,总之,这事对他而言有利有弊。 就在他这边担心的时候,元栋奇与斛律金策马缓缓而行,已经进入了关中的平原,他们现在正在经过一片草场,几个牧人驱赶着牛羊行走在草原中。 一阵风来,牛羊忽隐忽现。 远处一阵歌声飘来。 元栋奇见斛律金背着一把马头琴,不由得产生了兴趣。道:“斛律,你还会弹奏乐器么?” 斛律金本是敕勒人,闻言微微一笑道:“我们敕勒川那边,便没有不会奏乐唱歌的,姑娘可要听?” 元栋奇微笑着点了点头。 斛律金思忖了片刻,道:“我们敕勒川最好听的一首歌叫敕勒歌,不过,不是女孩儿喜欢听的那种情情爱爱,姑娘可要听?” 元栋奇道:“我也不甚喜欢那种情情爱爱的歌儿,我就要听敕勒川。” 斛律金把马头琴解下,信马由缰,弹唱起来,元栋奇不由得听得神往。悠扬的歌声回荡在天际!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斛律金弹着、唱着,陷入了音乐陶醉之中。元栋奇也陶醉在敕勒川优美的旋律之中,轻轻跟着哼唱。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斛律金一边弹唱,一边看着元栋奇,他与元栋奇不算是特别熟,但他还是挺喜欢,觉得这个姑娘率真,本来,缔结盟约这种重要事情,高欢应该会派窦泰或者娄昭来! 一个是连襟、一个是郎舅,不过元栋奇都不放心,斛律金有些闹不清为何缔约这般大事,高欢会派元栋奇来,他原来只以为元栋奇是元魏宗室 直到高欢交代给他一个秘密任务,他才了解高欢之所以派元栋奇的用心。临行前,高欢嘱咐:“有个人叫宇文黑獭你去关中瞧着,看元栋奇对他是否真个倾心。” 斛律金道:“末将遵命。” 高欢道:“找个机会,让元栋奇对他死心。” 斛律金当时建议,不如找个机会,将宇文泰给杀了,一了百了,他有些了解高丞相对元栋奇的复杂情感,这丫头之前对高欢有些心思,后来从了宇文泰。 高欢这辈子只有他抢别人老婆的份,除了初恋的韩智辉,那时候他无权无势,马都买不起一匹,如今他已经进位丞相,自然是不允许看上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 当然,这里面有关宝藏机密,高欢更不允许别人分享,哪怕是可能分享。 至于杀宇文泰的建议,高欢并未采纳,他迄今还没有见过宇文泰,对他而言,他的对手是贺拔岳级别的,宇文泰一度只是贺拔岳的手下,如今还是供贺拔岳驱使! 让他去对贺拔岳的麾下搞暗杀,比较丢份!他拒绝了。 “行刺宇文泰就免了,缔约要紧,不要旁生枝节,巧妙的给这小子安排个女人,让元姑娘抓现行,最好是天衣无缝的那种。” 这个女人,高欢也已经想好了人选,也已经安排秘密奔赴关中了 三九二、此事有些蹊跷 斛律金犹自吹着敕勒川的那首歌曲。 元栋奇轻轻的和唱着。 前面出现了两条道路,一左一右。 斛律金勒马。 元栋奇道:“走这边。” 斛律金道:“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分道扬镳了。” 元栋奇脸上露出疑惑神色,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斛律金微微一笑,道:“丞相有交代,他说宇文黑獭肯定不希望看到他派人保护你。” 元栋奇想了一想,心说也是,有些道理。两人当下分别策马,各自扬鞭远去。 元栋奇奋蹄扬鞭,行了大概又有十余里,只见前面路边大树下,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却不是宇文泰又是谁,宇文泰牵着马,他已经看见元栋奇,迎上前来。 元栋奇也发现了宇文泰,滚鞍下马。 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良久,两人才恋恋不舍分开! 元栋奇道:“贺拔岳可真尽力尽力,把你从夏州调过来啦?贺拔岳所在距离这里多远?” 宇文泰:“三十里,如何?小东西,我这般算是诚心么?” 他眉目含情的望着元栋奇,见她面有征尘,眼中泛出温柔,道:“你辛苦啦。”他这时已经有了长孙无垢、姚夫人,心中自觉有些愧对元栋奇! 元栋奇淡淡一笑,道:“这里可是关中,不许乱叫。” 宇文泰道:“你迟早都是我的人,叫两句打什么紧?” 元栋奇想想也是,自己现在虽然屈身于高欢军营,但是一旦尔朱家族势力被打散,她迟早也还是会回到宇文泰身边的。 元栋奇:“贺拔都督派你来可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宇文泰向着军营方向一拱手,笑道:“贺拔都督怕你对关中并不熟悉,所以要我来迎接你,并陪你四处走走。”元栋奇道:“替我谢谢贺拔都督,有劳宇文刺史陪我瞎逛了。” 宇文泰扫了元栋奇一眼,嬉皮笑脸道:“你这次来,预备是待多久,如果时间稍微长一些,咱们可以商量商量结婚的事情?” 元栋奇叫道:“去去去,霍去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宇文泰装模作样的屈指计算,抬头看天,嘴里振振有词的嘟囔了几句,然后道:“你放心,尔朱覆灭,几乎是大局已定的事情,我觉得最多不过一年内。” 元栋奇露出喜悦的眼神,到:“真的啊?”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真的。”因为这是他穿越来的那个时代,历史书写的,历史书写的如果还不真,那就不知道什么是真了。 元栋奇歪着脑袋,道:“太好了,只是尔朱势力盘根错节,洛阳、关中、晋阳,如同铁三角一般,击一处,则另两处接应,如何能破?” 宇文泰自然也没法说这是历史已经注定的云云,于是胡扯了一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掩饰过去,然后又问了一番元栋奇在高欢处的遭遇,娄昭君有没有为难她? 顺带提了一嘴他的亲人都被娄昭所掳。 元栋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入高欢军营,一个固然是高欢高举反尔朱大旗,另一个也是不服娄昭君公然行刺,另外,也存了想打探一下宇文泰诸多亲人下落的念头。 但他加入高欢集团时日尚浅,这些事情目前并无头绪。 宇文泰笑了笑,道:“今天不说这些。走,带你逛曲江、未央宫去。” 长安的各处风景名胜元栋奇早就耳熟能详,尤其是宇文泰入关后,她对关中的兴趣登时大增,两人不多时来到曲江,在曲江江中划船,欣赏着曲江两岸红男绿女,江上游人,水底倒影,风景如画。 相比中原丧乱,关中自宇文泰勘定,尔朱天光入关之后,已经稳定了有近一年的时光,倒是显得比洛阳要更加生气勃勃。 两人游览西安城墙!手扶城墙垛子,指点江山,端的是豪气干云!紧接着两人又去游览了未央宫椒房殿。这是历代皇后的寝殿,两人对此都无限感慨。” 宇文泰望着元栋奇的脸,再望着未央宫椒房殿,一时历史与现实交错,殿中仿佛有美人歌舞,仙乐飘飘。身侧有佳人陪伴! 他一时感觉很美好,侧影看元栋奇,如今因为历事太多,也比从前多了几分味道。不由道:“小东西,你比长安还美!” 元栋奇哼了一声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等佳人,都是倾城倾国的,你却只拿一个区区一个长安来比拟我,是说我无倾城倾国之美么?” 宇文泰:“你的脚下可是椒房殿,历代皇后居处,这可是赵飞燕、赵合德等美人待过的地方!说你比长安美,便是比她们美,我觉得这历代皇后都及不上你。”我希望将来终有一日,我重新将长安作为天下都城。” 他这时已经有了长孙以及姚夫人,对付女人的嘴上功夫也上来了,满口谀词如潮! 元栋奇赞许的目光望着宇文泰:“黑獭,愿你成功。” 市集。 宇文泰带着元栋奇逛长安庙会,吃着长安城的各种小吃,把元栋奇乐得笑靥如花,两人手牵着手,或骑马、或徒步。 元栋奇嘴里半刻也不停歇,一会儿吃馕,一会儿吃饼。 两人一时依偎着向前走,一时元栋奇又撒开手跑开去,向着宇文泰招手:“黑獭黑獭,过来,过来。 只见两个皮影艺人正在那里做戏。 元栋奇看的兴起。” 贺拔岳坐在酒楼的床边,已经看见正走到酒楼对面一个煎饼摊的宇文泰和元栋奇,元栋奇并未注意到贺拔岳。她正一心一意的盯着摊饼师傅。 那师傅正在得心应手,一串眼花缭乱的操作。一张饼立刻就要熟了。 宇文泰回头向着贺拔岳笑了笑。 贺拔岳端起酒樽向宇文泰示意。 一个侍女模样的年轻姑娘小心攥着一封信,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穿走着,找寻元栋奇身影,终于,这姑娘看到元栋奇的身影,咧嘴一笑。 姑娘向着元栋奇走来,牵了牵元栋奇的衣角:“姑娘,信。” 元栋奇接过信,信笺上果然是落款元栋奇亲启。” 元栋奇打开,信笺上只有一行话:“这个姑娘,送给你做侍女。” 信笺上没有落款。 元栋奇将信笺递给宇文泰。” 此时,正是贺拔岳向着举起酒杯示意的时刻。 宇文泰向着贺拔岳微微颔首表示谢意,把信还给元栋奇:“怎么了?” 元栋奇:“这姑娘不会是你买给我的吧?” 宇文泰摇了摇头,道:“想得美,我才不会买侍女给你呢,我恨不得自己做你的侍女,买个侍女摆在你身边,碍手碍脚。我想约你,说不定便会挡我的驾。” “或者一会儿出个对子啊,一会儿考我一个诗词呀,麻烦得很。” 元栋奇嗔道:“去,不买就不买,说那么多废话。那这个侍女,谁买的,这封信又是?” 她觉得有些蹊跷 三九三、行刺贺拔岳 元栋奇脑海里浮现出斛律金,心想难道是这货给我买了一个侍女,她这次来到关中,也不知道缔约需要多久,高欢并没有给她限定死时间。 所以买个侍女给她,也是应有之义。 宇文泰这时道:“侍女嘛,偷情的时候用得着,传递个消息什么的,咱们都两情相悦了,侍女要来只会碍事,你若不喜欢,便辞退了吧。不过……” 元栋奇:“不过什么。” 元栋奇发现宇文泰的眼睛在向对面看,然后看见了对面酒楼上坐着的贺拔岳。她是认得贺拔岳的,虽然见面不多,但是当日她带着高敖曹奔赴晋阳,见过贺拔岳! 当日高敖曹独当六强,贺拔岳便曾下场与高敖曹决战,那场大战,她还是盘观者与搅局者。看到贺拔岳,她有些明白过来,问道:“贺拔都督为我买的?” 宇文泰也不确定,但想贺拔岳向自己点头示意,便道:“或许是。” 元栋奇到:“贺拔都督怎会在此?” 宇文泰:“这是长安城最负盛名的酒楼,贺拔都督本就准备今日中午在这接待你,所以……” 那姑娘道:“小姐肯收留我了?” 元栋奇微微颔首。 那姑娘喜动颜色,连连弯腰致意:“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元栋奇望着宇文泰:“你该谢谢他,我是给他面子,所以……” 那姑娘又朝宇文泰千恩万谢。 三人噔噔噔走上楼梯,去与贺拔岳相聚,贺拔岳连从人都没有带,穿着便衣,几乎就是孤身一人,元栋奇心中不由得叹服。 贺拔岳笑了笑,招呼他们坐下,道:“怎么样?元姑娘,黑獭有没有欺负你,他若欺负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报仇雪恨,要杖责还是要体罚,我都帮你,记住,你的总后台是我。” 元栋奇微微一笑:“谢过贺拔都督,都督,你真好。” 几人正在闲聊之际,那名侍女手中忽然多了一柄短剑,忽然飞也似的欺身直进,向着贺拔岳的胸腹之间便刺了过去。 宇文泰、元栋奇同时惊呼,酒楼上众人齐齐看过去。 变出不意,贺拔岳狼狈之间,靠窗位置,退无可退,仓促向后一仰,手中的酒樽劈面向着侍女扔来,同时大喝:“你是刺客?” 那名侍女躲开酒樽,她的手中短剑,泛出了一道白光。 整个酒楼上立刻乱成一团,人群大呼小叫,立刻跑得一个不剩。 宇文泰已经拔出定秦剑来,向着那姑娘肩膀砍去。 贺拔岳叫道:“抓活的,问口供。” 变出突然,元栋奇几乎怔住,站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她,我………” 短剑已经刺到了贺拔岳胸前,贺拔岳还来不及拔剑,狼狈踢开桌子,身体后仰,连带着板凳带人一起翻倒,剑尖贴着他的胸前穿过,割碎一排铠甲,划伤了胸前肌肤。 宇文泰怒喝:“狂徒,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侍女冷笑一声,持剑与宇文泰战在一处。 一时间,场面大乱,酒楼上杯翻盏倒,刀光剑影,那侍女一击不中,和宇文泰近身游斗,四处飞奔,随手踢翻桌椅四处的东西,阻挡宇文泰的追捕。 元栋奇正要出手。 贺拔岳冷冷的望着她:“住手。” 元栋奇怔住。 贺拔岳淡淡道:“宇文泰足以拿下她。” 贺拔岳的眼神之中这时冰冷,显然对元栋奇已经不信任。 元栋奇本以为这侍女是贺拔岳赠送的,没想到上来便刺杀贺拔岳,这一下子之间,也蒙住了。心想这侍女说不定还是斛律金送的! 这是高欢刻意布局?还是斛律金擅自行事?还是? 她脑海中一片乱麻。 那侍女奔逃当中,忽然向着贺拔岳又是一扬手,一枚飞镖向着贺拔岳当胸而来。 元栋奇不假思索,护在贺拔岳身前:“都督当心!” 贺拔岳毫不客气的推开元栋奇,手中单刀一抖,将飞镖击落。他声音冷峻寒冷:“不劳姑娘出手,雕虫小技,伤不得我。” 那侍女一个凤凰展翅,冲向元栋奇,元栋奇这时完全怔住,脸色煞白,她才被贺拔岳推开,这时立脚未稳,躲闪不及,被那侍女一脚踢中心口,噔噔噔倒退数步晕了过去。 那侍女正待短剑扎下,却被宇文泰从身后一刀砍来,忙乱之中折而他向,回剑自保。 那侍女困兽犹斗,继续攻击宇文泰,贺拔岳手持宝刀,冲上去与宇文泰合兵一处,那侍女骤然袭向贺拔岳,招数凶猛,不顾自己生死,招招都刺向贺拔岳受伤之处。 贺拔岳一时不习惯这种不要命打法,有些狼狈。 宇文泰见贺拔岳负伤上前,反而生乱,便道:“都督且退,无谓与此女贼一般见识,看我将她擒下。”他话音未落,已经跃起,定秦剑舞出一团光华,一个泰山压顶,将手中宝剑直直地指向了侍女。 巨大的白光随着宝刀降下,将侍女笼在了当中。” 侍女无处可退,被宇文泰的剑瞬间砍中右肩,手中持剑不稳,当啷一声掉落地上。她忽然一咬牙,口角流出鲜血,脸上带着微笑,摇晃着倒下。 宇文泰抱着昏迷的元栋奇,快步回到都督府帅帐,众侍卫纷纷让开,退到屋子的角落。 贺拔岳与达奚武随后走入,达奚武有些惊讶,道:“元姑娘这是出了什么祸事?怎么脸色苍白还晕过去了?有没有受内伤?” 宇文泰看了看达奚武,道:“有人算计了我们,假意送给她一个侍女,当时就在集市上,也怪我一时疏忽不察,这侍女竟然是个奸细,武功还不弱,不但伤了栋奇,连都督也几乎负伤。” 贺拔岳蹙眉,走近,垂眸看了眼元栋奇,眼神之中似满是怀疑。对旁边的侍卫们道:“你们且都退下。” 众人一怔,宇文泰斜睨众人,道:“还不退下?”于是众人唯唯退下,唯留宇文泰、贺拔岳、达奚武等三人。 达奚武道:“都督,我也略通医道,不如让我看看这位姑娘?” 贺拔岳道:“好,我看她伤势不重,待伤好了,黑獭,你带去我那里,我要亲自问话,看你面上,我就不将她交由法司制裁了。” 宇文泰点了点头,他与元栋奇虽然有着亲密、不一般的关系,但行刺贺拔岳,此事重大,审问元栋奇是必须的,这里面事关一个重大盟约,也藏着一条瞒过尔朱天光的密计! 贺拔岳说罢,转身离开。 达奚武上前用拇指摁住元栋奇人中,对宇文泰道:“明公,你去熬一碗姜汤送过来,我看元姑娘是一时气急攻心,又受了一脚,闭气了,没什么大碍” 三九四、瓜分天下的盟约 都督府内。 宇文泰正在和贺拔岳交换意见,元栋奇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已经哭过、委屈过。贺拔岳冷脸,手中握着那封给元栋奇买侍女的信。 贺拔岳叹了口气,道:“这封信能说明什么问题?黑獭,你是第一日跟我么?难道没见过我的笔迹?我的笔迹与这信笺中十分像么?” 宇文泰皱了皱眉,他必须配合贺拔岳演这出戏! 当下便说道当时这刺客过来递信,恰逢贺拔岳举樽向从楼上向他微笑示意,他才一时误会,误以为是贺拔岳赠送婢女。 当时他也曾觉笔迹不似,但怕信件乃贺拔岳教府中长史书写,所以一时不察,却未料惹出这等大祸。 说完,他点点头,揽下罪责,道:“都督,此事是我处理不当,甘愿受罚。” 贺拔岳见他把责任完全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这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元姑娘也是代表高欢来缔约的?我觉得元姑娘也可能不知情,但不代表元姑娘没有责任,对吧?” “元姑娘,斛律金如今在何处?你不会不知道吧?” 元栋奇有些愕然,她确实不知道斛律金在哪儿,她虽然代表高欢来缔约,但是斛律金她却管不着,斛律金只有在她有紧急事务的时候才会出现! 她知道斛律金肯定在他的前后左右,但是具体地址他还真的不知道! 眼见贺拔岳这时已经把这次事件推到她身上,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恼,她与此事本无任何关系。她本以为,她入关中缔约,是一片坦途! 他看了看宇文泰,宇文泰显然也有些为难神色。 宇文泰自然是知道这次刺客事件的背后原委,这次事件本来就是贺拔岳、宇文泰布的一个局,宇文泰负责导演。 这个局就是为了让贺拔岳负伤,一切做的很逼真,只有贺拔岳受重伤,尔朱天光才可能放心离开关中,去与尔朱兆等人汇合, 这个局唯独瞒着的人只有元栋奇。 唯有隐瞒,元栋奇的一切反应才会逼真,唯有逼真才能使得尔朱天光相信贺拔岳被刺,相信贺拔岳伤重,他几乎没有选择。 贺拔岳原先是想造一个行刺的局,然后将行刺的刺客归罪于尔朱天光所派,但宇文泰考虑了半晌,觉得不太合适。 尔朱天光有没有行刺贺拔岳的动机,自然是有的,但是也不大,尔朱天光现在这种惊弓之鸟的身份,他在关中,基础不牢,如果再行刺贺拔岳,只会更动摇他的基础。 何况,归罪尔朱天光行刺,就真的是和尔朱天光矛盾公开了,到时候还未必能把尔朱天光逐出关中。毕竟如今关中咽喉潼关还控制在尔朱家手中。 中原尔朱家的势力还强大,高欢才刚刚反叛。 如果,贺拔岳这时与尔朱天光翻脸,很有可能引得关外尔朱军入驻长安,到时候休说将尔朱天光逐出长安,说不定引狼入室也未可知。 所以,宇文泰想的是,嫁祸给高欢是可以的,毕竟高欢和贺拔岳一直都在尔朱荣麾下明争暗斗,嫁祸给高欢也恰好可以帮助掩盖这次他们要缔结的盟约。 这里面,唯一可能对不起的是元栋奇,但是,除此之外,想将尔朱天光逼出长安,或者骗出长安,并无好计。 宇文泰也犹豫不决良久,但是时机却是稍纵即逝,他最终只能做此选择。 这次的缔约实在是十分重要。 这次贺拔岳与高欢的结盟,盟约条文他已经从元栋奇那里了解到,这次缔约的主要内容可能是贺拔岳负责将尔朱天光调出关中,投入尔朱战场,高欢则负责对尔朱家族一股全歼,事后关中归贺拔岳节制! 这是贺拔岳这一方要做的事情和应得的报酬! 但是,高欢这一方当然也不会白白帮助贺拔岳得到关中,高欢需要贺拔岳说服如今身在尔朱军营的哥哥贺拔胜到时候战事一开,就在后面捅刀子,于战事之中反叛尔朱!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高欢攻之于外,贺拔胜叛之于内,必然能够全歼尔朱!事后,贺拔胜当然也有好处,高欢同意荆襄之地由贺拔胜管理! 这自然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贺拔家兄弟可以得到两块具有战略价值的地盘,这差不多是一份未来分割天下形势图的缔约方式! 宇文泰总算明白了为何贺拔岳会同意高欢缔约,因为这确实是扩充贺拔家势力的一份好契约,这也难怪宇文泰怎么劝说,贺拔岳也是主意已定! 这份契约对高欢当然也有巨大的好处,他以晋州一隅之地,击败尔朱天下,首要的好处就是当今天下经济政治中心洛阳及其周边就会落到高欢手中。 其次,六镇兵马大部分近六十万精锐就会落入高欢手中! 这个契约一旦缔结,损失方只有两个,一个是如今的尔朱家族,他们将会从历史中被抹去;而另一个将是大魏。 这份缔约之中,大魏的一个晋州刺史、一个长安左大都督,没有朝廷的任何授予,就将朝廷的土地拿来私自分割,剖划完毕! 大魏完犊子,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宇文泰自然也不是大魏的纯臣,所以,对这份契约也没什么太大的异议,历史,正在按照他所知道的历史书那样走去,他也没有办法! 他也没有告诉元栋奇,这份缔约盟书将会如何戕害大魏。 但元氏宗族如今已经无奈,他们不赞成这样的盟约,他们只会灭亡得更快。至少有这份盟约,他们将来还能看到高欢和贺拔岳的龙虎斗,说不定还能渔翁得利! 这是一份足以改变天下的盟约,所以必须对尔朱天光方面进行高度保密。 这件事,其实也只有瞒着元栋奇,这出戏才能演的极为逼真,贺拔岳负伤,然后审问元栋奇,然后这些消息自然会传到尔朱天光那边去。 自尔朱荣死,尔朱天光本来就已经顾虑多疑了,这顺藤摸瓜一查,查到元栋奇代高欢入关缔约,事情非小! 关中形势复杂,贺拔岳显然也是顾虑到这一点,长安如今还掌握在尔朱天光手里,尔朱天光由于恐惧,如今在长安也是遍布耳目。 很多人的眼光只能看到当下,看不清尔朱家的未来,只觉得他们目下仍然势大,所以甘为所用 三九五、失和 元栋奇与斛律金入关的消息,贺拔岳觉得应该很难瞒得过尔朱天光。不过好在元栋奇是宇文泰的前女朋友,这层关系足以迷惑尔朱天光。 而且元栋奇近来又与宇文泰出入长安,到处游玩,也算是半公开的活动。 把元栋奇叫来,把行刺诿罪于元栋奇,还是有好处的。 一来,诿罪于元栋奇,可以掩盖元栋奇前来缔约,消除尔朱天光的戒心。 二来,诿罪于元栋奇,也可以掩饰贺拔岳、宇文泰的这出自导自演。 元栋奇来自晋州,自然代表高欢,贺拔岳与高欢是宿世仇敌,自然行刺无可怀疑。 行刺无可怀疑,就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两家在行刺之后竟然缔结了盟约,这就是一场苦肉计,只是元栋奇在这里面需要受一些委屈 几个人正在谈话之间,李虎已经走了进来,宇文泰点了点头,李虎如今已经是成为贺拔岳最贴心的心腹,如今已经出任武卫将军。 他手上拿的正是两方盟约! 贺拔岳叹了口气,道:“元姑娘,缔约结束,你就可以走了,这次的事情,你是没办法摆脱嫌疑的,即使不是你,斛律金也有可能” 双方快捷、迅速的签订了盟约。 元栋奇这时还想继续申辩,道“都督,我是冤枉的,求贺拔都督明察!斛律应该也不会行此危事!” 贺拔岳叹了口气,情知她还是不服,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与侍女串通?” 元栋奇:“正如黑獭所说,那女贼……我根本不知道是刺客。” 宇文泰淡淡的打断,劝止她不需要争辩,这件事其实他与贺拔岳岂能不知这事与元栋奇无关? 他淡淡的对贺拔岳笑笑,转身对元栋奇道:“咱们先回去吧,这事蹊跷!如今闹大了,我还是护送你先长安的好!或者你随我去夏州。” 他知道元栋奇也是断不肯跟他回夏州的,元栋奇现在不知道为何比从前要小气许多,也许自从捉了他跟长孙无垢的不轨之后,她变得小气了。 这是他俩心中的一根刺,长孙无垢如今在夏州,要是元栋奇真跟他回夏州,看见长孙无垢,又看到大腹便便的姚夫人,岂非要翻脸? 元栋奇沉默不语。 贺拔岳对宇文泰所言也甚赞成:“缔约签好了!元姑娘,你回去与高欢说,我绝不会违约!” 他一边说一边捂住创口,忽然痛叫一声:“哎呀。” 他必须要伪装成重创的,这样才能使得尔朱天光相信他从而放心离开关中,他的手上这时一抹都是鲜血,脸色苍白。 元栋奇也有些愕然。 李虎这时见元栋奇还想争辩,他并不知这是宇文泰和贺拔岳早就设定的苦肉计,他一心扞卫贺拔岳,这时不由得大怒,噌的一声拔刀出鞘,指着元栋奇,恨声道:“都是你害的都督” 贺拔岳急忙制止,道:“李虎,住手,不要妄动,元姑娘无心的,黑獭是我兄弟” 他望了望宇文泰,示意他们快走。 然后,他头一歪,似忍痛不住,李虎这时担心,赶紧去瞧贺拔岳的伤势。 宇文泰牵着元栋奇的手不由分说拖出了帐外。 甫出帐外,元栋奇便一把甩开了宇文泰的手,怒道:“你做什么?”宇文泰叹了口气:“贺拔叫你走,李虎也赶你走,还有赵贵等一拨弟兄没来,现在不走,到时候走不了。” 贺拔岳还是得人心的,麾下将士都倾心服从。 如果元栋奇还留着争辩,将士们因为不知道苦肉计,愤怒之下,他确实未必能保证元栋奇的安全,所以,他只能带着元栋奇先退出。 元栋奇忽然冷冷的道:“我不会跟你去夏州,宇文刺史。” 她冷冷的转身离开,宇文泰并未在贺拔岳面前为她洗清冤屈,脚步声踏踏响,宇文泰从身后追上来。元栋奇站住,回头,道:“你追上来做什么,你明知道不是我做的,我绝不会行刺贺拔岳。” 宇文泰蹙眉,他自然知道,但这事情,他现如今只能瞒着元栋奇。 唯有隐瞒,元栋奇的一切反应才会逼真,唯有逼真才能使得尔朱天光相信贺拔岳被刺,相信贺拔岳伤重,他几乎没有选择。 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不是你行刺,但是有可能是斛律,你也想想高欢与贺拔势不两立有多久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搞事呢?” 元栋奇淡淡的看了眼宇文泰,道:“黑獭,你想想,我们是来缔约的,怎么可能来行刺?” 宇文泰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用手捂住了她的口。 道:“缔约这种事能随便乱说?现下长安耳目众多。” 元栋奇也醒悟到此事确实不易宣之于口,当下闭口不语,唯有无言。她推开宇文泰,冷冷的走开,不知怎么的,她的眼眶一红,两串泪珠情不自禁的滑落。 他们本已和好,如今却又起争端,她偏偏无法争辩,唯有转身快步而去。 宇文泰在身后:“喂。” 元栋奇置之不理。 宇文泰从身后又追上来,道:“都督没有怪责你,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能原谅我吗?等等我,我送你回去。” 房间里,夜。 元栋奇枯坐,双眼犹自红肿,两行泪还是挂在她的眼睑之下。 她自言自语,不看宇文泰,道:“黑獭,你明明知道我是冤枉的,可是你在贺拔岳面前那样子,你维护我了么?”我迢迢千里来看你,你倒好…… 宇文泰心疼地看着元栋奇,伸手,抱住她的肩膀:“我的错。” 元栋奇语带苦涩,道:“我在长安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无权无势,在这里除了你,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也不帮我说话。” 元栋奇站起来,僵尸一般毫无生意的疲倦地走到床榻上。脸朝里睡下了。 宇文泰:“要睡了吗?” 元栋奇没有吱声 宇文泰撩起了床帐,和衣躺到了元栋奇的身边。 元栋奇背对着床壁,慢慢睁开眼,很快,双眼就蒙上了泪。 宇文泰:“小东西?” 他从身后搂住了元栋奇,元栋奇的身体很僵硬,没有半分迎合之意,宇文泰以为她睡着了,也就没再说话。但元栋奇的双眼却是睁着的。 三九六、彼此各取所需 长安城外一民房中,元栋奇铁青着脸走入。这里是斛律金隐藏的居所,发生了行刺贺拔岳这样的大事件,斛律金当即与她取得了联系。 她自然也迫切着要见斛律金,判断这事与他有没有联系。 斛律金静静的听她陈述完,然后坚决的摇了摇头,他来到长安当然也有目的,这个目的却不是贺拔岳,而是宇文泰。 元栋奇见他否认与贺拔岳的行刺有关,见他眼神澄澈,不似说谎,当下点了点头,道:“我们过两天出发回去吧!” 然而,出乎她的意外,斛律金摇了摇头,道:“姑娘,我现在还不能回。” 元栋奇道:“怎么,你还有事么?” 斛律金点了点头,道:“我还有一些私人的事情要处理,高丞相将来是要一统天下的,我们在长安,自然也要安插些耳目才行。” 元栋奇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又是起疑。道:“咱们如今在这里缔约,就在这里安插间谍怕是不合适吧?” 斛律金笑笑,道:“咱们又不是监控贺拔岳,再说贺拔岳重伤了,咱们监控的是尔朱天光的动向。” 元栋奇向来只看见史书中的那些英雄,从来很少关注那些史书中的肮脏,当然大部分史书也从来不写枭雄的肮脏,或者说肮脏不如英雄事迹带给人的更深刻。 她并不太赞成斛律金在这里部署间谍密探,尤其是贺拔岳已经重伤的情况下。 但她再也不是当日被失魂引所迷的毫无心机的小丫头,她如今已经有了家国之痛,也见识了社会的一些黑暗,因此她也能理解,淡淡的点了点头。 高欢在长安部署间谍网络并不稀奇,所谓布局要趁早。 元栋奇并不知道,斛律金接下来的布局将是极度不利于她和宇文泰的,高欢对于元栋奇,说不上多么爱恋,但是如今已经潜伏归顺高欢麾下的萧赞说到元栋奇身系巨大宝藏的秘密。 这一点,高欢就不得不笼络、留住元栋奇在身边了。 更何况,如今的元栋奇,是平阳王元修的妹妹,正宗的魏孝文帝孙女,要身份有身份,娶了也有面子,即便不娶,也比她将来嫁给别人强。 只要元栋奇留在身边,这笔宝藏,高欢即使得不到,但也不会让竞争对手得到。 但元栋奇要是跟宇文泰将来走一起了,宇文泰又是贺拔岳的旧部,这岂非超级财宝归了贺拔岳,这是高欢怎么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所以,他要切断宇文泰与元栋奇之间的情感联系。 斛律金此番来长安,一件事固然是在长安放长线,部署间谍,另一件事则是让元栋奇对宇文泰彻底死心。 他听闻元栋奇说到行刺事件后,与宇文泰已经产生矛盾,心下大喜,如今,他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就成,这一把火,将是改变历史的一把火! 他们已经安排了元明月入关。 元明月与宇文泰的纠葛、与元栋奇的纠葛,高欢打听得较为清楚,所以高欢派人找上了元明月,和她说帮她和宇文泰创造机会。 并且,向她保证,她一定可以与宇文泰春风一度,元明月也自信只要春风一度,宇文泰便不会离开她。 她因此给元宝炬留了一封信,悄悄潜入关中,目前已经就位。这一切,元栋奇根本便不知情,恰如,她不了解元明月对宇文泰的痴迷。 由于斛律金不能立刻便走,元栋奇无奈,也只能回到宇文泰住处,他们俩还是打冷战,宇文泰坐在床榻边上,捧着一本《左氏春秋》在读。 元栋奇则在床上蜷缩着身子,痛苦地蹙眉,微微睁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叫了一句:“黑獭……” 宇文泰闻声关切的道:“你怎么了,好些没有。”但他随即醒悟过来元栋奇方才并不是在叫他,而只是在梦中叫了一声而已。 她的梦话还在继续,声音虚弱:“黑獭……别冤枉我,我此心可照天地。” 宇文泰自言自语道:“都是我不好,气着你了,小东西,是我不好,等这事一了,尔朱天光出了长安,我会向你解释一切的。” 元栋奇并没有听见,她闭上眼,仍在昏睡之中。 宇文泰看了眼昏迷的元栋奇,凝视许久。梦中的元栋奇:“黑獭,我不负你,你也不负我,好么?” 宇文泰虽然明知元栋奇听不见,但还是轻轻道了一声:“好。” 元栋奇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伸手,去摸了摸宇文泰的位置,被窝都是凉的,显然,宇文泰早便已经离开,她看了看,宇文泰也不在房间。 她轻唤了一声:“黑獭?” 没有人应声,显然也不在客厅,元栋奇蹙眉,虚弱地爬起身,这时,眼见桌上,宇文泰似乎已经为她备好了早饭,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我去都督府有事,早餐不能陪你啦,好好的。” 贺拔岳府邸,他此刻沉默的躺在床上,穿着内衣,胸口绑着绷带,血迹似乎都透了出来,而且其色略黑,看上去似乎伤很重,心事重重。 宇文泰匆匆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也甚是凝重。 贺拔岳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绷着怪难受的。”元姑娘呢,她没事吧?” 宇文泰:“不理我,跟我闹别扭呢。咱们如今还是将计就计,将尔朱天光赶出关中,将军然后独据关中,修德政,兴水利,理冤讼,为民做主,以成万世之功。” “高欢轻视我们,我们就让他付出这一生最惨痛的代价。” 他们缔约的这份盟约,客观来说,论最大的好处,当然还是高欢,高欢当然也不觉得贺拔岳占有关中和贺拔胜占领荆襄有什么威胁。 平心而论,他们各取所需。 贺拔岳听罢宇文泰说让高欢付出代价,这虽然是将来之事,但他眼中还是泛出神采:“好。” 宇文泰:“不过,高欢虽然轻视我们,尔朱天光近在咫尺,却知道将军的实力,所以,我们如果要将尔朱天光调出关中,必须用计。将军伤重便是一计。” 贺拔岳:“好,元姑娘那里,我写一封亲笔信给她道歉。希望可以弥补你们小两口之间的裂痕。” 三九七、高欢的如意算盘 厨房内,元栋奇早早起床做了早饭,并为宇文泰盛了一碗,抬头,看到宇文泰正低头看着自己,心不觉一动,这几日的委屈渐浮出来,红了眼眶。 宇文泰小心翼翼,道:“还在生我的气啊?” 元栋奇忙用手背压了压眼睛:“没什么,贺拔都督也说过他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只是情绪一直起伏不定。” 宇文泰忍不住流露出了深情,轻握住她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宇文泰:“关中有尔朱天光、有各种势力的间谍细作,条条框框很多,比不上你往日的逍遥自在……” 元栋奇抢先打断:“黑獭,我想了良久,这几天我都在想其实一些小事情,是非曲直并不重要,贺拔岳对我有偏见,也一定是因为我从高欢那里来,也属正常。” 她握住宇文泰的手:“黑獭,我其实气的是你误会我,我和你相聚日短,我就想好好的和你在一起,渡过这段时间。彼此心无芥蒂,可对天地,好不好?” 宇文泰被触动,与元栋奇无声回视,摸了摸她的脸。他不答反问:“我就怕我没做出什么大事业,我现在还只是一州刺史而已,你会不会后悔?” 元栋奇顿了顿,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做梦的小女孩了。 她从前想嫁大英雄,大豪杰,那是每个女孩都有一个英雄梦。而今,经过她与宇文泰下江南那段时间的朝夕相处,经过与宇文泰分别的创痛,她已经不再执着于梦。 现在她只关注于爱情本身,大魏本身也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幽幽长叹:“黑獭,你做不做大事业都好,人生也未必完全没有机会,眼下这些我都不想了,如果灭了尔朱,替先帝报了仇,我便同你隐居去都可以。” 宇文泰低头:“放心吧,我会做你心目中堂堂正正的英雄,我不会轻易的放弃。”他替她拉好衣袖,整理鬓发,然后道:“我走啦,还有公务。” 元栋奇道:“嗯。早些回来。” 宇文泰有点歉意:“我今晚可能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到很深夜,你别等啦。” 元栋奇点了点头:“我知道,贺拔都督伤重,军中多务,都压在你身上,我该体贴才是,否则我会被人指认是狐媚惑人。” 宇文泰说罢,依依不舍离开。 她端起镜子,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然后在脸上看见了羞涩与绯红。元栋奇停住,似在回忆,她看着门外暖融融的日光,脸上荡漾着笑容。 此时,宇文泰确实是没有时间陪她,尔朱天光是否能被成功调离长安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总体而言,如今贺拔岳重伤的消息,已经传入他的耳中。 各种传言、证据他都在收集、评估。当然,他手头也有许许多多的尔朱兆、尔朱世隆那边来的雪花般的信函,自从高敖曹率兵响应高欢,民间似乎响应者众。 尔朱家势力虽众,但是尔朱兆、尔朱世隆都没什么信心,相对来说,尔朱天光最近由于关中稳定,把自己的战绩吹得跟花儿一样。 宇文泰本来生擒了万俟丑奴,解往长安,但是尔朱天光半路将人带回,随后悄悄释放,然后又找了一批麾下冒充万俟丑奴麾下,然后又假扮了一场击溃万俟丑奴并生擒之的好戏。 与此同时,贺拔岳和侯莫陈悦合力,也击溃了陇右匪首王庆云,宇文泰则最近削平了宿勤明达,关中一时战绩彪炳。 宇文泰猥琐发育,并不过多宣扬自己,贺拔岳与侯莫陈悦两厢掣肘,结果这些战功,全都被尔朱天光一个人大包大揽,于是朝野天下,皆云尔朱天光实乃当今天下人杰。 什么尔朱家继尔朱荣之后又一伟大军事家,战略家云云,一时颇得众望,而且,尔朱荣生前也说过我身不得至处,非天光无以称我心。 有尔朱荣的赞美,有平定关中的“战绩”,尔朱家的大军事家的威望就这么奠定了。 因此,面对如今高欢的崛起、反叛,尔朱天光每天都接到尔朱家各路人马的邀约,尔朱兆、尔朱世隆天天都在催他迅速到晋阳去商议大事。 这一来,尔朱天光显然压力山大,贺拔岳想他滚出长安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尔朱家族也在催他,就连高欢也希望他尽快滚出长安。 高欢希望他滚出长安是由于担心尔朱兆、尔朱世隆失败后,尔朱家的这些军人还有尔朱天光这个奔头,到时候万一涌入关中,成全了尔朱天光,尔朱天光到时候将潼关一闭,那可大大不妙。 尔朱天光这个人虽非心腹之患,而是关中这个地方。”关中形胜。若以天下地理比喻,关中乃兴王之地。 当年大秦占据了关陇之地,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 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如果尔朱天光不能在这次高欢与尔朱家的惊天对决中一股全歼,而留下尔朱天光仍然盘踞关中,以尔朱天光已经出诸尔朱兆、尔朱世隆之上的声望加上尔朱荣昔日的赞美加持,再加上关中的地利,高欢很难一统天下。 这就是高欢和贺拔岳难得一致的地方,贺拔岳当然想把尔朱天光逐出关中,自己当老大! 高欢则需要把尔朱天光调虎离山,一股全歼,不留余孽。 至于贺拔岳,高欢以往在尔朱荣麾下与贺拔斗智斗勇,基本上可以说胜多负少,如果他能一鼓全歼尔朱天下,到时候坐拥尔朱六镇之兵,坐拥全胜之势,与贺拔岳无论斗智斗力,贺拔拿什么来争? 这就是高欢的如意算盘,只要尔朱天光出了长安,只要贺拔岳答应如今在尔朱家麾下为将的贺拔胜将来从背后反水,大家各取所需,到最后,高欢全胜。 三九八、终于将尔朱天光逐出了长安 高欢希望尔朱天光滚出长安,贺拔岳也希望,尔朱家族也希望,此时,应该可以说,全天下,除了尔朱天光自己,都在期待他离开长安。 这个世上,有一种力叫念力,还有一种说法叫三人成虎,一旦全天下的人都是同一种愿望,都是同一种期待。 这种期待最终往往会成功,尔朱天光此刻面对的就是全天下的这种期待,他手里拿着一叠公文,踌躇不已,想不踏足尔朱世隆、尔朱兆的浑水。 但是,他的考虑和高欢又有不同。 他自己是知道自己实力深浅的,如果尔朱兆失败、尔朱世隆失败,他确实也有可能接纳这二者的败兵,从而全面控制关中,但也有可能,他搞不定贺拔岳。 他自己更担心后者,他没有高欢那样与贺拔岳斗智斗勇的过往,对贺拔岳并不具有必胜心。 尔朱荣死后,他感觉他们尔朱家的运道是下挫的,而且尔朱兆、尔朱世隆一个残暴不仁,一个在洛阳公开卖官鬻爵,都非久长之人、所行也非久长之事。 他极度担心的是尔朱家族会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不过,他思前想后,再加上这种期待他离开长安的声音实在太多、太频繁,他有些动摇了。 也就是恰逢其时,贺拔岳忽然受伤了,据传他被一女刺客所伤,而且这女刺客似乎是高欢那边派遣。 目下,他已经收集了不少贺拔岳此次受伤的消息,传闻伤得很重,他的侄子尔朱显寿这时走了进来。尔朱天光急忙问道:“显寿,你去看过了么?贺拔岳是真的受了重伤么?” 尔朱显寿:“是的,好像是伤得很重,不过他昨天还假装伤得不重,出来劳军。但是不到一炷香时间,似乎就宣布另有要事,匆匆离开” 尔朱天光有些狐疑。 尔朱显寿道:“我趁他们劳军的时候,偷偷去贺拔大帐瞧过了,好像有几名化妆成军士的郎中都在待命。” 尔朱天光道:“何以见得不是真军士。” 尔朱显寿道:“穿不惯铠甲,又无所事事,在那里无聊的你给我搭脉、我给你搭脉,说话不是远志、就是当归什么的,仔细一瞧,还是容易看出马脚的。” 尔朱天光点了点头,郎中随时待命,为了防人看出,化妆成军士,也算用心。 尔朱显寿道:“还有贺拔大帐不远的垃圾坑我也去看过,还有一些没有烧毁的裹伤布,黑焦的血迹宛然可辩,出血量应该很大,至少没了半条命,虽然他们及时焚烧,还丢了一些东西掩盖!” 尔朱天光颔首表示赞许,这些都算从细微处判断,而不是人云亦云,他有些赞赏。 尔朱显寿见尔朱天光面色似乎安心不少,道:“叔父这是准备去晋阳与尔朱兆他们会合吗?” 尔朱天光颔首,道:“是,如今高敖曹等人已经公开反叛朝廷,高欢又一贯奸滑,尔朱世隆虽据洛阳,但素无将略,尔朱兆鲁莽,中原形势莫测,我要先回洛阳,关中要委你坐镇了。” 尔朱显寿这时不由得有些忐忑,他之所以这么卖力侦查贺拔岳是否受到重创,其实心里也是为了这么一天,这时见机会终于来到,假意道:“末将……末将只怕力有未逮。” 尔朱天光道:“贺拔岳伤重,关中诸将谁敢为非作歹?” “长安周边虽然有些许盗匪,何足为虑?”大军到处,如汤浇雪,即可荡平。”我回晋阳,先看看形势,你只需坐镇数旬即可。” 就在尔朱显寿将贺拔岳的消息告知尔朱天光之后,尔朱天光便下定决心离开,翌日上午十时,他便带领着大约两万军马开拔,绣有尔朱字样的旗幡林立,刀枪剑戟插天。 他跨马据鞍,神情并不快乐,等待他的是不测的将来,不过,他也没有忘记表演,不停的向长安城门口处街道两道的百姓挥手致意。 百姓们自然也都在演,一个个欢呼着:“欢送将军”、“将军慢走。” 街道两侧人头攒动。 尔朱天光不由在这种虚假的戏剧流程中充满着感动:“乡亲们,我们还会回来的!” 他说的情真意挚,几乎把此刻酒楼上临轩而坐的宇文泰给看笑了,宇文泰一手举着酒杯端在唇边,一脸淡然地独自坐在窗边,杨忠匆匆赶来。 杨忠这时的神情也如释重负,尔朱天光离开的仓促,他终于不用伺候尔朱天光。 杨忠:“恭喜明公、贺喜明公。”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尔朱天光还以为自己能够回长安呢,智商当真如同三岁孩儿一般,来,喝一杯,祝贺拔公从此得长安、据关中!” 杨忠刚要坐下来,一个侍卫匆匆走了过来,宇文泰认识他是贺拔岳的麾下,当下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本想现在立刻庆祝一下的,看来要换时间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那个侍卫已经奔到眼前,一叠声道:“宇文使君,贺拔都督遣人来,说是有急事要请使君去大帐议事。” 宇文泰道:“知道了。” 当下与杨忠一道,随着那侍卫便下了楼。贺拔岳府邸中,他已经精神抖擞的正在等候宇文泰,神情宛如骗过了曹爽般得意的司马懿,他将折子放在桌上,一脸微笑的看着宇文泰。 道:“黑獭,果然一切如你计议,尔朱天光已经离开了长安城,咱们如今只剩下尔朱显寿要对付。” 尔朱显寿此人宇文泰交道几乎没有,但是贺拔岳与杨忠都有颇多交道,根据杨忠的反馈,此人似不足为虑,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年龄,乳臭未干。 但贺拔岳显然还是较为慎重,道:“这尔朱显寿虽然不难对付,不过毕竟都是在一起镇守长安,如今天光刚走,咱们就与他兵戎相见,似乎不是太好。” “我也不想过于得罪尔朱,最好是能把尔朱显寿礼送出境。”能否想个计策。” 宇文泰淡淡地立着,一言不发,陷入思忖之中,其实按照他的脾气,一旦有报尔朱天光离开了潼关,就可以立刻对尔朱显寿下手,直接动武都可以。 革命本来就不是请客吃饭,不过贺拔岳是他兄长,他只能尊重。贺拔岳踱了两步,面带希冀之色地看着他。 贺拔岳神情愉快,道:“慢慢想,不着急,只要不动刀兵,便把尔朱显寿礼送出境,我相信你能办到,黑獭,你足智多谋,反正我们也有时间。” 宇文泰思考了半晌,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三九九、女人心海底针 贺拔岳与杨忠都不由得赞叹,他们从问计到宇文泰说到有办法,其实只不过是刹那时间,宇文泰便已想到办法,这简直是曹植七步成诗的水平。 连贺拔岳也不由得脸现佩服之色,道:“这么快便想到法子了,人说曹子建七步成诗,黑獭,你这才气,不下曹子建,而且曹子建不过是文章雕虫之技,你可比曹子建强多了。” “黑獭,好好干,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关陇天下,吾汝共之!” 宇文泰道:“将军谬赞。” 贺拔岳:“不知是何计策。” 宇文泰与贺拔岳低声述说,贺拔岳频频点头,脸现大喜之色。 贺拔岳听罢,思忖了片刻,觉来万无一失,道:“好,黑獭,你便放手做去,此事交与你全权谋划,这次我便坐享其成了。” 逐出尔朱天光,贺拔岳挨了刺客一击,虽说计策也由宇文泰贡献,但终究贺拔岳算深度参与,这次,宇文泰的这个计谋,贺拔岳却完全无需任何牺牲。 宇文泰笑了笑,道:“此次一战,必保关中从此为贺拔将军所有。” 贺拔岳:“不过,事先说明,倘若有差池,有功赏功,有过罚过。” 宇文泰:“是。” 贺拔岳道拍了拍脑袋,似忽然想起一事,道:“黑獭,你一会儿回去,得记着替我向栋奇道歉,我这里事忙,不一定有时间,等我有时间,我一定登门道歉。” 宇文泰住处,元栋奇正盘着膝盖,抱着一个桃子在啃。 门咿呀一声响,宇文泰喜滋滋的归来,元栋奇瞧他神情,情知必然是有了喜事,她这才起床不久,还是被尔朱天光离开长安的锣鼓喧天、爆竹震地给吵醒的。 眼见宇文泰高兴,不由道:“黑獭,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你这股高兴劲儿瞒不住。” 宇文泰这时已经促步上前,扶住元栋奇肩膀,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事情办妥了,尔朱天光已经离开了长安。” 元栋奇这一下也高兴起来:“啊?真的。” 她几乎不敢相信。 宇文泰凝视着她,目光如炬,郑重的点了点头,道:“真的,你完成任务了。” 缔约已经完成,眼下尔朱天光已经出了长安。元栋奇的任务确实已经完成了,宇文泰喜不自胜,抓住元栋奇手腕:“谢谢你,你为我们立了大功,长安今后就属于我们的了!” 元栋奇见宇文泰的高兴劲儿,不由由衷叹服,道:“黑獭,你好厉害,你怎么做到的。” 宇文泰心想,尔朱天光已经出了长安,贺拔如今也不诈伤了,这件事想来未必瞒得她过,当下便将当日与贺拔如何筹谋诈伤之事略略说了一遍。 元栋奇听罢,心中愀然不乐,总觉得这种事情,宇文泰应该告诉他,她会配合。 不过,她面上并未表露,还是堆了笑容,道:“黑獭,你真厉害。” 宇文泰见她并未不高兴,他心中还是有些歉疚,道:“当时贺拔岳有严令,不许任何人吐露此事,我在军营之中,实在是” 元栋奇道:“我知道,不怪你。” 宇文泰抱住了她,轻轻的道:“谢谢你。” 往常,这样的拥抱,元栋奇都会感到安心,但今天的这个拥抱,她一点都没有快乐和激动,宇文泰这次是牺牲了她来成全贺拔岳的计谋。 她一想到自己被牺牲,宇文泰还参与其中,她不由得感觉一阵寒冷。 原本,她甚至有想过,与宇文泰一起去夏州,但现在她心底涌起一个声音:“任务完成了,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 是从此便留在黑獭身边?还是去高欢那里,参与讨伐尔朱氏? 原本她的答案是前者,可是现在她的答案有些模糊不清了。 任务完成,斛律金可以回去报讯的,她其实可以去夏州,和宇文泰一起,看看他治理的夏州,看看那个他觉得可以做事业的地方,看看他的事业。 甚至她已经准备好了面对长孙无垢; 她脑海中悬想未已,宇文泰这时忽然又说了一句话,忽然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这件事情,他觉得迟早都要面对。 他再一次对女人心海底针判断失误。 他见元栋奇并未对贺拔岳诈伤之事表露不快,他揣测元栋奇有可能会随他往夏州,元栋奇一去夏州,姚夫人的事情不免要曝光,她也是他的妻子,而且已经怀孕 这事瞒不住,他只能坦白,他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说了:“我在夏州,又娶了一任妻子,她,她已经怀孕了,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元栋奇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跳开了。 她心底的那句话也蹦了出来:“黑獭,我不会随你去夏州,我要回到高欢那里去,我要讨伐尔朱,你有长孙无垢,你又有了一位夫人,那都很好,那都不关我事” 她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出来。 宇文泰长叹一声,不说话了,有些事实,无论说不说都是要面对的,元栋奇这样,他也神烦,为什么就不能像长孙无垢那么大度?这个世界,几乎没有哪个男子只娶一妻的。 他佩服元宝炬,元宝炬倒是只有一妻,叫乙弗氏,但这个世界,没有多少元宝炬,元宝炬是因为与世无争,但他如今要与天下争锋,他几乎不可能就一个女人。 汉光武帝刘秀深爱阴丽华,然而都做不到。 但他看着元栋奇哭,还是有些难受,不过元栋奇这次没有跑掉,她吼完方才那一句话,表明了不与宇文泰去夏州之后,见宇文泰无语,便款款走过来,望着宇文泰。 宇文泰良久,才说道:“随你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不愿意在关中,也没关系,不论你在这里,待自己好好的,明日我要出城一趟。” 元栋奇轻轻点了点头,问了一声;“做什么呀。”、 宇文泰道:“陪尔朱显寿出城狩猎。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来,你在家中,可要好好的。” 元栋奇嘴里含糊答应着。 两人闲聊,这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两人沉默着走入厨房,里边已经有两个婢女在忙碌着,烧火的烧火,切菜的切菜,杀鱼的杀鱼。见到宇文泰小两口子进来,两名婢女停止了动作,敛衽见礼。 婢女甲:“使君从来不近庖厨,是否有什么想吃的菜,将军吩咐一声,要做什么,奴婢来就好。” 元栋奇淡淡的道:“他是被我拽来的,君子远庖厨嘛,所以,我们的宇文使君怎么会常来厨房呢。” 她要告别了,此去,不知何时见也,她想给宇文泰做一顿饭,就当做告别宴。 婢女乙道:“夫人,您这一身衣服,料子这般好,厨房沾荤腥,没得弄脏了,几水都洗不干净?还是奴婢来吧。” 四00、斛律金的布局 元栋奇摇了摇头,她已经决意离开,这一顿饭,她决定了自己来做。他们默默做完,默默吃完,又默默的相对,气氛诡异尴尬。 这本该是他们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的时候,却不经意的冷清。 夜,也便在此时不经意而来。 女人生气的时候,根本不能理论,宇文泰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元栋奇没有睡,但就算宇文泰醒着,和她说话,她也是不语。 宇文泰睡了,元栋奇坐在椅子上,倒是不时的回头望着宇文泰。 听着鼾声渐起,她拿起了毛笔,决定给宇文泰留一封告别信:“黑獭,我要离开了,我怕听到你挽留,看到你淹的死人的眼神。” 写到这里,她又有些茫然。她是生气宇文泰的欺骗,和贺拔岳一起把自己蒙在鼓里,还是生气姚夫人和长孙无垢? 她自己也不清楚,想了想君子临别,不出恶言,当下继续道:“我怕你一挽留我就动摇,我就走不成了,黑獭,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尔朱兆、尔朱世隆等人与我有国恨家仇,不共戴天……” 尔朱家与元魏皇室如今是不共戴天之仇,她回去参与消灭尔朱之战,这个理由,她觉得已经足够。 她写完,又看了一遍。然后,她从宇文泰的书桌上取下一封折子,将书信折叠好,放在折子里,并且稍稍露出部分,确保宇文泰能够发现。 早上,宇文泰早早醒来,这时,杨忠和达奚武两人已经到了宇文泰家中,他在院子面前滚鞍下马。 宇文泰眼中有凝重之色。 这时,已经有仆人将宇文泰的马牵了出来,宇文泰走出院子,元栋奇从身后追了上来,再度看了看他,眼神中无限留恋,她的眼圈都有些红了。 离别在即。 宇文泰道:“傻丫头,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看你,要哭了似的。等我回来给你饯行。” 元栋奇听他这般一说,眼泪立刻唰的流了下来。 杨忠和达奚武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道:“明公,尔朱显寿那边派人来催说今儿早些,咱们快走吧。” 元栋奇:“注意安全。” 元栋奇说这话时,杨忠脸上的肌肉明显的紧张。宇文泰用手指了指天:“如今尔朱天光已经逐出了长安城,我怎么会有事?” 他说完,扭过头来,转身跨鞍上马,这一转身,他的脸色就由满脸的微笑变得十分严峻。他没有再回头,生怕元栋奇发现他脸上的变化。 这一趟,他当然有可能出事,他与杨忠两人毅然的跨鞍上马,他们的脸上都带有一种悲壮和视死如归之色。他们策马扬鞭:“驾。” 两人两骑,飞奔着离开了宇文泰的住所。 宇文泰大声的:“风萧萧兮易水寒,你们怕不怕?” 杨忠、达奚武同样大声,悲壮:“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等何惧之有?” 他们两人,都是宇文泰昔日的爱将,自宇文泰离开长安去夏州之后,分别开来,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纵马扬鞭了,今天,他们终于又站在了一起。 宇文泰长啸一声,道:“这一趟可决定关中的兴衰成败。” 杨忠长啸相和,道:“大丈夫以身犯险,又算得什么?” 宇文泰道:“咱们策划这起兵变,但是咱们三人,孤身陷落在尔朱显寿千军万马之中,形势必定极为凶险。” 杨忠道:“大丈夫不犯凶险,又如何能成其为大丈夫?” 宇文泰纵声大笑:“说得好。” 三人齐声大笑。 长安城内,斛律金住处,一名少年匆匆走了进来。 这少年鼻直口方,眉清目秀,他的名字叫做斛律光,乃是斛律金的长子,今年十六岁,使得一手好弓箭,武艺过人。 斛律金道:“都部署好了么?” 斛律光点了点头。 斛律金道:“你打探清楚了?这次尔朱显寿邀约打猎的就是宇文泰和杨忠、达奚武三人?” 斛律光道:“是。” 斛律金问道:“秦川峡谷那里,三面环山,一面是峡谷。一旦出事,宇文泰可能是逃往峡谷,那峡谷深不深?我还没去过。” 斛律光却早已经亲身去检查过,见问答道:“峡谷倒是不深,未必一定能摔得死人。但摔下峡谷之后,宇文泰只怕也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了,要杀要剐,都是手到擒来。” 斛律金此时还不知道宇文泰日后将是高欢一生之大敌,如果知道,他一定会为他错过他人生最好擒缚宇文泰的机会而后悔。 当然,这也不怪斛律金,高欢自己这时对宇文泰也不甚重视,他一直觉得贺拔岳才够得上他的“天下英雄唯都督与欢耳。” 宇文泰在尔朱荣麾下多时,客观来说,和高欢算同僚,甚至往远一点说,当初宇文泰与兄长宇文洛生屈身葛荣麾下时,高欢那时候就有机会认识宇文泰。 但时至今日,高欢甚至不知道宇文泰长得是何等模样。 识人阅人,本来就很难,强如刘邦,韩信在麾下效力多时,刘邦不免瞠目不识,马谡,在诸葛亮麾下多时,最终败于街亭,诸葛亮才醒悟自己不识。 高欢犹不知宇文泰,斛律金此时又何能了解宇文泰他日成为他们的大敌。 他此番的布局只不过是想让元栋奇对宇文泰彻底死心而已。 他的人如今已经在秦川峡设伏,此刻,元明月和一名老者正在茅屋内的墙上贴伏羲八卦的一些图画,墙上已经贴好了好几张这样的图画。 桌子上还摆了一领道袍。 元明月将墙上的图画用手拓平整。 然后走到桌子面前,把道袍丢给老者:“试试,老张,看看这件道袍大小可还合适?” 道袍下面还有一柄拂尘,还有一顶道士帽。 另外还有一大叠书籍,都是易经八卦、相术以及堪舆书籍。元明月一并将拂尘以及道士帽递给老者。老者带上帽子,套上道士服。 元明月正儿八经的走到老者身前:“爹。” 老张叹了口气,道:“听着还挺不习惯的。” 元明月淡淡的笑着:“要习惯。” 老张道:“还有,这些书我也都不太懂。什么看相啊算命啊,这哪有准儿,这都胡诌呢。” 元明月道:“就是要你胡诌。” 老张道:“胡诌些啥,你得先教会我。” 元明月道:“好好好,先说好,你认真学,那么答应你的酬劳一分不少,你要是露了马脚,坏了大事,我可饶不得你。” 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在于秦川峡的峡谷之中,在他们的茅屋右边,是一道峭壁! 茅屋便坐落于峭壁之下。 元明月坐下来,向着悬崖上方看去,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思索的状态。 老张走过来,望了望元明月:“姑娘,听我说这一句,这地方荒凉,连个鬼影都没有,如何能碰到冤大头的大主顾,要我说,还是去长安城内,随便弄个测字算命的摊儿,坑蒙拐骗,串伙搭帮,比这要强。” 元明月道:“我就是你的冤大头,还不回屋去好好读点风水相面的行话,要是到时候说出话来,人家不相信,有你的好看。” 四0一、驱逐尔朱显寿 铁蹄风声呼呼,树林里到处都夹杂着人声、马声、羽箭的破空之声,马蹄的经过之声,大呼小叫之声以及动物奔逃的声音。 鸟儿从树稍扑棱棱的飞起。 尔朱显寿在树林中到处奔荡,带着一伙随从,宇文泰与杨忠、达奚武跟随在尔朱显寿的前后,不时的便有属下献上捕获的猎物。 网罗里已经有了好几只野鸡,还有山羊、梅花鹿。 宇文泰看了看捕获的猎物,道:“显寿将军,看来今日咱们收获颇丰啊。” 不远处有嘈杂之声,宇文泰侧耳倾听,只见树林里呜啦啦又闯进一伙人来,却是尔朱显寿的另一干属下。众人围着尔朱显寿举起兵器欢呼着。 杨忠面露狐疑之色,道:“将军狩猎,这么多人喧嚣,只怕野兽都要吓跑了。” 尔朱显寿怪眼一翻,怒道:“怎么,你是嫌弃我带的人多了?”还是你有什么图谋?” 随着尔朱显寿的斥责之声,那些闯进来的尔朱将士立刻开始了行动,他们哗啦啦散开,呈半月形,而且在他们身后也不断的有人压上来,黑压压的一片,不辨人马多少 这是一个双方互布的杀局。 三人邀请尔朱显寿狩猎,自然是调虎离山之计,诚如司马懿的麾下蛊惑曹爽外出狩猎一般,曹爽当然也留了个心眼,把天子一并带在身边进行狩猎。 尔朱显寿在宇文泰邀约狩猎的同时,未必没有揣测宇文泰的用意,所以,他另外让宇文泰把杨忠、达奚武一起叫来。 这三个人,自然都是当世虎将,尤其宇文泰是贺拔岳的心腹爱将,尔朱显寿的用意是贺拔岳如今病创甚深,我再顺便趁你病,要你命,把你的几个得力麾下都给弄起来。 宇文泰自然也知道尔朱显寿的用意,大家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当下急忙翻身下马,杨忠见状,也翻身跃下马来。 两人单膝叩地,齐声道:“尔朱将军,杨忠绝非这个意思,如今贺拔岳受伤卧床,病势沉重,我等请将军狩猎,如何敢生异心,将军愿意带多少人便带多少人。” 尔朱显寿冷笑。 头目甲:“你们都是贺拔岳的心腹爱将,这天光将军才离开长安,你们便请我们小将军狩猎,安的什么心?” 头目乙:“早就听闻杨忠能够力毙猛虎,达奚武号称天下五大万人敌之一,宇文泰,你是不是想借狩猎之命,行刺我家将军?从实招来。” 两人自然自承毫无此意。 尔朱显寿冷冷一笑,道:“宇文使君,你还是解释一下的好。” 宇文泰道:“显寿将军,恰恰相反,这今后这长安城就是显寿将军您的,将军,你是怀疑我连这个眼力见儿也没有吗?” 他相信尔朱显寿作为亲自观察到贺拔岳受“重创”的人,一定会深信自己现在掌控一切。 对尔朱显寿来说,贺拔岳“受重创”,宇文泰、达奚武这等雄将如今又在自己掌握之中,被自己数千人马团团围住,确实形势尽在掌握。 他以往与宇文泰交道不多,只知道宇文泰泡了一个长孙王族家的姑娘,这让他大大鄙视。这岂非裙带之官? 但裙带之官未必等于无能之官,这种道理,尔朱显寿的脑细胞不太够用,脑筋简单的人总是习惯与把a简单的等同于b,但事实上,a与b往往并不相等。 他一见宇文泰这时单膝叩地,说出媚语,心下大喜,更加认为自己所思正确,道:“我看你确实不像是这么蠢的人,不过有备无患。” 他麾下头目乙接着道:“这林子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弓弩手就有数百,这树林外,我们还有不少军马,总计有数千人,所以呢,宇文泰,你最好是少耍花样。” 尔朱显寿微笑着喝止了自己手下人员:“别威胁宇文使君,我瞧着宇文使君也是条识时务的汉子。” 宇文泰在等贺拔岳城中发动并得手的信号,只有等到城中贺拔岳已经占领长安的信号,他们才有逃脱的机会,而现在,显然并非逃走的好机会。 好在,他等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众人又狩猎了片刻,便听得林外豁拉拉响动和骚乱之声,一名传令兵满头大汗,盔歪甲斜,策马跑入林中来:“报——” 传令兵显然很慌乱,很狼狈,上气不接下气 尔朱显寿这时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是中了箭的野兽又掉入了陷阱,惶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传令兵喘着粗气,结结巴巴,道:“大大事不好,贺拔岳那厮装病,如今已经袭占了长安各、各城门,长安城已经、已经落入了贺拔岳手中。” 尔朱显寿在马上闻言,天旋地转,几乎栽下马来。 他瞬间明白过来,手指着宇文泰、杨忠、达奚武,怒道:“我明白了,你们、你们与贺拔岳串通一气,来谋我的长安。”抓住他们。” 他几乎声嘶力竭:“抓住他们……” 宇文泰与杨忠、达奚武一见传令兵模样,其实心中已经知数,翻身上马,各掣兵器,随身砍翻数人,策马便往林外闯去。 尔朱显寿的脸上露出杀气,他的手中紧握钢刀,翻身上马,大声怒喝:“追、追,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宇文泰回头,朗声笑道:“显寿将军,尔乳臭未干,岂能治长安?关中险塞,沃野万里,兴王之地,阁下智术短浅,绝非长安之主,不如早些出关去追随天光将军他们吧。” 尔朱显寿气的半死,拽起鹊画弓,向着宇文泰便是一箭。 宇文泰后发先至,也是一箭射至,将尔朱显寿的箭破开,一分为二。 杨忠、达奚武随侍在宇文泰身侧,钢刀左右飞舞,当者披靡。 日影已经偏西,远方的林子里那边已经幽深黑暗。士兵们吹着号角,呜呜呜的声音响起。宇文泰与杨忠、达奚武仍在策马飞逃。 身后远处已经看得见尘头飞扬。漫天飞箭,从他们的身畔、耳畔乱飞而过。 路旁出现了两处羊肠小道。 宇文泰道:“咱们分头走,杨忠,达奚武,你们从这条路走,此路狭窄,不适合众军行马,以你们武艺,足以脱身。 达奚武道:“明公,你从这走吧,我与杨忠留下殿后,掩护你。” 宇文泰怒道:“这是军令。” 杨忠、达奚武无奈,策马向羊肠小径中逃去。 宇文泰策马立定,立马弯弓,嗖的一声又射杀对方一名头目,然后纵马便走 四0二、宇文泰坠崖 众军士追及,在羊肠小道旁立了一会儿。 一个头目一挥手:“追宇文泰,这厮是个紧要人物。”不过为了防范杨忠与达奚武,这头目还是将麾下之兵分了三部,另两部去追杨忠、达奚武,防止他们杀回诸宇文泰。 众人分兵之后,稍稍停顿了片刻,便向着宇文泰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马蹄杂乱,呼声震天。众军乱声鼓噪:“不要走了宇文泰,活捉宇文泰。” 此时,斛律光带着铁面率领一拨人也出现了,他瞧了瞧宇文泰遁去的方向,道:“追下去!” 宇文泰逃了一阵,有些后悔自己这一次没有骑着那匹神骏的特勒骠来,特勒骠此时还留在夏州,他这次来长安并未骑行。 耳听的身后得得得的马蹄之声,为数尚有不少。 他驻马,取下弓箭,觑得敌人来的较近,发箭,他的箭很准、很稳,嗖的一声,便射死一名追骑,连续数箭,箭不虚发,追兵登时慢下了脚步。 宇文泰张弓露刃,策马缓缓而走,口中大叫道:“不怕死的便追上来!” 他此时壶中箭尚多,天色又已略晚,黄昏已经投下了帷幕,这一带的地形追兵似也不甚熟悉,那头目瞥了瞥天色,忌惮宇文泰射箭了得,不敢靠近。 他这时正要退却,斛律光已经率一拨人追了上来,策马掠过这批追兵身旁,那头目眼见斛律光追过,喝道:“哪个营的?” 宇文泰见斛律光来意不善,嗖的便是一箭,这一箭势大力沉,斛律光拔出腰刀,嗖的一声劈成两段,胯下马无丝毫凝滞,身形依旧向前,喝道:“宇文黑獭,你往哪里走?” 宇文泰一听这人音量充沛,虽然是少年,却似有一种英雄气,情知不可小觑,拨马便走,这时那头目见斛律光与自己是一拨儿,都是追拿宇文泰,眼见得有生力军助阵,也追了上来。 骤马跑了一阵,那马匹忽然一声长嘶,生生的扼住了脚步,宇文泰也几乎心惊坠马。前面乃是一个悬崖,黄昏中,他盲人跑瞎马,竟似已经跑到绝地! 马蹄前有一些细碎的碎砂石簌簌的向崖下坠去。 身后不远处的山坡下,斛律光已经和尔朱显寿的敌军余部围了上来。斛律光策马,也不向前逼近,指挥麾下人马散开,将宇文泰的退路全部堵死。 宇文泰大喝道:“你们在此追我又有何益?长安已为贺拔都督所得,你们若杀了我,贺拔都督也绝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若给在下一条生路,在下可以在贺拔都督面前保你们不死。” 他的箭壶之中已经没有箭,他将弓远远的抛了出去,眼下唯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那先前紧追宇文泰的头目有些心动,尔朱显寿这时已经回长安城去了,也不知道入城与否,万一如果宇文泰所言属实?这贺拔岳的心腹红人着实不能得罪! 人心有些异动,对面众人之间起了小声的议论,那头目立刻吩咐身侧两名小兵回去沿途探听消息。 不过,斛律光依旧率着敌军呈半月形包围上来。 宇文泰这时也瞧出斛律光与尔朱显寿的麾下追兵似乎并非一伙,他驻马,凝神以待,他们不是尔朱显寿麾下,显然难以被说动。 斛律光果然笑笑,道:“宇文泰,你跑不了,前面就是悬崖,你可以跳下去,跳下去的话,我就不管你的死活了,你不跳,我逼你跳。” 宇文泰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个少年,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他自觉遇上了一个较为精明、远比尔朱显寿麾下聪明的少年。 显然,把他逼到如此境地,乃是这个少年有意为之。 胯下马北冥不已,斛律光举了举手,喝令:“引满。” 登时,跟随斛律光的一系列麾下已经张起弓来,纷纷张弓搭箭,引臂拉满,箭尖所向,全在宇文泰,斛律光的手慢慢举了起来。 他的手只要一划下,登时便是万箭齐发,宇文泰避无可避,他看了看悬崖,纵身跃了下去。 生死间关,间不容发,他此刻他已经没有别的可以相信,他只能相信宇文泰的命运,相信宇文泰绝不会如此短命,相信历史会给他机会,相信史书记载他还有日后 他的身形在不断的下坠中! 黄昏,茅屋旁,遵照斛律金的嘱咐,元明月和老张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很久,远远的他们已经瞧见一个身影从悬崖上下坠,悬崖下早已经铺了厚厚的草荐。 宇文泰的身体砸到了堆得厚厚的草荐之上,人从草荐之上滚了下来。元明月见状,迅速的进屋,并从屋内抢过一个包裹背在肩上。 然后她迅速出门,并招呼了一声:“老张。” 此刻的老张已经俨然像是一个道士,闻声紧紧跟在她身后跑了出来。 她飞快的向着宇文泰坠落的方向,跑了过去。 宇文泰已经晕了过去。她认的那个假爹也从后面跑了过来:“姑娘哇,你还真是个神仙,原来还真有冤大头从这悬崖上往下跳。” 话音未落,从悬崖上面嗖嗖嗖嗖好几只箭射了下来。 老张假爹才搜索完宇文泰的全身,脸上满是失望的神色。 老张叹了口气,道:“姑娘,他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他想做冤大头还没有资格咧。” 一只箭嗖的一声钉在他的脚边。 老张吓得乱蹦乱跳,朝着崖上大叫:“龟儿子,弓箭不长眼,射死良人,找你们偿命哦。” 元明月则肩起宇文泰,向茅屋里走去。 老张紧跟在后面,叫道:“闺女,你这是做啥子嘛?上面那些人搜下来怎么办?” 元明月道:“天都快黑了,他们追下来干嘛?”这里弯弯绕,他们就算追下来也没时间。” 老张似乎有所领悟,道:“姑娘,你好像知道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元明月怒道:“少废话,记住你背的那些相术名词、历史典故,到时候要敢说错了一个字,露出一丝马脚,要你三刀六洞。” 与此同时,元栋奇则一个人策马缓缓而行,市镇上已经有一些店家的房檐下挑起了灯笼。 沿街两侧都是一些客栈和饭馆。 门口站着小二对走过路过的客人招揽着。 元栋奇在缓缓的观察着、选择着。 饭店里的热乎气通过窗口以及门口挂着的灯笼的光线冒了出来。 元栋奇抬头看看天,确实是夜幕低垂了,沿街的店小二都看出来她住店的企图。 小二甲:“姑娘,住店啊,我们店,客房宽敞,窗明几净,饭菜可口,您要不看看,不住,看看也可以。” 小二乙:“这位姑娘,还是我们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出门在外,住的是个放心,来我们店吧。” 元栋奇策马缓缓走过。 四0三、寻找宇文黑獭 一家店里伙计才走出来,挑起灯笼。 店里似乎并没有几个人,显得凄清、安静。 元栋奇揽辔:“吁。” 她让马停了下来,翻身下马。伙计大喜,立刻上来牵了马:“姑娘,你是打尖还是住店?” 元栋奇:“住店,晚上不赶路,有上好的客房给安排一间。 夜,灯下,吃罢夜饭,她坐在灯下,以手支腮,满脑子都是她与宇文泰在一起的那些幸福时光,眼神也痴痴的。他们其实一起经历过很多 烛火跳动着,映照在她脸上,她的脸绯红得像一匹布。 她将手里的镇纸放下,慢慢伸手,从笔架上抚摸过去,摸着那枝毛笔,红了眼眶。 元栋奇轻声的:“黑獭,我才离开你一天,已经受不了了,这次和以往似乎感觉很不同,为什么我这般想你……你在干什么呀?” “你为何要告诉我又娶了新人,为什么?” 想到这里,又想到长孙无垢,她心情又开始不好起来,但是却还是止不住思念 元栋奇紧紧攥住毛笔,思念之情愈发浓烈。 笃笃笃,有人敲门。 元栋奇沉浸在思念宇文泰的情绪当中,一时并未反应过来。 门外已经传来斛律金的声音,大声而急促:“元姑娘,元姑娘……” 元栋奇如梦初醒,急忙跳将起来,握住剑在手,她一时并未听出斛律金的声音,警惕的沉声喝道:“谁?” 好在斛律金立刻回答了:“我,斛律金。” 元栋奇如释重负。 “哦,是你啊。” 她打开门,果然是斛律金立在门口。 斛律金:“姑娘怎么不告而别了?害我一直在后面追。咱们一起来,自然是要一起回啊。” 元栋奇不想告诉他自己和宇文泰又起了矛盾,不想告诉他自己心中纠结,只得叹了一口气:“我是走得匆忙了一些,不过我如果不走,我怕我便走不了了。” 斛律金好奇:“为什么?” 元栋奇自言自语,道:“唉,我再不离开,我怕我就没有机会再离开了。” 斛律金道:“谁敢拦阻你有我在,你还怕什么,我一定能带你离开的。” 元栋奇苦笑:“这个拦阻我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斛律金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元栋奇:“你不懂的,要不是黑獭恰好今天要出外狩猎,好像是个重要的狩猎,所以,我才能够离开他,如果当着他的面,我要离开,我怕我狠不下这个心,最终还会留下,我舍不得” 斛律金终于明白过来:“哦。”不过,他还是处在懵懂状态之中。 元栋奇叹道:“我离不开黑獭,黑獭要是在我身边,我便舍不得离开他,我现在就很想他。我真怕他狩猎一回来,我一看见他的身影,便不忍离他而去。虽然我也恨他。” 这种又爱又恨的情绪,斛律金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便道:“看上去姑娘像是真的爱上他了?” 元栋奇毫不犹豫,道:“当然,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很爱他,很爱很爱很爱,我现在离开了,我已经有些后悔了,我后悔没有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就这么离开了。” 斛律金点了点头:“看的出来。不过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元栋奇这时才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走出来,心想斛律金这般急促的敲门,想必确实有重要的事情,便道:“什么事?” 斛律金道:“也是有关于宇文泰的事情。” 元栋奇显然听出来了异样,一激动抓住了斛律金的手:“怎么了,是不是黑獭出了什么事?”快说。” 斛律金:“你是上午离开的,所以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元栋奇频频的点头。 斛律金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口渴了。” 他稍稍顿了一会儿,道:“幸好你走得慢。” 元栋奇叹了口气,她想着宇文泰,长安这里一草一木都似乎带着他的身影,她走过便觉得他一定也来过这地方,所以走得慢了些。 斛律金接着道:“你不知道,今日上午,宇文泰与杨忠、达奚武去陪尔朱显寿狩猎,而在尔朱显寿狩猎的时候,贺拔岳忽然出兵,占据了长安九门,切断了城内外一切联系。” 元栋奇一个激灵,跌坐在椅子里:“贺拔岳这动作好快,尔朱家的长安就这么丢了?”贺拔岳真是好手段。” 斛律金点了点头,哼了一声道:“毕竟是与高丞相齐名的人物,这厮狡猾得紧,他哪里身受重伤了,他这是在学习司马懿呢。大好长安,贺拔岳得来太过容易了。” 元栋奇:“那黑獭还在和尔朱显寿狩猎,岂非危险?” 斛律金:“城内政变的消息一传到狩猎场的时候,尔朱显寿和宇文泰、杨忠、达奚武就立刻翻脸了,双方打了起来,尔朱显寿好像带了有上千人。” 元栋奇惶急起来:“他们就三个人。” 她的脸上这时候已经完全是惶急之状,她拿过行李包裹,立马冲了出去。斛律金在身后急忙紧跟着追了出来:“等等我,等等我…… 他们赶到战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天气肃杀,寒冷的风一直吹一直吹,这时已经是金秋时节,夜间已经寒凉,斛律金搓着双手:“好冷。” 他与元栋奇都打着火把,在战场上一具一具的翻尸体,他用脚踢勾起一具尸体,看清楚脸并非宇文泰,转身去看另一具尸体。 元栋奇红肿着眼睛,在尸体中间翻找着,两行眼泪沿着脸颊流下来。 她翻开一个,不是,然后,又赶紧去翻另外一个。 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和污秽。” 斛律金从另外一个方向站了起来:“这里没有,元姑娘,你别担心,宇文泰不像是短命之人,我们继续沿路找一找。” 元栋奇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强:“对,黑獭还要做大事的,黑獭怎么会这么容易死?” 两人顺着路一直走。 斛律金道:“这边,你看这里有马蹄踏过的痕迹,你过来看看。” 元栋奇过来看了片刻:“这马蹄杂乱的很,像是有许多的马踏过了。” 斛律金:“你没上过战场不知道。”这里面很有学问的,这些马蹄都是向一个方向,你看看前面,山坡?”对不对,这么多战马没理由往山坡上面冲,一定是有人往那边逃,于是这么多马跟在后面追。” 元栋奇醒悟过来:“对对对,一定是这样,这逃出去的一定是黑獭。” 四0四、坠崖都会因祸得福 深夜,元栋奇与斛律金终于找到了悬崖旁,望着下面。黑黢黢的夜,黑黢黢的悬崖,似深不见底,两人打着火把,在这暗夜之中,完全难以目测悬崖有多高、多深! 元栋奇手持火把在悬崖边仔细查探,越查探她的眼中就越悲伤,明显有马蹄痕迹来过这里,这里绝对有人被逼着来过。 她喃喃的道:“不会的,不会的!” 斛律金这时见她神色不安,安慰道:“我们找路下去看看。” 这暗夜之中,他们要找路下悬崖,也很难,夜晚,就不说毒蛇猛兽了,,这山高林密,处处不便,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马上沿着悬崖边并非陡峭之处,选一条路入谷进到悬崖下。 元栋奇心中这时已经悲哀到极点,黑獭除非真有神灵庇佑,从这里跳下去…… 她的眼中热泪不由自主的流下,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她开始止不住的抽噎,她与宇文泰分分合合,却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情知无幸,却又还有一丝希望。 斛律金也劝道:“别担心,既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生还的机会还是占到一半的,既然一半一半,不要灰心,我们继续找。” 元栋奇似也受到鼓舞,抹着眼泪,道:“对,绝不放弃,黑獭,我对他有信心,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决不能浪死,他也不会浪死。” 悬崖下茅屋,清晨,天色晨曦不久。 元栋奇和斛律金已经下到悬崖底部,走近那间茅屋。 屋外,一个老头儿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他拿着本古书,在煞有介事的翻阅着,在他的的身边,一根竹竿上,晾着几件军人的铠甲、以及裳裤。 裳裤上有斑斑血迹。 元栋奇觉得那些裳裤非常眼熟,像是宇文泰的贴身衣物,她摇摇晃晃走上前去。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老伯,我想请问你是否看见一个俊美的军官?” 她指了指悬崖上,道:“可能是从那上面跳下来的。” 老人正是元明月认的那位假父亲老张。 老张自然知道元栋奇所指,这时却故意装糊涂,他忽见元栋奇与斛律金,又是大清早的,不辨二人身份,道:“军官?什么军官?” 元栋奇跟老张比划宇文泰的样子,年龄:“他大概身长七尺,眉清目秀,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额头饱满,笑起来很好看。” 老张摇了摇头。 元栋奇见他否认,不由得有些着急,她走到衣裳边,扯到了其中一件衣服:“这是他的衣服。” 老张大摇其头,道:“非也,非也,你休要弄错了,这是小老儿贤婿的衣服。” 元栋奇发怒,道:“你胡说。” 斛律金一旁觉得这老儿稀里糊涂的,犯不着跟他说什么,当下说道:“元姑娘,你还是进屋看看吧,我替你看着这老贼,你进屋去找找看。” 元栋奇点了点头,老张登时惶急,大叫道:“你不能——”声音戛然而止,斛律金嗖的一声一把匕首已经架到了老张的喉咙上,老张登时面如土色! 元栋奇推开茅屋的门。 茅屋内很安静,屋内客厅的墙上张贴的都是卜卦算命的画作。桌子上摆着的都是卜卦算命的书籍,以及一枚八卦盘。 茅屋内整个结构不大,几乎可以一览无余,左边的房内,房门开着,里面一床破被,别无它物。右边的一个房子闭着,但是房门似乎并没有关严实。 房内有轻微的鼾声。 元栋奇的心紧张到了嗓子眼,她悄悄的靠近,推开了房门。 床上一个女子倏然惊起。 这女子只穿着荷花绿的肚兜,光着膀子,身材饱满。女子发现了元栋奇,尖叫了一声,推了推身边的男子:“黑獭。” 宇文泰惊坐而起,也发现了元栋奇,面上又是羞赧,又是愕然。然后他扭头,发现他身旁的女子竟然是元明月,一时错愕不已。 元栋奇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宇文泰,你——你——” 宇文泰情知不妙,跳下床,叫道:“栋奇,你听我说。” 元栋奇灰心失望,她这一夜的辛苦,一夜的牵肠挂肚,她的裤脚多处被荆棘划破,她的脸上、手上到处都是在灌木丛中经过的伤痕。 但她实在料不到,她辛辛苦苦,推开茅屋发现的是这样的景象。 自从上次在长孙王府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那次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已经无限大,她料不到她有生之年还会经历一回,她受不起这样的连番打击! 元明月这时在床上抱着被子,也是一脸痛苦之色,她本以为,她与宇文泰这好,她们会有未来,她甚至畅想了很多很多 她是听闻这个计划有可能帮助她得到宇文泰,她才加入了高欢这个计划,昨夜,她终于如愿以偿。 昨夜,她和老张救下宇文泰,其时,宇文泰已经昏迷过去,夜,宇文泰躺在床上的时候,老张然后一边喂宇文泰吃药一边胡说八道。 什么看宇文泰天庭日角骨隆,驿马骨高,玉枕骨起,乃是大贵人之相,将来这天下都有份,我女儿相格非常…… 宇文泰听得云里雾中,不过,他确实有些吃这一套,因为中国的历史书载永远都有这一套,所以他还是相信的,然后他打量着茅屋内。 到处不是罗盘日晷,就是医卜星象之说,老张自己又一副拈着胡子、胡说八道、莫测高深的样子。 历来的自负有天命者几乎从刘邦开始一直到后来蒋先生,无不崇信这些,宇文泰自然也有些相信,老张于是又说到自己膝下唯有一养女,现在困境之中救下宇文泰,愿以养女相托云云。 宇文泰这时候早已经不是当初苦恋单相思元栋奇的在男女之事上的傻缺男了,对于艳遇、尤其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恩人的重托,哪里有推却的道理! 老张又说道自己的女儿只是愿执笤帚,到时候宇文泰富贵之后,以充后庭备洒扫而已,绝不会参与后宫逐鹿云云、倾夺嫡子云云。 这些,自然都是元明月的本意。 山乡月夜,宇文泰羁旅卧床,本来以为人生倒霉催的,要死不死的遭遇人生最大困境——坠崖,却没想到,有天命之人坠崖都会因祸得福 四0五、误会、还是误会 其夜,老张遂进明月而宇文泰御之,他的伤本不甚重,坠崖之时,草荐甚厚,崖亦非绝高,惊吓之重过于身体之创,擦伤之类、间或有之! 一切说辞,又是事先演好,没毛病。 再加上,宇文泰大难不死的时候给他传播这些封建迷信,隆准日角之类,这个时候最容易入心入脑,何况,一切枭雄本来就容易信这个! 然后,最后再捧出元明月,说到愿意充后庭,备洒扫,简直水到渠成。 看到宇文泰信了七八分时,老张遂声言小女不识之事,娇羞不可以睹面,还祈将军怜护,遂熄灯烛而推明月以入。 一切,就这样完成了,元明月,就这般把宇文泰弄到了手,一夜之间,她便成了宇文泰的女人! 只是,元明月本以为这是自己精心部署的一个局,但她却没有料到,螳螂捕蝉、黄雀之后,这个局本来就是一个被控制的局中之局! 晨曦之中,这一夜受了惊吓,又危而后安、因祸得福的宇文泰还在酣睡之中,元明月却早早醒来,她作为布局的人,晚上,她可以黑灯瞎火的和宇文泰乱做一团。 晚上,她可以痛并快乐着渡过她变成真正少妇的一夜,她可以庆幸自己终于得到了宇文泰,但是,天一亮,她还是需要向宇文泰解释的。 她当然可以说,老张是她南阳王府的故人,老张不轻易出现,确实在星象学上有两把刷子,她是祈求老张多时,老张才出世云云! 她甚至可以把老张叫进来证明这一切,甚至发誓赌咒打保票,将来哥哥元宝炬会帮他出来证实这一切。 一大早,她都在构思如何面对醒来的宇文泰,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最先面对的是元栋奇,她原先所设想的一切事到临头几乎全部幻影成空,如镜花水月 她这时在床上抱着被子,懵逼一团,这时候,她不独要向宇文泰解释,还要向元栋奇解释,但是两边的解释似乎都无从解释 元栋奇早已捂着脸、痛哭流涕的跑出,宇文泰随后着急忙慌的套了衣物前去追赶。 她愣怔之间,也慌里慌张的套上衣裳,追出门外。 门外,宇文泰已经追击元栋奇,拽住了她,元栋奇停下,泣不成声!元明月追上来,手足无措的站在两人旁边,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元栋奇哭着:“黑獭,你好你好” 她又看了看元明月,她实在没有想到,元明月会在这里出现,会出现在宇文泰的榻上,还是几乎一丝不挂,她几乎是如遭雷击! 她之前就听闻宇文泰自承娶了姚夫人,如今又有元明月,她一时几乎崩溃。她船身又要走,宇文泰拽住,她痛哭,叫道:“你跟明月好去吧,成亲去吧!” 宇文泰这一夜也懵逼之中,昨晚明明是一个星象预言家就像刘邦的老岳丈吕公那样的老人救了自己,然后声言有一女子,愿以托付,愿被笤帚,且说其女有皇后之征。 早上,这个女人就变成了元明月,他几乎不敢相信,饶是他聪明机智,但还是赶脚这古代的荒唐事一出接一出! 元栋奇和他本来就有隔阂没有消除干净。 他对元栋奇还是有爱意的,只不过现实确实是瓜分了他的爱意,但他也绝不会愿意去这般伤害她,当下叫道:“我们没有成亲,我跟明月,我们没有” 元明月这时候也不服了,她现在已经是宇文泰的人,何况昨晚宇文泰被救被忽悠之后,发现预言大师要将女儿托付给自己,他当时是答应了的! 这时,她见宇文泰想要反悔,眼珠也红了,道:“黑獭,你没有良心,黑獭,是我救了你,我的身子,我的人都是你的了,你现在说这话什么意思?”黑獭—— 她扳过宇文泰的脸:“你答应过我,你要娶我的,对不对?” 宇文泰脸上的表情变得哭笑不得,半晌没有吱声。 元栋奇唇吻之间嘶声冷笑:“呵呵,呵呵,呵呵。” 她的身形勉强立刻,几乎没有被一阵风就吹倒,她勉强保持自己的风度,忽然,她张嘴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宇文泰目眦欲裂,一把甩开元明月,奔了过来:“栋奇——” 元栋奇冷冷的甩开他:“你要娶她,对吗?” 宇文泰的脸扭曲着,一时做声不得。 元栋奇这时哀莫大于心死:“宇文泰,你放过我吧,我不打扰你了,你我一别两宽,各自安稳。” 斛律金这时也舍却了老张奔了进来,见元栋奇摇摇欲坠。急忙扶住元栋奇,却见宇文泰面如死灰,他心下不由暗喜,身后,老张也紧随着走了过来。 老张并不晓事,这时插嘴道:“这位姑娘,你跟我女婿没有缘分,我女婿日角插天” 元栋奇这时虚弱而倔强,扶住斛律金做倚靠,道:“我们走。” 宇文泰瞧着斛律金,斛律金他是认识的,乃是高欢的部将,他感觉自己隐隐被高欢摆了一道,他揣测也许高欢是喜欢元栋奇,故意布了这个局? 或者高欢为了元栋奇身上的宝藏,故意布了这个局? 总之,高欢这一出,明显是想让元栋奇与自己永久脱离干系,他强自支撑着自己,毕竟他还是有伤在身,还是坠崖之后,这时追赶不上,只在后面微弱叫着:“栋奇——” 元栋奇充耳不闻,早在斛律金的帮助下,翻身跃上马背,她头也不回,快马加鞭而去。 斛律金在身后策马追赶:“姑娘,等等我。” 宇文泰见追不上,退回扶住门框,一口鲜血喷在门框上。 老张愕然的看着宇文泰,这时又看看已经气鼓鼓返回屋内的元明月,元明月表情倔强,宇文泰眼神如死灰。他强自挣扎着过了一会儿又离开门框。 向着老张问道:“老丈,你可有马匹么?” 老张摇了摇头,宇文泰摇摇牙,跌跌撞撞的奔出茅屋。 茅屋内,老张望着元明月,神色之间闪烁着尴尬不解。道:“姑娘,他们两个像是有情人,咱们这事儿做的损阴德啊,这姑娘家,遭了这么大打击,也不知道会不会寻短见什么的。” 元明月:“我哪儿知道?” 老张叹了口气,道:“你这事做得,唉——,我们会遭报应啊。所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们这罪过大了去了。” 元明月的表情也很难受。 老张又道:“我看你也是很喜欢这个黑獭吧,你这回可把他得罪了。” 四0六、人生总是这样错过 老张长叹一声,他生涯之中坑蒙拐骗多矣,却从来没有碰见过这种事情。 他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这像是布局了好久。我敢打赌,就是这宇文泰不被军队追杀,也会从悬崖上摔下来,是吧?” 元明月默默的:“是。”本来,我们就打算利用绑架元栋奇或者别的什么方法,约他出城,然后追杀他,将他驱赶至此地,然后跳崖。” “只不过恰好碰见他和尔朱显寿狩猎,正是天假其便。” 老张过了半晌,说道:“姑娘对这宇文泰,也是用情很深啊。” 元明月也幽幽叹了口气,她自婚后,与前夫结婚,前夫还没行房便心脏梗塞而死之后,平素多住迷谷,接触男子本来就不多。 偶尔出谷随哥哥元宝炬,见过的诸多男子大多也都是对她有非分之想,有觊觎之心。 她唯一见到的对她的美貌几乎视而不见的是当时被元栋奇救过,然后对元栋奇一往情深而对她忽视的宇文泰,然后宇文泰也是常到迷谷。 女人通常都觊觎好姐妹的情郎,这个好姐妹的情郎越优秀她越觊觎,所以这个世界的好闺蜜几乎都不存在。 随着宇文泰后来与她的接触越来越多,她的情感越积越深,特别是那次宇文泰受死士所伤,她近身为宇文泰搽药,她的呼吸、她的身子贴近宇文泰。 后来她察觉宇文泰身子有反应,那时她信息若狂,随后她的思念越深,她性格本来便属于内敛,并不奔放性质的,这种性格的人情感如洪水蓄积。 及至高欢找到她,让她勾引宇文泰,并且保证她与宇文泰一定能够共赴爱河,一定能够巫山,她这才鬼使身材的答应。 她知道自己身子的魅力,她感觉一旦宇文泰和她一起那啥之后,一定会负责任的,因为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她也觉得他肯定会自觉负责,因为她是一个最有魅力的女人。 她亲眼见过前夫因为脱自己衣服,一边脱一边激动着,然后激动而死,她知道自己的魅力无敌。 她觉得宇文泰得到自己之后,一定会,她以为男女有了那方面的关系之后就牢不可破了,平心而论,昨夜的感觉对她来说并不好! 她把那件事想象的太多美好,可是对她来说,昨夜,是她的第一次,疼痛大于快乐,而宇文泰毕竟还是坠崖之后,虽然身体并无多大重创,她也不敢太过! 她对宇文泰,她自觉她已经做得太好太好了,但是,当看到元栋奇出现的一刹那,她发现元栋奇还是轻而易举的击败了她。 她本来不善言辞,这时絮絮叨叨,老张听了个大概,叹道:“感情这种事,你爱他不等于他爱你,强扭的瓜不甜,姑娘。” 元明月这时唯独坚持一件事,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宇文泰,他是个君子,是个信人,他答应了要娶我,便一定会娶我。” 老张是有过婚姻的人,见元明月把婚姻想的这般简单,道:“我平素坑蒙拐骗,但都没你狠。姑娘,你因为知道他肯负责任,你便这般骗他。他就是娶你,你将来会幸福么?” 婚姻并不意味着幸福,没有结过婚的女人通常都不知道!但老张知道。 元明月叹了口气,情知老张说的有一定道理。 当下幽幽的道:“今后的事谁知道,我还不知道我明天是死是活呢,但至少我现在已经完成了我的心愿,我爱他,也得到他了,如果运气再好一些的话,说不定我能怀上他的孩子。” 老张完全不理解元明月的想法,大摇其头,道:“你疯了,你长得这般美貌,这脑袋却不太正常。” 元明月道:“就当我是疯了吧,可是我知道自己不疯,不布这个局,我一辈子得不到他。也谢谢你,演的不错。让他以为你真是一位大师。” 老张不由得有些自鸣得意。 元明月却陷入深深的哀怨之中,宇文泰走的时候,把外面晾衣杆上的那些还未干透的衣裳全都带走了,她知道他这一生气非同小可。 她不敢追上去,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她和宇文泰都需要时间来处理这件事。 老张见她也没什么话说了,想着自己的任务也结束了,于是向着元明月挥手道别,元明月上前,将一些元宝塞到老张的蓝布包裹之中。 老张面有愧色:“要不得那么多,要不得那么多。我就编了一些瞎话而已。” 元明月淡淡的笑,笑容中有一丝苦涩,道:“你应得的。” 老张道:“如今宇文泰大概是去追元栋奇了,姑娘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元明月叹了口气,她唯有听天由命,还能怎么办?两人各道珍重,俱各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与此同时,宇文泰也早已出了峡谷,他辗转崎岖到了一个镇上,发现身上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唯有一柄定秦剑,这柄剑他舍不得卖,也舍不得当。 但是他需要一匹马。 他只能强抢了,他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汉子牵了一匹马,正跨鞍下马,准备进店吃饭,他几个箭步凑了上去,在那家伙在拴马桩上栓马的时候,突然上去进行抢劫! 事急从权,他已经知道不是所有时候都要讲道德的。 他快速上马,策马狂奔而去,他先猜度着元栋奇可能去的方向,追了下去,但他却未料到,此刻的元栋奇,就在这个小镇上,就在他对面的一家客栈的楼上房间内躺着 元栋奇斜靠在卧榻上,对郎中伸出了纤细的手腕。 斛律金从窗口位置瞧着宇文泰离开,直到他背影消失,然后匆匆走回床前,道:“宇文泰从我们后边追过来了,不过他大概没想到姑娘病倒了,已经过了镇子,追下去了。” 元栋奇对斛律金点了点头,道:“斛律,谢谢啦,以后不消再与我提及此人了?” 转过头来,对郎中道:“我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郎中道:“姑娘练武,身体底子好,这番是情志受伤,静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只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却非药石之功了。” 元栋奇点头,挥手,依旧眼睛无神,虚弱,郎中退出。 斛律金道:“姑娘,咱们反正已经完成了任务,尔朱势力被调出了关中,事情也不急了,你身体心情都不好,多在这里将养几日!想吃什么喝什么,告诉我。” 元栋奇目光幽深,盯着斛律金,眼中满是愧疚与感谢,道:“辛苦你了,斛律,这次要是没你陪着,我这么病死了,都没有人知道,我实在是……” 斛律金道:“姑娘用情至深。” 元栋奇叹了口气,道:“用情至深又如何?听闻情深不寿,我过去总以为是笑谈。” 斛律金道:“姑娘千万还要振作,尔朱未灭,如今尔朱天光已奔赴晋阳,尔朱世隆、尔朱兆都还活蹦乱跳,姑娘万不可灰心丧气。” 元栋奇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的。我会协助刺史大人诛灭尔朱,然后寻一宝刹,青灯古佛。” 四0七、高欢与尔朱兆广阿之战(上) 宇文泰策马追了良久,沿路询问,一直追及潼关,连个人毛都没追到,他怏怏策马回头,这个年代不是爱情可以久远,可以抛却一切的存在。 他只能辗转策马姗姗来迟的回到长安! 长安城内,贺拔岳也在派人到处寻找他,杨忠与达奚武脱险后,回到长安,汇报了宇文泰可能遇险的情况,贺拔岳于是便派遣大量人马出城寻找,但两三天来,几乎一无所获! 此时,众人见到宇文泰归来,简直大喜过望,只是瞧着他神色怏怏,却不似很开心。 贺拔岳揣测宇文泰失踪可能与元栋奇有关,当下安排了接风洗尘宴,热情洋溢的鼓舞了一番斗志,比如眼下形势云云,等等等等! 贺拔岳麾下众将,这时都是摩拳擦掌! 尔朱显寿目下也已经退出长安,整个长安已经落入贺拔岳囊中,对贺拔岳而言,没有什么形势比眼下形势更好了,受到众人情绪的感染,宇文泰的状态也逐渐恢复过来。 贺拔岳当下将杨忠和达奚武依旧划拨给他,允他带回夏州。 贺拔岳众麾下这时攻击陇右侯莫陈悦的意愿都比较强烈,关陇一体,自古得长安者必得关陇,贺拔岳自己自然也是这个意思,但是眼下侯莫陈悦在打太极。 眼下,对于贺拔岳来说,存在的一个难点在于,他实际上控制长安,但是中原却有两个朝廷,一个是高欢扶持的元朗大魏朝廷,一个是尔朱扶持的大魏元恭朝廷! 高欢扶持的这个小朝廷如今威力还没有显现,所以,他们的任命文书如今还不被大多数人认可,何况这个小朝廷如今算盘打得也贼精。 高欢自任侍中、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行台,虽然与贺拔岳结盟,但是并不赞成贺拔岳进攻陇右,移书劝关陇结盟,不要内讧! 而洛阳由尔朱家族控制的大魏朝廷,则混乱一逼,他们虽然控制着更多的土地和兵力,却短短时间,又换了一位天子,将原来扶持的皇帝元晔给废黜了,另立了元恭! 而这个元恭,装聋做哑曾经长达八年,以至于全世界都真的认为他是一个哑巴! 高欢把持的大魏朝廷没有确认贺拔岳对陇右的管制权,丢了关中长安的尔朱家族对贺拔岳更是指天画地,骂不绝口,更不可能赋予贺拔岳的陇右统治权! 所以,贺拔岳如今攻取陇右,就有一个问题,道义上没得支持,师出无名! 贺拔岳已经和诸将商议良久,一致决定,还是等高欢和尔朱的大对决出现结果,再决定对陇右的军事行动,比较妥当,况且,尔朱天光才退出长安,长安也需要时间来消除尔朱天光的遗毒。 贺拔岳将这些情况都与宇文泰一一谈过了。 宇文泰也觉得众人的决议颇有道理,师出无名确实很忌讳,这是第一,其二,陇右这个地方,确实天险,当年汉光武帝刘秀何等天才,然后隗嚣据陇右,数败刘秀! 侯莫陈悦若坚守不出,旷日持久,贺拔岳未必容易得志,况且贺拔岳新得长安,民心尚未全附。 眼下宇文泰只能做一件事情了,回到夏州,坐等中原局势变化,好在中原的局势变化总体还是比较快的,公元531年年10月,高欢与尔朱集团爆发广阿之战。 此战,尔朱军方面尔朱仲远、尔朱度律、尔朱天光与骠骑大将军斛斯椿、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贺拔胜、车骑大将军贾显智军于阳平,尔朱兆出井陉,军于广阿,众号十万。 阳平、广阿相去不远,尔朱军的意思很明显,高欢攻阳平则广阿救之,攻广阿则阳平救之! 高欢的兵马无论是比阳平方面,广阿方面都比不得,高欢心有所患,于是召诸将会议,会上,诸将各有同异,莫衷一是,唯独一青年将军锐意请战。 这个青年将军名叫段韶,乃是娄昭君的大姐夫段荣之子,今年20余岁,与宇文泰年龄相仿。在高欢的所有部将中,他与斛律光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之中的后起之秀。 高欢与宇文泰的较量,其实按照历史来说,是一群三四十岁的将领与二十多岁的将领的较量,公元531年,高欢麾下窦泰31岁,高敖曹30岁,斛律金43岁,高欢自己44岁,彭乐35岁 而宇文泰麾下,宇文泰自己今年24岁,杨忠24岁,耿豪25岁,侯莫陈崇17岁、独孤信29岁,赵贵28岁;全旭29岁,李泉24岁; 高欢大概也和巴萨俱乐部一样,意识到自己阵营里面三十多岁的老将多,所以也刻意提拔一些年轻将领,段韶就是后起之秀之中的佼佼者,既是亲戚,又有名将风范! 段韶锐意进取,高欢则故意说出自己的担忧:“彼众我寡,其若之何?” 段韶毫无惧意,道:“所谓众者,得众人之死;强者,得天下之心。尔朱狂狡,行路所见,河阴之屠,搢绅何罪?尔朱兆劫掠洛阳,擅杀先帝,侮辱妃嫔,扑杀帝子,肆其怨毒,不脱旬朔,天下思乱,十室而九。丞相躬昭德义,除君侧之恶,何往而不克哉!” 于是段韶献计,故布谣言,开始在尔朱家族军中散步一系列震惊体、吓尿体。 《惊爆!尔朱世隆不满尔朱兆在京师的嚣张跋扈,意欲借刀杀人,与高欢暗通款曲!》 《揭秘:尔朱家的军队真的是铁板一块吗——高欢和尔朱兆不得不说的故事!》 《军情吹风室:尔朱天光心系关中,神不守舍,与高欢议和势在必行!》 《中原观察:各怀鬼胎,尔朱度律为什么不说话?这个尔朱家最沉默寡言的人可能是内鬼》 《八卦周刊:高欢对尔朱家真的赶尽杀绝吗?他与尔朱英娥剪不断理还乱,他的真正敌人只有尔朱兆》 这些组合谣在军中暗暗流传,别人倒未必能够蒙得住,但是尔朱兆这个人却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他的智商对于这些需要逻辑推理、需要分析的言论向来没有辨别力。 尔朱兆的一生,是勇猛过人,而智商负数的一生!他智商负数也就罢了,然后他立刻就实打实的表现出来了。 四0八、广阿之战(下) 《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五记载尔朱兆听闻这些组合谣之后,帅轻骑三百来就尔朱仲远,同坐幕下,意色不平,手舞马鞭,长啸凝望,疑仲远等有变,遂趋出,驰还。 尔朱仲远是洛阳执政尔朱世隆的亲哥,尔朱世隆闻讯,不由大震,他在洛阳居中调度,深知尔朱家的战斗力就靠尔朱兆和尔朱天光,尔朱兆这一忽然举动莫测,他吓尿了。 尔朱世隆一直算尔朱家智商尚属正常的那个人,情知这个时候不能分裂,不能政出多门,一定要团结一心,他们当年在荥阳被陈庆之击败,岂非由此? 当下赶紧让尔朱仲远派人去跟尔朱兆讲道理。 不过,他们好死不死的派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贺拔胜。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贺拔胜已经与贺拔岳一道,与高欢一起缔结了一个瓜分天下的盟约。 贺拔胜这时早已经接到贺拔岳的书信,得知和高欢结盟之事。 这次造谣组合拳他在军中其实宣传最力,可以说军中谣诼纷纷,其实是有贺拔胜的一份功劳的,派他去尔朱兆营中,正是得其所哉。 他当下冒着生命危险,对尔朱家是否又内讧含糊其辞了一通。他的含糊其辞尔朱兆当然相信,因为贺拔胜本来就不是尔朱嫡系。 即便是当日尔朱荣在时,贺拔胜也不是,那时也只有贺拔岳是。 对于尔朱世隆、尔朱仲远等人居然不亲自来解释这些分裂传言,而是派了一个区区不太可能知道核心机密的贺拔胜来,尔朱兆又是大怒,赶脚对方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要知道,此时尔朱天光已经丢了关中,尔朱家派贺拔胜来,在尔朱兆看来简直是敷衍了事,而且尔朱兆素来与贺拔兄弟就不睦,当下拔刀要杀贺拔胜! 贺拔胜这时危急关头,急中生智道:“大王,注意智商,不要傻x啊?你要是此刻杀了我,你就是中了他们的借刀杀人之计!你的智商会再度被他们藐视!” 当下便将尔朱世隆、尔朱仲远、尔朱天光丢了关中如何愤怒如何愤怒云云说了一通。 然后说道他们丢了关中,现在对贺拔岳鞭长莫及,自己忠诚于尔朱家,却被他们当成借刀杀人,威慑贺拔岳的工具,说的自己可怜无比,说的尔朱兆若又中计杀了他简直正中尔朱世隆下怀! 尔朱兆最恨别人藐视自己智商,心中一想,果然不错。 自己若杀了贺拔胜,岂非正中了尔朱世隆他们借刀杀人的圈套?他才不想当大傻x,就把贺拔胜放了……放了……放了……贺拔胜立刻打马狂奔。 不过,他也不立刻回到尔朱仲远军中,而是先派两个人回去密报,调解不利,尔朱兆对你们不亲自前来解释表示灰常不满。 而且暗中示意,尔朱兆说不定会趁机进攻他们,夺了他们的兵,然后再与高欢决战! 尔朱仲远和尔朱度律一见派去调解的人没回来,却带回了这般震惊暴汗的消息!心想这仗没法儿打了!就拔营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边两兄弟带着大军回转南向,这越发证实了尔朱兆的怀疑,当下狂怒无比,自己一个人愣头青一般的向高欢发动了进攻。 南面的阳平之敌就被高欢和贺拔胜这般轻易搞定,只剩下北面的尔朱兆。尔朱兆有两万精兵,号称十万! 但这时他的兵力对高欢而言,已不占优势,再加上听闻阳平援军撤退,部队处于汹惧之中,如何还能打战?于是高欢遂与兆战,兆军溃。 尔朱兆孤军如何能胜,俘斩五千人,损其四分之一的生命危机,狼狈逃归晋阳! 高欢声势大震。 十一月,高欢攻邺,相州刺史刘诞婴城固守。高欢起土山,为地道,于地道之中建大柱,模仿尔朱荣大败陈庆之军的计谋,于地下焚柱拉倒,于是城陷入地。 高欢攻拔邺城,在邺城,高欢也没干啥别的事情,抢了一名游姓美人为妻,游美人之父游庆之气死,不过这种男女私情之事,只不过史笔略略载之。 这种事情并不都会引起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之类的重大历史事件,大部分男女私情于大局丝毫无关; 高欢经此二战,声震四海,明眼人都瞧出来高欢与尔朱的对决即将开始,而此时的尔朱兆经过广阿之战后,终于发现尔朱家的其他将领跟高欢并木有什么接触。 明眼人都能瞧见,尔朱世隆、尔朱天光、尔朱仲远等人这时候都摆开了与高欢对垒的架势,尔朱兆这时候也瞧见了,不免羞愧不已,情知中计。 但是嘛,人们为了扞卫自己的智商,有时候中计也是值得的,至少尔朱兆绝对是这么认为的。 而尔朱世隆为了笼络尔朱兆这个愣头青,则派人前去慰纳,并同意让他女儿嫁给当今皇帝,即节闵帝,尔朱世隆等人新拥立的皇帝。 当初,尔朱荣可是因为做了皇帝的老丈人所以崛起,最后声震天下。 尔朱兆一听之下,对这个安排极度满意,于是满口答应,尔朱家的补锅匠尔朱世隆终于将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仲远、尔朱度律等人捏合在了一起。 而这也意味着高欢与尔朱家的决战也即将开始! 高欢靠在椅子里,按太阳穴,闭上眼睛,正在休息,脸上有疲惫之色。 元栋奇悄悄走了进来:“丞相,你找我?” 高欢的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是呀。有些累,就想找你聊聊。一看见你,和你一说话,便不累了。不要一口一个丞相,叫着生分……” 元栋奇知道高欢近来对他有些异样,她并不清楚那是为了宝藏,宝藏的秘密她其实什么都没回想起来,她近来已经对感情心灰若死,见高欢状若亲昵,道:“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高欢笑了笑,道:“大战在即,尔朱家覆灭在即,瞧你的兴致也不高。” 元栋奇道:“他们真能覆灭?” 尔朱家在尔朱世隆捏合之后,多方势力再次重聚,足足有二十万众。 高欢却是信心十足,道:“尔朱家覆灭指日可待,可是打败尔朱之后呢,天下太平之后呢?”你就一辈子不嫁人?” 元栋奇给他纠缠的没法,道:“那是我的事。丞相,你再这般说,我便真的走了。大战在即,咱们不论儿女私情。” 高欢笑了笑,道:“那好,那好,我们不说这个,我们谈谈,如何击败尔朱。” 元栋奇叹了口气,道:“可惜,尔朱兆恨我露骨,我是已经再无法再渗透到尔朱军营中,为丞相刺探军情了,要不然,派一个间谍,引得尔朱兆彻底信任,肯定能迅速击败尔朱兆…… 高欢听到这里,坐了下来,陷入思索之中。过了片刻,他的眉头渐渐的舒展。 四0九、宇文泰的分析 就在高欢与尔朱即将发生惊天对决的时刻,宇文泰也受贺拔岳所派遣来到贺拔胜军中!宇文泰这一次受派遣来到贺拔胜军中,其实主要有两个目的。 第一、确保这场惊天对决的胜利; 第二、确保贺拔胜可以得到荆襄之地,他们仅仅是和高欢签署了一份缔约盟书而已,历史上背弃盟约的不知道有多少,一旦高欢取得大捷,背盟的可能性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人们遵守契约的决定常常随着自己手中握有底牌的实力增加或者减少做出改变! 关键的在于拿到高欢击败尔朱之后皇帝的诏书,在诏书中明确确认贺拔胜拥有荆襄之地,这样,到时候,贺拔胜拥有荆襄之地,贺拔岳拥有关中之地,整个大魏会实现三足鼎立! 平心而论,宇文泰其实并不想这场战争之中高欢取得胜利,他甚至觉得这场战争不如让尔朱家取胜。 但是贺拔岳不同意,尔朱家取胜,对贺拔胜不但什么承诺都没有!到时候可能还因为贺拔胜是尔朱家麾下,到时候挟制贺拔岳而要挟贺拔岳! 所以,贺拔岳只赞同联盟高欢,为贺拔家谋取大魏最有价值的两块军事基地,贺拔岳的这个关键决定,不但符合历史方向,在贺拔岳来说,也有其合理性! 甚至,对宇文泰来说,这也是件好事,他只是因为自己看穿了将来,看穿了高欢是最危险的敌人,而拒绝这一切,但这一切已成定局,他也只能按照贺拔岳的指示去做! 他到达贺拔胜的军营的时候,战争已经即将开始,尔朱家的军队步步紧逼,已经将高欢的军队压缩在韩凌一片不大的区域之中! 总体来说,高欢执行的是战略收缩计划,故意退往韩陵。 尔朱家二十万军马,步步为营,已经四面围堵。韩陵不过是一座小山,高欢的麾下据说是骑兵才2000骑,步兵约有三万余众! 尔朱家现在执行的策略主要有两条,这两条现在起了一定的争论,贺拔胜如今还是尔朱家麾下将领,上次去尔朱兆军营没有被砍掉脑袋,尔朱兆对他临危不惧倒是有些佩服! 贺拔胜后来回到尔朱家麾下,然后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装奴才装了良久,虽然始终未获信任,但是对于军中大的大政方针,他还是有所了解! 尔朱家的两条策略第一条是围困韩陵,围而不攻,久而久之,自然饿杀! 第二是找到高欢的辎重粮草所在,聚而焚之,然后像官渡之战那样,焚烧了高欢的粮草之后,坐待高欢崩溃,然后举兵击之! 平心而论,第一条是最有用,最有效的计谋,第一条计谋可以取得最后的成功,但是第一条计谋当然也有弊端,比如围困的时间长了,这中间会不会外围发生其他的变化! 俗话说夜长梦多,况且,眼下高欢的所作所为得民心,而尔朱家因为残暴肆虐,民心上肯定挂蛋,一旦外围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劲兵全在韩陵,到时候不得不分兵! 这些,宇文泰和贺拔胜也分析到了,贺拔胜也是老于军旅,他如今正在和宇文泰分析尔朱家会采取这两条其中的哪一条? 根据贺拔胜的说法,目前尔朱天光、尔朱世隆的意思是采取第一条,但是没那么坚定,毕竟尔朱世隆身为执政,知道现在内外矛盾很多! 而尔朱兆、尔朱度律倾向于第二条,尔朱兆倾向于第二条是因为他脑子本来简单,他只考虑迅速的发动战争,只想立刻打仗解决问题,符合他一贯的智商洼地! 宇文泰听完贺拔胜带来的这个消息笑了,尔朱兆的反应简直在他预料之中。 其实,如果是他来做决策,他会毫无疑问的选择第一条,因为天下绝大部分势力都会等两强对决之后最终胜利的那一个,不会在胜利未决出的时候搞事! 就像袁曹官渡之战那样。 但尔朱家的实际情况是带兵较多的尔朱兆性格躁动,尔朱天光犹豫不决;而尔朱世隆虽有治理之才,而无军事才能。所以,他们十之七八无法做出正确判断! 他们在这两条策略里面陷入争论,这就给宇文泰搞事情提供了一条捷径,他决定寻找元明月,找到元明月他可以演一场戏,这场戏会让这场战争走向他导演的方向! 找到元明月并不难,元明月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姑娘,但也因为涉世不深,所以,有些事情才能够进行的下去! 自从悬崖下面与宇文泰共度之后,这个可怜的姑娘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迷谷,她实在无处可去,洛阳被仇人尔朱家控制,高欢的军营里面元栋奇在,只有迷谷,暂能栖身 宇文泰找到了元明月! 随后不久的一天,元明月跌跌撞撞的走向尔朱兆军营,对于元明月而言,宇文泰找到她,并且要求她为大魏的江山社稷尽一份力,她几乎是喜不自胜! 宇文泰当然是饶恕了她在峡谷悬崖之下的过错,给她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而她在悬崖之下的成功,也使得她有了一定的转变,她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完全柔弱。 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像往常那样只能看着元栋奇做着女尚书,出入于高欢、宇文泰之间,然后引得男人们的目光聚焦,她发现自己也有一定的才能去适应这个社会,在这个社会上生存 任何乖乖女忽然在诱惑下做出一件大胆地事情,日后,她们会做出无数件,越是乖乖女、越是良家,越是如此! 所以,当宇文泰找到她,让他帮忙在一起足以改变天下形势的事件中再去做一次骗人之举,她义无反顾就答应了,何况,这关系大魏。 越高尚的名目越容易让无知者献身,古往今来一贯如此! 她踏向尔朱兆的军营的时候,一脸的清纯、无辜,哽咽着发狠:“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元栋奇,你不要怪我…… 她确实对元栋奇的好感越来越稀薄,厌恶感越来越多! 士兵们挺戈大喝:“兀那女子,站住,这里是军营,不得擅闯。” 元明月立定,看着众军士,道:“请禀告尔朱兆大将军,我有重要军情禀报于他,可以确保他这一仗大获全胜。” 几个士兵商量了一下,一个士兵立刻匆匆的走开了,不多时,一个将军走了出来,将元明月带进了军营 四一0、每个女人都值得一个奥斯卡金像奖 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世隆俱在,三人都坐在殿上,望着殿下站着的元明月,见她眼睛哭的红肿,眼睛里带着恶毒的情绪。” 尔朱兆曾经擒获过元明月,他认得元明月,道:“是你?” 元明月苦笑了一下,道:“是的,尔朱大将军,我们以前在宫里见过,我叫元明月。” 尔朱世隆冷哼一声,道:“你是来为高欢做奸细的么?” 元明月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不,不,不,将军,我来,是告密的。” 尔朱兆冷笑道:“你一介女流,平常又不参与军事,你能帮我们什么忙?” 元明月:“我偷盗了高欢的机密要件。” 尔朱天光挥手,做严厉状,道:“大胆,把她带下去,敢来我军做间谍,胆子不小,严加看守。不到出兵日,不得放出来! 两边侍卫齐声允诺,上前将元明月双手反剪。 元明月大惊,哭叫道:“你们做什么!做什么?你们让我走,放开我!放开我! 监狱内,元明月浑身衣服破烂,满身是血,被丢在监狱的干草之上。尔朱兆、尔朱世隆站在牢房外,冷冷的注视着元明月。 尔朱兆厉声喝道:“元明月,还是乖乖从实招来,你到我军营之中,到底有何企图?说出来,免你一死?” 两旁的侍卫也齐声催促:“快说,说出来免你一死! 元明月声音悲愤,渐渐越说越恶毒:“我武功又不济,又从来很少出入兵间,你说要做奸细,我都不知道怎么做,我只知道,我要报仇,我要让高欢和元栋奇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元栋奇,她的眼神之中怨愤凌厉之色暴增,口中喃喃咒骂,那个臭丫头,婊子,那个杀千刀的女人,我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把她的骨头当柴烧,把她的肉喂狗。 这臭婊子,烂婊子,最好是把她卖去青楼里,天天找百八十条大汉伺候,不是要做婊子吗…… 尔朱兆对元栋奇也是痛恨不已,这时颇有同感:“对,对,对,元栋奇这个女人,确实不是东西,太坏了,三番五次作弄于我。” 元明月忽然跃起来,抓住狱栏。声嘶力竭,嘶声道:“大将军,大将军,你帮我报仇,帮我抓住这个婊子,你一定能打大胜仗。” 尔朱世隆军帐内,尔朱兆和尔朱天光相对而坐都盯着面前的棋盘,尔朱世隆旁观。尔朱兆手中捏着一粒黑子,有些郁闷。 尔朱世隆笑道:“天光又要赢了。” 尔朱兆瞥了尔朱世隆一眼,道:“怎么就不给我留些颜面?” 尔朱世隆哈哈大笑道:“若我说你又要输了,难道不是更扫你的颜面?赌棋博弈之道,你是弄不过天光的,你就适合在战场上拼杀,还是作罢吧!咱们尔朱家族中,就数太原王最为文武双全,功业最大,可惜功名不永,被元子攸那忘恩负义的东西所害,天光才能不差。你跟他下棋,就是臭棋篓子,斗酒还有些赢的希望。” 尔朱天光淡淡一笑,道:“世隆言过其实了。” 尔朱兆性格耿直,吸取了上次广阿之战的教训,如今他们几个团结协作做的不错,他下棋下不过尔朱天光,倒是很服气。 “世隆说得就是大实话。” 他叹口气,扔掉棋子,道:“我确实不及你。不过,你看元明月她………可真是奸细?” 尔朱天光收敛神色,道:“看着确实不像,她如今所说的话十之七八都是真的,我也不好确定。” 元明月将她去关中探望宇文泰,然后元栋奇也追随去关中,带着斛律金去陷害她跟宇文泰,然后把她跟宇文泰堵在床上一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这里面十句话倒有七八句是真的。 只是伪造了她跟宇文泰睡觉其实是她自己设的局,在这中间,她编造了她跟宇文泰的感情在循序渐进中,元栋奇为了霸占宇文泰,然后布了捉奸局! 然后,她声情并茂、以女性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的恶毒去咒骂元栋奇,把尔朱兆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世界上的女人,本来就各个都是演员,唯一的区别在于她们有没有机会去演,如果有机会,这个世界上奥斯卡金像奖女主角会是普天下每一个女人! 同一个女人,同时扮演三贞九烈、荡妇、革命者、告密者,泼妇、贤惠、无耻卑鄙、才女、村姑,她们可以无缝切换。她们能够做到当面好闺蜜,转过身去就跟你丈夫眉来眼去! 这种速度转换、角色变化之快,简直超越光速,男人在这个方面通常是望尘莫及。 即便是智商高如爱因斯坦,都能被女人所骗而不自知,人类最聪明的人,爱因斯坦、德国的那位二战期间最高军事统帅,都不乏被女间谍攻克的例子! 女人,天生就适合做间谍,天生就适合演戏,何况元明月这般美貌,这般苦大仇深,这般袒露自己被捉奸,这般当着众人的面曝光自己的丑事。 即便是聪明绝顶者当此之时都有可能被骗,何况尔朱家族之中还有一个智商时刻不算在线的尔朱兆,尔朱兆的智商不在线绝非作者为了贬低他而故意设置,而是他是真的智商不在线。 尔朱世隆这时面对元明月,倒是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咱们可以不去管她。” 尔朱世隆本来就倾向于执行他们的第一战略,将高欢长围久困于韩陵,等待高欢因为久困长围产生补给困难,产生内部矛盾而失败。 面对元明月即将提供的情报,他的倾向是不去看这份情报,则自然不会受骗! 尔朱兆则不同意尔朱世隆的看法,道:“万一她手上真有大情报呢,咱们岂不可惜?你也承认了她说的可能都是真的,这女人哪,为了一个情字,什么事做不出来?” 女人为了报复女人,确实是可以做出来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 尔朱天光蹙着眉头:“可是-----” 尔朱兆道:“天光还有何疑虑?” 尔朱天光犹豫不决,他一直是个犹豫boy。 犹豫半天之后,道:“还是怕她是间谍,只是觉来又不像,若是间谍,没她这么大怨气,那种对元栋奇的恨意不像是装出来的,女人啊,太复杂,搞不懂,反正女人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如若真窃取了高欢的重要情报,咱们错过,可就可惜了。” 尔朱兆不愧是尔朱家的掘墓人,叫道:“那还犹豫什么,千万莫错过良机啊,打死高欢与元栋奇这一对狗男女。” 四一一、大战前夕 韩陵,元栋奇营帐中。 高欢淡淡地看着手中战书。 元栋奇抬起茶杯,看着上边的纹路,对高欢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视而不见。她能觉得高欢投来的眼神之中有一丝辣的东西。 她当然也知道高欢如今的妻子多了不少,娄昭君、韩智辉、穆夫人,王夫人、如今又多了个游夫人,攻克邺城才娶下的。 外间这时已有盛传高欢愿意娶她。 高欢见她只顾看杯子,道:“你若觉得那杯子不错,我这可还有多的,便赠与你了。” 元栋奇不语,大战如今一触即发,儿女私情是她所不愿意谈的,自从宇文泰和元明月的事情爆发之后,她关于爱情的一切都幻灭了。 这次韩陵大战,其实一开始高欢已经表明,她可以呆在邺城、或者呆在晋州的大后方,不需要跟随部队主力劳碌奔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但是元栋奇拒绝了,她希望亲自参加这场惊天决战,亲自加入对尔朱军队的剿灭战! 一方面固然是元氏家族对尔朱家族的复仇情感; 另一方面,她也想战死算了,可以说是有一些求死之心,这还是爱情带来的幻灭和挫败感所至,这种感觉当然不会导致自杀,但是却允许适当的“他杀!” 高欢也阻不住,这个姑娘的倔强比许多元姓宗室要强。 这一次,和广阿之战不一样,广阿之战还可以施展离间计,有了前一次的教训,这次离间计不会再奏效,尔朱兆这一次不容小觑,尔朱天光、尔朱世隆、尔朱兆三人合兵,实力远胜高欢。 尔朱家族有二十万兵将,高欢这边马步骑军皆不能及…… 屋内的灯烛的影子,映在窗上,微微晃动,元栋奇百无聊赖,一页页翻着书,声音如掷虚空,没有任何回应。高欢这时也已经离开。 她走出房门,到处都是步兵、骑兵,不时的从她眼前经过。人人脸上都是一副严峻的神色,斛律金骑着马匆匆来到她的门前,看见她叫道:“元姑娘。” 元栋奇立刻正色,道:“怎么了?” 斛律金道:“我来找你,是要你准备准备,这次丞相大人愿意满足你的夙愿,准备让你典一支军马,亲自上战场与尔朱兆厮杀。” 元栋奇有些惊讶,高欢来访的时候并没有同意,但是可能看她真的不快乐,随后又改变了主意,斛律金看她貌似不信,道:“这次是真的!” 其实,几乎不由得高欢答应与否,这次他们被困在韩陵,如今已经是兵凶战危了,每一个人都要承担作战任务! 元栋奇神色有些恍惚,道:“看来,是真要开战了?” 斛律金颔首道:“是的,我儿斛律光、段韶与你随丞相大人中军正面迎敌,虽然是在中军,但这次中军肯定也要参与战役的,你可有什么疑虑?” 元栋奇道:“绝无疑虑!” 牢房内,两名兵士打开牢门,走入牢房之内,将元明月的脚镣枷锁等等去了,两名军士押着她向大帐走去。 大帐之内,尔朱兆、尔朱世隆、尔朱天光都威严的坐着。 三人的眼神从元明月的脸上滑过。 元明月有些惊慌,从士兵手中挣扎着:“怎么,是今天要杀我么?”你们杀错人了,我不是奸细,我不是奸细。” 尔朱兆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别这么紧张,放开她。” 元明月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冷静,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几位尔朱将军,你们想怎么样说吧。”你们要是真的把我当奸细,就杀了我吧,也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只是可惜,我没法看到那个臭婊子和高欢一败涂地了!” 尔朱世隆淡淡的道:“别担心,我们不是要杀你。” 元明月大喜,道:“那你们是相信我说的了?” 尔朱天光沉吟着:“我们还不能完全确信你说的是真的,不过,你说你可以让高欢一败涂地,说说看,你怎么个让高欢一败涂地?” 元栋奇冷冷一笑:“高欢之所以敢于韩陵布阵,是因为他在韩陵外围部署了伏兵,我把这次高欢行军布阵图给偷来了。何地藏粮草?何地埋伏兵,种种计划,一目了然。” 尔朱兆、尔朱世隆、尔朱天光三个人面面相觑,脸上俱各露出惊喜之色。不过,这么重要的情报,元明月怎么能接触到,他们还是不太相信! 元明月当下又胡诌了一番自己如何在被元栋奇捉奸之后,痛哭流涕违心的向元栋奇认错,元栋奇如何虚伪的重新认她为好闺蜜云云 然后说道高欢如今对元栋奇有觊觎之心,趁着元栋奇如今感情空窗期,各种示好云云! 她说的煞有介事,几乎没有任何逻辑上的漏洞,所言的这些事情多半都可以查证,她悄悄的记下了这一切,并且画了一张草图! 这里面,有些事情,尔朱兆甚至可以佐证,当年尔朱荣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擒缚高敖曹之战,高欢与元栋奇就有着不清不楚,如今结合流言,结合元明月的说法,简直昭然若揭! 元明月做这一切,唯独提了俩要求,第一报仇,到时候抓到元栋奇,交给她来处置,她要报捉奸之仇,她要组织全军最丑的汉子对元栋奇来轮的,她在旁边看。 第二,希望尔朱家不要篡位,还是允许皇帝姓元,善待大魏! 这两项要求,尔朱世隆与尔朱天光自然满口答应,如今天下民意汹汹,确实也不利于他们篡位,他们也没有想过篡位,他们不像尔朱荣那么贪恋帝位! 元明月说的有些事情,他们其实大部分已经有所查证,甚至,尔朱兆还派人将那个当初见证元栋奇捉奸的骗子老张给捉了来,确证了元栋奇捉奸元明月确有其事! 老张的落网和交代,无疑极大的坐实了元明月所言的真实性! 这时,元明月兀自不知老张已经落网,只是见尔朱家众人还不信自己,当下愤愤然,道:“我的人在这里,项上人头在这里,若不当真,随你们取去便是。” 四一二、高欢部署战术 元明月说的真切,这时尔朱家众人已经信了她大半,尤其是尔朱兆,已经有如获至宝的感觉了,尔朱兆最不耐烦的就是久战,久困长围,他这辈子都没打过久困长围的消耗战。 这时他已经完全信了元明月,唯独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道:“可是我们搜遍你身上,没发现有这份图啊?” 元明月冷笑一声,道:“我怎么可能傻到把图藏在身上?” 尔朱天光究竟比尔朱兆多一个心眼,道:“可以,我派人随你去取,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大战开始的时候,你必须跟着我们,我们给你准备了一辆囚车,你必须待在囚车里。” 元明月无所谓的态度:“你们不信我,还是算了,把我继续关起来吧。” 尔朱天光道:“不是,不是,明月姑娘,我们可以相信你可能是真心投靠,但是也要以防万一不是,如果你确实是想打垮高欢和元栋奇,那么很简单,你跟着我们寸步不离。” “虽然委屈点,待在囚车里,但是你可以亲眼看见我们击溃高欢,为你复仇啊,只要你的图纸是真的,我们大胜之后,你该得的赏赐我们一文不少的给你,另外,你哥元宝炬依旧做他的南阳王,你看如何? 元明月沉吟着…… 尔朱天光的逻辑也很简单,元明月坐在囚车之中随军,如果她所言有假,自然到时候会被一刀咔嚓! 就在元明月人生第二次限于波诡云谲的间谍战场之时! 韩陵山一带,也逐渐进入大战之前的氛围,韩陵山,是韩陵之战的主战场,位于今天河南省安阳市东北6公里处,是一座海拔88米左右,不及百米的山体! 客观来说,不像一座山,更像是一个小山包,丘陵!整个的范围不过是六七平方公里的样子,总体来说就是纵横各两千多平方米的一块区域。 地势也不算特别险峻! 除了这一块丘陵,周围就是一望无垠的华北平原,这将是一场史诗一般的决战,这场决战会影响这个王朝以及北方中国其后百年来的运势! 韩陵山下,此刻,尔朱军马,已经越聚越多,打着黄色旗帜的尔朱家大军沿着韩陵山下的平原扎营,营盘层层叠叠,全是军马,而在韩陵山上,则是打着红色旗幡的高欢军将。 山下旗帜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从人数上看,尔朱兆的兵马显然远远多于高欢的兵马。高欢骑着白马,手按腰中宝刀,慢慢从自己的大军军阵前行过。 身后,紧随着斛律金、斛律光和元栋奇。 元栋奇遥望着山下,有一瞬失神。然后,她忽然几乎惊呼出来。山下,就在尔朱兆身侧,有一辆囚车,囚车之内,赫然关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赫然正是元明月。 在囚车的周边,有数名军卫正在荷刀守卫。 元栋奇嘶声叫道:“丞相,你看——” 斛律金提醒元栋奇,道:“丞相大人肯定看见了,不要大惊小怪,惊扰军心。” 元栋奇道:“我不管,我要救她。” 高欢回过头,狠狠的瞪了元栋奇一眼。元明月作为间谍的事情,贺拔胜所部已经悄悄和他取得了联系,并且得到了他的首肯! 如果这个时候有异动,有可能元明月的事情前功尽弃! 他偷偷的埋伏了几名劲弩,假装要射死元明月,嗖嗖嗖箭声到处,都被敌军打落,元栋奇见高欢居然伏箭射之,不由得大怒不已! 但他旋即就从斛律金的神色之中读出了一些门道,默默不语。 高欢淡淡的笑:“尔朱兆这厮不知兵法,临阵而嚣,是无纪律,军无纪律,妄想取胜,这仗还没打,就想庆功,呵呵,咱们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尔朱兆呵呵大笑,见高欢射不中元明月,纵马走到囚笼边上,摸了一把元明月的臀儿。 元栋奇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高欢率众归帐,集齐众将! 然后朗声道:“元明月的遭遇我们都看见了,也没什么,这更应该激发我军的士气,对不对?明月姑娘非我军作战人员,我们一定能把明月姑娘救出来,对不对。” 众将士这时同仇敌忾,义愤填膺,道:“对!”元栋奇眼眶有些湿润,这时也低声附和着! 高欢长叹:“战场之上,谁都难保有兄弟姐妹落入贼人之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化悲痛为力量,与敌人决一死战。” 众将士这时也鼓噪着叫道:“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高欢随后走到沙盘前,在看面前的战阵地图,他身后两侧,立着斛律金、窦泰、侯景、娄昭、段韶等众位将领,人人神色凛然。 看了一会儿沙盘,高欢忽然厉声道:“尔朱兆这次兵马虽多,但是并不足惧,尔朱大军三股合一,此次全歼,天下尔朱一脉从此授首,天下太平矣。” “窦泰,你带一万兵做前军,往韩陵山脚下,按照我们的行军布阵图列阵。” 窦泰正色凛然:“是!” 高欢淡淡看他,道:“咱们这次行军布阵虽然出其不意,尔朱兆虽然粗疏,但是尔朱天光、尔朱世隆却是比较精细的两的人,切记小心谨慎。” 窦泰大声道:“请丞相放心,末将必定不辱命! 高欢:“娄昭; 娄昭:“末将在!” 高欢:“你负责我军粮草辎重。我军粮草辎重若有闪失,唯你是问,到时提头来见。” 娄昭:“请丞相放心,末将愿立生死状!” 帐外,战鼓之声,咚咚咚咚敲了起来。 钟鼓嘈杂上闻于天,旌旗缤纷下盘于地。壮士凛以争先,义夫愤而竞起。兵接刃于斯场,车错毂于此地。轰轰隐隐若转石之坠高崖,石良石良磕磕如激水之投深谷。 就在高欢部署后不久,窦泰率一彪军马飞驰下山,沿韩陵山四角布阵,此刻正是白日当中,尔朱兆、尔朱仲远等军马登时大震,以为高欢将顺势突围。 窦泰为高欢麾下第二骁将,这时正午出兵,气势盈溢,众人皆以为将战,而窦泰才至山脚而止 四一三、韩陵山之战(上) 夜,山脚处,窦泰军营! 高字帅旗迎风招展,营帐内一排战鼓,每只战鼓的上方都倒吊着一只羊,羊的两只脚踹在战鼓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是夜,尔朱兆营盘,高欢营内的战鼓声传到这边。尔朱世隆:“这高欢的军营昨夜就开始擂响战鼓,这厮狡诈,不知道想干什么?” 战鼓声声,他们担心高欢随时发动激战和突击战,所以,一直都在采取战略守御状态,元明月所供述的高欢所部粮草辎重所在,尔朱世隆已经派人详细查询。 确实是有不少辎重车辆出没,可见元明月所供述有一定的准确性,不过高欢的这个辎重营如今被隔绝在安阳河的另一侧。 现在,尔朱军面临的是两项决策,先攻辎重营,还是先取韩陵山。 白天,他们行军部署已经搞得焦头烂额,夜间,高欢军营还在如此嚣张的擂鼓三通,尔朱兆几乎气炸:“大战在即,想吵得我们睡不好?” 尔朱天光有些忧虑,道:“怎么可能,这战鼓擂了一夜,昨夜尤其喧嚣,我们睡不好,他们自己能睡得好?大家还是小心些。” 尔朱兆道:“元明月的阵图你不是看了没问题吗?高欢沿山脚布设圆阵,并连接牛驴阻塞归路,使部众决心死战,但咱们不上当,他的粮草辎重都在安阳河畔,他肯定不知道,咱们的重兵都已经奔袭安阳河去了,照我看啊,咱们在这呆一会儿,等到看到安阳河方向火光冲天,咱们再发动攻击,他们看到粮草被烧,一定会很绝望,那时候,只怕咱们大兵一动,他们便立即作鸟兽散。” 尔朱世隆有些迷糊:“我瞧着这鼓声有些不对,似乎鼓点不那么频密。” 尔朱兆道:“咱们有元明月盗来的阵图,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怕什么?阵图能有假?你看看对面军中的大红旗,那就是高欢的帅旗和中军。” 白天,两军对圆的时候,高欢军中的部署,与元明月的陈述也颇相似,只有些许的微小差异! 尔朱世隆这时也有些相信元明月的真诚了,道:“要不先派小股部队先攻击高欢韩陵山下的圆阵试探一番?” 安阳河畔的高欢辎重营,这里确实是存放着高欢的粮草、后勤,以及一些铠甲、兵刃,但是大部分粮草,高欢已经事先做了准备,运往了韩陵山! 这一战,除了元明月的间谍部署,高欢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的! 由于有元明月的忽然加盟,加上宇文泰的在后面操作,这个计划比高欢原先所部署更加丰富,宇文泰迅速会晤了元修、元宝炬以及王思政等人。 又由元修、元宝炬等人召集了不少宗室,再加上长孙家的暗中资助,各大魏王府、宗室暗中纷纷响应,有家丁的出家丁,有童仆的出童仆,有苍头的出苍头 短短时间,宇文泰已经招募了为数不少的乌合之众,这些乌合之众由宇文泰汇而成军,这些人的加入,自然更加坐实了安阳河畔这里是高欢辎重大本营的印象! 这虽然起不到分化尔朱阵营的作用,但是一定会起到让尔朱分兵的作用! 高欢最原先的计划是让高敖曹守住这辎重大本营,让窦泰随他驻守韩陵山,这么做当然是希望高敖曹能够吸引大批敌军,然后他与窦泰在山上凭高视下,冲击取胜! 然后,还有已经和他约好的贺拔胜,到时候只要战役能够僵持,尔朱在第一阶段猛攻不下,贺拔胜在尔朱疲惫阶段反水,他自觉把握还是较大! 但事实上,这个计划还是存在一定程度的不可预测性。 尔朱兵马占据绝大优势,虽然高敖曹很猛,但是高欢的兵马毕竟才三万,分兵让高敖曹守辎重,不可能分太多兵,不然守韩陵的部队就会不足! 韩陵山毕竟是海拔不足百米的小丘陵,地势又平缓,山顶山脚之间坡度不大,所以范围六七公里的山脚要保持圆形防御体系,这种防御一定要有足够的人员配置! 所以,高敖曹的分兵最多不过是五千!就算高敖曹再神勇,区区五千人,尔朱军分兵三万主以牵制,甚至尔朱军可以分兵五万牵制,仍有十余万人可用来攻击韩陵山,这个是很考验的,韩陵山能否守住? 这也是高欢为什么后来听说元明月的间谍计划,积极纳入的道理,因为高欢也觉得自己的部署比较凶险,远不如后来元明月加入,宇文泰动员大魏宗室投入这场大战。 经过宇文泰的动员,如今守高欢辎重的已经换成了大魏宗室元修等元家调剂来的各色人马,虽然说是乌合之众,但宇文泰本来就没有准备让这些乌合之众取胜。 宇文泰的部署,第一个步骤就是解放高敖曹。 高敖曹这种重大杀伤性武器,放在安阳河边守辎重简直是浪费,于是宇文泰的第一个举措就是解放了高敖曹,让高敖曹回归韩陵。 彼时,宇文泰接手,尔朱军于韩陵尚未四面云集合围,高敖曹悄悄潜回韩陵,神不知鬼不觉! 宇文泰的第二个步骤就是鼓动贺拔胜,让他请缨主攻高欢在安阳岸边的辎重营。 尔朱军反正跟贺拔胜也不对付,尤其是尔朱天光自关中返回后,得知关中被贺拔岳占据,尔朱天光对贺拔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不过,尔朱军吸取了上次不团结的教训,所以这一次面对贺拔胜,尽管尔朱天光愤怒,但是却没有拿贺拔胜怎么样,但也不敢把他摆在前军。 他们对贺拔胜如何使用配置,目前正好没有定论。 贺拔胜在这个节骨眼儿请求攻打高欢的辎重营,成功了也不算什么大功,失败了正好从重治罪,尔朱军将主力战场放在韩陵山乃是毫无疑问。 这两项部署,都极有针对性。 当然,尔朱家人物众多,就算答应贺拔胜前来劫辎重营,可能也会派监军随同贺拔胜一起来,到时候,来到这里的兵马想必也不会少,不过,宇文泰都有部署 这是一场决定多方命运的决战,自然不容有失! 四一四、韩陵山之战(中) 韩陵山高欢营帐内,清晨! 营帐内众人神情都很振奋,也很紧张,也有些人脸上有疑惑之色。 高欢:“韩陵山便是我军与敌人决战的主战场,尔朱会派重兵去袭击我们的粮草辎重营,在河边,咱们故布疑阵,他们一定会上当,我们那边有内应襄助!” 这是高欢第一次宣布有内应襄助,众人脸上都呈跃跃欲试之状,神情振奋!大战之前,公布这种关键信息,对军心,对提振士气是有帮助的! 但他随即神色变得严峻:“一旦尔朱兆发现我们在河边布阵是假,就一定会率兵来到此地,与我决一死战,不过,到那时,尔朱兆派来袭击我么辎重的精锐已经被消灭,但我们在这里需要苦战!你们有没有信心,最后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将士们轰然鼓噪响应! 训话完毕,将领们各处部署,山坡上,元栋奇正在看云,今早,天气晴好,冬日暖阳,元栋奇站在山坡上,骋目远眺。 远处安阳河眼波浩渺。 身后,高欢缓缓走近。 元栋奇察觉,回头:“丞相。” 高欢淡淡一笑,道:“大战在即,你这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规模战役,可有忧惧?” 元栋奇:“啊?” 她恍然,淡淡摇头,道:“没有,我只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会儿就要开战了,想到脚下这片土地会堆满尸骸,就会觉得残忍,还有,有些担忧明月……不知道她能否逃过一劫。” 她自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尸山血海的战役,她与宇文泰下江南,随后陪同陈庆之北伐,着实参加了几场战役,只不过她并没有亲自上战场,但战役还是经历了! 高欢淡淡地笑着,道:“这一战之后,中原大地再无尔朱纵横,国家也会因此稳定,这么想一想,你便会觉得好些,至于明月,也许吉人自有天相。” 元栋奇对高欢所言认可,轻轻颔首。 高欢看着元栋奇亮晶晶的眸子,有稍许失神,旋即收回了视线。 一名将领驰马而来,直到高欢身后,方才勒马:“报,尔朱所部精锐偷袭我军辎重已经开战,那边狼烟已起。” 宇文泰与元栋奇闻言向着安阳河畔望去,果然见澄澈的空气中,几树黑烟如柱一般飘向空中,呐喊之声隐隐传来,厮杀确实已经开始! 高欢大喜,叫道:“好,大幕开启。” 不远处有一块巨石,耸然屹立,高欢忽然抽出配刀,走到巨石前面,配刀挥动,但见银钩铁画,石屑纷飞。高欢插刀归鞘,只见石头上赫然勒了几个字:“高欢与元栋奇在此定天下! 元栋奇愕然之余,也有些感动,高欢的英雄之气她一直都很赞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虽然后来,她爱了宇文泰,觉得宇文泰也大有英雄气,两人可称并世双雄! 但此际,除了欣赏他的英雄气之外,对于他刻上自己的名字,她还是略有反感,淡淡的道“丞相,为何把我的名字也刻上去,最好还是划去了。娄夫人他日瞧见,也不好。” 高欢淡淡一笑,道:“怕什么,勒石记功,这一战有你的功劳,刻上也就刻上了,我们这一仗已经必胜无疑。” 元栋奇见他不肯划去,也颇无奈,她对此也懒得计较太多。心道只要自己无意便好了,高欢对女子多情如今是他的部属都知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高欢见她不再祈求划去,心下大喜,道:“尔朱兆本来便愚不可及,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苍天,道:“天道人心,都在我这边,尔朱兆、尔朱世隆,他们凭什么跟我斗。”他说这话的时候志气横溢。 元栋奇不由得多看了高欢一眼,高欢这时候并未注意到元栋奇欣赏的神情。 成功的男人,在绽放他的成功的时候,有时候确实很容易吸引女性,有很多时候,爱慕就产生了,高欢作为把妹老手,作为多个女人的丈夫,对这一点运用的自然也是炉火纯青。 不过,元栋奇也只不过局限在欣赏而已,淡淡一笑,道:“丞相这等气势,这等指挥若定,这等自信,在指挥千军万马的时候确实是英姿勃勃。” 高欢这时神色转为严肃,道:“一会儿,热血沸腾的时候开始了,你最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尔朱兆发现中计,定会亲自率大军来,那时候可是殊死搏杀。” 元栋奇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不怕死。” 自从与宇文泰情变之后,她虽然不至于到殉情的地步,但是确实觉得很多事情都没有意义,她甚至已经决定打爆尔朱军后便出家为尼,不问尘俗了! 但她心中又有一丝不舍,她似乎觉得宇文泰就在身边不远,她总感觉元明月这间谍做的蹊跷。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宇文泰可能就在这场战役之中,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会,宇文泰在关中,可能在长安,可能在夏州,但是就是不可能在韩陵。 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就是比人的理智要更睿智,更有先见之明! 此刻,安阳河边,宇文泰与元修率领的大魏的乌合之众军已经和贺拔胜与尔朱度律率领的袭击辎重营交上了手,这些大魏的乌合之众之前都不过是各元姓宗室的看家护院。 他们如何抵敌得过尔朱度律与贺拔胜的正规军的冲击,瞬时间便被冲散,尔朱度律大喜,立刻率军点燃了高欢的辎重,登时烈火熊熊,冲天狂飙,狼烟四起 这里冲天的火光自然是向韩陵山下报讯已然得手,冲天的火光证明他们已经焚毁了高欢的粮草辎重,因为如果他们遭遇顽强抵抗,他们就不可能冲入辎重核心区纵火。 但尔朱度律做梦也料不到,他的纵火,等来的他的覆灭!就在他顺风纵火之时,贺拔胜遂于后攻之,尔朱度律搓手不及,登时陷入前方是火光冲天,后方是贺拔胜的局面。 之前,宇文泰率各元魏宗室的乌合之众这时反扑回来,登时将尔朱度律军团团围住 大战,终于开始了!!! 尔朱兆与尔朱世隆等几个人正在围着沙盘,煞有介事的讨论。 一名传令兵盔歪甲斜、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报——,大将军,大、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尔朱兆遥见火光冲天,以为尔朱度律已得手,正是心情大好,道:“慌什么,说,什么事?” 传令兵惶惶然,满头大汗,道:“咱们派去安阳河畔袭击高欢粮草辎重的部队身陷重围,已经被团团围困住,贺拔胜已经叛变了。败报已至,请求支援。” 四一五、韩陵山之战(下) 尔朱兆暴跳如雷:“绝不可能,明明已经得手,焚烧了敌人辎重。” 他们对面的山脚的鼓点还在时有时无的传来 尔朱天光忽然有所醒悟,道:“不好,山脚的鼓点之声可能是故布疑阵。我们上当了,快,备马,快,咱们得加紧攻击!” 尔朱兆气急败坏:“还不备马。” 韩陵山下登时人吼马嘶,一片杂乱之声。 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世隆、尔朱仲远这时都是满面惶急之状,四人各率一军,向韩陵山四面攻去。 韩陵山下高欢营帐,他们明明先前望着窦泰呐喊着从山上麾军而下布阵,但这时只有空荡荡的军营,尔朱兆望着空荡荡的军营,心知不好。 他拔刀怒吼一声,划破高欢的营帐,然后看见营帐内,一排羊正在无辜的踏动着战鼓,尔朱兆愤怒的上前,一刀砍下一只羊头。” 鲜血喷溅的他一身到处都是。 尔朱兆怒声嘶吼:“高欢——,我与你势不两立!” 韩陵山上,高欢已经跨马据鞍,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身后人立刻领命,开始一下下擂鼓。他们已经像一支即将离线的弓箭,便要射出。 随着鼓声,手下的兵众渐渐分成了数个作战方阵,围绕着高欢和元栋奇扩散开。 高欢与元栋奇策马来到后军方阵。 后军方阵,第一排是弩阵,第二排是半蹲箭阵,第三排是立箭阵。高欢就手夺过一面红旗,走到后军方阵之前,将红旗奋力插入地中。 一高欢策马扬枪,将枪尖插入地内,纵马狂奔,枪尖在地上形成一条鸿沟。 高欢:“后军将士们听真,我军将士,敢有败退过此鸿沟者,射杀之,无论何人,即便是我本人,败退至此,射杀不得有误,听清楚没有?” 后军将士们齐声的,震耳欲聋,悲壮呐喊:“听清楚了!” 高欢大喝:“我军取胜,你们便压上,你们便是生力军;我军若败,你们便战至一兵一卒!” 将士们齐声鼓噪:“是。” 高欢部署完,率元栋奇返回中军。一名士兵匆匆赶过来:“报,尔朱兆已经逼近我军大营。” 尔朱兆高举手中大刀,身侧跟着尔朱世隆、尔朱天光等,元明月的囚车他依然待在身边,只是此刻,元明月已经被打的满脸鲜血,不成人形。 尔朱兆高声呐喊:“给我攻入敌阵,拿下高欢首级者即封万户侯!杀!”在尔朱兆的指令下,大军潮水一般,冲向高欢的军阵。 此时,高欢前阵分为三军,左军由高欢麾下第一骁将高敖曹所率,中军高欢自将之,右军由高欢堂弟高岳所率!《此据通鉴》 三军并列,这时也凭借地形,冲高驰下! 冲天怒吼中,尔朱兆大军冲入了高欢的军阵,到处都是厮杀声,还有武器相撞的尖锐声响。尔朱兆策动大黑马,提着大刀就要冲进高欢中军。 高欢也纵马与尔朱兆大军绞杀在一起,身后元栋奇一抖缰绳,策马就往前闯,高欢一把拉住元栋奇的手臂。道:“跟着我!不要乱闯!” 元栋奇回身怒吼,道:“我不能看着明月死在乱军中!” 高欢道:“乱军之中,跟着我,这是命令。” 高欢说完,一刀截断一根羽箭。元栋奇这时却哪里管得着,混乱之中,一匹马,一把剑向着元明月的所在冲了过去。她与明月之间的事情,她虽然觉得明月不对,但要她看着明月就死,她却做不到,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有时候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 高欢见元栋奇冲入敌营,这时也颇担心,纵马冲入敌军阵中,十余名尔朱兆士兵齐齐向他刺出长矛,高欢将手中刀一划,一片刀光闪过,矛头纷纷被削断,震开兵将。 斛律金、斛律光父子俩坐在白马上,也不停挥剑斩杀马下尔朱士兵。一个个尔朱士兵倒下,继而又有人冲上。尔朱军马登时大乱。 高欢虽然四面都让窦泰部署了悬羊击鼓的假营盘,但其实四面几乎都是空营,但这等虚虚实实,却使得尔朱军不得不四面防备。 高欢自己却收缩了军队,打定了一个主意,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他让窦泰率了部分后拒之兵拼死守住韩陵山山头,自己与高敖曹、高岳分将三军,直冲尔朱兆军营! 尔朱兆虽然脑细胞不在线,尔朱兆的队伍却是尔朱精锐,冲散尔朱兆军,这一场大战胜利便在目前。 尔朱兆这时正奋力大吼,高敖曹的队伍正在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按照元明月提供的情报,高敖曹原本在安阳河边的辎重营,但这时高敖曹忽然出现韩陵战场。 尔朱军登时措手不及,转眼之间,东南角便已经被高敖曹袭破,尔朱兆嘶声大吼道:“给我守住东南!” 一名副将脸色惨白,骤马赶来,紧随着尔朱兆,叫道:“大将军!西南也被高欢部将侯景击破。” 尔朱兆大惊失色,叫道:“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就破阵!高欢岂有神耶?”那副将狼狈不堪,灰头土脸,满面烟灰,道:“咱们得到的阵图是假的。” 尔朱兆看向远处,到处都是高欢所部的红旗。 士兵一个个被一群群高欢士兵围住,不断被围杀致死,这时眼见不远之处,尔朱世隆及尔朱天光所部从他们那一面攻山顶不克,撤退的部队潮退一般向这边涌过来。 尔朱兆二话不说,回头望了望囚车内的元明月,咬咬牙大声吼:“带上这个人质,跟我冲。”他奋勇冲杀,一柄大刀上下翻飞,斩杀一个又一个高欢军士兵。 可高欢麾下仿佛黑色潮水,杀也杀不尽。 高欢此时纵马提刀杀将过来,与尔朱兆缠斗在一起,两个人举刀相向,竭尽全力,互相攻击对方,表情都非常愤怒。 尔朱兆大吼:“高欢,你这阴险狡诈的大叛徒,今天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高欢冷笑,吼道:“我是叛徒?那劫杀天子的又是谁?”我为天子报仇,诛杀你这逆贼。” 尔朱兆一边怒吼挥刀,压制住高欢的刀,一边:“放屁,什么天子?”忘恩负义,太原王何罪?这就是个昏君,人人得而诛之。” 高欢:“天子要杀大臣,历朝历代所在皆有,何谓昏君?太原王若真是纯臣,手铸金人又是为何?尔朱兆,你一门上下,通同谋反,还敢狡辩。” 高欢吐气开声,一刀荡开尔朱兆。 身边不断有高欢将士向这边涌来,让尔朱兆越来越落下风。不远之处,高敖曹望见尔朱兆麾盖,骤马提金背大砍刀杀将过来 四一六、宇文泰受重创 元栋奇猛看到元明月浑身是血,守住囚笼的将士正在慌乱之中,立刻飞身扑向那处。这时乱军之中,元明月的囚车旁军士们早已混乱! 混乱之中,将令未能抵达,所以守囚车的士兵杀又不敢杀,放又不敢放,一时囚车竟然成了无主之地。 不过元明月也由此险象环生,周围冷箭、兵刃纷飞,元明月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她一贯都只是一个乖乖大小姐,一向都温柔娴静,何曾如此面对生死顷刻? 她凄厉尖叫。 这时,高敖曹万马军中正向高敖曹奔来,如入无人之境,尔朱兆见势不妙荡开高欢兵刃,看着元栋奇策马向元明月奔去,连忙策马追赶。 他这时恨及元明月、元栋奇,意欲杀之而后快。 高欢见势不对,也赶紧策马紧追。 尔朱兆策马大吼,叫唤提醒看守囚笼的士兵:“快退,快退!”只是这时战场上乱纷纷的一片,那有人能够听见他的呐喊。 尔朱兆军这时被围殴最凶,高欢麾下悍将高敖曹几乎是马踏联营,杀的尔朱兆麾下人仰马翻。 此时,尔朱天光、尔朱世隆、尔朱仲远所部都纷纷向这边来,因为全军骁锐都在尔朱兆军,若尔朱兆败亡,他们这一仗极有可能就大败亏输。 众尔朱散乱之中,各拨数千人配良弓劲弩,直冲乱军之中高欢中军,这时众军士大呼呐喊,高欢所部已与高敖曹、高岳分裂开来,乱军之中也失去了元栋奇所在。 双方陷入胶着的战争僵持之中,高敖曹神勇,人皆不敢近,高岳虽是高欢堂弟,也甚神勇,但尔朱军中甚轻之,以其寂寂无名,以数千人邀而截之。 唯独高欢本人,由于长期在尔朱荣麾下,辨识度颇高,尔朱军中众军将几乎都识得高欢,这时众军纷纷掣马向高欢所部奔来,散乱之中,尔朱世隆逆料已无他法,唯有乱军中擒杀高欢,才能取胜。 于是众军乱奔如流,都向高欢中军杀到,高欢本见元栋奇身陷重围,前欲救护,这时乱军杀到,人人高喊不要走了高欢,没奈何只得就地反击。 尔朱世隆乱军中这一颇为清醒的擒贼擒王之举动,登时扭转战局,乱军将高欢层层叠叠,重重围困,高欢率斛律金、斛律光父子奋力裂围,杀声震天。 元栋奇在乱军中,策马豁啦啦向元明月囚车奔去,尔朱诸将这时眼见高欢受困,乱军之中又见他女子,擒杀之后献首虏都不好看,竟让她从容踏过,越来越靠近明月囚车。 人群中不知何处已经先一箭射来,正中元明月胸口,元明月痛呼一声,晕死过去。”元栋奇目眦欲裂。 大吼一声,张弓搭箭,将几名尔朱士兵一一射杀。 她策马狂奔,向着元明月的囚笼飞奔而去。” 一名看守囚笼的士兵忽然一跃而起,一刀劈开囚笼,扛起元明月纵身跃上一匹马,策马而走。元栋奇大呼:“站住,站住。” 这时,尔朱兆跨据雕鞍,赶到元栋奇身后,大刀带着风声,向着元栋奇的背心捅去。元栋奇猝不及防,只顾追赶前面劫走了元明月的那名士兵,眼看着就要葬身在尔朱兆的刀下。 斜刺里一骑拍马赶到,见元栋奇全无提防,来不及思索,飞身跃起,尔朱兆这一刀直刺入那人胸口,那人痛哼一声,坠落于地。 不远处,贺拔胜与其副将史宁见那人遇险,双双拍马赶来,大叫:“黑獭。” 元栋奇猛然回头,见状也怔住了:“黑獭?” 此时,那名劫走明月的士兵正护了明月,乱军中也被拦阻,元明月迷糊之中回头,正好见到宇文泰跃起,为元栋奇挡了一刀,乱军中见此,她几乎万念俱灰。 她为宇文泰,这次干冒奇险,几乎丢了性命。但宇文泰却选择为了元栋奇命都不要,她心中一恸,心口又受了箭伤,登时晕了过去。 宇文泰这时已经落马,笃笃笃又是数枪刺到,他卧地一滚,避开乱枪,定秦剑一剑划过,登时将几柄枪尖头削断,口中声嘶力竭叫道:“栋奇,你不要过来!” 尔朱兆这时见宇文泰落马,策马轮刀,向宇文泰劈下 原来,宇文泰与贺拔胜在安阳河边击败尔朱度律,便率军由安阳河畔向韩陵山方向杀来,宇文泰一则担心元明月的安全,一则见高欢受到重重围困,他并不想救高欢,于是乱军中望见元明月囚车,便直奔而来。 至则正好见到那士兵劈开囚笼,乱军中劫了明月策马而走。 贺拔胜的黑槊这时已经抵住尔朱兆的刀,大呼:“尔朱兆,你已军败,还不快快下马受缚。” 尔朱兆抬头一看,贺拔胜后军赶到,已经就快要到屁股后面了,还有几名贺拔军士兵一边策马,一边架上弓箭,对准自己。 尔朱兆来不及继续加力,加害宇文泰,策马落荒而逃! 宇文泰捂住胸口,胸口这时已是鲜血喷射,宇文泰摇摇晃晃站住,贺拔胜与副将飞奔而来,扶住宇文泰,余部诸将策马去追尔朱兆。 刹那间,宇文泰脸色惨白,摇摇欲倒,满目血光。 元栋奇几乎声嘶力竭,百感交集,这一瞬间,已经泪目,往昔种种恩怨,都烟飞云散,口中哭叫道:“黑獭,黑獭” 她跃落下马,一把抱住宇文泰,贺拔胜叹了口气,眼神很复杂,道:“元姑娘,你不该莽撞,我们有救明月的全盘计划的。” 宇文泰痛苦的闭上双眼,阻止贺拔胜继续。虽然在痛苦之中,不过他的嘴角也还是残留着他招牌似的逆境中的笑容,只不过,忽然的剧痛使得他猛一蹙眉,一口血吐出,晕了过去。 元栋奇抱着浑身是血的宇文泰,几乎哭成了泪人,她一时芳心大乱,哭道:“黑獭黑獭,你别睡过去,你要振作,是我拖累了你,是我害了你!” 元栋奇哭得乱了方寸,她是恨宇文泰男女关系混乱,恨长孙无垢横刀夺爱,恨宇文泰与元明月不清不楚,但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让宇文泰的身体受到一点点损伤。 她是恨他,恨的有多决绝,爱的其实就有多猛烈。这些恨与爱,其实都是一个人在意另一个人的一体两面,只不过身在庐山之中,不识真面而已。 现在,她的手上都是宇文泰的鲜血 四一七、惊闻元明月死讯 此刻,在元栋奇的身畔,依旧是乱军厮杀之声震天,高欢中军遭到尔朱军数倍于己的敌军围困,已经败绩,尔朱乘之,鼓噪镇天。 高岳举麾大呼,率麾下韩匈奴等横冲贼阵,高敖曹奋金背大砍刀,冲破重重阻挠,拔高欢于万众之中。高欢既脱困,遂与高敖曹、高岳两军合,士气复振,横击尔朱兆军阵。 尔朱兆此时杀宇文泰不获,重归己军,却见尔朱世隆、尔朱天光等眼见围高欢失利,麾下崩败,两军做鸟兽散,不知去向。尔朱兆孤军无救,如何当得高欢、高敖曹、斛律金等名将厮杀? 这时,韩陵山头的后军窦泰所部眼见己军大胜,亦卷旗从山上驰下,追亡逐北,遂大破之,尔朱军几乎尽皆败殁!尔朱兆率残部逃归晋阳,尔朱世隆、天光等奔洛阳 贺拔胜营帐内,元栋奇抱着宇文泰冲入大帐,哭着,小心翼翼将宇文泰放在卧榻上。 贺拔胜跟在元栋奇身后,蹙眉看着这一切。 此时,元宝炬、元修等元魏宗室带着众人急步而入。 元栋奇听到声音,转身看向元修,不由落泪,道:“哥哥,快宣郎中来,救救黑獭!” 元修脸色也不好,将元栋奇拉开,一步步走过去,俯身摸了摸宇文泰的脖颈一侧动脉后,又看了看胸口。宇文泰神色虽然苍白,但脸上还是带有笑容,缓缓睁开眼来:“传郎中来吧,我死不了。” 贺拔胜道:“是。” 转头对帐内拥进的众人道:“大家都出去,不要骚扰黑獭休息。” 元栋奇泪流满面:“黑獭,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夏州还需要你,关中还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宇文泰向元栋奇招了招手,元栋奇上前,宇文泰握住了她的手:“我没事的,你放心。” 元栋奇道:“都是我连累的你。” 宇文泰淡淡一笑:“不是你的错,将军阵前,本身就有各种预料不到的情况。” 元栋奇听到此处,抽噎得更厉害。 郎中走了进来,道:“受伤了,你怎么还说这么多话,快别说了。” 他白了元栋奇一眼,又道:“你这姑娘,好不晓事,病人受金创重伤,这时不能说话伤元气,出去,出去。” 贺拔胜道:“你先回去吧,元姑娘。”有什么情况我会告诉你的。” 一片漆黑中,有堆火苗在摇曳着。” 镜头拉近,元栋奇面无表情地仍然倚靠在门边,用自己的身体堵住门,只不过这时候,她身旁的地下多了几坛子酒,她抱着酒罐喝一大口酒。 从她仰着脖子的姿势,显然这坛酒已经被她喝光了,她的脑袋倚靠在门上,仍旧双目无神,凭借着手的感觉来摸酒坛子。 她的手碰到一个酒坛子,酒坛子倒了,里面是空的,酒坛子晃晃荡荡的在地上滚着。 她的手抓起其中又一个,轻微的晃动下,她放弃了,也是空的。 有日光一缕缕照进来。门外,有人敲门,响起贺拔胜的声音:“元姑娘,开门,开门。” 元栋奇开门,贺拔胜走了进来,一脚踢翻一个酒坛子,咣当当的滚出老远。 贺拔胜的手扇着风,驱散酒味,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元栋奇揉着眼睛,有些不习惯刺眼的光线,她焦急询问:“贺拔大哥,黑獭怎么样了?他如果因为我,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贺拔胜皱一皱眉,轻声说:“郎中说了,情况不容乐观。” 元栋奇的脸上立刻又涕泗横流,这一夜她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贺拔胜淡淡看她,道:“生死寿夭,命中注定,黑獭没有怪你,你喝这么多酒,要哭出来才好,郁结进肺腑,就可惜这些好酒了。” 元栋奇被说得眼瞬间红了,又哭了起来。 元栋奇没哭几声,突然抬头,含泪看贺拔胜,道:“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贺拔胜点了点头,但没有立刻说出来。” 元栋奇假装振奋,破涕为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悲伤,道:“是不是军前生擒了尔朱兆?” 贺拔胜摇了摇头,道:“要是生擒了尔朱兆,现在大街上不得沸反盈天,这厮逃的倒快,不过他的大军已经被咱们歼灭差不多了。如今还剩一小撮残兵败将。” 元栋奇:“那?” 她强忍痛苦,道:“是不是黑獭他病情恶化……” 贺拔胜叹了口气,道:“黑獭这一次受创,生平未有之严重,至今还是昏迷未醒,不过,我说的事也不是黑獭的事儿,元姑娘,你最好是有个心理准备。” 元栋奇见他凝重,却又不是宇文泰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惶惑,她现在满心里全是宇文泰,道:“不是黑獭的事情,还能是什么事情?” 贺拔胜:“你跟我来吧!” 元明月墓前,元栋奇怔怔的呆立住,她的表情几乎痴呆了,痛苦乃至于麻木。她的小腿肚子不停的发抖,站不住,人栽倒在坟墓旁。 坟墓明显是新起的,一个土包,上面插着几个招魂幡。 一块木牌插在土中。 木牌上写着:“京兆王元愉之女元明月之墓。” 元宝炬、元修等一干元姓宗室都在坟墓前呆呆的矗立,悲痛欲绝,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哭出来。元栋奇此时也面无表情。她与明月,本来情同姐妹,一切因为一场捉奸 她登时天旋地转,贺拔胜道:“元姑娘,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元栋奇忽然迸发,大哭起来:“明月,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元栋奇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回到住处的,她跌跌撞撞冲回房间,然后趴在床上痛哭失声,她的一生从来还没有这般痛苦过 元修紧随着进来,元栋奇这时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叫道:“你出去,出去。” 元修叹了口气,道:“不行的,栋奇,你这样子我害怕,你最近受的打击太大,黑獭为你受伤,你本来就内疚于心,明月姑娘与你,是好姐妹,我们知道你姐妹情深。不过……” 元栋奇根本说不出来话,她趴在床上,只能哭泣,只有哭泣。元修走到榻边,元栋奇再也抑制不住,扑进元修怀中,撕心裂肺,痛哭不已:“哥……” 四一八、昵昵儿女语 元修轻轻拍着元栋奇的背心,扶着元栋奇坐稳,任她扑在自己肩上痛哭失声。 她哭了良久、良久,这才收泪,问道:“大哥,你们怎么来的?” 元修于是淡淡的将元明月如何做间谍,宇文泰如何在安阳河边部署,元魏宗室如何召集家丁童仆护院参与了这一场高欢与尔朱军的惊天对决大致说了一遍! 元栋奇早先就有第六感预测到宇文泰就在附近,这时联想到自己的第六感正确,宇文泰当时真的就在不远处,遥想及此,她不由得又是悲从中来。 然后又想到元明月,她是知道元修对明月素有暧昧之心的,这般一想,明月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捉奸在先,以她的柔弱怎么可能去做间谍这么危险的事情? 现在,明月死了,元修哥哥想必也是痛苦异常,她心中不禁大有内疚之心,想到自己当初因为死士的事情与元修反目,这时不由道:“大哥,你不责怪我了吗?当初那个死士的事情” 元修长叹一声,道:“傻姑娘,我们是兄妹。哪有隔夜仇。”元栋奇感动,心酸再次涌上,索性趴在了元修怀里,轻轻抽噎。 元修揉了元栋奇的头发,道:“明月的事情你也别伤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元宝炬附和着,他虽然仍在悲戚中,但终究是活人更重要,于是道:“栋奇,明月要是知道你这般伤心,她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她肯定希望保佑我们每个人都快快乐乐的,对么?” 元栋奇在元修怀中点了点头。 元修沉默半晌,长出口气,道:“”栋奇,如今尔朱家已经是兵微将寡,日薄西山,再无翻身机会了,不如,你跟我们回洛阳郊外,归隐田园,过逍遥日子,不再理会这些尔虞我诈,好么。” “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闯荡,让人担心。” 元栋奇怔怔看着前方,眼前浮现出宇文泰的脸,她忍不住双手捂住脸,使劲揉了揉,郁闷的呼出口气。 她想了良久,道:“哥,暂时我还不能走,黑獭为救我而受伤,我若走了,像什么话。还有眼下,大魏朝廷需要重建” 元修皱了皱眉,道:“说的也是。” 元宝炬显然考虑得更深一层,这时外面,高欢已经发布了通告,到处在找元栋奇,宇文泰受伤,短期之内可能也不会离开,这样的话,元栋奇不肯归隐,十之七八高欢会找到她! 毕竟,如今高欢声势大振,耳目众多,百姓众口相传,又一个尔朱荣已经冉冉升起。 他这般一分析,元修也频频点头。 高欢眼下肯定会兵锋直指洛阳,贺拔胜临阵倒戈,背叛尔朱,肯定会随高欢去洛阳,宇文泰如今抱病在军中,肯定也会随着贺拔胜转移去洛阳。 元栋奇不回迷谷,要是留在贺拔胜军中照顾宇文泰,迟早会被高欢找到! 元栋奇叹了口气,道:“找到就找到,也没什么。” 元宝炬道:“栋奇,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高欢在韩陵山上的勒石,现在都传遍了,人家要与你一起定天下,这用意很明显。” 元修见元宝炬说及此事,也点了点头。 元宝炬接着道:“妹子,高欢这个人,捉摸不透,是个奸雄,你跟在他身边……”他担忧高欢这种奸雄及泡妞专家,会用政治家的魅力来使得元栋奇把持不住。 元宝炬没有继续说下去。 元修接住:“听说娄昭君也很厉害,栋奇,你跟高欢……” 元栋奇道:“两位哥哥,你们都说哪里去了,我跟高欢清清白白,根本就没什么,你们不要相信那些人乱嚼舌头。我心里如今只有黑獭。” 元修叹道:“我们信你跟高欢没什么,高欢对你呢,也没什么吗?” 元栋奇不说话了,她脑海中浮现出高欢望着她大胆的眼神。 元宝炬这时又道:“本来呢,这话不该我说,高欢先前已经有了娄昭君、韩夫人、游夫人、穆夫人、王夫人……,这个人,爱美人,是博爱的爱,你还是慎重。” 元栋奇点了点头。 宇文泰房中,元栋奇推门走了进来。宇文泰裸着上身,绑着绷带,绷带处仍有血迹。 他看见元栋奇进来,强撑着想坐起来,绷带处又泛起隐隐血迹。 元栋奇跑过去,扶住他重新躺下,看他绷带上的血迹,以及苍白的脸和干涸的嘴唇,忍不住红了眼眶:“怎么还没好一些,还乱动,是想死啊?” 宇文泰握住元栋奇的手,无限深情,道:“你在这里,我就算死了,也不枉了,死在你身边,也很幸福。” 元栋奇气急,见他能开玩笑了,伤情虽然仍重,但终究是好多了,便嗔道:“这时候你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还笑得出来。” 宇文泰还想笑,却呕出一口血。他心中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只有49岁寿元,暗想不会和这次受伤遭遇有关吧,我靠,我靠。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想也是无益。 他心中暗自提防,日后不可如此莽撞。 元栋奇这时叹了口气:“以后切莫乱说!别死!” 他指着宇文泰的鼻子:“听到没有,没有我的许可你就不能死!你若死了,你家长孙夫人、姚夫人什么的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元栋奇将宇文泰放平,替他掖好被子,看宇文泰的伤情,忍不住又叹口气。 宇文泰猛地咳嗽着:“小东西……” 元栋奇道:“好了。伤势才好些,少说话,好好歇着,不要张口小东西,闭口小东西的,没的被郎中听见,又得教训我了。” 过去,宇文泰一叫她小东西,她就有反应,这时见宇文泰病体未愈,不由暗暗神伤。 宇文泰注目不动,深情地看着她。 元栋奇不与他目光相对,去端了一碗汤:“多谢你舍命替我挡了尔朱兆那一刀。”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还是很谢谢尔朱兆那一刀的,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尽心来服侍我。”他仰躺着,看着蚊帐帐顶,似真的在感谢。道:“我也谢谢你,要不是你在,我说不定撑不过来。” 元栋奇欲言又止。 宇文泰又拽住元栋奇的手,道:“你放心,我的伤不妨事,一定能好起来,这次没能生擒尔朱兆,我还是没有做到最好。” 元栋奇道:“你就别总想这些了,反正尔朱兆精锐尽数被歼灭,这一仗已经打得很好,尔朱兆已然元气大伤,待伤好得差不多了,咱们便再兴兵灭之,痛打落水狗。” 四一九、天下形势的急剧变化 宇文泰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元栋奇。 元栋奇:“你又看我做什么?” 宇文泰:“我听你的,好好养伤。不过,我有个恢复伤情很好的法子?” 元栋奇道:“什么法子?” 宇文泰笑道:“只要你来天天陪着我,我便会好的很快。” 元栋奇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她自然会来天天陪着她,这次宇文泰几乎为她而死,她脑海中早把什么姚夫人、长孙夫人的不满抛去了九霄云外。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将来与宇文泰相处,与长孙无垢,姚木兰姐妹共处的局面。 长孙无垢她是见过的,但姚夫人她没有见过,于是她旁敲侧击的问宇文泰姚夫人何如?美貌如何,性情如何? 宇文泰这时早已经深得不在一个女人面前夸奖另外一个女人的真谛,含糊应付了过去。 此时,就在他们小两口感情已颇有恢复的日子,天下局势也正一日千里的变化着,时光早已经进入公元532年,尔朱世隆、尔朱天光逃回京城,京城里的大臣见尔朱败局已定,已自兴兵,抵抗二人。 公元532年四月,京城洛阳内兵起,拒尔朱世隆等入洛,尔朱世隆、尔朱仲远、尔朱度律皆死。 尔朱天光试图逃往关中,但兵败如山倒,部下做鸟兽散,于路被俘,随后被斩首,函递洛阳。 尔朱一脉,唯独尔朱英娥与尔朱荣的几个幼子因为待高欢有恩,所以高欢赦免不杀,纵容收留,另外,尔朱兆逃奔晋阳,还在负隅顽抗,天下除晋阳外,尔朱势力基本已经覆没。 这就像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高欢也由此势力大震,如今天下形势,唯关中贺拔岳尚独立一隅之外,整个大魏,几乎都已经成了高家天下,各处献捷文书雪片一般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你猜高欢下一步该干什么?” 元栋奇摇了摇头,这个她确实猜不出来,她瞧了瞧宇文泰,道:“你说!” 宇文泰笑了笑,道:“我猜他过去立的元朗他并不愿意,但是尔朱世隆立的皇帝元恭他也不会满意,我猜高欢的下一步是立皇帝!” 元朗与孝文皇帝这一脉已经疏远的很了,高欢当初立的这个皇帝纯粹是没得选才用了元朗,如今元魏宗室到处都是,孝文帝的正牌子孙如今尚在世间的男丁有三人,元宝炬、元修、元亶。 孝文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开始汉化,是中国历史上绕不过去的人物,当时在民间亦颇有名望,无论汉人鲜卑,民到而今思咏之,高欢要证明自己除尔朱是顺天意人心,只怕 元栋奇一听元修的名字赫然在列,不由惊愕,道:“我哥?不太可能吧!” 元栋奇印象之中元修躲皇帝之位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出来趟这浑水,而且元修对高欢印象又不甚好,但是,这次宇文泰显然又对了。 只不过,宇文泰没有预料到过程,其实很多人都能预料到高欢要废黜尔朱世隆立的皇帝以及自己之前立的非孝文皇帝一脉的那位! 但是,确实没有人料到,元修在这个时候毛遂自荐了。 书房之中,高欢正在闭目养神,元修已经疾步而入,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盒子,盒子中装着人参,进了高欢的书房。高欢早有吩咐,元魏宗室不论是谁,来者不拒。 他是以勤王的名义,以替大魏铲除尔朱逆贼的名义而起兵的,他起兵所立、所奉号令的也是大魏元姓宗室,这块招牌至少到目前还是很有用的! 所以,目前而言,他对元姓宗室都很客气,甚至他也不忌讳让人知道他在韩陵山曾勒石记录他和孝文皇帝嫡亲孙女定天下之事! 元修鞠了鞠躬,深深一揖,道:“丞相大人。” 高欢淡淡的看元修,道:“不知元兄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元修笑了笑,道:“自然是前来恭贺丞相大人韩陵大捷,立下不世之功,尔朱覆灭,丞相大人居功至伟,在下作为孝文皇帝嫡孙,自然是要来致谢的。” 大魏孝文皇帝过世之后,长子废死,无子,由次子元恪继位,是为宣武帝,宣武帝唯一子长成,是为孝明帝,为胡太后所毒杀,自此孝文皇帝一支,如今仅存者唯元修、元宝炬、元亶而已! 元修存心久矣,每一个隐居草野的人都有一颗向往朝廷的心,诸葛亮犹如此,元修何能免? 他犹豫着,道:“孤有要事要与丞相大人商谈?不知丞相大人可有闲暇?” 高欢淡淡颔首,道:“说吧,你是栋奇姑娘的兄长,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也知道,我对元栋奇还是有点感情的。你说是吗,大舅哥?” 元修愣住,他料不到高欢会这么直白。他觉得高欢并不爱元栋奇,但是这样身份的人,喜欢一个女人,如果追不上手多少有点没面子。 元栋奇是有点野性的丫头,没那么容易听话,也许这激起了高欢的好胜心。 高欢笑了笑,道:“你放心,我夫人确实不少,但是吧,没有一个是能上战场与我并肩杀敌的,令妹有英果之气,我喜欢她这一点!冲令妹,你有何事,直言不妨!” 元修淡淡然,道:“丞相大人说过,一旦有一日威震天下,愿意扶助我登上皇位,不知此诺言可还作数?” 高欢陷入沉思,他几乎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但他终于还是想了起来,当日死士事件发生后,元修逼供死士,拿到了死士企图行刺尔朱荣的证据。 当时死士的供述直接指向高欢,元修当日拿着这份死士供状,复制了两份,一份是指向高欢,一份是没有高欢的,他在尔朱荣那里以供述状请求尔朱荣扶助他登地位,撤下元子攸! 不过尔朱荣不受胁迫,他无可奈何之下,又拿了死士的供述来要挟高欢,高欢当日心想那笔桓温和刘寄奴留下的巨大财富还要着落在元修和元栋奇身上,含糊答应了。 高欢之所以答应元修,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他觉得他如立皇帝,要立孝文子孙才能得民心,其实也不过是在元宝炬、元修、元亶三中择一而已,元修本就有三分之一几率被他选中! 他同意立元修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觉得元修在这三人之中最为沽名钓誉,沽名钓誉者绝不都是诸葛亮那样有真本事的。 大部分沽名钓誉住草庐的人最终都会不通人情,世事遗落,难成大器而易于控制! 即便杰出如诸葛亮,还一生为刘备所控制呢,何况元修,遗落世事,独居草庐则与天下不交接,不交接则无朋友,无朋友则无心腹,无心腹则易于控制。 四二0、高澄跌下牛高欢引弓射之 听及元修提及往事,高欢淡淡的笑,点了点头。 元修:“你的意思是……立我为帝可以?” 他的心情刹那激动,血压急剧升高,高欢当日答允他立他为帝,那时候还是有开空头支票的嫌疑,那时候她企图谋杀尔朱荣,元修不过是在尔朱荣和谋杀者两边下注而已。 彼时,高欢不过是晋州刺史而已,而今,高欢已经是名震天下的高丞相,已经是击败不可一世的尔朱军的全国第一人,威望、身份、地位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当日的空头支票,而今具有兑现的实际能力。 高欢微微一笑,道:“你也是孝文皇帝嫡派子孙,立你为帝,似无不妥,不过,我有条件?等我的条件开出来就再高兴不迟。” 高欢笑了笑,他看着元修,元修对着他也笑了笑,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高欢思忖了良久:“我有两个条件。” 元修已经显得有些迫不及待,道:“丞相请讲。” 高欢笑了笑,道:“第一个条件,你妹妹元栋奇嫁给我;第二个条件,迷谷这个地方,我要派人去,你草庐里的东西,我都要验看,桓温、刘寄奴当年扫荡北方,宝货财物来不及带走,想必不少!” 元修怔住了,他不知道高欢是怎的神通广大的知道宝藏的事情,但是高欢既然已经说出,这件事情只怕瞒不住! 他在草庐住了许久许久,也想找到这些宝货,但是十余年间,一筹莫展,甚至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迷谷的地下他私下挖过不少地方,连串钱绳儿也没发现一根。 所以,第二个条件,他可以答应,但是,他也有条件! 他憋了半天,道:“这些宝货若实有之,丞相可得一半,孤也要一半,孤要用他赈济天下灾民,自孝文皇帝升遐,大魏多故,百姓艰难,孤若得宝货,当赈济之!” 他明明是自己殚精竭虑的寻找这些宝货,但是此刻却说得大义凛然,仿佛从来不是为了自己似的! 高欢哈哈一笑,他就是喜欢元修这种傻到冒泡的虚伪,他笑了笑,道:“平阳王以为我找宝货是为何?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啊!宝货藏于地下如何为人民服务?” 两个虚伪的装逼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 至于第一个条件,元修有些犯难,道:“栋奇这个还是要她本人答应吧,孤这妹妹,孤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也得她自己答应才成,她跟宇文泰” 他差险就出卖了宇文泰,联想到宇文泰也是个精明鬼,一旦这货意识到自己出卖,然后告诉元栋奇,元栋奇可就绝对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 元栋奇在高欢这里目前还有利用价值,她若挟高欢对付自己,可不太妙。 当下及时住嘴刹车,高欢却已经听出了端倪,道:“令妹与宇文泰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只要你不反对我与令妹在一起,就可以了,这条件够宽松了吧!” 元修陪着笑,道:“孤不反对孤不反对,高丞相如此英雄,舍妹是修来的福分。” 高欢道:“你以后多做做工作,宇文泰在夏州,贺拔岳都不是我对手,宇文泰有何能为?对么?你称帝之后,声言不通政务,宫中需要帮手,留住令妹在宫中领一职务。” 元修频频点头。 高欢接着道:“我是丞相,令妹宫中可领女尚书一职,然后我们接触便水到渠成了,令妹与宇文泰分隔两地,这异地之爱岂能长久?” 元修大喜,这些都是不用得罪宇文泰和元栋奇而可以轻易做到的,他大拇指一翘,道:“丞相高明。” 高欢笑了笑,他心想,元栋奇这断断没有拿不下的道理。当下又道:“等到时机契合,你称帝之后,下诏书将令妹许配于我。到时,天子诏书下,亲自赠婚;这事情便妥了。” 韩陵山,娄昭搀扶着姐姐娄昭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娄昭君的表情显得有些吃力,她抚着胸口,显然是强忍着难过的表情。 看看前面就是山坡顶上。 娄昭君停下来歇脚,道:“距离高欢那块刻字的石头还有多远?” 娄昭道:“快到了。” 娄昭君呵呵冷笑,她想亲自来看看,这块刻石,其实这块刻石上面的文字,本应该是高欢与他娄昭君才是,没有娄昭君,高欢不过是马都买不起的那个人。 她此刻深深的体会了当年吕雉为何要给刘邦带绿帽子,和辟阳侯审食其后来为何有了一腿。 她辅助高欢由弱小到强大,她本以为她与高欢,是刘秀和阴丽华,是汉宣帝与许皇后,是故剑情深,但是,可惜的是以上的都不是。 当年,她与高欢一起出生入死,在杜洛周麾下之时,高欢不喜欢杜洛周,与麾下一起图谋行刺,事发,他们乘牛奔逃,娄昭君抱着高澄与女儿坐在牛上。 高澄屡屡跌落牛下,高欢引弓而射之,赖她的姐夫段荣屡屡救护,这一切与汉高祖刘邦当年的行径何其相似? 高欢在怀朔镇的时候,有一次得罪上头领导,被杖责,打的体无完肤,背上没一块好肉,那时候高欢还没有发迹,娄昭君刚嫁,日夜伺候,三天三夜药不离手,人不合眼。 逃离葛荣投奔尔朱荣之时,人困马乏,高欢的靴子被荆棘刮破,不能穿,娄昭君捡干马粪点火,连夜用牛皮给他缝制新靴子,只为了让他能见尔朱荣时穿着体面一些。 而她自己,整夜缝制,干马粪之火烟,几乎将她的眼熏瞎。 然并卵啊,忆往昔峥嵘岁月稠,高欢自从在尔朱荣麾下逐渐崭露头角,并渐渐成为尔朱荣麾下双雄之一,自她诞下高洋以后,她与高欢渐渐步入了七年之痒 转眼之间,已经是532年,她已经足龄31岁,再也不是当年嫁给高欢时候的豆蔻年华,她的身子可能在别的男子那里还是垂涎欲滴,但是在高欢眼里,高欢可能已经看得要吐了。 随着高欢的官越做越大,高欢的女人也越来越多,在洛阳,娶了穆夫人,王夫人,生了高浚、高淹,到晋州任刺史,又抢了韩智辉,说到是他的初恋。 任何女人,是没法跟男人的初恋争的,她唯有忍。 然后这次攻克邺城,高欢又抢了游京之的女儿,那个女子她见过,端的貌美,贤淑,温婉,这些桩桩件件,不但记载在她的脑海之中,当然也记载在了史册之上。 她也忍,毕竟游夫人年轻,貌美,她这三十岁的豆腐渣没法争。 而且,高欢纯粹也只是看上了她们的美而已,新鲜感而已,但是高欢居然在韩陵山勒石记功,勒石的另一个女性竟然是元栋奇,她不敢相信,不能忍 四二一、娄昭君的手腕 韩陵山并不高,喜欢历史的今日都可以去河南的安阳爬一爬,海拔还不到一百米,但是娄昭君却走了良久,她怕看见那块勒石,但是她还是要亲眼看见那块勒石。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娄昭君,她的才智,不允许她受这等折辱。 元栋奇加诸于她心上的耻辱,她当百倍报之,她行行重行行,终于登上了山顶,然后看见了那块勒石,叹了口气,道:“我累了。” 她说着瞧了瞧前面不远,那块勒石碑刻,像是压在她的心上,她终于看见了,她站起来,搀扶着娄昭的肩膀,来到了那块碑文前,那是大战前夕,高欢用配刀勒在石上的。 高欢与元栋奇在此定天下几个字依然遒劲有力。 娄昭有些不忍,拔出刀来,便准备上前去铲掉那几个字,娄昭君自然知道弟弟的用意,她淡淡的笑了笑,摇头制止:“刻在石头上的你铲得掉,刻在心上的呢?” 娄昭默然了。 娄昭君叹了口气,道:“你姐夫是个要强的人,他少年时候不得志,遭了无数人的白眼,也遭过毒打,所以他骨子里还是自卑的,所以他想征服那些身份高贵、有地位的姑娘,美丽的姑娘。” “元栋奇是孝文皇帝的嫡孙女,这种身份,他很需要。” 娄昭完全茫然,姐姐的这种洞察力他从来没有,他也从不懂的一个从社会底层奋斗成功的人潜意识里会永远带着自卑。 娄昭君从前其实也不懂,但是毕竟与高欢同床共枕多年,她又冰雪聪明,才逐渐了解到这一点。 但了解归了解,她还是无法释怀高欢勒石刻功的这个人不是自己,也有些忌惮元栋奇年轻貌美,将来会威胁自己孩子的地位。 在上层人物的家庭中,孩子的地位常常会随着娘亲的地位改变而改变,她为了孩子无论如何不能退缩,她必须勇往直前,扞卫一切。 娄昭这时见姐姐不同意铲除那些字,道:“姐姐,你不铲掉,那该怎么办?” 娄昭君笑了笑,道:“到时候你姐夫肯定会把这块勒石搬到咱们在洛阳的新宅去,这种勒石,谁勒的谁来铲掉,是最好的结果,要是我自铲了,反而是我的不是!”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平静,原先那种激愤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又回复了往昔的睿智,毕竟这个世界,是要看谁能笑到最后的。 娄昭对姐姐向来钦服,这时见姐姐语气和缓,道:“这勒石咱们可以不管,但这个元栋奇,咱们还是必须” 娄昭君点了点头,对付元栋奇,她已有对策。而元栋奇此刻对这一切茫然不知,她还在一心一意的照顾宇文泰,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过高欢一次。 宇文泰的伤似有反复,昨日她陪宇文泰走了半晌,路上碰见几个小流氓,上来调戏,宇文泰不顾伤躯,与几个小流氓斗了一番,将他们击退,但伤情却又恶化了。 她悄悄推开门,手里捧了一碗人参鹿茸粥。 红烛跳动下,宇文泰脸色苍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元栋奇见宇文泰这种状态,赶紧放下碗来,心里没来由的忽然一紧。 她轻轻的走过去,怕他是睡着,不敢用力,只敢轻微摇他的身子:“黑獭,黑獭,你醒过来啊,跟我说说话。不要睡。” 宇文泰似仍旧昏迷。元栋奇转身端起碗,试图喂他,但宇文泰的双唇紧闭,油盐不进,牙关紧咬,就是不醒。慢慢地,元栋奇发现自己是徒劳。 她颓然的把粥碗放回桌子上,跌坐在宇文泰床沿身边。自言自语道:“郎中也来过了,看过了,你怎么还不醒,莫非,莫非…… 王思政走到元栋奇身边。 这两日,似乎元宝炬、元修、贺拔胜都很忙,只能换他这老同学来看护。 他淡淡的开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黑獭那时候很喜欢你,我觉得他一直都很紧张你,为什么你偏偏不觉得?其实他的伤情还没好,便又伤了” 当日,王思政与宇文泰去元子攸府邸盗书,结果元栋奇又给盗了回去,王思政从那时开始对元栋奇一直印象不好。 这次得知宇文泰又是为了元栋奇受伤,他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宇文泰对元栋奇已经够好了,元栋奇听着听着,不由得眼泪直流。 王思政道:“他是真的爱你,他对长孙夫人她们可能只是敬重,他只有对你才是真心的……” 元栋奇痴痴的,缓缓看宇文泰,道:“我从前是鬼迷心窍,身边对我最好的人都瞧不见,你……醒过来罢,黑獭,我再也不生长孙姑娘的气,不生姚夫人的气,明月” 说到明月,她又是悲从中来,最近发生的事情简直太多,话音未落,宇文泰就倏然睁开眼,眉开眼笑,伸臂就抱:“你方才已经应承我了,应承了我以后可不许反悔。以后不许乱生气” 元栋奇这时惊觉他诈伤,不由得气恼与感动几乎并存,一把推开他:“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我若反悔呢?”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那我就真的只好去死了。” 元栋奇:“那你就去死罢!” 她假装负气起身,道:“”我走了,你这个骗子。” 宇文泰扯着元栋奇的袖子,求饶: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伤的比较重。” 他试图揭开身体上的绷带:“你看……”元栋奇甩不开他,只得任由他拉自己,他抱着元栋奇手臂,揉着自己上胸肌,道:“你且摸摸我的心跳,这每一下全是为你而跳的,一旦你一离开……” 元栋奇没好气地从他手中抽出来:“你这人蹬鼻子上脸了还?老是说这般肉麻话,你自己不恶心么?” 王思政见两人相谈甚欢,当下微微而笑,蹑手蹑脚,轻轻的离开房间。 宇文泰看着王思政,王思政走到门边回头,回头示意准备离开,宇文泰向他竖了一个大拇指,示意他配合的好。这一刻,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元栋奇见他笑的神秘促狭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回头也发现了王思政的离开。 元栋奇伸出粉拳擂宇文泰:“好啊,你们果然是大魏好同窗,两个人合起伙来捉弄我。还有你路上碰见的调戏我的小流氓,只怕你们也是串谋好的吧?” 四二二、高欢时年36岁成一代霸主 宇文泰抱住了元栋奇,没有再说话。元栋奇被触动,手臂犹豫抬起,轻轻的也抱住了宇文泰。宇文泰头向后仰,凝望元栋奇。 元栋奇脸红透,看着宇文泰眼中不怀好意的光芒,道:“你、你看什么?你想干什么?” 宇文泰慢慢的向着她的唇,道:“你明知故问?我们有多久没有进行日日与君好的活动了?” 元栋奇假意躲闪,有点懊恼的:“你这人,真是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还老喜欢得寸进尺。” 宇文泰:“你又躲我?” 元栋奇被气笑:“谁让你这般、这般……我应承了与你此后日日相伴厮守,你便这般急着胡来,如何受得了?” 宇文泰看元栋奇的脑袋虽然躲闪,可还是依偎在他怀中,便不顾她的躲闪,抱住了她的脖项,吻了下去……元栋奇推拒,但却推拒不过,终于和他深深吻在一起。” 良久,两人才分开。门外,忽然有一小兵道:“宇文使君痊愈否?贺拔将军有请。” 军帐内,贺拔胜正在批阅奏章,宇文泰悄悄走了进来。 贺拔胜抬起头来,看见宇文泰,道:“这两日军务繁忙,也没来得及去看你,怎样,是不是都痊愈了,好差不多了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贺拔胜站了起来,给宇文泰递过一杯茶水,面有忧色,道:“高欢如今一统山东、山西、河北、河南,势力已然极大,我家如今只占关中一隅,众寡悬殊!” 宇文泰道:“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将军何必介怀地盘大小!” 话虽然这般说,宇文泰心中知道,高欢当初缔约所约定的事成之后,贺拔胜据荆襄之地的盟约暂时尚未完成,贺拔胜的不乐之中,一定会有这一因素。 贺拔胜将一封书函递给宇文泰。 宇文泰接过,信封上的字他一看便熟悉,乃是贺拔岳的字,当下拆开书函,看了看:“哦,高欢的邀请函?” 贺拔胜点了点头:“正是。”这厮如今击灭尔朱,志气骄盈,妄自尊大,准备废立天子,令我兄弟观礼。” 宇文泰看了看,原来贺拔岳比较踌躇,他担心高欢奸诈,如今尔朱已灭有一段时间,高欢尚未兑现贺拔岳的关中大行台之位,以及贺拔胜的荆襄之地的允诺。 贺拔胜唯恐自己这次来洛阳观礼,万一高欢将他扣了,回头再派人前去接管关中,则贺拔家大势已去,高欢至此无人掣肘,则元魏天下,姓高也就是弹指之间的事儿了。 由于宇文泰并不在关中,所以,贺拔岳这大事儿,也没个商量的人儿,这才致信过来,他一则担心高欢出尔反尔,到时擒捉,二则担心他定关中未久,陇右还有侯莫陈悦,素不心悦诚服。 如果高欢挟天子以令诸侯,朝廷书诏,皆在其手,到时指斥他不奉命出席天子册立大典,会被高欢指为叛逆! 宇文泰看罢,心中已有筹策,对贺拔胜道:“送信的人在哪里?” 贺拔胜拽了拽铃,李虎立刻走了进来,宇文泰对李虎道:“你速速回去禀贺拔公,黑獭愿代公一行,身至洛阳,观天下形势,归来为贺拔公划策!贺拔公不必亲至洛阳。” 李虎当下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出帐,驱马离去! 贺拔胜点了点头,见宇文泰愿代贺拔岳出行,这个法儿相对来说确实可行,派一个夏州刺史,得力心腹出席天子册立大典,也不算失礼,贺拔岳自己又可在关中坐镇。 贺拔胜这时也颇为动容,道:“洛阳到时候乃是龙潭虎穴,高欢得势,咱们此去洛阳,四面皆敌,如何应付?” 宇文泰对此倒不放在心上,指指自己的心口:“凭此方寸地耳!”他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高欢这厮准备立的是谁?”贺拔胜摇了摇头,表示对此茫然不知。 洛阳; 南阳王元宝炬家中,密室。 元宝炬给宇文泰奉上香茶、点心,韩陵之战后数日,他便回到洛阳,而宇文泰则一直随贺拔胜留在安阳,足足待了半月有余,这才与贺拔胜一起回到洛阳。 两人分别并不久,但是这一别人事几番新,京城里面,高欢已经将尔朱世隆所立的天子元恭废黜,元恭其实在洛阳干得还不错,百姓咸觉元恭聪明。 但由于终非高欢所立,所以高欢至洛阳,则废黜之,于是京城百僚震恐,高欢声望弥天,此时为公元532年4月,高欢时年三十六岁,遂成一代霸主。 这时京城之中,百姓们都在猜测,高欢还将废黜他自己先前所立的那个皇帝元朗,因为族属疏远,一岁将再废帝,甚至不能说一岁再废帝。 高欢极有可能一个月之内便会先废黜尔朱世隆所立之元恭,再废黜自己所立之皇帝元朗。 宫中已经传出消息来,元朗已经上表请求逊位了。这就是一个月内要废黜两个皇帝的节奏,这个节奏,可比尔朱荣狠多了。 比尔朱荣且更加霸道,而这时,北魏再无余力,再无孝庄;民间似也再难有高欢。 与此同时,高欢还安排了司马子如、孙腾、封隆之等人全盘掌握了京城的禁军、宫廷内外一切军事、政务要职,京城之中,高欢如今已是一手遮天。 这种剧烈的变化,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所以,明明元宝炬与宇文泰才分隔几日,却已经有了如隔三秋的感觉,两人都有一副久别重逢、恍如隔世的样子。 宇文泰察觉到元宝炬热情背后的面有忧色,盯着元宝炬的眼睛不放,元宝炬给他瞧的有些不太自然:“黑獭,莫非我脸上绣着花么?” 宇文泰摇了摇头,见他终于开口,呷了一口茶。他来这里,就是知道元宝炬并非高欢选中的那个新天子,宇文泰其实穿越过来,已经知道新天子就是元修。 但他还是想知道元宝炬对这样一切怎么看? “宝炬兄,我这次来到洛阳,没怎么见到平阳王元修,你们兄弟俩平时不是焦不离赞么?怎么了?”有矛盾了?” 元宝炬叹了口气:“人各有志。” 宇文泰若有所悟:“哦,元修准备出来做官么?” 元宝炬点了点头:“哼哼,只怕不只是做官那么简单。” 宇文泰看的出来,元宝炬似乎也已经观察到元修并不是那么单纯,他们毕竟是堂兄弟,在迷谷相濡以沫又这么多年,没来由对元修的举动丝毫不察。 他淡淡一笑,道:“乱世之中,人各自谋称帝耳;也是好事,所谓疾风知劲草。” 四二三、娄昭君入洛 元宝炬叹了口气,元修对他而言近来已经判若两人,元修现在和洛阳的一些官员、宗室都在纷纷套近乎,为复出做准备呢,他与人家,已经是颇有陌路之感。 本为堂兄弟,如今却陷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境地。 宇文泰自然能明白他的感觉,道:“一日是兄弟,一生便是兄弟,况且天下本就是你们元家的,他也是孝文皇帝嫡孙,即便将来真的称帝,也无可厚非!” 元宝炬道:“黑獭,你难道不知道,当今天下,若要称帝,凭什么?他元修是手握天下统兵大将么?”还是富有四海?他有什么?不过是有一个孝文皇帝嫡孙身份罢了。” 宇文泰知道他是担心元修安危,又有些害怕元修如今的所做所为玷污了他昔日折节下士,隐居不仕的名声,当下问道:“能劝回头么?” 元宝矩摇了摇头:“猪油蒙心,劝不转啦,牛不喝水强按头这种事我也懒得做。” 宇文泰叹了口气,赞同元宝矩的说法,道:“我会见见他。” 元宝矩点了点头,问:“栋奇如何?现在还和你一起?” 宇文泰颔首,元栋奇现在这些日子倒是像个家庭主妇,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虽然他的伤势已经大好,并无大碍,但是两人似乎回到了往日下江南那种情好甚笃的时光里。 他们在洛阳的吴人坊中租了一间小房子,这些日子深居简出,倒也如同神仙眷侣一般。 从元宝炬的王府回到住处后,元栋奇正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宇文泰揭开锅,深深呼吸了一口:“好香! 元栋奇取出几道菜,给宇文泰介绍:“馋鬼,这是用羊油烹制的通花软牛肠,截取最好最嫩的活牛,现场杀戮,取出牛肠,用羊骨髓加上其它辅料灌入牛肠,用羊油烹制而成。” “这个是用活虾当场烤光明虾炙,这个是反复捶打的里脊肉制成的白龙曜……” 宇文泰有些感动,动情的望着元栋奇,他原本是准备在洛阳待几日,观察一下京城动向便带着元栋奇返回关中的,元栋奇也已答应。 她虽然对见长孙无垢与姚夫人依旧有些忐忑,但终究还是下定决心。 但如今贺拔岳那里,他既然应承了贺拔岳,势必还得留在洛阳一段时间,说不定还得去晋阳,这下入关之事怕是要耽误了,还有元修的事情,元栋奇如今也是茫然不知情。 发生在元栋奇身上的事情,还不止一件,还有她妹妹元季艳,如今也出了一些变故。 元栋奇与这个妹妹虽然感情尚笃,但她的妹妹这事却甚是丑恶,因此也没敢告诉自己的亲姐姐,宇文泰倒是旁敲侧击的知道一些。 再加上,元明月的事情,桩桩件件对元栋奇影响也都颇深。 她是很想逃离当前这个环境的,而且,基本上,尔朱也灭了,除了尔朱兆暂时还盘踞晋阳外,不过那也只是高欢初到洛阳,要忙着一堆焦头烂额的大事情,没空去理会。 宇文泰从后面抱住了元栋奇,他知道元栋奇的不易和这一段时间的心路历程,想到短时间内不能带她离开,他有些歉疚。 他吻着她秀发的味道,道:“小东西,辛苦你了。我会一直记着,一直记着你对我的好。”哪怕我有一天变成了没牙的老太公。” 他有些动情,道:“不知道你会不会陪我到那一天?古人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同悦,择一城终老,与一人白首,小东西,你做不做得到?” 元栋奇对这些情话明知道虚伪,确也没什么抵抗力,道:“一定会,一定会的,黑獭,我保证。” 宇文泰道:“小东西,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来对你好。” 他举两指刚要发誓,就被元栋奇掰下他的两指:“不要说那些对自己不好的话,我不忍心你这样,时间证明一切,行胜于言。” 宇文泰突然将脸埋进元栋奇的肩窝,他的双手笼住了她的腰,将她搂得更紧,同时手也不安分起来,撩起了她的裙子,元栋奇挣扎。 她透过厨房的门窗,看见外面有人影走动:“你要死啊,外面有人,看见了可不是耍。” 宇文泰抬起头看,盯着元栋奇:“被人看见就看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对夫妻不做这样的事情?” 元栋奇有些气恼,道:“这,让人看见,你我这般轻佻,传出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妖精狐媚红颜祸水,不知这些人在后面怎么编排我呢。” 她的手伸到盘子里,抓了一个光明虾放入他口中,她的脸上天真浪漫,一股对未来美好的期待闪现在眼神之中。 “就是将来我与你成婚了,咱们也先立个规矩,你不能天天腻在我房里,应该……一三五陪我,二四六你陪其他夫人。不让她们感觉到被你冷待了,如何?” 宇文泰撕扯元栋奇的胸衣,气喘吁吁:“给我,就现在” 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抱做一团。这时,只听得街面上忽然锣鼓喧天,铙钹齐鸣,屋外似乎有人流正在涌动。但两人这时,都顾不得了 距离他们不远的街道上,士兵们与民众载歌载舞,鲜花、掌声、鼓乐之声响个不停,场面盛大。街道两边立满了人群,人人翘首以盼。 一队队军兵簇拥着一顶华贵的轿子从城门口从宣阳门进入洛阳宫城。 娄昭君坐在轿子之中,在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位姑娘,这姑娘长得与元栋奇有几分相似,娄昭君拉着她的手,有几分亲切。 窦泰、娄昭、段荣、段韶等人身披甲胄,护卫在轿子的两侧。 还有一位年少的将军,名叫高琛,今年才20岁,乃是高欢的亲弟弟,此刻,他骑在马上,神态之间都是好奇的样子,左顾右盼,东张西望。 窦泰对高琛道:“如何?洛阳比晋州繁华多了吧,老是待在晋州有何出息?” 高琛长叹一声,道:“大哥一贯不许我抛头露面。” 娄昭淡淡一笑,道:“那是因为丞相照顾你,战场凶险,怕你万一有个闪失,如今天下基本略定,丞相许你来京,从此荣华富贵。” 高琛:“以后,我见了大哥,是叫丞相还是叫大哥?” 窦泰、娄昭哈哈大笑。 娄昭道:“军中、府中称丞相,若在家中,还是叫大哥,高琛,你平时骗小姑娘的精明劲儿去哪儿啦?” 四二四、布局 窦泰朝着轿子里面努了努嘴,向着娄昭:“听说,都已经把里面那小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初生牛犊就是厉害啊。” 娄昭轻蔑的一笑,高琛却隐隐有些自得。 欢庆的群众在街道两边穿来穿去试图一睹轿子里的丞相夫人风采,随着高欢击败尔朱兆,以及短时间内两次废黜帝位,他的声望如日中天。 这时,高欢与娄昭君已然成为京城洛阳的传说。 他们的爱情故事,相濡以沫,他们的白手起家,男人盖世英雄,女人慧眼识英雄,活脱脱就是八卦的最好材料,就是活着的传奇。 高欢显然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秀恩爱的机会,适当的给美丽的爱情添砖加瓦,娄昭君入城之日,他昭告京师,夫人将要入城,他会为夫人举办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京师洛阳将举办无遮大会,凡欲一睹丞相夫人风范者,皆可上街围观。 活着的传奇,活着的爱情故事瞬间引爆京师娱乐圈,无数的痴男怨女,无数的传奇爱好者,八卦爱好者瞬间挤满了宣阳大街、阊阖门大街。 人流涌动如潮,争欲一睹奇女子娄昭君的风采,争欲一睹这个少女时代便能慧眼识珠,并与当今丞相、事实上的天下第一人相濡以沫的奇女子。 群众甲:“听说没有,丞相夫人与丞相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当年丞相还是邮差……” 群众乙打断:“这故事早就给人传烂了,这夫人啊,我最佩服她的一点便是好眼光,好手段啊,如今丞相果然位极人臣,尊贵无比,可惜啊,你我都是凡人。” 群众丙:“这丞相夫人不管怎么说,这等眼光见识预见力,都当得上当今女中巾帼,不让须眉,端的是脂粉群中的英豪。” 轿子里,娄昭君与元季艳在聊天,元季艳是在尔朱兆当日在行刺尔朱荣事件后攻陷洛阳时,随着元栋奇等一拨宗室逃往晋州依附高欢的。 在晋州的时候,娄昭君便已经注意到她,于是安排了自己的小叔子高琛与元季艳的种种幽会,元季艳本来就是带发修行,美其名曰修行,实则避难。 高琛长得一表人才,美如冠玉,和大哥高欢不甚相同,他这一生吃的苦头极少,由于是幼子,极得父亲宠爱,他记事的时候,高欢已娶娄昭君入门,家庭环境得到很大改善。 所以,他对娄昭君还是很服膺的,基本上算言听计从。 娄昭君故意带他去晋州的龙觉寺进香,安排了他与元季艳的巧遇。 然后,又在高琛的耳边散播一些元季艳出身孝文皇帝嫡孙,血统高贵,高琛娶之能够让他大哥高欢结好大魏宗室的流言云云。 高琛不学无术,但还是想着能帮大哥做点事,在大哥身边长点脸的,一听这些流言,便大感兴趣,元季艳本身长的不错,又年少,豆蔻年华,又颠沛流离,正是孤寂之时。 高琛不但年少俊美,在潘驴邓小闲等五大泡妞资本上都还不错,他又是个偏纨绔的,没甚事项,有的是软磨硬泡的时间。 元季艳这种少不谙事,与元修又不合,与元栋奇也是中道才相认的姑娘,本来就缺少家庭温暖,青灯古庙之中,自怨自艾,忽然来了这般一个俊美少年日日纠缠。 她起初虽有意拒绝,但烈女怕缠郎,高琛日日来探,每日给她带玩好珍奇,她便也不由自主的与高琛出去闲游了两回。 娄昭君早便授意高琛身旁一些群小,对付这种不谙世事的少女只要霸王硬上弓,一切妥帖,高琛自然高衙内附体,如法炮制,果然便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将元季艳拿下。 那一夜,元季艳道:“你这厮倒会缠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 高琛嘻嘻的笑着说道:“任从娘子打,只怕娘子闪了手。”捉住小手只管来自己脸上身下到处乱摸,摸得元季艳春心也动,便搂起高琛道:“我终不成真个打你。” 于是高琛便抱住这少女,向榻上卸衣解带,共枕欢娱。哪管如来法教,难遵佛祖遗言。 女子春心荡漾,男子气喘声嘶,一个耳边诉雨意云情,一个枕上说山盟海誓。比丘尼房,翻为快活道场;龙觉寺中,反作极乐世界。可惜高琛甘露水,一朝倾在菩提中。 如此数月,元季艳已是珠胎暗结,元季艳自己也知做的过火,并不敢告诉元栋奇,好在高琛对她虽然纨绔一些,但也不错,大嫂娄昭君更是在她怀孕嘘寒问暖。 此刻,两人又同轿入京,形同姐妹,情好甚笃。但元季艳始终有些忐忑,她的大腹须瞒不过姐姐,她隐约听闻姐姐也在京城,因此心下有些着慌。 娄昭君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的事情和你栋奇姐姐说没?” 元季艳含羞带怯,摇了摇头,她姐姐到现在还没嫁人,她却怀孕了,姐姐一定还以为她还在庵堂之中,不在红尘之内,她如何敢说? 娄昭君叹了口气,道:“怎么?怕你姐姐,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元季艳道:“姐姐知道了,应当会责备吧。”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元栋奇对她的这门亲事必定不赞成,自己的隐瞒固然是一部分,但是她总觉得另外还有部分原因。 娄昭君淡淡一笑,道:“怕什么,到时候我跟丞相为你做主,她敢不许你跟高琛好!” 元季艳:“我……” 她还是有些担心,但有了娄昭君的保证,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她完全不知道这一切的后面娄昭君便是最大的推手,这个世界,最危险的人永远是你身边的人。 娄昭君笑着,将她的肩膀搂住,道:“别怕,你跟高琛是有缘分的,你想想,你本来在洛阳出家带发修行,高琛在洛阳就认得你,又偷偷把你接到晋州,他待你也是有心的。” “若是一般浮华浪子,只是把你当玩物的,得知你怀了身孕,不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么?” 元季艳想想也是,脸上流露出幸福的表情,道:“高琛他待我很好。” 两人低声絮语,这时只听到呜呜呜呜的鼓吹之声,几个士兵吹响了长长的牛角。 高欢骑着白马,带着一帮文武大臣迎了出来。他远远看见了娄昭君的轿子,急忙跃下马来,大臣分两边站立,一个个弯腰迎候,毕恭毕敬 四二五、没有攻防不成夫妻 娄昭君掀开轿帘子,看见人山人海,观者如堵,心想搞这么大排场做什么?没的教人嚼舌,让人家说道滥用官威民力。 但她也清楚高欢这么做的用意,高欢这么做确实也有利于他的人设。 爱情,本身是会随着时间消亡的,但是投资不会,知恩图报不会。娄昭君虽然有些反感,但是也不反对,毕竟高欢这种多情、这种夫妻情深,这种共同创业迄于完美的人设无论对高欢,还是对她都是好事! 这种人设,当然对高欢迅速赢得京城民心有好处,但是对巩固娄昭君的地位也有好处,高欢的后庭之中那些莺莺燕燕,毕竟她们没有一个人配得上故事和传说。 高欢这时款款携起她的手,道:“夫人当年慧眼识英雄,高欢就预备一定有这一日,让夫人知道,你所有的辛苦都不会白费。夫人,天下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这是你应得的。” 高欢说话之间看见了轿子里的元季艳,他略略有些惊诧,但随即色如平常。 娄昭君听了高欢的话,不由得热泪盈眶,也立即打配合,道:“官人,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一天能做到的,官人,谢谢你。” 在大魏朝的政治中心,在阊阖门大街,这条类似于当今长安街的街道上,娄昭局和高欢秀了一场绝无仅有的恩爱! 回到丞相府中,高欢显然有些疲劳,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晚间,然后,他便看见桌上拿着一封公文,公文的便签角边有长安二字,他抽出公文,贺拔岳三个字落入眼角。 他的眼角抽了一下,眼皮直跳。 他看了一下公文的内容:“丞相底定天下,可喜可贺,现着夏州刺史、都督夏州诸军事宇文泰略备薄礼,入京道贺………” 高欢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这厮可恶,竟不亲至” 话音未落,娄昭君从门外走了进来,见他神色不善,道:“怎么了,谁惹得我们高丞相这般不高兴了?” 高欢看见娄昭君进来,淡淡的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通,他本来确有此意,待贺拔岳入京,罢去他在长安的一切职务,就近发落,日后慢慢炮制,只要置于掌控之中,日后一切好办。 但贺拔岳的这封回书,托词称病,仅派了宇文泰过来,这让他有些始料不及,贺拔岳这是一种柔性抵制。 娄昭君淡淡一笑,道:“砧板上的肉,迟早之事,何必生气。” 她是见过贺拔岳的,对贺拔岳并无忌惮之意,即便在高欢与贺拔齐名的那些年里,娄昭君也很少何人谈及贺拔、提及贺拔,一句话,她瞧不上。 她对自己的眼光蜜汁自信,她相信她的判断绝不错。 高欢听罢她所言,不由笑道:“夫人说话我就是爱听,夫人既然断言贺拔岳不足惧,那么便不足惧,何况,陇右还有侯莫陈悦,侯莫陈悦这次可是乖乖来京陛见。” 娄昭君淡淡的道:“这个宇文泰是你勒石的那个元栋奇的什么前夫还是心上人来着?” 高欢自然知道勒石刻功的事情瞒不过,讪笑了一声道:“勒石之事就是玩儿,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娄昭君淡淡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这种事情高欢的回答他早已料到,他们夫妻这些年的攻防,彼此的招数都早已谙熟。她笑了笑,道:“我也有一桩事,要同你说。” 高欢道:“什么?” 娄昭君道:“这次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我便把高琛带到洛阳来了,你从投军之后,一直不让他抛头露面,今天我让他穿着甲胄,出现在文武大臣前……” 高欢沉默了半晌,没说话,他自觉这个弟弟和自己还是不那么投缘的,他很努力,也想在自己面前有所表现,但是高欢却觉得他没甚么出息。 不过,娄昭君对这个小叔子倒是一贯不错,他点了点头:“带来就带来吧,来洛阳见见世面也好!” 娄昭君其实今晚打扮的很美,粉红玫瑰香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 那蝴蝶结一拉她的衣裳便裂开了,然后里面自然是真空的神仙体态,他看她走进来就知道,这是求偶的举动。 她今天白天看见那么多人对她欢迎备至,她一生的眼光终于在今天得到了验证,今天是她的荣耀时刻,他知道她骨子里肯定也高兴,年轻时代,他们白天有喜事,晚上便会折腾一宿。 但他今天实在是没有兴趣应付她,他最近公务繁忙,其他几位夫人那他也没去,迎来送往,各种人事安排、调度,他几乎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娄昭君这时已经几乎坐到了他大腿上,身子斜斜倚靠在高欢的胸膛上,同他眼睛对着眼睛。 她确实在他的眼睛里没有看见,她有些失望,她的心里当然有一些春虫在努力的爬呀爬,但是她也是聪明到极点的女人,迅速便淡了下来,道:“还有一桩事。” 高欢这时有些歉疚。 娄昭君垂眸,脸微微红了:“这件事还是得非与你说不可,不然,你怕会怪罪我。” 高欢:“嗯,说吧。” 娄昭君轻声道:“你还记得今日与我坐在轿子中的那位姑娘么?” 高欢浑身一僵,缓缓松开娄昭君。声音低沉,道:“记得。那姑娘似乎怀孕了,又是高琛造的孽?”他不用猜,就知道是高琛。 娄昭君凑过去亲了亲他,同他鼻尖抵着鼻尖,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高欢其实认得元季艳,知道她是元栋奇的妹妹,但这时只好假装不识,道:“你从晋州带来的女子,我怎么知道?” 娄昭君道:“她是元栋奇的妹妹,名叫元季艳。” 高欢惊呼了一声:“啊?” 娄昭君道:“我查了一下黄历,下月初二宜嫁娶、宜兴土、宜屠宰、宜祭祀,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你看咱们忝为哥嫂,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咱们要不要替他们把婚事办了?” ”再说了,这姑娘已经显怀了,不结婚,就是你家高琛对人家不住,对么?” 高欢眼皮猛地抬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娄昭君的半张脸 四二六、娄昭君初见宇文泰 高欢心里咯噔一下,假如弟弟搞成娶了元季艳,他还能娶元栋奇吗?姐妹同嫁兄弟似不太可行。 而且高琛是什么货色,元季艳涉世未深,未必清楚,但是元栋奇却是门清的。 娄昭君办事向来高明,不声不响,他的这个夫人办事,除了军事行动,她可能不行,但其他事情,她快准狠,有心计、有手腕。 娄昭君见他抑郁不乐,淡淡的说:“还有,我要见一见宇文泰。另外我跟你说个故事!” 娄昭君的故事是这样的,当日有个打天下的君王,他得天下之后,宠妃颇多,但是皇后也素有名望,对君王还是颇能有效掣肘,君王有一爱妃,美貌可人。 一日,有一武将进谒,目视君王爱妃,皇后道:“此可以赐将军矣。” 大庭观众之下,君王难言不可,遂微微颔首,君王夜间欲往爱妃处,皇后道:“适才已经肩舆出宫往将军府矣。” 故事很短,娄昭君说完淡淡一笑,也不顾高欢反应,从容离去。 小屋内,宇文泰便只在桌案旁坐了,元栋奇拿着一本书在看,若无其事的翻页,她在和宇文泰学围棋,但是总的来说都是输,下不过。 他总觉得宇文泰这两天显然有心事,按照日子,本来应该是他们入关启程的日子了,但宇文泰并没有动身,她猜测到有一定的事情发生。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两封信。 两封信的内容她都有些震惊,其中一封不是信,而是邀请函,她看罢,已经知道宇文泰为什么不回夏州,他要在这里觐见高欢。 说起来很奇怪,宇文泰和高欢几乎算是对手,至少在元栋奇看来是这样,但是这双雄迄今并不相识,宇文泰倒是认识高欢,高欢迄今不认识宇文泰。 而另一封书信却是娄昭君写给元栋奇的,希望她能在下月的初二出席高欢的弟弟高琛的大婚,新娘的名字让她大吃一惊,因为新娘是元季艳。 看完信之后,元栋奇也忧心忡忡了。 她默默的道:“你觐见高欢会有什么危险吗?” 其实,她不用问也知道,高欢之前并未见过宇文泰,所以不觉得宇文泰是威胁,但是以高欢的眼光,如果见了宇文泰,结果可能不大一样。 英雄气概这种东西,普通人看不出来,但是很多英雄,却有识英雄重英雄和杀英雄的天然本能。 她算是和高欢以及宇文泰都太熟悉了,她最能客观判断这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大英雄,但这两个人不碰面则已,一碰面则有可能是天雷勾地火。 也许,只有一方毁灭才可以止。 她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去见高欢?” 宇文泰点了点头,这无可置疑。元栋奇思忖了半晌,道:“那我陪你一起。”她想了片刻,又道:“我不陪你一起。” 她另有计划和打算。 过了半晌,她又道:“我要回到高欢身边,利用他对我的觊觎,尽量保证你的安全。” 宇文泰道:“不可。” 但元栋奇神色坚决,她决定的事情,宇文泰也难以更改。次日,元栋奇就真的回到了高欢的身边,她与宇文泰隐居的这段日子,除了元宝炬、贺拔胜、元修、王思政本也没几个人知道。 面对高欢的追问,问她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她淡淡说迷谷,说元明月去世之后,她很哀伤,所以在迷谷躲了一些日子,如今她已经想通,她还年轻,还能会社会多做贡献。 所以,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并问高欢有何职位可以安排?高欢便问她有无兴趣做宫中女尚书,她点点头允可,娄昭君很快也知道了元栋奇高调回归之事。 但她也只是付之一笑。 宇文泰与元宝炬对坐饮酒,宇文泰也不吃菜,抱着酒坛子一顿狂饮。他很难一见的终于没有笑,元宝炬望着他,有些同情。 “少喝些酒,黑獭,你这次来洛阳可还有贺拔交代的任务呢。栋奇是保护你,也没什么不对。” 宇文泰倒也不是特别反感元栋奇出任高欢新朝廷女尚书,也不反对女人出于爱为自己做的那些奉献举动,但是他明白,元栋奇此刻回到高欢身边,她也有危险。 他感觉,娄昭君对元栋奇的反击也开始了。 娄昭君不是省油的灯,娄昭君一定会对元栋奇不利,还有元修,这人也是一个不可测的,还有这趟觐见高欢之行,同样不可测。 他见高欢,这事在历史上是有记载的,高欢后来有追杀他,历史书说的寥寥,但其实任何历史书说的寥寥的那句话,在真实的历史中可能都可以写成一本。 元宝炬看他饮了不少酒,有些酒意,道:“你今晚便在这里安歇吧?” 宇文泰摇了摇头:“天色尚早,一会儿还是回驿馆去。”自元栋奇回到宫廷做女尚书,宇文泰也正式入驻了洛阳的长安驿。 走廊上亮着驿馆的宫灯,夜色之中,显得极其安静! 他一觉醒来,已经是辰时末牌,他赶紧抹了一把脸,照照镜子,自觉有些颓废,高欢太忙,现在还没有安排出时间来见他。 他除了每日上午练剑,下午约王思政或者元宝炬喝酒,似乎也只能枯等。 不过,今天起床就有喜鹊叫,门外响起一个女子声音:“请问宇文泰将军在吗?” 宇文泰这时正在驿馆的前院舞剑,一个美貌少妇已经像推开之家菜园门那样轻车熟路,那般优雅的推门走了进来。她只带着一个侍女。 宇文泰略略打量了一眼,立刻便深深一礼:“见过丞相夫人。” 娄昭君惊异:“你认识我?” 宇文泰摇了摇头:“早闻夫人大名,夫人与丞相的爱情故事传遍整个中原,早愿拜会,却无缘识荆。不料今日终于得见,黑獭荣幸之至。” 面前的这个女人,可能就是擒住大嫂、宇文护、贺兰祥的幕后推手,也是高欢上位的最大功臣,不可小觑。 娄昭君望了望身边侍女,又看了看自己穿着:“既然你之前从未见过我,我这次微服而来,侍女也不多,穿的又是便服,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四二七、娄昭君劝高欢杀宇文泰 驿吏也听到动静,匆匆奔了进来,一听说是丞相夫人,诚惶诚恐。 “馆驿简陋,丞相夫人里面请。” 娄昭君摇了摇手:“不忙,我就在这,和宇文泰聊聊便可,就不劳烦了。”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其实识得夫人并不难,像夫人这般气质洛阳城里寻不出第二个,试想着洛阳城内还有哪位夫人十几年前便能认定一个落魄邮差会成为一个大英雄?” “这等毒辣眼光,不是每个女子都有的,这是夫人与其他女子不一样的地方。” 娄昭君生发了兴趣:“继续说,我很喜欢听。” 她这时也在打量着宇文泰,见他不卑不亢,眼神之中露出欣赏和凌厉的神色。 宇文泰:“夫人是个智慧女子,所以便与一般女子不同,所以,可能会做出与一般女子不同的举动。” 娄昭君:“哦! 宇文泰:“比如到馆驿之中来看看在下。” 娄昭君露出了微笑。 宇文泰:“夫人有识人之能,知人之明,夫人一进来,便盯着在下上下打量,眼神之中对在下全是判断之色,这种眼神绝非是一般女子看男子的神色。” “在下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眼神,所以在下斗胆,判断阁下便是丞相夫人。” 娄昭君:“你很厉害。” 宇文泰:“夫人过奖了。”另外,馆驿这等地方,始终是官家的地方,能够来馆驿这种地方的,必定也不是寻常荆钗布裙,自然是官家人。” “也怪洛阳城近年来杀戮太盛,大部分官家夫人都是朝不保夕,眼神之中还有夫人这等安定、气定神闲的十中无一,故,阁下非丞相夫人而何?” 娄昭君望见不远处凳子上有一本书,走了过去拿了起来,那是一本《左氏春秋》。 她看了看宇文泰读书所写的眉批,看到聚精会神,眼神之中都是肯定之色。宇文泰书中许多批注都与她的看法不谋而合,不乏她认为的真知灼见。 宇文泰淡淡的笑:“夫人也喜欢读书吧?” 娄昭君道:“还行,经史子集略有过目。” 宇文泰:“夫人年轻之时必定万众瞩目,宇文泰有一件事想请教。” 娄昭君:“但说无妨。” 宇文泰道:“高丞相当日身无分文,夫人不过从城墙上一望,便以身相许,丞相大人遂有今日之成就,宇文泰今日亦身无分文,亦不过屈从下僚。” “比之丞相大人昔日,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知夫人以为宇文泰何等样人?” 娄昭君沉吟着,宇文泰这番话很直接,也很真诚,她思忖了良久,然后才做出回答。 “宇文泰,假以时日,你也是一世之雄,如果,当日你与高欢并立城下,我当不知所择。” 宇文泰深深一揖:“黑獭谢夫人赏识。” 娄昭君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丞相府书房内,高欢正在批阅折子。娄昭君匆匆走了进来,她伸手遮住了高欢的折子。 高欢见她神色严峻,问道:“夫人何事?” 娄昭君正色道:“我有一件极其重大之事要求你做。”高欢很少看到娄昭君这般神色严肃,便是昔日他与夫人谈及尔朱荣时,娄昭君也不曾这般,当下道:“何事?夫人但言无妨。” 娄昭君道:“宇文泰觐见之时,杀了宇文泰。” 高欢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不久之前,他刚刚入宫,去看宫廷中的文书,新帝将立,宫书也不少,元栋奇在彼,也恰好说起了宇文泰,元栋奇的答案是她和宇文泰是朋友,她在一日,便护宇文泰一日周全。 娄昭君见他犹疑,便道:“官人若不杀宇文泰,宇文泰必将是你一生之敌。” 高欢沉吟着,道:“他是贺拔岳派来的特使,俗话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夫人,我若此时杀他,于理不合。” 娄昭君叹了口气,道:“官人,你要娶元栋奇,我答应你,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但是现在,我只有一个附带条件,你要娶元栋奇,你得先杀掉宇文泰。” 她那可怕的识人眼光告诉她,她今日所遇的人绝对是一世枭雄,她今天对宇文泰说的那些话绝非溢美之词或者恭维,如果当日站在城下的是宇文泰和高欢两人,她将不知所择! 好在,她之前还有一个正确抉择,绑了宇文泰的家人做人质,那时候,宇文泰不过是贺拔岳的心腹,她准备将来以此要挟宇文泰或者贺拔岳而已! 今天,她临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向宇文泰提了一嘴:“你的大嫂、侄儿他们尚还安好。” 宇文泰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多劳照顾了,其实如果可以,你帮我杀了宇文护,我感激不尽。”她竟然感觉不出宇文泰这话里面有虚情假意。 这简直就是当年刘邦那啥项羽要煮了他老爹,刘邦立刻请分我一杯羹的现代版。 娄昭君很震惊,再加上宇文泰在读书时候做的那些笔记,那些战事上假设这一仗若是自己该如何打如何打,再加上宇文泰眉宇间的英异之气。 再加上她学过的一点点观人术,这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额上日角插天,驿马骨起,龙宫骨圆,面似重城,分明是一代枭雄,再无疑问。 高欢甚至还不知道她今天见了宇文泰,但是隐隐约约猜出来一些,道:“夫人,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去见过他了?” 娄昭君点了点头,道:“我今天见了宇文泰,我本来准备跟他说,让他把元栋奇带走,带的越远越好,甚至我能放了他被押的那些亲戚。” 高欢若有所悟,难怪夫人情绪这么激动,看来见面的观感不是很好。 娄昭君道:“你是知道我的识人眼光的。” 高欢点了点头,他自己就是娄昭君识人眼光的最好的例子。 娄昭君见他点头,接着道:“这人不简单,不卑不亢,有见地,文武双全,你手下诸将,没有一个是人家敌手,你信不信?” 高欢思忖了片刻,道:“我还没有见过他。不过,此人胆略不错。洛阳城龙潭虎穴,他敢闯进来?” “本来我是布了一个杀局,等贺拔岳闯进来,然后拿下贺拔岳,出兵占据关中的。” 娄昭君:“反正我今天就把话放这了,你必须杀了宇文泰,一刻也不要犹豫。若曹操当日杀了刘备,天下岂有三国?中原岂能分裂?你今日杀宇文泰,亦是如此。” 四二八、危险在缓慢的逼近 就在娄昭君苦口婆心的劝高欢杀宇文泰之时,元栋奇和宇文泰也在小聚。 元栋奇听闻娄昭君曾有拜访宇文泰,也是错愕不已,她一度以为娄昭君肯定先见的是自己,毕竟高欢傻乎乎的勒石记功,把自己的名字刻到了石头上。 她没料到,娄昭君先见的是宇文泰,这个女人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奇女子的想法这般与众不同,她不禁也有些佩服娄昭君的脑回路。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我猜她一开始的目的可能是希望我能把你追回去,帮她剪除能与她竞争的一个强敌。毕竟,她的命运不仅仅是她的命运,也是她孩儿的命运。” 高欢混的越好,娄昭君为保护自己的地位、保护高澄高洋的地位的斗争之心就会越迫切,越激烈,绝对跟护崽的老母鸡不遑多让,这个领域是娄昭君不容侵犯的核心利益。 元栋奇哈哈一笑,道:“我有我家黑獭,又年轻又帅,我才不要高欢。” 宇文泰还是有些担心娄昭君加害元栋奇,道:“你还是小心些才是,你看看季艳嫁入相府,这是巧合吗?”娄昭君这样的聪明人,不容易对付。”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还是劝你小心为上。” 元栋奇点了点头,随即也将自己与高欢的对话告诉了宇文泰,她直接跟高欢说必须保证宇文泰的安全,高欢当时口头上是答应了。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别的男人爱一个女人,都是不希望把她牵扯到危险中来,小东西,是我不好,让你卷进来了。” 元栋奇淡淡的笑,道:“你放心吧,高欢如果真的爱我,便不会让我陷入险境,所以,我不会涉险,这是其一,另外,我在高欢身边;也能摸清他们的动向,做什么小动作。” 宇文泰点了点头,这也是无奈之策了,他独闯龙潭虎穴见高欢、见娄昭君,确实危险!洛阳并非他的地盘,周遭都是敌人环伺,他确实需要一个藏在高欢身边的同盟。 而这个角色,除了元栋奇没有人更合适。 除此之外,他还悄悄的将侯莫陈崇、蔡佑从夏州调了过来,这两个人一个年少,一个长期在夏州混,在洛阳是个生面孔,不会有人注意。 见高欢,当然得有部署与准备,元栋奇在高欢面前祈求保障宇文泰的生命安全,娄昭君在高欢面前要他的命,这两个选择,很难说高欢怎么选? 高欢确实也很头疼这个问题,他在别业书房,正以手为枕,仰躺在椅子上。 元栋奇从宇文泰那里出来之后,匆匆赶到这里,向他质问娄昭君是否求他杀宇文泰? 高欢不语,这件事,他其实不太愿意元栋奇知道。 元栋奇见他神色,心知宇文泰猜测的八、九不离十,道:“这么说来,黑獭说的是真的了,夫人真的求你杀掉他?我还以为他多虑。” 高欢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不过他关注的是另外一个问题,道:“你跟他还来往?” 他一直以为元栋奇亲自二度捉了宇文泰的奸,应该已经断绝来往。 元栋奇淡淡掩饰道:“我们没什么来往,但他始终同我好过,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和他始终还是朋友,所以,我必须确保他的安全。” 高欢见她口气坚决,不觉有些烦恼。 元栋奇冷笑一声,道:“假如你和娄夫人不好了,分开了,我杀娄夫人,你愿意么?你如今杀宇文泰就是这般,我毕竟与他好过,我绝不允你杀他。” 高欢叹了口气,心想女人真是麻烦,这两个女人,对同一个男人,一个要杀,一个不许杀。 他苦笑一声,道:“你们俩这是要逼死我吗?我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元栋奇道:“你想击败宇文泰,战场之上,堂堂正正击败宇文泰,或者宇文泰在关中,你行刺也行,怎么耍阴谋诡计都行,你杀了他我都不管,但现在是在洛阳,宇文泰是受命堂堂正正前来,是关中使节,你若杀他,我不同意。就这么简单。” 高欢点了点头应允。 不过,他心中也有一丝担忧,以夫人的知人之明,识别人物,夫人很少出差错,若宇文泰真是他一生大敌,眼下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此时杀宇文泰,此时也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背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信条不说,元栋奇这里,那笔宝货,他可能永远也打探不出来了,如今天下屡经动荡,国库乏钱,他对那笔宝货还是报了一定希望的。 当然,这些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元修称帝的事情,已经和心腹大臣们都已经议定了,元修似乎和宇文泰也有些交情。 高欢想到此处,不由感叹,他3现在才体会到,当年刘备为何在曹操掌握之中,曹操却杀不了刘备的那种感觉! 元栋奇道:“我言尽于此,不要逼我。” 接下来的日子,宇文泰和元栋奇都过的十分小心,他们用膳之时,元栋奇都会拔出银针先试探一番,见银针无恙,方才就食。 除此之外,她还时时陪在他身侧! 清晨,宇文泰与元栋奇到摊子上去买热腾腾的煎饼。 中午,宇文泰在练刀,元栋奇在弹唱敕勒歌。 黄昏,两人一齐散步,看夕阳落日。 由于这种突如起来的危机,他们两个人反而能够公开的在一起了,公开的出现在洛阳的街头,甚至不乏偶尔做一些亲昵的小动作。 元栋奇的理由很充足,宇文泰是她朋友,她从关中来觐见,她作为朋友,她必须保护他的安全,她要保护她的安全,她就必须贴身守护,因为洛阳城到处都是高欢的人。 他们本来是不能公开这样在街头散步的,他们的恋爱关系如果公开,不但元修未必答应,高欢也会失望。 但娄昭君的一意诛杀宇文泰,反而给了他们这样得以相处的机会。 高欢偶尔也召见元栋奇,对他与宇文泰在一起提出异议,这中间,娄昭君也招呼了妹夫窦泰、外甥段韶、弟弟娄昭意图行刺,但元栋奇总在一旁,他们没有下手机会。 娄昭君也颇有些气恼,他知道高欢对于新鲜的、还没得手的女人有执念。 贸然杀元栋奇,娄昭君并不敢,她不愿意触怒高欢 但宇文泰,确实对她来说,是一个她不得不为高欢除去的人生大敌,高欢未必见得会认识到这一点,一个太成功的人总是不能恰如其分的认识对手的! 四二九、终究还是动手了 陋巷中,数名黑衣人围住了宇文泰和元栋奇。他们已经跟踪宇文泰多日,但始终元栋奇和宇文泰形影不离,他们迫不得已,只得出手。 双方打成一团。 黑衣人明显害怕伤到元栋奇,出手大受掣肘。 元栋奇怒喝:“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别玩这么下作的把戏,要杀宇文黑獭,便先把我给杀了,除此之外,绝无可能。” 黑衣人面面相觑,宇文泰趁势反击,他的定秦剑本来就锋利,就削铁如泥,几名黑衣人个杀的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就在黑衣人截杀宇文泰的同时,在这条陋巷的两边墙头。 一排弓箭手已经对着巷子里打斗的双方张弓搭箭。 娄昭也蒙着面,但他的眼神之中还是出卖了他。他只要露出眼睛,元栋奇还是能认得出他,他们受命暗杀宇文泰,是不能留一点痕迹的。 这样,他们到时候就可以把宇文泰的死当成江湖仇杀或者情杀或者随便什么杀。 宇文泰和元栋奇无疑也发现了他们。 娄昭的眼神之中有犹豫。 弓箭手甲:“大人,这是射杀宇文泰的最好时机了。再不射杀,他一会儿便杀出巷子了,大街上空阔人多,只怕……” 娄昭犹豫半晌,道:“有把握不伤到他身边那位穿红衣服的姑娘吗?” 弓箭手乙眼神中露出为难之色:“这……距离太近了,乱箭齐发,只怕——” 弓箭手甲也默默点了点头,赞成乙的说法。 娄昭再度陷入犹豫之中。 他们这一刹那犹豫,宇文泰偕元栋奇已经逃出巷子。娄昭悔恨交加,啪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愣怔了半晌:“撤。” 娄昭府邸,夜,内,娄昭与窦泰在饮酒。 娄昭有些愁闷,举起酒杯:“干。” 窦泰:“奶奶的,那个元栋奇整日贴着宇文泰,大姐让我们下手,根本没有机会啊。这酒还喝个裘?” 娄昭:“除非杀了元栋奇,才有可能杀掉宇文泰,否则,大姐交代的这个任务肯定完不成。” 窦泰叹了口气:“是啊,丞相倒是不拦着咱们杀宇文泰,但是咱们要是杀元栋奇,以丞相对她的花痴程度,还不得把咱们大卸八块。” 娄昭也是垂头丧气,点了点头。高欢勒石这种事情,他们都十分震惊,完全不当做寻常泡妞来看。只觉这女子在高欢心中地位想必十分重要。 窦泰的担心甚至还不止于此,道:“你姐还是太善良,以丞相这种花痴,将来万一元栋奇与丞相大婚,生下一男半女,澄儿、洋儿还不得沦为庶出啊?世子之位肯定是元栋奇的儿子。” 娄昭叹气:“谁说不是呢?” 窦泰瓮声瓮气的道:“照我的脾气,就该把元栋奇和宇文泰一起干掉。” 娄昭只能哀叹,他有深深的无力感。 窦泰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丞相把那姓元的婊子调开,使个调虎离山之计,咱们这谋刺之事才能继续。” 娄昭叹道:“谈何容易?姐夫现在对元栋奇不知道多上心,你说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姐夫不拦着咱们杀宇文泰已经阿弥陀佛了。” 窦泰:“你说丞相这么一个大英雄?”娄昭没好气的道:“英雄又如何,英雄难过美人关。” 亭子里,娄昭君淡淡的品了一口茶,娄昭无奈的表情让娄昭君尽收眼底。娄昭布局行刺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不知唉声叹气了多久。 娄昭君笑道:“怎么了?没辙了?” 娄昭两手一摊:“没辙了。” 娄昭君道:“换个角度来看呢,这个元栋奇还是很重感情,讲义气的,也难得你姐夫喜欢上她,如果她要是同意杀掉宇文泰多好啊?” 娄昭:“姐姐说笑呢?姐夫都说不动她同意,我瞧着这婊子与宇文泰说不定旧情复燃,也就瞒着姐夫,咱们还能让她回心转意不成。” 娄昭君淡淡的道:“现在看来,不杀掉元栋奇,就杀不掉宇文泰对不对,而杀掉元栋奇,你姐夫肯定与我翻脸,对不对?” 娄昭道:“对。就是这么个理儿。” 娄昭君:“我肯定不能与你姐夫翻脸儿,澄儿、洋儿,包括你的富贵都在你姐夫手里攥着哪?” 娄昭:“那咱们就杀不掉宇文泰,有元栋奇寸步不离的护着他。” 娄昭君:“咱们还有一招。” 娄昭君凑到娄昭耳边,小声的述说着。 娄昭逐渐面露喜色。” 酒肆中,宇文泰举起酒杯敬元栋奇,满脸的郑重其事。 元栋奇:“这么客气?” 宇文泰微微一笑:“昨天要不是你在,他们会把我射成透明窟窿。”射得和刺猬一般。” 元栋奇点了点头:“这些人……不知道我告诉高欢的话,这些人会不会收敛一些。” 宇文泰摇了摇头。 元栋奇:“为何?” 宇文泰:“高欢肯定会敷衍你,他会调查,但事实上,他初入洛阳,现在还忙着废立大计,现在确实很忙,不会有时间调查这是其一。” “再者,高欢难道不知道这些人的后台是娄昭君?他就算查,查到娄昭君,他能怎么样?杀了娄昭君?还是杀了娄昭?还是窦泰?” “他凭借娄家发家,尽管现在娄家没那么重要了,但是,他总还得顾忌世人议论,是么?” 元栋奇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不得不佩服宇文泰分析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总是这样被动挨打,也不是个事儿,当务之急,还是让高欢赶紧见过宇文泰,然后赶紧滚回关中才是正途! 元栋奇道:“不如,我直接跟娄昭君见面,当面警告吧?” 宇文泰笑了,道:“没必要,让她别对我起杀心?人家压根不承认,徒增不愉快。” 元栋奇:“那怎么办?” 宇文泰笑了笑:“我不是双手双脚都健全,没少了一根汗毛么?我好着呢,怕什么?”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样。” 元栋奇:“就怕人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样总不是办法。” 宇文泰:“大不了是用调虎离山计把你支开,然后趁我落单对我下手,只要做的干净,事后随便一推,比如推到尔朱兆京中余党,或者京城的哪位混混大佬身上。不外如是。” 元栋奇:“那我还是去求高欢尽快召见你。你尽快完成贺拔将军的使命,赶快回关中去,省得在这里提心吊胆,我也累得慌。” 宇文泰笑着拿出一封折子递给元栋奇。 元栋奇拿起折子一看,眉头皱了起来:“高欢又推迟了你谒见的日子?等新帝登基?”朝见完新帝再谒见丞相?这新帝是谁?这得等到猴年马月?” 宇文泰:“娄昭君既然起了心要杀我,如果短时间杀不了我,自然会劝高欢不要急着召见我,一旦我任务完成,远走高飞,她哪儿还有杀我的机会?” 四三0、册元修为天子 宇文泰的这番分析极有道理,很有可能后面确实有人阻挠高欢延期见宇文泰,为谋刺宇文泰提供更多时间和机会,而高欢可能纵容这一点。 元栋奇:“那怎么办?” 宇文泰微笑,既来之则安之,还能怎么样?反正现在新帝也暂时未立?” 元栋奇面上显露着急不耐烦之色:“杀机重重,你还有心笑,你说怎么办?” 宇文泰道:“反正我陪着你,是永远也不会嫌烦的,高欢既然这样促成咱们在一起,我没来由会拒绝他的好意。你说是不是?” 元栋奇:“呸,又来。” 宇文泰道:“不过,你还是得去见见高欢,哪怕是表达一下你的愤怒。” 元栋奇点了点头。 宇文泰忽然掏出一把匕首,元栋奇还没来得及反应,宇文泰的匕首已经划破了她几处衣裳。元栋奇顿时柳眉倒竖。不明所以,宇文泰笑笑:“这样才显示你也受伤害啦!” 高欢望着柳眉倒竖的元栋奇,看了看她被划破的衣袖,以及有些散乱的发髻,立刻,眼神中满是歉疚之情。元栋奇的眼神之中满是质问之色。 高欢神色诚恳,而又饱含着无奈,道:“我已经告诫过众将士,不许为难宇文泰了。怎么,你还是……” 元栋奇冷笑一声,加重语气,道:“丞相大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你强调,放过宇文泰,可是你置若罔闻,一定要杀害我的朋友。” 高欢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元栋奇道:“是不是我不如娄夫人重要,娄夫人说话你就听,我说话你听而不闻。” 她自知高欢为自己勒石刻功,他对自己又没得手,自己说话口气严重些也许有作用。 高欢摇了摇头,申辩道:“不是,不是,我”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元栋奇打断:“我只是说黑獭在洛阳的这段时间你别动他,其他时间,地点,你怎么着我都不管,这都做不到?” 高欢道:“我最近真的特别忙。有好多事摆在案头,你说的,我尽量,尽量。” 元栋奇冷笑道:“忙什么?你都是借着忙来躲我跟夫人是吧。” 高欢见他纠缠不休,故作神秘同时也是转移话题:“栋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元栋奇扭过头去爱理不理。 高欢凑到元栋奇耳边:“我打算运作你哥成为当今天子。” 近日,他与钦天监的官员、以及礼部各部、还有京城的一些元老宿旧已经商议妥当,并且拟定了黄道吉日,是时候立元修为帝了,元修那边也已问过几次。 元朗也已逊位,国家不可一日无主。 元栋奇大大的震惊住了,面上满是吃惊和不可置信的表情。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我哥?”元修?成为大魏天子?” 高欢重重而肯定的点了点头:“正是,你觉得如何?” 元栋奇陷入了沉吟之中,过了半晌:“为什么要选择我哥?”是因为我吗?” 高欢果断摇了摇头。 元栋奇有些感动,如果换了从前与宇文泰还没好上的时候,她肯定对高欢的这个决定感动的屁滚尿流,说不定会以身相许,但是现在,这个决定只是让她震惊。 高欢本以为她会感动坏了,会一个蹦,跳到他的身上,激烈的吻他,结果见她的表情止于震惊,不由得有些失望。 元栋奇道:“谢谢你,我很高兴。” 高欢笑了笑,点了点头:“只要你高兴,那么便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我是怕因为选了你哥,外人会对你指指点点,说你狐媚迷惑丞相什么的。” 元栋奇:“谁说的?只要问心无愧,我才不怕天下人议论呢。我哥孝文皇帝嫡孙,一直以来潜藏山谷,不慕名利。如此之人为天子,难道不比那些争权夺利之徒好太多。” 高欢:“等你哥哥做了皇帝,你就要做公主啦! 草庐内,元修在静坐读书,显得聚精会神。高欢带着元栋奇、斛律金、娄昭、窦泰等几名将军来到草庐之外。元修在草庐内听得动静,赶紧弃了书。 他走到地窖口处,正要跃入地窖躲藏。 元栋奇叫道:“大哥。” 元修回头,见是元栋奇,不由得脸现愕然之状:“是你?” 元栋奇:“哥,我们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高欢和斛律金等随后走了进来。 元修看见高欢,脸现惊恐之状:“高欢,你要做什么?” 他心中此时其实已经狂喜,但是他脸上犹自堆砌出一股闲云野鹤的样子,故意流露出那种对王权富贵之徒的鄙视。 高欢率着斛律金等人跪下:“臣等特来请殿下出山,大魏天下,久经丧乱,皆由立君不明,君昏于上,臣专于下,遂使社稷播荡,国家倾覆,京师蒙尘。” “臣等久经查访,知殿下含英嚼华,忍机待时,藏身草泽,有志于国家,臣等特来请殿下出山,尊为天下,以安亿兆。” 元修眼睛狐疑的转动,假意似信非信之间,脚下仍做好了要逃跑的准备,脸色惊惶。他眼角瞥动,只见草庐外人影幢幢,颤声的几乎掩不住狂喜,道:“高欢,你莫要害我?” 高欢不由得皱眉,心想这厮装的倒挺像,当初求我立为天子,现在却又这般说辞,不过也好,天子若顺顺当当立了,反是不好。这种装逼也是程序的一部分。 元栋奇拽住元修的手:“大哥,丞相他们是诚心来求你出山的。” 元修狐疑的:“真的,不是来害我的。” 元栋奇:“我会骗你么?” 元修如释重负:“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旋即又紧张起来:“不行,元诩、元子攸都是前脚做了天子,后脚都被杀了。元晔、元朗也被废了,天子之位就是害人之位,无异鸩毒。” 高欢心头一万匹草泥马飘过,虚伪的人他见得不少,但是虚伪到这种地步,愚蠢到这种地步的他见的不多,你特么既然知道天子之位是鸩毒,你特么别找我啊。 你特么明知道是鸩毒,你特么还要往里面跳,真是蠢到虚伪,虚伪到蠢。 元栋奇对这一切都还不知就里,口中道:“大哥不用担心。”有我呢,有我在。”她这时还处在兴奋之中,心想着一定助自己的哥哥完成大业,重振魏朝。 高欢见元栋奇表态,这时也道:“还请平阳王殿下放一百二十个心,臣等推奉之意、至诚之心可格天地。” 四三一、黑衣天子北魏王朝内部的诡异传说 元修见高欢至诚,自己装13也已经装到了极限。 当下敛容谢道:“丞相,你当真欲立我为帝?” 高欢道:“这是自然,臣敢对天发誓。” 元修释然,脸上恢复了自信笃定:“那敢情好,朕要你发个毒誓。” 他还没有正式登基,但是这个朕字他早已经不知道暗中训练了千百遍,这时说来丝毫不觉晦涩难以出口。 高欢望了望元栋奇,咬了咬牙,郑重的点了点头。 元修微微一笑,开始监誓。 高欢举起两根手指:“臣侍中、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高欢在此至诚发誓,臣与众位臣工今日当着陛下之面立下誓言,从今往后,尊奉陛下,有敢弄权忤逆者,天下共击之,将来身死人手,为天下笑……” 元修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啦,好啦。”他亲自将高欢扶起:“丞相请起,朕戏言耳!” 天子人选既定,册立大典便接踵而来,这一天,京城内外,锦旗飘扬。 太极殿前广场,四周插满了旗帜。鲜红的地毯沿着阊阖门的中轴线一直延伸铺到了太极殿前的广场,铺上了太极殿的陛阶,铺到了太极殿殿内那把金光灿灿的宝坐下。 这一天的册立大典有一个奇怪的程序。 册立大典的礼仪如下,在洛阳城的东门外,设天坛,由高欢选出七人拱卫天子,七人中以高欢居中,其余左三右三,这七人之中,高欢服饰尚红,其余橙黄绿青蓝紫。 象征七色。 其中的一项议程是天子元修用黑毡裹高欢等七位执事重臣,然后令天下七色匍匐于天坛之下,元修自己则穿了一身黑衣,天坛的坛场地衣全部按照元修所部署,用黑毡席地。 天坛高台上,负责礼仪的官员在将天子衮冕、绶带等放置在一张黑缎覆盖的礼桌之上。 礼桌上一尊黑色麒麟香炉袅袅余香,香炉后供奉列祖列宗牌位,袅袅青烟升腾于青天白日之间,更显得天清气朗。 一尊大黑色铜鼎就放在列祖列宗牌位之后。 铜鼎里面的柴禾呈人字型排列,已经浇上了油,坛场两边点着熊熊的火炬。 那把象征着天子之位的权力宝座摆在太极殿正中。 现场天子所用器物一律尚黑。 地毯两侧盛兵护卫,军士们手持长戈站立两厢,一派盛大气象。高欢、斛律金、段荣、窦泰、高敖曹等人七人皆身披天子所赐黑毡,率领文武两班群臣分两侧站立。 元修此刻身上已经穿上了黑色龙袍。站在坛场下的黑毯之上,元修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通鉴一百五六十卷》载“(帝)以黑毡蒙七人,欢居其一,帝于毡上西向拜天。” 元修选用黑衣,这里面涉及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乃是在不久之前开始流传的,事可追溯孝文帝,孝文帝曾访当时名士王早,王早人称半仙之体。 王早曾经与朋友清晨立于门内,遇有金风振树。 王早觉异,便起一占,随即道:“依法当有千里外急使。日中时,有两匹马,一白一赤,从西南来,至即取我,逼我不听与妻子别。” 他说罢就回府邸向家人邻里辞别,沐浴带书囊,然后出门候使。到了日中,果有马一白一赤,从州而至,即促早上马,不听与妻子别,早遂诣行宫。 北魏攻凉州,多时不克,问王早,王早道:“三日后克。”至期果然攻拔。 京城久不雨,帝问王早,王早道:“申时大雨。”等到申时,雨未至,帝怒,欲杀之,王早道:“不妨再稍歇。”申时末牌,大雨如注,平地三尺。 此后,王早般隐居,颐养天年,寿已近百,不问世事。 孝文帝末年,往垂询久之,王早便说了几个字:“亡高者黑衣,黑衣为天子。” 孝文帝不知此竟何意,写于纸上,此事并不曾宣之于外,孝文帝随后不久就过世了。 不过元修的父亲元怀意外的看见了这张纸,并保存了下来。随后这张纸就传到元修这里,元修一直保存,却不明其意! 直到高欢击败尔朱,元修恍然大悟。所以,他给高欢摆了一道,自己身披黑衣做了天子,并且,他已经开始在暗中部署舆论传播。 在肉眼可见的将来,亡高者黑衣这句话将传遍天下! 不过,这个时候,这个舆论还没有大规模传开,如果传开,高欢便不会这么傻乎乎的让元修穿黑衣继位了。 礼官这时过来向高欢低声汇报着:“丞相,吉时已到。” 高欢颔首,大声道:“请天子登。” 礼官上前搀扶着元修:“请陛下登坛祭天。” 元修在赞礼官的引导下,神色庄重的缓步登上坛台,他的眼神之中有抑制不住的得意,也有一抹威严和冷峻。 礼官:“请天子服衮冕。” 元修郑重的戴上十二旒天子平天冠。平天冠前后十二旒微微晃动,元修威严的望着下面大臣们。尤其是看着高欢。 今天,他与高欢,是要有一场心理战的。 礼官:“柴燎告天。” 元修走向左侧一处火炬,拿起火炬,走到装着柴禾的大鼎旁,点燃了柴禾,顿时,熊熊大火燃烧起来,烟雾升腾于天上。礼官呈上柴燎告天宣读文。 元修大声读到:“大魏天子元修启告皇天后土、列祖列宗,自明帝以来,国家动乱,主弱臣强,迭有兴废,儿臣元修,智术短浅,不揣鄙陋,欲申大义于天下,入洛阳,定神京,安天下,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其庇佑之,成功之日,当告宗庙。” 元修读祭文完,在礼官的引导下,不怒自威,威严的目光在高欢、斛律金等人的身上一一扫射过去,群臣肃穆。 随后,转战天子继位典礼第二战场——太极殿! 在太极殿,礼官继续司仪:“行叩拜天子礼,跪,山呼。” 群臣跪下一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修挥挥手:“众卿家平身。” 群臣朝贺毕,接下来是封赏拥立功臣; 元修高声道:“赏罚者国家之常典,朕新即位,实赖丞相庇护,理应封赏。” 高欢才刚站起来,又不得不跪下。但他的错愕刚刚开始…… 元修缓缓宣布封拜诏令:“授高欢神武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大将军,太师,世袭定州刺史,加高澄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引自通鉴》” 群臣有些儿小声的议论开来,这对丞相的封赏显然是寒酸了些。 想当初尔朱荣可是封为领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还封爵为太原王。高欢王爵倒是有,但还是他之前册立的元朗所封,元修提都没提一声。 而且,最关键的是并没有都督中外诸军事职权。 这是最重要的一个职权,但是元修竟然不授予,可想而知,高欢必定是震怒无比…… 四三二、贺拔家收益最大 对于元修如此出乎意料的封拜大丞相高欢官爵,吃瓜官员们一个个心中大喜,不意吃到如此一个大瓜! 他们悄悄的看高欢,见高欢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吃瓜官员们有些些微的混乱和议论,高欢轻轻咳嗽了两声,众人这才噤声。 元修待这个时候才缓缓的:“丞相平身。” 高欢由于跪了良久,这时候膝盖有些酸痛,不由得轻轻揉了揉膝盖。 这时,元修继续宣读封拜诏书,提高了声音,道:“授贺拔岳为关中大行台,都督二雍二华二岐豳四梁三益巴二夏蔚宁泾二十州诸军事、大都督。” 高欢听到这里愕然的抬起头来,有些恼怒的望着元修。 这一封授,几乎将整个关中给了贺拔岳。 但他的恼怒还没来得及爆发,紧接着又是一个令他目瞪口呆的封拜。 贺拔胜这时已经出列,高欢不由得愕然已达天际,耳中嗡嗡嗡一片,眼前怒火飞舞,只听得元修又道:“授贺拔胜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南道大行台,都督荆襄七州诸军事!” 群臣一片哗然,高欢才是元修称帝的最大功臣,是打败尔朱家的主力军和绝对主要策划者,是尔朱军的掘墓人,但是这种封授,得益最大的竟反而是贺拔兄弟系列。 不但群臣一阵懵逼,高欢自己也是懵的心灵重创。 他面色铁青,气的浑身发抖,一旁的斛律金、窦泰等众将都怒形于色。 相比贺拔岳兄弟俩据雄藩,得大镇,高欢的一众麾下所得封赏几乎是微不足道。 高欢的两位连襟,窦泰所得仅为侍中、京畿大都督,领御史中尉; 段荣不过是授姑臧县侯,封八百户; 高敖曹则为侍中、开府,进爵为侯,邑七百户 高欢麾下,一众将领,封赏皆远不及贺拔兄弟二人,高欢岂能不怒? 他快步走出群臣班列,撩起袍服再度跪下,元修不为所动。 高欢大声道:“臣启陛下,臣有本奏。” 元修不动声色:“丞相请讲。” 高欢道:“陛下与臣有言在先,诏贺拔岳入京,调任冀州刺史,关中由朝廷自行委派人手,荆襄之地,由臣简选此次剿灭尔朱之功臣前往镇守,言犹在耳……” 元修笑了笑,他的手中袖出当日高欢与贺拔的盟约。 道:“是的,朕是这般说过,朕本来也确有此打算,不过,丞相,朕最近新得一书是丞相授意许贺拔兄弟官职,朕亦不敢违。” 元修手中是那封当日他与贺拔相约的盟誓书,当日,他们曾相约贺拔胜暗助高欢取胜,贺拔岳在关中驱逐尔朱天光…… “丞相盟誓于前,与朕戏言贺拔岳调任于后,朕以为盟誓者天鉴之,必是真心,而后来所谓调贺拔岳赴冀州,丞相不过顺口一说,朕以为丞相乃是戏言” 元修还在侃侃而谈。 高欢几乎气得发昏,他本以为扶立元修,元修毫无凭借,长期隐居,做个傀儡一定很合适,定然是个孱头,却不料元修因为悟出亡高者黑衣的谶言,胆大包天。 而且,宇文泰与元宝炬携了高欢盟誓书,与日前拜访了元修。这两个人旁征博引,希望元修做一位有为之主,并将盟誓书与元修看。 元修看罢高欢与贺拔岳亲缔的誓书不由大喜,宇文泰并亲述钳制高欢之策,说到必须在一开始就配置与高欢权势相似的对等势力,这样才不至于如孝庄帝那么被动。 孝庄帝就是一开始企图让陈庆之北伐成为掣肘尔朱荣的势力,随后又多方培植,均未成功。 如果元修不在开始时就培植一股势力与高欢敌对,等到高欢权臣做的得心应手之时,那么到时候一切操于高欢之手,后悔无及。 元修和元子攸等人不一样,他是筹谋帝位已久的。 尔朱荣的例子历历在目,他自然不肯仰人鼻息。他筹谋为帝,乃是为了有一番作为,绝非是为了登基束手待毙的。 宇文泰与元宝矩所言,他觉来大有道理,于是有了登基日的这番几乎是全出高欢意外的封授。 几乎让高欢眼镜掉了一地,群臣也吓得够呛! 这一方面也是一个王朝帝王之势久系于权臣之手的必然反映,一方面自然也反映了元修继位之初,元修有意为高欢立规矩。 高欢初为权臣,之前倒没意识到元修会如此大胆,他权臣做的不甚熟练,第一次做权臣,这些事情也没甚经验,一时除了愤怒之外,竟无筹策。 当下唯有怒形于色,道:“陛下不平。” 群臣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个个像是伸长了脖子的公鸭一般。这时眼见登基首日,皇帝封赏与消灭尔朱势力几乎无甚大干系的大臣,提拔至权力与高欢相近。 而高欢则直斥天子分封不公平,一个个耸动之余,也抱了看戏之心。 大臣甲轻轻蹭蹭大臣乙,道:“陛下这可是当面羞辱丞相啊。” 大臣乙心照不宣唇齿微动,道:“咱们只管看着便是,神仙打架,与你我无涉。再说了,陛下说的未必不是实情,咱们哪,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元修这时见高欢直斥自己不公,心中也怫然不悦,道:“朕如何不平了?莫非天下权势尽归丞相,丞相才觉公平?” 高欢扬声道:“陛下继位,贺拔岳竟不亲至,藐视陛下极矣,陛下反授之宠官贵爵,臣与诸将披肝沥胆,浴血沙场,九死一生,诛除尔朱,功赏反不如贺拔,臣等不服。” 元修淡淡一笑,他既然已经做下此事,自然早已经想好了诸般应对。 当下便道:“丞相,你这么说便是显得朕的不是,自古新君即位,皆有恩赏,朕施恩典,有何不对?” “况且古语有云,欲要取之姑且与之,此乃欲擒故纵之计耳,朕封赏贺拔岳,暂且示弱,让他放下戒心,朕待他有机可乘,然后再行天诛,有何不可?”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丞相难道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么?” 高欢心想,我本想好好与你做一番君臣,但你这才即位,便欲分权笼络贺拔岳,这样实在是逼人太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今日一时得志,终究洛阳还在我手中。 终有一日,我会教你认识到什么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他心中想到,这洛阳皇宫内外,都是自己的人,元修最终岂能脱却控制,这小子初次为帝,不知好歹,倒也给自己提了一个醒,日后好生应对,怕他何来? 这次未能事先将心中所欲先行拟旨刊发,失了一着,日后定有机会能找回这一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不在这朝堂上作无谓之争,才是道理。 当下咬了咬牙,顿首叩头:“陛下所言有理,明见万里,是微臣痛恨贺拔岳失了臣节,一时激愤,出言无状,冲撞了陛下,臣请陛下责罚。” 这初次朝堂之争,高欢却是败了,都督中外诸军事也始终未能获得…… 四三三、南北朝旷世双雄的第一次相见 “丞相请起,”在封拜这件事上,元修几乎是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他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见高欢犹自跪着,便道“舌头牙齿有时候还打架呢,这事也怪朕事先并未考虑妥当,朕当与丞相推心置腹,应当为万世君臣楷模。” 随后,天子册立转战第三战场,御阊阖门行天下大赦,与万民同乐。 此时的阊阖门城楼下早已经是万众欢腾,百姓争先恐后,拥挤观看新天子。 天子志得意满,登阊阖门城楼,改元太昌。赦免尔朱世隆执政时所囚的一应犯人,并为弘农杨家等行刺尔朱荣功臣平反,挽回名誉。 诸事皆罢后,赞礼官大声宣布礼成。 于是城楼上下,铙钹齐鸣,立部乐坐部乐同奏,乐声响做一片,礼炮齐鸣。 这天傍晚,高欢气得肝疼,几乎吃不下饭,他没好脸色的走入书房。 娄昭君似乎是在书房等他,见他入来,快步迎了上来。 高欢叹了口气,道:“我今天才知道尔朱荣的位置不易。” 娄昭君笑了笑,道:“夫君何必与元修争一短长,我瞧着元修人中段浅,发际线偏低,非寿者相,他如暗运机心,隐藏敌意,表面顺服,倒有可虑,如此浅薄狂妄,反而不足道。” 高欢想了想也是,夫人所言也有道理,元修如此行为,虽然令人不舒服,但却非智者所为,智者所能,势不如人,会藏于九地之下。 元修如今几无心腹,便如此高调,几乎是败局已定之势。 当下喟然长叹道:“夫人高见,我这识人之明确实不如夫人。” 娄昭君道:“我怕你盛怒之下,会……“” 高欢知道她想说什么,淡淡一笑,道:“我不会马上废他了,情势也不允许,这才废去元朗、元恭之位,又废元修,天下人会怎么看我高欢?会以为我跋扈如尔朱荣,会立刻起兵反我。” 娄昭君敛衽一礼,道:“臣妾贺郎君英明。” 高欢叹道:“自古以来,帝王与权臣相处就很艰难,未必一定帝王都是坏的,也未必一定权臣都是坏的,而是因为他们各自手中的权力分配问题。” “帝王想要一切权威,而权臣害怕自己上缴了权威,然后自己就成为帝王开刀的刀下鬼。” 娄昭君点了点头,高欢所言不无道理,这世上的事情很多是由于权势的分配所形成,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诚如曹操所言,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但是,曹操能退位吗?却又不能。 权臣这个位置,天下人都想做,但是一旦坐上去了,便是从此与天子斗智斗勇的一生。 高欢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这时得娄昭君的开解,已经释怀,道:“立谁都一样,帝王与权臣的矛盾自古皆然,迟早爆发,我与元修之间,不过是提早爆发了。” “也很好,大家彼此的立场一开始都清楚了,撕破伪装,反而很好。与一个蠢材弱智斗,老子还不愿意呢。” 娄昭君见他已然开怀,心下大安,她进来劝慰高欢,一则是妻子的责任,二来,还是与宇文泰有关,高欢与贺拔岳的盟约自然不可能会好端端的落到元修手上。 自然是宇文泰在这后面推波助澜。 如若依照娄昭君所言,早日杀了宇文泰,给元修一个下马威,也许今日太极殿上,元修不敢猖獗至此。她此刻心中所系还是杀掉宇文泰。 高欢见娄昭君所言及此,点了点头,道:“夫人按计策行去,总之,不要露出是我杀害的痕迹便好,他死于强盗、死于鸩毒,都没干系。不过,”他顿了顿,道:“等三日后吧,待我见过他后。” 娄昭君点了点头。 如今宇文泰已经递了折子,贺拔岳又封了偌大官爵,宇文泰是他的使臣,若没觐见丞相便遭杀害,民间肯定矛头千夫所指都会指向他,倒不如先见一见,再做文章。 三日后,丞相府邸,书房。 高欢端坐在椅子上,宇文泰不卑不亢的走了进来,高欢近距离的端详着宇文泰,上下打量,宇文泰与高欢对视着,并不惊惧。 经过元栋奇不懈努力的恳求,高欢终于同意见宇文泰。 一旁的侍从上前,接过宇文泰的折子,交给高欢。 高欢看了看,揉了揉太阳穴。 这次见面,斛律金、娄昭等都随侍一旁。 这是这对南北朝旷世双雄的第一次相见。这时高欢36岁,宇文泰25岁,一个如日中天,一个如日初升! 高欢看完,将折子放在桌子上,手按着桌子,继续打量着宇文泰。这个夫人曾经见过,并且赞誉有加,杀心大起的青年,他也不得不认真审视。 眼中着意观察,口中九不搭八的说道:“贺拔公这是终于想起我来了么?派你特意来观摩我?” 宇文泰哈哈一笑,不卑不亢,道:“贺拔公这可不是终于想起丞相来,贺拔公与丞相的过往乃是点点滴滴在心头,贺拔公愿与丞相敦昔日旧谊,结兄弟之好!” 高欢道:“我忝为大丞相,六部官吏由我调派,我调任贺拔岳为冀州刺史,他如何不尊?” 宇文泰淡淡一笑:“为臣子而言,陛下有诏,臣子当奉诏而行,陛下近日已诏贺拔公为关中大行台,关中任重,贺拔公不能任冀州刺史。” 这一回答,无懈可击。 高欢又道:“天子册立,诸侯毕贺,贺拔岳始终是不守臣节,竟然不来觐见,不如你以后就跟我,如何?” 宇文泰道:“贺拔公忠心为国,为将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乃是古今之常,不守臣节这四个字贺拔公万万不敢当;” “另外,臣虽节制夏州,终是贺拔公僚属,贺拔公信任微臣,付臣以使者之任,臣不能背叛贺拔公,犹如丞相不能背叛陛下一般。” 高欢见他不卑不亢,眼光敢于自己对视,而且对视之中眼光丝毫不肯为之下,同时伶牙俐齿,随机应答,并无错谬。心中略有些骇异。 他此刻忝为大丞相,已废二天子,京师百僚见他已凛然而生惧意,一些臣属见他不免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有些臣僚见他,失其常度,常常词不达意。但宇文泰不过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这时在他书房,侃侃而谈,完全是分庭抗礼的架势。 他有些觉得夫人的判断是对的了,有些东西,比如气势、比如心理、比如风度、比如见识、比如胆略,是能够反映一个人的。至少,他现在感觉,宇文泰这些都不在自己之下。 娄昭君的欲杀之而后快的劝谏浮上高欢的脑海,他这时心中杀机也动 四三四、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高欢见宇文泰并不屈于自己的威势,他这时才明白元栋奇为什么看上他。 这个青年也有和自己一样的英雄之气。这种气概,旁边侍立如雕塑的娄昭、斛律金都没有。 良久,高欢叹道:“你这厮瞻视非常,不怕我杀了你么?” 他这句话中,已经有杀机,娄昭、斛律金甚至都悚然一震,话音未落,两人都噌的一声拔刀半出鞘。踏上一步,高欢手中有一杯,他们似乎就在等待高欢手中的茶杯坠地。 空气似乎瞬间凝固。 宇文泰淡淡然,看了看娄昭,认得他的身形。当日伏击自己与元栋奇,这厮便埋伏于陋巷的屋脊上。 当下笑道:“此非当日屋脊之谋刺者乎?收起刀来吧,丞相不会杀我。” 他顿了顿,又道:“丞相起码不会在自己的书房杀我,元栋奇可是陪我而来,就在书房之外不远” 高欢这时的手几乎就要摔杯为号,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杀人最高明的手段,当然不是让敌人死后,矛头直接指向自己 想到此处,他笑了笑,道:“你说的对,我确实不会让你死在此地。” 宇文泰笑道:“丞相若有大度,他日于疆场之上,大家各展胸中所学兵书战策,一决胜负,不亦快哉?若他日校猎,旗鼓相当,宇文泰未必便在丞相之下。” “但如效刘邦鸿门宴,我此时并无刘邦声名,寂寂无闻,丞相杀之,为天下笑!亦失信于天子,失信于贺拔公。” 旁边斛律金、娄昭等人见宇文泰不屈不挠,依旧侃侃而言,不由爆裂大喝:“大胆。” 高欢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 他拿起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封书信,这封书信的正本他已经通过函使发出,他手上的是他的私草,道:“这封书,我给贺拔公的,公据关中,我治洛阳,歃血为盟,约为兄弟,共扶大魏。” 宇文泰伸手接过。 高欢这时也不由得有些佩服,道:“旁人进了相府,惊慌失措,举动失度,你倒是闲庭信步。” 宇文泰:“丞相谬赞了。” 高欢想了想,又道:“要雄霸天下,是要讲实力的,宇文泰,有壮志很好,但是最终嘛,人还是要靠实力讲话。这个年头,兵强马壮者才是实力。” 宇文泰笑了笑,摇了摇头,道:“非也,人心与智慧加上兵强马壮才是实力。” 郊外长亭。 宇文泰折了一把垂杨柳,编织成一个柳冠,元栋奇在亭子里坐着。白云在天空漂浮,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马在闲适的吃草。 宇文泰拿着柳冠面带微笑向着元栋奇走来。 元栋奇有些怅惘,闷闷不乐。 按照本来的计划,她本应该随同宇文泰一起离开,一起入关,一起去夏州,去与长孙无垢、姚夫人相好,从此寸步不离。 但如今哥哥元修称帝,与高欢似颇有纠葛,彼此之间似嫌隙已成,她与元修,虽然兄妹之情未笃,但终究是兄妹,在这个时候离开元修,怎么都不对。 况且,妹妹元季艳又嫁入了丞相府中。 种种气氛,都很诡异,局面又重新陷入她从前不能入关中的境地。 无论是为家为国,她仍须在洛阳留守,而宇文泰却不得不离开,高欢和娄昭君都已起杀心。 为了宇文泰的安全,她也督促宇文泰尽快离开,她不知道,元修得罪高欢之后,高欢会不会暴走,会不会干一些出格的事情。 毕竟,朝堂之上,高欢与贺拔的矛盾已经公开化,贺拔胜此刻已经离开了洛阳,这时的宇文泰在京城是真的孤立无援了,她只能劝宇文泰尽速离开。 宇文泰见她神色闷闷不乐,心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他知道她日后终归会到关中,当下劝道:“小东西,咱们好事多磨,将来一定会在一起。” 元栋奇点了点头,对与宇文泰在一起她绝不灰心。 但是关键还是高欢与元修,她有些苦恼,道:“我不知道怎么调和他们的矛盾,黑獭,你一向来办法就多,你帮我想想,该怎么办吧?” 宇文泰长叹一声,道:“帝王与权臣,矛盾不可调和。都在京城,容易闹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开。” 之前,其实尔朱荣已经这么做了,身在晋阳遥控朝政。 元栋奇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劝高欢离开洛阳?”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只不过如果高欢离开洛阳,遥控朝政,人在外地,却掌控朝廷,陛下就算想杀他也没辙,高欢不在洛阳,对洛阳稳控未必那么容易,双方都有空间。” 元栋奇想了想,似乎也确实只有这个办法。这一段时间,她经历了太多。 孝庄帝与尔朱荣那种针锋相对,那种你死我活的斗争的硝烟还未散去。 她很害怕,下一场硝烟便是高欢与元修。甚至她考虑的还很多,高欢会不会讨伐关中?会不会最终与贺拔岳、宇文泰兵戎相见? 这些从前很遥远,她脑海中几乎从未想过之事,如今都已如在眼前。 她想了良久,道:“你说我哥与高欢会不会像孝庄帝与尔朱荣?高欢会不会到最后也和尔朱荣一样坏?你跟高欢,最后会不会打起来?” 宇文泰抱着她,知道她最近背负了太多,他不想使得她担心,便道:“不会,你放心吧,短时间内,高欢还得伪装礼贤下士,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元栋奇不说话了,神色黯然。 其实有些事情,她几乎不用问,她也是读过不少史册之人,她知道局面会向何处发展,她厌恶这种兵连祸结,烽火连天 但她无可奈何。 宇文泰走到元栋奇身旁,将柳冠给元栋奇戴上,元栋奇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反应,宇文泰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枚龟文纽铜镜,递给元栋奇。 元栋奇恹恹的接过铜镜,无精打采。略看了一眼,便把铜镜压在石桌上。 宇文泰道:“我背一首诗给你听好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换了往常,元栋奇一定会开心起来,一定会问这首诗是不是他写的,一定会捏着他的鼻子把他一阵猛夸,但今天她似乎真的没有情绪。 宇文泰见她还是不乐,道:“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元栋奇道:“赌什么?” 宇文泰:“我赌路上还会有人追杀我。” 元栋奇听到这里,又紧张起来,道:“那怎么办?” 宇文泰哈哈一笑:“我有反杀之策,高欢这回,恐怕要高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四三五、人为的天意都不是真的天意真的天意否定人为 宇文泰的推断是没有错的,娄昭君也罢,高欢也罢,都没有放弃要杀掉宇文泰的念头,高欢甚至还加派了人手追杀,史称高欢“既遣而悔之,发驿急追——《通鉴》。” 高欢发驿急追,当然不是要留宇文泰吃晚饭。 就在宇文泰与元栋奇长亭送别之际,窦泰、娄昭与娄昭君其实也在距离宇文泰两人不远的一个亭子里,相对而坐,亭子的石桌上摆满了果盘蜜饯。 高欢的追骑已经派出,娄昭君早已经料到,元栋奇会送别宇文泰,她送别宇文泰,就不会缠着高欢,高欢就有时间发精骑追之。 这批精骑当然会受窦泰和娄昭这两员娄昭君最为亲信的大将指挥。 京城形势如此,元栋奇自然无法离开洛阳,她送宇文泰,就算送君千里最终还是终须一别,那个时候,就是窦泰和娄昭动手搏杀的时候。 娄昭君几乎是一切盘算已定,所以她气定神闲。 相比之下,娄昭与窦泰都不算特别淡定,娄昭犹自愤愤于当日朝堂之上,元修对于高欢的不买账,另外,这几天京城里另外一个“谣言”也逐渐传播开来。 这个谣言便是“亡高者黑衣”,娄昭与窦泰这两日正奉命稽查这个谣言。 高欢才刚刚登上大丞相之位,才刚刚走上权臣之路,就来了这么一个谣言,这个谣言似乎并非空穴来风,这个谣言据说来自孝文时代的半仙——预言大师王早。 而且,这谣言在流传过程中,还出过一张纸条,这纸条上“亡高者黑衣”这五个字有好事者专程找到了王早早年的书法作品,并进行了比对。 确定是王早的笔迹无疑。 黑衣这个范围可就广了,京城洛阳几乎可以说是黑衣之都,京城里面上百座佛寺,数万僧尼,全都穿着黑衣,高欢听到这个谣言后,怒不可遏。 大丞相府,传出一道指令:“迄今之后,僧人不得着黑,一律服黄。” 这个指令一出,这个谣言更是引爆京城,娄昭与窦泰这两日都为这个事情焦头烂额,颇有僧人不尊法度。再加上天子与高欢不对付,娄昭更是气愤难忍。 他见姐姐犹自雍容,便道:“姐姐,你难道都不生气的吗?也不知道姐夫做什么,要立这般一个刺头为帝?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窦泰附和道:“娄昭说的对,真是搞不懂,丞相为何要立这么一个刺头。” 娄昭君淡淡一笑,道:“不立元修又该立谁呢?这大魏天下的宗室男儿们,我也观察了一下,如今除了元修、元宝炬,元亶,还真没有什么合适人选。” “当然了,确实有许多三岁孩童可以立,立了之后还很舒服,丞相完全可以代替他们发号施令,几乎可以代天子立言;但是,立孩子为皇帝,你姐夫马上会被人骂独夫民贼。” “关中贺拔岳那些人立刻就会有借口。别忘了,你姐夫才入主洛阳。” 娄昭气呼呼道:“那也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 娄昭君笑道:“人的一生,就算你是皇帝,也不可能想痛快便痛快。我只有一个目标,杀了宇文泰,从此天下太平,元修这些都不是事儿,不值一提。” 娄昭君其实清楚的记得,宇文泰这货其实喜欢穿的就是一袭黑衣。她上次见宇文泰时,那时黑衣的谣言还没有出来,那时的宇文泰穿的就是一袭黑衣。 窦泰有些疑惑,道:“宇文泰年纪轻轻,现在就是贺拔岳的一个小跟班,真有那么重要吗?说的这么神乎其神的。我瞧着二十郎当岁,还是乳臭未干的样子。” 娄昭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海、眼睛位置,微微一笑。 娄昭道:“你信姐的就没错,不需要去问为什么,当初丞相还是个邮差的时候,谁能想到姐夫如今拥有整个中原,除了江南萧梁、关中贺拔岳,这整个天下都是姐夫的,这就是姐的眼光。” “姐看人绝不会看走眼。” 这一点,娄昭几乎深信不疑。 娄昭君微微一笑,道:“对,你们听我的,杀了宇文泰,万事大吉,天下大定,日后不复有争端。你们不是查黑衣么?” “你们去查查,宇文泰最喜欢穿的服色是什么?你们追缉宇文泰这么久,应该知道他喜欢穿什么色吧?” 娄昭经姐姐这般一提醒,赫然震惊:“黑衣。” 娄昭这时才想起来,上次行刺尔朱荣,宇文泰似也在场,似也穿的黑衣。 窦泰这时也颇有醒悟,不过他毕竟比娄昭多一些江湖经验,多见市面,有些疑惑道:“这亡高者黑衣的谣言不会是宇文泰这厮编造的吧?” 娄昭君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 这不可能是宇文泰编造,宇文泰要早知道有这条谶纬,何至于等到现在才放出? 这个谣言几乎是元修称帝之后才浮现的,元修显然知情,所以才在登基大典上搞了一切尚黑的那一套,很显然,这个谣言是和元修有关的。 这条谣言,宇文泰应该并不知情。因为宇文泰似乎说过:“他的名字叫黑獭,所以他喜欢穿黑色。” 这对宇文泰而言,恰巧就是个生活习惯而已,只不过这条生活习惯恰好应验了这个谣言,这在娄昭君眼里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是无心符合天意的天意,这才有可能是真的天意。 而元修这种知道这个谣言,所以自己穿了黑衣,来有心人为的制造和符合这天意,但这种通常最后都不是真的天意。 天意忌讳人为,这在历朝历代早有启示,西汉末年,大学问家刘歆于汉光武帝刘秀出生的建平二年,窥测天机,于是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刘秀,以应天命。 但最后,汉光武帝刘秀,这个不知天命而自然取名为刘秀的青年,最终战胜了那个改名为刘秀的人,成为真正的刘秀,真正的应天命者。 窦泰和娄昭听罢娄昭君的分析,俱各骇然,如果宇文泰真是亡高者黑衣的那个黑衣,那么显然就是非杀不可了。 这时,一名探子匆匆前来禀报:“宇文泰和元栋奇已经离别,宇文泰驾一辆马车离开了。咱们的精兵已经埋伏在他前行的密林中。” 娄昭君神色严肃起来,对窦泰、娄昭道:“你们两个速去” 此时,一片密林之中,马车驶得飞快。马蹄四蹄翻飞,驾车的车夫挥舞着鞭子。 车夫:“驾,驾,驾” 马车内,宇文泰若有所思,身形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着,在宇文泰的对面,也有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衣,瞧不见脸 四三六、密林之中的智慧交锋(上) 马神骏,马车华贵,这马车也是一身黑。穿行在密林之中,仿佛有隐蔽色。 一名探子策马驰入密林,来到娄昭身边。娄昭率领一队人潜伏在密林之中,埋伏在道路的左侧。每个潜伏者都全神贯注盯着路上,一个个手中弓箭持满。 右侧这时也有肃杀之气,娄昭顺眼看去,对面窦泰显然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同样是张弓搭箭,至于密林的前方,也已经有人部署了绊马索,部署了陷坑。 马车行过之处,后面也有人切断了马车的后路。 这辆马车前后左右,这时都已经是被窦泰、娄昭的人截断,他们麾下的精锐都是能征惯战之士,每个士兵都是从神臂营中千挑万选而来 娄昭的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谨慎和关切。 探子道:“宇文泰乘坐一辆马车,不久前与元栋奇分手,现在正往这边赶来。预计马车的速度较我们慢,预计一炷香时间,宇文泰会经过这里。” 娄昭有些狐疑:“看的真切么?” 探子:“真切,我亲眼看见宇文泰登车。” 娄昭:“元栋奇有上马车吗?” 探子摇了摇头:“没有,元姑娘似乎是与那宇文泰拌嘴之后,离开了。宇文泰便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娄昭喜形于色,道:“那便好。” 他望了望手下的将士,神色振奋,对探子、军士道:“你认得那辆马车,一会儿待马车到,你示意便可,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家共射那辆马车,先喂这龟儿子一顿箭雨再说。” “不把这龟儿子射成刺猬难消我心头之恨。” 马车驶进了林荫道,那名探子微微颔首。自宇文泰登车后,随后还有探子一路缀着,谨防宇文泰中途换车,耍花招,这时,眼见进了密林,进了布控范围。 随后缀着车的密探也匆匆急行到娄昭身旁,再次确认宇文泰在这两黑漆马车身上。 娄昭:“看真切了,是这一辆?” 那个最后入林的探子点头确认:“就是这一辆,大小、装饰、颜色都都一一记着呢,还有这车夫。我亲眼见着宇文泰登车,然后一直尾随,绝对不会错。” 娄昭这时确定无疑,手一挥,顿时密林之中箭雨乱飞,向着马车疾射而去。 随着娄昭发动,窦泰那边也发动了,登时漫空飞箭,对着马车,箭如雨下。 那车夫最先做出反应:“吁——” 他驻马,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拔出兵刃,左右格挡。但是架不住漫天箭雨,他嗖的一声也钻入了车厢内,踪影登时消失不见。 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当当当当的声音不绝,射在马车上的弓箭都被马车的车身给挡住了,完全没法射透。所有漫空飞射的箭矢纷纷坠落地下。 娄昭见状,大为愤怒,大吼一声道:“你就是个乌龟壳,那又何如?” 他大手一挥,手下的士兵们全都嗷嗷叫着从密林里面冲了出来。娄昭一马当先,冲在前面。一部分人立刻将已经中箭的马乱刀砍死。与此同时,那边窦泰也蹿了出来。 马车依旧紧闭。 娄昭有些疑虑的挥手,众人收起了弓箭,向着马车合围,刹那之间就将马车围得层层叠叠,有的人从车辕那里攀上了车盖。双手持刀,准备往下搠。” 最里层的士兵们手持长枪,一个个枪尖都顶着车身。 马车里依旧没有动静。 娄昭冷笑一声,道:“宇文泰,你躲在车里不出来吗?”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娄昭,我听出你的声音来了,你好大的胆子,你敢狙杀于我,不怕丞相大人治罪?丞相大人可没说要杀我。” 娄昭冷笑,见宇文泰认出自己声音,他毫无惧色,冷笑道:“呵呵,你一个死人能治我何罪?到时候奏明圣上,就说关中使节宇文泰回关中途中,被一伙山贼劫持杀害,请圣上赐一个生荣死哀,如此而已。” 一个声音冷笑了一声:“呵呵。” 这个声音却不是宇文泰发出来的,娄昭估计是那个车夫,因此也不在意。 宇文泰听罢娄昭所言,淡淡一笑,道:“娄昭,这么说你是想欺君罔上了?你可知欺君罔上者又该当何罪?你眼中还有圣明天子么?” 娄昭环顾山野,微微一笑:“欺君罔上?好大的罪名,我好怕怕,但是有谁知道?” 车内那人再度冷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宇文泰叹了口气,做孺子不可教之状,道:“娄昭,我劝你多读读书,有一句话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你身边这么多军士知道,你要杀这么多人灭口吗?” 娄昭冷笑,他看了看周围的密林,早有主意。 “我劝你还是枉费口舌,下车伏诛。别以为造了一把铁车,我就拿你没办法?我办法多的很,可以撬门,可以火烧,可以现在就在这里掘个大坑,然后把这铁车推入坑中。你信不信?” 窦泰满脸不耐烦的神情:“跟这个兔崽子说这么多干嘛?火攻的办法好。烤熟这个兔崽子,方解我心头之恨。快,找柴禾,放火。” 很快,一堆军士便找来了柴禾,这种密林,找干枯的柴禾本来就不成问题,很快,他们就已经把一堆堆柴禾团团堆在马车周围。 窦泰:“点火。” 一名士兵燃起火把,投入了柴堆,登时火光熊熊!浓烟四起。 元栋奇家中,她手撑香腮坐在那里发愣,双眼无神。陡然间,有一股不祥的感觉凭空而来,她怅怅然若有所失,急忙出门,扶住门框向着宇文泰离去的方向看去。 她仿佛已经看见火光冲天。 一名婢女匆匆走了进来,道:“公主,这是宇文公子给你的信,要你务必打开,务必。说有天大的事要你帮忙。迟了便大祸临头。” 元栋奇这时心中正在着急,一听是宇文泰留下的信,不由大急。 婢女接着道:“宇文公子说这事事关陛下安危。” 元栋奇悚然而惊:“陛下?” 她急切的抓起信,撕开,看了几行,便已脸色大变。抓起剑,大声的:“备马,备马。” 密林中,此时已经火光熊熊,娄昭和窦泰的脸在火光之后显得有些扭曲,笑意特别残忍 四三七、密林中的智慧交锋(中) 士兵们还在不停的向火堆中扔着柴禾,木制的车轮车毂都已经烧着了。 宇文泰大声喊道:“娄昭,不要再烧了,我开门,我开门。” 娄昭和窦泰相视一笑,他们知道,就算是乳猪,这般烤法,迟早也会烤熟。 当下叹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窦泰道:“我觉得还是把你烧成烤乳猪比较好。” 宇文泰:“窦泰,你这般恶毒,不怕天谴吗?” 窦泰哈哈大笑。 娄昭示意车后门的士兵们让开,车门缓缓打开,宇文泰纵身跃了下来,几个将士扑了上去,将宇文泰按住扑倒。娄昭上前抓住宇文泰的发髻,将宇文泰的头拽起,辨认无误。 这时不由得狂喜,道:“当真是你这厮,宇文泰,你也有今日。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他嗖的一声掣出宝刀,举高兜头砍下。 火光之中,又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来,大声喝道:“刀下留人。” 几名士兵正欲扑上,将车上跃下的第二个人拿,娄昭陡然觉得不对。他当机立断,刀势不变,向着宇文泰的头颅便斫下去。 马车内第三个人扑出,正是那名车夫,那车夫一把托住了娄昭的手。他的手如同铁钳。 宇文泰怒喝,挣开众军士,走到马车上跃下的第二个人身前,欠身指着娄昭道:“娄昭,你好大胆子,陛下在此,你也敢这般冲撞。” 娄昭、窦泰一时都惊愕住了,那些士兵一时也怔住,他们本来正准备上前扭住宇文泰。但这时听了宇文泰一席话,不由得大惊失色。 士兵们将元修和宇文泰以及那名车夫围在了垓心,一时手足无措。那车夫乃是蔡佑,受了宇文泰差遣,从夏州赶过来,这时出其不意,已经夺下了娄昭的刀。 三人被烟熏火燎,虽然模样狼狈,脸上满是尘土、灰烟和树林中的野草碎屑粘在脸上。但神采奕奕,凛然不可侵犯。 元修虽然未穿皇帝衮冕,但是显然一副居高临下之状,逼视娄昭。 宇文泰冷笑着,望着抬着弩弓的士兵们,纵声大喝:“娄昭、窦泰,你们还执迷不悟,是想在欺君罔上的路上越走越远吗?啊?” 娄昭、窦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杀宇文泰确实是他们的坚定信念,但他们任谁也没有想到,宇文泰会这般狡诈,会让元修随他同车。 宇文泰见一些士兵犹自手执弓箭张满,怒喝道:“娄昭,窦泰有高欢做后台,你们这些普通士兵也有后台吗?敢举弓弩对着圣驾?谋逆罪及三族你们知不知道?” 士兵们惶恐的望着娄昭。 娄昭只能求援的望着窦泰。” 窦泰眼神中凶光闪过。 元修怒道:“娄昭,你知不知罪,朕劝你不要执迷不悟,你若此时罢手,还来得及,若怙恶不悛,酿成大错,只怕丞相都保不住你,要不,你试试看。” 窦泰咬牙切齿,愤怒已极,手中的刀缓缓抬了起来。 娄昭赶紧将他的手向下扼住。 窦泰眼神示意,以极低的声音道:“不如咱们把他干掉,一了百了,谁知道咱们杀了天子,杀了之后丞相宣布天子暴毙,另立天子也就是了。” 娄昭犹豫着,窦泰的眼神他自然看得懂。他轻声说的话,他也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他咬了咬牙,望着窦泰正要点头应承。 窦泰的刀又缓缓举了起来。娄昭一咬牙,道:“陛下”。 此时,元栋奇策马飞奔,高欢紧紧跟随在元栋奇的身后。高欢一面追,一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元栋奇:“你到了就知道了,十万火急,陛下有危险。” 高欢:“啊?” 他脑子一过一遍:“今天陛下是未上朝……” 高欢的神色也严峻起来,马蹄翻卷,越过浅水与山坡。 元栋奇:“驾……” 密林中,宇文泰将元修拽到身后,形势千钧一发。口中大喝道:“娄昭,你休要执迷不悟。现在下令住手还来得及;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他还有一张王牌,只不过他还没有使用,他从夏州召唤了蔡佑和侯莫陈崇两人来此,眼下,蔡佑在此,侯莫陈崇并不在。 同时,他的脚尖踏入泥土之中,他的脚尖已经勾起一片尘土,只待娄昭下令,便立即勾起尘土踢向娄昭双眼。 同时,元修也抽出了宝刀。 宇文泰尽最后的说服:“娄昭,擅杀陛下,擅杀使节,这都是罪不容诛,你冷静点,你杀了我们会陷高欢于不义。” “另外,我要告诉你的是,洛阳也不都是高欢的人马,今日我与陛下来此,就不会毫无准备,京城之中,知道我与陛下一起来此的有长孙王府的长孙稚、有范阳卢氏的卢辨,有清河崔氏,有南阳王元宝炬。” “我们若有个三长两短,明日这里发生的一切便会传遍天下,高欢难逃弑君恶名,你信不信?” 元修赞赏的眼神望着宇文泰:“黑獭,干的不赖。” 宇文泰笑了笑。 窦泰暴怒,再也忍不住,对手下断喝:“上…… 娄昭有些踌躇,兹事体大,确实不容易下决断,他有些犹豫。 窦泰的话音未落,陡然听到一声断喝:“住手。” 宇文泰微微一笑:“丞相来矣。” 众将士纷纷回首。 高欢与元栋奇滚鞍下马,拨开众将士走入圈中,看见火焰还在车边燃烧。元栋奇看了看丛林,大声道:“你们还不灭火,你们想引火烧山么?” 众将士愕然片刻,立刻纷纷前去扑火。 高欢走到娄昭和窦泰面前,没好气的看了看他们,忽然扬起手来,一人扇了一个耳光,两人的脸上登时留下了清晰的手印。 高欢怒喝:“还不跪下。” 两人在高欢的怒视下噗通跪下,元修、宇文泰冷眼旁观这一切,高欢走到元修身前,跪下匍匐:“臣高欢管教无方,臣负陛下,恳请陛下治罪。” 元修快步上前扶起高欢,道:“丞相快快请起,朕今日微服出行,适逢宇文泰,于是两人坐车闲聊,聊得投机,不知不觉便来到这里,和你麾下将士发生了一些小冲突。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 高欢保持匍匐姿势回首,怒视窦泰和娄昭。 “陛下已恕你们无罪,还不快领旨谢恩。” 娄昭、窦泰磕头如捣蒜:“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宇文泰:“陛下宽宏,既往不咎,不过,可千万不要有下一次了。” 娄昭、窦泰:“请陛下放心,我等绝不再犯。” 宇文泰走到元栋奇面前,看了看元栋奇的马,道:“还请借马一用,我驾马的车被你们的人给射死了。我总不能走着回关中吧?” 元栋奇将缰绳递给宇文泰 四三八、密林中的智慧交锋(下) 宇文泰跨鞍上马,望了望高欢。 然后他笑了,道:“丞相隐忍、机智、手腕都胜过尔朱荣,不过军事上稍稍不及,将来咱们沙场上见,验证我这番话,如何?” 他纵身上马,也不等高欢回答,扬长而去。 返回洛阳的途中,元修乘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 高欢与元栋奇联袂而行。 娄昭和窦泰垂头丧气走在后面。 众人正行之间,前方斛律金率着一彪人马,旗帜招展赶到。 高欢望向元栋奇,道:“栋奇,你侍奉陛下随斛律金先走,我先留下,教训一番这两个畜生,随后就来。” 元栋奇丝毫不虞有他,道:“好。” 元修饶有深意的看了看高欢:“丞相稍加训斥即可,两位将军都是良将,切不可因为朕受了一点屈辱便折损两员大将。” 高欢:“陛下且放宽心,臣只是薄施惩戒。” 元修点了点头。和元栋奇纵马入斛律金军中,一彪人马绝尘而去。娄昭和窦泰早吓得半死,滚鞍下马,不敢看高欢一眼。 高欢走上前将二人搀扶起来,两人惶惑的望着高欢。 高欢:“快,现在带人去追杀宇文泰,一定要快,夫人说的不错,这厮是个祸患。狡诈多计,若不杀之,确实是个心腹大患。” 二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欢:“宇文泰现在一定以为自己邀请了天子,帮他挡过这一截杀,这一刻,说不定不知道怎么得意呢,他这时候肯定不做防备。” 娄昭脸现佩服之色,道:“姐夫所言大有道理。” 高欢:“你们想得到我还会派你们追杀宇文泰吗?” 窦泰:“丞相方才这般盛怒,我等都担心脖子上吃饭的家伙什儿,哪里还能想到丞相还会部署追杀?这天下就不会有人能想到。” 高欢:“所以,宇文泰肯定也不会想到,我还会部署追杀。他以为他逃过一劫,这下他没有了护身符,我看他还能逃到哪儿去,你们的马力怎么样?” 娄昭笑了笑:“没问题,都是斛律金才带来的副马,吃饱喝足,正适合驰骋。” 高欢:“宇文泰刚刚乘的是元栋奇的马,我与元栋奇这一路赶来,担心你们两个做下蠢事,所以御马甚力,我猜他那匹马已然力有不逮,沿途需要休息,你们还追得上。” 娄昭:“丞相英明,运筹帷幄。” 高欢:“快追,等你们的好消息。” 娄昭、窦泰立即率一拨人联袂追去,此时,一切都如高欢所料,宇文泰再没有元栋奇,再没有元修这样的护身符,只是,高欢有一件事情他永远都料不到。 宇文泰根本就没有走远,他现在甚至还在密林之中,他在等待另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里面有一个女人。 一个高欢根本想不到的女人,这个女人是娄昭君,娄昭君与窦泰、娄昭分手后,窦泰、娄昭甚至还没有出现,少年侯莫陈崇就出现了。 侯莫陈崇执行的是另外一项任务,绑架娄昭君,这是宇文泰交代的属于来而不往非礼也的一项特别任务,娄昭君汲汲于杀掉宇文泰,一而再的布局谋刺。 宇文泰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必须也给娄昭君一个教训。 元栋奇的妹妹元季艳被高琛欺负,最终珠胎暗结,奉子成婚这件事上,宇文泰也深入做过调查,娄昭君在这里面当然也发挥了不少的作用。 另外,宇文泰策划绑架娄昭君当然也有另外的目的,他需要留下娄昭君的一些东西,来保证他的家族中那些如今被控制在高欢手中的人的性命和安全。 他大嫂、四妹、贺兰祥、宇文护等一干十余人都被娄昭君所控制,宇文泰虽然不在意宇文护的死活,但是大嫂等人、贺兰祥等人他还是要营救的。 再者,这个世界上,如果你决定和别人竞争,尤其是争天下。你手头上当然要有牌可打,高欢和娄昭君手上已经有了宇文泰不少家人,这个是娄昭君他们的筹码。 但是宇文泰手上迄今并没有可以敲诈高欢方面的筹码,所以,他必须要有一个有力的筹码。 所以,他就策划绑架娄昭君,就像高欢断言宇文泰绝不会想到他还会派娄昭与窦泰追击一样,宇文泰也笃信高欢想不到他宇文泰还会反戈一击,绑架他的夫人。 在高欢、娄昭、窦泰的眼中,宇文泰逃离密林之后,应该像漏网之鱼一般速度逃窜,常人一般都会这样行动。 但宇文泰不是常人,他已经导演了这个时候高欢被元栋奇引出府邸,导演了娄昭与窦泰两位亲信的继续追击,导演了娄昭君此刻的命运。 他在等侯莫陈崇的行动成功,侯莫陈崇的武艺很好,膂力很好,人也很聪明,要知道,斛律金追随高欢良久,这次朝廷加封不过七百户。 斛律金已随高欢立功良久。 而侯莫陈崇在前年他十六岁的时候,就随宇文泰追擒万俟丑奴,就已经被加封八百户,这小鬼头鬼精鬼精的,因为年少,并不引人注意,中原人认识他的也不多。 他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他伏在娄昭君的马车下已经很久。 这一刻,娄昭君身边的人几乎都被引开,高欢被元栋奇引开了,娄昭、窦泰已经去追宇文泰去了。娄昭君登入马车的时候,马车开始急行的时候,她就发现她的坐垫下在动。 她还没有来得及吱声,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动静,疾驰的马车骨碌碌的响,就掩盖了车内这一刹那的声音和动静,随即少年侯莫陈崇就出现了。 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从车厢下他划破的车厢底座,翻进疾驰的马车,并迅速的制服了娄昭君,然后从娄昭君的座位下拉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已经被宇文泰易容得和娄昭君一样,只是她已经晕了过去。 然后侯莫陈崇带着娄昭君匆匆从马车的车厢后方坐垫下划破的地方翻出车厢,迅速的逃之夭夭,然后他们迅速赶入密林,密林中有一架马车。 侯莫陈崇带着娄昭君进了马车,前面不远处,宇文泰一直在等候。 听着马车咕噜噜驶来的声音,看见马车出现在眼帘,宇文泰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侯莫陈崇亲自驾车,他跃下马来,宇文泰淡淡的笑:“你躲一边去,下面的事情少儿不宜。” 四三九、对娄昭君的灵魂拷问 宇文泰走进马车的时候,娄昭君被反剪着双手,绑在车厢内。密林中的光线并不好,娄昭君的肤色显得更白皙,在黯淡的光线中,娄昭君美白而惊恐! 宇文泰笑了笑,他的手上拿了几只画笔和一摞纸。 她的嘴早已经被侯莫陈崇堵上了,宇文泰上前拽掉了她的堵嘴布,娄昭君还好,没有像一般人被绑架那样惊慌失措抖得筛糠一般或者破口大骂。 她的神情相对冷静,淡定。 两个人彼此对望,就像智者的交锋,目光俱如一泓秋水,宇文泰先开口,微微一笑,道:“夫人,很荣幸,我们又再见面了。” 娄昭君点了点头。 宇文泰随即又解掉了娄昭君的绑缚。 娄昭君神色平静,道:“你想做什么?” 宇文泰道:“画画。” 娄昭君有些讶异:“画画?” 宇文泰道:“对,人体素描。” 娄昭君自然听不懂人体素描这几个字,但是她从宇文泰那略带揶揄、审视、仿佛已经用眼神扒光了她的衣裳的眼光还是有一些惊恐。 她叹了口气,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想要什么,开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宇文泰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娄昭君觉得这笑还是很好看,他看了看宇文泰,宇文泰今天穿的又是一身黑衣。 宇文泰笑:“谈什么呢?谈你如何行刺我?你如果不是逼迫我到这个份上,百般谋刺,我本来没想对付你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娄昭君幽幽长叹,道:“我是高欢的夫人,我不能纵容亡高者黑衣事件的发生,我也有点看人的眼神,我觉得你是高欢的威胁,你一定懂我在说什么。” 聪明人其实本来就是不需要说太多话就能彼此了解对方想要的是什么,想表达的是什么。 宇文泰自然明白,亡高者黑衣这几个字,是最近才冒出来的传言,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宇文泰也是才听见不久,他望望自己身上的黑衣,已经明白。 至于自己是高欢的威胁,他更明白。 他笑了笑,道:“谢谢夫人这么赏识我,其实我也很赏识夫人,像夫人这样的美人,智者,这个世界并不多,只是可惜,我与夫人并非同一阵营。” 娄昭君觉得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完,懒得废话,道:“开价吧,你想要什么?” 宇文泰淡淡的笑,道:“夫人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娄昭君摇了摇头,她并不知道,宇文泰行事太不可测,如果可测,她今天就不会被抓到这里来,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被敌人所擒。 宇文泰见她摇头,笑了笑,道:“你布局很早,那么早就抓了我的家人,还一口气抓了那么多。” 娄昭君冷笑一声,不否认也不承认。 宇文泰道:“希望你将来对他们好一些,如果说我现在希望你放了他们,你能做到吗?” 娄昭君摇了摇头,道:“做不到,你杀了我也做不到。” 她说的斩钉截铁,言简意赅,而且是真实表达,宇文泰知道她说的并非假话,尤其是亡高者黑衣这种谣言一出现,高欢就更不可能放人了。 用娄昭君一条命换那么多条命,高欢不傻。 娄昭君接着道:“你那天跟我说,让我杀了宇文护,你连亲侄子的命都可以不在乎,你以为高欢在乎我的命?你以为刘邦在乎刘太公的命,我熟读史册,所以很明白的告诉你,高欢和你是一样的人。” 宇文泰笑了,娄昭君并不明白他为何要杀宇文护,娄昭君以为他和高欢一样,为了利益会牺牲亲人。 他要杀宇文护,只是因为宇文护是他史册注定的仇人而已。 不过,娄昭君这话有一半是对的,高欢肯定不会自负娄昭君的性命,用那些宇文家的人质来交换娄昭君一条命。 其实,客观来说,高欢近些年对娄昭君几乎并不算好,夫人一个接一个的娶,已经是不知凡几了,早已经把娄昭君与他的相濡以沫忘得几乎一干二净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明知道高欢甚至有可能都不在乎你的性命,也要握紧手中的筹码。你还这么卖命的帮他杀我,你不觉得这很离谱吗?” “高欢待你并不算好。” 他历数了高欢从公元526年以来娶穆夫人、王夫人、娶韩智辉、娶游夫人、如今似乎又准备取尔朱英娥,两人据传已经同居了。 而且还在勾搭元栋奇,而且据说还看上了元修的寡居二嫂郑大车 据说与郑大车也已经姘居了。 另外,高欢还霸占了城阳王元徽的妻子李夫人,还娶了尔朱世隆的老婆冯夫人,另外,尔朱兆的女儿——尔朱世隆做媒撺掇的嫁给节闵帝的妃子也没逃过高欢的慧眼。 这些,其实也是元修不满高欢、并最终在朝堂爆发的一个原因,高欢太放肆了。 孝庄帝老婆尔朱英娥、节闵帝老婆小尔朱、这都是皇帝的老婆,还有元修的二嫂郑大车。 你让元修的面子往哪儿搁? 这里面除了元栋奇还没上手,其余娄、穆、王、韩、游、李、冯、大小尔朱、郑大车已经十个了。 宇文泰屈指算了一下,高欢的老婆明面上就有两位数,这暗地下露水姻缘的,昙花一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也难怪娄昭君从公元526年起,肚皮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她本来是一个极容易怀孕的易孕女子。她已经有四个子女,全是公元526年之前生的,从那以后,到如今公元532年,她再也没有怀孕过。 宇文泰坏坏的笑:“高欢估计有很多年没碰你了吧,他忙不过来。” 娄昭君脸色微微一红。 宇文泰道:“他待你并不好,你却为他百般追杀于我?你可有为你自己想过,我听说,高欢还曾经引弓欲杀你大儿子高澄,对么?” 这当然又是事实,这事儿京城百姓早已传开,并且把高欢与汉高祖当日驱赶汉惠帝落车相提并论,作为高欢有大志、筚路蓝缕的一个证据。 娄昭君幽幽叹了口气,很少有人和她说这些,她实在不料宇文泰竟然会关注这些,她的心里有些凌乱,不知道宇文泰要干什么? 四四0、宇文泰的反杀 面对宇文泰的追问,娄昭君幽幽叹了口气。她对宇文泰有些惧意了,这个比高欢少11岁,比自己小6岁的男子简直把高欢和自己都研究透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男子做到了。 甚至闺房中那些事,他的推测大部分也是正确的,这些年,高欢在女子方面其实是有些过于荒唐了,她也劝谏过,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她幽幽长叹,道:“你想做什么?说罢,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大家痛快一些。” 宇文泰笑笑,道:“那好,脱衣服吧!” 娄昭君愕然,她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一点,她开始准备逃,但是马车空间并不算大,她想跨过宇文泰逃走谈何容易,她才一动,宇文泰已经先她而动。 宇文泰道:“别想太多,我不过就是想看看你身上衣服遮盖的地方,身体有什么胎记啊,瘢痕啊,痣啊什么的。” 知道了这些关于娄昭君身体的隐秘,对他来说,是他最想要的筹码,娄昭君的性命反而未必比得上她身体的一些特殊标记作为筹码更有价值。 高欢极有可能并不在乎娄昭君的性命,用性命来要挟高欢有可能并没有用,因为打天下的人确实对亲人的命都不看重,不过他们会在乎自己的面子。 如果宇文泰掌握了娄昭君的这些身体标记,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来要挟高欢,说不定会收奇效,对高欢的打击远比用性命要挟要大。 而且,更关键的一点是,娄昭君自己也是个很有能力的女人,这些身体标记,对娄昭君自己也很有价值,娄昭君自己也绝不愿意她的身体标记被四处传播。 宇文泰话一说完。 娄昭君已明白宇文泰的用意,已脸红,怒斥道:“卑鄙、下流。” 宇文泰笑了笑,道:“如果你不百般追杀我,我绝不会行此下策,我并无罪,而你百般追杀,岂不卑鄙?岂不下流?” 娄昭君无语,确实是她追杀宇文泰在先。 但追杀宇文泰,她也是不得已,从家庭闺阁来说,她现在与高欢其实可以说渐行渐远,但是从子女家国利益来说,她与高欢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 当下高欢的基业其实是她和高欢共同打下的,这些基业她的儿女将来都有继承权,追杀宇文泰,就是保障这些她与共同利益的最重要举措。 只是,她没有料到,自己百般算计,最终被宇文泰反将一军。 她眼下能做的选择很少,她已经开口让宇文泰出价了。 不过,宇文泰甚至根本就没有开口出价,她与高欢和宇文泰之间的交易绝非金钱或者物质能交换的。 她对宇文泰终究还是了解不多,直到这一次见面,直到亡高者黑衣这句谣言的出现,她才意识到这人是她和高欢的巨大敌人、一生之敌。 相比与她对宇文泰的了解,宇文泰显然对她夫妇了解更多。 所以,她现在几乎没什么筹码,她试了一次,想逃,明显逃不过。 先不说她几乎没有任何武艺,就算她逃过宇文泰,在这马车之外,被宇文泰勒令少儿不宜离开的少年,一定也在暗中窥伺。 宇文泰这时见她犹豫、踌躇,不屈,淡淡的道:“娄夫人,你没有什么选择,也别指望任何人能来救你,娄昭、窦泰等人方才经过,继续追我去了。” 娄昭君自然知道这是实情。 宇文泰接着又道:“你们几乎差点把新册立的天子烧死在马车中,高欢现在应该回朝堂之后,紧急灭火这件事,可能现在还没有回家,没有发现你失踪。” “我已经易容了一个你,估计你的婢女会以为你身体不适,应该会扶那个假的你回房歇息。等她穿帮至少要明天了,高欢现在晚上又不去你房里。所以” 宇文泰没有继续说下去,娄昭君已经懂了,她现在其实已经没有选择,她现在已经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的脑海之中也在思索不停,宇文泰的立场十分坚定,基本不会放弃他提出的条件,偶尔宇文泰还会催一句:“脱吧,你越早决定,你回家就越早,一切穿帮的可能性就越小。” 娄昭君脑海之中飞快的计算着 宇文泰计算的比他更快,道:“你不用在这跟我僵持,拖延,吃亏的是你,我可以在这跟你耗三天三夜,那时候穿帮了,高欢绝不会以为你三天三夜外出不归,你的身子还干净?” 娄昭君悚然一震。 宇文泰道:“你也不要妄想挣扎,我告诉你,你的衣服如果刮破了,撕扯破了,到时候衣不蔽体,你回去高欢仍然会大肆怀疑。” 宇文泰点燃了一支香。 “一旦你被怀疑失贞,后果,”宇文泰笑着:“你会被高欢打入冷宫,你的儿子高澄、高洋的继承权会被剥夺,会失去嫡子身份,你们娄家所有的投资都会变成落花流水。” “你自己考虑吧!” 香火在狭小的马车空间里面忽明忽暗又忽明,时间在一秒一秒的流逝。 宇文泰淡淡的笑:“这支香烧完,如果你还不除衫,那我只好用强了,我若用强,你的衣裳肯定会破破烂烂,撕成一条条的,后果自负,你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 “另外,不要假装三贞九烈,企图自杀,我知道你这种权力欲强的女人,有很强的生命力,绝不会自杀,你们这一生都是为了依附男人取得绝世权力而存在的。” “从刘邦的皇后吕雉一直到本朝文明太后,谁把三贞九烈当回事?为了权力,别说除衫,什么事干不出来?” 娄昭君几乎崩溃了,她所有的心态、想法,都被宇文泰料中,她确实不能死,不能让高澄、高洋失去嫡子身份,失去高欢事业的继承权,她也不能有丑声传出于外 她只能除衫,她一旦决定,她的行动就快了,她很快的就除去了几乎所有的衣衫,只有在最后的遮羞裤袜面前,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但也迅速除却了。 密林之中本来光线不好,车内又颇昏暗,娄昭君除去一切束缚,别过头去。 擦的一声,宇文泰又燃起了一根蜡烛,娄昭君冷声道:“你这个恶魔” 宇文泰淡淡的展开画笔,一笔一笔的开始素描,有时候擎着蜡烛就近观看,他一笔一笔的画着,口中淡淡的道:“膻中穴的地方有一颗红痣,脐下方寸有一颗红痣,左腿不可描述侧有一颗红痣” 四四一、高欢的蚊子血和宇文泰的白玫瑰 有时候,你蹲在火炉旁,一秒钟时间就如同过了一万年,有时候你与情人相好,明明爱了你一万年就好像才一秒钟,这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娄昭君以为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她觉得她脑海里至少想了一万种方法,她以为那柱香可能马上就要烧完了。 但等她衣衫除尽的时候,其实那段香才刚刚烧了还没一厘米。 宇文泰都惊讶于她的迅速,这个世界上,最有行动力的女人,就是有权力欲的女人,宇文泰毫不客气的上前仔细检查她身体的标记,然后作画。 他的画工并不好,只在读书的时候约略学过人体素描而已,不过已经够用。只不过密林深暗,有时候看不清楚,他不得不擎了蜡炬细看。 他一边画一边长叹:“你的身材还很好,高欢怎么就?” 说着不由得感喟连连,但有时候男人就是这样的,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还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再绝色的红玫瑰、白玫瑰,皆是如此,皆逃不脱蚊子血和饭渣子的命运,几乎绝少例外。 只不过,娄昭君虽然是高欢的蚊子血,但对宇文泰来说,在这幽静的密林中,她却是一躲白玫瑰。她白皙的身子比白玫瑰更魅惑无双。 宇文泰是一个健康的男子,,娄昭君此时才32岁,她身材曼妙,绝对还是顶级的少妇。 除了对高欢绝无吸引力之外,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其他男子,她的曼妙身材还是具有强大的火力,把对方理智轰得一塌糊涂。 宇文泰才画几笔,然后便忍不住就上前瞧几眼,再瞧几眼,有时候就不免心荡神驰。 毕竟,娄昭君也算绝色,他看着她咬着嘴唇, 两个人做画之间,人体素描之间, 这世上,本来就有意乱情迷这回事,何况,面对这样一个绝色的少妇,本就没有人把持得住,除非那个男人不是个男人。 宇文泰本来纯粹只是想做一个画工。 娄昭君本来纯粹只是想他赶紧画完了事。 但是事与愿违,他发现他抵抗不了她的魅惑,尤其是不着片缕的魅惑。尤其又是在这种密封狭小的空间,尤其是这么近距离。 而她久旷之下,意乱情迷之中,也怀了一点小小的心思,希望能够以此阻止他作画,阻止他保留一些身体标记的证据,以免他将来要挟。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丝丝对高欢的报复。 远处,密林之中,侯莫陈崇远远的守护着这辆马车,然后, 良久,车外的光线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了,娄昭君开始穿上了衣裳,她又恢复了她冷峻的神色。 宇文泰则几乎已经画好了全部的画作,娄昭君想上来抢,但她此刻娇弱无力,她许久不曾如此,这时候软软的,全无力气。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吧,只要我的家人都还好,这些画作绝不会泄露。不到万不得已,它们会永久封存。” 娄昭君没有说话,她根本就无可奈何,宇文泰的理智随时在线,绝不会因为情感,哪怕是激烈的情感能破坏理智,她淡淡的下车。 宇文泰扶着她下了车,道:“我让侯莫陈送你回去,这件事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她幽幽叹了口气,这个结果她是意料不到的,但她现在确实也没什么损失,宇文泰画的那些画她也抢不回来,她知道那些画是定时炸弹,但她没有办法。 这是她百般计算的人生当中的第一次溃不成军,无论是从才智的失策上,还是从生理上,最终的结果都是溃不成军。 这时,侯莫陈崇终于出现了,他似乎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回来,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宇文泰看了看天色,快黄昏了,于是嘱咐侯莫陈崇趁着夜色将娄昭君完美送回! 然后,他需要赶去和蔡佑汇合,蔡佑负责替他吸引娄昭和窦泰的追赶,他已经有锦囊妙计传授,想必蔡佑此时也已经依计而行。 蔡佑此刻正施施然的走进驿馆。 他假扮宇文泰,正在帮宇文泰吸引追兵,他叫了一些饭菜,然后给了几乎足足一吊钱,驿馆的驿差收到一吊钱喜出望外。 平时这些过路的文官武将路过吃饭,最多也不过是二十文,蔡佑给的直接超五十倍。 蔡佑只有一个条件:“坐下陪我聊聊?” 驿差喜悦的坐下:“官爷,你想问些什么?” 蔡佑:“你们这种官家馆驿,除了招待朝廷公务来往的各类人等,还招待其他的比如商旅、或者普通客人么?” 驿差摇了摇头:“官办驿馆怎么可能招待商旅行贾。” 蔡佑:“你们这种馆驿的驿长,也是朝廷序列,能升官么?” 驿差:“咱们都归朝廷大鸿胪行走下辖,有时候碰到贵人贵官行脚路过,招待好了,升迁指望还是有的,毕竟是朝廷开的馆驿,也得有个升迁渠道不是。” 蔡佑露出不信的眼光:“贵人贵官也不把贵字写在脸上,你们会识得?” 驿差摇了摇头。 蔡佑拍了拍驿差的肩膀,微笑:“看你小子不错,陪我聊天的份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驿差立刻来了兴趣,露出倾听的样子。 蔡佑笑道:“今天,定然有一位姓娄的将军会到达你们的馆驿。这娄姓将官乃是一个大贵人,你可着劲儿想,姓娄的贵人……” 四四二、驿站中计 驿差用手托了脑袋,陷入冥想之中,忽然明白过来,手将桌子一拍。 “莫非是娄昭将军。” 蔡佑眉开眼笑:“对喽。” 驿差眉飞色舞:“大贵人的话,又姓娄的话,除了当今丞相的外家娄家,还能有谁?”蔡佑哈哈一笑,道:“小伙子,聪明,有前途。” 驿差:“他真会来这里?” 蔡佑笑道:“真会,你们要好好招待啊,好酒好菜伺候着。伺候好了,保你们升官发财,信不信?” 驿差:“你不骗我?” 蔡佑笑道:“你可以禀报你们驿长,我也是朝廷行人,以前也干过驿差,不过我是关中一路的驿差,当年招待过贺拔岳,得了他的提拔;你们也是关中一路驿馆,大家师出同门啊,有好消息自然告诉你们。” 蔡佑掏出使节符信,这使节符信自然是宇文泰交给他的,他自从夏州投宇文泰后,也未有功勋,难得今日替宇文泰吸引火力,这时表演丝丝入扣。 那驿差看了符信,丝毫不疑,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色。 “乖乖隆咚,爷,您如今都升迁到夏州刺史了,这可是个不小的官儿,在关中挺威水吧。” 蔡佑道:“也就跟在贺拔岳后面吃香喝辣的。高欢从前也是个邮差,你应该听过的,在这行混,关键是认识贵人啊。” 驿差羡慕不已,赞道:“这贺拔岳如今是关中大行台,那就是关中第一人了,您这混的也算十分不错了,官爷,您是我们驿人的骄傲。” 蔡佑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给你看这些呢,就是证明一下,我不会骗你,今天下午呢,娄昭将军一行人会经过这里,你要伺候好了,会飞黄腾达。” 驿差:“那我现在就去镇上买好鸡鸭鱼肉和上好的美酒。” 蔡佑喝了一口酒,微笑道:“得,不过还有两件事。” 驿差道:“官爷还有何事?” 蔡佑道:“一是这好事你得告诉驿长,别吃独食,要会做人,二是你可别在娄昭将军他们面前把我给卖了,你只管招待好便成,你也知道混朝廷的规矩,保密保密保密,知道吗,别卖了我。” 驿差自然明白官场保密需要以及贵人出行一般保密级别都很高。 当下道:“官爷您放心着哪您这般待见我们,我们怎么还会出卖您,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打死我都一个字不说,我这就去镇上置办好酒好菜去,回来也给您添上。” 蔡佑道:“得,那还等什么,快去吧。” 待那驿差出门,他走到厨房内,透过橱窗,看了看几个出门的驿差,估计他们要大买特买,手提数贯银钱,蔡佑笑了笑,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刀板上还有切着的菜未切完。 蔡佑在厨房之中找了半晌,终于发现酒坛子。他掏出蒙汗药,走到酒缸边,揭开酒缸盖子,将一包药全部倒入水缸之中。”然后拿起水瓢,在酒缸之中搅拌了一番…… 驿站饭厅内,娄昭一行滚鞍下马。驿差早已经迎了上来,又是牵马,又是嘘寒问暖。驿长亲自迎了上来,见娄昭甲胄在身,给驿差使了个眼色,两人眼神一对,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此刻,厨房内已经忙开了,厨房蒸笼旁的墙面上罗列的瓢具柄有长有短,筛具孔有粗有细的占满一个墙面。 厨房门旁的墙架上置放着大瓶小罐的调味料,一如药剂师的处方,一字排开。 大小水缸里几尾悠游的草鱼。 一名厨师大手伸进缸中抓起一尾鱼,将鱼放到厨房洗碗槽上,用一双筷子迅速插进鱼嘴,刮鳞,再放到刀板上,尖刀一拍一割,剖腹清肠。 炉火熊熊,大灶上的蒸笼冒着大烟,路上两樽瓦瓮里传出陈年老锅炖卤汁的咕嘟声,另一位厨师甲手拿双刀有节奏的剁五花肉。 还有一位大厨则师熟练的切着菜,口中念叨:“扣肉、香肠、腊肉、墨鱼刀工、全鸡去骨、片鱼??等。” 厨房内热气腾腾,一派忙碌之状,驿差走来走去,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时不时的深呼吸一口,无比陶醉。在厨房的油烟中,他仿佛已经看到官道通途 不多时,桌子上,早已经摆满了好酒好菜,菜品还在一样一样的奉上来。 娄昭与窦泰坐下,两人虽然有些诧异,但是并没有觉察特别的异样。两名驿差哼哧哼哧抬了一坛子美酒进来,美酒上有着晋酒字样。 驿差奉上好酒,打开封泥,然后用水瓢一碗接一碗给众人斟上美酒,娄昭与窦泰追宇文泰久追不及,看看前面已到潼关,犹自毫无所得,都显得有些累和疲乏。 驿长亲自舀了两瓢,给娄昭和窦泰端了过去。 窦泰没客气,大口灌了,娄昭看着瓢里的酒,也实在抵不了诱惑了。窦泰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脸上流露出大赞的表情:“好酒。” 望着娄昭,道:“你怎么不喝?放心,咱们一定能追上那小贼。” 驿长站在旁边眉花眼笑:“我是此驿驿长,将军们尽管吃好喝好,美酒管够。” 驿长走到娄昭跟前:“将军喝一瓢吧,您不喝,您看看您手下,他们都不敢尽兴,为将者,当带头表率,与将士们打成一片。” 窦泰笑道:“就是。”大伙儿赶路也辛苦。别老守着你那狗屁名将规条,将士们不动筷不动碗,你便不动,你都不动,他们怎么喝?” 话音未落,窦泰又干了一大碗。 娄昭喝了半碗,不喝了,举起碗对将士们:“兄弟们,我喝了,你们也喝吧。” 众将士们见娄昭开吃,当下一个个也不客气了,立刻都拿着大碗喝了起来,喝过的都倍感舒心畅快。一坛酒很快喝完了。 席间酒酣耳热,娄昭受到将士们情绪感染,也端起碗再喝了一碗,将士们们舒服地抹嘴抚胸,舒着气。驿长和驿差们都在眉花眼笑。 驿长:“娄将军可要吃美了喝美了,回头丞相那里还请娄将军多多关照。” 娄昭看见驿长和驿差的脸上好像有一种怪笑。他眨眨眼,再看,两个人影模糊了,清楚了,又模糊了。门外陡然又有一个人影,风度翩翩走了进来。 四四三、高欢的无奈 娄昭脸色陡然变了,操起朴刀,站了起来,却头重脚轻,不能近步。 娄昭有些酒醉心明,头重脚轻,这时有些奇怪,对那驿长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娄?又怎么知道我识得丞相?” 他举起单刀指着驿长,从门外进来的那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微微一笑:“娄昭,是我告诉他们的。” 驿长见蔡佑自己承认,这时也不保密了,眉花眼笑:“对,对,是这位官爷。”蔡佑忽然一番拳脚,将驿长、驿差尽数打晕在地。 然后端了一条凳子坐在门边,翘着二郎腿坐下。 门前有十余匹马惊乱着跑过。 娄昭摇摇晃晃:“马、马……” 他识得那是他们自己的马,是他们用来追缉宇文泰的马,马跑了,他们还追毛线? 蔡佑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娄昭,你们的马我已经全部斩断他们的缰绳,然后每匹马老子都狠狠给了他们一脚,轻轻斩了他们一刀。” 娄昭恶狠狠然而却悲愤无助的:“你是什么人,你敢…… 蔡佑微微一笑,自报家门,道:“我是夏州刺史宇文泰麾下将军蔡佑的便是。” 娄昭摇摇晃晃、窦泰也摇摇晃晃,两个人都愤怒莫名,向着蔡佑扑来。蔡佑不躲不闪,看着他们。娄昭、窦泰大喝:“无名鼠辈……” 蔡佑哈哈大笑:“倒啊,倒哇。” 数十名将士都摇晃着身子。娄昭和窦泰也全都站不稳,摇晃着。蔡佑笑道:“你们都中了蒙汗药,还坚持站着做什么?倒啊!倒哇!” 将士们一个个软了下去,不动了。窦泰愤怒,却最神志不清,他酒喝得最多,向着蔡佑扑了过去,蔡佑端坐不动,肩膀一闪避过。 旋即扣住他的单刀,劈手夺了下来,同时右腿踢出,踢在窦泰的小腿上。 窦泰立足不稳,跌倒在宇文泰脚下,窦泰想爬却爬不起来,蔡佑伸出脚,踏在窦泰背上,向着娄昭微笑:“倒哇!倒哇!” 娄昭手撑着桌子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你,你这厮……” 他终于也倒了,他双手撑地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起。” 他不再挣扎了,他歪过头,睁着眼,看着蔡佑微笑的神情,似乎清楚,似乎有恍惚,看着那么近,又似那么远,娄昭痛苦无力的闭上了眼。 蔡佑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脸颊:“嘿,还能醒吗?我不杀你们,要杀的话也会在战场上杀,回去告诉高欢,天下未定,休要太过得意。” 蔡佑说罢,走出驿馆,跨马据鞍,冷冷的看了店内一眼,拍马扬长而去。 树影婆娑,太阳很快西移着,起风了。 娄昭睁开眼,坐了起来。”他看见数十名部下和窦泰及两名驿差都软软地歪躺着,口角满是涎水,娄昭坐爬起来,提着朴刀,在将士们之间走了几步。 他走到驿长和驿差跟前,看着这两位做了宇文泰逃走的帮凶,害他醉倒之人,不由怒从中来,他感到那两张脸可厌之极。他一刀一个,将两人俱各砍死。 他软软的靠门躺倒,对躺在地上鼾声大作的将士们嘟囔着:“一堆废物,江湖上最简单的伎俩都识不破。” 他踢了身边的窦泰一脚,窦泰犹自未醒,口角还留着涎水。娄昭叹了口气,道:“姐夫,枉你还自称名将,眼高于顶,有勇无谋。” 不过,窦泰也听不见,他喝的酒最多,众人这时都像死猪一样躺着。眼下,娄昭万般无奈,他情知,这时回去,怕是要受一顿责罚。 他们这是第一次和宇文泰面对面的较量,但可惜,这一次,他们败了,宇文泰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安然逃窜。 丞相府,娄昭跪在厅事之下,一动不动,高欢听着娄昭的汇报,见娄昭满脸沮丧之状,他不忍心再加责备。挥了挥手,让他平身。 “也别自责了,我也有错,夫人才是对的,宇文泰这厮狡诈,是我低估了他,你们不是他对手。” 娄昭失魂落魄的退出。 娄昭君走了进来,她脸上神色肃杀。高欢皱了皱眉,站了起来:“夫人。” 娄昭君劈头盖脸毫不容情,道:“我说什么来着?高欢,让你动手诛杀宇文泰,你做到了吗?”她回头指着娄昭落魄背影,道:“你看看,都是被你害的。” 高欢:“夫人,我有错,是我轻视了此人。不过,我已经认识到我错了。”所以我才派娄昭、窦泰去……” 娄昭君听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认识到错了吗?”你派他们,他们能敌得过宇文泰么?早跟你说了,宇文泰才能不下于你,说不定论带兵打仗,争取民心,你还未必及得上他。我看你是没有一统天下的指望了。” 娄昭君显得气愤不已,高欢只道她是为娄昭受责才这般气愤,却对娄昭君自己的遭遇恍然不知。 他叹了口气:“夫人切勿动怒,宇文泰纵然有才,关中也不过一隅之地,我们占有整个中原,论兵员财力物力,关中皆有不足。” 高欢这么说其实确实符合现实,他现在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虽然外界有谣言,高欢自己也很重视宇文泰,但他始终觉得宇文泰的威胁不如娄昭君所预测的那么大。 娄昭君更相信天命,高欢虽也相信,但是他手握的实力确实超乎寻常,他这时自觉宇文泰未必便那么强大,未必便能在自己的操控下崛起。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在自己强大的时候,都忽视渺小的力量,有人忽视一个亭长能做甚事,有人忽视一个童子,有人忽视十来个反对党的聚会。 娄昭君见高欢到了此际还是感觉自我良好,不由的大怒。 “这都什么田地了,你还在这里轻敌,高欢我告诉你,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你若杀了宇文泰,我应承帮你娶元栋奇,但是你没有办到,现在我明确告诉你,元栋奇这段时间,你是休想了。” 高欢愕然,自娄昭追击宇文泰后,他与元栋奇的关系已经一落千丈。 :“夫人,这完全就是两回事,这怎么能混为一谈?”你这是…… 娄昭君打断:“你想说什么,说我无理取闹?”我还就无理取闹了,元修在你册立大典上怎么待你的?元修是怎么帮助宇文泰逃跑的?” “元修分明就是想扶持贺拔岳、宇文泰跟你对着干,元栋奇是元修妹妹,就凭这层关系,我就不答应。” 高欢:“你容我考虑考虑。” 娄昭君道:“没什么好考虑的,我知道你如今翅膀硬了,不用看我脸色,你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吧!” 高欢:“夫人…… 娄昭君说毕,根本不听他解释,扬长而去 四四四、尔朱兆终于挂了高欢遥控洛阳宫 在宇文泰身上的失意,以及与元修的不谐,使得高欢决心离开洛阳,而这些年里,他平生待过的地方,他觉得晋阳最为舒适,他在晋阳待了很久。 晋阳也是尔朱荣的老根据地,当日尔朱荣在晋阳遥控朝政,一切政府设施几乎都在晋阳运转。地理位置也十分优越,四周崇山峻岭,易守难攻,是个极好的屯兵之地。 高欢已经决意搬到晋阳。 只不过搬到晋阳,还有一点点障碍,如今,元修虽然已经称帝,但是尔朱兆尚未死,还在晋阳混日子,于是高欢遣娄昭、窦泰、斛律金等将领攻拔晋阳。 尔朱兆本来就是覆败之余,如何当得窦泰神威? 窦泰一顿操作猛如虎,厮杀之声威震天,尔朱的旗帜不停地被砍倒,尔朱兆骑着马不停地败退,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带着十余人狼狈逃窜。 在高欢的指挥下,窦泰、娄昭率人穷追不舍,尔朱兆无奈逃入穷山空谷,坐在一颗大石头上,回想一生,面色灰败,满面悲愤。 他身旁还有十余名壮士,但是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毫无精神。 尔朱兆最后叹了口气,道:“大家分头逃命吧。” 众壮士你望我我望你。他们忽然向着尔朱兆跪下叩了几个响头,然后非常聪明的遵从了尔朱兆最后一道虚伪的旨意,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 尔朱兆本来想着我就这么随便一说,尼玛你们还真走啊,没想到麾下们真走了,他无可奈何,只有苦笑着,忽然望着旁边有一颗歪脖子树。 他看着树,不由得狂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在这里等我对吗?” “你一直就在这里,一直就在这等着这么一天,对吗?” “好吧,你终于等到了。” 他的马在一旁吃草,尔朱兆走到马身旁,面无表情,他抚摸着他,眼中无限怜惜,忽然一刀毫无征兆的捅进马腹。那马惨叫着倒下,血流了一地。 尔朱兆:“别怕,别怕,我陪你一起死,你先走一步,我随后便来。” 随后,他摇摇晃晃走到歪脖子树下,将一条黑色丝绦抛上歪脖树,找来一块大石,站在石头上,把丝绦打了个死结。 然后钻进绳套,最后看了一眼这世界,把自己吊死了。 至此,尔朱时代终结,这个时代的终结用得上一句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从公元528年孝明帝被鸩杀尔朱荣入京开始,到公元533年春,尔朱兆上吊结束。 整个过程不足4年,在尔朱兆完犊子之后,高欢开始做将权力中枢迁往晋阳的准备,他做了一系列的部署,任命老婆舅娄昭总统皇城洛阳内外军事。 任命他的麾下、好朋友、马屁先生孙腾总统京城内外一切文书,门下省。 任命他的麾下、老乡、封隆之总管侍中,伺察洛阳内外动静。 这三驾马车,总管军事、政务、监察,几乎把控了洛阳的全部朝政,成功的架空了元修,只是,高欢在晋阳建置大丞相府还需要时间装修,所以暂未搬离。 但对于高欢来说,一切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对于关中方面,他对侯莫陈悦加强了笼络,总体而言,朝廷形势渐趋平稳。 元修虽与高欢有些不快,但由于被架空,实质上没有什么资本与高欢对垒,娄昭、封隆之、孙腾三驾马车实际控制洛阳,由于形势平稳,贺拔岳和贺拔胜的异动也不大。 贺拔胜与独孤信在荆州,倒是颇有克获,不过都是攻取大梁的战绩; 屡次击败南雍州刺史庐陵王萧续,汉南震骇。贺拔胜胜又遣军攻冯翊、安定、沔阳、酂城,皆拔之。贺拔岳则养威伺衅,对侯莫陈悦也积极争取。 宇文泰则回到了夏州,继续蛰伏,姚夫人诞下一女。 这期间,虽然暗流汹涌,各方都在积蓄实力,等待爆发,朝野看上去近乎无事。这种近乎无事尤其在一些纨绔子弟之中得到了明显体现。 两只公鸡正在激烈争斗,翎毛直奋,怒视对方,各呈好斗之态。 高琛爬在围栏上,神情紧张地盯着两只争斗的公鸡,恨不得让他的那一只一口咬死对方,对方是一位专玩斗鸡的人,一副行家的神态,并不着急。 高琛带着一帮子狐朋狗友正在为自己的斗鸡喝彩。用巴掌使劲拍着围栏,大叫:“啄!扑啊! 两只斗鸡仇恨地对瞅着,准备新的扑斗,狐朋狗友们也大叫:“扑过去!啄死它,啄死它。” 高琛的斗鸡猛地一扑,压制住了对手,周围登时便起一阵欢呼,这纨绔子弟也便和朋友们等人齐声喊好。 可是,对手很快逆转,占了上风。任高琛如何助威也无济于事。高琛的那一只被打得奄奄一息,高琛像泄了气的皮球,眼睛也沮丧地顺下了,要哭了一样。 一个仆从走了过来:“少爷,夫人打发仆人来说肚子疼,催您回去哪。” 高琛脸现不耐烦之色:“去去去,老子就说今天斗鸡为什么会输,原来是这丧门星来了坏消息,滚,滚。” 元季艳捧着个大肚子坐在床榻上正做针线活,是一件小孩子的新衣。侍女像一阵风从屋门外吹了进来:“夫人,酒菜全好了,也着人去催了,爷还不见回来,怎么办?” “该不是又在外边喝酒斗鸡了?” 元季艳:“打发去的人告诉他我很不舒服了么。” 侍女坐到床沿上,看元季艳做活。轻声道:“告诉了,但是爷还是不回来,夫人这是预备给未来公子做的吧?” 元季艳点点头,孩子估摸着就快要出世了,当娘的自然一出世就给他做件新衣裳,这是做娘的送给孩子的第一件礼物。她拿起来,给侍女看:“你看看做工如何,我这手艺可还要得?” 侍女拿起来看了看:“夫人手工真好。” 大门一声响,侍女:“肯定是爷回来了。” 侍女蹦蹦跳跳出门外去了,元季艳放下针线,听见侍女和娄昭君打招呼:“丞相夫人好。” 进来的乃是娄昭君,她进来到高琛府邸来的颇勤,看望元季艳的同时,她也在筹备一场报复,对宇文泰的报复,她预备报复在元栋奇身上 四四五、娄昭君的报复(上) 元季艳下床出屋,娄昭君和侍女已到了跟前。 元季艳对侍女道:“快去厨房拿开水来,给夫人斟茶。”侍女哎了一声,风一样去了厨房。娄昭君将手中提着的一盒礼品放下。 她看了看满桌的饭菜:“看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元季艳:“大嫂在这儿吃晚饭吧,难得这么凑巧。” 娄昭君走到了桌子跟前:“嗬,好酒好菜,季艳每日都这么丰盛么,高琛这小王八蛋好福气啊。” 元季艳:“都是侍女的手艺,我不过动动嘴罢了。大嫂快请坐。” 娄昭君把礼品交给侍女收妥,元季艳已斟好酒。” 元季艳看着礼品:“这是……” 娄昭君:“这不你快要临盆了么,随便鼓捣点小玩意儿,还有人家送到相府的一些小礼品,我估摸着你用得着,今日来专程送给你的。” 元季艳:“大嫂太客气了,却之不恭了。” 娄昭君:“咱们是妯娌之间,说的那么生分做什么,我寻思着,高琛这小王八蛋第一次当爹,只怕完全不懂,这女人的事情啊,还是女人……” 元季艳眉眼间有些哀怨:“高琛他……” 娄昭君的目光聚焦到元季艳腆起来的大肚子上,她环顾四周,又看了看门外的天色,有些疑惑:“高琛呢?” 元季艳的眼眶一红,期期艾艾,答不上来。 娄昭君怒形于色,道:“这家伙又到外面鬼混去了,自己的夫人就快要临盆了,居然不知道老公在哪儿,你们这夫妻怎么做的,这个高琛,太不像话。” 元季艳站起来掩饰尴尬:“嫂子稍坐,厨房还有菜,我去再端两盘菜来。” 娄昭君拉住元季艳,摇了摇头:“还有你姐,叫她过来帮忙也行啊。你这万一要有个好歹,身边至少得有个亲人在。” 元季艳叹了口气,道:“她好像最近心情也不太好。” 娄昭君:“还有你哥,他是当今陛下,要不着宫中派几个稳婆过来?” 元季艳:“才不要。” 娄昭君:“跟你哥感情不好。” 元季艳:“不要提他,这人天性凉薄,除了爱自己,想当皇帝,沽名钓誉之外,他眼里哪还有我们这些妹妹?”你看看姐姐对他多好,他怎么对姐姐?” 娄昭君:“自古做帝王的,都……这样吧,你也让你姐过来帮忙,我跟丞相说,让他训诫高琛。” 娄昭君说到做到,果然,高琛随后的日子便乖觉了好多,这日,他在家中呆的实在不耐,正在府中不耐烦的走来走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一副坐立不安、如坐针毡的样子,感觉怎么都不得劲儿。一旁几个狐朋狗友见他在家呆了数日,料高欢训诫的风头过了,便凑了过来。 高琛大为不忿,道:“这他妈的像是在坐牢。” 朋友甲:“要不咱们把斗鸡、把博具都拿到咱家院子里来,高爷,咱们就在院子里乐呵乐呵,跟您在外面乐呵乐呵,不也一样吗?” 高琛:“你懂个屁啊,叫个窑姐儿来家,有在青楼的气氛嘛?”你不看那笼中鸟,在笼子里有吃有喝岂不快活?”它快活吗?” “快活个屁啊。”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朋友乙:“这在家也肯定能找乐子。” 元栋奇通过月洞门走了过来,看了看高琛和他的狐朋狗友。她径直走过去,一顿拳脚,把高琛的那些狐朋狗友打的鸡飞狗跳,狼狈逃窜。 然后,拽起高琛的耳朵一直拉着走。 高琛:“哎呦哎呦,疼,疼,姐姐,疼,您有事说事。” 元栋奇叉着腰,道:“你还知道疼啊?你是人家夫君,你知道不知道?你身为男子,一点儿责任感都没有。你说你该不该打?” 高琛:“该打,该打。” 元季艳捧着腰走了出来,她的声音略带责备:“姐,你别这样,你这样当众责罚他他在别人面前还怎么抬头?” 高琛一仰头,道:“嘿,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他说罢跑到元季艳面前,蹲下把头贴在元季艳的腹部上,装出一副慈爱模样:“儿子诶,快跟你爹说句话。” 元栋奇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相府花园中,娄昭君正在园子里赏花观鱼。不远处,元季艳的婢女东张西望的走了进来,看见娄昭君,便急匆匆的向着这边走来。 娄昭君虽然没有背身,但显然知道是谁来了:“你在亭子里候着,没被人发现吧。” 婢女小声道:“没有。” 娄昭君抓过婢女的一只手,将一只金镯子给她戴在腕子上,婢女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但终于还是坦然接受了,放下袖子遮住了手腕。 娄昭君道:“你家主子如何了?高琛现在着家么?” 婢女道:“最近倒是安分着家了。” 娄昭君微笑道:“不出去斗鸡走马喝花酒鬼混了。” 婢女也有奇怪之色:“是啊,就像是转了性子似的,现在嘘寒问暖好着哪,就算狐朋狗友召唤也不太出去了。” 娄昭君似是早有所料:“元栋奇呢,现在常去么?” 婢女点了点头,道:“近来常去,她们是姐妹嘛,似乎姐妹俩的感情还可以。” 娄昭君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她所交代差不多现在高琛府中便是这样,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情况,娄昭君听罢,招呼那侍女走到身边,附着她的耳朵小声交代着 高琛府第,婢女扶着元季艳出来晒太阳。 元栋奇今天没来探望,不远处,高琛一脸不愉快的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像是谁欠了他一百吊钱。他一脸的若有所失的样子,婢女瞧在眼里。 婢女跟在娄昭君身后,脸上写满了佩服,简直当娄昭君料事如神一般,娄昭君:“高琛一听说元栋奇不来的时候,和元栋奇在的时候,表现完全两样吧?” 婢女赔笑道:“对对对,元栋奇在的时候,爷表现的就像是个模范夫君似的,围着妻子嘘寒问暖,知冷知热,一不在,那立刻就甩脸子,立刻就不闻不问,跟丢了魂儿似的。” 娄昭君心里明镜儿似的,好多男人都这样,一个字就是贱。 你有时候对他们动辄打骂拽耳朵,翩翩的伏,尤其是纨绔子弟,多半都是如此,你当他是宝,他当你是草,你若当他是草,说不定他反过来当你是宝了 四四六、娄昭君的报复(下) 像元栋奇这般有些刚烈的,能扭着高琛的耳朵,作践他的,高琛这种纨绔,梦里说不定都想着把元栋奇怎么着。再说了,姐夫妹夫和大姨子小姨子自古以来就有联系。 因为太过亲近的亲戚,不得不接触,一旦接触,其中道德品质一般的,不免就动心思,而高琛不仅仅是道德品质一般,可以说道德品质恶劣了。 婢女赞道:“还是夫人对男人看的通透,不过……”她觉着高琛有这贼心却没贼胆?毕竟元栋奇是当今皇上御妹,已经封为平原公主。 娄昭君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重重有赏,比那只金镯子可贵重千百倍的赏额,不知你肯是不肯?” 婢女沉吟了片刻,咬着嘴唇,委决不下。 娄昭君望着婢女:“高琛这小混蛋这么坏,没轻薄过你?” 婢女脸一红。 娄昭君心想这种深宅大院,主人若没些修养,就没几个干净的丫头。这丫头十之七八也受过欺负,瞧她姿色又普通,不属于争风吃醋能争胜的。 那婢女想了片刻,似下了决心:“夫人想要如何?” 娄昭君笑道:“对高琛这小混蛋略施惩戒而已。”他想着高欢与元栋奇最近也不甚来往,高琛这种混不吝倒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日,元季艳挺着大肚子走来走去,元栋奇陪着她。婢女给两位主人端来两碗酸梅汤,婢女:“这天气热起来了,两位姑娘,喝些酸梅汤去去暑气吧。” 元栋奇:“季艳,你怀着孩子呢,能吃生凉之物么?” 婢女:“郎中说过了,偶尔酷热吃一些,不妨事的,若是公主不放心,一个人把这酸梅汤吃了去吧。” 元季艳听婢女这般说,便将酸梅汤推给元栋奇,元栋奇就着吃了几口,婢女悄悄的盯着她吃完,露出了一丝微笑。” 两人再坐了一会儿。元季艳怀孕这身子沉重,不耐久坐,有些乏了,便站起来且走两步,元栋奇托着头,不知怎么的,有些困乏。 元季艳道:“姐姐怕是没有睡好?这近来事情太多了,姐姐要不去我房间休息会儿,一会儿吃饭时候我再叫你。” 元栋奇点了点头,婢女搀扶着元栋奇去到元季艳的房间。 周围的一切显得安静、祥和、唯有天边飘来一条乌云,显示着暴风雨前的宁静,周遭的一切安静得让人并不觉察有任何异状。 乌云现时,高欢恰巧外出狩猎,一身金盔金甲,策马在前,斛律金、窦泰、娄昭等人都紧随身后,他望了望天边的乌云,前方隐隐闪现出了洛阳城的轮廓, 暴雨将至,筋胶俱损,弓不能张,高欢也无心狩猎了,当下快马加鞭回城:“驾……” 房间内,婢女扶着元栋奇躺倒在床上,元栋奇昏睡不醒,婢女自言自语:“姑娘,这么热,我替你解了外衣。”她轻轻替元栋奇解开外衣,露出荷花绿的抹胸。 然后她走到窗前,点燃了桌上的瑞脑消金兽熏香。 帷帐之内,微风浮动。 床上,佳人在卧。 院子里东侧厢房的廊下,高琛正在院子的阴凉处躺在太师椅上纳凉,婢女走了过来。高琛有些不耐烦的道:“又什么事?” 婢女微笑道:“今天平原公主可是在这里。” 高琛露出狐疑的眼神,心想这小丫头可是看出什么来了,眼露狐疑神色,眼见这婢女无端端的说了这么一句,似乎里面有什么猫腻可寻。 他是个乖觉之人,当下便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婢女道:“你给我一锭元宝,我跟你说。” 高琛毫不迟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锭元宝交给婢女。 婢女:“公主此刻便睡在主子床上哪,似乎是劳累过度昏睡过去了,您要是只限于亲亲啃啃,饱饱眼福,不坏了她身子,你现在去,管保你满意,她还不能发现。” 高琛不由大喜,他快速的走近房间,发现元栋奇果然倒在床上。帷帐随着微风轻拂,炉内清香袅袅,房间里像是春色满园。 他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赶紧将房门闩上,口中涎水哗哗直流,望着躺在床上的元栋奇,他眼中精光大盛。他俯身亲了亲元栋奇,元栋奇几乎毫无反应。 高琛得意忘形,捉住元栋奇的小手:“不是喜欢拽我的耳朵么?来呀,来呀?” 他望着元栋奇,去亲她的脖子。 他一阵手忙脚乱,自言自语:“死了死了,不过好在大哥现在也不甚与你有干系。”他将元栋奇扶了起来,便要解她的荷花绿抹胸…… 此时,丞相府内,娄昭君正走出府门,望着天边的乌云,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风吹得人的衣服袍角猎猎作响。不远处,忽然有一声爆竹响。 娄昭君对身旁婢女道:“走,咱们去高琛府上看看。” 婢女道:“夫人,这就要下大暴雨了,咱们等雨停了再去吧。” 娄昭君训斥道:“就是要大暴雨才要去,季艳姑娘就要临盆了,这要下雨刮大风,他们家高琛又不顶事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娄昭君刚要步下门前石阶,忽然几声骏马长嘶,高欢率着娄昭等人纵马拐过前面街边,向着府邸门前赶来。高欢“吁”一声勒马停住。 见娄昭君正要出门,问道:“夫人去哪儿?” 娄昭君道:“去高琛府中看看季艳,她肚子那么大,这天气看着不正常,路也不远,顺便走一遭儿。” 高欢点了点头,这时只见不远处一个婢女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这婢女正是元季艳的那位婢女,她陡然看见高欢,吃了一惊。 娄昭君:“怎么这么惊慌,说,是不是你家主子要生了……” 婢女结结巴巴,:“是、是高、高……”她望着高欢,欲言又止,眼神之中都是惊恐之色。 娄昭君:“说,有丞相和我在这替你做主。” 她走到婢女身边,背影对着高欢,眼神鼓励妓女说下去,婢女从娄昭君眼神中得到答案,故作惶恐的:“高爷他在欺负平原公主……” 高欢一声惊呼:“啊?” 他来不及追问,面色铁青,身子还没有下马,手起就是一马鞭,打在马屁股上,策马往高琛的府邸赶去。娄昭、窦泰等都知道事情大了,娄昭望了望娄昭君。 娄昭君:“望我做什么啊,快追,要出人命。” 众人策马而去,娄昭君扶起那名婢女:“走吧,这下热闹大了,咱们瞧热闹去。” 四四七、高欢打死亲弟弟 大雨啪嗒啪嗒的敲打在屋顶上。 元栋奇在高琛的亲吻以及手不规矩的乱摸下醒了过来,但是她实在是浑身没多少力气。望着眼前变得不认识的高琛,她大惊失色,奋力抗拒。 她一掌打在高琛脸上。 高琛不恼,一把捉住元栋奇手碗,狞笑着:“今天怎么像个小绵羊,你的力气哪儿去啦。你平日里不是力气挺大么?” 元栋奇:“你放开我,你个畜生,让季艳看见。” 高琛趴在元栋奇身上,忘情的啃着亲着:“她不知道挺着个大肚子在哪儿纳凉呢,等她慢吞吞赶来。再说了,妹夫与姨子勾勾搭搭的多了去了。” 元栋奇有些惊恐,嘶声道:“你不怕丞相?你赶紧住手。” 高琛撕拉下一片元栋奇的衣裙,随手扔了出去,随着元栋奇身上的春光遮拦不住,高琛更加得意:“我大哥,他狩猎去了,鬼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元栋奇一阵昏晕,再度晕阙了过去。 高琛:“谁教你平日里对我非打即骂,这打是亲骂是爱,这说的不错呀。你现在怎么不打?打呀?” 门外元季艳挺着大肚子,无助的敲着房门:“畜生,你开门,那是我姐,畜生,开门。” 她的眼中满是眼泪,手无助的敲着,终于缓缓的倚靠着门倒下,晕了过去。 门外一阵乱响。 高欢手提马鞭,闯了进来,见房门紧闭,暴怒,大脚踢开房门:“高琛,你这个畜生。” 高琛一听是高欢的声音,吓得半死。 高欢大踏步向前,揪着高琛的衣领,像拖着癞皮狗一样将高琛从房间里拖了出来,屋外大雨如注。高欢将高琛拽到雨中,手中马鞭一鞭又一鞭、劈头盖脑的砸向高琛。 高琛在雨中惨呼哀叫不已,娄昭试图上前拦阻。娄昭君这时去屋里看了看元栋奇,这个阻止她杀宇文泰的女子,见她衣衫不整,她心下大快。 院子里,高欢飞起一脚,将娄昭踢倒在地,手中马鞭指着娄昭:“今天谁敢拦我,谁就跟高琛一个下场。” 大雨浇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看不清是雨水还是怒火,他的眼神中又是痛苦,又是愤怒。高欢将高琛拽到雨中,手中马鞭一鞭又一鞭、劈头盖脑的砸向高琛。 高琛在雨中惨呼哀叫不已。 此事一出,他与元栋奇基本完全断绝任何可能,他与帝王家的矛盾逐渐走向与尔朱荣相似。 地面上已然积了一层水,大雨如注,人们忽然骇然的发现,地面上的雨水渐渐的变得鲜红,鲜红的血逐渐染红了积水,从高琛的身下流了出来。 高欢依旧没有停手的表现,他面色狰狞。 高琛先前还惨呼痛喊,但天上霹雳震雷不断,和他的痛呼身夹杂在一起,雷声渐小,高琛的喊声也渐小。娄昭君等人都站在廊下,没人敢上前相劝。 忽然,元季艳从屋内跑出来,她披头散发,状如痴狂,不顾自己的身孕,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跑向高欢和高琛。 她看见高琛身下的血惊呆了。 她凄厉的叫着扑在高琛身上:“丞相,丞相,别打了,他是你的弟弟,你就要把他打死了,丞相。” 高欢也震住了,他手中的马鞭倏然掉落。他蹲下来,用手探了探高琛的鼻息,骇然,跌坐在水中。元季艳显然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她的手抖抖索索的伸往高琛的鼻子之下,然后凄厉的喊了一声:“高琛………” 娄昭君、窦泰、娄昭等人这下都知道大事不好,纷纷跑了过来。一个婢女发现元季艳痛苦的捂着肚子,对娄昭君道:“夫人,这是不是要生了?” 娄昭君这时也手忙脚乱,她其实本意也不过是教训一下元栋奇,让高欢瞧见元栋奇受辱。 这时完全料想不到事情会发生这种变化。当下赶紧命人元季艳搀扶到房里去,并吩咐立刻叫稳婆来。 一片慌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元栋奇已经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一声清晰的孩子的哭喊声传了出来,元季艳已经晕厥过去,她躺在床上脸上煞白。地下的盆中,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婴儿正被稳婆抱着,在哇哇大哭。 床上,元季艳被婴儿的啼哭唤醒,她想看看孩子,伸出手招呼稳婆,声音微弱到和蚊子一样,两名婢女从外面进来,面无表情的走到稳婆面前。 婢女从她的怀里夺过孩子:“丞相夫人有命,鉴于这孩子母亲身子骨弱,父亲不幸去世,这孩子暂时交由丞相夫人代为抚养。” 床上的元季艳大惊失色,她伸出双手,探出半个身子,五指箕张,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但终究并无力气,重重的跌落回床上,再度晕了过去。 丞相府内祠堂中,高欢坐在一块蒲团上,脸如死灰,祠堂上方供奉的是他的父母亲的牌位。牌位上方是祖先遗像。 斛律金一旁肃立着:“丞相,你也是无心之过!你这样自责已经数日了,毁形伤神,天下可以无我斛律金,却不可一日无丞相,丞相……” 斛律金说完,祠堂外的泥水地中,响起一片恳求之声:“丞相……” 高欢一声不吭。 斛律金跪下,透过斛律金的肩部向外看去,群臣跪下了一片。 高欢有所察觉,有气无力的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斛律金:“朝廷需要丞相。” 高欢声音微弱,问道:“斛律金,皇帝那边情况怎么样?有何动静?” 斛律金在事后就去求见了元栋奇,但是元栋奇不肯见他,现在这情况比较复杂。他也颇无奈,于是摇了摇头,这件事只能让丞相府与皇室矛盾更甚。 高欢叹了口气,道:“都是我的错,高琛身子骨儿怎么这么弱?” 斛律金叹道:“当天下大雨,高琛这一直都眠花宿柳的,这身体状况和丞相大人您没法比,再说了,丞相您那天下手是有些狠……” 高欢:“我平常也这么责罚将士,可是……” 斛律金道:“高琛已逝,还请丞相节哀。” 高欢匍匐痛哭:“爹——,娘——,孩儿对不住你们,孩儿没有照看好高琛,孩儿还活活把他给打死了,爹——,孩儿不孝………” 高欢的痛哭声终于传了出来,群臣脸上纷纷露出喜悦神色。人在悲哀事后最忌讳的痛苦淤积,不爆发出来,这时高欢终于痛哭,群臣的脸上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四四八、天子与丞相飙骂 斛律金从祠堂内走了出来,轻轻咳嗽了两声,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散去吧,丞相无碍。” 高欢犹自在无声的落泪,他听见斛律金走了进来,抬起头来,我们看见高欢几乎瘦了一圈,而且胡子拉渣,眼睛无神,人也显得十分虚弱。 斛律金提起一个食盒,打开食盒,食盒中有蜜制点心,有鸡鸭鱼肉,有面食有米饭。高欢已经差不多三天水米不进了,斛律金、娄昭及一众部将都很担心! 这件事其实还有后续,娄昭君目前已经将元季艳的孩子抱过来了,要自己抚养,元季艳这次受的打击很大,她一个新嫁娘,丈夫又才死,整个人都有点恍惚,娄昭君认为她这状态没法带孩子。 高欢自然知道娄昭君的心思,不过确也无奈。 同时外间还有一些传言,是关于元栋奇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说她勾引丞相,使得丞相笞杀亲弟,说她红颜祸水,令丞相利令智昏 大魏皇室与丞相的政府之间,关系本来就微妙而脆弱,气若游丝! 一名奴仆匆匆走了进来:“丞相,宫里传话,诏你立刻进宫见驾。”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高欢确实也想和元修好好谈一谈,当然,想和元修好好谈一谈的人有好处,比如元栋奇,元宝炬都很想和元修好好谈一谈。 元栋奇正在书房中等候元修。 她这个时刻待在洛阳已经腻烦,她现在只想去关中、去夏州和宇文泰团聚,社会这么丑恶,她甚至羡慕过去她饮了萧赞喂给她失魂引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她喝了失魂引后,头脑简单,生活快乐,行侠仗义,既不是王室贵胄,也不是宗室千金,她只是一个貌似间谍的执行者。 那个时候,没有家国之痛,人生之悲。房中一排排都是书架,架上都摆满了书,书架上镌刻着北魏先祖拓跋珪一段对话。 元栋奇轻轻诵读着:“太祖皇帝问曰天下何物最善,可以益人神智,博士李先答曰:“莫若书籍。” 元栋奇黯然神伤,自言自语:“近来久不读书,已觉面目可憎。” 她随手抽了一本,站着翻阅。书桌右首是一只青铜古鼎,烧着檀香,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一楼楼青烟。 俩宦官一个拿起拂尘,一个拿了块抹布,到处拂扫抹拭。 元栋奇问道:“陛下还有几时来?” 宦官甲:“启禀公主,适才还在这里,偏偏公主来的不巧。” 宦官乙:“公主便在这里稍等片刻,若过了晌午,陛下不来,那便是不会来啦,陛下在这读书,一般都在上午。” 两名宦官说完躬身离开,将门带上了,元栋奇不由暗自神伤,元栋奇等得百无聊赖,又转到第二排书架。忽听得书房彼端门外靴声囊囊,跟着两扇门呀的一声开了。” 元栋奇正要从书架后转身出来。” 只听得有声音:“启禀陛下,丞相到了。” 元修道:“好,吩咐内外,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朕与丞相,有重要事情相商。” 元栋奇听到这里,急忙靠在书架之后,贴架而立。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甚是沉重,一人走进书房:“臣高欢参见陛下。” 元栋奇悄悄探头张去,只见高欢这时正背对着她站着,她不敢多看,只怕高欢一抬头便见到自己,忙将头缩回,心胸不住起伏。 元栋奇心想也不知他们商讨的是何等密事,且听一听,待高欢走了,再出来和元修说自己准备入关的事情。元修这时亲自上前将殿门关上了。 然后她转身,神色冷峻,似存愤怒。 高欢站起身来:“不知陛下紧急召见臣下,所为何事?” 元修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高欢:“臣正有一桩大事要向陛下禀报,还请陛下恩准。” 元修:“朕也有一桩大事要告诉爱卿。” 高欢道:“臣在晋阳,大丞相府已经一切就绪,臣拟择日搬迁,朝中大事,臣已有安排,录尚书事、军国机务臣拟荐司马子如暂代;孙腾掌财赋,斛律金典刑狱;臣已吩咐吏部草拟文书,不日便将折子递上。” 元修道:“朕这桩大事正是劝爱卿收回成命,爱卿移驻晋阳自无问题,但这些人事安排,还请爱卿再做考虑。” 高欢道:“臣不敢奉诏。” 元修不由勃然大怒:“高欢,你好大胆子,朕好言相劝,你敢忤逆?你心目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你是区区一介臣子,天子官爵如何私相授受,你居心何在?” 高欢:“还有一件事,臣一并汇报下,臣欲娶尔朱英娥。” 元修怒不可遏。 尔朱英娥是先帝皇后,元栋奇在书架后面听到高欢这么大胆也不由得大是愕然,她与高欢本来便无情愫,虽然高欢勒石刻功写了她的名字她也有些感动。 但她知道,政治家追那些爱慕英雄的姑娘,多半都会如此。故意暴露一些胸怀大志,一些天下四海江山之类的与众不同词汇,常常把那些爱英雄的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 所以,她也从未当真,她觉得高欢对她的感情并不纯粹,果然,这么快,高欢又决定娶尔朱英娥了,她过去就听说高欢和尔朱英娥有一腿,只是并未当真。 这时听高欢亲口说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震惊 元修淡淡的道:“朕是想做皇帝,朕也很高兴今日登上帝位,但是高欢你记住,朕虽不武,始终是元氏子孙,尔朱英娥曾是大魏皇后,你一介臣子,有何资格?” “朕的天子宁可不做,也可以让天下瞧瞧,你高欢是何等的狂妄,视大魏如无物,大家大不了一拍两散。” 元栋奇听罢,攥紧拳头,觉得元修这番回答确有天子口吻,并不辱没了元氏列祖列宗。” 高欢:“陛下若要臣不娶尔朱英娥,臣有一个条件。” 元修呵呵冷笑。 高欢考虑了半晌,道:“臣请陛下立下诏书,将皇妹平阳公主元栋奇嫁臣为妻,臣立刻可以休了尔朱英娥。” 元栋奇脸现惶惑不解之色,她胸部剧烈起伏,大觉莫名其妙,心想这话题:怎么说着说着说到自己头上来了?她竖起了耳朵,再度倾听 四四九、陛下娶你朝两位皇后赠送一位皇后如何 元修冷笑一声。 “舍妹与丞相之事,朕已经帮忙得很了,丞相自己处事不谨,今日却叫朕下诏将舍妹下嫁,谈何容易?舍妹性格,你岂不知,她刚烈得很,她不同意,朕也无可奈何。” 高欢心下恼怒,当日元修找他意图让他立之为帝,彼时,两人定有盟约,元修当日允诺,若他扶立元修登基,元修即下诏将元栋奇嫁之,并且会尽力配合高欢,绝不忤逆。 言犹在耳,元修却似已忘却,高欢不由得冷笑连连。道:“盟誓之事,口水未干。陛下可真是健忘。” 元栋奇在书架后听得一头雾水。面上疑云更重,心想高欢原来并不是因为爱我,才立的元修?而是先和元修有密约,然后用皇命压迫于我? 元修显然有些愤怒,他的双手紧紧撑住桌面,青筋直跳。 元修:“高欢,你敢责怪朕躬?” 高欢:“臣不敢责怪陛下,但陛下有负微臣,臣不服。” 元修:“今日在这里就你我二人,我们摊开来说吧,朕确实是你扶立,朕很感激,朕也答应帮你迎娶皇妹,但是皇妹爱的是黑獭,所以你处心积虑要杀黑獭,别以为朕不知道。” 高欢淡淡一笑,道:“所以呢,你就不尊誓言盟约?” 元修唾沫横飞,道:“你真的喜欢皇妹么?你也不过是看上她知道事关宝货机密而已,别以为你的用心我不知道。至于下诏成婚,若你与皇妹琴瑟和谐,两情相悦,朕下诏成婚又有何难?” 元栋奇在书架后面闭上眼睛,对这一切总算有些明白了。 两行珠泪从她的脸上滑下。 她的身体也不自禁克制,在微微的颤抖。 高欢:“如今天下惨遭荼毒,兵连祸结,我求宝货,本为百姓,亦何不可?” 元修冷笑道:“你怕是要借宝货招兵买马,击败贺拔吧?” 高欢叹了口气,元修说的并没错,不过,元修这般虚伪他倒是第一次见识,元修明明自己毁约弃盟,但却振振有词,当下不由冷笑。 “陛下别说的你那么干净。陛下当初还是隐士的时候,宇文泰绑架的死士,被你藏匿起来,拿了死士招供状,你甚至还倒打一耙将这事推到令妹身上。” “你要挟太原王立你为天子,后来又求我立你为天子,难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我是希望在令妹身上寻宝藏,做了一些勾当,陛下利用令妹寻富贵,这岂非五十步笑百步么?” 书架后,元栋奇的身体筛糠一般的抖着,她的脑海里都是过去,当日宇文泰绑架死士后,死士忽然失踪,元修一口咬定是她放走。 当时,元修不仅咬定是她放走,还说是自己打伤了他,桩桩件件都在眼前过电一般。 最亲的人这般出卖自己,还有一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所爱不过是自己身负宝藏的秘密,她听得气愤填胸,却哭不出来,她的身体在颤抖着,书架在摇晃着,一本书掉落在地。 高欢与元修都发现了异状,轰然一响,书架上的书籍像下雨一般坠落下来。 轰的一声,书架也随即倒塌下来。 书架后面,是无所适从,一脸愤怒、无辜、咬着嘴唇的元栋奇。” 元修、高欢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两人同时叫道:“栋奇。” 元栋奇嘶声道:你们两个,都好生卑鄙,我元栋奇算是瞎了狗眼,你们两个,都不配有这天下,你们俩……” 高欢叹了口气,对元修道:“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要么下诏,将令妹嫁与我高欢,要么我便娶尔朱英娥,这中间不会有第二条路。” 元栋奇嘶声冷笑:“你做梦?” 高欢若娶尔朱英娥,以一臣子而娶大魏皇后,大魏自然颜面丧尽,他这个皇帝自然会是窝囊之极,此事历朝历代几乎都无先例。 元修痛苦的坐在椅子中,可怜的望着元栋奇和高欢。事情发展到这种局面,他始料不及,他根本也不知道元栋奇便藏身于书架之后。 高欢笑了笑,道:“我得告诉你,反正如今我在外面的声名也不是甚好听,曹操都担骂名,我怕什么,我不但要娶大尔朱,还要娶小尔朱。都是你朝皇后,你奈我何?” 高欢说的这般裸,和曹操当年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的气势几乎不遑多让。 元修手中握有的牌并不多,贺拔兄弟远在天边,这时也不能来帮他。 高欢淡淡一笑,道:“哦,忘了告诉你,我娶你朝两个皇后,也送你一个皇后,我会将长女嫁给你,你可记得一定要立为皇后。” 高欢说罢,哈哈大笑。 元栋奇这时听罢不由大怒,道:“高欢,我是绝不可能嫁给你的,你不要做梦。” 元修这时已经心中动摇,眼中望着元栋奇,求援一般,元栋奇见他眼神,似乎已同意高欢条件,准备将自己下诏嫁与高欢,以免大魏皇后下嫁权臣之丑。 若不是听闻元修亲口承认死士之事是他亲口策划陷害,原本在高欢这样的胁迫下,元栋奇说不定会违心答应下嫁。 但元修既然如此不仁,她又何必有义?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她的眼神凛然,口气坚定,这样的大魏出丑与否,与她又有何干?何况,此时,外间丑闻已经汹汹,两位尔朱皇后都与高欢滚了床单,传言甚嚣尘上。 事实俱在,也不过就欠一个婚礼而已。 她望着高欢,一字一句道:“你想娶大魏皇后你就娶吧,关我屁事。” 高欢愕然,但他旋即冷笑,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你也别妄想可以去关中,嫁宇文泰,这不可能。你最好是入庵堂为尼。” 元栋奇这时倔强上来,呵呵冷笑一声。 “陛下,朝臣之中,可有叫什么猪欢、狗欢的,我宁愿嫁给猪欢、狗欢也绝不嫁给高欢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元修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 高欢冷笑,眼神之中已然绝望冷酷:“陛下,你看你这个皇帝当得何其不称职?朝廷里除了我高欢还有什么欢,你知道么?” 有时候,自己得不到的女人,会希望她一生最好别嫁,最好去做尼姑,但有时候,你会希望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让她一生痛苦 四五0、鲜花嫁牛粪(上) 元修的脸色一片惨然,局势已经不由他控制。他其实眼下最大的筹码不过是高欢新立他,他的行政并未有大过错,高欢暂时不能才立又废。 他所笃定也不过这一点而已,毕竟高欢新近才废了元朗、元恭二帝,再废自己,一年三废,对高欢自己也有影响。 除此之外,他几乎不占任何优势。 高欢所言,朝廷群臣叫某欢某欢的,他确实答不上来,但是眼见高欢冷酷的笑意,情知必定有个叫某欢的丑八怪或者极其恶劣的人物。 高欢这时喋喋冷笑,道:“臣忝为宰相,对朝中群臣略知一二,朝廷中猪欢、狗欢是没有的,倒是张欢确实有一人,此人官拜开府仪同三司、建州刺史,南郑伯。” “不过性情凶暴,还是长短腿,瞎了一只眼,由于肢体残缺,所以性情甚为凶暴,他已经活活打死两任夫人,你肯嫁么?” 元栋奇方才不过是信口说及,这时见高欢揪住了这句话不放,一时也不由得怔住。 高欢道:“你逼我的,好的,你不是打死不愿意嫁我么?不是猪欢狗欢都能嫁么?那么陛下下诏,将你嫁给此人,你不会反对吧?”你不是刚烈吗?”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元栋奇脸色一横,她这时与高欢既然撕破脸,兄长如此、高欢如此,她再想去关中只怕也不得自由。 这时,负面情绪不由都来,万念俱灰,道:“自然不会反对。” 高欢脸现决绝之色:“好,好,好。”陛下你便下诏吧。我既然得不到你,我就要看着你是怎么毁掉你自己。” 元修这时也有些不忍,叫道:“栋奇……” 元栋奇:“不就是下诏逼我结婚么?” 她冷眼看元修:“你都用这跟人换你的帝位了,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下诏吧,我愿意嫁给张欢,哪怕他是猪是狗!” 高欢一旁催促道:“陛下,公主请你下诏。” 元修望着高欢:“你何苦要这么逼她?朕不争了,你愿意娶尔朱英娥便娶吧!” 高欢哈哈大笑:“陛下,这可是你金口玉言,你自己说的。”我不但要娶尔朱英娥。”他凑到元栋奇跟前,恶毒而无情。 “我还要看着你嫁进张欢府邸,我会亲自备厚礼去道贺,我要看着你被他修理的模样,我要看着你生不如死,张欢的前两任老婆都是活活被他打死的。” 元栋奇冷笑,推开高欢。 元栋奇走到桌子前,自己提起笔来笔走蛇龙:“人伦之中,夫妇为大,平阳公主,性情婉顺,端庄贤淑,三日后,下嫁开府仪同三司、建州刺史,南郑伯张欢,钦此。” 元修的两行眼泪流了出来,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阻止元栋奇拿他的天子之玺。 元栋奇也流泪了,但是仍然很坚决,拿起了宝玺,用力压在了诏书上。 元栋奇直视高欢:“我也有个条件。” 高欢:“讲。” 元栋奇道:“我嫁给张欢之后,你即刻将你的相府搬出洛阳,你这种人,呆在洛阳只会让人恶心。” 高欢早已有意离开洛阳,而且晋阳的大丞相府邸早已经修葺一新,当下冷笑道:“一言为定,老子也懒得留在洛阳看你们这对兄妹! 元栋奇抓起诏书,用尽自己的浑身力气,往高欢脸上砸去。 高欢捡起诏书:“好,好,好! 他大笑,脸上尽是扭曲之色,元栋奇跑出书房。元修站起来,要追,但终究还是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高欢淡然,扬长而去。 南阳王府。 元宝炬正在安慰元栋奇,她正在抽噎哭泣,元宝炬轻轻拥住她,拍着她的肩膀:“不哭,不哭…… 元栋奇抽噎着,道:“为何你不是我哥,你要是我哥多好,大哥怎么能这样欺骗于我…… 元宝炬扶住季裳肩膀:“你哥也就是权欲熏心,其他的也没做太大坏事。他迟迟没下诏书将你嫁给高欢,已经是不错了。” 元栋奇抽抽噎噎的,抬起头来,妆容都花了。 元宝炬:“你还是要振作,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不管你怎么想,元修今日成了陛下,你是她妹子,他与高欢矛盾势成水火,你还是该帮他。” 元栋奇难过了半晌,终究点了点头。 元宝炬:“陛下不准高欢娶尔朱英娥,从道理上来说陛下占理,高欢有亏臣节。” 元栋奇:“娶便娶吧,也没什么;当年先帝的两位亲兄弟被尔朱荣杀害,事情比这严重的多,先帝不也忍过来了,最终手刃太原王。” 元宝炬:“高欢可不比太原王,高欢凶残不及之,但是狡猾过于尔朱荣。”况且还有尔朱荣这个前车之鉴在。”要是你与高欢如今还能结成连理,陛下的情况可能还好一些。” 元栋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神决绝。 元宝炬:“我也知道这很难,你真要嫁给张欢这厮?” 元栋奇点了点头。 元宝炬:“你怎么能这么莽撞,会毁了你一生幸福的。” 元栋奇心想自己这一生,那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唯一的希望在于宇文泰,但是想到长孙无垢,想到姚夫人,她又叹了口气。还有,从前的高欢是有英雄气的,但是如今的高欢 她也很害怕宇文泰会变成这样。 但这些,其实都还不重要,重要的是,目前她和元修,几乎都在高欢的重重监视之下,她根本就没有机会逃离,也根本没机会去关中。 而且,皇帝诏书已下,这份诏书,她也很后悔,但她明白,这诏书就算皇帝不草,高欢盛怒之下,依旧会草诏。 元宝炬叹了口气:“你太孟浪,你就是不愿意嫁给高欢而已,何必答应嫁给张欢这厮,你这是活活把自己给坑了啊。” 元栋奇:“事已至此,还能怎样?” 高欢的动作几乎神速,他很快就将离开洛阳,在离开洛阳之前,他亲自主持了元栋奇与张欢的婚礼。张欢虽然容貌丑恶,作战也算勇敢。 丞相为部将主持婚礼,也算的是喜事一桩。 当然,民间确实对此事颇有议论,平原公主也算貌美,何以嫁给这么一个挫男?但这种议论之声不大,毕竟所嫁也是一个伯爵,又有军功。 大婚当日,双腿一长一短,瞎了一只眼,带着一只眼罩遮住的张欢在身后的军士们铙钹齐鸣之下,抬着各色聘礼,将元栋奇娶入了家门——《周书》载此婚。 夜,高朋满座,张欢喝了几杯酒,便借故离开了,众人自然都理解,这一刻值千金,新郎若是醉了,反而不美。 四五一、鲜花嫁牛粪(下) 贴着红喜字的院门敞开了,院里没人。 张欢径直朝堂屋走去,有好事的闹洞房的吹鼓手也跟了进去,张欢大叫:“公主娘子,你家夫君张欢老爷来了! 门里没有动静,张欢伸手推门,门闩着。 张欢又叫:“公主娘子,给你夫君开门! 门里依然没有动静,吹鼓手们却愈发起劲儿。张欢猛地回头:“别闹了!” 吹打声嘎然而止,大家不知何故,张欢又抬手敲门,脸上凶相毕露。” 洞房内,窗外的烟花爆竹响声仍时断时续传来,房间之内,一片披红挂彩,大红龙凤花烛燃烧着。 元栋奇蒙着红盖头,坐在床上,听着张欢的声音不由得心烦意乱,她的手垂着,一柄尖刀便藏在袖子中,手上仔细的看了,便可以看见刀柄。 张欢这时在用刀拨门,不一时,他拨开了门闩。他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转身将门闩起。张欢在圆桌旁坐了下来,乜斜双眼:“过来,给夫君斟酒。” 元栋奇错愕、她掀开盖头一角,看见张欢,不由得甚是嫌恶,但还是缓缓站了起来。 她害怕刀被张欢发现,趁张欢不备,将刀放在床单之下。 张欢:“我叫你过来,听见没有?” 张欢的声音有怒气,元栋奇只得自己用手掀起脸前面的盖红一角,走过来给她斟酒,已经斟满,元栋奇正准备将酒樽放下。 张欢瞧她动作僵硬,不由得冷冷的道:“老子没有说停,继续斟。” 元栋奇又拿起酒樽。 张欢道:“斟酒都不会,你是哑巴么?要我给你掀开盖头是吧。好,老子掀。”他用手掀开盖头,被元栋奇的美丽镇住,叹道:“这模样长得挺俊。” 他一把拽住了元栋奇的手,摇摇晃晃站将起来,口中酒气直喷,向着元栋奇亲来。元栋奇扬起手来,“啪”的一个耳光打在张欢脸上。 张欢抚着脸颊,满脸的震惊错愕,元栋奇飞起一脚,踢在张欢肚子上。 张欢退了两步,仍然摔倒,不怒反笑。口中咆哮道:“过瘾,过瘾,这样烈的性子我喜欢,来来来,现在让你打个痛快,老子还不信降不服你一个小妞儿。” 他说罢,狞笑着逼上前来。 元栋奇步步后退,张欢步步紧逼,元栋奇退到床边,正要伸手道床单下拔刀,不提防张欢在后面一脚踢在她腚上,将她踢得扑倒床上,然后先她一步,将刀抢在手中,向着窗外扔去。 刀破窗飞出,消失在暗夜之中。 元栋奇见势头不好,跳下床来,向着门边跑去。 张欢纵身扑了上来,从后面抱住她的双腿,元栋奇跌落在地,来不及翻身,张欢已经纵身压上,一只膝盖顶住了她的背心,将她的双手反扭到背后。 眼见元栋奇动弹不得,他狞笑着道:“好烈的妞儿。” 他嗤啦一声撕下元栋奇的一截衣袖,将元栋奇的双手背缚起来。 元栋奇拼命挣扎。张欢抓起元栋奇的头发,太阳穴上兜头便是一拳,元栋奇立刻晕了过去。张欢扛起元栋奇,两眼放着狼光,扔到榻上。 然后迫不及待的解开元栋奇的衣带! 《周书》载此事曰:“文帝元皇后,魏孝武帝之妹。初封平阳公主,适开府张欢。欢性贪残,遇后无礼。” 元栋奇蜷缩在被子中,露出香肩,早晨,她幽幽醒来,张欢已经不在身旁,唯有钗横鬓乱。 两行泪水在她的脸上滑下,一个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碗羹汤,走了进来,紧接着,又有服侍盥洗的姑娘走了进来。 丫鬟轻声道:“老爷吩咐,夫人该起了。” 元栋奇冷冰冰的斥道:“出去。” 两个丫鬟见元栋奇脸有怒容,放下羹汤与盥洗的脸盆,匆匆弓腰出去了,张欢走了进来,元栋奇扭头不理。 张欢道:“夫人,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丑媳妇始终要见公婆,你若再烈,你便自杀,我绝不拦你;若是你还想过日子,你还有事情要做,那就好好起床,我不来迫你,咱们做个寻常的夫妻。” 元栋奇思忖了片刻,语调冷漠,道:“出去等我。” 张欢大喜:“丫鬟,进来服侍夫人更衣。” 厅堂之中,窦泰拿起一杯茶,喝了两口,脸上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他是受高欢和娄昭君的委托,前来看元栋奇的笑话的。 张欢在一旁,一副吃饱餍足的样子,在拿着牙签剔牙儿。 窦泰看了看张欢,道:“都说这新婚的夫妻,一刻值千金哪,张兄这昨夜的感觉如何?” 他看着张欢,促狭的笑着。” 张欢笑道:“你们丞相这么早就派你来,是看看这么辣的小妞有没有被我降服?” 窦泰道:“丞相倒是想看看这妞儿是不是被你打个半死。” 张欢一摞衣袖,露出手臂、手背之上的伤痕,伸到窦泰面前。果然昨夜,他与元栋奇之间的“厮杀”不轻,这货估计遭了不少元栋奇的毒手。 窦泰骇然:“这么凶,这是谋杀亲夫呢!” 张欢哈哈一笑,道:“折腾了一宿,这就安静多了,不过老子也揍得她不轻,一拳扪在她太阳穴上,当场就打昏过去了,老子这种刚烈的见得多了,过个十天半月,乖乖的服了。” “什么公主,再烈的性子,都没用,一旦成了你的人,还没寻死觅活,最后总要乖乖的,你不看这乡下的人贩子,拐带的妇女岂没几个刚烈的,到最后不都乖乖的么。” 窦泰笑了笑,随声附和,张欢虽然这般说,但他总还是觉得眼见为实的好,当下问道“这新嫁娘不用敬媳妇茶的么?” 话音未落,元栋奇已经在一名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发髻显然已经换做了少妇的惊鹄髻,淡淡的不扫蛾眉:“高欢是派你过来看我死了没有么?” 窦泰大惊失色,再也料不到元栋奇会出现,急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他略略的端详了一番元栋奇的样子,果见有搏斗的痕迹,太阳穴淤青肿了起来,还黑着一圈。 当下再不怀疑。 元栋奇紧接着又道:“我好得很,你回去告诉高欢,我没死,我会活着,我倒要高欢看看,我跟他谁先死,他比我大十多岁吧,我会给他烧纸的。” 窦泰满脸的尴尬。 元栋奇已经指着门外:“还不滚?” 对着张欢厉声喝道:“你就是这般做丈夫的?让人打上门来,看你夫人的笑话?” 四五二、重返洛阳 元栋奇厉声让滚,窦泰不得已只好滚。 书房内,高欢正在批阅奏折,窦泰走了进来,高欢抬起头来,窦泰点了点头。 高欢问道:“怎么样?那死丫头?” 窦泰回道:“还活着,没自杀,也没怎么样,就是同一般夫妻差不多了。虽然刚烈,也许认命了吧!女人,不都这样?这女人……” 高欢沉默了好久。 “你看见她了。” 窦泰道:“看见了。” 窦泰将见到元栋奇的经过说了一遍,对元栋奇太阳穴上挨的一拳也详细描述了,那一拳下去,以窦泰这种沙场老将,伤害制造者的经验判断,晕两三个时辰是轻的了。 高欢长长的叹了口气,坐在那里,又是半晌没有吱声。 窦泰:“丞相……” 高欢似乎是问窦泰,又似乎是自言自语:“你说,我是不是狠心了点?我确实是自知得不到她,想毁了她的。不过,你一描述,她让你滚,我就知道,这就是她的口气,你没有骗我。” 窦泰道:“我看她太阳穴那一拳被张欢打得不轻,她肯定昨天还是吃了不少苦的,本来好好的,弄成这个样子,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高欢神情萧索,道:“准备准备吧,相府就要搬到晋阳了!咱们离开洛阳! 新房内。 元栋奇正在把房间里窗棂上各处的囍字用剪刀,用凿子把它们弄得粉碎。在她旁边,是一个炉子。炉子里,此刻已经有烈火熊熊。 烈火中,她作为新嫁娘的袍服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她不住的把那些碎纸片、龙凤花烛都丢进铜炉。然后,她坐在那里发呆,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面容冷漠。 她把铜镜按倒,发现铜镜背后也贴了囍字。她气苦,将铜镜也扔进了火炉。 然后,她便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高欢终于离开了洛阳,从此在晋阳驻扎,遥控朝政,但元修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军政、财赋、监察、内外禁军,六坊将士,皆为高欢所控。 这日,元修又在发飙。 他将桌案上的一应茶盏酒杯玉器等等全部扫落在地,摔得粉碎。一名宦官跪在地下,诚惶诚恐。他的一封诏书在门下省被孙腾给封驳了。 诏书封驳后,被打回太极殿,原封不动回到元修手中。 元修盛怒:“孙腾为什么不批?” 那宦官战战兢兢道:“孙侍中说陛下调用五百两黄金用途不明,用来修缮,宫中无殿台楼阁修缮,将作监也未申报;用来奖赏将士,近来朝廷未动兵戈,兵马司也没奏报。” “孙侍中说不明白陛下调用这么多金子做什么,他说他要为国惜财,要充实国库。陛下要用,白银五百铤便是上限。” 此时的大魏,白银还不是通用货币,虽也有,不过是奖赏用耳,元修不由得大怒不已。 堂堂一国天子,所用上限仅仅是白银五百铤,元修怒不可遏,这个时候,白银在大魏甚至算不上硬通货,此时白银只有在岭南、江南一带流通还算频繁。 元修不由怒道:“放屁,放屁。” 那宦官吓得诚惶诚恐,连连叩头。 元修歇斯底里挥舞着折子:“朕就想在内府拿这么一点点黄金,孙腾那里都不批准,朕这皇帝当的,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他发泄完毕,双目无神的坐在地上,眼中双泪垂落。 他原以为高欢离开洛阳之后,他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但是随后他发现他要调禁军狩猎,统领京城内外的娄昭说现在草木生长,不宜杀生;堂堂天子,无提调禁军职权。 甚至,无狩猎权。 他要用钱,孙腾不许,堂堂天子,用钱都不得自由!中富之家家主尚不止此,他一心梦想的天子,及至身登此位,却是这等蹩脚天子,人生了无生趣。 与此同时,娄昭、孙腾在京城也大开杀戒,洛阳外皇城,这些日子,几乎每天墙头都挂着人头,人头全都用笼子装着,悬挂成一排。 百姓们噤若寒蝉,却又私下纷纷议论。 酒肆之中有人道:“丞相忽然便离开了洛阳,这人心正浮动呢,他留下的几名贵人就开始杀人,这是要大乱的先兆啊。” 茶楼上有人长叹:“是啊,娄昭、司马子如、孙腾、斛律金号称京城四贵,听说威权已然盖过了陛下,以臣临君,这是以下犯上,有违纲常,只怕民心不稳啊。” 市井之中有人压低声音:“切莫胡乱议论,知道城楼上这些个人怎么死的么?便是丞相离开之后,乱嚼舌头招致刑部逮捕,未经问罪便直接杀害了。” 高压政策管制下,洛阳的治安似乎还不错。 京城先经尔朱荣,再逢高欢,百姓们虽然噤若寒蝉,但噤若寒蝉他们已经习惯 牢狱之中,鲜红的炉火,烧红的碳铁烙上了一个犯人的胸口,皮肉被烧焦冒出滋滋的声音,一阵青烟随着皮肉的滋滋声在狱中升腾起来 面对洛阳种种,元修几乎束手无策。 他求援于自己两大麾下,王思政与元毗,元毗是宗室之中与元修关系一直尚还不错的,元修称帝之后,他推心事之;不过,王思政、元毗都无善策。 王思政、元毗都非无才德,但是两人的才能都偏长于军事,而短于这种朝政中间的权谋策略,况且没财政权,没调兵权,两人啥啥干不了。 王思政思虑半晌,劝元修还是修书于贺拔岳,请求贺拔岳派宇文泰前来协助,毕竟宇文泰的点子一向都很多,说不定可以破这种朝廷被遥控的危局。 《通鉴》、《周书》均载:“(贺拔)岳大悦,复遣太祖诣阙请事。” 事实上,元修这封书到关中之时,宇文泰早已经回到了洛阳,高欢欲迁大丞相府于洛阳之事,这时早已经传遍天下,高欢欲遥控朝政之事早已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若不能破解皇帝的被控危局,对贺拔岳和贺拔胜来说,容易被高欢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皇帝的求助信他们是正中下怀,甚至早已料敌机先。 尤其是宇文泰,对这一事早已经是洞若观火,他几乎是上次在洛阳参观完皇帝册立大典,与高欢第一次亲密接触,并与娄昭君春风一度之后,立刻回到了长安。 史书如实的记载了宇文泰向贺拔岳汇报他这次侦查洛阳和高欢的举动。 他向贺拔岳汇报的内容如下:“高欢非人臣也。逆谋所以未发者,惮公兄弟耳。然凡欲立大功、匡社稷,未有不因地势、总英雄而能克成者也。” 随后,他们推断了局势,料定高欢不会长据洛阳,因为洛阳本身就不是高欢的根据地,高欢在这里根基不深。 所以高欢会遥控,高欢会离开洛阳,所以于洛阳搞事会有机会。 于是,贺拔岳再次派遣宇文泰入洛,第一个目的自然是在高欢离开洛阳后搞事,扩大皇帝与高欢之间的裂痕,第二个目的,是尽量劝天子迁都长安 不挟天子,何以号令天下? 四五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客厅内,张欢与宇文泰分宾主而坐。 宇文泰这次带着的两名随从依旧是蔡佑和侯莫陈崇,两人随宇文泰回到关中几乎屁股都没坐热,就随宇文泰重新又回了洛阳。 三人坐不暇安,席不暇暖。便又再度出发,贺拔岳也知三人奔波劳累,但是客观来说,贺拔岳的诸多麾下赵贵、寇洛、李虎等人都不及宇文泰对洛阳更加熟悉。 另外,便不说贺拔岳麾下,便是贺拔岳自己,与元修之间的交道尚不如宇文泰多,贺拔岳是知道当日宇文泰在迷谷时便与元修有交道,与元修的左膀右臂王思政也是太学同窗好友。 所以,宇文泰本就是这次任务的最合适人选。 宇文泰呷了一口茶,看了看张欢,并等候元栋奇的出现。其实张欢与元栋奇成婚的前一夜,他们就赶到了洛阳,彼时婚约已下,宇文泰也无可奈何。 他身负谒见皇帝和瓦解高欢钳制皇室的洛阳四贵联盟的重要任务,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不能节外生枝,公然破坏这桩婚事。 他只能等高欢和娄昭君离开洛阳后再行现身,毕竟这两位视他都如同寇仇,只怕发现他又潜回洛阳,会再行追杀或者暂时中断迁大丞相府的计划。 所以,他也只得忍,好在忍耐,本来就是宇文泰的一项贴身本领。 贺拔岳不从他命攻杀侯莫陈悦,他也只能忍,宿勤明达当时倔强,不能猝拔,他也能忍 有时忍耐,是成功的必备良药。 刘邦不能忍,就不会赴鸿门宴,就不会乖乖受封汉王,去到鸟不拉屎的汉中,刘秀不能忍,就不会在大哥被杀之后,自己也面临斩草除根的困境回到更始帝身边。 所以,他一直忍到高欢和娄昭君大丞相府迁移完毕,他才现身,他现身的时候张欢府邸已经没什么人关注了。 这个丑男人虽有一些军功,但谁都知道,只不过是因为高欢报复,他才得以和元栋奇成婚,他家那几天的热度也不过是因为高欢关注,派窦泰来关注新娘子。 高欢一走,元栋奇嫁与张欢这件事的热度就几乎变成零了。 事件的热度随关注度衰减亘古不变。 堂前躺着两个大箱子,箱子现在都开着,里面金灿灿的都是元宝,张欢看的眼前一亮,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夫人即刻就出来。” 宇文泰来,只为求见平原公主。 张欢话音未落,元栋奇已经默默的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又有黑眼圈,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被搏斗,然后被张欢打晕,连着被狂揍几乎都有好几次了。 宇文泰瞧见,颇有些心疼:“我想与夫人借一步说话,不知道张将军能否给一番薄面。” 张欢的眼睛盯着金子:“好说,好说!” 元栋奇正在房间中慵卧,陡闻得有人要见自己,她如今在张府,除了窦泰、元宝炬来瞧过她,再无一人来过,即便是她的亲妹妹元季艳也不曾。 这日听说有个年轻男子来瞧自己,她心中抱了一线希望,一见果然,但是近乡情怯,遥想自己如今身子已污,这时泫然欲泪,转身却又欲走。 但心中转念又想,这段情感总要有一了断,还不如与宇文泰说清楚,还有自己身负的那个秘密,这时见张欢允她与宇文泰单独谈话,当下便随宇文泰到了张府花园之中。 两人坐定,宇文泰深情的望着元栋奇,元栋奇也抬起头来看他,但她的眼神之中充满羞惭与不安、内疚,百感交集,不远处,显然有张欢安排的人盯梢。 宇文泰看在眼里,不以为意,道:“你清减了。” 元栋奇没有回答。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凡事你也不消太过担心,我来看见你精神还不算太差,我很欣慰。我有一件事要说与你听。” 元栋奇叹了口气,欲语泪先流。 她自觉已经无颜相见,她还没有说眼泪便要流出来。但见宇文泰神色之中似乎并无嫌弃。 宇文泰见她哭泣,一时之间只顾落泪。这一刻,他很想把她揽在怀中,但心想这里毕竟是张府,又是大白天,倒也不敢造次。 当下压低声音道:“小东西,嫁给我吧,我这次来求婚的。” 元栋奇震惊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她一时悲喜哀乐,百感交集,数日之间,极惨痛、极高兴的事情先后来袭,她一时竟忽然婴宁一声,晕了过去,待她醒来的时候,她赫然发觉自己倒在的是宇文泰的怀中。 她犹疑是张府,怕人瞧见,便要挣扎,宇文泰将她抱得紧紧的,吻着她的秀发,吻着她的泪眼。 旋即,元宝炬和他的王妃乙弗氏的身影落入她的眼帘。她这才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南阳王府。 元宝炬道:“妹子,不用担心,是我让人去接你过来的,你在张欢那的遭遇,我们都很清楚,你受苦了。” 元栋奇这时不由得失声痛哭,宇文泰将元栋奇的头拥在怀里,让她的情绪渐渐从激动道平静,隔了良久。元栋奇的哭声算是止住了,她抬起婆娑泪眼望着宇文泰。 宇文泰将她的脸捧起来。他望着她,深情而专注。 他之前曾经对她说过,你哪怕残了、瘸了、瞎了、聋了,老了,废了,你嫁一百次,一千次,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愿意嫁我,我就要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若是有一日,我宇文泰今日说过的话,没有做到,苍天在上,五雷轰顶,让我宇文泰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那时候是在迷谷,三年以前他说过的话,此刻,宇文泰又阐述了一遍。元栋奇当然还记得,女人在这些小细节上记忆力简直比计算机还可靠。 她伸手止住了宇文泰的唇,啜泣声夹杂着感动。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不许这样说!” 她的情绪依旧是很激动,乙弗氏见元栋奇犹自神情激动,对宇文泰道:“黑獭,不如你先出去,我与妹妹谈谈,你放心,我会开导她。” 宇文泰见她情绪确实激动,当下也不忍继续刺激,他其实是有好消息告诉她的,可是,他实在没想到,他告诉她要娶她的时候,她便晕过去了。 幸好,他早已经和元宝炬约好,让他派人来接元栋奇。张欢得了宇文泰的好处,也不阻拦。 元宝炬当下拉了宇文泰出去。乙弗氏见宇文泰已出房门,当下对元栋奇道:“妹子,你受苦了。” 两人絮絮而语,乙弗氏悉心开导,良久,元栋奇的情绪慢慢恢复了正常,不过,她还是有些坐立不安,绞着衣角,她的神情虽有高兴,然而痛苦。 “王嫂,我如今已经嫁为人妇!回不了头了!” 四五四、白璧无瑕非微瑕 面对宇文泰的求婚,她自然是高兴,但她已经无法回头。 乙弗氏道:“张欢那种男人,凶残粗俗,离婚便是,又有何难?” 元栋奇黯然:“如何离婚?”我、我…… 乙弗氏道:“别想太多,好事多磨,你跟黑獭的事,我听说过一些,经历磕磕绊绊,终归还是要在一起的。”黑獭也不会嫌弃你结过婚。你还不知道他的人品?” 元栋奇叹了口气,抽泣着,她当初迷了心窍。 一时激动,才说出下嫁张欢,以明与高欢的决绝之意,如今已是悔之无及,人都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原本想在洞房内与张欢说明,让张欢放自己一马,保持清白之身。 然后待高欢撤出洛阳,再教元修下诏绝婚…… 她倾诉至此,情绪又复激动,已经情难自禁,嚎啕大哭起来。 乙弗氏:“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这时,她背对着书房门,宇文泰出现在房门口,他蹑手蹑脚的走到两人身边,替过了乙弗氏,将元栋奇拥在怀中,却并未让元栋奇察觉。” 元栋奇说的抽抽噎噎,嘤嘤哭起来,越发伤心。 宇文泰轻轻拥着她,听着她抽抽嗒嗒。 元栋奇抽抽噎噎的继续:“我以为我打得过他,就算谈不成也不至于,然后……我如今清白已失,还怎么嫁给黑獭?” 过了半晌,她在宇文泰的怀中又默默摇头,她其实已经是心灰若死,她心中当然时刻想听到宇文泰迎娶自己,但她心中却也感觉自己已是残花败柳,配不上宇文泰。 她现在已经嫁为人妇,成了别人的女人。 她长长叹了口气。道:“黑獭,你还是与长孙姑娘、姚夫人好好过日子吧。”宇文泰这才发现,原来她已发现自己替换了乙弗氏。 元栋奇这时情绪已释放得差不多,哀伤不似先前,道:“黑獭,我有一个秘密说与你听。” 那天,她发现了一个秘密,那是她嫁给张欢的次日,她在房中,准备落发为尼,然后她发现她发中头皮上似乎有图案。 她骇然,陡然警觉有可能是事关宝货,事关高欢、元修、萧赞等众人一直在关注的宝货。 不过,她还不确定是否藏宝图。因为她不能剃光头发,无法看见她头皮上的宝图全貌。 宝货高欢、元修都在争,如果真是宝图,她只会交给宇文泰,所以,她其实也一直在等宇文泰来看她,她知道,宇文泰一旦知道她大婚,一定会来看她。 张欢毕竟是伯爵,府邸在洛阳也不甚难找,所以,她一直在等,她相信一定能等到,她除了要将头皮上宝图消息告诉宇文泰,她也在等宇文泰,看宇文泰能否为她复仇。 高欢在洛阳城中留下不少人物,仍然遥控军政,洛阳如今还是控制在高欢手中,她决定她死也要击破高欢部署在洛阳的囚笼。 只不过,高欢经过了尔朱荣前车之鉴,想同样除掉高欢已是不易。 她倾吐完自己是遭遇、以及宝图的秘密,如释重负,宇文泰虽然对宝货也有兴趣,但此时,他更关心的是之前他向她求婚她的答案。 对于对高欢的报复,他其实也早有筹策,当下劝慰道:“来日方长,在这个世界上,凡属罪恶,终不长久,高欢迟早会受到惩罚。” 元栋奇点了点头,幽幽说道:“我之所以清白被毁而不死,就是等这一天,高欢想毁了我,咱们就看看谁毁谁吧!” 宇文泰:“高欢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将来我一定杀他个丢盔卸甲给你泄愤。” 然后,他问了元栋奇一个问题:“你可知道张欢为何虐待于你?” 元栋奇茫然,摇了摇头,她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做最顽强的抵抗,挨最毒的打。 甚至不但是她,连她陪嫁的丫鬟也遭荼毒,那日,元栋奇一个人在亭子里坐着郁郁寡欢。一个婢女被两个女子拖了过来,婢女满脸是血。 在两名婢女的拖拽下,可看出,那婢女根本已经无法行走。元栋奇惊骇不已,不问而知就知道是张欢打的,张欢几乎把陪嫁进来的丫鬟全都打了,桃花打的最重,奄奄一息…… 婢女们都悲愤不已,感觉这才新婚就这样,日后这日子更没法过,甚至有不少丫鬟要闹到元修那里去,元栋奇事后无奈,尽量将身侧丫鬟遣散的遣散,送走的送走。 这些事情,其实宇文泰也颇知情,甚至他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除了张欢性格残暴之外,也还蕴藏了一个秘密。 他轻声对元栋奇道:“有一个秘密说与你听,张欢迄今并未得到你,你依旧是清白之躯,并未于张欢,他新娶嫁娘,却得不到,内心郁闷可想而知!所以他会揍你。” 元栋奇大是愕然,脸上露出喜悦和不可置信的表情:“啊?我明明?” 宇文泰笑了笑,轻声道:“你听我说” 当夜,婚房内,元栋奇步步后退,张欢步步紧逼,元栋奇退到床边,正要伸手拔刀。 不提防张欢在后面一脚,将她踢到床上,然后先她一步,将刀抢在手中,向着窗外扔去。 刀破窗飞出,消失在暗夜之中。 元栋奇见势头不好,跳下床来,向着门边跑去。 张欢纵身扑了上来,从后面抱住她的双腿,元栋奇跌落在地,来不及翻身,张欢已经纵身压上,一只膝盖顶住了她的背心,将她的双手反扭到背后。” 张欢狞笑着:“好烈的妞儿。” 他嗤啦一声撕下元栋奇的一截衣袖,将元栋奇的双手背缚起来,元栋奇拼命挣扎。张欢抓起元栋奇的头发,太阳穴上便是一拳。 元栋奇立刻晕了过去。” 张欢扛起元栋奇,两眼放着狼光,扔在床上,然后迫不及待的解开元栋奇的衣带…… 就在那一刹那,门忽然像被风刮开一样。一个黑衣人闪身走了进来,合上房门,他轻轻走到帷帐边上,掀开帷帐。 张欢正在手忙脚乱的解开元栋奇的束缚。 黑衣人拍了拍他的背:“嗨,忙什么呢?” 张欢愕然转身,还未来的及开口惊呼,黑衣人先已经一拳扪在他太阳穴上,张欢倒在床上,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黑衣人冷笑,压低声音:“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张欢恐惧不已:“要活,要活,好汉饶命。” 黑衣人劈胸揪住张欢,将他从床上像癞皮狗一样拖下来。他弃了刀,抓起一颗药丸丢入张欢口中。张欢抓着喉咙:“好汉,我……这是什么毒药?” 黑衣人道:“你放心,这毒药并不立刻致命,你揍元姑娘没事,我保你安全无事,不过,你若是胆敢侵犯,小心你的狗命。” 张欢道:“好汉饶命,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四五五、对权臣来说皇帝下诏不合意驳回即可 元栋奇这时眼中闪着泪花,她自以为自己早已经无幸,却不料自己仍然是完壁,她明明昏迷之中有人在压着她,她已经是少妇,不是少女,那种事她知道。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你新婚第一夜,新郎其实是我。” 他知道高欢一定会派人前来打探,而元栋奇那时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他只能勉为其难,做她的新郎。 这些日子,其实她的遭遇,他几乎都在关注,他知道她受的一切苦,但这些苦都是必须的,她受些苦,她的遭遇才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他只能在高欢离开之后,这件事没热度之后,才能来搭救她。 元栋奇点了点头,半晌才明白过来,不由热泪盈眶,内心悲喜。仿佛死而更生,道:“谢谢你。” 宇文泰微笑:“我先娶妻,你又嫁夫,咱们扯平,我要娶你。你等着我……” 元栋奇:“你不介意……” 宇文泰:“永远不。” 宇文泰:“没关系,季裳,你别多想。” 元栋奇:“黑獭,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宇文泰神情诚挚:“因为你值得。”他从怀里掏出一份黄绸的诏旨,交给元栋奇:“打开看看。”元栋奇泪眼婆娑:“什么呀?” 她此刻的心情又是愉悦,又是矛盾。一时觉得前途与爱情都是渺茫,一时又觉得充满希望,她望着宇文泰,神情中充满依恋,像是小女孩儿。 宇文泰替她打开。 元栋奇看着看着,不由得破涕为笑。 这是一份绝婚诏书。 “查开府仪同三司、建州刺史、南郑伯张欢虐打公主,殴伤侍婢,有乖夫妇之欢,难成齐眉之好,朕与公主,连枝同气,闻此惊骇,今下诏绝婚,诏书到日,公主即复自由之身。” “诏领军娄昭逮缚张欢,即送刑狱,钦此。” 宇文泰笑道:“怎么样?” 元栋奇甚是感动,道:“陛下同意查办他,甚好,甚好。我……”元栋奇心存激动,几乎说不下去。 这道圣旨是宇文泰觐见元修之后,请元修誊写的,誊写了当然不代表能签发,就像汉献帝不能写诏书让曹操随便签发一样,所以宇文泰先将诏书携带了出来。 他淡淡道:“这份诏书目前还未由中书发下,张欢还不知情,目前这封诏书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不被高欢的那些京城党羽封驳打回。” 皇帝诏书,关键是要发的出去,皇帝总不能自己拟一个诏书,自己去昭告天下,历朝历代皇帝诏书被打回重写或者不予通过的不少。 电视剧中皇帝一句顶一万句的在中古以前的汉唐政府其实事先是不太可能的。皇帝的旨意要先到门下,通过门下审核过后,然后才到中书省,中书省组织待诏们誊写办法。 有些圣旨是普发的,比如要发到全国各郡县,所以,誊写得数百十份。 高欢身据晋阳,留下心腹孙腾掌门下省,只有通过孙腾那一关审查过了,然后才能通过中书发送出去,才能成为正式的圣旨。 只有成为正式圣旨,才好拿人。 这些关窍,其实大部分都记载在史志当中,史传之中是很难看见的。所以元栋奇也不甚理解。 不过,这些都不关键,宇文泰甚至拿人的事都已考虑清楚。 虽然说如今朝廷遍布高欢党羽,但是元修在草庐就结交的至交好友、宇文泰的太学同窗王思政如今也有了一个官职在身——安东将军,是一个三品武官衔。 安东将军的级别并不低,只不过在洛阳城中没什么存在感,洛阳城最有存在感的是禁军,而内外禁军都掌握在领军娄昭手中。 但宇文泰这次与王思政已有一约定,实施离间之计。 宇文泰接下来还需要将手上的这道诏书变成真正的圣旨,这件事当然不容易,因为每一封诏书的原件都要送抵孙腾处看过,没问题才能送达中书,由中书待诏誊写颁布。 宇文泰手中的这道圣旨送到孙腾那里肯定过不了,宇文泰原先帮元修想了一个办法,一天拟数十份诏书,连着数日都是如此 诏书这么多,孙腾肯定忙不过来,看不过来,宇文泰就想着把这份诏书夹杂在几十份诏书中瞒天过海。 但是,他实地考察了一下,发现这个瞒天过海之计行不通。作为高欢的心腹,孙腾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是一个善于分权的人,每份诏书他并不是都亲自看。 孙腾的门下专门有一些舍人负责眼看诏书,随诏书份数不定员验看,比如送三十分诏书过去,那么就会分配十五人审看,这样下来,每人不过是看两份诏书而已。 然后,交叉验看一遍,然后,记录存档,他的这封诏书想瞒天过海从孙腾那里过关几乎就不可能。 所以,想要诏书过关只有另外一个办法,从待诏馆过关。 待诏馆是负责普发类诏书的公文机关,如果一份诏书需要昭告天下,发往天下郡县,就从待诏馆大规模誊写然后到符玺郎处押印发出。 宇文泰这几日悄悄跟随了一名中书省门下小吏誊写员,瞧他身形、年龄与自己略相似,这日,他悄悄跟随那小吏回到住处,一掌切在后颈打晕了,然后便易容成那小吏模样。 明日,将有一份普发圣旨发出,是要求天下各郡县报送孝子事迹的,宇文泰准备将捉拿张欢的那道圣旨鱼目混珠签署过了,然后交由安东将军王思政执行。 次日早上,宇文泰冒充小吏匆匆到了待诏馆内,此刻,好几名待诏吏已分别在两张桌子上立定,全神贯注,他们的手上提着笔,空白的诏书已经铺开,笔尖悬在纸上。 没过多久,便有圣旨传到,于是各待诏笔走蛇龙,笔尖在纸上飞舞着,待诏馆中很静谧,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不一会儿,诏书已经誊写完毕。 然后,便由三名待诏火速的捧着圣旨前去门下押印,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这一步,因为门下省是孙腾监管。 不过,此时宇文泰早已将那封捉拿张欢的圣旨鱼目混珠混入这些普发诏书之中,这些圣旨因为是普发的圣旨,用印相对来说监管会松一些 四五六、整死张欢 由于普发的诏书圣旨通常都是数十百份,内容事前都由孙腾那边已经审核过,所以用印相对简单一些,通常都是一张桌子,几份诏书都打开在桌上,圣旨并不全部展开。 每道诏书都是打开左下角,符玺郎只需要在左下角啪啪啪的押印即可。 不过,在符玺郎用印的时候,也许用力过度,这份鱼目混珠诏书左下角卷轴忽然荡开,露出了原诏书中“逮缚张欢,即送刑狱,钦此”十个字。 宇文泰不由得大惊 而其他那些普发诏书同样的位置都是“以彰孝行,钦此”六字。 这时那符玺郎已经即将走到这封鱼目混珠的诏书前,“逮缚张欢”等十字昭然若揭,眼看那符玺郎就要发现这封诏书的异样。符玺郎手拿着印鉴,走了过来。 气氛骤然紧张。 宇文泰眼尖,这时赶紧一个箭步跨了上去,他走了上前,将卷轴卷了卷,将那几个字盖过了。他伸手扶住了卷轴。将那八个字卷过。 那符玺郎并未在意,宇文泰赔笑道:在下发现这些卷轴在押印之时,有些走动,在下帮郎官扶一下。” 那符玺郎点了点头,押上了玺印,鲜红的印章已经盖在了那封鱼目混珠的诏书上,宇文泰匆匆袖起诏书,然后趁人不备,匆匆离开了。 他走出殿外,看了看天上的流云变幻,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矫诏并不容易,如果不是他的易容术极其高明,如果不是他机敏,手速快,这次矫诏肯定不可能成功。 他匆匆向安东将军王思政府邸赶去,王思政早已经准备好。 张欢府邸,张欢正在后花园中靠在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元栋奇被元宝炬接去后,已经好几天了,也没回来,他也懒得去接回来。 当初娶的时候,倒是觉得这公主漂亮,年轻,泼辣,又从未适人,他只知道这女子和丞相有些纠葛,丞相大为生气,所以惩罚她嫁给自己。 本来他这种眇一目、长短腿的丑八怪如何能娶到大魏的公主? 倒没想到新婚第一夜,就被黑衣人痛打了一顿,然后公主的荤腥半点都没尝到,现在公主被元宝炬接走,他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少了个沙包。 此时,宇文泰的太学好同窗王思政已经带着几名禁军策马赶到张欢府邸门口,滚鞍下马,宇文泰麾下蔡佑、侯莫陈崇这时也穿了禁军服色藏身其中。 门前有张欢的护卫拦挡,但如何阻挡得住蔡佑、侯莫陈崇? 侯莫陈崇抬手一扑一摔,已经将几名家丁摔得一个狗吃屎,令人直接看护住了,随即便往府内闯去。 王思政麾下的这些将士这时穿的都是禁军将士服饰,以禁军之众,元修又是皇帝,弄几套禁军服色这事还是轻而易举的。 张欢家中那些人,毕竟也是伯爵家中,多多少少都见过世面,一见王思政凶神恶煞,又见禁军服色,这时哪敢造次? 谁都知道如今京城内外禁军由高欢的小舅子,娄昭君的亲弟弟娄昭统领,不可一世,在京城无人敢撄其锋,这时都吓得不敢则声。 王思政厉声喝道:“张欢在何处?朝廷有旨意!” 早有小厮识得即将树倒猢狲散,又受过张欢荼毒的,情知翻身机会已到,屁颠屁颠的抢着给王思政带路,一径引王思政前往后花园。 此刻,张欢尚未觉察危险,看见小厮引王思政等“禁军”进来,他看王思政威风凛凛,并不相识,只以为是禁军中大人,以为是娄昭派来,这时还道有喜讯,喜出望外,急忙迎上前来。 他满脸喜色:各位大人,蓬荜生辉啊,欢迎光临。” 王思政冷笑着道:“张欢接旨。” 张欢脸上疑云密布,他这时已经走近王思政身侧不远,见王思政神色似有不善,但此时再欲躲闪,已有不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王思政怕他倔强,会起事端,见他犹豫,便道:“张兄,好事来了,还不跪接圣旨?” 张欢脸上这时又泛起一丝希望,耳听的王思政说到好事,心想说不定是升官,这时不由得心花怒放,立即向前跪倒匍匐,口称:“臣张欢接旨。” 王思政冷冷一笑,唰的一声展开圣旨,宣读道:“查开府仪同三司、建州刺史、南郑伯张欢虐打公主,殴伤侍婢,有乖夫妇之欢,难成齐眉之好,朕与公主,连枝同气,闻此惊骇,今下诏绝婚,诏书到日,公主即复自由之身。” “诏领军娄昭逮缚张欢,即送刑狱,钦此。” 王思政话音未落,蔡佑与侯莫陈崇这时早有会意,两人早已经跃上前去,一左一右,压住张欢双臂,这两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张欢登时动弹不得。 张欢根本不能相信,但这时早已经动弹不得,口中叫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娶公主乃是丞相恩准,娄昭怎会抓我,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王思政冷笑一声,将圣旨与他看过了,张欢身为南郑伯爵,平生自然见惯圣旨,这时瞧着圣旨乃是真的,不由得唬出一声冷汗,登时瘫软了。 众人押着张欢立即出了张府,路上将张欢痛扁了一顿,扁得张欢遍体鳞伤,旋即将张欢送往刑狱。 刑狱由斛律金管辖,但具体接收犯人这种事情,斛律金也不可能会亲自过问,刑狱方面一瞧是娄昭领军抓捕送来之人,当下也不怀疑,旋即将张欢收监。 王思政这时早已得宇文泰面授机宜,唤了牢头过来,咬耳朵嘀咕一番。 那牢头听了连连点头,王思政所言乃是元栋奇毕竟是丞相看重之人,丞相虽然出于一时激愤,将她贬谪,嫁给张欢,但如今已经回心转意,查实张欢痛殴公主,愤怒不已 元栋奇与高欢的关系,以及离奇嫁给张欢这么一个挫男、残疾男的故事这时早便传遍了京城。 民间这时早有谣传,张欢暴虐公主,说不定有一日丞相重新念及公主的好,张欢便要倒大霉,毕竟丞相是一个多情男子,对女子痴情万种。 那牢头对这些也早有所闻,这时见王思政说的煞有介事,当下信以为真。 王思政言下之意他自然明白,频频点头道:“请阁下放心,咱们牢子里,家伙事儿齐全,这厮虐打公主,欺负女人,咱们定教这厮受尽折磨而死” 四五七、京城的高家军内讧 娄昭脸色有些不悦,沉默走入书房。高欢将他留在洛阳城,赋予他统领内外禁军的任务,负责扞卫皇城以及监视皇帝,可谓赋予了重大职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代替高欢监视京城内外动静,代高欢掌握洛阳动向。 但是,他只是典禁军,掌管诏书、公文的乃是孙腾,孙腾一直从事文书工作,此次受委掌握门下省,也是位高责重,但谁也料不到,这次的疏漏会出在孙腾处 他原以为朝廷的事情只要掌握禁军就会万无一失。 但是现在圣旨已经出街了,出街并向当事人正式宣布的圣旨,有天子玉玺、有中书门下钤章,这毫无疑问就是真实圣旨,就是有效圣旨。 而且,最奇葩的是圣旨上末尾的几个字“诏领军娄昭逮缚张欢,即送刑狱,钦此。”娄昭从得知事项到现在,已经内外禁军层层盘查,到而今尚未查出是谁做的。 这件事很蹊跷,现在市面上传言纷纷,张欢府邸的圣旨他已经查验过,真实无误,他准备找孙腾责问他这份圣旨是怎么出炉的,他怎么审核的? 但孙腾很乖觉,这事一出,孙腾早已经溜之大吉,他到孙腾府邸的时候,孙腾已经于昨日溜之乎也。 孙腾溜之乎也的还有一个原因,最近,元修似乎派出了一个女人,一个具有致命诱惑的女人来勾搭孙腾,孙腾其实并未拒绝。 但就在他心猿意马的时候,已经把持不住的时候,这个女人忽然哭哭啼啼的告诉他,他已经被高欢留任的另一个大佬封隆之给染指了。 此女传闻乃是天下第一美少妇元明月,但元明月似乎已死,人莫能辩,娄昭觉得这定然是子虚乌有。不过《资治通鉴》 还是记载了这件虚无缥缈之事,谓“公主归隆之。” 事实上此事子虚乌有。 这只不过那个致命诱惑的女人的一席谎言,那致命诱惑的女人本意不过是勾搭孙腾给圣旨出街制造机会,昨天,孙腾正要去找封隆之责问他染指致命诱惑之事,却陡然听闻圣旨出街。 他惊骇不已,找到圣旨一看,这圣旨自己根本就没有审核过,他一时想不通这道圣旨是怎么出街的,张欢又是如何被这道圣旨所拿,再遥想那致命诱惑,心中大惧。 这货当下调了十余骑,狂奔逃回晋阳,《北齐书孙腾传》载“腾深见猜忌,虑祸及己,遂潜将十余骑驰赴晋阳。” 他本来就是高欢留下控制元修的三驾马车之一。 他这一逃,娄昭、斛律金等人都蒙得一逼,娄昭这时已经派遣诸人去了解整个事情发生的原委,门外这时有个侍卫匆忙走入,单膝下跪,急着禀告。 “禀将军!卑职已经查明,张欢、张欢已” 那侍卫有些惧怕地顿了顿:“现今已经下了诏狱,据说是奉诏……” 现在市面上流言纷纷,都说是娄昭率领禁军锁拿了张欢,而且诏书言之凿凿,娄昭几乎是蒙受不白之怨,但他几乎辨无可辩,再者,孙腾这一逃,他更是无从查起。 但张欢既然下了诏狱,倒是可以去问一问。 娄昭本来在踱步徘徊,突然停步,猛地转身。 一字一句道:“张欢现在应该在刑狱吧,立刻去刑狱,提审张欢。” 侍卫:“不错……” 娄昭上前一步,揪起侍卫的衣领,恶狠狠的道:“你们这些废物,张欢是何时被捉的?如何被捉的?这件事怎么策划的?” 这些事情萦绕于他的脑袋,他毫无头绪,他现在非常担心孙腾率先逃回,会撇清责任,把锅扣在自己头上,他得赶紧选择一个扣锅对象,这屎盆子得立刻扔掉。 遥想高欢连自己亲弟弟高琛都能鞭打至死,他还不是亲弟弟,只是娄弟弟,想到此处,他不由有些恐惧。姐姐近来也不算受宠,如今在京城捅了这么个篓子。 本来这事,如果孙腾不逃、他找斛律金、封隆之商量一下善后,有可能还是完美解决。 但孙腾这厮竟然逃了,娄昭丢下侍卫,点了几个人,怒气冲冲的向着刑狱走去。 刑狱之中,漆黑地牢里,只有烛火燃烧着。 张欢两边肩井都被插着一把匕首,被横放在了地上,满身是血。他的鼻唇上被放了几十张浸透的湿纸,双手被反剪,人已经死了,依旧保存着满脸满身的血肉模糊。 胸口上压着几个大麻袋,麻袋里面都是巨石。 娄昭站在张欢面前,面无表情地看了尸体许久,张欢显然是被折磨至死的。 娄昭幽幽地、一字一句地说:“去把斛律金叫来,让他给我个交代我倒要问问他,谁给他擅杀的权力?谁让他这么折磨犯人的?” 侍卫甲一脸为难之色,道:“斛律将军如今典刑狱,这,只怕卑职身份低微,未必……” 娄昭冷笑:“怎么,你们怕宣不来?怕他拒命?” 娄昭转身走出地牢,对身后侍卫快速吩咐。 娄昭:“速去陈兵集众,到斛律金府邸门口集合。我倒是要问问斛律,他还将不将丞相的命令放在眼里。” 众侍卫:“是!” 几名侍卫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侍卫甲想了想,蹙眉,心想若是娄昭将军和斛律将军火并起来,按照他们的脾气,这可如何是好?这又要死多少人啊。 侍卫乙摇头,心想大家都是丞相手下,何苦来哉。 但是娄昭既然吩咐下来,他们还能怎么办,做小兵的能干嘛?”还不是只能奉命行事。 斛律金府邸外。 乌云密布,两匹骏马长嘶,马上,娄昭和封隆之神色匆匆,跃下马来,向着府邸内走去。从两侧的守御侍卫攘袂扣刃的严肃神色可以看出,局势有些紧张。 娄昭和封隆之面面相觑,率数十名禁军迈进府内。 斛律金的府邸内,他闻得娄昭已经带领了不少人,神色不善,他也已经有所准备,这连番发生的事情他目前也有所了解。 他算是在这场风波之中比较清醒的一个人,能够清楚明白的看到,这场风波指向的是高欢留下的控制京城的整个架构。 但风波已起,他已无奈。 此刻,在他的脚下,躺着张欢的尸体。 张欢明显是在刑狱之中遭虐待致死,但根据仵作的检验,至少在被逮入刑部狱之前,张欢就已经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这当然又是此案的一大疑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娄昭的兴师问罪,斛律金心无愧怍,起码在程序方面,刑狱这一边也没什么错,见了圣旨,然后收监,收监之后,发生暴毙。 客观来说,也就发生暴毙现象这一件事刑狱可能有些过火,但仵作的检验结果认为即便刑狱没有使用暴力,犯人可能也挺不了多久 四五八、大魏皇帝从高欢手中夺回京城控制权是高欢悲剧的开始 这件事本来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阴谋就是企图颠覆高欢在洛阳的统治,将高欢在洛阳的军事、文书、刑狱等控制权全部颠覆。 斛律金已经很清晰的看到这一点。 但娄昭显然并未觉察,他这时还在愤怒之中,指着张欢尸体,嘶声对斛律金吼道:“斛律,你解释解释。你知不知道张欢是重要证人?” 娄昭总怀疑张欢是被斛律设计杀死,斛律父子与元栋奇曾经一起出使关中,斛律还曾经教授元栋奇《敕勒歌》,据传他们彼此间交情不差。 这次元栋奇嫁给张欢,然后被张欢暴打,据说斛律私下对张欢也很生气,这些传言,宇文泰在事后已经在酒肆茶寮,烟花楼台大肆传播。 早有侍卫将这些传播内容告知娄昭,娄昭不能不有所怀疑。 斛律金自然也听到这些传言,但他也只能微笑着将刑狱的收押凭证、依据的诏旨及诏书内容的存档、仵作的查验文书一并准备好呈给娄昭。 然后,他叹了口气,道:“我并不负责具体接受犯人事宜,这是牢狱方面负责的,轮不到我去做,我仔细检查过接收犯人的流程,并无差错。圣旨在此,押送的犯人自然必须收监。” 一名斛律金帐下侍卫,端着一个托盘,娄昭托盘里是乳酪,封隆之的托盘里是茶,封隆之接过茶,那侍卫又举着托盘来到娄昭面前。 娄昭冷冷看了看那名侍卫,一掌将那侍卫手中托盘打翻了。 娄昭冷笑,将斛律金递来的一应文书打翻在地,叫道:“斛律,少来这一套。” 斛律金这时也不由得恼怒,但他还是缓缓的亲自捡起那些文书,道:“娄昭,你带这么多人来我府上,又把犯人尸体陈我厅堂之中,你觉得这是否合适?” 封隆之这时打圆场,道:“两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娄昭冷笑道:“丞相将洛阳交给咱们,张欢娶公主是丞相恩准的,如今张欢死在狱中,斛律将军典刑狱,难道不该解释一下?” 斛律金淡淡一笑,道:“张欢是怎么死的我一定会调查,另外,张欢残虐,说句公道话,这厮该死;不过,我就好奇这捉拿张欢的岂非娄昭将军?” 张欢家中圣旨俱在,孙腾去查验过,斛律金也去查验过。 刑狱接收犯人也是按流程走的,仵作验伤也是按流程走的,刑狱拷打犯人基本算是刑狱之中的潜规则了,这自然要查,只是这次张欢的事情,刑狱担不上主责。 而且现在市面上传言汹汹,大部分百姓为张欢之死叫好。 娄昭有些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哼,那封圣旨也不知道是怎么出去的,孙腾这厮,哼。” 他哼了一声,道:“孙腾如今既然离开了洛阳,张欢就是唯一的证据,但是张欢如今死在了刑部狱,咱们本来可以从张欢口中得到线索,可以顺藤摸瓜……” 斛律金叹了口气,道:“我也不辨,刑狱有刑狱的责任,但是这件事,和刑狱的关系不大,娄领军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封隆之劝道:“两位别争了。” 斛律金道:“娄昭将军典禁军擅杀人物,洛阳噤若寒蝉,丞相委我等镇守洛阳,是让咱们恩威并济,不是让咱们杀人立威的。” 斛律金说的乃是前番娄昭初镇洛阳,统领洛阳内外禁军,杀人立威之事,这事民间颇有怨言。这次孙腾抢先一步,回到晋阳,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他们,推卸责任。 娄昭想到此处,见斛律金不卑不亢,自己也占不了便宜,他争得脸红脖子粗也是无用。想动手,却被封隆之劝住。而且斛律金武将出身,自己也未必占便宜。 当下脉脉不语。 斛律金道:“此事是非曲直,咱们各以书禀丞相,听丞相裁决。” 娄昭:“好。”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娄昭心中也有忐忑,他一方面顾虑孙腾回去胡乱掰扯,推卸责任,一方面又觉得这件事在信中说不清楚。 回到府邸之中,他越想越觉得这事非得跟丞相当面解释不可,不然说不清楚,当下留了一封告病书信,史载:“领军娄昭辞疾归晋阳。” 乌云密布,倾盆大雨,飞檐下面雨水滴滴答答落成了一卷珠帘模样。宇文泰和元宝炬站在屋檐下听雨,两人面上若有所思。 元宝炬赞道:“这个张欢的局你们部署的不错。” 宇文泰笑了笑,点了点头。 元宝炬叹道:“这厮死后还不得安生,听说娄昭将他的尸体都抬到斛律金府上去了。” 宇文泰笑了笑道:“甲和乙有猜忌之心,然后丙呢,去杀了甲的手下,甲一般就会怀疑是乙所杀。我们擒杀张欢,娄昭必然兴师问罪斛律金,就是这么回事。” 元宝炬对宇文泰的这番理论倒是觉得新奇,问道:“嗯。”这算借刀杀人之计么?” 宇文泰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是第三方和甲乙双方有矛盾,但是却并不暴露,嫁祸或者挑拨甲乙双方的一个惯用手段,但因为第三方不暴露,所以甲乙方最后狗咬狗。 元宝炬这时还在叹服中:“反正你杀了张欢之后,高欢留在京城的四人已经不和了。” 目下的结局在向着绝对有利元修的一方发展,孙腾离开了京城,元修立刻下令自己的心腹元毗接管了门下省,娄昭封书称疾,潜回晋阳。 这更是给了元修一个巨大的好机会。 在娄昭离开之后,元修如今颁行圣旨已经无碍,他立刻下诏封王思政为中军大将军,大都督,领京城内外军。并且立刻下诏免除了娄昭的领军之职。 这几乎可以说是高欢一生之中败笔最大的一次,高欢后来遭受的各种困局,都肈基于这一次在洛阳控制朝局的失败。 他身据晋阳,遥控朝政,留下娄昭、孙腾、封隆之、斛律金等人控制朝政,财税、军事、刑狱、文书本来都在掌握之中,但这一次失败,孙腾逃归、娄昭告病。 高欢从此失去了对元修的控制权,京城军队从此重归元修控制。 这也是大魏从尔朱荣朝政以来,大魏第一次夺回京城的军事控制权,这件事,历史影响十分深远,直接导致元修后来大幅扩张兵力,麾下拥兵十余万 四五九、元修赐婚抱得美人归 元修重夺京城控制权之后,京城的防务交予了王思政、元毗负责,元修也终于拥有了不少自主权。他的这些自主权乃是孝明帝、孝庄帝都不具备的。 也正因为如此,后面元修才敢于和高欢叫板。 高欢对京城的控制不力给他自己戎马一声的光辉历程埋下了大坑,这坑最终将会埋葬高欢及其王朝,可惜高欢自己并不自知。 宇文泰通过颠覆高欢在洛阳的布局,帮助元修重新掌握京城,与高欢抗衡,同时结好关中,让高欢不能事事如意,这样将来他们才有成事机会。 唯独建议元修趁此机会迁都关中,元修并不同意。 毕竟大魏历朝历代的祖宗牌位在此,不到万不得已,迁都也甚为可惜,另外就是那份还没有寻找到的宝货,元修极其肯定宝藏便在洛阳附近,甚至就在迷谷。 这也导致他不愿意迁都长安。 但这对宇文泰来说都无所谓了,元修暂时不愿意迁都也是人之常情,他不再劝诫,他只需要拿到某张诏书就可以了,这张诏书当然是赐婚诏书。 元修既然替元栋奇绝婚,当然应该替元栋奇赐婚。 他与元栋奇走到今天,确实也很漫长,两个人不住的磨合,分开,相逢,离别,然后重逢,然后各自嫁娶,但是有缘分的,始终会是在一起。 这次,他帮助元修重新夺回京城控制大权,赶走了娄昭、孙腾、封隆之,最后只剩下斛律金孤立无援,退走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建立这等大功,元修特别高兴。加封了宇文泰武卫将军,武卫将军乃是大魏二品武官,位置还在都督一州诸军事上。 不过,宇文泰并不稀罕,他稀罕的是那道赐婚诏书。 他直言不讳向元修求婚。 元修自然也知道宇文泰要的是什么,何况宇文泰是贺拔爱将,他现在重新掌握洛阳,几乎等于同高欢正式决裂,当下欣然应允。 “朕在民间时,便知黑獭与皇妹情投意合,今日方才有力撮合,已经是迟了许久,朕祝你二人情意相投、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宇文泰见元修应允,他是个懂事的,自然立刻呈上笔墨纸砚。 元修也不食言,立刻奋笔疾书“关中大行台左丞、领府司马、夏州刺史、都督夏州诸军事宇文泰品行兼优,皇妹元栋奇贤良淑德,人品端庄贵重,郎才女貌,堪为良配,可结良缘,朕今赐婚,钦此!” 这道诏书宇文泰已经携来身上,然后便到了元宝炬府邸之中,他得意的将诏书与元宝炬瞧。 元宝炬微笑,道:“这就是天意,天意让你们两个人历经艰辛,最后还是要在一起的。” 宇文泰:“但愿吧!” 他其实内心并无把握元栋奇会与长孙无垢,姚夫人他们和谐相处,这个世界,一个女人已经够麻烦,而且她还不止一个,长孙无垢也是人精,姚夫人也非弱者。 元栋奇一直就待在元宝炬府里。 张欢被杀之后,她的情绪虽然稍有缓解,但总体来说还是郁郁寡欢,没来由的忽然成为一个新婚少妇,然后忽然又成为一个寡妇。 由于外面在下暴雨,元栋奇百无聊赖,此刻正躺在床上,脑海中反复都是宇文泰那句话。” “你哪怕残了、瘸了、瞎了、聋了,老了,废了,你嫁一百次,一千次,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愿意嫁我,我就要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元栋奇翻了个身。 明明之前好想困,如今躺在暖呼呼的被里头,靠着枕头,黑獭,你倒害的我睡不着了。她叹口气,闭上眼,眼前浮现宇文泰的脸。 宇文泰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欲说不尽。” 元栋奇再叹口气,又翻了个身。 眼前又出宇文泰的脸交替出现、重叠,模糊而逐渐清晰,最后那张清晰的脸定格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宇文泰端了一杯茶正在悄悄的靠近,他小心翼翼端着茶杯走近,看着元栋奇的侧脸有些怔怔出神,停住了脚步。 他越看越是出神,这张脸怎的这般好看?这时觉得怎么看却都看不够。 他叹了口气,道:“小东西,你这慵懒的睡姿,真美。” 元栋奇被宇文泰的声音陡然吓了一跳,陡然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宇文泰手一抖,茶杯砰然坠地。 元栋奇傻着,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宇文泰。” 宇文泰抬起头,瞥了一眼元栋奇,似笑非笑:“小东西,为何我在你面前,总如此心神不宁?” 元栋奇瞧他满眼火花,一副不怀好意的神色,道:“这是大白天,你又想干什么?” 宇文泰笑了笑,拽住了她的手,道:“我身怀一道诏书。”他笑眯眯的,故作神秘,道:“你想不想知道陛下写的是什么内容?” 元栋奇丝毫不为所动:“我不想。” 宇文泰笑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元栋奇摇了摇头,道:“有什么可好奇的,陛下的诏书内容,总要颁发出去,咱们迟早总是要知道的。” 她将手里的凤钗转来转去:“再说了,如果与我有关,我更是很快便会知道。” 宇文泰摇头一叹,道:“我就喜欢你这点,不和其他女人一般,对鸡毛蒜皮般的事儿绝无兴趣。不过,这道诏书你会高兴的。” 宇文泰的眼神挑衅而大胆,元栋奇隐隐有些猜到内容,这时顺势倒在宇文泰的怀中,宇文泰的手登时不老实起来。 元栋奇挣扎:“宝炬大哥会瞧见的。” 宇文泰笑道:“怕什么,咱么始终要做夫妻的,连抱一抱都……唉,我这颗心啊,可算被你反复蹂躏。” 元栋奇这时已经情知诏书在他怀中,一双小手四处摸索,不到片时,果然摸索了出来,她拿起诏书读到:“郎才女貌,堪为良配,可结良缘,朕今赐婚,钦此!” 一股巨大的喜悦立刻冲入她的脑海,以及整个躯壳。 她扑入宇文泰怀中,像一只温顺的绵羊:“黑獭,我从此便是你的人了,无论沧海桑田,无论世事变迁,我总是永远不离开你的了,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宇文泰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四六0、帝相之争渐趋激烈 就在宇文泰和元栋奇终于得到元修赐婚的同时。 皇室和丞相府的关系也越来越恶化,高欢婉转的提议重新选择些人回洛阳任职领军以及门下之职,元修自然不肯束手待毙,严词拒绝了。 也是天教多事,高欢的一系列在京城的党羽在这次帝相之争中,结局都不太好。 侍中、司空高乾最先出事,高乾是高敖曹的亲大哥,不过和高敖曹武艺盖世不一样,高乾却是个文臣,武艺不济,之前,为了笼络高敖曹,高欢对他大家提拔。 高敖曹家兄弟数人,高敖曹武艺绝人,高乾则最得兄弟拥戴,高欢之前不顾他父丧未终服,把他提拔到京城,担任侍中、司空。 这个职位也是用来监控元修的,高乾向元修也汇报了不少元修不服管教之事,劝慰高欢要小心提防。 也就是这个时候,帝相之争彻底爆发,孙腾逃走、娄昭逃走,他见机不妙,也表请解职行丧,于是元修诏书下,听解侍中,司空,高乾所请解除职务,元修照办,但是却不许离开洛阳。 随后,元修又得到高乾与高欢通谋的确凿证据,一怒之下立刻赐死。 赐死的同时,元修又密敕东徐州刺史潘绍业杀高敖曹,但高敖曹壮勇,伏壮士于路,缴获皇帝敕书,遂将十馀骑奔晋阳谒见高欢,泣血请求复仇,史载:“欢抱其首哭曰:天子枉害司空!“ 高敖曹的二哥高仲密此时为光州刺史,元修敕青州断其归路,高仲密亦间行奔晋阳。 高仲密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他有一个美丽的夫人名叫李昌仪,他对这个老婆爱的要命,史料称高仲密的妻子“美而慧”。后来被高欢同样好色如命的儿子高澄看中。 这是后话。 在洛阳朝廷上,由于大魏皇室在洛阳已经得志,重新控制了洛阳首都,高欢手下的不少人都吃了哑巴亏,以至于高欢有一个麾下叫梁续。 元修亲自在朝堂上痛扁了他一顿,史称“魏帝挝舍人梁续于前”。 同时元修不但自己揍,而且让他元家的宗室一起揍,光禄少卿元子干拽起拳头参与了痛扁,并且说了一句大实话:“回去告诉你们高大丞相,我元家的儿郎拳头牛掰不牛掰。” 史载的原话是“语尔高王,元家儿拳正如此。”——《北齐书帝记第二》 高欢听到这些话自然也气得半死,自然也是频频报复,华山王元鸷在徐州任职,高欢派麾下邸珍夺其管龠。又责令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俊增强兵备,提防朝廷。 元修对高欢增兵,忌之。 于是使御史中尉綦俊监察蔡俊过去的所作所为,对蔡俊发出逮捕令,同时命令麾下贾显智代替蔡俊的职务。贾显智到了济州,蔡俊闭门不纳。 半点不给皇帝面子。 元修暴怒不已,在洛阳,他虽然掌控了全局,但是在洛阳城外,他的命令,圣旨都丝毫不起任何作用。于是,皇帝和相府的矛盾剑拔弩张。 洛阳皇宫,御书房内,元修拿着一个折子,在煞有介事的看着,这又是一个洛阳城外官吏送来的折子,他都懒得看,有点心烦意乱。 一名宦官走了进来,报告:“陛下,宇文泰觐见。” 元修面有喜色:“快宣。” 宇文泰匆匆走了进来,正要跪下。元修急忙扶起,道:“不要拘礼,这里是书房,朕与你只叙家人之礼,你是朕的妹夫。朕最近烦闷,与你手谈一局如何?” 宇文泰含笑答应。 元修:“老习惯。” 宇文泰:“老习惯。” 元修执白,宇文泰执黑。元栋奇百无聊赖的走了进来,看见二人弈棋,便潜心观看。元栋奇蹙眉:“黑獭,你执黑是不是自己叫黑獭,便执黑?” 宇文泰笑道:“执黑这可是圣人的教诲。执黑嘛,一方面是因为我叫黑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圣人说过,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我这便是知其白,守其黑。。” 元栋奇道:“拿个黑子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 元修道:“栋奇,你如今是他娘子了,可得好好管管他,他这人啊,就喜欢掉书袋,身为将军应该好武事过于文事,但黑獭啊,读书多过习武。” 元栋奇:“陛下这就不对了,这就是文武双全。” 元修:“啧啧啧,朕虽许你成亲,但是你还没过门呢心就这般偏着老公。这黑獭究竟是什么手段?” 两个人如今虽然得到了皇帝的赐婚,但如今内外形势危于累卵,洛阳城外,几为敌国,两个人并没有完婚,而是决定回到夏州再行完婚。 元修叹了口气,道:“黑獭,你就是靠背道德经俘获了这般美貌的娘子么?” 元栋奇娇嗔道:“才不是。” 宇文泰道:“陛下,专心,专心,否则陛下你的形势,有些岌岌可危呀。” 元栋奇听闻宇文泰说元修形势不好,静下心来观棋。宇文泰这一句话明显是语带双关,既指的是当下棋局,但隐隐然说的又是天下形势。 元栋奇这时也看了眼棋局,眼见得黑子几乎占据了大半河山,当下便道:“陛下,臣妹瞧着,你这可是有兵败如山倒之像啊。” 元修听了两个人的话愀然不乐,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神色严肃,清了清喉咙,道:“黑獭,随朕到密室一趟。你如今琴瑟和谐,两个人战我一个,你赢了。给个折子你看看。” 元修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折子来。 宇文泰看了看,乃是外臣报道有解往朝廷的粮食、赋税为高欢所截留,不听发往洛阳,这件事目前还是绝密,高欢这是实行的釜底抽薪之策。 元修见他看罢,道:“有何良策?” 这个,宇文泰没有什么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迁都,元修将朝廷迁往长安,然后由关陇之黍米赡养长安,可免高欢此劫。 他之前这么建议过,但是元修委决不下,最终拒绝。 除了迁都,几乎并没有好办法,来面对这种决策,历史上对都城进行久困长围的也很多,这一招也狠毒,表面上看高欢还是忠诚,没有兵犯洛阳 但这一招,比兵犯洛阳更加厉害,毕竟,民以食为天,兵以民为本,无食则无兵,无兵则无国。 四六一、寄我心头血 御书房内间,密室,元修忽然拿出一把刀来,摊开交领长衫,露出自己的胸口,面露沉痛之色。那把刀靠近刀背之处有一条凹槽。 桌上已经预先摆了一只碗。 宇文泰不由得看呆了:“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元修:“你帮朕带一碗血与贺拔大行台,朕如今驱逐斛律金、驱逐娄昭,与高欢已经是彻底决裂,朕如今需要贺拔公,这碗心前血是朕的心意。” “朕为大魏皇帝,不能受辱权臣,朕知贺拔有体国之忠,爱君之心,朕亦不能亏待,你持朕这碗赐予忠臣的血碗,交给贺拔岳。” 宇文泰颇有些动容:“陛下——” 他话音未落,噗地一声,元修已经持刀插入自己的心口。 他神情略呈痛苦之色,却嘴角挂笑,道:“黑獭,朕确实有心求帝位,才会与高欢勾兑,但朕绝不受权臣要挟、控制,你回去告诉贺拔公,朕全力支持他,与高欢死磕到底。” 宇文泰踉跄着,拿了玉碗去接心头血。这一刻,他也震骇不已,人性是复杂的,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元修,元修为人沽名钓誉,为人艰险,对亲妹妹也不惜嫁祸。 但是,元修对高欢而言,他还是扞卫了大魏的尊严,这种,是一个人的一体两面,这个世界上,好人并非就没有过恶之处,坏人,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人是复杂无比的动物,就好比他其实是一个好人,也心存善良,但是他绑架娄昭君时,娄昭君脱光了,他还是忍不住心动,强她发生了亲密关系。 而娄昭君其实也一样复杂,娄昭君本是追杀他几乎不遗余力的,但是他却感觉到他与娄昭君行事之时,娄昭君初若拒绝,但随后疯狂,完全不似淑女贞洁 人类在这个社会里面,都是复杂而多变,人生本来并不一面。 血一滴一滴落下,溅落在碗内,触目惊心。 ……… 须臾,小碗已装满了近半碗血。足足有300。 元修已经疼得满头大汗,艰难的坐下,他拿起装满血的碗,双手颤颤巍巍的捧起,宇文泰庄重的跪下,双手接过玉碗。 史载:“魏孝武帝永熙二年,孝武密令贺拔岳图高欢,遂刺心血,持以寄岳——北史 元栋奇的心情恶劣到无以复加。 元修刺心血寄给贺拔岳这件事,宇文泰一出来就立刻告诉了元栋奇,这件事对元栋奇来说,肯定是造成了后果,她是元修的亲妹妹。 元修这般刺心头血,身体变得十分虚弱,收买人心有时候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元修如今作为对抗权臣的皇帝,他已经做了他该做的。 元季艳和元修往来不多,且已经随高欢去了晋阳。 眼下,洛阳唯有元栋奇这个妹妹,所以,她只能留下来照顾哥哥,这就意味着有时天不遂人愿,她本打算和元修共同到关中,到夏州,然后举行大婚。 这件事一处,元修流了那么多血,她的这个愿望只能泡汤了。 她叹了口气,尽量让心底的悲哀不显露在眼底,道:“我知道,黑獭,我知道,我只能留下来照顾陛下。谁叫他是我如今还在世的唯一的哥哥。” 宇文泰也很无奈,他也很想带元栋奇走,然而不能。 元修这么虚弱,如果这时元栋奇再不在他身边贴身照顾,他非常害怕会出问题,元修自刺心头血,流了那么多,人很虚弱,这节骨眼儿上,他只能策马快回,把陛下的心头血带回给贺拔岳。 路上,空无一人,元栋奇的神色完全亲昵起来,转身就拉住宇文泰手腕。 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上次他们分别,然后在洛河岸边芦苇荡中抵死缠绵,这次不能了,那次的经历元栋奇迄今记忆犹新,那是她们日日与君好活动中,她记忆最深刻,也是觉得自己最狂野的一次。 但这次不可能重演。 她无限依恋、柔情,大胆而热烈:“黑獭,你不是想堵住我的嘴吗?来吧! 宇文泰挑眉微笑叹了口气,道:“色诱我,使美人计,有何企图,还不从实找来?不然,我就将你就地正法。” 离别在即,他也非常感伤,他抱着元栋奇,咯吱她腋窝儿。 元栋奇从宇文泰怀中挣扎开,咯咯咯笑个不停。两个人的笑都很大声,然而都很哀伤,他们都知道又是面临分别,悲伤有时候是用快乐来掩饰的。 元栋奇靠着宇文泰的肩膀,道:“我想静静的这样跟你在一起,到了夏州,你是一州刺史,你最大,没人打扰我们,我们天天在一起,快快乐乐的。” 眨眼间,他们已经离开了洛阳城。 元栋奇忽然纵身下马,宇文泰也跃下马来。 元栋奇脸色有些凄然:“黑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陛下自创受了重伤,他是我哥,我没法陪你一起去夏州了。” 两人久久、久久的抱在一起。 宇文泰道:“等我,我来迎娶你,我要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元栋奇无限依恋:“黑獭,我信你。不过,我不想你破费,还不如把这些钱留作军费,抗击高欢。” 宇文泰:“不破费,男儿的婚礼岂可草率?”虽然陛下诏旨,已是特别开恩,但是男儿大婚,当以天地神祗山川做见证!” 元栋奇面色娇红如花。 元栋奇:“那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宇文泰:“咱们用一场惊世之战做婚礼好不好?”到时候取高欢帐下一名猛将人头为我们贺新婚如何?喜欢不喜欢?” 元栋奇:“喜欢。” 晋阳,高欢府邸,书房 窗台上一只白鸽停在那里。高欢从白鸽手上解下小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封帛书,在他的身后站着斛律金、娄昭、司马子如、孙腾等四人。 高欢看着帛书,冷笑了一声,走回椅子旁坐下。这四个人其实已经回来有一段日子了,天天都过来领罚,不过高欢也没怎么罚他们。 斛律金道:“丞相,我等擅离职守,还请丞相责罚。” 高欢冷笑了一声:“小事而已,无须放在心上,你们虽然回来了,但是洛阳还是大有人在。放心,元修做不了什么大怪。放眼天下,他能有何倚仗?除了贺拔之外?” 司马子如上前谏道:“丞相不可小觑贺拔岳,关中形胜,贺拔岳已得关中人心。” 高欢冷笑,将帛书又塞进竹筒,未起身,就座位上抛给司马子如,司马子如接过,打开来看。” 司马子如看罢,道:“元修果然勾结贺拔岳,丞相,咱们要立即设法阻止。” 司马子如将信递给斛律金,斛律金随便看了看,转递给孙腾,孙腾看完递给娄昭。 娄昭略显愤怒,道:“元修还寄心头血给贺拔岳,这是要造反不成?” 四六二、高欢 我在洛阳有心腹 高欢见娄昭嚷嚷,不由得有些愠怒,道:“声音小些,怕外面听不见你直呼陛下名讳?你先出去。” 娄昭口中嘟嘟囔囔的出去了,高欢望了望孙腾,孙腾知趣,也离开了。 书房中只留下斛律金和司马子如二人。 斛律金心中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高欢将这些东西给他们看,绝对不只是让他们知道元修向贺拔岳寄心头血之事,斛律金更想知道,洛阳如今,谁还在替高欢传递消息? 元修寄心头血给贺拔岳,这件事应该十分机密,知道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三个。 这种机密举动,皇帝刺血会虚弱,皇帝一般是绝对不会将这种虚弱示人的,那么这会是谁?能够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并向高欢禀报。 斛律金原本还以为,高欢在洛阳的控制网已经全部挂了,但没想到,这么机密的信息,高欢依旧能得到,他不由得有些佩服,道:“恭喜丞相、贺喜丞相,在元修身边钉下楔子。” 不过,对于贺拔岳,斛律金还是有些忧虑,毕竟贺拔岳与贺拔胜,如今一据关中,一据荆襄之地。 最近元修又拜贺拔胜为都督三荆、二郢、南襄、南雍七州诸军事,进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加授南道大行台尚书左仆射。 斛律金面有忧色,道:“贺拔兄弟二人兵强马壮,关中险塞,荆襄有上流之势,丞相不可不防。” 高欢对阵贺拔岳有一点优势,就是心理上占优,高欢这一生几乎都没真正把贺拔岳视为对手,即便是在贺拔岳最为红火的当下。 当日,他与贺拔岳受尔朱荣派遣,前往京城,他轻松的戏弄贺拔岳,拿到了孝明帝的血诏,而贺拔岳一无所得。 他自觉对贺拔岳是有智商碾压的,他觉得贺拔岳相对较优的一点是贺拔岳这个人待人还算诚恳,善于扶绥,所以麾下将士还算得力,除了这一点外,高欢几乎没有看得上贺拔岳的。 至于贺拔胜,高欢更是看不起,贺拔胜武勇过于乃弟,但是智商甚至连乃弟贺拔岳都不如。 荆襄之地,确实是个好地方,但是荆襄之地,也可以不是好地方,因为和大梁接壤,贺拔胜只要一离开荆襄,大梁肯定就会在后面搞动作。 高欢早已准备好了对付贺拔胜的利器。 如果高欢准备对贺拔岳有动作,贺拔胜只要敢有异动,他立马就给大梁透消息,到时候高欢与大梁夹击攻之,贺拔胜还搞个毛?” 司马子如这时也意会到高欢能搞到元修的这份情报不简单,道:“陛下刺心头血给贺拔岳这事儿,何等机密,丞相也能知道,丞相神机妙算啊。” 高欢叹了口气,道:“元修这厮为了让贺拔岳这种愚忠之臣效忠,可谓下了血本,让他节制关中还不算,还能出这么多血,贺拔岳还不感激涕零?” “元修这人,简直忘恩负义,也不想想,是谁把他扶上今天的这个位置的?居然自刺心血交付他人来反我?所谓君之视臣如寇仇者也?孤岂能坐以待毙?” 他近来用孤字自称已经用的越来越娴熟,越朗朗上口了。 他背着手,透过窗棱,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斛律金道:“丞相,我和司马子如这次潜行入京,丞相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 高欢知道斛律金问的意思,沉默半晌,道:“孤也一同随你们入京,据说最近陇上秦州刺史侯莫陈悦入京了。陇上近关中,若为关中所并,则关陇势成。” 斛律金道:“丞相肯亲自出马那再好不过了。” 高欢道:“孤尽量不抛头露面!事情你们去办。” 关中,长安,校场,贺拔岳和宇文泰都站在高台上。 在他们身后的桌子上,披着黄绸,桌上摆着那只盛满元修皇帝心头血的玉碗。 贺拔岳的神情显得悲壮、愤慨。 他一身铠甲,身躯威武雄壮。 将士们一个个肃穆的站着。 贺拔岳大声道:“大家说,请宇文泰将军给我们讲讲这碗血的来历好不好?” 众将士声音雷鸣般:“好。” 宇文泰道:“将士们,这是我亲眼所见,是陛下在我面前,亲自剖出的心头之血。” “陛下惨遭高欢压迫,洛阳财赋、兵权、刑狱、人事皆在高欢之手,天子用五百钱亦不可得,天子忍辱,故寄心头之血。” 将士们都惊骇了,一个个脸上神色都愤慨莫名。 宇文泰:“这是高欢逼迫陛下,迫使陛下寄心头血给贺拔大行台。高欢残忍荼毒,逼迫陛下至此,大家说高欢逆贼该不该死。” 将士们齐声鼓噪:“该死。” 场上的悲愤之声不绝于耳。 宇文泰说完退到一旁,贺拔岳神色严肃的接过宇文泰的话,:“古语有云主辱臣死,对不对?” 将士们:“对。” 贺拔岳:“本大行台今日大会诸将,将天子心头血呈视诸位,便是告诉大家,高欢欺君罔上,把持朝政,肆虐中原,罪大恶极,过于尔朱氏,凡我大魏将士,谁不切齿痛恨?” “今日天下之大事,无过于剿灭高欢,复朝廷威仪,以报陛下心血之寄。” 将士们雷鸣般的呼喊:“剿灭高欢,复朝廷威仪…… 贺拔岳书房。 宇文泰提着一桶水走入贺拔岳书房,洗了洗手里的布。”替贺拔岳擦拭窗台书桌。” 贺拔岳静静的看着,笑道:“黑獭,这不是你该干的事儿,你已经是夏州刺史了,管着一州的军马钱粮,这些事不适合你。”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黑獭无大行台,无以有今日,大行台在一日,黑獭便一日有服侍大行台之责。” 贺拔岳道:“明天出发去夏州吧?你与夫人应该很久没聚了吧,你家姚夫人都给你生了一个女儿,你这般频繁为我出使,你女儿估计都会叫爹了。” 宇文泰看着贺拔岳道:“大行台即将与高欢血战,黑獭不能离开。不如,大将军重新委任一个夏州刺史?” 贺拔岳:“我与高欢,虽然终有一战。”但是目前,只凭关中,难以与高欢抗衡,我准备联合陇上秦州刺史侯莫陈悦!” “陇右诸军之中,秦州兵力最强,若秦州从我,则陇右与我,共击高欢,事乃有成! 宇文泰:“要不,大行台,我去替你见见此人?” 他做了一个手抹脖子的姿势,暗示可以借见面的机会行刺,从而拿下陇右。 贺拔岳淡淡摇了摇头,道:“你见不着他,他去京城了,这人还是素有忠君之心的。” 宇文泰道:“大行台不可轻易信人。” 贺拔岳笑了笑,心觉宇文泰不免多疑,侯莫陈悦对自己尚还客气,每次见了自己都是我兄,我兄,喊得十分亲切。 当下道:“还是回去见见你两位夫人吧,她们独守空房已久,你在洛阳,不缺女人,她们可缺丈夫。你就不想她们?” 这话一说,倒也说在了宇文泰的心坎上,他确实又好久没见自己的妻儿了。 四六三、死而复生的元明月 时光在重大的历史事件之中,过的飞快,在元修与高欢展开全面竞争的时候,时间迈过了公元533年,进入了公元534年。 进入534年,帝相之争依旧是愈演愈烈之势,正月,高欢所部攻入河西,擒杀了一向效忠朝廷的部落首领纥豆陵伊利,元修又是震怒,下诏切责。 “伊利不侵不叛,为国纯臣。王忽伐之,讵有一介行人先请之乎!”——《通鉴第156卷》 御书房内,元修坐在那里,神情有些疲惫。显然他割心前血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不过,此刻,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美人,这个美人,已经好久不见。 她是元明月。 元明月还是当日在韩陵之战中失踪,从此销声匿迹,元栋奇甚至见到了元明月的坟墓,但这一切,都不过是元明月的哀莫大于心死。 当日元明月出于爱宇文泰爱的深切,且又与宇文泰有过欢好,所以为了帮助宇文泰,铤而走险,自入尔朱阵营从事间谍之事。 随后被尔朱兆用囚车带上战场,让她用生命为自己的间谍做赌注,随后尔朱覆败,元明月几乎遭受灭顶之灾。 当日,元明月身系囚车之中,且中了一箭,元栋奇赶过来救元明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尔朱兆跨据雕鞍,赶到元栋奇身后,大刀带着风声,向着元栋奇的背心捅去。元栋奇猝不及防,只顾追赶前面劫走了元明月的那名士兵。 眼看着就要葬身在尔朱兆的刀下。 斜刺里宇文泰拍马赶到,见元栋奇全无提防,来不及思索,飞身跃起,尔朱兆这一刀直刺入宇文泰胸口,宇文泰痛哼一声,坠落于地。 此时,乱军中元修派出的心腹元毗劈开囚车,劫走元明月,她迷糊之中回头,正好见到宇文泰跃起,为元栋奇挡了一刀,乱军中见此,她几乎万念俱灰。 她为宇文泰,干冒奇险,几乎丢了性命,但宇文泰却选择为了元栋奇命都不要,她心中一恸,心口又受了箭伤,登时晕了过去。 她醒来,还是万念俱灰,然后才发现自己在一家庵堂之中,救他的人是元修。 元修派遣麾下元毗假装军士,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她然后让元修为了修了一个假的衣冠冢,宣称自己已死。 她之前就知道元修对自己好,女人都不傻,她们其实所有时候都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是不是有意思,只不过她们对这个男人不感兴趣时,她假装没发现。 元明月之前对待元修便是如此,但是在这种生死关头,她发现对她最好的始终还是元修,这种考验,是她心中震撼的,她感觉她与宇文泰已经不可能有将来。 随后,元修成为了当今天子,她更是为他高兴,也为他感动。元修哪怕做了天子,还是对她一如既往。 那是一次雨夜,元修又偷偷来瞧她,雨下的分外的大,元修回不了,那晚,她终于纵身扑入元修怀中,紧紧抱住元修。 元修喃喃:“明月!朕终于等到你了!朕终于等到你了。” 她伏在元修的肩膀上,眼中落下泪来,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元修抱紧明月,拍了拍她的后背,赌咒发誓:“不哭,不哭,朕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他轻轻抬起她的头,上下看了看,带着泪眼开玩笑:“这么美貌的女孩子,谁要欺负你,朕就要他死。”元明月再次纵身投入元修的怀抱,两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良久,良久,两人都没有分开,然后,她发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元修自己也尴尬了,元修似乎并不具有男人的雄风,想当日,她仅仅是贴着宇文泰,宇文泰便已崛起 但元明月也不介意。 她和元修,本来是堂兄妹,他们本就不应该发生。 她和元修两人的父亲,是亲兄弟。 这本为大魏律法所不容,元修不能那什么,那也很好,她几乎就一直隐居在那个庵堂里,元修悄悄拨了专人照顾,她自然知道宇文泰还在京城。 但她对宇文泰的感情已经转化为痛恨,她为宇文泰牺牲良多,但是在生死关头,宇文泰选择为元栋奇挡了一刀。 宇文泰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她也做出了选择。 直到宇文泰离开洛阳后,她才从庵堂中搬到了洛阳皇宫之内,这时候,恰巧也是元修割心头血,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她这个时候复出,时机选的非常好。 她这个时候复出,在元修那里的说辞是陛下这般虚弱,这般为国复出,贱妾怎么还能劳累陛下时相探视,她几乎是公开住进了宫里。 借口就是照顾元修。 元宝炬和元栋奇见她死而复生,都是骇愕不已,但是她始终坚持说自己当日在战场上经历了生死,又受了重伤,自以为必死,没想到被神医救活了云云 元宝炬是亲哥,自然不会无端怀疑妹妹说谎; 元栋奇得知她没死,更是喜出望外,那里还去纠缠她言语中不合逻辑,对于她搬去皇宫之中,两人也并没有觉得奇怪,过去在迷谷,元明月也常和元修比邻而居。 唯一,他们不知道的,是元明月现在每晚都去陪伴元修。两人虽并无夫妻之实,但是社会上也开始颇有闲言碎语,外人并不知明月依然皎洁。 事实上,明月选择在这个时候复出,并不是如她口中声称的陛下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所以她不能再隐居下去,她不能不出来照顾陛下。 之所以,元明月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是因为宇文泰在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洛阳,她再也不用瞧见宇文泰,眼不见心不烦,他怕自己瞧见他,还会魂梦萦绕,还会挂怀! 这才是她这个时候复出的唯一原因。 她在庵堂隐居的时候,与元修常常幽会固然是实情,但是,她还和另外一个人联系过,而她联系的这个人是单线联系,谁也不知道。 这日,侯莫陈悦来宫中觐见,元修又要力疾接见。 元明月脸上满是疼惜之情:“这侯莫陈悦真是的,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陛下受伤的时候前来?” 元修咳嗽了数声,声音虚弱:“朕割心前血这件大事不知怎的传了开去,这陇上这么远的地方居然都晓得了,他千里迢迢前来看望朕,以示忠诚,算是不错了。” “对于忠臣,朕虽然受些伤害,见是要见的。宣吧!” 元明月走到书房门口,对着门口站的太监:“宣侯莫陈悦觐见!” 宦官们于是大声的:“宣侯莫陈悦觐见” 四六四、侯莫陈悦 侯莫陈悦在宦官的导引下,向着书房走来。 他是一个略微有些清癯的中年人,脸色有些阴鸷,虽然是觐见皇帝,却并未卸去盔甲,他头戴金黄色头盔,身披黄金甲,只是未带武器。 他随着宦官走到书房外。 宦官在御书房门口停下了脚步,道:“陛下与明月公主在里面候着将军哪,将军请! 侯莫陈悦走进了书房,不顾盔甲不便,屈身跪了下来:“臣秦州刺史侯莫陈悦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修指着旁边一张空着的椅子:“将军平身,赐座。” 侯莫陈悦坐下,元修咳了几声,元明月朝侯莫陈悦摆了摆手:““将军,陛下这会儿身子骨儿虚弱……将军少些言语。” 元修见元明月关心妥帖备至,心下感动,他叹了口气。 “不妨事,不妨事;朕这是第一次见将军,将军是武川人吧。” 侯莫陈悦道:“陛下圣明,下官正是武川人氏。” 元修:“将军在河西长大?” 侯莫陈悦:“正是!” 元修之所以接见侯莫陈悦,也还是希望关陇之地能够合二为一,侯莫陈悦能够前来,正是给他提供了联合关陇的机会。他心中自然明白,不能全仰仗贺拔岳。 把鸡蛋放进一个框子里,明显不是明智举动。 “陇右诸郡,以秦州兵力最强,将军练兵有功啊。陇右还有武威、张掖这些地方,亦有兵马。” 侯莫陈悦道:“是。陛下明见万里。” 这对君臣其实都是各怀心机,侯莫陈悦这次到长安,自然也是觑准了朝廷这个时候微弱,他来窥探一下朝廷的动静,顺便看看能不能捞到好处。 侯莫陈悦和高欢、贺拔岳都不相同,他并不忠君爱国,也没有巨大的野心,他只想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做老大,谁也别捞我的好处,但是有好处我要捞。 元修叹了口气,道:“朕自受创以来,唯独关中贺拔大行台与其兄长贺拔胜厉兵秣马,进行集会,宣誓向朕效忠。” 侯莫陈悦闻言立马跪下匍匐。 “臣侯莫陈悦誓死向陛下效忠,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元修为侯莫陈悦的忠义之语所激动,脸上不由泛起潮红之色。 “爱卿忠诚,朕已悉知。朕加爱卿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陇右诸军事,仍兼秦州刺史,如何,自今陇右诸军,皆受你辖制,如何?” 侯莫陈悦大喜过望:“谢陛下隆恩!” 元修接着道:“当今天下,高欢据有中原,有无君之心,更曾在洛阳遍设耳目,监听于朕,朕大好男儿,魏室皇帝,岂能受制高欢?” “贺拔大行台在关中,与你陇右接壤,若你二人齐心合力,作为朕的左膀右臂,朕之江山,足以兴复。” 侯莫陈悦这时慷慨激烈,忠义满面,道:“陛下说的是,臣愿与贺拔大行台一道,匡扶社稷,挽狂澜于既倒,必使大魏天下危而复安,社稷幽而复明! 元修不顾自己的身体,咳嗽着上前,将侯莫陈悦扶起。 “爱卿若诚心助朕,不知可愿在朕前发誓?” 侯莫陈悦举起两根指头:“臣侯莫陈悦誓死效忠大魏江山,誓死效忠陛下,愿与贺拔大行台一道,勠力同心,共奖王室,有违此誓,臣愿异日部曲散尽,死于万箭之下! 元修见他真诚发誓,不由大喜,取出一片锦帛。侯莫陈悦见状,知道元修的用意,立刻走上前去,将方才的誓言重新写了一遍。 他写完,元修将之郑重的卷起:“待他日功成,朕以此书封爱卿王爵!皇天厚土在此,朕不食言! 侯莫陈悦:“臣谢陛下厚恩。臣想再写一封!” 元修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侯莫陈悦道:“仅陛下这里一封还不够,臣想再写一封到时由臣带给贺拔大行台保存,若臣办事不力,有负陛下所托,便请贺拔大行台出兵讨伐微臣。” 元修伸手扶住他的双肩,仔细端详,陷入感动之中。 洛阳,陇右行馆, 侯莫陈悦滚鞍下马,回到馆驿,早有两日驿差迎上前来。 驿差甲:“将军红光满面,这一趟必是收获不菲。” 驿差乙:“将军必定升官啦! 侯莫陈悦摸出两锭元宝,塞到两名驿差手上:“这是赏你们的,本督心情好!” 驿差道:“将军,你的房里有位贵客在候着您哪。” 侯莫陈悦闻言一愕,道:“贵客?什么贵客?” 驿差摇了摇头,说到那个人带着遮阳帽,未以真面目示人,说是您的朋友,瞧他出手阔绰得很,也有些贵气,我们俩也没敢拦,看着也像是军伍出身。 侯莫陈悦心中一时猜不透是谁,他在洛阳并没有什么朋友,但是自己如今也算位高权重,说不定洛阳有贵官亲属在陇右的,要委托自己照拂也未可知。 又或者是来敲竹杠的,京城之中,有些宦官听到外官来京,通常都喜欢来敲竹杠。什么冰敬,炭敬什么什么的,一件小事,都要瞧上千八百吊,乃是常有之事。 当下挥了挥手,道:“没事,你们去吧,老子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朋友?” 他看了看驿差甲的腰刀,顺手抽了出来:“借老子一用。” 侯莫陈悦挺起刀,蹑手蹑脚的踏入住处。 一个头上戴着范阳笠,范阳笠上垂下黑纱的蒙面人见他入来,微笑着:“在下见过大都督,这厢有礼了! 侯莫陈悦挺刀相向:“你这厮是谁?”快快报上名来,本帅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那人揭下了头上的范阳笠,露出本来面目,微微一笑。 侯莫陈悦见对方气度不凡,既不像是来托关系的,又不像是敲竹杠,便道:“报上名来?” 那人淡淡一笑,道:“在下斛律金,丞相麾下一名走卒而已!” 侯莫陈悦嘶声冷笑:“高欢果然猖狂,在天子脚下,到处安插耳目,斛律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侯莫陈悦刀尖指着斛律金。 斛律金毫无惧色,他拨过侯莫陈悦的刀尖,走去侯莫陈悦身后,将门窗完全紧闭。 然后他叹了口气:“大都督果然是难得的忠君爱国之士,佩服,佩服,不过俗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只不过是一个使节,你若杀了我,不免得罪丞相!” “臣奉丞相之命,前来请都督过府一叙。” 四六五、高欢对侯莫陈悦的人性考验 侯莫陈悦面露狐疑之色,道:“这么说,高欢也在京城?这厮当真是胆大包天,如今洛阳这个形势,丞相居然还敢潜来,倒是有些胆色。” 斛律金淡淡一笑:“丞相想见见阁下。” 侯莫陈悦冷笑道:“请转告高欢,我侯莫陈悦忠于陛下,生是大魏之人,死是大魏之鬼,与他这种欺君罔上的叛贼没什么好说的!” 斛律金笑了笑,道:“才刚刚官拜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陇右诸军事便这般目中无人,可不太好。” 侯莫陈悦眼中露出狐疑之色。心想自己才从朝廷回来不久,陛下诏命还未发出,这厮就已经知道,这是高欢在朝廷已经达到了完全知己知彼的地步啊。 他望了望斛律金,斛律金显然看出了他的疑虑,露出了洞悉一切的微笑。这一微笑,加上方才高欢对他才受封爵就知悉,让他彻底震惊。 他果断同意,立刻随斛律金前去见高欢。 在一个大概有一千多平的殿中,他见到了高欢,然后他就发现不断有人从偏厅中推着独轮车出来,每辆独轮车中都有一只箱子。 每只箱子大概三尺见方,箱子里一箱箱的全是黄金,看上去至少有十来箱。 每个箱子旁都站了一名顶盔掼甲的士兵在看守! 高欢蹲在地上,拿出两根金条互相敲击着,放在耳边听声响,司马子如在一旁微笑着。高欢将金条抛入箱内,站了起来。面带微笑,看向司马子如。 高欢:“这里的黄金买你的命如何?” 司马子如:“臣命不值这么多钱。” 高欢道:“这里的黄金你觉得可以买到多少东西?” 司马子如:“微臣觉得可以买下万千人头。” 高欢笑了笑,道:“我买江山,不买人头。” 他说罢,煞有介事的盯着侯莫陈悦瞧,侯莫陈悦从没有见过这么阴鸷的眼神,像是一直看,一直看能够看到他的心,侯莫陈悦从前就认得高欢。 那时候,他还是尔朱荣的麾下,那时候,他没觉得高欢这么厉害。 可是,现如今,他从高欢身上发现了尔朱荣的影子。 高欢注意到侯莫陈悦的眼睛首先是看向了地上的黄金,而且,更重要的是,侯莫陈悦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高欢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他一摆手,士兵们啪的合上了箱子。 侯莫陈悦收回了目光。 高欢向着侯莫陈悦:“请。” 侯莫陈悦坐下,这时他才打量着高欢。 高欢:“怎么?想看看我是不是三头六臂?” 侯莫陈悦:“不敢。” 高欢笑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陇右诸军事,将军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吗?” 侯莫陈悦:“在下才疏学浅,愿闻其详! 高欢:“历史上窦融、隗嚣、吕光等人都割据陇右,裂地称王,天下莫能奈何,当今天下形势,将军举足轻重,将军若联合贺拔岳,与孤对抗,则孤未必能敌;” “若将军投孤,贺拔岳非孤敌手。”可以说,将军是当今最重要的人了。” 侯莫陈悦道:“朝廷待我恩厚,我不能做背恩无信之人。” 高欢笑了笑,侯莫陈悦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其实都是在讨价还价,他们的仁义道德都有明码标价,现在还没到他的心理价位。 当下道:“将军若答应在下,这里的黄金将悉数为将军所有,将军这次回陇右,便可以将这些黄金悉数带走!” 侯莫陈悦笑:“你想收买我?” 高欢也笑:“我知道这么多黄金收买将军不够,也知道朝廷待将军不薄,将军本来只是秦州刺史,朝廷为了笼络将军,已经将都督陇右诸军事的兵马大权给了将军!” 侯莫陈悦:“丞相,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欢:“很简单,希望将军能帮助我,我觉得将军也能猜出来?” 侯莫陈悦:“就凭这么多黄金?” 高欢笑了笑:“当然不止,陛下答应一旦你与贺拔岳联手灭了孤,便封你为郡王,孤也能答应你!照此办理!若你能帮孤灭了贺拔岳,孤就将陇右割让给你,许你裂地封王,传之子孙后代! 侯莫陈悦陷入了踌躇之中,他心中犹豫不已,口中道:“高欢,你这么对待一个忠于朝廷的人,真是太恶毒了! 高欢哈哈大笑:“你考虑考虑!” 他忽然袖出一道锦帛,从桌上推到侯莫陈悦面前。 高欢:“你看看,你再考虑考虑,我不打扰!给你一炷香时间,我进来听答案!是敌,是友?”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了! 高欢说罢,微微一笑,率着司马子如和众人出屋去了。 斛律金走到旁边供桌上点燃了一炷香,香烟立刻袅袅上升! 屋外。 司马子如面色之中有些疑虑。 “丞相给他的考虑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一些?” 高欢:“夜长梦多。一炷香时间,足够了。” 司马子如:“这对他来说也是很重大的决定,会影响他一生荣华富贵的。” 高欢:“子如,你虽聪明,但是从观人而言,你得跟我夫人学学,我家夫人看人就看的很准。” 司马子如:“那是自然,夫人慧眼识拔丞相。” 高欢:“对于一个普通人,观察要麻烦一些,对于一个权势中人,看两处便够,一看他对待权力的态度,二看他对待黄金的态度;” “元修封他一个开封仪同三司,都督陇右诸军事,他便高兴得要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是一处。” “另外一处,便是他今日见了我的黄金,我看他喉结耸动,想必是吞咽了一口口水,这等人,嘴上无论如何冠冕堂皇,满口仁义道德,忠君爱国,但实际上都是趋炎附势,贪得无厌、见利忘义之辈,不信,咱们走着瞧!” 屋内。 侯莫陈悦打开了锦帛。 他脸上的表情震惊了,他惶急的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份锦帛。 这两份锦帛上面的内容都一模一样。 锦帛上都是他曾经在皇宫中御书房龙飞凤舞留下的字迹。 侯莫陈悦曾当着元修的面起誓:“臣侯莫陈悦誓死效忠大魏江山,誓死效忠陛下,愿与贺拔大行台一道,勠力同心,共奖王室,有违此誓,臣愿异日部曲散尽,死于万箭之下!” 誓言口水未干,就已经落在高欢手上,侯莫陈悦的脸上冒着虚汗,将两份誓言书一一对比。他在皇宫之中的一言一行,看来高欢了如指掌。 对比完,他颓然的倒在椅子里。 不远处,那柱香已经烧了一半,一截烟灰无声无息的落下。 四六六、元栋奇入关中 侯莫陈悦冷汗直流,心想陛下保存的我的誓言高欢怎么能拿到?而且这么快就拿到?简直太匪夷所思! 这样重大的机密高欢唾手可得,高欢显然已经掌握了陛下一切行踪机密,知己知彼,高欢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我和贺拔岳还怎么和高欢斗? 一炷香的时间就快过了,香炉里的香灰最后一截已经熄灭!香灰也随即塌落,化为飞灰! 他随即怀疑起自己来,一个侯莫陈悦声音道:“高欢占据整个中原,我们一定斗不过他。” 但心头旋即浮起另一个侯莫陈悦的声音道:“可是誓言怎么办?” 先前已有屈服之意的侯莫陈悦道:“誓言算个屁,当今之世,谁强大谁说了算!谁对我有好处谁说了算。” 但那个尚存良知的侯莫陈悦立刻道:“可是陛下对我不薄!” 那个并无良知的侯莫陈悦瞬间反驳道:“你怎的这般傻?那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啊,陛下是在利用你!你要没有利用价值,瞧他对你还好么?” 他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他脸上的汗越来越多,他不停的掏出手帕擦汗,面部表情一会儿思索,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呈现痛下决心之状! 屋外 斛律金看了看日影变化:“丞相,时间应该是已经到了。” 高欢淡淡一笑,道:“再等等,应该一会儿便会有答案。” 高欢话音未落,门咿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侯莫陈悦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走路也保持着强自镇定。 他和高欢的目光互相望了一眼。 高欢笑了笑,道:“孤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侯莫陈,陛下刺心头血,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按照常理,早该调养好了,对吧?” 这自然又是事实。 随后高欢笑道:“可惜啊,孤切断了洛阳的药品补给,现有的好药材都进不得洛阳,好郎中也不许向洛阳踏出一步,人参、鹿茸洛阳更是求而不得。” 洛阳至尔朱荣乱政以来,已历数年大乱,高欢这一密令,洛阳更困。 侯莫陈悦何其聪明,高欢这一点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高欢说罢,目光炯炯,笃定而自信,侯莫陈悦的目光有些闪烁,只看了一眼,绝无其他表示,然后,便匆匆的离开了。 斛律金有些疑惑,道:“这算什么回事?” 高欢微微一笑,道:“斛律,你派一支队伍,扮做镖局,把黄金悄悄给他运到陇右去。” 关中的大戏就要开演了,侯莫陈悦离开后不久,高欢就接到了他的来信,来信之中对于高欢的礼物照单全收,高欢拆开来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 他迅速的召了侯景前来,吩咐侯景放下手头一切事情,近期做好奔赴关中的准备。 在关中,高欢即将展开一场决定性的战役,这场战争的序幕已经掀开,参与各方有高欢、侯莫陈悦、贺拔岳、宇文泰、侯景! 还有元修、独孤信。 高欢给侯景下了密令:“一旦得志,大局底定,拿下贺拔岳的部队后,立刻解除宇文泰的职务,杀掉。” 侯景:“遵命。” 南阳王府门前。 元宝炬走回来,看到元栋奇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上,神情有些落寞。”天空飘起了雨丝,她也没有备伞,抱着双臂,忍受着寒凉。 元宝炬赶紧跑上去,拉起元栋奇:“怎么着,这是,快,回屋里去。” 元栋奇眼睛发红,显然哭过。 元宝炬叹了口气,他是觉得宇文泰当初应该带元栋奇一起离开的。 元修虽然受重伤,洛阳虽然是危局,但是这始终不是一个弱女子可以肩负的。 不过他也明白元栋奇选择留下的原因,元修受了重创,他和季艳关系又不好,就和元栋奇还算亲近一些,如今,他受这么重的伤,元栋奇作为妹妹,她选择留下也是人之常情。 元宝炬自己也有烦心事,洛阳自数年前尔朱荣河阴大屠杀以来,散乱不堪,人物风流一朝散尽。 这种散乱几乎是可以从一个王府的盛衰生老病死之中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的,洛阳散乱之后,名医奇缺,药物奇缺,婴幼填于沟壑,老弱辗转而死的局面空前恶化。 以元宝炬而论,他的妻子乙弗氏如今几乎终日都带着唯一的一个幼子常年寄居佛寺。 元宝炬和乙弗氏的感情很好,乙弗氏也是个易孕体质,绝顶的美人,这些年只要元宝炬稍碰便怀孕,但尔朱荣乱魏之后,洛阳大乱,缺医少药。 元宝炬几乎连年都有孩子夭折,这也使得他心如枯木,常去迷谷与元修为伴。 乙弗氏则带了唯一幸存的幼子常年寄居佛寺,念经礼佛,夫妇之间虽感情甚笃,而也因为缺医少药,幼子夭折,颇为哀切。 除此之外,近来明月忽然死而复生,而且与元宝炬也不甚来往,也令元宝炬颇为困扰。 元宝炬总觉得明月有些莫名的变化,但是却又说不出哪里与之前不同。 元栋奇也有此感觉,明月最近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和元栋奇也不太亲近,元栋奇去宫中,探望陛下,每次宫女都说明月公主交代,陛下需要休息,不见任何人。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感觉元明月并不太希望她去打扰元修。 元宝炬则因为对元明月有所担心,所以约了元栋奇来谈谈,他感觉元栋奇应该知道些什么。另外,元修接见侯莫陈悦这事,他刚刚得知。 他总觉得这事中间有蹊跷,他需要给贺拔岳、宇文泰提一个醒。 两人先谈论了元明月,总觉得她变得不那么近人情,也变得冷艳,穿着、行事都比从前大胆。但说了一通,迄无结论,不得要领。 接着又说到侯莫陈悦,两人商量了一番,都觉得侯莫陈悦来京陛见这事非同小可。 元宝炬考虑了良久,道:“栋奇,你还是去关中见黑獭,把这事儿跟他说说,我总觉得陛下亲自接见,这事儿说不定跟关中有些牵扯,历来关中陇右勾连颇多!” 元修如今的伤势也渐趋复原,元修与高欢的胶着之势一时也不会骤起变化,所以这时候元栋奇离开,是最好的时机。 四六七、关中大幕已经拉开 关中,大幕已经来开。 晋阳,大丞相府。 高欢对于贺拔岳,他的离间计,以及各种计策、笼络措施都在出台。 同时,他已经接到密报,他送给侯莫陈悦的黄金也已经由侯莫陈悦收悉,他不由得心下大悦,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侯景也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出发。 朝廷方面,元修在侯莫陈悦离开之后,为了取信和笼络贺拔岳,元修已经立刻将接见侯莫陈悦的具体情况和侯莫陈悦亲笔写下的誓言通过八百里加急速递给侯莫陈悦。 元修并不知道,他这个本来是笼络贺拔岳,向贺拔岳示好,暗示自己在帮贺拔岳联合陇右的做法,客观上反而加速了关中的变化。 同时,元修也命王思政、元毗秘密监视关中的一切情报。 元修下了一道最重要的密令,关中发生的事情,最多不超过一天半,就要实时的摆在他的案头。 宇文泰则此时已经回到夏州,倒是在近期过了一段安生、悠闲的日子,他与姚夫人所生的女儿已有数月,他格外怜爱,长孙无垢也极喜欢姚夫人这女儿,视如己出。 由于姚夫人处有女儿,长孙无垢又不妒忌,她在姚夫人那便住的多一些,万料不到姚夫人也是个沾不得的,他没待多久,姚夫人又怀上了。 几乎把姚夫人给乐坏了。这日夜间,他又宿在姚夫人这里,趴在她的肚皮上听动静,听了半晌,然后道:“夫人,你真厉害。” 姚夫人满脸都是喜悦道:“你才厉害。” 宇文泰笑道:“以往宿勤明达是不是不碰你的。” 姚夫人摇了摇头:“我和他也是夫妻,不过没有跟你在一起的快乐。” 宇文泰不由得非常自得,轻轻的凑到她耳朵边,笑道:“我想你,你也是个小坏蛋,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想你一生一大窝。” 姚夫人:“才不要。” 宇文泰道:“可是你一碰就有呀!” 姚夫人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命,有的人怎么耕耘都不会有,你呀反正我生一女一男就够啦,我才不要生一大窝。” 宇文泰道:“那你就是不要我碰你了?” 姚夫人婴宁一声:“才不是。”她轻轻的凑到宇文泰耳边:“我要你碰我,我喜欢你碰我,我想你碰我。你是个大坏蛋!” 两人打情骂俏之余,不由得面酣耳热,又是情动 在这一段时间当中,长孙无垢与姚夫人、苏绰、于谨十分给力。 在这几人治理下,夏州几乎日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们纷纷创作歌曲歌颂宇文泰,都道:“使君为政,乐不可支。” 由于朝廷与相府矛盾日深,夏州与关中的联系也颇紧密,几乎是每日都有信使往来,贺拔岳原想将达奚武、侯莫陈悦、杨忠留给贺拔岳使用,嘱咐他们务必保护贺拔。 但贺拔岳却将他们退了回来。 元栋奇便是在这个时候到达的夏州,第一次见到了长孙无垢和姚夫人,她对这两个人都不算甚喜欢,但看到两个夫人对宇文泰都不错,也只能友好相处 宇文泰从她这里得知她已经到过长安,见过贺拔岳,并将侯莫陈悦与元修相见之事告诉了贺拔岳,他分析一通之余,还是觉得侯莫陈悦不甚可信。 他思来想去,想到一计,写了一信给贺拔岳。宇文泰在信中几乎是极婉转的告诉贺拔岳,自己为人少梦,每梦必实,他日前做了一梦,梦见贺拔岳与侯莫陈悦相会。 侯莫陈悦部署了鸿门宴,而贺拔岳惨遭不幸。 他醒来遍身冷汗,便立刻来信报之,言语恳切,信中苦口婆心,请贺拔一定要信他,即便不信他,也请信梦有时也是现实的启示。 贺拔岳看完却几乎是笑出声来。 他实在是不甚看得起侯莫陈悦,他不知道英雄侠义的宇文泰为何对侯莫陈悦这么忌惮,还捏造了甚么梦境来阻止他与侯莫陈悦的联合。 宇文泰其实几乎是已经尽了自己的所能来告诉贺拔岳不要轻信侯莫陈悦,但他这番苦心经营的一封信,还是并未引起贺拔岳的重视。 人们有时候固执于自己的主见,对明显是人间至理的东西都能明白不信,这是人世间的悲剧的源头之一。 宇文泰情知,这时候他就是站在贺拔岳面前,面对贺拔岳,明确告诉贺拔岳,自己是穿越过来的,自己来自未来,已经窥探到他与侯莫陈悦相会,必然丧命。 贺拔岳还是不会相信,甚至只会更加不信,说不定还以为宇文泰发烧说胡话。 不过,贺拔岳的麾下赵贵、寇洛等人从形势分析,倒觉得宇文泰所言可能有几分道理,因此倒是颇有戒备之心,但贺拔岳的心腹李虎却又对宇文泰所言嗤之以鼻。 李虎道:“我听人说过,梦是反的,宇文使君说梦中见大凶,说不定大吉也未可知。” 梦是反的,这个说法确实也有不少人相信。于是,宇文泰的这封警示信的作用再次被消解。 差不多,就在贺拔岳接到宇文泰来信描述凶梦的次日,都督陇右诸军事、秦州刺史侯莫陈悦派遣使节到了长安,并会见了贺拔岳。 侯莫陈悦的使节派人给贺拔岳写了一封密信,并带来了一个黄色丝绸包裹的锦盒,神色甚为郑重。锦盒由传令兵交给李虎,再由李虎转呈上交给贺拔岳。 贺拔岳问道:“此中乃是何物?” 使节道:“天子赐侯莫陈大都督之物,侯莫陈大都督令在下务必将此物上呈大行台,以表大都督赤诚之意,若将军看罢,愿意与大都督相会,共商国是,大都督愿与大行台随时会见。” 贺拔岳点了点头,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锦盒,盒子里面乃是那道侯莫陈悦发誓当着孝武帝元修的面写下的的誓书锦帛,贺拔岳认真读完,竟然有些感动。 他仿佛看见了侯莫陈悦的一颗赤心。 使节道:“大都督说这是他的心迹,与大行台耿耿相照,将军愿与大行台勠力同心,共奖王室,讨伐逆贼,这道誓书将军愿交给大行台保管。” “并且,大都督愿接受大行台节制,共抗高欢,若大行台他日发现大都督有一不轨之处,可以凭此誓书,昭告天下,声言大都督叛逆,与天下人共诛之。” 贺拔岳淡淡一笑,道:“好,侯莫陈将军果然忠心耿耿,这道誓书本行台暂且收下。” 就在侯莫陈悦的誓书送达贺拔岳的手中同时,由洛阳朝廷元修写给贺拔岳的亲笔信也到了,心中将与侯莫陈悦会面的细节,以及侯莫陈悦赌咒发誓效忠的事情一一说知。 夜,百余盏烛火在跳跃着。 那道誓书打开着,贺拔岳也在思考,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书房内踱着步子,脸上皆是思索之色。元修的来信、元修的心头血、侯莫陈悦的使节 朝廷的帝相之争,各种大事纷至沓来,他需要迅速的做出判断。 此时,赵贵、李虎都并立左右,贺拔岳爱赵贵忠直,李虎心腹,因此大事并不避忌二人。 贺拔岳:“你们怎么看?” 赵贵素来颇重宇文泰意见,当下进言道:“末将的意思还是与宇文夏州的意思一致,侯莫陈悦此人不甚可信。都督但与夏州联合,高欢之辈不足虑。” 李虎则觉得如果侯莫陈悦确实愿纳忠款,能够有效扩大势力,招揽侯莫陈悦也未尝不可,况且这也是朝廷旨意,关陇一体,举天下莫奈我何。 当下的问题,其实就是一个怎么对待侯莫陈悦的问题。 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两个,一是与之汇合,采取文统的办法,双方坐下来谈,达成协议,组成关陇联军并由贺拔岳来领导; 这个解决办法目前朝廷和侯莫陈两方面都已经表达了态度,双方都赞成。 这个办法,对于当前的形势,优缺点都有,优点是贺拔岳不动刀兵,便得一大臂助,但是缺点是,联军的性质较为松散,毕竟不是统一体,难以发挥最大实力。 另一个办法,则是由宇文泰提出的,武力解决侯莫陈悦,兼并侯莫陈悦的部队,将侯莫陈悦的部队收编。赵贵也倾向这种办法。 四六八、阴谋开始了 除了以上两种办法,其实宇文泰还提出了另外一种办法:就是脱离与侯莫陈悦的任何接触,双方互不侵犯,不联合。 主帅,以及领导者,他们的领导力通常都是通过做决策来实现的,现下,由于朝廷和相府的针锋相对,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贺拔岳对于朝廷的建议侯莫陈悦的最新动向,也必须到了表态的时候。 不过,贺拔岳还是有些委决不下,赵贵和李虎两人意见也各不相同。麾下将校们对此事的意见也俱各莫衷一是。 毕竟之前关陇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交道不多。 如今,高欢大兵压境,他们却不得不面对彼此联合的问题。 贺拔岳心中倾向第一种解决办法,不动刀兵,就能联合,力量壮大也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自己的实力也不会有丝毫受损,而且尊重了洛阳朝廷的意见。 但他与侯莫陈悦确实交道不多,不甚了解这个人。 赵贵这时进言道:“当今天子身侧皆是高欢部属,好不容易来个宣誓效忠的,大加拔擢也是情理之中,末将以为还是谨慎为好。” 贺拔岳沉吟了片刻,心觉赵贵所言也有些道理。 不过,如果侯莫陈悦真是乃心王室,忠心耿耿,真心与自己联合,自己岂不是误会了他,也少了一个好帮手,这也不无可能? 赵贵自然也不能完全否决这种可能。 贺拔岳思忖半晌,走到桌边,将那道誓书交给赵贵,道:“这样,你立刻前往宇文夏州处,带上这封誓书去交给黑獭,听听他的意见,就说我等他回话。” 赵贵郑重接过誓书:“遵命。” 贺拔岳交代完,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以手加额,道:“告诉黑獭,替本行台好好镇守夏州,安抚百姓。” 赵贵策马奔驰,不日已到夏州。 夏州刺史府邸,宇文泰拿着侯莫陈悦的誓书,踱着步子,陷入沉吟之中。此时,他已身为刺史,有一定的威仪。长孙无垢,苏绰,于谨、姚夫人均在座。 这几个人,都是老于各种重大决策的,平生不知道做出过多少选择。 宇文泰:“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篇誓书——” 赵贵脸现疑惑之色:“难道是假的?”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那倒不是,这锦帛倒的确是宫中之物,我的意思是这篇誓书其实是个烟雾弹。只是想以此博取大行台信任而已!我觉得有问题。” 赵贵道:“明公觉得问题何在?”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我觉得侯莫陈悦根本没有必要把这封誓书交给大行台看,这种表达自己的忠诚是不是太急切了?” 赵贵思忖片刻,道:“这么一说,确实有些道理。” 宇文泰:“凡是急切的想表明什么的,基本上其实是缺乏什么的。如果侯莫陈悦真正忠于大行台,忠于陛下,其实非常简单,待他日大行台出兵,派兵襄助,兵马钱粮,给予一定支持。” “一个人嘴上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 赵贵道:“明公说的对。” 宇文泰:“他这儿急着表达忠心,一定有问题,不行,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去,面见大行台,劝他小心此人…… 赵贵道:“大行台让你安心镇守,让我们帮你转达即可。” 宇文泰:“不行,我一定得亲自回去,你要知道,像侯莫陈悦这种狡诈之人,他的奸谋一定已经在实施了,咱们若不兵贵神速,只恐后悔无极!” 赵贵面有难色,他奉命劝宇文泰留守,只需发表思考、意见即可,宇文泰执意跟回,却是忤逆了贺拔岳的意见,这让他很难办。 宇文泰见他神色,知他为难,道:“出了问题,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他这时确实觉得贺拔岳即将遭逢险境,已经时不我待。赵贵则为难踌躇,宇文泰正吩咐备马,这时长孙无垢忽然婴宁一声,晕倒了 姚夫人怀中的孩子也哇哇哇的哭了起来。苏绰、于谨立即召来郎中,给长孙无垢瞧病。 宇文泰从来没有见过长孙无垢忽然面色白如纸张,这时也吓得不轻。 赵贵见状,心中反而较为妥帖,道:“夫人既然有恙,明公还是先照看夫人的好。” 宇文泰这时也颇无奈,历史上从没记载他夫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此刻发病,他若这时抛却长孙无垢,赶去长安,未免太不近人情。 他思索了片刻,对赵贵道:“你会去告诉贺拔公,一封誓书不足以表忠诚,若侯莫陈悦确实忠于陛下,有意关陇合兵,请贺拔公一定要让侯莫陈悦交出兵符印信。” “另,将陇右兵马钱粮辎重移至平凉,由贺拔公统一调度。” 赵贵道:“好,明公此话,在下一定带给贺拔公。” 一个人要表达忠诚,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命根子都能交出来! 陇右大都督府,侯莫陈悦正踱着步子。 使者站在堂下汇报此次事情进展:“贺拔岳把誓书交给两个人拿去给夏州刺史宇文泰看去了,这个人据说一直是贺拔岳的左膀右臂。” 侯莫陈悦面露不快之色,自言自语咒骂:“贺拔岳这个老狐狸。” 使者:“丞相说了,这事当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拖久了,您必然暴露。” 侯莫陈悦叹了口气,道:“现在贺拔岳不愿意见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显然他还没完全信任我。” 使者:“我看贺拔岳对将军还是信任的,毕竟那篇誓书还是起了作用。” 侯莫陈悦:“得赶快想个法子让贺拔岳来见我! 他走来走去想了半天。” 忽然,他一拍大腿:“我有个办法。” 他兴匆匆的拿来地图,指着一个地方:“这里如何?” 顺着侯莫陈悦手指之处特写:“灵州。” 侯莫陈悦与使者两个人低声讨论着,两个人在讨论的过程中脸上逐渐的开朗了,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微笑。灵州有个家伙叫曹泥,但贺拔岳对这个家伙。 更想默默的说一声:“曹泥马。” 灵州、宁夏等地,有不少少数民族,比如费也头万俟受洛干、铁勒斛律沙门、解拔弥俄突、纥豆陵伊利等,并拥众自守,但是在朝廷钦赐贺拔岳大行台之后。 这些割据势力都纷纷表态,并且真诚的投降了。 整个关中,唯有灵州刺史曹泥不应召,并且公开与高欢眉来眼去,通使于高欢。也是唯一一个公开与贺拔岳唱反调的,贺拔岳有心攻伐久矣 只不过灵州这个地方孤城阻远,而且与陇右侯莫陈悦靠近,贺拔岳生怕攻杀曹泥,会引起侯莫陈悦不必要的误会,因此一直也没理这货。 四六九、惊天大变正在发生 眼下,主动攻击曹泥无疑是解决贺拔岳疑心的最好办法 主意已定,就好办了,侯莫陈悦立刻就写了一封书信给高欢,请求他协助,并且说到只要高欢肯协助,他有把握搞定贺拔岳。 高欢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同意侯莫陈悦攻击曹泥。 曹泥这种乱世之中与高欢远隔州郡的地方官员,原以为高欢牛逼哄哄,是第二个尔朱荣,自己押宝高欢绝对正确,倒没料到高欢牺牲起自己来眉头都没皱一下。 对于高欢而言,曹泥这种小角色,随时可以牺牲,而贺拔岳这种大对头,自然是有机会干掉最好。 高欢接到侯莫陈悦的书信之后,立刻给曹泥写了一封信,说到灵州不必提防陇右,可怜曹泥立刻信以为真,于是侯莫陈悦立刻率兵部署击曹泥。 他顶盔掼甲,立刻召开陇右全军领导干部大会。 面上他神色严肃,帐下将士们站立两厢,一个个都是攘袂扣刃,神色紧张。 侯莫陈悦大声喝道:“元弘景。” 名叫元弘景的将领出列,这个叫元弘景的乃是侯莫陈悦的女婿,贴身心腹。 元弘景跨步出列:“末将在。” 侯莫陈悦道:“陛下授我都督陇右诸军事,曹泥竟敢公然抗命!有无君之心,轻上之意,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率两千轻骑与我一起,前往袭曹泥。” 元弘景:“遵命。” 李弼这时也主动出列,他是后来的八柱国之一,也是侯莫陈悦的姨丈,对侯莫陈悦的这个举动,他有一点小小的异议。 他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曹泥这厮,兵微将寡,智术浅薄,岂能为患,这中间是不是…… 侯莫陈悦听罢李弼的疑虑,摇了摇头,道:“曹泥虽然兵微将寡,但是我受朝廷之命,都督陇右诸军事,他第一个跳起来与高欢逆贼为伍,我若不略施惩戒,如何对得起天子?” 侯莫陈悦的解释简直大义凛然,充满了一腔爱国热忱,但是李弼脸上还有留有狐疑之色。 只不过,这事儿侯莫陈悦主意已定,已非他所能更改。 侯莫陈悦道:“传令兵。” 一名传令兵从帐外走了进来。” 侯莫陈悦:“速速前去关中,告诉贺拔大行台,就说灵州刺史曹泥阻拦王命,我已破击之,彼欲逃往高欢处,我派兵追击,到时会经过高平,就说我请他一会! 传令兵;遵命。” 李弼这时又出列道:“将军,以咱们兵马追击曹泥,绰绰有余,何须贺拔岳插手?” 侯莫陈悦脸色有些不快:“计议已定,毋须多言。” 大军于是连夜进发,夜半,进薄灵州城下,此时,曹泥尚不知侯莫陈悦的如意算盘,他还在搂着姨太太睡觉,侯莫陈悦已经吩咐麾下云梯乱搭,征人蚂蚁一样从云梯上攀爬城墙。 城墙上的守军那里料到半夜有人,不到片时,侯莫陈悦已经夺了灵州外城。 迟明,元弘景引一彪军马铁蹄翻卷,骤马飞出,军号嘹亮,曹泥梦中一听,这军号不对,狼狈起床,率军奔出,元弘景趁其惊愕,纵铁骑击之。 于是双方大战移日,从早晨一直杀到中午。 元弘景声势大震,曹泥夺气,死者不计其数,曹泥大败溃走,侯莫陈悦使用的是围三阙一之法,故意留了一门任其奔逃。 曹泥率残兵败将一路逃窜…… 马上的将士满面惊慌之色,这是真的惨败,绝非能够假装出来 与此同时,侯莫陈悦跨鞍上马,女婿元弘景率领二百轻骑紧紧跟随。追击曹泥的军队他们不需用多,前方曹泥在奔逃,贺拔岳会截断曹泥。 他们会与贺拔岳相会,如果侯莫陈悦带了许多将士,贺拔岳或不会与会也未可知。因此,这一次追击,只有他和女婿元弘景率两百轻骑而已。 侯莫陈悦凝重的回头,看了看两百人。 这无疑是一次改变历史的举动 侯莫陈悦j举手道:“出发! 他跨马当先冲出,众人跟着他,像风卷狂飙一般,冲了出去。马蹄翻卷,得得得得,马蹄声的节奏紧张而崩紧,历史,就在他们的马蹄之下。 与此同时,在神州大地的几个地方,都有各自不同的应对。 在晋阳,大丞相府邸,高欢从信鸽的脚下拆开侯莫陈悦送来的情报,他皱紧的眉头舒展了,然后立刻给侯景发布了一道命令。 速速赶往关中,准备接收贺拔岳的部队。 同时,为了应对关中出现的紧急情况,高欢也派兵做了部署,命令高敖曹、窦泰、斛律金分别派兵向潼关、华州等地逼近,一旦侯景得手,立刻接应。 高欢的这一紧急部署,立刻同时惊动了朝廷和娄昭君。 娄昭君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立刻神色大变,她本来正在吃饭,听了娄昭的汇报,他立即预感将有大事发生,这种不寻常的兵马调动,一定意味着关中将出大事。 她紧急找到高欢,高欢初时犹不肯说。 娄昭君怒了,吼道:“你这个笨蛋。” 高欢立刻满头雾水,娄昭君一向精明,莫非,这里面有他考虑不到之处?他当下向娄昭君说出了侯莫陈悦即将得手的消息。 娄昭君大怒,喝道:“立即命令侯莫陈悦停止行动。” 高欢叹了口气,已经来不及了,娄昭君颓然坐倒,道:“你不杀贺拔岳,只怕宇文泰根本没机会上位,你杀掉贺拔岳,这就是在给宇文泰创造机会。” “亡高者黑衣,你究竟懂不懂?这世上一物降一物你懂不懂?你杀了贺拔岳,你就给宇文泰上位拔除了最大的一个障碍,你懂不懂?” 高欢震骇,赫然惊醒,然而,已不及。 此时,侯景营帐之中,萧玉嬛正趴在这个跛脚的智多星将领身上,婉转娇啼,她从宇文泰那里得到启示,得知侯景将来是让萧衍倒霉的大将军,她便盯上了侯景。 此刻,她几乎是与侯景同时看到了高欢的那封急书。 侯景哪怕纵有惊天之智,也绝料不到这个妖艳的萧玉嬛竟然与宇文泰会有一腿,他推开萧玉嬛,匆匆备马,前往关中,就在他出发之后。 萧玉嬛立刻用自己的姿色迷惑了一个小军官,命令这个小军官快马加鞭前往夏州,告诫宇文泰关中将有惊天大变。 四七0、宇文泰班底的独立战争 与此同时,洛阳朝廷方面,替元修掌管朝廷军马的王思政也敏锐的察觉了高欢兵马向潼关以及关中华州方面的不寻常的异动。 这种异动,王思政虽然未必能像高欢那样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情知,这里面,一定有极其重要的大事发生,于是,他立刻将高欢方面发生的异动向元修做了禀报。 元修也立刻做出了部署,派遣元毗进入关中,他给元毗的指令是便宜行事,关中如有变化,随时汇报,必要时候,掌控贺拔岳的部队。 而这一切即将发生的惊天时刻,长孙无垢却病倒了,她缠绵病榻,宇文泰不得不贴身照顾。 不过,他也发现了这一切有些蹊跷,长孙无垢病的太蹊跷了,他不得不面临重要的选择,他发现长孙无垢的病似乎在病与不病之间。 一旦,他想离开,立即赶赴长安,长孙无垢的病立马加重,面如金纸,呼吸维艰,上气不接下气,病体虚弱。 而一旦他贴身伺候,她似乎神色尚可。 他内心有些明白,长孙无垢这是不欲他去长安,姚夫人这时也一样,她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郎中揣测是男胎,她更紧张,一会儿又是宇文泰的女儿身体不好 苏绰则成天都有大事要与他讨论,比如他准备在夏州进行兵制改革,财税改革云云。 于谨则是缠住了他,每天就军中的训练、出操、远征,各种事情,时不时的找他,这一切,后面似乎都隐藏了一个目的。这个目的宇文泰明白。 每天来找他就各种事项请示汇报的还有宇文导、杨忠、达奚武、侯莫陈崇、蔡佑、全旭、李泉等人,几乎都是他麾下的精锐将领。 宇文泰的良心明白,他的理智也明白。 这是他的班底开始了一场独立斗争,而这场斗争是在为他攫取最大的利益,毕竟,如今关中的形势,大家都看在眼里,侯莫陈悦与贺拔岳,已经开始了。 如果他们是联合,那么宇文泰根本就不需要紧急奔赴长安; 但如果他们是斗争,宇文泰的这些班底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不希望宇文泰在这个时候卷入,他们希望宇文泰在等待决出结果后卷入 客观来说,宇文泰的麾下长孙无垢、姚夫人、于谨、杨忠、达奚武、侯莫陈崇、蔡佑、全旭、李泉等人这时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们的选择,是忠于他宇文泰,而不是忠于贺拔岳。 而宇文泰,无疑也在经历一场灵魂拷问,他已经探知长孙无垢的病不过是装出来的,她身体倍儿好,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善于摄生。 她怎么会生病,如果说之前宇文泰不在夏州的时候,她倒还是害些相思病,想宇文泰,毕竟年轻夫妻。 如今宇文泰就在夏州,她每日饮食寝处,几乎都与宇文泰差不多,宇文泰没生病,她怎么可能生病?而且还病得面如金纸那般严重? 不过,此时,在夏州,确实也有一个隐患,这个隐患是真实存在的,夏州当地的一个首望人物,名叫米元进,史书载为弥姐元进的,这个人和侯莫陈悦的关系过去相识。 而且,他们的关系还不错,现在米元进组织了一支地方武装,图谋不轨。 现在,蔡佑、侯莫陈崇正在追缉之。 宇文泰也陷入犹豫不决之中,他与苏绰、于谨进行了一场秘密谈话,这场秘密谈话历史没有记载,只不过,这场秘密谈话之后,宇文泰决定暂时观望事态发展 他好不容易建立起这套班底,他不可能不支持他班底的重要选择! 同时,他秘密派出了达奚武,前往秘密会见赵贵等将领,他必须对万一的情况做准备。 他对赵贵反复叮嘱过多次,赵贵昔日毕竟与三哥宇文洛生同在葛荣军中,又与独孤信交好,与他感情也不错,他叮嘱赵贵一定要阻止贺拔岳见侯莫陈悦。 他要做到尽人事。 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贺拔岳有时候固执的连他宇文泰都无法说服,赵贵也只能是尽人事而已! 人生,有些选择是很艰难很艰难的,就像李世民做出杀掉李建成、李元吉的决定,有些决定,是违背的人性的善良意志的,这些决定只遵从了理性。 而在贺拔岳大行台府邸中,贺拔岳走来走去,徘徊不定。他感到莫名的烦躁,侯莫陈悦这一次求见比较急切,他已经没办法咨询宇文泰的意见。 他派赵贵咨询贺拔岳关于是否联合的决策,宇文泰的回复意见要求他命令侯莫陈悦交出兵符、粮草,他觉得有些太过无情,不是联合应有的态度,而没有答应。 这次侯莫陈悦追击曹泥,请求会见,时间紧迫,他需要自己亲自来做决定。 他紧急召集了李虎、赵贵及寇洛等几名将官就此事进行了商议,此刻,众人都立于他麾下,正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此时俱各神色凛然。 陇右大都督,毕竟也是一方诸侯,这次会面,当然非同小可,成则两军联合,关陇联手,将会正式形成钳制高欢的一大势力。 但也正因如此,所以才事关重大。 贺拔岳这时也神色凝重,道:“侯莫陈悦求见,你们说说,见还是不见?” 赵贵面上还是有些疑虑之色,道:“还是不见的好,宇文夏州要求他们交出兵符,钱粮,他们似乎也没有答应,这次见面,请求是不是突兀了些?” 一个将领这时思忖了片刻,道:“据说这次侯莫陈悦带的人也不多。而且,会面地点高平距离关中不远,咱们能够控制。” “侯莫陈悦已经三番两次欲会盟结好,他又是陛下新近加官进爵的人物,咱们若迟疑不见,会否令外界疑心。” 这名将领说的无疑也是实情,侯莫陈悦表态联合已经数次,贺拔岳都含糊其辞,他心底已经有所歉疚。 这次人家主动帮自己讨伐了孤城阻远,潜通高欢的叛逆曹泥,再不同意会见,不免太不近人情。而且,据探子来报,曹泥溃败,并非假象! 他沉吟了片刻:“说的不错,我个人感觉侯莫陈悦还是忠诚于朝廷的,咱们不可不见! 赵贵道:“大行台若坚持要见侯莫陈悦,也不是不可,我以为还是多带些人马,有备无患的好。” 贺拔岳摆了摆手:“高平地近我军,侯莫陈悦才带了两百人,我们摆明了是去跟人家讲交情结好的,带那么多人干什么,我意已决!” 四七一、贺拔岳中伏不幸 贺拔岳与侯莫陈悦在主位上坐着,下面坐着两军将领。 贺拔岳带来的二十余人和侯莫陈悦带来的人正在觥筹交错之中,一个个面上眉飞色舞,正在谈天说地。 侯莫陈悦此时神色极尽谦卑,道:“自从在洛阳,听陛下说,自刺心血交付贺拔大行台,在下就十分的佩服大行台,想着有一日能够跟在大行台麾下,为国尽忠,讨伐逆贼。” 接下来就是一些澄清寰宇,为大魏打造一个清平天下之类的听着让人感动的话,仿佛是一个身怀信仰、心系家国的信仰男。 贺拔岳不由得也陪笑道:“大都督后来在皇宫之中向皇上发下的誓言亦铁骨铮铮,刚正不阿,贺拔拜服。” 两人表现的惺惺相惜,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送进来的菜,凡是送到他面前的每一盘菜,都有一个专职的人拿银针尝试过,呈现无毒,这几乎是皇城的待遇。 另外,酒水是贺拔岳自己带的。 这时已经酒过三巡了,贺拔岳有些怀疑自己多心,他甚至有些内疚。 侯莫陈悦这时也面酣耳热,酡红上脸,道:“相信咱们关陇合力,定能摧败高欢。高欢这厮狼子野心,对陛下不忠,对百姓不仁。” 贺拔岳感觉话语投机,大喜,道:“是是是,大都督说得对,干杯!” 侯莫陈悦举起酒杯:“干杯! 贺拔岳此时几乎已完全丧失了警惕之心,甚至觉得之前诸将过于多虑,觉得自己过于谨慎,放眼望去,贺拔岳带来的将士们也一个个喝得十分欢乐,他们的笑容均挂在脸上! 侯莫陈悦嘴角觑得贺拔岳这时已经喝得欢畅,嘴角挂起一丝残忍的冷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手中拿着酒杯:“干。” 然后向贺拔岳亮了海底。” 贺拔岳:“干。” 话音未落,也是一饮而尽。侯莫陈悦忽然一手捂着腹部:“大行台稍待。人有三急,我去方便方便!” 此时,营帐外。 早有两百名将士已经手举钢刀向着宴会的营帐逼近,刀光闪闪泛着寒光。帐内的贺拔岳等人犹自不知杀身之祸已在面前,欢歌笑语不绝于耳传了出来。 侯莫陈悦走到营帐门边,他的手中还握着杯子。 他立定,站住,缓缓回顾帐内,帐内,他的手下们已经在望着他,彼此之间也已经在打眼色。有的人的手已经伸向了配刀。 侯莫陈悦一手假意捂着肚子,一手还拿着酒杯,他看了贺拔岳最后一眼,贺拔岳依旧并无反应。侯莫陈悦的手中酒杯高高举起,忽然向地上扔去。 立刻,酒杯当啷一声摔得粉碎。 侯莫陈悦掀开营帐门,冷酷的大吼一声:“杀。” 贺拔岳这时已经如梦方醒,但他喝得畅快,这时舌头都捋不直了,他的动作也已不复敏捷神勇,侯莫陈悦的众麾下已经冲入帐中。 侯莫陈悦冷笑,拍了拍手,嘶声道:“朝廷有敕命杀贺拔岳,其余人等不问,聪明的放下兵刃,贺拔岳,你授首吧。” 随着侯莫陈悦的宣布之声,帐外侯莫陈悦的女婿元弘景已经率两百名军士挥舞着兵刃冲了进来。侯莫陈悦也拔出了钢刀,守住营帐出口。 贺拔岳这时已经知道上当,他的双眼血红,拔刀出鞘,嘶声叫道:“快走,快走。” 大帐之内,这时候侯莫陈悦的手下将士们都冲了进来,雪刃交下,贺拔岳的手下一个又一个的在诧异中被砍死,有的人死不瞑目,有的人放弃抵抗 片刻之前,这里还是欢宴之所,片刻之间,这里已是修罗地狱。 营帐已经完全被包围,侯莫陈悦冷笑着守在门边,贺拔岳情知自己陷入了圈套,他转过身,他的眼睛通红,瞬间布满了血丝,他拔出腰刀,向着侯莫陈悦冲了过去。 他几乎是完全信任侯莫陈悦,他麾下的名将赵贵、寇洛、梁御等人他一个都没有带。唯有一个李虎,这时已经杀红了双眼,但也已经被众人围困住。 李虎因为要负责警戒守备,所以,他几乎没有喝酒。一出事,他就护卫着贺拔岳准备往外冲,但人群很快围住了他,贺拔岳喝了酒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不多时,他与贺拔岳便被贼人分割开来,他被人团团围困,贺拔岳也被人围困着,距离他这么近却那么远,他怎么都杀不到贺拔岳身边 帐外人喊马嘶,到处都是人头 侯莫陈悦的女婿元弘景挡在侯莫陈悦面前,接下贺拔岳的杀招。 这时侯莫陈悦的其他属下加入战团,奋力搏杀,围攻贺拔岳,贺拔岳等人虽然神勇,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险象环生。 贺拔岳这时一刀砍翻一个士兵,满眼都是不甘与愤怒,身后一名护卫大叫一声:“大行台小心。” 一名护卫飞身扑上,替贺拔岳挡住了后面刺来的一刀,那名护卫被侯莫陈悦一刀从后面戳个透心凉。护卫口喷鲜血,大叫:“大行台,快走——” 贺拔岳回望见护卫这般惨死,他踉踉跄跄,重心不稳,大吼一声,向着侯莫陈悦杀来,元弘景扑上就是一刀,斩在贺拔岳的背上。 李虎在不远处瞧见,不由得目眦欲裂,悲声大喝:“大行台——”他奋力向贺拔岳这边杀来,贺拔岳这时身边人已越来越多。 他才是这场搏杀的价值最高的猎物,他这时酒意昏昏,动作也不如李虎勇猛、灵活。 他情知自己即将不幸,以无备对有备,以无心对有心,他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他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宇文泰,但已经后悔无及。 他看着李虎还是不要命的向这边奔来,他在血刃交加之中环目四顾,他的人已经死亡殆尽,只有李虎正奋力向他靠来 贺拔岳情知不免,这时不由得痛呼道:“李虎,快走,无为两没也!”这个时候,李虎如果再不走,他带来的人就真的要全部葬身于此。 李虎这时已经靠近,闻言大悲,他这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士为知己者死。 贺拔岳待他恩重如山,他已经准备舍生取义,这时贺拔岳已经势如疯虎,眼见无幸,眼见李虎身后一人向着李虎兜头砍来,他奋力冲出,一刀将那人斫死。 同时奋力将李虎推出,他的口齿之间鲜血直喷,嘶声道:“快走,为我报仇!” 李虎含泪,悲痛不忍,贺拔岳叫道:“快走” 四七二、营盘崩、将领散人心乱 李虎眼含热泪,杀出帐外,夺得一匹马,回顾营帐之中,厮杀震天,他大悲失声,泪水无声而止不住,抢了一匹马快马逃去。 他只有逃,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有生者,有死者,有必须要做的选择,贺拔岳的部队就驻扎不算太远。 那里有更多人的安危,那里有很多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需要逃去报信。他是贺拔岳用生命保护着逃出来的,他不能辜负贺拔岳! 贺拔岳此刻身陷重围,已经决然无幸,众人这时将他团团包围,他遍体鳞伤,手挥着宝刀,无规则的乱舞,困兽犹斗。 侯莫陈悦、元弘景挤入垓心之中,大叫:“贺拔岳,你逃不了的?” 贺拔岳目眦欲裂:“侯莫陈悦,我跟你拼了。” 他踉踉跄跄,满身浴血奔向贺拔岳,侯莫陈悦冷笑,打掉贺拔岳的兵刃,一脚踹中贺拔岳肚子,贺拔岳又踉踉跄跄的跌向元弘景。 元弘景手中挺起兵刃,冷笑着冲上来,捅进了贺拔岳的背部。 兵刃从贺拔岳的胸前露了出来。 贺拔岳满眼血红,满身都是鲜血。” 他的眼睛盯着侯莫陈悦,血红血红,眼神之中都是不甘心,侯莫陈悦也死死的盯着贺拔岳,发出嘶声冷笑。贺拔岳的口齿之间全都是鲜血,他痛苦的惨笑,状如厉鬼。 他嘶声诅咒道:“侯莫陈悦,你这阴险小人,你别得意,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侯莫陈悦这时脸上都是胜利者的微笑,他稳步向前,一刀捅进贺拔岳的腹部,紧接着又是一刀,血从贺拔岳的身上不断涌出。 侯莫陈悦勾住贺拔岳的头颈,刀子不停的捅,口中低声道:“大行台,你千万不要怪我,要怪你还是去怪丞相,我不过是件工具,是丞相杀你的工具。” “你跟丞相之间斗法,我不能不做选择,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谁能跟他斗,看看曹操,挟持天子的人,没有谁斗得过他的,天子的一举一动都在丞相耳目之中,何况你我。” “大行台,要怪你就怪陛下,陛下放了点血,就要了你的命,是陛下把你推到高欢的对立面,是陛下要你送死,你千万别怪我。” 贺拔岳这时握住他腹中的刀柄,忽然猛地撞了侯莫陈悦一头,侯莫陈悦噔噔噔连退数步,贺拔岳满脸鲜血,形如厉鬼,他从腹中抽出刀,忽然返身,拔出一刀斫在元弘景肩膀上。 他喋喋怪笑,提着刀向前一步一步,脚步蹒跚。 身后受伤的元弘景暴怒,捡起一把刀,又冲了上来,又是一刀从贺拔岳的后背透前胸。然后他飞起一脚,拔出刀刃,鲜血狂飙。 贺拔岳倒在地上。 元弘景泄愤,疯狂的向着贺拔岳背部乱插,贺拔岳的脚抽搐了两下,终于完全不动了。 侯莫陈悦制止道:“算了,别插了,他已经死了。” 这时,侯莫陈悦的姨丈李弼听到消息,策马匆匆赶到帐外,跌跌撞撞的冲进营帐,他望着满地尸骸,不由得悲愤莫名。 李弼大怒嘶吼:“侯莫陈悦,你受天子厚恩,加官进爵,你知不知道贺拔岳乃是天子倚仗,知道不知道,天子加你官爵,你却反过来断天子一臂,你好狠,你还是人吗?”你良心何在?你良心可安?” 侯莫陈悦闻言不由得也有些惭愧:“姨丈,这,我也不是为了我个人!我……” 李弼:“你糊涂啊你,你做这般大的举动你一个人就决定了,从此之后,你这忘恩负义的名声算是闯出来了,我看着天下之大,哪里还能容得下你这叛徒,你这不忠不义之人。 李弼骂完,怒容满面拂袖而去。 赵贵营盘,赵贵正在军帐中正与达奚武两人握槊,众人正在喧哗。这时帐外忽然汹汹有声。一名传令兵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将军,不好,出、出大事了” 就在赵贵的营盘帐外不远,李虎像是个血人一般,浑身浴血,在马上歪歪倒倒,终于体力不支,在马上倒撞跌下马来,然后站起来,跌跌撞撞行不两步,跌倒在地。 赵贵赶到时,只见将士们已然混乱,李虎嘶声道:“赵将军,贺拔公”他话音未落,已经痛哭失声。 赵贵等人尽皆震骇不已。 事出突然,且事关重大,赵贵赶紧部勒麾下诸将,尽皆各回营帐坚守,紧接着将李虎扶入大帐之中。 这种变出突然之事,赵贵一时来不及应变,当下一面急命传令兵入来,令传令兵赶紧分至各大将营盘,召集开重要军事会议,一面安抚李虎。 传令兵去迄。 李虎这时精神、力气都已经竭尽,人没有晕过去已经是万幸,赵贵又急命军中郎中待命,一面缓下性子来,听李虎断断续续的讲述事情发生经过。 过了片刻,先前吩咐出去的传令兵慌慌张张奔了进来,道:“将军不好了,炸营了,炸营了。” 就在李虎讲述的时候,其实赵贵已经觉得不妙,外面颇有嚣呼之声,他不用看,已经明白,李虎是贺拔岳最为心腹之人,他们早上一行人前去赴侯莫陈悦之约。 这时,李虎一人血淋淋的如同一个血人奔还,他闯入军营,这一路见到李虎血人情状的将士还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们如何不骇惧? 贺拔岳一死,众军无主,没有一个人可以节制诸将,谁对谁的命令,谁都可以不听从。 局面之乱可以想见。 那传令兵道:“卑职前去各营,各营将士都已奔散。”史称“及岳为侯莫陈悦所害,将吏奔散,莫有守者——《周书》” 紧接着,有更多的消息传来,将士们有的奔长安,有的奔原州,有的投奔侯莫陈悦,整个军营混乱一团,营盘整个的崩溃了,士兵们先崩乱,将军们遏制不住。 有不少士兵已经向着后勤辎重奔去抢夺了,这时众人乱纷纷一团,莫衷一是,甚至有的将领与将领之间打成一团。 赵贵问道:“寇将军呢?” 赵贵口中的寇将军,名叫寇洛,是贺拔岳麾下跟随贺拔时间最长,能力并不突出,但对将士还比较宽厚,打仗不怎么样,治兵还算有方的一个老将 四七三、唯有以尸体治丧召集诸将事有可为 寇洛算是贺拔岳军中的元老级人物,甚至从六镇大起义之初就跟着贺拔兄弟,辗转至今,赵贵首问寇洛,这时想他素来宽厚,统御有方,手下应该还没有逃散。 那传令兵道:“寇将军营盘尚整,不过,不过” 赵贵急道:“不过什么?” 那传令兵道:“寇洛将军持重,这时已经率军开拔了,估计是往原州或者平凉移动。” 原州、平凉都是最近的军事要塞,易守难攻。 寇洛这时见诸军已乱,毫无办法,心想着自己是贺拔家老奴一样的人物,众营皆乱,如果自己这一营盘也乱了,那就完蛋了,贺拔家会一朝散尽。 他这时无他奇策,唯有率麾下逃离这溃乱现场,逃离这如恐怖瘟疫传染的溃乱传染地,才能保证麾下安全。 否则,众军一鼓噪,他也禁止不住,结果只能做鸟兽散 赵贵这时只能想到寇洛一军有可能保全。 他自己的麾下这时都不免四面逃散,他一面安抚李虎,一面筹思对策。 这时,他身边几乎连商量的人都没有,好在还有一个达奚武,达奚武受宇文泰派遣而来,在他军中,本是以防万一的,力劝赵贵谏阻贺拔岳与侯莫陈悦勾兑。 赵贵其实也一直在提建议,但是贺拔岳并未采纳。甚至,在这次贺拔岳动身去与侯莫陈悦就军事议题商谈之前,赵贵和达奚武还曾经毛遂自荐愿意贴身护卫来着。 但达奚武拥有关中万人敌之称,并且达奚武是反对和谈的,赵贵也是,所以贺拔岳两人都没带,生怕引起侯莫陈悦误会。 悲剧就此发生,以一个李虎护卫,实在是寡不敌众,赵贵此时看着李虎血人也似,这时也不由得悲从中来,虎目含泪。 赵贵遥想自己当日从葛荣麾下来奔,然后束身投尔朱荣,归贺拔岳麾下,全赖贺拔岳照拂,这数年来受过贺拔岳不少恩典,遥想种种,不由悲从中来。 贺拔岳本与高欢并为尔朱荣麾下左膀右臂,而今一为大丞相,一则尸骨都在敌人手中。 他涕泪连连,达奚武见他伤心,便道:“如今也不是伤心之时,我的建议还是速速派人去通知宇文夏州。” 赵贵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嗯,好,不过,现在军队做鸟兽散,宇文公就算来了,投哪里?我有一个想法。” 达奚武道:“你说。” 赵贵道:“你能不能陪我先去侯莫陈悦军,咱们把贺拔公的尸体偷回来,到时候,咱们以为贺拔公治丧为由,召集众将,贺拔公于众将有恩,宜无不来,到时候会上再行推举明公,这才名正言顺。” 达奚武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也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个时候赵贵能想到这一点,达奚武自叹不如,便是宇文泰事前来时百般交代,都没有预料此事。 眼下这确实是唯一的一条路。 否则,盲目的招宇文泰前来,众军散乱,东一坨西一坨,宇文泰来了都不知去何方扶绥?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授权。 唯有赵贵这一筹策似可行,赵贵近年来颇读书,这一次筹策在混乱之中确实体现除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达奚武叹道:“事不宜迟,我与你一块去。” 赵贵道:“我再找找人,咱们两人到时护尸而归,力有不逮。” 达奚武想想也是,万一侯莫陈悦领悟到他们以尸治丧,召集众将的目的,或者抢尸或者,两人之力实在太微薄了,幸好,当下将领狼奔豕突,这时散落在外的也不少。 于是赵贵先后派数名传令兵前去寻找诸将,声明去侯莫陈悦军中伪降夺回贺拔公尸首一事。 过了片刻,诸将之中陆陆续续有人前来,这些人在这般泼天散乱之中,麾下逃散,这时都在周围游荡,莫衷一是,俱各无统御职权,犹如无头苍蝇。 这时,听闻赵贵去迎贺拔公尸首的提议,众人感念贺拔公恩厚,来赴者48人,合赵贵、达奚武,共计50人。史载:“涕泣歔欷。于是从之者五十人因请收葬岳——《周书赵贵传》 我们不能忘记在乱世之时,这些英雄的姓名,这些乱世之中恩义的举动,50人姓名不可尽得。50人中,录得姓名者:赵贵、达奚武、怡峰、刘亮、梁御、杜朔周,若干惠 其余姓名已失诸载。 于是,赵贵安置好李虎,命人立刻舆送寇洛军中,随后与达奚武等共50人立刻出发,前往侯莫陈悦军中。 侯莫陈悦军,这时也是略微有些混乱,部下议论纷纷,新杀贺拔岳,他们已经成为关内最大军阀,这时摆在侯莫陈悦面前最大的问题是贺拔岳的部众怎么办? 侯莫陈悦一边派人前往晋阳向高欢报捷,一边不断派人前去侦探贺拔岳诸营动静,得知贺拔岳的部队几乎做鸟兽散,军乱不可遏制,他稍稍有些心安,不过并不完全确信。 这时,其实摆在侯莫陈悦面前的有最好的机会,他在杀掉贺拔岳之后,一开始完全有机会派人前去安抚,这时候,他是有机会前整合贺拔岳的军事力量,成为关中霸主的。 惊恐无助的贺拔岳诸部,这时都惶惧无主,相比高欢、相比朝廷、相比宇文泰,他其实都最有得到这一支军队的机会。 这时贺拔诸部无主,只要立刻招募,散编入营,派兵立刻据长安,他本来有历史上最好的机会。 但这种大格局,他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过。 他的胆儿忽大忽小,忽肥忽瘦。 杀贺拔岳有胆,但是贺拔岳的力量和贺拔岳队伍的力量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力量,贺拔岳队伍的作战能力、麾下将领都比他的要优秀,他担心招募这些人一旦反水,不可控制! 惊恐之下,他错过了大好机会。 他一边缓慢向水洛方向移动,水洛,在今天甘肃省平凉市下辖的庄浪县。距离原州大概有两百多里路,他然后派人前去招降原州的守将,贺拔岳麾下史归。 在这里,他令诸军做好戒备,及至得到十余位斥候众口一词的消息,才笃定贺拔岳的军营已经崩溃,各部不相统御,各营相继崩溃,部众星散,他才觉得安全。 在这里,他可以从容观看事态后续发展。 贺拔岳的尸体还在他的营中,他这时还没有处置,他得提防贺拔岳的部众前来抢尸。 原本,他是准备用这具尸体和贺拔的部众来做交易的,准备一旦贺拔部下来袭,就归还尸体,这样对方估计就会先治丧、隆重埋尸,然后说不定就会退去。 不过,如今,贺拔部下已经崩溃,多个消息源已经证实,他带着尸体再无卵用,留着徒增晦气,他正准备弃之荒野,陡然见后军一名传令兵策马豁啦啦赶上前来。 “报——” 四七四、蛇无头不行 侯莫陈悦勒马。 那传令兵道:“启禀大都督,有数十骑来奔,声言欲投大将军麾下。” 来的正是赵贵和达奚武等五十员贺拔麾下将领,侯莫陈悦得知才数十骑,问道:“这五十骑身后可有尘头?”若有尘头后面自然是有追兵。 那传令兵摇了摇头。 侯莫陈悦先前已然得知贺拔岳军溃,这时见来者只有数十骑,他麾下过万,自然不惧,当下勒马随传令兵往后军去,见赵贵、达奚武等人不过五十骑,全无兵刃。 赵贵、达奚武等人见侯莫陈悦亲至,当下下马长跪不起,声言欲降,侯莫陈悦早听得赵贵、达奚武的姓名,赵贵乃是骁将,达奚武是万人敌,当下欣然纳降。 他倒是不觉得区区五十人能做的甚怪,当下大军拔营,继续向水洛方向起行。 众人又行了半日,再无追兵或者投诚者来至,侯莫陈悦已经完全放下心来,赵贵、达奚武等诣侯莫陈悦大帐,哭泣求哀,请还贺拔岳尸首就地埋葬。 众人免冠环绕侯莫陈悦,罗拜于地一圈,其声哀侧,先是小声悲戚,其后哭声不止,上干云霄。 侯莫陈悦这时也是于心不忍,这时他们已经到了水洛地界,带着贺拔岳尸首再无用处,贺拔麾下再无将领、军马跟来狙击。 眼见得赵贵、达奚武等人又赤诚,他心中也有些感动和内疚,当下便将贺拔岳尸首奉还。赵贵等便假装埋葬,旋即带上尸首飞奔而走。 侯莫陈悦也不追赶,心想走便走了,也没什么,自己本来也不拥有,敌人的麾下摆在身边说不定不安全,心下毫不介意。 赵贵等人一路飞奔,边跑边商量,觉得还是去追寇洛的好,寇洛尚有麾下,至少还可以全军缟素。 他们一路飞奔,得知寇洛向原州方向去了。 到得原州城下,问了城中出外砍柴的樵夫,才知道寇洛确实率了残兵准备据原州安抚所部,但是为原州刺史归所拒绝,史归声称已降侯莫陈悦,拒绝寇洛入城,于是寇洛率军前往平凉了。 众人大骂一顿史归,这个史归过往也是贺拔岳麾下的一员爱将,这时临难变节,众人无可奈何,于是立刻又打马赶往平凉。 不过,好在平凉距离原州城路也不算多,不过200里,众人不过一日已经是赶到平凉。 平凉位于今甘肃省东部,六盘山东麓,泾河上游,为陕甘宁交汇几何中心“金三角”,横跨陇山,东邻陕西咸阳,西连甘肃定西、白银,南接陕西宝鸡和甘肃天水,北与宁夏固原、甘肃庆阳毗邻。 乃关中平原城市群重要节点城市,史称“西出长安第一城”。该地自古为屏障三秦、控驭五原的重镇,是“兵家必争之地”和陇东传统的商品集散地。 史归并无远略、格局,虽降了侯莫陈悦,但却并未派人据平凉,于是寇洛率军在平凉暂时驻扎。 但是这时形势也还是比较危险,平凉几乎夹在原州已降侯莫陈悦的史归以及侯莫陈悦驻扎在水洛的部队之间。 赵贵与达奚武等五十人赶到平凉后,与寇洛汇合,当下便全军缟素,宣布三日后厚葬贺拔岳,同时派员就近联络散落周边的各部。 这时,贺拔岳的众多散落麾下经过最初的崩溃后,这时乱军无主,得知贺拔岳尸首已经找回,闻听的寇洛、赵贵等人将要厚葬贺拔岳,于是感于恩义者奔赴又有不少。 士气稍有所振,但部队毕竟仍旧毫无统御主帅,没有人的将令能够得到诸将遵守,于是,众人协商之下,也是事实所迫,便在平凉立即召集了全军干部大会,推选主帅。 由于这一军多为寇洛所有,所以会上,寇洛的呼声最高,全军大部分人都主张立寇洛,寇洛在不对奔溃之下保全军马,确实功莫大焉。 不过,寇洛自己却不愿担任,他自知才能有限,他虽能保全部分军马,不至于乱,但是要凭借这支兵马在乱世之中求生存、壮大,为诸将谋利益,他自觉才具不足。 他是公元487年生的,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马上就要到知天命之年。耳闻得诸将推戴,他连连摆手,不敢应允。 寇洛不愿承担,诸将这时吵成一团,大家各有各的意见建议,赵贵建议迎宇文泰,道:“宇文夏州英略冠世,远近归心,赏罚严明,士卒用命。若迎而奉之,大事济矣。” 贺拔岳的麾下,如今一军俱全的只有宇文泰,赵贵的这个提议在途中本来就与同领贺拔岳尸首的五十人俱各说知,这时这五十人纷纷投了赵贵一票。 但立刻也有人出来反对,反对的人是李虎,李虎怒道:“贺拔公亲兄在荆襄,这支部队乃是贺拔公的部队,如何交予他姓之手?” 李虎的意见自然也获得了一部分人的赞同,毕竟这支部队的核心班底全是贺拔岳的,如今贺拔岳死了,按照众人心中的继承法的朴素观念,自然是贺拔胜最有继承权。 寇洛对于李虎提议的贺拔胜心中自然极为赞同,他本是贺拔家旧人,但是对于赵贵等人千辛万苦求得贺拔岳尸回来,心中也颇感念。 他模棱两可之间,众人争吵不绝。 还有一部分将领反对李虎的提议,也反对赵贵的提议,道:“这支军队是朝廷的军队,贺拔公也是受朝廷委派管理这支军队,如今贺拔公既殁,当立即上禀朝廷,由朝廷派遣大将统领。” 《通鉴》载“诸将或欲南召贺拔胜,或欲东告魏朝,犹豫未决。” 赵贵皱了皱眉,这些将领之中,目前他因为抢的贺拔公尸首归来,声势隐隐有与寇洛并驾齐驱之势,也颇为一部分将领推服,但这时眼见诸将各有所陈,意见不定。 大会本来就是推选主帅来统一各方意见的,但是大会首先变成了各方意见的不统一体现。 这时,诸将之中一人怒声站了起来,这人名叫杜朔周,他大声喝道:“大家吵什么吵,宇文夏州昔为左丞,明略过人,一时之杰。今日之事,非宇文夏州不济。赵贵将军的意见是对的。” 他话音未落,便向寇洛和赵贵拱了拱手道:“你们在这吵来吵去永远没有结果,我现在就动身去迎接宇文公,大家有没有意见?” 四七五、宇文泰阻侯景 赵贵自然无意见,颔首赞同,寇洛这时却也不便拒绝,思忖之下,也点头赞同。 李虎怒道:“你去接宇文泰,那好,我去荆襄接贺拔大都督。” 杜朔周微微冷笑一声,道:“按照道理亲疏来说,确实接贺拔大都督接掌此军更有道理,但是如今高欢严兵压境,大都督远水难救近火,此是其一;能不能来还是未知之数,此是其二。” 杜朔周所言大有道理,众人唯唯颔首。从荆襄之地赶到平凉,中间还要经过高欢防区,根本并不容易。 杜朔周说罢,转身立即趋出,率麾下数人策马立即奔往夏州去接宇文泰,这时李虎也不示弱,当下出帐,赶往荆州,去迎贺拔胜来统管此军。 由于杜朔周和李虎都已各自出发,争吵遂逐渐平息。 此时,贺拔岳身死的消息也已经通过快马传到了洛阳和晋阳这两个政治中心,侯景已经出发;同时,洛阳这边,元修向元毗传出了指令,令元毗接管贺拔岳的部队。 同时,给元毗下了一道指令,立即带领贺拔岳的部队回归洛阳,这样一支能征惯战的生力军,洛阳十分需要。 此时,尽管洛阳朝廷由于元修掌控了局势,广募兵马,达到十余万众,但终究这些部队并无实际作战经验,因此对于贺拔所部精兵,元修十分觊觎。 宇文泰这时也终于见到了前来迎驾的杜朔周。 同时,他也见到了萧玉嬛派来的密使,得知侯景正在入关途中,当下便询问杜朔周事情发生的具体原委。 长孙无垢、姚夫人、元栋奇、于谨、苏绰这时纷纷进来,众人闻听此事,当下第一建议都是立即奔赴平凉。 不过,此时,宇文泰也有一个隐忧,夏州首望、都督米元进在夏州颇有人脉,又是夏州土着,若宇文泰此刻去平凉,米元进说不定闹事也未可知。 和前几次宇文泰离开夏州不一样,这次去平凉,宇文泰麾下精锐、谋臣都必须带走一大部分,不如此不足以弹压贺拔岳麾下兵众。 带走精锐还要保障夏州安全,这就要预先有所部署。 宇文泰当下问计蔡佑,蔡佑毕竟随宿勤明达久居夏州,蔡佑道:“狼子野心,会当反噬,今若执缚,不如杀之。”于是立即召集会议,宣布贺拔岳殒命,杜朔周来迎之事,自己当身赴平凉。 诸将这时纷纷进言,为将者一般都是欢庆天下有事,若天下无事,则将领何所用?这时众人俱各大喜,为贺拔岳报仇,与侯莫陈悦开战,又有仗打,乐何如之。 诸将之中,侯莫陈崇、全旭、李泉等诸人都随宇文泰南征北战,这时都道:“侯莫陈悦,井中蛙耳,明公往,必擒之。” 座中,米元进这时听闻宇文泰去平凉,面有喜色。当下也附议众人,心中却另有打算。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古代行军,都有借人头以衅旗鼓的惯例,我今天也要借诸位之中一人人头一用。”言下,众人悚栗。 蔡佑执刀而入,于座擒杀米元进,并其党羽一鼓杀之。一坐皆战栗,不敢仰视。于是与诸将同心。 宇文泰当即留下长孙无垢、姚夫人、苏绰、常善等将领继续坐镇夏州,姚夫人有身孕,不得不留,长孙无垢留下协助。 宇文泰自己则身率元栋奇、于谨、侯莫陈崇,全旭、李泉、蔡佑、耿豪、王盟、杨忠并麾下数百骑轻骑前往平凉。 从夏州到平凉也有不少路头,平凉属于泾州刺史部。 众人日夜兼程,不日,这日赶到安定,在这里,他们要拦截一个人。 他们要拦截的这人,叫做侯景。这个人,破坏力还是有的,目前贺拔岳麾下不稳,这货到时候一煽动,说不定要么拐走不少部队,要么作鸟兽散。 若给此人去了平凉,大事去矣。 不过,侯景毕竟对于关中并不甚熟络,沿途之中又不知贺拔岳麾下主力何在,辗转多时,才知道贺拔的麾下据了平凉,这时正紧赶慢赶。 除了地形这个因素之外,人员麾下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侯景不敢带部队入关,贺拔岳所部与高欢本就不合,他怕带部队会引起高欢所部反感,因为他前来清缴。 所以,他只是带了区区数人赶路。 这日,他已赶到安定,驱马再行一日,便能到达平凉,这时前面一彪军马出现,人数虽然不多,但亦有数百之众,马上人全身缟素,旗帜也全是白色。 缟素的旗帜之中,捧出一员将领,正是宇文泰! 宇文泰举手勒住马,堵住了侯景的道路,侯景不由得也策马站住。 宇文泰冷笑道:“侯景啊侯景,你是来捡便宜的么,你难道不知道贺拔公虽死,宇文泰尚存?” 侯景愕然,他见旗号上有宇文二字,情知乃是宇文泰,年龄气质都颇符合,他虽不识得,也已揣知,道:“原来是宇文夏州,幸会,幸会!侯景不过是一支箭而已,唯人所射。” 一旁耿豪闪身出来,他是识得侯景的,大声喝止道:“侯景,谁跟你幸会?这是新即任的关中大行台,你一介跛奴,见了大行台还不快快下马?” 侯景一怔,眼见宇文泰人多势众,自己讨不了好,眼睛便骨碌碌乱转,筹思对策。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侯景,贺拔公之部众你休妄想,还烦请你回禀高欢逆贼,宇文泰已经捷足先登了。” “另外,高欢不是想杀我么,宇文泰在关中侯他。另外,一月之内,我定将侯莫陈悦的人头送给高欢,便当是我做大行台送给高欢的第一份礼物了。” 诸将之中,于谨最有识人之能,这时见了侯景人少势力单薄,机会再好不过,策马走到宇文泰身边。 “明公,这人是高欢帐下骁将,狡猾异常,这人之可怕,只怕还出诸高敖曹智商,不如咱们将他杀了,给高欢一个下马威。” 于谨话音未落,侯莫陈崇、杨忠、蔡佑、全旭、李泉、耿豪等立即麾马趋出,将侯景围在垓心,俱各拔出兵刃。 侯景不由得大惊失色,滚鞍下马:“侯景参见宇文大行台,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侯某确系丞相派来预备接收贺拔大行台兵马,但宇文大行台既然已经就任,还容侯景回去复命。” 宇文泰思忖半晌,侯景这厮确实可恶,但他毕竟穿越而来,情知这货日后会给自己带来莫大好处。 当下挥了挥手,道:“滚吧。” 侯景见宇文泰势众,杨忠、耿豪等人又虎虎生威,心下惊惧,当下狼狈而去,于谨见宇文泰竟然放过诛杀侯景的大好机会,不由大叹可惜。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此人留着害高欢岂不佳?” 于谨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这时听宇文泰提及,他旋即明白过来,道:“明公高明,于谨不及。” 四七六、另外两路人马争夺贺拔岳部队的指挥权 平凉、贺拔岳营帐,这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灵堂,正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奠字。 诸将这时都在铠甲之外身着白色素服替大行台戴孝。 贺拔岳的尸体躺在一块木板上,这时鲜血已经冲洗干净,双眼合上,人人的脸上都带着悲愤之色。 诸将一个一个的向前去跪在遗像前,痛苦地闭眼,磕了头。起身,有的人长跪不起,失声痛哭。有的人则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贺拔岳开始带头治丧。 在古代也罢,今天也罢,权力人物死亡后,治丧由谁来主持,就意味着权力归属已定。 当然,这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服从,真正的服从,还需要对贺拔岳的事情做一个交代,为贺拔岳复仇,带着这批忽然崩溃的部队取得胜利,才是真正收服人心的开始。 宇文泰自己当然也决定,他继位的第一刀毫无疑问就是砍向两个人,一个就是侯莫陈悦,另一个则是原州刺史史归这个叛徒。 一支崭新的队伍,需要胜利凝聚人心。 况且这两支队伍如今一个占据原州城池,一个占据水洛,把平凉夹在中间,宇文泰等人在平凉,也不得久安。 宇文泰当众折箭立下誓言:“一月之内枭首侯莫陈悦,拿下原州!抵御高欢!” 对于宇文泰立下的誓言,这时,在众官兵之中,多多少少也还散落着一些不同的论调。 官兵甲:“宇文泰才二十来岁,便领关中大行台,这么年轻,又没有战功,又爱说大话,如何能够服众?” 官兵乙附和:“就是,就是。” 官兵丙:“哼,他不是说了么,一个月内,要将侯莫陈悦枭首,为贺拔大行台复仇,这一个月,咱们就看他能否做到了?到时候做不到,只怕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这个位置上!” 官兵甲:“我说他爱说大话就是说这个,一个月内,做梦吧! 到达平凉的次日上午,宇文泰召集赵贵、侯莫陈崇、寇洛、杨忠、达奚武、全旭、李泉、杜朔周等众将领正在帐中进行小规模会议。 他的桌子上已经堆积了一堆材料,他正在认真的看着。 赵贵这时候担心宇文泰说的一个月时间拿下侯莫陈悦,是不是显得有些太过于仓促了。侯莫陈悦听了你这话,现在早已经转攻为守,龟缩回老巢了,要破这个乌龟壳并不容易。 宇文泰笑了笑。 他继续低头整理看材料,他的眼睛盯着手中的材料,然后看了看。 他抬起头来:“于谨,帮我找一找侯莫陈悦将领的资料!刺杀关中大行台这样的孟浪之举,我不相信,侯莫陈悦的军中没有智者反对这件事。” 赵贵眼前一亮,心道这个是个新奇的角度,当下道:“大行台是准备行离间之计?” 众人正在议论中。 一名传令兵匆匆走了进来。 传令兵:“大行台,有一名将军模样的人求见,他说他受钦命而来,名叫元毗!” 这里众人都不认识元毗,不过于谨和宇文泰倒都认识,知道他是如今孝武帝元修麾下较为忠诚的两个臣子之一,其中一个叫做王思政,另一个就叫元毗。 既是朝廷的钦差,宇文泰自然不能不顾,当下立刻延请入帐。 元毗缓缓入帐,他其实是受命来带领这支部队回到洛阳的,史称“魏主闻岳死,遣武卫将军元毗慰劳岳军,召还洛阳—《通鉴卷一百五十六》” 他到军中,说明来意,众皆愕然。 宇文泰这才刚刚接管过贺拔岳留下的印信、簿书,才刚刚立下誓言,这就又来了一个争位置的,这个争位置的还身负皇命。 宇文泰见元毗年纪尚轻,估测他并无什么将略,当下笑了笑,道:“元将军,你既然身负皇命,照道理我应该立刻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你。” “不过,此刻,你如果指挥军队退出平凉,向洛阳进发,就不说高欢在潼关会狙击我们,这里侯莫陈悦也会在后面尾随追击,高欢攻之于前,侯莫陈悦蹑之于后,只怕队伍到不了洛阳,便已溃败!” 宇文泰麾下那些将领,杨忠、全旭、李泉、耿豪等诸人这时都鼓噪起来。便是寇洛以及赵贵等诸将众人都是关中人,都不乐去洛阳,这时一起鼓噪,几乎全军反对。 元毗见众人凶险,情知这些人都不是自己的麾下,自己想要领导确实不易,而且宇文泰所言也是实情,当下只能退出竞争。 他本来就不以军事见长,他如果以军事见长,本该此刻留在洛阳,而不是出使。 而正因为他军事稍弱,而王思政是军事长项,所以,作为元修的左膀右臂,王思政留在洛阳主军事,而他只能出使。他原本又是宗室,属于享乐一族,这时见众军鼓噪,当下惴惴不安。 众将领都是刀头喋血过来的人,见元毗一番鼓噪之下便再无言语,甚至有些惊恐,这时更不屈服,焉肯受他节制,宇文泰见目的达到,淡淡一笑。 “你也知道,我是陛下赐婚的妹夫,我来主军也是一样,你回去禀告陛下,就说我已经暂摄贺拔公之位。如今军情,着实不容率军返回洛阳。” 元毗无奈,他虽然很想替元修带回这支部队,但此刻他已觉不现实,况且,宇文泰所言也有道理,他毕竟是元修的亲妹夫,由他主军也说的过去。 当下无奈退出,于是洛阳皇帝争取贺拔岳麾下队伍的计划破灭! 此时,还有另外一路争取贺拔岳麾下队伍的人马也终于到来,这是贺拔岳的亲兄贺拔胜派了一人来到贺拔岳军中企图主军。 李虎到了荆州之后,迅速见了贺拔胜,贺拔胜见他几乎是喋血而来,感动不已,李虎极力劝贺拔胜立刻去关中接管贺拔岳的部队。 但是,贺拔胜却犹豫了,他如今是荆州刺史,都督荆襄七州诸军事的大都督,离开封地去关中,这里面首要面对的问题就是这需要请示朝廷,这是第一。 毕竟荆襄之地乃是朝廷面对大梁的前线,身为主帅而弃军,大魏律例、军法上都要判死刑的。 但这还不是贺拔胜最担心的核心问题,他最担心的核心问题是他一旦离开荆襄之地,就像是鱼儿离开了水,重新跑去一个不可知之地,面对一些不可知之人 四七八、勒令独孤信离开密友的嫌隙 关中,对贺拔胜来说,是陌生之地,贺拔岳的那些麾下,对他来说,是陌生之人。 再加上完全陌生的作战环境,而且据军报,高欢已经兵临河东,侯莫陈悦犹在水洛,他去绝境拯救这支败军,万一他的老巢荆襄之地丢了,关中又没到手? 面临这种两头不靠的风险还是很大的,还有面对朝廷可能的斥责,毕竟接掌关中就要暂时弃荆襄之地。 如果走正常程序去关中任职,先得请辞免去大都督之职,赶赴关中。能不能到达还是个问题,因为高欢这时候已经把去关中的路给堵死了! 就算能到达,这个正常程序一趟走下来,行文到洛阳,洛阳再下文,他再赶赴关中,沿途还有高欢的阻挠,等他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贺拔胜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派了宇文泰的老乡、和宇文泰具有亲密关系的老友独孤信前往关中接管贺拔岳的部队。 《周书独孤信传》载此事,曰“胜弟岳为侯莫陈悦所害,胜乃令信入关,抚岳余众。” 李虎见贺拔胜唯派独孤信前往,大为失望,遂告辞离开,在途中被高欢的部队擒缚。幸好,随后又被洛阳方面解救,送到了洛阳。 独孤信随后受委出发,他一路晓行夜宿,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平凉。 但他一到平凉,却懵圈了,发现军队已经有主帅,而且这主帅是他的好朋友、好同乡、好兄弟宇文泰,这还搞个毛线,当下便将来意隐藏。 唯独夜间与宇文泰抵足而眠的时候,他才说明了来意。 宇文泰在黑夜之中不由得长叹了一声,独孤信虽然是好意,在诸将面前隐藏了来意,但是贺拔岳麾下诸将也不傻,这种时候,他从荆襄之地赶过来,是何用意其实已经是不言自明。 要知道独孤信这两年也是声名鹊起,他在荆州已经被贺拔胜提拔为大都督,官职升迁到正三品武卫将军。 宇文泰心中不爽,觉得独孤信不该来,现在他还没有通过胜利来凝聚人心,也没有通过自己的能力给予诸将应获得的利益,在继承资格上他其实是比不上贺拔胜的。 独孤信其实应该明白这一点 还有一点,独孤信千里迢迢从荆襄之地赶到平凉,如果只待那么两三日,那还好说,如果待上十天半个月,军中一定会有将领偷偷找独孤信商量这支部队的继承权,造成事实分裂。 但独孤信并不是宇文泰,他不知道这支部队的复杂程度,也不知道这支部队如今面临的形势。 这支部队如今前有原州为侯莫陈悦拒守的史归,史归原本是贺拔岳心腹将领,这时也在招揽;后有侯莫陈悦驻扎水洛,两地距离平凉都是轻骑一日可至。 另外,他计划出征原州,征讨史归这个叛徒,他一旦离开平凉,后方这些贺拔系将领如果给独孤信来一个黄袍加身,拥而戴之,这个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独孤信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留在这里,给那些军中仍有异心的将领提供另外选项的机会,无疑对大局不利。 他只能勒令独孤信离开。 但是,他实在是开不了口,独孤信还以为他是为贺拔岳悲伤,所以缄默,一直啪啦啪啦的在说,宇文泰几次想要说出来,却终究是沉默了。 次日,他醒来,独孤信由于长途跋涉而来,昨晚又促膝长谈,还在沉睡,宇文泰想了想,决定还是等他醒来,将一夜思量告诉他,勒令他立刻离开。 他已下定决心,然后洗脸抹牙粉,忽然,外面一个传令兵匆匆入来,递过来一封信,道:“明公,有急信。” 宇文泰接过信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信是由原州寄来的,寄信的人是李家三兄弟中的老大李贤,信中催促宇文泰立刻出发,史归今日夜间举宴,李贤愿为内应。 宇文泰看了看独孤信,他还不知道他何时醒?这时已无时间等独孤信醒来做解释工作。从平凉赶到原州城下轻骑需要一天时间,他还要点兵选人,这时已没时间。 但让独孤信离开又很有必要,他无奈,当下只得找到姐夫全旭,将自己的担心一一告诉全旭,让他转告独孤,勒令独孤离开。 全旭听罢感觉也感觉宇文泰所言大有道理。 他想问题不及宇文泰这么深刻,宇文泰这次计划出征原州,征伐史归,准备带侯莫陈崇、耿豪、李泉等一千轻骑,全旭不在此列,他心中甚至还有些生闷气。 此刻听了宇文泰所言,不由恍然大悟,宇文泰新接班,将士们在贺拔岳身死之后,人心不稳,宇文泰只能带一部分精锐前去立功,而留下一部分心腹提防事变,应付复杂事态。 而独孤信显然作为贺拔胜指定的弟弟兵权继承人,留在平凉只能坏事。 但宇文泰现在立刻就要出征,独孤信还在酣睡未醒,赶独孤信走这件事只能交给全旭这个便宜姐夫来做了。 全旭叹了口气,心想,谁叫自己是大姐夫?这个大恶人自己不做又有谁来?当下拍了拍胸口,大包大揽的接下了这个大恶人的任务。 独孤信一觉醒来,已经日上山岗。快到午时了。 他睁开眼睛,只见全旭正在笑眯眯的看他,他看见宇文泰已经不在身边,问道:“黑獭呢,这厮精神真好,他昨夜可也熬夜了。” 全旭笑道:“黑獭已经率轻骑去征讨原州史归了。” 独孤信点了点头,洗了脸,史归背叛贺拔岳之事他已经听说了,门外,这时果然有几个将军探头探脑,全旭一猜就知道被宇文泰料中了。 这几个将军十之七八就是因为见宇文泰出征,来联络独孤信谈继承军队事项的,他心中暗叹黑獭真神人也。 那几个将军见全旭在,缩头缩脑又缩了回去,独孤信这时却也瞧见了,道:“这些人这一上午鬼鬼祟祟、在这探头探脑的做什么,莫非是找黑獭的?” 这时,早有侍从送了酒菜过来。 全旭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他们做什么的,咱们待会儿边喝酒边说。”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两个男人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必须让独孤信喝完马上滚蛋 四七九、统一关陇的战争从此开始 独孤信这时也颇有些饿了,当下便与全旭两人推杯换盏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全旭便将宇文泰所担心之事和盘托出。 独孤信听罢,不由愕然,宇文泰竟然让他离开平凉。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里事情这么复杂,全旭道:“你都不知道,接黑獭过来任职之前,在平凉,他们开了个会,那时候就吵得不可开交,好在杜朔周当机立断,管你们开不开会,老子去接宇文夏州。” 全旭提及此处,还是大觉杜朔周这事干的漂亮。 独孤信再想了想,不觉释然,李虎这么千里奔波,显然也是不将宇文泰放在贺拔岳的第一位考虑的,他如今如果在这里逗留过久,宇文泰又已出征,确实部队有可能起异心。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一丝不高兴,道:“黑獭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 全旭道:“他忽然接到密信,要急着去原州,见你酣睡未醒,所以” 独孤信心想,这只怕是托词,他叹了口气,心中感觉权力欲太过害人,心中只觉得宇文泰为了继承贺拔岳的部队,对自己前来继承设了提防。 但是自己这次来,这贺拔胜托自己来接管贺拔军之事提都没提,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他叹了口气,道:“黑獭想让我离开?去哪儿?” 全旭这时并不知道独孤信心里的微妙变化,他不知道独孤信这人和贺拔岳、高欢、宇文泰这种人的心态完全不一样,独孤信并无枭雄心态。 恰恰相反,他对这些年来,尔朱荣、尔朱世隆、高欢等人先后把持朝政,架空朝廷心中厌恶无比。 他一直想做的是一个纯臣。 这个年代,独孤信代表了一种人,他认为权臣是造成天下祸乱的罪魁祸首,所以对权力十分戒备,他隐隐察觉,宇文泰也有可能受权力熏染。 他和宇文泰,几乎自小长大,宇文泰如今居然为了掌控权势,让他离开,他不由得有些心冷。 全旭却哪儿知道这些,这时酒酣耳热,道:“黑獭现在打原州,没时间接待你,黑獭想你去洛阳,向陛下汇报当前的形势。” 独孤信叹了口气,昨夜,他与宇文泰相见甚欢,抵足而谈。 今日,黑獭竟然不亲口跟他说,托人辗转逐客,将他当成蹴鞠一般踢去洛阳。他不由得闷闷不乐,点了点头,答应即刻便走,但心中感觉,旧日的那份友谊似乎如玻璃破裂。 他们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宇文泰这时却全然不知道独孤信对他的这个举动极不高兴,这时虽然已经离开平凉,但是心中却开始有了裂痕!这为他日后统一和治理整个国家埋下了巨大祸患的开始。 革命派与保皇派、改良派的的斗争在中国历史上是不断上演的。 但宇文泰已经无暇顾及,独孤信在该日下午离开平凉,宇文泰在夜幕时分率侯莫陈崇到达了原州城下,由于有李贤等人在城内愿为内应,宇文泰筹思了一计。 他谴侯莫陈崇、蔡佑、耿豪等七骑速至城下,这七人多在夏州厮混,而史归不相熟者装作士兵模样,两三个一组,盔歪甲斜,连夜赶到城下,声言投降。 史归丝毫不疑,连日来也确有一些乱兵三三两两来投,于是开门纳入。 之前原州在万俟道洛手中时,李家三兄弟曾配合宇文泰攻陷万俟道洛,拿下原州,不过这一事三兄弟缄默不言,并不居功。 后来,尔朱天光及贺拔岳入关后,尔朱天光立刻将原州的刺史换成了自己人。 及尔朱天光被赶出关中,贺拔岳立刻又换成史归走马上任,三兄弟于是在原州勒乡兵自守,他们把握的度很好,一方面不足以威胁史归,另一方面,贺拔岳在时,三兄弟与贺拔岳交往也不错。 因此,史归对他们也不甚疑。 三兄弟近年内在原州城见惯牧守,这时都知史归废材,这两日闻听得宇文泰从夏州赶来统辖贺拔岳余部,当下立即送信给宇文泰,欲助宇文泰再夺原州。 史归对此毫不知情。 侯莫陈崇等人入城后,迅速按照宇文泰的指示,立刻找到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三兄弟当下连夜尽召乡兵,杀上城楼,尽诛为史归守城者,斩关落锁,引入城外宇文泰军。 大军立即就像箭一样biu的一声射入原州城内。 乱军之中,宇文泰望见史归所部这时鱼死网破,战甚骁勇,死战不退,宇文泰所部其实不过千人,李贤、李远等三兄弟所部乡兵实战并不甚强。。 宇文泰见状,策马与亲随数十人身先士卒:将士无不奋勇争先,侯莫陈崇、杨忠、蔡佑、耿豪等将各率兵马向敌军发起猛攻。 侯莫陈崇再奋神勇,为诸将之锋,冲锋于前,踏入敌军骑兵之中,所向无敌。 耿豪、杨忠等人也知此战关键,取了原州,则原州、平凉、水洛这三角战略位置中,宇文泰可得其二,然后可以破袭侯莫陈悦。 杨忠这时手持宿铁刀冲入步军阵内,和敌步兵短兵相接,肉搏大战。耿豪勇武过人,手持短刀,手起刀落,血花飞溅,所到之处,敌军名将大兵纷纷不敌。 耿豪每前一步,均手杀数人,手中短刀砍缺,随手地上拾起一柄长矛,横扫一片,所向无敌,每刺则毙一人。 再战片时,敌兵终于崩溃,侯莫陈崇这种天生敌军统帅突击手,手持短兵,率数十少年勇士,跟踪追击,卷起一阵狂飙,遂追奔敌军至史归刺史府邸。 刺史府邸前,史归所部这时已经无不抱头鼠窜。众将用命,人人争先,唯恐落后。在侯莫陈崇率数十名少年军疾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击下,史归麾下不成军。 这时,杨忠、耿豪等诸将也狂奔一路追杀,所向披靡。遂与侯莫陈崇在刺史府邸前相会,将史归逼入府邸之中。 宇文泰随后与李贤、李远、李穆等三兄弟策马赶到,望见威风凛凛、全身浴血,气概高昂的侯莫陈崇已经率数十少年军兵攻入府邸之中,徒手擒史归而出。 他一手拽住史归发髻,横拖硬拽,一手持刀,左右劈翻。 宇文泰望见,指点对李氏三兄弟道:“战将尽如侯莫陈崇,吾纵横天下,又有何难?” 于是,宇文泰数史归之罪,责其背叛,立斩之。 原州既得,则侯莫陈悦再无臂助,宇文泰目光所及,已经筹策平之 四八0、两个着名八柱国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就在宇文泰攻陷原州,擒杀史归的时候,侯莫陈悦立刻知道了消息,这也不奇怪,因为史归投降侯莫陈悦后,侯莫陈悦遣其麾下王伯和、成次安将兵二千助史归镇原州。 这些侯莫陈崇麾下军马见原州陷落,连夜逃出城外,速将军情报告给了侯莫陈悦。 侯莫陈悦见原州失陷,原州、平凉两个重要军事要地皆落入宇文泰之手,他素知宇文泰乃是贺拔岳心腹股肱,情知不是好相与,当下连夜拔营而逃。 他逃速甚快,很快就逃回大本营。 孝武帝元修对侯莫陈悦调戏了自己,口称忠款,而干掉了忠于自己的贺拔,愤怒不已,问宇文泰该怎么对付侯莫陈? 宇文泰的建议是以皇帝的诏命,立刻让侯莫陈悦滚回洛阳,然后调任其他官职。 孝武帝元修答应了,于是再度派人出使侯莫陈悦军营,他还想再争取一下这支军队,要求侯莫陈悦率军速度归洛阳,他愿意派人接应。 侯莫陈悦不肯应。 于是,孝武帝再命宇文泰率军回洛阳,宇文泰自然也不愿意,他不愿意的理由其实极简单,关中之地不可弃,成事之本不可弃。 当下以侯莫陈悦不应朝廷诏旨,自己动身会受高欢与侯莫陈前后夹击的理由拒绝了朝廷的征调,但同时表明了愿意有条件率贺拔岳军返回洛阳。 这个有条件返回的条件就是:侯莫陈悦率军回洛阳,我就回,侯莫陈不回,那我也暂时不能。 随即,他立刻写了一封信痛斥侯莫陈悦,责以“贺拔公有大功于朝廷。君名微行薄,贺拔公荐君为陇右行台。又高氏专权,君与贺拔公同受密旨,屡结盟约;” “君党附国贼,共危宗庙,口血未干,匕首已发。今吾与君皆受诏还阙,今日进退,唯君是视。” 这封信的意思自然是侯莫陈悦,我怎么做,就看你怎么做了,旋即宇文泰又明白指出,“君若下陇东迈,吾亦自北道同归;若首鼠两端,吾则指日相见!” 意思是你要是乖乖滚回洛阳,我就和你一道;你要是心怀不轨,我就讨伐你。 与此同时,他当然也不是毫无准备,上次,他已经命人调查过,侯莫陈悦为此不义之事,他的麾下那么多人,中间不可能绝无智者,不可能全都支持这种活动。 这是一种概率上的判断。 任何大的集团,只要出台不义的政策或举动,由于大的集团的人员品流的复杂性,必然会有人站出来,对于不义的现象存有不同意见。 宇文泰这时候已经得了一个名单,这个名单令他骇愕不已。 他在侯莫陈悦麾下发现了一个站出来不支持侯莫陈悦杀贺拔岳这一举动的关键人物——这个人物的名字叫做李弼,宇文泰有些踌躇。 当日,侯莫陈悦杀贺拔岳后,李弼得知后几乎气得吐血,这种关系集团存亡的大事,侯莫陈悦完全将李弼排除在外,李弼时候暴怒。 不过,这个人物和侯莫陈悦的关系太近了,李弼是侯莫陈悦的姨丈。 这里面,就存在了一个问题,和侯莫陈悦关系如此亲近的一个人,是否能够招揽?他立即召来于谨商量,李弼此人可以招揽否? 如果能够招揽,这么核心的人物,如果招揽至麾下,如果有心背叛侯莫陈,那么侯莫陈悦必败。 于谨思忖了片刻,道:“这需要就近观察人物,要不然我混进陇右去看看,然后给明公一个答复。若诚能招揽,则贺明公得一大将。若不能,谨亦必有所图之。” 宇文泰颔首。 于是于谨立刻伪装成一个此次大乱之中失败的小兵,潜入了陇右,并秘密见了李弼,这是宇文泰麾下两位着名八柱国的第一次会见。 两人会见,当然都很坦诚,于谨素来胆大,李弼早听闻过灵太后当年通缉于谨,于谨自投罗网一事(见本书321卷,周《周书》亦有载),这时见于谨胆子贼大,居然敢潜来陇右与自己会面,不由得大叹。 李弼笑,道:“你这厮当真是胆大包天。” 要知道,陇右是侯莫陈悦的核心地盘,于谨潜伏进来,咫尺之外皆是敌人,李弼这时要擒杀于谨,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于谨也笑,道:“我也是打听了你的所作所为之后,然后我才来敢见你的。” 两个人的年龄相仿,于谨大一岁,公元493年生,李弼小一岁,公元494年生,两人如今都已经是见惯风波世事的人物,又俱各聪明,因此不打哑谜,直抒胸臆。 于谨道:“我听说你有一个习惯,经常凭吊古战场,有名将之风,每有登临,必慨然流涕。” 这种对于古名将的欣赏,对于当前时事与古名将遭遇欣然有所心会的人,自然绝不会是这么默默的过一生,另外,他对于侯莫陈悦所作所为有所不满,如今也算半公开。 这样一个人,被侯莫陈悦排除在关键大事的决策圈之外,无论如何是心有戚戚的。 在侯莫陈悦杀掉贺拔岳后,李弼其实已经提了好几条建议。 第一条建议就是立刻安抚贺拔岳的队伍,不过,侯莫陈悦拒绝了,他担心这些人太过效忠贺拔,在麾下会闹事,因此拒绝了李弼的这条最为合理的建议。 李弼的第二条建议是让侯莫陈悦束身归降,去朝廷负荆请罪。 这一条,侯莫陈悦当然更不可能答应。 第三条建议,就是既然一不招纳贺拔麾下,二不向朝廷请罪,那么就该礼葬贺拔岳,亲自去与宇文泰交谈,商量后续事宜,不过,这时侯莫陈悦已经还尸于赵贵。 李弼觉得这不是问题,仍然可以前去致祭,诚心悔过,取得谅解,从此与宇文泰合力并拒高欢,事犹可为。 但这三条建议,尤其是第三条,侯莫陈悦简直以为李弼头脑瓦特了。 李弼在三条正确的意见建议被拒绝后,不免有些闷闷不乐,也就在这个时候,于谨前来拜访,于谨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然后直接说:“我是宇文泰派来的,足下若欲见杀,可立杀之,若不欲,在下有所启陈。” 这么胆大妄为,这么不惧死亡的人,李弼也是第一次见,于是两人宾主坐定,竟一时相谈甚欢 四八一、进军侯莫陈悦大本营 于谨艺高人胆大,独闯龙潭深入虎穴,这份为国家、为关中的情怀令人钦佩,李弼感怀之至。 于谨也觉李弼不易,笑道:“阁下身在虎狼之军,而以圣贤为心,深明大义,侯莫陈悦贪图富贵,辄害国家良将,使天下形势骤变,阁下乃是侯莫陈悦的至亲……” 李弼微微一笑,几乎是反讽:“至亲?” “呵呵,我虽然是侯莫陈悦的姨丈,但是我也懂得国家大义这四个字,也懂得做人不能首鼠两端,做人不能趋炎附势的道理!侯莫陈悦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相比之下,宇文夏州我很看好!” 于谨听他所言,对宇文泰似乎也有所了解,当下微微一笑。 李弼道:“我听说长安、夏州等地百姓歌颂宇文泰曰:使君为政,乐不可支,还有苏绰这种关中第一大才,甘为驱使,可见,宇文夏州是个成大事之人。” 于谨笑道:“阁下所言是,若说我所见过的当世可以匹敌高欢的唯一人选!便是宇文夏州。阁下听说过娄昭君否?” 李弼自然知道娄昭君,娄昭君和高欢的所谓爱情故事这时候早已名满天下。 于谨笑道:“娄昭君这个人有知人之明,据说,她也认为若当日黑獭与高欢并立楼下,她不知道应该选择谁?她极力劝高欢除掉宇文泰!” “另外,还有亡高者黑衣的这个谶言,阁下应该也有听说。” 这个谶言,李弼早已听说。 于谨微微一笑,道:“早在这个谶言出现之前,宇文夏州的军服、旗帜、铠甲便全都尚黑,岂非天意所指。” 这些话,自然句句都打动李弼,李弼一生,早就在寻找明主,于谨给的每一条证据,都在暗示宇文泰就是那个明主:1、娄昭君亲自认证;2、谶言的指向;3、宇文泰迅速收拢贺拔岳麾下。 他自然明白于谨的用意,淡淡笑道:“宇文夏州若欲联合关陇,尊王攘夷,与高欢并争天下,为生民立命,为后世开太平!我愿从之!” 于谨长身而起,一揖到地道:“在下愿归报宇文夏州,富贵艰难当与阁下共之。” 李弼允诺,大丈夫一言而决,本来就不用多话。 于谨归报,陈李弼愿纳忠款,其人可信。宇文泰笑道:“好,即刻出兵,向陇右进发! 公元534年四月,宇文泰引兵上陇,军令严肃,秋毫无犯,百姓大悦。军出木峡关,大雪,平地二尺。陇右天气,四月间,犹自雪花纷飞,雪裂军旗。 宇文泰队伍正在艰难的行军。队伍迎冒风雪,跋涉前行,地面上的积雪几乎没膝。队伍在积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旗帜在风雪之中已经不再翻动,冰雪压着,垂下而了无生气。人群中一名士兵走着走着晕死过去。 另一名士兵伸手探着鼻息,惊呼:“他死了!” 士兵们都冻得哆嗦不已,杨忠在积雪之中快步走到贺拔岳跟前:“大行台,士兵们都困倦了!这么行军太辛苦了!” 宇文泰也有悲悯之心,但战争本有残酷,他叹了口气,道:“自古战争,哪有不辛苦的!阵亡将士登基在册,待枭首侯莫陈悦,我们为他们请功,抚恤其家!” 杨忠道:“好! 宇文泰问:“探子回报消息没有?” 杨忠道:“据报,敌军犹据上陇要塞!陇西各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行台,将士们都担心以此疲敝之众攻诸要塞,会有问题!” 宇文泰望了望于谨道:“你意如何?” 于谨道:“李弼必纳忠款,无可疑者,若能令侯莫陈悦弃塞潜逃,则必然奏功!大行台智勇将略,侯莫陈悦非敌手也!” 侯莫陈悦在书房廊下,看着漫天飞雪。 李弼踏雪走了过来。 侯莫陈悦:“又有何事?” 李弼递上一封信,这封信乃是李弼与于谨定计,伪造所成,让侯莫陈悦迅速撤掉陇右防守,引宇文泰上陇,然后高欢派高敖曹、窦泰两支猛虎军断宇文泰归路。 然后侯莫陈悦与高敖曹、窦泰前后夹攻,灭掉宇文泰。 侯莫陈悦看罢信件,倒木有怀疑李弼这封信造假,一来李弼这个姨丈毕竟是亲戚,从前也没骗过他,二来这封信中的计策,也符合高欢对宇文泰的痛恨。 他叹了口气,没好气的道:“高欢这厮就是害我,我若撤诸要塞,宇文泰就会长驱直入。” 李弼看了看漫天风雪,自言自语:“这么大风雪,不会吧! 侯莫陈悦:“这倒是,这大风雪。” 李弼:“这时节,宇文泰才得贺拔岳军,不可能带他们行军的,这还没来得及笼络人心,就冒这么大风雪行军,贺拔岳帐下不造反才怪!” 侯莫陈悦:“也是,只是高欢逼人太甚了,已经帮他消灭了贺拔岳还不够,还要帮他消灭宇文泰!” 李弼埋怨道:“谁叫你一开始就听高欢的来着?一开始听他的杀贺拔岳,现在你要是不听高欢的命令撤军,你不但是开罪了宇文泰,又得罪了高欢,你区区一个陇右,得罪当今两大枭雄!” 侯莫陈悦思前想后,挥了挥手:“撤吧,趁大风雪!” 陇右要塞,风雪已经覆盖了石阶,将士们犹在坚守。了望岗依旧有将士在守卫。了望岗哨后面的一座低矮城楼上,有士兵们正在走来走去巡逻中,风雪已经覆盖了他们的铠甲。 李弼纵马冒风雪抵达要塞城楼之下。 李弼大声的:“将军有令,大风冒雪,诸军辛苦,暂撤归陇右,喝两口热汤!” 将士们惊愕不已。 将士甲道:“如果撤兵,敌军攻上来怎么办?” 一名将士认得李弼,道:“这是大将军的姨丈李弼大都督,他传的将令能有假?如此风雪,将士思家,宇文泰大概也不至攻来!撤吧!” 李弼:“将士们毋庸忧疑,将军令撤,乃是诱敌深入之计!丞相已率兵向陇!” 将士们理解了。 了望哨的人,城楼中的人开始陆陆续续撤离。 李弼对一名头目:“你们先撤,我来断后!” 众人齐声道:“辛苦大都督!” 了望楼已经无人,李弼登上了望楼,他手中拿着一枚黑旗,在了望楼下往下看了看,将黑旗倒插在了望楼的檩柱上! 四八二、侯莫陈悦战败 要塞下,宇文泰的队伍望着前面狭窄的关口,于谨、杨忠、侯莫陈崇、耿豪、蔡佑、全旭等人这时都站在宇文泰身旁,众人驻马而立,不由感叹。 当年刘秀以天纵之才,攻打隗嚣,不免于败。盖由陇右之地,马不得并骑,车不得方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宇文泰感叹:“陇右天险,果然名不虚传,若无里应外合,确是易守难攻。” 于谨眼尖,叫道:“看! 宇文泰顺着于谨的手指所向,已发现李弼所倒插的黑旗。于是众军蜂拥而上,经过了陇右要塞,向着侯莫陈悦的大本营袭去。 侯莫陈悦大本营外,鸭池。 天才蒙蒙亮,一切都不是很清楚,虽然冰雪覆盖,但是鸭池之中仍然有许多鸭子在水中嬉戏,宇文泰正率军经过鸭池! 队伍在雪中迤逦前行,恰如一字长蛇阵。 宇文泰问杨忠:“大军士气如何?” 杨忠道:“将士们有惊无险的上陇,现在士气大振,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要替贺拔大行台报仇!” 宇文泰:“士气可用。” 杨忠道:“前面便是侯莫陈悦老巢!” 宇文泰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鸭池之中的群鸭。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杨忠,你也懂军事,你说我此刻在想什么?” 杨忠当然也看见了众多鸭子。他心领神会,一招手,四名军士走上前来。杨忠笑道:“你们去,赶鸭子,务必将鸭子惊扰得鸡飞狗跳最好,动静越大越好!” 四名军士都一副懵逼茫然眼神。 宇文泰微笑,与杨忠相视而笑,道:“此乃破敌之先声计,快去。” 四名军士得令,不敢违拗,奔到鸭池边,张弓搭箭,射向鸭群,顿时群鸭嘎嘎大叫,在水面乱飞,嘎声一片。 耿豪这时凑上来,茫然道:“明公驱赶鸭群,不知此策何解?” 宇文泰:“侯莫陈悦大本营在近,侯莫陈悦的侦骑可能就在左近出没,咱们故意弄得鸭子喧闹之声传了出去,可以迷惑敌人。” 不远处,路上,果然有两名侯莫陈悦的侦骑听见了鸭子喧闹的声音。 骑兵甲:“那边不用看了,听见鸭子闹腾的声音没?” 骑兵乙:“听见了。” 骑兵甲:“那边如果有人,鸭子早就跑光了,现在鸭子的声音这么响,证明那边没有敌情,咱们继续往前哨探!” 侯莫陈悦大本营,几名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在巡逻。 李弼走上城楼。 打着哈欠的士兵与李弼打招呼:“大都督这么早来巡城。” 李弼叹了口气:“职责所在啊。” 趁着打哈欠的士兵不在意,李弼火速动手,他武艺本好,这时在顷刻之间,将几名巡城士兵在毫无戒备之中动手杀掉。 李弼双手举起两面黑旗摇晃着,宇文泰率队抵达城下,李弼打开城门,大军昂扬直入! 房间内,清晨,辰时。 侯莫陈悦还在搂着老婆睡得鼾声四起,锦障朱围。房间里十分安静,外界发生的事情对这里似乎丝毫没有影响! 校场,清晨。 宇文泰站在校场的指挥台上,将士们在校场上站着。 宇文泰:“擂鼓!” 鼓声咚咚咚的响了起来,将士们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 宇文泰道:“咱们大军已得陇右,现在,侯莫陈悦可能还在睡觉,咱们三通战鼓,唤醒他!” 将士们轰笑起来。 宇文泰伸出手压了压空气:“占领陇右,值得高兴,但是军纪是最重要的。陇右富庶,府库之中,应是财宝亿万,大家不得私自劫掠,本行台将依例封存点放,然后平等分赐三军,任何人不得夹带!” 将士们振奋,齐声允诺,声震屋瓦。 房间里,侯莫陈悦梦中惊醒,他觉得似乎有点儿不对头,但房间里一切如常。 战鼓声传了进来。 侯莫陈悦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嘴里咒骂道:“哪个营的,这么早擂鼓,吵死个人!” 身旁年轻的侍妾亦嘟囔不爽,道:“就是,一会儿起床一定要查清楚!这等扰人,就该就地正法!” 侯莫陈悦点了点头,但是他心中感觉还是有些异样,听了片刻,感觉只是擂鼓,判断了一番,觉得似又无大事,当下搂着侍妾,试图亲热! 咚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侯莫陈悦骂道:“妈了个巴子,这大清早,还让不让人睡!” 门外,响起亲随的声音道:“大将军,大将军,大事不好了,宇文泰攻进来了!” 侯莫陈悦火冒万丈,叫道:“放屁,这大风甚雪不止,宇文泰是神仙吗?这么快攻进来?滚,再谎报军情,老子杀了你!” 那侍妾呢喃着,手在侯莫陈悦的心口上划着圈:“大将军杀伐决断,真厉害。这些人啊,唯恐天下不乱,就是该杀,宇文泰哪有这么快打进来?怎么可能嘛! 侯莫陈悦道:“陇右地冷,四月飞雪,将士们大概是寒冷了,想找我要冬衣,所以鼓噪作乱夸大其词!” 话音未落,敲门声益急,似乎还杂有杂乱的脚步声。 随后又响起另外一名亲随的声音:“大行台,大行台,真的大事不好,宇文泰真的攻进城来了,大行台快起,再不起就来不及了! 侯莫陈悦抓起枕头就向门扔去:“骗一次不行,还来!你们这些王八蛋!” 那侍妾道:“这些人是不是知道奴家在这里,就故意让奴家难堪!” 侯莫陈悦冷笑道:“这厮们敢?” 他做势爬到侍妾身上,这时便听得女婿元弘景的声音急切道:“岳丈,岳丈,大事不好,快起来,快走!” 远处隐隐传来宇文泰的军号之声:“杨忠部集结完毕,恭聆大行台教诲!”“耿豪部集结完毕,恭聆大行台教诲”、“全旭部集结完毕,恭聆大行台教诲。” 声音响震,赫然清楚,这三个名字,显然都绝非他的麾下,他的将士们军号也从无此激越。 侯莫陈悦这下惊呆了,翻身坐起来:“哪里来的大行台?”大行台?” 他刹那间醒悟过来,几乎紧倒,颤声道:“真的是宇文泰?此人有神?难道肋生双翅?”他一时心胆堕地,吓得半死,门已经被元弘景一脚踹开。 元弘景已经气急败坏了:“岳丈——” 床榻上,侯莫陈悦的侍妾掩着酥胸,叫道:“这厮直如此莽撞!” 侯莫陈悦这时已经顾不得取悦夫人,他已经跳下床,脸色惶急,顾不得她,元弘景赶上一步,信手挥起就是一刀,那侍妾惨呼一声,死在床上! 四八三、宇文泰的仁心仁术 侯莫陈悦见红粉佳人刹那变身死鬼,不由得长叹。 元弘景自言自语的咒骂道:“这贼婆娘,都什么节骨眼儿了,还在这啰里啰嗦。” 侯莫陈悦有些惋惜,道:“弘景,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元弘景这时已不由他分说,拥着他出门逃窜! 城门处,侯莫陈悦率了数十骑,与元弘景一道,奋力厮杀,终于冲出城门。李弼这时已经与于谨取得联系,与于谨在大行台府邸前等候。 两个人脸上都很疲惫,血染征衣! 宇文泰走到李弼面前,深深弯腰,长时间保持弯腰姿态:“将军大功,黑獭无以言谢,黑獭代秦州、代陇右,代天下苍生谢将军大义灭亲,谢将军弃暗投明,谢将军鼎力相助!” 宇文泰身后、于谨、杨忠、全旭等将领全都弯腰表示恭敬。 李弼慌忙搀扶起宇文泰,道:“明公,不敢当,不敢当啊!明公年轻有为,才略冠世,德义可风。李弼得投麾下,是李弼有幸!” 帅府内,宇文泰触目所及,便看见了堂内的那把黄金座椅,金碧辉煌。李弼正要扶掖宇文泰去坐,却听得宇文泰冷峻的道:“拆了,赏三军将士!” 李弼听罢,神色之中不由都是佩服之色。 一名士兵替宇文泰寻找来一把寻常的椅子,宇文泰坐下。 杨忠上前:“据下面的报来,侯莫陈悦逃了。” 耿豪跌足,面有恨色道:“怎么会让这厮给逃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不用着急,是我故意放他逃走的。” 众人同声惊愕,不解的望着宇文泰。 宇文泰道:“州城内多百姓,如果要在城内擒住这厮,万一这厮混入百姓之中,到时候以百姓为人质,一个大行台,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亲卫的,到时候可能会挟持不少百姓,造成死伤,那就不好了!” “本行台行政,一切当以爱民为先,纵他出城,城外可没有多少百姓可供他劫持,到时候围杀可无顾虑!” 李弼再度拜服,道:“大行台仁民爱物,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李弼代此州百姓谢过大行台,他们要知道大行台这般为他们考虑,必定会感恩戴德,以死报效!” 元栋奇这一段时间以来,亲眼见宇文泰指挥若定,这时她眼中也流露出浓浓的情愫,开始体察高欢与宇文泰的不同,,高欢就绝不会像宇文泰这么想。 她很高兴,宇文泰能这般为百姓着想。 她问宇文泰道:“你纵侯莫陈悦出城,就不怕他逃之夭夭?” 宇文泰笑了笑,道:“不过是早些或者迟些擒住这厮罢了,有那时间去争那一点点早迟,还不如把这点时间用来对百姓好些!” 她再次感动,眼前这个男人并不追求军功的卓着,他更关心的这城中的百姓。 他们随后清点了府库,得黄金共计一千斤,钱币堆积如山,宇文泰令登记造册,府库封存,一半赐秦州境内百姓,一半充军资,并下令大行台府毫厘不取,敢有违者,严惩不贷! “悦府库财物山积,皆以赏士卒,毫厘无所取”——《周书》 有宇文泰的身边侍从悄悄窃一银瓮以归,宇文泰知而罪之,随即杀侍从而取银瓮剖赐将士。 街道上,许多店铺都挂着大红绸缎,不时有铙钹齐鸣,在震耳欲聋的鼓乐声中,百姓们表达着喜悦之情 百姓甲:“大行台恩典百姓,咱们碰上好官啦!” 百姓乙:“听说大行台为了百姓,甚至都没在城中围捕侯莫陈悦这个狗贼,这样的好官到哪里去找?” 有几名将士各自端着竹篮,不停拿出包好的碎银送给路人。 将士甲乐呵呵的道:“这是大行台查封侯莫陈悦的府库之后,发现他劫掠了不少民脂民膏,大行台感觉秦州百姓受苦了,特意慰劳大家的。” 群众更加兴奋! 宇文泰和元栋奇穿着便衣走到大街上,时不时的躲闪着炮仗之声。元栋奇脸上洋溢着幸福,她挽着宇文泰的胳膊,靠在宇文泰的肩膀上。 两人像小夫妻一般走在人群之中! 元栋奇道:“看老百姓多么爱你。” 宇文泰道:“我也爱他们啊!” 元栋奇道:“黑獭,你真的和这天下其他重臣权奸不一样,黑獭,我好高兴!我要好好的慰劳你!” 夜,宇文泰走进房中,房间已布置得非常喜庆,他不由得一怔。 他望着床上的大红绣被,再看着元栋奇,元栋奇在灯下,面上绯红双颊,更添妩媚,见他走进来,连忙站了起来,前来相迎,携了他的手。 宇文泰见她似乎有些与平时不一样,便任由她携住。 桌子上酒菜已然摆满了整张桌子。 宇文泰笑道:“这么丰盛?特意为我准备的。” 元栋奇摇了摇头。 宇文泰愕然,道:“不是特意为我准备的,那是?” 元栋奇抬起头,脸颊上鲜红欲滴:“黑獭,这是为我俩准备的,我说了今夜要犒劳你,黑獭,……” 元栋奇把宇文泰强行按坐在桌子上,她拿起一个酒樽,替宇文泰斟上一杯酒:“黑獭,谢谢你!这第一杯,我替此州百姓谢谢你,这一杯,你一定要干!” 宇文泰微微一笑,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 元栋奇又倒了第二杯酒,这次她给自己和宇文泰各自倒了一杯。 宇文泰微笑着:“这第二杯酒又有什么名堂?” 元栋奇道:“这第二杯酒呀,庆祝咱们劫后重逢,也庆祝咱们今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你说要不要喝?” 元栋奇满脸的妩媚,动作也有些大胆。宇文泰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由得大喜。”他一把将元栋奇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元栋奇也婴宁一声倒入宇文泰怀中! 宇文泰不管了,抱起元栋奇,向床边走去。元栋奇吊着他的颈子,同他眼睛对着眼睛:“别急嘛?”事不过三,还有一杯酒。” 宇文泰被逗笑:“都说一刻值千金,是第三杯酒重要,还是咱们要办的正事儿重要?要分轻重缓急。” 宇文泰瞥了瞥燃烧的龙凤花烛:“你点的这花烛,你说的犒劳,我懂!” 元栋奇垂眸,脸微微红了,粉拳捶着宇文泰的胸膛:“这件事我知道你懂,你们男人都是什么好东西了,这种事都无师自通的。” 四八四、侯莫陈悦授首 元栋奇撑起身子,凝视宇文泰的眼睛。 元栋奇娇羞而又勇敢:“黑獭,我爱你,是今晚我要犒劳你,来呀!” 她媚眼如丝,开始脱宇文泰的衣服,娇喘吁吁:“黑獭,我想永远跟你这样,我想时时地地都同你在一处。” 宇文泰也拉开了元栋奇腰间的束带,紧紧盯着元栋奇的眼睛。像是一头饿狼! 元栋奇怯怯的看着宇文泰。 元栋奇脸色潮红、挑衅,假装挣扎:“黑獭,我自深沟壁垒,看你何时攻陷我的城池关防?” 宇文泰翻身将元栋奇压在底下,气喘吁吁的笑着:“我以正兵正面攻击,奇兵突袭。” 元栋奇惊呼:“非礼呀……” 他吹熄灯烛,放下了帘钩,帷帐摇晃着!自此,长孙无垢、姚夫人、元栋奇三位夫人皆入关中矣。 这个世界,有人快乐,便有人在痛苦,侯莫陈悦这时就极痛苦。 这个夜晚,侯莫陈悦还在丢盔卸甲,伏在马上,策马而走,马似已无力,马的鼻孔中呼出的都是白气。身后剩下的不过数十骑,全都跑不动了! 好在到处茫茫雪原,夜晚天上有月,照着他们眍?的身子,他们就像是雪原上的盲流。 一名士兵上前道:“大将军,这匹马不行了!” 他将一匹驮着行李的骡子给了侯莫陈悦。侯莫陈悦上了骡子,士兵们一个个毫无士气,全都脸如死灰。 元弘景策马上前,道:“岳丈,歇会儿吧!累死了都,这么跑下去何时是个头啊?咱们到底是去灵州还是去哪儿?” 侯莫陈悦这时也是一阵茫然:“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去哪儿?灵州还能到了吗?” 元弘景自言自语道:“嘿,这什么话?” 侯莫陈悦抬起头来,他的眼中已经无神,口中喃喃道:“我刚刚好像看见贺拔岳在追我,我们快跑!”他说这话时仿佛被鬼控制,不由自主的说出,双眼无神。 元弘景被他这话吓得一个激灵,月夜下的雪地虽然由于雪白色而清晰朦胧,但毕竟是夜间,他回头望了望:“大人,你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 侯莫陈悦:“我没有说谎,真的,真的!” 他骑着骡子落荒而走,骡子歪歪斜斜,一会儿东,一会儿西! 元弘景嘟囔着:“岳丈已经都吓得神经错乱了。还是我自己跑吧。” 他策马而奔,刚跑出数十步,只听得身后一声利箭呼啸的声音,一只箭擦过侯莫陈悦的肩膀,嗖的一声摄入元弘景背心,元弘景一个倒栽葱栽下马来而死。 众人的身后开始人喊马嘶,一队骑兵呈半月形包围了上来,将众人等人团团围住。马上人马刀挥舞。 一片乱战过后,侯莫陈悦的部下死亡殆尽。 树林中,侯莫陈悦骑着骡子逃入了林子里。 后面铁蹄风生,众人呐喊声大作:“前方那骑骡子的,便是侯莫陈悦,捉住了大行台重重有赏!”一只又一只的利箭在侯莫陈悦的身后呼啸着。 侯莫陈悦下了骡子。 这一刻,他浑浊的眼神清醒了。他望着追兵渐近,伸手团团向空中做了个揖:“贺拔大行台,您别逼我,黄泉路上,您还没走远吧,您等着,嘿,我下来跟您做个伴儿! 他向着一颗歪脖树走去,吊死在歪脖树上! 一批士兵围住了侯莫陈悦的尸体,有人把他的头颅给砍了下来,然后,林子里恢复了初时候的安静! 帅府内,宇文泰正在伏案挥笔,元栋奇在他身旁替他磨着墨,她现在虽然仍然是少女装扮,但是显得已有一些风韵! 两人之间的距离显得非常亲密。 这时刻,也没什么外人滋扰。宇文泰写完了,靠在椅子上,元栋奇一倒,便倒在了他的怀中,宇文泰伸出手拿笔:“给我家小东西,脸上画只小乌龟! 元栋奇嗔道:“你敢。” 她抢过笔来,在宇文泰的脸上、鼻子上给宇文泰画了个乱七八糟。 宇文泰叹了口气:“唉,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来,亲一个,亲一个!” 元栋奇咯咯咯笑着从宇文泰的怀里跑脱:“我才不给大花猫亲!” 她端详了半天,似乎想起什么来似的,跑了出去,不多时,手中端了一面铜镜跑回来:“黑獭,你看你现在才是黑獭,是真的黑!” 宇文泰:“真的不亲?” 元栋奇:“真的不亲。” 宇文泰跳起来追着元栋奇,元栋奇咯咯咯笑着跑,宇文泰打了一盆水,将脸洗干净。他接过铜镜,端详了一下:“你是神仙手吗,经过你刚才这一乱画,我洗过之后,感觉我更英俊了。” 元栋奇咯咯笑着:“我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两人说话取笑之间,于谨走了进来:“启禀大行台,侯莫陈悦已然伏诛了。” 宇文泰:“嗯,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也算的是一桩喜事。” 于谨:“咱们要向陛下报捷吧! 宇文泰:“嗯,侯莫陈悦辜负陛下信任,陛下欲诛之而不得,如今逆贼伏诛,陛下一定很高兴! 于谨:“还请大行台借一步说话! 书房内,宇文泰显得有些奇怪:“你有何话要说。” 于谨道:“大行台有没有想过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宇文泰:“我立下誓言,一月之内,诛杀侯莫陈悦,现在已经做到,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返回长安!” 于谨道:“返回长安之后呢?” 宇文泰:“与民休息,同时厉兵秣马,准备对付高欢,完成贺拔公未竟之愿!” 于谨道:“今日之势,大行台难道没想过曹操之事?” 宇文泰:“哦?” 于谨道:“当今天下,魏祚陵迟,权臣擅命,群盗蜂起,黔首嗷然。明公以超世之姿,怀济时之略,四方远近,咸所归心。愿早建良图,以副众望。明公要威震天下,在下以为应建议天子迁都!” 宇文泰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方才道:“到时候天下人真以为我是曹操,劫迁天子,只怕反而不美!” 于谨道:“长安乃是秦汉旧都,古称天府,将士骁勇,厥壤膏腴,西有巴蜀之饶,北有羊马之利。大行台据其要害,招集英雄,养卒劝农,足观时变。天子在洛,受逼高欢,若陈明公之恳诚,算时事之利害,请都长安,帝必嘉而西迁。” 四八五、挟天子以令诸侯 元栋奇陷入了沉思之中,劝天子迁都这事儿,其实不容易办,即便她是皇帝的亲妹妹。 自从曹操这厮干过这票买卖后,权臣都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处,天子都知道这是牢笼,所以没哪个天子这么蠢。 但这本是他的一计,他需要利用挟天子以制诸侯这个幌子来使得高欢紧张,使得高欢产生混乱,先在洛阳传播一番谣言,然后让元栋奇去元修面前提提。 当然,这件事也有实际可操作的空间,因为洛阳是个四战之地,守御对于洛阳这个大都市来说,本来就很难,而且元修这种仓促天子,虽然夺回了洛阳控制权,但洛阳依旧人心浮动。 洛阳之外,都是敌国,而且高欢奸诈之极,四方贡献赋税钱粮,高欢全部截留。 乃至于高欢麾下一直流传一个笑话,这个笑话还被记载上了史书,高欢的姐夫尉景贪污纳税,极其严重,以至于连高欢都看不过去了。 高欢有一天实在看不过眼,跑去跟姐夫说:“姐夫,适可而止,你懂的。” 尉景大笑三声,道:“我贪污这点东西,算的了什么,我都是取自民间,你老人家,连皇帝的东西都敢贪,你还劝我?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一句话怼得高欢无言以对。 高欢的深意自然是控制朝廷经济命脉、粮食命脉,迫使朝廷乖乖听话。而洛阳确实现在情况也十分艰难,所以,从实际的操作看,洛阳迁都于长安不失为良策。 所以,宇文泰和于谨觉得事有可为,如果天子入关,那么六坊之众,洛阳士大夫会尾随而来。这里面的利益几乎是超级大。 元栋奇听罢宇文泰所言,也不由面色凝重,道:“这是件大事。不过,这件事最终还是由陛下说了算,他若不愿意迁都,别人强迫不来!” 宇文泰见元栋奇同意回洛阳劝元修迁都,如果亲妹妹以形势、以亲情动之,说不定有机会也未可知,当下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下一把抱住,又啃又咬。 不过,他心下颇不舍她离开。 此刻、长孙夫人、姚夫人二位夫人都不在身边,他身边需要一位贤内助。 元栋奇又入关中未久,便要离别,正是相见恨短。 元栋奇点了点他的鼻头,道:“傻瓜!你是我的夫君,我也不舍得离开你,不过这是国之大事!陛下在洛阳,始终在高欢控制之中,他应该也不快乐,他来长安,其实比在洛阳要好!而且,咱们此举,也可以对高欢造成打击!” 宇文泰道:“我派于谨跟你一块儿去,这人是个能办事的人,另外,侯莫陈悦不听天子诏命,他的首级正好进献给天子。” 洛阳,太极殿偏殿。 元栋奇双手捧着一个锦盒,呈给元修:“陛下,这是侯莫陈悦的人头,此人违背陛下恩命,黑獭已经为陛下杀之,为天下敢违天子之命者戒。” 元修接过锦盒,看着元栋奇的笑颜,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已经和黑獭……” 元栋奇低头不语,有些羞涩,再次抬头,她坚定的点了点头,道:“陛下,我与黑獭已经结成了夫妻。” 元修感叹一声,忽而问:“黑獭,他……当真对你极好?” 元栋奇愣了愣,旋即笑起来,道:“陛下难道忘了?这桩婚事是您许可的,还请陛下放心,黑獭真的待我极好,这天上地下就没有比他对我再好的人了,他对百姓都那么好。” “对我,您就放心吧,再说啦,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不欺负别人就算好了,别人欺负我,哼哼,也没那么容易。” 元栋奇没有注意到元修的眼神。 他忽然幽幽说道:“民心是朕之物。” 元栋奇道:“这是自然!” 元修道:“你在黑獭身边,要注意提点,下次,要是黑獭再行什么收买民心之举,你要告诉百姓,这些都是朕的恩赐!朕身虽未至长安,但朕心系长安百姓。” 元栋奇点了点头。 元修目光幽深地看着元栋奇:“你们大婚,定在何时?” 元栋奇道:“且没定呢,黑獭说,要送给我一个最特别的婚礼,要取高欢帐下一员名将的首级给我当礼物,他一定能做到的。” 元修:“嗯,讨伐高欢好!讨伐高欢这是最好不过!” 元栋奇这时见元修端详着侯莫陈悦首级,神色得意。当下将高欢逼迫、迁都之事可议都说了一番。 元修听了片刻,意不耐烦,冷冷道:“再议,朕不受人控制!高欢如此,黑獭也如此!你是我妹子,不可心向外人。王道荡荡,王法无亲这八个字你应当牢记!” 元修说完,沉着脸离开了偏殿。回到寝殿之中,元明月正在等待,见他神色不好,急忙迎了上来,元修这时眼睛红红地握住元明月的手。 元明月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陛下,这是怎么了?今天你见了栋奇,应该高兴呀!兄妹重逢,亦是人生一桩喜事!” 元修嘶声冷笑。 他从来都知道元栋奇与他不是一母同胞,自己是嫡子,她是庶出,再说了,她现在有了宇文泰,有了靠山了,居然敢为宇文泰来劝他迁都,他心中早已怒气升腾。 他搂着元明月的肩,脉脉的道:“这普天下,明月,还是你对朕最好!” 平心而论,她知道他不能,这是他和明月之间最大的秘密,也是他维系一个男人的自尊,可是明月不但不拆穿,还跟他在一起,他对她已经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本来就爱她,这时更感觉天下唯有她一人对自己最好。 元明月道:“到底她说什么了,陛下。” 元修道:“不说也罢! 元明月见元修无意述说,故作生气之状:“陛下,你还爱不爱我了?我跟着你,承受流言蜚语,连个名分都没有!你对我还遮遮掩掩!” 她这一撒娇,元修立即无法阻挡! 当下便道:“爱,这天下朕不爱你,还有谁值得朕爱?” 他沉吟了片刻,道:“她受黑獭的嘱托,来劝朕迁都,想玩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朕不是汉献帝!她简直是想把朕当傻子。” 元明月附和着元修,道:“怎么能这样,怎么说你也是她哥哥,怎么能将自己哥哥往火坑里面推!” 元修冷笑一声,神色阴毒。心想这宇文泰与高欢说不定是一丘之貉,五十步与百步的水平,他怎么可能蠢到进入长安,受人摆布? 但他更想不到的是,他与元明月交谈未久,他去上了一趟卫生间之后,一只信鸽便穿越白山黑水间飞到了晋阳,飞入了并非寻常百姓家的大丞相府邸 四八六、高欢的忧虑 书房内,高欢走到书房的窗台前,将信鸽抓到手中,从信鸽的腿上取下竹筒,从竹筒里面取出卷着的密信。 他坐下,看完那封密信,靠在椅背上,凝神长思! 娄昭君走了进来,看见他无力的靠着,走到他的身边:“怎么?”她发现了那封密信,拿起来看了看,冷笑,道:“宇文泰这一招高明! 高欢揉了揉太阳穴,坐直了腰杆,脸上有些郁闷之色。如果宇文泰挟天子以令诸侯,对高欢来说,这个结果当然不妙。 宇文泰自从接管了贺拔岳的麾下之后,进取之心越来越明显。 贺拔岳的部队被他整合的非常不错,一开始虽然稍有一些混乱,但是随着宇文泰擒杀史归,以及攻克陇右,枭首侯莫陈悦,他已经以两场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赢得了贺拔麾下的人心。 寇洛、梁御等贺拔麾下如今都倾心服从。 就是一开始对宇文泰有些不服气,自己独自一个人跑去荆襄之地寻找贺拔胜的李虎,这个时候听说宇文泰为贺拔岳复仇成功,枭首侯莫陈悦,都乖乖赶回关中,倾心服事宇文泰。 至于一开始有可能招致贺拔岳麾下分心的独孤信,宇文泰已经勒令离开,还有侯景,被宇文泰拒之门外。 侯景回来对高欢说道:“大丞相杀贺拔岳误矣,杀一庸人而使一枭雄崛起,此误甚大。” 娄昭君听了侯景所言对高欢呵呵冷笑,侯景无疑与她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高欢用九十九州生铁铸此大错,大错已成,无可言者,如今宇文泰羽翼已成,即将横绝四海。 现在,这封来自元修禁中的密报,显示宇文泰又意图效仿曹操,搞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果事成,高欢绝对被动。 娄昭君叹了口气,道:“如何?我告诉过你宇文泰是个厉害角色吧,当初让你极力铲除,你不听,现在,你看看,处处被动处处受制,这就是你失败的开始!” 高欢只能认错:“夫人,我错了,你是对的,不过,现在该怎么办?” 他不得不承认,娄昭君在看人的眼光上一直比他准。 娄昭君冷静分析道:“论实力,还是我们强大,我们几乎占有整个中原,而宇文泰不过是占领了关陇之地而已,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未必那么容易。” 按照信鸽带来的密信透露,元修也不傻,未必愿意去长安。 但是眼下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也许元修不过是施展障眼法呢,高欢先前逼元修逼的很近,粮草财源几乎都给断绝了,洛阳本身确实难以坚持。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元修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独立自主的想法,他趁着自己掌控洛阳全权这段时间,疯狂募兵,洛阳军兵如今已达十余万。 这些军兵,需要耗费极大的粮草和财政供给。 而洛阳显然已经不克负荷,这些人是很有心去关中的。 高欢已经听说宇文泰的老同学王思政已经多次在元修面前提过:“高欢之心,昭然可知。洛阳非用武之地,宇文泰乃心王室,今往就之,还复旧京,何虑不克?——《通鉴》” 高欢知道,在洛阳替宇文泰吹喇叭的可绝不仅仅是王思政。 宇文泰的老丈人长孙稚最近也在频频替宇文泰吹喇叭,摇唇鼓舌,在汉人四大家中宣传宇文泰如何英明睿智,不遗余力。 散骑侍郎河东柳庆还专门跑到关中高平镇去瞻仰了宇文泰一番,共论时事。宇文泰又请奉迎舆驾,柳庆回朝复命。 孝武帝元修不怎么想去关中,因此暗示道:“朕欲向荆州,何如?“——《通鉴》 柳庆被宇文泰的光辉形象洗脑成功,立刻打脸孝武帝,道:“关中形胜,宇文泰才略可依。荆州地非要害,南迫梁寇,臣愚,未见其可。” 元修的意思很明显,宇文泰这货靠不住,洛阳虽然财力、粮食都很紧张,都被高欢卡脖子,但是迫不得已要选择一个臣子投靠的话,我倾向于投靠荆州的贺拔胜。 柳庆则直接告诉皇帝no,no,no,你最好选择宇文泰。 元修又问阁内都督宇文显和,宇文显和也觉得皇帝最好是投靠宇文泰,妹夫你都不信,你还信谁?孝武帝一番话问下来,简直郁闷。 这些消息,随后都传入高欢耳中,他控制不了洛阳,但是信息情报还是掌控得不错。 所有人都知道,洛阳的经济命脉和财源都被高欢掐住,所以,最后不得不迁都,这本来就是高欢造成的,但是高欢没有想到的是,宇文泰忽然崛起了。 他种下的果实,瞧洛阳城这样的风向,人人争说宇文泰,很显然,宇文泰更得洛阳将士人心,毕竟洛阳将士都知道高欢是断他们财源、断他们粮食的大恶人。 因此,人心都倾向于宇文泰,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元修自己确实还有独立自主之心,即便元修自己想政由己出,他有可能根本无法阻止人心滑向长安和宇文泰。 这是一个危险的倾向,这件事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高欢叹了口气,道:“元修与我如此仇隙已生,若他逃往关中,天下人都说我逼走了天子,那我的脸往何处放?” 宇文泰这一招太狠毒了! 娄昭君道:“如果你不想要元修逃向宇文泰的话,也很容易!从洛阳到长安,这中间有一些州郡现在都还控制在我们手里,还有一些州郡,咱们立刻派人前去控制!” 这无疑会进一步激化高欢与孝武帝元修的矛盾,高欢有些踌躇和犹豫。 娄昭君怒道:“现在还顾得那么多?” 高欢叹了口气,这时他真正的陷入后悔当中:“若当时杀了宇文泰,哪有这么多事?” 当时宇文泰来谒见他,如果不是萧东奇保护,他本该能杀的了宇文泰,当然即便元栋奇保护,当时假如高欢有决心,还是能杀了,但高欢自己大意,还是纵龙归大海。 他甚至不知道,宇文泰在走之前,还给他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 娄昭君幽幽长叹:“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悔之晚矣!” 高欢只能自我解嘲,人生有一个对手,有时候虽然是一种巨大的痛苦,但有时候也是一种幸运,曹操若不逢孙权、刘备,何以扬名千古? 四八七、两个枭雄都准备劫持天子 高欢这时候忽然淡淡的一笑。 他想到下象棋中的一着,你走一步,我跟一步。 宇文泰想效仿曹操,劫迁天子,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难道自己就不能效仿?何况,如今洛阳周边都在自己控制之中。 娄昭君这时见他神色,当即明白他所思所想:“你也想迁都?” 高欢笑了笑,带着赞许之色望了望娄昭君:“还是夫人聪明,咱们夫妇俩果然心意相通! 娄昭君道:“我们本来就是天生一对!” 她的话音之中,还是有些醋意,高欢好久已经没碰她,倒是别的女人娶了一个又一个,本朝先帝皇后,高欢都已经娶了两个了,也难怪皇帝会跟他对着干。 你是效忠元家皇帝的大臣,你却娶了两个元家先帝的皇后,你让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皇帝不跟你作对还跟谁作对? 这些事,娄昭君当然也反对,但是反对无效,女人,高欢确实是比较尊重,越美丽越尊重,最后尊重到绣榻上的不知凡几。 娄昭君总觉得这些女子其实智商上跟高欢都不配,唯独只有自己在智商上跟高欢才是绝配。只是可惜她如今已经33岁了,已经到了豆腐渣的年龄。 她也只能慨叹,自己只有智商还可以配高欢,还可以让高欢觉得有利用价值。那方面,她的需求当然也很比较强烈,但是高欢却已经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 她无限幽怨。 甚至,她有一点点感谢如今朝廷这种糜烂的局势,这种局势下,考虑朝廷大事,提供决策,高欢的另外十位夫人根本都不能给高欢提供什么意见建议,唯独只有她可以。 高欢这时见娄昭君一点就透,就明白了自己的迁都心意,也不由得高兴:“我打算直接把都城迁都到邺城,我看宇文泰还如何挟天子以令诸侯?” 娄昭君思忖了片刻,道:“好主意!” 洛阳,宫城内,御书房。 一名宦官战战兢兢的把奏折递给元修。 元修一看信封上的笔迹就很不耐烦,他认得高欢的笔迹,但是他无奈,还只得拆开来看,高欢的笔迹潦草,他默默读完,仿佛高欢的声音就在耳边。 “洛阳久经丧乱,迭逢兵灾,宫室制度狭小!臣以为,洛阳已不堪帝京居处,臣建议迁都邺城,伏请陛下圣虑。” 元修冷笑一声,将高欢的这封折子扔了出去,面上气愤不已,他嘶声冷笑。 “这些臣子,一个个都将朕当做汉献帝,一个比一个大胆,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一个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一个逼朕迁都,朕若一日大柄在手,全部可斩!” 那宦官叹了口气,道:“陛下,高欢可不比宇文泰,宇文泰在京城只有软实力,没有硬实力,所以只是建议而已,但是高欢在京城洛阳以及周边可比宇文泰影响力大多了,陛下若是不允,奴才恐怕……” 元修一耳就能听出其中的话外之音。 他冷笑一声,道:“朕忝为元氏子孙,朕不怕死,朕绝不做汉献帝!高欢想都休想!高祖定鼎河、洛,为万世之基;先皇制度,不可轻废。迁都之事,毋庸再议,朕绝不允准!” 山西晋阳,大丞相府邸。 高欢正在看折子,娄昭君走了进来,便看见高欢一副失望的表情,见她进来,便将手中的那封折子抛给娄昭君,娄昭君接了过来,喵了一眼,笑了,道:“意料中事。” 元修当然不傻。 高欢道:“对,意料中事,元修不会这么笨,自然不会同意迁都!” 娄昭君笑了笑,道:“那可也怪不得咱们了。” 高欢道:“既然不同意,那么,只有另寻他法!元修在洛阳招募了一些禁军,除了这些人,元修还有何凭借?” 娄昭君:“嗯,那些不足虑!” 高欢:“哼,既然不允,那就只好霸王硬上弓了!洛阳的财赋等等都在咱们手中,他不同意迁都,咱们凡事不配合!完全切断洛阳的粮饷、财赋!无钱无粮,我倒是看元修能熬多久,迁都不迁都?” 之前,他虽然割天子财赋,威逼洛阳,但并没有特别过分,还给元修留些残羹冷炙。 但眼下,元修亮明了绝不屈服的态度。他只能采取一招:“敢不屈服,那我就极限施压。” 他的行动很快,次日,中午时分。 几艘长约十余丈,鼓舞风帆的较大官船慢慢的靠近了岸边,官船上高高扬起的旗帜上官漕二字显得引人注目。官漕二字的旁边描龙绣凤,龙飞凤舞! 为首的一条官船,船夫抛出一个绳套套中岸边的石桩,然后操纵着船慢慢的靠拢河岸,后面的官船也都陆续靠了岸! 水手们随即将船板伸向了码头。 一名漕运官员模样的人走出船舱。 漕运官道:“咱们到帝都也不算远了!到了下一站,咱们就得把官粮转陆路运输了,大家伙儿在船上闷久了,去市集上乐呵乐呵吧!勿放纵、勿滋事,天黑之前尽量赶回,过时不候!” 话音未落,水手们已经尽情欢呼。 水手们一个个的弃舟登岸,就在水手们上岸寻欢的时候,船上仍旧有一些官兵在攘袂扣刃站岗。 岸边出现了人喊马嘶的声音。 沿着河边上有马蹄声敲碎了寂静,斛律金带着一堆官兵纵马向着官船奔了过来,岸边民众纷纷闪避,上岸寻欢的水手们仍旧嘻嘻哈哈,并未意识到斛律金等人正是向着这艘官船而来。 斛律金滚鞍下马,带着人向着官船走了过来! 官船之上,漕运官已经感觉到斛律金的来者不善,他面目冷峻的拦住了斛律金。 漕运官:“站住。” 斛律金:“闪开!” 漕运官:“这是已是距离帝都不远,官漕粮船,陛下国库粮,克日要送抵洛阳的,你们是哪里的官军,上司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斛律金:“我等是丞相部下! 漕运官:“哦,丞相部下,这是押解向洛阳朝廷里的粮食,管你是谁,不经陛下允许,不得上船!” 斛律金冷笑:“接丞相令,怀疑有人向洛阳漕粮下毒,为了保障陛下安全,所有向洛阳的官船都要检查,一应粮食全部都得暂扣!” 漕运官拱手向洛阳方向一揖,道:“本官只知有陛下!丞相须大不过陛下!” 斛律金不动声色,断喝道:“拿下,一粒粟不得至洛。” 斛律金背后数名军士挺起兵刃上前便要拿人。 漕运官:“你敢!” 漕运官背后的官兵也挺身而上,拔刀相向。 双方剑拔弩张,紧张对峙。 斛律金道:“漕粮出了问题,咱们这是为陛下着想,有人想谋害陛下,你坚持不肯交出漕粮,我有理由怀疑你便是主谋、元凶。” 他亲自上手捉拿,那漕运官那里是对手,对方登时打了起来,身后的一些官兵也冲了上来,双方激战在一起,官船上的几名军士哪里敌得过斛律金带来的这些人。 过了片刻,这些人全都被制服! 斛律金一挥手,这些人全部被绳索五花大绑起来! 在众多军士推推搡搡之下,漕运官等人全被押走! 一袋一袋的粮食被从官船卸下装车搬走,有的水手从市集赶了回来,但见沿岸全都是攘袂扣刃的军人占领了码头,一个个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四八八、高欢的极限施压 衙署内。 一名官员倨傲站立,但是头上已经带了长枷,脚上也上了铁链;他的眼睛瞪着高欢,泛出血红之色,满脸都是不服之状! 高欢冷冷的望着他。” 公堂之上,堆着一堆又一堆的绢帛金银,上面都有敕命字样,高欢煞有介事的看了看。 官员道:“丞相,你这是劫掠国库官银!” 高欢微微一笑:“洛阳宫室狭小,最近将作监报来,洛阳库藏最近需要大修,国库不便新增库容,所以从今而后,国库银暂存晋阳,相府会拨款修缮晋阳官库。” 官员:“陛下并未有诏旨下令将此物解来晋阳,丞相不告而取,乃是劫掠,此乃欺君之罪,罪不容诛!” 高欢微笑:“言重了,言重了,本相绝无劫掠之意,本相在晋阳为朝廷建官库,本相自己还倒贴相府银钱呢,晋阳官库管理一如洛阳,非百姓水旱之灾,官库开仓赈济,任何私人都不能动官库一厘钱!如何是劫掠?” 官员冷笑不止:“丞相欺君罔上,满嘴胡言乱语!如何做天下官员表率?” 高欢:“你一路上克扣官银,虐打士卒。我有人证,你不用在这做无谓的狡辩!来呀,带上来!” 几名身穿血衫的囚犯被带了上来。 两边将士怒喝:“跪下!” 几名囚犯吓得扑通跪倒。 高欢:“听闻你们头儿押运官银途中,擅盗官物,可有此事?” 囚犯甲手指官员:“对,对,对,他擅自盗用官物,沿路花天酒地,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姑娘!” 囚犯乙:“对,他还拉拢我们,算是给我们当封口费!” 囚犯丙:“何止,我们发现他私藏官物,占为己用,他一开始还试图杀我们灭口,此人利欲熏心,无所不用其极,若非丞相洞烛机先,明见万里,我们都要被他蒙骗了,与他一起犯下滔天大罪!” 高欢笑了笑,摆了摆手,立刻有将士将一干囚犯带了下去,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官员冷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区区自问赤胆忠心,可鉴日月,丞相,你擅扣朝廷赋税银,擅扣朝廷漕运粮船,反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高欢厉声喝道:“押下去!” 洛阳,太极殿,元修已经气得歇斯底里。 桌上的奏折、笔墨、纸张等等全都双手拂落地下,他的脸极为扭曲,元明月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元修看见明月进来,脸上的神色好了一些! 元明月:“陛下劳苦。” 她一声不响的帮着元修收拾地上散落的笔架和奏折等等,一一将它们重新归置到桌面上。 元修在她归置桌面的时候,怒气也渐渐的平息了下来!他从身后无声的抱住了元明月的腰肢,元明月任他抱住,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她心中知道元修对她这般眷恋,她却…… 她脸上有些不忍之色,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元修,她和元修的外人看上去的夫妻关系终究有名而无实,元修极度的依恋她,可是她的魂梦之中还是经常出现宇文泰的身影。 每次出现宇文泰的身影之后,然后她便会醒过来,醒来之后,她就会很生气,她就会恨宇文泰,她自觉对宇文泰很好很好,可是宇文泰在生死关头救的却不是她 相比之下,元修却一直把她当做他的心头好,她因此而一时投入怀中。 元修这时喃喃的“明月,若是没有你,朕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脸贴在元明月的后脑勺上,无限依恋之状!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立了一会儿,元明月解开元修的手,背转身来,望着元修。元修看着她的眼神,炽热而眷恋。元明月的眼神很平静。 元修想吻她,被她用手堵住了嘴。 元明月:“陛下,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咱们得想法子渡过眼前的难关,朝廷各衙司都来汇报无银钱可以调度,国库空虚,几个大仓已无余粮!” 元修本来想借着来忘却眼前的痛苦。 这时听元明月提起,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跌坐在椅子里,眼神一下子灰暗下来!脸色铁青,一声不吭! 元明月:“宇文泰、高欢都来势汹汹,高欢虽然身在晋阳,但是遥控洛阳,兵马钱粮几乎都是高欢之物!咱们也得罪不起,眼下,若不从高欢迁都之意,只怕……咱们都要饿死宫城之中了!” 元修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他敢?” 元明月摇了摇头:“高欢为什么不敢?陛下知道赵武灵王么?” 元修瓮声瓮气的:“当然知道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嘛,乃是战国七雄之中大有为之君王!” 元明月:“赵武灵王便是便饿死在沙丘宫,这些争天下的枭雄什么坏事干不出来?” 元修不由惨笑,道:“好好好,朕便任他饿死算了,朕有骨气,绝不再屈于高欢,他这般逼迫朕,夺朕漕粮税赋,朕若迫于无奈,只好投向宇文泰了。” 元明月的原意本是劝导元修实在不得已便投向高欢算了,却不料元修反而转向宇文泰,当下不由得愕然。她这时对宇文泰恨意不减。 当一个女人由爱生恨时,如果这个男人能够出现在她眼前,她或者还能由恨生爱,但他若一直不出现,恨意便叠加。 “陛下投高欢、投宇文泰有何区别呢?” 元修思忖了片刻。 “平心而论,宇文泰也只是建议朕前往关中,并未武力胁迫,栋奇前来,也只是劝朕,但高欢这是强行迫朕迁都,这是明目张胆挟天子以令诸侯。”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高欢对元修已经蹬鼻子上脸,宇文泰迄今为止还比较客气。 另外一个元修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宇文泰在关中的根基浅,根基浅的容易撼动;而高欢很早就随尔朱荣经营洛阳、山西,河南,已经根基深厚多年。 他倒向高欢基本上是等死,绝无机会。 但是,投向宇文泰就不一定了,宇文泰根基不稳,独孤信这些人、贺拔胜这些人都还是乃心王室的,朝廷还是有一票忠臣,凭借这些忠臣,跟宇文泰一番博弈,事尚可为。 迁都到高欢的地盘上,那是完全木有任何机会。 元明月听罢元修给出的理由,情知他绝不会投向高欢了,当下便道:“陛下就算想投向宇文泰也不容易,从洛阳到长安数百里间,大部分地区为高欢所控制,陛下如何突围?” 这些问题元修早就想过了。 当下道:“自孙腾等人退出洛阳,朕已经招募了一批禁军,亦有数万众,那边宇文泰再派兵接应接应!两边夹击,打通洛阳至长安通道并不算难。” 他似乎忽然醒悟过来,现在便应该提前着手了,派人前往将这些地方守长全部撤换 四八九、掺沙子的计谋 济州城,元修与高欢必争之地,元修第一准备撤换的便是济州。 他派遣的将军带领数百军马速度奔赴济州城下,这名将军乃是元修治下开府仪同三司贾显智,队伍卷起一阵狂飙!黄沙张天! 直抵城下。 城门紧闭。 贾显智勒马,那马长嘶人立,贾显智举手,数百军兵皆停下。 贾显智向着城楼上大吼道:“请城上的将军答话! 城楼上一声梆子响,忽然刀枪林立,出现了一排又一排的士兵,士兵们迅速站满了整个垛口,一个个张弓搭箭,对准下面贾显智等人! 一名将军走到城墙垛口,望了望下面的贾显智,脸露不屑之状。 贾显智从袖子中掏出圣旨,高高举起:“楼上可是济州刺史蔡俊?” 那将军正是蔡俊,闻言冷笑。他是高欢麾下,并且早已经得到高欢的告诫,无论是谁,无论这人奉的是圣旨还是任何东东,去他妈的。 他低下头,面带揶揄之色,道:“你是何人,来我济州城下有何贵干?” 贾显智见他搭话,当下自报家门,然后扬了扬圣旨,道:“天子赐命我为济州刺史,前来接替阁下,还请将军出城接诏!” 蔡俊微笑:“天子诏书?丞相可曾阅过?” 贾显智道:“丞相已阅! 蔡俊仰天哈哈大笑,道:“贾显智,你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儿,济州兵马要地,岂能以你一纸诏书我便受代!没有丞相亲笔书函恕难从命!” 贾显智大喝:“蔡俊,你是想谋反么?天子诏书尔敢不遵?” 蔡俊:“我怕我出城接诏,你的那些手下一拥而上,将我当场拿下,立时格杀!还请回禀天子,蔡俊无罪,济州上下协和,不须另派刺史! 贾显智脸现无奈之色,欲待强攻,麾下人手不足。 他无强攻之意,蔡俊倒是有动手之心,蔡骏一挥手,弓箭手引满!一波箭雨,直射到贾显智等人马前! 贾显智胯下马受惊,放声长嘶,不停尥蹶子,险些将他颠覆下马。 贾显智身后,见城楼蔡骏动手,数百将士尽皆惊慌! 蔡俊见状大笑:“阁下勿惊,老子不会射杀你们,射杀了你们,谁回去向陛下复命?不过,济州不欢迎尔等,再若不退,那可就是弓箭无眼了!” 贾显智面有不甘之色,望了望紧闭的城门和城楼上戒备的弓箭手们! 他怔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无奈下令:“撤! 太极殿内。 贾显智匍匐在地,元修来来回回不停的踱着步子,怒形于色,蔡俊不受朝廷诏命,形同反叛,他几乎无可奈何,他之诏命,尚不及高欢一纸书函,是可忍孰不可忍? 元修几乎想杀了贾显智,但想想这也不算他的责任,这分明是高欢的跋扈不臣,当下挥挥手令他退下,贾显智爬起来,弯腰躬身而退。 待贾显智退下后,元修随手取出一坛酒,他扬起脖子,一酒坛子一酒坛子的往口里灌。 他几乎只能借酒浇愁,高欢显然已经有了动作,他就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如果高欢大军四面围城,强行迁都,那他估计想去依附宇文泰都依附不了。 此后的数日,高欢的军事动作开始越来越频繁,而且基本都是对着洛阳而来。 当然了,高欢明目张胆的向洛阳,但是口中却大义凛然,他的军队甚至已经推进到了洛阳旁边黄河的对岸,元修不由得大惧。 他没什么办法,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募兵增兵,确保洛阳安全。 按照元修的诏命,如今王思政已经开始在洛阳城郊附近村寨都已经开始募兵了,王思政对此略有些异议,之前,其实元修已经一直募兵,但是总体力度还算与财政等相符。 财力还可负担。 但随着高欢的逐步逼近,以及他为了迁都进行的极限施压政策,洛阳的收入已经入不敷出,财政捉襟见肘,元修却要征兵。 王思政对此颇不同意,他是带过兵的,也有实际的军旅经验,和元修从无军旅经验是两回事。 他考虑问题颇从实际出发,情知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本来洛阳六坊之众,加上禁军,亦有数万众,兵自足用,但是元修却犹觉不足。 于是诏令四方继续增兵,务与高欢军队人数相持对等。 但是双方财源却并不相等,此举不但增加地方负担,而且这次征兵扩大了范围,下至十一二岁的少年,上至六十白首,都在招募之列。 民间已经颇有怨言。 但王思政进言也并不管用。如今各营都新增了不少新面孔,前前后后人数已经达到了十几万,人数越多,王思政心头越慌。 元修知王思政对增兵意见不甚满意,于是征兵之事也不令他主责,由元毗主责。 王思政只能坐看兵马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糟。 兵马越来越多在很多情况下并非绝对的好事,世上的事总是有利有弊,这些新兵的素质王思政一看就知道怎么样,有些不能弯弓也罢了,有些甚至不能骑马。 还有些军士站起来还不及马鞭高。 不足治事,只能增乱。 但是,更令王思政担忧的反而不是这些即战力都算不上的新募军士,而是那些精壮的应募将士,这次的募兵的蹊跷之处便在于此。 他去信和宇文泰探讨过这种问题。 宇文泰劝他,一定要提防高欢的掺沙子之计,所谓掺沙子,就是鱼目混珠,宇文泰觉得,高欢很有可能会将自己麾下的精兵伪装成投军的汉子,混入朝廷的征兵之中。 如此一来,这些精兵混入朝廷各营,到时候,只要双方对战,这些第五纵队忽然一跃而起,背后捅刀,那时候,局面便会不可收拾。 但下面的那些马屁臣子,以及宗室却并不知高欢的诡计,多半都对招募到的这些精壮军士大喜过望,人人编入自己的营盘之中。 目下禁军之中都已有不少这样的“精壮”将士。 这些受了鱼目混珠之计蒙混进来的将士人数之多已经不可稽查。 王思政曾经找过元毗,反映过这个情况,元毗也颇有些担忧,下令彻查。 彻查的结果是这些招募来的精兵,有可能是高欢的奸细者为零。 但实际情况当然不是零,一些将领这时都各怀鬼胎,在彻查的时候都谎报自己早已发现有异,已经早已驱除。 但实际上,这些军士仍旧藏于各军之中,他们贿赂长官,继续潜藏,有些甚至把主官都已经拉下了水,京城这时本来就人心纷乱,有不少人甚至把高欢派来潜伏的军士当做脚踏两条船之中的另一条 四九0、元修与高欢的对决 高欢的鱼目混珠之计如今几乎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王思政清楚的这一切,但是却只能独自痛苦,人生就是这样,知道的越多的人越痛苦。 因为,知道了也无法改变,这些情况,他根本报告不到孝武帝元修那儿,元修拒绝听见这些不妙的声音,这只是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是,元明月这时候基本上成为了负责元修看那些折子的那道阀门。 她一手控制了将哪些消息传递给元修。 当然,客观来说,元明月并不是主动要做高欢的奸细,但是她对宇文泰的恨意颇深,她是有意报复宇文泰,高欢是宇文泰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这是最简单的逻辑,所以她与高欢便结盟,要让宇文泰一生不好过。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确实觉得元修现在压力很大,一个皇帝压力如此之大,是她寻常很难看见的,她怕他再听到不利的消息会崩溃 毕竟,高欢这鱼目混珠之计实在是老辣,已经渗透到元修军中的每一个细胞核内,彻底清除已经不可能,如果让元修知道,只能增加元修的心理压力。 她随着元修,知道元修对自己很好很好很好,所以她也不忍心看到元修总是闷闷不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元修几乎是必败,既然是必败,那么还不如迎接一个快乐的必败,总比在压力下的必败过程要容易熬过去一点点。 这个时候,形势已经危如累卵。 高欢遣恒州刺史库狄干、瀛州刺史郭琼、汾州刺史斛律金、前武卫将军彭乐拟兵四万,直抵河东;只要越过黄河,到洛阳便是弹指之间。 遣领军将军娄昭、相州刺史窦泰、前瀛州刺史尧雄、并州刺史高隆之拟兵五万,号称征讨荆州;实际上是阻断了元修与荆襄的一切联系,从西南方面困住了洛阳。 遣冀州刺史尉景、前冀州刺史高敖曹、济州刺史蔡俊、前侍中封隆之拟山东兵七万、突骑五万,号称征讨大梁,实际上是迂回到洛阳背面,将洛阳几乎团团围住。 这次,高欢动用了整整二十一万的兵力(见北齐书高帝记第二卷),打着征讨大梁和宇文泰的名义,并且发表了一篇讨伐宇文泰的檄文,但实际上已经做好准备,强行迁都。 形势之恶劣,已经是朝野共知,元修这时对高欢重兵压境,也采取了几套对策。 第一套对策:立即下诏给宇文泰,令宇文泰出兵关中支援; 第二套对策:立即下诏给贺拔胜,令贺拔胜率大军由荆襄出发奔袭高欢,解洛阳之围。 第三套对策:令王思政迅速扼守河桥,堵住黄河上下洛阳这一侧,谨防高欢兵马渡过黄河;尤其是上次尔朱兆渡过黄河扑向洛阳的那一段河面。 第四套对策:写信给高欢,斥责他一顿,先礼后兵,不过在这封信里,他甚至还有些得意,自觉得道多助,宇文泰、贺拔胜都会如约前来,他甚至要求高欢道歉。 高欢接到信之后,长叹一声。 元修这么脑残,他倒是没有料到,但元修的这封信几乎是公开信,元修写给他之后,几乎是朝野俱知,里面将他逼迫朝廷的种种举动一一列数。 这对他来说,他也略略有些被动,毕竟,元修是皇帝,他是大臣。 他也立刻回了一封信,道:“咱们君臣重修旧好也不是没可能,皇帝觉得我有问题,我这边也可以酌情找两个替罪羊出来,杀掉让您出出气。” 但是画风一转,就是迁都这种事儿,咱必须得干,另外,你身边的什么那谁谁啊,那谁谁啊这些家伙也不是好东西,这些人天天搬弄是非,你要交给我处置。 “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动,佞臣一二人愿斟量废出。“——《北齐书高帝记》 元修得到回信,几乎又气破胸膛。再次写了一封信和高欢展开骂战,这些骂战一来固然可以逞口舌之快,二来,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缓兵之计。 这封信历史记载了原文。 元修在信中指名道姓,孙腾、封隆之都犯朝廷之法,你交给我处理了没?你妹夫库狄干公开扬言前后只需要十五天,就可以把我给废了,重新立一个,这算不算大逆不道? 这封信辞气慷慨,最后道:“你若是忠诚,就把以上罪犯交给朝廷处置,你若是不忠,你就算有百万之众,我就算是赤手空拳,我也会与你对阵到底,死无所恨。” 此后,双方又通信数次,各有底线不容侵犯,于是情事急矣。洛阳城内,元修颁下军令,不得妄议军事,于是日有正臣交臂受戮。 王思政也颇无奈,这日他招募了数名麾下,商议军事,几名将军都假意窃窃私语,实则来说与王思政听。 将军甲面有无奈之色:“兵部一个忠心耿耿的将军被责罚了,痛打一百军棍,几乎被打死,人已经废了!这将军也不过是说钱粮不敷。” 将军乙:“陛下宠幸元明月,无可奈何,别人说的话都听不进去!” 将军丙:“别顾着别人了,咱们自己现在就大祸临头!我的麾下这时候都已经饿了三天了,王将军,军粮何时拨与?” 他们这时都忧心如焚,几乎是话一说完,脸上无可奈何之色更增。 王思政这时也只能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的麾下兵马钱粮这时都已经不足,入不敷出,他接到一封信,信是宇文泰来的,告诫他趁高欢远来,立足未稳,率一支精兵渡河袭扰,占据主动。 他心中也颇赞成这件事,他召集这些将军,本来就是准备和他们商讨进攻高欢的。 但是一听这些将军的议论,他就知道这些将军不足倚仗,大事去矣,元夕这种直接大规模募兵,忽然将兵马增到十余万,早已经是令如今时势雪上加霜! 王思政这时候除了考虑出兵征讨高欢,趁其立足未稳,袭而击之,他还考虑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将最近征兵所招募的一些高欢奸细,带出洛阳,然后一鼓歼之。 将士们无粮无饷,又聚在洛阳城中,这些高欢麾下到时候一鼓动,京城势必会出大事!到时候兵变哗然,那可就是大事了! 但很明显,听这些将军的口气,他的这些决策,基本都完全无法付诸实施了。 人心坏了的军队,哪怕兵仙韩信来也木有卵用 四九一、高欢与元修斗法宇文泰的对策 局势发展恶化至此,王思政对解决这些“假冒伪劣”兵员已是无可奈何。 不过,孝武帝元修这时却志得意满,他这时自觉拥兵十余万,已堪与高欢一战,京城在他控制之下,没有人敢告诉他真相。 这件事情,就像《安徒生童话》之中《皇帝的新衣》那一篇一样,大家都知道真相,但是大家都不说,在童话里面,当然还有一个童言无忌的小孩子。 但童话终究是童话,现实比童话要恐怖很多。 现实是连那个说谎的小男孩都绝不会有,现实是那个小孩只要敢说真话,就有可能掉脑袋,从古至今这一点都没有变过。 元修面临的情况便是如此,在与高欢彻底决裂之后,他自然知道高欢绝不可能妥协,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妹夫、孙腾等人交给他处置。 高欢大兵压境,他自然也不肯示弱,在王思政都已经失去信心的时候,元修反而对自己即将走下去的道路非常自信。 他现下已经启动御驾亲征,他甚至觉得,他这般英明的皇帝,他的出征,必将是号召和激发起群臣的爱国之心,必将是激起群臣和百姓的血性。 他有十余万众,这十余万众上下一心,就是打不破的铜墙铁壁,就是一座金城汤池。 这十余万众必将是碰之者碎,触之者焦,当之者死。 明黄色的天子大旗迎风招展。 元修腰胯宝刀,身披披风,头戴黄金甲,俨然武将装束,他和元明月一起款款走向高台,威严的望着下方将士! 他提高声音,威严而豪迈:“各位将军,各位健儿,朕看了你们的骁勇英姿,朕甚欣慰,朕已决定,立刻便率你们建功立业。” 士兵们声音如雷:“好。” 这如雷的声音中,高欢派入潜伏的是真心说好,还有马屁精也是大声的说好,还有一些,是带节奏的大声说好,总之,糜烂时刻,你也同样可以找到一大堆众口称好之人。 孝武帝元修即将亲征的消息,立刻逾越了千山万水,晋阳,大丞相府邸,高欢从竹筒里面取出密信。他看了看,不由得冷笑一声!将信递给了身边的斛律金! 斛律金皱眉看完。 高欢笑道:“元修这厮大概是疯了!完全是不自量力,竟然想对孤用兵!呵呵,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斛律金倒是没有高欢这么自信,洛阳方面,据说人马甚盛!十万余众,再加上关中宇文泰的兵马,再加上荆襄之地贺拔岳的兵马,只怕亦是劲敌,没那么容易对付! 高欢笑了笑:“这种事情很简单,自古以来,联军最容易吃败仗。” 斛律金见高欢不以为意,大惑不解。 高欢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孤有对策!” 贺拔胜这个人,犹豫不决,高欢派了侯景前去,侯景堪敌贺拔胜。 若是宇文泰出兵,那么此事诚然可虑,但是现在就宇文泰的态度,高欢已经揣测宇文泰未必会出兵,因为自己如果处在宇文泰的位置上,也不会出兵。 长安,宇文泰军帐,宇文泰居中而坐! 下面两厢各坐了一排谋臣和将领,杨忠、侯莫陈崇、赵贵、李弼、达奚武等将领皆赫然在列,苏绰、长孙无垢这时也已经从夏州赶来,夏州暂且由姚夫人率领常善统领。 姚夫人在夏州恩威素着,宇文泰也不甚担心,而苏绰与长孙无垢都有才思,宇文泰也需要他们。 众人此时正在议事,朝廷的事情,传到他们这里也只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因为元栋奇和于谨此刻犹在京城,两人都在分分钟向长安传递洛阳情报。 这时,朝廷的宣旨宦官又带着两名随从入帐,大声道:“宇文泰接旨!” 宇文泰都已经记不起这是最近朝廷下的第几道圣旨了,朝廷最近圣旨如雪片一般,全是催他出兵的,他下堂跪下,众将领皆下堂,跪在宇文泰身后。” 宣旨宦官大声道:“朝廷欲征讨高欢,请大行台率军马南下,与朝廷成掎角之势,共相规讨,肃清逆贼,钦此!” 宇文泰:“臣领旨!” 宣旨宦官将圣旨交宇文泰,宇文泰环顾众将,道:“公公,我这便与诸将商议调配兵马,您先去驿馆安歇!下官先给你安排!” 那宣旨宦官道:“不劳大行台,咱家还有得忙呢,陛下如今军情如火,咱家先告辞了!” 那宦官走后,宇文泰心情沉重,对窗凝思。他转身,令诸将先退,独留下苏绰与长孙无垢,他长叹一声,道:“说句心里话,我不想现在便和高欢起冲突。” 洛阳与长安之间不过数百里,高欢的二十万雄兵之中,高敖曹和窦泰重点戒备的就是宇文泰,这时候,宇文泰如果与这两员名将硬碰硬,就是找死。 贺拔麾下,本来他就才刚刚收服,人心也不算甚稳定,这个时候便骤然与高欢开仗,胜算不大。 苏绰与长孙无垢也都摇了摇头,两个人都是聪明智慧之辈,这时也都赞成宇文泰的意见,苏绰当下占了一卦,得六十四卦之火水未济之卦。 变爻为六三爻,得爻辞为未济,征凶,利涉大川。 火水未济卦与水火既济卦是六十四卦当中的两个彼此相反的卦象,其一吉其一凶,苏绰此卦卜得的是凶卦,他叹了口气,道:“明公,陛下圣旨既下,咱们可能回旋的余地不大。” 朝廷这回是下决心了,准备弄个鱼死网破,破釜沉舟的局面。 但事太仓促。 长孙无垢道:“连我这个不懂兵法的都感觉仓促,陛下为何不感觉仓促呢,如此兴兵,我总觉得陛下要吃败仗!这卦象说的只怕也是吧。” 长孙无垢对《易经》也颇读过,虽不能用之卜占吉凶,但也略知一二。 宇文泰点头,面有忧色,元修招募了不少军兵是真,兵马有十万之众也是真。孙腾、司马子如等高欢所部署腹心退出洛阳也是真,但这不代表高欢在洛阳无部署。 洛阳哪有可能短时间内便聚集有十万将士?这十万军士中,不知道有多少军士是高欢命令自己的人假意投到元修军中的呢?元修还傻傻的照单全收。 长孙无垢与苏绰听罢宇文泰的分析,都俱各惊呼一声。 宇文泰长叹一声:“兵家尚诈,陛下从来未经疆场,自然不察,说不定还为自己有十万兵马高兴呢,哪里能抵得住高欢老奸巨猾?” 长孙无垢道:“那怎么办?陛下还命咱们出师。” 苏绰道:“能怎么办?派些军马应付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传令众军校场待命。 校场上,这时绣着宇文二字的黑色龙虎大旗已经迎风招展,校场俨然已成了中军帐,众位将领全身披挂,威风凛凛的肃立着 四九二、派两千人足矣 宇文泰腰胯定秦剑,身披黑色斗篷披风,一副大将风度,他和长孙无垢、苏绰走入校场高台,发号将令。 “陛下亲率大军征讨高欢。能否打败高欢,在未知之数,事关我关中生死存亡,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李弼、杨忠、赵贵听命。” 李弼、杨忠、赵贵上前领命。 宇文泰道:“你们率两千军马去与陛下汇合。” 赵贵有些疑惑,道:“明公,陛下与高欢军马皆在十万以上,而且极有可能开战,我们就派两千兵马是不是太少了?” 除赵贵外,李弼、杨忠等众将领也有所疑惑。 宇文泰见众将神色,情知有解释的必要,当下便道:“关中这里,贺拔公才死不久,政权微弱,若我军出动根本,全力投入这场陛下与高欢的决战,只怕陛下败,我军亦牵连挫败。” 军队的恐慌和溃败是有传染情绪的,常常一营溃而诸营皆溃,一军败而诸军皆败。这就是兵法上着名的兵败如山倒效应。 如果他派出全军主力,到时候元修溃败,他的军队受到溃军冲击也会全军覆没。 他才一统关中,资本还不够和高欢摊牌梭哈,现在,并非他出全主力的时候。 否则,高欢就会真正一统天下,他情知贺拔胜并非高欢对手,高欢也从未将贺拔胜放在眼里。天下英雄谁敌手?也唯独只有他宇文泰,堪敌高欢。 所以为了保存主力,他只能派两千人马,这已经是他的上限! 宇文泰解释完,众人都是久经沙场,立刻秒懂。 苏绰这时淡淡一笑,道:“赵将军,此次去是声援陛下在援而不在战,虚张声势而已,两千足够,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声势要做足。另外,也为陛下入关做些准备。” 赵贵点头允诺。 宇文泰道:“二千人马是少,但是三位将军不妨大张旗鼓,多张旗帜,趁夜出兵,多燃篝火,使敌不测我多少!兵法之道,虚虚实实,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三人齐声道:“遵命!” 宇文泰接着令其它将军各守关中要津,听候调遣。无大行台府邸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违者军法从事,严惩不贷! 众将军齐声回答:“是! 书房内,宇文泰伏案而书,长孙无垢走了进来。 她想来想去两千人是少了些,她的父王长孙稚如今还在关中,她有些担心,如今朝廷局势危如累卵。她是断定元修必败无疑的。 她知道战场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地方,战败那种气息和恐怖会传染的!仿佛会产生连锁反应,所谓兵败如山倒。 她想派些人去接父王。 宇文泰笑了笑:“派人接你父王不着急,再说了,你父王那么精明的人,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都多,他一定可以逃出长安啦。” 他已经有所安排。 晋阳,高欢的案头案牍堆积如山。 娄昭君在一旁帮他整理。 高欢微微一笑,道:“还是贤妻好!” 他伸了伸懒腰。 娄昭君:“军情如火,你还不着急?倒确实是有大将之风!” 高欢拿起一封信,递给娄昭君,娄昭君从信封中抽出信看了看,信是元修写给高欢的,是一封密诏。 大致内容如下:“宇文黑獭、贺拔胜颇有异志,朕欲讨之,丞相勿作他念。” 娄昭君念完,看高欢,情知元修玩的是掩耳盗铃的小玩意。天下之间最虚伪的就是政治家,当下笑道:“你大概不会以为陛下这是真的要征讨宇文泰、贺拔胜吧,人家这是要讨伐你!” 高欢哈哈一笑,道:“傻子都能看出来,元修也就是这种智商了!有什么好着急的,一切都在脑子里了,元修这出兵,一看就是没带过兵的样子,还没出兵,已经中了我的圈套了,咱们坐等大捷!” 他指的当然是自己早已经执行掺沙子策略,在元修的十万麾下中安排了不少自己人,他确实大捷在望。 娄昭君这时有些感叹,高欢的这次计谋甚至还是她赞襄而成。 她只喟叹自己这辈子身为女儿身,没奈何要通过高欢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如果是个男人,她一定能够名扬天下,一定能威震识海。 这一点高欢倒也认同,道:“你幸亏得是个美娇娥,你要是个男人,我和宇文泰都要被你吞落肚!” 娄昭君:“才不会,我觉得吧,我要是美娇娥,会与你、宇文泰三分天下!” 高欢:“宇文泰?呵呵,夫人还是太过看重,此人有狡计,但甲兵州郡,于我远远不及!” 娄昭君不由暗自皱眉,她叮嘱道:“不可轻敌。” 此时,洛阳城外,黄河河畔。 朝廷的兵马正在行进并沿着黄河沿岸部署,刀枪林立,旗帜飞扬,浩浩荡荡。孝武帝元修身穿戎装,头戴黄金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元修的表情明显非常兴奋,黄河河岸,目前对岸已经可以看到高欢队伍的游军,但是黄河对岸并没有见到几条船,显然高欢初至,并没有做好渡河准备。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旌旗刀枪映日,尘土飞扬弥漫。 元修并未察觉到队伍之中,有些旌旗不整,他的这支十余万人的队伍就像一袭华丽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但是元修却并不自知。 队伍中的一些将领在小声窃窃私语。 将领甲道:“陛下这次出征高欢,是不是莽撞了些,居然还托词是讨伐关中和江南,高欢又不是傻的。” 将领乙:“可不是,不过天威难测,陛下锐意出征,谁能阻拦?” 就在他们的议论之中,就在队伍刀枪林立,旗帜飞扬,浩浩荡荡。整体看着十分威武的表象下,殿后的一行列队伍之中,小兵甲望了望小兵乙,两人交换了神色。 两人站住,向着身后的数十名小兵,一个个频频使眼色。 两人带头,蹿向林子之中。随着两人弃军潜逃,不少士兵跟着他们逃入树林之中。 队伍仍在沿江部署,一名斥候策马跑到一名将军面前:“报——” 将军见那斥候神色不对,知道有紧急军情,道:“说!” 那斥候道:“后军又有不少将士逃亡!” 那将军叹了口气,这事他知道,中军大将军王思政知道,甚至全军都知道,可能就陛下不知道,但是王思政都无可奈何,他只能摇摇手,不置可否。 逃就逃吧,以后士兵逃亡之事不用再报。 这是高欢派遣假意投入元修军的那些人在蛊惑军心,煽动逃亡,他能怎么办? 他逐级汇报过,他甚至亲眼见王思政入元修大帐汇报过,然后这事便如同石沉大海,元修的另一位麾下心腹元毗为了使元修安心,力证并无此事。 那斥候哭着脸,道:“那这仗还怎么打?号称胜兵十余万,但是” 他们这一段,是黄河水颇浅的地段,有些地方,水深不过马腹。 这里,最易被敌军突破,敌军骑兵也最容易选择这种河段渡河 四九三、少年高澄正式登台 这名将军麾下的士兵已然逃亡不少,守河将士都凑不满数,他也只能愤怒形于言色。 他截住那小兵的话头:“但是个屁,去问陛下!问我干什么?” 这时一名副将也闻讯走了过来,叹道:“这大概是还没打就知道必然要败的天下第一仗了!” 两人策马缓缓而行,只见旗帜也是东倒西歪! 两人脸上都是面有忧色,同时又有愤怒,但却又无奈,沿河驻守需要不少人,但他这时毫无办法,见那斥候准备走。 他叫住了,道:“吩咐下去,沿河扎草人,给草人穿上盔甲。” 他只能造假,造假造的好,应付领导那种草草敷衍的检查没问题,他深知很多领导可能面对用油漆把荒山刷绿的造假,还能表扬环保搞得不错,绿水青山。 造假蒙混过关有用就行,打起来顶用不顶用,暂且不管 这一切,元修皇帝都是毫不知情,毫不知情,毫不知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元修皇帝现在正骑着高头大马、和元明月并立在天子黄罗伞盖之下,正在黄河岸边,享受那种登临之乐,河边早有人为他搭建了一座高台,美其名曰:“登高揽胜,俯瞰敌情。” 差不多就在他到达黄河岸边的三日之后,高欢所派遣的部队也陆陆续续沿着黄河对岸开始排兵布阵。 河水不断拍击着河岸,元修此刻并无诗情,不然足以观察到所谓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之类的意境。 此时,黄河两岸,河的一侧是元修率领的朝廷兵将,一个个黑铠黑甲,河水另一侧是身穿红色铠甲、掌红色旗帜的高欢兵将,两军隔水而立。 高敖曹骑着白马,手握金背大砍刀,慢慢沿着黄河岸边走过,神威凛凛。 身后,紧随窦泰和高永乐等一干将领,高永乐,高欢的堂侄子,还很年轻帅气,他就在高敖曹身旁,不过,没几个人注意他,高敖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高敖曹吸收了所有的光,他在高敖曹身旁,比尘埃还微不足道。 这时,元修正遥望着对岸,他们这一段河面不甚宽,但是水流颇深,元修的马屁麾下故意选择了这个地段,水流深对方不可能径渡,河面不宽又足以观察敌情。 不过,他的马屁麾下虽然选择的地段很好,但是也有一点不是太好,河面太近,不过百余米,元修清楚的瞧见对方兵势甚盛,不由得有一瞬失神。 对岸,窦泰骑在大黑马上,望着对面黑罗伞盖,情知下面黑盔黑甲的乃是元修,他忽然取出弓箭,朝着元修做出张弓搭箭的姿势。 元修不由得心胆俱寒!眼中有了一抹退缩之意,他惧意汹汹,对元明月,道:“贼军堪称劲敌,恐亦难当!”当先仓皇离开高台退走,窦泰在河对面哈哈大笑。 军营大帐内。 高敖曹与窦泰说笑着,挑开大帐帘子,两人本来都在河东前线,准备袭击关中的华州,阻遏宇文泰的救援,但在那里,发现宇文泰几乎并没什么军事行动。 于是,两人又折回洛阳,正巧碰见元修赶到黄河岸边,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大帐。 窦泰过去虽然与高敖曹大战过,但自从成了队友,倒是真心钦服。 这时,他正与高敖曹道:“看见元修大军那懒懒散散的样子没有?我那弓弦虚拉一下,还不曾真射呢,那边厢黑罗伞盖下的元修就怕了,我看呀,咱们可以先庆功了。” 高敖曹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道:“丞相有令,我军不得先行动手,这个得等元修按捺不住,射出第一箭。毕竟,咱们是臣,他是陛下。” 两人入帐,看到大帐内的众人,屏声静气,立刻息声。 两人一瞧这情形,就知道高欢悄无声息到了这里,高欢身后两侧,立着众将,分作两排,眼神全都在注视着高欢。 高欢身旁还有一位少年,这少年从背影都能瞧得出年少。 两人这时都背对着营帐大门,在聚精会神的看军事地图。闻听得窦泰的声音,高欢这才回过头来,神色微微一凝。他淡淡的瞧了瞧窦泰和高敖曹。 道:“两位将军好。” 接着又对众位将领道:“大家都辛苦了,分别从驻地赶往黄河边,各自都行程数百里,一日一夜间便奔赴到此,且扎营安寨,但辛苦是暂时的,据了黄河要津,咱们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窦泰拱手一揖,道:“我军虽然劳累,但是敌军不足惧,丞相若发号令,窦泰愿为前锋。” 高敖曹这时也拱手道:“丞相,窦泰所言有理,敌军军容不整,沿江一侧,甚至还有稻草军士,若非臣等控扼,只怕将士们早已经杀过敌营去了!” 高欢自然知道元修不足惧,但是他此刻也略有些踌躇,客观来说,眼下他也不过是大魏土地上的三雄之一,宇文泰、贺拔胜以及他,三者控制了整个大魏天下。 他只不过是想逼迫元修同意迁都,但他也不能做的太过。 以臣伐君,本已不对,如果再开第一枪,那就是彻底撕下了画皮,政治上的举动,有时候他还必须收敛一些。但是将士们,他们并没有政治手腕上的训练,所以有时候会有孟浪举动。 他这时觉得有重申必要,道:“陛下兵马,不得谓之敌军贼营,我今日到此,也是无奈,诸君切记,与陛下动手,不可失去礼数,不可衅自我开!” 众将纷纷抱拳:“遵命。” 这时,高欢身旁的那个少年也已转过身来,这少年面如冠玉,身材修长,乃是高欢的长子高澄,高澄生于公元521年,如今已经是13岁了。 他十一岁时,以高欢特使的身份,两次去洛阳朝觐孝武帝元修,十二岁时,大婚北魏皇室,孝文皇帝曾孙女元仲华。 同时,在娄昭君、娄昭、窦泰、段荣、段韶等娄家一系兵马的支持下,他已经被高欢封为渤海王世子。 如今,他已经十三岁,在娄昭君的强烈要求下,他现在已经逐步介入到高欢的核心权力圈层之中。 自从韩陵之战后,高欢的部队再未经大仗,这次,是高欢再次大举兵马,娄昭君绝对让高澄适当介入,对他日后锻炼成长大有好处,于是积极鼓动高欢带他参战 四九四、贺拔胜对洛阳危局的上中下三策历史上最蠢的选择 高欢这时见高敖曹、窦泰两个麾下大杀器入来,当下麾众将退下,便连高永乐这等和高大丞相有血缘之亲的将领全都在退下之列。 高永乐当然有一些小小的不满,不过他并未表露于外。 高欢等帐内只剩下高敖曹、窦泰和自己以及高澄四人时,便询问了一下宇文泰的动态,他之所以严诫麾下不准衅自我开,还有一个原因是宇文泰和贺拔胜目前的动态还不明确。 高敖曹当下汇报了宇文泰的动态,然后道:“丞相连夜赶来此处,莫非怕我与窦泰会有唐突之举?” 窦泰这时也蹙眉道:“丞相莫非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怕我等不能取胜?” 高澄这时顶盔掼甲,显得英气逼人,但脸上也还是有些稚气在,闻听得两人言论,淡淡的笑了一下:“都不是。” 高欢道:“澄儿没经历过大战,此次来,也只是为了磨练他。你们两个,是孤帐下最为骁勇的两名将军。希望世子能够多跟你们历练历练。” 两人抱拳:“遵命!还请丞相放心,末将一定会带好世子!” 高欢叹了口气,道:“也许,大战未必能打起来,不过年轻人锻炼锻炼,经历一些这种气氛也是好事,高敖曹,明日你带一万兵做前军,本相更放心些。” 高敖曹:“是!” 高欢淡淡看他:“记住,咱们最主要的敌人始终是宇文泰和贺拔胜,陛下不足虑。” 他这一仗虽然是威逼孝武帝元修同意迁都,但是高欢其实更主要的目的是围点打援,利用围困元修的机会,重兵齐出,二十余万军都在等待贺拔胜和宇文泰两个猎物。 不过,听了高敖曹和窦泰两个人的汇报,关中似乎并无动静,他情知宇文泰狡猾如狐,不太可能上当。 所以,他立即调整计划,将当下的目标最主要的设置为贺拔胜。 所以,对贺拔胜方面,他派出了他麾下武力值不算强,但是智商爆表的侯景,另外,也放出不少烟幕弹,比如,高敖曹、窦泰都已经派往关中前线云云! 比如二十万大军都主要部署在关中、洛阳一带。 但实际上,侯景率领彭乐、段韶、斛律光等年轻精锐均已悄悄派兵前往荆襄一带,而且高欢所部署的二十万大军中的三分之二几乎全都秘密往荆襄方向移动。 贺拔胜的智商与宇文泰的智商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宇文泰不那么容易上当投入大军与高欢决战。 但是贺拔胜却很有可能犯错,拿下荆襄之地,对高欢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拿下荆襄之地,就意味着大魏的天下,高欢有其二。 拿下荆襄之地,就意味着高欢拥有大魏绝大部分的土地、人口、财富、赋税,这对高欢的吸引力绝逼比对孝武帝元修战略羞辱更重要。 元修自然不知道,他不过是高欢的一颗棋子,是高欢围点打援的一颗棋子,他很主动的配合了高欢而不自知。 贺拔胜这时,确实也几乎如高欢所料,他很犹豫,很挣扎,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只是一个出色的将领,有着极高的武力值。 对于当今天子被围,天子与当今天下第一权臣兵戎相见这种大时代大背景的现状,他是有些懵圈的。 原本,他麾下还有一个名将独孤信,凡事他可以偕同问计,考虑,但是,独孤信之前因为关中他弟弟贺拔岳暴毙,麾下溃散,已经被他派往关中。 随后,关中传来消息,独孤信并未掌控关中的弟弟军队,而是被宇文泰派往了洛阳。 贺拔胜有些愀然不乐,随后就发生了元修与高欢交恶,逐渐针锋相对,以至于演化到现在兵戎相见的地步,他和宇文泰面临的局面其实相同。 宇文泰自然是接到朝廷雪片一般的飞书,请求支援。 贺拔胜也一样,朝廷的斥候、宣旨的宦官几乎是走马灯一样儿,高欢也几乎并不控制,故意漏泄这些人三天两头的往荆襄跑。 圣旨一道接一道,贺拔胜简直十分头大。 他控遏荆襄之地,独孤信不在,他几乎没个人能商量,其实,他麾下此时倒是有一员未来足以与高欢一战的将领存在,这个将领叫韦孝宽。 只是,贺拔胜对韦孝宽并不太感冒,毕竟韦孝宽太年轻,小伙子还不满25岁,跟贺拔胜相差十几岁。 两个人大有代沟,因此贺拔也很少与韦孝宽交流。 因为交流极少,自然也很少去汲取韦孝宽的智慧。 因此,面对当下这种复杂局面,他只能自己选择面对了,皇帝的圣旨雪片一样,他自然是准备勤王,总体来说,他还是对皇帝有忠诚之心的。 但是,荆襄之地对他而言,也是极为重要,这里是他的根据地,他这时就面对一个重要的选择,该留多少部队保卫根据地?该带多少部队去援救陛下? 这个简单的问题,他就踌躇了良久良久良久 这个时候,他有一个随从名叫崔谦的替他拟定了三条主要的策略:上策是,暂弃荆襄之地,席卷全军,与宇文泰里应外合,与高欢决一死战。庶几有胜利之望。 然后尊王攘夷,天下大事可期。宇文泰的动静虽然现在不明,一旦贺拔胜全军出动,与高欢激战,加上元修的部下,再加上贺拔胜的部下,很可能有大好机会。 这一策,贺拔胜耐心听完,崔谦才刚刚说完,贺拔胜已经连连摇手,他几乎不用说话,脸上的神情已经将他的答案全部说出来了。 他当然还是忍不住反驳:“不行,不行,君之上策,实不可取,我若弃荆襄之地,大梁或者高欢岂不是欣喜若狂?岂不正中下怀?此乃下策,君试言之,还有何策?” 崔谦本来还想陈述一些弃地而最终成功的案例,毕竟人是战争中最重要的因素,而不是地,有时弃地甚至是一种很好的战略。 但他瞧着贺拔胜听完此策,便如同要割掉他命根子一般,情知多纠缠这个上策已然无益,当下说出了自己的中策。 中策:派遣一支部队象征性的做出救援举动,视可而进,见难而退,大本营及主力部队尽量保持不动,这样至少能保证大本营不失。 只要留的荆襄在,不怕他日没柴烧,日后诸事可缓缓图之。 这个中策,贺拔胜听了陷入沉吟之中,口中道:“君尚有他策否?” 崔谦于是说出下策:“中分麾下,一半留守荆襄大本营,另一半则遣一将领前往洛阳实地营救天子。” 四九五、元修的荒唐无能 贺拔胜听完上、中、下三策,他果断拒绝了上策。 对于中策和下策,他沉吟了良久良久,难以做出决策。对于中策,他觉得最主要的不妥是这特么特么太不忠君爱国了,对保住自己的大本营而言,确实这是最好的计策。 但这个计策岂非把自己以往营造的爱国形象和爱国人设打得粉碎。 从良心而言,他的荆襄之地大本营这块土地,这个资本是当今孝武帝元修赐予他的,元修在称帝之后,迅速的将荆襄之地赐给了他,将关中赐给了贺拔岳。 虽然说,他很明白,元修这么做有他的政治目的,并非真的完全出于公心。 但现实和客观而言,元修对贺拔家总的来说还是恩德满满,他如果只是确保自己的大本营安全,他赶脚,这个世界上的人唾沫就会把他淹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内心还是倾向于下策。 但是下策而言,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他想了良久,感觉只是派遣一名将领前往对皇帝实行救援,他还是觉得不妥,所以,他说道:“足下之下策,我以为乃是上策,不过还要变通一番。” 然后,他毅然决然的道:“我会留一半兵力守住荆襄,我带一半兵马前往救援陛下。” 崔谦叹了口气,心想这下绝逼完犊子了,大事去矣,当下脸色变得煞白,贺拔胜得意于自己终于做出决策,这时倒没注意到崔谦的神色。 其实,面对这种形势,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宇文泰所采取的那一种,大张旗鼓,虚张声势,营造出陛下我倾尽全力来救你啦,其实我只派出了九牛一毛的部队! 此刻,洛阳,黄河岸边洛阳一侧,元修戎装、头戴黄金甲,坐于营帐正中。 两侧将领罗列。 元修连日来目睹大河对岸,未察觉到什么动静,心中胆气略增。 这日,他收到贺拔胜的来信,说到已经率数万兵马亲自带队,正向洛阳支援,心下大喜,立刻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商讨军事行动。 他做出礼贤下士,听言纳谏的样子,微微俯身。 “今日日间,对岸兵马形势,咱们已经看过了,诸将有何建议?不妨一一为朕道来!意见不论好的、坏的,朕都听听,诸位将军但直言无妨!” 一名身披白色披风的年轻将领出列,这名将领乃是宇文泰的大舅子,名叫长孙俊,字子彦,乃是长孙无垢的兄长,为人骁勇善战。 《北史》中记载,长孙子彦在一次战争中被箭射伤了右臂,箭射入右臂有一寸多深。长孙子彦命人割开右臂,刮骨疗伤,流血数升,而长孙子彦言笑自若,人称赛关羽。 他与王思政的关系挺好,因此受到王思政的器重,元修并不甚喜欢他。 不过,此刻由于军情情急,不喜欢也得用了。 长孙子彦这时和王思政早已商量过,准备行险劫营,高欢连日来的向荆襄的动作他们也有所察觉,感觉高欢极有可能重兵并不在此。 当下道:“末将仔细观察过敌营,见敌军有疲惫之状,敌军远来,与我争长河之利,一日一夜行数百里,兵法,百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 “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高欢兵马,数百里争长河,我军可连夜渡河袭营,高欢必破!” 他说罢,将领们登时议论纷纷,反正长孙子彦出兵,也不关他们的事。附和着有之,赞美者有之,怂恿着有之。 元修听罢诸将议论,便道:“朕觉得长孙将军所言甚有道理。” 众将这时见元修表态,更加纷纷附和,道:“高欢远来疲敝,夜半劫营是个好办法! 长孙子彦道:“末将先率一队人马先登对岸,若劫营胜利,趁风纵火,陛下率大军继进,则高欢必然奔败!然后全军见机而动,大胜可期。” 元修大喜,赞道:“好,说得好!朕决定了,劫营!” 策略既定,便是等待,好在有计划的等待一般都并不漫长,很快便月上中天,星空浩瀚,元修站在河畔,看河对面高欢军将大营。 身后,元明月缓缓走近。 元修察觉,回头轻轻叫了一声:“明月?” 元明月道:“陛下一人在此,习习凉风,都不叫我?” 元修淡淡笑着摇头,道:“没有,朕想着马上就要开战了,想到脚下这片黄河会堆满尸骸,血流漂杵,就觉可惜……可惜了黄河两岸如此美景。” 元明月淡淡地笑着,扑入元修怀中。 口中道:“这一战后,陛下与高欢也算分了胜负,如此想,会不会好些?” 元修点了点头,看着元明月在月光下仿佛女神一般空灵美丽,不由得有稍许失神,不过他旋即收回了视线,摄住了心神,毕竟,大战在即,不太适合想入非非。 他默默的揽住她的腰肢:“明月?” 元明月自元修怀中抬起头来:“陛下,怎么了?” 元修有点歉疚,道:“朕都还没有一天让你过过好日子,就把你牵扯到这般规模的君臣大战中来,战场凶险,刀剑无眼,朕、朕觉得对不住你!朕很惭愧!” 元明月幽幽的道:“陛下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在陛下身边,明月每天过的都是好日子。” 元修看着河对岸,道:“朕都没有好好的为你办一场婚礼,女人都愿意有一场难忘的婚礼,朕欠你的,大仗将即,朕怕来不及。” 元明月也有些感动,道:“谢陛下,高欢难道还敢弑君不成?” 元修浅笑回视:“朕觉得那他还不敢,弑君的罪名他担不起。” 不过,话虽这么说,他其实并无什么信心,这场仗,他担心自己可能实在是打不赢,他所寄希望的是今夜的劫营成功,他觉得这件事有些冒险。 一旦劫营,就意味着战争正式开启了,他实在是有些恐惧。 元明月似是读出了他内心的恐惧,眼睛微微一转,道:“不如,陛下修书一封与高欢,令他撤兵吧,待他撤兵,咱们再尾随追击。” 元修叹了口气,淡淡看她,道:“高欢岂会退兵?况且咱们今夜都要劫营了,还修书干什么?” 元明月道:“今夜先不劫营,咱们先礼后兵,最后再努力一次,勒令高欢退兵,万一高欢肯退兵,咱们尾随追击,照样能大胜,万一劫营失利怎么办?” 元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元明月的这个办法确实能暂时缓解他的恐惧,他点了点头。 “你的计策也好,那,今夜暂不劫营,朕立刻回去修书与高欢” 四九六、宇文泰策元修必败 此刻,黄河岸边,夜。 年轻的白袍将军长孙子彦带着一队人马来到黄河岸边,岸边早已经准备了数十条小船,众人正一一登船! 长孙子彦道:“多备火器,干柴禾,箭上绑上松节油,劫营时同时纵火,众位都明白了么?一定要谨记!成败在此一举!” 劫营的同时,他还准备了火烧连营。 众将士:“遵命! 已经有将士上了船。 还有一些将士正在把船从浅滩向河心推去! 一名宦官策马赶到。 马匹希律律长嘶不已。 宦官滚鞍下马,暗夜中,他早觑见长孙子彦,一溜小跑跑了过来。大叫:“且慢且慢!” 长孙子彦一听这声音,一瞧这态度,便已经知道事情有了变化,不由得叹了口气。 正在推船的将士们也愕然了,一个个的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望着那宦官,且听他说什么。 那宦官道:“陛下有旨,今夜暂不劫营,各位将军都回营安歇,陛下感念诸位劳苦,已经备了牛酒迎候各位!” 长孙子彦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大事去矣,陛下听信谗言,这仗还打个屁?” 那宦官见长孙子彦出言不逊,不由大惧:“可不敢胡说,可不敢胡说啊!” 长孙子彦愤怒道:“我就说了,能把我怎么样?痛打一百军棍吗?来吧?我不怕,斩首吗?又有何惧?” 将士们都悲愤填鹰,哭将起来。 长孙子彦解了配刀,道:“陛下,懂军事吗?会打仗吗?将士们,打什么?打个屁啊!” 他将配刀远远的扔进了黄河。 愤怒的将士们也纷纷投兵刃于黄河,纷纷鼓噪:“不打了,不打了,逃吧!” 刹那之间,众将士们作鸟兽散! 就在洛阳战场的巨变开始酝酿,关中战场的第一场战役也已经打响,这场战役首先在潼关附近打响,战场鼓声震天,旌旗猎猎,尘烟弥漫。 李弼、赵贵等率两千余人与高欢的部队开始接仗,高欢的部队这时已经在潼关附近集结,人数并非太多,但是却远远超过宇文泰所派遣的队伍,这无疑是一场以众击寡的部队。 马嘶长风,蹄如奔雷。刀枪奔突,险象环生。 斛律金这时候正端坐在城头上,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气,似乎在观赏一场精彩的表演。他受命与长史薛瑜带了三万人驻扎在潼关。 眼见城下李弼兵锋甚锐,斛律金骤然下城,引刀出马,一刀砍伤李弼一员麾下。那将战马长嘶一声,调头奔回阵中。那边厢李弼大叫一声,拍马冲出军阵,来战斛律金。 薛瑜冲出阵来:“斛律将军稍歇,小弟来也!” 于是薛瑜和李弼杀到一处。 杨忠拍马出来截住斛律金,和斛律金正杀得不可开交,斛律金架住杨忠的大刀。 杨忠大喝:“朝廷叛逆,还不下马受降。” 斛律金冷笑,反唇相讥:“丞相忠心耿耿,倒不知道谁是叛贼,谁是忠臣良将。” 斛律金一边招架,一边一挥手,只见两道城门开启,又有两支军马潮水般杀出。潼关本身天险,斛律金守住此地,镇守并不须多力,因此他敢几乎以过万兵力出城逐利。 李弼等人见对方人多势众,漫山便野而来,当下拨马便走。 斛律金大叫一声:“反贼哪里走?” 于是又一通鼓响,旁边又杀出一支伏兵。几路兵马向李弼等军围拢而来。”关中军马陷于三面包围之中,李弼、杨忠等人拨马退兵。 薛瑜紧追杨忠不舍。杨忠抽出一枝箭,拉弓射去,正中薛瑜左臂,薛瑜不顾,带箭追赶。 追兵杀声如潮…… 斛律金回到城头上,在城上仰头大笑,眼见薛瑜越追越远,唯恐有失,或中奸计,当下鸣金收兵。 城头的鼓声响了起来。 关中军马快速退去,消失得已无影无踪了。 宇文泰军帐,这时他也已戎装在身,长孙无垢英姿飒爽,亲自为李弼、杨忠等人敬酒庆功,开怀畅饮。杨忠、李弼摇头感叹,觉得受之有愧! 众人受命前去援救皇帝,虽然不过是虚张声势,但宇文泰的命令下也有一条,便宜行事。 意思是援军做出援救之态要做的逼真,如果能占领潼关自然还是占领最好,但众人在潼关城下大战一场,并无捡到任何便宜。 众人都略有些沮丧,宇文泰淡淡一笑,道:“你们已经做的很好,咱们过不了潼关,驰援之事正好也可暂缓。” 长孙无垢道:“对。” 宇文泰:“不过,咱们兵不可退,驰援的样子还是要做给朝廷看的!朝廷猜忌多疑,信用奸人,自取败亡,咱们还是得小心处事!为保关中百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就在众人商议之时,洛阳长孙子彦的军报也已经到了,众人听得元修临时斥罢夜袭高欢的军事行动,都不由得感叹不已。 宇文泰与长孙无垢、李弼、赵贵等人这时都围在行军阵图之前,按照兵法,高欢兵马从晋阳赶至黄河,行数百里,立足未稳,又疲惫,本来是最有可乘之机的。 但元修居然放弃了这样的好机会,那还有什么搞头? 他摇了摇头,太息不已。 苏绰这时也道:“陛下如果敢挥大军连夜渡河,分道进击,确实机会比较大。但既然错失良机,洛阳大事已去,明公还需早做迎驾准备。” 杨忠、李弼都是老于军事、百战成精的军人,这时也觉得苏绰所言甚是,道:“对!这是陛下唯一取胜的机会!陛下既然已经丧失,咱们确实要做好迎驾准备。” 长孙无垢这时有些疑惑,道:“为何不劫营便一定会失败?” 宇文泰淡淡一笑,解释道:“若不劫营,高欢的营寨就会稳固,再想劫营也劫不了了,而且陛下军营本来就不纯粹,人心浮动!只怕明日便有弃军逃奔高欢的,到时候只要一个人喊一声,陛下败了,陛下败了,军心就会立刻溃散,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就会出现!” 李弼、苏绰、杨忠、侯莫陈崇等人俱各点头。 高欢日行数百里,此兵家所忌,当乘便击之。而元修以万乘之重,不能渡河决战,缘津据守。黄河万里,扞御为难,若一处被高欢突破,则大事去矣。这乃是显而易见之势 四九七、天下棋局白云苍狗斯须生变 此刻,高欢军营之中,也在连夜商议军事,一名传令兵匆匆跑进高欢帐内,传令兵的双手举着一份文书:“报——” 高欢接过信一看,乃是元修寄来的,他拆开文书,冷冷的看着,信的内容如下: “朕与丞相夹河治兵,君臣分隔如此,古今罕见,想丞相亦惧天下物议,朕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丞相。” “朕之起兵,本欲讨江南不宾,而丞相忽然兴兵,占据长河,是中恐有误会,众人皆云丞相欲废朕躬,不知是否?若丞相无废立之意,还请罢兵归晋阳!朕亦班师回阙!钦此!” 高欢阅罢书信,付之一炬,挥了挥手,令传令兵出,娄昭君这时走了进来,她似是已知元修来信,道:“陛下的信,还是要回的!” 高欢这时已经提起笔来,点了点头。 他本来还担心元修今夜会趁大军立足未稳前来劫营,看来是不会了,若是如此,说不定还有些令人担忧,毕竟,大军军如今已经有不少前往荆襄之地了。 但元修既不劫营,这一层忧虑倒可免了,元明月这时也差不多上了她的贼船,元明月当日为了向宇文泰报复,对他泄密过几次,如今这些把柄都已捏在他的手中。 他威胁元明月做他的长期间谍,否则便将元明月与他往来机密告知元修。元明月毕竟见世面未深,这时几乎是乖乖受了他的钳制。 他成功的向元明月灌输了她和他是宇文泰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一理念。 有时候,一个间谍足当百万兵,元修的动态,他几乎是了如指掌,而这一切,元修都被蒙在鼓里。 此时,宇文泰在关中,已经战略退却; 贺拔胜率了一半军马,约三万人正在向洛阳挺进,而侯景已经率段韶、斛律光等人潜行至荆襄之地。 侯景军马十余万众,窦泰这时也已经受命前往准备狙击贺拔胜,高欢身侧,只留下高敖曹、高永乐等将领随他驻扎。 原本高敖曹也准备派往荆襄,但高欢听闻贺拔胜选择了中分麾下这最蠢的策略,当即便将高敖曹留在了身侧。 一切,几乎都在高欢的预料之中,荆襄之地几乎已经是唾手可得。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相信,经过这一次战役,他将拥有几乎整个大魏! 而这一切,元修恰恰全都蒙在鼓里。 夜,万籁俱静,一名宦官慌里慌张的跑进元修的大帐,元修见他情状,不由得生气,怒斥道:“军营之中,当需镇静,你慌什么,跑什么?” 那宦官闻言慌忙跪下,惶恐不已:“老奴失态,老奴该死!” 元修怒气渐消,道:“说吧,何事惊慌?” 那宦官道:“本来准备劫营的那帮士兵全跑了。” 元修这时也不由得大惊失色,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元明月这时上前进言:“陛下,你看,我说吧,幸好是暂停了他们劫营的任务,不然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过河投敌去了!” 元修道:“他们为什么逃?” 那宦官道:“他们、他们说去投奔宇文泰去!” 元明月冷笑不已,道:“想不到呀想不到,在陛下患难之时,这宇文泰不但不帮忙,反而还来挖陛下的墙角,这可真是人心隔肚皮了。” 元修气的浑身发抖,口中嘟嘟囔囔,这厮也不是个好东西! 那宦官这时辩解道:“老奴瞧着倒像是陛下不让他们劫营,激愤所致,不像是宇文泰布局!” 元明月怒道:“你区区一个阉宦,你知道什么?” 那宦官见元明月柳眉倒竖,情知她是元修的心头肉,道:“老奴失察,老奴失察,死罪,死罪!” 元修不耐烦的挥手斥退。 一名传令兵与弯腰退下的宦官擦肩而过,传令兵跪下,双手高高举起一封书信:“陛下,逆贼高欢有书信到!” 元明月上前就传令兵手中取过书信,递给元修。 元修这时心胆皆裂,惶恐不已,战战兢兢的读着:“陛下谨按,臣所以拥兵聚众,据长河以北,实为扞御关中逆贼,闻宇文黑獭已潜派兵马欲袭洛阳,臣恐一旦退兵,则洛阳遂为小人所据。” “臣之处境艰难,陛下所见,若不退兵则违陛下恩旨,若退兵则恐关中贼子扰乱神都,臣殚精竭虑,恐不能退。臣宁负不忠之名,不能使国家陷于艰危之中,伏祈陛下照鉴!臣高欢不胜惶恐之至,百拜顿首!” 元修看完,将信撕扯得粉碎,怒形于色,嘶声道:“高欢不退,高欢不退,奈何?” 元明月这时哪有计策可施,这时见元修状若疯癫,她一时也彷徨无计。 她其实能感觉元修对她的好,她这时也有些内疚,她知道元修的处境自己也要担一些责,这时不由得也惶恐。 她思虑了半晌,道:“陛下再写最后一封信,逼高欢,骂高欢。” 元修这时病急乱投医,道:“对,对,对,朕最后再写一封信,就问问他,是不是准备弑君?” 元修主意已定,立即笔走蛇龙。 “丞相大军四道俱进,举旗南向,天下皆疑;朕虽不武,纵无匹马只轮,犹欲奋空拳而争死。若为丞相所弑,则本丞相立之,丞相杀之,天下悠悠之口!事在丞相耳” 高欢接到来信,当下也伏案疾书,娄昭君为他的茶盏中添上茶水,高欢写完,将手中写完的信件递给娄昭君,让她看遣词造句措意如何? 娄昭君轻声念道:“臣为嬖佞所间,陛下一旦赐疑。臣若敢负陛下,使身受天殃,子孙殄绝。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动,臣亦必不动刀兵。” 这封书,高欢的回信大意还是要求元修退兵归阙。 高欢见她读完,问道:“如何?” 娄昭君笑了笑:“挺好。” 高欢冷笑一声,道:“要我退兵那是绝不可能的,不过嘛,君臣之间,刀兵相见也不算什么好事,天下人无事都议论纷纷,如今有事只怕都要编排我是奸贼大盗! 只不过他岂怕人骂?历来那个枭雄不被人骂的? 曹操、司马懿都是前车之鉴,被人骂不用怕,保持实力最重要!” 只要不退兵有好处,那么他便万万不会退兵,用兵之道在这里,谁先退兵,谁就容易被对方所乘,到时候失败的就是谁! 所以他不会退兵。 他唯一可以保证的是只要元修乖乖退兵回京城,他不追击! 这是目前君臣之间回到原来形势的最好也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就看元修能不能把握了。经过这一场战役,相信元修日后会乖乖听话,动兵赢不了,那便只能雌伏。 娄昭君淡淡的道:“皇帝御驾亲征,一矢未发,就退兵?他也要面子的,我猜他不会退兵!” 高欢淡然道:“他不退兵,必败,我和他书信来往这一段时间,我军疲惫期已过!他错过了最好的进攻机会,再想取胜难于登天” 四九八、鏖战黄河之滨王思政渡河决战 随着高欢对于退兵之事的严辞拒绝,元修已经陷入绝望,这一仗已经是不得不打,高欢若退兵,怕元修会尾随追击,他留在黄河岸边的兵马其实并不多,所以不能退! 元修率十余万军占据洛阳一侧的黄河河岸,更加不能退。 堂堂帝王与大臣兵戈相见,如果不战而退,不但把他这个自诩中兴之主的人设打得稀巴烂,而且,也有可能会引发京城的混乱。 元修虽然有些混账和荒唐,但是对于洛阳城内的乱象以及人心浮动,你如果说他全不知情,那倒也是小瞧他了。 所以,元修也没有路,无论是为了自己的人设,还是天下的局势。 黄河两岸,高欢与元修的兵马俱各盔明甲亮,两军隔水而立。 元修在马上,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 身后人立刻领命,开始一下下擂鼓,刹那间战鼓惊天。 随着鼓声,元修的帐下渐渐躁动起来,围绕着元修扩散开来。王思政、元毗等人都率队环列在他左右。 元修高喊动员:“朕已数次晓谕高欢撤兵,逆贼不撤,违朕旨意,意欲谋反,朕今日不得不与高欢兵戎相见,将士们,渡河,拿下对方大将首级者即封侯!杀!” 元修的话音未落,便立即有一名将军义正辞严,大义凛然,一副万古忠烈,慷慨激越的模样,率着部队已经登上战船,驾着战船荡开河岸。 元修大喜,举起酒觞,倾倒于地,大声道:“恭祝将军旗开得胜,朕为你饯行。” 但是慢慢的,他的笑容便凝结在脸上,战船荡开河岸边,便停了下来!那将领从船头忽然折回了船尾,向着元修跪下,然后不待元修开口,又即站了起来。 口中悲声道:“臣尚书左仆射加开府仪同三司任祥今日别过陛下,臣向丞相降矣,自今往后不能服侍陛下了!” 元修声音哀痛,叹息不已,这种军前公开投降,令他颜面大失。 他嘶声道:“爱卿,这是为何?” 任祥这时已经豁出去了。 他思忖了片刻,大声道:“陛下任用奸邪,不听忠良之言,遂有今日,陛下自度尚有赢面否?任祥一家老小,合门百口,不能任人宰割!陛下,任祥今日与陛下绝矣!” 元修身侧,侍卫亲兵们举起了弓箭,张弓搭箭欲射任祥。 元修脸色哀伤,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人心如此,他骑虎难下,他当然想一通乱箭,射死这叛徒,但是如今正是人心浮动之时,他若射杀,难保人心会更混乱,他若不射杀,又恐引起效尤,他一时有些犹豫。 但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不多时,又有几只战船荡过,都投降对岸去了! 他想射杀已是不及,还不如故作大方。 元修眼中哀痛,口中叫道:“罢了罢了,列祖列宗,今日不肖子孙元修给你们丢人了!” 他跳下马,提着剑自己就要硬闯登舟,渡河决战。身后元明月猛地扑上,一把拉住元修的手臂。 她大声叫道:“陛下!不可,你不可以身犯险。” 元修回身怒吼:“朕至今日,还有什么指望,朕只有身先士卒,拼死一战,还有胜算,朕还能干什么?” 元明月这时急得眼睛都红了,道:“陛下!你明明知道众寡不敌——” 元修一把挥开元明月,这时王思政见势不妙,匆匆奔了过来,怒吼着:“主辱臣死,陛下自己冲锋,还要我们这些将士做什么?” 王思政率着一众军马,杨帆向着对岸冲去,河岸上,弓箭乱飞,嗖嗖作响,又有元毗等两名官员冲过来拦住了元修! 元明月原地喃喃:“陛下,明明知道必输无疑,为什么还要去,咱们还没有山穷水尽,咱们还有办法……” 这时,不知谁在军中大喊一声:“我军败了,我军败了。”这一声喊罢,紧接着在全军之中东一声,西一声的喊将起来,又有人大声喊道:“高丞相百万大军至矣!” 还有几名宦官这时也围了过来,元修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元明月这时一叠声催促道:“赶紧抬陛下回大帐去!” 大帐内,元修咬紧牙关,脸颊苍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太医们穿梭一般来来去去。元明月给元修喂药,撬开元修的牙关,一勺一勺的向里灌。 时势至此,已远远出乎明月意料之外。 桌上,一名太医正在开药方。 太医:“当归五钱,柴胡五钱、何首乌五钱、人参五钱……” 元明月放下药碗:“太医,陛下这病是?” 太医:“陛下乃是急怒攻心,一时心火上升,迷了神智,身子骨并无大碍,不过,这里只怕不是静养的所在!不如回洛阳宫殿!” 元明月幽幽的:“洛阳还能回的去吗?” 黄河岸边,此刻激战还在继续。 渡河的王思政士兵正在不停的从河岸边向着岸上的高欢士兵冲去,但是大部分的士兵还未冲到岸上,便被岸上的强弓劲弩给射杀在水中。 鲜血染红了黄河水,尸体顺着黄河顺流而下。 高敖曹坐在白马上,不停挥剑斩杀着冲向岸边的元修帐下的将军和士兵,一个个黑铠黑甲的士兵倒下,继而又有人冲上。王思政这时麾众猛攻。 高敖曹大吼:“给我守住东南!” 他麾下副将东方老脸色狰狞,坐在马上,紧随着高敖曹,道:“放心!将军,这些乌合之众攻不破我们!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高敖曹大喜,大声道:“好!大家尽快破敌,争取在洛阳会餐!” 高敖曹放眼望去,果然敌军士兵一个个被一群群全被围住,不断被围杀致死,兵败如山倒。 高敖曹二话不说,提着金背大砍刀,排头杀去!世子高澄跟在高敖曹身后,这货虽是少年,但是出手狠辣,一刀下去,必有一人毙命。 整个战场的各个部分,都是高欢的麾下占优,毕竟高欢倚仗河岸,主守,而王思政越河而攻,攻守之势不同,高欢军马大占优势。 唯独只有高永乐被敌军所困,这也是王思政军事才能卓越,乱军中瞧见高永乐年少,情知必定薄弱,当下率军重重围困。 高永乐这时受围困顿,远远看见高敖曹,大喜过望。大声叫道:“高将军救我,高将军救我!” 高敖曹视若罔闻 四九九、高欢犯下人生的又一巨大错误 高永乐一开始还以为他没听见,继续大声嘶吼,吼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高敖曹早已听见,只是并不来救。 高敖曹见他嘶吼连连,冷笑着指向各处战场,大声道:“这一众将军之中,数你最为孬种,别人都是势如破竹,就你被围,你自救吧,别指望谁有空救你!” 高永乐对高敖曹投以愤怒的目光。 高澄:“敖曹将军说得对,高永乐应当自救! 高敖曹转身对高澄投来敬佩的目光:“世子所言极是。” 不远处,一彪军马杀来,从乱军中救出高永乐。 高永乐得救大喜,这时举刀左冲右突,砍死一个又一个黑甲士兵。 他提着剑杀得性起,身边不断有黑甲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高永乐一边杀敌,一边心中暗下决心,高敖曹那厮好生可恨!若将来来有机会,一定会报今日之仇! 黑甲士兵终于越来越少 一轮明月升上天空,庆功的篝火漫山遍野,吃庆功酒的士兵们方兴未艾,狂欢不已。 高欢和娄昭君穿过一堆堆的篝火和欢笑的人群,来到高永乐门外,门开着,屋里烛光闪烁,高永乐伏在床上。高澄正蹲在床头亲自为高永乐敷伤,动作小心翼翼,没有发现高欢进门。 高欢一时很感动。 高永乐抬头,叫了声:“丞相!” 高澄一听高欢近来,不由得手一抖,高永乐疼得呻吟了一声。 高欢:“今日一战,让你们受苦了。” 高澄见高永乐想要起身,便道:“永乐稍稍忍耐,片刻便好。”他敷完药,直起身来,道:“你先好好歇息,这是我家祖传的药方,不消半月便可痊愈。”” 门外欢闹声不绝于耳。 高欢上前,轻轻将高永乐的衣服放下,娄昭君一挥手,几名小厮上前,在桌上放下一排排银两。 高欢道:“今日庆功,这些是你的酬劳,闻听你受伤最重,所以本相特来看望!” 高永乐:“这都是高…… 他本来想说高敖曹见死不救,但忍住了,说道:“这都是众将士用命,高永乐受之有愧!” 高欢、娄昭君接着又说了一番好好养伤之类的常用慰问语,随后夫妇俩便一起走出门外。高欢有些歉疚:“若非将士用命,今日这场鏖战只怕……” 娄昭君道:“官人应该庆幸,昨夜元修未劫营,否则以将士之疲敝,只怕我们要大败。” 两人这时都思及这里兵力不足,好在黄河天险,元修麾下人心涣散,唯有王思政勇决而已,孤军难支,这才取得大捷,眼下,四周都燃起篝火,战士们载歌载舞。 高欢指指四周:“你看兄弟们多么快活?他们活力无限,这才是咱们的取胜之道!” 娄昭君道:“官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欢思忖了一番,元修经此一役,怕是要逃,确实相当棘手,杀元修吧,留下千古骂名,不杀吧,我们君臣经过这番恶战,怕也是没法相处了。 娄昭君见他面色捉摸不定,微微一怔:“你是说……” 高欢道:“我是绝不肯像尔朱兆一样背上弑君恶名的,你看今天也还是有将士为元修死战到底,就知道魏室如今还是有些许民心在。” 不过杀又杀不得,见了面又难受,废又不能废,该怎么办?高欢确实有些踌躇。 高欢思量了许久,道:“只怕,只能让他去关中投靠宇文泰了。” 这一方面确实有不得已,元修确实不太好处理这个缘故,但高欢也另有筹划。 娄昭君不由得大愕,眉头微微一皱:“这不太好吧!” 高欢:“要灭宇文泰,除非元修,要灭元修,除非宇文泰,我已经考虑过了,你看元修都不服我,能服宇文泰?让他去关中,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咱们渔翁得利。” 这是一条卞庄刺虎之计。 宇文泰如今势力不算大,高欢的主要目标目前是贺拔胜和夺取荆襄之地。 夺取了荆襄之地,那么他对关中,就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钱粮赋税兵源都将远远超过关中,他相信凭借掌握的资源和实力,他将战胜宇文泰。 至于什么亡高者黑衣之类的怪力乱神,他丝毫不放在眼里,凭实力说话,才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 元修和宇文泰会否窝里斗? 他这段时间和元修斗法以来,已经相当确定元修的性格,这货自负、固执,想要巩固君权,厌恶权臣,就凭这几点,元修若入关,必与宇文泰斗上一斗。 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得了荆襄之地,再来应付元修与宇文泰窝里斗的局面,那是绰绰有余 这当然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决策,连娄昭君也不由得思忖不已。 甚至,高欢还有一个想法,纵容元修入关,然后派追兵蹑着,视情况决定军事行动,元修是天子,进入关中,宇文泰为了迎接天子,肯定暂时不会设备。 宇文泰甚至肯定会谒见天子,到时候他们大兵跟随元修就会畅通无阻进入关中,然后占据有利地形。说不定这次就能解决关中之事也未可知。 这个重大的决策,对于高欢来说,有利有弊,利的方面短期而言,元修会因为皇帝身份,成为高欢入关的事实上的向导,为高欢进军关中铺平道路。 近代蒋先生也曾经纵容红军遁入云贵川,然后随着红军进入云贵川,将三地军阀一一击破,古今一也!这一计,也叫驱虎吞狼。 有元修为向导,他们大军进入关中肯定绝无问题,如果有利,便能迅速的、一鼓作气解决关中问题,说不定能擒杀宇文泰也未可知。 如果短期无法解决问题,那么就让元修与宇文泰鹬蚌相争,他坚信这一定会发生,何况他还有元明月这个掌握得极牢的棋子。 宇文泰得罪元明月,这是宇文泰最错的一着,唯女人与小人为难养也 元修帐内, 元修幽幽醒来,但听得周围十分寂静。偶尔有一两声孤寂中传来的狼嚎之声!清空之中,冷月茫茫。元修声音嘶哑的叫着:“明月,明月” 元明月赶紧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走了过来。 “陛下……” 元修道:“明月,咱们这是去哪儿?”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不是皇宫、不是太极殿,甚至也不是洛阳城内,这像是洛阳郊外,因为有些夜虫子在叫。 元明月道:“咱们这是向关中进发。” 元修一听元明月所言,已然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不由得心中大震,他锤着床,嘶声吼道:“洛阳呢,朕的洛阳呢?朕的洛阳呢?” 吼声未已,他忽然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再度晕了过去 五00、天子亦可怜 洛阳城已然失陷,就在元修渡河决战失败溃逃当日下午,高欢已经派高敖曹夺取了洛阳城。 诸将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意见建议都有,但是元修昏迷,莫衷一是,有的人准备逃奔大梁,依附萧衍,也有的准备逃往荆襄依贺拔胜。 混乱之间,他们甚至不知道贺拔胜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还有的说要守洛口死战,众口纷纷,莫衷一是。 以长孙稚为首的一派则主张西就关中,这一派的意见占据了大多数,王思政也赞同,长孙子彦也赞同,一些臣僚如窦家、还有汉人四大家族这时也都颇赞同。 于是,王思政当机立断,便决意护卫西迁。他们走的极其仓促,文武百官有不少都没有逃出来,元修又昏迷未醒,王思政与元毗率队一路潜行,这时候众人见圣驾逃窜,路上逃亡极多。 众人再行了半个时辰,元修在病榻上又复醒来,他的脸上,眼泪无声的落下,自言自语道:“朕愧对列祖列宗!” 元明月:“陛下,不怪你,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我军兵马与高欢拼得十分壮烈,鲜血都燃红了黄河,他们打得很好,很好……” 元修惨然一笑:“然而还是失败了对不对?” 元明月有些尴尬,然而终究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元修:“我们这是要去投宇文泰吗?” 元明月点了点头:“嗯!” 这时,有一队军兵,就在元修的病榻身旁不远处,他们说话的声音元修甚至能听见,他们正在公然商量逃跑,其中一个道:“都逃太多了,我们也逃吧。” 紧接着,便有好几个人随声附和。 元修听得心中焦躁、愤怒不已,嘶声问道:“朕的手下如今还有多少人?” 元明月这时只能粗略的估计:“大概还有数百人!如今夜深,没法清点,明日天亮,王思政会按名册清点。” 元修咳嗽两声:“十万兵马仅剩数百人……” 他用衣袖揩拭了眼泪。 元明月没有告诉元修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些文武百官,还有一些汉人四大家的儒生,真正还有能力投入做战的不过百人而已。 元修这时忧心忡忡,道:“怕是投宇文泰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宇文泰为三军所推,居百二之地,所谓己操戈矛,宁肯授人以柄!虽欲投之,恐无异避汤入火。” 元明月道:“可是,陛下能投哪儿呢?眼下的选择,也不过是要么降服高欢?要么投靠宇文泰?陛下,还能怎么选?” 元修思忖半晌,叹了口气,道:“高欢将朕之心腹将士屠戮殆尽,朕宁死不降,自古岂有降天子耶?” 元明月:“不降高欢,只有去江南、投靠荆州贺拔胜或者关中宇文泰,只有这三条路了!江南自有天子,咱们投靠江南,山长水远不可能到不说,就算万一到了,还不是得向萧梁称臣。” 以元修的傲气,他怎么可能向萧衍称臣?这一选择也不行,行不通! 投奔荆州贺拔胜,贺拔胜不是高欢对手,而且荆州地狭,左有萧梁,右有高欢,王思政感觉荆州被灭是迟早之事,元修对于贺拔胜的水平也感觉不靠谱,当下也点了点头。 元明月道:“只有宇文泰的关中,素与高欢不和,而高欢短时间内未必能灭宇文泰。” 元修抬起头来,望着明月,觉得她分析得不错,心想自己如今也走投无路,也唯有宇文泰可以倚靠! 路上,秋风萧瑟。元修、元明月带领军马向关中行进。 这支经历了惨烈征战的队伍此时已经折损了大半人马。他们衣衫褴褛,面目肮脏,神情疲惫。中间杂夹有许多带伤的,有的用束带吊着胳膊,有的以枪代棍,一走一跛。 旌旗也显出几分苍凉。 幸存的文武百官、将士们骑马分散在队伍之间。元修、元明月、元宝炬都走在队伍中间。他们的堂弟元亶本来也在行列之中,但是半路逃窜了。 马蹄敲打着路面。 大家伙儿全都默然而行。 偶尔,也有些老百姓给他们送来饮食,但似乎也没给他们带来欢乐,反而使他们在疲劳中又增添了许多的心事。 整个队伍的气氛压抑,丧气,悲伤,看不见任何希望。 一个将士抱着两个小瓷罐,从罐上贴的字迹可看出,大哥骨灰、二哥骨灰,里边装的是他的两位哥哥的骨灰。也有将士在吹着竹箫,箫声凄婉人不堪听, 元修的伤终于好的差不多了,他与元明月并马而行。 这位走投无路的天子,脸色苍白而悲愤,他的病似乎并没有完全好,显得清癯瘦弱! 他的嘴角不时抽搐一下!眼睛里露出绝望和狠厉的神色! 他看着远处,听着稀稀落落队伍中的箫声,眼中的神色复杂,他们的马均匀地迈着蹄步,元宝炬似睡非睡,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脸迷茫,不知这支队伍怎么了。 偶尔吹动的风声、以及鸟叫声都能使得这支队伍乱做一团,惊慌失色。 元明月陪在元修身边,不时看一眼元修,忧心仲仲的样子。 队伍在行进。 前面出现了一片湖水 众人纷纷扑到水边,捧起水狂饮,纵然是元修也不例外,他饮了水,发现龙袍脏了,但也懒得去理,神情怏怏,便在水边坐了下来。 突然,一名将军大叫一声,从马上栽倒下来,立刻引起一阵混乱。 元修抬起无神的双眼,疑惑地看着前边。 有人喊:“张将军从马上栽下来了。” 人群中的箫声戛然而止。 一伙军士围着虚弱的张将军,一名太医正为这倒地的将军号脉,元修摇摇晃晃的走过去。 元明月、元宝炬兄妹俩也走过来。 太医对元修道:“将军气血两虚,恐怕是劳顿所致,军无现粮,后有追兵,这是饥饿加疲劳导致的,要是能留下来歇息几日最好。” 元修沉吟了一下,道:“大家抬着他走吧,高欢这厮追的紧,宇文泰的接应还没来。” 张将军:“不能因为抬着我赶路耽误了陛下的大事,我在附近村舍将息几日,待有好转,便来追随陛下。” 元修一怔,元明月似有所悟,但没动神色,张将军在呻吟。 元明月:“张将军既有此意,那便留下吧。” 元修无奈,点了点头:“也好,待将军好转,便尽力追赶吧。” 队伍继续前行,元明月依旧和元修并行,这次队伍中没有人吹箫了。 元明月忽然道:“陛下以为张将军真的病了?” 元修没吭声,似在想着什么。其实所有的一切他都明白,元明月能瞧出来的,他自然也能瞧出来 五0一、战局的急剧变化 元修入关的队伍继续在前行,只是元修的身边换成了元宝炬! 队伍的最后,是元明月。 她已经换了一身装束,英姿飒爽,全身劲装,手提弓箭,她这时已经得到高欢的来信,高欢告诉她,不会赶尽杀绝,会放他们入关。 她简直感动的感激流涕,以为高欢这人还是很讲义气,以为高欢还是替她这个间谍着想,不会令她太狼狈。 麾下的人都几乎跑光了。 不过也有些比较忠心赤诚的,始终跟随,比如窦氏家族,窦家其实从汉朝窦太后以来,绵延到窦炽这一代,家族之中,忠义犹在。 他们在逃跑的过程中,几乎人都跑的不剩几个了,这日,他们在行进途中,身后又有一骑单枪匹马如飞奔来 元修见大家都在逃窜,这货居然还能逆潮流而动,赶来投奔自己,简直感动的无可救药,待到定睛一看,原来是独孤信,当下激动得不行。 独孤信在关中继承贺拔岳部队不成,被宇文泰派遣到洛阳来,到了洛阳,元修对他一开始并不甚信任,几乎没委派他任何实职,随便给了他一个虚衔。 他曾经猜测推断这个大臣会来尾随,那个大臣会来尾随? 但唯一他没想到的就是独孤信。 他望着独孤信,感动得涕泗交流:“:“将军辞父母、捐妻子而来,世乱识忠臣,岂虚言也?——《通鉴》” 这数日之中,这一堆丧家之犬一般的部队,稀稀拉拉的,几乎连番都吃不上,史书如实的记载了这段历史,“帝鞭马长鹜,糗浆乏绝,三二日间,从官唯饮涧水——《通鉴》” 此时为公元534年7月。 这一年,这个月份,还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大梁皇帝萧衍,这个迷信老头儿,这一天听天文台的官员汇报说荧惑入南斗。 荧惑入南斗,按照现代天文学的解释是火星进入了南斗六星。 这句话其实只是上半句,按照古代天文学那种世界是普遍联系的哲学观念,荧惑入南斗还有下半句,俗话说:“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 萧衍非常相信世界是普遍联系的这一哲学观点,因此也非常相信这句话。 为了上应天象,大梁皇帝萧衍脱下鞋子,光着脚在殿下跑了一圈,但是事实上“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的真实含义并非是脱下鞋子跑一圈这种形式主义。 这种天象出现的更准确的解释是,一旦出现该天象,意味着天子将要逃跑,这才是下殿走的真相。 而元修这次的逃跑恰好完美的吻合了这次的天象。 相比之下,大梁皇帝萧衍的作秀,立刻就被揭穿了,当他听说元修从洛阳逃亡的事情之后,他不由的大惭,说道:“这是咋搞的?咋少数民族蛮夷的领导也能上应天象?” (注:“上以谚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乃跣而下殿以禳之,及闻魏主西奔,惭曰:“虏亦应天象耶?”) 在534年7月,还有一件事,就是宇文泰率领李弼等人进入潼关,斛律金等人撤退,从潼关撤出,据传言,斛律金怕遭到元修和宇文泰的前后夹击,因此弃城而走。 宇文泰进入潼关后,立刻召集诸将召开了军事会议,李弼、赵贵等名将分列两厢! 众人面前都摆满了杯盘果蔬。 宇文泰虽得潼关,但是依旧面色凝重:“接下来的事情对我们来说,算是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了,大家都还是要尽心尽力!” 赵贵这时也颇不解,他们才区区两千人,斛律金为何便弃守潼关? 他心想也许是得知宇文泰亲至,宇文泰来了,斛律金这厮受大行台的威名惊吓,故而逃遁! 宇文泰微微一笑:“关键还得是陛下!是陛下的威名导致他们不得不撤退!” 众将皆大惑不解。 长孙无垢道:“这和陛下有何关系?” 宇文泰:“眼下,陛下战败,洛阳被高欢所占,陛下无处可去,只能往关中来,斛律金到时候敢截杀陛下吗?” “高欢是不可能自己担这个弑君者的恶名的。” 众人点头。 宇文泰:“所以,斛律金让出了潼关,好让陛下投奔关中!” 长孙无垢道:“高欢恐没这么好心!” 宇文泰笑道:“他当然没那么好心,我知道他的阴谋诡计!李贤!” 李贤出列:“在!” 宇文泰道:“你率一千人前往迎接陛下!” 众人心中有些疑惑,一千人,会不会太少了些?但宇文泰似乎意志坚定,就一千人,绝不再添一兵一卒! 李贤领命,本来嘛,兵不在多而在于精。不过,他没先到的是,宇文泰给的也不算精兵,而是一些老弱病残,李贤不由得有些愕然! 宇文泰笑笑,道:“老弱病残别人才没兴头打你的主意,若是你带的是精兵,说不定就会被围攻了!” 这是兵法的无用之用的运用,当年曹操麾下的程昱,面对袁绍大军,他只带了几百人,结果袁绍便没进攻之,因为无用之用,说句实话,是因为你废材到对方赶脚杀你都浪费力气。 宇文泰说罢,李贤略有所悟,哈哈一笑,欣然领命。 宇文泰自然也知道,如果高欢真的决绝,元修那里能逃窜的了?元修这些贵族平日乘马都不多,更不惯颠沛流离,高欢若遣轻骑追之,必然可获。 他猜测高欢要么是犹豫抓到元修这烫手山芋怎么办?或者是直接以元修为向导入侵关中。 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因此,也不委派多人 除此之外,他还派出了侦骑,四出窥探,得到的信息越多,就会对他的应对之策提供越多的佐助,他已经想到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应对策略。 据他此时得到的情报,一切都在向着不妙的方向转变。 洛阳的情况已经是变得极坏,由于元修的激进和溃败,元修招募的十万兵马大部分都已经投降了高欢,高欢本来就有胜兵二十一万,这下人马再添十万。 这已经远远不是宇文泰可堪匹敌的战力。 一旦这些人尾随入关?他该怎么应对? 还有,他得到另一个令人震惊的情报,是关于贺拔胜的,贺拔胜现在遭遇了灭顶之灾!可怜的贺拔胜的荆襄之地似乎现在已经被侯景所颇。 一旦贺拔胜被击溃,高欢肯定会抽调对付贺拔胜的战力扑向关中 五0二、贺拔胜的无知溃败 宇文泰得到的消息是准确无误的,现在,高欢确实在荆襄之地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占据几乎一切按照高欢的设想在进行着。 贺拔胜率领麾下精锐之半,加上一些知悉朝廷危机的忠义之士的加入,约三万人开始向河南洛阳挺进,他们走到今天的河南鲁山县附近,碰到了高欢麾下窦泰等军的迎头痛击。 贺拔胜困于鲁山城下,寸步难进,窦泰骁勇无比,双方展开了激战。 这场战争杀的天昏地暗,双方各自僵持不退,不过,窦泰在这场战争中执行的战术很明显,他采取的是守势,只是阻止贺拔胜的前进。 而且,他们早已得到贺拔胜前来的消息。 甚至,他们已经早就在这里算计好了在这里狙击贺拔胜,他们早已经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同时挖好了壕沟和陷阱。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早已经以有备算无备,以先见之明对仓促迎战。 而且,高欢又已经下了死命令,守住即可,守住就是胜利,只要守住几天,他们就一定能取得绝大的胜利,但贺拔胜对此茫然不知。 双方大战三日,无数的步兵、骑兵交织在一起,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无数架云梯开始很迅速的往鲁山城墙上靠,一些军士口衔单刀,手举盾牌,蹬蹬蹬蹬,不等云梯搭好已经开始攀爬。 无数士兵推着冲车撞车开始撞击城门,城门被撞得蓬蓬直响,整座鲁山城正在城外的军队的身下颤抖,贺拔胜军的弩箭雨点般地射向城中,铺天盖地如蝗虫的大军,正潮水般地向鲁山城上涌…… 贺拔胜今日已经决意必须拿下鲁山。 然后,他就听到了极其不妙的消息,这极其不妙的消息一共是两道。 一道消息是从他身后不远之处一骑绝尘,有人送军书到,贺拔胜拆开一看,信是他留守在荆襄境内的守军将领写来的,道侯景大军围城,城中现在人心浮动。 贺拔胜接信几乎晕倒。 然后,窦泰在城楼上紧接着又告诉了贺拔胜一条令他惊愕的消息,洛阳已告陷落,元修已经跑路,同时,高欢军中大肆呼喊:“贺拔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贺拔胜愕然,他所率领的这些将士经窦泰及其麾下一嗓子暴喊,得知皇帝跑路,荆州大本营丢失,登时乱做一团,不可遏制,瞬间跑的如鸟兽散。 贺拔胜当下也不攻城,麾军撤退,然后收拢余部,议下一步军事所向。 这时,他的部下虽然跑掉一大批,收拢之下,犹有近万众,有麾下建议,立即率领余部绕过鲁山,间道奔往关中,与宇文泰同心勠力一破大敌。 说不定高欢这时亲率主力正奔赴关中,他还能与宇文泰表里合一,内外夹击,给高欢造成重大杀伤。 不过,贺拔胜拒绝了这一极有可能是最正确的意见建议,遂率数千轻骑兼程赶回。 他本来情形就不利,这时又是往回跑,后面有窦泰所部屁颠屁颠的追,所剩部队那还不溃散,贺拔胜遂大败。余部四散奔逃。 等他赶到荆襄首府南阳的时候,他的麾下已经不过仅仅数百骑了,城门紧闭,城楼上一声梆子响,侯景升上城楼,大笑不已,道:“好教贺拔兄得知,小弟如今已经做了荆州之主。” 侯景的话说完,随即城楼上乱箭如雨射下,贺拔胜区区数百人,哭爹喊娘,无处可去,于是遂奔突逃入大梁境内。 大魏的荆襄之地,遂全部落入高欢手中 这个消息传到元修耳中的时候,元修听得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自己幸好当时晕过去了,部下们选择的是宇文泰,如果自己当时清醒,说不定选的是贺拔胜也未可知。 那可就完蛋大吉了。 元明月这时也显得心有余悸一般,道:“我……我没说什么,我想说高欢好恶毒来着!” 元修淡淡的点头,他内心惶恐已极,不欲暴露。 元明月看他神色不乐,又说了一个好消息,道:“听说宇文泰的军马已经占据了潼关,从洛阳到长安的通道打通了,咱们进关中并无问题。” 元修脸上却不见高兴,他对投奔宇文泰心中也并不感觉爽利,毕竟路遥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这宇文泰说不定是第二个高欢也不一定。 妹妹元栋奇,以及宇文泰派过来的于谨原本都还在他的队伍里,王思政以及诸位大臣近来因为要奔关中,老是频频找他们打探关中的具体情况。 元修心中大忌,当下寻了个由头,将元栋奇与于谨都打发了,令他们先入关向宇文泰报讯,省的他们在军中串联,到时候说不定挖了自己这数百名忠诚的墙脚。 不过,王思政、独孤信和窦炽等人他却留在了身边,这几个人算是他世乱识忠臣的活样板,独孤信羁旅来投,不顾危险,也不顾他先前冷落,在乱军中一路追赶,显然是忠诚于帝室的。 此乃骨鲠忠贞之臣。 王思政更不必说,与他已经是十余年的交情,这十余年王思政从不曾负他。 至于窦家,原先他倒也没有如何在意,直到他与高欢全面对抗,他才提拔了窦炽,拜阁内大都督。迁抚军将军、朱衣直阁,这次西迁,大家都逃得差不多了,但是窦炽、窦毅叔侄二人始终追随。 这些人,都是他将来入关与宇文泰面对时候的股肱之臣,是他这个集团在关中与宇文泰争衡的利器,宇文泰在关中的基础并不像高欢这么牢固。 高欢毕竟二十来岁就在军中服役,如今在军中已经根基牢固,高敖曹、窦泰、斛律金父子、段韶、彭乐、侯景等一大批良将,数十万雄兵握于手中,这不是宇文泰能比拟的。 宇文泰迄今在军旅中不过数年,根基不稳。 元修自信自己拥有帝王之尊,拥有大魏正统,再加上王思政、窦炽、独孤信等一些人为心腹,未必不能与宇文泰分庭抗礼,甚至他乐观估计,他能拥有关中,将关中变成自己的乐土。 而且,在高欢大兵压境的外部环境下,他相信宇文泰绝不敢跟他分裂,跟他撕破脸,未来大有可期 他已经给自己进入关中定下了尺度,一是不能让百姓觉得他是窝囊天子,大家场面上要互相尊重;二是暂时笼络宇文泰等诸将,但暗中还是要做好与宇文泰分庭抗礼的准备 五0三、元明月的受伤 路上,黄昏。 夕阳斜照,大路上烟尘乍起,马蹄纷纷…… 斛律金骑在马上,极目远眺,威风凛凛,身后一面“斛律”字大旗。”身后跟了有数百名军马! 一名探子:“报——” 斛律金:“说!” 探子道:“前方便是陛下等数百人,我们马上就要追上了!” 斛律金点了点头,他策马,骏马四蹄翻卷,元修的队伍正在行进之中,窦炽和元明月两个人在后面殿后,窦炽有神射之术,元明月有惊世美貌。 元明月是自发申请殿后的,元修原本不太同意,但是元明月说自己是妇人,那些追击的男兵看见她,或许有悲悯之心也未可知,元修便勉强应允了。 窦炽则是着名的神射手,他箭壶中一百支箭,通常便能射杀一百人。这时眼见斛律金追随而来,窦炽大声疾呼:“兄弟们,为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 他和元明月带着数十人一字排开,拦住了斛律金等人的去路。 元明月道:“他们是轻骑追赶,人数不多! 双方即刻展开厮杀,短兵相接。斛律金缠住窦炽,双方你来我往,兵刃碰的叮叮当当,窦炽、元明月麾下的将士,登时死伤殆尽,但也拖住了斛律金。 一名将士眼看就要被敌人砍死,元明月大喊一声,纵马向那名将士跑去,大喊:“我来救你!” 那名将士猛回头,声嘶力竭叫道:“姑娘不要过来。” 将士才喊话完,刹那间,十余只箭射向那名将士,穿胸而过,满目血光。 元明月声嘶力竭,气愤难平,她挥舞着宝剑向敌人冲去,陡然,一只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正射中她的胸肋处,元明月翻身便倒! 元修忽然出现,落到地上,一把抱住元明月。 元明月早就闭上双眼,猛一蹙眉,一口血吐出。 元修抱着浑身是血的元明月,目眦欲裂,眼中落下泪来,神色悲愤:“明月,你坚持住,朕带你走,朕一定能救回你!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拔出刀,指着众人,脸上的泪无声落下,斛律金带众士兵围住了他。 斛律金冷笑:“陛下……” 元修抱着元明月,扫视众人,死死不肯放下元明月,单手持刀,环顾众人怒吼:“都给朕退下!退下,你们是要弑君吗?” 弑君这两个字吼出来,果然有些效果,众人有些害怕,纷纷后退。 斛律金约束众人,看着元修:“陛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查清是谁误伤了元姑娘!” 元修举起刀,指着斛律金,嘶声道:“就是你,就是你们!朕会找你们索命,找你们报仇的,你们这些混蛋!” 斛律金假意劝元修返回洛阳,元修横刀挡在身前,嘶声吼道:“除非你们带朕的尸首回洛阳!” 斛律金脸现踌躇之色。 元修悲哀而又悲愤:“斛律金……你若心中还有朕这个陛下,就放朕一条生路!” 斛律金道:“陛下,我…… 此时,忽而传来马蹄声,杂乱的马蹄声。不远处,一杆黑色的龙虎大旗随风翻卷,宇文泰的援军赶至,元宝炬、李贤、元栋奇、于谨率着一队军马赶了过来,驱散斛律金的部队。 双方再度展开激战,斛律金的部队被击退。 元宝炬替元修牵来一匹骏马,元修上马,将元明月放在横梁上,纵马而走。 军中大帐内。 元修抱着元明月冲入大帐,哭着,小心翼翼将元明月放在卧榻上,李贤跟在元宝炬身后,蹙眉看着这一切。 元栋奇带着众人急步而入。 元修听到声音,转身站了起来,目光四处搜寻:“宇文泰呢?” 元栋奇小心翼翼的道:“黑獭防备高欢趁虚偷袭关中呢。” 元修神色一僵,怒道:“迎接朕躬,都不亲自来,宇文泰这掌握关中,权力很大嘛?不要忘了他这个关中大行台是谁给的!” 李贤立刻上前解释宇文泰确实无法离开,他新任不久,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如果关中危殆,恐被高欢一击即破。 况且已有消息传贺拔胜败走大梁之后,高敖曹、窦泰等名将已经集结向关中进发,如果这个时候宇文泰再不进行谨慎周密的行动,只怕 李贤说罢,然后元宝炬、于谨等人都上来佐证,元修这时已经打定了主意,目下寄人篱下,也不能锋芒太露,当下点了点头,只不过他的脸色还是不甚好看。 他看了看元栋奇,道:“你的新夫婿看来当真是好忙。” 两名郎中这时走了进来,向着躺在榻上的元明月走过去,俯身检查完元明月的伤势,又仔细的观察了元明月的正脸。 郎中甲垂眼看元明月,道:“姑娘确实受了创,不过还好,这箭若再偏一分,便会丢了性命,当下却是无恙,不过失血过多,身体状况又不好,还是须好好静养调理!” 元修听闻,眼泪立刻又流了出来。 元栋奇不由得暗暗皱眉,她总觉得元修与元明月的感情似不同寻常,但是毕竟明月是宝炬的亲妹妹,自己和元修亲伯伯的女儿,嫡亲的堂妹,她几乎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但是,一切似乎又是昭然若揭。 元修这时面色哀戚,怒冲冲道:“那你们还不赶紧开方子,啰里啰嗦说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塌边,垂怜的看着元明月,一把将元明月搂到怀里,眼神无限爱恋哀戚。竟全然不顾众人都在场,众人中李贤、于谨等人都不知他们是堂兄妹! 但元宝炬、元栋奇、以及王思政等人都是知道的,这时尽皆变色。 元栋奇这时上前道:“陛下,明月的伤,谨遵医嘱也就是了,陛下不可太过哀伤,以恐有伤龙体,还有许多大事待陛下处理。” 元修几乎置若罔闻,不理元栋奇。 他口中喃喃,自言自语道:“是朕不好,是朕不好,是朕晚到一步,要不然,受伤的就不会是明月了,是朕对不起明月!” 元宝炬这时感情也极其复杂,一方面元明月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是另一方面,元修是自己的堂兄弟。 他能看出来元修动了真情,窦炽与元明月殿后,元修本来已逃远,但他惦念元明月,又杀将回来,这里面自然有极深的感情。 他一时竟不知该解劝才是,还是该责备才是,君臣之义,兄妹之情,他完全不知该作何抉择? 五0四、宇文泰的神隐 元栋奇见元明月用药后昏睡过去,便扶着元修走出大帐。 元修忽然哭得不能自抑,扑倒在元栋奇怀里。 他声音哽咽:“是朕害得明月,朕若没有孟浪与高欢开仗,朕若没有答应让明月殿后。她本来是不会受伤的,不会有今日,都是朕害的她……” 元栋奇见他几乎是表明了对明月的态度,心里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却又无奈。她倒是不知道元修对元明月只能是柏拉图式的爱情,并无实质。 “陛下,”她叹了口气,道:“这世间生生死死,都是注定。她既选择了殿后,就已经料到了后果。也可谓是求仁得仁,陛下,要是你爱明月的话,应该知道她是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伤心的,她一定想让你好好振作起来,收拾残局。” 元修点了点头,他擦了擦眼泪,望着元栋奇,眼中由悲伤到狐疑似乎是无缝转换:“你们怎么派这么少人来?怎么来接应得这么迟?宇文泰呢?” 元栋奇登时瞠目不知所答,她在潼关也没见着宇文泰,据说宇文泰去了夏州,姚夫人的第二个孩子据说要出世了! 这孩子据说是个男孩,宇文泰已经为他取名叫宇文毓。 这是他第一个儿子,他似乎很看重,因此据说是连夜赶去夏州统万城了! 不过,这些她也不敢对元修说,对元修说元修一定大发雷霆。 一个臣子分不清是儿子出生重要还是迎驾重要? 这还懂政治吗? 这还能委以重任吗? 元修见她欲言又止,果然一张脸登时黑线:“怎么着,黑獭这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孰轻孰重他不知道?竟敢不来迎朕?” 元栋奇有些无奈,他也觉得宇文泰此举有些不妥,但无可奈何。 元修盯着元栋奇,见元栋奇也有些内疚,看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于是道:“怎么着,朕说对了是吧,你们就是故意让朕难堪,让朕尴尬,朕有数!” 元栋奇见他蛮不讲理,不由道:“陛下,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你想成大业,经历一点点困苦怎么了?你不是还好好站在这儿么?将士们都不知道险死还生多少回了!” 元修嘿嘿冷笑,对这种逆境之中讲大道理的行为鄙夷不已。 他扬长而去,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宇文泰不在此处更好,等会儿趁宇文泰不在,如果他重要首领都在此地,自己正好可以夺了他的兵权,将关中兵权归于自己! 他想到此处,乐滋滋的回到营帐中,找来王思政、窦炽、、独孤信、元毗等人商议此事!却将李贤等宇文泰派来的人拦阻在外。 东阳驿 旌旗招展,宇文泰立在旌旗影下。 队伍排成了两列,形成一条人为的甬道! 不远处,出现了元修等一行,元修此刻已然穿了比较清洁、干净的龙袍,不再像之前那般乌七八糟,队伍之中也稍稍显得有些气象了。 他与元栋奇差不多并马而行,王思政、独孤信等扈从在后。 队伍很快就到了宇文泰等人的身前。 宇文泰率着文武两班群臣疾步向前迎接元修,在元修马头跪倒:“臣宇文泰迎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元修爽朗而虚伪的笑着:“黑獭,看你清减了,朕和大魏,日后可就托付给你啦!” 元栋奇却有些奇怪,宇文泰不是据说去了夏州,去给他将要出生的长子宇文毓庆生去了吗?怎么如今又在这儿?她瞧了半晌,瞧出了端倪,这个宇文泰怕是有假。 她毕竟是萧赞的妹妹,和宇文泰有无数次肌肤之亲的女人,对宇文泰的一举一动无不了然,她盯着这个“宇文泰”目不转睛的看了良久,便看出来这个“宇文泰”气质上不及黑獭本身。 黑獭何以要造假?真的黑獭现在又在哪里?她不由得心中泛起疑云。 这时于谨、长孙无垢都在,长孙无垢还朝她点了点头,她和长孙无垢的关系一时也不太能完全好得起来,但是两人总归是共夫,所以她也点了点头。 她知道于谨和长孙无垢都是宇文泰麾下智囊式的人物,还有一个苏绰,算得上宇文泰麾下文武智囊三大高手。 眼下其他人似都在,但是真宇文泰却不在,她着实感觉有些怪异,但她一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何在,她和宇文泰之间,太多往事,以至于她对宇文泰存在的地方空气都有感觉 她现在在空气中感觉不到宇文泰的存在。 这时只听得“宇文泰”道:“臣不能式遏寇虐,使乘舆播迁,臣之罪也!” 这声音也与真宇文泰有些微的差别,甚至从长孙无垢的目光中她也能读出一些端倪。只是元修却不知道这个宇文泰是假的。 元修这时还在虚伪的应付,道:“黑獭不必过谦,黑獭忠节,着于遐迩。朕以不德,负乘致寇,今日相见,惭见各位,朕方以社稷委黑獭,从今而后,但望君臣一心,同灭高欢!” 长孙无垢这时便过来,给元修等人安排了馆驿住处,鉴于元明月还有伤,这里距离长安也不算很远,这里已经可以羁旅住下。 馆驿中,元明月脸色苍白,咳嗽了两声,元栋奇在照顾她,她一度有些怀疑元明月的伤口,所以一安顿下来,她立刻过来探望。 道:“明月,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创口?看看痊愈情况?” 元明月黯然摇了摇头,恰如元栋奇的猜测。 “姐姐,创口脏污,有什么好看的?”看了怕是吃不下去饭! 元栋奇心中猜疑更甚,她要看她的创口,但她推托不给看,她总觉得元明月和元修的感情进展太快,总觉得元明月对宇文泰有怨气。 明月这种温婉的女人,一旦变了心,柔弱化为刚强,有可能会恨一个男人恨到死。 她和元栋奇、长孙无垢这样的相对外向、并且喜欢读书的女性不同,明月读书不算多,平日里又美貌自负,男人见了她都是封城阿谀的。 她平生在男女之事上受挫折不多,她怕明月因为挫折,而恨了宇文泰,从而做出一些对宇文泰不利的事情。 毕竟,她太单纯,长居迷谷,不谙世事,容易受人利用。 大哥元修和明月的爱情又很诡异,大哥爱明月,已经容不下理性,他们本来就是,不容于世俗,这种惨烈的以及不兼容于世俗,给这份爱情更加蒙上了阴影。 普通男女相爱,终究还是有些理性的,但元修和元明月之间却没有。还有一点,他们入关中的旅途除了颠沛流离,整体还算顺利。 以高欢的狡诈、精明,他们本不该有此顺利。她现在甚至怀疑,高欢纵元修逃入长安,目的就是要利用元明月,好除掉宇文泰 五0五、惊天之计 其实元栋奇最担心的,此时业已经发生。 高欢已经面临他人生最好的消灭的宇文泰的第一次机会,就在孝武帝元修入关之后不久,高欢其实也纵大军入关了,这是高欢平生第一次入关。 甚至也是他人生之中最远一次的关中之旅。 有元修这个天子在前面做向导,他几乎是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关中,并且重新派薛瑜夺回了潼关,潼关距离长安的距离,不过100多公里,200多里出头。 轻骑至长安不过是两三个小时的马程。 高欢胜军二十一万,再加上元修招募的十万降军,选个万儿八千的轻骑突袭,还是分分钟的事情,熟读唐史的人肯定知道,当年哥舒翰丢了潼关,唐玄宗在长安连夜就开启了跑路之旅。 高欢则不但跟随孝武帝的脚步进占了潼关,他一路追击,还进占了华州。“以大都督库狄温守封陵。于蒲津西岸筑城,守华州,高敖曹帅劲骑追帝至陕西——《北齐书高帝记》 华州也是宇文泰第一次入关时首先攻伐之处,在那里,高欢占据了华阴长城,关中在高欢面前已经无险可守,这时,还有渭州刺史可朱浑道元与高欢眉来眼去。 基本上来说,这时高欢所掌握的形势乃是他一生之中对宇文泰的最好形势。 他的大军在长安外围两百余里已经等待合围。 他现在就在等元明月的消息,证实宇文泰的所在,以及宇文泰的主力所在,然后一鼓聚歼之,然后,整个大魏的统一大业就完成了,一切已经近乎在于掌握。 短短一月之间,他便借着围困洛阳的围点打援之计,占有荆襄之地,侵入关中境内,何等成功?他很快就会成为远比尔朱荣更成功的权臣。 大部队已得潼关,并且已经据有关中之地华州,高欢得意不已,一切皆如所料。 这时,他的夫人娄昭君已经回晋阳大丞相府邸,她这次随高欢军至洛阳,已有时日,高欢家中那许多夫人,莺莺燕燕,也需有人主持大局,高欢自觉大局已定,于是谴娄昭君归晋阳。 他自己则率娄昭等近卫进抵潼关,准备亲自指挥这场歼灭战,甚至他心中已经觉得这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次内战了,他心中激动雀跃不已。 只是,高欢并不知道他在等待元明月信息的时候,元明月却在骇然不已。 元修此时已经抵达了雍州官?之中,将士皆呼万岁。遂入长安,以雍州廨舍为宫,大赦。并以宇文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军国之政,咸取决焉——《通鉴》。 就在元修入长安的夜间,宇文泰前来元修宫中,摈却众侍从,唯带于谨、长孙无垢、元栋奇三人入内,向元修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这个秘密,不但元明月听得一愣一愣的,元修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 宇文泰一入宫禁,就道:“陛下恕罪,臣死罪死罪。” 然后他就抹下了自己的假面,这人并非真的宇文泰,而真的宇文泰也不在长安,最让元修震惊的是紧接着于谨说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长安此刻,所存现兵,不过是老弱病残不到三千人。 元修几乎惊骇绝倒,连躲在账后的元明月也骇然不已,元修当然脸上黑线直飙,他本来还准备让自己的得力麾下王思政、元毗、忠诚之臣独孤信等人全盘接收宇文泰的部队。 这下搞个毛线? 宇文泰的主力根本都不在长安,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元修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苏绰则趁着米已成炊,木已成舟,眼下之事已经成为既成事实,说出了宇文泰离开的不得已的现实。 他拿出一大摞一大摞的情报。 情报显示,高欢的重兵此时已经部署在了华州、潼关等地,高敖曹、窦泰、斛律金、库狄干、娄昭等众将已经环列围伺在长安周边 如果这个时候,宇文泰的重兵在长安,只能陷入高欢重围之中,他们是一支刚整合的原贺拔岳麾下的队伍,人心尚不一,这是其一;其二,实力悬殊,不够塞人牙缝。 所以,宇文泰只能涉险,摆空城计! 宇文泰坚信,高欢的目标是他,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之前宇文泰去觐见高欢的时候,这对绝对双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高欢曾经数度想干掉宇文泰。 元修当时甚至是亲历者,他与宇文泰在那辆铁皮马车内,经历了娄昭的狙击! 只要宇文泰及其主力不在,高欢不知道宇文泰的主力在何处,宇文泰在何方?长安城才是最安全的,这虽然可能置天子于险境,但是这也是目前最安全的举措。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计策实在是宇文泰的无奈之举,但却也有迫不得已的地方,如果宇文泰及其主力麾下都在这里,相信这时的长安已经是处于战火之中,同时天子也将蒙尘 就在于谨为天子解释的时候,王思政、独孤信、窦炽等天子核心将领这时也悄悄走了进来。 他们这时候显然也知道宇文泰做出了如此惊天的部署,如此惊天的空城计,这一切虽然如此惊人,但是事实上却是极其无奈的一计。 也是最接近天子安全的一计。 独孤信更相信,放眼如今整个天下,也唯有宇文泰才能施展出这一计。这一计当然令元修气破胸膛,这一计当然看上去是不顾元修的安危。 但是也惟其如此,才能保障元修的安全。 元修听了良久良久,想了良久良久,才终于消逝了怒气,并将这股怒气隐藏在心中,以备以后爆发,以备以后拿宇文泰问罪,作为他的罪名之一。 但眼下,他只能屈从于现实和事实,他准备夺取宇文泰军的计划也只好暂时搁浅。 他现在唯有一个疑问:“那,宇文泰如今到底在何处?” 长孙无垢、于谨都摇了摇头,这两个人,一个是宇文泰的顶尖智囊,一个是宇文泰的枕边人,但是他们的眼睛似乎都没有说谎,他们俩都不知道宇文泰在哪儿。 在于谨等人走后,元修和王思政、独孤信等人条分缕析了一番,推测宇文泰可能率主力潜回了夏州,因为夏州是宇文泰的老根据地,在那里,宇文泰的群众基础稳固。 而且,据说宇文泰的一位妻子姚夫人即将产子,据说还是个男婴,他有可能回到夏州统万城迎接他长子诞生。 且夏州的地理位置靠近华州一侧。 如果高欢由华州对长安发动攻击,宇文泰可以侧击高欢后翼 五0六、与娄昭君的再会 没有人知道宇文泰在哪,唯有宇文泰自己知道。 姚夫人再度怀孕,即将产子,这当然是实情,他自己也没料到姚夫人是如此肥沃的一块土地,他和姚夫人欢好的频率还不如长孙无垢。 不过长孙无垢每次都有措施,姚夫人却无。 长子的名字是宇文毓,这好像是天意,这个名字其实是姚夫人取的,问过他的意思,他一想,似乎历史上这个孩儿的名字就叫宇文毓。 他感觉违天不祥,所以,就同意了用这个名字。 姚夫人确实临盆在即,不过此刻宇文泰却不在夏州,他当然不禁止人们猜测他在夏州,在统万城,因为高欢即便猜测他在夏州统万城,也无可奈何。 因为统万城城高墙坚,牢不可破。他当初袭破统万城,生擒宿勤明达,也是用的策略而不是强攻。 让人们猜测去吧,但他实际上在一个高欢根本想不到的所在。 此刻,在通往晋阳的路上,宇文泰和全旭、侯莫陈崇三个人正在策马狂奔,他反其道而行之,这时策马奔向晋阳,是因为晋阳正空虚。 当然,带领大军奔袭空虚的晋阳是不现实的,大军行动,不那么容易掩盖行迹,况且晋阳毕竟是高欢的大本营。 但是区区三个人的行迹,想要隐藏在晋阳这样的大都市之中,却是轻而易举 对宇文泰来说,奔赴晋阳自然是无奈之举,但是也唯有这个机会,他才可以解决关中的危局。对付娄昭君,他还是有心得的,娄昭君虽然很聪明。 但是娄昭君这种权力人,有一种缺点,她们可以忍辱偷生,绝不会寻死。 这种混迹于权力圈的女人,随时随地都在做交易,只要条件开出,她无法拒绝,她就会和你做交易,两年前,他第一次与高欢双雄会的时候。 娄昭君命弟弟娄昭等人对他围杀,随后娄昭君被他反击并擒获,当时他们还发生了愉快的一次,他还为娄昭君画了人体素描。 如今,那份人体素描正在他的怀中。 那次,他凌辱了她,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密闭空间,无边春色,他本来只是想画几张人体素描,日后关键时候派的上用场。 但是空间太狭小,春色太无边,于是一切就发生了。 她显然也是个寂寞的女人,她虽然不是随便的女人,但她寂寞,他听得出来,也感觉得出来,他甚至对她还有些留恋,一个寂寞的有魅力的美丽的少妇 从那之后,他们没有再见过,而今,他们会再次相见,这次相见,高欢又不在。 宇文泰都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美貌的少妇,高欢一次又一次的让人家独守空房,怎么能不出事?高欢这货如今已经深入潼关,亲抵前线部署围剿长安。 可惜,他却不知道他的后院即将起火。 一只白鸽从潼关飞向晋阳,掠过一道道山川,飞过晋阳鳞次栉比的房子、飞进了高欢的大丞相的府邸! 娄昭君的寝殿前院之中,娄昭君抚摸着鸽子,从鸽子的腿上解下竹筒,走回寝殿。 她拿着信件看了看,信件的内容也没什么,是弟弟娄昭报来的,就是汇报一些关中的情况。 不过也没什么有用的情报,元修还是初入关中,元明月现在还得假装伤势恢复中,另外,军营似乎戒备森严,元明月并没有机会接近军营,无从了解真实情况。 另外一个令娄昭君震骇的消息是宇文泰并不在长安,宇文泰在哪儿现在成谜? 高欢现在有些犹豫不决,根据情报,他推测宇文泰的主力在统万城,但是统万城坚,距离长安又遥远,强攻,可能一时啃不下来,战线又漫长,怕后勤跟不上 另外,面对空城长安,高欢现在也不知该如何措手?长安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实际上都是些老弱病残,攻之无实际意义,还有残虐天子的名声。 娄昭君看完,不由叹了口气,元修对于高欢来说,确实是个比较棘手的皇帝。 臣子率军攻打、追击皇帝这其实已经过分了。所以,高欢这一路上打着的旗号都是迎接元修返辔回銮,这一路上,高欢甚至给元修写了四十多封书信。 只不过元修铁了心,四十多封书信已经没有一条回的了。 高欢眼下对长安已经成了合围之势,但元修却拒不回銮,高欢又不能擒杀之,追击擒杀皇帝这种事情,古往今来的权臣都还没这么过分。 强如董卓、曹操都不敢担这样跋扈的声名,高欢也不好意思冒天下之大不韪。 宇文泰的主力又没有找到,万一不在统万,而是躲在长安近郊州县呢?这也有可能,因此高欢近期的策略还是多方派出侦骑四处查探。 娄昭君看罢,心中不知为何也有些忐忑,一种不安的感觉没来由的开始弥漫在她周围。 宇文泰这个人不可小觑,她怀疑高欢这一次未必能对付得了宇文泰,宇文泰这种离奇失踪,忽然鸿飞冥冥 她心中揣测,宇文泰究竟会去哪儿呢?如果是夏州,太好猜了,这么好猜的结果不太像宇文泰的作风,就像上次,在密林中狙击宇文泰那一次。 遥想那次她狙击失败,反而被宇文泰给生擒了,想到她和宇文泰在马车之中,她便有些面酣耳热。 “这个混蛋,”她自言自语的咒骂了一声,“他这次又躲到哪里去了,又在准备实施什么阴谋诡计?该怎么把他逼出来才是?” “天子倔强?该怎么处置?” 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她思索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走来走去,所以她的婢女将膳食端了进来之后,这时便悄悄退了出去,寝殿中只剩下她一人。 这时,天色已经垂暮,她草草吃完膳食,还在思考对策,以至于一个年轻侍从匆匆走了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直到他走到她的身边,她才抬起头来,那个年轻的侍从他并不相识,她刚想叫唤出声,那个侍从轻轻叫了一声:“夫人,休得声张?” 她心中惊愕不已,眼中已经认出来,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侍从,身上有一股她熟悉的气息,这股气息她虽然熟悉却久违。 熟悉是因为他是她的第二个男人,久违是因为她和宇文泰自从马车内一别,已经差不多快两年没见了。 她这一刻慌张的几乎无以复加 五0七、不救宇文护、只救贺兰祥 娄昭君喊不出声,宇文泰捂着她的嘴便往寝殿的房间里面拖,一边拖,一边非常快速的剥光了她身上的丝绸制品。 他当然知道对付女人的最佳手段是什么? 娄昭君如果再喊,闯进来的侍卫看见娄昭君的一丝不苟,这些侍卫固然不免日后要死,娄昭君也绝不会再得到高欢宠幸,高澄的世子之位自然也将不保。 娄昭君果然只敢低声咒骂:“你这个禽兽,你这个杀千刀的。” 宇文泰任她咒骂,还是将她双手反剪,先捆了起来再说,道:“你知道我又不是来杀你的,你慌什么?说不定咱们还得旧梦重圆哪,反正今晚我也无处可去。” 娄昭君骂了几句,懒得骂了。 她知道骂也没有用,像这种真正的政治家,别说被人骂几句,你就是千夫所指,他可能也不在乎。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平复自己的情绪。 然后平静的问:“你想干什么?” 宇文泰笑了笑:“两件事,第一件事,请高欢从关中退兵,第二件事,我准备救我其中的一个亲人离开。” 他的一堆亲人被高欢囚系,大嫂、妹子、宇文护、贺兰祥等人都在被他们拘禁之中。 他不太可能救走所有人,因为这些人被关押了良久,行动必定迟缓,救太多人肯定救不出去,他只能救那么一两个,既然只能救一两个,那肯定是成年男丁了。 他思忖片刻:“把贺兰祥交给我?我外甥,我准备救他走。” 贺兰祥是他大姐的儿子,全旭的义子,生于公元515年,如今也有十九岁了,他之所以愿意救贺兰祥,是因为这个年龄是一个有即战力的年龄。 这个年龄年轻,救出来后逃亡不至于那么笨拙,救出的概率极大,所以他这次带了全旭过来。 另外,救贺兰祥的理由也充足,可以给自己营造一个先公而后私,先人而后己的大义凛然者的形象。 宇文护是他的亲侄子,是自己人,自己人就应该在危难关头有牺牲精神,把自由让给宇文家以外的人。这正好说明宇文家人是公而忘私的。 不过,娄昭君心细如发,她不是第一次听宇文泰说愿意牺牲宇文护了,这时对宇文护暗暗在意,心想,宇文泰这般愿意牺牲宇文护,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眼下,她倒是不动声色,淡淡道:“第二个条件可以谈。” 第一个条件,请高欢从关中退兵,她是不愿意谈的,高欢如果退兵了,宇文泰在关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就成了,这将给日后的高欢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其实我和你谈的两个条件,主要是第一个条件,第二个条件,这人我可以一个都不救。” 娄昭君沉默了,她自然知道宇文泰说的是实情。 宇文泰说着,已经从怀中取出了当年他亲手绘制的那些人体素描,当年在阴暗的马车中,他画的没那么清楚,但是如今在大丞相府邸的房间之内,蜡炬高燃 宇文泰笑了笑,道:“你是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比如你现在这般赤条条,不会有人前来救你,我完全可以把你这般赤条条的带出府去,明日便用绳索缚了,赤条条的牵你游街” 娄昭君听罢脸都白了,《权力的游戏》之中瑟曦太后所经历的那一切,她可不愿意经历。 最关键的在于,她如果经历这一切,她将来做不成娄太后,高澄也会失宠,她所精心构筑的一切,娄家大厦会轰然倒塌。 她叹了口气,道:“宇文泰,高欢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退兵?他现在春风得意,又刚灭贺拔胜。” 宇文泰笑了笑,他显然早知道娄昭君会这么说,他也早有应对之策。 他淡淡然,道:“其实这也很简单,你虽然不能说你被我胁迫,来迫使高欢退兵,但是你可以写信给娄昭、给窦泰、给段韶令他们退兵,他们是你的亲弟弟,妹夫,姐夫的儿子,所部都是精锐。” 他们一退,高欢就肯定会退。 因为高欢是奸雄,见这些将领无故退兵,他必定猜疑不定,奸雄最爱猜忌。高欢一退,宇文泰在潼关已经有部署,就可以立刻夺回潼关。 到那个时候,高欢如果不退,就被被宇文泰封闭潼关,困在关中 这一切,宇文泰早已经筹策成熟。 他拽着娄昭君光溜溜的坐在了书桌前,将纸笔推给她,道:“写信给你最为亲近的这几个将领吧,现在就写,迟了,我便不耐烦了。” 娄昭君只得写,并且只能按宇文泰的要求写。 几乎是宇文泰说一句,她写一句,宇文泰一旁紧紧盯着,防她在书信文字上做什么手脚,写完一封,便立刻令人发出去,宇文泰全程监督。 娄昭君自然也想做手脚,但在宇文泰监控之下,却哪里能做的分毫? 须臾,她写给妹夫窦泰、姐夫之子段韶、弟弟娄昭的信笺已经全部写好,并且投递出去,并用八百里加急发出,当年在东汉开国年代,燕王彭宠也是这般在自家被绑架,然后被控制 任你有天纵聪明、天大智慧,有时候被人控制,你都无可奈何,况且高欢不在晋阳,晋阳空虚,娄昭君孑然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一切按照宇文泰的要求完成之后,又供述出了宇文护、贺兰祥等人囚禁的地牢所在。 宇文泰立即将地牢的位置告诉了全旭,命他前去营救贺兰祥,全旭倒不知道宇文泰先救贺兰祥只是因为不爽宇文护,反而觉得宇文泰这是大公无私,主动牺牲营救宇文护的机会。 他感激涕零,这一刻见宇文泰把营救自己侄子的机会、营救宇文家人的机会让给了他贺兰家,他感动的几乎立刻就要粉骨碎身以报答。 当下,飞也似的去了。 娄昭君的寝室之中,她做完这一切,夜已经很深,她叹了口气,道:“你还不走?你要求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宇文泰淡淡一笑,深深呼吸了几口美人香闺的香气,走到娄昭君身后,替她按摩、舒筋活血,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真的想我走?高欢还是不怎么碰你吧?” 他忽然便扛起她,扔到了绣榻之上 五0八、宇文护与贺兰祥的相濡以沫 宇文泰当然不可能离开娄昭君的香闺。 佳人的香闺这么清凉,时值八月,天气尚酷热,但是大丞相第一夫人的房间,却是不一样的,房间内的地下铺有冰砖气孔,清凉之气从地上往房间里沁。 娄昭君又善涂抹,房间里香气四溢。 宇文泰如果不是要办正事,早已经心荡神驰了,现在正事办完了,当然是要叙叙旧,联络一下那久远未曾联络的感情。 更何况,娄昭君精明过人,如果他仅仅让她写几封信,几封信写完他就离开,他敢断定,娄昭君会立刻再写几封信,将前信的内容一举推翻。 所以,他必须在这里监视住娄昭君,至少要在这里呆上三天三夜,让娄昭君根本就没有机会挽回这件事情,确保这次他的计划万无一失。 要待这么长的时间,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干,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但是娄昭君的姿色一如往昔,她今年三十三岁,还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宇文泰则是二十七岁,也是一头小老虎。 娄昭君确实也是久旷,也不敢喊,也没法拒绝,也知道宇文泰这么精明的人,绝不可能就这么离开 她是个现实的女人,情知不可拒绝的事情她也懒得挣扎,与其反抗不如享受。 况且说到底,她的利益和高欢的利益并不全然相同,她的利益是保护自己的投入和产出成正比,保护自己的核心力量在高欢的权力圈层中占有较大股份。 所以,娄昭退兵、窦泰退兵、段韶退兵对她而言,也不算有什么损失 宇文泰现在不走,她也无可奈何,也懒得拒绝,也拒绝不了,毕竟,她与宇文泰已经曾经有过一段,而且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和丈夫以外的男人。 她甚至还记得自己那一次很疯狂,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她那一次后来自己也体味到那种偷的快乐。 这一次,她知道他没法拒绝抵抗,她心中似乎又滋生了那种偷的感觉,更何况,她确实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她闭上了眼睛,任宇文泰肆意妄为。 地牢内,阴暗潮湿,宇文护和贺兰祥从地牢中往上看,那只有一方印台大小的夜空,夜空中有几颗星星,那是他们唯一可以浏览的这地牢之外的景色。 他们的顶上,是一块巨石,巨石压住地牢之口,只露出这印台大小的一缝,作为呼吸与传递食物之用。这块巨石距离他们的头顶大概有数丈之高。 地牢四壁都是滑不溜秋,他们根本无从着力,其实便是让他们爬上去,他们自忖也推不开那块巨石,那块巨石应该足足有千斤之重。 他们关进来的时候,都还是十来岁出头的少年,哪里能推的动? 这几年,他和贺兰祥等人虽然长大了几岁,骨骼也变得粗壮了,但是这些年的牢狱生涯,他们俱各饿的瘦骨嶙峋,那是更加的不可能了。 他们都已经在地牢下暗无天日的过了好几年,衣服都已经破烂成一条条的挂在身上。 偶尔下大雨,地牢地势低洼,瞬间便能积水及腰。地牢里老鼠蟑螂蛇虫鼠蚁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这些年都已经开始绝望,开始慨叹人生的失败和痛苦。 甚至,他们觉得他们活在这个世上,是上天的最大的恶意。 他们活的了无乐趣。母亲也关在地牢之中,不过不和他们俩关在一处,母亲和四姑等人关在另外的地方,据说还活着。 这几年中,他和贺兰祥算是相濡以沫,偶尔彼此都有想寻死的时候,大家互相开导、互相勉励,这才活了下来,对他们来说,他们的艰难困苦这些年无人可比。 那些看守们有时候穷极无聊,会丢一些毒蛇或者猛兽下来,有时候会在上面朝地牢里面尿尿,有时候会把屎盆子整个扣下来。 没有蹲过地牢的人几乎无从想象,梅雨季节他们几乎会成天待在泥水之中,脚底甚至会腐烂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初次被抓的时候,他们还有信心,那时候,他们觉得说不定还有机会可以逃跑。因为他们的大哥宇文导就在中途逃掉了。 那时候,他和贺兰祥都还年少,都还幻想宇文导逃出去后,一定会带人来救他们,还有叔叔宇文泰也一定会来救他们,但是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终于血冷了。 时间有时候是消灭希望的最后的刽子手。 你一直等,一直等,终归会等到彻底绝望的那一天,宇文护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他是公元513年生人,这些年,他唯一的希望是宇文泰前来营救他。 但现在,他几乎已经是不抱任何希望。 他和贺兰祥以及母亲、四姑等人在监狱之中,偶尔也能听到外界的一些消息,这些外界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辗转了几首到达他们的口中。 他们知道宇文泰现在官越做越大,就是宇文导现在也已经做官了。 但是他们这些人就好像被忘记了一样,没有人来营救他们 他和贺兰祥只好在这地牢里挨一天算一天,一开始,他们还在地牢里用石头写一二三四来计数,计算关押的日子,但是后来他们被转移到晋州。 随后又从晋州被转移到洛阳,随后又从洛阳被转移到晋阳。 他们终于失掉了一切的希望。 幸好还有贺兰祥陪他一起关着,要不然他已经寻死了,人们有时候在困境之中之所以活下去,是真的因为有另一个人在身边与你默默一道承受。 当然,贺兰祥的感觉和他其实差不多,如果没有宇文护陪着他,这些年大家相濡以沫,可能贺兰祥也支撑不住嗝屁了,自杀了。 两个人在地牢中的这种相互扶持,相互勉励看上去像是相濡以沫,但实际上却不是,而是那种极端孤独、寂寞下的需要有人陪伴。 有一次,贺兰祥饿得快要死了,宇文护就把属于自己的口粮几乎一股脑儿给了贺兰祥,用来维系贺兰祥的生命,他不想贺兰祥饿死,并不是因为贺兰祥是他大姑姑的儿子。 他纯粹是怕贺兰祥死了,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会发疯,会发狂,会自杀。 如果贺兰祥死了,就会腐烂、就会发臭,那些看守没有感情,绝不会把尸体清理出去,他还怕一具尸体躺在身边,怕鬼,怕魂魄 五0九、我的根基在延州大家都在演戏不如孩儿叫高演字延安 房间里,清凉一夏,娄昭君躺在凉簟之上,宇文泰便躺在她的身边,这已经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三天了。宇文泰也不出寝殿门。 两个政治上的仇人却彼此躺在一张绣榻上。 从昨夜到今天,她们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次,和上次马车之中不一样,那次确实是偷,这一次却是近乎半公开,地点也不一样,马车那种狭小空间,不得肆意。 这次是绣榻,是娄昭君日常寝处之所,反正高欢也不会暂时赶回来,高欢如今正在潼关前线,享受巨大的胜利,憧憬着一统大魏旧疆。 娄昭君也没什么负疚感,一开始她确乎不情愿,但是她无奈。 她并不比宇文泰聪明,也不比宇文泰睿智,她能计算到的宇文泰也差不多能计算到,所以她只能躺倒,而无计可施,何况,女人和男人之间其实有一种很奇妙的维系。 很多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并没有感情,但是一旦有过第一次,似乎自然而然就有第二次,哪怕这第一次可能有些不愉快,这些东西,科学是解释不清楚的。 如果一定要解释,也许用鬼使神差这几个字才能解释。 实际的情况是,这来源于两性之间,那种玄妙的、也许来自于天性的异性相吸,这无关婚姻,无关忠诚,无关爱情,唯一关乎的就是男与女之间存在的亘古以来的吸引力。 此刻,娄昭君躺在宇文泰怀里,慵懒而无力,她比宇文泰大了足足六岁,她是一个三十三岁的妇人,而宇文泰是一个二十七岁的男子。 她觉得她比高欢强,高欢对她早已了无意趣,但宇文泰却有着十足的新鲜感和探索欲。 她甚至觉得在生理方面,她和宇文泰才是绝配,宇文泰不知疲倦,而她也不知疲倦,他们贪婪的索取,享受上苍给的那种可以从彼此身上得到的快乐。 她很快乐,可惜她知道这快乐并不长久。 她幽幽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你不是高欢的麾下?” 如果宇文泰是高欢的麾下,她甚至愿意把他发展成一个地下小情人,在她寂寞的时候唤来身旁,慰藉她寂寞的时光,可惜宇文泰绝不会是高欢的麾下。 宇文泰听到她这般说,淡淡的笑了,道:“如果我是高欢麾下,你又怎么会跟我在一起?” 娄昭君听到这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宇文泰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如果宇文泰是高欢麾下,她绝不会跟他产生任何关系,并且受他钳制,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超友谊的关系。 她跟宇文泰,是仇人,但是也有说不清的关系。 尤其是现在。 她其实从少女到现在,她有独特的识人眼光,一眼能望穿英雄,也深有智慧,不那么容易被人轻易摆布,甚至高欢都对她言听计从。 娄昭、窦泰等人更是对她顶礼膜拜,如果她要找小白脸,从晋阳排队到洛阳都有人,她很美,皮肤又白皙,肥瘦适中,可惜,她都看不中。 她宁愿寂寞。 但是宇文泰忽然闯入她的生活,并且在她设计杀她的时候,胁迫了她,和她有了第一次。 这种事,她以为也许只有那么一次,但是这一次,她又被他拿住了。 她承认,她内心中还是接纳宇文泰的,这种接纳,和她当初选择嫁给高欢,其实是一样的,她愿意和一个英雄保持亲密关系。 如果宇文泰不是英雄,她绝不会和他一而再、再而三。 但这对她而言,终究是不伦的,是越礼的,是不道德,她并不后悔,也并不怎么害怕,除了良心上有些受谴责。 宇文泰过了这两天总归是要走的,他离开之后,一切都是春梦了无痕,就像上次宇文泰离开之后,一切如同春梦了如痕一样。 她这时扭过头去看宇文泰,宇文泰这时恰也扭头过来看她。 她望着宇文泰,道:“你在想什么?” 宇文泰指了指凉簟上的凌乱的薄被,道:“我在想,你是个易孕的妇人,这次跟上次不同,上次没有多久,这次,你万一怀孕怎么办?” 娄昭君欢乐之际,这个问题倒是从来没想过,听到此语不由得一怔。 宇文泰道:“等高欢回来怎么也缠着和你住一两夜吧,为了你们夫妻和睦着想,你们也不宜长久分居的,不然,你会疯,会” 这话说到娄昭君的心坎上了,她与高欢实在是经年也难得在一起一次了,在也是浅尝辄止。 她默默点了点头。 宇文泰道:“你若是怀孕,若是生了我的孩儿,如果是个女孩,你自己随便娶个名儿吧,如果是个男孩,便叫高演如何?” 娄昭君愕然,道:“叫高演?这名字好生奇怪?” 宇文泰笑了笑,道:“你们家的孩子不都是水字旁?你儿子高澄、高洋、还有高欢其他夫人生的高淹、高浚不都是水字,高演也是个水字。” 娄昭君不由莞尔,高欢的孩子的确各个带一个水字,不过娄昭君之前也不甚知道原因,后来才听高欢说,有算命的说他五行缺水,一生与水定然纠缠不清。 所以高欢生的每个男孩都带个水字。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高欢肯定理解错了,这个算命先生说他一生与水纠缠不清,说不定说的是我。” 娄昭君听罢,立刻有所悟,宇文泰字黑獭,而黑獭大部分时间都是生活在水中,由此说来,那个算命先生所言倒确实与宇文泰有些符合。 她靠在宇文泰怀中,道:“那为什么叫高演?” 宇文泰笑了笑,搂着她的肩,道:“你不觉得我们都在演戏么?你也并不爱我,我也谈不上爱你,但我们此刻在一起,大家都在演,但我们并不是夫妻。” 娄昭君听罢,有些伤感,她对宇文泰还是有些感觉的,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可以和毫无感情的女人亲热,但女人如果主动和一个男人亲热,她一定多多少少有些感觉。 但她也知道,他们属于露水姻缘,一见光必定烟消云散。 她幽幽而叹,道:“好,如果是个男孩就叫高演,那么表字呢?” 宇文泰思忖了片刻,历史上确乎有高演这个人,但是高演的字是什么,他早已经忘了没印象,他决心给他取一个这个年代从来没有过的字。 他淡淡的道:“高演,表字延安。” 延安是他的老根据地夏州治下金明郡的后世的名字,也是他发迹的地方,有纪念意义,他入关之后,从这里真正崛起,延安这两个字后来也响彻中华 五一0、地牢营救宇文护 娄昭君见宇文泰给八字还没一撇的孩儿取名叫高演,字延安,并且还正儿八经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延安这两个字他听都没有听过,为何要取这般一个奇怪的字号? 她幽梦一般,叹道:“好,如果这次我真怀孕了,是男孩儿,就叫高演,字延安。” 宇文泰微微一笑。 延安这两个字只有他这个穿越过来的人才知道意义,才知道这是他发迹之地后来的惯常叫法,才知道这两个字后来名震天下。 他搂了搂娄昭君的肩膀,道:“可惜不能姓宇文。” 娄昭君:“你想我死吗?” 她如果敢让孩子姓宇文,高欢还不得把她大卸八块?宇文泰哈哈一笑,道:“我的儿子,却姓高,总感觉有些怪怪的,我就怕我们父子俩他日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岂不是悲剧?” 他现在才不过27岁,等到他47岁的时候,高演如果出生,也有20岁了,可以上战场了,那时候岂非父子相残? 娄昭君淡淡的道:“放心啦,如果真有这孩子,我绝不会让你们父子兵戎相见的!” 两人其实都是政治家级别,这时谈着谈着又开始谈到政治问题,谈到将来,娄昭君的政见和宇文泰的政见不那么相同,娄昭君着眼于巩固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权力。 宇文泰更想一统天下。 娄昭君幽幽的道:“你跟高欢,大概是要争的你死我活的。” 宇文泰:“那——是——自——然。” 娄昭君淡淡的,一时心中竟不知道是悲是喜,这天下最厉害的两个男人都是自己实际上的丈夫,不过高欢有名分,宇文泰没有名分。 她感觉自己有些纠结,干脆不去想,道:“你如果将来得了天下,对高家不要赶尽杀绝才好!” 宇文泰点了点头,好像历史上宇文泰就没屠戮高家什么人,这算得上是个顺水人情,娄昭君见他点头,心中有些宽慰。 她淡淡的道:“我真的会怀孕吗?” 这次真的和上次不同,这次她们一起相处了差不多三天,这三天,除了婢女送饭来时,她们几乎都腻歪在一起,这三天里,她几乎没有穿起过衣裳。 怀孕的几率自然是极大的。 两人聊了许久,政治、经济、未来、手腕、权术,两人的知识构成差不多,谈的也颇投契,虽然是敌人,但却也有知己的感觉,聊累了又复不可描述。 晋阳城外,将军府后院,地牢边,夜,此刻全旭和侯莫陈崇已经按照宇文泰从娄昭君那里得来的地址赶到这里。 这里是距离晋阳城不远的一个村庄,说是村庄,不如说是部队的一个军营更来得贴切些,来来往往都是军人,只有夜间,这里来往的人才少一些。 地牢在这个村庄最大那座宅院——将军府的后院里。这个将军叫做高显国,是高欢的族弟,为人谨慎小心,所以高欢将宇文护与贺兰祥监于他军营之中。 不过,此人也唯独忠诚而已,并无他能。 这里位置相对较偏,并不惹人注意,如果不是娄昭君提供地址,只怕全旭和侯莫陈崇做梦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全旭和侯莫陈崇两个人摸到军营后,先是静静的观察了一天,了解了一下地牢看守的换防规律,在半夜子时的那个换防是他们的最好的机会。 两个人当然不可能肆无忌惮的便这般大白天便大摇大摆的进去劫人。 晋阳是大丞相府邸所在,内外兵马联动,而且由于是高欢的老巢,兵马部署也还不少,也留下不少精锐。 全旭和侯莫陈崇如今都已是身经百战之人,对于士兵们的装备、素质都是一眼就能看穿的,情知这些军士也并非好相与,于是小心翼翼。 两人的身手当然都极不错,尤其是侯莫陈崇,绝逼的万人敌。 但两人都不敢造次,因为不知道井下的宇文护和贺兰祥两个人是什么状态,万一两人因为长期囚禁,生存环境恶劣,已经残疾或者半身不遂?或者竟无半点行动能力。 那么,他们的救援以及救援之后的逃窜就会大成问题。 宇文泰给的指令是救贺兰祥,但是全旭和侯莫陈崇商量了一下,觉得宇文泰这心胸太光风霁月了,太高洁了,自己亲侄子不救,救外姓的外甥。 全旭感激流涕之余,遂觉得自己还是救宇文护比较妥当一些。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两个人全救,但是他估计以他们俩的实力,要救两个常年被关押的身体情况不明的少年,带着两个巨大的累赘未免不切实际,这会拖累他们返回关中的速度! 关中现在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们。 所以,他们只能救一个,全旭心下定决心还是救宇文护,不过,这事儿,他跟侯莫陈崇没有透露,宇文泰在他们来时反复叮嘱,先救贺兰祥,宇文护日后再想办法。 宇文泰越这么强调,全旭就越特么感动,然后就越下定了决心救宇文护。 入夜,他们匆匆潜入将军府后院,便等待军人夜间换防,换防的间隙偶尔会有几分钟的空档,通常是执勤的这队人望见换岗的人来便已经开始跑路了。 这座将军府的后院相当广袤,足足有数亩之大,地牢在后院湖畔的东边,而且地牢旁种植了一些桂花树,种植桂花树主要是因为地牢内的气味。 两人囚禁在地牢中,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一开始倒是挖坑埋屎尿,但天长日久,哪里能埋得住? 这种味道,若不以桂花树及一些香草间之,则后院肯定是“香飘十里。”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给全旭、侯莫陈崇营救提供了一丝方便,两人趁夜翻过围墙,隐身于花树之间,他们的隐藏并未让人发现。 这些看守地牢的军兵其实也很懈怠。 这也是人性,因为这两个“敌人”看守到迄今足足有差不多五六年了,期间还转运、移营、迁徙各种,从来都没有出过事。 一个一直没出事的所在,看样子就像是永远也不会出事的两个囚犯,看守还能有多少戒心?还能有多少戒备?时间是最能让人放松警惕的。 全旭和侯莫陈崇这时已经想出了一个救人的完全之策,这个地牢紧靠围墙,这围墙并不甚高 五一一、宇文护的心机、狠辣与倒霉 全旭、侯莫陈崇两人静静的蛰伏于花树之中,一直等到换防时,几名看守正依次离开,侯莫陈崇身法奇快,从花树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出,将最后两名看守击倒。 两名看守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了下去,全旭、侯莫陈崇两人迅即将两名看守拖入花树之中。 全旭道:“你拖住他们那来换防的,我下去救人。” 这事两人早已经商量好,侯莫陈崇不认得宇文护和贺兰祥,只有全旭识得,所以唯有全旭下去救人,侯莫陈崇在地牢口放风 这时眼见换防的人就要过来,侯莫陈崇大声叫道:“换防的兄弟们,你们等些时过来,我在撇大条拉屎。” 他这话一喊,那几个换防的将士便立即捂住口鼻,口中叫道:“快些快些。” 这时全旭趁着这间隙已经搬动地牢口的巨石,这巨石虽有千斤之重,但是全旭双臂臂力极大,这时双臂较力,已经将这块巨石移开了两尺多地。 然后,他腰间缚绳索纵身跃下。 侯莫陈崇从洞口手拽绳索,一边口中喃喃道:“好臭啊好臭!好臭啊好臭。” 此时,地牢内这时光线极其黑暗,宇文护听得动静,这时警觉,已经醒了过来,他叫了一声道:“谁?”他话音未落,全旭点亮手中蜡烛,口中已轻声叫道:”萨保?贺兰?” 萨保是宇文护的字,宇文护在牢中久已不闻如此称呼,这时乍然听之,不由得悲喜!待道看清楚是全旭,他心中不由得凉了一大截。 全旭是贺兰祥的继父,必定要救的人是贺兰祥排在第一。 全旭这时眼见贺兰祥依旧睡卧,容颜憔悴,脸上已经骨头撑皮,两脸颊深陷,枯廋欲死,这时不由得心疼,上前抱着贺兰祥,大滴英雄之泪。 宇文护这时极其冷静,口中道:“大姑父,你能救两个人吗?” 这时贺兰祥睡梦之中,隐隐然梦见与家人团聚,被家人熊抱,这时唔了一声,将要醒来,宇文护这时已经凑上前来,道:“姑父,贺兰身体不好,你们救他路上带着估计是个累赘。” 全旭听闻此语不由得愕然,心中大起厌恶,这时不由道:“我们这次只能救一个。”他这话说时,也颇藏了深意,虽然是要救宇文护,却也没有明说。 他想瞧瞧宇文护还能说出来什么出格的话? 宇文护之前他觉得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没想到这几年不见,他在地牢中变得这般自私,全旭心中不由得大是不舒服,这时,贺兰祥还在昏睡之中,他想等贺兰醒来,跟他说几句话, 宇文护见全旭说到只能救一个,心下不由悲凉,这些年在这地牢之中,他受尽苦楚,好不容易迎来了希望,却是贺兰祥的希望,他不由得大是沮丧。 眼见贺兰祥未醒,便道:“姑父,你先将我救出去,明日咱们再来救贺兰吧?” 全旭心想这如何可能,今日救了人,明日还不得重新换地关押?他眼见宇文护如此心胸,原本想要救宇文护的心登时淡了。 这时眼见贺兰祥将要醒来,他心下再无暇顾及宇文护,叫道:“贺兰,贺兰。” 宇文护眼见贺兰这时要醒,他心中警觉只要贺兰一醒,哭叹两声可怜,全旭势必要救了贺兰出去,从此留下自己一人面对这无边的黑暗与痛苦。 想要此处,他不由得心一横,眼见全旭抱着贺兰,贺兰背部,颈部都向着自己,他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忽然右手掌做刀势,一掌切在贺兰头颈处。 贺兰将醒未醒,受了这一击,登时又昏了过去。 全旭何等机敏之人,黑暗中一听掌风,便知道是宇文护下了手,但他施阻已经来不及,他实在是没有料到宇文护竟然为了自己能得救,竟如此卑鄙。 他慌不迭试探了一下贺兰祥鼻息,还好,还有呼吸,宇文护这牢中待久了,估计力气未足。 不过,贺兰祥始终是狱中营养缺乏,骨瘦如柴,却当不得这一下,晕了过去。 他正要斥责,只见宇文护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姑父,请救侄儿出去!侄儿再也不想在这呆了,贺兰还没醒,他身体虚弱,这还没醒,你们带着他也逃不了的。” 全旭心想如果你不出手击晕贺兰,我倒是还会救你,但你这等蛇蝎心肠,为了自己能出去,便能对自己的表兄弟,狱中挚友痛下杀手的,我若再救你,岂有天理? 当下冷冷说道:“萨保,我本来是要救你出去的,你小叔黑獭让我可以先救贺兰出去,日后再来救你,我本来已经决定救你了。但是你” 宇文护如蒙雷殛。 这时,全旭已经站起,将身上的绳索宽解开来,将贺兰一并缚于内,准备出去。 地牢口,侯莫陈崇已经等不及了,轻声叫道:“全兄,全兄,救个人嘛?怎么这么慢?” 宇文护这时遥想日后就是自己一人暗无天日,心中大恐,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跪着爬到全旭脚下,道:“姑父,救我,救我,姑父是我错了,是小侄太可怜了,所以” 全旭见他一时心狠,毫无兄弟之情,一时又卑微如同狗子,心下大是厌恶,一脚叫他踹开,口中道:“你击晕贺兰,我都不来说你,非要我说出来?” 宇文护一叠声道:“姑父,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这时侯莫陈崇掂了掂绳索,情知已经是两个人的重量,便开始向上拉拽,宇文护几次三番想要求全旭求自己,但见全旭已经升空,心中无望。 他这时一转念,又想到贺兰若要醒来,全旭将自己卑鄙之事告知于他,也是不妙,或者将这事宣之于众,自己日后万一得救?那还有混的可能! 他眼见全旭冉冉升空,这时仿佛真心惭愧后悔,伏地叩首不已。口中叫道:“姑父,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这一瞬间,他声音哀切,口中道:“要怪只怪小侄太苦了,太苦了,小侄求姑父在贺兰醒来前万不要说知,不要破坏了小侄在他心中的兄弟形象,小侄只求姑父这一件事了。” 他说着,哭着,几乎是痛哭失声。 全旭听得也是哀侧不已 五一二、宇文泰回到关中 地牢外,侯莫陈崇早已经在等候,见全旭磨蹭了半天才上来,飞快的接过贺兰祥,见他浑身腥臭气味,不由得捂鼻,两人携着贺兰祥越过了墙头。 然后,狂奔了一刻,前面宇文泰已经在等待。 四人三骑,骤马狂奔而去。这一夜,他们狂奔了百余里,确信已经驰出晋阳范围,众人方才在一个集镇上找了一家客栈歇脚,这时天色都已经快亮了。 众人向掌柜买了一套衣裤,给贺兰祥换上,贺兰祥也在颠沛之中逐渐醒了过来,掌柜的又熬了姜汤,端了送进来,贺兰乍醒,陡见宇文泰、全旭,不由悲喜。 他在地牢中待了这么多年,这时身体极度疲惫、虚弱,醒来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众人于是便在集镇上多待了一日,宇文泰也正好消化一些消息,这些消息都是由关中传出来的,这个地点也是他事先约好的,他进入晋阳之前便在此客栈打尖。 后来便在此派快马入关将此联系地址告诉了苏绰和长孙无垢。 他昨夜率全旭、贺兰祥、侯莫陈崇再度光临这里,掌柜交了几封信给他,这些信都是报道近日关中情况的,由苏绰和长孙无垢联名寄来,他离开关中此刻已经有差不多已有半月左右。 关中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与他当日离开关中之时已经有了不少变化,首先是窦泰、娄昭、段韶等人在接到娄昭君的信件后突然撤兵。 高欢在众将撤兵时始料未及,迫不得已狼狈退兵。 待到得知这些人统统是受娄昭君所命撤兵,高欢也颇无奈,娄昭君声称在晋阳境内发现了宇文泰的踪迹,而且据说发现了宇文泰的游军。 娄昭君在信中说到宇文泰有可能化整为零,潜入晋阳,并在晋阳境内集结,趁高欢大军都在关中,来一个围魏救赵,批亢捣虚。 娄昭君信中这般分析,也不无道理,他们在关中并未发现宇文泰的踪迹,宇文泰据说在统万城,但是谁也不曾见。 以高欢与宇文泰的对阵及交道经验来看,宇文泰这货确实善于玩弄批亢捣虚,虚虚实实这等计策,也确实有可能在高欢大军入关的时候,化整为零,以奇兵突袭晋阳的可能。 高欢本就狡诈,有猜疑之心,这时得了娄昭君的来信,并且对元修也无可奈何,杀天子则留恶名,不杀又不能攻,逼杀天子这件事,他这权臣还没做太久,干不出来。 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得撤出关中。 平心而论,娄昭君确实也不能说完全说了谎,宇文泰确实带了不少精兵进入了晋阳,并且注入了娄昭君的身子,高欢这一顶大帽子带的春梦了无痕。 娄昭、窦泰等人撤兵之后,高敖曹在华州孤立无援,这时也引兵退出了华阴长城! 关中境内,如今已无高欢兵马,唯独潼关,高欢留了七千兵马,委大行台长史薛瑜镇守,高欢自己匆匆赶回洛阳,于是高欢与宇文泰的第一次遭遇战结束。 高欢当然想不到,这是他一生之中最为接近胜利的一次,也几乎是他一生之中战胜宇文泰最好的机会,但这场战争,他不败而败,宇文泰不胜而胜。 高欢回到晋阳之后,捉了几个在晋阳市面上见过宇文泰的人,得知宇文泰确曾出现,证实了娄昭君所言非虚,此事再无后续进展。 得知高欢确切退兵,关中已经转危为安的消息之后,宇文泰不甚着急了,决定在客栈多待一天,以等待贺兰祥身体必要的复原。 客栈之中,睡过一夜的贺兰祥幽幽再次醒转,得知宇文护还没有救出,他倒是先内疚不已,对宇文泰和全旭没有救出自己这位相濡以沫的好兄弟,抑郁不乐。 他更希望全旭先救宇文护而不是救自己,他自觉自己和宇文护在牢中相濡以沫,宇文护在狱中曾多次说过将来一旦有机会得救,他一定会把得救的机会让给贺兰。 如今自己得救,他猜测十之是宇文护将得救的机会让给了自己。 众人皆在,宇文泰和侯莫陈崇都在,全旭不便将宇文护为人自私、恶劣的事情告知宇文泰和贺兰祥,一来他看贺兰祥对宇文护的坚定拥护,自己说的他未必相信。 二来,疏不间亲,宇文护是宇文泰亲侄子,自己只是个姐夫,还是二手姐夫,自己去告诉宇文泰他侄子有多么不堪,这似乎有一些挑拨嫌疑。 想来想去,全旭忍住了,何况贺兰祥现在这般虚弱,自己如果告诉他真相,摧毁他心中的一个好大哥人设也不厚道。这种人生艰难之时立下的人设有时如同信仰。 一旦摧毁,简直致命,会令他怀疑人生。 于是,他忍住,像吞下一支苍蝇般将这个消息吞落肚,再未说出。 当然,宇文护在他救贺兰祥出牢之时,不住的叩头认错,也让他有一些触动,俗话说: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自己也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何况他现在还在敌人的牢狱之中。 贺兰祥说的有些话可能也有些道理,宇文护因为姓宇文,所以在地牢之中受到的虐待要比贺兰更加严重一些,尤其是在宇文泰掌握了贺拔岳麾下之后。 他有可能实在是受殴打虐待受不了了,所以才拼命的想逃出 想到这些,全旭更加坚定了隐瞒了地牢中发生的一切,只是更加慈爱的对待贺兰,饥渴之人易为饱,贺兰在地牢中过着非人的生活,一旦恢复正常,他的身体复原也极快。 在客栈中休憩两日之后,众人踏上了回关中的道路,由于潼关依旧被高欢的部将薛瑜掌握,一行人绕道华州回到了关中。 长安城中,百姓们得知宇文泰王者归来,都是欣喜不已。 这场关中自贺拔岳猝死以来面临的最大的危机,在宇文泰这次奇兵突出,围魏救赵,奔赴晋阳之后,不费一刀一枪,便解长安之围,给了关中百姓极大的安定感。 甚至,原贺拔岳的麾下寇洛、李虎等人这时都非常服膺! 没有人能在这次危机中有宇文泰处理的更好,长安虽然虚惊一场,虽然空城计,但最终功成,高欢退出关中,长安恢复了和平和稳定 五一三、隔岸观火看上去很美 在宇文泰回到长安之后,如果撇却大梁不予计算的话,天下的形势开始按照两极化的走向发展。宇文泰回到长安后不久,率军突袭了潼关。 高欢部署在潼关的守军本来不多,只有薛瑜带领七千人而已,先前宇文泰在潼关之时,已经派了不少人潜伏下来,隐入民间,待到宇文泰引军到潼关,城中一时俱起。 于是,宇文泰阵斩薛瑜,复夺潼关,斩薛瑜,虏其卒七千人,还长安,进位大丞相——《通鉴》,时为公元534年10月。 同月,高欢见关中不可猝得,元修也不可能再回头,于是又给孝武帝元修写了一封书信。 信中说道“陛下若远赐一制,许还京洛,臣当帅勒文武,式清宫禁。若返正无日,则七庙不可无主,万国须有所归,臣宁负陛下,不负社稷。” 意思表达的极明白,如果元修还返回洛阳,表示欢迎,如果元修从此不回来了,关中之外的广大地区不能没有皇帝,我宁愿对你不负责,也要对天下负责。 元修这时已彻底与高欢闹翻,他掌控洛阳,与高欢对战,再落到高欢手中,那还有好? 当下一字不复。 高欢见元修绝无回音,当下也便有了借口,重新立了一个皇帝,此时孝文皇帝的嫡孙在洛阳者几乎已经无人,元宝炬、元修都已经遁入关中。 当今洛阳,唯有一个孝文皇帝的嫡孙元亶,元亶其实当日也已随着元修跑路,不过,这货和高欢是儿女亲家,他的女儿元仲华嫁给了高欢的长子高澄为妻。 因此上,他在追随皇帝的途中开了小差,逃回高欢阵营。 高欢立皇帝讲究一个孝文皇帝嫡孙的身份,元亶这货眼见元宝炬和元修这唯二嫡孙都已经逃去关中,如今洛阳只有自己一个唯一嫡孙,心下大喜。 洛阳盛传,高欢再立皇帝必然轮到元亶。 于是元亶出入称警跸,下文称制,自以为必得立为帝。 不过,高欢吃了孝武帝元修这么一个大亏之后,遥想孝庄帝元子攸和孝武帝元修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两人都成年了,太懂事,不好驾驭,还是立个小皇帝为妙,听话,不惹事。 决定之后,高欢找到元亶,笑嘻嘻道:“按照顺序,本该立你,不过立你不如立你儿子。” 于是,元亶之子年仅十一虚岁的元善见登上了帝位,这次登基,高欢学乖了,他自己身穿黑衣,让皇帝尚黄,把小孩子扶上了皇位。 自此,一个大魏王朝两个大魏皇帝的时代开启了,高欢所立的皇帝史称孝静帝。 鉴于孝武帝元修的惨痛教训,高欢这次不仅立幼帝,而且同时开启了迁都大业,他感觉洛阳这地方,北魏宗室还是太多,还是根基太深,唯有迁都才能将这些根基连根拔起。 还是这个月,公元534年10月,大丞相高欢以洛阳西逼西魏,南近梁境为由,强下大丞相令迁都,所有官僚只给三天时间,必须上路,史称“书下三日即行。丙子,东魏主发洛阳,四十万户狼狈就道。” 并且为了防止百官逃跑,投奔关中,令“收百官马,尚书丞郎已上非陪从者,尽令乘驴。”高欢亲自亲自殿后,事毕,还晋阳。 这一系列举动,彻底断绝了皇帝再敢跟权臣蹦跶的可能,只不过民间议论纷纷。 酒肆茶寮之内,多有物议,到处都有人在交头接耳讨论着。 群众甲:“朝廷又立了一个小孩儿为帝!把朝廷给移到邺城了!嘿嘿,小孩子容易控制,就是这用心哪,可是司马昭之心! 群众乙:“天子还在呢,天子在关中,只是因为当今丞相容不下天子,所以天子出奔了,正统天子在关中呢!” 群众丙:“这世道乱了,自孝文皇帝迁都洛阳,洛阳天子走马灯似的!我看这高欢和宇文泰啊,这中间还得乱,说不定魏蜀吴三家都为他人做嫁衣裳,这最后啊,三家归晋喽!” 群众的眼睛一直是雪亮的。 晋阳,高欢书房内,斛律金在一旁帮着高欢磨墨,高欢忽然停笔,看了看斛律金:“斛律,给我唱一首敕勒歌吧。” 斛律金唱罢,小心翼翼的进言说到如今外面议论纷纷。 高欢淡淡的笑,这么大的举动外面有议论是正常的,没有议论才不正常。当下笑问,道:“议论什么?” 斛律金道:“都在编排丞相的不是,说丞相废长立幼,乃是………” 高欢淡然一笑:“说我是大大的奸臣是么,世人谣诼,我哪里有空去管到每一个人说什么?这个世界,是非已经太多!” 他最大的敌人还是宇文泰,这次长安之旅,他已经觉得宇文泰这厮不是太好对付,但是他的大的战略方面也没有问题,他暂时也不忙着进攻宇文泰。 兵法上有一条计策是隔岸观火,当对方是有矛盾的两个集团,你应该置身事外,等他们矛盾爆发,你再去渔翁得利。 一旦你不考虑这一点,仓促进攻,反而有可能促成他们一致对外,这样的例子古今中外不胜枚举。 起码他现在占有了荆襄之地,大魏天下已经十得七八,他可以从容应对,元修和宇文泰也一定会有矛盾干戈,何况他还有元明月这张底牌。 他现在只需要等,等长安闹矛盾,然后他出击,他已经写了一封密信寄给关中的那个间谍,那个宇文泰做梦也想不到的间谍。 密信中,他传授了一计,这一计当然是能挑拨宇文泰和元修的君臣关系的。 甚至,他感觉自己都不用挑拨,强如自己,元修都敢跳反,只具有自己十分之一甲兵土地的宇文泰,元修不跳反那才叫有鬼? 长安、雍州公?, 元栋奇与元明月两人在路上散步,夕阳西下,照着两人袅娜的身影,晚风习习,吹动她们的衣襟,两人手挽着手,显得非常的亲密。 两人几乎是劫后重逢,这一段时间算得上是元修与高欢公开翻脸之后他们最宁静,最惬意的日子,高欢退出关中,重新立幼帝,仓促迁都,迁都之后一系列事情要忙。 暂时,这个宇文泰和元修最大的敌人放弃了对关中的进攻,关中难得的开始有了一段宁静时间,贺拔岳被杀之事如今也已经初步沉淀。 一些宇文泰和贺拔岳旧部之间的不和谐也逐渐在修复,李虎如今也对宇文泰衷心服膺,王思政、独孤信等人同时忠于皇室,并对宇文泰颇有好感。 宇文泰与元修表面上也很和谐,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像是看上去很美的样子 五一四、元明月的哀怨 看上去很美和实际上很美,当然是两个概念,弱智者会以为看上去很美等于实际上很美,聪明的人却容易看出来实际上美或者不美。 元明月深深呼吸了一口长安的新鲜空气,她感觉这里没有兵戈之乱,长安比洛阳确实更有帝王气象。 但她其实也并不开心,她在这里看到了很多她不怎么想看到的东西,比如长孙无垢,她迄今还记得长孙无垢对自己并不客气,还有姚夫人。 姚夫人居然已经生了一女一儿,儿子叫宇文毓。 尤其是她听说姚夫人还是个二婚,之前跟随的是夏州的一个军阀,她听了越发难受,自己喜欢宇文泰,也处处为宇文泰着想,反而不如一个二婚的女人。 她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宇文泰可以娶姚夫人?为什么就不能娶自己? 但她旋即又自惭形秽,自己已经跟元修做了一处,虽然说有名无实,但是外人看不见,外人早有不道德,之类的丑声传出,这骗不过任何人。 她脑海之中一时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办? 报复宇文泰?但宇文泰极聪明。似乎所有事情总有办法化解,这次高欢大兵围城,居然也被他给顺利摆平了,她不由得长叹! 她知道自己内心还爱宇文泰,她也恨宇文泰,她可能不比长孙无垢出色,但美貌至少不输长孙,读书博学虽然又不如,但是爱一个人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她该怎么样处理和宇文泰的关系呢? 她也很矛盾。现在和之前不一样,有许多情况是她之前恨宇文泰的时候没有想到过的。 之前,她恨宇文泰,那是因为她和宇文泰之间的事情出了之后,宇文泰长期都只是一个影像而并非真人出现在她面前,她想来想去都觉得宇文泰对不起自己。 到了长安一段时间之后,尤其是看到姚夫人之后,她更加生气,但那时候,宇文泰也不在,而是去了晋阳。 所以,她仇恨愈加炽烈,但是如今,宇文泰从晋阳回来了,并且升任大丞相,这下,她发现自己完蛋了,宇文泰升任大丞相之后,天天和元修要见面。 天天有事情商量,有会要开。 你爱一个人爱的要死,然后你就会恨一个人恨的要死,但是当你发现你爱恨交加的人在你面前天天晃悠,你的恨意便慢慢消逝,你还是想他。 她几乎快把自己折磨疯了,她这时自觉可怜,可是她又很孤单,因为在外人眼里,尤其是在长安那些宫女眼里,她雍容华贵,穿最好的绫罗绸缎,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谁也不知道满身妍丽的绫罗绸缎之下裹着这般一个哀伤的灵魂。 唯有元栋奇偶尔还与她一起散步,她也唯有与她一起散步的时候还有一些放松,侧面也能打探一些宇文泰的消息,她与宇文泰如今虽然天天见面。 但是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一般,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两人每天不到5米的间距,可是她却需要从元栋奇那里才能打听到宇文泰今天吃了什么?胃口如何,身体怎样,近来累不累,是不是案牍劳神?昨晚在哪位夫人那里过夜? 这日,她又邀了元栋奇一起来御花园散步,她毕竟是皇帝的亲妹妹,入宫也很方便。 元栋奇见她口齿之间都是挂着宇文泰,心中也长叹,有些事情,元明月不说她也明白,但是她直觉元明月和宇文泰已经不可能。 但她也阻止不了元明月喋喋不休的问宇文泰的情况,她也老实相告,她并不希望元明月成为元修与宇文泰之间的障碍。 元明月无限怅惘,道:“姐姐,你还记得么?当初在迷谷,黑獭说要三分天下,然后你便答应嫁给他?” 那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不过元栋奇当然记得,当时她还觉得宇文泰绝不可能做到,当时这小子一文不名,手下没一个人,当时还以为他是大话精。 没想到,他如今已经真的做到,如今潼关一封,关中陇上合为一体,宇文泰麾下也算猛将如云,杨忠、侯莫陈崇、李弼、李贤、李穆、李远,达奚武、耿豪、宇文导、王盟、全旭、李泉 元栋奇幽幽长叹:“不料他真的做到了,我除了嫁给他还有什么办法?” 元明月见她压抑自己的快乐,在装13,不由道:“你就好了呀,一天天的,可以和自己的爱郎在一起!你们不是还没结婚不是?大婚的日子定了没?” 元栋奇有些黯然的摇了摇头。 元明月:“黑獭这个傻瓜!” 其实戎马倥偬之际,宇文泰和长孙无垢、姚夫人都没有举办什么像样的婚礼,差不多都是仓促之间因陋就简,元栋奇对这些也没什么要求。 元明月叹了口气,道:“女人这一生,谁不期待凤冠霞帔这一天,你是陛下的亲妹妹,长孙无垢和那个姚木兰算什么东西?也配跟你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比?你这个大婚不能拖的。” 她在后宫之中,情知后宫的明枪暗箭,宇文泰贵为大丞相,将来定然要封王,儿子将来就是世子,这大魏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宇文泰的将来说不定还不会止步于王爵。 所以,名分这东西很重要,但元栋奇素来马大哈,对这些东西也不怎么争。 元明月看着都替她着急,道:“长孙无垢和姚木兰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如果不大婚,不正位丞相夫人,姚夫人的长子,那个宇文毓就是嫡子。” 元栋奇不太喜欢听这些,支吾着掩饰过了,她和长孙无垢、姚夫人如今也算外表和睦,并没什么矛盾,不想多生事端。 元明月见她神情,知道她不欲多言此事,转而又想起一件事来,道:“陛下着我有事跟你说声,有一件事。” 元栋奇不由得诧异,道:“何事?” 元明月:“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啊,陛下想见一见关中的将领们,毕竟高欢手下猛将如云,陛下也想与关中的武将们见见,考较一下他们的兵书将略,看堪与高欢匹敌否?” 元栋奇“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她却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一个陷阱,一个她的大意瞧不见的陷阱 五一五、口舌搬弄是非的威力 元栋奇还以为大哥初入关中,忧怀国事,并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大不了。 但元明月随后又增添了一句,道:“记得让他们都戴甲配刀,尽量把英姿勃勃的一面呈现给陛下!陛下要看看关中将帅的英姿。” 元栋奇听到这里,心中一个咯噔,犹豫了片刻,迟疑的:“好,我转告黑獭!” 元明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妹妹请你吃饭,不知姐姐可赏脸么?我可是亲自下厨,另外,我还放弃了陪陛下的时间! 元栋奇:“你都说这么隆重了,我哪敢不从,当然要尝尝妹妹的手艺!” 是夜,宇文泰和长孙无垢在姚夫人房里与大女儿以及小宇文毓玩耍,他二十七岁始得爱子,自然喜欢个不了,这时,元栋奇打发了侍女来说道有要事协商。 宇文泰皱了皱眉,看了看长孙无垢,长孙无垢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公主征召,还不快去?”她说完噗嗤一笑,宇文泰也笑了,他情知长孙无垢与姚夫人其实都通情达理。 他如今也算有后宫了,两位夫人对元栋奇也算尊敬,并不与争宠夺爱,他也几乎是做到凡事必均,但姚夫人生了爱子,他陪姚夫人确实要多一些。 他快速来到元栋奇的屋里,听元栋奇说罢皇帝要求他带兵将戴甲佩刀觐见的指令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件事,中间绝对有猫腻,他走来走去,脸上的神色有些沉重。 元栋奇:“怎么办?” 她心情也有些沉重,这件事她后来想了想,这里面并不简单。元修都不服高欢,定然不服宇文泰,这里面协和君臣并不容易。 不过,这里面宇文泰和高欢对待皇室并不一样,宇文泰依旧让元修的忠臣元毗、王思政掌握了宫廷禁军,侍中等重要职位,凡事基本上也都禀报元修而行。 目前为止,从宇文泰方面来说,并未逾越之举。 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这种事情说不好,元修本来就有雄猜之心,再加上关中已经是宇文泰的地盘,元修初入关中时日不久,百姓对他印象不深,感念的都是宇文泰的恩德。 尤其最近宇文泰犯险三骑入晋阳,退敌百万军的传说,说得有鼻子有眼一样,关中民心是向着宇文泰的。 以元修不肯受制的性格,这非得闹矛盾不可。 宇文泰想到此处,不由得苦笑:“这才入关中,就与咱们较量上了,这事情可是很棘手啊,顶盔掼甲还带兵刃见陛下,这可是大不敬!” 元栋奇:“但明月就是这么交待的!” 宇文泰沉默不语,他已经怀疑元明月是间谍,他对元明月狠心不起来,如果狠心,他其实可以以为名,将元明月拿下处死,但元明月和他的事情,明月并没有多少过错。 元栋奇这时见他不语,道:“要不,我去找哥哥,问问他是不是这么交待的?”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你现在还能见得到陛下??” 元栋奇不吱声了,元明月这一手,的确是狠,已经算好了一步又一步。 宇文泰:“明月每一步都精心算计,下午约你见面说陛下召见这件事,傍晚又约你吃饭,让你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跟陛下求证这件事!” 而且,他敢打赌,就算他现在入宫,明月也必定是以陛下累了,安歇了等等诸如此类的借口搪塞,确保他无法求证这条信息的真伪。 这条信息十之七八是真的,如果自己到时候不陛见,则会有什么不尊诏命、藐视圣躬之类的罪名大帽子扣下来,这几乎是一定的。 这一来,错误全在他宇文泰这个大臣身上,陛下干净的和白莲花一般,但如果他按照要求,率诸将戴甲配剑觐见陛下,这也是死罪。 陛下面前,与麾下带刀剑入见,意欲何为? 元栋奇长叹一声,道:“明月这心肠如今还真是歹毒!黑獭,咱们怎么办?要不,你收了明月为妾室吧,她这是恨你当初无视她的存在。” 宇文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元明月现在是元修的女人,别人未必知道,他这个丞相还是知道的,在迷谷那时候,他就觉得元修对元明月迷恋。 他如果将元明月纳了妾,除非元修嗝屁,否则,元修不得跳反暴走啊?势必与他翻脸无情,现在这个阶段,他和元修翻脸,高欢岂不是笑得肚子疼? 能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应对! 宫中,皇帝寝榻上,夜。 元修躺在床上,以手为枕,元明月的脸伏在他的胸膛上。 他皱着眉头,问:“黑獭明天要率将领谒见?” 元明月:“对,是你妹妹栋奇今天下午告诉臣妾的,说是让陛下检阅一下关中将领,看看堪与高欢那些将帅匹敌否?” 元修冷笑一声:“哼,这是朕一入关中,就想向朕示威么?” 元明月道:“说不定不是,就是真的想让陛下检阅一下将帅,陛下既然不愿意,咱们拒绝便是?” 元修长叹,道:“朕才入关中,又与高欢翻脸,这马上就拒绝宇文泰,不太好!天下人会怎么看朕?” 元明月:“那就见见吧!” 元修:“见见吧,不过宇文泰这一手真恶心!” 元明月:“到时,我陪在陛下身边!要是他们真的敢怎么样,臣妾愿以身代陛下…… 元修思忖了良久,摇了摇头。 “朕才入关,他们不会怎么样,最多不过是想给朕个下马威而已,朕这尊菩萨,他们暂时还供着的!只要他们不得罪你,朕便忍一忍也没关系,自古帝王,凡有作为者,有几个不是忍辱负重?” 次日上午辰时末牌。 宇文泰带着一帮武将来到未央宫偏殿外,这些武将有杨忠、李弼、韦孝宽、赵贵、寇洛等人!一个个都顶盔掼甲!显得神采奕奕! 众将都在殿外等候。 宇文泰神色严肃,道:“你们在此静候,我先进去!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殿。” 众将齐齐点头。 大殿,元修面色黑线,烂到极点,端坐在大殿上,元明月挽着他的胳膊,桌案上摆着关中舆图以及关陇户口分布等一些折子。 元修假装聚精会神的拿起折子来看,他听见提跨提跨的宇文泰进殿的脚步声,心底忽然大起厌恶,这种厌恶的感觉和听见高欢的脚步声几乎是一模一样。 五一六、大殿之上的冲突 宇文泰走了进来。 元修抬起头来,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黑獭,坐!” 宇文泰:“臣站着即可!” 元修:“跟朕这般客气做什么?” 宇文泰:“陛下,臣奉诏命,带一些将领前来晋谒!不知陛下可否拨冗一见!” 元修心中大怒,心想明明是你自己想跟朕耀武扬威,却说是奉了诏命,哼哼,当真是胆大妄为,虚伪奸猾,朕当真是逃一高欢,又遇一高欢。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好啊,朕见,朕见!” 宇文泰出殿招呼众将:“进来!” 李弼、韦孝宽、寇洛、杨忠等人鱼贯而入,元修见他们顶盔掼甲,武器也未解,心中有些愤怒。心中更加相信这些人果然是向他示威! 但他的脸上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众位将军请坐!” 众将见宇文泰犹自站着,一个个面目相觑。宇文泰不坐,他们这些麾下岂能坐?如果说宇文泰觐见元修不过是中了口舌是非之计。 而这一刻,却真的不是有心人故意摆弄,这是天子权威与将领权威的冲突。 元修的脸色有些变了,这时心中更添愤怒,更觉这是宇文泰故意挑衅,令臣下驳自己堂堂帝王的面子,宇文泰这时也觉察出来,赶紧的率先坐下了:“大家坐,大家坐!” 他这一招呼,众将这才走向座位,坐下。 元修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宇文泰:“解剑!” 元修的脸色勃然而变! 元明月的脸色也变了,身形向前护住了元修:“宇文泰,你想做什么?” 元修把元明月轻轻推开,目光中满是感激之色。 宇文泰立即跪下:“臣无恶意!” 众将这时也纷纷趋出殿中跪下。 元修走下殿来,看着宇文泰跪倒匍匐。他看着诸将留下的摆在桌上的武器,拿起来一柄,嗖的一声抽了出来,他一抽出来,便指向宇文泰。 剑尖直抵宇文泰的脖项,口中道:“宇文泰,你好大胆。” 宇文泰这时动也不动。 元修瞬间便觉得不对,脸上不由得有愕然之色,道:“木剑?” 宇文泰:“正是!” 元修见是木剑,情知这剑杀不了宇文泰,当下收了起来,假装方才不过是嬉戏而已,脸上堆砌笑容,道:“方才聊试爱卿耳,爱卿剑加于颈而色不变,实乃英雄也。” 他恭维了两句,旋即问道:“为何是木剑。” 宇文泰依旧匍匐在地,道:“陛下接见诸将,诸将若是以儒巾儒服谒见,难睹英姿,怕陛下会心生疑惑,以为诸将文弱;不堪与高欢匹敌,所以俱各以战场穿戴谒见。” “但配兵带刃,乃是对陛下大不敬,所以俱各配了木刀木剑,以防陛下兴之所至,教他们展示武艺,而无趁手兵刃!” 他说完,元修沉默了片刻。 “原来是这样,哦,黑獭,你做得好!”元修脸色逐渐缓解,将那柄木剑插回鞘中,宇文泰脸上冷汗涔涔,这时不由自主的抬起袖子揩拭了一下脸上的汗! 如果他们带的那把剑是真的,他确实不敢担保元修会不会一剑刺穿自己的咽喉? 他一生之中,从无如此刻接近死亡。 房间里,宇文泰犹自心有余悸,他坐在椅子中,元栋奇替他端了一碗汤进来! 元栋奇道:“我家黑獭受惊了,来,压压惊!” 宇文泰道:“陛下拔剑指着我那时候,确实令人震惊!但他发现是木剑……” 元栋奇将汤碗放在桌上,纵身跳在他大腿上,返身拿起汤碗和羹匙,伺候宇文泰喝汤。 元栋奇道:“你们君臣刚开始就这样,以后该怎么办?” 宇文泰叹了口气,没法想以后,这种事儿,只怕日后会越来越多,只要与陛下同在朝中,这种试探、反试探,阴谋、反阴谋!会层出不穷! 元栋奇道:“难怪高欢会自己跑到晋阳去,不待在洛阳!他现在立了个小皇帝,也还是不跟皇帝待在一块儿!他自己待洛阳,小皇帝待邺城。” 宇文泰道:“自古权臣与皇帝之间,就是最难相处的!” 元栋奇:“你今天已经算处理的很好了!只是日后这相处怕是越来越难!” 宇文泰:“我想着,日后咱们率部队去屯田,一方面解决军粮问题,一方面也与陛下拉开距离,省得君臣矛盾!” “好办法!”不过,元明月心中还是有些疑惑:“黑獭,今天,你为何不当面拆穿明月的伎俩?” 宇文泰:“明月精明着呢,自己就在殿上!她只要随口一推托,是你听错了,或者随便一个什么借口,陛下定然回护于她,要对付明月,没有百分百确凿的证据,怕是很难了!” 但宇文泰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没有说出来,这个计谋,不像是元明月能做出来的,元明月相对来说,还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对他怀恨在心他相信。 但是这种智计,后面应该有人指使,或者有人参与才对,元明月,他感觉,有可能她只是一个棋子而已!两人正在说话,有侍卫进来报:“苏绰先生来了。” 宇文泰起身,还没说请,苏绰已推门而入,宇文泰赶忙正衣冠。他对苏绰一直很尊敬,苏绰也一直是他最好的智囊和辅助,他的许多大计都是苏绰共同参与谋划。 苏绰笑吟吟地:“明公今日受惊了?” “快坐快坐。”宇文泰让元栋奇赶紧给苏绰倒茶,口中淡淡笑道:“也没什么,人生惊涛骇浪多矣,如今这形势,迟早都会碰见的。” 苏绰:“明公计将安出?” 宇文泰:“我打算移居华州,将长安让给陛下,同时,绝不像高欢那般留一堆人掣肘陛下,长安的内外禁军,就叫给王思政掌握吧,侍中、出纳诏命的位置,让元毗担任,我的麾下都跟我去华州。” 苏绰微微一笑:“我也觉得惟其如此,历来甲乙矛盾,处理的办法不过是三条,杀掉甲乙一人,自然甲乙再无矛盾,或者甲乙双方拉开距离,不给矛盾以空间。” 宇文泰见苏绰同意他的观点,不由得心下大悦,道:“我都想好了,到时候将华州改名为同州,以示与陛下同心同德!” 华州与夏州搭界,又与长安毗邻,是他离开长安最好的宜居地,若与长安分庭抗礼,则可以背靠夏州,钳制长安,同时华州又与长安毗邻,长安风吹草动,皆可闻知 五一七、独孤信出镇荆州 两个人紧接着又谈了谈元明月的事情,苏绰对元明月不甚熟悉,元明月入长安以来,深居简出,外界对她唯一的印象可能就是深宫中的女人。 元明月总体来说还是一个相对单纯的姑娘,具有把任何地方当成迷谷而生活下去的本领,不怎么与外人打交道,保有自己的美丽,偶尔有些小嫉妒心。 她现在当然比以前复杂那么一丢丢,但宇文泰依旧认为他坏不到哪儿去。 元明月甚至是可以争取的,但是元修,这才是宇文泰的终极担忧之所在。 元栋奇见宇文泰和苏绰谈及元修,悄悄的走了出去,她知道这下面的内容她不便听,她也不敢想,万一自己的丈夫真与自己的兄长决一死战,她该怎么办? 宇文泰见元栋奇走出,他也长叹。 苏绰对元修的印象并不好,尤其是发生了大殿上剑指宇文泰那一幕,苏绰和独孤信不一样,苏绰这一生,想要的是实现自己的抱负和怀抱。 他又颇善易理,情知元修不是那块料,唯独宇文泰可以助他实现他经世济民的宏伟目标。 因此,他心向宇文泰,犹如磐石之坚定。 对于元修,这种天子身份的人,如果要废立,或者鸩杀,至少要等到全长安城,人人皆曰可杀的时候,你再杀之,则民心还会仍然在你这边。 杀早了,你便是犯上作乱之徒,是欺君佞臣;杀迟了,也许元修借着一些忠臣便能起事也未可知。 他一番分析,宇文泰听罢甘之如饴,不由得不自觉握住苏绰的手:“说得好,苏先生,谢谢你能辅佐我,孤之有你,正如刘备之有孔明,愿吾汝同心,襄成大业!” 苏绰单膝跪地:“苏绰愿意肝脑涂地,助大行台成就霸业!” 两个人接着再商量了一番,觉得搬迁到华州之前也有一些事必须得做一下,那就是独孤信的处理,独孤信这个人,宇文泰最近有些头疼。 自己这个好朋友,好搭档,最近犯了无底线忠君的毛病,元修对他大肆拉拢,独孤信本身确实又对皇帝比较恭敬,再加上他曾是贺拔胜麾下。 元修有一个王思政,宇文泰已经馋的不行;如果独孤信再彻底倒向元修,对宇文泰来说不是好事。 宇文泰并不介意独孤信忠君,但是元修为人凶险,独孤信为他所用,对关中的事业会很有破坏力,于是宇文泰和独孤信做了一次彻夜长谈。 这是宇文泰去华州的前夜发生的事情。 宇文泰很坦白,独孤信也是。 宇文泰道:“我给你一支兵马,希望你能够带兵收复荆襄之地。” 荆襄之地如今在东魏高欢手中,但是民心眷恋本朝,荆襄地区已经有不少百姓写信到了长安,希望派员前去收复荆襄,他们愿意里应外合。 独孤信自然知道宇文泰的意思:“黑獭,你这是逼我离开朝廷。” 宇文泰点点头,毫不避讳的承认,道:“你忠于陛下,我也忠于陛下,但是陛下猜忌我,这是形势所迫,并非我做错了什么,假设陛下要你杀我?你杀是不杀?你我总角之交?你选择做忠臣,还是做我的好朋友?” 直击人心,一点不拖泥带水。 独孤信听完,脸上立马流露出痛苦、便秘的神色,他就知道他有一天会面对这个问题,果不其然。 他想了半天,自己确实不待在长安的更好,不然天子和朋友就必然要选一个,而他简直没得选,他既不想做权臣对付天子的走狗,也不想做一个背叛朋友的坏人。 他只有走。 不过,他还是担心宇文泰太过欺负天子,道:“你要我离开长安也行,我想从你部下借一个人。” 宇文泰问:“谁?” 独孤信道:“杨忠!”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天意,他眼下不得不逼走独孤信,不然皇帝有王思政,再加上独孤信,就会如虎添翼,就会有与他竞争的资本,这样不待高欢进攻,长安会先内供。 但他逼走独孤信,独孤信要带走杨忠,那是因为独孤信知道杨忠是他麾下一员虎将。 他最终只能点了点头,独孤信留在长安不走,显然危害更大,但独孤信带走了杨忠,会为日后朝廷形成荆州帮派系埋下伏笔。 但无论如何,这个世界都是以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为第一要务的,他同意。 于是,就在宇文泰出镇同州(华州)的同时,独孤信自请出击荆州。 元修虽不舍,但独孤信去意甚坚,“乃以信为卫大将军、都督三荆州诸军事,兼尚书右仆射、东南道行台、大都督、荆州刺史以招怀之——《周书独孤信传》” 晋阳,窦泰正在操练兵马,高欢与斛律金在旁边观看着! 士兵们嘿哈之声不绝! 高欢抬眼望去,士兵们训练都很刻苦,在泥泞中摸爬滚打!窦泰在训练之中,不时对士兵的训练进行呵斥! 斛律金跟在高欢身后,边走边说,两人讨论是上次策划挑拨元修与宇文泰关系的事情,事情最后功亏一篑,宇文泰最后搬离了长安,躲到了华州,并把华州改名为同州。 这次,高欢策划的是另一起挑起元修与宇文泰矛盾的大戏,这出大戏是让元明月与元修结婚,这两个人是堂兄妹,如果结婚,民间必定反对! 不过,这个提案遭到元明月的反对,元明月自然是心中对宇文泰还抱有幻想,所以严辞拒绝了。 高欢有些生气,总感觉元明月还不是那么牢靠的听从自己摆布,自己虽然另外还有一名间谍,但是那名间谍潜伏更深,不便暴露。 于是,他命斛律金给他物色一名好手,得有人两边传命才是,也好监督元明月的动静。 斛律金道:“卑职手下倒是有一高来高去的轻功好手,若丞相需要,这人堪当使命!” 两人正在边走边说,这时,窦泰这时看见高欢,赶了过来:“请丞相到处走走看看。” 高欢:“你练兵,我放心!” 高欢走到一名士兵面前,伸拳擂了擂他的胸口,那名士兵屹立不动,窦泰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走到那士兵跟前,滋啦一声掀开他的胸衣,这士兵胸口肌肉虬结。 五一八、岂非天子妇耶 窦泰见高欢对自己练兵欣赏。 当下夸口道:“丞相,我的兵各个如此,现在我的兵堪比高敖曹兵了,有我和高敖曹前驱,丞相定然所向披靡、前无横阵!” “好,”高欢大喜:我与宇文泰迟早要打大仗,你做好准备,不怕没仗打!” “弟兄们,”窦泰:“丞相说要打大仗,你们有没有把握?” 士兵们声音如奔雷:“必胜,必胜,必胜……” 高欢观看完军士们训练,回到书房,他站在廊下等候,斛律金领着一名瘦小枯干、一身劲装的人走了进来! 斛律金道:“启禀丞相,这就是末将和您提到的那名好手!” 高欢点了点头,他需要一个功夫好的人潜入长安,配合元明月和自己的间谍行事,同时也来往两边传递情报,因为元明月也罢,还是其他间谍也罢,那都属于坐地谍。 坐地谍都是根植于长安,不容易轻易进出长安的,或有官职、或有产业,所以高欢还需要一个专门从事间谍工作,两边来往,能够自由穿梭两边传递消息的间谍。 那人自报家门,道:“小人赵青雀,见过丞相!” 高欢不动声色,道:“露两手瞧瞧?” 高欢话音未落,赵青雀已经飞身上了书房旁边的楼宇,几个起跳,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处楼层之上,果然身形犹如鹰隼岩雀,高欢不由得啧啧赞叹。 斛律金一招手,赵青雀又由楼层之上跃回书房前。 高欢微微一笑,道:“好手段,不知对关中长安熟也不熟?” 斛律金道:“先派去试试看吧,我觉得充当明月与丞相之间的信使还是没问题的。” 这时,一个婢女匆匆走了过来,道:“恭喜丞相、贺喜丞相,夫人呕吐,不舒服,方才郎中来瞧过了,说夫人怀的是麟儿。” 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从空中飘移过来,不过高欢浑然不觉,面露喜色,赶紧匆匆向娄昭君的房里奔了过去。 公元535年五月前后,长安,未央宫偏殿,一座假山之后的庵堂。 元明月第一次见到了赵青雀,赵青雀将手中书信递给元明月。 元明月:“你来很好,我在这里都不知道跟谁联系!” 她对高欢派人来联系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宇文泰居然离开了长安,躲去了同州,她成天看不见宇文泰,心里面那头嫉妒的有恨意的小兽又出没了。 她直觉宇文泰不但是在躲元修,也是在躲她,她正气恼。 赵青雀道:“日后娘娘若是有书信呈丞相,咱们就在此处会面!或者娘娘可以将书信放在此处花坛之下! 元明月道:“好!” 赵青雀接着将高欢还是希望她能够在宇文泰面前请求与陛下完婚之事说了一遍,之前,元明月坚决不答应,现在,她的心思有些活络了:“丞相当真这么说?” 赵青雀点了点头。 “丞相请您放心,宇文泰绝不会答应你跟陛下的婚事,如果他答应,娘娘可以宣布取消婚事,丞相绝不怪罪!这请求成婚就只是试探一下宇文泰的态度而已。” 元明月:“真的?” 赵青雀:“丞相岂会欺骗娘娘?娘娘不信,可以去长安市集上找那个叫曹则的活神仙问一问,一定能问出端倪!” 元明月:“这个曹则,真有那么灵?” 赵青雀道:“这厮最近反正声名鹊起,据说铁口直断,无有不准! 长安市集。 一个眉目清峻、胡须整洁的男人坐在一张方条桌子后,身旁支起了一个旗幡,上书:“易学大家,铁口直断。” 此人正是苏绰,不过此刻,他也叫曹则,一群玩耍的孩子看见了他,跑过来:“先生先生,腹有乾坤;先生先生,妙算如神!” 苏绰一脸微笑:“垂髫童子,快回去温书,将来也能妙算如神!” 一孩子道:“诵读哪一篇?” 苏绰笑道:“自然是《周易》包罗万有,要是想成兵家呢,去读《左氏春秋》! 那孩子道:“背得烂熟了。” 孩子们齐声念诵着课文走了。 一个军士朝着他走来:“曹先生!” 苏绰回头,见到军士满面愁容,不由微微一笑。 那军士道:“我娘跟我媳妇两人吵架,都让我主持公道,我想了一夜也想不出个办法来。”难死我了。” 苏绰:“这有何难。三十六计走为上!” 军士想了想:“娘跟媳妇都扯住不让走,该当如何。” 苏绰:“你怎么这么笨,身体不能走,你的神魂还不能走么?一言不发,神游太虚!她俩能奈你何?” 军士没想开,抓耳挠腮,过了半晌,明白过来:“啊对!我可以一声不吭!” 苏绰:“孺子可教!” 军士又道:“还有,我养的一只花猫跑了!” 苏绰:“东南方向,去找,两个时辰内便见分晓!” 宇文泰离开长安去同州丞相府之后,苏绰和元栋奇留了下来,他每天乔装打扮,到市集上,每天卜卜卦,算算命,了解一下民心动向,了解一下长安的田间地头,家长里短。 同时也借助神灵的名义,发布一些有利于宇文泰的传闻,并通过神灵的旨意,说到宇文泰是长安之主,他自己则成就了活神仙的名号。 这种所谓神道设教,有时候在混乱时候,有稳固民心,凝聚民意的作用。 有些时候需要弄点假神仙来坚定军民信心,是必要的,总之大楚兴陈胜王,刘邦斩白蛇之类,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自有其作用! 元明月长期呆在后宫,与苏绰并不甚相熟,更不知苏绰乔装打扮卖卜算卦。 这日,她来找苏绰问婚事,苏绰煞有介事的观看了一番她的面相,奇哉怪也的说了一番:“怪哉,怪哉,夫人一生,命数贵而不贵,不贵而贵!无天子妇之名,有天子妇之实!” 接下来是一段天道幽远,茫茫不可预测的高谈阔论,元明月听得如入云里雾中,但是大抵明白,她跟元修这辈子应该没可能大婚,心下不由得大喜。 这就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她得了这结果,兴冲冲的回到宫中去了。 她很想看到宇文泰,她觉得她和元修即将大婚的消息传到同州,大丞相宇文泰肯定会屁颠屁颠的赶到长安来阻止,那个时候,她就又可以看到宇文泰了 五一九、天子不能大婚 御花园湖边。 元明月挽着元修的手,在御花园里散步!天气晴好! 两个人在湖边捡着扁平的石头打水漂,石头在水面上飞跃着,荡出一阵阵涟漪。 周围鸟语花香,不时有鸟儿在树丛中忽然鸣叫起来,一只鸟叫,带动一群鸟叽叽喳喳的叫着! 元修:“这里真是安静多了!” 这里与洛阳并不相同,这里相对安静的多,似乎孕育了极大的力量,这里的一切虽然谈不上洛阳那样车水马龙,但是这里恍惚中还是大有气象。 元明月道:“嗯,黑獭的治理水平还是不错,这里比高欢治下要有气象。” 元修的脸上颇有静默之状!并未说话! 元明月依偎在元修臂膀上:“如此岁月静好!陛下——” 元修听出元明月的口气中显然有事情要说。 “说吧,什么事咱们可以早说,现在说正是时候,咱们初到长安,宇文泰要做样子给天下人看,所以,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他会尽量满足!” 元明月点了点头,元修望着远方,有些迷茫,不知道宇文泰会不会变成另一个高欢?甚至,他有时候感觉恐惧,感觉宇文泰比高欢更难对付。 元明月见元修一脸担忧,安慰道:“陛下勿忧,他还这么年轻,哪有高欢那么老谋深算?不会的,陛下切勿自己吓自己!” 元修长叹一声,屈指从头算。 “你不要小看了黑獭,黑獭现在年纪二十七岁,古往今来,你数数看,有几个人物二十七岁就像宇文泰这样厉害的?曹操、刘备二十七岁都不及他?孙权世袭的不能算。” 不知为何,元明月听了这句话,反而有些为宇文泰骄傲,但她却不能表露。 元修:“朕说的是实话,你看看李贤、李弼、韦孝宽这些人,我感觉这些将领一个个都很厉害,不比高欢帐下侯景、高敖曹、窦泰那些将领差!” “而且这些将领平均年龄更年轻!最关键,这些人都服宇文泰!一个二十多岁小伙子,能拿得下来这些将领,岂可小觑?” 元明月点了点头。 “陛下,我有一计可试探宇文泰?” 元修的眼睛一亮,上次试探宇文泰,宇文泰用木剑蒙混过关了,这种试探本身越多越好,不然,元修始终不放心宇文泰,他在长安待着没安全感。 “陛下不是说现在咱们和宇文泰说事儿,容易成?” 元修:“嗯,对的!” 元明月:“我想着,我跟陛下时日也久,我想着,如今关中宁静,咱们是不是……” 她面颊绯红,婴宁一声钻入元修怀中! 元修登时有一股巨大的喜悦钻入脑海,他明白元明月要说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他想过,可是他不敢说出来,这事情非得明月同意不可,但他怕明月不同意 元明月见他不吱声,道:“陛下,还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么?人家姑娘家,你还要我说的怎么样直白,你怎么这么坏啊,故意逗人家! 元修恍然大悟。 “你想说的是,我们结婚,对么?”他一时兴高采烈过度,摇撼着元明月的双臂,陷入狂喜之中:“对么?” 元明月含羞带怯,点了点头。 元修:“好,朕马上准备!” 元明月:“怕是要跟黑獭商量吧。” 元修:“朕是皇帝,一国之尊,朕要大婚,和他商量得着么?” 不过,转瞬之间,他就沉默了,他不过区区数百人,里面还多老弱病残,匆忙来投宇文泰,大婚说的简单,可是花轿、仪仗、酒水、大典、礼仪哪一个不要花钱? 皇帝大婚,没法寒碜,但钱袋子掌握在宇文泰手中。 元修皱起了眉头,他思忖片刻:“朕和黑獭商量商量。” 元明月微微一笑,道:“那我也跟你妹妹吹吹风!如果她愿意,她的婚事不也没操办么?咱们姐妹俩一起把婚事给办了,岂不是好,两家一起办,也能省却不少花费! 元修将明月揽入怀里:“还是你想的周到!” 同州,大丞相府邸,宇文泰正在和侯莫陈崇、李弼等几人习练武艺,几个人都未着盔甲,现场刀光剑气,叮叮当当响作一团。 三个人时而你我联手,时而你我相斗,刀刃碰撞之中,不分轩轾! 这时,长孙无垢匆匆赶来! 众人见长孙无垢来了,都知趣的罢手! 宇文泰插定秦剑还鞘,长孙无垢手中有一封信,那封信加上长孙无垢的神色,一看就知道是长安发来的,而且没什么好消息。 宇文泰拆开信,看了看,淡淡一笑。 “大婚,这绝无可能?” 高欢这可能随时打进来,随着元修入关,关中财政正吃紧,元修初入关人物并不多,但是随后,这种三三两两的六坊之众,随之而来的有几乎一两万。 高欢现在兵马几十万之众,关中也不可能保有适当体量的兵马,所以近一段时间来,关中赋税已经颇重,百姓已经略有怨言,以一隅之关中,抵抗大魏十之七八的高欢。 财税压力可想而知,从财政上看,陛下大婚至少现在也不可取。这还是其一,元修娶元明月,这可是堂兄妹,宇文泰还想恢复周礼治国呢,从礼制上就不可能允许。 陛下娶父亲兄长的女儿,传到民间,岂不谣诼纷纷,千古遗讥? 这些长孙无垢当然也有想到,只是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可以拒绝! 宇文泰断然道:“我有法子!” 长孙无垢不由得衷心佩服:“什么办法?”。 宇文泰微微一笑,咬着她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长孙无垢听得频频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陛下方至关中,德政未立,便遽尔准备大婚,这陛下大婚,花费巨万,老百姓怎么看?” 宇文泰:“陛下痴情,为女子所误,也不稀奇!” 他将长孙无垢揽在怀里,微微一笑,道:“我不也为你所误么?” 长孙无垢挣扎开来,叫道:“瞎说,你还不是从来你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何时被我所误了!你那些露水姻缘还少了?” 宇文泰听罢,不由得略略面有惭色。 长孙无垢和姚夫人都很精明,不是那么容易欺骗得过去的人。他和萧玉嬛、元栋奇、甚至他觉得他和娄昭君的事情都很难瞒得过长孙无垢。 女人的嗅觉都是天生的 五二0、智拒天子大婚 御书房,宇文泰果然如期而至。 元修带着满面希冀望着宇文泰,宇文泰脸上神色凝重,显然正在思考,而且面上似乎有难色!在他身侧还有一个人,此时正在不断的掐指计算着,眉宇之间一时高兴,一时犯难。 元修狐疑的盯着那人。 宇文泰:“陛下,这个人很厉害,他号称关中最为聪明之人,文官之中,臣以为无人可比,他又精通易经、对于风水堪舆,纳吉卜凶都极是在行!臣请他为陛下卜算一二,看近日是否宜婚姻嫁娶!” 那人自是苏绰,元修也曾听得他的本领,苏绰之前他似乎也见过,但戎马倥偬之际,并不甚注意到。像这些文官,在兵马交错之时价值不如武将巨大,元修便不甚关注。 此人医卜星象之学元修倒也有耳闻,在民间似乎有些名头,这时只见苏绰手指快速的屈伸计算着,脸色终于豁然开朗。 苏绰:“启禀陛下,自此往下四、五月间,吉星离位,荧惑入紫微,怕是不宜婚姻嫁娶!” 元修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那朕要大婚更待何时?” 苏绰:“以臣看来,五月前后或有一场大战,大战之后,便是吉日,到时候可以成婚!” 元修愕然,宇文泰的精明之处,就是在于这货没有公开拒绝或者赞成,倒是找了一个半仙模样的苏绰来说事儿,苏绰这一段时间都在长安卖卜算卦。 搞封建迷信已经搞得深入人心,老百姓都信任这个半仙。 半仙说的话有时候真的比天子的话更加深入人民,半仙假如说这场大婚不宜,那比黄道吉日上说的此日不宜婚丧嫁娶还灵。 元修能够强令宇文泰服从命令,却没法逆转天意,毕竟他也只是天子,不是天父。 他有些狐疑,不甚相信,道:“真有大战?” 苏绰点了点头!一脸的坚定肯定以及确定之状! 元修道:“为何大战之后朕便可以大婚!” 苏绰对着宇文泰,脸上有些抱歉神色!似是欲言又止,元修:“说吧!” 宇文泰:“陛下让你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直言无妨” 苏绰:“只怕这场大战明公会输掉!” 元修大惊:“那长安会不会有事?” 如果真有大战,那当然会比他结婚的事情更大,如果有大战可能还会输?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如果他大婚之后,花费不菲,立刻输掉了一场大战。 那长安的百姓还不得把他活埋了? 有鉴于此,他本来准备用结婚来考验一下宇文泰对他的忠诚度的,这下,他自己有些举棋不定了,万一,真有大战即将发生,他还搞个毛线的铺张浪费的婚礼啊,应该一切从简才对。 但一切从简,他这般爱元明月,绝不可能。 “根据卦象显示,长安倒是不会有事,不过这场大战,明公会输,那时候,需要一场大喜来振奋士气,臣以为,那时候,陛下大婚最为合适!” 苏绰说罢,元修的面色稍微缓和,但是大婚的心却淡了,他接着问道:“这场大战将在什么时间爆发?” 苏绰掐指计算,半晌,答道:“五个月前后吧。” 元修点了点头,如果五个月前后确实有大战,那么他与明月的大婚确实不合适,天子大婚,物资采办,新娘头妆,宫中用度、仪礼程式,差不多一切弄妥,也要那个时候。 那岂不是与大战冲突了? 宇文泰则显得与元修的担心不同,他面有忧色,嘴唇有些哆嗦:“我军损失会不会……” 苏绰道:“天道幽远,不可尽知,以臣目前所察,仅知明公或败绩,而陛下在败绩之后大婚乃是提振士气之举,那时也有黄道吉日,宜婚姻嫁娶!” 元修听了,缓缓点头,他最近这一段时间一直不顺,所以乘舆播迁,为高欢所乘,不宜婚姻嫁娶,并无黄道吉日,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如果不是元明月提议,他本来也没想在此刻提及大婚之事,毕竟,初到关中,本该以争取民心,宽纾民力为务。 苏绰见元修神色,情知差不多了,趁热打铁,道:“陛下同意暂缓大婚了?” 元修思忖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宇文泰长出一口气,跪下匍匐:“谢陛下!” 元修上前将宇文泰扶起:“大行台快请起。” 宇文泰站了起来,这时他神色轻松许多,元修自己同意暂缓婚期,他有许多话也敢说了。 “臣本想告诉陛下,近日以来,关中讨伐侯莫陈悦,再加上年头也不太好,国库空虚,为陛下大婚,恐难有足够的费用办得体面妥帖!” 元修:“战后再说吧!” 冯翊公主府,卧房,夜。 元栋奇坐在宇文泰的膝盖上,扳着宇文泰的脑袋翻过来,看过去!像是欣赏一件宝贝似的! 宇文泰被她搞得不胜其烦,捉住她的手。 元栋奇痴痴的盯着他:“我就想知道,你的这个脑袋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聪明,陛下大婚的要求又被你完美的拒绝了,他还没有龙颜大怒,我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宇文泰:“哼!” 元栋奇嗔道:“你哼什么?” 宇文泰道:“你现在才发现我的脑袋聪明么,之前为何不发现,还跟着高欢跑,差点就成了高欢的娘子!” 元栋奇:“谁教你之前只是一个小兵,还满嘴大话!” 宇文泰:“谁说那是大话了,那是志气,现在怎么样!” 元栋奇:“好啦,好啦,我家黑獭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最聪明的,但是归根到底,是最善良的、最仁慈的!比高欢强一万倍。” 宇文泰:“谢谢!” 元栋奇:“知道我是哪时候彻底爱上你的吗?” 宇文泰:“何时?” 元栋奇道:“就是你在城里能抓到侯莫陈悦,可是却害怕百姓伤亡,放了他,然后在荒郊将他拿住枭首,这若非心存大仁大义,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就凭这一点,你已经比高欢强太多!” 宇文泰:“那……” 元栋奇咬着嘴唇:“犒劳你!” 宇文泰一把抱起元栋奇,元栋奇吊在他的脖子上,他们常常引用那首诗,日日与君好,今夜免不了又是日日与君好了,宇文泰欢呼雀跃:“又有犒劳喽!” 他抱着元栋奇向床边走去。 元栋奇这时有些疑惑,道:“我们不会真的会吃败仗吧?” 宇文泰大笑:“那是我教苏绰瞎说的呢,而且,你信不信,元明月会听信苏绰的话,让高欢赶快出兵的,咱们正好以逸待劳,这叫一箭双雕。” 元栋奇:“你的鬼点子怎么这么多!” 宇文泰凑到他耳边。 “不然怎么降得住你这个小妖精!你这个小妖精这么磨人! 两人倒在床上,激吻…… 五二一、战争的前夜 混乱的公元534年一转年过去了,这一年天子权臣大乱斗,崛起的崛起,失落的失落,一个国家中分为二,从此分为东西大魏。 公元535年,这一年,可以说是东西魏的冷静期,也可以说是双方的力量积蓄期,彼此都知道必有大决战发生,都在做准备,明月依旧对宇文泰爱恨交织。 就在宇文泰智拒天子大婚之后不久,这日春夏之交,花园中,元明月见春光极好,心情反有些儿闷闷不乐。 元修以为她还在忧心婚事不遂,宽慰道:“宇文泰的样子,他确实不像是专门拒绝我们的婚事的,那个苏绰说他即将战败的时候,我看他脸色都变得煞白。” 元明月:“这人倒是当真敢说啊,敢当着宇文泰的面说他要战败?” 元修:“他还说朕近日不宜婚姻嫁娶呢!朕许他直言无忌!” 元明月若有所思。 元修走后,元明月走入了花园中的那座精舍,那座精舍是元修专门为她修的,她面色焦急的等着,不远处赵青雀匆匆走了过来。 赵青雀推门进来:“娘娘安好!” 元明月:“没被跟踪吧?” 赵青雀摇了摇头,他对自己高来高去的轻身功夫颇为自信。 “想跟踪我,没那么容易! 元明月将一封书信递给赵青雀:“这封信,快马送到晋阳,交给高丞相!” 宇文泰这次为了天子大婚的事情,从同州赶到长安,但在迅速的解决了这件问题之后,这货立刻又跑回同州了,元明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倒是希望高欢带兵打过来,那样宇文泰肯定要天天和皇帝在一起商讨军事、天天拟旨。 那她就可以天天看见宇文泰了 元栋奇和侯莫陈崇就藏身在不远处的一片假山丛中,偷偷的注视着精舍里发生的一切,虽然她们听不见这里两个人在说什么,可是却都能轻易判断这就是明月和高欢的暗探接头之处。 侯莫陈崇点了点头,他的手握着刀柄! 元栋奇轻声道:“咱们不要轻举妄动! 赵青雀从屋内走了出来,与元明月挥手告别,骑上一匹马绝尘而去。 过了良久,元明月才从屋内探头探脑的出来,她的脸上已经带着一定幂罗,让人看不出脸来!但是她的走路姿态,元栋奇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侯莫陈崇道:“我先回同州去禀明公!听明公处置!” 同州,大丞相府邸。 宇文泰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叩击着! 侯莫陈崇道:“明公一声令下,我杀那个赵青雀简直易如反掌?” 宇文泰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他自然知道侯莫陈崇的武艺对付这种人其实是轻而易举,以侯莫陈崇的武艺而言,天下没有几个人是他这种力能扛鼎的对手。 但是,间谍这种东西,有时候你发现他的蛛丝马迹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最好的办法是你发现了间谍之后能够将计就计,实行反间计。这种才是用间的最高境界。 侯莫陈崇见宇文泰不语,道:“我想能不能等到他们下次约见的时候,咱们邀请陛下狩猎,到时候把他们堵在屋里,这个计策如何?” “不好!”宇文泰还是摇了摇头,道:“明月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咱们暂时不要惊动她,高欢让她做间谍,她眼下肯定还不知道咱们已经发现了她,所以,完全可以利用!” 晋阳,东魏大丞相府邸。 高欢正在与俩儿子高澄、高洋等人练习武艺。高澄这时候已经成十四岁了,高洋才岁,拖着两条鼻涕,但也不甘落后。 有人喊了声:“赵青雀回来了!” 赵青雀已疾步进门,声到人到:“回禀丞相,赵青雀自长安回来,向丞相大人复命。” 高欢:“为何如此急忙?” 随着赵庆雀的到来,窦泰、斛律金、娄昭等人也到了跟前,赵青雀将元明月的书信呈递给高欢。 高欢拆开了,认真的看着! 赵青雀:“明月姑娘倒是连番用计,但是宇文泰这个人不怎么好对付,明月姑娘认为丞相大人最好是兵临城下,打一大仗,这样,宇文泰在威压之下,将帅离心,她才好居中做事!” 当下将元明月听来的关于苏绰预言宇文泰会有一场大败之事告诉了高欢,窦泰、斛律金等人听闻打仗之事,一个个摩拳擦掌。 这一段时间以来,将士们都没打仗,上次在关中不战而退,这时候都憋了一股气。 高欢陷入沉吟之中,将士们有求战之气是好的,正好可资利用,而且这时候,东魏朝廷也没什么内忧外患,小皇帝元善见简直十分听话。 独孤信和杨忠虽然雄勇,率兵杀到荆州,企图重新夺回荆州。 但两人并非侯景的对手,侯景使用了一招空城计,让出南阳,待二人入围之后,高敖曹率兵驰至,与侯景共同围困,施展围三阙一之计,击破南阳。 独孤信与杨忠众寡不敌,遂溃围而走。 于是侯景和高敖曹衔枚急追,一直追到长江边,独孤信和杨忠四顾茫茫,无家可归,于是逃往江南建康,投靠了大梁皇帝萧衍。 独孤信和杨忠被击破后,高欢无复内忧,开始筹划收复关中的事情,他本来是采取隔岸观火的策略的,希望看到宇文泰和元修大火并,然后他火中取粟。 不过,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关中并无动静,也无波澜,隔岸观火这道计策一般其实也是几个月的时间,因为矛盾激化的时间会更快。 曹操追击袁尚,袁尚逃往公孙康处,曹操使用的就是隔岸观火之计,然后断言几天之后,就会接到袁尚的首级,因为强龙和地头蛇这种矛盾,一定会激化,激化一定会有死伤。 他原以为元修和宇文泰的矛盾也一定会激化。 但时至今日,他并没有听到关中内讧的消息,如今而言,这隔岸观火之计业已失败,高欢心情沉重,对窗凝望。 既然此计失败,元修与宇文泰矛盾并不激化,那就唯有战争一途了。有时候矛盾的激化,压力也是一部分外因,说不定大兵压境,他们内部矛盾激化也未可知。 娄昭君这时也走了进来,她这时已经大腹便便,临盆在即了。 “明月姑娘说的是有道理的,譬如一个鸡蛋,你不用东西压它,它永远不会破,你也要给宇文泰一点压力,让他的阵营在压力下分化,才有机可乘!” 高欢见她托着腰,道:“你这么不方便,在房间里休息才是” 五二二、窦泰的生死状 高欢沉吟之间,娄昭君认为给压力宇文泰和元修的矛盾才会激化的观点得到了诸将的赞同,娄昭、窦泰、段韶等人纷纷表同意。 “道理是这个道理!”高欢道:“不过,我总觉得现在元修和宇文泰之间君臣矛盾冲突还不大,现在讨伐他们不是最好时机! 娄昭君:“元明月姑娘也说了,要挑起宇文泰君臣矛盾,最好是给宇文泰压力!况且有预言师预言宇文泰会失败。” 赵青雀则在一旁力证苏绰的易经卜算之术长安称为神奇。 高欢:“现在吧,特别心情不定,元明月说的有一定道理,打一仗他们内部才有压力,有压力就有矛盾,有矛盾就容易挑拨离间成功,但我还是有些忐忑!感觉心机未到!” 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一种感觉,他只能凭感觉。 娄昭君:“明月姑娘难得请求你,你若不允,冷了她的心,何况,咱们迟早要跟关中开战的,不如便趁这次机会,诸将战意如何?” 高欢点了点头,元明月这种层次的间谍难得,万一自己不允从她的请求,日后耍小性子,这种不是自己特训的间谍出身的,完全掌控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时眼见窦泰、高敖曹、斛律金等众人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大战一场,士气可用,不由得也有些行动。 娄昭君见他神色,道:“那还犹豫什么?” 高欢:“既然夫人也应允,那么这一次看来是非战不可了。每一厮杀,无数苍生蒙难,不是他打败我们,便是我们剿灭他,打疼他,让他骇怕,惶惶然不可终日。人苦不知足,得陇望蜀啊。” 娄昭君:“一统天下,不得不然。” 高欢:“诸将请战,夫人允从,上下协和,又有明月从中策应,打的有利因素还是多的。” 他终于下定决心:“那就打宇文泰个一败涂地,让关中痛上一回,给明月创造点条件。” 娄昭君点头。 高欢:“宇文泰兵微将寡,关中财赋不如我,将士不如我,兵员储备不如我。这次我想兵分三路,由我自己对阵宇文泰,然后别潜大将,从其他地方强度黄河。” “只要一处突破,然后绕道宇文泰身后,两相夹击,咱们各路军马就可大显神威了。” 娄昭君:“也得好好筹备一番。” 高欢点了点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辎重粮饷,兵马调度,战局部署、这些最起码也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尤其这次是一次决战性质的大战。 宇文泰兵力虽不如尔朱联军,但是狡猾、不可测国之,是需要好好准备的。 时光荏苒,倏忽之间,几个月便匆匆而过,高欢为了一劳永逸,准备一次性结束战斗,这次耗时久了一些,他的兵马粮草器械已经办妥,新生的东魏不再有皇室掣肘,一应军事准备从上到下,贯彻执行非常给力。 但高欢粮草办妥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重大的问题,便又延缓了一段时间,他准备冬季再发动攻势,因为冬季黄河会结冰,搭建浮桥会相对容易,省时省力。 恰好,配合这个时间,能做更充足的准备。 不过,在决战前夕,他也试探性的在潼关周边发动了几次小战役,规模都颇小,辄战辄退,宇文泰都因为潼关天险,龟缩长安,根本便未应对,高欢大喜,他要的就是宇文泰的这个态度。 而这期间,娄昭君也终于生产了,诞下了她的第三个男丁,娄昭君坚持取名为高演,字延安,高欢总觉得延安这两个字很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眼见爱妻生产辛苦,倒也不忍违拗爱妻之意,就在高演满月酒摆过之后,高欢对宇文泰的第一次决战的各项工作也已经部署完毕。 这日,钦天监特意挑选了出兵日期,早上,高欢才刚升衙,斛律金已经进门:“丞相,诸将都已经到校场集合。” 高欢当即与斛律金等众人一同到了校场。 校场,高欢大军高字黄色大旗迎风招展。 诸将们盔明甲亮,全身披挂,威风凛凛,肃立两旁。 高欢腰胯宝刀,身披披风,一副大将风度,和斛律金一起走入大殿,发号将令。 “宇文泰在关中,纠集乌合之众,对抗朝廷,遂使朝廷声教不通,贡赋不入,目无法纪,煽惑群小,事关朝廷颜面,妨碍朝廷执政,不得不发大兵,以行天诛,窦泰、高敖曹、斛律金听命-- 窦泰、高敖曹、斛律金等上前领命。 高欢:“窦泰,这次本相用你为前锋,命你率军两万为前驱,直扑潼关,如何,我调拨精锐与你,务求成功。” 窦泰:“丞相放心,窦泰必定一往无前,誓于万军阵中取宇文泰狗头,献于阙下。” 高欢:“好,愿立军令状否?” 窦泰:“自然愿意! 高欢推生死状与窦泰,窦泰赫然签下!在生死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按捺上了鲜红的拇指指印! 高欢:“高敖曹。” 高敖曹:“末将在! 高欢:“我要你率一只孤军,直取洛州,这支军马与我和窦泰部相隔较远,算是一支协助游军,但凭你直接发挥,往长安打!到时吸引宇文泰分兵! 高敖曹:“臣愿司职前锋!” 窦泰:“敖曹,别跟我抢前锋,我可是方才签了生死状的,宇文泰可不比尔朱兆那个蠢材容易对付!” 高敖曹:“谁说我怕死来?” 高欢:“两位将军勿争,本相这么部署,自然是有本相的考量,敖曹你勇猛无敌,所率部队独当一面,兵发洛州,以你之勇猛,必定能够吸引大量敌军。” “关中兵马本就不足,你若吸引了大量敌军,我和窦泰这里就会有很大机会正面击败宇文泰! 高敖曹嘟囔:“这样啊!” 高欢:“窦泰若执行你的任务,牵制敌军兵马有限,这是我们与宇文泰军的第一次战争,所有事情不得不考虑全面,待下次大战,本相即用你横突前阵如何?” 高敖曹:“遵命! 高欢:“众位将军--” 段韶、娄昭、彭乐等上前领命。 高欢:“你们随本相兵发蒲州,咱们从蒲州过黄河,与宇文泰正面对阵,成败胜负,在此一举。” 众将齐声应诺:“是。” 高欢:“现在先回去准备吧,各位将军,根据军令,可能还有后续变化,随时听候调遣。” 高欢房中,夜,他搂着娄昭君。 娄昭君忽然心中有一丝不祥的感觉:“出兵就出兵嘛,你做什么要和窦泰签什么生死状!出兵在即,做这些事情不太吉利!” 五二三、历史可以改变令人大为兴奋 高欢本意是觉得窦泰勇猛粗暴,怕他莽撞,所以签个生死状让他谨慎一些,听娄昭君这么一说,登时也觉得有些孟浪,不过,他倒不觉得这事情问题很大。 于是道:“你放心啦,我会叮嘱他注意的。” 娄昭君虽然赞同出兵,虽然与宇文泰有那么一丢丢不为人知的关系,但是那是在意乱情迷之下,一个人回归正常的社会状态之后,依旧会依照她往常的立场和行动处事 她依旧希望高欢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取得较大的战果。 但他总觉得高欢对宇文泰,还是有着占据资源优势的轻视,于是道:“宇文泰和你之前对付的尔朱兆之流不同,你想想,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够把贺拔岳手下那帮谋臣猛将治得服服帖帖的,不是凡人! 高欢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是凡人!” 娄昭君笑道:“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劝你别小觑了他!窦泰这签生死状,我总觉得不吉利!” 高欢见她忧虑,皱了皱眉。 “明日,我再调拨些兵马给窦泰,如何?” 娄昭君点了点头,她对于命运的感悟自觉比高欢要强,上天不会总是给高欢派些尔朱兆那种猪一般的对手,他觉得高欢这一生迄今为止并未碰到劲敌 道路上马蹄匆匆,脚步纷纷…… 兵器如林,旗旌遮天蔽日。 窦字大旗迎风飘摆,大旗下是窦泰沉峻的脸,骑一匹乌黑战马,四蹄雪白。 副将甲在一旁:“丞相亲赐的这匹骏马的确脚力不凡,将军此次担任先锋,率军直冲宇文泰腹心,必然大破宇文泰那厮,马到成功。” 副将乙在另一边说:“有丞相神机妙算,再加上窦将军神勇无敌,大破宇文泰自然是手到擒来之事,何须多言?” 窦泰似乎听而未闻,一言不发。”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窦泰面前,一声嘶叫,来人滚鞍下马:“小人奉丞相命来见将军。” 窦泰勒住马:“丞相大人有何指令?” 传令兵:“丞相差小人带来熟皮马甲五千副,铜铁头盔五千顶,长枪两千根,滚刀三千把,供将军使用!另戒将军宜小心谨慎,宇文泰诡计多端!” 副将甲:“几个区区关中蟊贼,值得丞相如此提点?丞相多虑了。” 窦泰的神色却很凝重,这次出战,立下军令状后,发生了几件怪事,他谁都没有告诉,但是他自己却是有些惊惧,先是签军令状的那天晚上,他清晰的听到有人喊:“窦行台,去不归,窦行台,去不归。” 他听了之后,也不在意。 昨天晚上,半夜三更,忽然有不少红衣人,忽然不知如何进入他的院子,口中叫道:“收窦中尉。”这些人翻墙进入数屋内,屋子里有很多人半夜惊醒,都瞧见这些人。 清晨醒来,众人查看各门关键锁钥,都未损坏。 窦泰心中自此不安,然后又听人说,军令状这种东西不能随便签,签军令状这种东西便是和死神做交易。他听了更加抑郁不乐。 他之前颇轻视宇文泰,这时陡然间觉得不可小觑,丞相先前都将他视作一生之敌,这人久经征战,武艺精熟,智谋过人,绝非等闲之辈。 便是丞相昭君夫人也断言宇文泰绝非池中物,但此次挂帅出征,已立下生死军令,倘偌有失,必性命难保。 他一众麾下本来准备拍马屁,这时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面面相觑。 长安城,曲江河畔,黄昏。 宇文泰和苏绰、元栋奇三人在曲江之上泛舟!岸上红男绿女,熙熙攘攘,没有一点儿大战之前的气氛! 船只穿行在湖面上,三人在舱中闲聊。 宇文泰举起酒杯:“苏绰,当日你说我会战败,不会真的战败吧?” 苏绰哈哈一笑:“明公不会也信了我的胡扯吧,大行台当知,苏绰学的是儒学,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是听了大行台的号令,才勉强跳几天大神,哪能真说得准?” 宇文泰:“那你不跳大神,你认真分析看看,你觉得这一仗,我和高欢孰胜孰败?如何?都说英雄所见略同,我且看看,是否略同!” 苏绰微微一笑,道:“我瞧着,明公这一仗必胜!” 宇文泰、元栋奇都同时拱手:“愿闻其详。” 苏绰竖起三个指头。 “明公得将士心,此其一也;二、你们看岸上那些男女,大家都在明公治下,安居乐业,可知明公早已妙胜在胸,所以未扰民也;三来高欢悬军而来,而丞相以逸待劳!” 宇文泰这时计谋倒是有些计谋在心里,但是还是要和诸将商议商议,再做决定。,因此凝目不语。 元栋奇嘟着嘴:“你在想什么?” 宇文泰:“我在想能不能用你做饵,钓高欢上钩。” 元栋奇怔住,望着宇文泰。 宇文泰:“我说真的。” 元栋奇不由得讶异,道:“到底什么计谋,你就说嘛,这里三个人,法不传六耳!” 宇文泰故作神秘,道:“此中妙处,不可说不可说,反正这次大战你始终要陪在我身旁,你是我战胜高欢的法宝! 三人举杯。 船舱外,水如明镜,水上飘着落叶。 几只船上的渔民用鱼叉扎鱼,似在嘻闹,笑声清亮。 宇文泰和元栋奇、苏绰走出船舱。 几个人无限惬意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宇文泰道:“你看高欢就想要来打破这美好的一切,你说长安的百姓会不会答应? 元栋奇、苏绰:“自然是不答应! 奔腾的黄河水,川流不息,发出雷鸣般的声音!黄河发出怒号之声! 宇文泰、元栋奇率领军马,队伍如一字长蛇,沿着黄河浩浩荡荡朝着蒲州方向而去。 宇文泰及众头领均戎装披挂,这次战争,宇文泰其实等候已久,这场战争,和历史记载的并不一样,如果按照历史记载,这场战争当在公元536年的冬天爆发。 历史记载,东西魏分裂后前两年,高欢有一些军事小动作,但是真正的大动作是在537难潼关附近爆发的,历史上称为小关之战。 现在只是535年十二月份,但这一战极有可能便是小关之战,因为高欢的部署根据斥候的侦查,窦泰出没在潼关附近的小关位置。 这种改变其实很好。 因为既然这里的历史记载不符合自己所学史书上的时间,时间轴变化了,很多东西都可以变化,那么他就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寿元,改变大周的将来和结局 其实,与小关之战的提前爆发这一历史改变,还有一处历史改变,也让他觉得讶异,按照历史记载,元修应该在534年12月就已经被自己干掉了。 这是让他更诧异的,元修按照历史书记载,应该嗝屁了,可是他却活着,宇文泰当然知道他和元明月苟且不经(事实上他现在并不知元修无能),宇文泰当然不爽。 宇文泰确实脑海中也闪过干掉元修的念头,但是他忍住了,他要看看他不干元修,元修是不是能挺过他的历史寿元壁,事实证明,元修挺过来了。 这件事也让宇文泰大为兴奋。 元修现在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活的很愉快,这次与高欢的决战,他甚至派出了王思政来协助自己。由此看来,历史真是充满了未知数。 将来如何发展,倒当真是值得期待 五二四、战场上宣布结婚可否 此时,元栋奇也打扮的英姿飒爽,身穿红色斗篷,腰佩宝剑,骑一匹白马,他已经很久不与军旅之战,自从韩陵山战役之后,她已经很久不着戎装了。 苏绰仍旧平常打扮,在队伍中显得与众不同。 侯莫陈崇与达奚武;贺兰祥与蔡佑;于谨、寇洛与赵贵、李弼、耿豪、宇文导等各并马而行。甚至是王思政、窦炽以及他的侄子窦毅都全部参与了这一次的军事行动。 关中精锐尽出。 这是高欢第一次对关中的正式用兵,和之前尾随孝武帝入关那次不一样,那一次不过是做出剑拔弩张之势,而这一次是战争。 上一次更像政治行动,这一次是完全的军事冲突。 大军压境,元修与宇文泰也放下成见,同心对敌。这次大军之中还有一个青年,这个青年叫韦孝宽,韦孝宽是独孤信到了荆州后,宇文泰写信挖过来的。 独孤信带走了杨忠,自然要还回来韦孝宽,十分合理。 于谨这时正跟韦孝宽闲聊:“你有名将之风,看咱们这一仗胜负如何?这一仗可是咱们关陇英雄对阵中原豪杰!” 韦孝宽扭头看着:“嗯?”有悬念么?” 于谨笑了笑,高欢这一次也是精锐尽出:“高敖曹、窦泰都是勇冠三军,有万夫不当之勇!” 而且,高敖曹作为一支游军,已经向关中深入,随时可迂回攻击长安。 韦孝宽自然对这一切也是了如指掌,不过他坚信为将者不只是只有勇夫蛮力就可以了,也不只是比拼人数,若论狡诈,宇文泰与高欢可能差相仿佛。 但若论兵法,韦孝宽倒是觉得高欢平生未经大敌,不是宇文泰对手。 况且拳怕少壮,宇文泰身边都是一帮二十多岁的小年轻,高欢身边都是一堆中年人,从决策层来看,作战主力来看,宇文泰的队伍无疑更加生气蓬勃一些。 韦孝宽的这些判断于谨也极为认可,他是见过宇文泰用兵擒杀宿勤明达,一计连环一计,这时见韦孝宽等人对宇文泰有信心,这时便觉胜券在握 之前宇文泰平定侯莫陈悦,招招致命,甚至事前就定了一月之期,侯莫陈悦果然于期限之内授首,非用兵之名家,孰能为之,于谨以及李弼都觉得高欢办不到! 高欢一直以来,强项是部下勇悍,窦泰、高敖曹等人都是当世虎将。 但高欢在尔朱荣死后,并没有打多少关键战役,高欢打尔朱兆、尔朱世隆,这两人虽然兵马不少,但是两人都非用兵名家。广阿之战以及韩陵之战,这两战虽然摧毁了尔朱家。 但这两战其实并没有多少含金量。 一则是高欢乃当时民心所向,二则是尔朱所为当时天怒人怨。尔朱诚天灭之,非人力也! 相比较高欢麾下,宇文泰的麾下这时众人其实也很期待一战,关陇豪杰这些年都在积蓄力量,洛阳由于北魏迁都,一直牛叉。中原英俊都在啸聚洛阳。 但关陇之地乃大汉旧都,且关中本多王者,自秦汉以来,关中有王者之气乃是众所周知。 于谨这时继续考较韦孝宽,宇文泰特意问独孤信要过来的这个年轻人他也特喜爱。 “孝宽,你也是朝野夸赞的年少将军,你说这一仗咱们该怎么打?”高欢兵分三路,三路兵马每部分都超过咱们的人数! 韦孝宽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将不在于勇而在于谋! 赵贵这时也凑了过来,道:“孝宽啊,明公看重你,你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将。” 身旁的将士们都附和着:“一定是,一定是! 韦孝宽有些不好意思,扬起马鞭,在自己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宇文泰、元栋奇并马而行。” 韦孝宽拍马赶了上来,挨着苏绰:“苏先生,可想到了什么良策没有?” 苏绰指了指宇文泰:“良策倒是有,都在明公的脑子里。” 宇文泰在马上闻言,掉转头来,瞧见韦孝宽,淡淡一脚,韦孝宽见状,道:“大行台,孝宽想着这一仗是咱们的初次大战,一定要给高欢一个下马威,赢得漂漂亮亮才是。” 宇文泰道:“你有何妙计说来听听。” 韦孝宽:“聚集我之精锐,击敌一部,敌军一路溃,必然诸路皆溃!” 苏绰:“我也有一计,凭其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宇文泰:“我的计策和你们一样,不过,我还有一个美人计! 元栋奇脸一红:“去,胡说八道!” 宇文泰:“我说真的! 元栋奇:“就爱乱嚼舌头! 宇文泰:“今日咱们到蒲州,我有重要的喜事要宣布!” 就在他们大军抵达蒲坂的黄河边的时候,高欢的队伍已经先期抵达黄河岸边,正在黄河上搭建浮桥,到处火把通明,人喊马嘶! 河岸上、黄河边浅水滩涂中到处都是将士,将士们正把扎好的木头支架插入水中,在两个支架之上,士兵们铺上木板! 也有一些将士们正在河边准备小舟,捶捶敲敲! 江边显得一阵忙乱! 不时,有将军提着马鞭催促:“快,快,快,桥要尽快架成,方便大军过河! 宇文泰军主守势,所以用不着搭浮桥,在蒲坂渡沿黄河上下沿线布防扎营,早有斥候在下面单腿跪下禀报军情:“启禀大行台,高欢军马已抵达我们的对岸,正占据蒲阪,搭建浮桥!” 诸将听了都是神色一肃。 宇文泰笑了笑:“蒲阪这里,水流湍急,搭建浮桥可能不易,高欢大丞相不辞劳苦,为此艰辛之事,不容易啊!” 他说着笑了起来,诸将都陪着不由得笑起来! 韦孝宽:“高欢在这里架浮桥,在这里强渡黄河,末将以为至少要五日时间,方能成就,不知丞相有何方略可以破敌?” 众将颜色这时都认真起来。 宇文泰看了看元栋奇:“嗯……我想着,高欢想搭浮桥,咱们也得搭点什么,不能让高欢寂寞才是,你说呢??” 众将一时摸不清头脑,面面相觑! 元栋奇见宇文泰盯着自己的神情古灵精怪,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她这话说完,忽然面上一红,他们夫妻间偶尔夜间“为我师,仪态盈万方”的时候,她也常这么问,这本是她良夜闺中的常用语,这时公开说了出来。 宇文泰听得微微一笑,道:“高欢搭设浮桥,咱们也张灯结彩!高欢不是渡河么,行,派个使者给高欢吧!咱们张灯结彩,欢迎他来,五日后,谅高欢浮桥可就。” “五日后,我即在此举行大婚!高欢可来此见证婚礼!” 五二五、青庐的那些古老礼仪 一听宇文泰宣布要大婚,韦孝宽、李弼等众将哄堂叫好。 元栋奇的脸都红了:“黑獭,你——” 宇文泰忽然推开座位,手里捧着一只飞凤簪,单膝跪在元栋奇面前。 “公主,你我乃是陛下颁赐诏书许婚,而戎马倥偬,婚礼一直久拖未办,是黑獭对你不住,今日,黑獭再也不能等了,黑獭求你在两军阵前嫁我!” 众将大呼:“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元栋奇有些窘迫,她一直觉得宇文泰如今有了长孙无垢,有了姚夫人,而且姚夫人还有了宇文毓,自己这个公主,自己想要的大婚,想要的有意义的婚礼会不复存在了。 她实在是料不到宇文泰会在这个时候求婚,不由得呐呐道“你这猝不及防的!” 宇文泰将簪子双手捧起,举得高高,同时,早有侍从连凤冠霞帔一起送了上来,显而易见,宇文泰乃是早有准备。 “嫁给我吧,娘子,我答应过给你贺礼的,今日就是最好的机会!” 元栋奇有些踌躇。 众将这时见宇文泰赤诚,俱各都是好事之徒,大叫道:“嫁给他,嫁给他!” 人群中自然也有一些别样的声音。 寇洛有些不满的道:“大行台,军情紧急,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只怕,将士们会有些看法啊?” 元栋奇看着寇洛,心中觉来寇洛所言也有些道理,这般一想,更觉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宇文泰微微一笑:“将军勿虑,结婚与打仗不冲突,我结婚,但是我也打仗,只不过别人打仗顶盔掼甲,我要披红挂彩,穿新郎袍服罢了!” 他笑得暖洋洋的,颇有感染力,官职又远远高过寇洛,寇洛只能叹一口气不语。 李弼微笑:“寇将军不必担忧,大行台行事,出人意表,寇将军应高兴才是,还记得上次大行台说一月之内,便破侯莫陈悦否?” 寇洛心想高欢可不比侯莫陈悦,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 韦孝宽道:“寇将军拭目以待!” 宇文泰:“寇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咱们不妨征求下意见,在座的将军们,赞同我宇文泰阵前结婚的请举手!” 韦孝宽、李弼、赵贵、蔡佑、耿豪、达奚武、于谨等诸将都抢先举手,紧接着众将纷纷举手。没举手的竟然只有寇洛一人。 寇洛叹了口气,看看众将领的年龄、神采,不由呐呐道:“看来我是老啦,持重!” 宇文泰望望诸将:“你们都能说服你们的将士支持我结婚吧! 李弼笑道:“凡是带兵打仗的,将领若还带不了士兵支持大行台,那这个将领也不用做了!” 耿豪大叫:“凡我部下,敢不支持明公大婚者,杀无赦!” 宇文泰:“杀人就免了,我结婚是喜事,咱们不杀自己人,要杀,黄河对面,就有斩不尽的仇人头,咱们留待杀敌! 寇洛看了看众人,眼中不由露出无奈之色。他慢慢也举起了手,既然各位将军都支持宇文泰,他自然也不能做那个特立独行的人,宇文泰见他举手赞成,微微颔首感谢。 他牵着元栋奇走下主位,来到寇洛跟前,两人双双深深的一揖! 寇洛急忙搀扶起宇文泰:“大行台,不敢当,不敢当啊!”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寇将军这是同意了! 寇洛:“同意,同意!” 宇文泰拥抱住寇洛,拍着他的背心:“谢谢寇将军,咱们算是上下一心了,要打赢这场仗,我需要这个婚礼,寇将军,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有部署!” 寇洛的眼睛亮了:“啊?老朽糊涂,老朽糊涂,大行台怎么会意气用事!” 宇文泰转向元栋奇:“你看大家都同意了,你还不同意?” 他再度单膝跪下,双手呈上飞凤钗,并微笑着打趣。 “有情郎终遇美娇娘,宇文泰三跪元栋奇!” 诸将又是一叠声的鼓噪:“好句,好句! 元栋奇面颊绯红:“行啦,行啦,我同意和你结婚!” 宇文泰兴奋的一跃而起,抱起元栋奇团团飞舞! 宇文泰松开:“兵法怎么说的?”三军用命,将士同心者胜,现在咱们就是三军用命,必胜! 诸将大呼:“必胜!” 士卒们围绕在篝火旁:“必胜!” 必胜的声音穿透了云霄。 军帐内,元栋奇在镜子前卸妆。 宇文泰走了进来,面带微笑。 元栋奇这时犹自沉浸在惊喜之中没有回味过来,嗔怪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突然袭击,不给人家心里一点准备,这是在战场上啊,大战迫在眉睫,你搞这一出!” 宇文泰哈哈一笑:“兵法需要,兵法需要,别忘了咱们的对手是高欢!” 元栋奇:“你是想利用和我成婚的消息来刺激高欢,是么?” 宇文泰:“也不全是!” 元栋奇:“那你还有什么伎俩,说出来我听听! 宇文泰微微一笑,做了个保密的手势,竖指于唇。 元栋奇头一撇,嘴一撅:“哼!不说今晚就不让你上榻睡觉,不犒劳你!” 宇文泰面色立即软化下来,陪着笑容,上前替元栋奇揉捏肩膀! 宇文泰:“我跟你在阵前结婚,会有几个好处。” 元栋奇见他忍不住说,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宇文泰:“第一,当然是这消息刺激高欢;第二,咱们得把高欢留在蒲阪这个地方!” 元栋奇虽然称不上极度美艳,但是高欢在这个世界上对女人予取予求,十来个女人还没有一个拒绝他的,元栋奇是第一个完全拒绝了他的。 高欢听到元栋奇的大婚一定心中不是滋味。这种不是滋味多多少少会影响高欢的判断。 而宇文泰自然另有军事动作,他要率军远征! 元栋奇不由惊呼一声:“啊?” 宇文泰军帐外,将士们正在军帐部署,贴双喜的贴双喜,簪花的簪花,挂灯的挂灯,不多会儿,就把整个宇文泰的军帐部署得张灯结彩! 元栋奇的军帐内,士兵们正用青色布幔搭起了一座临时女方的婚房,这是北魏的习俗,女人结婚都要住在这青色布幔搭救的婚房中。《酉阳杂俎》曾经这么绍介过。 这个婚房在当时的名称叫青庐。 北方姑嫁男人,一般都待在青庐里,叫做青庐行婚,等夫家迎亲的队伍大喊:“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然后才被娘家人给从青庐之中扶出上马! 五二六、自古面对敌军强大兵分三路的策略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带着元栋奇来到婚房前!身后几名婢女端着元栋奇的随身物事,跟在身后,还有一辆马车! 那妇人对元栋奇道:“公主,这几日你就要住在这里面啦! 元栋奇微微颔首。 妇人问士兵:“里面都打扫好了么,整理洁净了么?公主可以搬进去了吧?” 两名正在讨论的士兵连连点头。 元栋奇随着妇人走了进去 同日,高欢军营,有的军士正在给军马上料,有的军士正在磨刀擦枪,整个军营紧张而有秩序,一名士兵匆匆领着一名黑衣文人装束的儒生匆匆走向高欢营帐。 高欢正在紧张的批阅着军报,那名传令兵匆匆进帐:“报,对岸宇文泰有使节到!” 高欢点了点头,那传令兵做了个手势,使节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参见高丞相!” 使节手中有一张请柬,他交给传令兵,传令兵立刻将请柬呈给了高欢。 “宇文大行台近日为振奋军心,将与冯翊公主在军中完婚,到时请大丞相百忙之中拨冗参加!叨扰一杯薄酒!” 高欢不由愕然,大军交战之际,宇文泰竟然敢完婚?这个宇文泰,他真是看不透了。 使节离开后不久,高欢勒马匆匆赶到黄河边,他披着黄色大氅,远远眺望着黄河对岸!天空似乎昏暗一片,高欢望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脸上有些期待之色,但是雪花不大! 他自言自语:“要是这雪再大一些,天气再冷些便好了,可谓天助我也!” 他走到河边,蹲下来,河面上有一些浮冰,高欢拔出刀叩了叩,河冰迅速就碎裂了,他略有些懊恼,对岸的锣鼓唢呐之声隐隐传来! 但是自己这一方的舟楫和浮桥还并未搭就!在冰冷刺骨的黄河中搭浮桥显然不是那么容易。 高欢站了起来。 斛律金走上前来,到他的身边。高欢自言自语:“元栋奇马上要结婚了!” 斛律金这时也已知道此事,情知高欢对元栋奇也有一点点不甘,如果不是那么多的阴差阳错,他本来才该娶得元栋奇才是,他一生未尝失败,元栋奇这事算是个挫折。 他这一生与她终究有缘无分!最后便宜了宇文泰那小子,一个女人其实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元栋奇还事关一个宝藏的下落! 高欢十分确定这宝藏可能就在洛阳周边,洛阳如今控制在他手中,他倒是不怕这宝藏落在宇文泰手中。 不过,洛阳、长安到底是太近了,这洛阳将来也未必能守得住,如今西魏的祖宗陵寝宗庙都在洛阳,洛阳西魏肯定还要争。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次他想要一劳永逸的战争也许并不能一劳永逸。 斛律金这时还以为他是为元栋奇之事生气,便道:“我担心这是宇文泰故意气你! 高欢淡淡笑了笑,道:“明知他是故意气孤,但孤着实也无可奈何!”他看了看,河冰不坚,无法猝渡。 斛律金道:“丞相,咱们三天内浮桥可以搭就,然后大军渡河,趁机击败黑獭,让他的婚礼办不成!” 高欢心想浮桥还是太慢,要是河面结冰,冰层够厚,就好了! 高欢在这里感叹河冰薄脆的时候,宇文泰却在进行一项大胆的筹划,这项筹划,宇文泰虽然有历史做参照,但是还是遭到了一些抵制的声音。 他赶到蒲州,原本就是个幌子,大婚,其实也是个幌子,众将云集在蒲州,其实还是个幌子。 但这个幌子,并不为诸将所知。他只是需要这一系列的幌子,骗过高欢,以为他重兵在此而已,而他真正的目的在潼关附近的小关。 苏绰这时也穿了一身儒服在座! 宇文泰开始宣布他的重要决定:“咱们悬军到此,与高欢对阵,但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战场形势,黄河水量,分析了一下对方兵力,现在我有重大事项宣布!” 众将都带着期待的神色看着宇文泰,他们并不知宇文泰接下来的宣布。 宇文泰一声如同惊雷响彻,道:“我准备放弃在蒲阪固守,大军悬军远征窦泰!窦泰乃高欢军中名将,若我军能够一鼓而灭窦泰,高欢必定溃矣!” 他一语道罢,诸将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李弼愕然:“高欢率大军就在黄河对面,咱们若空营袭击窦泰,这里怎么办?舍近逐远,只怕……” 赵贵懵圈:“李大都督所言有理,若袭窦泰不可,又丢蒲阪,敌军两道并进,大事去矣!” 一时两人的意见引得众人纷纷讨论,两人都是宇文泰军中的重磅将领,而且两人也是日后威震天下的八柱国之二,他们的言论自然而然有影响力。 寇洛最为糊涂,道:“大行台,你不是要在这里完婚么?” 宇文泰笑了笑:“完婚是完婚,战争是战争!” 寇洛还是忧心忡忡:“高欢如此奸诈,且大军近在咫尺,咱们反而舍近逐远,去打窦泰,窦泰名将啊,我就怕……偷鸡不着蚀把米。”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高欢掎我三面,又造桥,看着像是要渡河击我,但我想他的目的只不过是想牵制我军,使窦泰得以西入耳。” “高欢起兵以来,窦泰每为先驱,下多锐卒,屡胜而骄。今袭之必克。克窦泰,则高欢不战而走矣。” 众将议论不觉,都皱着眉头! 宇文泰:“我意已决,众将有同我者乎?” 苏绰第一个举起了手,韦孝宽第二个举起了手。 其实高欢的这个布局,极其明显,仗着兵强马壮,自己三处分兵,高敖曹一路,窦泰一路,自己一路,他的原意当然是三路都威胁,然后据情况而定。 高欢自己率一路为主力摆在蒲坂黄河东岸,摆出渡河的模样,这里你防守不防守?不防守我就渡河啦? 你全力抵挡我黄河这一路,那么窦泰就施以奇袭!你防范窦泰奇袭,高欢就渡河决战! 至于南路,高敖曹负责商洛一带,这里山中道路崎岖,行军艰难,高敖曹这一路就是负责牵制和机动。总之,就是比你兵多队伍大!就这么三路齐飙! 面对着这样以多打少、以强凌弱的态势,弱势的一方对阵强势的一方通常有三个选择,也就是所谓的上中下三计。 五二七、伟大的战略决定 总览古今,面对强敌分进合击的策略,一般都是三种应对方法。 上计:开动脑筋主动迎战,并且找出敌军究竟是哪一路配置为主,或者是直接打掉起最强的那一路,最具威胁的那一路,这里面最经典的就是明清萨尔浒之战。 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中计:隐藏兵力,跟你躲猫猫,早早遁去,叫你打不着,寻不到主力决战,不过这一计,需要队伍或者辖区有大规模纵深,否则无法操作。延安曾拖死胡宗南。 这一计,可以先期躲猫猫,在敌人的粮草辎重上做文章,后期可以反败为胜,毕竟行军在自己国境内,纵深虚实自己都比敌人了如指掌。 下计:不战不走,困守孤城,坐以待毙。 这种情况古往今来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着,司马懿平辽,刘裕灭燕,明清萨尔浒,选择了下计的也不少,然后败亡的也不少,所谓“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也不断被验证。 但是,也不少枭雄面对这种困局,面对这种以小敌大选择了上策。其实如果有纵深,选择中策最为稳妥,但选择中策也需要良好的条件,上下一心的国内环境,广袤复杂的地理环境。 宇文泰是枭雄,枭雄选上策! 可是怎么出兵?先打谁?三处分兵显然是不可取的,一定要集中兵力,但朝那个方向集中兵力?包括以智计着称的于谨在内,包括李弼、赵贵在内的武川军团普遍的共识是:守蒲坂,抵御高欢摆出渡河驾驶的大军。 这就和宇文泰的意见相左:置高欢大军于不顾,逆袭中路的窦泰。 眼下,宇文泰已经提出方略,而宇文泰提出方略之后支持宇文泰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苏绰,一个是韦孝宽,还有一个是宇文深,是宇文家的后起之秀。 这是个重大的策略,这种策略不向皇帝御前报告,失败了是要承担重大责任的。 韦孝宽这时候道:“敌军分高欢、窦泰、高敖曹三个部分欲入关中,高欢不用说,就在我们对面,还有高敖曹,远在洛州,咱们可以暂时不管,咱们若分兵去救洛州,咱们的兵力就会很少。关众粮饷器械兵员皆不如中原。” “我们只能聚众,不能分兵。”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正是,孝宽所言正合吾意。” 这一点,于谨、李弼、赵贵、达奚武等人都很赞成,宇文泰见他们赞成这一点,非常高兴,接下去阐述细节。 大军既然聚众,只能打其中一路,目前黄河对面的高欢,大兵压境,咱们如果渡河,按照兵法“兵半渡而击之。”他们渡河击高欢,无论是兵力还是攻守之势,他们都不具优势。 兵法,十而攻之,五而围之,他们的兵力根本做不到高欢十倍,不被高欢反超兵力十倍已经不错,所以,蒲坂这里,他们只能守住,不使高欢渡河。 如果这里采取守势,而主力全部集中在此,那么潼关附近,宇文泰准备从小关绕过潼关进入关中,小关的地位位置在潼关之左,这里地理位置险恶,但是绕过小关,紧逼长安就是一片坦途。 窦泰如从此进入关中平原,就如同当年邓艾翻过阴平进入关中平原一样,一路畅通无阻到达长安。 如此,长安必将嗝屁。 宇文泰分析完,活神仙苏绰立刻也表赞同。 宇文泰自觉话已经说完,不再做无谓的争论,指了指苏绰:“你们看活神仙都赞成了,你们还有什么怕的?” 苏绰:“咱们兵员不足,合之则力多,分之则力少,咱们无法渡河击高欢,洛州又远,我以为我们只有悬军打窦泰,才是胜算!” 众将还是议论不绝。 宇文泰这时懒得争论,为将者最主要的一个表现,独断之明便在这个时候。 他迅速点了达奚武、侯莫陈崇、李弼、韦孝宽、全旭、李泉等万余精锐悬军夜发,同时快马将此事飞报给朝廷,陈述蒲坂绝难击败高欢,若杀窦泰,高欢自走的意见建议。 高欢虽造浮桥,未能径度,他们还有五日时间可以用,五日之中,必破窦泰! 何况高欢的浮桥还没搭成,就算搭成了,浮桥一天也度不了数十万众!再说了,河冰未厚,造桥不易,这边安排火箭,一旦浮桥建至射程,纵火箭焚之,必难猝成! 宇文泰既已决议,众人只能执行,这就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宇文泰悬军夜发,蒲坂这里的大婚仪式继续,迷惑高欢,元栋奇、苏绰、于谨等继续留在这里,不跟宇文泰悬军远征。 有元栋奇在,有婚礼筹备在,有苏绰在,采取守势,高欢想猝渡黄河也不容易! 宇文泰虽然也有些担心元栋奇,这里很危险,天气寒冷,万一河面结冰,可以渡过军马,可能会发生激战…… 元栋奇淡淡笑了:“高欢不会杀我。” 眼见宇文泰离别在即,她纵身扑了上去,吻宇文泰,仿佛怎么吻也吻不够! 良久,她松开,道:“我还是你的新娘子,你不是要大婚么?我会每天穿着新娘服色在黄河边溜达,足以迷惑高欢!高欢若敢渡河,我就与他决一死战。” 宇文泰唯有感动,他和元栋奇总是聚聚散散,但这一次之后,应该再无聚散。 元栋奇:“记住把窦泰的人头带回来给我当贺礼! 宇文泰下定了决心:“好!” 是夜,宇文泰中分麾下之半,率领精锐,刀枪林立,旗帜漫卷,浩浩荡荡而走。是夜,天宫眷顾,无星无月,部队衔枚疾奔,马无声、军静谧,走得悄无声息。 天上有一些稀稀拉拉的雪花,地上这支急行的部队匆匆离开黄河岸边。 侯莫陈崇、达奚武、韦孝宽、李弼、赵贵、蔡佑、耿豪等骁勇战将全都在这支军马之中,大家脸上的神色俱各十分严肃,没有一个人说话!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马蹄也全部包裹着厚步,几乎是踏雪无痕,连马蹄声都近乎消失,步兵们拖着节奏明快的步子紧跟马军,队伍从这里向着潼关附近紧急奔去。 虽然不可能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住,还是有一些淅淅索索的声音,但这种声音以及急行军脚步声在暗夜之中显得可以忽略不计。 尤其是对于河岸对面的高欢大军来说,他们更是不可能想得到 五二八、直取窦泰 蒲坂,黄河边,元栋奇穿着新娘子的服饰,带着几名女兵站在黄河的这一边!在她的身后锣鼓喧天,鞭炮之声震耳欲聋! 而另一边的高欢则带着斛律金等人同样站在黄河边。 两人似乎刹那间都察觉出对方在河岸对面的存在。 两个人都凝立不动。 两个人都望着黄河对面! 黄河水流滔滔,天气虽然寒肃,但是黄河也还只是两岸的河岸边两米左右处结了薄冰,黄河中间仍然水流湍急,未能径渡。 两人的眼神像是能够穿越黄河相遇。 元栋奇的眼神冰冷而凛然不可侵犯,高欢的眼神之中掺杂着得不到、不解,痛苦和伤心,良久,高欢坚持不住,他的嘴角抽动着。 斛律金:“回去吧,丞相!” 高欢终于默默的在斛律金的陪同下离开了河岸,对岸的元栋奇嘴角流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他们原本在灭尔朱兆的时候结成统一战线,而最后终于分道扬镳,至此形同陌路。 高欢营帐,他伏笔极书,斛律金站在身旁,斛律金手上拿着一个折子,呈递给高欢,这是窦泰已经进占小关,将要越过潼关,抵达关中平原的军报。 高欢咳嗽了两声,缓缓出了一口长气。这对高欢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展,窦泰所属尽皆精锐,遥想当年邓艾不过是率一堆老弱病残出现在成都平原。 成都城内,便已经不战而溃,而今,宇文泰重兵集结在河对面,高敖曹那里据说也吸引了不少兵马。长安城内,还能有多少守军? 据斥候的战报,长安城内几乎都是老弱病残,如今,他再攻长安,已经没有从前的顾虑,如今的长安,天子虽然还是元修,但是他已经不是东魏的天子,而是敌国天子、叛国天子。 从道德层面上,拿下长安已经毫无顾虑,并且,长安城内,他还有间谍安插。 从这些间谍的汇报来看,长安城内确实也没有什么兵马,就连为元修主军的王思政这次也已经奔赴蒲坂,他前两天巡河的时候还瞧见了王思政。 长安孤城凭谁守? 一旦长安倾覆,蒲坂的守军将不战而溃,覆巢之下无完卵,兵败如山倒,这是简单的道理,就像当年成都投降了,姜维的部队溃散一个道理。 国家都已经被灭了,军队哪里还有存在的可能? 高欢想到这里,不由得觉得满意,嘱咐斛律金道:“立刻檄书窦泰,告诉他不要逗留,直趋长安!兵贵神速!” 斛律金尚且有一丝疑虑:“咱们对面的宇文泰……” 高欢:“也许在筹备婚礼吧,毕竟要做新郎了,娶了这么好的一位娘子,高兴怕都来不及吧!” 斛律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宇文泰会不会故布疑阵,对窦泰不利? 高欢靠在椅子上沉思,过了良久,他抬起头来,望着斛律金摇了摇头。 高欢:“窦泰麾下近乎三万人,宇文泰总兵不过五万吧,兵法十则围之,宇文泰这点兵马,他在河对岸大婚刺激我,总要留不少人吧,剩下兵马去剿灭窦泰,不够!” 斛律金想了想也是。 高欢:“给我唤彭乐进来!” 斛律金退出,不多时,与彭乐一起进来。 高欢:“彭乐,你迅速前往窦泰处,宣孤旨意,一切小心谨慎,不得大意!” 彭乐:“诺。” 小关,一名将军绕着军营策马高喊:“窦泰将军有令,各营安营扎寨!窦泰将军有令,各营安营扎寨,窦泰心情大好,与诸将正在酣饮投壶。 出兵之前,他还有一丝不妙不爽的感觉,因为宅子里出了怪事,什么窦中尉,去不归的半夜喊声,以及红衣人入屋的事情,但随着他顺利进占小关,这一切似乎烟消云散。 有时候,人生的不爽可能真的是感觉和心里因素,窦泰绰箭投壶,一发而中,诸将大声喝彩。 一名传令兵匆匆走进营帐:“报,前方发现了小股关中贼军踪影! 窦泰冷笑:“幺麽小丑,也敢来扰本将军!出击,打! 鼓声震天,旌旗猎猎,尘烟弥漫。 窦泰麾下彭乐挺一杆大砍刀,身旁副将挥一柄刀,与赵贵、寇洛在两军阵间激战。马嘶长风,蹄如奔雷。刀枪奔突,险象环生。 窦泰策马立在黄色窦字大旗下,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气,似乎在观赏一场精彩的表演。 赵贵与寇洛似乎不敌,彭乐一刀砍下,几乎把寇洛震下马去。寇洛年老,长须飘动,战马长嘶一声,调头奔回阵中。彭乐大叫一声,拍马便追。 赵贵截住彭乐,以一敌二。 很快赵贵也体力不支,策马遁回! 窦泰在营旗下看的呵呵大笑。 窦泰:“宇文泰已经无人可用了么,居然用两个这么脓包的将军,便敢来劫本将军,也太看不起本将军了!” 赵贵退回途中,悄悄取出鹊画弓,回头张弓搭箭,觑准彭乐,彭乐低头闪过,身后那名副将咽喉中箭,一个倒栽葱栽下马去。 窦泰见状大怒,一挥手,只见左右两支军马潮水般杀出。” 窦泰一马当先:“逆贼哪里走!” 赵贵和寇洛策马狂奔,一路上军资器械丢的不计其数。窦泰眼见得已经追不上,在马上纵声狂笑:“逃得倒是比兔子还快!” 追兵杀声如潮…… 窦泰驻马,见天色已经黄昏,恐有诱敌深入之计,吩咐鸣金收兵。小股敌军侵扰不足为虑,前面便是长安,这种牛身上的跳蚤有何可虑? 宇文泰军驻地,黄昏,宇文泰为赵贵、寇洛敬酒庆功,开怀畅饮,赵贵显得很高兴。 他饮了一大口酒:“只是遗憾未能射死彭乐。” 宇文泰:“彭乐亦骁将也,他这次不死下次还有机会。咱们这次只是试探对方兵力而已,能射杀对方名将固然最好,不能也无伤大雅!” 寇洛:“我看那窦泰骄狂得很,大行台应该是料中了,这厮骄傲,必定不会防备,咱们今夜劫营取胜机会很大! 宇文泰:“好,咱们今夜就劫营!大家不要顾别的目标,全都向着窦泰中军进攻,其余的那些将领逃了走了咱们都不管,直取窦泰!” 诸将欢声雷动:“好。” 五二九、小关之战 夜,宇文泰率全军趁夜色出发。 宇文泰对宇文深、韦孝宽道:“此行必克否?” 这里介绍一下宇文深,宇文深是宇文家极其聪明的一个人,这次袭击窦泰,宇文家的一些英俊兵分两路,宇文导负责带着宇文泰的一把箱子弩前去商洛伏击高敖曹。 宇文深则跟随宇文泰出征。 在整个宇文家族中,宇文泰目前最信任的两人,一个是宇文导,一个便是宇文深。 宇文深是宇文泰的族人,史称族子,他目前随苏绰学习,苏绰赞他日有进益,这次袭击窦泰,其实一开始苏绰都未必赞同,但是据说是被宇文深说动了。 宇文泰问宇文深时,宇文深回了一席话,我们将史书原文摘录如下:“窦泰,欢之骁将,今大军攻蒲坂,则欢拒守而泰救之,吾表里受敌,此危道也。不如选轻锐潜出小关,窦泰躁急,必来决战,欢持重未即救,我急击泰,必可擒也。擒泰则欢势自沮,回师击之,可以决胜。” 韦孝宽这时也策曰必克,且推算道:“以末将所料,最迟激战至明日清晨,便可将窦泰枭首。” 小关,窦泰帅帐。 美人轻歌曼舞,乐工敲打着编钟,奏出优雅的音乐。 窦泰和彭乐等将领边饮酒边观赏歌舞,军中一干将领正在饮酒作乐,每个人身侧都有一个美女在倒酒,将军们都伸手搂着美女腰肢,吃吃笑个不绝。 窦泰举起酒杯,已经微醉失态,他在美人脸蛋上亲了一口:“列位将军,明日一早,咱们便快马直奔长安,这里距长安路途不多,咱们选三千轻骑,估计明日午时便到长安。” “明晚的时候,咱们应该便可以在未央宫中喝酒了!本将军决意大排十日宴。每日都有醇酒美人,大家说说,如何?” 长安空虚他已经得到多路情报人员的证明,所以做此豪言壮语。而且,有传言长安城的帝王将相准备逃往陇右,陇右虽然天险,但是陇右乃是一个极小的所在。 若这些人真逃陇右,长安对窦泰来说就是唾手可得。 只是窦泰并不知道,逃奔陇右这也不过是宇文泰放风出来,麻痹敌人的一计而已。 一些马屁将军们纷纷举杯:“将军英明。” 下面一小片声的跟美女声。 将军甲:“来,给爷亲一个; 将军乙身形往后挪了挪,顺势把美女横陈在膝盖上。 彭乐:“将军,也要防宇文泰这厮,万一今夜劫营?” 窦泰冷笑,手指彭乐:“彭乐,你迂腐,迂腐呀,丞相大军在蒲州已经牵制了宇文泰的主力,这伙小贼寇晚上还敢来劫营?” 众位将军:“谁给宇文泰胆子敢今夜前来劫营?” 副将甲:“都说宇文泰关陇豪杰如何如何厉害,原来是不堪一击 副将乙:“就算宇文泰厉害,毕竟年轻,一个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毛头小伙子,能干得甚事,如何能比得上咱们窦将军身经百战! 窦泰被他俩的马屁拍的乐不可支! 窦泰:“今日击溃宇文泰这支队伍,想来他们知道厉害,怕是短时间之内不敢再派人来摸老虎屁股了! 众将哈哈大笑。 山坡上,夜。 宇文泰骑在马上,看着山坡下的火光,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杆黄色旗帜上,旗帜上的窦字在月亮地下看的依稀明白! 宇文泰肃然:“传令兵。” 传令兵:“到。” 宇文泰:“火速通知各位将军,传我号令,向中军进发。一切按计划行事。” 窦泰大营,夜。 窦泰正搂着一个美娇娘在睡觉! 营门之外,脚步声不停,“报”“报”“报”“报”之长声不绝,一名传令兵小跑进帐跪下禀报:“敌军出现在北面,是宇文泰亲自率军来犯。” 帐外,依稀有金鼓之声不绝,呐喊之声大作,传了入来。 窦泰气急败坏,嘶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营门外,彭乐求见,要陈禀军情,被两名士兵拦住,不许进入。 窦泰:“何人在此喧哗?” 一名属下:“是彭乐将军。” 窦泰怒不可遏,拔出宝刀:“这厮不去抵敌,来这干吗,我要去砍死了他。” 属下死命劝住:“大敌当前,不应自伤良将,可以命其待罪立功。” 他坐下,胸膛不住起伏,好好的抱着美人睡觉,这些部队大阵仗不敢打,这种敌息我扰的战术实在是可恶至极,他大有狮子不耐跳蚤的切身痛恨感。 又是一连串的:“报、报、报、报。” 一名传令兵跪在帐下:“报,已经击溃北面来犯之敌,宇文泰已经逃走,将军已经带兵追下去了。” 窦泰稍稍定下神来:“传,一定要生擒宇文泰。” 几名士兵扛着宇文字样的黑色龙虎大纛旗在逃跑。 身后一片喊杀声:“活捉宇文泰,活捉宇文泰。” 窦泰有点不耐烦的走来走去。” 一名传令兵跪下奏报:“南面来犯敌军也已经被击退,驻守南面的将军也已经领兵追下去了,宇文泰败退。” 窦泰站住,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窦泰面向副将甲:“这个宇文泰,已经出现在几个地方了,怎么每处战场都有他?南面、北面都有他?” 彭乐闯了进来。 他身上、脸上都是战斗过的烟火痕迹。” 窦泰震怒:“彭乐,你好大胆,本官命你在前线戴罪立功,胆敢私自逃回?” 彭乐单膝跪下:“大人,军情紧急,卑职有重要军情容禀。” 窦泰不耐烦,挥挥衣袖:“快说快说,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本将军便立即斩了你。” 彭乐奉了高欢的旨意来此,提醒窦泰小心谨慎,虽然日间战而胜之,但他终究还是高欢耳提面命,所以比窦泰的乐观情绪要好一些。 “大人,各战场的将军可能都已中计。” 窦泰:“中计?” 他有一丝丝不快,却有一丝丝预感:“中的什么计?快说。” 彭乐道:“敌军战场,东西南北各个方面都出现了宇文泰本人,都是接战不久即行溃败,各战场将军都认为自己可能擒住宇文泰,获大封赏,都率主力追下去了,现在中军空虚啊。” “卑职恐怕各战场将军都中了诱敌之计,宇文泰这会儿,估计要直取中军,将军,现在这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这也是卑职宁死返回这里的原因啊。” 五三0、小关之战(中) 其实,彭乐在战役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准备前来提示窦泰来着,却被窦泰赶上了战场,队伍在即将大胜和轻敌的情绪下,听闻宇文泰又在战场,各部又是接战即溃,都期盼着活捉宇文泰追了下去。 彭乐和窦泰的麾下不同,他似乎依稀记起从前陈庆之北伐时候,他和宇文泰打过照面,这时陡然觉得宇文泰奸猾狡诈无比。 那种第六感忽然而至,登时觉的危险,眼见众军都贪擒住宇文泰的大功,追了下去,这时中军空虚,便赶紧来提醒窦泰。 窦泰的脸上这时也出现了紧张神色,彭乐所言不无道理。他在家中出征之前的那种不祥之感又冒了出来,他浑身一阵冷飕飕。寒意顿生。 话音未落,几支羽箭嗖嗖嗖飞进帐内,羽箭头上都裹着火棉球,所射之处,立刻着了起来。 窦泰慌张起来了,对着彭乐吼道:“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率军保护中军大帐。” 但这时,似已不及,外面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猛烈,彭乐正准备奔出帐外。窦泰叫住彭乐,彭乐回头。 窦泰:“快去,檄令各军后撤援救中军。” 彭乐这时望了望四周,但见到处都是宇文泰的黑色龙虎大纛旗,不由得呐呐道:“将军,已经晚了。” 窦泰震惊得一屁股坐下,嘶声道:“你,你说什么?” 彭乐指了指外围,外围已经火光冲天,喊杀声大震,火光之中,一片声的:“不要走了窦泰,不要走了窦泰。” 窦泰狂怒的奔出帐外,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宇文字样黑色大纛旗。 彭乐:“卑职以为,当务之急,是要护卫中军。” 窦泰:“快,快” 彭乐转身出帐而去。 窦泰中军帐外不远处,夜,火光照得半天红,宇文泰与韦孝宽、赵贵、侯莫陈崇、达奚武、李弼、寇洛、蔡佑等一众名将正率大军猛攻中军,彭乐已经抵挡不住。 这伙人中,侯莫陈崇虽然年少,彭乐已然是斗不过,再加上达奚武号称关中万人敌,乃是当世五大万人敌之一,两个上来夹攻一阵,彭乐遮挡不定,心下大叫要糟。 当下拖了马槊便走,此时号炮阵阵。浓烟滚滚。杀声惊天动地。侯莫陈崇引一彪少年军便往窦泰大营撞来,达奚武也在万马军中立马扬枪大叫:“窦泰出来,达奚武在此候你。” 赵贵、蔡佑、全旭、李泉等俱各狼奔豕突,如无无人之境。 宇文泰军军士和窦泰、彭乐守军短兵相接,在窦泰中军大帐附近展开最后的拼杀,窦泰军士拼死顽强抵抗。窦泰这时挥动大刀,满身血污,也杀红了眼。 韦孝宽跃马挥刀,和一位窦泰帐下将军错马而过,一刀将他砍翻落马,又接连砍倒几位敌军军士。但更多的敌军军士又闯了上来,厮杀更为酷烈。 赵贵、寇洛、蔡佑都在和敌军军士奋力厮杀。 宇文泰也是奋起神威,挥舞定秦剑,越杀越勇。他麾下特勒骠神骏,加上定秦剑锋利,犹如砍瓜切菜一般。 蔡佑杀进一处军帐,被军士团团围住。蔡佑大呼小叫,拼力砍杀,杀不退顽强的敌军军士,处境危险。突然,李弼又杀了进来。 蔡佑不以为险,反以为乐,满脸通红和兴奋,大声的:“痛快,痛快。” 李弼枪挑剑刺,瞬间杀死数人。蔡佑精神大振。二人三打五除二。转眼便留下了十几具尸体。 整个大战场火光冲天,声震天地,每一个小战场都在激烈拼杀。 尸横遍地,哀嚎声不绝于耳。 被砍伤的士兵们在尸体堆中呻吟着,挣扎着。马蹄毫不留情的踩踏在伤病的胸口上。伤兵便一动不动了。 中军帐外,几位窦泰军士守护着军旗和关中军殊死搏杀。 宇文泰、韦孝宽、赵贵、寇洛等人汇聚在一起。 宇文泰从箭壶中抽箭,在马上轻舒猿臂,向中军帐的窦泰军旗射去,一箭射出,带着锐利的呼啸。 韦孝宽惊叹:“大行台,这岂非鸣镝?当年匈奴冒顿单于发明的箭矢。” 箭到处,势大力沉,将窦泰中军大旗旗杆射断。”军旗缓慢的倒了下来,正倒在一堆火堆上,轰的一声燃烧起来。 宇文泰大喊:“冲啊。” 韦孝宽、李弼、赵贵等人紧跟宇文泰,策马冲了出去,窦泰手持大砍刀冲到了营帐外,前面,他的士兵正如潮水一般退了下来。 窦泰一看中军大旗被射断,冲了过去接住断落的大旗,跑向前去,他大声呐喊,将断旗插在地上:“敢有退过旗下者斩。” 话音未落,几名士兵已经撤退过了旗下,窦泰挥刀砍倒一名败退的士兵,更多的士兵退了下来。士兵如潮水,饶他是天下第二的五大万人敌,也禁止不住。 在离他营帐不远处,到处都是人,清晨的雾气中,白刃光寒。 十来名败退的士兵眼中根本没有他,且战且退,裹挟着他一起败退下来。他手中的那面旗帜已经被败军踩踏而过。窦泰情知无幸,兵败如潮水已经不可遏制。 他挥起大刀,狂奔着向宇文军杀去 双方发起最后的激战,战场某处,清晨,天已熹微。 彭乐正在率部激战,韦孝宽奋勇上前,对方一枪刺来,韦孝宽抓住枪杆,大喝一声:“下来。” 彭乐掉下马来,立刻又抢了一把刀。 韦孝宽:“贵军败局已定,大行台的目标不是你,你何苦在这困兽犹斗,你若执迷不悟,必然身死!” 彭乐这时回忆起窦泰对自己的斥责,一开始他就准备劝谏窦泰,反而被窦泰赶上战场,他二度劝谏,窦泰才明白中军被困,这场败仗与他何干?他已尽责。 他思忖至此,道:“你说得对!”说罢荡开韦孝宽的兵器,率军而逃! 彭乐一逃,窦泰更见势孤。 韦孝宽纵声大喝:“彭乐已逃,你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一时间,仓郎仓郎,尽是兵戈投地之声。 窦泰营帐外,宇文泰军将士踏过战死者的尸体,向着窦泰营帐冲去。两军将士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杀。侯莫陈崇已经冲入中军帐,逢人便一刀砍翻,血盈袍袖。 窦泰和几个关中军士扭在一处,边战边退。 五三一、小关之战(下) 宇文泰身先士卒,在拼力厮杀。 韦孝宽和一窦泰军头领短刀相接,杀红了眼睛。一窦泰军士在一棵树后拉开弓,正在瞄准,韦孝宽看去,瞄准的正是宇文泰。他大叫一声,飞身跳过去,一刀将那小兵搠死。 一名窦泰军头领提刀赶来。 宇文泰大叫:“孝宽注意!”他跳过去,一刀刺死窦泰军头领,二人合力向前杀去。 到处都是战死者的尸体。” 达奚武这时也已经杀到窦泰中军。 关中军马人人奋勇,见胜利在望,宇文泰、韦孝宽、李弼、蔡佑、赵贵等都在拼命厮杀。连老将寇洛都愈战愈勇,挥动大刀在参战,大刀施展不开,他砍倒一个窦泰军士,夺过马槊,奋力拼刺。 蔡佑独战三名窦泰军士,面无惧色,他一箭射死一个,用弓勒住一人脖项,拖着急走,飞起一脚,踹死一个。 众人战斗过的地方尸身遍地。 扭在一起的军士们抓着,打着、咬着。 烟火弥漫了整个窦泰军帐。 激战还在继续…… 窦泰身侧渐渐已经找不到自己一方的将士了。 窦泰杀红了眼,不远处,还有一杆黄色的窦字大旗,窦泰奔过去,将大旗骞了起来,他奋力将大旗插在地上! 侯莫陈崇最先于万马中军发现他,率先来到他的面前! 窦泰一手扶旗,一手挥刀,与侯莫陈崇搏斗,他们几乎势均力敌,一个是少年精锐,力道源源不绝,一个是困兽犹斗,拼命催发身体的潜能。 紧接着达奚武、韦孝宽、赵贵、蔡佑等人都杀到了他面前,将他团团围住! 窦泰死战不退,嘶声大吼:“叫宇文黑獭那小子来,叫宇文黑獭那小子来,不是要取我项上人头吗?让他亲自来取呀! 他这时还觉得自己的头颅之贵,只配宇文泰取。 但实际上,他已经不支,一个侯莫陈崇他已经未必抵敌得过,再加上一个达奚武,也是五大万人敌之一,他见过达奚武,也听过他的威名。 光侯莫陈崇与达奚武二人,他便已经不敌。便是高敖曹在此,面对这么多猛将围攻,也无法取胜,何况是他窦泰,可是他不甘不服。 他自诩是天下第二骁将,可是如今却被宇文泰的麾下这些将领重重包围。 他大吼:“你们这么多人围攻,算什么本事?” 侯莫陈崇大怒,道:“少废唇舌,我一人便能擒你。” 他已经左支右绌,遮拦不定,复又大叫:“叫宇文黑獭来,叫宇文黑獭来!” 宇文泰淡淡的跨进包围圈,面带怜悯之色:“我在这,你已经败了!” 众将见宇文泰来,这时都油然而带敬意,这场战争,很多人不希望这样打,很多人对打窦泰抱怀疑态度,但是宇文泰力排众议,不但打,而且打赢了。 眼下,窦泰已经摇摇欲坠。 窦泰嘶声大吼:“宇文泰,你想让我投降是么?有死窦泰,没有降窦泰!宇文泰,你别做梦了,窦泰永远都不会降你这小子!” 宇文泰淡淡然。 “我也没打算让你投降!你这厮节烈,我也不想辱没了你的名声,你自戕吧!我借你头一用,送给我娘子,做新婚的贺礼!” 窦泰挥舞钢刀砍宇文泰。 斜刺里蔡佑钻了出来,他是神射手,一箭射出,正中窦泰的左脚! 蔡佑:“左脚跨射左脚,右脚跨射右脚!” 窦泰:“宇文泰,你有本事就跟我单打独斗!” 宇文泰微微一笑:“能打群架,何必单打独斗?”再说了,兵法乃是万人敌,匹夫才爱一人敌,你不懂兵法,宜有此败,还在这逞匹夫之勇,竟有何益!” 窦泰黯然,他望了望高欢营盘的方向,蒲坂的方向。 他已经竭力,无愧于高欢,他忽然挥刀向着自己的脖项抹去。 紧跟着,他的巨大的身躯倒了下去。 战场上,一阵激动人心的欢呼传来:“我们胜利啦,我们胜利啦!” 将士们走到宇文泰身边,侯莫陈崇,达奚武、韦孝宽、蔡佑、赵贵等人率着一堆军士冲了上来,大家兴奋的把他裹挟进人群,抛了起来,接住,然后又抛向半天。 中军帐内,宇文泰端坐。 在他面前摆着一个红色锦盒,盒子里放着的是窦泰的首级。 诸将俱各进来贺喜。 宇文泰笑问寇洛:“老将军,怎么样,宇文泰平生说话不打诳语吧!窦泰已然授首!我军胜利了!” 寇洛满脸欢笑,率众将军都跪下:“大行台英明!” 赵贵喜道:“这证明当初我们选明公选的没错!我想这应该是高欢起兵以来,人生最大的一场挫折了,高欢之前百战百胜,从无挫败,窦泰等于他的左膀右臂。” 这一仗,肯定是打得高欢梦里也怕,心肝肉疼。 宇文泰大笑:“区区一个窦泰而已,还有天下第一勇将高敖曹,还有高欢自己本尊,各位将军,我们的目标还多的很,日后,还有更大的胜利在等着我们!” 诸将欢声雷动。 宇文泰道:“大家虽然高兴,但是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有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大军迅速赶回蒲阪,抵御高欢可能的进攻;” 诸将异口同声:“对,对!” 宇文泰紧接着宣布第二件事:“宇文深。” 宇文深:“在!” 宇文泰:“你立即拟一封报捷书信,立刻快马将捷报发往长安,让长安的百姓知道这个消息,让他们早点安心下来! 宇文深道:“领命!” 宇文泰:“第三件事自然是将窦泰败绩之事传递给高欢,让高欢受到重大心里打击,加速他撤兵的步骤! 韦孝宽:“我在战场上已经放过了彭乐,想来彭乐现在应该已经逃回了高欢那里!” 宇文泰不由的赞许,韦孝宽这个年少将领做事,也是做到了一举一动自有深意,其实当时在战场上,他们可以生擒彭乐,或者斩杀彭乐的。 但韦孝宽偏偏不杀,故意释放了彭乐,从而让彭乐将窦泰战败的消息带给高欢,这当然不但是将坏消息带给高欢,而且是将恐惧带给高欢。 高欢得此消息,必定无法在蒲坂坚持,窦泰死,高欢退,高敖曹的孤军也就没什么威胁了,况且,宇文泰还将箱子弩交给了宇文导,并且告诉了他用法。 高敖曹就算不死,有可能也会脱一层皮 五三二、蒲坂渡头 从半空俯瞰长安,一派明黄色的宫墙,雕梁画栋,蜿蜒向前,各种建筑富丽堂皇。 一名士兵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街道两边的商贩被他的马匹惊吓得鸡飞狗跳。 马上的军士背着一个红色文书袋,袋子里里面鼓鼓囊囊的,都是军书,袋子上赫然有个字:“火急。” 、御书房,元修打开捷报:“我军大胜?” 兵部官员:“对,大行台率领众将军,奇袭窦泰,一举歼灭窦泰,窦泰已经授首,大行台持窦泰首级奔往蒲阪,向高欢展示去了,稍后窦泰首级便可传首长安!” 元修大喜:“好,好,好!宇文泰果然与众不同,高欢不是猖狂么?不知骄傲么?不是起兵以来从未有大将受过挫折么?好啊!窦泰授首,好得很!” 谁都知道窦泰在高欢麾下的分量,这样的打击绝逼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长安城外,到处张灯结彩,庆祝新年。酒肆楼堂馆所,到处是一派热闹景象。街市两边酒楼上都是客满。还有外地异乡人在玩耍喷火杂技,各类社会闲杂人物聚集表演。 耍枪的,卖药的,算卦的,斗鸡的,各自吸引着各自的看客,人人都在庆祝,一伙无聊听众正在为一位说书的男人喝彩,这说书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夸张。 街头的说书的聚集了一堆人。 这说书的敲打着竹板:“闲话不表,话说这大行台宇文泰哪,是六镇武川人士,是能干大事之人,生的那是剑眉星目,隆准龙颜,是胳膊上走得马、三头六臂 蒲阪,黄河岸边。 黄河岸边,元栋奇带着几名女兵,身穿大红颜色喜服,她正坐在黄河边,对着黄河弹着古筝! 她显得非常的娴静! 在他身侧的不远处,一架浮桥几乎已经搭成!桥已经快搭到宇文军的这一侧,这边将士们火箭频发。 军士们在桥上铺设着木板,有防御的将士举着盾牌,为搭桥将士抵御。 旁边的女兵都有惊慌之色,元栋奇的脸色淡然,她轻轻的吟唱着:“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欢端坐军帐! 下面群臣诸将两厢肃立! 斛律金:“启禀丞相,浮桥即将建成,还请丞相示下会攻日期!” 高欢:“宇文泰军有何动静?” 将军甲出列:“对岸并无动静,唯有冯翊公主日日于黄河边上弹唱《敕勒歌》!” 高欢望了望斛律金:“这还是你教她的歌曲吧! 斛律金点了点头。 将军乙:“对岸整日锣鼓喧天,热闹非常,想是婚礼日期渐近的缘故,如今浮桥已成,我等若发兵渡桥,一上午约莫可度三万人!” 斛律金:“那,咱们是不是明日便可渡河?” 高欢陷入沉吟之中,冬天的冷风吹动袍角,冷风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高欢裹紧了大氅,对岸灯火辉煌,高欢神情萧索望着对岸! 斛律金唯恐贻误战机,兵贵神速是用兵的第一至理。不过,如今浮桥毕竟没有完全见好,河冰薄脆,是否渡河攻击还是得高欢下令。 高欢显然也有些踌躇,浮桥度兵,也有危险!到时候对方桥头一堵,兵法半渡而击之! 也许是宇文泰刻意而为之! 高欢这时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他忽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你说宇文泰有没有可能空营去袭击窦泰?” 斛律金:“不太可能吧!他这昭告天下要大婚!我明明看见冯翊公主了!” 高欢:“也许,这些都不过是幌子,这人诡计多端。”他越想越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他忽然向着浮桥上走去,这座黄河上他一共搭了三座浮桥。 他踏上的这座浮桥是其中搭的距离对岸最近的,这座浮桥距离对岸的河岸已经只有三米,然后戛然而止。 之所以不继续向前再搭,是因为搭到这里,下面的水已不深,士兵们可以从这里跃下奔向对岸,而如果搭建到岸边,对方容易纵火焚烧。 元栋奇带着一队女兵走向河边,才刚刚将古筝安置好,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紧张不安的抬起头来看向身后,身后一排排军营俨然! 一名婢女忽然大声的叫了起来:“公主,你看!” 元栋奇这才注意到,有一个人正站在浮桥的桥头!正静静的凝望着她,也不知道她站在这里多久!在他身边,已经有一些军队集结着拥上前来。 他的大氅上已经结了一层冰疙瘩! 他的眉毛上都沾上了霜花。 元栋奇轻轻的惊呼了一声:“高欢?” 高欢看见元栋奇,元栋奇已经拔出宝剑,带着几个婢女向他这边奔来,高欢站住了! 他一时不知所措! 元栋奇冷冷的:“你就站在浮桥上就好!浮桥这边,是我国疆界,你胆敢跨过,我便与你决一死战!” 高欢:“栋奇,我们何必如此,我只是来问一个问题。” 元栋奇:“高欢,你记忆力真差,我早与你说过,栋奇这两个字你不配叫,要么叫公主,要么叫宇文丞相夫人,随你的便!” 高欢的脸扭曲着! 旁边的侍女听见元栋奇称呼他高欢,不由得都惊愕住了,有的婢女吓得转身想逃! 元栋奇厉声道:“都镇静,这便是个国之逆贼,篡窃之雄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有本公主在这里,他不敢拿你们怎么样!” 高欢看着她的鲜红的新娘服饰,流露出艳羡的目光,这个女人,他终究没有到手,越没有到手的东西越是好东西,越能激起男人的兴趣。 元栋奇:“你想问什么问题,问吧!”同时,她对着身边一婢嘱咐道:“快去取猛火油来!” 高欢站住,不多时,几个婢女每人都取用革囊装了一些火油过来。 元栋奇:“你若有何企图,我只需一只火箭,便可让你的浮桥灰飞烟灭,让你的大军掉落黄河喂鱼虾!” 高欢有些警觉,道:“莫非宇文泰不在营中,我在这里呆这么久,宇文泰都没有过来,这有失待客之道啊!” 元栋奇:“对付你,我一人足矣!” 高欢这时越发证明自己内心的判断,嘶声道:“宇文泰是不是悬军去袭窦泰了?” 元栋奇隔了半晌:“你过桥来,是刺探情报的,还是来见我的!” 高欢:“两者兼而有之!” 元栋奇指着浮桥:“那你走吧,你现在派兵去救窦泰想必还来得及!” 高欢的脸抽搐而扭曲! 他站住半晌。 高欢:“我还可以率军渡过浮桥,将你擒住,要挟宇文泰!” 元栋奇:“那就试试看,你可以得到我的尸体!” 高欢:“你这点儿猛火油根本无济于事,黄河两岸岸边的浅滩水都不深,就算我的士兵到了这里,被迫坠河,这下面的水也不至于淹死,倒是随时能泅渡上岸!” 五三三第一次大决战落幕 这时,高欢的后军似乎有些骚动,高欢愕然的回头观望。 元栋奇这时笑了:“高欢,你好女色,唯一有感情的只是你自己,只是你不觉得而已,高欢,今日你我互为敌国,咱们之间,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你回去整兵而来吧!” 高欢沉默不语。 元栋奇:“还有,你恐怕要替窦泰收尸了,黑獭比你过去的任何一个对手都厉害,你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还有我,所以,高欢,你必败无疑!” 高欢的神色严峻,扭转头向着自己的军营奔了回来,他确实有些感觉不妙。他站在桥上,地势较高,登高看得远,他远远见到对岸的后面有一彪军马尘头而来 那是宇文泰乘胯下特勒骠飞奔,同时募集军中良马,率了将士马尾巴上拽着树枝狂奔而来,来的人并不多,但是颇具声势 高欢匆匆奔回军帐,对方既然已经奔袭并回军,想来自己这一方面没什么好消息,他坐在军帐之中,脸色铁青!一时坐立不安,这时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夜似乎做了一个梦。 人们做梦有时候醒来记得,有时候醒来不记得,有时候触景生情又能记起来。 他便是忽然记起来这个梦,昨夜,他似乎梦见窦泰,窦泰似乎喜气洋洋,梦中告诉自己,他已经升官了,说天帝见他武勇,意欲拔擢他升官 他说他要辞别自己高就去了。 当时梦中他还恭喜自己这个连襟来着,因为不是噩梦,所以印象不深,所以早上醒来并没有想起来,也不觉得这梦有何不不祥之兆。 但如今再回味这个梦,登时觉得大为不祥。 天帝要升窦泰的官,那岂不是上天去做官?上天去做官,那岂不是要告别人间世,告别人间世岂不是就要 他这般一想不由得冷汗涔涔。 这时,斛律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高欢一叠声道:“赶紧派人去窦泰那里,探听军情,要快!” 斛律金见高欢急迫的样子,情知不妙,道:“好!” 斛律金出帐而去,不一时又进来:“禀丞相,我已经命人快马加鞭赶去小关刺探军情了,丞相是发现宇文泰去奇袭小关了么?” 高欢长久的不做声,过了半晌,方缓缓的点头。 斛律金:“那,咱们唯有渡桥了!擒住冯翊公主。” 高欢叹了口气,心想只怕已经来不及了,他摇了摇头,这时只见帐外火光大作,高欢和斛律金走出帐外,只见浮桥已经燃烧起来! 斛律金这时焦躁起来,道:“现在整兵,还能冲过去,现在大冬天,天气寒冷,一时半会儿,这桥面烧不毁!” 高欢靠在椅背上,一声不吭。宇文泰既然已经凯旋,他渡河再想有胜算只怕已不容易,如果宇文泰已经携了窦泰首级而来,到时候只要把首级一亮,自己众麾下非要惊骇溃散不可。 高欢军帐内,夜。 一只“高”字灯笼一路颠晃着,把一个身披盔甲的将士引向府院纵深…… 将士踉踉跄跄跑进堂屋,一头叩在地上:““报大丞相,贼寇宇文泰奇袭小关,先锋将军窦泰被宇文泰所困,已经阵亡了,全军覆没。” 高欢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仍旧一脸吃惊,几乎不敢置信,斛律金等人也都震惊不已。 高欢跌坐于椅子上,半晌,他才醒悟过来,木然道:“窦泰的尸身在何处?” 那名将士抬起血污的脸,杂以惊恐之状:“被关中贼寇宇文泰割了首级,现在不知道下落,可能,可能先传首长安吧。” 高欢霍地起身,两目失神,过了半晌,方咬牙切齿,怒吼:“好一个宇文泰,本相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本相定叫你碎尸万段!” 门口一阵骚动。 高欢声音低沉:“是彭乐,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彭乐已经闯了进来。彭乐其实已经到了有一会儿时间,但是窦泰被斩,这事儿还是太大,他一时不敢觐见高欢,这时见有斥候先报了,再若不报,也瞒不住。 他声音急迫、气急败坏,一进来便跪下,嘶声道:“丞相,十万火急,官军全军覆没,窦泰将军、窦泰将军阵亡了,伏请丞相重宇文泰此贼,此人实乃滔天巨寇,宇文泰不除,必将国无宁日啊。” 高欢震怒异常,阴森森的。 “让你去监督窦泰,阻他莽撞!为何你活着回来?” 彭乐跪下,不敢抬头。 高欢冷冷的盯着他,一字一句:“跪——向——前——来。” 彭乐不敢怠慢,赶紧膝盖向前挪了几步。 高欢声音冰冷:“抬起头来。” 彭乐刚刚抬起头,高欢抓着桌上的笔架连书简带着公文折子便朝彭乐砸了过来,彭乐不敢躲闪,笔架正砸在他的额头上,彭乐的头上被砸得血流如注 他吓得说话也不连贯,他从没见过高欢如此盛怒。 “臣、臣、臣、劝谏过窦泰将军,但,但是” 然后,他二话不说,磕头,只有一个劲儿的磕头,如捣蒜一般的磕头。 这时,高欢麾下一干将领,斛律光、娄昭、段韶、高永乐、高岳、高澄、孙腾、封隆之等人都奔入帐中,见状赶紧护住了彭乐。 斛律金领衔跪下,道:“丞相息怒,丞相息怒!” 高欢气咻咻的回到桌上坐下,他方才一怒拔刀,几乎真的砍死彭乐,彭乐一动也不敢动,高欢忽然又离开座位,拂袖而去。 斛律金赶忙搀扶着彭乐离开! 这时,河对岸的喧闹声似乎传到了这里!似乎有不少军士在河对岸大声的喊着:“高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高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很多军士心中不解,这个赔了夫人怎么解释?是个什么梗?却不料,这个梗高欢自己也不知道。 高欢这时脸色铁青,下面众将分列两排! 众将叽叽喳喳:“欺人太甚了,杀了窦泰,居然还敢大肆欢庆,还在军中大婚,丞相,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他们隐约听闻,宇文泰已经带着窦泰的人头回到军中,这个窦泰的上将军首级,就是宇文泰送给元栋奇的新婚礼物,消息传到高欢军营,众军夺气。 五三四、封安定郡王柱国大将军 高欢鹰隼一般的冷峻眼神探照灯一般的望着众将。 斛律金这时气愤填膺,道:“丞相,咱们现在越过黄河,奇袭他们!” 彭乐这时也大有将功折罪之意:“对!宇文泰大婚并无防备!” 高欢冷冷的一声不发,过了半晌。 高欢:“高敖曹的部队进展如何?” 斛律金:“已经攻取洛州了,不过,距离长安尚远!” 高欢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斛律,替我召回敖曹吧,窦泰已殁,敖曹孤军奋进,万一,又中了这黑獭奸计! 斛律金:“好!” 高欢无力的道:“天气寒冷如斯,黄河却不结冰,可见天不助我,还怎么度黄河?”浮桥虽成,对方只要扼住桥头死战,我们很难突破,撤兵吧!” 众将悲愤不已! 一河之隔,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悲一喜,如天壤之别,吹鼓手们呜呜啦啦的吹着跃起,铙钹手们把手中的铙钹敲得咚咚锵锵响动!一派喜庆气氛,好不热闹! 距离元栋奇成婚的青庐不远,就是宇文泰的红色营帐!两座营帐相聚大概数百步!在两座营帐间,已经铺好了红色地毯! 此刻,炮仗、烟花响个不停! 李弼、杨忠、蔡佑、赵贵等将领们围在新郎营帐前,大声鼓噪:“迎亲喽,迎亲喽!新郎官,快出来,快出来!” 韦孝宽、苏绰陪着宇文泰从帐内走了出来,他已经卸去了盔甲,一身的红色新郎服饰,胸前簪着大红花! 铙钹和各种乐器的声音到达最大分贝,在众人的陪同下,宇文泰缓步向着青庐走去! 青庐前面,一堆女孩儿守住了青庐门口。 女孩们叫嚷着:“千里姻缘一线牵,千贯钱,手里边!” 女孩儿把手伸了出来。 士兵们鼓噪着:“给钱,给钱!” 苏绰朝着几名将领大喊:“催婚啊,催啊!” 男方的将领们把手拢在嘴边:“新妇子,走出来,走出来,新妇子,走出来! 姑娘们:“出了青庐,到了别人家,就要青丝变白发,哪那么容易!” 宇文泰微笑:“撒钱,撒钱!” 一贯又一贯穿着绳索的钱抛洒向空中,登时抢钱的人拢在了一堆,几名乐手也想抢!苏绰:“吹鼓手,铙钹手们,你们抢钱便没工钱,你们拼命催,大行台会亏待你们吗?” 铙钹手们大喜,鼓起双臂,乐声更加激昂! 在激昂的乐声中,宇文泰趁着众人在地上抢钱的当儿,溜进了青庐,青庐内,元栋奇已经梳妆停当,全身大红,坐在床沿上! 盖头红内,他羞红了双脸,低眉垂目! 她的手微微的绞在一起。 宇文泰闯了进来。 宇文泰牵住了她的手,一把拽起她来:“栋奇,我们走!” 元栋奇身不由己,跟着宇文泰出了青庐。 苏绰跟在后面也闯进了营帐,提醒宇文泰:“新娘进红庐前可是脚不能沾到地的!咱们军营结婚,没办大红花轿! 宇文泰:“这好办! 门外人多,宇文泰一把将元栋奇背在背上,挤出了人群,大叫着:“新娘出阁喽,抢到新娘喽,背新娘喽!” 喜庆至此达到! 对岸灯火通明,夜深千帐灯,而河这边,高欢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黄河边,望着对岸!他的眼中无声的眼泪流了下来! 斛律金悄悄走到他身旁:“丞相,回去吧!这河边风太大了!” 高欢:“我再站会儿! 斛律金:“栋奇姑娘已经正式嫁人了,窦将军也已归天,这些都无力回天了。” 高欢自言自语:“现在,我想……我遇到劲敌了,我想,我这一生,终于遇到劲敌了。” 宇文泰营帐,夜,元栋奇坐在床边! 外面仍然时不时有铙钹声。 红烛在烧着,火焰苗儿一跳一跳的,宇文泰走到元栋奇身旁,挑开了她的盖头。 宇文泰:“你真美!” 元栋奇眉目含情的望着他,两人可谓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一起,最开始的吵架冤家,下江南的相濡以沫,回到洛阳的勾心斗角,如今终于重新走到一起。 两人相拥着倒下去,继续他们那早已经乐此不疲的日日与君好。 好事总是接踵而来,就在他们大婚的第二天清晨,高欢已经连夜撤走,数十万兵马一朝散尽,同时,商洛方向有消息传来,宇文导利用箱子弩,出其不意的重创了高敖曹。 高敖曹本来自商山转斗而进,所向无前,遂攻上洛。宇文导持箱子弩,出其不意击之,敖曹被弩,通中者三,殒绝良久。于是,亦退出关中。 自此,高欢三路进攻,一授首,一重创,一敛军而退,关中转危为安,危机全面解除。 数日后,长安,未央宫大殿。 一名宦官走出殿外:“恭请大行台宇文泰等众将上殿,大行台可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宦官引领宇文泰一行进了大殿,到丹墀玉阶之下,宇文泰率领众将于谨、李弼、赵贵、侯莫陈崇、韦孝宽等,跪倒在丹墀之下。 元修:“大行台劳苦功高!” 宇文泰率众将齐跪在珠帘之下,山呼万岁。 元修:“众爱卿平身。” 珠帘卷起。 文武百官肃立两旁,见宇文泰等众将英姿飒爽,器宇轩昂,一个个都是感佩不已,流露出羡慕、称赞的眼神。 元修:“大行台,这一仗打的好,打的好哇,把朕心中的闷气都给打掉了,打出了大魏的国威,高欢自起兵以来,还从未受过这等挫折!” 宇文泰再拜:“仰蒙天恩,黑獭等才得以效力疆场,尽忠报国。这场大胜乃是大魏列祖列宗百灵护佑,圣天子绥抚万方,众将舍生忘死拼杀得来!” 奏罢,已是满眼泪水,文武百官多为之动容。 元修:“卿等苦辛,朕已悉知。内侍,宣旨封赏。” 众英雄跪听。 内侍宣旨:“大行台宇文泰靖敌氛、荡巨寇,枭名将,功盖天下,莫之与京,进位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大行台,改封安定郡王、柱国大将军。麾下诸将各进爵一等! 宇文泰率领众将:“谢陛下。” 元修微笑:“众将平身!” 宇文泰仍跪伏:“臣伏请陛下收回成命,臣之功劳,不足以受王爵,且高欢未灭,何以王为?待灭高欢,陛下封王不迟,安定郡王之命臣万万不敢受! 元修沉吟着:“那,降爵一等,封为安定郡公!” 五三五、元明月的卑微爱情 长安街道,万人攒动,争看宇文泰将士押送的俘虏,俘虏们被绳子串成了一串。俘虏们垂头丧气,引来围观者的慨叹。 街道一个酒旗招子旁边二楼阳台上,可见元栋奇和元明月的身影,她们也在观看。 不远处窦泰的尸体被绑在一辆马车上,马车碌碌走了过来。 元栋奇看着马车上的窦泰尸体:“明月,快看。” 明月有些好奇:“姐姐,你们不是将窦泰斩首了么?怎么他的头还……” 元栋奇:“为了振奋京城百姓人心,这个头是暂时缝合上去的啦。” 一只白鸽掠过人群,元明月的脸色有些变了! 元栋奇望着下面的俘囚和窦泰的尸身,感到非常兴奋:“明月——” 没有人回答,她回头,发现明月已经不见了! 元栋奇找了一圈,依然不见元明月,找不见,叫不应。元栋奇要出酒楼,正下楼梯,和上酒楼的店小二撞上。元栋奇一脸焦急。 元栋奇:“看见我那伴当没有?很美貌的那姑娘?” 店小二道:“那姑娘下楼去了。” 元栋奇慌了,要下楼,又返身回来,跑到阳台上,往街上看去,只见元明月一脸神色匆匆,正在挤入人群走远了。” 元栋奇大声喊:“明月?” 元明月显然已经无法听见,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元栋奇茫然若失,继尔,神情又变得坚定起来。”她在想着什么。 此时,皇宫大殿内,内侍还在宣旨,继宇文泰封为柱国大将军、安定郡公之后,封赏还在继续,左军大都督寇洛,见危授命,推贤而奉,加开府,进爵京兆郡公。另,封洛母宋氏为襄城郡君。 右军大都督李弼,进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雍州刺史! 府司马赵贵,进位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兼右卫将军。 右将军韦孝宽,进位宣威将军,宜阳刺史…… 元修身后转过一名宦官来! 宦官小声的:“陛下,娘娘” 众人一愣。 宦官递给元修一个纸条,元修展开来一看。 纸条上写着:陛下封赏宇文泰不可太过,若立功一次便遽尔大行封赏,日后再立大功,将封无可封,到时如何笼络人心? 内侍还在宣读:“前将军蔡佑,进位…… 元修举起手来淡淡的:“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宇文泰等众将领惊骇,扬起头来。 蔡佑一脸愤怒,转而为一脸鄙夷。 宇文泰慌忙出班:“陛下,蔡佑在此次征战中,所向无前,杀敌无数,前后斩获无算,应予赏赐,以激励将士之心。” 元修道:“丞相,朝廷名器,不可妄施,朕今日封赏你及麾下,已然不少,战场机会无限,待蔡佑下次立功,朕再拔擢。” 宇文泰还要说,被蔡佑拽住衣袖。 宇文泰:“陛下,哪有以下次立功来酬劳今次立功的道理?若陛下赏功不平,臣何以劝下?何以激励将士?” 众将领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元修向内侍示意:“朕乏了。” 内侍会意:“退朝——” 唯独宇文泰还跪着,一脸默然,权臣和皇帝的争斗永远无休无止,有时候真的未必能怪权臣,因为皇帝有时候实在是让他掌握一点权力就要利用到极致。 不让他掌握权力,他又到处散播谣言。 冯翊公主府内,宇文泰、李弼、韦孝宽、侯莫陈崇、蔡佑等人围桌喝酒,蔡佑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兄弟们各个都升官发财,唯独他落选。 宇文泰举起酒杯,道:“蔡佑,喝了这顿酒,忘了这次这件事,功名之事,陛下忘之,我当不忘,还是要尽心报效国家,诸事当谨慎小心,不可意气用事。好自为之,切勿因心中不平以至惹事生非,引来杀身之祸。” 他已经将自己官名在外的封航,比如绢帛、银钱全部转赠蔡佑以平蔡佑之不乐,这次在窦泰军中搜到的几个美人也转赠了蔡佑。 蔡佑勉强举起酒杯,众兄弟这时都举起酒杯。 耿豪粗放,大叫:“来,干了这一杯。一杯忘却浮名,快意平生,不在一时,兄弟!” 耿豪也没封什么官,不过他倒是不甚介怀,大声道:“只要我跟随明公便好,天子是什么东西,天子若跋扈,老子就奉明公做天子。” 众人见他出言无忌,不由得愕然,在他一旁的于谨为人谨慎,立即捂住了他的嘴,道:“祸从口出。” 蔡佑见众人都在开导自己,便道:“丞相放心,我才不稀罕陛下的什么功名,丞相待我恩重,知我敬我,足矣,我之所以浴血奋战,乃为丞相,岂为功名?” 房间里到处都还残留着喜气,窗台上的双喜窗花都还贴着,红烛高烧。 元栋奇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今日封赏,明月会闹事!不过,我怀疑明月做这一切可能都还是为了你,你要是对明月好了,说不定会消弭这一切,你得跟明月谈谈。” 说到这里,元栋奇也有些歉疚,当然她没想到元修会做皇帝,更没想到元明月会做了元修的“情妇”,她当然更加想不到元修不能人道,想不到明月如今的艰难处境。 元明月本来近乎天真无邪,虽然为人有一点小嫉妒,但她本性善良,并不坏,她爱宇文泰也人畜无害,只是有时候对于一个自己爱他,他却不爱自己的人,她无可奈何会出一些下策。 结果,在韩陵之战中,她发现宇文泰明知自己被囚,可是却舍生忘死的救了元栋奇,她一时行差踏错,伪装假死,为了报复宇文泰,从了元修。 那时,她并不后悔,她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她毕竟本质上还只是一个迷谷的懵懂少妇。 她并不觉得,自己出于报复的这种选择有什么不对? 她也不觉得元修不能人道有什么,但是如今这种形势,随着战争的到来,宇文泰和元栋奇的大婚,和姚夫人的卿卿我我,和长孙无垢的蜜里调油,这一些都让她妒火中烧。 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让宇文泰注意到她,重视她而已,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希望宇文泰不要找元修解决问题,希望宇文泰看到是她在做一切对他不利的事情。 她想要宇文泰找他,然后她会喷薄的倾诉对宇文泰的感情,推倒他,毕竟她让他中部崛起过 五三六、高欢对宇文泰家族的疯狂报复杀其三人阉一人 元明月想要告诉宇文泰的还有很多,比如她还可以告诉宇文泰,她和元修从来就不是真夫妻。 她只是爱他,需要引起他注意而已,她知道这个方法不对,可是除此之外,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她还有什么办法能引起宇文泰的主意。 有时候,你爱一个人,你对他好是没有办法吸引他的注意的,她对宇文泰他已经试过了,既然对你好,吸引不了你的注意,那么我就伤害你,总会引起你的注意,对吗? 爱的方式千奇百怪,总有一款会吸引恋人的注意,不是吗?站在她的立场,她伤害宇文泰,这个度把握在她手里,她不会危及他的生命。 她只是要吸引宇文泰的注意罢了。 这种爱情,宇文泰当然不能够明白,元栋奇当然也不明白这里面的曲折,但是她隐隐约约能够感觉一点儿,所以,她劝宇文泰:“你还是应该见见她。” 宇文泰长叹一声,他自然也知道元明月的本性不坏。 但是他和元栋奇的思维不一样,即便他是现代人,他还是不完全了解女人,女人完全就是一种能够陪伴地球灭亡对于男人来说也神秘的生物。 他们可以为了爱情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们可以恨你一辈子,可以对你大卸八块,那还是爱情。 他对元明月的动向早有留意,不过是从间谍的角度留意的,他总认为,一个女人若为别人做了间谍,那么她就是对方系统的间谍人员,就是对方的人。 她既然是从属于对方的人,她必定受制于对方,必定从属于对方的那个体制。 男人了解的是体制的强大,体制之下没有个人的自由选择,没有个体,这是宇文泰对于元明月的观感,他对过去的那个元明月深深惜之。 对于如今的元明月,他并不愿意再见,尤其是明月还伤害了蔡佑,导致蔡佑不得官。 晋阳,东魏大丞相府,高欢闷闷坐在书房内,对宇文泰,他简直恨到了骨子里,他一生从没有经历过这种挫败,连襟窦泰战死,将士夺气。 窦泰是他麾下第二骁将,却是第一信任的人,窦泰骁勇虽不及高敖曹,但高敖曹这种天人之资,这个世界本来就独一无二,高敖曹是天意的选择。 窦泰已经做到了人间的骁勇极致。 但是这一次小关之战,他这一次三路分兵,却如此惨败,窦泰被枭首,尸首迄今拿不回来,他的老婆姨娄昭君的妹妹娄黑妹成天都到大丞相府哭诉。 娄昭君的神情也抑郁不乐,她新诞第三子高演,这些天也完全不管不顾,她有时候愤怒得想掐死这个小王八蛋,她陪着妹妹,以至于小孩子常常哭的哇哇大叫。 高敖曹从商洛战场回来,据说伤情也不乐观。 一度,高敖曹几乎伤重至死,连遗言都留下了,说到什么“吾以身许国,死无恨矣,所可叹息者,不见季式作刺史耳。《北齐书高敖曹传》” 高季式是高敖曹的嫡亲小弟,这时候还没做大官,所以高敖曹有此遗言。 所幸,后来名医徐之才驰驿救之,才活转过来,高欢二话不说,立刻按照高敖曹的“遗愿”将高季式提拔为济州刺史,同时,在高敖曹缓过来,病体将愈之后,为军司大都督,统七十六都督。 但这一切都弥补不了这场大败,高欢气恨交加,牢骚满腹,形于言色。 经过此一大战,从高欢的角度看去,宇文泰占着关陇地带,与朝廷分庭抗礼,野心昭然,煽动叛乱,到底成了气候,这下子成了达官显贵,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而高欢经过此番大败,倒落得个让人耻笑,是可忍孰不可忍? 民间此刻颇有谣言,说到西魏才是正统,西魏的皇帝上承孝文,中间不过是拿回洛阳,并无过错,而高欢以臣逐君,至有此败,实在是活该。 斛律金等众将一时也多有解劝,说一些诸如丞相切勿自责,咱们这是第一次与宇文泰接仗,将士们小看了这厮,行事冒进了些,这才让他得立大功,折损我一员大将。 但高欢听了,并不解恨。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宇文泰现在也任了大丞相,甲第开府,做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这口气孤岂能咽得下去?这宇文黑獭一日不除,孤一日卧不安枕!是儿不死,孤不得安。” 他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听娄昭君的话干掉宇文泰,以至于养成大患。 他忽然想到,宇文泰这般凶险,杀了自己这么重要的将领,宇文泰也有人在自己这边啊,自己的老婆舅不是遵照老婆娄昭君所言,当初抓了许多宇文泰的亲戚在自己手上。 这还是当日尔朱荣在征讨葛荣之时,宇文泰的一些家属听闻宇文泰在尔朱荣军中之时,来寻宇文泰,被娄昭所擒。 当日,娄昭君恰好在军中,认为宇文泰是贺拔岳的亲信心腹,擒了来准备有朝一日要挟贺拔岳,或者分裂宇文泰和贺拔岳的。 这件事娄昭君行之于先,告诉高欢于后。 高欢当日还觉得娄昭君小题大做,那时候的他根本就没有感觉来自于宇文泰的一星半点儿的威胁,如今他不得不佩服老婆的先见之明。 他其实早该佩服老婆的先见之明的,毕竟如果不是娄昭君,他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邮差而已。 只可惜,时至今日,一切已经太晚,太晚了。 这些人已经囚禁了不少日子,如今宇文泰既然擅杀自己的心腹大将窦泰,高欢也不客气了,这些人如何不能杀?想要报复,这特么就是报复。 当下,他带了窦泰的妻子娄黑妹及窦泰亲属气冲冲的离开,这些人都囚禁在城外,都囚禁在秘密的地方,这些地方,现在只有高欢和娄昭君知道。 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是上次居然被劫走了一个贺兰祥,贺兰祥被劫走之后,高欢更加谨慎,再次秘密更换了关押这些重犯的地方。 他带着娄黑妹和窦泰的亲属,道:“宇文泰不仁,就不能怪我们不义了,妹子,我替你报仇去。” 到了关押宇文家犯人的所在,高欢大开杀戒,宇文护一家除了宇文导逃出外,还有一个长兄宇文什肥,高欢愤而杀之,宇文什肥有一子宇文胄,年纪太小。 高欢略有不忍,就把他给阉割了,送入蚕室。 紧接着又把宇文泰二哥宇文连的儿子宇文元宝、三哥宇文洛生之子宇文菩提给干掉了,连杀三人,下蚕室一人,高欢痛并快乐着。 他看了看名单,能杀的人还很多宇文护及其母亲、宇文菩提、宇文泰的二嫂、四妹及其二子 五三七、宇文护为娄昭君所庇护逃过高欢一刀 高欢还欲杀被囚禁的宇文护的大嫂,妹妹以及宇文泰妹妹所产二子崇、宾。还有宇文护的老妈阎氏、二嫂贺拔氏也可以杀。 这时,娄黑妹倒不忍了,见高欢瞬间便杀三人,阉割一人,不由悲悯,怜悯宇文泰小妹也是孤苦伶仃,二子又年幼,于是求情,免除了她们死罪。 想想阎氏,贺拔氏她们,娄黑妹见她们和自己一样,也是在战乱中死了丈夫,不但守寡,而且坐牢,形容憔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当下也祈求高欢一并饶恕了。 况且,窦泰的尸首还没有回来,到时候也可以做个谈判的筹码。 高欢想想也有道理,筹码很重要,但是他想了一想,自己手下筹码还多,紧接着想起还有宇文护年长可以杀。宇文护年长,如今都已经20来岁,杀了娄黑妹肯定不会劝阻。 杀人有时候也是一种快乐,高欢简直杀红了眼,不过宇文护原来和贺兰祥关在一处,贺兰祥逃亡之后,宇文护最近被娄昭君转移了住处,但他还是知道宇文护关在何处。 他匆匆奔到关押宇文护的地牢外,娄昭君早已等候在那里,看着高欢杀气腾腾的样子,娄昭君横眉冷对,道:“杀够了么?” 高欢此刻心仍旧惨痛,道:“没杀够,我要为窦泰报仇。” 娄昭君冷笑:“报仇就上战场堂堂正正报去,这般杀戮手无寸铁之辈算什么英雄?” 高欢:“老子才不担什么英雄这种狗屁虚名,老子爱杀便杀。” 娄昭君笑了:“不担狗屁虚名是对的,但是泄愤式杀戮是不对的,你已经杀了宇文家手无寸铁的三人,这还不够?还要杀?宇文护不能杀。” 娄昭君之前曾经一次听宇文泰提及宇文护死不足惜,那是宇文泰来京陛见元修和高欢那次,也就是那次,她后来被宇文泰绑架那啥了。 后来,宇文泰第二次入晋阳,和自己睡了几晚的那次,宇文泰又救了和宇文护关押在一起的贺兰祥,娄昭君也觉得奇怪,她觉得宇文护身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或者,宇文护身上有被宇文泰忌惮的地方,不然,宇文泰不会连续两次对宇文护做出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这在宇文泰,可能只是他并未注意的两次态度而已,而在娄昭君,却心细如发,觉得宇文泰和宇文护之间一定有一些刻骨仇恨,或者不为人知的嫌隙。 既然是宇文泰忌惮的人,那么便不能杀,娄昭君甚至有一种感觉,杀了宇文护,说不定宇文泰会在长安欢呼雀跃,然后猫哭耗子假慈悲。 当然,这些是秘密,这些事情只能私下对高欢说,却不是现在,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阻止高欢杀掉宇文护,并将宇文护的小命保下来,以观后效。 娄昭君自己秘密审过宇文护两次,但是并无所得,但她还是坚信,宇文护这小子身上有一种邪魅而无道德束缚的素质,这货胆大手黑,说不定日后会是宇文泰的巨大障碍也未可知。 因此,她坚决的阻止了高欢杀宇文护,娄黑妹虽然丈夫惨死,但是现在高欢已经杀了宇文家的三人,还阉割了一人,她心中的愤恨已经有所泄。 见姐姐不允杀宇文护,她也在一旁劝道:“姐夫,够了,别再杀了,这个人留着吧!” 高欢见姐妹俩都阻止,当下也乐得收刀,在他心里,其实也和娄昭君认为的一样,这样的泄愤并不明智,最关键的还是战场上丢掉的场子,应该在战场上找回来。 而且,他也隐隐觉得,娄昭君既然阻止杀宇文护,那么娄昭君一定有她的理由。 是夜,他留宿娄昭君寝卧之中,自从上次关中窦泰和娄昭撤军以来,高欢得知是娄昭君的指示,他后来分析,娄昭君可能是生气自己忽略了她。 而且,他十来位夫人,也有些腻了,那次他也认识到娄昭君对他的部队的控制力,他的麾下如今最出色的少年将领段韶是娄昭君姐姐的儿子,当时还没死的窦泰,是娄昭君的妹夫。 娄昭,是娄昭君的亲弟弟。 娄昭这边的这些亲属比他这边的亲属库狄干啊、尉景啊强太多,这些年,他太顺了,几乎忘记了娄昭君的功德以及睿智,如今,窦泰已死,娄昭君和她的妹妹都陷落在哀伤中。 他需要陪伴在她身边,同时,他也想问问娄昭君为何要保宇文护,听罢娄昭君对宇文泰关于宇文护的描述,高欢也不禁犹疑起来。 宇文泰为什么不在乎宇文护死亡,甚至在有机会救走宇文护的时候,却救了贺兰祥呢? 宇文护比贺兰祥的年龄大,20来岁了,正当年,有即战力,相比之下,贺兰祥才不满20,宇文泰真是因为大公无私?才不救同姓宇文的侄子? 高欢也觉得这不太可能,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但是猫腻在哪里,他不知道,也许在写《将夜》也未可知?但总之,这猫腻,暂时无解。 不过,可以得出结论,宇文护既然是宇文泰想要除掉的人,那么就千万得留着 同时,对宇文泰那边,得继续加码准备第二次决战,这时,由于荆襄方面,独孤信和杨忠已经逃窜到江南,荆襄方面无忧,高欢决定调集侯景前往洛阳一线,筹备大军进行第二次大动作。 娄昭君幽幽一声长叹,道:“此事何难?” 高欢:“夫人,怎么说?” 娄昭君边说边走了进来:“咱们不是有人在那边吗?宇文泰立此大功,杀了窦泰,赚他入朝,赐他御膳。命人私下使钱给厨官,在膳中……” 高欢立刻明白了:“夫人神机过人,快请上座。” 娄昭君落座在高欢身旁。 高欢已很兴奋:“毒杀宇文泰,就怕元修不肯,他岂能自毁长城?” 娄昭君笑了笑:“元修那里蒙混过关也就是了,药和引子分开,神不知,鬼不觉,元修知道个屁,鸟无头不飞,除掉宇文泰,剩下的就好办了,其余都是乌合之众,图之不难。” 另外,娄昭君还想了一计,以宇文护换取窦泰的尸首回来安葬,一方面可以安抚妹妹,另一方面,可以把宇文泰有意对付宇文护的秘密,泄露给宇文护,再把宇文护送回去 五三八、宇文护遭遇生命中最致命一箭 高欢这边提出的提议,以宇文护的性命交换窦泰的尸首,很快的就得到了宇文泰方面的认同,这桩交易不久之后就进行了实施。 为了这桩交易,高欢做了精密部署。 好在宇文护这里,他对宇文泰其实已经有些怀恨在心,上次全旭告诉他宇文泰本意救的便是贺兰祥,再加上高欢和娄昭君佐证,宇文护已经确信不疑。 他本来这么多年无辜关押,心中便不忿。 尤其是得知宇文泰如今做了西魏的大丞相,首屈一指的柱国大将军,无人比肩,后世的八柱国都不是与宇文泰一起封赏的,宇文泰一人独享柱国大将军十余年。 高欢略带悲悯的对宇文护道:“你小叔叔其实早就可以救你,以他的权势,随便是金珠财宝,大不了就是开价和讨价还价嘛?对吧,可是他一直没有救你,这个责任在他。” 一个人在陷入低谷的时候,是容易相信这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还有,高欢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这次,我们只能释放你,不能释放你的母亲,你的二婶、四姑以及她的两个孩子等人,老实说,我杀了其中三人。” 宇文护完全表示理解,宇文泰杀了窦泰,别人报复这简直是理所当然。 全旭上次在地牢中不救自己出去,将来有机会他也要报复,宇文泰不救自己,他也要报复,这些,他当然都是深藏在心底。 高欢意味深长,道:“你们母子从此天各一方,这个你怨不得我。” 娄昭君也在一旁,淡淡的道:“如果宇文泰肯出价,我们是愿意将你母亲一并释放的,但是宇文泰并没有讨价还价,现在就是窦泰尸首换你的自由。” 宇文护点了点头。 高欢在他的耳边忽然轻轻又说了几句,道:“我们会帮你鉴别你的这位位高权重的小叔叔究竟待你如何?到时候,交换仪式上,我们会送一份礼物给你!” “这份礼物,后续会有人持续交给你,总之,日后你好自为之了!” 宇文护没有想到,这是一份致命的礼物。 交换的那天很快就到了,高欢这边,这些天,倒也将宇文护养的看上去像一个正常人了,但是宇文护的脸还是阴郁的,他被无辜忽然关了这么多年。 然后得知自己的亲人根本就没怎么关照过自己。 他当然痛恨不已,不过,他也已经做好准备,去隐藏自己的这些痛恨情绪,如果一个人被仇恨所主宰,并暴露于众的话,绝对会死的太快。 世界上最高明的仇恨肯定不是那种仇恨浮于表面的仇恨,世界上最高明的仇恨一定是深植于内心,而外人永远不可得窥,但总有一天会爆发,爆发出来便毁天灭地的那种仇恨。 宇文泰不救自己,现在又让自己母子分别,他已经仇恨不已。 他一向自觉自己能忍、能等、能狠,上次他面临逃走机会,毫不犹豫击昏贺兰祥,可惜全旭不识时务,还是救走了贺兰祥。 但是他对自己在关键时候能狠,尤其是这些年贺兰祥和他关一起,已经有手足之情,但是自己依然决然的能够下手,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巨大进步,事后,他只有得意兴奋,并无愧疚。 那次虽然没有逃出去,但是后来娄昭君过来审问了他两次,他的待遇变得好了一些。 他当然也不笨,也猜到娄昭君和高欢对他好,这背后当然也有目的,至于母子分别,这确实增加他的仇恨,他是爹娘的幼子,他对他的母亲的感情十分珍视。 这个世上,如果有一个人,他不愿意辜负,他愿意生死以之,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他的母亲阎氏。 母亲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宇文泰这次不愿意救他娘亲,造成他母子分别,他焉能不恨? 甚至对宇文导,他也不爽,现在宇文导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兄长了,据说宇文导在宇文泰麾下也混的很好,可是这么些年,他从来也没来拯救过自己。 他一路走一路想,脑海中一直便这般愤恨,但是他的脸上却已经完全不动声色,他一路肆意仇恨,却又掩盖仇恨,他甚至开始畅想自己等会儿该如何伪装喜极而泣。 该如何痛哭流涕,该如何抱着宇文泰述说感谢、感激,该如何和贺兰祥、宇文导畅叙别情? 交换的地点在蒲坂的黄河上。 窦泰的尸首已经被缝合,现在是536年的初春,到处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窦泰的尸首还被完好保存着,尸首现在就躺在一条舢板上。 按照约定,两边交换人质的人,这时都由一人撑船至中流,一律选择小舢板,小舢板不易常人,一眼无余,用来交换人质最为合适。 双方都不容易在一片小舢板上做手脚,因为小舢板体积小,轻便,在河上漂流一眼就能看穿这小舢板有无藏人和部署机关。 宇文泰这一边,这时候宇文泰带了为数不多的区区数人,唯独宇文导、贺兰祥、侯莫陈崇等数人而已! 高欢这一边,选择交换人质的则是高敖曹、段韶、斛律光三人。 按照约定,两边各选一人在绰小舟驾至中流,互相辨认无误,确认人质和尸首是本主无异,便开始进行人质交换,各自跃上对方的小舢板,然后驾驶小舢板各自奔回,交换结束。 两边挑选的人员,宇文泰这边选的是贺兰祥,宇文泰和宇文导都和宇文护分别了数年,这数年中,人在地牢之中关押,形销骨立,非常受折磨,有的甚至脱了人形,非长期待在一起的人不易确认。 所以,宇文泰这一边,贺兰祥当之无愧是驾驶小舢板的那个人。 而高欢那一边,负责交换的人则是段韶,段韶是娄昭君大姐的儿子,也是窦泰的姨外甥,自然熟识姨夫尸首,双方这时已经各自按照时间要求赶至河边,开始交换。 小舢板到了中流,贺兰祥奋力将窦泰尸首抬高,以让段韶确认,而这边段韶也拽住宇文护的顶发,拂开他乱草一般的面部发线,让贺兰祥辨认。 贺兰祥确认无误,向着岸边宇文泰、宇文导等人点了点头,双方各自身形跃起,向着对方的舢板中落去。 两人身影半空之中交错,段韶忽然胳膊上袖出一把短弩,半空回首,嗖的一箭向着宇文护背心射去,宇文护“啊呀”一声大叫,中箭便倒 五三九、宇文护未死但已成残废 变出突然,就在贺兰祥和段韶同时跃起的时候,两人的手上还都是空空的。 两人的舢板其实还相隔数丈的时候便已经高举双手,示意并无任何夹带,但就在段韶跃起的一刹那,河对岸的高敖曹将一把短弩、一支箭绑在弓箭之上,嗖的一声向段韶射出。 高敖曹膂力何等之强,这一箭虽然不至于射过对岸,但是以他的臂力,将这支弩箭射向黄河中流并无问题。 这几乎便是说时迟,那时快的事情,段韶半空之中绰过高敖曹的这一箭,迅捷无比的从箭上卸下弩箭,瞬间便嗖的一箭向着宇文护射去。 段韶的箭法在高欢军中精准堪称第一流!史书上称他与斛律金之子斛律光并工骑射,对两人骑射的评价几乎一致。 这一箭他半空得弩,卸弩,扣箭,发矢几乎是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一箭发出,更不回看,人已跃落摆放着窦泰尸首的舢板中,绰起舢板,如飞而去。 贺兰祥始料不及,这时也已跃落宇文护身边,这半空中这一交手,却是段韶胜了,段韶本来就被授意只射宇文护,而非贺兰祥,所以,这一箭极为精准。 堪堪距离宇文护的心脏只差一寸。 贺兰祥扶起宇文护,这时宇文护不意如此周密部署的交换人质还会出现这般变故,他的体质本来就因为坐牢而虚弱,变故又极为突然,他几乎是避无可避。 贺兰祥看时,宇文护早已经晕厥过去,他实在是料不到高欢送给他的礼物竟然是一支利箭。 可怜的贺兰祥这时哪里见过这等事,他扶着宇文护大放悲声之时,舢板顺流而走,待他发现舢板顺流而走时,急绰舢板,想起自己应该报复段韶或者至少留住窦泰尸首时。 他回头一看,段韶早已经驾着舢板划到了河岸边,窦泰的尸首已经被段韶负到河岸放上几匹骏马拉的马车,高敖曹等人架着马车早已离去。 这一对阵,贺兰祥完败。 他只能驾驶着小舢板怏怏而回,而宇文护几乎是面如白纸,事情发展不但大出贺兰祥所料,便是宇文泰也有些始料不及,众人从舢板上抬起宇文护,这厮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众人一路护送,鉴于宇文护的箭创深重,同州那里,医护力量稍嫌不足,于是,宇文泰、宇文导等人带着宇文护赶到了京城。 未央宫,元修坐在那里一本正经的批阅折子,近来几乎是他人生颇为惬意的一段时间。 宇文泰杀了窦泰之后,无事便基本待在同州大丞相府,总体上他感觉宇文泰不像高欢那么霸道,他的麾下元毗、王思政宇文泰几乎都不怎么为难。 他们继续担任侍中,王思政继续掌兵。 这两天,他听说宇文泰用窦泰的尸首换回了自己的一个侄子,这件事,宇文泰也是先禀报,然后经过他的允准才付诸实行的。 他瞧得出,宇文泰甚至不太愿意用敌军名将换回自己的亲侄子,怕人说他徇私,他感觉宇文泰确实算公忠体国的。 听说宇文泰的那个侄子在交换的时候被人摆了一道,射了一箭,生命危在旦夕,他立刻派了宫中御医前去营救,据御医上说,那支箭上染了毒,是一种少见的毒。 人是救回来了,但是从此落下残废,类一个半植物人,似乎患上了肌无力症。 为了笼络权臣,他甚至去见过宇文护,见他目光呆滞,脱略形骸,一副魂不守舍、六神不安之状,看着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之状。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宇文泰似乎并不甚哀伤,反而略微有喜色。 元明月这时在为他磨墨:“陛下,你对宇文泰太好了,我听说宇文泰军中,都在为蔡佑的事情愤愤不平。臣妾不敢不奏,望圣上明鉴。” 元修总觉的元明月有些针对宇文泰,元明月对宇文泰的情愫,他之前知道一点点,但是他并不知道元明月已经和宇文泰同床共枕过。 对于女人,无能的元修其实了解也是极为不够的。 他确实对于女人的爱与恨了解不多,更不了解一个女人多恨一个男人,就有多爱一个男人,他只知道,元明月似乎对宇文泰有痛恨。 元明月常常在他面前对宇文泰大放厥词,他一度以为元明月那甚至是爱自己的表现,因为自己对宇文泰有戒心,所以元明月才会恨屋及乌。 他淡淡的一笑,道:“明月,这对权臣啊,必须又打又拉,尤其是对宇文泰这种和高欢不一样的,他杀死窦泰,朕是高兴的,朕已为他们加官封爵,不曾亏待,至于蔡佑,下次立功,再给机会,有什么不妥么?” 元明月:“陛下,臣妾以为陛下处理已经极为妥当,不过军心难测,万一……不如,把宇文泰叫进宫来,赐御膳探其虚实,也能显圣上爱臣之意,另外也能探探虚实,一举两得。” 元修有些不耐烦了:“好吧,就依爱妃之言,召宇文泰进宫赐膳。” 元明月却并不知道,在遥远的东魏晋阳,有些人已经利用她对宇文泰的感情开始在下一盘大旗,企图毒死宇文泰,那些人双管齐下,放宇文护回关中是一管,这是长线。 企图毒杀宇文泰又是一管,这是短线,甚至还有第三管,东魏的大军已经再次集结,如果短线不奏效,第二次大决战便将开启。 元明月太单纯了,她其实只不过是想纯粹见见宇文泰罢了。 但赵青雀以及一些高欢潜藏的间谍却已经在谋划在御膳之中毒杀宇文泰,她如果知道,她肯定不愿意,但是,她不知道,她见元修同意召见宇文泰进宫赐膳。 她还欢喜得不了。 这一段时间,宇文泰都待在长安,宇文护在长安治疗箭创,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宇文护的见面,但完全没有料到与宇文护的见面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来的这么突然,他更加想不到,宇文护现在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和历史记载大大不符,那些御医诊断的结果都是相似的,宇文护现在已经是半植物人。 他甚至不能下床,偶尔清醒,也是意识模糊。 他中的是一种罕见的毒,御医们都束手无策,据说治好了也会照旧躺在床上,宇文导、贺兰祥这俩人这两天几乎是以泪洗面,日夜陪伴在宇文护身侧。 看着宇文护奄奄一息,连宇文泰也不免有了些恻隐之心 五四0、饭局 这日,宇文泰正在探望宇文护,宇文护依旧毫无起色。 他和宇文导、贺兰祥正在唏嘘之时,宇文泰有些奇怪的是,全旭倒是几乎很少来看宇文护,有一天好不容易被贺兰祥拽着来了一趟,宇文泰私下听他嘟囔了一句:“罪有应得。” 他随后从全旭那里探听,终于明白到了牢中发生的一切,了解到宇文护的卑鄙,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自己也懂一些脉术,长孙无垢更是博览群书,都来瞧过。都对宇文护的箭伤无可奈何,这种类半植物人、肌无力的人身体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身体对于针刺疼痛似乎完全没有知觉。 宇文泰也只好听之任之,这事历史不曾记载,宇文泰近来已经发现了好几桩完全不同于历史的事情。 比如小关之战的发生整整提前了一年,比如元修到现在还活着,活蹦乱跳,他几乎已经笃定这可能是一个平行世界,这个世界,未必便和原来的结局一模一样。 门外有御使走了进来,宣旨:“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大行台,柱国大将军、安定郡公宇文泰接旨。” 宇文泰跪接圣旨。 “贼臣高欢,器识庸下;一介鹰犬,粗立功勋,便肆凶残,毒流四海,涂炭生灵。” “赖大丞相宇文泰提戈问罪,决胜无前,枭首名将。力战平凶,势若摧枯,易同破竹。朕特备薄酒,颁赐御膳,趁此良夜,月在三五,与丞相畅饮,嘉此大勋,望卿再接再励,为国尽忠。 “钦此。” 宇文泰听罢,心想皇帝请自己赴宴还特意正儿八经的下了一道圣旨,心下有些儿奇哉怪也。当下如常说过谢圣上龙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便接了圣旨。 自古而言,会无好会,宴无好宴。 宇文泰、苏绰、于谨、李弼、蔡佑等人俱在一起议论,朝廷没理由赐的这场御膳,气氛已被压抑取代。 李弼最直接:“朝廷才颁赏赐不久,圣上为何又要宣丞相进宫燕饮?” 苏绰直觉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是陛下召见,如果不去,确乎不太好,而且诏旨下的时候宇文泰正在探视宇文护的病情,足见宇文泰自己身体无恙。 所以,以病推脱只怕也不成。 蔡佑这时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二位若是不放心,今夜我们一起陪大丞相入宫,如何?丞相新立大功,陛下还敢有什么动作不成,这不是自断一臂么?” 宇文泰已无心喝酒。 他似乎已预感什么,沉吟半晌,然后抬头,看着苏绰。 苏绰:“陛下自然是不会在大臣新立功勋自己根基未稳时杀害大臣,但是也许有其他人有这个心思呢,还是不可不防啊?” 蔡佑:“那要这么说,这便是个鸿门宴了?哼哼,谁敢对丞相不敬,便是天王老子蔡佑也不放过他!” 宇文泰笑了,却是苦笑。 蔡佑招呼李弼、苏绰:“我一会儿回营勒兵,谁敢对丞相不利,我便立即鸣鼓相攻,看谁敢生事?” 蔡佑的性格火爆,脾气刚直,宇文泰爱他与耿豪的这种耿直,因为倚为心腹,蔡佑也感恩,也颇有士为知己者死的那种慷慨,他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主臣。 苏绰毕竟要老谋深算一些,道:“且慢勒兵,咱们当从长计议!破高欢军易,破朝中贼难!” 朝廷的诏旨快,迎接的人来的更快,黄昏之时,一道软轿已经停在京城长安的丞相府门前。 宇文泰和苏绰、李弼、蔡佑等人辞别,尤其叮嘱蔡佑:“切记不可莽撞,今夜之事,无论如何,待我回来!咱们切不可贻人口实,有目无君上之举动。” 李弼:“放心吧,我会代明公看牢他!” 蔡佑道:“明公,入宫自己自带酒水,就说,自己喝习惯了。” 苏绰笑了:“蔡佑,你想的太简单,人家下毒,一定会下在酒水里,不能下在饭菜里?” 蔡佑挠了挠头皮,道:“这倒也是,不过,咱们可以不动筷子,就说这菜肴不合胃口,或者推托今日食欲不振,这总行吧。” 李弼摇了摇头。 苏绰:“陛下御膳,你要么称病推辞不去,要么你去了,你就不能找各种乱七八糟的借口,你说食欲不振,陛下劝你勉为其难吃一点,那你是吃还是不吃?” 蔡佑:“那就称病推辞不去啊?” 苏绰心想哪有说的这般容易,今日都在探宇文护,说明身体好,即便装病,今日不去改成明日,你的病总有痊愈之日吧? 蔡佑却想不到这么多,见苏绰、李弼都摇头叹息,情知这推脱也是推不了的。 蔡佑不由得有些着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万一坏人下毒害丞相,那可怎么办?” 宇文泰上轿,一一抱拳:“毋庸太过担心,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筹策,以不变应万变。” 众人:“明公保重!” 待宇文泰一走,苏绰立刻道:“咱们快去寻冯翊公主,让侯莫陈崇护送公主入宫。” 他的脸上神情已经急迫,找到元栋奇,一切事情都可以有转圜余地。 蔡佑有些愕然,半晌才醒悟过来冯翊公主就是宇文泰新近大婚的妻子元栋奇,将士们对宇文泰的三位夫人,印象最好的乃是长孙无垢。 毕竟,长孙无垢与姚夫人是在夏州陪伴宇文泰崛起的。 今晚,确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这一天,元栋奇去了元宝炬府邸,元宝炬的妻子乙弗氏刚刚产子,元栋奇前去探望。 而这一天,长孙无垢和姚夫人已经返回同州丞相府第,按照正常的逻辑,元修设宴款待宇文泰,这三位夫人至少会有两位是有资格陪同出席的。 冯翊公主元栋奇身为元修亲妹妹,有资格陪同宇文泰出席自然不在话下,而长孙无垢身为上党文宣王长孙稚爱女,自然也有资格出席。 但是元修却偏偏选了这两人俱不在宇文泰身边的时候,邀请宇文泰赴宴,这若说其中没有用心,不太可能。 之前,宇文泰在时,苏绰不好提议去找元栋奇,是因为宇文泰势必不会答应,因为这势必让元栋奇担心,这绝非宇文泰所愿,一边是哥哥,一边是丈夫,她夹在中间很难办。 但如今宇文泰已离开,苏绰再无顾忌,情知此事也唯有元栋奇可解,也唯有元栋奇可以轻易入宫。 这个饭局,如果要破解,非得元栋奇不可 五四一、惊吓 宫中,此刻筵席已经排开。 元修和宇文泰分坐两厢!元明月在一旁把酒盏,元毗作为宫廷侍中也在座,甚至王思政也在,宇文泰看见王思政略略放心,王思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 王思政确实是元修的人,但是王思政这个人守正不阿,是忠臣,不是蠢臣,王思政绝不允许元修加害自己。这里不可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元毗,这个人他觉得不可测。 因为和元毗交道不多,元毗曾经是贺拔岳被刺后,元修派来关中企图掌握贺拔岳军的人,但是眼见宇文泰实际掌握了贺拔军,不得已出局。 宇文泰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宗室,自少年时代便和元修交好,此外便无所知,这个人是有一点点神秘感的,史书中除了去关中企图继承贺拔军,也没有多少存在感。 这是一个湮没于史书中的一个人。 元毗,宇文泰些微有些担心,元明月,是宇文泰另外担心的一个人,因为宇文泰手中有证据显示,元明月为高欢做间谍不止一次,而且证据确凿。 今晚的饭局,元明月绝对是知情者,甚至是倡议者,不可不防。 他甚至能从元明月的眼神中读出来一丝暧昧,一丝欲语还休,他不敢与元明月眼神接触,他实在不知道元明月做了高欢间谍后,会对他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都无法了解女人,强无敌的爱因斯坦都不免被间谍迷的五迷三道,还有希特勒,同样是身边到处都是女谍而不知。 女人是这个世界最神秘的物种。 元明月此刻正手捧托盘,托盘内放有一壶酒和几只酒杯,行酒这件事情,现在似乎就掌控在明月手里,她把酒和酒杯放在众人面前,不动声色! 元修这时致开场词:“今晚没有别人,黑獭,只有咱们君臣数人,思政和你也是老同学,咱们也不见外,过去,我未称帝之时,大家就以兄弟论处,希望今日之会,也是如此,大家以兄弟家人处!” 元明月微微一笑,道:“陛下,他是栋奇姐姐的丈夫,您的妹夫,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元修大笑:“对,大家本来就是一家人!” 元明月给王思政、元毗倒满一杯御酒,又替元修斟满! 她持酒壶到了宇文泰身前,斟酌满一杯,柔声道:“黑獭,别见外,请用御酒。”她的这一声分外柔媚,但是宇文泰听来却总觉得惊心动魄。 宇文泰抬头看着那杯酒,略有些迟疑,元明月已经持了酒杯在手,宇文泰迟疑片刻之后起身正要接。 元修忽然抢前一步,夺过元明月手中的酒杯。 明月和宇文泰都愣了。 元修道:“黑獭,我请你来是赤诚的,希望我们君臣俩心无猜嫌,你方才这一犹豫,在怕什么,朕替你先尝一杯。如何?”要毒,也先毒死朕!” 话音未落,便一饮而尽,元明月、宇文泰都惊诧地看着元修,元修细细砸吧着、品味着喝进去的御酒,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宇文泰和元明月都注意着元修的反应,元明月有些愕然,她开始有一些觉得今晚气氛的诡异,感觉有些不妥,但是以她的单纯,却不知这份诡异始于何处? 她开始有些担心,她绝无毒杀宇文泰之心,但是宇文泰似乎已经才猜疑她? 她正要解释自己绝无此意,只见忽然捂住胸口,做出难受的样子,噔噔噔的退了几步,脚下踉跄不稳:“这酒有……毒!” 元明月大惊失色,王思政、元毗和宇文泰几乎同时惊起,叫道:“陛下——” 这一刻,变出突然,众人全都惊吓过度。 元修瞧着众人全都惊慌失措,这时陡然脸色一变,忽的哈哈大笑,指着宇文泰道:“你真相信,没事的,朕骗你们的,你怕什么?” 宇文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饶他聪明绝顶,可是却也没有料到元修会忽然轻佻的演这么一出,斯为不君甚矣,他瞧着元修放浪形骸,放肆狂笑,哪有一点点人君模样? 元修这时却不知宇文泰心中所想,道:“黑獭,朕若害你,朕对冯翊公主该怎么交代?” 元修的脸色、脚步、声调这时已经全部恢复如常,确实绝非中毒模样,他的笑容、面色一如往常。 元明月经这一吓,惊魂初定,手抚胸口,道:“黑獭,这下你可放心喝了吧。你放心,这辈子,我都绝不可能害你。” 这后两句说的颇为赤诚,声音很小,呐呐如蚊虫,宇文泰听了不由得一怔,方才的那一杯酒被元修喝了,她又斟酌了一杯酒。 宇文泰接过来,正要喝。 元修又抢了过去,道:“朕再尝一杯!” 再喝下去,细细品味,还是没事。 宇文泰赶紧站起,走到一边跪倒:“臣无状,臣请陛下治罪,臣绝不敢疑心陛下于酒中置毒!” 元修亲手把他搀扶起来,道:“宇文泰,起来,朕已经说过了,今天在这里论家人朋友之礼,不论君臣,你这是把朕的话当做耳边风吗?” 这时,元毗叫道:“明月姑娘,来先给我们斟过了吧,我们可等不及想喝了!” 元明月见两杯酒都被元修夺过,这时便去了元毗那边,替王思政和元毗先后斟了酒。 宇文泰这时在元修搀扶下爬起:“陛下息怒。臣不敢,请陛下不必和微臣一般计较。” 元明月替王思政、元毗斟完酒后,发现宇文泰和元修还在虚伪的互相客气。 于是道:“好啦,好啦,两兄弟喝酒,这般拘礼做什么,陛下你也是,你看黑獭吓的脸上汗都出来了,这一下吃惊非小,您可别再吓他了。” 元明月再倒了一杯酒,宇文泰这一下没让元修夺取,自己赶紧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元明月:“这壶酒请你们俩兄弟好生享用。” 元修接过御酒,给元明月笑了一下,元明月哼了一声,傲娇着离开了。 宇文泰:“臣敬陛下。” 元修:“应该是朕敬你才对,你这番击败高欢,功劳太大,朕欠蔡佑一个官爵,朕向你保证,朕日后一定补上,天地山川神祗在上,朕必不食言!” 宇文泰相府门前,一顶花轿停在相府门口。 几名家丁打着相府字样的灯笼迎接了出来,蔡佑、李弼、苏绰、韦孝宽等人都站在相府面前迎接,待到轿夫压下轿子,元栋奇从轿子里面走了出来。 她有些怔住了,在人群中搜索宇文泰的影子,半晌,她确定宇文泰不在府中,她望着众将:“丞相何在?” 五四二、破局 听罢苏绰等人说完宇文泰去宫中赴宴之事的始末,元栋奇登时大为着急。 她是知道明月是高欢间谍的,她心头一凛,这事搞不好要出人命。黑獭可不是关系他一个人身家性命,众将的性命,众将的理想,众将的未来都关系在黑獭身上。 甚至,整个关中的未来,天下的未来都有关系。 元栋奇赶紧向宫中奔去,苏绰授意,侯莫陈崇赶紧跟随过去。苏绰在后面跟了上来:“公主也无需太过担心,我们有所准备的,丞相事先带有各种解毒药物……” 元栋奇边走边说:“未必有用,万一埋伏刀斧手呢,万一毒药性烈呢?” 苏绰觉来埋伏刀斧手应该不会,不至于到此地步。 元栋奇这时已经不及坐轿,跨上了一匹马:“你们就应该直接闯宫,应该至少像樊哙保卫刘邦那样,你们不闯我闯,陛下大不了就把我这个妹妹的头砍下来!” 宫中筵席未散,红烛已然快然完了,蜡烛上留下了无数红烛泪! 元修和宇文泰的酒宴还在继续,元修显然已经有些醉意,宇文泰的脸色已经变得通红,元明月还在一旁替几人斟酒,几人似乎都已经微醺。 宇文泰这时觉得已经差不多,他的舌头已经有些打卷,道:“陛下,臣不胜酒力!” 元明月见他的杯子空了,立刻又替他斟满了,那边元毗站起来,也喝完一杯,然后教元明月给满上。 元修:“莫不是怕醉了,即便醉倒在这里,也无所谓,朕君臣二人,今晚推心置腹,来个抵足长叹,今晚便睡在宫里,又有何妨?” 元明月听闻元修教宇文泰今夜就宿在宫中,不由得大喜,这时,她几乎就更想灌醉宇文泰,如果宇文泰能宿在宫中,她没有饮酒,她就能照料宇文泰。 元修今夜也饮了不少酒,到时候肯定也会烂醉如泥,不会再缠着他,她可以专注的照顾宇文泰。 她可以再抚摸他那宽阔的胸膛,以及最近这一两年留的钢针一般的胡渣子。那有够男人的风味,她甚至想重温旧梦,她始终是一个女人,那回事她与元修做不了,她也不想。 但是,她想跟宇文泰那样,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元明月倒满一杯御酒,又替宇文泰斟满,她这时一边倒酒,一边已经媚眼含春,想入非非,但可惜人世间就是好梦难圆。 外面吵吵囔囔之声起,一个宫女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元修怒道:“怎么了,?何事惊慌?” 那宫女道:“启禀陛下,冯翊公主闯进来了,拦都拦不住!” 她吓的连忙跪倒。 宇文泰显得有些醉态可掬:“贱内,贱内……” 他话音未落,元栋奇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元明月的眼神怔了一怔,她瞬间便有了懊恼之感,瞬间,她的幻想便如同一片玻璃被打碎,片片碎裂。 元栋奇带着侯莫陈崇,闯了进来,有几名侍卫试图阻止,可是元栋奇已经剑拔弩张,她手里拿着匕首,匕首没有指向别人,而是指着自己心口。 她一边闯入一边怒声斥道:“你们谁敢拦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那些侍卫不料元栋奇还有这么一手,一时都不敢动手,唯有唯唯后退,几乎一直退入了殿内,侯莫陈崇则紧扣刀把尾随着跟了进来。 元修瞧见,不由怒斥,道:“放肆。” 元栋奇这时不管不顾,上前搀起宇文泰,眼见宇文泰微醉,叫道:“走,咱们回家去,家里没酒给你喝吗?喝这么多?” 元修有些恼怒的站了起来,叫道:“栋奇……” 元栋奇不待元修开口,已经大声道:“陛下,你知道黑獭素不能饮!还让他喝这么多酒!陛下知道我们现在还是新婚吗,他醉成这样子,万一好几天不能处理政事怎么办?” 王思政、元毗这时都上来解劝。 元明月这时一脸失落,脸上也有些不忿神色,道:“元姐姐,我们又不是给他吃毒药,你紧张什么?” 元栋奇见元明月插嘴,心中更添愤怒,形于言色,怒斥道:“你闭嘴,你给他灌这么多酒,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元明月这是第二次见元栋奇这般发怒,第一次是她被元栋奇堵在床上那一次,这一次,元栋奇又这般发怒,她总觉得元栋奇似乎意有所指。 元栋奇搀扶起宇文泰便走,元明月眼见宇文泰将要离开,她这时不由得万分难过,叫道:“陛下” 元栋奇冷声道:“陛下,告辞,黑獭喝多了,我带他回家醒醒酒!你要治臣妹的罪,就治吧,多大的罪名我都担着,要坐牢要杀头,都悉听尊便!” 她已经摆出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元修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元栋奇在恐惧什么,但今夜他并无此意,他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朕没这意思,唉,你走吧! 元明月悲哀满腹:“陛下——” 她叫声未已,元栋奇已经在侯莫陈崇的护卫下,搀扶着宇文泰离开了她的视线! 冯翊公主府,元栋奇吩咐给宇文泰端过一个盆来,宇文泰这时已经迷迷糊糊,晕头转向,口中不住的吐出酒气。 元栋奇眼见他似乎难受,吩咐两名婢女帮他捏住嘴张开,伸出两根手指头向他的喉咙里抠去,她并不知道多少醒酒法子,只知道自己有时候难受想吐吐不出来,抠喉咙最有用。 这一招果然管用,她刚伸出指头进宇文泰的喉咙,宇文泰便哇的一声吐了满盆都是,登时满屋都是酒气熏人,元栋奇掩上鼻子,捂住嘴,命侍女将盆端了出去! 宇文泰这下子吐得登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元栋奇:“可难受了吧?” 早有侍女又递过一个新盆过来。 “再吐。” 元栋奇拍着他的背脊,宇文泰感到腹一阵疼痛,按腹顶了一会儿,突然似有所悟,神色大变,继续呕吐,这会儿他吐出来的不仅有酒食,还有鲜血! 苏绰等众将这时闻得宇文泰回府,这时都赶了过来,众人推门而入,眼见宇文泰吐血,不由得一脸惊愕,他们虽然早有提防,宇文泰终究还是中毒了。 元栋奇:“快去找郎中,看看这鲜血中含的是什么毒物!立刻给我配解药来。” 五四三、吐血 宇文泰一脸痛苦。 蔡佑这时愤怒满脸,声音都变了,道:“丞相,我就说吧,历来功高震主总不是好事,是不是那御酒中下了毒药,想要夺明公你性命来着!” 宇文泰摇了摇头,他在想这次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隐隐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次的事情,明月估计只是一个傻白甜的角色。 但是,却也说不准。 对方的四人中元修、王思政、元明月、元毗他其实敢拍着胸脯确定与此事无干的事实上唯有王思政一人,元修是否知情?是否参与,或者授意,那都很难说? 蔡佑这时急了,摇着宇文泰的肩膀:“是不是?” 宇文泰点了点头。 蔡佑呆了。 宇文泰又一阵疼痛,他被下的毒对方显然是经过了审慎的选择,这种毒当时应该不会发作,如果不是元栋奇赶到,把他带出来,然后又自己给他抠出来。 很有可能,他今晚都未必发作,很有可能睡一晚,明天早上起来小命一命呜呼了。 蔡佑的火爆脾气起来了:“丞相!他们对你下黑手!咱们也不能等,咱们现在就整顿兵马,宣布长安城戒严,然后杀去宫里,废了元修那厮,另立新帝!为你报仇雪恨!” 宇文泰扭头看着苏绰、元栋奇! 蔡佑说完,转身便要出门,他豁啦啦的性子是真的说到就做到的,宇文泰向苏绰使了个颜色,苏绰一把从后面把蔡佑拦腰抱住住,摇了摇头。 李弼、侯莫陈崇、韦孝宽等人齐声道:“蔡佑,不可莽撞,咱们听丞相安排!” 蔡佑按捺下愤怒的心情,心如刀绞:“丞相……” 宇文泰:“你别莽撞?吐了一口血而已!” 他依稀记得李世民曾被李建成和李元吉延请,也吐了不少血,后来李世民只活了五十出头就嗝屁。这次,宫里头实在是太狠了。 史书上自己寿元49是不是也…… 但是,这事儿现在处理很有麻烦,自己现在都搞不清是怎么中毒的,这是第一,第二,证据呢! 况且君臣的身份摆在这里,人家是君,自己是臣,自己指责皇帝下毒,如果没有证据,那就是诬陷。 这次虽然打了高欢一个漂亮战。但其实也就是击杀窦泰而已,高欢主力无损,外围大敌犹在,这不是君臣该闹嫌隙的时候。 况且,没有证据自己就理亏,虽说现在就吐血了,但是你不能拿着在相府吐的血跑到宫廷去责怪皇帝下毒? 皇帝要毒杀你,你怎么没在宫廷吐血?怎么没死在宫廷? 捉奸捉双,捉贼捉赃,他们已经是丧失了捉贼捉赃的最好机会,这事只能就此作罢,下次留心,当然这次也不是一无所获,元明月那里,他总觉得应该会有突破! 蔡佑朝盆里望了望,红色的鲜血触目惊心! 他抬起头,看着宇文泰,满含神情:“丞相,蔡佑听你吩咐,蔡佑是怕有人谋害丞相。丞相善良,养虎为患。未能识破朝廷诡计,要是让那些个贼子奸计得逞,蔡佑不甘心。” 蔡佑伏地而泣。 宇文泰待他极好,几乎是分甘同味,他们几乎情同血肉。 宇文泰让人扶起蔡佑,长叹一声,道:“这次事件,未必是朝廷,或者陛下,当然也不排除。蔡佑,你听话就好。我命在我不在天,想害死我也没那么容易,再说了,我宇文泰堂堂男儿,何惧死亡?” “若高欢破灭,奸贼授首,我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我无怨无悔。只是现在,我还死不得,当然,我也死不了,她以为给我下毒,便能毒死我,也太看轻我了。” 元栋奇没好气的道:“我若去的晚些,你怕不毒死你吧!看看盆里的血,还逞能?” 宇文泰想了一会儿:“来人。” 一府吏应声而至。 宇文泰:“今晚府里的事一概不得外传,关门闭户,要是有人来打探消息,就说我已安寝,另外,给诸位将军准备房间!”他看看大家,道:“你们也都受累了。” 府吏应声而去。 蔡佑抬起泪眼,迷茫地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一脸凄然,又一阵疼痛。 元栋奇道:“就这么放过了元明月,别说蔡佑,我都不甘心!” 宇文泰:“能怎么办?他们布置的很巧妙!我喝的酒陛下也喝过了,我吃的菜陛下也吃过了,宫中还有宫女,还有陛下都能为她佐证,我若说她要毒杀我,没有证据! 蔡佑:“这妇人好毒!” 苏绰:“肯定是用九转鸳鸯壶或者就是将你用的筷子和饭菜、酒分别下部分毒,三者同用,便成毒素!这样,陛下纵使饮了你的酒、和你吃同样的菜却不中毒,因为少了你筷子上的毒的综合! 蔡佑:“下毒这么厉害,还能下在三处,三处一同进入口中才中毒?” 苏绰:“对啊,有这般下毒的方法! 蔡佑:“确实够厉害!九转鸳鸯壶是个什么玩意儿?” 苏绰:“那是在酒壶里做机关,倒酒的人想要哪一杯是毒酒,哪一杯便是! 众人悲愤之余却也都啧啧叹奇! 宇文泰:“苏绰说得对,总之,我今夜虽中毒吐血,可是却没有证据证明是元明月做的,元明月倒是有陛下证明她没在酒中下毒,要不然陛下怎么会没事! 元栋奇叹了口气:“青蛇口中牙,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宇文泰不知为何,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不是明月。 他在饮酒之时觉来明月还在偷眼瞧他,他总觉得明月的眼神爱恨交加。 但凛冽到有杀意,他却又不觉得,他感觉自己有些对不起明月。 明月走到今天,他是要负责任的,他想,如果不是他拒绝明月,明月如嫁给他,事情也不至于如此。 明月为高欢做间谍的事情他自然也略知一二,但似乎也没传递什么了不得的情报。 明月有什么理由要杀自己? 他想到此处,不由道:“你也休怪明月,我直觉此事与她无干。” 苏绰这时也道:“大家也无须担忧,从形势上看,丞相正冉冉升起,而高欢在逐渐走下坡路,我相信,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丞相这边……” 五四四、安静 这次对方布置的很巧妙,宇文泰喝的酒元修也喝过,宇文泰吃的菜与他们也吃过。 宫中还有宫女,还有王思政等人俱在! 若王思政酒席之后无事,而宇文泰自己跳出来说有事,反而会显得宇文泰理亏。 所以,此事唯有不追究的好! 元栋奇却仍愤愤,之前胡太后毒死孝明帝,用的什么九转鸳鸯壶或者就是将对方用的筷子和饭菜、酒分别下部分毒,三者同用,便成毒素! 方才苏绰似乎也说到。 这样,对方便纵使饮了你的酒、和你吃同样的菜却不中毒,因为少了你筷子上的毒的综合! 这样的用毒功夫说不定是追查方向。 宇文泰点了点头,也许这人确实下毒极厉害,能下在三处,三处一同进入口中才中毒。 但宫廷之中那得如此用毒的高手,这举世间,用毒最厉害的他觉得可能是萧赞。 萧赞给元栋奇下的失魂引,导致元栋奇从前的事几乎全部忘了。 毕竟这货是头号大间谍,但是萧赞已经有好几年似乎是踪迹全无了,如果按照史书来说,他应该公元531年就嗝屁了。 可是按照史书,元修公元534年也嗝屁了。但他现在活蹦乱跳。 这个朝代不可预测。 这时候,众将都已经各自去寝榻安歇,房间里唯剩下宇文泰与元栋奇,元栋奇有些不开心,她强烈怀疑元明月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但她又觉这事非常棘手,元明月如今是元修的心头肉,处在自己的地位,几乎是对元明月无能为力。 宇文泰似乎也不怀疑她。 元明月此刻也黯然,她仰天八叉的躺在那里,眼睛向天,怔怔的,目无表情。 元修在她一旁,道:“怎么了,不开心?” 元明月道:“你没看到你妹妹今天那表情,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我得罪了她么?我好心劝陛下与宇文泰和好,君臣置酒欢会,怎么一片好心肝像喂了狗似的!” 她一时对前路有些悲观失望,她和长孙无垢关系不好,和元栋奇的关系也不好。 而这两个女人,都是宇文泰最爱的女人,自己就算将来能给宇文泰在一起,可也无法与他们相处,她想到这里,几乎心如枯木。 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似乎就只能傍着元修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她和元修的事情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尽管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哪还有男人敢要她?敢娶她? 谁又知道元修是不能人道的?不能行夫妻之事?这事她都没处说去?说出去这可是揭了元修的老底,元修不把他大卸八块才怪? 可是自己就这样过一生吗? 她心中痛苦不已。 元修揽住她的肩膀,并不理解她的自怨自艾,道:“栋奇就那个脾气,你看看她都没把朕放在眼里。” 元明月道:“你应该好好管管你那个妹妹。” 她对宇文泰包容,可是对元栋奇,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元栋奇,今晚宇文泰说不定留宿宫中,自己此刻说不定就在他怀中也未可知。 但日后,这样的机会可能就不多了,出了元栋奇大闹宴席这种事,说不定明儿一早,宇文泰就回到同州大丞相府邸去了,那时候,她与宇文泰又是天各一方。 她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元修道:“朕在身边的亲妹妹就她一个了,朕还能怎么着?” 他还有一个妹妹元季艳,可是却几乎失联从不来往,元栋奇身上还有宝藏的秘密,这秘密迄今未曾揭破,元修也不想逼迫太紧。 元明月这时却不依不饶:“陛下,你怎么说话的呢,什么你的亲人就她一个,我不是你的亲人吗?你把我当外人看,难怪你向着她,眼看着我被她欺负……” 她嘤嘤嘤哭了起来! 元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轻轻的掌了掌自己的嘴:“是朕嘴臭,是朕说错话,明月!” 明月转过身去,背对着元修,不理他! 元修:“朕下罪己诏好不好,是朕乱说话,朕最亲的亲人是明月妹妹,明月才是朕心里最重要的人!” 元明月转过头来:“当真?” 元修伸出两个手指头发誓:“当真!” 宇文泰靠着床拦坐在床上,抱着元栋奇。他显得有些疲惫。 元栋奇则在黑夜中睁着眼睛,幽幽的道:“我真不知道,接下来,明月还要出什么花招对付你。” 宇文泰没再吭声,元栋奇已经认定了元明月,她亲眼见元明月与高欢的麾下私会,所以眼见为实,所以笃定明月就是背后黑手,其实也无可厚非。 宇文泰在没有证据证明元明月就是凶手或者就是无辜的情况下却不敢妄下定论,于是,他决定沉默,时间以及智慧总能解释这一切。 又一阵剧痛,宇文泰咬牙坚持着。 元栋奇又道:“不如,咱们将元明月的间谍身份公开吧!” 宇文泰道:“证据不足!” 元栋奇道:“难道咱们只能被动挨打?” 宇文泰:“这也不尽然!” 元栋奇:“你这身子骨,明日还能到相府处理政务么?” 宇文泰捧着头,半晌,终于摇了摇头,元栋奇将宇文泰拥在怀里。他苦笑一声,道:“今晚,不能与你日日与君好了。” 元栋奇淬了一口:“死相,都快被毒死了还开玩笑!” 宇文泰偏偏就是有这个本事,在这种时候保持乐观,毕竟他还活着,活着,人生就有希望。 清晨,几名文官抱着折子正在相府外逡巡等候。 在等候的同时,朝相府东张西望,这些文官有内廷的宦官文吏,有外朝官员。 一名府吏从相府内匆匆走了出来,抱拳鞠躬:“各位大人,抱歉了,丞相大人今日身体有恙,恐无法在政事堂处理政务了,还请各位大人海涵!” 官员甲:“丞相,这昨日还龙精虎猛的,不是去宫中饮酒了么?莫非,宿醉未醒?” 官员乙:“就是,我觉得老虎都能打死两只,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不过,既然相府的府吏已经出来交代,今日的公务肯定是得暂时搁置了,刹那之间,这些官员便已经烟消云散,那些宫中来的内官,自然是来探听消息的。 蔡佑原本想抓两个问问,这些人受谁指示派来探查宇文泰身体状况,不过苏绰阻止了,宇文泰已经传下话来,不得造次,打草惊蛇。 身体微恙,偶然风寒这八个字既不得罪宫里,也不会过多揭示身体状况,乃是应对此类情况的法宝 五四五、树欲静而风不止 宇文泰中毒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这个世界上常常树欲静而风不止。 长安某酒楼上,食客甲看着莫名其妙的食客乙,脸上流露出诡秘的微笑,食客乙正襟危坐,看着食客甲。 食客甲:“兄弟,听说了宇文泰丞相大人近日不上朝的事情了么?” 食客乙点了点头,表示听说过。 食客甲拿起酒,倒了一杯酒给食客乙:“听说前两天陛下就是这么倒酒给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后来就没法办公了。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功高震主的成分?” 食客乙面露愕然之色:“你是说陛下下毒?” 食客甲:“假如你是皇帝,羁旅穷途,前来投靠一个大臣,这个大臣把持朝政,你该怎么办?你是皇帝,你需要权威,你跟权臣,两个只能活一个。” 食客乙突然起身,拿过酒杯,食客甲抬头,看着食客乙,食客乙一饮而尽,又拿过酒壶。 食客甲:“对,陛下就是这么给丞相斟酒的,现在,丞相没法办公了,现在整个长安城里到处都在传这件事。” 食客乙仰头把壶里的酒全灌了进去。 食客甲,摇头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长安城,只怕又要不安静喽,大家伙儿,要自求多福喽!这自古皇帝和权臣,这叫势不两立。” 食客乙面色很严峻,从怀里逃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推到了食客甲面前,令牌上赫然有相府字样,食客甲大惊失色,跳起来准备逃走。 但他的手腕这时已经被那人擒住,如同钢箍一样,却哪里逃得脱,那人掀开面部的假面具,乃是宇文泰的麾下韦孝宽。 韦孝宽冷笑:“你们连日在京城里造谣生事,妖言惑众,挑拨陛下与丞相之间的矛盾,还想逃?你往哪里走?” 两人斗做一团,酒楼里登时打的乒乒乓乓作响,那个食客甲如何是韦孝宽的对手,他拎着酒壶砸向韦孝宽。韦孝宽神臂一挡,格得粉碎,那人从窗口纵身跃下! 韦孝宽也从窗口跃了下去。” 那人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刚要逃,就被韦孝宽在后心踢了一脚,再度跌翻在地,他再度欲逃,只见两旁蹿出几个差人。 两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些谣言自然而然也会长脚飘进宫廷之中,而这本身也是传播谣言的人的本来目的,他们的本来目的就是挑起元修与宇文泰之间的矛盾。 自然元明月也会听见这些“谣言。” 不知怎么的,她真的有些担心宇文泰是真的中毒,但元修听见这些谣言却暴跳如雷,同样的谣言在不同的人的感受之中,显然是不同的。 元修觉得传谣的极有可能是宇文泰,因为人们同情弱者,舆论会同情被下毒的人,这样的谣言只会让宇文泰得利,通常的情况下,谁是最终得利者,谁是赢得舆论者,谁就是操纵舆论者。 由此推断,能传播这些谣言的还有谁? 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元修恨恨骂道:“这厮果然阴险,比高欢更阴险。” 元修骂的当然是宇文泰,元明月听了有些难受,她这时鼓起勇气,道:“我想去丞相府探一探,万一宇文泰真的中毒了呢?” 元修冷笑:“朕怎么没有中毒?王思政怎么没有中毒?就他宇文泰中毒?” 元明月思忖了片刻,道:“陛下控遏长安未久,宇文泰才大胜归来,就有这样君臣不合的传言,会不会是高欢故意挑拨?还是彼此坦诚布公的好,不要互相猜疑。” 元修本来就对元明月的话如奉纶音,这时见元明月这般分析,心中一凛,道:“也有可能。” 这时,一名宦官匆匆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丞相府有折子,说是捉拿了一名在长安市集妖言惑众的犯人,请陛下派员过去旁听他们审讯。” 元明月这下确凿无疑相信这些谣言不是宇文泰放出来的,她相信以宇文泰的智慧必定能断定元修听到这些谣言是何等反应? 于是道:“陛下方才不是推断,有可能是高欢在长安散布流言,挑拨生事么?如今宇文泰既然捉到了造谣的人,足可证明也并非宇文泰自己在造谣,那除了高欢还有谁?” 元修:“对!传朕口谕!杀无赦,既今而后,凡有妖言惑众,挑拨生事者,着丞相不必问朕旨意,直接处斩!以为天下妖言惑众者戒! 元明月:“既然如此,臣妾想过府探望下宇文泰,万一真是吃坏了肚子什么的,陛下总该关心一下大臣,宣示一下君臣无间!” 刑场,那名造谣的食客被绑缚刑场,一刀斩迄。 同时,丞相府开始派出干吏,沿街张贴告示,告知丞相只是偶然风寒,微恙,并无大碍,所有造谣中毒者一律杀无赦。 令下,不过数日,宫城谣言便彻底肃清,谣言有时候止于智者,但谣言更多的时候止于恐惧。 元明月过府的时候,宇文泰已经离开了京城大丞相府邸,前往同州,她本来想借着这次过府探望的机会将自己之前为高欢做的几件事情一一坦白。 然后袒露自己偶尔害他也是因为想看见他,想念他,想他出现在眼前,并无恶意。 她甚至愿意利用高欢信任自己的因素,替宇文泰打一场大胜仗,从而来弥补自己的过失,这些,她出发去京城的丞相府邸之前想的明明白白。 只是可惜她到了丞相府,才发现她想的天花乱坠,而现实是宇文泰早已经离开京城,有时候缘悭一面就是如此,命运就是如此,她到达相府的那天早上,宇文泰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宇文护的病情并没有好转,依旧躺在床榻上,但这时宇文泰也顾不得了,他只要在长安待着,长安城里便有风雨。 主动给敌人创造机会,让敌人当靶子打,宇文泰当然没这么笨。 他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同时,他也只有离开,京城的那些魑魅魍魉之徒才会真正现形。 宇文泰离开,但是元栋奇留下了,一来可以留在长安刺探情报,二则她和长孙无垢、姚夫人实在是合不来,她也不太喜欢宇文毓。 元栋奇现在当然也不喜欢元明月,告知元明月宇文泰已经离开,她便吩咐门房哐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五四六、逃兵 同州的一处农田里,宇文泰正亲自挽了裤脚在插秧,时光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公元536年的芒种时间,自从正月里与高欢交换人质以来,早便又过去了数月。 此时,宇文泰的脚上已经一脚的泥巴,在他的小腿上都已经风干了! 姚夫人跟在她的身旁,不时的抬头擦一擦头上的汗水,长孙无垢是大小姐,这种农活她确实做不来,但姚夫人简直是行家里手,比宇文泰做的出色的多了。 她的身子不停的后退,不多时,她的身前便是一排已经插好的秧田。 宇文泰望见,不由大喜,吟咏道:“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长孙无垢微微一笑,道:“这又是哪抄来的歪诗?” 姚夫人听了,却觉得很有意境,道:“你的诗倒是越来越有真意了。” 宇文泰脸上不由有羞愧神色,对姚夫人道:“夫人,你怎的这般厉害,这等农活,我做着都觉得插秧很累人的!我都累得慌!” 姚夫人微微一笑:“你堂堂大丞相,都亲自下田,我算什么,有句话叫夫唱妇随!我跟着你就是夫唱妇随! 旁边一眼看去,十几个稻田里面都有人,在田埂上,一件又一件盔甲铺展了去,这一年的日头特别大也特别毒,众人虽然脚在秧田里,秧田里其实并没有多少水。 宇文泰用手遮眼看了看太阳,从正月以来,这一年,关中几乎就没有下过雨。这插秧是插了,这有没有收成可就难说了,他记得史书记载,关中常常是赤地千里的。 说不定,就会被他碰上。 民间现在传说,关中现在阳盛阴衰,从孝武帝元修入关以来,他当时带的男人虽然不多,但是随后涌进来的六坊之众差不多有近两万人。 随着高欢第一次追元修入关后退却,第二次大决战在小关又战败,许多忠于大魏的臣子又涌入关中,这更增加了关中的男性数量。 这样一来,关中男性爆棚,而女性绝少,许多男人迫不得已做了光棍,这种阳亢之像,导致关中的天庭也是日日阳光灿烂,所以多阳而少雨。 所以,就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赤地千里了。 这种传说,民间现在到处都是,都说这是阴阳不调所至。宇文泰也禁止不住,今年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大旱将要袭来,宇文泰于是令各处军队全部散开,全部到各州郡开始进行屯田。 广泛屯田,到时候能收得一成是一成。 寇洛军帐,他扭了扭脖子,弯了弯腰,叹了口气,一名士兵上来给他活络筋骨,他叹了口气:“我一把老骨头,这屯田,差不多要把我的骨架给屯散喽!” 一名士兵道:“唉,不止老将军呢,军营里一到晚上哎呦叫唤的不知道多少呢,宇文丞相样样都好,但是这忽然把咱们抓来屯田,大家都怨言不少哪!部队的职责是打仗嘛!” 寇洛比士兵见多识广,他是知道曹操也搞过屯田的! 这时见士兵有怨言,便道:“丞相这屯田搞得不容易啊,他自己都下田,也没搞特殊,年纪轻轻,带领这么多汉子,我们年纪资历都比他要老,他不容易了,你们要多体谅!” 那士兵道:“我听说别的军营都有逃兵了,有些兵受不了这个苦,还有听说,长安最近似乎有些异动,大家都特别担心,所以逃回长安去了!” 寇洛:“啊?有这情况,长安有什么异动?” 那士兵也不清楚,长安城据说要开始募兵,这些募兵其实宇文泰也知道,但是为了缓和君臣矛盾,他几乎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长安城的募兵由王思政和元毗在操作。 王思政负责长安外围军团,元毗负责宫廷禁军。 隔壁老王当年在洛阳募兵的事情也是由他操作,但是他在洛阳募兵的时候,在长安城又碰到了。 在洛阳城,他募兵,高欢实行了掺沙子的策略,你募兵,我就让我的兵来投靠,打入你军营搞破坏,宇文泰倒是没有执行这项策略。 但是,宇文泰在搞屯田,很多士兵吃不得这个苦,长安募兵又不用屯田,照样吃粮打仗,于是不少宇文泰麾下便弃军来投。 路上,几名军士正在慌不择路的逃走。 他们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紧张,有风声鹤唳的感觉,不时的东张西望,不时的望向身后,而且他们的行军也不复序列,不过,他们没有乘马。 身后真的有马蹄得得。 身后有声音:“站住!” 一刹那间十余匹马军将士已经围了上来,将逃跑的几名军士团团围住。 为首的马军将领:“全部给我绑了!” 逃跑的军士们背靠背站成一团,他们剧烈的抵抗,然而终究寡不敌众,一个个全部被缚,将士们将他们一个个踢跪在地,一名将军模样的人面容冷峻。 将军:“全部都给我斩了!” 军士们一个个面上都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军士甲:“求求你,将军,我们再也不敢了。” 军士乙:“将军,我家上有高堂,下有妻儿,求您高抬贵手。” 将军冷笑一声:“你说的情况,谁家没有!” 将军一挥手,一片刀光举起,一匹马从远处赶来,马上人高举手令,大声喝道:“大丞相有命,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宇文泰相貌威严的坐在军帐之中,长孙无垢和姚夫人坐在他的身旁,如果不是寇洛报告各营都有逃兵,他对这情况还不摸底。 有逃兵很正常,这情况不能隐瞒。当年曹操所谓用兵仿佛孙吴,麾下还经常出逃兵,曹操还定下了一人逃亡殃及全营的严酷法令,直到有人劝谏才停止。 此时,下面诸将分列两厢。 宇文泰:“汇报吧,各军一共有多少人潜逃?” 寇洛:“启禀丞相,我所部军士大概十停走了不到一停,不过现在已经派军马追回来了?现正等候丞相发落!” 李弼:“我的情况和老将军差不多!” 蔡佑:“我也是!” 韦孝宽:“我部无人逃走!” 宇文泰点点头表示赞许。 苏绰:“各部都没有出现擅杀逃兵现象吧?” 蔡佑脸色有些羞惭:“我部没有。” 宇文泰皱了皱眉头,道:“若不是我派人制止,只怕你部逃兵早已身首异处吧……” 蔡佑分辨:“逃兵藐视丞相法令,难道不该死?” 宇文泰:“各部条列一下,看看情况,选些代表,我来跟他们谈谈,为何要逃,一定要有代表性的,家中困难的,怕吃苦的,各种,都找一些。” 五四七、府兵制 逃兵并不难找,不多时,诸将就分别找了一些代表过来,士兵们有些诚惶诚恐,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长孙无垢替各位军士斟酌茶水。 宇文泰问一名逃兵,这名士兵他有些眼熟,因为他极其悍勇,最近宇文泰才提拔他,记得他叫吴胡仁,宇文泰才将他改名吴勇:“你随我参加过擒杀窦泰的战役没有?” 吴勇其实并非逃兵,他是追逃,这时才刚刚回来,见状自告奋勇来向宇文泰禀报实情的,见宇文泰动问,道:“丞相容禀,小人并未潜逃。” 当下便将军中如今情况,士兵们的思想动态做了逐一汇报。 有些士兵感觉在这里种田没有出息,没有仗打,这是其一,士兵们都怕沦落成一个农民!要当农民还不如回家当去!还有,听说长安不用屯田,也在募兵,大家都想回家看看。 宇文泰:“你说的也是实际情况!我考虑过了,凡是参与屯田养民的将士,我考虑减免他们家庭的赋税,如何?另外,我也不是不打仗。马上估计就会有大仗要打。” 那名士兵显得不敢相信:“真的?” 苏绰走了进来:“真的!” 他强调了一下宇文泰所言属实,接着阐述了一条他和宇文泰拟定,预备部分实施的策略。 “大丞相想实行一种叫府兵制的制度,关中地狭,目前的状况是兵与农完全割裂开来,战争肯定需要大量士兵,如果士兵都不去屯田,迟早会把农民给敲骨吸髓榨干。” “大丞相如今准备以农养民,以民养兵的制度!只要你们参加这次屯田,你们家中赋税日后便可以不用交了!另外,屯田亦计入军功。” 这项府兵制的办法宇文泰暂时还没有完全考虑清楚,但大体就是苏绰方才的思路。 如果仅凭关中现在的农民,很想养活这么多军人,况且两国战争,军人更是中流砥柱,如果兵民割裂,基本上最终就会归于失败。 所以,如果要打胜这场战争,就必须兵民合一,将这场高欢与自己间的战争发展成为人民的战争,只要关中全民皆兵,全兵皆民,以民养兵,以兵养民,打一场汪洋大海的人民战争,才有胜算! 同时,宇文泰准备对所有军士实行家有一军人屯田、可减免赋税的政策,同时,利用相府掌握行政权力的方便,制定许多惠军惠民政策。 这项政策,接下来还有许多细节。 比如,将各州郡的官兵分置各州郡中,就近安排屯田,就近实行兵农合一制度,战则为兵,和则为民,允许士兵与当地女子婚配等等。 另外,凡属于兵民者,或者接纳兵民者,其家免除赋税三年。 如张三家只有孤寡两位老人,而张某当兵非本地人,如今与孤寡张三合为一户,开垦农桑,免张三家三年赋税;如寡妇某,本来一人劳作,如今招募某兵入赘,则免除三年赋税。 凡兵民之家,入仕、政府工程、政府军需优先考虑,每年进行表彰评选,对优秀的兵民之家进行评定,并以爵位酬赠,等同军功。 当然,如今这些没法一一实施,而且实行这些,还需要一定的社会基础。最主要的就是营造一种兵以养农,农以养兵,以宽民力,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发挥全社会之伟力。 到时,天下皆为兵民,或皆为民兵,高欢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逃跑的这些士兵听了这些大饼,表示感兴趣,宇文泰当然知道,实行兵民这种府兵制度,还是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的,至少当兵的去当农民之后收入一定要比之前当兵的时候好那么一丢丢。 提拔的时候一定要比之前纯粹只打仗的时候好那么一丢丢,这才能驱动下去,而这需要一场战争驱动,就拿减免赋税而言,政府要减免赋税,收入会锐减。 政府收入锐减怎么补充? 其实,现在宇文泰的政府已经除了必要支出,已经非常节约了,如果收入再锐减,那么政府就将收不抵支,就将关门大吉了,所以,政府还要有额外的财源。 宇文泰的财源方案有三套。 一个财源的方案当然是抢劫,这个抢劫的对象当然是高欢,抢劫的办法当然是打仗,高欢当然恰好也想打仗,宇文泰估摸着如今关中大旱,到了秋季,如果歉收,人心浮动,战争就会到来! 还有一套方案是元栋奇的宝藏,元栋奇的宝藏的秘密他已经知道的差不离了,元栋奇入关之后,告诉过他,上次她嫁给张欢之时,曾经愤欲削发,发现头发之中有秘密。 他后来看过,元栋奇的头皮上确实纹有图案,想来便是当年她年少时,被纹上头皮,直到而今。她一头秀发,并未为人所发现。 而那些寻宝之人,再也料不到宝藏的秘密便在她的如云秀发之中。 他当然还有第三套方案,这第三套方案是开钱庄,如今他已经吩咐在关陇地区进行了一项改革,在各州郡设立存款,放贷点,方便商旅借贷,由政府出钱。 比如你是从夏州到长安求官的士子,你不需要带足盘缠,背个几十上百吊钱,兵荒马乱也不安全,政府每隔百里便在城镇设一借贷点。 提供小额贷款,到时按息付款。 反正政府每年都有人上门收税,到时一并征收。这种贷款,不但提供给商旅,普通百姓也可以借贷,只要用物抵押即可,类似后世银行! 银行直接开到乡镇,居民富者可存,贫者可贷;同时对于酒类、盐类商品由政府进行垄断,打击社会运营,用以拓展财源。 这些改革,都能稍稍增加社会财富,但是来钱最快的当然还是战争! 在同州,这些改革,目前都已经渐次铺开,整体的社会反映还不错,社会上目前已经做到日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们安居乐业。 但这些改革,目前并没有全部铺开。 社会变革的效力,有时候并非一朝一夕能看到成果。一些逃兵目前看不到成果,决定逃往长安,但是将来他们会后悔。 但是长安的动向,宇文泰也不敢掉以轻心,长安毕竟是如今关陇的政治中心。眼下的这些逃兵,思想工作可以做一做,但是坚固要走的,宇文泰决定也不阻拦。 在他一番思想政治工作的感召下,有些军士有感于宇文泰减免他们家中赋税,决定不逃了,也有些坚定要走的,宇文泰发给盘缠,并欢迎将来归队。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也有被宇文泰的恩义感召而最终决定留下的,也有一些人认定宇文泰说可能很快打一场大仗,热血沸腾而留下。这场战争,肯定会爆发 五四八、元明月的谨慎和大胆 由于几个月滴雨未下,长安城最近也有些不太平,民心有些浮动,长安的征兵工作在民间也有些怨言。社会上已经判断今年秋粮肯定歉收。 加之,宇文泰离开之后便开始屯田,这几个月,宇文泰都未到长安,长安的治安有一点恶化,王思政善于理军,却不善治民。 乱象随处可见,几名买菜的摊贩菜才从架子上取下来,一队黑社会似的汉子从远处冲了过来,大呼小叫,立刻将菜贩子的菜弄撒了一地! 这些汉子在叶子菜上又踩又踏,大声喧嚣。 几名老百姓从这些汉子身边过,见了他们,如避瘟神一般! 一个汉子一眼瞥见这几名百姓之中有个中年妇女姿色尚可,立刻眼睛一亮!和同伴使了个颜色,几个人立刻冲了上去,拽住那名中年妇女,生拉硬拽到巷子里去了! 皇宫中,元修唉声叹气,桌子上的折子一道又一道,元修颇有些不耐烦,元明月走进来,见元修神色不好:“怎么了,陛下?” 元修指着那些折子。 “你看看,都是京兆、万年各县报上来的折子,长安城里最近比较乱,宇文泰一走,这牛鬼蛇神全都冒出来了,这是分明和朕为难嘛?” 一眨眼,这次元明月已经有数月不见宇文泰了,她的心里和猴子挠挠一样,但是她知道,元栋奇这段时间也基本都待在京城,人家正牌新娘子都不思念。 她也无法表露她的思念。 但她隐隐有一个不太好的感觉,她感觉元修身边可能还有另外的高欢的间谍,这对她而言,几乎是个重大的发现,同时也令她滋生受骗的感觉。 也许高欢同时在监视自己也未可知,她对高欢,几乎是由于当时痛恨宇文泰而有接触,想着报复宇文泰而已。 但真正关系宇文泰的生命安全时,她绝不会坐视,上次的中毒事件,她后来多方打听,得知宇文泰确乎是中毒,她影影绰绰感觉这事也许元修也有参与。 但也许,另有其人,她说不准。还有这次京城的骚乱,宇文泰虽然离开久了,但这些骚乱她还是觉得有迹象显示有人为的因素。 宇文泰虽然同意京城募兵以策长安安全,但也给王思政说过,量力而行,不可令民众反噬,一定要结合财源国库收入来确定募兵的人数,不宜过多过滥。 毕竟禁军又不参与战争,又不务农,坐耗粮食,王思政虽然屁股是坐在元修这边的,但是觉得宇文泰所言也算以理服人,因此,这时,京城内外军由他所管的外军基本已经停止募兵。 但守卫宫城的禁军还在招募。 元明月前不久就在禁军之中看到了一个她十分讶异的影子,因为那个人她认的,那个人乃是赵青雀,赵青雀乃是高欢麾下,他在长安城中也便罢了,但是在禁军之中出现,还是吓了元明月一条。 所幸,赵青雀当时并未发现元明月。 元明月那单纯的脑袋骤然发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还是立刻明白过来高欢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她不知道这些人渗透多深,不知道现在长安城内有多少高欢的人。 由于高欢的前车之鉴,元修现在以他自己的智障在掌握京城,宇文泰也知趣的并不插手,这就造成了长安城内,高欢间谍纵横的空间。 元明月不敢将这些事情告知元修。 元修的性情不够冷静,容易冲动,说不定告知他反而坏了事,但是这些人的存在将来有可能祸及宇文泰,元明月决定自己帮助宇文泰,彻底颠覆这些个坏蛋王八蛋。 但是,这对她来说,也有些困难,她确信自己之前的那些小计俩宇文泰已经看穿。 如果宇文泰认定自己是高欢间谍呢? 她想写封信告诉宇文泰这些个情况,可是信写完了,她连个送信人都没有,元栋奇现在也不信任她,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元宝炬。 这些事情,唯有哥哥可以倾诉,并且以哥哥的名义写信告知宇文泰,提醒他提防。 赵青雀手中玩着两个钢球,看见元明月走进来,便站了起来! 元明月的神色之间看上去满是兴奋。 赵青雀有些讶异,他其实有段日子不见元明月了,他利用元明月主要还是挑拨元修与宇文泰之间的矛盾用得着,至于其他谋划,元明月一个女人,参与度太小。 他有些皮笑肉不笑:“怎么,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大喜事?” 元明月:“你干的不错啊,长安城现在这东边一点乱,西边一点乱,陛下现在正在不胜其烦之中!” 赵青雀自然知道这瞒不过元明月,淡淡的点了点头。 元明月长叹一声,表示了对宇文泰的彻底痛恨,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表达了一弃妇的怨恨,只恨目前无计将宇文泰铲除。 赵青雀对元明月之所以成为高欢的间谍略知一二。 他不由得心底嘲笑女人的疯狂,口中道:“宇文泰也没几天好蹦跶的了?” 元明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赵青雀有些警觉,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元明月冷笑一声道:“长安宫禁,元修的动向,你们比我更熟悉?元修狡兔三窟?你比我能清楚?我瞧着,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想把我排除在外?” 赵青雀怔住。 他忽然自觉低估了元明月,他不知道一个女人在爱情中的智商,有时候低得出奇,有时候高的出奇,元明月现在恰巧属于高的出奇的阶段。 元明月见他神色,情知自己料中,便道:“你们募兵混入禁军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募兵的事情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大家都是对付宇文泰,你们不该对我隐瞒。” 赵青雀这时候脑袋飞速的旋转,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承认了募兵的事情。 元明月点了点头,道:“咱们确实该有兵马在手,将来占领长安就容易的多,到时候高丞相与宇文泰战于外,咱们与高丞相里应外合,夺了长安,然后前后夹击,这事情就妥了!” 她双手抚掌,脸上露出微笑,假装喜不自胜,道:“那个时候,我要宇文泰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轻视我,放弃我。” 她说的毛骨悚然,咬牙切齿。 赵青雀心底长叹,这女人已经疯了 五四九、让敌人尽情的表演 皇宫中,元明月领着一个男子走向皇宫书房,这个男子正是赵青雀,赵青雀一身军官打扮!元修正在学习书法,听到动静,不由得站起身来! 他看见元明月带着赵青雀,显然怔了一怔,这个小军官他从来没有见过。 元明月笑了笑:“臣妾来给陛下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昔日在洛阳认识的一位朋友,此人的名字叫赵青雀,武艺好生了得!” 赵青雀:“见过陛下!” 元修的眼神有些狐疑之色,元明月素来很少参与外事,尤其是军营、兵马这些事情,这也是他喜爱明月的一个地方,不该参合的就不参合。 元修问了赵青雀的籍贯,赵青雀胡诌了一番自己是元修入关后主动从洛阳跟随到关中的云云,他在关中的籍贯这些早就有人帮他伪造好。 即便是元修审查都没有问题。 元修对他的回答也很满意,元修近来用人排斥关陇人士,只要不是宇文泰核心那些关陇人士,他就觉得可以信任,他这时却不知元明月另有盘算。 元明月是想通过带赵青雀入宫,看看他和上次宇文泰中毒有否关联,以及赵青雀在宫中是否还有内应,或者元修是否参与此事! 以有心算无心,有些事是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的。她直觉赵青雀对内廷很熟悉,赵青雀有可能在内廷是有内奸联系的,她想把那个内奸找出来。 这个世界的事情很复杂,她想的却太简单。 当元明月向元宝炬陈述一切的时候,元宝炬也赫然震惊,他对自己妹妹陈述的一些事情一无所知。 元宝炬入长安以来,几乎是足不出户。 他和妹妹不太一样,妹妹与元修走得太近,由于妹妹与元修是堂兄妹,这种迹同的事情令他有些抬不起头来,民间的议论纷纷,他只能装鸵鸟。 除此之外,他足不出户还有一个原因。 他跟元修,过去关系还是不错的,但是如今因为妹妹的缘故,关系有些疏远,这还是其次,最关键在于,他和宇文泰的关系还不错。 而宇文泰而今再与当年迷谷时候不同,当年一文不名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位高权重,如今已经是关中唯一一个柱国大将军,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军事统帅如今是事实上的关中第一人。 他知道元修如今的猜忌之心已经从高欢转向宇文泰,如果他再跟宇文泰走得很近,无疑会引起猜忌。 所以,他干脆深居简出。 但元明月陈述的一切还是令他吃惊,他实在是料不到高欢的间谍如今已经潜入禁军之中,几乎翻版重演了当日高欢在洛阳的局面。 这般下去,自然是不可收拾,这自然是一个重大的军事情报。 如今长安城内外禁军的两大领袖,一个是元毗、一个是王思政,如果变生肘腋,那么事态严重会不可想象,他必须立刻致信宇文泰。 但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他的深居简出宇文泰等人是知道的,必定会问他情报来源,如果他阐述情报来源是自己的妹妹元明月,那如果宇文泰笃定元明月是高欢的间谍,会不会采信元明月提供的这些情报? 这自然也是个问题。 所以,元宝炬在给宇文泰的信中间,几乎就没有触及是谁提供了情报,只说情报来源相当可靠,这封信送到同州大丞相府的时候,宇文泰却已经不再了。 此时,芒种已过,宇文泰率的屯田军士,插秧播种已经结束,其余的等守成和灌溉他留下少许士兵,然后,他进行了一个重大的军事计划。 这个重大的军事计划自然是抢劫,抢劫高欢的粮仓——恒农仓。 恒农即弘农郡,因为避讳拓跋弘,所以改为了恒农,恒农郡是东魏紧邻西魏的一个大粮仓,这个粮仓当然是东魏为了讨伐西魏储存粮食而建立的。 《孙子兵法·作战篇》:“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如今屯田作业已毕,当然是去吃敌人的粮食比较靠谱,一来节省西魏的民力,二来消耗敌人的粮食,三来也可以激怒高欢求战。 宇文泰已经率十二大将军去恒农吃敌粮,同州大丞相府邸的一切事宜,如今都由苏绰和长孙无垢、姚夫人三人协理。 长孙无垢何等样聪明人,一接到元宝炬的书信,和苏绰商量了一番,两个人精立刻便得出结论,元宝炬这种足不出户的人信息没那么灵通,极有可能这件事的消息源是元明月。 长孙无垢对元明月素来没什么好感,这时便献计将计就计。 苏绰也表赞同,两人的意见一致。于是两人便给元宝炬写了一封回信,这封回信之中让元宝炬继续监视,并且提出了一个要求:要让敌人尽情的表演。 让敌人尽情的表演是我国着名史书《左传》名篇《郑伯克段于鄢》中的智慧总结。 让敌人尽情表演指的是在自己能够充分掌握局势的情况下,对敌人的一些隐蔽行为假装没看见,让他们尽情发挥,直到暴露得彻彻底底真相大白,然后一网打尽! 长安的情况目前是宫廷禁军有危险,有敌人渗透。 不过,这种情况即便是将风险放大放到最大,也不过是夺取长安而已,到时候承担责任的人也不会是宇文泰,而长安依旧在关陇军的包围之中。 到时候,就能趁着他们作乱之时,将这些夺取了长安自以为得计的反动派一网打尽。 这个计策,其实是面对长安情况处理最佳的计策。 这个计策,当然也有一定的风险,到时候反动派有可能劫持皇帝元修,或者他们的内应——元明月到时候由于参与太深而很难洗白。 元明月自然是希望自己现在揭露了赵青雀,然后继续秘密跟踪,或者由宇文泰派员来跟踪,然后挖掘出幕后的内奸,然后自己立功,重回宇文泰怀抱。 但是现实是,长孙无垢对此暂时采取不闻不问放任表演的态度,到时候赵青雀等人肯定是万劫不复。 不过,元明月到时候的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这里面长孙无垢当然还有更深的算计,这种算计是他跟苏绰共同确定的,这个更深的算计甚至是瞒着宇文泰的。 他们两个人的目标是元修 五五0、赤地千里 长孙无垢和苏绰的算计其实是一种推导式的算计。 元修和宇文泰的矛盾其实现在已经暴露了,这两人都是聪明人,都知道一切已经开始的矛盾都必将奔向他们的终点,那就是决裂。 宇文泰本来就没喜欢过元修。 元修是高欢所立,奔来关中的,宇文泰恰好需要一个来自洛阳的正统皇帝而已,但是宇文泰所期望的这个人选并不是元修。 长孙无垢作为经常和宇文泰滚床单的那个人,她很清楚宇文泰欣赏的是元宝炬或者是哪个姓元的婴孩儿。 元宝炬是宇文泰的朋友。 所以,接到元宝炬的这封信的时候,得知长安乱局的时候,长孙无垢和苏绰就开始了这个计划,让长安乱去吧,大乱才能大治。 不如此,何以将元修逼迫下台? 甚至,他们的计划之中也有元明月,元明月也在他们的射程之内,而这一切,单纯的爱情中的元明月,论头脑之清楚,论智计完全不是长孙无垢的对手。 何况,她是高欢间谍之事,赵青雀甚至元栋奇都清清楚楚。 元修对她的痴迷,也是众所周知。 就这两点,就足以引人在这上面做文章,尤其是长孙无垢和苏绰这种文章大家,他们是宇文泰的左右手,他们也有实施这一计划的自主权。 在看不见的间谍战场上,宇文泰的麾下和高欢的麾下在长安已经开始交锋。 在看得见的战场,战争的大幕也正开始启动,这一次,发动攻势的是宇文泰,沙苑之战前,一系列的军事行动乃是宇文泰先挑的头。 对于宇文泰来说,这场战争业已开始。 对他而言,也有两个比较好的消息,一个是贺拔胜在大梁建康待的太爽,有一丢丢不自在了,他在建康一住经年,梁武帝遇之甚厚。 他常常上表请求萧衍借他兵马攻打高欢,但是萧衍自从陈庆之失败,对北伐已经了无兴趣,自然不肯拿自己的兵马陪同贺拔胜肉包子打狗,贺拔胜没有仗打,十分苦闷,于是从建康返回长安。 贺拔胜骁将无敌,如今窦泰既死,除了高敖曹就属他牛鼻。 他在长安待不住,元修也忌惮他过去与宇文泰关系不错,怕他声名太响,掣肘自己的心腹王思政和元毗,干脆把他送往宇文泰身边。 除了贺拔胜从建康返回之外,作为贺拔胜的小弟,独孤信和杨忠也从建康返回,元修不知是为了笼络宇文泰,或者是需要派一个自己盖过章鉴定为忠诚的将领来监督宇文泰。 得了这两大即战力,宇文泰自然虎躯一震。 八月,枯旱已久,这一年近乎没有下雨,宇文泰原先所屯田收成十不及一。在这样的情况下,宇文泰也不得不挑衅,不挑衅就会饿死。 就在这个月,柱国大将军、西魏丞相宇文泰率大都督李弼率十二将军袭击东魏,以于谨为前锋,攻打盘豆古镇,下之。 八月十四日,柱国大将军、西魏丞相宇文泰率领李弼、贺拔胜、独孤信、全旭、赵贵、于谨、李泉、李虎、杨忠、侯莫陈崇、李远、达奚武等十二名将领东征。 八月廿七日,攻克陕州州城弘农,杀陕州此时李徽伯,开始正式在高欢的粮仓里做抢粮大户。 这十二将军,几乎是宇文泰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所率其实总队不过万人,这也是宇文泰军精锐中的精锐,按此时,宇文泰的总兵马不止这些人。 但这一年的干旱实在太厉害,许多偏远州郡根本无法筹粮做三日行军。 毒辣的太阳高悬上空! 农田里干裂得非常厉害,许多农田干裂得像乌龟甲一样!到处都是指头宽的裂纹,庄稼瘦弱枯干的要命! 路上,到处有饥民扶老携幼行走在路上,他们各个瘦的皮包骨,队伍中有人走着走着,便倒了下去,而活着的人甚至望都没有望倒下去的人一眼,他们继续蹒跚的行走着! 有的队伍中,挨饿的孩子的不懂事哇哇哭叫,大人却已经倒地不支! 于是,孩子趴在大人身上,痛哭着,人群麻木的走开,孩子的哭声变得渐渐的衰弱!孩子趴在爷爷身上,不动了! 这样的场景比比皆是 也正因为此,宇文泰才开始抽掉精兵抢占弘农,如果不保留一支绝对精良的队伍,保持体力和有饭吃,他们撑不到高欢来进攻就会饿死! 谁穿越过来种地瓜都没用。 关中的各种情况,哪怕是极微小的变化,都会通过间谍网络源源不断的报送到高欢的案头,论纯军事能力,高欢可能搞不过宇文泰。 但是论政治工作,论宣传工作,高欢还是卓有成效的。 斛律金一身戎装,一脸兴奋,走进高欢的的书房内。高欢上下打量斛律金,对身边的侍卫道:“哟,瞧瞧,咱们的斛律将军这一脸喜悦,怕是有什么喜事要禀报不成。” 斛律金不好意思的笑笑:“丞相说笑了,我接到关中地区的探报,想就关中的形势来跟丞相商量商量?” 斛律金父子的态度高欢最为欣赏,这对父子的忠诚甚至比自己的一些亲戚还要尽心尽力,高欢不由得感动。 “斛律,我也接到奏报了,若使诸将皆如你,天下一统,有何难哉,你是第一个来跟我谈关中形势之人。” 高欢对着身旁的两名卫兵使了使眼色,两名卫兵退出帐外。 高欢招呼斛律金坐下。 斛律金道:“不知丞相怎么看,丞相掌握的消息必定比我更多!” 高欢笑了笑:“消息是不少,有些需要确认,不过,大部分确实是好消息!” 不好的消息当然是陕州刺史李徽伯被杀,但是好消息毕竟更多,宇文泰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怎么可能会率军冒险去恒农抢粮食吃? 斛律金觉得这简直是千载一时,难逢的机会。 间谍工作由高欢直接掌握,这个斛律金不是完全了解,但是据说间谍们在长安发展也不错,他们估计也有可能轻取长安,如此一来,双管齐下,关中岂非囊中之物? 不过,高欢面色还是有些忧虑。 他思忖了良久,长叹一声:“宇文泰非常人也! 斛律金有些不服气:“就算再非常人,人力岂能与天意争,据说宇文泰如今守在恒农的兵马不过万人,而且粮饷短缺!” 五五一、沙苑之战一触即发 高欢将赵青雀的一封信递给斛律金! 斛律金拆开信看了片刻,脸上再度流露出喜悦的神色:“好啊,赵青雀在长安部署的好,到时候咱们和赵青雀前后夹击!宇文泰如果还不败,那可就没天理了!” 高欢虽然确实觉得有些忧虑,但是他还是决意用兵。 毕竟,这是个历史上再好也没有的机会了,他沉思良久,终于点头。 斛律金见高欢点头,不由大喜:“丞相同意用兵了?” 小关之战,高欢所损失不过是窦泰一部,其实即便是窦泰一部,当时也是中军受到了围歼,高欢的大军实力几乎没有任何损耗。 而关中赤地千里,据可信情报,很多兵马,三日口粮都不足备。 唯有宇文泰目前躲在弘农,前后呆了差不多五十天左右,唯有这支军队勉强是够得上温饱的,其他军队温饱都很难解决。 赵青雀已经传来情报,证实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前不久,赵青雀通过长安朝廷内部的间谍,以试验相关州郡应援京城的能力蛊惑元修下了一道圣旨,召集陇西、夏州、秦州等地检选部队率部奔赴长安。 但是,圣旨下,三处州郡皆不能按时奔赴长安,一是粮饷不足,二是饿殍遍野。 关中赤地千里的情报信息源来自多处佐证,绝对真实,无可置疑,而地方府兵已经无力应援长安也是铁一般的事实,这正是进军关中,收买人心的好时候! 到时候大军只要带上足够的粮食,关中人心只要归孤,天下即大定矣! 到时候,他甚至幻想,只要在前线大米馒头管够,对方的将士们就会爬着、哭着、喊着奔将过来,天下归于一统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而且,民间这时候高欢也放出去不少舆论,说到关中国小地狭,穷兵黩武,天怒人怨云云,僭伪称帝云云。 一时之间,天下颇有书生认为洛阳乃是正朔之所在。 不过,尽管一切天时、人和都在他这边,但高欢还是有些忧虑,这些忧虑,是属于他对宇文泰个人没有什么把握,他似乎有些信心不足。 “这次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这边,我们总该可以取胜了吧?” 这时,斛律金早已经将大丞相有令,准备对关中鼠辈发起大决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军营,这时全军指战员普遍热情高涨,人人想为窦泰复仇,人人都想尽快占领长安抢子女玉帛。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瓦窑堡的石板清涧的炭。 关中只是饥荒,黄金珠玉还是有的,这时高欢麾下各头领人人都已经齐集帐下,各怀心思,人人脸上雀跃,望着高欢,都在等待高欢发号施令。 高欢的眼神探照灯一般扫视着众头领。 高敖曹、侯景等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状态,彭乐一脸无辜的表情。斛律金察言观色,不说话。段韶、斛律光等少年求战意志极高。 娄昭君表情很为复杂,反倒没了表情。 高欢从很多将领表情上看出来他们对如今情况也有所掌握,一个个都有轻敌之色,有一些不甚高兴。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坐在这里等胜利了。” 众人见高欢神情严肃,登时没人吭声。 高欢:“这次出征,你们有没有什么策略要讲。” 彭乐憨直,策略他是没有,直爽他是有的,高欢话音未落,他已经叫道:“宇文泰才一万人不到,咱们二十万,就是二十人捉一头猪,也捉住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众人恰好全都听见了,登时哄堂大笑。 高欢瞥了彭乐一眼,彭乐去不看他。 斛律金道:“宇文泰如今不是在弘农么,我觉得大军直扑长安,吸引宇文泰前来救援,然后咱们瞬间杀个回马枪,反围宇文泰,可以得志!这叫围点打援。” 众将纷纷点头应和。 高敖曹道:“听说宇文泰现在恒农,我请率军三万,直扑恒农!” 高欢:“此策可行,宇文泰的粮饷辎重都在恒农,敖曹,你占了恒农,然后迅速与我军汇合,咱们共破高欢!” 侯景对高敖曹的话有些不满,但没说话。 高敖曹:“谢丞相!” 娄昭君道:“我有一计,如果真要灭宇文泰,那么其实咱们不用纠缠着宇文泰与他交战!直接进入关中,勿与野战,等到麦秋时候,纵兵收割,我看按照关中这种旱灾水平,宇文泰、元修自会饿死,何烦交战?” “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 娄昭君这一计,本为上策,但是高欢却有些不太愿意,他黑了脸,借机发作。 “夫人,若不攻城野战,何以报窦泰之仇,你是以为我二十万大军,野战还战不过那饿殍宇文泰?” 娄昭君不吭声了,但冷笑了一声。 侯景:“我觉得夫人说的也有些道理,丞相这次举兵,动静极大,二十万军,近年来未之有也,这么大规模的一支军队,若万一战败,只怕到时会使天下讥笑。” “不如咱们分为两军,相继而进,前军若败,后军纳之,前军若胜,后军继之。” 高欢放缓了一下口气,对众将道:“这次大战,我们的时机最好!都不用这么麻烦,咱们就全军而进,天意在我,关中赤地千里就是明证!” 高欢神情严肃,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娄昭君却赶脚有些不妥,感觉这二十万大军不分兵,丧失了机动性,但是在军事上,她一个妇人确实只能旁敲侧击,而并无决策权,她能知晓高欢的想法,高欢上次就是分兵三路导致了窦泰被宇文泰所杀。 所以,这一次高欢吸取了教训,决意再不分兵。 坚持不分兵,集中一路大军渡河进入关中。这么庞大的部队,高欢笃信宇文泰吃不掉,再加上他们的粮饷充足,只要部队顺利开到长安城下,胜利跷足而待。 这应该就是高欢这一次用兵的战略所在。这一次,高欢用的是重兵和大兵团步步为营推进的策略,笃定宇文泰万余军马不敢硬扛二十万大军。 娄昭君内心觉得这办法有些笨,有些过于僵化,非常不利于出奇制胜。但高欢这次宁愿采取这种笨办法,说不定有效也未可知,毕竟有时候最笨的办法就是最聪明的办法。 娄昭君也觉得宇文泰不会笨到硬扛二十万大军 五五二、划定战场 《孙子兵法》说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其实高欢属于上兵伐谋类型的军事家,他早年解决贺拔岳,就是通过伐谋,借刀杀人而达成目的。其实干的很好,但这货每到关键时刻,非得证明自己不仅脑袋有智慧,临场指挥也不赖。 这是政治家和军事家的区别。 很多通过权谋取得权力的政治家误以为自己在军事上也无所不能,所以会在军事上也喜欢指手画脚,如果他们老老实实搞权谋,把军事交给将领去搞,有时候结果会很不一样。 沙苑战前的形势也表明,交兵合战并不是东魏最佳的选择。 其实高欢要取得第二次大决战的胜利,形势对他是极其有利的,关西大饥荒,人都饿到啃树皮草根的程度了,所以宇文泰冒死去攻弘农粮仓。 高欢其实只要不与宇文泰大军决战,只需要大军围住弘农,把宇文泰逼进关内。他们求战不得,求粮不得,不是饿死,就是哗变。 但高欢完全是犯了王莽当年昆阳之战的错误,以为重兵之下,敌人无可能取胜。他率二十万大军必定长驱入汉关。 不过,高欢执行沙苑之战的第一步棋倒还是对的。 他没有重兵顿兵潼关坚城之下,而是率众军从蒲坂渡黄河。刀枪蔽日,刀剑林立,旗帜张风,啪啪啪的席卷作响,高欢骑在马上,一副志在必得之状! 宇文泰军帐内 宇文泰正在参阅兵书,姚夫人正在给宇文泰缝制一件袍子,正在飞针走线,房间里一片静谧,宇文泰抬起头来,看姚夫人! 看了半晌,姚夫人发觉了,也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相遇! 姚夫人道:“这样木呆呆的看我干吗?” 宇文泰:“夫人,你真好看!” 姚夫人不由得有些害羞,道:“还耍贫嘴!” 这差不多是他第一次随宇文泰出征,宇文泰的两位夫人,长孙无垢能力最出众,坐镇同州,与苏绰一起,稳固宇文泰的大后方,而元栋奇,此刻正在长安的冯翊公主府中。 这两处,都需要人坐镇,所以这次出征,姚夫人便领命陪从了,她当然欢欣不已,宇文泰入长安做大丞相以来,常常四处周旋,她又有宇文毓和一女儿缠绕膝下,难得陪宇文泰。 忽然,她的手中针刺了手指头一下,宇文泰立刻放下书,抢上前去,将她的手指头放在口中吮血,然后将她的手指珍而重之的看着! 姚夫人道:“没事,扎了一下而已!” 元栋奇动情的看着他! 一名小校忽然从外面闯了进来:“报—— 两人尴尬的缩回手! 小校:“高敖曹率兵三万奔袭恒农来了!还有高欢,二十万、二十万” 那小校几乎悚栗失色。 宇文泰叹了口气:“还是来了!” 高欢自然不能放任他在这安心的吃大米白面,他期待的大战就要来了,于是他立即升帐,部署战术,少顷,独孤信、贺拔胜、李虎、杨忠、侯莫陈崇等麾下皆到。 在宇文泰的身后,是一张行军地图!上面宇文泰已经用朱笔画了数道战场示意图。 “高欢如今已渡过黄河,陈兵二十万,我军现不足万人,诸将以为,当如之何?请各自言之!” 作为在场唯一的柱国大将军,最高军事统帅,他并不独断,总爱先听将领们各自发言,眼下的部队,面对的情况是两个,第一个,是高敖曹的突袭,第二是高欢的二十万大军。 高欢的二十万大军毫无疑问是扑向长安的。不过,他们应该也有寻机歼灭宇文泰的心思,不然,不会选择在同州附近渡过黄河。 寇洛沉吟了一番:“二十倍兵力的差距,实在是差距太大了,咱们不如暂避锋芒,等待机会,歼灭敌军!” 宇文泰笑了笑:“老将军说的是,不过咱们该等待什么机会呢?” 寇洛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半天:“这个,这个,我还没有想好! 敌军兵力二十万,我军兵力一万,这种众寡悬殊,历史上只有昆阳之战、官渡之战这种规模的战争才有这样悬殊的人员比例。 蔡佑叫道:“我主张打,二十倍的差距怎么了,我军各个以一当百,有什么好怕的,我就不信咱们一点机会都没有?” 宇文泰对着诸将给蔡佑竖了一个大拇指,说打自然是勇气可嘉,也符合他内心的想法,打是一定的,关键是怎么打? 一谈到怎么打这个问题,蔡佑的答案也很简单,我听丞相的调遣,丞相说怎么打,我便怎么打。 众人一听都哈哈笑起来。 蔡佑分辨:“难道你们不听丞相的调遣?” 众将这时都比较犹豫,这种众寡悬殊的战役,他们之中几乎没有人经历过,在场经历过这种敌我双方人数如天壤之别、以寡敌众战役的只有宇文泰和杨忠。 他们俩在荥阳之战中随陈庆之以区区七千人抵尔朱军三十万,但是这次和那次也有不同,那次尔朱是联军,多头指挥,政出多门,而这次高欢是统一指挥。 史载“诸将以众寡不敌,请待(高)欢更西以观其势。” 宇文泰微微一笑,诸将的建议其实有些问题,再往西边就是长安城下,高欢如果到了长安城下,那还搞毛线? 当下便道:“高欢若至长安,则人情大扰;今及其远来新至,可击也,我主张打,高欢虽然纵兵二十万度黄河,但是兵法而言,其兵远来,必然疲惫,咱们以逸待劳,还有机会,若不然,待高欢兵临长安城下,大事去矣! 李弼:“丞相说得对,所谓纵敌患生!” 宇文泰:“关中赤地千里,粮食不足,我本欲起兵奇袭高欢,但他坐守河北,未易可图,高欢竟然送上门来,这叫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咱们若不打,那就是坐以待毙,咱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打!打的首要问题是,咱们要选择战场!” 宇文泰的手中马鞭指向了一个地方——沙苑! 沙苑——位于陕西大荔(即宇文泰同州治所)南洛水与渭水间一大片沙草地,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西周秦汉时期灌草植被丰富,动物种类繁多,为历朝的牧马场所。 《同州府志》中道:“沙苑在县南洛渭之间,亦名沙海,沙泽其中盆起者曰沙阜。东跨朝邑,西至渭南,南连华州。广八十里,袤三之二。其沙随风流徙,不可耕植 五五三、沙苑之战的沙漏战法 一片很大的芦苇在秋天里的风中任意飘荡! 秋风萧瑟! 芦苇荡中,我们看到泥泞遍地! 芦苇之下,是一片巨大的沼泽地! 宇文泰率着队伍全军前行,在沙苑之战前,他做了一件最为正确的事情是果断放弃了恒农,率着吃饱了两个多月的宇文军果断的放弃了粮食,把恒农郡留给了高敖曹。 在战争中,弃地有时候是被允许的,是要有价值,只要能拖住一部分敌军,在高敖曹铁壁合围之前,宇文泰已经金蝉脱壳,脱逃。 他做出迎击高欢的决定后,旋即立刻选择了决战的地点,旋即立刻从恒农脱身。 高敖曹进据恒农,然后即将到来的沙苑之战,高敖曹就没份参与,因为他进入恒农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首先安抚、收拾人心,还有保护仓粟,以防宇文泰杀回! 宇文泰当然扬言:“我胡汉三还会回来的。” 这当然促使高敖曹戒备,反正高欢的二十万大军也不是宇文泰这个连天某门广场都站不满的队伍能够击败的,按照常理至少是这样。 不过,宇文泰的队伍现在充满了信心,宇文泰给他们讲了一个很浅显,但是又很深刻的道理,从理论上阐述了战胜高欢的可能性。 确实,敌人貌似、貌似史无前例的巨大,与座召开军事会议的人一个个面如土色,有如泰山压顶,很多人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但是,历史上并不乏以弱胜强,宇文泰既然做出了决定,决定给高欢迎头痛击,并且他是在场唯一的柱国大将军,是都督中外诸军事的那位最高军事统帅。 所以,他的决定就是最后之决定。 很多分析八柱国体系啥啥的文章,甚至都不了解,八柱国体系是在西魏后期皇室为了制衡宇文泰家才新封的柱国,都集中在大统十五十六年。 而八柱国成型的大统十五十六年,宇文泰作为天下唯一一个柱国大将军已经做了十余年柱国了。 所谓的八柱国体系,实际上存在时间极短,因为李虎封为柱国之后迅速就扯犊子嗝屁了,而宇文泰迅速在八柱国可能影响到自己的时候,就迅速的放开了八柱国的封爵。 以至于,大统十六年后的柱国开始泛滥了。 在数次大战的时候,宇文泰是唯一的柱国大将军,这是史册昭昭的,他就是拥有最后决策权、决定权的那个男人,大家的目光立即眼镜蛇一样唰唰唰的向他聚焦,他是宇文泰。 很多人的头脑当时都短路了,因为正常的人都会觉得以一万敌二十万不太靠谱,宇文泰仓促做出这个决定,如果没有理论上给予诸将信心,诸将到时候未必有信心。 战争,当然必须愚士卒之耳目,但是,大部分战争,其实不会愚将帅之耳目的。大部分战争,将帅还是必须弄懂主将的意图的,不弄懂就没法带领将士们贯彻。 所以,你会看到有许多命令或者秘密会发到各种级别,有的命令甚至会贯彻到县团级。 宇文泰当然知道,既然做出迎战高欢的决定,就必须做好两件事,一件事自然是做好解释工作、思想政治工作,打,为什么打,打的理由是什么?另一件事就是选择打的地点。 地点,他已经决定了——沙苑。 这倒不是因为他是穿越而来的,所以选择了这里,而是历史就还是这么凑巧,就是因为宇文泰在建立西魏后,为了与元修不爆发矛盾,将大丞相府邸设置在同州。 而高欢这次的目标就是由同州而趋长安,很明显,高欢的目标是他宇文泰。 沙苑——即同州境内最险要的地理位置。 宇文泰站在主会议桌上,摊开一副军事地图。 他手中的马鞭随指向的那个地方,众人的目光随即聚焦,那里赫然有两个字:沙苑。 为什么选址在沙苑? 宇文泰旋即在选址之后从会议室的边角拿起来一个沙漏,那是用来计时用的,宇文泰把他拿来放在桌上,开始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次事关大局的演说。 这个演说是以一个发问开始的:“大家认为这个沙漏里有多少沙子?” 这个回应说一堆,那个说得有几斤,不一而足。谁也不知道宇文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宇文泰微微笑:“不说大体,这里有多少粒沙子?” 众人轰然,忿然,这不是开涮吗?沙漏里的沙百万粒,千万粒,怎么可能点的清? 就在众人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人觉得被戏弄的时候,宇文泰忽然说了一句足以醍醐灌顶的话:“高欢之兵虽众,岂能比沙漏中恒河沙数?” 这话说得就有点门道了,有人吧砸吧砸,似乎品出来那么点儿意思。 宇文泰接着又用毛笔在军事地图上画了个大大的v号,同时指着沙漏的漏沙处,道:“这便是沙漏,我们比喻沙漏上的沙子是高欢的军队,但是沙漏下方的尖角却是我们可以找到的。” “我们只要找到这个尖角的地方,那么无论你有多少沙子,无论你有多少军队,我都可以在这个尖角的地方把你堵死,让你漏不过去,让你百万大军望洋兴叹、无计可施。” “这个地方军事上术语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样的地形在军事上叫咽喉要道。扼其咽喉,则敌欲进一步而不可得。” 众人听了这时候如梦初醒,宇文泰的这番话很有道理,令他们俱各豁然开朗。 宇文泰接着道:“高欢这么多人,粮草饮水都是很大问题,我们只要找到这么一个险要地形处,凭险而战,那么别看他他二十人,他在这种沙漏地带他摆不开阵型,发挥不了人数优势,就这么简单。” 马不得并骑,车不得方轨之处,你有几百万人又能如何?还不是一匹马一匹马的走过去? 诸将听罢大悦,这道理浅显简单,通俗易懂,然后宇文泰便给他们介绍沙苑的地形,沙苑的沼泽,沙苑的大兵团无法展开。 后世,窦建德率大军数十万救援王世充,而李世民率数千人马扼守虎牢。 并最终打出李世民平生最有名气的一战----虎牢之战,最终战败窦建德,迫降王世充,用的正是这招沙漏绝学,找到了虎牢这个沙漏尖角 五五四、灭霸打响指级别的战役 诸将的思想工作做通之后,宇文泰立即率大军奔赴沙苑,沙苑本身就是同州大丞相府邸治下地盘,宇文泰最开始到同州之时,还不知道这一点。 但他后来多次深入同州各地了解民风民情,这才知道沙苑就在同州境内,不由得喜出望外。 这相当于在家门口打仗,地利优势,我已经先占尽了。 大军旗帜飞扬,领头的旗帜下,姚夫人陪伴着在他身边,神色毅然!两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宇文泰麾下乃是名骏特勒骠,格外的奋发昂扬! 在宇文泰身后,贺拔胜、独孤信、李弼、赵贵、蔡佑、杨忠、达奚武、于谨、侯莫陈崇等人均乘马紧紧跟随,如果仅按照史册而言,按照地球原来的那个非平行世界的历史而言。 沙苑之战乃是一场吊诡之战,它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以特定的方式,仿佛如排演戏剧一样,把主宰全中国未来300年命运的一群人,驱赶到一处厮杀。 沙苑之战的历史意义几乎怎么说都不为过。 甚至可以说,沙苑之战几乎是一场灭霸打响指级别的战役,说出来足以闪瞎眼。 后世北周、隋朝、唐朝三个朝代的皇族祖先,全都参与了这场战斗。北周太祖宇文泰,时任西魏丞相兼柱国大将军;隋朝开国皇帝杨坚之父杨忠,时任宇文泰禁卫军督将; 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祖父李虎,时任骁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另外,还有北齐的实际开创者集东魏军政大权于一身的高欢大丞相。哪一个名头不是威风赫赫?还有历史上三个女儿嫁入三大王朝的超级国民岳父独孤信。 这场战争,站在不穿越的角度,直接影响了中国甚至远远不止三百年,因为随后大隋、大唐的建立,都因为这场孤注一掷的战争。 历史就是这样任性,让王朝的命运波诡云谲,让偶然铸造成为必然。 宇文泰面对历史良机,并未退缩,亲率近万人自恒农回师渭水南,征诸州兵迎战。为阻止东魏军逼近长安,乘其远来新至,不待州兵齐集,即令部卒在渭水架设浮桥,携带三日粮秣,轻骑渡渭。 队伍正在急行军! 士兵们的脚步踢跨踢跨,整齐而有序的跟着前面的将军们! 十月初一,这支不足万人的队伍进至沙苑。 一名斥候骤马而来。” 斥候的马直冲到宇文泰身前才勒马停下! 斥候:“报,前面已到沙苑!距高欢大营六十里。” 帐内气氛异常严肃,众人脸上都是紧张之色! 高欢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有兵分三路!而是二十万大军集中在一起,他以为宇文泰军人马单少,啃不动他这个大骨头,他步步为营如今正向沙苑推进! 尽管事前已经从宏观角度对沙苑之战做了鸟瞰式的分析,但是如今身在沙苑,还是要结合沙苑的具体地形部署战斗,宇文泰迅速召开了全军领导干部大会。 这是两场不一样的会议,这次的会议紧张而具体。 李弼在会议上献策:“这一趟确实是彼众我寡,我有一计,丞相不可于平旷处置陈,沙苑那个芦苇荡,那里大军不太好展开,我觉得咱们可以先据以待高欢!” 宇文泰:“我意亦是如此! 李弼喜于计划被采用,脸色甚是兴奋! 幕僚兼族子宇文深道:“(高)欢镇抚河北,甚得众心。以此自守,未易可图。今悬师渡河,非众所欲,独欢耻失窦泰,愎谏而来,所谓忿兵,可一战擒也。事理昭然,何为不贺!愿假深一节,发王罴之兵邀其走路,使无遗类。” 诸将摩拳擦掌,各有战心! 与此同时,闰九月,高欢军自壶口(今山西吉县西)经蒲津(今陕西大荔东,时为同州大丞相府邸驻地)渡黄河,过洛水,进屯许原西,即当时同州之南,兵峰直指长安。 高欢营帐之中,两旁的烛架上数百支小蜡烛在燃烧着,高欢站在地图前,也若有所思! 宇文泰直接推进到自己军前六十里扎营,这份胆气,这份雄豪,令他心折。 他背着手自言自语:“我还是很佩服宇文泰的,区区不足万人,不思退保长安,而敢前来撄我军锋!斛律,你说说咱们这仗怎么打?” 斛律金已经查探清楚沙苑的地形,那是一片芦苇荡、沼泽地,大军不易展开。 这时,高欢麾下也已经齐集。 一时名将,彭乐、侯景、段韶、斛律光以及都督斛律羌举等人俱各在场。 高欢眼观诸将,道:“宇文泰如今近在沙苑,就躲在这芦苇荡里,这一仗,说说看,诸位有何良策?” 都督斛律羌举首先道:“黑獭举国而来,欲一死决,譬如猘狗,或能噬人。且渭曲苇深土泞,无所用力,不如缓与相持,密分精锐径掩长安,巢穴既倾,则黑獭不战成擒矣。” 高欢一听,还是之前的分兵策略,不由的摇了摇头。 上次分兵,他已经被打痛,他充分信任自己,而不是特别信任麾下诸将,万一分兵,他高欢又不会分身术,自己在沙苑,万一分兵往长安的队伍战败,不免影响这里的士气,作鸟兽散。 如果自己率兵往长安,如果这里沙苑战败,宇文泰挟沙苑大捷,去往长安兜自己的后路,捅自己的菊花,又该如何? 所以,分兵绝不可取。 上次打宇文泰,折了窦泰,就是当时兵分三路惹的祸。所以,分兵的建议,高欢几乎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拒绝了这条合理化建议。 他想了想,道:“分兵取长安,有两大不可之处!” 诸将纷纷请教。 高欢道:“咱们与宇文泰近在咫尺,在此处分兵,倘若宇文泰骤然袭击,分兵就会造成纷乱,兵不属将,将不拥兵,可能因溃乱而败!这是其一!” 高欢这般一说,那些并无主见,人云亦云的将领也颇觉有道理,频频点头,还有一些将领,是领导说什么都对的,立刻也大声称是。 高欢接着道:“若非近在咫尺,分兵之策可行!但是分兵之策另外也有问题,长安那里,我另有奇兵,埋伏在彼,若咱们这里发兵长安,容易引起警觉!到时候会打乱那边的部署!” 长安那里,赵青雀已经做了周密部署,他这里分兵长安,可能确实会打乱那边的部署,也未可知。 五五五、夜间军号“鸭脖” 高欢神色严峻,如临大敌。 侯景接着献计,侯景的对策还是老调重弹,关中大饥荒,大家都吃树皮草根,我军兵食有余,不如深沟高垒,步步为营,向前推进,持重不与交战。 他们求战不得,求粮不得,不是饿死,就是哗变,宇文泰必定束手无策! 高欢沉吟了片刻,也觉得此计甚好,不过就是旷日持久,而且不痛揍宇文泰,他觉得不爽。他要的是战场复仇,所以,他也拒绝了。 高欢几乎拒绝了一切合理化建议。 将领甲:“我众敌寡,这般悬殊,还讨论个什么,咱们大军直接推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将领乙:“就是,数十万大军,大家把马鞭投下去都可以让黄河断流了,这有什么好讨论的,打就是了! 高欢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们噤声! 众人这才停止小心翼翼的议论! 高欢:“骄兵必败,各位难道是没有听过吗?”上次咱们兵分三路,进攻关中,人数同样多于宇文泰,但是宇文泰就在我面前把婚结了,把窦泰给杀了,你们不知道吗?你们这么神勇,当时,你们在哪儿?” 众将一个个都低着头不说话! 斛律金:“丞相,臣以为当道筑室、三年不成;丞相就算问了诸将,只怕到时候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莫衷一是,倒不如丞相机谋独断的好! 高欢这时候终于提出了一条合理化建议,也是可能最为正确的一个建议。 “我这里还有一计,就是纵火!芦苇丛容易起火,只需几只火箭,必定一片火海,我用铁骑围住周边,宇文泰何处能逃?肯定会在乱战之中烧死!” 高欢沉吟了许久,脑海中浮起元栋奇的笑脸,浮起她的幽怨颜色,不由得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他话音未落,他手下最有智慧的将领侯景立刻否决了。 侯景淡淡然,道:“我也想到过火攻!不过,火攻也有弊端,大火一起,玉石俱焚,到时候烧成一堆焦炭,如何辨别烧死了宇文泰与否?” “这是其一,其二,就算烧死了,贼军也可弄个假的宇文泰出来收拾人心,反正大火烧死与否无法证明!” 高欢想了一想,觉得侯景说的也有道理,历史上也确实没有火攻能够烧死统帅的战例,当年夷陵之战,刘备躲在灌木丛中,比如今的沙苑更容易起火。 结果,刘备也木有烧死,这个计策,能否弄死宇文泰,高欢确无十足把握。 彭乐这种直肠子这时候暴脾气了:“丞相,又不分兵,又不火攻,争个毛线,直接硬碰硬搞死他们,我军有绝对实力!我军比敌人多几十倍,就算几十个打一个,也打死了!” 彭乐话说完,侯景、斛律金等众将也纷纷点头赞同,诸多建议该提的都提了,该想的都想了,该说的都说了,还能怎么着? 高欢有些犹豫,但眼见诸将都意志坚定,主张硬抗。他最终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入夜,高欢拿起一本兵书在读,虽然决策已下,他还是有些心绪不宁,踱步来去,有些焦躁不安,他不太清楚这种不安的来源,细细想了半天,觉来可能还是并无把握。 这时,值夜的将军前来请示夜间执勤军号, 高欢这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压过宇文泰的这个蕞尔小国,脱口而出就“压国”吧。 那值夜的将军一听“鸭脖”,心想这是个什么奇形怪状的夜间军号,但见高欢神色似乎愁闷不乐,面容端肃,也不敢再问,心道鸭脖便鸭脖吧,总比鸡肋要强。 这时,军帐外某处营房。 西魏军名将达奚武带了侯莫陈崇以及李泉伏在草间,他们都穿着高欢将士们的黄色盔甲服色,侯莫陈崇右耳贴地,仔细谛听! 一名高欢营帐的小兵溜到他们附近撒尿,然后施施然走回去! 一名持枪守卫:“站住,夜间军号!” 士兵:“鸭脖! 轻声的对身边贴地谛听的军士:“如何,听到他们的军号没?” 谛听的侯莫陈崇面露喜色:“鸭脖! 达奚武大喜,带着侯莫陈崇以及李泉猫腰潜行,这种敌军军号偷听到了大有好处,而且高欢军这个夜间军号,也让达奚武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他轻轻对侯某陈崇道:“曹操有鸡肋之败,高欢定然也有鸭脖之败。” 所谓曹操的鸡肋之败,是因为曹操当年在和刘备争夺汉中之时,曹操心情焦躁,夜间颁下军号为“鸡肋”,当时军中的智士杨修断定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必败。 军号鸡肋既然吃了败仗,军号鸭脖难道不吃败仗? 三人得了军号,这时便手提马鞭,假装巡夜,便大摇大摆向敌军营帐内走去。 一名持戈士兵站岗并不专心,直等到看见达奚武、侯莫陈崇、李泉等三人走近他的岗位才从不远处一颗树下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桃子在吃! 看见达奚武他正准备喊口令。 达奚武已经冷峻的道:“鸭脖!” 站岗士兵:“你的军号该早些喊嘛,害我那边跑过来! 达奚武嗖的一皮鞭打过去,将他手中的桃子卷落下来,再一皮鞭,抽在那站岗士兵身上! 口中怒斥道:“睁大你的狗眼,我是今夜丞相专门安排的巡夜将军,就是看你们这些守岗士兵是否专心,你这什么态度?嗯?” 那士兵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达奚武道:“都像你这样守夜,敌人要是劫营,岂不是很方便?按照丞相赋予我巡夜的权力,现在我便可当场杀了你!” 那士兵吓得磕头如捣蒜! 达奚武道:“为何这般懈怠?” 那士兵答道:“今晚各位大将军在丞相帐中商议军情后,现在只怕都睡了,要养精蓄锐,等候大仗,所以小的们以为……” 达奚武冷笑道:“以为就不会有将军巡夜了么?丞相早料到会发生这般情况,丞相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那边厢一个小头目见到这边情况走了过来。 达奚武道:“这是你的属下么?”我是今夜的巡夜将军,你的属下漫不经意,会误了丞相大事,你可知罪!” 那头目连连打躬作揖! 达奚武道:“今夜丞相召集众将军商议大事,你们见头儿不在,便敢如此放纵?” 头目:“将军在上,看着今夜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不如意思意思!” 他说着就往达奚武的口袋里塞银子。 达奚武心照不宣的收下,马鞭下垂,不再指着那个岗哨士兵 五五六、将士闻鼓而起 一番攀谈之后,达奚武、侯莫陈崇等人已经对高欢的岗哨、部署略有了解。 这时,那个挨打的士兵还在跪着,达奚武道:“起来吧,看你的将军替你求情,下不为例好了,你们运气好,是碰见了我,要是碰见彭乐将军之类,只怕脑袋不保!” 头目:“那是,那是!” 达奚武又道:“都快夜深了,应该探讨完了吧,我也准备回去了!你们头领回来交代什么没有?”明天是火攻还是分兵?还是硬吃啊! 头目:“估计还是硬吃!我们将军才刚回营,我们也是从他那里问来的,不论什么,要做准备啊!” 达奚武道:“咱们几十万人,宇文泰才一万不到,当然硬吃啊,也不知道丞相想什么?” 头目:“其实对付宇文泰的办法就三个:“分兵打长安,火烧芦苇荡,硬吃!据说丞相犹豫,但是丞相不主张攻打长安,长安咱们有内应,怕坏了他们的好事!” 达奚武点了点头,拍了拍那头目肩膀。 那头目自恃掌握军情,这时和达奚武套近乎:“其实整个军中,都不用开晚上的这个大会了,军中将领都猜到今晚会议的结果了,火攻不可能,取长安被否了,剩下就是硬吃!” 达奚武道:“硬吃也是十拿九稳啊!我众敌寡,还寡这么多倍!” “史载”:达奚武夜觇欢军,武从三骑,皆效欢将士衣服,日暮,去营数百步下马,潜听得其军号,因上马历营,若警夜者,有不如法,往往挞之,具知敌之情状而还。 此时,侯景军帐,他一脸阴森不测走回了帐中! 侍卫上来替侯景卸下斗篷,侯景卸下头盔,放在桌上! 他坐下来,喝了一杯茶,叹了一口气,但是脸上又有喜色:“高欢这人,精于权术而短于军事啊!” 侍卫有些疑惑:“将军对明日之战悲观?” 侯景冷笑一声,道:“我为何要悲观?你传令下去,明日我部要听我号令,未见胜局则保存实力,不要盲目去拼!若见败局则趁早败退,切记切记,一定要保密!” 侍卫:“是,卑职这就去通报将军麾下!” 沙苑,具体地址为沙苑之渭曲,芦苇荡内。 军人们都卧倒在芦苇荡中,一个个脸上的神情都很坚毅!宇文泰、姚夫人都藏在芦苇荡里,两人紧挨着!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在他们身后就是滔滔的渭水河。 芦苇荡随风低头。 这一仗,对宇文泰而言也可以算得上背水一战。 达奚武从芦苇荡中猫着腰踩着泥浆,摸到了宇文泰身边,宇文泰见达奚武回来,面上露出喜色,情知他这一夜必有斩获。 达奚武近前道:“禀丞相,末将不辱使命!” 宇文泰登时雀跃,旋即问起高欢的具体部署,得知高欢舍火攻舍长安而聚重兵在此决一死战,宇文泰不由得大喜,因为这是他最期盼的答案。 高欢采取强攻,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用火攻,也不分兵取长安,他们只要专心在这里就够了,这里泥泞,整个沙苑渭曲也不利于高欢大军摆开阵型,所以,高欢人数虽然多却难在攻坚战下占领优势! 与此同时,宇文泰还是部署有奇兵的。 出奇才能致胜,兵法以正合以奇胜,这是用兵的至理名言。 高欢的兵马这么多,沙苑这片芦苇荡容不下这么多兵马,所以,高欢的队伍肯定是一字长蛇阵,进入沙苑狭窄地带,但是这种狭窄的地带一字长蛇阵,很容易就会被切断。 达奚武:“丞相的意思是……” 宇文泰:“他们可能想在这沙苑地里生擒我,而不用铁骑,但是咱们可以用铁骑隔断他们!将他们拦腰斩断,首尾不能应接!” 达奚武道:“对!” 宇文泰似乎想起了什么,对身侧侍卫:“迅速通知各营,凡是长安来报消息的,一律斩首!” 侍卫:“啊?” 达奚武道:“丞相英明!” 高欢极有可能在久攻不下的时候伪造长安已经陷落的谣言,乱我军心,我专心一志,不能为敌所欺,这是第一要务。 芦苇荡迎风摇曳。 从芦苇荡的上空鸟瞰,芦苇荡中,满是白花花的一片芦苇,完全看不见隐藏的士兵。 芦苇荡上面显得云淡风气,然而,事实上一只鸟儿都不见飞过,只有芦苇偶尔在风中弯腰!一派大战前的诡异宁静! 此时,高欢已经兵压沙苑。 战鼓如雷,高欢士兵摇旗呐喊。 斛律金、彭乐、侯景等率军在沙苑芦苇荡前叫战。 芦苇荡神秘莫测,没人应战。 此战,宇文泰背渭水东西为陈,李弼为右拒,赵贵为左拒,命将士皆偃戈于苇中,约闻鼓声而起,不过自然不是高欢的鼓声。 众将俯身芦苇荡中,一个个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每个人都是视死如归的严峻神情,毕竟两军悬殊太大了!虽然他们确实占了有利地形,并且实现埋伏。 众人此刻身上、脸上都是泥泞,即便是爱美的姚夫人,她这时脸上都是浮泥! 从宇文泰的视角,不但能听见高欢军队的鼓声和叫战声,而且甚至能望见高欢的黄色麾盖。 众将士们虽然一副如临大敌之状,但将士们一个个都同仇敌忾,彼此用眼神激励着对方。蔡佑已经跃跃欲试,杨忠、独孤信、达奚武、侯莫陈崇、韦孝宽等人全都全神戒备! 宇文泰此刻也都准备着冲锋,所有人都在等待宇文泰的一声令下!而此刻,姚夫人的身前已经摆放了一座战鼓,她也已经铆足了力气。 只等宇文泰一声令下,便雷响战鼓。 高欢骑着高头大马,身旁有士兵替他打着黄色麾盖,这时他已经率大军来到沙苑渭曲,这时见芦苇荡迎风摇曳,却无一只飞鸟,充满静谧。 他情知宇文泰便躲在芦苇荡中,不由高声大叫:“宇文泰,你军不满万,现在还像个泥猴儿似的躲在芦苇荡里。不敢出来与我决一死战么?” 彭乐在马上扬刀大骂:“宇文泰,我要让你碎尸万段!” 远远看去,芦苇荡里并无动静。 忽然,战鼓声惊天而起,姚夫人站了起来,咚咚咚的敲响了战鼓。 宇文泰也忽然站了起来,他全身污泥,紧接着,宇文泰的众多手下都一个一个从污泥中站了起来,他们都手执兵刃,但兵刃都沾满了污泥! 一个、二个、三个…… 五五七、沙苑之战(上) 众军闻鼓声而起,稀稀落落而悲壮! 高欢眼见对方泥猴一般,不由得意:“宇文泰你听着,今日是生死之战,我不许你投降,你就是想投降亦不可得!你瞧瞧你的身后,从古至今,有名将这般风采么?” 高欢手下众将哈哈大笑。 宇文泰抬起头来。 韦孝宽道:“丞相,他这是试图激怒我们;。” 宇文泰怒目圆睁,听高欢喊话。 高欢:“上次与你大战,窦泰死得惨烈,尸首分离,这次,宇文泰,我要你百倍偿还,今日我们决一雌雄!” 宇文泰等人脸上的杀气越聚越重。 蔡佑怒吼:“丞相,打吧!这厮太骄狂!” 杨忠:“丞相,打吧,就与他决一雌雄!” 李虎:“打吧,丞相,高欢骄兵必败!” 全军将士各个激愤,众口一声:“丞相,打吧!” 高欢已激起他们满腔的愤怒,宇文泰举起手中的大刀:“将士们,冲啊! 愤怒的将士们披着满身泥泞,呐喊着向高欢的军队冲去,势如排山倒海。将士们的喊声悲壮而惊天动地! 高欢的部队也呐喊着向芦苇荡里冲去,东魏兵望见魏兵少,争进击之,无复行列,双方立刻展开了激战,高欢军遭到宇文泰军顽强抵抗。 沙苑地域狭窄,高欢的大军不能齐头并进,在芦苇荡边缘拥成一堆。 漫天乱箭飞舞,有众多将士被箭射中而亡。 箭矢如雨,众多高欢军被射中死亡。但终于有人冲入了芦苇荡,和宇文泰军展开激烈的厮杀。 宇文泰军将士奋勇无比,各个都杀红了眼,他们是一支精锐之师,是一支吃饱了饭的军队,是一支以逸待劳的军队,是一支已经充分经历战前动员的军队。 甫一交战,高欢军便知道碰上了硬骨头,这里面贺拔胜、达奚武都是万人敌,独孤信、杨忠、李虎俱各都是双臂有万夫不当之力,双方殊死大战。 彭乐挥动大刀在乱军中砍杀着。 他所率的部队是前锋! 芦苇荡里横满尸体。每有死者倒下,便践起一团泥泞,叫喊声不绝于耳。 刀剑猛烈搏击。烽烟弥漫升腾。 蔡佑、杨忠和李虎、独孤信以及宇文泰、耿豪、乃至宇文泰的侍卫团王盟、王励等人都杀得面目狰狞,边杀边叫骂着、怒喝着,催发出自己最原始的潜力。 宇文泰连砍两刀,砍倒了一面彭字军旗。 彭乐所率部队见抵敌不过,砍死两个宇文士兵之后,飞快的跃落在一匹马背上。战马一声嘶叫,彭乐扭转头疾奔而去。” 宇文泰大声呐喊:“追啊。” 高欢军逐渐溃退。 山坡上,高欢打着青色伞盖,这时和娄昭君夫人、还有长子高澄、次子高洋一起率领一些亲信护卫士兵登上了一处小山坡,策马站在高处,观看山坡下芦苇荡中作战形势! 宇文泰的部队在奋勇反击。 娄昭君面有忧色。 高欢:“夫人放心,我们还有后续部队,几十万人呢,彭乐这支部队折了,后面还有斛律金、侯景他们,高永乐他们,一拨接一拨,我就不信宇文泰能够承受得住!” 高欢视线下,宇文泰和蔡佑、耿豪等人陷身阵中,蔡佑等人身先士卒,一刀砍下,血光一片。 彭乐的军队显然已经抵不住宇文泰,被猛烈的箭矢和宇文泰军的求生意志以及不屈不挠给狙击住了,又一次进攻失败了。 彭乐军溃退下来。 乱军中有斛律二字的旗帜在飘扬! 战场上堆满两军士兵的身体。 一名哨探策马奔上山坡:“丞相,斛律金请求支援,宇文泰狗急跳墙,死战不退,我军伤亡惨重……” 高欢红了眼:“速速传命侯景,令他率队冲上去。” 高欢身旁年仅十一岁的少年高洋吼了一声:“跟我来!” 高洋拍马向山坡下冲去,众多军士紧随其后。 高澄怔了怔,这时也赶紧骤马冲下山坡:“等等我!” 娄昭君面有忧色! 高欢:“随他们去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斛律会保护他们的,让他们历练历练也好,男儿终当鏖战疆场!” 娄昭君面上担忧神色始终不退! 娄昭君:“我不是在意澄儿、洋儿安危,我是怕……” 高欢:“夫人勿忧,夫人知否,有一句成语叫困兽犹斗,这宇文泰就是困兽犹斗呢!他还能有何能为!太阳落山之前,保为夫人破之!” 宇文泰神情严峻,看着对面冲上来的斛律金的生力军,他的脸上这时已经污浊一片,只有两只眼睛还是透亮鲜明。” 姚夫人跟在他的身边,正荡开围着的敌人的锋刃。 宇文泰亲舅舅王盟的儿子王励领千牛备身直长、领左右,出入卧内,小心谨肃。这时以都督领禁兵从宇文泰,王励居左翼,与帐下数十人用短兵接战,当其前者,死伤甚众。 王励亦被伤重,遂卒于行间,时年二十六,这是宇文泰在称帝过程中殒命的又一位亲人,只不过比高欢所杀三人以及宇文洛生好的一点是,他是壮烈的战死于疆场。 这时,队伍已经无复行列,陷入乱战。 这一战,当然也可见凶险,这一战,虽然宇文泰庙算大胜于前,但是这种惨烈,他事前还是有所低估,王励作为表弟,紧紧跟随于他,犹光荣战死。 耿豪这时见王励战死,顶替了王励的位置,手中宿铁刀都已砍折,鲜血浸透了征衣。 高欢所部也是差不多惨烈,彭乐所部,原先进攻不利,后得斛律金后继,于是彭乐勒兵复战,冲入阵中,这时腹部受了贺拔胜一槊,肚子中肠出。 彭乐徒手将肠子纳入腹部,草草裹创复战,枭悍之气,贺拔胜也不由得心折。 姚夫人这时脸上也满是污浊。 宇文泰手挥定秦剑,这时也奋勇冲杀于前,队伍死战不退才能给奇兵创造机会,斛律金这时见了宇文泰本尊,立即识得,策动座下马,展开手中刀,催马杀上前去! 山坡上,高欢遥指战场:“夫人,你看!” 娄昭君顺着高欢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侯景的部队已经顶上前去。 娄昭君道:“旗帜有些紊乱。” 高欢不由的愕然。 娄昭君道:“官人,我有不祥的预感! 高欢道:“不会有事的,我众彼寡,我军人马与宇文泰这伙残兵败将有天壤之别!他们都饿得皮包骨,现在是困兽犹斗而已!” 娄昭君:“宇文泰会不会有伏兵?” 五五八、沙苑之战(中) 娄昭君与宇文泰打交道不止一次,他不太相信宇文泰是不留后手的角色,高欢则是一脸的不相信,以不足万人与我二十万军对抗,还敢分兵埋伏? 这不是自寻死路? 娄昭君脸上露出责怪的神色:“官人,你怎能如此轻敌?兵法岂不闻,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分兵亦死,不分兵亦死,为什么不分兵试试看死里求生?” 高欢脸现狐疑之色,犹谓不然! 娄昭君招呼一名亲卫:“你快去统计一下,看看宇文泰麾下名将中,有没有此刻不在战场之上的,一定要看清楚!” 亲卫:“遵命!” 当下匆匆领命而去。 高欢:“夫人这是多虑了!” 战场上,斛律金和众多军士正陷入苦战,进退不能。这时战场之上喊杀声大作,叫喊声,厮杀声惨绝人寰,响彻云霄。 不少高欢士兵实在是料不到宇文泰兵马这般彪悍,挡不住宇文泰的部队,一些受伤的军士满脸血污挣扎着从泥泞和锋刃堆中往外爬。 蔡佑和耿豪这时已经砍瓜切菜一般奋勇向前,宇文泰的部队隐隐然已经有反击之相。贺拔胜、达奚武、侯莫陈崇、杨忠、李虎、赵贵、全旭、李泉等几个大杀器,几乎所向无敌。 就连年老的寇洛都鼓足余勇向前冲。 侯景的部队刚刚上来,但是战斗力不坚,一边打一边缓慢的向后扯,斛律金愣了。 斛律金这时已经出现颓势,这时见侯景向宽敞处退,不由叫道:“侯将军,咱们并力向前,庶几还有希望!” 侯景长叹一声道:“斛律,你这是有勇无谋,咱们应该稍退,退到宽敞处,大部队才能围困住宇文泰,这里不是最佳战场!” 斛律金细细一想,侯景所言大有道理,如果一开始选择的战场不是这片泥泞狭窄之地,结果会大不一样。 “但是丞相……” 侯景这时哪里还顾及高欢的将令,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里狭窄,非鏖兵之所,你说这时候要是宇文泰分一支铁骑,拦腰将咱们中军斩断……” 斛律金:“啊?” 这问题,他想都没有想,他实在是想不到以一万敌二十万,还敢分兵埋伏? 山坡上,先前去调查的那名亲卫策马冲上山坡,那亲卫的脸上满是惶急之色,一叠声叫道:“夫人,夫人……” 高欢显然也有些沉不住气:“怎么了?” 那亲卫道:“夫人料事如神,宇文泰帐下名将李弼一开始在军中,这时已经消失了,不在沙苑芦苇荡中……” 高欢惊慌失色:“啊?” 李弼他是知道的,是侯莫陈悦的姨夫,侯莫陈悦介绍过,李弼在陇右,有万夫不当之勇,善领一支铁骑,纵横万里,乃是大将之才。 娄昭君狠狠的瞪了高欢一眼:“如何?你不是说人家不可能分兵么?” 高欢显得脸上有些狼狈,他正要麾兵后退,但这时已经来不及。 在整个战场的中部,李弼已经忽然出现,率着一支铁骑出现在战场上,这是清一色的黑色军马,战士们脸上都带了铁面。前面六十骑都是重装甲,人马俱披铁甲。 队伍高擎宇文泰黑底白色龙虎大旗。 李弼这时一马当先,率着铁骑向着侯景、斛律金的部队拦腰杀去。斛律金显然都没有料到战场上宇文泰还敢于分兵,留下了这样一支铁骑,军中登时一阵大乱! 铁骑六匹马一队!拦腰杀入,三骑向左杀,三骑向右杀!很快将高欢的部队全军斩为两截,已经疲劳的将士们完全拦不住铁骑的厮杀! 李弼率队刀砍斧劈,所向披靡! 宇文泰的队伍苦苦支撑,终于等来生力军,不由得精神振奋,军士兵前赴后继,已置生死于不顾。斛律金这时已心急如焚,策马乱走,吼叫着让军士们顶住。 这时斛律金的部队已经被李弼的铁骑与宇文泰的泥泞军队两面夹击,侯景撤退稍快,斛律金的部队已经混乱。韦孝宽拉开弓,朝着在马上的斛律金放了一箭。 斛律金左臂中了一箭,大惊,这时情知要败,赶紧让军士们护住,向后撤退。 宇文泰见状大叫:“贼兵败了,贼兵败了!” 这时贺拔胜、独孤信、于谨、达奚武等众将都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士气自倍,潮水般涌向前去,宇文泰令旗一挥。手下众将韦孝宽、杨忠、蔡佑、独孤信等等各自舞枪挥刀,率领各自军马,向着敌军呼啸而去。 山坡上,高欢神色狼狈,面如死灰,羞愤欲死。 高永乐这时策马奔驰上山坡,神色惶急。高欢叫道:“怎么样?怎么样,挡住,挡住” 高永乐这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丞相,快走,士气已衰,将士们都抵挡不住,纷纷溃逃,士兵们就要兵败如山倒了,快走吧!” 高澄、高洋这时候也抵挡不住溃军,先后败退而回,口中叫道:“父王快撤,父王快撤!” 高欢这时沮丧、崩溃到了极点,但心中兀自不肯相信自己会失败,口中喃喃道:“我不走,我没有败!我还要等战胜的消息,我还有一支奇兵,我正在等,宇文泰有奇兵,我也有!” 高永乐回望,气急败坏的叫道:“丞相你且看!” 战场上这时已经到处飘着的都是宇文泰的旗帜,宇文泰的部队已经杀到了山坡下,山坡下,宇文泰军将士与高欢军士展开激烈战斗。 高欢已经能清晰看见宇文泰帐下贺拔胜、杨忠,蔡佑等人拼杀的身影,这些骁将这时看见高欢麾盖,正一路砍杀过来,策马向山坡上冲来! 蔡佑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见人就砍,一高欢军士被他吓住了,奔跑着倒退。 蔡佑飞马追到,军士一跤跌倒在地上,蔡佑夺过一只马槊,把那位军士“钉”死在了地上。 山坡中段,斛律金被军士扶往,这时候马也丢了。正踉踉跄跄退往山坡上,看见距离已经是不远,便大声的喊。 “丞相,快撤!” 高欢眼见斛律金负伤,脸上不禁有惨然之色,这时只听得斛律金身后喊杀声震天。 杨忠和蔡佑带着一群士兵贴身杀上前来。 斛律金不得已返身迎战。” 这时彭乐也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拍马扬刀,大声的:“斛律,我来助你!” 双方军士杀在一起。 杨忠、蔡佑合斗斛律金和彭乐,这时,贺拔胜、独孤信、李弼、侯莫陈崇等数人绕过酣战的双方,策马便向高欢奔来,高欢唬的魂飞魄散 五五九、沙苑之战(下) 那边彭乐已经已不抵杨忠、蔡佑两兄弟的合斗,只有招架之功,他策马奔逃,这时逃到斛律金身边,斛律金还想翻身再战。 蔡佑一刀,砍中了彭乐。 彭乐左臂紧接着又中了一刀,伤势甚重,斛律金叫道:“彭乐?” 彭乐:“你在这里斗死做什么,快去保护丞相!” 斛律金愣了一下,荡开一名敌军的兵刃,身后一群宇文泰军士眼看就要围上来。”彭乐下马步战,迎杀过去! 斛律金看着彭乐,几乎五内俱焚。他悲愤的跨上战马,发疯般地向着山坡上跑去。 高欢眼见贺拔胜等奔来,情知再不跑再也来不及了,高永乐、侯景、高敖曹、高澄、高洋这时候先贺拔胜等人退到高欢身边! 高欢犹自驻马,高澄、高洋跪倒在高欢马前:“父王、退兵吧! 高欢面如死灰,满脸的固执,喃喃道:“我没有败,我还有一支奇兵,在长安方向,他们会带来消息的,长安必定会为我所得!” 诸将这时都不解高欢的执念。 娄昭君拿起马刺,向高欢的马上刺去,那马登时载着高欢狂奔而走,娄昭君策马嘴上,口中叫道:“你还在做白日梦吧,高欢!” 她这时已经气急,不由得直呼其名。 高澄、高洋这时也策马赶上,来到娄昭君身边,娄昭君对两个儿子道:“你们父王不走,咱们走,让他在这里被宇文泰俘虏吧,留下千古笑谈!” 高欢这时犹觉尚可一战,道:“高永乐,你去各营计点兵马,咱们先扎牢防线固守,然后反扑!” 娄昭君听了冷笑不已,兵败如山倒这已经是兵学常识。 侯景这时劝谏道:“丞相,诸营兵马已空,士兵们都逃了!长安那边不可能有消息了,我如果是宇文泰,逢此大战,我会严防京城传来坏消息的!会一律囚禁!” 一名亲卫满身血污骤马奔来。 高欢脸上带着希冀的神色:“怎么样,长安方面有消息否?” 那亲卫道:“宇文泰在后军埋伏了士兵,长安前来传递消息的几名信使都被宇文泰军伏路军士给擒住了!” 高欢闻言,心胆皆丧,在马上摇摇晃晃,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几乎倒栽下马! 娄昭君冷笑着带着高澄、高洋狂奔离去,斛律金、高永乐返身与宇文泰的队伍展开激战,彭乐伤重不支已经败退回侯景军中。 杀声终于沉寂了。 硝烟还在弥漫。 是役,高欢丧甲士八万人,弃铠仗十有八万。 丞相宇文泰追欢至河上,选留甲士二万馀人,馀悉纵归。还军渭南,所征之兵甫至,乃于战所人种柳一株以旌武功。 宇文泰点起了一支火把,将芦苇荡烧了起来! 韦孝宽走到宇文泰身边。 宇文泰:“战场都打扫完了?” 韦孝宽点了点头。 韦孝宽:“军资器械、粮草辎重都在造册登记!” 宇文泰:“别的先登记,粮草这些先发发放给就近旱灾灾民,边发放边造册,然后留下军队的,剩余的充实到国库几个大仓中,感谢高欢在灾年给关中送粮食啊!” 韦孝宽:“丞相仁慈!” 蔡佑也走了过来! 李弼、杨忠等人随后都走了过来! 李弼还欲穷追,道:“丞相,不如整顿一支兵马,追缉高欢,应该能生擒此贼!高欢一就擒,就可图河南河北、山东了!” 宇文泰:“众将以为此计如何?” 蔡佑等轰然叫好! 宇文泰摇了摇头。 杨忠、李虎等人都面露不解之色! 杨忠:“丞相,此乃千古一会之时,若错过这次机会,恐怕以后未必有这等好机会!高欢破胆,杯弓蛇影,这时一定护卫单弱,众将离心,人困马乏,我们一定能追得上,生擒住这个大奸贼!” 宇文泰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追了!” 李虎:“丞相说不追定有不追的道理,不过,还请丞相示下!” 宇文泰伸出四根指头。 他神色郑重:“第一,长安还有危机,咱们不宜劳师远征!第二,就算咱们擒住了高欢,中原就会归我们所有吗?高欢虽败,侯景犹存。” “我们现在兵马不过万余,实力不过能保全关陇,以这点兵力,暂时无法统御中原;别忘了,高敖曹还有三万兵在恒农,如高敖曹来救援,必难抵敌。” “第三,高欢若灭,必又生一高欢,若新生人物,军事才能过于高欢,于我更加不利;” “第四,高欢若死,只怕高欢帐下诸将谁都不服谁,必定大战以定归属,会苦了中原百姓,不如且留高欢一命,待日后我军实力壮大,有一统天下实力,再灭高欢不迟!” 众将这时方才明白过来:“丞相仁慈!” 宇文泰:“我军总有一日势力做大,莅临中原,但不是现在,所以,眼下,还需各位将军努力,下次还有机会!” 他指着蓬火,烧的啪啦啪啦作响的芦苇荡。 宇文泰:“只要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就必定有一天会像这场大火这么旺盛,一定会创造一个千古铭记的盛世出来,或许是你我,或许是你我的子孙们!一定会! 此役,高欢退出沙苑后,还曾欲收兵更战,使主簿以簿历营点兵,莫有应者,还,禀高欢曰:“众尽去,营皆空矣!“ 高欢犹未肯去,斛律金道:“众心离散,不可复用。“ 欢据鞍不动,犹自顾恋,后闻有风声,以为追兵,遂又溃,夜,渡河,船去岸远,高欢跨骆驼就船,乃得渡。 这一夜,高欢在帐中,双腿颤抖而惊悸不已,屡屡梦见自己乘马落荒而逃! 到处都是宇文泰军呐喊声:“杀啊,追啊,不要走了高欢这奸贼。” 他的马踏在悬崖旁边,踢翻了一块小石头,坠入深谷,半晌没有传上来声音,高欢扼住马匹,惊慌失色! 只见尔朱荣、尔朱兆、孝庄帝、贺拔岳等人都策马围了上来!他已经无处可逃!这些人的死多多少少都和他有些关系,有些是他剿灭,有些是他参与谋杀,有些是他见死不救 周围气氛一片诡异。 贺拔岳等冤魂似乎逼了上来:“高欢,你这奸贼,拿命来!” 高欢:“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高欢骤然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娄昭君将他紧紧抱着:“怎么了?”做噩梦了?” 高欢抱着娄昭君,眼泪无声的从眼眶中流了下来:“都是我不听你的话,所以才有今日之败! 娄昭君长叹一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的大军是溃败了,但是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是么?” 这时,窗外忽然霹雳吧啦的下起雨来,黄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的打在窗台上,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 高欢喃喃道:“这场大雨,怕是把关中的旱灾缓解了,这是上天在帮着宇文泰吗?” 娄昭君叹了口气,几乎是苦笑。 “宇文泰还要等这场雨吗?你这次战败的辎重、粮食都够人家吃三年了!” 五六0、贺拔胜心悦诚服 同州,大丞相府邸,宇文泰难得的欣赏歌舞丝竹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惬意,虽然这次战役,他也损失了表弟王励,但是王励死于王事,乃是骄傲。 这场战役,如此辉煌,足以载入史册。 宇文泰和姚夫人边欣赏歌舞边悠闲地谈着沙苑战事,众将领这时也一个个都在下面,面露喜色,眉飞色舞的谈着这场战役! 李弼:“丞相英明,高欢在沙苑经此大败,只怕元气大伤,咱们这一仗,只怕杀的高欢老儿梦里都怕,据报高欢此战丧甲士八万人,军资器械遗弃不可胜数,粮草辎重损失无算。” 宇文泰:“这样的结果,原都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我原本想这一仗再杀一名将,比如高敖曹,号称天下第一名将,若是杀了他,那就完美了!” 但高敖曹这次在恒农,守着粮仓防宇文泰杀回马枪,所以未参与沙苑之战,宇文泰赶脚有些遗憾,不过,后面还有的是机会。 这一仗,宇文泰收获的自然远远不止是战场上的大捷,还有人性,还打服了一个人,一个与他宇文家有通家之好,一个他必须感恩之人。 这个人就是着名的天下第二名将贺拔胜。 自窦泰死后,天下五大万人敌中的窦老二已经嗝屁,贺拔胜便成为高敖曹之下最能征惯战的将领。 他自己之前掌握荆襄之地,大好形势,但是由于战略判断死亡,被侯景偷袭,占领荆襄,随后被打得狼狈逃往大梁建康,这些年,他无一时不再想如何击败高欢,报的此仇。 自从别过萧衍,北归长安之后,他一直对宇文泰,并不是那么服气。毕竟,宇文泰的班底赵贵、寇洛、梁御、杜赫周等一批中层将领,全都是他弟弟的核心部下。 而今,这些核心部下都归了宇文泰。 他的资格也罢、年纪也罢、五大万人敌第二的资历也罢,都远远出诸于宇文泰之上,回到长安以后,元修也委任深重,立刻官拜太师。 所以,他有一些对宇文泰的意见,甚至有一些觉得宇文泰占了贺拔家便宜的感觉。史载:“胜至关中,自以年位素重,见太祖(宇文泰)不拜。” 但是这一仗,彻底把贺拔胜给打服了,前面打赢窦泰他都没感觉,毕竟那一仗,真正歼灭的是窦泰禁卫中军以及窦泰本尊,高欢除折了窦泰,基本没受影响。 民间也颇有传言,赢窦泰赢的极其侥幸! 贺拔胜也这般认为,但是沙苑之战这一战,贺拔胜亲身经历,从宇文泰的战前动员,到沙苑的亲自搏杀,到姚夫人亲自上阵,血污满面,到宇文泰的表弟王励亲率数十人拼死扞战,壮烈沙场 再到后面,李弼铁骑横扫,再到后面他们追杀高欢,险些擒获巨寇,高欢丧师八万,辎重粮草缴获不计其数。 这些,贺拔胜服了,要知道,宇文泰仅仅以一万将士而已,抵敌二十万,而能获此大捷,虽古名将不过也,便是弟弟贺拔岳在此,未必能以此众胜,未必能保有关中。 同时,这一仗之后,宇文泰还与高欢谈判,利用俘获的数名将领,将贺拔胜上次为高欢所败,留在东魏的几个儿子换了回来! 贺拔胜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对于宇文泰的不甚礼貌。还军途中,他对宇文泰致以高度的敬意,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时有双凫游于池上,宇文泰乃授弓矢于贺拔胜,道:“不见公射久矣,请以为欢。“ 贺拔胜引弓射之,一发俱中。 交还弓箭时,贺拔胜终于弯下他骄傲的身躯,拜服宇文泰,并道:“贺拔胜愿得终生侍奉丞相,以讨不庭。“ 宇文泰大悦,自是恩礼日重,贺拔胜亦尽诚推奉焉。 这一仗下来,心悦诚服,折服的当然远远不止是贺拔胜,于座诸将无不心服,酒宴上,诸将也开始争功不已,人人自称所获首虏多少云云。 耿豪这一仗接替宇文泰壮烈的表弟王励奋战在宇文泰身侧,众人言勋劳之时,耿豪无所言。 宇文泰看他血满征衣,甲裳尽赤,不由动容,道:“观其甲裳,足知令贵之勇,何必数斩获首级多少?” 大都督李弼的弟弟李檦,身小而勇,每跃马陷陈,隐身鞍甲之中,斩获过当,敌见皆曰:“避此小儿!”泰叹曰:“胆决如此,何必八尺之躯!” 众人正在论功欢庆之间,府役来报:“苏先生到。” 宇文泰:“快请。” 苏绰也难得穿一身戎装进,与宇文泰施礼。 宇文泰:“请。” 苏绰入座。 “恭喜丞相取得今日这场惊世之战的胜利!这一仗,高欢必然破胆,天下可以安定数年了!” 宇文泰摇了摇头,高欢应该是极度羞耻窦泰之败以及今次沙苑之败的,他熙然雪耻,天下并不能安定数年。 他挥去歌舞,道:“安定一年就够了,确实也需要这么一场大仗胜利,来给咱们重整关中,推行安民之策、教化之道来挤出点时间!” 苏绰:“丞相身在行伍之间,却思量着安民和教化之事,实乃仁人君子,苏绰拜服,苏绰愿竭尽股肱之力,辅佐丞相以定天下。” 宇文泰:“承蒙先生看重,宇文泰定不负厚望,纵然不能身致盛世,也当为盛世打下一个安居乐业的好基础。” 长孙无垢和姚夫人这时都无限亲昵的望着宇文泰,这就是宇文泰与众不同之处,也是他与高欢不同之处,高欢这人便没有万世之规,又喜欢搞阴谋诡计。 苏绰这些日子都在和长孙无垢谋划长安之事,长安,也在筹划一件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巨大故事。 这件事当然堪称内部版的沙苑之战。 长安那里,执行的是一场阴谋和政变,虽非正经的军事,当然也有军事行动,两边并行不悖。 如今沙苑大捷,完全可以为长安即将到来的大捷添砖加瓦,苏绰进来就是密报这件事的。 这时诸将对于长安之事,尚知者不多,举座也唯有长孙无垢知道一些,她和苏绰共同制定了长安的策略,这时也到了即将收官的阶段。 众将这时都还沉浸在巨大的胜利和喜悦之中,都在吹宇文泰在军事才能上,胜高欢多矣,此所以有今日之败也! 苏绰见诸将论功,他虽身未参与,但也一一恭喜。 宇文泰微笑:“先生放心,这次你虽然没有参与大战,但是你居中筹谋,功劳亦不小。你在后军,擒住的长安来的信使,带来了没有?” 五六一、侯景的奸计 添酒回灯重开宴,宇文泰为苏绰斟酒。 苏绰这次大战,除了策划长安事变之外,还顺带执行宇文泰的命令,严防长安的任何不利消息影响沙苑战场,这时见宇文泰问长安之事,便道:“在下身单力弱,无法亲自搏杀,但是率军伏路,抓几个信使还是手到擒来。” 宇文泰举起酒杯:“先生大功!” 蔡佑有些不服,道:“怎么,苏先生在路上抓几个信使就大功了,我等在前方浴血奋战,斩获首级无数,身披数百创!” 宇文泰微微一笑。 “如果这些信使不被先生所擒,到时候他们到了军中,一声大喊,长安陷落,长安陷落,你猜我军会如何?” 座中、于谨、韦孝宽、贺拔胜、独孤信等人都是带兵的,和蔡佑这种搏杀为主的认知都不一样,尤其是贺拔胜,当日他率荆襄之半,沿路准备支援当时身在洛阳的元修对抗高欢。 但是,随后侯景派人前来告知荆襄已经袭破,洛阳元修出逃,贺拔胜的将士立刻就崩溃了,数万之众,一朝散尽,贺拔胜不得不南奔大梁萧衍。 战场之上,阻止坏消息影响军心士气太重要了,再往远一点看,当年关羽的荆州之败,和贺拔胜差不多,得知荆州老窝被吕蒙抄了,消息传来,关羽士卒奔散,败走麦城。 李弼这时道:“长安假如真陷落了,如果当时我军当时在力战,士兵们听说长安失陷,必定军无斗心,只怕,整个战局就难以扭转了,只怕我等如今已经身首异处!成了高欢的刀下之鬼!” 宇文泰微微一笑,颔首称是。 “如此说来,苏先生功劳如何?” 李弼站起来,弯腰向苏绰鞠了一躬,随后,贺拔胜等众将都站起来,蔡佑虽有些怏怏不服之色,也迫不得已站起来,向着苏绰鞠了一躬,喝了一大杯酒! 苏绰一饮而尽:“带进来!” 几名长安的信使被五花大绑的士兵押了进来! 苏绰:“在下还得汇报一个消息。” 宇文泰见苏绰神色凝重,便道:“甚么消息?” 苏绰道:“长安真的陷落了!” 一座皆惊!!!!! 此时,高欢军残部已经退过渭水,连夜奔逃,确信再无追兵,方才部署好斥候守夜,在原野上扎下营寨,一片帐蓬,旌旗临风,颇为壮观。 帐篷倒仍然还不少,不过随处可听见呻吟之声不绝! 高欢、高澄、高洋、娄昭君向伤残士兵的营帐走来,呻吟声清晰可闻。 有人抬着死去的伤兵从营帐出来,往远处抬去。 军医郎中正在为伤残士兵治伤。缺胳膊断腿的伤残士兵哀号不止。” 高欢等人一进帐,呻吟哀号声更大了。” 高欢等人走到郎中跟前。郎中也是一脸疲惫,给高欢等人见过礼,高欢急忙搀扶对方起来,点点头,正要说什么。 一声惨叫。” 高欢等人看过去,一士兵熬痛不过,用匕首自戗了。 郎中:“来人。” 营帐外进来两位士兵,郎中指着自杀的士兵:“那儿,抬出去。” 高欢等人看着军士抬出了那位自戗者,有些不忍,他的一生从未经历过这等惨败,这时见状不由得羞愤欲死,但是这种情况下,他还不能死,他还得提振士气。 郎中见状,道:“有的士兵痛苦难忍。就以死解脱。人手少,照管不过来,也没多少药了,这次伤亡实在是太惨烈了!” 斛律金手臂缠着绷带,这时走进来。 高欢问道:“粮草还能支持多长时间?” 斛律金:“粮草辎重基本都送给宇文泰了,最近的粮仓在恒农,目今,高敖曹在那里,不过这里经此惨败,丞相还准备继续与宇文泰开战?” 高欢摇了摇头,这一战打的心胆皆裂,短期内,他并无信心开战,他是怕回军晋阳途中粮草不敷! 斛律金道:“回晋阳这一路的粮草倒是够了,就是不够,可以令高敖曹押送恒农的粮食过来,只是士兵们怨声载道,这仗打得窝囊。” 高欢沉默不语。 高永乐走进来,道:“侯景有军情禀报,就在帐外。” 侯景的部队是沙苑之战中保全最多的部队,几乎未受重损,高欢正没好气,道:“这厮今日作战不甚力,我正要问罪,倒敢送上门来。” 娄昭君叹了口气,道:“要不是侯景保存实力,现在情况更狼狈!” 斛律金道:“夫人说的有些道理。” 高欢不悦,与高澄、高洋等急出营帐。 侯景这次是来献计的,谈话进行多时,侯景所献计策高欢竟然有一丢丢动心,侯景的献计至少从兵法上推演,他觉得是很有道理的。 侯景的计策内容为宇文泰经过此一大胜,此刻必定毫无防备,我军若再度集结,派遣两万精锐,此刻偷袭,十拿九稳,必定能生擒宇文泰。 高欢此次大军二十万,折损八万,此刻逃奔至此,那些空着的营房,回来不少,粗略计算,应至少还有十万人,段韶、斛律光等少年精锐皆无恙。 此刻,拣选两万精锐,还是能够拣选出来的,而且侯景所言不无道理,宇文泰经此大胜,定无防备。 而且,关中的政治中心,高欢筹谋已久,他相信长安必定已有骚乱,甚至被赵青雀拿下,这时候如果拣选两万精锐反扑,希望很大,可以一雪前耻。 高欢陷入沉吟中。 众人正在商议之际,娄昭君走了进来,她已经听了良久,这时断然拒绝,道:“侯景,此事不必再议,我军士气如今低落,别说凑不出来两万精锐,就算凑出来了,也不能拿这两万精锐去冒险。” “二十万大军都失败了,两万人能济得甚事?” 侯景这时仍觉希望极大,据理力争,道:“这不一样,夫人,咱们这次偷袭,咱们是哀兵必胜,宇文泰此刻乃是骄兵,必不设备……” 娄昭君拦住话头:“不用再费口舌,我不同意!我军大败,急需静养,若是再度受到挫折,你能负责吗?” 她说话之间,已经是微微愠怒。 侯景呐呐抱拳便退! 房中,夜,一灯昏暗,高欢走过来走过去,心里有一些烦躁不安,他背着手,一会儿长叹,一会儿振奋,一会儿又焦躁,他对娄昭君方才悍然拒绝侯景有些疑惑 五六二、长安传捷报 高欢甚至有一丝感觉,他能感觉夫人对于侯景的建议其实内心是有认同的,但是他不明白她为何悍然拒绝? 娄昭君:“怎么?你还觉得侯景的建议有道理。” 高欢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夫人一眼能够看穿,这两三年来,自从宇文泰崛起,他开始认识到娄昭君和他的其他妃子不一样,日渐又宠幸多于疏远。 娄昭君这种易孕体质和有的女人,他一宠幸,便有动静,去年诞下高演,今年五月间又生下了高淯,现在好像又怀上了,娄昭君甚至名字都想好了,叫高湛,湛然的湛。 这是一个尤物般的女人。 她不仅强,见识也广,识人之能也远胜高欢,这时见高欢犹自兴奋,冷冷道:“我并非觉得侯景的计策不好,你觉得如果侯景胜利了灭了宇文泰,那么他还会在你麾下么?” “侯景如果灭了宇文泰,侯景就会成为另一个宇文泰,宇文泰这人,还讲仁义,侯景这个人,我估计他不知道仁义为何物,切记,切记。” 高欢悚然一惊,娄夫人看问题的这个角度,他不具备,他就没想到这一点,娄昭君这般一说,他一想还真是,侯景这货,也不是好东西。 不过,他还是觉得甚为可惜,失此机会,下次不知道在何时了。眼前这个机会,除了侯景,无人能够实施,彭乐重创,肚子现在还在缝线。 斛律金也受了伤,段韶、斛律光虽然未受伤,但毕竟年少。侯景既然不能用,那么这次可能的反击只好放弃。 他现在非常后悔,若是当日听信夫人,在宇文泰觐见的时候,便不顾一切,灭了宇文泰,焉能有此大耻? 娄昭君见他消极,道:“你放心,宇文泰还灭不了你,关陇狭小,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你只要好好休养生息,过个几年,还是可以对关陇这批人以泰山压顶之势对付他们。” “诸葛亮都六出祁山,你怕什么?”你失去信心了么?” 高欢:“有夫人襄助,我怎么会失去信心!” 娄昭君:“那好,晚上还有精力么?” 高欢望着她略微有些隆起的小腹,勉强点了点头,他实在需要另换一个战场驰骋,以泄心中的郁闷,只不过,如今他已经年过不惑,而娄昭君还如狼似虎。 这个战场,他也快到败下阵来的时候了,娄昭君魅惑一笑,牵着他的手,媚眼如丝! 郊外,清晨。 郊外荒地,平添了许多坟头,每个坟头都挂着白色纸钱,风一来,纸钱漫天飞舞。 处处有人招魂设蘸,家属们正为失去的阵亡将士们聚哭招魂。” 招魂画外音:“魂兮归来!父母在望,魂兮归来;妻儿在乡。魂兮归来! 忽然,两人两骑从众坟边策马而过。 这是两名传令兵,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汗水,但是他们的神色却比较兴奋,仿佛夺取了一场大胜一般。 高欢军帐,高欢、斛律金、侯景、段韶等人悉数在座,还有高敖曹,这时听闻高欢大败,粮草不敷,这时也从恒农押了粮草赶到。 高欢站了起来,走到在座的每名将军面前,深深的一鞠躬。 “本次沙苑惨败,责任全在我高欢一人,众位将军麾下将士伤亡惨重,责任都在于我,我高欢在此,向各位陪不是了。” 众将全都站了起来,赶紧回礼。 高欢此举,这些将领都还是很感激的,当然,对于高欢而言,这是权术,领导认错这件事情,有些领导善于运用,可以起到很好的效果。 比如汉武帝的轮台罪己,千古美谈。 这时诸将见高欢引咎自责,不由惶恐,斛律金首先道:“丞相何必如此自责,这次战败,我们都有责任,我们在战场上辜负了丞相的信任,付出惨重代价。” 高欢的认错,虽然说是惨败之下博取人心之举,但是确实也有真诚的悔意。 他长叹一声,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无以万方!这次从轻敌、从决策、从战场的每一个方面,都是我错了,所以,我们这次才败得这么惨!对不起大家了!” 高敖曹这次并未参与沙苑之战,上次三路分兵,他虽然被宇文导伏弩击中,身受重创,但那也是被偷袭,对于高欢这次的惨败,他几乎不敢置信。 他还是觉得宇文泰不过赢得侥幸,大声道:“这次敖曹未曾与战,否则” 高欢打断,道:“敖曹,千万不可轻敌,千万不可轻敌!” 他原先也轻视宇文泰,没想到受到这等惨痛教训,他不希望高敖曹重蹈覆辙。他已经损失窦泰这员虎将,若再损高敖曹,他怕自己会吐血而亡。 高敖曹还想说什么,两名士兵同时闯入了帐内:“禀丞相,好消息,好消息!” 高欢回到座位,神色也兴奋起来,料想到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长安,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由此证明,自己并非一直错误,这次实在是意外。 他忙不迭道:“是何好消息,是不是长安?快快道来!” 那两名士卒所言果然如他所料,报道的正是来自长安的好消息。 传令兵甲道:“禀丞相,长安已经得手,现在,长安城内,伪皇帝元修已经逃出长安城,长安城已经为我军赵青雀部占领!” 高欢以及众将大喜过望! 高敖曹跌足长叹:“这等好消息,如何大战之时不报来?要是那时报来,宇文泰军心必乱,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传令兵乙道:“赵青雀已经前后派了几拨信使前来报告,意图扰乱宇文泰军心,但是,据说都被宇文泰把消息给截了下来,所以没有造成军心动摇!” 侯景叹了口气,对于长安大捷这种好消息他事前根本不知情,也不知道长安另有安排。 这时听完传令兵的汇报,道:“原来丞相还有这等安排?妙则妙矣,可惜这事情咱们都不知道,不然,我有办法让宇文泰想劫持信使都没办法劫持!” 高敖曹冷笑:“你能有什么办法?” 侯景向来瞧不起高敖曹,只当他是个武勇莽夫,这时见问,冷冷一笑。 “只要动动脑子,是有办法可想的,其实咱们只要找个像元宝炬之类的,或者某个如今在长安城内的元氏亲王,找个人假扮他,然后五花大绑,牵着在阵前过,然后宣布咱们已经取了长安,宇文泰就军心大乱了!” 五六三、元宝炬的府邸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高欢有点儿高深莫测的望着侯景,侯景这个计策诚然可取。 段韶此时不由赞叹:“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斛律金叹了口气,道:“你们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如今赵青雀夺了长安,咱们该怎么策应他?” 高欢:“高敖曹!” 高敖曹:“末将在!” 高欢:“你带本部一万兵马前往关中接应!” 侯景摇了摇头,劝谏道:“如今接应已经意义不大了,赵青雀必败!” 高欢脸上流露出了厌恶神色,但侯景这厮智计有时殊绝于人,他闻言沉吟,娄昭君这时也走了进来,朝着侯景点了点头,对高敖曹道:“敖曹,罢了,你押运粮草,远来疲惫,别再劳师远征了。” 高欢见内有夫人,外有侯景,两个智囊都不赞许,当下点了点头,吩咐照夫人的意思办。 不过,回到营帐,他还是情绪难平,对于侯景,他没来由的竟然有了一丝忌惮。 娄昭君见他面有忧色,道:“又在担忧侯景了?” 高欢点了点头,不由觉得自己真是赚到,夫人真乃料事如神! 娄昭君道:“咱们目前的大敌还是宇文泰,侯景虽然阴险精明,但是只要官爵封赏还在你身上,你就不用怕他,就怕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孩儿们的负担!” 高澄今日目睹侯景的精明,这时不由得忧心忡忡,道:“是啊,父王! 高洋却有不同意见,道:“侯景有何可畏,父王蓄养的一个奴仆而已,给我兵甲,我能出兵灭之!” 高欢抚摸高洋的头发:“有志气,孩子! 娄昭君吩咐高澄、高洋离开,高澄如今已经是大人,高洋犹自是少年,但在娄昭君眼中,他们还是孩子,她要继续和高欢详谈,关于长安的事,她觉得高欢还没死心。 两人的话题从侯景又转到长安。 高欢问道:“夫人,你说赵青雀在长安已经得手,但是我们仍然毫无胜算么?” 娄昭君点了点头。 “因为对手是宇文泰,所以赵青雀是毫无胜算的,他最好的胜算就是及时在大战之时,把夺取长安的消息透漏出来摇动宇文泰军心,或者我们击败了宇文泰,宇文泰逃回长安,他们和我们两面夹击!” 高欢颔首,娄昭君的分析大有道理。 娄昭君道:“现在我们没有击败宇文泰,长安如今就是一座孤城!赵青雀怎么可能会是宇文泰的对手,我怕他不但不是宇文泰的对手,还中了宇文泰的圈套!” 高欢:“啊?” 娄昭君道:“关中要大变了!我觉得关中要变天了,一定会发生很大、很大的事件!” 高欢:“是吗?” 娄昭君:“一定!” 高欢:“夫人,如果你是男子,会很可怕!” 娄昭君:“可惜啊,我是女子!” 高欢:“我们有机会浑水摸鱼吗?” 娄昭君摇了摇头:“宇文泰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关中这次的风波到底有多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定会是大事!” 长安,一如娄昭君所料,已经上演了一出大剧。 就在沙苑大战之前一日,宫中,元明月推开密室,密室中掌着灯,元明月吃了一惊,密室里面,赵青雀正在临窗而立。他一袭黑衣装束 元明月:“青雀? 赵青雀微微一笑,转过身来:“见过娘娘!” 赵青雀的脸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志在必得。 元明月道:“前方的战报如何?” 赵青雀道:“据报,宇文泰已经推进到沙苑位置,距离高欢仅仅六十里,今夜,估计是双方部署阶段,明日便将是大战阶段!” 元明月:“哦!” 赵青雀道:“我们这里也要准备起事了,夺取长安,响应高丞相,同时为迎接高丞相入城做好准备!” 赵青雀的眼神变得凌厉而得意。 元明月不由得有些担心,他知道这一次高欢的形势极大,而宇文泰的人马单弱,她在想着帮助宇文泰挽狂澜于既倒,但是筹措之下并无良策。 她多次去元宝炬府邸之中,希望从元宝炬那里得到来自于宇文泰的指示。 不过,宇文泰那边传来的指示她有些不太懂,宇文泰那边传来的指示是让长安城的这伙间谍尽情表演,最好是让他们能够夺取长安,从而能够暴露出长安城内所有间谍。 元宝炬这般传达,元明月总觉得有些蹊跷,但是,她又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她并不知道,一场惊天的事变已经上演,她并不知道,已经有人在筹备改天换日。 这个指示,元明月看懵了,如果按照这个指示,元修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元宝炬对这个指示也觉得有些蒙,但是元宝炬还能理解,因为元宝炬也读过《左传》,知道郑伯克段于殷的典故,知道让小丑尽情的表演,是引出所有小丑的关键。 不过,这也意味着自己的妹妹会身处险境,但是他无法离开长安,无法去同州向宇文泰求证。 他听说宇文泰已经率大军去恒农吃大户去了,由于枯旱连年,宇文泰不得不行险。 那么,眼下这个让长安丑类尽情表演的策略,可能就并非出自宇文泰,而是出自宇文泰迄今留守在同州的左膀右臂长孙无垢和苏绰。 一日,晚间,元宝炬府邸,有二人趁着夜色,头戴黑色头罩,骑快马,忽然停在他的府邸门口。 门房见来者不善,赶紧将人延入客厅。 元宝炬急忙出来相迎,来人掀开头罩,竟然是长孙无垢和宇文泰的侄子宇文导。 元宝炬本来就想见长孙无垢,这时见长孙无垢竟然从同州驰入长安,而且还有宇文导跟随,情知必有泼天大事,长孙无垢在宇文泰的妻妾之中最受倚重,也最有智慧。 宇文导如今随着年龄渐增,宇文泰也倚重不已。不过二十五岁,已经进爵为公,封邑一千户,拜使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 当即引二人入密室进行详谈。 谁也不知道密室之中所言何事,但元宝炬从密室之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汗出如浆,似乎接受了一个天大的使命。 此事甚密,史册为之不载。 但此夜之后,元宝炬便对元明月面授机宜,自己只有她一个妹妹,她如果还想跟宇文泰有机会在一起,还想活命,还想洗脱高欢间谍的罪名,她只有配合。 配合着完成长孙无垢的换天计划,完成长孙无垢的郑伯克段于殷的计策,完成将长安间谍网一网打尽的任务。 五六四、配合夺取长安 元明月是个单纯的姑娘,她甚至还保留着迷谷那种少不更事的样子,这些年她的变化算是最小的,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她几乎所有的大事都跟宇文泰有关系。 她跟宇文泰注定纠缠不清。 最开始的时候,在迷谷之中,宇文泰那时候迷恋于萧东奇,对她的惊动世人的美貌不闻不问,那时候她便留意他觉得他是好男子。 后来,听宇文泰抒发抱负,她又觉得宇文泰有志气。 只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宇文泰毕竟单恋一枝花,她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但是再后来,她发现宇文泰又有了长孙无垢,原来男人并不单恋一枝花。 她又鼓足了勇气,再之后,宇文泰为元栋奇训练的企图杀掉尔朱荣的死士所伤。 那时,她照顾宇文泰的伤情,偶然间发现自己的贴近,宇文泰竟然有生理反应,她一时大感欣慰,大觉自己也有机会。 再随后,她受斛律金蛊惑,去到长安,并在宇文泰掉下悬崖之时和宇文泰有了一夜情。 随后,是韩陵之战,她目睹宇文泰救元栋奇而无视自己在囚笼之中,她愤而转投元修怀抱,她细细想来,自己这一生无时无刻都跟宇文泰有关系。 甚至,她做高欢的间谍,也是为了报复宇文泰。 但她为高欢做间谍,甚至参与元修的限制宇文泰的活动,大部分都是恼恨宇文泰,甚至是想吸引宇文泰的注意,她的目的主要在此,但她的目的绝不是真的伤害宇文泰。 不过,哥哥南阳王元宝炬这些年都在职场打滚,也亲眼见过几个皇帝的灭亡,见过权臣的争斗,不像她这般单纯。 元宝炬告诉她,她为高欢做间谍的事情,可轻可重,她是元修的情妇这一点尽人皆知,现在也无可隐瞒。她和元修注定没有结果。 她如果想要保命,只有按照他的计划去做。 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她还能怎么办?她现在唯一指望的也只有元宝炬了,元修对于宫中的高欢的间谍几乎一无所知,元明月情知劝谏也没有用。 按照元宝炬的最新指示,她甚至不能劝谏,她应该帮着这些间谍尽量瞒着元修。不过,元宝炬也提醒她,凡事尽量保留证据。 对于发现的高欢所部间谍的动向,尽量全部留证据。 她只得照做,元宝炬作为她的亲哥,自然不会害她,不过,她还是有感觉,元宝炬也有秘密瞒着她,但她也不追问,就像元宝炬迄今也不知道元修不能人道,不知道元明月和元修并非真实夫妻。 但沙苑之战渐次到来,元明月还是真正感觉到了时势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元宝炬也担心这次高欢泰山压顶的攻势,宇文泰是否支撑的住?但元宝炬没得选择,他如今已是高欢的逆臣,他与宇文泰关系较为密切。 他只能站宇文泰,元明月则不作它想,坚定的站宇文泰。 她不明白让高欢的间谍控制长安对宇文泰的好处究竟在哪,但是她照做,别的她已经不考虑了。她现在和赵青雀接触频繁,甚至表现得比赵青雀还积极的想要谋取长安。 沙苑大捷之前一日,她与赵青雀又在密室见面。 赵青雀丝毫不疑,赵青雀总觉她对宇文泰似乎“恨之入骨。” “依你来看,高欢胜利的可能性有多大?”元明月问。 赵青雀轻蔑的:“丞相兵力二十万,宇文泰只有区区一万人不到,而且是饿殍之兵,这场战,就算你我去指挥也是必胜之局!” 元明月道:“这,战场上不是经常有许多以少胜多之局么?” 赵青雀:“你那是戏文看多了吧!这个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奇迹?” 元明月:“反正吧,宇文泰这个人,我是有点忌惮,你没跟他打过交道,我觉得他聪明不亚于高丞相!两个人是势均力敌的好对手!” 赵青雀:“那也敌不过众寡太过悬殊,让你领二十个人去打一个人,对方还饿得半死,你打不打的赢?你要是打不赢,除非你领了二十头猪!” “丞相何等英明,高敖曹、斛律金、彭乐等人那都是当世虎将,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小心翼翼的怕什么?” 他自然不知道,元明月比谁都担心宇文泰的安危。 她的面上有忧色,道:“哦,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们这边要怎么做?你是怎么部署的,说来听听?” 她感觉元修的麾下元毗和赵青雀有重大勾结嫌疑,甚至赵青雀可能就是元毗负责塞入宫中的,不过她没有证据,她把这件事向哥哥元宝炬做了汇报。 元宝炬经过周密调查,证实了元毗确实才是隐藏在长安宫中的最大间谍,他早在当初元修投奔关中的路上之时就动摇投奔了高欢,从此脚踩两条船。 元宝炬记录在案。 赵青雀:“我们的行动也和前方战事一样,定在明日,争取明日让丞相双喜临门,一是剿灭宇文泰,二是拿下长安,立下这般大功,我封个万户侯之类应该没有问题。” 元明月点了点头。 赵青雀道:“预估明日沙苑之战上午就要开始,战争应该会持续好几个时辰,咱们这边报捷的文书午时前后就应该送到宇文泰那里,你想想看,宇文泰那点兵马,又听到长安陷落,是不是会吓得屁滚尿流,溃不成军。” 元明月觉得这是个重要的消息,当下默记在心。 但是口中却道:“要是我的话,听到这消息,肯定就崩溃了。” 赵青雀:“别忘了,宇文泰也是人,不是神,当他听说长安陷落,一定会心神大乱的,这就是我们能够帮助到高丞相之处,夺取长安,从心理上瓦解宇文泰的斗志!” 元明月伸出大拇指,道:“干得好,青雀!” 赵青雀回到了座位上。 赵青雀:“还有一点,我们只派遣一拨信使不行,万一,这信使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马匹出了什么意外,这我们都要考虑到,我们应该每隔半个时辰就派遣一次信使,确保宇文泰接到这个噩耗,哈哈” 元明月道:“嗯,青雀,你考虑的十分周到。” 赵青雀抬起头来:“除了派遣信使扰乱宇文泰军心之外,我们在长安的行动也会如期展开,有计划、有针对性的控制长安各门!” 五六五、长安乱 元明月感觉有元毗的配合,估计长安的陷落是一定的了,长安城的外城防守虽然有王思政,但是一旦变从中起,估计王思政很难应对。 元宝炬托付她着重关注的一点就是这伙叛军对元修怎么处理? 于是道:“咱们夺长安虽然要紧,不过陛下,你不可慢待,陛下待我很好很好,你若慢待陛下,我………” 赵青雀微笑打断:“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放心,大军绝不冒犯陛下,如果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高丞相岂不是落个弑君之名,高丞相这人还是很爱惜名声的。” “陛下最多、最多不过受点奔波之苦!另外,这个陛下的大位他可能未必能继续了,也许会封他一个归命侯或者什么的!” 元明月长叹一声,道:“我很愧对他!” 她这话说的倒是有一点动了真情,她其实并不爱元修,眼下还要配合高欢所部夺取长安,虽然目的是让高欢的所有党羽尽情暴露。但是这对元修来说,终究残忍。 赵青雀笑道:“怎么?”动了真感情了?” 元明月慌忙分辨:“没有,没有,没有!只是,只是……阿猫阿狗在一起时间久了,都会有些感情!何况是人!他………算是我的一个亲人!” 赵青雀:“放心好了,到时候最多是软禁而已!事情大定了,到时候就会放他出来!” 元明月道:“嗯,那我就放心了,他对我全无芥蒂,对我满心相信,要是他知道这一切,我都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 赵青雀道:“陛下爱你,那确实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帝王之家,有这份真爱着实不容易,不过,政治便是如此,容不得半点儿儿女情长! 元明月深蹙娥眉。 是夜,元明月秘密通报元宝炬,明日沙苑之战,长安这边元毗和赵青雀正式开展行动,并且会将捷报多匹快马飞报前线。 元宝炬遂秘密汇报给长孙无垢以及宇文导,同时,元明月也清楚的打探出赵青雀的阴谋之所在。 御花园,元修的禁卫内领军元毗与一名兵部的官员在边走边交谈。 元毗道:“待会儿见了陛下,咱们一起把城中高欢派遣逆党潜伏京城作乱的消息报告给陛下知晓。” 兵部官员嗯,嗯点头称是,宇文泰并不太过问长安的事情,所以兵部涉及长安内外两军的事宜,一般都是拱卫京城的队伍大事小事由王思政与兵部商量着办。 而宫城之内的禁卫诸事则由元毗说了算。 兵部也知道这两个人是元修的心腹和左膀右臂,对于他们的要求一般都是点头哈腰颔首称是就万事大吉。 前不久,元毗刚刚扩充了禁卫军旅,将之前在小关之战中俘虏的一部分东魏士兵编入了禁卫军,此事当时由元毗操作,并得到了元修的许可。 当然,元修也嘱咐了必须严密审查,他相信元毗, 元修也有元修的无奈,在洛阳,那么多部队还被高欢打败,所以,他觉得队伍是人越多越好,况且长安这地方,他觉得秦汉旧都,稳固,这些俘虏好好感化,没得问题。 君不见,自他投入关中以来,前前后后尾随而来的认为关中乃是正统的人为数不少。 这就给了他一个错觉,认为这些东魏俘虏本来也是他在洛阳的部下,只不过误入歧途随了高欢,到而今迷途知返,岂能绝人自新之路? 元毗很轻松的就从元修那里拿到了接管战俘编入宫廷禁军的许可。 这时,他和兵部的官员商量的就是这些禁军的问题,他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本官前不久接管了战俘营,这些战俘营中,虽说大部分军人同意对陛下效忠,但是最近听说高欢势力大盛,这些人又有些摇摆,这里面,人心叵测。” “接管战俘营是陛下首肯的,如今若告诉陛下,这些人也有些军心不稳,加上朝廷两班大臣皆在,只怕会引起京师惊骇。” 兵部官员一听就懵逼了,接管是你,如今说有问题又是你。但他想元毗如今既然事先察觉,必有对策,当下也不甚放在心上,反正出事自己又不负责。 况且,现在高欢大军二十万,如泰山压顶,如雷霆万钧,高欢的战俘旧部心理上出点摇摆那太正常不过了,兵部官员心想,我心里还摇摆呢。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走到湖边。 孝武帝元修、元明月正在湖上泛舟。 见到元毗和兵部的官员,元修命舟子靠岸,跃上岸来,问道:“两位爱卿何事?” 元毗道:“经明确探查,兵部接到奏报,由于近来国家不靖,久旱不雨,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京城人心骚乱,趁着高欢大军压境,京城里面,最近似乎有些乱臣贼子,与高欢遥相呼应,臣恐酿成大祸,伏请天子商议对策。” 元修愕然:“如此大事,将军还不迅速平乱,抓了这些乱臣贼子,一个个的,杀无赦,朕朕绝不饶恕!宇文泰那边情况怎么样?” 元毗道:“臣前些日子招募的那些战俘营,里面可能也掺杂了一些叛党,这些人如今听说高欢势大,也有些蠢蠢欲动……” 元修面上露出惶急之色:“那怎么办?” 元毗:“末将已经派信使前往沙苑,火速召丞相回师处理了。” 兵部官员骇然不已:“宇文丞相如今面对高欢大军泰山压顶,哪、哪还能派遣出兵马过来,只怕,只怕咱们还是要自己处理为妥!” 元修:“对,对,对,元毗,这事朕要你全权处置!” 元毗:“王思政那边,只怕高欢会分兵窜扰京城,不然,有思政在一起协理,会好一些。” 元修这时也早接到军报,说高欢二十万大军奔袭之事,宇文泰那边也有军报报来,也提及高欢兵力太多,有可能窜扰,王思政负责长安城防,哪里敢擅动? 当下道:“不要骚扰思政,长安城防十分要紧。皇城之内,诸般军机由你全权处置。” 元毗轻易就拿到整个皇城内的军事处置专断之权,不由得大喜,元修亲自授予,这意味着他们夺取长安的计划,基本上可以万无一失了。 他的脸上荡漾出了笑容,明日,沙苑那边高欢以泰山压顶之势击溃宇文泰,而他这里,轻松俘获元修,到时候,高欢同意封他为王。 他家虽是宗室,但已经是疏属,已经三代并无王爵了 五六六、长安乱2 沙苑大战前一夜,赵青雀府邸花园。 赵青雀的园子里面灯火通明。 园子里面,站着一排又一排的军人!大家都全身披挂!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认真、严肃和兴奋,在火把的映照下,红扑扑的!闪烁着即将闹大事的激情! 赵青雀匆匆走了进来,他的手上绑着一块白布。 他自己也顶盔掼甲。 今晚,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白天,元毗已经在元修那里汇报过了,由他们全权处置宫城之中禁军的祸乱分子,他们今夜的活动,便以此名义开展! 赵青雀此刻几乎是已经有十拿九稳的把握:“长安城今夜如何?” 所有人都齐声道:“今夜长安月明风清!” 人群之中有一名将军刀疤脸,在人群中卖力跟喊着。 她是元明月最近招揽的一名贴身护卫,赵青雀见过两次,觉来武艺还不错。 大乱在即,元明月准备把他塞进赵青雀的行动立立功,好日后提拔,有个前程! 这厮活动积极,会来事,已经把元明月宫中不少好东西偷偷的拿来孝敬了赵青雀! 并且将宫中元修的饮食起居各等习惯喜好一一告知赵青雀。 赵青雀喜欢他会来事,对他也颇为倚重,毕竟元修如今狡兔三库。 一夜睡觉都挪窝三五处,这刀疤跟随元明月,是除了元明月外唯二的知情者。 赵青雀既有倚重,到时擒获元修也等靠他,因此上对他还不错。 这刀疤脸这时道:“各处都已经准备好,就等您的一声令下,然后咱们便一拥而上,夺取京城各门,彻底掌控长安。” 赵青雀:“好,等会儿,大戏就将开锣了。天子那边,有元明月在那里,咱们里应外合,天亮之前,争取控制整个长安!另外,注意了,咱们可以占据皇宫,但是千万不要伤了陛下,千万不可让丞相担负弑君之责!” 只要不动声色占领了皇宫,到时以元修的诏命宣王思政入宫,立刻拿下。 然后,整个京城便唾手可得。 刀疤将军向赵青雀示意:“借一步说话! 赵青雀与刀疤将军远离了人群,来到院子外一棵大树下! 树下,赵青雀上下打量着那刀疤脸,那刀疤脸一脸沉思之色,倒没注意赵青雀的凝视!他一脸为难之色! “将军,元修很难处置啊?” 赵青雀道:“为何?” 刀疤将军:“高丞相如今已然立了新皇帝,咱们到时候把元修交给丞相,这不就等于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丞相么?” 赵青雀思忖了片刻,心想这话也有道理! 刀疤将军道:“咱们夺了长安,为陛下立了大功,却扔一个烫手的山芋给丞相,丞相会怪我们不会办事?” 赵青雀陷入沉吟之中,走来走去。 心想这货乃是元明月心腹,元明月求自己留元修一条性命,这厮这意思却是劝自己杀之。 那刀疤将军继续道:“假设咱们擒了元修,到时候,丞相该怎么处置元修呢?又废新君?重立陛下?不太可能吧?” 赵青雀摇了摇头,这肯定不可能,高欢岂会再立元修? 那刀疤将军道:“留着吧,丞相肯定会很难堪,因为陛下当初是被丞相逼迫到长安的,这叫逐君之丑!” 赵青雀:“对! 刀疤将军道:“又不能再立为帝,留在身边又会对丞相名声造成影响,这可不就是烫手的山芋么?还有…… 刀疤将军欲言又止 赵青雀这时对刀疤将军的这一席话颇为赞赏,有意让他说下去,道:“刀疤,你且接着说!” 那刀疤将军道:“陛下毕竟是陛下,到时候万一晋阳有人谋反,以拥护陛下为名反叛丞相怎么办?毕竟,造反需要个神主牌位,万一陛下到时候成了造反派拥护的神主牌位,那咱们就等于把这个神主牌位送给造反派,那咱们就相当于谋反了!” 赵青雀大吸一口凉气,这个考虑也很有道理啊,元修如今由于是正统,还是有些号召力的。 他在关中,都有些洛阳人跑进来效忠,若是随了高欢,有人暗中又推元修搞事,那岂不是要糟? 这种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他这时越发觉得刀疤将军所言有理。 那刀疤将军道:“历代的废帝为何都被杀掉,就是怕有人利用废帝的皇帝名声搞事情啊!” 赵青雀:“你的意思?” 刀疤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干掉元修,这才是最好的选择,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便推说死于乱军之中,如何?” 赵青雀陷入沉吟之中:“我答应了元明月饶元修性命!” 刀疤将军冷笑道:“承诺多少钱一斤,承诺算个屁,到时候元修死了,元明月还有何价值?你需要向她遵守个屁的承诺啊!” 赵青雀大为赞许:“你说的很是!不过……” 刀疤将军:“将军还有何顾虑?” 赵青雀:“这么做咱们终究还是有弑君之嫌,逃不过天下悠悠众口,到时候,丞相万一拿咱们来祭刀?” 刀疤将军:“当年司马昭麾下杀了曹,咱们可以做得干净一点,到时候死在长安城外荒郊野岭,就说陛下不幸出奔自己失足或者什么什么的…… 赵青雀:“好办法!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刀疤脸:“你这么机灵,当初是怎么被宇文泰给俘虏了的?” 刀疤将军:“我是窦泰的亲信,窦泰将军不听小人劝告,几乎全军覆没,我们就被宇文泰给俘虏了! 赵青雀:“哦! 刀疤脸腆着笑容:“将军,处置陛下这事就交给末将来办,末将保证办得妥妥帖帖,到时候,将军请功的时候记得给末将添上一笔…… 赵青雀:“只要事情办妥了,好说!” 赵青雀手执鸣镝,鸣镝上绑着一束火棉,他弯弓向天射了一箭,那箭登时向天飙飞而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刀疤将军递上一把火把。 赵青雀凝视着火箭上天,发出啸响,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旋即下令道:“第一队,去皇宫中到处纵火。让皇宫先混乱起来,让他们指挥不畅先!” 一名将领跨出行列一拱手:“遵命。” 赵青雀:“第二队,盯着京城那些文武百官,敢有异动者,杀无赦! 又一名将领跨出行列:“遵命! 赵青雀:“第三队,率领精锐奔赴长安各大城门,务须抢占,敢有不从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已有一名宦官已经出发,宣召王思政紧急入宫,声称陛下有要事召见 五六七、长安乱3 王思政正在家里面睡觉,此时他已经休息了,但是他也睡不着,沙苑的情况他也听说了一些,高欢率二十万大军逼近,宇文泰仅有一万人,可能还不到。 另外,宇文泰先前似乎召集过其他州郡派兵,但是王思政是知道的,如今枯旱,州郡根本不可能派的出兵力。 他隐隐有一点不太好的感觉。 感觉危险正在逼近,但是这危险究竟源于哪里,他却并不知道。他于榻上翻来覆去睡不了,忽然闻得鸣镝乱响,他情知必定有事。 于是爬起来正襟危坐,过了没多久,宫中便有宦官前来传旨意,宣他入宫。 他这时不虞有他,情知宫里必然是遇到了紧急情况,于是随宦官来到宫里,暗夜里忽然不知何处丢出一条板凳,他猝不及防,登时绊了一脚,立脚不定。 紧接着,黑暗中扑出几条大汉,向他撞来,登时将他撞倒。那数条大汉一见他倒地,便叠罗汉一般的铺上,将他压于地上,立刻便有人递上绳索,将他缚住了。 旋即有人从他身上搜出腰牌,如法炮制,将他几员麾下通通擒住。 鉴于王思政雄勇如虎,高欢又颇爱才,赵青雀先囚系了,暂不杀害。 拿住王思政,再无掣肘,其余的人分别安排去京城名胜处,但教今夜长安火光冲天。便是大功告成。 诸事部署完毕,赵青雀率同刀疤等一队精干人员,随之入宫,剿除禁宫中禁军器械。 此时,元毗也已发动。 一伙禁军正在巡夜,忽然路边坊门打开,一彪人马从坊巷之间蹿出,各个黑衣蒙面,手上都是强弓硬弩。 嗖嗖嗖嗖连声。 禁军们纷纷坠落马下。 黑衣人大呼:“我等受高欢丞相派遣,所率先锋兵马,已入京城,你等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剩下的禁军们大惊,人喊马嘶,将军们策马先逃,小兵们但恨爹娘们少生了两条腿。 随着只见京城各处,火光冲天而起。 京城登时一片混乱。 一伙黑衣人策马扬鞭驶过街道,向着两旁建筑物丢弃火把,火势燃烧起来,惊慌的人群四散奔逃。 街道、里巷,到处是人喊马嘶之声,人们在火光中哭爹喊娘。” 皇宫,此时。 元修躺在床上,正在熟睡之中,但是元明月却大睁着双眼,外间的喧闹、杂乱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 元明月忽然警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推了推元修! 元修也醒了过来,不由得愕然不已, 他一骨碌爬起,也来不及穿龙袍,大声的叫:“来人哪,来人哪。” 两名宦官脚步匆匆的入来:“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呀!” 元修惶急:“外间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么吵闹?” 他心中恐惧高欢前锋军已入城。 不待宦官们回答,他自己已经走到寝宫门前,推开了门,然后他就看到了到处火光冲天而起的画面,以及非常清晰的厮杀之声。 他不由气急败坏:“今晚当值的禁军主要将领是谁?” 宦官:“是、是赵青雀将军。” 赵青雀带着刀疤脸步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路大声叫着:“陛下,陛下” 两人顷刻之间便已走到廊下。 元修指着火光处,勃然大怒:“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赵青雀。” 他愤怒不已,大声咆哮。 赵青雀微微一笑:“启禀陛下,臣不能侍奉陛下了,臣是高欢丞相麾下,臣今夜要光复长安,将长安交予高欢丞相!” 元修愕然,惊恐,愤怒,大声的吼:“元毗,元毗……” 元毗自然是踪影全无,他与元修自小相识,交好。这时还是自觉颇有愧对。早已避过此等尴尬面对时刻。 元修吼了几声,见全无反应,不由慌乱,往常,他只需轻声咳嗽,元毗便已出现。 赵青雀叹了口气道:“陛下不用找元毗了,元毗也已投靠高丞相。” 元修颓然坐倒,欲逃,但见自己想逃的几处隐蔽入口都被占据。 他登时狐疑,有两个入口元毗都不知道,唯有明月知之。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回事,望着元明月,眼神哀哀。 赵青雀笑了。 “陛下不用责怪娘娘,此事与娘娘无涉,要怪就怪关中赤地千里,天怒人怨,臣等想念高丞相,希望高丞相能救民于水火,臣请陛下更衣。” 元修:“怎么?” 赵青雀对刀疤道:“还劳烦你奉陛下出奔。” 元明月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她还有心想保元修安全,这时,她隐隐有些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但是,她感觉他已经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局势。 不过,那个刀疤似乎一直在给她示意,暗示她设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问。 元明月不知为何忽然升腾起一种感觉,她可能与元修要诀别了,这种感觉不知自何而来,可是却似乎是那般的具体,这个时刻,她几乎有些不舍。 她对他虽然没有感情,但是他是她的堂兄,在这一段时间里面,老实说,是元修在为她遮风挡雨。 但哥哥元宝炬的意思,她也不全明白,她总觉得元宝炬似乎也有事情在瞒着她。 她这时混乱异常,完全没有思辨能力。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也是高欢的间谍,赵青雀这般恶劣对待元修,自己也可以反制。 她有些愠怒,道:“你待陛下恶劣,我也可以去高丞相那里告你。” 赵青雀冷冷笑道:“我立下夺取长安赫赫之功,你要怎么样举报,随便你!倒是你,明月,陛下待你不薄,你三番五次背叛陛下,如今又假惺惺的做好人! 刀疤这时也目光炯炯的盯着元明月,眼中流露出复杂神色。 元修这时长叹一口气:“出奔,此亡国之君所为也,朕即位以来,未曾薄待百姓,朕有何过,竟至二次出奔?” 赵青雀:“你为君不仁不明,赤地千里,你还猜忌宇文泰,让他离开京城,要是宇文泰尚在,长安岂能落入我手,陛下,你是咎由自取,还有,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她是高欢丞相派在你身边的密探,从第一天就是……” 元修愕然,赵青雀说别的他都肯信,唯独元明月是高欢卧底,他怔住了,绝不肯信。 他望着元明月,眼睛瞪得大大的。 元明月不敢看他,一切已经不言而明。 赵青雀冷笑一声:“呵呵,呵呵,陛下,你是我见过的最痴情的男子,但是可惜,痴情错付!” 五六八、刀疤的计策 元明月此刻再也绷不住,只得含泪,点了点头。 赵青雀嘿嘿一声,道:“如何?陛下?” 元修长叹一声,俛首不语。 过了良久,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望着元明月,道:“明月,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假的吗?你对我,当真没有一点点关心!”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眼泪已经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赵青雀:“少啰嗦,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哭哭啼啼,儿女情长!9 赵青雀使了个眼色,两名兵士上来用钢刀押住了元修,推着他往外面走去 长安城外,夜,深秋。 元修的表情十分悲伤,眼神已经空空洞洞,像是个行尸走肉一般,被士兵们推着走着,但很快,他的悲哀被他的所见所听给掩盖住了。 由元修的视角看去,到处人声嘈杂,臂膀上绑着白色布条的战俘营的装扮服色一眼就可以分辨,几名战俘营的将士手中雪刃挥舞,一些禁军将领在屠刀下血肉飞舞。” 一名禁军将领发现了元修,大声而悲哀的:“陛下……” 话音未落,一柄刀从他的胸口透了出来! 哭喊声、咒骂声、火光、追逐,霜刃交下。 元修看了简直要哭了出来,他不由得恻隐之心大作:“赵青雀,请你停止杀戮,朕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赵青雀冷笑着,杀戮如故! 元修道:“朕求求你!” 赵青雀叹道:“陛下,你这是妇人之仁,哪有夺取都城,不杀人的,就杀这么几个人,你就受不了?那你还怎么做皇帝?嗯?” 元明月在元修的身后一路哭泣:“陛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赵青雀忽然向着元修挥刀劈下,元明月不及思索,忽然纵身扑上,将元修扑倒! 赵青雀的刀在元明月的背上堪堪停住。 一旁的刀疤将军也吓了一跳,半晌方回过神来:“将军原来是试探啊,我正想说,长安城内不宜动手!” 赵青雀哈哈一笑道:“陛下不是不停的问明月姑娘待他是否真心么?我这是替陛下试探试探哪?省得他啰里啰嗦!” 元修推开明月,倔强的道:“你要杀便杀!” 明月纵身扑入元修怀中,大放悲声,这哭声中又无奈,又悲情!她一生中,从未经历过这等情景,之前,虽然与宇文泰有些恩怨交缠,但都不及此刻来的悲哀恐惧。 元修怔住了片刻,终于还是揽住了元明月:“明月,不哭,不哭!” 元明月哭的双肩颤动,梨花带雨,天空中一个炸雷从他们的头顶上劈开,照见元明月苍茫苍白的脸! 元修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明月,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元明月方才不顾安危,替他受赵青雀一刀,他瞬间感动不已。 元明月嚎啕痛哭这一刻她几乎羞愧无地。 元修见她痛哭,便道:“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赵青雀后面踹了元修一脚:“你自身难保,还在这里保护你保护她,她是你的敌人,是葬送你基业的绊脚石!你这个白痴! 赵青雀还想再踢! 元明月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将军,将军……” 赵青雀:“晦气!” 那刀疤脸道:“算了吧,别在他们身上多纠缠!办正事要紧。” 赵青雀道:“女人真是一个复杂的动物,躺在元修的床上,心里却在爱着别人,如今高丞相破了长安,却又护着元修!你是不是精神分裂?元明月?” 元明月只能“我”却我不下去,她与元修之事局外人不得而知。 但她却不能为外人道。 赵青雀一脚将元明月踹开。 元修惨然:“明月……” 赵青雀叫道:“少啰嗦!” 那刀疤道:“将军,元明月毕竟是高丞相间谍,万一他到时候在丞相面前告你一状,丞相拿你开刀,也不是耍处!” 赵青雀沉吟了片刻:“你说的对,这样吧,这元明月本来我想将她交给丞相处理,这样,不如,你一并带到郊外,找个地方,成全了这一对狗男女!如何?” 元修与明月已经被缚,各自骑在一匹马上,龙袍早已被剥了!寻常装束! 为了防止他们逃窜,他们的两只脚都被一道绳子隔着马肚子拴住! 他们的嘴唇也已经被堵上,防止叫喊! 同时,每个人都被两匹马夹住,两个人的手臂都被反剪在背后,一条杆棒穿过两人的胳膊,伸出去,分别被另外的两匹马上负责押送的官兵抓住,防止他们坠马! 赵青雀:“找个荒郊野岭,处理干净一些,别留下任何痕迹! 刀疤将军点了点头:“将军尽管放心! 当下率了一波人押解元修与元明元修和元明月奔赴城外。 他回眸,长安城们轧轧关闭,城楼上,属于高欢的杏黄大旗冉冉升起! 长安陷落! 此时,天已快放亮,第一波前往沙苑报告高欢夺取长安的信使已经出发…… 路上。 刀疤不时的看了看元修和元明月,偶尔回头看长安城方向。 直到视线之中再也看不到长安城,他深深出了一口长气! 一行人来到京城近郊,骊山脚下不远! 队伍迤逦走到一座松林旁边。 刀疤脸举起手:“大家便在这里停下吧,咱们去这个林子里,解决了这对狗男女。然后返回长安!” 将士甲:“好极了,走的累死了,这一晚上,大家都在抢钱抢女人,咱们可倒好,分了一趟这苦差事,比在采石场里面干苦力可也好不了哪儿去! 将士乙:“那还磨蹭什么,赶紧把这对狗男女给处决了才是啊!” 将士们押着元修和元明月走进了黑松林里面! 刀疤道:“大家谁手上没火把的,这树林里面虫蛇虎豹什么的很多,大家都小心些,没火把的向同伴们都要一个,或者自己做一个,尽量人手一个火把!” 将士们应答:“嗯,嗯! 刀疤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然后回头看了看。 刀疤:“把陛下和元明月都押下马来吧,大家把马拴在路边,林子里面弯弯绕,而且树枝树丫的特别多,牵着马不方便! 众人依着刀疤脸的言语!照做了! 刀疤在前,很快就找到了树林中一片略为宽敞的地儿,他停下了。” 刀疤自言自语:“就是这儿了! 他转过头:“你们大家都过来看看,这里如何,埋两个人有没有问题?” 将士丙:“一刀杀了也就是了,还埋,搞那么麻烦做什么?” 五六九、按照预定的剧本走 刀疤叹了口气,解释道:“将军说了,要处理干净,自然要埋了,清除血迹一切痕迹,要是简单的就这么一刀咔嚓了,被猎户发现,到时候公人一查,有认得陛下相貌的,陛下被杀之事岂不是传了出去?传了出去岂不是要查?到时候会多生事端,今晚不但要杀还要埋!” 将士甲抱怨道:“真特么的晦气,早知道不干这差事! 将士乙:“就是。” 刀疤这时招呼大家:“大家伙儿,都来看看,我选的这块地可还行?有枪有槊在手的,先来刺探一下,这里土层深厚,要是厚的,就在这里开挖! 众将士都打着火把走到刀疤脸附近,举起火把看刀疤脸选中的那块空旷地儿! 只有押送元修和元明月的两名士兵因为押送任务没有上前! 刀疤脸走到元修、元明月跟前,冷笑了一声,刀疤脸对那两名看押的:“你们也去看看,我来押他们过去,” 那两名将士正好见没法凑热闹,而心情不爽,见状大喜:“谢谢将军!” 两人离开,才跨出一步,只见暗夜中雪亮的刀光一闪,刀疤脸将军的刀砍在二人的头颈上,二人哼也没哼一声,倒了下去! 刀疤脸朝着暗夜之中喊了一声:“放箭!” 登时,暗夜之中,嗖嗖嗖箭声不绝于耳! 聚集到空旷地面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拿着火把,瞬间成了活靶子,登时一个个都被射的刺猬一般!一顿惨叫之后,然后便是寂静无声! 那伙押解元修与元明月的战俘营的将士们已经被尽数射死,尸体横七竖八的便倒在那片空旷的地上。 元修和元明月面面相觑,元明月自然知道那刀疤是谁,这时早已热泪盈眶,那刀疤将军走到元修面前,解开了元修的束缚! 然后叫道:“大家都出来吧!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钻出来不少人,地上的火把有些还没有熄灭,有些人便去绰了火把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刀疤脸给元修跪下了:“陛下受惊了! 元修愕然不已:“你是……” 刀疤脸撕掉了脸上的刀疤伪装和假面具:“陛下,臣是宝矩!” 这个刀疤将军正是元宝炬,元修见状不由得大喜:“宝矩,是你! 元宝炬:“正是微臣!” 元修:“他们是……” 元宝炬:“他们都是臣的家丁、仆从,以及宇文丞相派遣的少数将士,陛下放心,陛下已经安全了!” 元修见元明月还绑着,他想去解元明月的绑缚,元宝炬上前拦住了:“陛下,舍妹于陛下不忠,于我家不孝,是臣管教无方!” 元修长叹一声:“也不都是明月的错,朕也有错,是朕不明,所以受人蒙蔽,明月,明月她也是受人蛊惑!” 按照事情发展的剧本,元明月知道这是她与元修最后的分别时刻了,不分别,她将永远沉沦,元宝炬交待过她,这个时候,她必须要承担起自己间谍的罪名。 然后,她会被宇文泰方面以间谍罪逮捕,然后 她与元修从此脱离分裂开来,这些,都是事先写好的剧本,她只能照做,如果她还想跟宇文泰有所发展的话,这时唯一的一步棋。 她只能安好剧本来:“陛下,大哥说的对,我,我对不住你!” 元修:“那你打算拿明月怎么办?” 元宝炬:“交给丞相处置! 元修:“那不行,宇文泰会杀了她!” 他断然拒绝,元宝炬长叹一声,道:“我何尝不想救明月?”明月是他唯一的妹妹,但是此刻沙苑大战胜负未分,生死未卜,这是其一。 假设高欢取得大捷,则京师必定难以夺回,大家从此颠沛流离,元明月的间谍身份很难瞒住,颠沛流离的将士岂能忍受这样一个间谍留在元修身边? 元宝炬的话音未落,早已经有将士大吼:“高欢间谍必须死,元明月必须死。” 元修听了,不由垂泪。 这是高欢取得沙苑大捷的情况分析,假设沙苑大捷由宇文泰取得,面对京师陷落,宇文泰必然也要追责,到时候元明月是高欢间谍的秘密同样藏不住。 京师的百姓到时候岂能放过元明月?所以,元明月是没有幸免机会的。 所以,无论沙苑的胜负结果谁属,元明月的结局都已经注定,太多人知道她高欢间谍的身份了,她几乎是逃无可逃,辨无可辨。 元修听罢元宝炬的分析,不由得愕然无助。 元明月这时叫道:“陛下,我死得其所!” 元修唯有垂泪对之:“明月,朕会保护你,朕会特赦,会和宇文丞相求情,让他赦免你死罪!” 元宝炬叹了口气,吩咐两名军士押明月离开。 元修几乎撕心裂肺:“明月——” 元明月的声音同样凄楚:“陛下——” 两人生生别离,元修不胜无奈,元明月频频回首,元修几乎快绷不住了! 元宝炬:“陛下,当务之急是恢复长安,明月之事,只怕已经引起天怒人怨,如今明月罪证确凿,她和赵青雀勾结之事板上钉钉! 皇宫中,赵青雀此刻正躺在皇宫的一张大床之上,他上身,舒服的张开双手,在床上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 沙苑之战当日,沙苑此时已经陷入血与火的洗礼,赵青雀尚未起身,在他的身旁,睡着一个宫娥,宫娥这时也睁开眼来! 宫娥的脸上都是泪水! 赵青雀笑道:“哟,还哭哪,本将军哪儿亏待了你,不就是个处女么,那元修不碰你,你每天倒是陛下长陛下短的,本将军恩宠于你,倒哭哭啼啼的!” 宫娥怒道:“你秽乱宫廷,犯上作乱,不得好死!” 一个军汉这时跑了进来:“启禀将军,沙苑那边打起来了! 赵青雀拍手:“打的好啊,打的好啊,怎么打的?” 军汉:“据说是硬碰硬,宇文泰率万人硬抗丞相!” 赵青雀冷笑:“这是作死啊,全世界最蠢的办法,宇文泰的末日到了!” 军汉:“咱们是不是要举办个仪式迎接一下丞相大军归来!” 赵青雀点了点头:“嗯,这是必要的,现下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是咱们要立刻再派人前去告诉丞相,咱们已夺取长安了,请丞相派人接应!这是当下的第一要务!” 军汉:“是!” 赵青雀:“第二大要务是我想想……” 五七0、骗走赵青雀 军汉见赵青雀抓耳挠腮,便一起帮忙出主意。 赵青雀想了半晌:“我应该巡城,去,把我的将军旗鼓建起来,我要巡城!让长安的百姓见识见识他们的新主人!” 军汉拍马屁:“对对对,将军新得长安,若不教这些百姓认识认识,这些百姓还不知道谁喂他们吃饱饭呢!” 赵青雀穿戴整齐:“走,上城楼,大街上走走去!那宫廷的什么吹拉弹唱的什么的,让他们跟着我,也给我壮壮声势!” 于是在铙钹鼓吹、翠羽葆盖的簇拥下,赵青雀站在了这座千年帝都的城楼上,望着壮阔的万里长天,颇有不可一世的感觉,登时有了指点江山的豪兴。 这是新的一天开始了,这是美好的一天,这是载入史册的一天。这一天当然载入史册,这一天也是宇文泰取得沙苑大捷的一天,只不过赵青雀无从未卜先知。 他昂然自得,问身边军官,道:“你说,我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大丞相、高王该封我个什么样大的官儿!” 军官抓耳挠腮:“怎么的,也得封侯,至少一州刺史。” 赵青雀冷冷一笑:“长安那是什么地方?天子都城,与洛阳齐名,元修的老巢,就封个一州刺史,小了点,小了点!” 军官陪着笑:“要不封个都督关中诸军事,大行台!节制关中!” 赵青雀感觉还行:“这还差不多!” 那军汉话音未落,只见城外一彪烟尘,冲天而起!赵青雀登时慌张,屁滚尿流,道:“不好,不好,有贼人来袭!”他武艺虽然不错,但是将略却十分的乐色。 那彪军马正是元宝炬,此刻他又已化妆成了刀疤的模样。率着一堆家丁、兵士假装成战俘营的将士这时如疾风骤雨般到了城下。 元宝炬摘下盔甲,免胄以让城上放心,大声道:“将军,是我,我完成任务归来!” 赵青雀本转身准备要逃跑,这时看见是元宝炬,身形定住,城门咿咿呀呀的打开了。元宝炬率着人马入城!人马明显的比他带出去的要多一些!但较粗心的赵青雀并未发现这个端倪! 城楼上,赵青雀与元宝炬边走边交谈“埋了?” 元宝炬道:“埋了,不留一丝痕迹,不留一丝血迹!干净利落。” 赵青雀拍了拍元宝炬的肩膀:“干得好! 元宝炬道:“回来的时候听说,丞相大军已经和敌人干上了!” 赵青雀道:“对,已经干上了,都说宇文泰这个人聪明智慧,这次不知道为何,竟然干了蠢事!以区区不足万人硬抗二十万大军还不蠢?这留下长安一座孤城还不蠢?” 元宝炬敷衍着笑道:“嗯,是够蠢的!” 不过,他心中却在嘲笑赵青雀,这厮尚不知道长孙无垢与宇文导如今已经在城中,已经去营救王思政,一切的局面迄今都如长孙无垢所料,不出一丝偏差。 元宝炬都不由得对长孙无垢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和长孙无垢的那席密谈迄今正在一步步的推演着,元宝炬不由感叹:“这女人和宇文泰真是绝配。” 赵青雀这时犹自得意:“宇文泰如果不蠢,我也不可能得到长安对不对?” 元宝炬附和道:“那是那是!” 赵青雀:“你这小子有点能力,我要面见丞相,为你请功!” 元宝炬:“将军,既然如此,我觉得您现在还在长安城中,似乎是不太明智的选择啊?” 赵青雀听闻此言,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惶惑的神情。 元宝炬:“宇文泰已经必败无疑!”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现在是午时,沙苑的战斗应该正在进行,便道;“我估摸着到了申时,整个战斗就会全部结束,加上打扫战场,可能今晚高大丞相会在沙苑一代驻扎大营!” 赵青雀道:“我的猜测也是这样!” 元宝炬道:“将军要请功,不如现在动身前往沙苑?” 赵青雀:“啊那里在打大仗,我前去做什么?送死么?” 元宝炬狂拍马屁:“将军武艺高强,就算在战场上,也是将军厉害!” 赵青雀摇摇手,这个,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不一样不一样!武艺这东西,在战场上作用不大!战场上到处都是人,你闪转腾挪,都会碰到人,打乱你的招式节奏,施展不开的。” 战场上只讲究长枪大戟,势大力沉。 战场上,你武艺再高也没用,如果你是马军战将还好一些,像步军,你武艺是很好,你和张三打的时候,背后李四可能过来砍你一刀,另外,又不知道哪里射来的冷箭可能一箭就把你洞穿了! 元宝炬:“将军想差了,将军现在动身去沙苑,长安距离沙苑上百里,将军到的时候,战早就打完了!” 赵青雀道:“我去做什么呢?” 元宝炬道:“请功呀!现在去请功是再合适不过了,将军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如果不及时去请功,待明日丞相携百万大军逼近长安,那时候就算将军说长安是你打下的。” “别人也可能会说,是长安城迫于压力降服了丞相,您功劳何在?” 元宝炬这般一说,赵青雀不由得有些动心,一旦高欢兵临城下,夺取功劳的水分肯定要降低不少,他走了,长安城还有元毗在此。 元毗掌握了几乎全部宫城禁军,应该不至于会出大问题。最关键的在于他的智商,他以为京城全在掌控之中,先去邀功将具体情况全部汇报之后,然后迅速赶回长安,万无一失。 甚至,可能很多普通人面临这个局面,面临沙苑这种一眼就能看到结局的的情况,所想的都和他差不多,于是,这货听从了元宝炬的建议,率领部分战俘营将士出城报功去了。 元宝炬在城楼上看着赵青雀一行绝尘而去,他立刻疾步下楼! 元宝炬府邸,长孙无垢与宇文导已经在等候,宇文导已经全身披挂!他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他的神色严肃,目光锐利,堂下坐着一批人,这些人是王思政的麾下! 先前,长孙无垢与宇文导前去营救王思政,然后与王思政商量了一通,觉得暂时还是留王思政在羁押状态比较好,如果贸然救走,说不定会穿帮。 保持羁押状态,然后王思政告知麾下那些将领靠谱,由长孙无垢和宇文导负责起领导他们的任务,重新夺取长安。 五七一、张三李四就姓张吧你的新名字叫女毕暗示你将毕命 眼下,长安城中,赵青雀已走,只剩下元毗一人,相对容易应付的多了,否则,赵青雀与元毗两人在此,除非现有兵力能够一分为二,能够同时对元毗和赵青雀发动攻势。 他们眼下并无这么多的兵力可以分兵,此其一也。 另外,就算是分兵,能做到同时举事,同时击溃两部,也很不容易,一旦有个闪失,长安城都会大乱,而长孙无垢的策略是长安城最好是平稳夺回,别出现大乱。 百姓枯旱连年,再遭离乱,民心那里遭受得住? 眼下他们所聚集的这帮人中,有一些是事前宇文泰吩咐打入战俘营内部的,当日,宇文泰已经料到,他领兵在外,小关之战的这些俘虏必不安分,长安必然有人犯上作乱。 城中有长安内奸,要钓出大内奸,就一定要给大内奸搞军事行动的机会!而要搞军事行动,就需要军人,而战俘是内奸最容易利用的军人,于是宇文泰安排间谍混进了战俘营。 这本就是一场间谍与反间谍的斗争。 赵青雀如今已然离去,他们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夺取京城各门。” 将军甲:“这事儿多亏宇文丞相明见万里,还是在小关之战斩杀窦泰的时候就预料到有今天!丞相真是太英明了!“ 将军乙扯下臂膀上的白布条:“妈的,老子系了这个白布条系了一天,终于可以脱下了!”这白布条乃是赵青雀聚集他们起事所系,这时终于不用再系。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大家别着急说这些有的没的,白布条也继续绑着,待会儿你们还得用!” 将军乙:“咱们都是丞相部下,伪装成战俘这么久,大家都很累了,都想早日恢复自己的身份。”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表示早已经预料到,他知道间谍的难处。 众人七嘴八舌的:“就是,就是!” 这些人混进战俘营中,又被混编入采石场,高强度劳作,确实辛苦。长孙无垢很了解他们想急着恢复身份的请求!不过眼下形势所迫,也不急在这一时!她现在有几件大事要做!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吧,说吧!” 长孙无垢道:“原潜伏在战俘营的将士们出列。” 立刻有数名臂膊上系着白带的将士站了起来。 长孙无垢拿出令牌,这是赵青雀走后暂时交给元宝炬的,长安城陷落后,维持原有的格局,元毗守住皇宫,掌皇宫内禁军,赵青雀掌皇城。 赵青雀去请功时,由于已经信任元宝炬,遂将令牌印信委于元宝炬,元宝炬将之交付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道:“你们拿赵青雀的令牌,要求立刻换防,争取兵不血刃的把长安城门全部夺回!” 将士们声如雷鸣:“是!” 长孙无垢强调了一点:“有不从者,杀无赦。” 将士们:“是!” 夺取了京城各城门,禁宫之中的元毗虽然握有禁军,便是瓮中之鳖,走投无路。 此刻,京城各门都还在赵青雀的队伍控制之下,不过赵青雀的队伍本身人数不是很多,除了小关之战的一些东魏将士,并无更多兵力,这些战俘将士此刻都已经升任军官,把守城门。 但城门的主力守军多半还是王思政的麾下,这些人中,大部分都还是看形势发展的,毕竟高欢是以泰山压顶之势而来。但也有小部分,是忠于王思政、宇文泰和元修的。 不远处,有几名战俘营的将领们走了过来,他们是受长孙无垢派遣前来换防的,守城门的士兵们大声:“站住。” 走过来的几个将领,道:“换防,这是将军刚刚签署的!” 赵青雀私自离开大部队赶往沙苑去请功,这些将士们并没几个知道,赵青雀也怕动摇军心,并未张扬,这时这些守城军士见有赵青雀的印信,因此上并无疑惑。 守城门的将领们简单查看了一下,就将关防交给了新来的将领们! 这些被换防的将军都接到了“赵青雀”的另一道命令,立即赶往城中某处集合,至则被长孙无垢、元宝炬、宇文导擒获斩首。 两名青年军汉将城门轧轧关闭起来,长安外城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的回到了长孙无垢的手中,此时,元毗尚不知情。 元宝炬府邸后院,元宝炬走进后院,推开房间的门,他的夫人乙弗氏正在元明月,元明月坐在床上,双目失神! 元宝炬叫了一声:“明月?” 元明月并不理会,有些痴痴傻傻的,局势发展到现在,她几乎是一直处于懵懂之中,在哥哥的府邸之中,她看到了长孙无垢,深深震惊。 不过,长孙无垢对她几乎是视而不见,就像是在看着一团空气,就像空气中并不存在这个人。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的何去何从?元宝炬告诉她可能会对她进行公开审判,可是,她后期明明已经帮助了元宝炬,帮助了宇文泰,她后期已经可算宇文泰的间谍。 她自己也保留了很多的证据,她将赵青雀的动向、举事的日期,元毗是高欢间谍这些机密情报都打探出来,都告知了元宝炬,她也将赵青雀派人出城向高欢报捷,报到夺取长安之事告诉了元宝炬。 但这些,如今几乎全都无济于事。 元宝炬只说了一句:“这些证据都在,但是这些证据并不能助你离开元修,如果你想离开元修,你只能接受公审,作为间谍接受公审。” 公审之后的结局,元宝炬没有说,但是她已经猜到,长安百姓遭此大难,对于高欢的间谍岂能轻轻放过,到时候她的结局可能只有死。 元宝炬叹了口气,道:“不死的话,你是无法摆脱元修的,你也无法与宇文泰在一起!” 她必须离开元修,这是长孙无垢计策的一环,而元宝炬显然接受了这个计策,他也不能坐视自己的妹妹与元修的丑闻,他也有他的计划和选择。 他也有他的无奈,为了大魏,为了伦理,他只能这般选择,明月从此“死”矣。 甚至,元明月的名字都将不在属于她自己,她的姓随便被从张三李四中挑了一个,姓张,而她的名字将变成“女毕。”暗示元明月已经毙命! 为什么死了反而能同宇文泰在一起?元明月忽然抱着头,对着元宝炬痛苦的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了,我不知道! 元宝炬叹了口气,关上门,走了出去 五七二、贺兰祥智斗赵青雀 路边,黄昏。 赵青雀骑在马上志得意满,嘴里哼着小调,显得十分得意!这时候天已经薄暮,路边有个庭院,庭院之中,一个女子正在洗衣裳! 赵青雀一眼瞧上了。 将士甲:“将军,咱们看着也快到沙苑了,要不今晚在这里歇宿一宿?” 赵青雀摇了摇头。 将士乙:“这个妇人,瞧着细皮嫩肉的,倒是不错!” 赵青雀:“倒是可以去去火!” 妇人显然是听到了赵青雀的声音,即刻骂:“哪里的军汉,在这里放屁!这郎朗白日里,调戏良人!”赵青雀兴致上来了,跃下马来:“是个烈女子,好,爷有兴致!” 那女子话音未落,赵青雀已经冲了进去。她一个弱女岂能当武艺还不错的赵青雀,须臾,赵青雀已经发泄完兽欲。 那女子随后便自挂东南枝,悬挂在房间内的房梁上,身材还隐隐有些晃荡,她的裳裙都还有破裂之处,露出胸口的雪白! 但显然已经死了! 她的脚下是踢翻的凳子! 赵青雀剔着牙齿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两名将士正在给两只鸡过水拔毛! 将士甲:“将军得手了?”心中想将军办事真快。 将士乙瞧着赵青雀那样子:“定是得手了! 赵青雀:“得手是得手了!不过,这娘们刚烈,趁我一个不妨,上吊了,我还寻思,这刚烈娘们,我喜欢,准备让他做个长久夫人哪! 将士丙:“那是她没有这个福分!” 赵青雀看了看两个人的鸡毛拔得差不多了,道:“正好,我也饿了,我在客厅的椅子上靠会儿,你们烧熟了叫我!” 农舍旁不远,黄昏。 一名青年将军率了数名将士正飞马向长安方向赶将过来,他带着的这几名将士,有些血衣还在身上未除,这名青年正是贺兰祥,他是宇文泰的外甥,全旭义子。 此刻,他正准备向长安报道沙苑大捷的捷报。 忽然,他勒马停下,只见前方不远处,正有几名军士正在一座农舍外围,探头探脑,显然是有军事行动,这几个军士全都手里提着钢刀! 贺兰祥策马正要缓缓而行,打算不过问此事! 那几名军士中一名军士看到了贺兰祥,眼见他黑色盔甲,情知是宇文泰的麾下,再瞧贺兰祥满脸兴奋,他猜想沙苑之战已经结束,看贺兰祥的神态以及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猜度宇文泰可能打赢。 于是轻轻叫了一声将军! 贺兰祥这时看对方军士装束,原本不准备过问,但这时听对方呼唤自己,心想了解一下长安的动向也好,这些人看着像是从长安过来。 当下走了过去,距离农舍一箭之地,那名军士迎了上来。 那军士问了问沙苑的情况,见贺兰祥说到沙苑大捷,不由得面有喜色,他是元宝炬推荐给赵青雀的,这时便匆匆向贺兰祥解释了这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顺便说了一下长安的情况,贺兰祥听说长安陷落,有些惊诧,不过想到沙苑大捷,部队士气高涨,拿回长安也不是什么问题,况且,他知道宇文导和长孙无垢已经到长安。 他这趟就是给舅妈长孙无垢以及表哥宇文导报信去的,舅妈和表哥在,长安必复。他带去的这个好消息也能提振士气。 及至听闻里面此刻酣睡的那个家伙正是夺取长安的罪魁祸首赵青雀,他心想,这岂非天上掉下来的功劳,当下问道:“里面真是赵青雀那逆贼?” 那军士点了点头。 贺兰祥问道:“你是丞相安排在战俘营中的潜伏人员?” 宇文泰派他来报大捷的时候交待过这一点,那军士点了点头,道:“我们的任务是路上杀了这赵青雀,这一路上,也没什么机会得手,这厮武艺高强!” 贺兰祥笑了笑,道:“这厮不是上赶着去沙苑邀功么?” 那军士又点了点头!他混在赵青雀的这帮随从中,人单势孤,不太可能成事,他这一批才几个人。 贺兰祥道:“你去告诉赵青雀的那些随从,宇文丞相在沙苑大胜了,前所未有的大胜,高欢一战丧甲士八万人!那些将士如果愿意投诚,现在帮助擒缚赵青雀就是功劳,前事不问。” 那军士正愁势单力孤,这时听贺兰祥所言,也不由得大喜,匆匆回去那农舍前,将贺兰祥所言说了一遍,并虚言道对方后续还有大部队赶来,此际若要立功便擒缚赵青雀,否则格杀勿论。 几个小兵商量了一通,隐隐可见贺兰祥及其麾下的血衣,又见他们气定神闲,不像是败退回长安,若是败退,这时逃命要紧,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管赵青雀? 一番分析之后,这几名守在农舍外的军士都纷纷信了那名报讯军士所言,其中几人匆匆来见贺兰祥,说了一下农舍内的部署情况。 贺兰祥见他们乐意随从,不由大喜,道:“高欢大败奔北,这厮还想前去邀功,当真蠢如猪头,走,咱们一起杀进去,教他死得明明白白!“” 当下率着数名军士一起进了院子,院子里有几名赵青雀的贴身护卫。 见了贺兰祥等人并不相识,但见对方手中持刀,情知不是好相与! 护卫甲:“抄家伙!” 向着贺兰祥便是一刀! 贺兰祥斜着身子一闪,躲过了。客厅内,赵青雀听得动静,跳了起来,跃到院子里。贺兰祥见他装束,是个头儿,不由冷笑道:“你就是赵青雀?” 几个赵青雀帐下一扑,被贺兰祥三拳两脚划拉倒在地上。一名护卫正要跑,被贺兰祥抓住,凌空提起来扔出丈外。 赵青雀愕然,看见贺兰祥黑色盔甲,他在长安呆过甚久,知道这是宇文泰军的服色,冷笑道:“好手段,好手段,如今还敢逞强?” 他心中以为宇文泰必败,这货说不定是漏网之鱼。 贺兰祥笑道:“好教阁下得知,沙苑你不用去了!高欢已经大败亏输!” 赵青雀道:“你放屁,根本不可能。” 赵青雀抬脚啪地踢翻一把椅子,向贺兰祥当面袭来,同时大叫一声,朝贺兰祥扑到。贺兰祥软软地歪在一边,闪过了赵青雀。 赵青雀扑上来,劈面又是几拳。 贺兰祥怒眼半睁,前晃后仰,竟未中一拳。 口中道:“小爷复姓贺兰,单名一个祥字,乃是宇文丞相外甥,我若是骗你,我岂非已经葬身沙苑?高欢已然大败亏输,今夜,就教你死个明白!” 五七三、收复长安、长孙无垢的辛辣 赵青雀这时见他所言不似诈伪,登时心下大乱,想要脱逃,这时,贺兰祥的几名麾下已经围定了院子,赵青雀无奈,回身双手抱住贺兰祥后腰,抡起来,狠狠一抛。 贺兰祥一个趔趄,仍双脚着地。 赵青雀趁其不备,从身后扑上去,贺兰祥似不经意地回手一拳,打在赵青雀脸上。赵青雀大叫一声,满脸是血,一头朝贺兰祥小腹撞来 贺兰祥扬起左脚,把赵青雀踢翻在地。” 赵青雀一轱辘爬起身,刚想要跑,被贺兰祥踅回右脚踢在门面上,仰面跌倒,尘土四起。他本来武艺甚至在贺兰祥之上,但一来贺兰祥大捷归来,士气自倍。 二来,赵青雀听闻噩耗,心中慌乱,两厢比较,此消彼长,他反而不及贺兰祥。 贺兰祥一脚踏在赵青雀胸口上,扬起两只拳头:“还告诉你一件事,长安城你虽然夺入手中,但是现在,长安城,又是我们的了!” 一名战俘营军士呐喊着:“对!” 赵青雀这时眼见贺兰祥气势盈沛,不由讨饶:“将军饶我性命! 贺兰祥道:“你助纣为虐,作恶多端,趁我大军不在长安,便夺长安,凌虐天子,还想活命?你是死有余辜!” 他拔出刀来,在赵青雀的脸上团了两团,赵青雀吓得魂飞魄散! 贺兰祥道:“奸贼,拿命来!” 他手中的钢刀一刀搠下,戳入赵青雀的心脏,赵青雀的头一歪,死于非命! 此时,长安城中,局势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长孙无垢、宇文导派遣出去的将领早已经全部控制了长安城,同时,赵青雀的那些麾下全部都被宇文导清除。 这时,唯有宫城仍掌握在元毗手中。 不过,元毗也已知道大势已去,但他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寄希望于高欢在沙苑取得大捷,他在宫城之中的近卫军已经不少,长孙无垢和宇文导不欲与之兵戎相见。 长安宫城本来就残破不堪,如果再发生战争,将更不堪为宫殿。 此时,恰逢宇文泰派遣贺兰祥前来报捷,元毗犹自不信,长孙无垢倒是大方,这时首先断绝宫城之内饮食饮水,另外,同意元毗亲自派人前去沙苑探听战报。 元毗自然打死也不相信高欢这种泰山压顶般的优势会战败,欣欣然派遣自己的弟弟前去沙苑获取军报,长孙无垢也不阻拦,亲自送之出城。 时为沙苑大捷之后第二日上午,元毗弟弟出长安城探听情报,仅仅到了下午时分,这位亲弟弟便匆匆赶回,他在路上遇到了率领大军齐奏凯歌还的宇文泰本尊。 元毗听闻宇文泰大捷归来,不由大骇,口中叫道:“高欢误我,高欢误我。” 无奈之下,只得释放了王思政,肉袒负荆,亲自到大丞相府邸请罪,长孙无垢旋即将之关押,等待宇文泰大军入城后发落。 元修重新正位宫中。 不过,一切已经面目全非,宫中元毗的那些禁卫军,这时由于元毗通敌,统统被长孙无垢大刀阔斧一般的裁汰,元修认得的人已经没两个。 新增补的禁军统统都是长孙无垢任命,亲自挑选的。 元修感受到面对的是一个比高欢还强悍的女纸,但元毗既然出事,这些禁军受牵连审查,自然也都在意料之中,元修对此还不算有多少反对意见。 他所感受的一个巨大的变化,以及对他造成最惨重的打击的事情是:“明月不在了。” 元明月似乎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元明月就像从空气中消失了,元修召唤过元宝炬入宫,但是元宝炬回答元明月已经被软禁,具体的软禁地址他也不知道。 元修向长孙无垢打探,长孙无垢道:“元明月涉嫌为高欢做间谍,按照军法,任何人不得在敌国间谍未审讯完之前见面。” 元修企图下诏,长孙无垢态度强硬,绝不奉诏,反过来搬出祖宗家法。 长孙无垢搬出大魏的列祖列宗,声言大魏的列祖列宗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动情。 大魏之前的列祖列宗对于后宫中生下太子的嫔妃一般都是立即处死,何况元明月如今通敌,证据确凿,皇帝如果敢于特赦,就是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京城百姓。 一番高屋建瓴的高谈阔论,一顶祖宗家法的大帽子压的元修闯不过气来,长夜之中,他看着月亮,不免想起当日是与元明月一起在赏月,这时不免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他这时独行宫苑,触景生情,都是悲怆。唐玄宗也有过这般撕裂的失去心爱的人的痛苦,白居易还有诗: 归来池园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他这时的心境和老来失去杨玉环的唐玄宗心境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他的性格和唐玄宗绝不相似,老去的唐玄宗已经认命,但他还是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 他是敢于募兵和高欢打仗的皇帝。 但那时候,洛阳在他掌控之中,而今,长安,他只能掌控毛线。 他愤怒,却无助,他暴怒,却无可奈何,他在华林园中大发雷霆,借酒浇愁,愁却更愁。 南阳王府,元明月笑着端详镜子中的自己,又去看元宝矩。 她左右端详:“哥,我的脸色看起来是不是不大好?” 元宝矩郑重摇头:“明月,在大哥眼里你仍然美貌,是咱们元姓宗室中最好看的女子,哪怕脸色不好,也还是艳压群芳的。” 元明月凄厉冷笑:“那好,哥,我想出去走走。你放心,我不走远,就在家门口附近到处逛逛,我去去就回,不必忧心!” 元宝炬:“明月……” 元明月冷笑着挥袖:“我就知道你不允是不是?” 元宝炬叹了口气。 元明月忐忑看元宝炬:“哥,你能告诉我,我是不是被你软禁了,还是……” 元宝炬有些歉疚的看明月:“明月,我不是软禁你,而是现在这个形势,长安百姓如今都在义愤之中,你做的那些事情?” 她再度叹气:“你要是走出去,后果只怕不堪设想,长安百姓怕是不会饶了你的!” 元明月恍然,眼中流下泪来:“我知道了。” 她后期都是为宇文泰在做事,也是按照宇文泰方面的引蛇出洞之计行事,一举一动她都有备案,可是,她却只能被软禁。 长孙无垢已经决定了她不能被洗白,如果她被洗白,那么长孙无垢就没有理由阻止他回到元修的身边,那么元修便会心情愉悦,收拾心情再上路,继续和宇文泰捣蛋。 长孙无垢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五七四、宇文泰对决元修(上) 长安城下,宇文泰军马向长安城内行进着。 这支经历了沙苑之战的队伍这时气象焕然一新。 队伍旌旗林立,刀枪插天,将士们各个精神抖擞,面带笑容,有说有笑。中间许多人有的腰上系着金带,有的革囊上绣着高字字样,明显都是战利品。 旌旗帕拉拉的响动着,随风飞扬。 得胜的将军们骑马分散在队伍之间。 宇文泰、姚夫人、苏绰三人并马在队伍中间,三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有说有笑,马蹄敲打着路面。 这些英雄好汉们欢快而行。胜利似乎给他们带来了太多欢乐,站在城楼上望着这些欢乐的孝武帝元修的脸上一片冷峻,好像这些快乐与自己无关! 他冷峻的看着下面这些人,看着宇文泰和姚夫人。 元栋奇站在元修身侧,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也异常尴尬,一方面,她感觉元修与宇文泰的嫌隙更甚,一方面却又觉得似乎有什么政治密谋在悄然进行。 她自然不满元修与明月苟且,但是近日来长孙无垢在长安城内高调行事,长安城转瞬之间,就被长孙无垢搞得井井有条,并且收复了长安,她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方面,她确实不是长孙无垢的对手,宇文泰麾下诸将,也多与长孙无垢一起出生入死。 宇文泰在关中崛起,陪伴他最多的也是长孙无垢和姚夫人,姚夫人也很精明,但如今姚夫人对长孙无垢也是言听计从,两人情如姐妹。 她和她们,似乎有天然的隔阂。关系不冷不热,似乎永远无法亲切。她不知道元修一旦与宇文泰决裂,她该如何自处,她也非常迷茫。 军中的得胜鼓乐在欢快的奏响。 马车上支着的大鼓被敲得咚咚咚咚,震撼人心!敲鼓手们裸着手臂,肌肉虬结,显示出力量与健美! 铙钹不时的发出呛的一下大声! 杨忠与李弼并马而行,这两位大战中的英雄,脸上似乎多了一份欢快和轻松写意。这是对沙苑之战紧绷神经的最好的放松。 他们手挽缰绳,骑在马上,似漫不经心,看着远处,听着铙钹与鼓声。 他们的马均匀地迈着蹄步。 蔡佑、韦孝宽年龄仿佛,正在亲切的交谈中。 老将军寇洛一脸微笑,不时用手摸下胡须。他几乎以为高欢不可战胜,但是竟然大胜,他自觉保留贺拔岳的麾下交给宇文泰,做的正确。 他前后看了看,见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也便任坐骑摇晃着他。” 贺拔胜、李虎、独孤信、赵贵等人的身影一一闪过。 大军终于全部进入了长安城内! 城内鼓乐喧天。 进入长安后,宇文泰吩咐将缴获的高欢的粮食其中一大半分给今年枯旱的百姓,由司农的官员登记造册,宇文泰自己亲自发放。 同时,命令军士们张贴安民告示,种种事务都在有条不紊的步骤进行中,不过,唯有一条令人不爽的消息,孝武帝元修连日来几乎均不上朝。 宇文泰明白,这货在表示无声的抗议。 元修靠在一张榻上慢悠悠闭目养神,嘴角无笑容,偶尔会抽搐一下。 宇文泰走入。 在门外,他留下了李虎和蔡佑等两名将佐站岗,将所有其他可能来扰的官员或妃嫔都拦在门外;元修刷地睁开眼睛,一怔。 然后慢悠悠的道:“原来是丞相驾到啊,朕就说,怎么突然安静了,谁有这么大的威势,丞相大捷呀。坐吧!” 他不紧不慢翻身下榻,嘴里不咸不淡的说着。 宇文泰笑吟吟地在一旁落坐。 元修眉眼冷笑:“丞相这趟入宫,除了报捷,叙说大败高欢的战场盛况,不知” 他顿了一顿:“还有什么公干?朕一切洗耳恭听啊!” 宇文泰听着元修的冷嘲热讽,脸上依旧是个从容的模样:“沙苑大捷之事,乃是陛下与大魏列祖列宗百灵庇佑,所以得胜,臣不过是侥幸才得一胜!且战胜攻取,本身便是将帅之事,不值一提!” 元修疑惑的看了宇文泰一眼。 他神色有些冷峻:“既然不是来报喜,那么不知道,你来朕这里,有何贵干?朕并无诏旨宣你入宫!朕知道你比高欢厉害,但那又怎么样?” 元修猛一抬头,脸上的血色由赤红至铁青,额头上青筋暴露,瞬间换了颜色。 他颤着嗓子,陡然喝道:“宇文泰,你好大的胆子!朕无诏旨,你敢擅闯宫禁?” 宇文泰不卑不亢,站了起来:“陛下,臣虽未奉诏,但陛下这些日子,藏在深宫之中,不见群臣,臣忝为丞相,百官总首,自然有义务进宫面圣。” 元修见宇文泰站起,不由惊惧,往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殿柱之上。 他嘴唇哆嗦:“你想干什么,宇文泰,你不要过来?” 宇文泰淡淡一笑:“陛下何出此言?臣并未动弹,绝无恶意!” 元修哆嗦道:“你、你们逼朕太甚!” 宇文泰有些不耐烦斜睨他,他这时也大有高欢面对元修的那种无奈感,权臣和皇帝,有时候是皇帝的自卑心和愤怒在作怪,所以这矛盾几乎不可弥合。 他这时觉得长孙无垢所言,有些道理,昏君当废,不然关中狭小,如果昏君又掣肘,会误大事,最后受苦的乃是百姓。 想到此处,他心肠转硬。言辞中透露少许不悦:“陛下,臣有事启奏,陛下拒不上朝理政,朝廷百务荒废,臣请陛下临朝!” 元修靠在那里,眼睛里全无神采,他似哭似笑,道:“要朕上朝理政,也不是不可以,你们把明月给朕回来,明月不在,朕无心朝政。” 他随手拿起一个茶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嘶声:“我要明月!” 宇文泰淡淡然:“陛下,明月如今已经收监,她勾结赵青雀,与高欢里应外合,潜伏在陛下身边,刺探机密,罪不可恕,陛下若见明月,何面目见大魏列祖列宗,何面目对大魏律法?” 自他返回长安以来,他还不曾见过元明月,但是长孙无垢所告知的查获元明月的这些罪证,他知道都是事实。 连元宝炬都已经确认。 元修双腿一软,歪坐在了地上,惶恐的道:“朕、朕乃天子,朕说什么便是什么,朕只是要一女子……” 宇文泰本来是好意劝他上朝,见他执迷不悟,便道:“三尺法,王者与天下共,若天子自犯法,则法纪何在?陛下见明月,臣不敢奉命!” 五七五、宇文泰对决元修(中) 元修见宇文泰强硬,一时没了主意。 过了片刻,又软语道:“黑獭,朕什么也不求,朕只求明月回到身边,朕从此不再过问朝政,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如何?” 他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他情知斗不过宇文泰,但是明月是他的精神支柱。 宇文泰断然拒绝:“陛下,臣但知奉公守法,法不可废,明月之罪,自有法司据实论断,陛下静待数日……” 元修见宇文泰不可通融,瞬间爆发。 “朕知道,你就是想她死,你想打击朕,你想独揽朝纲,对不对,宇文泰,你是个比高欢更狡猾、更奸诈、更无耻的权臣,朕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他神色散乱,走到宇文泰身前,两只手死死抓住宇文泰的手。 元修这时虽然无能狂怒,但也祈求之色明显。 “朕知道,你一句话,他们就不会再查明月了,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你只要让明月回到朕的身边,你什么条件,朕都依从了你,黑獭,你不就是要大权吗,朕给你,朕求求你……” 他几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宇文泰跪下,不停的顿首:“陛下,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这话的潜台词是什么,自然是不言自明。 元修愤怒,抓住宇文泰的头便往地上撞,嘶声道:“宇文泰……” 宇文泰耿直的伸出了脖项,不让他得逞,叫道:“臣宁负陛下,不负社稷,陛下纵然杀臣,臣不敢奉命!” 宇文泰的部下李虎和蔡佑这时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蔡佑一见元修所作所为,登时大怒,上前几乎便要殴打元修。 李虎劝住了蔡佑,道:“相府有事,请丞相回府处置!” 宇文泰站了起来,告辞:“陛下,相府有事,臣不便久留,臣告退!” 说完,便与李虎、蔡佑掉头不顾,弯着腰退了出去! 南阳王府邸,客厅里站着两名官兵,全身披挂,挎着腰刀! 一名年轻的将领正在品茶,这名青年将领乃是宇文导。 见元宝炬走进来,宇文导立刻站了起来! 元宝炬:“坐、坐!” 这次拿下长安,宇文导居功不小,辅助长孙无垢兵不血刃而下长安。 长安除了赵青雀起事时造成一些破坏,收复时百姓不惊,便已克复。 事后,长孙无垢及宇文导深为长安百姓所爱戴。 元宝矩情知如今宇文导已是宇文泰亲戚之中第一心腹股肱之臣,故十分热情邀坐。 宇文导微微一笑摆手,道:“不了,丞相吩咐我前来提明月!” 元宝炬:“这么快??” 宇文泰才入皇宫见过元修,便立即提审元明月,想来这次会面情形并不是很好。 但元宝矩还是觉得太快。 宇文导道:“元明月罪犯明白,若长期在南阳王这里,只怕到时候对南阳王也不好,况且迟早都要审讯!” 元宝炬若有所思,当即去将元明月带了出来,元明月在审讯之后将变身为张女毕他和长孙无垢已经达成一致! 他瞧着长孙无垢也不像是背信弃义之人,长孙无垢则保证她元明月的性命必然无忧。 元明月自己最终也答应了,她与元修的荒唐生活终究不可持续! 与其这样,还不如期待一场新生! 当下,元宝矩便将元明月交给宇文导,宇文导深深一揖拜别! …… 旌旗猎猎,高台之上宇文泰、苏绰、贺拔胜、李弼、杨忠、李虎等人都已经落座! 两名将士押着元明月登上高台! 周围,有不少民众,不过都被军士警戒住,在观看着这场旷世审判,审判还未开始,民众的声音还不大! 苏绰对宇文泰低语道:“陛下以及南阳王宝矩、还有元夫人估计都不会来了!” 宇文泰长叹一声,心中无奈。 元栋奇是进宫里陪他哥哥元修去了! 长孙无垢夺下长安,元栋奇有些失落。 宇文泰本来也曾想令元栋奇参与夺取长安,但她是元修妹妹,受到赵青雀等人诸多监视,行事不便。 而且,他与元修在沙苑大捷后矛盾已经激化。 元毗率领的宫廷禁军这次几乎全军覆没,所以,长孙无垢几乎全部换人。 元修认为这是监视,宇文泰如何辩白这是无奈之举元修也不肯信。 元明月的审讯则更是直接撕裂了元修与宇文泰之间的信任。 宇文泰本身也厌恶元修与元明月之间这种荒唐关系的存在。 元栋奇夹在他与哥哥之间动辄得咎,宇文泰也能体会,自然也不怪她,她不出席审讯也好。至于元修,他爱来不来,他都懒得烦神。 “他们来与不来,我们都要给长安的百姓一个交代!” 苏绰点了点头。 宇文泰见大众毕集,微微颔首。 旋即大声道:“明月,今日咱们在这里,给你一个机会,面对全长安的父老乡亲,把你自己的事情说清楚,你有没有叛国?有没有引叛军占领长安,现在就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自觉有罪,你也可以向长安百姓求情。” 元明月长叹一声,她终于又瞧见宇文泰了,只可惜此日君为座上客,此日妾为阶下囚。 她完全不知道日后的事情该走向何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了张女毕?也不知道是否和元修从此天涯末路! 她长叹一声,头脑里全都是混乱悲苦! 宇文泰说什么她通通都点头! 宇文泰说到高欢乃是大魏的敌人,她点头。 宇文泰说她不该为高欢间谍她点头。 宇文泰说什么,她只是点头罢了,她脑海中混乱却也高兴。 她高兴宇文泰大捷,高兴宇文泰取得了这般成就,高兴她终于又瞧见了宇文泰! 她经过对宇文泰报复,经过与元修的相处,她深深地后悔。 现在宇文泰的大捷有她一分功劳,她已经心满意足。 元宝矩给她的嘱咐是今天一定要应承各种罪名,日后必有洗白之日! 所以,她只能照做,她的头脑混乱而兴奋而不能集中思考! 紧接着,有丞相府的官僚府属呈递上了一系列元明月与赵青雀会面,沟通的具体证据。 登时群情激愤,老百姓们大声喊:“处死她,处死她,处死她……” 就在群情汹涌的时候,忽然一阵铙铙鼓吹、鼓乐喧天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有内侍的声音尖利的宣道:“圣驾到!” 宇文泰、苏绰两人相视一眼,元修终于还是来了,他们本来也已经做好了元修要来的预案。众人离开座位,跪倒于地! 元修在元栋奇、元宝炬、王思政、窦炽等陪同下拾阶而上 五七六、宇文泰对决元修(下) 宇文泰率群臣匍匐:“臣等恭迎陛下!” 台下老百姓也都扑身跪倒! 元修没好气的:“都平身吧!” 宇文泰等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座椅端给元修坐下! 元修道:“不错,朕本来有恙在身,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兹事体大,特地来看看。欣赏欣赏宇文丞相审讯犯人的风采!” 元明月这时瞧见元修到来,不由得混乱更甚,混乱之中,看守她的两名看守其中一人忽然将一颗药丸塞进了她的嘴唇。 她在口中未含得片刻,旋即头一低,已经晕了过去!她本来便有些心力交瘁,不克负荷。 她本来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元修。 药理的作用加上人们自我对不可预知事项的防护体系共同发挥作用,她瞬间呈现晕死状。 很多时候,昏迷并不是受了重伤,而是人们对于一种即将到来的不可预知,自己不可想象不可忍受现象的一种生理自我保护性措施。 有些女性在遭受男子欺负便将得手时遂而晕迷过去,便是这种现象。 元明月这时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元修,她自觉愧对、但又觉必须离开,但是又觉得有一点点不舍,毕竟他对她的那种畸形之爱,也很深刻。 但宇文泰这时又在,她完全混乱,才加上一点点药力,她突然便这般晕了。 元修悄悄喊了两声“明月”,迄无反应。 元修盛怒,沉声道:“你们用刑了?” 宇文泰道:“陛下可自查验。” 元宝炬在一旁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并未用刑。 宇文泰接着道:“陛下该来,民心在此,陛下欲振兴大魏,看看这台下的老百姓,他们才是陛下所与共天下之人,陛下若能断恩舍爱,与民更始,何愁大魏不兴?王业不旺?何愁不能灭高欢?” 元修这时瞧见元明月晕迷过去,对自己的到来几乎是不闻不问,不由得刹那心碎??! 他热泪盈眶,暗自起誓,你放心,朕今日一定会为你做主。 他瞧了瞧眼前那些群众的呼声,这时也情知民力难逆。 但他这时也顾不得了。 他向着台下压了压手,压了压空气。道:“众爱卿,众百姓,元明月虽犯过错,但念在其乃孝文皇帝嫡孙女,南阳王亲妹。” “此次收复长安,南阳王功大,朕有意赦免明月过恶,予其改过自新之路,众爱卿以为如何?” 他话音未落,元宝矩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下,明月所犯罪不容诛,臣之微功,岂能塞责?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情知若元明月一旦得到元修特赦,元明月势必又会回到元修身边。元修一旦重得明月,这种伤风败俗的名声一辈子摆不脱且不说。 妹妹一辈子的幸福从此沉沦。 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绝不能坐看此事发生。 况且明月单纯,乃是元修此刻精神支柱,若元修重得明月,精神复振。势必与宇文泰起帝相之争,百姓遭难!思虑及此,他只能明知触怒元修,也要抵制元修的特赦。 一旁,宇文泰见元宝矩拒绝元修特赦,也连忙跪下,大声启奏:“臣宇文泰恳请陛下遵法度而弃恩幸!” 宇文泰一跪下,麾下众将苏绰,赵贵,贺拔胜,李虎,杨忠等人全都跪下了。 这时,元修身边元修唯一的心腹亲信王思政也觉来元修大大不该。 眼下百姓群情激愤,陛下却反民意而行之,他心中不由得郁郁。 这时再见诸将跪下,想到这次在长安失陷时为贼所制,他不由得也噗通一声跪下道:“臣王思政恳请陛下遵国法而废私恩。” 元修见王思政也反水,不由大怒。 紧接着,他身畔独孤信、窦炽、窦毅等亲信全都跪下了。 王思政等人跪下其实是眼见民意汹涌,恐他忤逆民意失去民心,帮他挽回民意之举。 但元修此时已然暴怒,那里还能体味诸将苦心? 口中咒骂道:“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们这是帮着宇文泰陷害朕,你们助纣为虐。” 好在这时百姓们群情汹涌,他的这些嘀咕咒骂淹没在百姓口水之中。 但眼见群情汹涌,他想救元明月料来亦不可得。 此时,众百姓眼见宇文泰跪下,眼见元修要救元明月,呼啦啦已经跪下了黑压压一大片。 元修与元明月之事本就已传入民间,民间已经议论纷纷。 这时见元明月罪犯明白,元修居然公然特赦,都是不忿,显然传言是实。 众人这时全都跪下,阻止元修特赦。 元修的脸色登时变成死灰色。 他其实来之前已经知道这一趟救元明月之旅艰难,但没想到这般艰难。 这时,他内心所计较的已经远非元明月性命,而是宇文泰对他的威胁。 他忽然觉得自己又中计了,觉来这是宇文泰的计谋,宇文泰比高欢更加奸诈,觉得这是宇文泰借公审元明月之机把他推向百姓的对立面。 并且其势已成,他不由得愠怒不已。 他压低声音道:“宇文泰,朕今日偏偏要赦,你待如何?” 宇文泰见他压低声音,料他理亏不敢当众大声宣布。 宇文泰却是心怀坦荡,不待元修发言,先大声道:“苏绰,这些人都见过赵青雀与明月勾结,我这里也有不少高欢与明月,赵青雀与明月来往的文书,罪证确凿,若按大魏律法该如何处置?” 苏绰沉声道:“勾结外敌以覆邦家者,以谋逆论,当处弃市之罪。” 宇文泰道:“好!” 元修听罢几乎摇摇欲坠,他不敢将今日定要特赦这话忤逆民意大声宣布。 他本想低声与宇文泰交涉,万料不到宇文泰大声公然宣布处罚! 他一时措手不及,这时脸色苍白如纸,情知一切已不可挽回。 他回首见元栋奇一旁痴痴站着,便推着元栋奇:“你跟他说,你跟他说,公主,你求求黑獭。” 元栋奇长叹一声,忽然转身离去!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哥哥,还有一边是民意,甚至元宝炬在亲情上虽然是堂兄妹,但感情上也是她另外一个哥哥。 她完全没法开口,她只能黯然离去。 元修心中忽然一恸,犹如刀割一般,突然觉来世间万事都是虚幻,突然的眼前一黑,几乎栽倒。 宇文泰瞧见,但也并未去扶,早有宦官先扶住了。 他这时也心意已决,元修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一个明君了?难道他还在乎? 再说了,元修这是自寻死路,他不在乎民意,这是由得他不在乎的?百姓愿意跟着一个昏君?群臣愿意跟着一个昏君? 他的麾下那些虎狼之士李虎、李弼、杨忠、韦孝宽、侯莫陈崇、赵贵、蔡佑、耿豪这些人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 人们都希望跟着一个明君有前途,能光宗耀祖! 而不是跟着一个忤逆百姓的君主,他心中废立之意渐决 五七七、布局 公审犹在继续。 百姓甲压低警戒士兵的戈矛,几乎就要冲进警戒圈里,大声喊:“元明月迷惑陛下!勾引乱军犯我长安,万不可恕,万不可恕……” 百姓乙也大声叫嚷起来。 “说得对!要不是丞相神威,击败高欢,我们今日,在座的谁不受高欢的荼毒,妖女害人不浅,隐藏很深!幸好宇文丞相目光如炬,洞察机先。” 众人大喊:“对!不错!” 声音乌央乌央的,犹如雷霆,此乃真正人民的力量。 百姓丙指着漫天的乌云,已经有雨丝飘落在众人身上,自从沙苑大捷,关中常有雨,大大缓解了干旱,有时候天意是真的有那么一丢丢的。 “为什么关中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就是因为元明月潜伏在陛下的身边兴风作浪害的,你看看妖女一被抓,大家看看!下雨了,为什么啊,老天有眼啊,知道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被抓了,所以,现在就要下雨了,你还在这里狡辩什么?” 元修的脸上变得苍白不已,他的手在轻微的抖动着,嘴角在抽搐着! 长安的这些老百姓,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异口同声,表达了他们的义愤填膺,表达了他们的绝不宽容! 元修已不能坚持,他最后只能对着台下的群众,连连揖让:“是朕之过也,朕之不明。” 然后仓皇逃离,然后几乎一蹶不振。 他完全不知道这时候宇文泰已起废立之心。 宇文泰穿越之后倒不是没想过做皇帝,而是在没有大一统之前,他决定暂不考虑。只有大一统,到时候讽权臣进谏,自己再假意推辞一番,然后名正言顺。 至于现在,他倒是真没想,元修入关,随后有近一万多人陆陆续续入关,可见大魏目前还有点民心民意。 现在也不是篡位的好时候,不看别人,就看看独孤信就明白了,独孤信就很忠诚于皇帝,自己的这位好朋友,总角之交,他是肯定把忠君摆在第一位的,然后把自己这个好朋友摆在第二位。 元修在身体终于不支,在审判大会上离开之后,鉴于元明月昏迷,质证过程也已经结束,于是元明月被押下带走,接下来是公审元毗以及一系列长安陷落的罪臣。 由于没有元修掣肘,再加上罪证链条完整,元毗很快被定罪,拟于三日后斩首,元明月则由于身份特殊,为尊重孝文皇帝计,为元宝炬收复长安有勋劳计,着与大魏宗庙赐白绫自缢。 这次长孙无垢的计策十分成功,长安陷落,高欢的党羽们留下的所有间谍都以为她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全部冒泡。 所有人几乎都被一网打尽。 在一系列审判之后,长安重回正轨,宇文泰由于心中已经定下了废立之计,有感于高欢废长立幼,他觉得废长立幼固然好,于是开始秘密接触宗室。 元修在公审之后,已经拒绝打卡上班,采取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基本上是杜绝了朝请和朝班,一应奏折几乎不看,甚至于闹假绝食,几乎是公然的与宇文泰决裂了。 这个时候,比较尴尬的是王思政等一帮原来对元修保有希望的忠臣,包括独孤信,宇文泰也跟独孤信谈过,独孤信倒是个明理之人,他虽然忠诚于皇室,但是也清楚自己的小伙伴并没有做错什么。 宇文泰甚至是照常的打理朝政,整个关陇在他治下,呈现出井井有条、社会欣欣向荣的局面,一时颇有君昏于上,臣清于下的局面。 但是谁都知道,元修的结局已经是注定了,朝廷不可能永远允许这般一个皇帝存在,天下不可能永远允许这般一个皇帝存在。 宇文泰早已经准备了一个秘密、周详的计划,这个计划当然是为元修准备的,元修现在孤家寡人,甚至连忠诚如王思政都不想去靠近他。 王思政去看他都被他赶出来。 深夜,元修下意识的摸去身边,口里喃喃的:“明月,明月……” 然后,他摸了个空,然后醒过来!最近的每天晚上,这个场景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元修已经变得颓废,他的眼里已经满是仇恨。 他的眼珠怔怔的盯着上方穹顶,一动不动! 周围一片黑暗,万籁俱寂! 隔了半天,他终于幽幽的吐出一句:“明月,你放心,朕一定会帮你报仇的!”不过,他并不知道,元明月此刻还活着,元明月此刻已经改名为张女毕,就在长安城内的一座寺庙之中! 她现在活得很恬静、很安然,也衣食无忧,她虽然被赐白绫自尽,但是这一切都由长孙无垢和姚夫人实施,她们如今是长安城内最有权势的女人,救一个人对她们来说再容易不过。 只是,她现在还不能与宇文泰相见,也不能曝光而已。 因为,元修还没有大结局,但元修的大结局也快了,元修现在就相当于一个遍身都是破绽的对手,只是披了一个当今天下第一人的外衣而已。 他现在已经坠入宇文泰的计谋之中,花园中,他闷闷不乐,形容瘦削!一个老宦官道:“陛下,你这样下去,老奴都……” 那老宦官是这一段时间专门被拨来服侍元修的。 元修惨然笑了笑:“还能怎样!” 见四壁无人,那老宦官叹了口气,道:“宇文泰这样太欺负人!” 元修难得现在还能见到一个向着自己说话的人,他清楚这个老宦官,在宫廷中不受重视,这时不由得引以为知己,道:“民心、名将都在他那边!朕、朕无可如何!这厮比高欢更狠。” 那老宦官道:“自陛下入关中,老奴跟在陛下这边,都被他们疏远排斥了,老奴有个侄子想入宫,都被宇文泰这厮借故给拒了!陛下,他是故意赶绝咱们!” 两个人仿佛同病相怜,那个老宦官也是因为年老体衰,在宫中无人关注,在逆境之中与元修竟然十分投契。 相同遭遇的人总会遭遇。 元修长叹:“明月,他们都杀了,你这算什么事?” 老宦官道:“陛下,老奴那位乡人………” 那位乡人很快就被老宦官秘密带入了宫中,他是一名刺客,在乡下杀过一名刺史,学过一些江湖武艺,元修看他,便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荆轲一般的勇气 五七八、沙苑大捷之后的宇文泰的大好局面 元修陡然间觉得那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这辈子他最后的唯一的一个机会,刺客蒙着黑巾端坐。 元修道:“何不摘下黑巾?” 刺客脸上露出微笑,摘下黑巾,望着对面的元修:“敢问陛下找我何事?不知陛下要行刺谁?” 元修惊奇:“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帝?” 老宦官道:“大胆毛贼,既然知道是陛下在此,还不下跪?” 元修道:“算了,算了。” 皇帝挥了挥手,那老宦官诚惶诚恐退下。 刺客:“皇宫中的威仪、气氛都还是容易判断出来的!虽然我是被这位乡人老公花大价钱、说有大生意,过了七弯八拐才到这里。” 他身上的江湖气息很明显,口音也绝非长安人,元修放心了。他这时还有什么指望,放手一搏,这就是他的指望。 元修决定敞开心扉:“你很聪明。” 刺客:“不知陛下诏见草民,有何吩咐?草民为刺客有年矣,未曾失手,但尚未知名,今求一成名之举!希望陛下能令我成名! 刺客这一行在中国也是上历史的,好刺客也经常追究名垂青史,好的刺客喜欢杀大人物。有时候能够一举成名。这个刺客抖抖索索的拿出了他的珍藏。 泛黄的纸张证明了他杀过多少人,最高级别的是刺史,其余的大多都是一些郡县的黑社会或者流氓大佬。 元修看罢,大喜:“不知道你的武艺如何?” 刺客:“还行!” 元修长叹:“朕不得已。” 刺客道:“陛下富有四海,威权莫敌,需要用到小人这种江湖草莽,自然是不得已,小人能为陛下驱使,小民幸甚,陛下但说无妨! 元修:“我想让你杀的人是这个国家唯一的柱国大将军!” 刺客脸上波澜不惊:“宇文泰?” 元修:“你果然聪明!” 元修有些无奈:“京城的元氏诸侯都在宇文泰控制之下,朝廷兵马都是他的。” 刺客:“陛下打算怎么做?” 元修诚挚、动容:“朕在宫里,一个亲信也没有,朕要是知道怎么做,何至于求助你们这些江湖人物?” 刺客:“陛下何必如此悲观?” 元修叹了口气:“朕自洛阳来投宇文泰,本身就是孤家寡人,如今,朕要杀宇文泰,那里找得到人帮手?” 刺客:“确实不易! 元修:“朕的希望便是足下了!朝廷兵马都是宇文泰一手带起来的人,这些京城元姓诸侯自身难保,所以纷纷倒向宇文泰。朕,不怪他们,朕只怪自己无力扭转乾坤。” 刺客手托着下巴:“陛下圣明,只要陛下愿意,未必便没有机会。” 元修眼睛一亮:“足下有何良策?” 刺客用手做了一个刀抹脖子的手势:“陛下可以效仿荆轲刺秦王,臣虽不才,愿与陛下勠力同心,为天下江山社稷除却此人。若是杀了宇文泰,我大概可以像荆轲、聂政那样名留青史吧?”成为历史上有名的刺客! 元修激动不已:“朕、朕……朕真的很高兴,你有志向,很好,很好,杀了宇文泰一定能成大名,只是,这,这如何能够?朕的身边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刺客:“陛下不用担心,荆轲刺秦王也只是和秦舞阳两个人,只要陛下不怕,臣就敢行此大事。不过,臣还需要回去筹划一下!陛下也仔细想想,此大事也! 宇文泰率一队将士狩猎。 一只母鹿带着一只小鹿从前面经过,宇文泰住手,让手下将士放这对母子鹿过。众将士声音此起彼伏:“丞相仁德。” 宇文泰微笑,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做,但是这些仁德之名就来了。 皇宫中,其实他也什么都没做,但是一切,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发生了,事情,正在按照他所预料的进展,自从沙苑大捷之后,内外形势变化极快。 这里面有一些令他伤感的消息,但更多的是一些好消息。 这里面令他伤感的消息,是他的挚友,那个曾经给他丹药,赐给他定秦剑的那个陶弘景去世了,陶弘景临终什么都没说,就留下一首诗:“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 这首诗本来都没了,差点陪葬,被人抢救出来,这首诗强如长孙无垢都看不懂,不过宇文泰悄悄和他解释了一番。前两句是说南朝士大夫成天谈论空无,崇尚佛道。 整天谈的都是精神世界,不关心现实生活,后两句就是这么做的报应,最终南朝萧衍要完蛋,有一个少数民族首领要侵占建康。 陶弘景老先生的威名长孙无垢是知道的,这时见宇文泰解释此诗,道:“你这家伙就是少数民族。” 宇文泰哈哈一笑,道:“不是我,是侯景。” 长孙无垢问他怎么知道,宇文泰笑笑,道:“历史会证明。” 除了陶弘景这事令宇文泰略微悲伤之外,朝廷内外则基本都是好消息了,贺拔胜、李弼乘着沙苑大捷,继续进军,占领了河东,部队斩获颇丰。 部队一路所向无前,甚至打下了汾州,汾州距离晋阳就是一线之地,同时高欢当初的老巢晋州,刺史封祖业也弃城而走。 独孤信引军前驱,占领了洛阳!正与高欢的队伍反复拉锯中! 东魏颍州长史贺若统,后来名将贺若弼的老爸这时也乘着沙苑大捷,天下动荡的一波流执刺史田迄,举城降宇文泰。 颍川乃是河南重地,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后来的东西魏反复拉锯也在这里,高欢见颍州败没,派遣行台任祥帅督将尧雄、赵育、是云宝引精锐兵马五万攻颍川。 宇文泰使大都督宇文贵、乐陵公辽西怡峰将步骑二千救之。在颍川,部队又打了一个漂亮仗,贺若统在颍川城内,东魏高欢所部精兵在城外,宇文泰所派队伍人数单弱。 但是部队想着之前沙苑大捷人数天壤之别都能搞定,于是援军不顾人数少,入城与贺若统合兵一处,随后背城而战,发起疯狂攻击,城内城外呼声震天,遂以不及一万军再击溃敌军数万。 这一仗,打得高欢麾下是云宝和赵育两员大将归降,尧雄狼狈败走,宇文泰得颍川之余,再得阳州。 总体而言,沙苑大捷之后,各地百姓、牧守反高欢者风起云涌。 宇文泰形势一派大好,攻占洛阳、颍川,占领了河南一大片土地,另外并侵略进入山西,高欢在这凶猛的一波流进攻下丧师失地。史称:“时河南诸州多失守。” 《资治通鉴》在沙苑之战后运用了大量篇幅来写各州郡趁着沙苑大捷反叛高欢之事。 一时之间,民意俱归关陇。 高欢不得已,面对宇文泰的汹涌攻势,直接祭出了他的最大杀器——侯景! 侯景自此河南,逐渐做大,由此而言,沙苑大捷影响天下数百年 五七九、元修的最后一击 客观来说,如果不是侯景在沙苑大捷后出来支撑河南的危局,高欢可能撑不过去。他手下勇将虽多,但是这时候对宇文泰所部似乎都有劣势。 宇文泰对于麾下众将乘胜追击,并尽量将战果扩大化当然支持,但是西魏的国力暂时做不到诸多支撑。 因此,在诸将扩张的时候,也提醒诸将注意进行战略收缩,自古以来从没有一次大捷然后便能底定天下的,况且是这种枭雄执政。 况且东西魏还有国力之差。 打到高欢迫不得已用侯景,对宇文泰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现在的局势是高欢把侯景推向河南前线,然后他和宇文泰之间的主要战场隔着侯景。 洛阳是帝都,包括洛阳在内的河南区域,双方反复拉锯,这个战场是双方的主战场,有侯景在,缓冲区在,这样对双方都是个缓冲。 其他分战场虽然彼此还直接对峙,但战略上目前并无重要意义。 侯景对高欢当然并不是属于完全效忠的,这货出手之后,迅速带走了一波胜利,史载:“大行台侯景等治兵于虎牢,复河南诸州,魏梁回、韦孝宽、赵继宗皆弃城西归。” 不过,侯景的战略也就到此为止,继续替高欢出死力,消耗自己他也不干,这货属于见好就收,保存势力的一人。 侯景派驻河南道大行台之后,双方自沙苑大捷之后的均势开始形成。 而在长安的皇宫里,一场行刺大计正紧锣密鼓的上演着,元修经过反复思量,终于决定铤而走险,这日,他正在等待刺客,他已决计,拼死一搏。 看见刺客到来赶紧站起来迎接。 刺客:“陛下已经有了决定?” 元修:“当然,朕决意按照爱卿的计划行事,咱们君臣二人,刺杀宇文泰;事成,则天下幸甚,事若不成,朕也不过是个死罢了,朕不能以大魏天子之尊,受制于逆臣贼子。” 刺客:“陛下真的不后悔?” 元修:“天子无戏言,朕金口即开,纵死,那也是站着死的大魏皇帝。这件事情朕已决策,爱卿就不用再纠结于此了,朕想听听爱卿的计划,何时行刺?如何行刺?朕是想不出来好办法,全仗爱卿了。” 刺客:“臣已有计策。” 元修:“愿闻其详。” 那刺客附耳于元修,如此这般,嘀嘀咕咕小声说了一通,直说的元修频频点头,不时露出笑容。 大丞相府邸。 宇文泰正在处理公务,苏绰匆匆走了进来:“宫中传出消息,说陛下病了!有消息说,陛下请丞相前去探视,说可能要交待后事。” 宇文泰冷笑一声,交待后事,元修不知道现在活得有多龙精虎猛,所谓交待后事云云,纯属诈骗。 他陷入沉思,道:“这消息,呵呵,能有一分真,九分假已经不错?” 苏绰沉思片刻,道:“说不定啊。陛下对元明月用情很深,情深不寿,而且,我瞧着陛下非寿者相,所以,也有可能是真的,但是……” 宇文泰:“但是什么?” 苏绰:“按照道理,他现在应该最恨的是丞相,他生病不该请丞相去宫中探病!” 宇文泰:“嗯!先派个御医过去探视探视吧!” 一个人一旦要装病,御医其实探不出什么来,因为一个人要装病,完全可以通过乱吃乱喝乱服药使得自己的身体一定程度紊乱,像极了真病的样子。 果然,御医过去之后,回来禀报说瞧着并无大碍,但确实是有病,似乎心智受损,这病可轻可重。 宫中,那刺客已经换成宦官装束。 元修:“朕患病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宇文泰耳朵里了。” 刺客道:“好,接下来,宇文泰应该会来探病,陛下病势沉重,就会涉及到江山大位的问题,他作为一国宰相,不得不来!” 元修兴奋异常:“对,然后,咱们两人就可以干掉他。” 刺客道:“对,我思前想后,只有陛下寝宫,才不可能带大队扈从人马,然后我与陛下才有机会,其他任何场合,都不可能。宇文泰帐下名臣猛将太多,疆场府邸,我若行刺,只怕都近不得身!” 这其实不过是当日孝庄帝刺杀尔朱荣的故智,宇文泰是参与者,这岂能骗过? 元修当日却不曾参与,这时病笃乱投医。 他在桌案上摆放饰品水果香炉,低头闭眼,焚香祭拜许愿:“明月,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我行刺宇文泰一举成功,为你报仇雪恨。” 香烟袅袅。 一派肃穆之色! 丞相府前,一名宦官飞马横冲直撞,鸡飞狗跳。到了宇文泰府邸之前,满头大汗,翻身下马,一叠声道:“报、报、报。” 门房见是宫中来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那宦官道:“奴才上禀,陛下龙体有恙,恐有不讳,陛下恭请丞相入宫探视。有托付之事,请丞相一定入宫侍疾! 宇文泰:“知道了。” 他所布下的局即将走到句点,随后,他命令李虎率一队甲士向皇宫而去,开始净宫,同时也开始密令起草诏书,准备宣布元修暴毙。 他其实早已经决心废立,甚至连人选也已经拟定好,长孙无垢给他推荐的是元宝炬,而他属意的也是元宝炬,总不成和高欢一样,搞儿皇帝。 一个权臣,立儿皇帝,证明能力弱,差劲,怕大人不好控制。 所以,他决定立元宝炬,第一当然是历史记载他和元宝炬几乎没什么矛盾,但历史记载通常也有不可靠的地方,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立元宝炬的决定因素。 真正决定他立元宝炬的还是元宝炬的孝文帝的嫡孙的身份。 至于元修,他原先是准备集中群臣,然后宣布废立,封一个归命侯,或者山阳侯,划一块封地,给之终老,但是他对元修这个人不太放心。 所以,他先布局试一试,给他一个能杀自己的机会,然后看他是不是贼心不死。 元修果然贼心不死,元修对他已经有刻骨仇恨,比对高欢更甚的刻骨仇恨,假如时光重来,这货说不定绝不会投奔关中。 元修既然如此决绝,宇文泰也不得不决绝,虽然他也有一些尴尬的地方。 比如,日后该怎么和元栋奇相处?他已经让人去请元栋奇,和他一起入宫探视病情,有些事情,只能让元栋奇亲眼见证,虽然说残忍了一些。 命运将他、元栋奇以及元修推至如此尴尬的境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元栋奇看清他在这其中的无奈以及不得不做的必要反击,以及让元栋奇看清元修的真正面目。 这总比日后因为她没有经历,自己连解释都解释不清楚要好 五八0、元修之死 元栋奇似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最终并没有陪同宇文泰进宫,只是带了一句话来:“两姑之间难为妇。” 夹心饼干是最不好做的,元栋奇当然也不例外。 宇文泰无奈,只能一人独往元修寝宫,那里,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场杀局。 到达寝宫前殿之时,蔡佑过来禀报:“宫中各殿、各房搜查完毕,未见异常。”蔡佑和耿豪二人对于宇文泰的忠诚堪比张飞对刘备,李逵对宋江。 宇文泰脚下不停:“知道了。” 蔡佑见元栋奇不曾来,心下有些担心,小碎步跟上:“丞相真的不带侍从入宫!冯翊公主不在,只怕陛下更肆无忌惮?” 宇文泰长叹,道:“非常之时,如今帝相不合,宫中内外颇有谣言,若是丞相带了诸多侍从入宫,只怕道路云云,不知会编排出什么话来!” 蔡佑道:“丞相一人入宫,还是太危险,末将便衣随从!” 苏宇文泰思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寝宫。 气氛奇异的安静,刺客若无其事守在门外。 见宇文泰一人前来,刺客不由得有些愕然:“丞相一人前来?” 宇文泰:“一人前来!” 宇文泰坐在床边,元修的两只手都在被子外,宇文泰将元修床边的手放进被内:“陛下、万勿着凉了!这宫中御医各个该斩,耽误陛下病情至此!” 元修一头的冷汗:“不关御医的事……” 他眼神转向门扉,此刻,门扉悄悄推开,刺客眼神凌厉,向宇文泰身后走去。宇文泰欠身,望着元修,忽然他停止了动弹,望着元修的眼神。 从元修的瞳仁之中他看到了身后逐渐靠近的刺客! 元修骤然察觉自己的眼神出卖了什么,赶紧收敛眼神,刺客这时已然走到元修身后。元修忽然从被窝中腾出双手,紧紧的扣住宇文泰的腰。 他神色一时极度兴奋起来:“快刺,快刺,朕抓住他了,朕抓住他了!” 宇文泰仓促之间无法挣脱开元修,元修毕竟是天子,他的动作也不敢过分,只得向着身后飞起一脚。 那刺客没有料到宇文泰从元修的眸子中发现了端倪,一时猝不及防,眼见宇文泰一脚踢到,身形一闪,匕首从宇文泰肋骨外侧擦着衣裳刺了下去,竟没刺中。 宇文泰转身抓住刺客的手腕。 元修惊慌的跳下床来。 宇文泰冷笑,对元修:“陛下,你当光明磊落,用此卑鄙伎俩,如何君临天下?如何抚绥万方?” 元修不答话,嗖的一声抽过墙上的配刀,向着宇文泰兜头砍来! 宇文泰来不及夺下刺客手中匕首,抢步逃走,元修在后面拿着刀追赶出殿外来。剧情发展到这里,一切如他所料,他向未央宫大殿跑。 那里,未央宫大殿外,苏绰已经安排了文武百官在等候。 元修这时状若疯狂,举着刀跟在宇文泰后面撵。 看看前面便是未央宫大殿,宇文泰站住了,他的脸色有些沉痛!蔡佑这时候匆匆过来,提着刀从天而降,跃落在宇文泰的身边! 蔡佑:“两个对两个,公平。” 宇文泰将蔡佑推开,踏上一步:“陛下,今日之事,臣可以当做并未发生。 他指了指刺客:“此人干犯国法,刺杀国家大臣,必须带走!” 刺客想逃,蔡佑腾身而起,与刺客斗在一处! 两人交手,元修看着刺客在交手之中节节败退,显然不是蔡佑这种身经百战的将军的对手,他一跤跌倒在台阶上,脸色灰败! 刺客忽然一个转身,向着元修俯身冲了过来! 元修还未来得及爬起,已经被刺客所劫持! 刺客:“你们都退下,不然我杀了他?” 宇文泰叹了口气:“劫持陛下,虽然大胆,但是陛下违离百姓,哪里还有人君之度?我得何罪?而陛下必欲杀之?你要杀陛下,那就杀吧!” “正好我不忍下手,借你之手杀了,很好!你杀陛下,然后我再杀你,挫骨扬灰,为陛下报仇!” 刺客:“宇文泰,我不相信你敢对陛下见死不救!” 宇文泰微笑,转身对蔡佑道:“文武百官都到齐了没有?你去叫大家都来看看!看我怎么英明神武擒住刺客,保卫陛下,替陛下报仇!” 蔡佑转身离去! 刺客:“宇文泰,你奸诈!” 宇文泰:“你若杀了他,正好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我大不了再立一个皇帝就是了,你看看高欢,新立一个儿皇帝,自己照样当丞相,舒舒服服的!” 刺客的脸色变了! 宇文泰:“嘿,兄弟,我得提醒你,陛下身体不好,你这么勒着他的脖子,很可能让他猝死,他若死了,你肯定得死!你知道弑君是多大的罪名吗?” “这是要诛灭三族的,你的父族、母族,妻族,都将被杀!百余口人是至少的罢!” 那刺客哆嗦了! 宇文泰:“你若放下兵刃,鉴于我与陛下都还安全,罪止一身!选择在你!自己考虑吧!不要以为你的身份我查不出来哦!你知道你是我故意放任进宫来,试探陛下有没有杀我之心的吗?” 那名刺客思虑了半晌,瞧着宇文泰说话不似诈伪,不由得双腿发抖,将手中的兵刃丢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宇文泰面前! 刺客:“我有罪,我罪该万死!请丞相饶命!” 但他却没有发现,身后,疯了一般的元修偷偷抄起刺客丢掉的那把刀,嗖的一声从他背后插入! 这刺客已经孤注一掷,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入宫以来从头到尾都有人在监视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宇文泰的监视之下,他本来就是被故意介绍给元修的。 他还以为自己策划完美,事实上一切都已经注定。 元修这时杀了刺客,恶狠狠的举刀向着宇文泰扑来,他几乎已经发狂,而此刻,群臣之中元宝炬、苏绰、独孤信等人都已经到来。 他们亲眼看见刺客本来挟持元修,又忽然见刺客向宇文泰跪下,紧接着看见元修捅死刺客,再随后发现元修疯狂的捅向宇文泰 所有人都立刻发出正义的呼声:“陛下,不要。” 立刻有宫廷的禁军冲了过来,瞬间将元修团团围住。 面对赶来的群臣,宇文泰痛心疾首,长叹:“陛下所为狂悖,已不堪为君。” 群臣立刻义正辞严的点头,义正辞严的附和着,于是废立之计遂决! 桌案上摆着饰品水果香炉,元修低头闭眼,焚香祭拜许愿。 元修在祷告:“明月,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你在黄泉路上,还没有走远罢!你等等我,我这就来,你走了,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没有任何意义了,你等等我,明月………” 香烟袅袅。 元修举起一个酒壶,倒了一杯酒! 他凄然一笑,饮下此杯! 杯子从他的手中掉落,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之声!碎片刹那间铺了一地!元修卒! 五八一、元明月已是张女毕 元修死后,宇文泰迅速立了元宝炬为皇帝。 元宝炬一开始不太愿意,觉得兹事体大,而他从孝明皇帝起的时候,就已经寄情山水了!宇文泰随后陈述了当今国家危难,宜立长君。 元宝炬自然佩服宇文泰的立场,要是换了别的权臣,恨不得立个小皇帝,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大权独揽,何等霸道逍遥,但宇文泰居然还是想着立个长君! 当日在密室之中,其实长孙无垢和他也谈过这个问题,所以,他也算是有心理准备。 宇文泰:“宝矩,我希望我们做万世君臣的典范,希望将来青史之上,找不到我这个权臣对你的半点欺压!希望咱们能够光大魏朝!就这么简单! 元宝炬道:“平心而论,我不是治国人选,我寄情山水,不问政事,有许多年了,你知道我的,我从无争权夺利之心!” 宇文泰:“我知道!但是今日之事,骑虎难下,还是望你勉为其难!” 两人之间一番促膝长谈,元宝炬同意继位。前路面对这对朋友而言,充满荆棘,朋友之间尚不能搭档做生意,何况做君臣,日后,他们所面对的,将是惊涛骇浪! 元修死后不久的一个晚上,长孙无垢和宇文泰睡觉的时候终于也谈到了元明月的事情。 她说到元明月今天的名字叫张女毕,然后顺便再说了一下她当日和元宝炬的秘密谈话,决定执行引蛇出洞计划,令元明月始终潜伏,并且暗中为宇文泰出力。 宇文泰听罢,不由黯然,这些事情,当日长孙无垢收复长安,他几乎全权委托长孙无垢和苏绰去执行。 一来是那时高欢大军压境,他确实分身无术; 二来是他相信长孙无垢和苏绰的能力没有问题,结果也是长安兵不血刃拿下,但元明月的事件他并不知情。 长孙无垢说完,道:“我故意冤枉了元明月,让她迄今背负间谍之名,你要罚便罚我好了。” 宇文泰长叹一声,他知道长孙无垢做这件事的初衷,长孙无垢在谈话中也表露了,她做这件事的初衷就在于元明月已经成为元修的精神支柱。 要打击元修就不得不这样对元明月,抽离元明月,元修才会心死,继而身死。 像他们这样半路成立的朝廷经历不起帝相之争,元修必须死,就这么简单,本身就是小朝廷,起步和高欢不一样,高欢继承的是一个大朝廷,财力物力都比宇文泰要超过。 宇文泰要超过高欢,首要的根基就是一个和谐的朝廷,建立一个和谐的朝廷是他们对抗高欢的基础。 元修当然不是建立和谐朝廷的那个皇帝人选,长孙无垢和苏绰看这一点都看的非常清楚,所以必须搬掉元修,而搬掉元修则必须抽掉元修的精神支柱。 这一点,长孙无垢和元宝炬谈得时候也谈得非常明白。 元宝炬也不希望他的妹妹和元修保持这样不可描述的关系下去。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当时长孙无垢也透露了愿意立元宝炬为帝的想法,但是元宝炬是真的有那么一丝恬淡虚无,对此倒不是十分积极在意,不过也没有反对。 长孙无垢全部说完,然后说道为了补偿元明月,除了这个名字她不能继续使用外,其他的她还可以继续享有。 甚至她作为间谍的事情,帮助过宇文泰,后续也可以一点点揭开,还她一个历史的公正,另外,她也建议宇文泰去看看元明月。 长孙无垢是一个女人,女人对女人的直觉相对来说比较准确。 她总觉的元明月对于宇文泰还是比较喜爱的,甚至,她觉得元明月对于宇文泰爱的比较深刻。 她甚至能够理解那种因爱生恨,理解元明月那种渴求得到宇文泰注意,做出的种种违反常理接触高欢的种种出人意料的事情。 她不太喜欢元明月,也不太欣赏这种复杂的爱情,但是她理解一个女人爱的深情。 因此,她劝宇文泰也去看看她,她已经给元明月道过谦,她希望宇文泰也去见一见她,元明月需要的其实不是长孙无垢的道歉,她需要的是宇文泰的爱。 宇文泰当然想不到这里面有这么曲折的事情,她当然知道元明月对自己的感情,他当然也知道自己与元明月并没有什么,但是元明月爱的这么深刻他还是很动容。 这个事件里面其实没有什么人做错什么,即便长孙无垢也是为了大局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宇文泰自己也有废立元修的计划。 即便,这一切摊到宇文泰面前,宇文泰自己最终可能也会按照长孙无垢的办法进行。 只是,可能他对元明月会温柔一些,会给元明月一些希望,但是现在元明月没死,他还是能补偿,这一夜,他失眠了,他想起了元明月的种种。 第二天上午,他就在元宝炬的陪同下,去看了元明月,元明月在长安城外的一座寺庙带发修行。 这座寺庙之中,所有人都只知道她叫张女毕,知道她身份地位与常人有些不同,但是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宇文泰也是微服而来。 暮鼓晨钟,当当当的声音悠扬悦耳,寺庙大雄宝殿四角的金铎随风发出清脆的鸣响,十分悦耳。 张女毕女修的禅院在寺庙的西北偏北的一座独立禅房里,这座独立禅房是元宝炬后来新盖的,远离寺庙主建筑,清净而种满梅花,一切布置的有些像是迷谷。 宇文泰望见,一种怀旧之情悠然而生。 到了这里,元宝炬等人都退出了,元宝炬自去与主持叙话,主持见新皇驾到,不敢怠慢,于是那座西北偏北的禅房就显得更加静谧。 宇文泰咿呀一声推开那座静谧禅院的庵堂之门。 里面,有一个姑娘身穿黑色僧衣,正在笃笃笃的敲打着木鱼,庵堂内余香袅袅。宇文泰轻轻的叫了一声:“明月?” 那女修这时听得浑身一颤,仿佛灵魂深处的颤抖,缓缓转过身来,压抑自己激动的一切,淡淡的道:“施主,我叫张女毕。” 宇文泰看她时,觉得她这些日子清瘦了,也更秀丽了。 他反身关上庵堂的门,张女毕想上前来阻止,但是宇文泰却已经关上了,庵堂里瞬时静谧,宇文泰叹了口气,道:“女毕,是我对不起你,很多事情我昨天才知道。” 张女毕长叹一声,道:“也不怪你,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场因果。” 五八二、宇文泰与元明月冰释前嫌 宇文泰见张女毕淡淡的,他分外忧伤,他知道张女毕从前是一个怎样的人,也知道她信奉着爱情,更知道她对自己的好,自己之前唯独不知道她对自己的牺牲。 自己的这些个女人中,唯独她牺牲反而是最大的。 虽然,他与张女毕只不过当日悬崖之下春风一度,那一度他还是懵里懵懂中度过的,可是要说他从没有对她的身子动过念想,那也是不切实际。 当日他受伤的时候,她看护他,他是有反应的,被他看见了中部崛起。 一切都甚至源于那一次她的看护,正是由于他的反应,使得她认为自己有可能,后来她对他的追求才变得大胆,也从而越陷越深。 这一切,宇文泰是知道的,她后来爱的大胆,她的眼神、她的单纯 宇文泰拽过一个蒲团,坐在她的身侧,她的身侧他静静坐着,她的身侧便有她身体的香气。 张女毕静静的,也不赶他,也不说话。 宇文泰淡淡的打量禅房,禅房不大,大约十来平,一个正厅,供奉着一尊观音居士,然后边上应该便是张女毕的居室,此外,什么都没有。 张女毕能过恬淡的生活,这在从前在迷谷已经是证明来的。 她虽然拥有无双的美貌,甚至有天下第一美少妇的称誉,甚至,她的第一任丈夫只是揭开她的衣裳便被她电到心肌梗塞而死,但她并不妖媚。 她当时在迷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过的十分平静、安然。 如今,这十余平方的小庵堂,她显然也安之若素,但宇文泰却觉得不一样了,他不忍心张女毕再过这样的生活,她的美貌、善良本来便应该值得最好最好最好的。 他又轻轻叫了一声:“女毕。我便叫你女毕,好么?” 张女毕终于点了点头,过了半晌说道:“我在这里的生活挺好的,和迷谷差不多,你们不要来打扰,好吗?” 宇文泰摇了摇头,她便不知所措了。 不知道再说什么。 她也完全不知道宇文泰今天来的用意,她知道宇文泰不爱她,她的感情非常的复杂,她当然没那么快才披上僧衣几天便领悟了佛性,从此断绝了七情六欲。 但是,她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她对人间世已经有一种恐惧,对于爱情她似乎也已经绝望。 宇文泰这时见她又不说话了,便道:“女毕,我对不起你,之前我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也不知道你再也不为高欢做间谍。” 张女毕幽幽的道:“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也很安静,很好。” 她的声音似乎平静如水,可是宇文泰却听出来那底下汹涌澎湃,她知道元明月想要的是什么,从来都知道,可是他过去一直在拒绝给予。 最开始是因为元栋奇,不过现在他和元栋奇比较鸡毛鸭血,但这就是人生,元栋奇在元修死后一直独居在京城的冯翊公主府中,现在在为兄长服丧,服丧期间拒绝他的见面。 后来,他还是拒绝,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也许有长孙无垢的原因,长孙无垢一直不太喜欢她。 但现在,长孙无垢已经放下成见。 是自己执着于自己穿越过来现代人的那些婚姻观念吗,当然不是,现在自己已经是三妻四妾了,自己和娄昭君这样比自己大五六岁的女人还有一腿呢。 他这般想着,不由得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张女毕,张女毕在他这里得到的还不如娄昭君在他这里得到的多,娄昭君还比张女毕大得多,娄昭君还不比张女毕美貌。 她充其量也就是比张女毕狡猾而已。 他开始反思自己,他开始觉得他不爱张女毕可能是因为张女毕不那么读书,不那么有书卷气,不那么像女强人,她像一个邻家小妹,路边小草。 尽管她其实已经惊艳了世人。 她不是那么爱抛头露面,她安静,不如元栋奇闹腾,当然现在元栋奇也不闹腾了,她没有长孙无垢那种睿智,举重若轻。她也没有姚夫人的阅历。 可是,邻家小妹、尤其是善良的邻家小妹其实值得更多。 他叹了口气,道:“女毕,别在这出家了,我娶你。” 这句话是他到了这个庵堂之中最具分量的一句话,他干脆直抒胸臆了,其实爱的形态千奇百怪,有些怜悯变成爱,有些感受变成爱,这个世界上的爱本身是奇形怪状,千奇百怪的。 有些人偷情偷着偷着变成爱。 有些女人明明被男人轻薄了,可是轻薄变成爱,甚至还有女人被男人劫持,劫持之后残忍的不可描述,最后还是演变成爱。 有些男人因关心变成爱,有些男人因为感受变成爱,有些男人因为设身处地站在女人付出的立场上想一想变成爱。 有些男人的爱甚至是在比较之中产生的,他们忽然听说一个女人对他无私的付出,这个女人他也不讨厌,然后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变成爱。 宇文泰不是爱情专家,可是他现在说愿意娶张女毕是真的,这一刻,他真情流露。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句话的杀伤力,他看见张女毕的身子情不自禁的抖了一抖,双肩颤动,她刹那间回过身来,神情激动。 但她大概是瞬间觉得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了,于是又赶紧的压抑住。 宇文泰悄悄将自己的蒲团移近于她,轻轻的将她的肩拢过来,说道:“我说的是真的,女毕,我对不起你,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补偿你,过去是我瞎,但是我现在眼睛复明了。” 张女毕浑身颤抖,她几乎不敢相信,她这辈子还能听见这些话,她以为是做梦,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不是在做梦吧。” 宇文泰长叹,他听了她这句话已经无限怜惜,道:“你哪里是在做梦?你不是,这是真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他轻轻掐了她一下,道:“疼么?” 张女毕道:“不疼。” 她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做梦,她是真的现在半躺在宇文泰的怀里,她能感受他的那些气息,那些她魂牵梦萦的气息,她的感情的闸门像是一下子打开了,像汹涌的洪水一般瞬间淹没了她的所有理智。 五八三、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一切,来的这般突然。 张女毕的脑海瞬间短路,登时言语混乱,嘤嘤哭泣了起来。她轻声的骂:“你这么怎么坏,怎么能这样对我,黑獭,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轻轻的打他,时而又变得甜蜜:“黑獭,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她一时责备,一时思念,一时哭泣,一时哀伤,一时甜蜜,宇文泰默默的接纳她的全部感受,情知她这般语无伦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平复。 他自然明白这语无伦次的背后都是爱的复杂,爱的错乱,爱的无理性。 一个男人,拥有这样的爱本该骄傲才是,半晌,她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了,一个变化发生了,他们两人这样近距离主动接触,这还是第一次。 张女毕又是一个能够以自己的美貌近距离对男子精准打击的美貌少妇,不知不觉间,张女毕的手碰到某些不该碰触的东西,她哎呀轻轻叫了一声:“你这个坏东西” 宇文泰轻轻叹了一声,张女毕的魅力无敌,他不是第一次领教。 她美丽的冲击波过去就杀死过她的第一任丈夫,他在受伤的那一次,与她近距离接触,她给他疗伤,他也不由得有反应。 现在他抱着她,她身上的香气,那些味道,她胸前随着哭泣和情绪激动起伏的层峦叠嶂,曲线玲珑,他是一个男子,自然是情不自禁。 眼见庵堂内外清净优雅,他胆子忽大,一把将张女毕抱起,向着她的禅房走了过去。 禅房净小,秀洁整齐。 张女毕这时反问:“你不忌讳我是元修的女人?” 宇文泰摇了摇头,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替别人的无奈着想,是要为了别人设身处地的着想,别人是不是出于无奈,自己爽当然重要,但是也要理解别人。 张女毕见他摇头,不由得大悦,微微一笑,吊着宇文泰的膀子道:“我与元修,从没有一天真的做夫妻,从我跟你发生那件事之后,我没有再跟任何人发生关系。” 宇文泰不由得大愕,张女毕于是将元修无能之事说了一遍。 宇文泰不由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元修有些可怜,但是怎么说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张女毕幽幽的道:“黑獭,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女人,上次” 悬崖之下她舍身睡他的那一次,其实是她真正的第一次,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宇文泰已经随元栋奇而去。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和光怪陆离。 幸好,人活着,时间在走,人类就有纠错的机会和空间。 现在,他们终于能够重新纠正他们之间的航向,驶向幸福的彼岸,张女毕却幽幽的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似乎又无法抗拒,这里终究是禅房。 是素净洁雅之所。 宇文泰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们要追求的也是极乐世界。”毕竟乐莫斯事乐,没齿焉可忘?说不定比佛祖更先抵达极乐。 接下来,自然是不可描述,地动山摇,火山崩塌之不可描述,是战斗。 对明月,他不得不叹为观止,确实乃是绝美少妇第一人,这一日,黄昏,元宝炬久候宇文泰不至,不知西北偏北,庵堂之中,春色满园,落英缤纷,芳草鲜美! 与此同时,沙苑大捷的后续影响还在继续发生着。 由于宇文泰占据了洛阳,洛阳这个地方对于东魏和西魏都有同样重要的政治意义,因此,东魏也急着夺回洛阳,如今东魏在已经派遣侯景为大行台的基础上,加派了高敖曹为辅助,企图夺回洛阳。 一场大战也在酝酿之中,总体而言,战争打倒目前,自从小关之战,沙苑之战后,东西魏的战争虽然目前达到了一个战略相持,但是双方都有余力。 对于高欢,拥有动员几十万兵力的一个巨大存在,沙苑大捷虽然损失近十万人,但是他还是拥有调动二十余万人的战争潜力。 对于宇文泰来说,沙苑大捷为他积累了资本,他自然也有力量再行开辟一场战争。 不过,最近,他稍稍沉迷于元明月,这个单纯的姑娘,令他几乎魂不守舍,她迷人之处,堪比萧玉嬛,却比萧玉嬛更加年轻,她娇憨温柔,仪态万般。 她似乎有一种独特的肉香,与一般女子大不一样,长孙无垢虽然也绝代无双,但是在某些方面也略有不及。 她更像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她的身体似乎有冬暖夏凉的特质。 种种好处,仿佛宝藏,佛门清净地早已变成香润滑腻道场。后期,便连元明月自己也觉得不合适,觉得日日与情郎纠缠,不免亵渎佛祖,于是又悄悄的搬回了南阳王府。 好在这时,元宝炬已经称帝,南阳王府作为帝王潜邸依旧保留。 这日夜间,明月与宇文泰欢娱过后,忽然道:“长孙姐姐找我谈话了?” 接着说道长孙无垢说宇文泰近日颇不理朝政,元明月经过长安陷落这事之后对长孙无垢有一点点敬畏,当然,她也感谢长孙无垢能够成全她与宇文泰。 长孙无垢既然这般说,她也不得不将宇文泰推向朝堂。 宇文泰淡淡笑着,道:“我并没有忘记朝堂,你觉得我与高欢,最终成败如何?陇与中原,最终谁胜谁负?” 他问这问题,元明月的答案自然只有一个,于是,他回到朝堂,又问诸将。 蔡佑大叫道:“自然是丞相赢,咱们在丞相的带领下,与高欢打了两场,在小关、在沙苑,一战斩杀窦泰,二战杀的高欢丢盔卸甲!高欢怎么跟咱们斗?” 李弼微笑:“蔡佑,我赞你,高欢奸诈,咱们诚信,高欢怎么跟咱们斗,他奸诈到立幼帝大权独揽,咱们照样立长君!处处与他不同!” 蔡佑道:“你对,你对!”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宇文泰:“你们说说看,我与高欢的不同,其实,我与高欢相同之处甚多,大家都是丞相,大家麾下都有名臣猛将!” 众人议论纷纷,各说各话,争论不休! 宇文泰微笑:“有三点! 众将纷纷:“还是请丞相明示! 宇文泰:“高欢以奸诈处世,我以诚信敌之;品德胜之,此其一也;高欢以励众将,我以清廉敌之!得百姓民心胜之,此其二也;高欢帐下猛将如云,窦泰、高敖曹皆万人敌,但我也有诸位智勇兼具,足以敌之,更关键的是,高欢所立非亲戚即故旧,姐夫小舅子济济一堂,而我宇文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可谓文武兼之,智力上胜之,此其三也,所以,我军必胜,必能得志于天下,虽然如今地盘、形势,我不如高欢,但时移世易,将来的天下一定是我们这些关陇英杰的!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五八四、降服王思政 宇文泰之所以谈到五湖四海,谈到海纳百川,也并非无的放矢,他的麾下,和高欢的麾下确实有一些本质区别,高欢集团多半是亲戚故旧集团。 窦泰,连襟; 段荣,连襟,高欢麾下后起之秀双龙之一段韶,连襟之子; 库狄干,妹夫; 尉景,姐夫; 斛律金,娶库狄干妹妹为妻,沾亲带故,后与库狄干、娄昭共同策划起义反对尔朱氏。其子斛律光与段韶并称双龙! 娄昭,老婆舅; 高岳,堂弟; 高敖曹兄弟:同乡; 韩轨,老婆舅,高欢初恋韩智辉之兄; 侯景,故旧。 相比之下,宇文泰的麾下于谨、李弼、赵贵、苏绰这都算极重要的将领,均非亲戚故旧,还有李贤、李穆、李远、蔡佑、耿豪、杨忠、韦孝宽、李虎 宇文泰的队伍成分驳杂多了,相对五湖四海,这样的人才结构实际上更健康一些,有外来者凭借才能进入的空间。 而想要进入高欢决策层的圈子,比进入宇文泰的决策权圈子要难得多的多,这当然和宇文泰的出身也有关系,和大的历史背景也有关系。 高欢在天下微乱之时就出来混,混到天下大乱,自然结识了不少人脉,自然凝聚了一批亲戚故旧。 而宇文泰出来混的时候已经是天下大乱了,他没有时间去结识亲戚故旧,然后凭借亲戚故旧发展,所以,他只能在崛起中逐渐发展,发现人才利用人才笼络人才。 有些人才是对他不服的,但是沙苑之战被打服了,贺拔胜、李虎都属于这样服气的例子,而王思政是另外一类,王思政并未参加沙苑之战。 他随着元修在京城。 他的前半生也颇尴尬,与宇文泰在长安就是旧相识,老同学,但是当时没有发现宇文泰的牛叉价值,只觉得这黑衣小子成天满嘴胡柴大话。 他与宇文泰那时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但是对元修,他却觉得元修隐居迷谷,乃是胸怀大志。 时间轮转,到了而今,他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人,元修后来自杀,他觉得乃是咎由自取,但是由于他入关以来,一直尾随的是元修,担负的是京城的安全,导致他寸功未立。 他颇有些郁郁不得志,看着宇文泰麾下已经济济一堂,论谋臣,于谨、李弼、独孤信、赵贵都可以算文武兼资,论少年英挺,惊才绝艳,侯莫陈崇;论雄勇无敌万夫莫当,有达奚武、杨忠,李虎 他颇有些郁郁寡欢,他是有才华的,尤其是军事才华,当年在太学里,他甚至以自己的军事才华自负,但是,如今,军政大权都在宇文泰手中,而他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他认识宇文泰虽早,但是如今却在相府的体制之外,史称:“大统之后,思政虽被任委,自以非相府之旧,每不自安。” 他从军以来,破衣烂衫,不事家人产业,每与士卒同甘共苦,期待的就是扶持明君,成为一代名将。 而今,朝廷军政全在宇文泰,宇文泰为朝廷唯一柱国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与元宝炬配合默契,朝廷内外军事都由宇文泰统筹安排,他如果想实现自己的名将抱负,非得入宇文泰体制内不可。 他需要放下自尊。 这天,在大丞相府邸,宇文泰在搞聚会,王思政作为老同窗,也受邀参加了,但是他发现自己似乎进不了宇文泰那个圈子,大家伙儿都在玩的可乐。 没人拿他当做丞相府邸中人,王思政想着想着不由得悲伤。 宇文泰暂时也木有调动他的官职,还是让他在京城任职,长安之前已经陷落一次,而现在的态势看起来,长安几乎在无失陷的可能。 如果再在京城做一个护卫京畿的武官,王思政这辈子驰骋沙场的军事家的梦想算彻底破灭了。 看着诸将都在樗蒲、掷卢,双陆、握槊、射覆、投壶,他玩不到儿一块去,他不由得有些悲哀,宇文泰这时见众人玩的热闹,忽然解下自己所佩戴的金腰带。 大声道:“谁能掷卢夺魁,我这金腰带就赏给谁,大家全都要掷卢,试试手气哈!” 丞相金腰带,这奖品立即引起了诸将兴趣,王思政本来是没机会给大家一起玩儿,这时见宇文泰亲自下场下注,明令谁都有参与机会,终于难得有个机会表现。 抢到丞相金腰带,无疑就和丞相是自己人了,而且是众人全都参与的掷卢游戏中。 很快,这个游戏便开始了,没有一个人掷得卢。 王思政觉得这是自己放手一搏的机会,于是轮到他的时候,他做了一件举座皆惊的事情,本来,掷卢这种事儿,轮到你,你只要抓起骰子,然后在手心中摇晃,然后默念咒语妈妈咪呀。 然后双手往碗里一扣,看见骰子在碗里打转儿,最终定子就好。 但王思政干的事儿是忽然先拔出了一把刀,然后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这个掷卢的郑重模式就和众人不一样,连宇文泰也镇住了,不由得向王思政走过来。 他这个老同窗他知道有时候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王思政拔刀横放在膝盖上,也不管自己的举动有多怪,眼见宇文泰走过来,随即发誓:“我王思政羁旅归朝,宰相过去一直待我很好,我过去是先帝麾下,但我同样愿意为丞相出生入死。” “本人此言发自肺腑,愿意上达于天,在下愿为丞相尽心效命,如我所言不实,愿掷卢不得,我愿自杀以谢之;若上天怜我所言为实,怜我愿赤心奉丞相,则让我一掷得卢。” 此言一出,辞气慷慨,一坐尽惊。 王思政发誓后,随即将所拔佩刀,横于膝上,揽樗蒱,拊髀掷之。 宇文泰见他用生命来发誓,本想阻止,但是他知道王思政这厮倔,当年他们那么早相识,但是他一直侍奉元修,与自己并不甚亲近。 但他今日这做法,明显是想和自己亲近了,他这么倔的人,做事你是没法阻止的,于是静观其变。 按照掷卢这个游戏的玩法,一掷得卢,则赢家通吃,所有玩家都不用玩了,宇文泰的金腰带得主即为王思政。 众人这时见王思政掷卢而已,已经热泪盈眶,全神贯注,也不由得有些感动。 王思政将骰子在掌心中摇动,微微闭眼,一派虔诚,轻声祷告,猛的大叫一声得卢,登时六个骰子在碗底打着旋儿,宇文泰这时也不由得为他鼓气,大叫:“得卢,得卢,得卢。” 众人见宇文泰都叫,登时也大喊:“得卢,得卢,得卢。” 少顷,风清云定,那几粒骰子在碗底沉淀下来,果然是卢,全场通杀,王思政不由得大喜,宇文泰当即将自己的金腰带赐予王思政,全场欢呼。 自此,王思政于文皇帝处布腹心矣。 宇文泰大悦,道:“犹忆当年援助华老栓否?”当年,在本书的开篇的时候,宇文泰游历归来,见着华老栓卖麻难,当时是宇文泰和王思政出手,给华老栓的麻卖了一个高价。 当日,他们在高阳王的赌坊之中邂逅了萧赞,那个想掷卢就得卢、那个易容高手,大梁皇子,孝庄帝姐夫。 后来,宇文泰与萧赞颇有交道,而王思政与宇文泰渐行渐远,而今,再掷卢,宇文泰从萧赞处习得易容,也习得掷卢之法,故助思政誓言成真! 此事遥远,数年之前,王思政几乎已经不复记忆,回想起来,历历在目,当下再拜:“思政谢丞相成全。” 宇文泰笑道:“你我私下,犹兄弟耳,唯于职事之上,乃分上下阶级!你当助我澄清天下,为万世开太平,我也助你,成一代军事大家,名震寰宇!” 五八五、双方都有求战之意战争就不远了 时光荏苒,眨眼之间,沙苑之战便已经过了大半年,战鼓黯然惊。 这日,客厅内一片喧哗,众英雄传杯递盏,正开怀畅饮。贺拔胜、王思政、李虎、李弼等众将一齐为宇文泰敬酒。 蔡佑道:“自从沙苑之战以来,高欢蜗居不出,关中事业日渐兴亡,远近豪杰无不是投奔丞相而来,有丞相坐镇关中,这长安虽然天天花团锦簇……” 众人一听,就知道,他想打仗了,这个世上,是有一种军人,不打仗心痒痒的。 宇文泰却王顾左右而言他:“我平身不求高官厚禄,只希望能够行自己的抱负,只求与天下英雄乐在一起,苦在一处,肝胆相照,同生共死,做一番事业!今日,济济一堂,正是我心中的样子!谢谢大家!” 他其实更想实行一系列制度、文化的建设。 但是,戎马倥偬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搞这些细水长流的东西,有些东西,也确实由于现实,没法操作,比如,穿越过去的,一般都熟悉征兵制。 但是如今的关中,征兵制根本没有空间,地薄人少,再搞征兵制度,兵源上肯定大大不足,唯有搞府兵制,强制所有适龄青年全部服役。 但是由于地薄,全部服役就没人种田,所以只能采取折中,战时服役,农时种田。 这个和西汉的兵役制度是有点像的,但是西汉的兵役制度和宇文泰目前实行的兵役制度还是有些区别,西汉的兵役制度是以郡为单位,实行战时农时制度。 但西汉兵役制度,总兵权在郡,郡里面设都尉,总一郡之军事,每年立秋进行阅兵,成为常态,西汉是大一统国家,国内政治稳定,所以一郡设一郡守即可。 类似于今天我们一个市设一个武警中队或者军区,一旦有作战任务立即征发。 宇文泰的府兵制度颇来源于此,但是相对不同的是,宇文泰将各个州郡的军事管理细分下放,比如西汉是以一郡都尉总管全郡军事。 宇文泰目前的做法是以百户为一单位,设郎将主之。 然后在全国范围内设立折冲将军府,专门主管这些兼顾战事和农时的军士的训练。 折冲府为中央垂直部门,地方上不得干预!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别将、长史、兵曹参军各一人,这是府一级的组织。 府以下,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及旅帅;五十人为队,有队正、副;十人为火,有火长。 这是一项严密的军事制度,不过目前也还是雏形,他初步的设定是把全国的军事权都逐渐条分缕析,力争有全部动员的能力。 这些设置,以及对于目前军制的改动,最近牵涉他的精力较大,同时他也确实兼顾于战备,如今他和高欢,尚在战略相持阶段,只有通过制度取胜才是长久之策。 他正在神游物外的时候,却浑不觉仍在酒宴之中。 这时蔡佑正在做长鲸之饮,一片喝彩声,众好汉纷纷举杯畅饮。蔡佑干脆举起酒坛子倒进嘴里。 众人喝彩道:“蔡将军海量! 蔡佑将喝干的酒坛“啪”地摔碎在地上,涨红着脸,撕开上衣,指着大伙醉汹汹地:“快活,快活个屁啊,我蔡佑不舒服!” 李弼笑道:“你喝醉了,蔡佑,如何这般说话?” 宇文泰道:“蔡佑,不得放肆,喝了两杯酒,如此轻狂!” 蔡佑歪着头:“我没醉,丞相……是甚?沙苑大捷之后,日日喝酒,我的……兵刃也锈蚀了。你们在这儿喝酒,我却想打仗,打仗才快活!这一日不打仗便一日不快活。” 众人哈哈大笑! 苏绰:“这厮是借酒装疯!” 蔡佑颇为委屈道:“丞相有所不知,蔡佑憋闷的要死,这高欢虽说沙苑惨败,但是军报不是说了,这厮仍然兵马甚多,这不打仗,如何削弱高欢,如此下去咱们将士们怎么立功?” 刹那间人们竟一时无语。 苏绰和宇文泰相视一笑。” 宇文泰:“蔡佑呀,你休要焦躁,高欢一日未灭,咱们自然是一日有仗打,不过,这打仗打仗,当然也不是说打就打的,对吧!打仗也要多方筹谋,我还想打仗呢! 蔡佑瞪着醉眼:“丞相所言为真!” 宇文泰:“自然是真的! 苏绰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蔡佑,你不用当心没仗打,新帝初立,我军正要立威,怎么会没仗打呢!” 酒杯碰撞,欢声大起。 有战意的当然并不止宇文泰的麾下,高欢的麾下也是一样,鼓槌在战鼓上跳荡…… 校场四角都插着杏黄色旗帜,迎风猎猎飞舞! 红色大旗上上绣着十四个字:“万马军中擒黑獭,踏破关陇下长安。” 旗帜在迎风飘舞…… 场上有几匹马在转圈儿的厮杀! 高敖曹在场边大马金刀般的坐着! 他看的有些不耐烦,大叫:“马来,马来…… 侍卫牵着马来,鼓声聚起。” 高敖曹挥起金背大砍刀,大喝一声:“敖曹来也! 拍马出阵,如箭离弦。 擂鼓的壮汉们锣鼓大振…… 高敖曹策马冲入场中操练的几名将领之中,手挥大刀左右开弓,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场中几名将军都当不得他神勇,兵刃全被磕落在地。 围观的将士齐声呐喊:“万马军中擒黑獭,踏破关陇下长安。” 连续经历两场败仗,高敖曹憋屈的不行,但在这两场战役中,他其实都没有发挥威力,第一次小关之战,他虽然负伤,但只是被伏击,部队并未受损。 第二次沙苑之战,他当时在恒农,看守粮草,他总觉的这两场战役,他如果在正面战场,结果本来有可能会不一样,所以,他还想证实自己。 他也不甚瞧得起宇文泰,只觉得宇文泰侥幸而已,浪得虚名,不过现在他跟侯景搭档,侯景比他狡猾多了,每日倒是很凝重,注意不跟宇文泰发生大的冲突。 他也觉得憋屈。 他渴求战争的程度一点都不比蔡佑轻,甚至比蔡佑的程度还严重一些,蔡佑只是没有仗打,嘴里淡出鸟来,但高敖曹还有渴胜的,还有为高欢扳回一局和尊严的! 这时,几名将军见高敖曹神勇无敌,立刻按照惯例下马罗拜拍马屁:“将军神威天成,我等望尘莫及!” 高敖曹每天听自己人吹牛逼已经不新鲜了,他一脸没劲的样子,怏怏策马而回!他想听的是敌人给他吹牛叉,宇文泰给他吹牛叉,吹喇叭 五八六、高欢的两个天龙儿子 晋阳,大丞相府,花园内,高欢与高澄、高洋及娄昭君、尔朱英娥等人在院子里,看着高澄、高洋演习武艺! 下面将士的求战书,求战表高欢近来收集到不少,两位夫人的容貌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尔朱英娥是由于大魏皇后的身份,在高欢的后妻之中与娄昭君几乎平起平坐。 不过,近年来,娄昭君借着宇文泰的崛起成功扳回一局,这两年,凭借着对宇文泰的预判,以及娄昭君的精明政治天赋,她成功的又把高欢拉到自己的绣榻上。 这已经是很高明了。 遥想当年汉高祖刘邦的妻子吕后,曾经称制天下十余年,犹如天子,但是在她被刘邦冷落后,始终不能将刘邦拉向自己的绣榻,不得不偷人,和下属偷情。 毕竟,这件事属于男女双方你情我愿,不是利用政治聪明就能得来,但娄昭君依旧以36岁的高龄,将高欢召回自己枕头,并且这两年先后诞下高淯、高湛,加上高演,三年生三个。 已经是极其有魅力的女人了。 相比之下,尔朱英娥只生了一个,高下立判。 这时,高澄高洋二人窜高伏地,武艺不相上下!两个人各自将手中钢刀舞动成一团雪花,旁边有将士用容器装着黄豆等向圈中抛洒,都被一一格挡出来! 高欢手扶胡须,他的容颜已经比从前略显苍老,两鬓都有了些斑白头发! 他看着两个孩子:“昭君,你看他们两个,谁更好一些?” 娄昭君:“都是我的儿,所以我呀,觉得他俩都一样好!” 高澄现在已经立为王世子,不过,高欢总觉得高澄还是浮华了一些,而高洋现在也已经十一岁了,看着也像个小大人了,高欢略略偏爱高洋,总觉他有些像自己。 只不过王世子还是择长而立,庶几不乱祖宗法度! 高欢觉得也还有时间看着俩儿子成长,这时对娄昭君身边的婢女:“去通知斛律金,给我配十个甲兵过来,都带上兵刃!另外,把高敖曹也给我叫过来!“ 高敖曹这次是专门来上书求战的,在洛阳一代,侯景与独孤信、王思政、杨忠等相持不战,高敖曹已经不耐烦。 少顷,婢女带着高敖曹来到。 高欢即令高澄与高洋各带五人,双方进行正式较量:“你们随便玩玩,我让高敖曹点拨你们。” 两人开始相博,高洋非常认真,与五名士兵把臂圈成一团! 高洋低声:“一会儿打起来,真砍真杀,死伤在所不论,万一出了什么事,责任我负!定与你等共进退!” 高澄那边望着高洋一伙儿把臂成环,自言自语冷笑:“就一个父王面前测试的小玩意儿,搞的和什么似的,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高欢耳朵尖,听见了,有些不满的望了高澄一眼! 高敖曹:“两位殿下,开始!” 高澄、高洋各自带头,向着对方冲了过去,打了一会儿,高澄发现不对劲! 高澄的五名手下明显不敢对高洋有所侵犯,每次兵刃堪堪砍到高洋身边,就留神用眼睛询问高澄或高敖曹的意见! 但是高洋以及五名手下毫不顾忌高澄! 一个个都是真刀真枪的搏命般向着高澄进击! 高澄头脑中一阵混乱,对着高欢:“父王,父王,弟弟来真的! 高欢神色严峻道:“两军交战,谁给你演戏! 这时,高洋已经通过狙击高澄引得高澄的五名手下手忙脚乱,一一制服,只剩下高澄一个,高澄咬牙坚持片刻,也终于寡不敌众!被高洋横刀在颈,动弹不得! 高洋这时才11,比高澄小了5岁,但是这时气势瞠乎高澄之上。 高澄:“父王!他这是耍赖!性命攸关的,他就在你面前,动真格的!” 高欢看了看高敖曹,高敖曹明显对高洋点头赞许。 高欢淡淡的道:“洋儿这么做有何不对?我还没说结束,你们都是将门之子,让你们集训是开玩笑呢?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就是要真刀真枪的干!” 高澄又望向自己的老妈娄昭君,娄昭君视而不见,她虽然溺爱几个儿子,不过高欢在场,她一般不发表意见,在外场合,给足自己的男人面子。 高澄满面不服之色:“父王——,你偏袒!” 高欢冷笑一声:“胡说,你问问你敖曹大将军,问问你娘!我偏袒了么?” 高敖曹道:“二殿下用兵得法,攻敌之所必救,大殿下受困,大殿下的手下都来援救,被二殿下的属下一一击破,大殿下最后不敌,由此而言,二殿下赢得合情合理!” 高欢沉声道:“听见了么?” 高澄一脸不服,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哦,孩儿听见了!” 高欢宣布结束:“这局高洋胜了!” 高澄怏怏不乐,这时,只听得噗通一声,众人不由的再度愕然,高洋一听见高欢宣布结束,立刻弃了刀,双膝跪下,匍匐在高澄面前,稽首请罪! 他连连叩头:“大哥恕罪,大哥恕罪,演习之中,父王在上,不敢不行军法,如今演习已毕,弟弟为冒犯哥哥,多有得罪,请哥哥折罚。” 高欢冷眼看着,流露出赞许之色! 高澄眼中虽然有恼怒之色,但是他偷眼看了看父亲、母亲,见他们神色中都看着自己,当下故作大方,将高洋拽了起来,笑道:“你行军法,何错之有?” 他口中笑嘻嘻,心中曹泥的嘛了个比!想想二弟最近订婚的赵郡李家的李祖娥小姑娘长得不错,这个场子到时候得找李祖娥找回来。 高洋让自己在父亲面前丢场子,自己得让他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丢场子,这样才能扯平。 甚至他连自己父亲偏袒高洋的场子都想找回来,他最近跟高欢十几个老婆中的一个叫郑大车的弄上了,父亲既然这般待自己,晚上就去给他带绿帽子。 高欢哪里思虑及此? 哪里料这个小畜生如此大胆?这时见尔朱英娥默默不语,便道:“你怎么看?” 尔朱英娥对高澄、高洋其实都无好感,都不是她儿子,但是眼见高欢动问,不能不说,她心想不能两个都打击,只能选一个,两个人选一个打击,她只能打击又挫又丑的那一个了。 这一次,她挑错了人 五八七、高欢你简直在通过战争让宇文泰发家致富 高洋一身的牛皮鲜,还流鼻涕,尔朱英娥甚觉厌恶 便道:“夫君,我倒是觉得大世子比较诚实干练,二殿下所为略显奸诈!就像宇文泰,我平生最不喜欢这般奸诈!” 尔朱英娥绝没有料到,她这次的挑选为她的将来埋下了不测之祸,多年以后,高洋堵住她,道:“想想你当初怎么贬低老子的,今天老子要你十倍偿还。” 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够逆料未来。 高敖曹这时见高欢测试俩儿子结束,便开始进言准备讨伐宇文泰。 高澄笑道:“敖曹大将军,你那句万马军中擒黑獭,踏破关陇下长安很豪迈,我很喜欢,希望大将军有一天能够实现这个壮志!” 高敖曹笑了笑,他现在自信心爆棚,高欢军中如今已只有他这个万人敌,他正经的还未在战场上挫败过。 “一定能实现,宇文泰这个混账,割据关中,每次都耍奸使滑,不敢堂堂正正与我军决斗,算什么英雄好汉!若有机会,我必然取其首级!” 高欢赞赏他的勇气,但是对于派高敖曹与宇文泰交战,他总有些担忧。 “疆场之事,还是缓一缓吧!我军沙苑新败,需要休养生息!” 高敖曹有些怏怏不乐,告退。 书房,高欢在看书,娄昭君忽然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高欢放下书:“怎么?夫人有心事么?” 娄昭君:“我军如今新败,正要休养生息,爱惜民力,如今敖曹在晋阳,整日里喊打喊杀,全然不顾官人静以制动的方略,我怕会影响诸将,到时候又是一心求战!然后仓促准备不足,又是失败。” “至今而后一段时间内,大局而言,最好是不言兵!” 高欢也是这么想,但是军事这种东西,两军交战,哪有不言兵的,万一宇文泰主动进攻呢,高敖曹是好战分子,叫嚷几句也没什么关系! 娄昭君哼了一声:“你以为他只是叫嚷几声么?他分明是小关之战,沙苑之战,他的部下都没受到什么损失!所以骄傲自大而已!” 高欢细细一沉吟:“夫人,你说的这话也有些道理!” 娄昭君:“如今大军新败,他这骄傲之态只能惹的曾经伤败的诸将不满,另外扰乱官人镇安天下的大计!” 高欢:“敖曹乃是猛将,武艺高强,实属难得!” 娄昭君:“官人,若我主政天下,我都不会和宇文泰争一短长!夫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官人,你要明白不争的道理!” 娄昭君认为高欢不怎么懂不争的道理,其实客观来说,宇文泰原来是真不强,娄昭君深深的知道,高欢第一次带兵进入关中,追击元修,宇文泰迫于无奈,跑来晋阳要挟自己。 那个时候,宇文泰甚至很弱,但是随着高欢发动的斗争,随着小关之战,随着沙苑之战,高欢越打实力和名声都越削弱,而宇文泰本来是实力卑微,现在越打实力越强。 高欢简直是通过战争的方法间接在帮助宇文泰发家致富,这就是高欢不懂得不争的道理。 不过,娄昭君认为高欢不懂得的道理,其实中国大多数的封建帝王或者统治者实际上都不懂得,中国历史上对于反派的唯一途径是镇压和杀戮。 很多时候,政府通过战争把本来弱小的反派给培植的越来越大,最后颠覆了朝廷,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否则,一些起义军最开始都是五六个人,七八条枪。 可以说中国历史上大部分的起义军都是被政府逐渐装备起来的。 高欢其实确实间接装备了宇文泰,给宇文泰提高了配置,尤其是沙苑之战,如果不是高欢羞愤于窦泰的惨死,想要报仇,宇文泰估计已经饿死了。 但是,高欢直接通过沙苑之战输送给了宇文泰大规模的粮食,军械,战备。 “宇文泰现在越来越强了?”对不对?”娄昭君问。 高欢沉吟了半天,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娄昭君道:“你知道关键在于何处么?” 高欢摇了摇头! 娄昭君冷笑:“关键就在于你和宇文泰打了两仗,小关之战,窦泰被斩,宇文泰打出了名声,你知道小关之战之时,有多少关陇豪杰并不赞成宇文泰奇袭窦泰的决定吗?是大部分都不赞同宇文泰的决定!” 这个观点很是新颖,高欢还是第一次听说! 娄昭君接着道:“经过小关一战,宇文泰才正式确立了威权!” 高欢若有所思! 娄昭君:“你知道沙苑之战前,关中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如果你不打沙苑之战,宇文泰和元宝矩如今可能已经饿死了?” “就算不饿死,也必定已经溃不成军!可你倒好,将数以万计的粮草、辎重通过沙苑大败送给了宇文泰,让宇文泰渡过了这一艰难关卡!” 娄昭君的话着实发人深省,高欢确实觉得言之有理。 娄昭君接着道:“你身边这些猛将,一个个全想着打仗立功,全无长远之规;而以我看来,除了侯景之外,别无名将,但侯景这人,野心不小,不可留在身边!” 高欢:“这一点,我和夫人看法相似,我将侯景留在河南,介于我和宇文泰之间,就是希望日后侯景和宇文泰拼个你死我活,他俩谁死都好,他俩两败俱伤更佳!” 高欢的这一招高明,娄昭君是拍烂手掌的,其实若论政治手腕,宇文泰未必是高欢对手?只是如果是手腕加军事,宇文泰可当得上是大军事家,高欢就要逊色那么点点了。 所以,娄昭君现在是一个反战人士,她清楚的发现,现在不跟宇文泰打战,凭借地大物博和宇文泰慢慢耗,一定能耗死宇文泰。 高欢所辖地大物博,关陇狭小,高欢不必与关陇争,若爱惜民力,兵精粮足,以大吞小,将来有必胜之势;若穷兵黩武,民不堪命,恐关陇反而做大! 高欢点了点头! 娄昭君:“我有一策! 高欢:“嗯?” 娄昭君:“你一定要阻止高敖曹。” 高敖曹如今协助侯景,靠近关中前线,他想打仗,如果头脑一热,这事情就麻烦了,高敖曹未必能明白高欢把侯景放在洛阳一带的苦心。 其实,说白了,现在洛阳的高欢麾下队伍,高敖曹的队伍乃是不容有失的,因为那是高欢的队伍,而侯景的队伍,高欢是希望侯景和宇文泰拼刺刀的。 娄昭君其实也是这个意思,让侯景和宇文泰僵持消耗,而对于高敖曹这些忠于高欢并无二心的将领,一旦请战,立刻驳回 五八八、用大魏天子和丞相做诱饵钓一条大鱼 娄昭君所关切的,高敖曹未必关切,他实在是求战心切。 高敖曹端坐在马车上,马车敞篷,锦墩,青罗伞盖,伞盖上大书一个高字!他的军队旗帜都与众人不同,在他的身后一排黑底白字的长方形旌旗引人注目 旌旗上大书:“万马军中擒黑獭,踏破关陇下长安 这已经成了他行军的标配, 战马嘶鸣,铁蹄敲打露面发面得得得的声响! 宇文泰当然也很配合,宇文泰的麾下贺拔胜是与高敖曹较量过的,对诸将介绍高敖曹的时候如此评价:“此人诚一大敌猛兽。” 宇文泰也戒诸麾下慎勿与战。 他采取的是骄兵之策,但是,实际上宇文泰的目标就是高敖曹,有鉴于此,宇文泰甚至秘密和侯景见过一面,两人见面的时候,对天下局势分析了一番。 他穿越过来,亲身经历,才知道战争和现实,才知道历史为什么复杂,才知道当年为何红军和广西军阀,甚至东北军为什么会有联系? 才知道为什么项羽的亲戚项伯要帮刘邦。 他和侯景的这次密会居然是侯景主动牵的头,他也乐得赴会,大家都明白,高欢的如意算盘是让侯景与宇文泰互相消耗,谁消耗了高欢都高兴。 所以两人在前线的密会的一大成果就是打默契仗,就是偶尔打打小仗,绝不伤筋动骨。 宇文泰欣然允诺,侯景也欣然允诺。侯景自己这个河南道大行台,如果想当得安稳,当然需要“友军”宇文泰部的配合,而宇文泰想聚精会神抓建设,一心一意求发展当然也需要侯景的支持。 宇文泰是一块大骨头,高欢自己都啃不下去,所以,侯景也有理由不出大兵团作战,除非高欢亲自督战。 不过,最近,高敖曹这么高调,宇文泰的麾下将领有不少忍不住了,尤其是对高敖曹,宇文泰猜测侯景也对高敖曹不满。 虽然侯景职位比高敖曹高,但是,高欢对高敖曹无猜忌之心,将高敖曹这样一员大将、猛将放在侯景身边,表面上当然说是帮助侯景协防洛阳一带。 实际上却是负有那么一丢丢的监视职责。 大家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侯景自然厌恶,宇文泰麾下对高敖曹也不满,这种矛盾累计到一定阶段就会爆发。天下事常常如此。 长安,未央宫偏殿,关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物正在对话,元宝炬抬起头来看了看宇文泰! “又打仗?” 宇文泰点了点头。 元宝炬对宇文泰的决定向来坚持,他称帝之后和宇文泰的合作简直是亲密无间,这在历史上似乎也有一丝痕迹,宇文泰明明是权臣,可是史书上很少有他当权臣跋扈的痕迹。 搞出一系列行动的元修之死除外。 而同时代的高欢权臣跋扈的事迹已经多得要溢出天外了。 元宝炬道:“丞相需要朕做什么?朕只要能做到的,一定会努力去做,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宇文泰:“臣自沙苑之战后,事体良多,一直没有好好的想出一个方略,这次需要与陛下一起,来筹措一场大战,我曾经答应过我夫人一个要求,送一场大胜于她,送一位名将的首级于他做礼物。” “今日,我再有一个愿望,陛下登基以来,臣无所献,这次,我还是想献一位名将的首级给陛下!希望陛下笑纳!” 眼下,麾下的求战愿望强烈,宇文泰决定也满足一下他们,战争,有时候是笼络将领的润滑剂,战争,有时候是统帅地位提高的无上法宝。 元宝炬隐隐猜出宇文泰的意思,问道:“哦,是谁?朕要的首级品级可不许比你家夫人低!朕知道,你当初是把窦泰的首级献给了你夫人,如今,你准备献哪位名将的首级给我?” “当然了,朕所想最好是高欢的首级,不过,朕觉得这不太可能!|” 宇文泰笑了笑,娶高欢的首级也有可能,目前来看,结合元修之死,原有的历史似乎有一些变化,但人物的结局却又注定,元修终于还是死了。 那么,元修既然死了,高欢将来的玉璧之败迟早也会到来,所以,高欢授首也有可能。 况且,高欢身边还有一个自己的内应——娄昭君,娄昭君虽然对自己还是视同敌人的成分多,但是他已经接到娄昭君的来信,他们共同的孩子已经生了。 名字就叫高演,而且字号就叫延安,延安这两个字是他在夏州时候驻节的金明郡一带将来的名字。 娄昭君这个女人很复杂,她是一个女政治家型的人物,她的利益大部分与高欢相同,但是也有与高欢利益不同的地方,所以,这一点是可以利用的。 娄昭君未必不巴望高欢早死,高欢早点死,她及俩儿子高澄、高洋就早一些掌握权力。 娄昭君这个人可也是一个有丰富政治手腕的女人,她将高演生下来,说不定将来会在高欢生重病的时候突然告诉高欢,这儿子是我跟宇文泰的。 宇文泰相信,娄昭君做得出来。 他和娄昭君在绣榻上胡天胡帝的时候,说过这个话题,娄昭君说不会,自己没这么狠。 但是宇文泰知道,女人狠起来,比这还狠。 武则天就为了自己的权势,趁李治生病的时候嘱咐医生用大针刺之,为了权势,父子相残,夫妻反目,这种屁事太多太多了。 只不过,现在高欢还算年富力强,娄昭君不易图谋而已。 就别说娄昭君了,就算是宇文泰,现在取高欢的首级也诚然不易,因为高欢这厮如今兵马尚多,大的战役,这厮厚结中军,突破不易! 不过,这次,他想献给元宝炬做称帝礼物的首级也不是高欢的首级,而是当今天下第一万人敌高敖曹的首级。 元宝炬有些讶异:“高敖曹?” 若能得高敖曹的首级,自然比当初取窦泰的首级更轰动,高敖曹如今是高欢麾下第一猛将,所将精锐乃是诸军之冠,只要高敖曹在军,哪怕在场诸多鲜卑,高欢一定要用汉语宣布军令。 由此,可见高欢爱高敖曹之一斑。 宇文泰自然也知道这是高欢手下如今最倚重、最宝贝,对高欢也最忠心的名将,如果高敖曹被我军打死,则高欢破胆矣! 元宝炬道:“这可是块硬骨头?” 宇文泰已经稳操胜券,道:“那又如何?我军也不弱,只要将士用命,便没有啃不下的硬骨头,陛下瞧好吧!” 元宝炬:“你打算怎么做?” 宇文泰:“诱敌?” 元宝炬:“以谁做诱饵?” 宇文泰用手指了指元宝炬,又用手指了指自己:“以大魏天子与丞相为饵。” 五八九、洛阳可不比沙苑是有危险的 大战在即,宇文泰和长孙无垢、姚夫人乃至元明月都能很容易的告别,但是元栋奇却是他专门要去告别的人。夜,有月,他策特勒骠,来到冯翊公主府。 大门上迄今还悬挂着两个白色的灯笼,灯笼上写着黑色的“奠”字,显示主人还在为自己的亲人服丧,宇文泰不由觉得伤感。 他的这么多女人中,之前是元明月,他觉得愧对,现在是元栋奇,他觉的愧对。 元栋奇在看书,元修死后,她觉得人生无常,遥想当年迷谷初会,往后种种,现实的都不像是现实,而是像梦一场,一个隐居迷谷这么久的人忽然做了皇帝。 而做了皇帝之后先是与高欢对抗,然后又与宇文泰对抗,然后忽然又丢掉了性命。 而她,这一切都是目击者,她更难受的是,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几乎是一个悲剧,她在元修与宇文泰之间几乎无所适从。 元修死后,她为大哥服丧,整日穿着孝服,已经很久没有见宇文泰,算起来应该是半年了,元修是她回复身份以来唯一还幸存的哥哥。 虽然元修对她也奸诈,但是有时候她还是能感觉到一丁点兄妹温情。 宇文泰走了进来,元栋奇的脸色立刻变得冷峻起来,丫鬟吐了吐舌头,立刻离开了房间,元栋奇将书扔在桌上,立刻跑去床上。 面向着内壁曲折膝盖躺着,对宇文泰不理不睬! 宇文泰叹了口气! 他直接走向元栋奇,掀开帷帐,对她说道:“我们大军明日就要出发,我这次随军出征,你去不去?去洛阳,你如果不去,可不要怪我,不过,到时候,我死了,你记得哭上两声!” 元栋奇鼻子哼了两声,她才不相信他会战死。 沙苑大战二十万人的高欢都没把他给战死,如今兵强马壮,他死个鬼? 宇文泰见她有了一点反应,不由得欣喜。 他轻轻一笑,道:“原来你还会哼啊,还是活人,那很好,我知道,这次先帝崩殂之事,你全都赖我,我没有办法,我全盘接受,是我不对,是我的错!但是我们是夫妻,我还是希望,有事情咱们夫妇俩一块抗!” 元栋奇冷笑一声。 宇文泰接着道:“这次出征,我不打算带很多人,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不知道吧?想知道吗?我告诉你,我要去洛阳!天子要去洛阳洒扫祭拜先祖!洛阳从你大哥出奔,逃到长安,就陷落在高欢手中,如今咱们虽然仗着沙苑大捷,派独孤信取了洛阳,但洛阳城四面,还都是高欢的军队,这次祭拜,相当于羊入虎口,所以会很危险!” 这些事元栋奇也有些了解,她不是真的从此就不理会宇文泰了,她只是觉得元修死了,她从此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洛阳的情况她是有一些明白的,洛阳最近有些吃紧,独孤信和杨忠如今困守洛阳,宇文泰先前又派了王思政过去。 宇文泰虽然与侯景秘密有盟约,但因为洛阳是东西二魏都要争取的原大魏的政治中心,宗庙所在地,所以还是时有交战,状况有时候还颇激烈的。 如果宇文泰和元宝炬赶过去,战况肯定会更加激烈。 她忽然翻身坐了起来:“你为何要去呀?” 宇文泰:“你都不理我,我去送死! 元栋奇道:“不许说气话!” 宇文泰道:“天子要洒扫陵园,祭告上天,先帝列祖列宗灵位都在洛阳,天子趁着洛阳此刻还在我手,去洒扫也没什么不对!也是天子该做的事情。” 元栋奇:“真的会出事?” 宇文泰:“消息若不透漏,会好些,消息若透漏,高欢必定会率大军重重围困,一场血腥厮杀是免不了的!且天子洒扫,也是轻骑往返,兵马不多!” 元栋奇有些忧心忡忡:“会泄露吗?”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我已经放风出去了!” 明知有危险还放风出去,元栋奇叹了口气,她知道宇文泰向来是不走寻常路,于是抱了抱宇文泰,算是告别。 宇文泰将消息告诉她之后,旋即离开了,她们虽然好久没有日日与君好,但是眼见元栋奇一身银装素裹的孝服,他自然也决不能。 元宝炬打着天子黄罗伞盖,宇文泰骑着白马!元栋奇陪从在宇文泰身边,两个人都是神色严峻的可以。 昨夜一夜深思,元栋奇发现自己还是担心宇文泰的安危,再者,她毕竟是元家子孙,如今远离元家宗庙,天子前往洒扫,她作为元氏子孙理当陪从。 队伍旌旗林立,将士们各个精脸上神色抖擞,他们似乎已经感觉将有一场战争,由于积累了小关之战和沙苑大捷两场胜利,他们信心满满。 马蹄敲打着路面。 元宝炬的神色也如面罩一层寒霜! 于谨与李弼并马而行,我们能够察觉这两位将领的脸上心里都不太轻松,他们比一般军士知道的多一些,有一股紧绷着的气氛! 他们手挽缰绳,骑在马上,似漫不经心,却都显得非常非常的警惕。 洛阳,大魏宗庙。 宗庙内香烟缭绕,佛教的音乐伴随着僧人手持木鱼敲打,宗庙内显得和宗教场所一样一派祥和和静谧,以及烟雾升腾! 在元宝炬的面前,是一大排北魏历朝天子的牌位! 牌位之下,是元宝炬与宇文泰贡献的牺牲,瓜果以及猪头,元宝炬身穿帝王常服,与宇文泰一起,静静的跪在地上! 一旁的宦官在抑扬顿挫的念祭祀词 “自孝武出奔,京师陷落,天子陵寝,久蒙尘埃,我将士用命,三军竭力,遂使小关、沙苑,皆获大捷,逆贼奔败,洛阳克复,宝矩不才,临危受命,登兹大宝,遂至今日,洒扫陵园,祭告先祖,不孝如是,尚祈宽宥,伏惟尚飨,呜呼哀哉!” 李虎、蔡佑、杨忠、独孤信、李弼等一干名将率着侍卫守在大魏的国家宗祠之外。 从众人的脸上的严峻之色都可以看出来元宝炬与宇文泰这一行确实危险之极,李弼与独孤信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蔡佑与杨忠、李虎也在小声的交谈! 饶是蔡佑爱打仗,这时也觉得气氛紧张,压力甚大。 宇文泰依旧神秘,这次和小关之战之时、沙苑大捷之时态度一模一样,最主要的决策还是他来做,群臣诸将的意见他只是参考而已。 突兀来洛阳祭拜,有许多将领是感觉部署有问题的,觉得这一趟可能有些凶险 五九0宇文泰就是我侯景的长期饭票 皇帝与丞相亲来洛阳祭扫,洛阳成捏,西魏的一些将官大为震惊。 李弼问独孤信,独孤信是最近洛阳一带的军事主官:“侯景有敌几何?” 独孤信连日来与侯景大战小战打了不少,估计道:“侯景麾下,至少有八万人。”除了他远在在高欢麾下手的原有配置,侯景任河南到大行台之后,颇有自行招募的人众。 他虚报战损,擅自扩充人马势力已经不是秘密,甚至高欢也有所耳闻,不过听之任之。 李弼深吸了一口凉气,洛阳和沙苑大捷的情况其实是完全不一样,沙苑有地利之便,而洛阳乃四战之地,李弼长叹:“侯景这人会打仗,咱们这可是闯入了狼窝!” 独孤信这时对宇文泰也有些怨言,天子来洛阳洒扫这种大事,他事先几乎全不知情。作为洛阳守将,他事先都没接到通知。 天子和柱国大将军猝来,他的准备工作都没有做好,这时见李弼担忧,他心中也不由得有些郁闷。 “你等为何不劝解,天子来洛阳,洒扫陵园这是何等大事?如何这般草率便来了,如果此刻高欢发重兵前来,将洛阳团团围困,天子插翅难飞!” 李弼叹了口气,宇文泰发布命令的时候,群臣如何没有解劝?诸将也有劝的。 只是天子意坚,丞相意坚,群臣莫能奈何! 独孤信近来多与侯景交手,有着充分的实践经验,道:“侯景此人,可不比高欢,高欢长于权谋而短于军事,而侯景此人,军事上来得,不可小觑!” 王思政这时也上前道:“我在洛阳,与此人接过几次仗,诚然劲敌也! 李弼:“不仅如此,你知道吗?丞相还做了一件事,也是令我等大惑不解?” 独孤信:“何事?” 李弼:“高敖曹所率军马驻扎这里不远吧! 独孤信:“大概两百里地! 李弼:“侯景狡猾善战,已经是不可小觑了,丞相还将陛下洒扫陵园之事快马告诉了高敖曹,我只怕到时候高敖曹和侯景会合兵一处,陛下危矣! 独孤信不由跌足:“啊?丞相如何这般孟浪行事?” 侯景军帐内,侯景也正率一干将领正在召集军事会议,有斥候进来汇报情况。 侯景问道:“元宝炬和宇文泰都来洛阳了?” 哨兵:“是!” 侯景:“再探!” 又一名哨兵从帐外奔至:“报。” 侯景:“说。” 哨兵道:“确切消息,伪帝元宝炬、伪丞相宇文泰这些人这次全都来了洛阳。兵马不多,大概数千人左右,不过一时名将如贺拔胜、达奚武、侯莫陈崇、李弼、李虎、蔡佑等都在军中!” 侯景眼神逡巡了诸将一眼。 “诸位有何高见?” 这些将领都是侯景的核心嫡系,自然都是侯景信得过的一些将领。 将领甲:“将军立下大功的时候到了!这次宇文泰奉伪帝前来,而且,就这点兵马,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将军用兵如神!定有极大斩获!” 将军乙:“这可是将军立下千载不世之功的好机会,宇文泰要是在关中,咱们还不容易突破潼关,但宇文泰居然自己送死,跑来洛阳,洛阳的独孤信本来已经被我们打得龟缩不出,宇文泰还来送死!” 侯景笑了下,摇了摇头。 “各位可知高欢为何要将我摆在这个地方?”现在的形势微妙各位可曾明白?” 他对高欢直呼其名,众将都是愕然,侯景说的,他们更不明白,俱各都摇了摇头! 侯景叹了口气:“高丞相其实吧,把我摆在对抗宇文泰的第一前线,第一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当然是因为我的脑袋,比他帐下那些只会蛮干的将领们强太多;第二个,嘿嘿,丞相这用心……” “高丞相是希望宇文泰打来的时候,我跟宇文泰拼个你死我活,最后我们俩能同归于尽,高丞相就皆大欢喜了!” 众将领不意侯景说出这番话来,侯景平素对着高敖曹,对着高欢使者,都是一口一个高王,或者丞相,不胜尊敬之至,这时见侯景所言,简直大胆妄为,不由得大惊失色! 侯景冷笑一声道:“真话虽然都是不好听,但是真相就是真相,如果我是高欢,我有一个厉害手下,对我地位能力有点儿威胁,我也会这么干!” 众将领开始品味侯景的话,一个个的开始认同侯景所言确实有些道理! 将领甲这时砸吧出来那味儿,道:“那这仗咱们还打不打?” 侯景淡淡一笑,道:“打,自然要打,不打的话,不是给了丞相一个借口,说我贻误战机什么的?不过,我得请求丞相派大军支援,把困难说的多些,比如贼军彪悍等等等等!” 将领乙问道:“高丞相会派兵来援么?或者丞相自己亲自前来?” 侯景摇了摇头,以他揣测这次战争,高欢自己是绝不会亲自前来的。高欢两次直接对阵宇文泰,都被宇文泰杀的大败亏输,还折了窦泰。 他猜高欢对宇文泰已经有些魔怔了,高欢应该不太敢相信自己能灭了宇文泰! 将领甲这时也对宇文泰由衷佩服:“谁能想到宇文泰会这么厉害?” 侯景微微一笑,道:“所以呢,咱们吧,这次要打,而且也有可能打赢,但是我想强调两点:“第一,保存实力;第二,不得杀宇文泰!” 随后,侯景做了军事部署,他很懂得做事,这次军事部署,他啪的一下把战线拉的很长,从邙山到河桥,茫茫数里全部部署军队,看着就和打大仗架势一般。 但实际上,这种超长距离布横阵就是虚张声势,战阵每一处都难做到厚结阵势。 将领们再度惊愕。 将领甲等了半天才品味过来:“将军说得对!杀了宇文泰咱们日后吃什么,喝什么,留着宇文泰,咱们可以向丞相要兵要人,宇文泰死了,只怕将军就是丞相要对付的那个人了!” 侯景:“对头啊,这就是高欢的真实想法,咱们也不笨!哪怕杀了元宝炬,杀了元栋奇,或者杀了宇文泰帐下一名将都可以,就是不能杀掉宇文泰!” 侯景看的很清楚,自己这个河南到大行台怎来的,就是宇文泰替他赚来的啊,宇文泰就是他侯景的一张长期饭票,打死了宇文泰,侯景随后就要列上高欢的黑名单,成为下一个挨打者。 这种笨蛋的事情,侯景当然不能干,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况且,距离他们不远,就是高敖曹的兵营,高敖曹听说宇文泰和元宝炬来,只怕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了。所以,这场战争,就让高敖曹冲锋陷阵吧。 这场战争,其实吊诡的地方有很多 五九一、宇文泰意外坠马 侯景的军阵部署,很快的就摆上了宇文泰的案头,这种阵法,宇文泰一看就知道也就敷衍敷衍高欢,他和侯景这一仗当然要打,但是这一仗最关键的还是打高敖曹。 侯景这般布阵,显然并不想取胜,只是采取守势,而且极其攻破。毕竟假如有一个人以八万军队在你面前摆了宽度达七八里的横阵的话。 这个阵的厚度可能也就是每一处都一般般。 侯景很聪明,这种阵法,当然也很容易张开两翼,对来犯之敌形成包围。反正从面上看上去像是把部队家底都亮出来了,看着一副打大仗的架势。 元宝炬缺少战场经验,所以即便看了侯景的阵法,即便宇文泰解释,他还是有些隐忧:“丞相,听说你已经给高敖曹写了信?” 宇文泰点了点头! 元宝炬道:“丞相此举略显孟浪了些!” 宇文泰并不担心,这一仗,他确切的知道,高欢所部并没有出兵,他现在面对的就是侯景和高敖曹,而这两个人在洛阳,骨子里其实不那么和气。 他几乎可以确定打侯景,会打的很热闹,很好看,但是一仗打下来,双方都伤亡不大,侯景肯定会保存实力,而高敖曹肯定会全力以赴! 所以,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钉住高敖曹,钉住高敖曹,钉住高敖曹,然后围猎高敖曹! 对于侯景的心机和宇文泰的战略目的,高敖曹并不知情,此刻,他正与麾下诸将正在饮酒,一杯接一杯!一名传令兵入帐:“报——” 高敖曹接过传令兵递过来的书信,打开来,不由得一怔,随即又惊又喜。 他扬着书信,以示诸将,道:“诸位试着猜猜看,这是谁给我的书信?” 众将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高敖曹大笑:“你们永远都猜不到,这是宇文泰给我的书信?这厮居然挑衅我,呵呵,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得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高敖曹的麾下当然也不全是笨蛋。 一名将领道:“侯景将军的部队距离宇文泰最近!侯将军人强马壮!不如待侯将军先与宇文泰交手,咱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以万全!” 高敖曹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另外一名将领道:“若侯景将军战败,咱们异军突起,杀他个措手不及!” 也有将领肯定侯景的能力,如果执行螳螂捕蝉的策略,万一到时候擒获元宝炬和宇文泰的功劳全让侯景得了去,高敖曹这个天下第一万人敌不免失了面子。 高敖曹倒是全不担心。 高敖曹代表了一部分优秀的汉人,有着充足的自信心,对于侯景这等蛮夷表示了充分的蔑视。 “侯景有何能为?能成什么大功?他如何是宇文泰的对手,只有我才能成为宇文泰的对手,不信走着瞧!” 战争很快就打响了,宇文泰、元栋奇、独孤信、李弼的兵马与侯景的兵马战在一处,侯景的军中侯字大旗高高飘扬, 两拨大军混乱的绞杀在一处! 战斗打的烟尘涨天,煞是热闹。 宇文泰才斗不久,便约兵马后退! 混乱之中,元栋奇率着几名女兵离开宇文泰越来越远,侯景的麾下虽然奉了密令,要对宇文泰这张长期饭票手下留情,但眼见元栋奇少妇装扮,模样俊俏,却动了心。 于是一阵乱战之中,元栋奇与宇文泰遂被人为的分裂开来。 侯景帐下几名军官看见元栋奇落单,不由得大喜!一名将领瞧着元栋奇英姿飒爽,不由道:“侯将军说得留着宇文泰,养寇自重,可没说要留着宇文泰的老婆,咱们不妨拿了她!” 另一名将领道:“嗯,宇文夫人长得倒是漂亮,咱们……” 这时,又有一名将领道:“听说高丞相也喜欢过她!” 三人贼眉鼠眼,忽然观望了一眼,向着元栋奇追了下去!元栋奇被乱军追赶,回头看看,宇文大旗距离自己已经遥远!不由得有些慌乱,身旁的女兵也惊慌失措! 一名女兵这时惶急的道:“夫人,还是向丞相那边靠拢吧! 话音未落,几名敌将已经拍马赶到,一名将领一棒抡到元栋奇头上,元栋奇躲闪不及呀地尖叫一声。身旁一位女兵奋力架住。 一名獐头鼠目的将军嘻嘻一笑:“看我来生擒丞相娘子。” 元栋奇柳眉倒竖,舞动宝剑寒光闪闪…… 那将嘻笑着躲过元栋奇的剑锋,虚晃一枪,枪尖直抵元栋奇咽喉,元栋奇一惊,使剑奋力架住。 陡然听得身侧两名女兵俱各惨叫一声,被敌军杀死,倒撞下马,元栋奇分神,策马便要逃走!却哪里能够!那将有意调戏,枪尖却没往前捅。 口中道:“我一生杀人无数,却从不杀女人,象娘子这样美貌,我如何舍得下手?”” 元栋奇趁他轻薄之际,拨开枪尖,回手向他一剑劈到,寒光一闪,差点削了头皮。那将一缩脖子:“娘子好身手!我不舍得杀你,你却舍得杀我?” 元栋奇咬牙怒斥:“好一个油嘴的贼寇,看剑!” 那将见元栋奇凶了,反而越发的妩媚,心喜的不得了,招呼身侧几个将领一拥而上,眼见得元栋奇便有危险!这时一阵“叮当”乱响,尘土飞扬…… 宇文泰与蔡佑、李弼、李穆冲了过来,一阵激战,李穆刹那间被人围住,宇文泰见情势危急,大喊:“李弼,蔡佑带夫人走!” 李弼不舍,大叫:“丞相,我……” 宇文泰:“这是军令,再不走,斩!” 李弼无奈,一鞭抽在元栋奇的马背上,元栋奇溃围而出,李弼与蔡佑随后荡开诸般兵器!元栋奇这时内疚起来,想策马回头,那马却负痛前奔。 宇文泰挥舞定秦剑,随后突出重围,紧随元栋奇奔去。 不料,这时不知何处射来一支冷箭,正中宇文泰麾下特勒骠,这个变出突然,宇文泰自己也没料到,特勒骠猝然受惊,激发野性,竟然将宇文泰颠下马来。 元栋奇策马狂奔,却不住回头,这一回头看时,只见宇文泰在马上一阵摇晃,试图控马却控遏不住,一个倒栽葱栽了下马! 元栋奇心胆俱裂,一刹那悲伤万分,拼命从马上跳了下来,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个滚,爬起来,痛哭失声,就向宇文泰这边跑…… 五九二、河桥之战 宇文泰一倒地,登时有几个侯景军的将士随即追到,这众将士之中,有一人识得是宇文泰,旋即愕然。一时都不知怎么办!谁也料不到竟然真的天赐良机,撞见宇文泰落马。 侯景给他们的交代刹那间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宇文泰不能死,他死了,高欢对付的就是我!”侯景残忍,敢不遵从他的嘱咐,下场就是一个字,死。 但是,擒住宇文泰,这一生就发达了,完全可以直接向高欢报功领赏啊。 这将领一时天人交战,犹豫之间,宇文泰麾下将领李穆这时已经赶到,眼见宇文泰落马,下马鞭打了宇文泰一鞭道“笼东军士,你傻不拉几在这干嘛?你们家主子宇文泰就在前面颠儿,还不快跑?” 那几名将士中其他人却不识得宇文泰,眼见得李穆说到宇文泰就在前面,这时舍了宇文泰本尊,追上前去。那名识得宇文泰的将领不由得叹了口气,眼见同伴都走了。 他不得已,也策马离开,这时宇文泰麾下的几名将帅早已经奔了过来,保卫着宇文泰撤出重围,元栋奇这时候跑了过来,抱住宇文泰大放悲声! 宇文泰这时也有些惊魂初定,这一幕他在历史书上似乎看过,没想到真的发生了,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抱住元栋奇:“别怕,别怕,我在这儿,我没死,我没事,我没事!” 元栋奇不依不饶:“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啊,要是你出了事,我怎么办?” 宇文泰搬过元栋奇的身体,凝视着她:“要是你出事,我又怎么办?” 两人互相对视,然后又紧紧的抱在一起! 众将见状,这时纷纷散开一箭之地,背对着二人,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特勒骠这时“咴咴”叫着,在一旁闲适的吃着草…… 天色昏暗,战场的喧嚣,渐渐静了下来。” 在相拥的两人不远处,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特勒骠背着空鞍,忽然走到两人的身边,仰起脖子“咴咴”地叫着徘徊不去…… 夕阳沉落。 高敖曹军营,他在饮酒! 军报就摆在他的手边! 他一边喝酒,一边拿起军报,对着下属:“如何?我说的如何?侯景退兵了,他怎么可能是宇文泰的对手?宇文泰这小子也只配我来教训他!哈哈哈哈!” 他的骄狂之态在酒醉中更为明显! 一名将领轻声的:“将军,听说今日战场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宇文泰被侯景几名将士击落马下,却没有杀了宇文泰! 高敖曹:“哪有此事?分明是胡说,这一定是侯景编出来的!你说的这消息我也听说了,这就是侯景怕自己寸功未立,又怕丞相知道,捏造自己的战功!要是真的将宇文泰击落马下,现在应该是拿着宇文泰的头颅邀功!” 他扬了扬手中的军报:“看,这是什么?这是侯景败退的军报,他现在正在沿着邙山一线,龟缩取守势!你们都等着看,看我明日是怎么取宇文泰的项上人头的!” 侯景军营之中众将也在饮酒作乐。 总体来说,这一仗打的很热闹,南至邙山北到河桥,都发生了激烈对战,至少战报能做的非常好看。 而且,这一仗,老天都帮忙,史书记载:“是日,东、西魏置陈既大,首尾悬远,从旦至未,战数十合,氛雾四塞,莫能相知。”天空灰不隆冬的,打的怎么样,只有天知道。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完美的战争。 侯景这时悠悠浩叹:“为大家圆满完成我们的狙击任务干杯,高欢不就是希望我与宇文泰接仗么,今天,我们打过了,可以交差了,还差点生擒宇文泰,足以交差啊,只是可惜功亏一篑啊!长史?” 军长史:“末将在! 侯景:“你代本官上书丞相的时候,一定要记住要把我写的内疚自责,痛哭流涕,浪费了大好机会,没有擒住宇文泰,我要向丞相请求自贬三级!” 军长史:“明白,将军考虑的是!不过什么……” 长史欲言又止! 侯景:“说吧,这里都是自家人,说说无妨!” 长史:“今日听我一个在高敖曹军的兄弟说,敖曹将军把将军差点生擒宇文泰之事当成将军谎报军功,已经奏报给丞相了! 侯景冷笑一声,心想这个蠢材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宇文泰今日坠马的事情他已经听说,这种事情,高欢如果追究,说不定能把他那套宇文泰是自己长期饭票的理论给揪出来。 但高敖曹这封奏疏就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长史道:“末将还听说,高敖曹厉兵秣马,准备与宇文泰来一个生死对决!” 侯景:“凭他也配对阵宇文泰?”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长史:“那明天高敖曹对阵宇文泰,万一不利,我军是援救还是……” 侯景:“他还逞能他自己去,他爱送死也是他自己的事,关我屁事,我为什么要伸出援手?” “当然了,到时候只要他落败,咱们象征性的派点兵马装装援救样子,出工不出力就可以,敢在丞相面前阴我,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他叹了口气,感觉高敖曹的前景似乎不妙,他虽然不像宇文泰那样穿越而直到历史。 但是,他知道高敖曹这个人,高敖曹这个人骄傲无比,他明天去追击宇文泰,十之要中埋伏,别看宇文泰今天和自己打的热闹,但是,事实上宇文泰根本就没什么损耗。 宇文泰的麾下,据侯景的战报,一时精锐俱在,五大万人敌之二贺拔胜、达奚武在,力能拔出老虎舌的杨忠在,一军数百骑长驱百里一人冲入阵中力擒万俟丑奴的侯莫陈崇在。 还有王思政、还有李虎、还有独孤信、还有李弼、赵贵、蔡佑、全旭、李泉,几乎都是一批小老虎。 高敖曹狂躁冒进,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而且,以高敖曹的性格,他瞧不起自己这个蛮夷,寻常就对蛮夷不满,到时候落败未必会来向自己这个蛮夷求救,如果他到时候能低头向自己求救,倒可能有活路。 万一,这货骄傲到底,那可是骄傲至死了。 人的一生,有时候都是命运,假如小关之战、假如沙苑之战,高敖曹有机会面对面和宇文泰的正规军打一场,他可能不会这般轻敌! 但这两场战役他都没参加,假如他的声名小一点点,他可能也不会 或者说假如他不那么高调,在旗帜上大书:“万马军中擒黑獭,踏破关陇下长安”。结局也有可能不一样 五九三、围猎高敖曹(上) 宇文泰军帐,夜。他坐着在读兵书。元栋奇亲自给他端来一盆水!宇文泰还没有觉察,直到元栋奇拿住他的脚,他方才清醒过来! 他面有歉疚之色:“怎么颠倒过来了,夫人!” 这次借着洒扫仙人坟墓,拜祭祖先宗祠的机会他是想着与元栋奇修好,他与元栋奇在元修死后,一直处于那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元栋奇虽然并非他老婆中最出色的那个女人,但是元栋奇是他的初恋。 而且,目前她的几个老婆中,推选做大夫人的,长孙无垢、姚夫人以及元明月都不肯做大夫人,大家一致推举的还是元栋奇。 因为没有一个人比她的身份地位更为尊贵,她是皇帝的妹妹。在整个北魏时代,门阀的观念是越来越重的,所以,哪怕娄昭君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促成了高欢的崛起。 但是尔朱英娥还是瞧她不起。 哪怕长孙无垢位置尊贵,父亲为王爵,但是对于兄长是皇帝的元栋奇,她也只能谦让,哪怕实际上是她更得人心,即便是元明月,在与宇文泰和好之后,都有一次专门去看长孙无垢。 并在长孙无垢面前长跪不起,谢她成全。 假设不是长孙无垢的设法,她可能最终都无法脱离元修掌控,假设长孙无垢要他死,她可能早就被弄死了,但长孙无垢还是救了她,并且促成了她与宇文泰。 长孙无垢与元明月最终也冰释前嫌,长孙无垢也给元明月道歉,她从前对元明月不甚了解,对元明月也有失礼之处。 长孙无垢素有心计,笼络姚夫人,对元明月总体上来说有恩,对元栋奇虽然保持一定距离,但也还算尊敬她的身份地位。 她也觉得,元栋奇因为元修之死长期跟宇文泰冷战下去,对宇文泰的影响也不甚好。 因此,便鼓励宇文泰带元栋奇去洛阳,宇文泰自己自然也考虑到这一点,他与元栋奇的矛盾因为元修之死,已经不那么容易床头打架床尾和了。 大部分夫妻矛盾可能吵着吵着,男人强行拥抱一番,然后上下其手,然后进入亲热模式,然后就又和好了。 但是元修死后,元栋奇作为亲妹妹执意服丧三年,已经立下誓言,其实按照《周礼》,她服丧也远远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但是她已经立下誓言,宇文泰也无可奈何。 服丧期间,是禁绝亲热的。 所以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一招就没法使用了,宇文泰的美男也无计可施,但是毕竟是大家认可的正牌夫人,长久这么冷战下去自然对宇文泰有害无益。 所以,只能使用第二招,面临危险大招。 真正相爱的人虽然冷战,但是一旦碰到爱人面临生死关头,面临危险,一般都会冰释前嫌,这也是这次宇文泰带元栋奇上前线的目的。 在与侯景进行河桥大战的时候,他故意与元栋奇被侯景的军队隔离开,故意让李弼他们带着元栋奇走。 这些都是演的。 但是,他坠马那一刻,却完全是天作之合,完全不是演戏,而是真正的被受伤的特勒骠给颠下马了。那一刻,元栋奇果然忘却了一切,忘却了元修之死,忘却了她和宇文泰之间的恩恩怨怨,真情流露。 他们业已经和好如初,这时见元栋奇给他打来洗脚水,宇文泰急忙站起来,将元栋奇抱到椅子上,元栋奇含情脉脉的看着他:“黑獭……” 宇文泰将元栋奇的袜子脱下,将她的脚浸在盆里! 宇文泰:“夫人,谢谢你!” 元栋奇:“谢我什么?” 宇文泰:“谢谢你为我明天的大胜,立下汗马功劳!” 元栋奇幽幽长叹一声,道:“我什么都没做,今天还害你差点被侯景帐下所擒,你还谢我?我还立下汗马功劳了?” 元修的事情其实她也想了很多,元修的性格和宇文泰的性格就冲突,在迷谷的时候宇文泰就不太喜欢元修,元修也不怎么欣赏宇文泰。 元修阴柔而倔强,而宇文泰认准正确的事情也是百折不挠,不退让的。 如果元修继续执政,无疑帝相之争还会持续,大家最后抱团玩完,所以,元修的结局已经是注定的,关中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多么有作为的皇帝,而是需要一个非常有作为的人。 而这个人选,无论是从天时地利与人和来看,这个人都只可能是宇文泰。 宇文泰比元修先入关,得天时,地利而言,宇文泰懂的关陇战略的意义,元修很难懂,人和就更不用受了,连贺拔胜和王思政乃至独孤信、窦炽这样的帝室忠诚,都没有选择站在元修一边。 是天意选择了宇文泰,元修没有任何胜算,所以他只能自杀。 这一切,其实元栋奇早已经想通,但是毕竟是亲兄长,所以她还是伤悲,她是一个夹心饼干,她也怜悯元修这短暂的一生和悲苦的一生,他贵为帝王,甚至连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来。 现在,她的亲人在关中的唯有宇文泰了,望着宇文泰在诚挚的为自己洗脚,她不由得痴了。 宇文泰见她怔怔的望着自己,道:“你只要在我身边,陪着我,让我高兴,我就有无穷的力量,你只要不理我,轻视我,我便没了信心,我今天被侯景部下击落马下,也是因为你不理我!” 元栋奇撒娇:“哼!才不信!” 一旦冰释前嫌,她的娇嗔又回来了。 宇文泰:“明天,我们要对高欢帐下的第一名将动手了,你今晚要犒劳我吗?我们好久都没有……” 元栋奇:“大战在即,你不怕伤身呀!” 宇文泰:“才不怕,都是策马驰骋……” 元栋奇粉拳伺候:“黑獭,你这个大坏蛋!”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她还在服丧期间,宇文泰也不相强,贴身在她身旁卧了,紧紧的搂着她,这样也是挺好挺好的。 次日,高敖曹果然冒进冲锋,他的神威确实骇人,侯景在阵后大吼了两声:“高将军,慎无中诱敌之计。”然后转身鸣金收兵。 喊了两嗓子,高敖曹的麾下听得见,侯景觉得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到位了,一切完美。 高欢摆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绊脚石,这个密切监视者,就让他自己自作主张自寻死路吧,高敖曹并不傻,宇文泰阵中首先奔出的是达奚武。 达奚武是宇文泰军中有万人敌称号的唯二之人,他与贺拔胜不一样,贺拔胜之前与高敖曹较量过,深知厉害,达奚武却不知道。 他策马撞上,与高敖曹站在一处,区区不过一合,高敖曹金背大砍刀一刀之下,达奚武的双手虎口就已经震裂流血,他只能撤,策马后退逃回。 杨忠也是力敌万夫之人,他曾搂住猛虎拔虎舌,这时见达奚武一招落败,不由大怒,策马挺槊,奔上前去。 旁边的骁将侯莫陈崇从来也没有见过达奚武这般狼狈,达奚武还是他的弓马师傅,当日他步战达奚武,达奚武讨不聊便宜,随后改成马战,弓马骑射,他便不及达奚武。 这时眼见达奚武一招落败,他如何肯信?当下策马冲上来,与杨忠双战高敖曹 五九四、围猎高敖曹(中) 高敖曹眼见侯莫陈崇与杨忠齐上,并无惧色,挥动金背大砍刀,独战二人,三人走马灯一般的在战场上打着旋儿较量,双方军阵看了都齐声喝彩。 高敖曹大笑,与两人交手数合,觉来两人实力不弱于达奚武,叫道:“你们俩一并上,也算有些势力,不过我高敖曹何惧?” 这时贺拔胜披挂上马,策马奔上,与杨忠、侯莫陈崇三英大战高敖曹。三人乃是宇文泰麾下数得着的万夫不当的勇者,这时三人围住高敖曹一人,犹自只是勉强支撑,但依旧是遮拦不定。 场上一时叮叮当当,都是兵刃撞击之声,煞是热闹。 这时两军观战略有数万人,尽皆屏声静气,观看这一场震骇古今的人间大战。贺拔胜等三人非虽敌手,但这时由两个抵敌,另一个纵马施展偷袭,倒也能勉强支撑。 四人大战良久,还是难分伯仲。 太阳在天上已经变化了位置,从早晨的熹微到现在的逐渐移动到近中天处。 再战了近半个时辰,贺拔胜等三人坚持不住,贺拔胜究竟年龄最大,这时体力不支,拖刀败退,高敖曹军声势大震,大叫道:“天下第二败了,天下第二败了。” 窦泰死后,天下五大万人敌贺拔胜已经排名第二,所以高敖曹麾下这般大叫。 贺拔胜一败走,杨忠与侯莫陈崇也双双遮挡不定,拖刀奔回,一时宇文泰军大乱迸走,乱军中撞出一个破衣褴褛的将军来,从穿着几乎看不出是将军,正是王思政。 另一名将军乃是蔡佑,这时也血满征衣。 王思政与蔡佑这时奉命殿后,这时见高敖曹奔来,于是黑色龙虎大纛旗一挥,众军风起云涌,登时围住了高敖曹,这时眼见单挑、群殴都困不住高敖曹,那便只有乱战。 高敖曹军飙锐,乱战群殴之中,思政下马,用长槊左右横击,一击踣数人。时陷阵既深,从者死尽,王思政亦被重创闷绝。 蔡佑下马步斗,左右劝乘马以备仓猝,蔡佑怒曰:“丞相爱我如子,今日岂惜生乎!“ 率左右十馀人合声大呼,击东魏兵,杀伤甚众。东魏人围之十馀重,敌以其无继,遂围之十余重,谓佑曰:“观君似是勇士,但驰甲来降,岂虑无富贵耶。” 蔡佑弯弓持满,四面拒之。东魏人弗敢逼,乃募厚甲长刀者,直进取佑。去佑可三十步,左右劝射之,佑曰:“吾曹之命,在此一矢,岂可虚发!“ 将至十步,佑乃射之,应弦而倒,便以槊刺杀之。因此,战数合,唯失一人。东魏兵稍却,佑徐引还。 是役,蔡佑与王思政在阵中相失。 这时,高敖曹见王思政、蔡佑殿后军被击溃,也来不及打扫战场,收割首级,骤马突前,侯景见高敖曹一往无前,这时又派了几个人在阵后吼了几嗓子。 “将军收兵,将军慎勿中计。” 高敖曹也是老于军旅之人,听闻喊声,下马检查了一下宇文泰败兵的马蹄痕迹,以及旌旗遗落的紊乱之状,认定宇文泰确实是败北而非诈败。 当下那里还顾及侯景那虚伪的呼声,策马帅麾下狂追而去。 而且,前方的宇文泰败军之中,最主要的是他看见了宇文泰的黑色麾盖和柱国大将军旗号,以及元宝炬的青萝伞盖。显而易见,元宝炬与宇文泰就在前方败军之中。 他认定宇文泰昨日与侯景一战已经疲惫,毕竟昨日侯景置阵甚大,绵延数里,双方杀的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天气可以作证。 宇文泰经过昨日一番大战,损兵折将,今日再败,他麾下骁将都不是自己敌手,还有何惧? 眼见得柱国大将军的旗号离自己不远,高敖曹大喜,他知道西魏目前唯一的柱国大将军就是宇文泰,非宇文泰而谁?至于那个青萝伞盖,十之七八便是元宝炬。 一战可擒两大巨寇,这种机会哪里找去?何况这两大巨寇乃是疲劳之师,昨日已经征战过一场,自己这一军却是昨日养精蓄锐,等待今天的机会的。 对高敖曹而言,这简直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美事。高敖曹挺刀拍马,策马狂奔追去,口中大声怒喝:“宇文黑獭休走,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他身后那些写着万马军前擒黑獭,踏破关陇下长安的旗帜猎猎飞舞,随风豁啦啦乱响。 这时,高敖曹军穷追已深,高敖曹也已远离了侯景大营,他身后已经无侯景之兵,唯有高敖曹孤军。宇文泰军忽然停下了脚步,军中,李弼挺槊出马! 高敖曹转马挺刀,还以为宇文泰军已经乏力,不由大喜,大声喝道:“关中毛贼,看刀。” 两匹战马又冲到一处,一阵叮当乱响…… 高敖曹挥舞大刀,带着忽忽的风声从李弼耳边扫过,李弼几乎躲闪不及,渐渐力不可支,频频回头望支援。 两边阵中鼓声急促,高敖曹面露微笑。 宇文泰军阵上有人喊:“我来也!” 耿豪也拍马拖刀赶来,加入李弼的战团。 一声战马嘶鸣,宇文泰阵营里又飞出一个人影,红色斗篷象一团火焰驮在青骢马背上,从蔡佑身边疾驰而过,蔡佑看清是李虎。” 高敖曹见对方人数越多,越是眉开眼笑,跃跃欲试:“宇文黑獭,你个奸滑小儿,打车轮战么,你高敖曹爷爷不惧你! 高敖曹一刀抡到李弼头上,李弼躲闪不及! 不料那砍刀被李虎一枪挑开,打空了。 高敖曹扭头怒道:“好个李虎,倒有些膂力!” 李虎嘿嘿一笑:“高敖曹还不下马受降,今日我等便是来生擒你这厮来着,早早下马受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否则…… 高敖曹大怒,拍马舞刀,与李虎、蔡佑以及杨忠战在一处,全无惧色! 李虎手中抖着花枪直奔高敖曹,一阵梅花乱点,煞是好看。 高敖曹抡动金背大砍刀,寒光闪闪…… 这时宇文军中,贺拔胜、杨忠、侯莫陈崇、达奚武等万人敌又全都翻身上马,加入战团,李虎躲过高敖曹的刀锋,虚晃一枪,枪尖直抵高敖曹咽喉。 高敖曹一惊,使刀架住,呀的大叫一声。 此时,宇文泰率宇文导、全旭、贺兰祥、李泉、独孤信、赵贵、耿豪等人早已从两翼迂回,将高敖曹的队伍团团围住,这时从阵后向前反杀。 甚至连谋将于谨、韦孝宽等人全都策马奔上,刹那间,呼声震天地,高敖曹军陷入死地。 高敖曹力敌众将,这时也微微觉得吃力,李虎枪尖刺向他咽喉,被他大刀架住,没力没往前捅。李虎一笑:“你这厮倒也有些膂力,不过我劝你早早归降,你看看周围,你的将士们还有几个活命的?” 高敖曹回眸,军中到处都是宇文泰的黑色龙虎大纛旗,饶是他英雄无敌,这时也不由得心惊 五九五、围猎高敖曹(下) 两军阵中一阵战鼓急催,李虎却不着急。高敖曹大刀拨开枪尖,回手向李虎劈来,寒光一闪,差点削了李虎头皮。李虎一缩脖子,叫道:“好身手!可惜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高敖曹咬牙骂:“放你的狗屁。” 将金背大砍刀,直上直下砍将进来。” 李虎只觉眼前刀光乱闪,有些乱了方寸,不禁叫道:“兄弟们并力,咱们杀了这厮,丞相那里有功劳。”贺拔胜、达奚武、侯莫陈崇、杨忠等齐声大叫:“擒了高敖曹,擒了高敖曹!” 高敖曹舞马迎战,一阵“叮当”乱响,尘土飞扬……众人之间,又是一阵激战。敖曹麾下七都督这时全都奋勇乱战,但这时处于包围之中,又无外援。 宇文泰立意围猎高敖曹,这时双方殊死战,呼声震天地。 高敖曹麾下渐不支,高敖曹自己在诸猛将攻围之下,也开始露出破绽。 宇文泰瞧着高敖曹神勇,实是爱煞! 他扭头对于谨、韦孝宽道:“如此才,可惜,不为我用!” 于谨淡淡一笑,道:“这厮武勇确实了得,不过是个愚忠之辈,若想归降怕是不可能的了,丞相不必再想归降之事,还是除掉是个正经。” 宇文泰点了点头! 看着贺拔胜、达奚武、侯莫陈崇、杨忠、李虎、李弼等众人都拿不下高敖曹,宇文泰手中令旗一挥。宇文导、全旭、贺兰祥、李泉、独孤信、赵贵、蔡佑、耿豪等各引一彪人马哇呀呀喊着向高敖曹冲去…… 宇文泰自己也挥起定秦剑向高敖曹冲去 高敖曹身后,浴血将士们大声喊:“将军,撤吧,撤——” 高敖曹头也不回,乱军中荡开数十般兵刃,拍马直取宇文泰…… 宇文泰冷笑一声,一阵乱箭如雨,将高敖曹射回原地。 后面数名猛将齐刷刷赶上,各挺兵刃,火星迸溅,不分胜负。宇文泰的军马全部压了上来,逐渐的高敖曹开始不敌!宇文泰率十余员猛将一起围攻高敖曹,高敖曹渐渐的开始遮拦不定! 他回顾四望,只见四周宇文字样的旗帜高高飘扬! 他身侧已经才剩几骑! 一名士兵满面鲜血:“将军,咱们退吧,宇文泰这是全军搏杀将军啊!众寡不敌啊!侯景将军的救兵怕是不会来了……” 高敖曹卖了个破绽,拍马落荒而逃,众将紧追不舍,箭矢乱发,但见高敖曹的麾下护卫纷纷中箭,跌落尘埃而死,高敖曹得得得得狂奔,在他身后,仅仅只跟着三数名小兵及两名苍头了! 但他没敢停下来,我们已经看到他已经满面灰尘,状态狼狈!在他身后稍远的地方,有乌云逐渐向他头顶覆盖上来! 有尘头扬起! 是役,天地为之怆然,风云为之变色,史载:“京兆忠武公高敖曹,意轻(宇文)泰,建旗盖以陵陈,魏人尽锐攻之,一军皆没。” 前方露出了一座城池的峥嵘头角。 一名小兵疲惫中声音兴奋:“将军,我们有救了,前面是河阳城!” 此时,宇文泰站在垓心处,心中惊骇,这时高敖曹及其麾下与西魏军的交战之所像是数百万千只猛虎凶兽搏斗过一般,战场一派狼藉,草皆没入蹄泥之中。 高敖曹统七都督,这一战尽殁,但西魏尽锐攻之,这一仗也打的极为惨烈。 俯仰战场陈迹,宇文泰也不由得对高敖曹有些怜惜,也难怪高欢麾下那些鲜卑共轻中华朝士,唯惮服高敖曹。也难怪高欢每申令三军,常鲜卑语,高敖曹若在列,则为华言。 这一仗打下来,宇文泰都两腿发抖,禁止不住的两腿发抖。这时贺拔胜、达奚武、侯莫陈崇、杨忠等将领都紧紧围在他身旁! 宇文泰道:“咱们这一仗,与侯景不分胜负,但是高敖曹,这是我们献给陛下的一份大礼,绝对不容有失!” 李虎道:“丞相,高敖曹马快,这时候只怕咱们未必追得上?” 宇文泰神色冷峻,道:“马快如何?他就一匹马,高敖曹身材高大沉重,所持大砍刀甚重,马必负荷不堪!你们每人带几百军士,选最好的骏马,每人同时带一匹副马,给我追!” “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这厮!有斩高敖曹者,赏绢一万匹! 众人领命而去,纷纷上马。 宇文泰似想起什么,喝住众人,道:“不必往侯景大营方向追。” 众人愕然不解。 宇文泰道:“侯景曾谏阻高敖曹不要孤军深入,如今高敖曹因孤军深入而败,必耻见侯景,你们分为东南西三个方向去追便好。” 众将领命,招呼部众:“追!擒杀高敖曹!” 河阳城外,高敖曹马不停蹄,这时已经来到了城下,诚如宇文泰所料,他本来可以逃往侯景军中,但因为侯景劝阻,他耻见侯景,于是向着河阳奔来。 很多心高气傲的人都是如此,当年田丰劝阻袁绍,袁绍耻见田丰,便把他杀了,高敖曹这时已经没了杀侯景的能力,他这时几乎遍体鳞伤,精力耗损极大。 他一生之中,所向无敌,从无这么艰难困苦的战斗过。 他站在吊桥边上!吊桥下秋季水瘦山寒,已经没什么水了! 高敖曹纵身大喊:“我乃高敖曹是也,快快禀报你家主将开门!” 他喊了良久,城楼上才出现了一位将军,这名将军正是高欢的亲戚高永乐,高永乐望了望高敖曹及他的四五名随从,脸上闪出了一丝冷笑:“谁?你说你是谁?” 高敖曹把金色的头盔卸下来,托在手上,也看见了高永乐! 高敖曹这时犹自轻蔑|:“是我,高敖曹!” 高永乐叹了口气:“原来是敖曹将军啊?将军不是自负武艺天下第一,如何这般狼狈?你的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勇士呢?”怎么就这么三五个人?” “其他人哪?都死啦?原来天下第一也会被人打成这样?”高敖曹,我怎么看着,你像条丧家之犬哪!” 高永乐和高敖曹是有仇的,在当日元修拥十万大军在洛阳城外和高欢决战那一次(见本书前),高敖曹和窦泰几乎是砍瓜切菜,唯独只有高永乐所部较弱,被敌军所困。 高永乐当时远远看见高敖曹,大喜过望,叫道:“高将军救我,高将军救我!” 当时的高敖曹视若罔闻,高永乐一开始还以为乱军之中,高敖曹没听见,还继续喊:“高将军救我。” 木有想到,随后他就听见了高敖曹的那句话,那句话高永乐一辈子都忘不掉。 “这一众将军之中,数你最为孬种,别人都是势如破竹,就你被围,你自救吧!别指望谁有空救你! 五九六、英雄末路最堪怜 高永乐当时就气傻了,就发誓将来有机会,一定会报那日不救之仇!这个世界果然是风水轮流转的,这次,轮到高敖曹求救了。 只不过,当日高永乐求救乃是谦卑姿态,但高敖曹简直和关羽一模一样,虎死不倒威,明明是落魄已极,当时那种高傲是渗透到骨子里的。 眼见高敖曹不救,他勃然大怒,吼道:“高永乐,开门!丞相若知你这般胡言乱语,你看怎样罚你?” 高永乐同样大怒:“高敖曹,现在是你在求我,你落魄至此,还跟我摆什么架子?你仗着丞相宠你,就敢这般蔑视同袍,仗势欺人么?” 高永乐身旁的一名将领小声道:“将军,若是不开门?丞相怕是会怪责我们!” 高永乐:“怕什么?”出了事我一力承当,想当日,元修遁逃关中之时,两军混战,这厮怎么对我?天可怜见,也有一日落到我手里!” 城楼上,这时又一名将军指着高敖曹身后不远处,已经远远可以看见有一彪军马正在追来,铁蹄踏动烟尘!那将军道:“将军,开门吧!不然敖曹大将军……” 高永乐:“放下吊桥!” 吊桥咿咿呀呀放下! 高敖曹见吊桥放下,不由得大喜! 率数名小厮赶紧过了吊桥! 但他的欣喜刹那之间化为乌有,城门仍然紧闭,没有半分洞开的迹象!高永乐探出头,微微一笑! 高敖曹:“好,你不开城门,可以放根绳子下来吧,我自己爬上去!” 高永乐:“好啊!” 士兵们拿来一捆绳子! 高永乐笑嘻嘻接过绳子! 然后他将绳子垂下,高敖曹眼看就要拽到绳子的时候,他忽然将绳子向上提了数分!高敖曹再跃起,他又向上拽了数分! 看着高敖曹求绳,绳在眼前却求而不获,高永乐大悦,哈哈大笑! 高敖曹脸色铁青! 随着他奔逃至此的一名苍头道:“将军,我们走吧!” 高敖曹:“走哪儿去,我的马已经没力气了!” 那苍头道:“高永乐这是在耍你,将军!” 高敖曹将外罩袍子脱下,交给小厮,偏袒上半身,手持金背大砍刀,满脸怒色向着河阳城门走去!他双手紧握刀柄,开始用大砍刀劈门,当当当的发出巨响! 高永乐:“高敖曹,你若劈坏了门,引敌军入来,我必启奏丞相!” 高敖曹一眼不发!仍在力贯双臂向着大门砍去! 大门上被他砍出凹槽! 距离河阳城不远,一彪西魏兵马扬起烟尘,马蹄得得之声四起,声势杂乱!大概有数百人左右,马上人驾驾之声四起! 马上的两名将军乃是达奚武和侯莫陈崇,这两员猛将都是胆大妄为的,这时显然望见了河阳城!侯莫陈崇道:“高敖曹会不会逃到了河阳城内?” 达奚武道:“不知道! 这时身后一员将领上前道:“咱们要不要追到城下,万一城中军马杀出?咱们兵微将寡,可不是戏耍,不如,咱们撤吧,禀报丞相,咱们已追至河阳城下,未见高贼敖曹踪迹!” 侯莫陈崇单骑都敢冲入万俟丑奴阵中擒住那伪皇帝,这时哪有半分惧意,道:“万一还没入城呢,咱们还是迫近瞧一瞧的好!” 那将领还是有些惊惧,道:“万一城中出兵?” 达奚武思忖了片刻,道:“河阳距离战场不算特别远,若是出兵,可能早就出兵了,可是高永乐一直未出兵,你知道为何?” 那将领在马上摇了摇头! 达奚武道:“听说高永乐与高敖曹不睦,所以故意见死不救,包括侯景也是!高敖曹这种骄傲自大之辈,人际关系肯定特别不好。” 侯莫陈崇听达奚武这么一分析,不由得面露喜色:“这么说高敖曹可能并未入河阳城?” 达奚武道:“有此可能!” 侯莫陈崇这时半分忧虑也没有了:“驾!”一马当先便往河阳城下冲了过去。 河阳城下,高敖曹已经将城门劈出了一个洞!不过这个洞并不大,他伸手进去,试图以刀顶开门栓,但城门门栓甚大,卡的甚牢,他顶了两下,迄无动静。 这个洞还是太小,他的手使不出全力。盔甲在身,也限制了他的手探入和贴门用力。他脱下外罩盔甲,将盔甲金带都交给苍头,然后他肉薄贴门,不再有盔甲阻碍,他可以再试试。 忽然,他警觉的停下,向着身后望了望!已经可以看到敌人的旗帜! 他走到吊桥边,见桥下水枯。”有了计较!便飞身跃下吊桥,躲在吊桥之下!吊桥之下的岩壁之上有一凹陷之处,恰能容一人身,而不轻易被人发觉! 跟随他的现在只剩下那名苍头,那苍头见高敖曹躲藏,不由彷徨无策,此时也走到吊桥上向下望了望! 高敖曹急忙向着那苍头挥手,令他离开,那苍头半晌才明白过来高敖曹的手势之意! 苍头回到吊桥边,手里拖着高敖曹的衣冠,那束腰的金带垂了下来,他正准备去牵高敖曹的马匹,没想到那匹马恋主,撂着蹶子不肯走! 那苍头没奈何,抱着高敖曹的衣带正准备腾身而上自己的那匹马! 只听见身畔铁蹄声作,一群黑盔黑甲的士兵策马呼啸着,将他包围了起来,这些人正是宇文泰部署的追兵!领头的正是达奚武和侯莫陈崇。 侯莫陈崇向着河阳城的城门看了看,见了门上的破洞! 达奚武则注意到那苍头手上的束腰金带,士兵们扬刀跃马,围绕着那苍头,小厮满脸都是恐惧之色!达奚武跃下马来,看了看高敖曹的马!又看了看苍头! 他一把拽过金带:“看你这服色,你也就是个小兵吧,这种襄珠嵌宝的金腰带,乃是达官贵人所配,就凭你也用得起?说,是不是高敖曹的!” 侯莫陈崇道:“这匹马我识得,正是高敖曹的!” 吊桥下。 高敖曹双手紧紧握住金背大砍刀,倚靠住护城河畔的河边岩壁之上,他闭着双眼,听天由命,从他的角度,可以听到宇文泰军的军士呵斥的声音,近在咫尺! 有两个士兵已经踏上了吊桥!甚至向着吊桥上下游的河道看去! 但他们却都并未发现高敖曹近在咫尺,就在他们脚下! 五九七、将士英雄半死生 河阳城楼,高永乐眉头紧锁! 高永乐身侧的部将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番情势,一个个都望着高永乐,听高永乐示下,有两个部将已经眼喷怒火! 部将甲:“高将军,让我带人杀出城中,这伙贼军不过百十余人,咱们就算不救高敖曹,但杀了这伙贼军,也是功劳!” 部将乙:“高将军,我也去!” 高永乐陷入沉思之中,过了片刻,道:“宇文泰狡猾多智,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宇文泰的诱敌之计,万一你们纵兵出城,宇文泰斜刺里杀出,你们又被这小股贼军缠住,我是闭城还是不闭城?” 部将懵逼:“可是敌军就在城下耀武扬威………” 高永乐:“这乃是宇文泰的诱敌之计!这般浅显的智谋,你们都识不破么?传我号令,任何人等,无我手谕,一概不得出城,违者定斩不饶!” 所有将领们都震住,高永乐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见死不救。 他其实也已经没法救,他如果这时救了高敖曹,以高敖曹的秉性,不但不会感恩,说不定入城之后,身体恢复,就将他大卸八块,哪位英雄能受此奇耻大辱? 高永乐望着吊桥之下的高敖曹,此刻他只能这么想,高敖曹啊高敖曹,我没把你的位置指示给宇文泰的这些将士,已经算对得起你了,接下来,你自求多福吧! 他缓步离开城楼,彻底断绝了救援高敖曹的一切可能。 吊桥边。 宇文军的士兵围住了那名小厮,那名小厮吓得面如土色! 侯莫陈崇逼问那苍头,道:“说,这金腰带是不是高敖曹的,高敖曹现在在哪儿?赶紧从实招来?” 侯莫陈崇询问的同时,向着周围望了望! 达奚武这时判断:“高敖曹马在此,看这情况,”他望了望城楼:“高敖曹与高永乐果然是有矛盾,高永乐必然是闭门不救!” 侯莫陈崇这时嗖的一声拔出刀来,比拟在那苍头头颈上:“快说,高敖曹去了哪里?” 那苍头战战兢兢,指了指桥下:“将军……将军躲在桥下!” 吊桥下,高敖曹倏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电,他知道大限将至,已经躲不过去了! 他睁开眼的同时,把头伸出去,跃出隐身之地,一手摸着脖子,一手持金背大砍刀,大声叫道:“来来来,宇文泰不是想要我的人头吗?来吧,取去,得了我的人头,人头给你们拿去封个开国公!” 他神威凛凛,屹立如山! 宇文军将士们大喜! 将士们正要奋勇跃下吊桥! 侯莫陈崇止住众人,大声道:“这厮如今虽无弓箭,但是骁勇莫敌,我等何必与他厮杀,不如先射杀了,再取人头,岂不万全!” 达奚武:“正是,如此甚好!” 高敖曹大怒,跃起身形:“鼠辈敢尔?” 只听得空中嗖嗖嗖嗖,万箭齐发,高敖曹跃起之中,从胸到脚,已经身中数箭,他的身形遽然跌落,他一拄刀,坚强的又站了起来! 达奚武道:“大家慎无射脸,射烂了不好辨识!” 将士们自然知道! 侯莫陈崇拽过一张弓来,他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箭射至,正中胸膛,将高敖曹射了个通透!高敖曹的刀柄拄入地下,坚强不倒!怒目圆睁! 他声音逐渐微弱:“来,来,头给你们去取开国公……” 噗噗噗噗,又是数箭,贯穿了胸膛! 高敖曹的嘴角流下血沫来。 但他仍坚持站立! 侯莫陈崇挥手止住了众人,众军士勒弓不发。他与达奚武相互对视一眼,道:“定然是已经死了,不过这厮确实是条汉子! 两人跃下吊桥,走到高敖曹身边,高敖曹仍然圆睁双目,栩栩如生! 一名军士抢先一刀砍去,高敖曹的头飞了出去! 侯莫陈崇接过头,跃上吊桥! 众人呼啸着:“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杀了高敖曹,我们杀了高敖曹!” 城楼上,高永乐帐下的一些军士眼看着宇文泰的将士们劫走了高敖曹的脑袋,一个个虎目之中都流下热泪来! 眼看着宇文泰将士去远! 一名将军怒吼着对身边士兵们:“开城门!迎敖曹将军身躯入城!”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就在这里悲痛欲绝的时候,达奚武、侯莫陈崇带回去高敖曹的首级,宇文泰全军沸腾了,参与搏杀的众将尤其兴奋。 宇文泰回想当日孝庄帝还未称帝,被胡太后所困,当日高敖曹忽然现身,其时简直如天神下凡,元栋奇则曾经亲眼目睹尔朱荣帐下精锐尽出,群殴高敖曹。 贺拔胜这是二度对决高敖曹,谁也没料到宇文泰竟然办到。 这场大战之前,没有人能相信侯景、高敖曹这两大名将连兵洛阳,宇文泰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击溃高敖曹并斩首,客观来说。对宇文泰而言,关中将士在洛阳,算是外线作战。 他们脱离了根据地,竟然能够击杀高欢麾下最知名、当今天下武勇第一人的高敖曹,这一仗,说如何轰动都不过分,这一夜,众将极欢而罢。 当然,这一仗,宇文泰也有损失,由于王思政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大军暂不撤回关中,而是在恒农驻扎,蔡佑则刚刚奔回恒农。 宇文泰见蔡佑无恙,曰:“承先(蔡佑的字),尔来,吾无忧矣。“ 夜幕下,战场上,到处尸横遍野,有帐下督雷五安于战处哭求王思政,王思政自下午闷绝之后,高敖曹引兵去追宇文泰,遂未打扫战场,王思政又穿的稀破,全然不似将帅,遂得一条活命。 雷五安夜间在死人堆里一个个的翻死人,一边翻,一边大哭,昏厥中的王思政醒来,遂相得。于是割衣裹创,扶思政上马,夜久方得还。 两人遂于夜半到了恒农。 这一夜,宇文泰惊惧兼及喜悦,睡觉时,两腿犹自发抖,由于元栋奇还在居丧,他一人独居,两腿颤抖睡不着,直到蔡佑归来,蔡佑在他帐中聊天,他的头枕在蔡佑大腿上才睡着! 晋阳,大丞相府,后园之中。 高欢和娄昭君正在散步,高欢的脸忽然没来由的抽搐了一下,接着捂住胸口,脸上呈现出十分难受的表情,娄昭君急忙扶着高欢步入身旁的一座亭子! 娄昭君:“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高欢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忽然为之一恸,像是谁在我心里插了一刀似的!莫非前线主有大凶之事?” 娄昭君:“不会的,你就是想多了。” 话音未落,一名兵部官员匆匆走了进来。 “启禀丞相,敖曹将军战殁——” 五九八、侯景才是高敖曹丧命的罪魁祸首 乍闻噩耗,高欢抬头望了望娄昭君!忽然一头砸倒在亭子的石桌上,晕了过去!他的爱将高敖曹便这般没了,窦泰死了,沙苑大败,丧师十万,眼下高敖曹又战殁。 他的一生从没经历这般重大失败。 醒来,他立刻干两件事,第一件事,驰令河阳,高敖曹躯干不得擅动,壮烈时如何,便如何运抵晋阳;其二,立刻锁拿高永乐。 两日之后,高敖曹的无头尸身也已经由河阳运抵,高永乐也被高欢锁拿到晋阳。 高欢下令,晋阳上下,全军缟素,赠高敖曹使持节、侍中、都督冀定沧瀛殷五州诸军事、太师、大司马、太尉公、录尚书事、冀州刺史,谥忠武。 高欢亲为治丧,将高敖曹的尸体放在一张铺有兽皮的案上,亲为高敖曹拔箭,以最为贵重之檀香木为高敖曹雕琢首级,栩栩如生。 高欢亲为满是羽箭之躯拔箭,拔出一支箭,一声铙钹哀乐、军中鼓吹响起。 拔又一箭,铙钹哀乐又一响,悲壮激越。 全军将士跪成一片,在丧乐中为高敖曹举哀。 高敖曹惨死,高欢显然十分的悲痛,他的眼神几乎是呆滞的。 哀乐一下一下响着。 治丧之后,高欢又随高敖曹棺椁亲至坟场,亲自挥锹铲土为了营葬。 事毕,从牢狱之中提出高永乐。 将领济济一堂立于台阶之上,彭乐、斛律金、侯景等众人俱都站在高欢身边,娄昭君、高澄、高洋、尔朱英娥等也站在高欢身旁! 唯有高永乐五花大绑跪在阶下。 高永乐两旁站着几名执行军法的士兵,高欢望着高永乐,眼睛里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厌恶神情!他忽然大踏步的迈下台阶,走到高永乐身旁,先是啪啪啪的扇了几个耳光! 然后,他立定在高永乐身前,手几乎指到了他的鼻子上。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嘶声道:“高永乐,你个混小子,说说,你说说,你啊,你是什么东西,你知道高敖曹是我军第一勇将吗?你能救而不救,坐看他被人杀害,你的良心都被狗给吃了吗?”不行------” 他实在是气急,忽然从旁边的一名军士腰中抽出了钢刀,就要往高永乐的头上劈去,大声喝道:“我要替敖曹报仇!敖曹对我赤胆忠心,就被你这混小子给毁了!” 高永乐默不作声! 娄昭君使了个眼色,段韶、娄昭、斛律金等人赶紧上前,攀住了高欢挥刀的手:“丞相息怒,丞相息怒!” 高欢任斛律金将自己的手中刀夺下扔出。 众将扶着高欢慢慢回到台阶之上,娄昭君上前,扶掖住高欢:“官人何必这么生气,永乐毕竟是自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敖曹虽然忠勇,但是死者已矣!” 高永乐的爷爷和高欢的父亲是堂兄弟,再往上溯源,他们都是北魏宁西将军、凉州镇都大将高湖的后人。同一个祖宗下来的,还没出五服! 高欢长叹:“就因为他是我侄子,所以轻饶不得!永乐不死,难辞其咎!” 娄昭君道:“官人,敖曹已死,咱们风光大葬,追赠他爵位也就死了,无端你又杀自己一员大将,这不是反而帮助了宇文泰?”宇文泰都没能杀死永乐,你若杀了,反而惹人耻笑!” 高欢恨意未消! 娄昭、斛律金等人道:“夫人说的有道理!” 高澄:“父王,娘说的对,死者已矣!” 娄昭君的眼光向着彭乐、侯景、斛律金等人望去! 众人一一步下台阶,拱手为高永乐说情:“永乐年少,又是丞相堂侄,未更大事,致有此错失,圣人有云,人孰无过!还请丞相饶过永乐这一回!” 高欢叹了一口气,只得罢了。 娄昭君:“官人,你还记得高琛么?” 高欢:“怎么不记得,他是我的亲弟弟! 娄昭君:“那你后悔当年失手将他打死么,这些年,别人不知道,我是你妻子,却知道,你是有多么后悔!永乐诚然有罪,但是……” 高欢面上有懊丧之色,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拖下去,责打两百军棍!下不为例,否则定斩不饶!” 娄昭君赶紧向高永乐示意! 高永乐:“谢丞相!” 两名军士将高永乐架了下去! 处理完高永乐,高欢犹自伤感不已,那种伤痛的感觉不可刹那消除,他对宇文泰的痛恨已经达到了极点。但却也无可奈何。 他回到房间里,还是闷闷不乐,他是想杀了高敖曹,但娄昭君既然劝阻,他知道娄昭君一定有娄昭君的说法,绝非是因为高永乐是他的堂侄子。 一名府吏走了进来,拿了一幅画递给高欢。 画上画的乃是高敖曹的遗像,高欢亲自将高敖曹的遗像悬挂起来,默默的看着。口中自言自语道:“敖曹,我高欢对不住你!” 娄昭君走了进来,高欢知道她一定会来,他已经在等着她。 高欢:“夫人!” 娄昭君自然也知道高欢在等她,在等她的一个解释,为什么不杀高永乐。 娄昭君长叹一声,她看了看高敖曹的挂像:“你也没有对不住他,敖曹之死,理在必然,只不过不在今日,也在他日罢了,将军难免阵前亡!敖曹凌虐同僚,蔑视众将,总自以为天下第一,能死于今日已算万幸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死,是命运,但是有些人的死,是在性格。 高欢这时恨意不消,道:“永乐该死!” 娄昭君反问道:“永乐如果该死,那侯景呢?侯景可是河南道大行台,洛阳是河南重镇,河桥之战,他与高敖曹可是都在战场,而且他当时距离高敖曹更近。” 侯景的事情高欢自然心中也如明镜一般,但是后来据各方军报,侯景确实劝谏过高敖曹,阻止他轻敌冒进,侯景似乎该做的都做了。 高欢叹了口气,他知道侯景狡诈,但是他不能逼反侯景,便道:“侯景拥重兵,河南,岂能擅杀?若万一不成,牵涉非小!” 娄昭君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高永乐是有罪,但是侯景岂是无罪之人,这一战侯景打的很热闹,据说还差点擒获宇文泰,但是呢,战损比呢?宇文泰折损了几许? 事实上,就是河桥之战,宇文泰和侯景都没有什么折损,唯独高欢折了一个高敖曹,甚至还不止是高敖曹,还有一员猛将叫莫多娄贷文,也在这次战役中被宇文泰斩首了。 还有,高敖曹一军全军覆没。 说到罪魁祸首,毫无疑问,保存实力的侯景才是罪魁祸首。 如果说河桥之战真如侯景说的那样他与宇文泰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宇文泰哪里还能集中精锐,灭掉高敖曹? 事实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五九九、改革是国力上涨的根本途径 娄昭君阻止高欢杀高永乐当然并不止这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娄昭君是很明白高欢集团是靠血缘和亲友关系建立起来的一个集团,和宇文泰那种五湖四海,得天下英俊而用之不同。 高欢上次打死亲弟弟高琛已经是天怒人怨了,若再杀高永乐,娄昭君怕亲戚都会有离心。 “澄儿、洋儿将来都还是靠我高氏宗亲辅佐,你若杀了永乐,不免寒了宗亲故旧的人心,况且,侯景不同样是拥兵不救!你除非连侯景也杀了!” 同样拥兵不救,高欢杀永乐而侯景不问,人心便会不服!还不如两皆不问,追赠高敖曹呢! 高欢还是耿耿于怀:“永乐犯法!” 娄昭君道:“侯景也犯法!” 高欢沉默不说了! 娄昭君:“只不过侯景势力强大,夫君不能以法裁断,所以才要裁断永乐,但是永乐终究是自家人,你日渐老一日,澄儿、洋儿日后还是靠自家人辅佐!” 靠宗亲的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认识到自己在靠宗亲,别一天到晚。娄昭君对这一点的认识,比高欢深刻多了。 不过,总体来说,高敖曹被杀之事,无论杀不杀高永乐,高欢都会陷入舆论的旋涡之中,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侯景得不到处置,就不足以谈公平。 但是,侯景也是不可能得到处理的,这也是谁都看得见的事实。 几人在喝酒聊天! 一名食客故作神秘:“你有没有听说高敖曹死的冤枉!” 另一名食客道:“是冤枉,他本来就不该死的,都是丞相部下互相倾轧,所以他就当了牺牲品了,就死掉了!” 当然,也有人对高欢不杀高永乐也有些看法。 “这些吧,也很正常,但是最不正常的就是,陷害高敖曹,眼睁睁看着高敖曹被敌人斩掉脑壳的高永乐,就被责罚了两百军棍!堂堂天下第一名将,一条命便换来两百军棍,呵呵!” 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高敖曹死的不值。 在长安,完全是另一种画风,座上谈笑风生,宇文泰相府内,元栋奇,贺拔胜、达奚武、独孤信、李弼、李虎、杨忠、韦孝宽、蔡俊、苏绰等人济济一堂,各个眉开眼笑! 宇文泰道:“高敖曹死的确实不值!堂堂名将若此,居然就值二百军棍,可见高欢治下法制混乱,将士岂不离心?所谓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高欢自乱其法,还能好的了?”若以此为治,国虽大,其乱可跷足而待也!” 苏绰离座,再拜称贺。 “丞相得之矣,若丞相以高欢为戒,则关陇虽小,终能以小吞大,成就王霸之业! 宇文泰大喜:“苏先生所言深得我心!” 宇文泰望了望诸将,笑了笑,道:“接下来,你们这些武将可能会有一段时间难于立功了,接下来,是苏先生大展拳脚的时刻了。” 相比高欢那边的赏罚不明,宇文泰这边对斩杀高敖曹的将士大加重赏,按年份均给,史载赏赐至周亡犹未能足。 赏罚之端已见胜负! 据晋阳方面传来的消息,高欢已经采纳了娄昭君的建议,从此好好发展农业生产,争取以国力发展来取得他们之间争雄的最后胜利。 毕竟历史经验摆在那里,以曹操之强横,最后犹自不能消灭刘备和孙权。 高欢经过这几仗打下来,觉得自己可能也不能消灭宇文泰了,于是想起娄昭君的劝告,那些劝告都大有道理,宇文泰完全就是自己通过几次战争,把宇文泰喂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因此,高欢决定沉寂一段时间。 宇文泰得到这个消息,也决定趁这时间搞一段时间内政,毕竟改革才能出生产力,靠战争养战争靠战争完全决定天下胜负并不太现实。 人民解放军还是靠着在延安休整之后,与休战了数年,最后也还是搞了土地改革,逐渐发展壮大才能决战的。、刘邦能靠战争决胜项羽是因为项羽搞了分封制,他的十几路诸侯实际上不是铁板一块。 王莽的失败则在于把天下兵马放在昆阳一个篮子里,所以一战而败。 高欢并非如此,高欢的麾下不搞分封制,所以宇文泰无法争取诸侯,高欢的麾下唯一有点诸侯模样的是侯景,但侯景是只养不熟的狼狗,没可能争取。 高欢也比王莽聪明,所以一战损窦泰,二战沙苑大败,三战死高敖曹。但是高欢自己的主力都还拱卫晋阳,实力上还是雄厚的,并未太过削弱。 宇文泰在狭小关陇地带,目前也只是胜了三仗,并不能盲目乐观。历代王朝都是百战而得天下,三仗得天下亘古未有。 强悍的大秦之所以倔强天下,那是吞并了富饶的巴蜀之后,刘邦能取胜,则是因为韩信出兵山西、河北、北京,然后南下夺山东;而今天高欢重兵都在山西。 宇文泰如果没有巴蜀的支持,仿韩信之策,那么首当其冲就是和高欢的山西决战,依照国力,宇文泰并无必胜把握,所以,高欢持重开始不战,宇文泰觉得也可,自己可以搞改革。 他和苏绰已经商量了一系列的方案。 他自己想要搞的几项改革一是钱庄,仿照现代银行制度,在各州郡境内,每隔百里由国家开设钱庄,为过往百姓的生计、或者往来周转、或者舟车旅途提供贷款。 这个是他有一次看见一位入长安寻亲的人,光钱财就准备了几十上百吊,然后雇一毛驴专门用来驮钱想到的。 如果仿照银行的模式,按照骏马以及人的教程,每逢百里设一钱庄可免百姓路上带钱之苦,建议提出,苏绰也觉得可行。 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没有国家钱庄,百姓即使带钱上路,有骡马托运,也容易被抢劫,于百里的市镇乡聚设钱庄,由地方官府维护,是一项便民措施。 其二、则是开科举,北魏以来的选材模式还是看门阀,大部分好工作,都是给了高门上族,鲜卑人几乎攫取了社会上的优质资源。 汉人之中也就是孝文帝所颁的汉姓四大家及一些附庸家族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地位,但汉姓数百家,唯独数家垄断天下汉姓之资源也不公平。唯有科举,不论门第,才是打破这种门阀的唯一途径。 苏绰自己也拟定了六条诏书 六00、宇文泰微服出巡、寻找杨忠未来夫人吕苦桃 长安,皇宫御书房。 元宝炬身穿天子袍服,热情招待了宇文泰和苏绰,两名宦官在替二人斟茶倒水之后,便立刻离开了书房,带上了房门! 宇文泰:“陛下,臣与苏绰有要事要与陛下商量!” 元宝炬:“哦!” 苏绰:“如今与高欢打过几仗之后,两军态势呈现出胶着状态,高欢更将侯景部署在河南,现今的局面估计能够维持一段时间!微臣想着,趁这段时间,咱们可以收拾一下人心,让天下家国万民知天下自有法度!” 元宝炬:“好啊,爱卿有何好的提议,不妨一一道来!” 苏绰从袖子里取出一摞折子!恭敬谨慎的递给元宝炬! 宇文泰:“苏先生还早有准备!” 元宝炬:“总是先生先生的叫,黑獭,苏先生现在是何官职啊。” 宇文泰摇了摇头:“苏先生如今为美阳伯爵,苏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愿陛下重之,若陛下重先生,先生必能使我朝昌大!” 元宝炬踱步起身,显然在思虑之中! 过了片刻:“苏绰上前听封!” 苏绰急忙跪下匍匐! 元宝炬:“着苏绰加卫将军、右光禄大夫衔,食邑三百户。加通直散骑常侍,晋封美阳县子爵。” 苏绰:“谢陛下! 元宝炬:“先不忙谢,但是朕也有朕的用人之道,朕先看看你的这些建议,若是实在好时,朕颁诏即行!若是满纸虚言,朕也会治罪!” 宇文泰:“陛下理当如是!” 苏绰:“臣领旨!” 大殿上,元宝炬高高端坐在龙椅上! 下面群臣,以宇文泰、苏绰为左右班首,立于两边! 元宝炬:“苏爱卿,你昨日所奏六条,朕细细读过,皆是治国良策,朕条条恩准,诏书已颁,爱卿在这里为群臣讲解一下六条诏书的内容吧!” 苏绰:“谢陛下!” 宇文泰等群臣都仰慕的望着苏绰。 苏绰:“六条诏书的主要内容分别为先治心、敦教化、尽地利、擢贤良、恤狱讼、均赋役! 所谓治心也者,心者,一身之主,百行之本。心不清净,则思虑妄生。思虑妄生,则见理不明。见理不明,则是非谬乱。是非谬乱,则一身不能自治,安能治民也! 是以治民之要,率至公之理以临其民,则彼下民孰不从化”是以称治民之本,先在治心…… 群臣都在望着苏绰,苏绰的声音渐渐传出大殿,布满整个天空!、 与此同时,宇文泰的全国钱庄和科举考试举才也开始推广,第一场春闱考试,便选择在明年的春天里三月十五号,考试暂分文武举两科。 文科考试暂定科目为史册策论,论语、孝经、尚书等基本典籍,这年头没有语文数学英语这些玩意儿,宇文泰挑来挑去也只有这几本书可以作为考试教材,作为暂试教材还是可以的; 武科试技击、举重,弓马,固定靶骑射,和移动靶射。 以上考试,在全国范围内,不拘门阀,不拘人物,不拘年龄,但根据现实,目前却只能开男子科,女子也参考考试对这个时代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相府,宇文泰在笔走蛇龙的写着,苏绰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宇文泰若有所觉!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今天先生在朝堂上,气度不凡,光照四方,我都羡慕得了不得,不知道群臣那是何等羡慕了!” 元宝炬近日已经阅完苏绰的六条建议。决定以诏书的形式颁布全国,自今而后,凡大魏之纯臣,均需熟习六条诏书,凡不熟习者,即罢黜; 凡熟习而用于治民而有成效,百姓安居乐业者,即拔擢! 苏绰情知这种建议能被写入诏书,并以中央诏书的形式普发全国,一切都是宇文泰在后面主持,宇文泰将桌子上自己写的折子推过去给苏绰。 “丞相,苏绰感激不尽!” 宇文泰笑了笑,道:“你所提到的这六条措施,确实利国利民,我当然要大力推行!以后啊,这大魏官员,不通六条诏书者,就不得为官!” 苏绰:“臣还有一条欲禀明丞相! 宇文泰:“说吧! 苏绰:“臣想请丞相微服出巡,巡游天下,沿途查探六条诏书遵守执行情况!” 宇文泰:“好啊,如今战事稍熄,我正想关陇各地走走,考察一下各地武备、民生情况,得一大体,以便为下一步治国方略提供一些资料! 苏绰:“臣请随行! 宇文泰:“你请我巡行各地,目的没那么简单吧?” 苏绰微微一笑:“六条诏书确实极为重要,但是奉法更重要,有丞相巡行各地,各地官吏无不奉法,这更加重要!自明帝以降,大乱滋甚,唯兵革是闻;而中兴始尔,大难未平,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凡百草创,率多权宜。” “凡诸牧守令长,宜洗心革意,上承朝旨,下宣教化,丞相亦当带头宣慰!” 宇文泰点了点头。 “说得好,我也确实需要沉下去走一走,经国以来,连番征战,若非各郡县百姓支持,本相无以有今日,所以本相下去走走,顺便拜谢百姓很有必要!” 不过,宇文泰要巡行天下,另有目的,孝武帝元修入关以来,关外山东、山西有不少不喜欢高欢的有志之士,男男女女都在随后的这两年内入关效忠西魏政权。 尤其是在沙苑大捷之后,认定长安政权乃是天下正统的读书士人男男女女更多。 在这中间,宇文泰听说了一件事,就是在围猎高敖曹之战役中,杨忠其实颇受伤,宇文泰后来率队离开恒农回到长安时,杨忠殿后,曾因伤坠马,为一入关女医者所救。 此女救治杨忠后,遂入关,不知所向,宇文泰听闻姓吕,据说杨忠现在到处在找这姓吕的姑娘,以报救命之恩,但此女颇宅心仁厚,入关之后,也是以行医为志。 如今,此女犹自在关中到处行走,宇文泰猜测这女子便是吕苦桃,乃是后来隋朝开国皇帝杨坚的母亲。 他这次陪同苏绰巡行天下,也是看看能否找到这个姓吕的走方女郎中,一来感谢她治病救人,二来把她给娶了,这样,杨坚这货日后就叫宇文坚也未可知? 另外,这女郎中说不定医术高妙,也可以请她来瞧瞧宇文护,宇文护如今仍卧病在床!说不定能瞧出宇文护这病的来源。顺便探出后面的阴谋。 打着为宇文护延医的旗号到处寻找女郎中吕苦桃这理由也算天衣无缝 六0一、农村工作调查 一阵箫声由远而近,婉转悠扬。 然后就听见叮咣叮咣的马蹄声。” 然后就看见了牵马的宇文泰和步行的苏绰,以及在马背上悠然吹箫、女扮男装的长孙无垢,箫上的红穗儿轻摇着。宇文泰和长孙无垢扮演着一对出远门的小夫妻! 苏绰做管家打扮! 宇文泰微笑着,苏绰望着宇文泰:“丞相,岂能劳您牵马,要不还是在下来?” 长孙无垢微笑着摇了摇手,制止苏绰。 宇文泰看了看长孙无垢的手势,笑道:“哪儿行啊,这婆娘她不答应啊!还有,这丞相这称呼可不能再称呼了,得称我公子!” 长孙无垢娇嗔的哼了一声:“就是要你给我牵马坠蹬!也不枉我陪你出来走这一遭。” 元栋奇在居丧期间,自然是不能奉陪,姚夫人要带宇文毓和女儿,有儿女羁绊,年龄小,自然是不能远离,元明月如今已经习惯了张女毕的身份,深居简出,纯净生活。 也唯有长孙无垢一来还没有孩子牵绊,二来,关中是他父王昔日战斗过的地方,她想到处走走看看,因此,陪了宇文泰出来。 宇文泰吐了吐舌头,假装不看长孙无垢,对苏绰道:“看在她为我铺床垫被的面上,我牵马坠蹬也没什么!” 长孙无垢娇嗔怒道:“宇文泰,你说什么,每晚铺床叠被的不都是你么?” 宇文泰听了面红耳赤,苏绰听了大乐,小夫妻口角打情骂俏常有戏谑之语,也可以解旅途之中的寂寞。 他们这次巡行已经巡行了好多处地方,不过,并没有找到吕苦桃的踪迹,他想来这个女郎中也有可能去的是乡村,而他们巡行的以州郡居多,自然不太可能碰到。 宇文泰因此提议,去一些乡村看看,然并卵,关陇之地,乡村极多极大,相当于茫茫人海捞针,哪里找得到吕苦桃? 现实终究不是,哪怕是穿越了依旧不是,而是循着历史的脉络在走。 在巡行中,他们也发现了不少问题,比如规定了史册以及论语,孝经,尚书为考试科目书,但是在一些州郡,这些书已经被卖脱了。 乡村的读书人根本买不到这些书,这还考个毛线? 宇文泰想着还是得在乡镇由政府出资建立图书馆才对,每五百户建设一个,就由国家和当地政府共同出资。 在巡行中,他还发现了另外的问题,之前,他颁布命令每百里建一个钱庄,这次巡行来看,有些地方钱庄并没有建立起来,还有些地方,连百里的标志都模糊了。 在有一个州,他们沿着州东门出发,行了百里有余,看不到任何钱庄,也看不到任何百里地的标志。找寻了好久,问询了当地的土人,才知道这里的标志早已经没了。 北魏的时候,在公路上标志里程,用的方法是封土堆,比如,一百里地,就堆一堆土。 但是这个办法并不是甚好,因为堆土容易风吹雨淋日晒,结果就容易风化,或者坍塌,宇文泰粗略看了一下,有些标志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公路标识里程在现代社会是常见的事情,在古代也常见。 之前,宇文泰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没有深入思考。但是这次不一样,要每隔百里地建图书馆,建钱庄,如果百里地等标识里程都不清楚,肯定会给这些工作造成不便。 他想了想,和苏绰合计了一下,想出了一个办法,植树。 由地方政府在百里地附近移植已经成年的柳树,柳树易活,凡百里植树一根,两百里植树两根,三百里植树三根,以此类推。 以州为中心点,向各郡县方向辐射。 他与苏绰、长孙无垢一合计,都觉得这个方法是最省时省力,植树还可以为路人在太阳下务工的提供歇脚场所,提供躲烈日之所。 想到即行,当下便与苏绰,长孙前去附近州县,就植柳标识里程工作进行部署。 令下,果然远近便之。 其实,客观来说,当然还是铁杆子贴牌标识最好,但是,那个年代的现实是,都在打仗,铁牌子铁杆,当时的科技是能造,但全国多少里程,多少路牌,这等消耗铁器,耽误了制造兵刃。 况且,西魏国力、控制范围本来就不及高欢,高欢控遏地区人口两千万,宇文泰控遏地区人口才不过一半。 各种条件限制,不是那么好铁牌标识的,这是现实情况,不是穿越就能解决的。 至于钱庄,地方政府听说可吸纳百姓存款,可房贷,有利息,还都是愿意搞,宇文泰在百姓中也做了调查,钱庄的设置减少了百姓流动所需携带银钱的不便,大部分百姓也赞同。 只是也有少数民众担心地方官吏刻意盘剥。 宇文泰笑,这个是国家可以规定贷款和归还利率多少的,而且不允许私人经手,国家会查账。 苏绰在这方面是一把好手,基本上不会出现问题。 还有他们在乡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受教育问题。 农村的孩子受启蒙教育的太少,尤其是荒村,几乎就是属于没有教师的地方,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受过教育,都不识字,而且汉人几乎是没有机会。 宇文泰走访之余,不由深深叹息,一方面是感慨古代的落后,另一方面也由于这种落后有许多的潜力就没有发挥出来,但是很多事情改变并非一朝一夕。 他目前所能改变的也不多,但是一点一滴去改变,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改革看来真是系统的事情,之前调查的时候,他规定的那些考试科目书,发现乡村买不到,然后他决定在乡村建图书馆,以乡村的人口密度而言,一座图书馆对于那些想读书上进的孩子,凿壁借光是有机会的。 图书馆可以供给他们在这里读书,做笔记,规定工作人员不得驱赶,且需提供方便,耕读传家也是儒家传统,这个举动在朝野也不会有太多反对。 但是,就现在的调查而言,仅建图书馆并不够,乡村首先就缺少教书人,私塾都极少,这个工作首先就不太好办,何止是乡村,就连京师长安现在读书人也不算多。 这里面,倒是必须表扬一下汉人,汉人四大家里面甚至扩展到五望七姓里面,读书种子还是比较多的,而且不管世道怎么乱,基本不废读书。 这就涉及一个问题了,教育,教育不仅仅是在乡村开始图书馆,开辟科举考试。 教育需要的是大量的教师资源向农村倾斜,那些穿越回古代几十年就建火车、建轮船的,几乎就是搞笑啊,这怎么可能?培养一个人从不识字道识字明理等十来年。 宇文泰心想,这还是没法一蹴而就的,整个古代的改革必须通过系统的改革,而系统的改革首推教育,就像当年那些年过后,首推全国高考一样! 这其实是一样一样的,这次的实地调查,他感觉,至少开辟科举考试这条路是对的,隋朝能开辟,当今应该也能 六0二、宇文泰决意探访柔然古国 开科举,改路标,设图书馆,设钱庄,这些改革旋即在西魏境内浩浩荡荡的开展起来,完全不次于一场社会大变革,但是这些事实上都不是短期能够见成效的东西。 假设官吏认可,认真开展,能够快一些。 不过,如今与高欢的战事刚刚告一段落,短期内按照各方消息,应该是一两年内再不会打大仗,所以这些改革必须搞,同时科举制还要等到明年春闱。 所以,还有时间进行其他的改革, 比如官员的奖惩制度,在职官员的遴选制度都必须进行改革。 这些改革无一不是伤筋动骨的,改革都会伴有阵痛,宇文泰自己也觉得不容易。 而且,高欢虽然说近期几次大败,是不太有打仗的,比如宇文泰侵入山西所占据的汾州,其实距离晋阳不是那么远,如今高欢也没有进攻汾州,双方基本上保持了一个对垒且不进攻的态势。 不过高欢只是不搞军事而已,这个宇文泰的一生之敌政治还是在搞的。还是有不少小动作的,他开始撺掇一个国家,这个国家是一个域外国家。 这个国家叫做柔然。 这个世界,虽然说是后三国时代,甚至唐朝还有一个读书人编了一本书叫《三国典略》。 这里面的三国并非魏蜀吴,而是东西魏及其化身北齐北周和南梁。 但是事实上,这个时代并非只有高欢、宇文泰和大梁三个国家。 与宇文泰的西魏毗邻的就有一个大国,叫做柔然。柔然如今已是比东西魏势力都庞大的国家。 柔然有雄兵百万。 趁着北魏内乱,他们聚精会神搞健身,已然发展壮大。柔然如今的可汗头兵可汗之前流亡过北魏,熟悉中原人,对中原人可谓知根知底。 柔然和东西两魏都有漫长的国境线接触,所以头兵可汗现在如鱼得水,俩国家谁给钱多,我就帮你打谁,最近,柔然不停的骚扰宇文泰原来的驻地夏州。 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宇文泰没有高欢钱多。 虽然宇文泰手中握有元栋奇藏于头皮之上的一块地图,这个地图可以得到一个大宝藏,但是这张图也是命运多舛。 之前,宇文泰和元栋奇分分合合,这个宝藏的藏宝图藏于头皮之上没有被发现,后来倒是发现了,但是宇文泰可惜元栋奇那一头青丝,且与高欢战争方酣,洛阳迷谷这个宝藏所在地又在双方拉锯场合。 洛阳没有稳固的占有就无法开启宝藏。 因为开启宝藏可能需要很多人力物力,万一到时宝藏开了一半,洛阳得而复失,岂非给高欢占了便宜? 他心中是想等大一统再来开启,然后以利天下,所以,目前,他钱没有高欢多,在柔然那里竞争优势比不过高欢。 所以,柔然现在就在边境时不时的搞搞小动作,侵略一下宇文泰。 宇文泰就在农村走访调研的过程中接到了柔然侵略夏州的急报,并且,朝廷也有一封急书到了柔然,于是宇文泰不得不与苏绰和长孙无垢紧急赶往夏州。 对于柔然,宇文泰也有一点不爽。 他和元宝炬的大部分观念,甚至行动都是一致的,这源于他们在迷谷之中就建立了比较好的朋友关系,但是对于柔然,宇文泰和元宝炬有分歧。 柔然实在是太庞大,他虽然是一个游牧民族,但是看上去太强大了。 元宝炬对于这种看上去强大的东西,还是有一点点敬畏,觉得必须与柔然搞好关系。 但是宇文泰不这么想,宇文泰觉得柔然这种左右逢源、左右通吃的做法不太好。 柔然显然不是以信义在执行国家策略,而是以利益在执行。 这不太符合宇文泰的方针政策。 短期来看,国家以利益为主,当然是有短暂好处,但是利益这东西,今天有明天说不定就没了,但是以信义来执行国家政策就不会产生这个问题。 讲信义的国家才可交往,讲利益的国家不可交往,这是宇文泰的策略。 元宝炬认为柔然可交,可以降低身份,纡尊降贵,采取汉和亲的方式,暂时委屈,换取柔然对于西魏的帮助,宇文泰则并不赞同。 但是这一点,他虽然不赞同,不过,大方向上,还是按照元宝炬的命令行事,毕竟元宝炬是君,他是臣。 所以,这件事君臣虽然有分歧,有一点点矛盾,但是也不算什么大不了。 谁也不知道这就是他们日后君臣决裂的一开始的那道微不足道的缝隙。 柔然主要范围大体为今蒙古国全境、俄罗斯联邦贝加尔湖地区,西面可达阿尔泰山西麓,东面至额尔古纳河西岸地区,核心区在今蒙古国。 有时汗国向西势力可达古代西域即今中亚和中国西域,向南势力可达中国内蒙古自治区北部一带。。北朝的碑志、杂曲中,往往泛称之为“鬼方”、“猃狁”、“北虏”、“北狄”等。 宇文泰得朝廷消息后,便从灵州出发,不日便赶往夏州,到了夏州,这才听闻柔然的大军已经过了六镇,正向夏州境内袭来。 夏州这时慌乱,按照元宝炬的政策是暂时采取不抵抗,派遣外交使节前往柔然。 夏州现在正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泰心想,这还有什么犹豫的,果断先发兵采取守势狙击住攻势,然后再进行和谈,和谈是天子旨意,自己自然也不能违抗,毕竟和元宝炬一直合作关系良好。 再说了,元宝炬采取的策略也不是为了他个人,他和元宝炬关于柔然的理念不合,双方都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没有哪一方的立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况且元宝炬的策略也有合理性的一面,以西魏的国力确实没有办法同时抗衡东魏又抗衡柔然! 但是不抵抗的命令夏州刺史可能感觉宇文泰不会同意,所以紧急驰书宇文泰,询问宇文泰意见,宇文泰来的时候,正当其时! 柔然忽然在此时,对西魏大规模用兵,这中间必有蹊跷,先在统万城做好防护,统万城坚硬无比,柔然铁骑应该很难越过。 宇文泰与苏绰、长孙无垢商量了一番,宇文泰决定:“我准备去柔然看看” 这一去,自然妙计连连,才子佳人,携美归程! 六0三、柔然金帐汗国遇险 去往柔然国家的路上,风景已经与关陇绝异,所谓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冷风如刀,热风如烧,时而又平旷万里,青青一片,都是草原。 这次去柔然,宇文泰只和长孙无垢两个人去,苏绰文官,搞内政是一把好手,搞外交可能辞令、手段上并不擅长,况且,这次他们在关陇乡村的调研,以及随后要出的各种政策,都需要苏绰回到朝廷立即着手去办。 俩年轻小夫妇只身穷途万里前往柔然金帐,夏州刺史部并不放心,一再要给宇文泰派遣护卫,但是宇文泰都拒绝了。只是叮嘱保密, 看着大漠好风景,宇文泰掏出一只竹箫吹奏起来。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曲终了,他笑了笑:“不错吧?” 长孙无垢不由戏谑:“丞相真乃是大才也。兵家之事,音律之事,都是上乘之选!” 两人一路戏谑笑谈,时光倒也过的很快。他们策马缓缓而行,一路上山清水秀,风景清丽,长孙无垢饶有兴致的不时让宇文泰给她讲解。 但其实她读书比宇文泰驳杂,有时是故意懂装不懂,再往前不远,他们就出了夏州,到达大魏的边境了。对于柔然,他们俩其实都是一抹黑。 只不过宇文泰相信柔然的政策一定是在东西魏两头占便宜,这一点肯定是不会变,只要是这个政策,他就可以谈谈,其他的,他倒是不在乎。 不过,传闻有数量不少的柔然军士侵入夏州,这一路上,他倒是几乎没怎么见,走了今天,路上除了偶然见到几个牧民赶着牛羊,他们啥也没瞧见。 这倒是出乎他们意料。 柔然并未大规模出兵,但是这个消息是怎么产生的呢?夏州刺史谎报军情? 现任的夏州刺史乃是姓刘,叫刘方平,是元宝炬钦定的,鉴于元宝炬对柔然的态度,他认为应该派一个文官,而不是宇文泰麾下任何着名的武将来统管夏州事物。 因为这样可以减少和柔然的双边矛盾以及冲突,平心而论,过去,这个策略一直是成功的,在这几次大战之中,元宝炬的柔软身段以及刘方平在夏州的不惹事,使得夏州边境总体比较安定。 大国双边关系,对于古代和今天,其实都是一个样重要的,总体而言,你如果有能力把对方干趴下,那么就把对方干趴下,如果没有这个能力,那么就应该保持良好的双边关系。 就这么简单。 不过,他之前是听闻了夏州的具体情况,听闻了柔然有大军入侵夏州才从灵州巴巴的赶往夏州,并且决定突访柔然的现在,柔然边境居然没有什么兵马调动迹象。 他也有些讶异。 这种情况,一般来说,要么就是夏州刺史谎报军情,要么就是夏州刺史搞错了情报,误报军情,但是这两个无论是哪一个,对于夏州刺史来说,都是不合格的。 官场的情况其实是相当复杂,还有一种可能是夏州刺史部为了朝廷的拨款,故意谎报。 这种情况,也是屡见不鲜的。 这种情况,叫做挟寇自重,也就是说,假意利用敌人侵略的消息来给边境制造恐慌,为了自己谋利益,历史上几乎所有的边军将帅都这么干过。 因为边境这种地方,天高皇帝远,皇帝不常来,容易欺骗,但是边境又容易遭到敌军攻击,所以谎报军情,上面来饷银、来物资飞快,报的敌情越多,来的越快。 有时候是报敌情,有时候是报大捷,虚构一些虚无缥缈的敌人和虚构一些虚无缥缈的胜利,从而壮大自己,安禄山就是这么崛起的。 宇文泰这时候觉得刘方平可能有些不靠谱了。 如果立的是个儿皇帝,宇文泰几乎迅速就可以将刘方平撤职查办,但是这是自己的朋友元宝炬选的官,宇文泰一时倒不知道怎样才好。 他写了一封密信斥免刘方平,但唯夫妇二人,也没人传信回归。 这日,他们已经到了柔然境内,到处水草丰美,长孙无垢很喜欢这种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但他们都没有觉察危险,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忽然卷起一阵狂飙。 七八名黑衣人,黑巾蒙面,全身上下一水黑,从正面及两翼策马经过了他们,在经过他们的时候,黑衣人迅速划分为两拨,越过宇文泰与长孙无垢。 领头的一骑忽然策马掉头,横在了宇文泰马头前不远处。 夕阳西下,边境路上,黑衣人拦住了宇文泰二人,领头的黑衣人坐下马昂首长嘶人立。 长孙无垢向着宇文泰使了使眼色,示意警戒,并按住了手中的剑柄。 宇文泰不以为然的笑笑,两人驻马而立。 他心中对刘方平的印象更恶劣了,他猜想,刘方平可能将他们的动向以及进入柔然的事情告知了柔然方面,不然,他们小夫妻的人畜无害的打扮,不太可能会遭到这种事情。 对方的眼中有敌意,这种敌意他们虽然蒙着脸,只露出眼睛,但是宇文泰还是瞧得出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宇文泰瞧着他们不像是草原牧人。 这伙人看着像中原人,而不是柔然人。 宇文泰少年时期一直呆在当时的北魏六镇武川镇,在武川镇长到十几岁,他虽然穿越而来,但是这具身体对于从前的记忆还是有的。 柔然的人长得和北魏的人也不一样。 这种区别宇文泰一眼就能看出来,前方、后方的来骑则都慢慢向前,将宇文泰、长孙无垢堵在了中间。 宇文泰拱了拱手:众位大哥,小可相信与你等并无瓜葛,不知足下一行拦截意欲何为?” “也不知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朋友?还请行个方便则个。” 前方的黑衣人道:“嗯,也可以,还请阁下回头,柔然不欢迎你们。” 这些人说的果然是标准的北魏的官话,带着山西口音,宇文泰心中更增对他们身份的判断,不由的笑了。 但是这些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夫妇俩身份,但是只是他不确定对方知道多少,他猜对方可能知道自己是西魏这次来到柔然谈事儿的使节。 他们猜到自己是出使柔然的,但是却未必知道自己是西魏的丞相宇文泰。 他淡淡的道:“你们是?高欢的人?”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着,他的胳膊上缠了一条黄丝带。 一听宇文泰爆出自己的身份,吗人有些慌张:谁说我是高欢的人?我们就是柔然境内普通的北魏人。” 众黑衣人面面相觑,这时都点了点头:“有人给我们钱让我来劝你们回头。” 宇文泰冷笑一声:这里靠近草原柔然王廷,莫非你们从王廷来?我知道你们是高欢的人,何必藏藏掖掖,非君子所为。” 他拔出兵刃…… 六0四、长孙无垢受伤 那人瞧宇文泰的神色似乎已经笃定了他们的高欢使节身份,更不答话,策马冲了过来,前后的黑衣人一阵呐喊,冲了过来。 长孙无垢这时也抽出了宝剑,一名黑衣人忽然向长孙无垢出手,他伸手虚空一劈,长孙无垢仓促挥剑,与黑衣人斗了起来,黑衣人纵身长笑。 宇文泰与几名黑衣人斗在一处,更多的黑衣人围住了长孙无垢。 这次出行,长孙无垢故意扮丑,但是她的身材实在是曼妙,还有,她实在是太美,怎么扮也不会丑,立即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那伙黑衣人笑道:“想不到宇文泰的使节中还有这么好的女子?” 宇文泰一听,对方果然只知道自己夫妇俩这次是使节身份,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宇文泰,不然只怕不敢这么轻佻,而是要大开杀戒。 他猜测八成是夏州刺史刘方平把自己出使的消息告知了柔然金帐汗国,至于是刘方平没有泄露自己的身份呢? 还是金帐汗国认为自己的身份尊重,没有泄露给东魏人,他不得而知。 毕竟,宇文泰是西魏的中流砥柱,灭了宇文泰就相当于是灭了西魏。 柔然本来能够吃东魏和西魏两家的贿赂,如果西魏灭了,高欢也不用怎么贿赂柔然了,所以这种蠢事柔然肯定不干。 宇文泰猜测,很有可能柔然因此才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这些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他已经肯定就是高欢派往柔然的使节。 而柔然可能是出于跟对方讨价还价,把自己作为抬价方无心说了出来,自己就要来到柔然金帐汗国的消息可能就因为这样透露给了东魏的这些使节,这些东魏的使节于是到这里来阻拦自己来了。 东魏的使节在柔然金帐汗国和头兵可汗谈的是什么契约? 宇文泰不得而知。 他挥剑荡开数人,向着那个缠着黄丝带的黑衣人首领冲了过去,此时,长孙无垢那边已经险象环生,她这时倒也警觉,大声喊道:“大哥,大哥” 假设这次陪他前来出使柔然的是元明月,说不定开口就要大喊“黑獭,黑獭”,从而泄露他是宇文泰的身份。 但长孙无垢精明过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她已考虑到。 宇文泰定睛看去,长孙无垢手中的剑左支右绌,人已经被从马上逼了下来,头上的幞头也被击落,一头秀发散落在肩。身侧刀刃交下,她拼命的向着宇文泰这边突围,却突不破黑衣人的包围。 宇文泰无奈,只得转身向长孙无垢那边杀去。 他冲入黑衣人之间,一举手一投足,便将一人挥开,肩膀一靠,将一人击飞不能爬起,手肘一撞,又撞翻一人,同时,刀背拍在一人肩膀上,那人立刻瘫倒。 黑衣人首领见几名黑衣人挡不住宇文泰,亲自上前抵挡,大声的:“快抓住那个小妞做人质,迫使这厮就范。” 众黑衣人向着长孙无垢逼近。 长孙无垢听到黑衣人的喊声,大声喊:“你们休想我做人质,来挟持大哥。” 她忽然举起宝剑向着自己的头颈刎了过去。 一名黑衣人飞起一脚,将她的宝剑从手上踢飞了,冷笑着:小妞,想自裁,没门儿。爷们还没玩儿你呢。” 宇文泰见长孙无垢要自刎不成,又失了兵器。不由大是着急,与黑衣人首领一番激战,黑衣人首领虽然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那边厢,长孙无垢徒手与黑衣人搏斗,已经是不敌,这时失了宝剑,更是险象环生。 宇文泰大喝一声,越过黑衣人首领的头顶,与长孙无垢站在一处,两人背靠背站着。宇文泰连抓连抛,将几名黑衣人远远的扔了出去。 长孙无垢这时候右腿已经受了伤。 宇文泰回头一看,果然见她右腿被刀拉了一个长长的口子,血迹宛然:“妨事吗?” 他心中不无歉意:“是我连累你了。” 如果不是他,长孙无垢才不会来到这片大草原。 长孙无垢咬咬牙:“还挺得住。你快别乱说。能与你共同面对敌人,是我一生任何时候的选择。” 宇文泰瞬间又逼退数人,大声的:“我一直没有开杀戒,虽然伤了你们几个人,但都不是重伤,不要逼我杀人。” 他现在势单力薄,并不想激怒这些人。 黑衣人根本不管宇文泰的警告,继续紧逼二人。这时宇文泰替她夺了一把剑,但她一瘸一拐,应付的有些吃力,宇文泰有时不得不回身照顾长孙无垢,场上局面顿时改观。 一柄剑忽然扫向长孙无垢的伤腿,长孙无垢一个站立不稳,立刻险象环生,另一柄剑向着宇文泰背心刺了过去 长孙无垢倒地,忽然用力的推了宇文泰一把,宇文泰堪堪避过一剑,敌人的一剑从宇文泰的头皮上削过。 长孙无垢尖叫一声,飞身扑上,将宇文泰扑翻在地。 一柄剑嗖的一下从长孙无垢肋部刺穿。 长孙无垢痛哼一声,刺入她肋部的宝剑随即拔出,带出一串血迹,她的衣裳立刻红了一大块。人也脸色煞白,晕了过去。 宇文泰挥剑抵挡住接着来的几剑,手一提,将长孙无垢负在背上。 他势如疯虎,手中定秦剑刷刷刷刷连着几剑,都是奔敌人要害而去。 远处似乎有一彪人马骑着骏马,蹄声得得,卷起一阵黄沙,向这边冲了过来。 黑衣人首领见有人来,一声呼哨,翻身跃上马背,众人呼啸着扬长而去。 卷起黄沙的那群骑士顷刻间就到了眼前,宇文泰提剑在手,远远的看见是草原柔然金帐汗国的狼头旗帜,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领先的一骑赫然是一个美少年。 这伙人策马赶到宇文泰身边,翻身下马。 那美少年看见宇文泰抱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子,不由大是愕然。 宇文泰见那美少年面目甚是和善,便道:“可带有金疮药没有?”怕他未必懂得鲜卑话,当下用匈奴语又说了一遍,鲜卑语其实与柔然话颇有相通。 那美少年显然听得懂鲜卑语,道:“这里附近就有我部郎中。” 宇文泰闻言当即翻身上马,那美少年连忙将受重伤的长孙无垢抱着交给宇文泰。 宇文泰将长孙无垢横坐在马上,一手把她揽在怀里,抓起马缰:“还请兄台带路,诊金多贵我都愿意出的。” 那美少年微微一笑,道:“那女郎中也是你们魏人,说不定不要诊金也未可知。” 马蹄卷起一阵黄沙,狂飙而去 六0五、终于见到了杨坚的生母吕苦桃 这是个新建的蒙古包似的小金帐,距离宇文泰被截杀的地方并不远,众人驱马没多久便已经赶到,宇文泰被截杀的时候已经时近黄昏。 这时夜幕低垂,帐内点起了油灯! 蒙古包似的营帐之中,那名女医帮着长孙无垢掩上了衣服盖住了肋部的伤口。 长孙无垢犹自面色苍白,没有醒过来,女医开了一张药方单子,递给那美少年,那美少年随即递给一个小兵,小兵迅速转身出帐去了。 那美少年:“都怪小弟来的太迟了,要是小弟早一些到,哪里容得这些宵小之辈如此放肆。” 宇文泰瞧着这美少年像是有身份之人,虽然是一般的辫发,衣锦,小袖袍,小口裤,深雍靴。普通柔然人打扮,但还是觉得他气质上颇类贵人,只是一时未能判断他的具体身份。 这时他心怀谢意,道:“也不怪你们,该是她命中有此一劫吧。” 西魏这时其实是有一位公主嫁到柔然的,这位公主历史上叫做化政公主,此乃元宝炬的和亲策略——嫁公主,不过,元宝炬的女儿尚小,元修之前又无能,未有所出。 元宝炬是找了一个宗室的女儿封为化政公主,嫁给了当今柔然头兵可汗郁久闾阿那瑰的弟弟,不过,头兵可汗得知乃是宗室之女,甚为不爽。 头兵可汗深谙大魏门道,他曾经长期身在北魏,对北魏的事情,风俗,礼节门儿清。 元宝炬找了个那谁冒充公主,随便封了个公主身份,他十分明白,他自己北魏的官话都能说的十分啪啦啪啦的流利。 一开始元宝炬原本是想把这个化政公主嫁给头兵可汗本人的。 但化政公主的实际身份实在上不了牌面,头兵可汗又门清,所以随便在弟弟中找了一个娶了这个化政公主,几乎是聊胜于无。 宇文泰这时在柔然金帐汗国鸟毛都不认识一个,只认得化政公主,当下便对那美少年道:“我乃是魏国使节,能否请你帮我找化政公主来?” 那美少年显然也认得化政公主,愕然不已,道:“她啊?她来何用?”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跟我说也是一样,我瞧你这人对你娘子不错,你是好人。” 宇文泰对长孙无垢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个少年自然是瞧了出来,这时那个女郎中见宇文泰说到化政公主,意识到他是西魏人。 忽然问道:“你是长安来的?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好么?” 宇文泰点了点头。 那女郎中道:“杨忠将军你认不认识?” 宇文泰心中轰然一震,道:“你是吕苦桃?” 那女郎中也不由得愕然,自己这个名字甚至整个西魏只有杨忠知道,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是如何知道的,他看宇文泰年龄与杨忠相仿,都在二十多岁三十岁的样子。 这时见他知道自己名字,心想大概是杨忠的朋友,不然杨忠也不会将这般机密的消息告诉于他。 宇文泰这时也细细的盯着她瞧,觉得她相貌还算清丽,不过算不得美。 这时见她起身整理药材,从后面看,身段与娄昭君的身段竟然有几分相像,瞧着后面的大,想来也是个易孕的。 他这时心中登时涌起无数想法,先前他到处寻找吕苦桃,都是想先找到再说,这时真的找到了,最开始的感觉乃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是,这个感觉过后,他就有些郁闷了。 该怎么对付吕苦桃呢?杀了?让杨坚再也不能出生在世上? 她才刚刚替自己救完长孙无垢,这时她似乎觉得宇文泰似乎在盯着她瞧,她不由转过头来,迎着宇文泰的目光:“这姑娘的命真大,这剑幸好只是伤了肋部,再偏些,便是心脏。” 她以为宇文泰注意她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个受伤的魅力姑娘。 这个受伤的美丽姑娘这时虽然脸色苍白,但是丝毫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吕苦桃自觉不如,除了自己的身段,堪与长孙无垢一比,论脸蛋儿,长孙无垢可比自己美貌多了。 宇文泰这时见她谈及长孙无垢,不由道:“那一剑不是她扑在我身上,说不定死的便是我。” 这时那美少年也细细的盯着长孙无垢:“这位大哥,这姑娘是当真美貌。瞧她这气质,我料你也不是寻常人吧,你,能带我逃去魏国么?” 宇文泰不由得愕然,道:“你逃去魏国做什么?” 吕苦桃笑了笑:“她呀,是逃婚。” 那美少年听罢吕苦桃所言,不由得与吕苦桃相视一笑。 宇文泰心中愕然,他是绝想不到来到柔然国还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运道的,先是吕苦桃,然后又碰见一个求自己帮助逃婚的。 一切简直莫名其妙。 他看了看吕苦桃:“他是?” 吕苦桃道:“他是当今柔然金帐汗国国师之女,名叫达布干青雀。” 柔然国的官员们比魏国要设置的简单的多,魏国的官员就拿宇文泰来说,丞相、柱国大将军、安定国公啥啥的,官号极多,其实是一个人,高欢官号就更多了。 柔然没有这么复杂,国字号的官员就三,一个是国师,一个是国相,一个是国将。 国师负责柔然国的意识形态工作,即宗教工作,国相则负责柔然国的行政各项工作,国将负责军事工作。 国相与国将关系颇好。 国师的权力不那么大,但是深得还处在愚昧状态的百姓们崇敬。 国相的权力相对比较大,也得到国将支持。 这些宇文泰也略略了解一些,但是也只是限于知道而已,并不知道的很详细。 达布干青雀这时干脆恢复了自己的女装模样,她这一行本来是逃婚的,但是中途遇到宇文泰被截杀,她一时乐于助人拔刀相助又留下来了。 而且,最主要的还是瞧着宇文泰和长孙无垢像是有身份之魏人,她正需要个逃入魏境的向导。 她原本是想让吕苦桃做向导的,但吕苦桃对西魏不甚熟悉。 她恢复女装之后,宇文泰眼前不由得一亮,看她头戴月牙金环,小袖袍,小口裤,脚蹬深雍靴。非常的英姿飒爽,皮肤也极白皙。 这等英气,妩媚,不羁,难怪要逃婚。 吕苦桃这时笑了笑:“青雀妹妹恢复女装还是很好看的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异域风情,确实和中原女子不一样 六0六、宇文泰碰到了一个逃婚姑娘 达布干青雀似乎天生热情,善良,宇文泰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小姑娘很“可爱”,她似乎天真直率,她只是路上偶遇宇文泰被截杀,瞧了宇文泰觉得为人不错,便将宇文泰救了袭来。 这时,她与宇文泰其实还不是很熟悉,便将自己逃婚大计告知宇文泰,她的父亲因为并无多少权势,对国相愿意娶她似乎也愿意。 但是,她不愿意,国相都四十来岁了。 国相大她几乎整整二十岁,她怎么可能选择国相? 她是个直抒胸臆的女子,不喜欢便说不喜欢,不喜欢便拒绝,丝毫不拖泥带水。 不过,这两天,他瞧出来,国相似乎有要动强的意思,而她懦弱的父亲,似乎并无筹策,她便唯有一个选择,跑。 但是跑路这件事,对于她这种做事情都是事到临头才做准备的小姑娘,很多事情,她跑了才知道,尼玛,怎么跑?跑去哪儿? 她发现自己简直是一个马大哈。 随即,她就发现了宇文泰,她是那种随时做决定,随时在决定中发现可行办法和机会,随时外决定的人。 吕苦桃是她认识的第二个魏人,第一个魏人当然是化政公主,不过化政公主嫁到柔然之后,不被重视,本身也不是什么出众的人,还没有吕苦桃出众。 而且,她也只是认识,并不熟,不太可能给她跑路的建议,吕苦桃不一样,她佩服吕苦桃,得知吕苦桃自从学成医术之后,已经走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悬壶济世。 她觉得吕苦桃算是一个较好的向导。 但吕苦桃毕竟是个女子,而且,她也只是到了柔然行医恰巧与她相识而已。 她和吕苦桃其实也说不上太熟悉,当然这不是关键,最关键的在于吕苦桃是属于那种浮萍一样的生涯。 吕苦桃到了每个地方停留多辄不过十日,少则一日便去。 吕苦桃这样的向导不是出色的向导,这是另外一种女孩儿,她少年时代便从师学医,学医之后发现众生皆苦,病人太多,她虽然不能普度众生,但还是能悬壶济世。 于是,她靠着自己的双腿辗转天下,到处治病救人。 她长得不算美貌,会一点点防身的功夫,懂得金针刺穴,一般的小盗匪近不得身,她是一贯自由自在的,她是王家卫电影中那种一辈子都在天上飞的鸟儿。 但是,她这样漂泊无定,也就注定了她不可能是一个好向导,她在大魏境内几乎没有什么地方是特别熟悉的。 所以,吕苦桃自己也没有信心能为达布干青雀做一个好向导,所以他们这个好向导的愿望一起指向了宇文泰。 宇文泰听她们说了半天,终于了解到她们的一些事情,对于达布干青雀逃婚,他当然大加赞同,也乐意提供帮助,尤其是达布干青雀刚刚还救了长孙无垢。 救人虽然是吕苦桃救的,可是在路上的截杀确是达布干青雀解围的。 而且,这姑娘很可爱,很直爽,性格上讨喜,不虚伪不奸诈,长得也挺不错。不过,他是来做使节的,长孙无垢如今受伤,也需要静养。 他不太可能马上就带着达布干青雀逃跑给她做向导。 达布干青雀听完,思忖了片刻:“我可以等这位姑娘病好再跑的,那时候你就能做我向导了。” 宇文泰见她能等,便点了点头,道:“如果你能等,我有办法。” 她看了看达布干青雀,身材与长孙无垢相仿,唯一不同的只是脸而已,宇文泰从萧赞那学来的易容术可以起作用的。 只需将长孙无垢的脸化妆成达布干青雀的模样,这样长孙无垢就可以在达布干青雀家养伤。 而国相看见“达布干青雀”受伤,短时间内估计也不会找她麻烦,而自己则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完成自己的使节任务,探听东魏的使节在这到底是搞什么鬼。 他将自己的这意见一说,达布干青雀立即赞同。 吕苦桃:“你懂得易容?” 宇文泰点了点头。 吕苦桃学医的,也知道一些改头换面的办法。 他们商议了一番,觉得易容可行,达布干青雀同意他的“易容”计划。 这意味着他、达布干青雀、吕苦桃都将会短暂的搬入国师帐中暂住。 宇文泰眼下的重点是如何对付东魏使节? 如果能彻底瓦解东魏与柔然国之间的关系,对于西魏,对于将来都是大有好处的,他对柔然国的历史不是那么熟悉,他虽然穿越而来,看书没看到那么细。 尤其是这种域外历史,谁会关注? 但是他印象中感觉这个时间段,应该是突厥牛逼或者是突厥崛起的阶段啊,何以世界上竟然全无突厥痕迹?这些也是他需要了解的。 他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听说过突厥么?” 吕苦桃走的地方很多,达布干青雀这种柔然国外的,也许突厥与东西魏都不接壤,而是和柔然接壤现在还弱小无比也未可知,这俩姑娘或者知道也有可能。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达布干青雀果然知道,她点了点头:“你问的是锻奴么?在我们国家的极北边境为我国铸造兵器、战车的锻奴?据说这些锻奴自称就是突厥。” “哦,”宇文泰不由得有些愕然。 原来后世大名鼎鼎,直到李世民时候才搞定的那些少数民族现在竟然是柔然的奴隶,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宇文泰问罢突厥,看看吕苦桃,该怎么对待,他也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杀了?怎么杀? 但是现在偏偏杀不得,她现在还在替长孙无垢诊疗,瞧她认识杨忠,也不知道和杨忠关系到底怎么样,他想来想去,决定一切还是慢慢了解了再说。 这时他又望了望长孙无垢,长孙无垢这时面色苍白,眼睛紧闭着,仍然晕迷。 宇文泰有些内疚:“都是我不好,我其实不该带她来这里的。” 一名达布干青雀的麾下士兵进了营帐,悄悄附耳在达布干青雀身边轻声的说着什么,达布干青雀连连点头。 吕苦桃看了看宇文泰:“大哥无须自责,出了这档子事大家谁也想不到,只是大哥行事,一贯小心,这伙人是怎么知道大哥行进路线,还有大哥,你姓什么,叫什么” 六0七、达布干青雀与宇文泰交往过的女子都不同 吕苦桃问及宇文泰的名字,宇文泰见达布干青雀、吕苦桃两个姑娘都热忱,而且对自己有恩,现下,帐中也没有外人,当下也不隐瞒,遂将姓名告知。 达布干青雀“啊呀”的叫了一声,道:“你就是宇文泰?” 吕苦桃曾救治过杨忠,自然也知道宇文泰。 宇文泰见达布干青雀脸上惊喜的样子:“姑娘也听说过我?” 达布干青雀:“太听说过了。” 国师之家虽然比不得国相家财雄势大,但是在整个柔然国而言,国师家也还是根正苗红的上流社会无疑,上流社会对于国际形势的掌握,素来就比下层的民众强很多。 下层的民众一般都是傻傻的被动接受消息,而上层的权贵有广泛的资源。 宇文泰与高欢的三次大战,柔然的上层权贵都知道,很多人甚至希望见一见用兵如神的宇文泰,很多人已经把他当做一个传说。 一个活着的传说,毕竟20多岁,年纪轻轻,忽然就冒头崛起了,并且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以一万击溃二十万。 很多人已经把他当成活着的战神。 更何况,有很多事情很明显,西魏如今对柔然的策略,仅仅是嫁了一个公主,还是个不那么正牌的公主,只是一个宗室之女,但是,东魏就不一样了。 看一个国家在国际上是不是被动,有一个很明显的观察指标是看他们的使节,西魏几乎没有什么使节团在柔然活动,因为打了几次大胜仗之后,无求于柔然。 而东魏有一堆使节在柔然活动,这些使节自然是天天都在撺掇柔然骚扰进攻西魏。 这些使节的存在,进一步证实了东魏被宇文泰打的损失惨重,进一步增加了宇文泰在柔然的声望,所以,就连头兵可汗有时候也搬出宇文泰来对东魏的使节抬抬价。 达布干青雀这种直率、美貌的小姑娘还处在还做梦的年龄,这个年龄段的姑娘还是最爱英雄故事的年纪。 所以,她已经听了很多关于宇文泰的故事,这时见到宇文泰本尊,惊讶的不敢相信,她不相信宇文泰这么一个大官真的这般年轻,可是看看病床上躺着的美貌的长孙无垢,不由得又有些信了。 吕苦桃这时也在端详宇文泰,她是听杨忠提及过宇文泰的,所以,宇文泰说自己是宇文泰的时候,她已经相信。 达布干青雀笑了,笑得和花一样妩媚:“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来我们柔然。” 宇文泰:“为什么啊?” 达布干青雀:“听说你对我们柔然不甚喜欢啊。而且我父亲说,你们越是打胜仗,就越不需要我们柔然,你看看,高欢的使节在这里满草地的跑,你们的使节一个也瞧不见。” 宇文泰哈哈一笑:“这不是来了嘛?” 达布干青雀忽闪忽闪她那美丽的如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你的那些英雄事迹都是真的吧?听说你打仗很厉害很厉害。能以少胜多。” 宇文泰点了点头! 该承认的要承认,不能谦虚,他对这个姑娘也有一些好感,这么纯真、率直的姑娘,和他以往见过的都不同,他的所有女人中,还没有一个像达布干青雀这般纯真率直的。 萧玉嬛妖艳无双,长孙无垢博学多识,元栋奇侠义心肠,姚夫人颇有城府,娄昭君政治女强人,元明月单纯谨慎,没一个像达布干青雀这么率真无邪。 元明月近似之,但是达布干青雀比元明月的性格要开朗、外向很多。 她的问题简直叽叽喳喳:“你怎么会来我们柔然的嘛?” 宇文泰微微一笑:“柔然乃是大国,我能来岂非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之前一直都打仗啊,难得有空闲机会,现在闲下来了,高欢也不同我打,就来柔然逛逛。” 达布干青雀点了点头,也是,柔然国大,宇文泰也不可能始终不重视。 宇文泰:“况且高欢的使节也到了你们柔然王庭,我再不来岂不失礼?” 达布干青雀大悦:“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好像做梦都梦到过你,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你这一来,我暂时就不打算逃婚了,你跟我父亲说,让他别同意国相的婚事好不好?” 宇文泰微微一笑,这姑娘当真是少女,这种上层政治联姻岂是他能够一句话就决定的。 不过,不知怎么的,他看着她那纯洁无邪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有些时候,一个纯真无邪姑娘提的要求,明明是不合理的要求,但是男人就是会答应。 达布干青雀见他点头,不由得大喜:“你是大英雄,大英雄说话可要一诺千金,不许赖账的。” 宇文泰笑笑:“决不食言。” 达布干青雀对宇文泰所言满脸喜悦,这时告诉了他他这回被伏击的一些细节。 “高欢的使节,很有可能是从可汗那里得到的消息,知道你们前来,所以带了使团的人前去伏击你们,不过,幸好他们不知道你是宇文泰,否则还好我碰上了,不然” 宇文泰长叹一声:“高欢派遣使节来到可汗王廷,自己不出力却撺掇你们与我们为敌。” 达布干青雀对此也有所了解,尴尬的点了点头:“高欢想要和我们一起,前后夹击你们,平分你们西魏的金银珠宝、土地玉帛。” 宇文泰笑了笑:“这也很正常,我们也想要借重你们,高欢没来由想不到。一切就要看你们可汗的选择了。” 达布干青雀:“”嗯,听我父亲说,可汗似乎有些动摇,如今还没有做选择,是帮着你们还是帮着高欢。” 宇文泰点了点头:“知道了。” 达布干青雀这时道:“我已经通知了我父亲,我父亲明天会亲自过来迎接你们,他也想看看你。” 次日上午,国师如约而至,国师的人气还是可以的,草原士兵们与草原上的民众载歌载舞,鲜花、掌声、胡琴、羯鼓响个不停,场面盛大。一队队军兵簇拥着宇文泰和吕苦桃等人。 长孙无垢受伤,便坐在他身后的马车里,由达布干青雀和侍女陪着。达布干青雀接下来要隐身,既然不准备逃,又要拒绝婚事,她只能按照宇文泰的计策来。 按照宇文泰的部署,宣布达布干青雀在救她的途中受到重创,他护送达布干青雀回来,然后在国师的大帐中,为长孙无垢易容成达布干青雀的模样 六0八、头兵可汗这头老狐狸 欢庆的群众在宇文泰的马前马后穿来穿去。达布干青雀这时装扮成一个普通侍女的模样,就藏在宇文泰的身畔,吕苦桃则策马走在宇文泰的身边。 宇文泰轻声对达布干青雀道:“你父亲真是太客气了。” 达布干青雀微微一笑:“这都是你该得的,你是大英雄,要不是你,我说不定都已经逃到海角天边了,我父亲还不得感谢你吗?他一会儿亲自出来迎接。” 宇文泰微微一笑,从这些来迎接的人群可以看出国师在柔然还是比较得人心和民众爱戴,这时只听得呜呜呜呜的鼓吹之声。 几个士兵吹响了长长的牛角。 国师骑着白马,身后一帮家臣迎了出来。他看见宇文泰,急忙跃下马来,那些家臣分两边跪倒:“欢迎我们尊贵的客人。” 宇文泰附耳国师,轻轻告知他女儿并未负伤,国师登时千恩万谢。 他和长孙无垢就此在国师安排的大帐中安顿下来,在国师的安排下,宇文泰也很快的就见到了头兵可汗,头兵可汗见宇文泰居然亲自前来,也是讶异不已。 是夜,头兵可汗在金帐王庭盛情款待宇文泰,宇文泰辄邀请头兵可汗对自己的身份保密,头兵可汗欣然允诺,毕竟,这是在异邦。 头兵可汗年约四十来岁,鲜卑语说的极好,毕竟他在大魏呆了很多年,甚至汉语也会。 当年他出入洛阳,一双三角眼,常微微眯着,像是狡猾的狐狸。 当年柔然的老可汗丑奴可汗在战争失败逃回国之后,被谋杀,头兵可汗成为了柔然帝国新的可汗。 然而,彼时头兵可汗年少。他即位オ十天,还没来得及制定尊号和年号,堂兄便起兵造反。 头兵可汗抵抗失利,在绝境中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投奔柔然的头号死敌北魏。 北魏以西晋接待匈奴南单于的待遇,把头兵可汗的位置定在藩王之下。他抵达洛阳时,场面极为排场,全城轰动,居民万人空巷地出来观看。 当时还出现了一首流行诗歌《阿那瑰》,描写这番盛况道:闻有匈奴主,杂骑起尘埃。列观长平坂,驱马谓桥来。自此,阿那瑰在北魏一住经年。 因此,他对鲜卑话、汉话、以及北魏的风俗、人物都还比较熟悉。 参与这次宴会的还有柔然国师以及化了妆扮成一个男侍卫的达布干青雀。 席间,宇文泰与头兵可汗等人推杯换盏。 国师这时颇感恩于宇文泰帮他带回跑路的女儿达布干青雀,:“可汗” 他想帮宇文泰说几句话,宇文泰已经告知他的来意,是希望柔然不要与高欢往来,不要侵扰西魏。两国建立睦邻友好关系。 头兵可汗见达布干国师神色,不待他出言便即打断。 “本汗知道宇文丞相此番前来的用意,本汗十分欢喜。只是,如今” 头兵可汗显得面有难色。 “高欢那边也派了人来。本汗夹在你们中间好生为难。” 达布干青雀嚷了起来:“这有什么好为难的,谁是好人就帮谁,谁打胜仗就帮谁,宇文丞相又是好人,又打胜仗。” 国师见她多嘴,轻声斥道:“不得无礼。” 达布干青雀呐呐的闭住了嘴。 宇文泰微微一笑:“可汗有可汗的难处,我们也知道,不过,我想见一见高欢的使者,不知可汗可否提供这个方便?” 头兵可汗愕然,不意宇文泰有此一请,他不知道宇文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可有些教本汗为难了。只是不知他们是否肯见你们?” 宇文泰:“高欢拥有土地甲兵是我一倍有余,为人奸险狡猾,可汗还是小心些为好。” 头兵可汗有些尴尬:“那是自然,本汗自然会提防高欢,只是站在本汗的立场,高欢也好,还是你们长安也好,不能偏颇,不能偏颇。” 少顷,饮宴结束,头兵可汗终究不肯答应宇文泰去见高欢使节,宇文泰则继续与可汗唇枪舌剑的交谈着。 两个人的情绪显然都有些激动。 宇文泰:我知道高欢的朝廷如今占据了大魏的富庶之地,所赉珍宝金珠势必远远超过于我。我也知道大汗左右为难,委决不下。但是,大汗当计长远!”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天下形势地图,摆在头兵可汗面前。 又拿着茶盏比拟战场形势。 他拿起一个茶盏放在南边:“江南萧衍,七十老翁;宠溺诸子,太子仁弱,将来必然国乱,但江南之地高欢未易得也,高欢有心腹之患侯景,高家与侯景迟早会决裂。” 西面,宇文泰又放置了一个茶盏:这里是长安,如今长安内外,几乎已经为我所有。 他接着讲述秦汉凭借关中以称雄天下的历史,并且将自己将来准备占有蜀中的计划告知了头兵可汗,相比高欢,他不可能越千里得蜀中。 但宇文泰的地理位置优越,他占有关中和陇西,一旦将来萧衍内乱,他便有机会得到蜀中。一旦得到蜀中,顺流而下,可得江南,然后天下大势就明明白白了。 一旁达布干青雀忍不住又轻声嘟囔:“可汗,你看宇文泰将天下形势分析得这般明白,你还考虑什么,我相信宇文丞相能做得到。” 头兵可汗瞧了瞧达布干青雀,见他依偎在国师身边,这时认了出来:“青雀,你这男装扮相挺好啊!” 达布干青雀:“可汗,你可千万别透露给别人。” 头兵可汗哈哈一笑,点了点头。 宇文泰接着继续:“高欢奸猾,狡不可信,可汗当年受魏国大恩,如今可与我魏携起手来,共同对抗高欢。” 他详细的将自己的战略以及高欢的不仁说出,指斥高欢必败。 甚至,他几乎就要脱口说出我特么来自未来,我知道高欢的这个国家将来要被我灭。不过,最后他忍住了,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已经说了 但头兵可汗背着手,来回徘徊,显然沉思,并不说话。 达布干青雀还要接着嘟囔,头兵可汗挥了挥手:“国师,你先带上女儿回去吧。” 达布干青雀怏怏不乐的走出可汗金帐。 头兵可汗见国师走了,于是道:坦白说,宇文丞相,你说的我都明白,当今之势,我帮高欢则高欢胜,我帮阁下则阁下胜,你们两家焦灼,我何必要这么早下决心帮谁呢?” “本汗拖的越久,你们两家送给本汗的东西便越多,到时候,时间拖得越久,胜负也就越明显,本汗到胜负明显那个时候,再来决定帮谁,珍宝也比现在收的多,而且帮定赢家,何乐而不为?” 六0九、宇文泰的超级离间计 宇文泰住处,夜。 达布干青雀面上带有羞愧之色。 宇文泰笑了笑:“你今天帮我的已经够多的了,可汗这账算得精明之至,如果我是可汗,我也会这么做,别人需要我时,我要算准时机再出手。” 达布干青雀:“这么说,你们国家想和我们国家联合在一起对付高欢那是不成的啦?” 宇文泰微微一笑,既然可汗有算计,他自然也有。 “高欢使节如此嚣张,住处肯定就不是秘密了,姑娘应该知道在哪儿吧?或者我自己去找,相信你们款待的贵宾,要找并非难事。” 达布干青雀一时犯了踌躇,委决不下。 宇文泰:“你不肯陪我去,我可不帮忙你逃婚啦!” 达布干青雀有点儿犹豫,但转瞬即逝,立刻站了起来:“好,我便与大英雄走一趟。” 天上繁星满天,在大草原,是真的有那种天似穹庐的感觉。 宇文泰与达布干青雀就这么走着,前方一间屋子里面灯火通明。达布干青雀向着那个帐篷指了指:“那就是高欢使节的住处。” 宇文泰点了点头。 达布干青雀:“大英雄,你足智多谋,一定会有一个好办法的。”她顿了一顿:“我总叫你大英雄也不合适,叫你宇文丞相,感觉又叫不出口,我能叫你哥哥吗?” 宇文泰点头同意:“可以。” 达布干青雀忽然纵身而上,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姑娘倒真是大胆直白:“谢谢哥哥。”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屋子门口。 门口有四个草原士兵站岗放哨,不远处,也有手持弯刀的柔然军人来回游弋。 几名草原士兵看见达布干青雀,从他的装束中认出她是柔然人,但还是拦住了二人,达布干青雀取出了国师的令牌,那几名军士识得。立刻都将手放在胸口行礼,让开了道路。 宇文泰与达布干青雀跨进了房子。 高欢使团的一行人正在觥筹交错,屋内气氛热烈,猜拳行令的,有搂着草原上美人亲嘴的,有拿着酒坛子望嘴里灌的,桌子上杯盘狼藉。 使节首领大声的:“喝酒喝酒” 他们显然消息并不灵通,还不知道宇文泰业已经进入了柔然可汗金帐王庭。更不知道他们狙击的那人便是宇文泰。他们似乎还在谈论昨日黄昏的那场狙击! 使团人员甲:“狙击那俩真是畅快,畅快。” 使团人员乙:没把那使节身边那小妞抢过来晚上干上一次,还是稍显美中不足。” 使节首领冷笑着:“那女人瞧着那般美貌,也是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要享用也是我先来。” 使团人员甲:“话说要不是那女人拖后腿,咱们这十来个人还真应付不下那男的,那柄剑削金断玉,那汉子本人武艺也甚是了得。” 宇文泰与达布干青雀相视一笑,走了进来。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这一刻完全静了下来。 他们看见他们正在谈论的“那汉子”居然走了进来,在刹那的怔住之后,一个个使节人员抽出了兵刃,推开了身边的女人,女人们摔落在地。 一刹那的安静之后,瞬间是兵刃的乱响之声,使团人员都站了起来,各个手持兵刃,也有的操着椅子,板凳,拿着酒坛子做兵器。 宇文泰脸上笑意盈盈,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空气,抱了抱拳:“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使节首领冷笑着,敌视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宇文泰,保持戒备状态。 使节首领:“你来做什么?这里岂是你们伪魏狗子能来的地方?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你们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啊。” 达布干青雀这时其实也不知道宇文泰到底要干什么,便打圆场:“哥哥就是来看看你们。” 宇文泰笑了:嗯,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使节首领满面狐疑之色:“我瞧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宇文泰对使节首领:“世子高澄安好,他跟我说,他想要及早登上高欢的王位,我这里有一封书信,是高澄托我转交给你们的。” 宇文泰顺手从怀里真的摸出一封书信,这信封真的是来自高欢丞相府,这信封当然是当日宇文泰潜入高欢府邸顺手牵羊过来的。 宇文泰随手向着使节首领抛出了信件,信件平平的向着使节首领飞了过去,使节首领伸手一招,书信平平稳稳的落在他手上。 他看了看书信,认得是丞相府信笺,不由满面狐疑之色,阴晴不定。 达布干青雀望着宇文泰,也很疑惑。不知道宇文泰说这番话用意何在。 宇文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赤手空拳,他面向使节首领,顿了顿:“你们不信高澄与我们有来往?我可以告诉你们一句关于高澄世子的机密之事。” 那使节有些狐疑,面目间的疑惑更增。 宇文泰笑了笑:“你们这些使节还傻傻的在这儿出使,知道高澄密谋夺取高欢的王位,企图抢班夺权吗?” 那使节首领大怒:“一派胡言。” 宇文泰笑了笑:“我先告诉你们一件极为机密的事情,高澄给高欢带了顶绿帽子,他跟高欢的老婆郑大车有一腿,你们知道吗?你们不知道吧?” 东魏的使节团都愕然了,这种事情,属于绝对垓心机密,他们当然不知道,也不相信。 宇文泰笑了笑:“一开始,我也不相信高澄想要篡权夺位,但是啊,你们知道高欢最恨别人给他带绿帽吗?知道高欢的弟弟高琛怎么死的吗?是被高欢活活打死的。” “但是郑大车实在又美貌,又风骚,高澄有多好色,我想你们总是听过的吧?” 高澄好色的传闻,这时早已经传遍整个晋阳,这些使节自然没理由不知道,郑大车的美貌也是街知巷闻。 不过,郑大车最近确也寂寞,高欢时常领兵在外,最近又和大小尔朱搞得火热,已经忘了有车当推直须推。 娄昭君也借着宇文泰的崛起枯木逢春。 唯有郑大车被冷落! 高澄如今也十七八岁了,血气方刚,这种事情还真不是不可能,宇文泰这一番说辞,说的那使节首领也有些将信将疑! 如果高澄和郑大车真有一腿,由于有高琛的前车之鉴,他担心父王发觉,从而生出谋逆之心也未可知,此事若发,当真是极为震撼 六一0、宇文泰的超级离间计2 宇文泰向着使节首领走了过去,那使节首领大声的:“站住。” 宇文泰解下腰间定秦剑,递交给达布干青雀,笑着:替我保管一下。 使节首领:“你想玩什么花样?” 宇文泰:“我没想玩什么花样啊,当时高澄写信给我们丞相,让我们助他登位,我们也不相信他会密谋弑父,直到他告诉我他和郑大车有一腿。” 那使节首领心中已经相信了三分,口中却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宇文泰叹了口气,道:“你就当我一派胡言好了,如果我一派胡言,高澄与郑大车私通这么机密的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当然不是高澄告诉他的,这件事是因为他在历史书上看到过,所以说的信誓旦旦,这时信手拈来。 他笑了笑:“本来,我告诉你们这件惊天之事,你们回去可以查证,可以上报可以立功。” 使节团的人这时愈发有一丝相信起来,那头领手里拿着宇文泰刚抛过来的信笺,这时有些犹豫不决。 宇文泰笑了笑:“你打开信笺看看,我没在信笺上下毒。这信笺乃是高澄写给你们的,你们何不打开来看一看便知我言是真是假了?。” 那使节首领撕开了封口,抓着信封抖了抖,从里面取出了信笺。 他冷冷的盯着宇文泰:“谅你孤身一人,也翻不了什么大浪。” 宇文泰拿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碗,夹了两口菜,好整以暇的吃着。使节首领打开了信笺,并未展开,用一根银针沾了沾水,贴在信笺上,银针并未变色。 宇文泰冷笑着看他做这一切,他就坐在使节首领的对面。 使节首领打开了信笺,信笺的内容上赫然写着五个字:读此信者死。 五个字打开见了风,逐渐的消失了。 使节首领大惊失色,宇文泰已经动起来了,他一掌将手中的碗拍碎,碎片化作无数暗器,仅仅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避无可避。 有几枚碎片已经嵌在使节首领的脸上,有两枚碎片割开了使节首领的脖子,仍然插在他的脖子上。 使节首领满脸惊愕的、睁圆了眼睛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一名使团人员趁乱,将那张已经没有字迹的空白信笺和信封藏了起来。 宇文泰掠过愕然不已的达布干青雀身旁,从他手中取回定秦剑。回身就是一掌,将门关了起来。伸手就是一剑,将其中一名使团人员杀死。 宇文泰对达布干青雀说道:“就是此人刺伤了我夫人,我认得他的眼神。” 此时,达布干青雀从愕然中警醒过来,情知发生了大事件,不由得大声劝止:“哥哥,你怎么能如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 宇文泰:“我跟高澄有协议。” 达布干青雀愕然:“什么协议?” 宇文泰:“就是助他杀了使节首领。” 他指着剩余的、吓蒙了的高欢使团众人:“你们在这里撺掇头兵可汗袭击我关中,到时候高欢就会领兵与头兵可汗前后夹击,高欢一旦领兵出征,高澄想要密谋行刺便难了。” “所以,高澄不愿意你们这些人在此执行劝可汗出兵的任务,他嘱咐我杀掉你们这些人,只要可汗不出兵,高欢自己单方面就不会出兵,然后他就会一直呆在大丞相府,高澄就会有机会行刺!” 这些自然都是他编造出来的谣言,但是只要高澄和郑大车的事情坐实,那么他这一系列谣言自然逻辑全部成立。 他指着使团众人:“今晚,就让你们都死得明明白白!省的去阴间做个糊涂鬼。” 话音未落,他的定秦剑光辉已起,对达布干青雀道:“你帮我守住门口,不许放跑一个,这批人现在已经知道高澄世子的秘密,要全部杀掉,不留一个活口。” 达布干青雀这时不知宇文泰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宇文泰杀戒已开,他已经禁止不住,这时乖乖听了宇文泰所言,堵在门口。 宇文泰本身武艺便好,使节团的这些人有一些是文臣,还有一些武艺也不过是普普通通,都是鲜少上战场的,宇文泰又出其不意的杀了他们的头儿。 再加之他们夜间又饮了太多酒,这时俱各慌乱,那里还有抵抗之力,瞬间被宇文泰杀的鬼哭狼嚎。 外间的几名草原士兵准备进来,都被达布干青雀给劝阻了,宇文泰几乎是一剑一个,定秦剑又极锋利,这些人如何是对手? 刹那之间,屋子里横七竖八,已经倒下一片! 宇文泰见众人都已倒地,走去那使团首领身边,一剑割了头颅,提在手中,顺便在死者其中一人的衣服上蹭了蹭剑,将剑上的血迹抹尽,然后插剑归鞘。 随后与达布干青雀踱步出帐。 待他们出帐已经行了里许地,帐内的死尸之中,有两个人从血泊之中爬了起来,宇文泰的剑并没刺中他们的心脏,所以他们侥幸未死 但其实,他们当然不是侥幸未死,而是宇文泰故意留下他们俩的性命,托他们的口将高澄谋逆以及给高欢带绿帽子的消息带给高欢而已! 这消息一传回晋阳,晋阳那可就热闹之极了,宇文泰想来就觉得到时候一定有趣得紧。 夜风中,达布干青雀问:“哥哥,你为什么要杀光那伙使节,你不觉得太过残忍吗?” 宇文泰这时手中还提着那使节首领的人头,见问不由长叹一声:“我也没有全部杀光他们,还留了两个活口,现在,他们应该已经逃了。” 达布干青雀当然还是有些不理解。 她的概念里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宇文泰这么做显然是不对的,但是她又觉得宇文泰是个好人,她心里有些矛盾,宇文泰见一直表现快乐的她现在闭嘴不说话。 情知她有些生气,但他杀这些人其实是有理由的,这本身就是一个计策,这个计策需要杀掉他们。 他淡淡的解释,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你不知道,我们在战场上,每天都有被别人杀,每天都要杀别人,战士没法不残忍,你喜欢大英雄,可是每个大英雄都是杀死千千万万人,才得来的大英雄称号。” 一将功成万骨枯,通常人们都忽视了万骨枯,而注意到名将,但名将其实都是站在血泊中的杀人魔王 六一一、宇文泰的超级离间计3 达布干青雀还是不说话,她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宇文泰接着道:“我杀他们也是有原因的,这十几个人的死亡,换来的将士你们柔然与我大魏的长期的睦邻友好,这样,长期来说,我们会挽救不少性命,会挽救不少家庭,不使支离破碎。” 达布干青雀还是不解这其中有什么必然性的联系,她仍旧生气不说话,并且觉得这都是托词。 宇文泰接着又道:“青雀,假如给你一个机会来选择,你是选择杀掉十来个人换来两个国家之间的和平,让国家之间没有战争,挽救许多将士的性命。还是愿意选择不杀这十来个人,却让大魏与柔然走向战争,死更多的人。” 达布干青雀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她开口了:“你真能让柔然与你们大魏不打仗?” 宇文泰点了点头。 可汗金帐王庭,夜。 屋里这时又开始觥筹交错了,头兵可汗举起酒杯正在与国师饮酒。他喜欢饮酒,他有俩女儿,其中,她大女儿郁久闾胭脂与达布干青雀的关系尚可。 这时,国师因为忽然不见了达布干青雀,跑来金帐之中寻找,郁久闾胭脂并未瞧见达布干青雀,头兵可汗劝他不必担心,说她女儿必定与宇文泰在一处。 当下留下国师饮酒,并命人去宇文泰处找寻,果然也不见了宇文泰。 于是国师也推测他们肯定在一起,当下也不着急了,他当然也很欣赏宇文泰,于是与头兵可汗又饮起酒来。 两人觥筹交错不到片时,宇文泰与达布干青雀便在此时走了进来。宇文泰手中提还着一个人头,向着地上扔了去,人头在地上滚了几滚。 举座皆惊,众皆愕然。 头兵可汗惊骇的倒在椅子上,瞪着大眼睛,认出了那个死者,正是高欢使节。 他这时不由得惊怒交加:“宇文泰,你,你敢在我国行凶?” 达布干国师这时也惊呆了,跑到达布干青雀身边,错愕道:“你俩,你俩这是,青雀,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怎么不劝阻?宇文泰,你谈不拢,谈不拢也不能杀人啊。” 宇文泰淡淡笑了笑。 “可汗在两国之间委决不下,不知该投靠哪一边,所以我替可汗解决了这个难题。如今,高华的使节死在可汗的王庭,只怕高欢再也不可能与大汗结盟了。” 任何一个国家的使节如果在另一个国家公然被杀,且几乎是屠灭,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当然会降至冰点。 头兵可汗自然知道这一点,除非他缉拿杀人凶手,交给高欢,但是眼前的这个杀人凶手,非同小可,乃是西魏的丞相宇文泰,他自然知道宇文泰的分量有多重。 他如果缉拿宇文泰交给高欢,那么,他又将得罪西魏整个国家,西魏整个国家一定会与柔然为敌。 头兵可汗自然不可能将宇文泰这么重要的政治人物交给高欢。 但他如果无法缉拿宇文泰交给高欢,他就势必彻底得罪高欢。 头兵可汗惊呆了:“宇文泰,你,你,你这是在害本汗啊,陷本汗于不义啊。” 他又望了望达布干青雀,咆哮着:“你,你是干什么去的?看个人都看不住,废物。你还是柔然子民?看着外人在柔然行凶作恶?” 达布干青雀也料不到,宇文泰割掉了那个使节首领的头颅,竟然是拿来给头兵可汗瞧的,这时不由得惶恐无语。 宇文泰微微一笑:“不关青雀之事。” 头兵可汗暴怒不已:“宇文泰,你,你处事武断,擅自行事,本汗觉得,你、你还是走吧,离开柔然,这里不欢迎你” 达布干青雀虽然也不高兴宇文泰今夜所为,但是宇文泰的妻子长孙无垢如今还在重伤,并不适合离开。 她打断了头兵可汗的话:“可汗” 她想说请可汗宽限几日,待长孙无垢伤情痊愈再走,但是她话还没有出口,头兵可汗已经呵斥:“闭嘴,要不是看在你父亲是本汗柔然国师的份上,本汗饶不了你。” 达布干国师这时稽首请罪。 宇文泰依旧面不改色,淡然道:“大汗,如今高欢使节死在你这里,你已经得罪了高欢,现在你如果要驱逐我,我得向你保证,你又得罪了我,在下以为,一口气得罪两个大国,对大汗才是不利的。” 头兵可汗愕然,陷入了沉思之中。宇文泰说的虽然冷酷,但是不无道理。 宇文泰继续:“高欢与我打一仗,败一仗,如今他的麾下名将高敖曹、窦泰全都为我所杀,高欢在军事上不能胜我明矣。至于在经济上,我也已经着手改革,将来我一定盖过高欢,可汗认为高欢真能持久?” “以柔然的国力,您同时得罪我与高欢,是不智的,您对高欢的得罪已经由我造成,我觉得您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 头兵可汗黯然,半晌:“什么选择。” 宇文泰:“那就是与我结盟,与我大魏缔结睦邻友好关系,这样,你还能保证得到我朝对你的回报,否则,你就既得罪了高欢,在我这里你也捞不到一丁点儿好处,您就真的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达布干青雀这时才明白了宇文泰杀人的用意,原来他这是逼着头兵可汗在做选择。 一个不能有选择的选择,他这是在做二减一等于一的算术题。 现在高欢使节已死,高欢这个选择已经帕斯了。 如果再不选择宇文泰,头兵可汗真的会颗粒无收。 达布干青雀这时心中不由得由衷佩服,宇文泰这一手确实绝,确实赞,先前对他杀人行为的不满登时烟消云散。 她这时不由得道:“可汗,宇文丞相说得对呀,咱们已经得罪高欢了,使节已经死在这里了,无可挽回,不能再得罪宇文丞相了” 宇文泰本就对头兵可汗吃了原告吃被告、东西魏两家都剥削的行为不满,这次亲身前来,好语相求,他还是这样,于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一来此策可以离间高欢父子; 二来也可以逼迫头兵可汗不得不与他联盟。 头兵可汗无力的靠在那里,过了良久,这道题他没得选还。 他挥了挥手:“好吧,宇文泰,本汗同意与你结盟。本汗本来也是准备到最后支持于你的,只是,你来了这么一手,倒是替本汗下了决心。” 达布干青雀见宇文泰的计策终于奏效,这时不由得高兴的眉飞色舞。 以往,她只是听说宇文泰的大英雄事迹,今晚,她全程经历 六一二、隋文帝杨坚老妈吕苦桃之彪悍人生不需要解释 房间内,夜。 长孙无垢躺在床上,盖着绣被,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发乌,她这时已经被宇文泰易容成达布干青雀的模样。吕苦桃正在帮她的创口换药,她的衣领敞开着,肌肤很白皙。 她在喃喃的说着梦话。 宇文泰和达布干青雀走了进来。 吕苦桃为她掩上了伤口的衣服。 宇文泰:“她的伤势如何?” 吕苦桃:“大概恢复还得要一段时日,不过性命已然是无忧了。接下来就是要靠静养。” 宇文泰掏出一个金锭,递给吕苦桃,吕苦桃连连推托:“青雀已经付过诊金了,丞相不用破费。况且,杨忠还是您的麾下。” 宇文泰见她又提及杨忠,不由得微微皱眉。 “看起来你对杨忠印象还挺深刻啊?” 吕苦桃微微一笑,在遇到宇文泰之前,杨忠算是她遇到的官阶最高的军人了,而且杨忠身材健壮,她听说杨忠的字叫揜于,她不太明白这个字的含义。 杨忠于是告诉她,他有一次随宇文泰狩猎于龙门,当时遇一猛虎,他左手挟其腰,右手拔其舌。宇文泰壮之。谓之揜于,在北境,通常称谓猛兽为“揜于“。 既然宇文泰这般叫他,他干脆就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字。 然后,她又听杨忠说他的小名叫奴奴,吕苦桃听罢不由的哑然失笑,一个如此英伟的男儿,能力擒猛虎,却居然有这般一个女性化的小名。 和杨忠相处的那几天,她觉得很快乐,杨忠相貌威武,孔武有力,她周游列国,杨忠也辗转江南、洛阳、关中、荆襄,所以两个人比较谈得来,她迄今确实还记着杨忠! 见宇文泰问及她对杨忠的印象,她点了点头:“确实印象深刻。” 宇文泰心中一震,问:“那你会不会嫁给他呢?” 吕苦桃见问不由得有些愕然,这个问题她倒是从未考虑过,她一生漂泊,现在年龄也不大,又性不喜束缚。从来都没想过嫁人的问题。 她对杨忠虽然印象深刻,但也仅此而已。 她摇了摇头:“我应该不会嫁给他吧,我四海为家,能不能与他后会有期都不知道。我的性子是不太适合嫁人的,我喜欢到处走,从来不会留恋一个地方?” 达布干青雀奇道:“你难道一辈子都不嫁人么?” 吕苦桃笑了笑:“这又不确定了,也许会嫁人,也许不会。就算嫁了人,我也还是要周游天下的。” 达布干青雀摇了摇头,她憧憬大英雄,和吕苦桃这种简直是两个人设。 她问道:“你结婚了,就会生孩子,生了孩子,你就要相夫教子,怎么可能还到处走?” 吕苦桃淡淡一笑:“生个孩子,不就是十月怀胎分娩么,生了之后,不就可以自由自在啦?” 宇文泰听到这里不由得愕然,史书上对吕苦桃记录简直少的可怜,这么看来,史书还是靠谱的,这么一个人,说不定生完杨坚就继续天下继续去浪了。 所以,史书罕有记载。 达布干青雀从来没有料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吕苦桃这样一种人,不由得愕然不已。 “你不陪你儿女一起长大么?” 吕苦桃笑道:“人生各有缘法因果,我是行医的,见过生老病死太多,生命无常,孩儿有福,自然无灾无难到公卿,孩儿无福,难道我陪他就有福了?” 达布干青雀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吕苦桃淡淡笑了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勿为儿孙做马牛。” 人的阅历有时候多了,思想便与别人不甚一样,她和达布干青雀这种温室中长大的纯真率直姑娘不一样,她已经见多了生老病死,见惯了无常。 对爱情她早已不甚做梦,她的相貌也普通,也没有多少男人觊觎她,她的阅历见识都尚可,也颇识字,写的一手好医案。一些男人瞧不上她,她还瞧不起那些男人呢。 她医术精湛,见闻也广,等闲男人,还不在她的眼中。 她自然也想到将来有可能生子,她虽是独身主义者,却不是禁欲主义者,等将来遇到一个自己瞧得上的好男子,露水姻缘一场,然后生个孩子,男方也有能力抚养,她这一生就圆满了。 ,该享受还是要享受,人生该圆满还是要圆满,她并不想断子绝孙,也不希望做个老处子。 有过,就好,然后她继续游历天下,悬壶济世,她信因果佛法,自己救人无数,生儿必定有福报,比她在家中相夫教子的福报会大得多得多。 当然,可能有很多人不会理解她,但是,人活着,是为自己活着,要别人理解做什么? 也就是达布干青雀还很可爱,对她也很好,她还解释解释,换了别人,她连解释都懒得,老娘自己的选择,关你们屁事啊?千金难买老娘愿意!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宇文泰这时执意的把金锭放到她手中。他到现在为止也没想好怎么对吕苦桃,杀了?他不忍,杀这般一个好人,来阻止杨坚的出世,自己和禽兽有何区别? 何况,吕苦桃对他夫人长孙无垢还有救命之恩。 吕苦桃还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好郎中,而且,还这么有性格,他也舍不得杀死,吕苦桃的某些观念都已经和现代人思维接近了,他难得的觉得有共鸣。 他能理解吕苦桃,但是不杀,总要有一个处理之法,辛辛苦苦穿越过来打江山,为别人做嫁衣那可就太愚蠢了,简直愚不可及。 对于吕苦桃,他必须有一个处理之法! 杀掉当然是最好的永绝后患、一劳永逸的处理办法,但是他不能杀夫人的救命恩人,他不能埋没自己的良心作坏事,他做不到曹操杀吕伯奢那样宁肯我负天下人。 他要传的是万世江山,他需要自己的行为能够为后代所称颂,他也知道,一旦作恶开始,最后屠龙少年有可能自己长成恶龙,最终被人所屠! 她不是高欢使节那样的敌国人,也不是作恶多端的婆娘,否则他杀起来会不眨眼。 最主要的是,想要他不诞下杨坚,其实还有其他办法,除了杀人之外,这也是他狠不下心来的另外一个缘由。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另外的办法阻止吕苦桃生下杨坚,宇文泰当然会杀吕苦桃,即便是作恶,他也还是会选择杀吕苦桃,可是,这件事是有另外的办法的。 比如,宇文泰娶了吕苦桃 六一三、对吕苦桃宇文泰是决心已下 娶吕苦桃无疑是杀掉吕苦桃之外的另外一个让她不诞生杨坚的办法,诞生一个宇文坚,如此一来,则解决了杨坚的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吕苦桃愿不愿意的问题。 这个四海为家的自在姑娘,他其实还是很喜欢她的理念的,一个古代人,有这样的理念不容易,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应该是一个异类。 但正因为是异类,所以珍贵。 他长叹一声,暗下决心,决定娶吕苦桃为妻,他决定从现在起就展开追求,只不过,如今,长孙无垢就睡在身旁,大白天的,并不方便。 长孙无垢这时似乎说了几句胡话。 吕苦桃似乎也无奈:“大家声音别太大,别惊扰了病人,她如今受了创伤,这说胡话呢,你们别扰。” 宇文泰与达布干青雀点了点头。 吕苦桃:“明日我再来帮她换药,你们得有人陪着她,最好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要断人。” 宇文泰笑了笑:“你放心,我在这里陪着她,十二个时辰,我能熬住。” 达布干青雀:“哥哥,我来陪着嫂子吧。” 宇文泰把达布干青雀一并推了出去:“你们都不合适。” 达布干青雀与吕苦桃都退了出去。 宇文泰走过去,合上帐门,他坐在床沿上,望着长孙无垢,心中不由得内疚,长孙无垢的手还在被窝外放着,他抓着长孙无垢的手把她掖回被窝内。 他的手忽然被长孙无垢的手抓住了,虽然力量很弱,但她梦呓之中却似乎抓的很紧,宇文泰没有放手。 长孙无垢喃喃的满嘴胡话:“黑獭,黑獭,我这是在哪儿,你别离开我,我怕黑。” 宇文泰微笑着:“我在呢。” 长孙无垢似是对连日来的事情迷迷糊糊中有一点知道:“你不许对那两个小丫头下手!!好不好?” 尼玛,这果真是知夫莫若妻,宇文泰心中惊诧不已。 他的脸上荡漾出了尴尬的笑容,不由苦笑,如果不是吕苦桃如此重要,他是不会动心的,况且吕苦桃并不好看,只是性格讨喜而已。 至于达布干青雀,他是有一点点想法,那也不是喜欢,而是经历了很多女子之后,对于这样一款纯真可爱的女子没啥抵抗力,想跟她发生点什么。 但是他还是能够抵挡得住兽性,他还是能够保持理智,对达布干青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看的。 吕苦桃这个,他就不得不忤逆长孙无垢了,他思忖了半晌,情知长孙无垢还是迷糊状态,听不见,但他还是极真诚的:“无垢,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他的神态仿佛长孙无垢在听一般。 “我还是要娶吕苦桃的,无垢,我没有办法,我不想杀人,我不想作恶,我想将来做一个好帝王,不想自己一生背负心灵痛苦。所以吕苦桃我非娶不可。” 他说到这里,看着长孙无垢,她的睫毛好像动了动,他心中不由得一惊。不知道她是醒的还是装睡。 “为什么我必须要娶吕苦桃?” 他决定编一个谎言,掩盖自己穿越而来的真相,反正这个谎言在他心中早已经酝酿成熟了,他长叹着。 “无垢,你知道陶弘景吧,就是江南茅山的那个老道士,他是一个神人,他早就赠我定秦剑,预言我必然抚有关陇,称雄天下,但是,你知道吗?他也预言了,吕苦桃当为天下母。” 他说罢,长叹一声。 长孙无垢梦中的脸忽然又紧张起来,闭着眼睛却紧皱着眉头:“黑獭黑獭,你不要出战,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她在梦中流下了眼泪,宇文泰急忙掏出一块丝巾帮她轻轻的擦干眼泪。 长孙无垢忽然叹了口气:“黑獭,你放心,我长孙无垢在此立誓,一定、一定帮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将来堪为天下主的。” 宇文泰怜惜的看着她,做梦都这么强势。 他打着一个炉子,灌了一壶水,在炉子上烧。 桌上有两本书,是他爱看的《史记》与《汉书》。 他端着一把椅子坐在床头,距离长孙无垢不远,靠在椅子上看书,顺带着照顾长孙无垢,长孙无垢嘤咛了一声。他连忙走过去看她有什么异样没有。 水烧开了,他灌了一杯水,用嘴轻轻的吹着。 长孙无垢的手又伸出被窝外了,他把她的手抓住再放回去,又被她抓住了手,她的脸上还有泪,嘴唇轻轻的动,轻轻的,不知说什么。 宇文泰也不挣脱了,伸脚把椅子勾了过来,就让她这么抓着 夜虫唧唧,天上月朗星稀。 人间一片空朦。 月光透过窗棱,照见房间内的景致,宇文泰正在打盹,猛一个愣登,醒过来,过不久,就又像个磕头虫一样,不住的下垂 这时,达布干青雀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见宇文泰睡眼朦胧,显然是有些累。达布干青雀屈指替他算过,来时路上遭劫,次日住到国师父亲拨给的帐篷中,夜间,参加可汗的酒宴,随后诛杀高欢使节。 那一通计谋琢磨出来,不知道死多少脑细胞。 杀完高欢使节,回来又跟可汗讨价还价,几乎一晚没怎么安生睡过,次日上午又跟可汗达成协议,然后又照顾长孙无垢,想来他应该是极累的。 所以,她觉得今晚上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她可以来替他照顾长孙无垢。 她心中无疑已经有了这个聪明、年轻的军事统帅,任何人只要和宇文泰一起参与了他这次的离间计以及和可汗的谈判,都会为他的聪明以及睿智以及对立场的坚持打动。 达布干青雀当然也不例外,有些时候,有些感觉是悄悄的就爬进一个人的心里,待你发现,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昨夜晚间睡觉,达布干青雀便梦到了宇文泰。 他们柔然女子,本就率真。她这夜想到宇文泰晚上还要陪护,肯定累的够呛。 宇文泰见他进来,心中大喜,他心中已经是下了决定的,要娶吕苦桃,有许多话不方便在睡着的长孙无垢身边说,他本来准备今晚就去找吕苦桃的。 只是长孙无垢这没人,他又走不开! 他本来想明日达布干青雀来的时候,便与她商量替换一下,没想到小姑娘不请自来 六一四、宇文泰向吕苦桃求婚 达布干青雀帮忙宇文泰照顾长孙无垢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是他见宇文泰一副夜间还要出行的样子,不由得有些错愕。 “事情不是都做完了么?哥哥夜间还出去做什么,睡觉去,睡觉去,你昨晚都没好好休息。” 达布干青雀连推带搡,把他推进了自己的房间,宇文泰主意已定,这时哪能容她推了进去,口中笑道:“你推我做什么,我还得出去尿尿的。” 达布干青雀这下愕然了,情知宇文泰出去就是要跑,但是男人无赖起来,要是一般姑娘家丝毫办法没有。 不过,达布干青雀不吃这一套,她跟在宇文泰身边走了出去,宇文泰愕然,男人尿尿你也跟着? 达布干青雀笑了,这种黑不溜秋的晚上,能看得见啥? 宇文泰只要出了帐门,便不管了,他扭转头对达布干青雀道:“无垢方才我已经给服了宁神安眠的药剂,一般来说不会有事的,你帮我陪陪她,我有至关、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办。” 说罢他便飞奔而去,他早便留意吕苦桃所住的帐篷在于何处,而且这种大草原的金帐和中原的民居不一样,每个帐篷里都有灯。 纳兰性德有一句诗,叫夜深千帐灯。 宇文泰这时对这句诗大有此等感觉。吕苦桃的帐篷里灯还亮着,她的帐篷现在已经搬离的较远,之前长孙无垢的伤势重的时候,她住的很近。 但现在长孙无垢的病情稳定下来,她就远远的搬到一个独立的角落里去了。 宇文泰辨认了一下方向,飞奔而去,这个世上的事情最怕留心,他留心了,大踏步而走,达布干青雀瞧他远远遁去,她没办法再跟了,毕竟她还要留下照顾长孙无垢。 她只能无奈的回到帐中。 此时,宇文泰健步如飞,早已经到了吕苦桃的营帐,吕苦桃选的这营帐,他挺喜欢,安静,与草原上星星点点的营帐隔着有距离美,但那些夜深千帐灯却又都能瞧见。 吕苦桃的营帐中也还有灯光。 现在不算很晚,吕苦桃还没有睡,若是睡了,他自然不能扰,但是没睡,那就好办了,他轻轻的喊了一声:“吕姑娘,我是宇文泰,我能和你谈谈吗?” 咿呀一声门开了,他就料定会开,毕竟他是一个长得不那么令人讨厌的男性。 吕苦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宇文丞相啊,进来把。” 宇文泰进了帐中,吕苦桃就任营帐的门开着不关,她虽然知道宇文泰应该是个不错的人,毕竟杨忠给他介绍过宇文泰的为人。 但是宇文泰毕竟是个男人,是个男人,这夜深到了女性的房间总是要避嫌,所以她开着门。 她对宇文泰的这番来意简直一无所知,她心中揣测还以为是长孙无垢出了什么状况呢,她向自己的药囊走去,准备收拾一番,随宇文泰出发。 口中道:“长孙姑娘现在什么情况?严重不严重?” 宇文泰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也难怪,她是郎中,自己是病人家属,这么晚,病人家属来找郎中多半是因为病人的事情,他淡淡的叹了口气。 “吕姑娘,我来找你不是为无垢的事情。” “哦?” 吕苦桃怔住了,一脸茫然:“那是什么事情?” 宇文泰其实和吕苦桃甚至还不是特别熟悉,他怕自己忽然开口说喜欢她,难免会把她吓一跳?最关键的在于女人对于感情这方面都精明的如同狐狸。 他现在说喜欢她,她绝对会看的出来她说谎。 毕竟,吕苦桃这种走南闯北的人,不是那么好骗的,一个姑娘家,背着药囊走南闯北这些年,哪有那么好骗? 他一时呐呐说不出口。 他决定编一个谎话:“吕姑娘,你相信不相信缘分?” 吕苦桃愕然:“怎么说?” 宇文泰道:“我今天听你说了不少,你跟青雀说的,你跟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还是很赞同你的看法,人这辈子,最主要的是实现自己,而不是把自己的价值寄托在儿孙或者丈夫身上!” 吕苦桃点了点头,能够被人理解当然心生喜悦。 但是她感觉宇文泰说这些话有些言不由衷,而且,他的夫人还在病榻上,他跑来跟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也不合适。 不过,宇文泰当然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他之所以仓促过来谈及这个问题,是怕如今长孙无垢的病已无大碍,这个属于鸟一样自在的姑娘,有可能会忽然就飞走了! 他再遇到她就不知道何时了? 所以,他不得不这么着急的赶过来 他注意到桌上有书,书是庄子的《逍遥游》。 他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拿起书:“我也喜欢《逍遥游》、还有《养生主》、《大宗师》。” 吕苦桃见他堂堂一个大丞相,现在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有些不知所措,这种仓皇中倒是有些可爱,这时不由得微微一笑。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扭扭捏捏,你是一个大丞相,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宇文泰心想你说的很对,这时他鼓足了勇气,心中的那个谎话差不多也编的圆了,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不少。 “你,这两天都还在柔然草原,不走吧?” 吕苦桃思忖片刻。 “也不一定,长孙姑娘的病大致是好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之前是答应给青雀这小丫头做向导,现在啊,你比我更适合做向导,所以,我是没什么作用了,不走干吗?” “不过,你什么事?” 宇文泰:“我想让你多等几天,跟我一块儿回去!” 吕苦桃摇了摇头,她不是太喜欢和宇文泰这样的大官待在一起,不得自在。何况,她开始觉得宇文泰似乎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好话。 宇文泰这时干脆直接了当:“吕姑娘,我喜欢你的个性,喜欢你不受束缚,喜欢你自在,佩服你的医术高超,我,我想娶你。” 有时候一句话说出来就能点着火。 吕苦桃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大是愕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宇文泰千难万难也终于说出口,这时再无顾忌,紧接着又掷地有声、口齿清楚的说了一句:“吕姑娘,我想娶你。” 吕苦桃这番总算是听清楚了,心湖之中,仿佛被人投下一块巨石,登时掀起无边的惊涛骇浪。她是完全没有想到,完全没有想到 六一五、我选择大自在 听虽则是听清楚了,但是这个消息对她来说还是太震撼了。她做梦都没想到过自己一生竟然会有宇文泰这么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来求婚。 杨忠向他求婚,她倒是都想到过,但宇文泰这种级别的人物向他求婚,她是完全没有想过。 说不感动不虚荣是假的,你假如是一个平民家的普通女孩儿,也就是个医科大学的,碰到马化腾向你求婚,你不都得晕了? 看看每逢亿万富豪征婚,多少高学历精英女孩儿趋之若鹜。 看看那些女歌星,女明星,鲜有不嫁入权势之家不嫁入豪门之家的,如果能嫁入的话! 宇文泰现在拥有的权势又岂是一两个富豪能够比拟的,他是一个如今几乎主宰三分天下的男人,他是这个星球上这片苍茫大地冉冉升起的三分之一的统治者。 并且在竞争中,他已经开始在军事上碾压另一位军事统帅了。 吕苦桃也很激动,其实宇文泰说能理解她的价值观,她就特别感动。 她周游天下,能够理解她价值观的少之又少。但宇文泰能理解,其实不待宇文泰说出来,她是能感觉到的。 女人都特别敏锐嘛! 而且,宇文泰不是那种有权有势的老怪物,宇文泰还很年轻,现在也不过三十岁,所以要说她一点不动心是假的,但是她也能感觉宇文泰绝非出于爱才想娶她! 这里面一定有原因,她想问清楚:“宇文丞相,我们俩素昧平生,我之前也就是听杨忠提及过你,之前咱们再未见过!我有自知之明,我的相貌比起长孙姑娘来,要差很远!” 甚至,她自觉自己也没有达布干青雀长的好看。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她不相信宇文泰凭借价值观就能爱上自己。 宇文泰笑了,他编的谎话脱口而出:“之前,有一个叫陶弘景的老先生,神人,”他强调了一下陶弘景如何的牛叉,如何赠给了自己定秦剑,如何断言自己能击败高欢! 他甚至还抽出了定秦剑,把定秦剑上的定秦二字指给吕苦桃看。 然后,说陶弘景说过自己注定要遇到一个叫吕苦桃的姑娘,并且告诉他,这个女孩儿就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人,他这一生,如果最后要事业大成云云,必须娶吕苦桃为妻 这段话他信口胡诌,胡诌的时候仿佛表现出对茫茫天意的无比尊敬。 他没有把吕苦桃当生天下主的这个最主要的事儿说出来,以这姑娘的精明,自己一旦这么一说,她就会立即明白,立刻醒悟自己不过是为了那个孩子,而不是她! 他一番动情的演说,辅之以真诚,辅之以陶弘景这种半仙说话就是神谕。 他强调所有做大事业的人都是迷信的,都特别相信神灵启示,所以,他相信陶弘景说的自己当遇吕苦桃,吕苦桃当辅助自己成大事业云云 甚至,他还想到了周星驰电影中的台词,陶弘景这种半仙说的,那就是上天注定。那我们之间的这份姻缘,就是老天给的,老天给的,还不够你臭屁的呀? 言下之意自然是既然是老天给的,半仙陶弘景早就预测过的,你乖乖嫁给我把! 但是,现实终归是现实,吕苦桃自然不是紫霞仙子,他也不是至尊宝,虽然宇文泰这一番谎话说的很至诚,说的几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吕苦桃一边思忖一边说:“陶弘景我听过,比你熟。你这些话都很有道理,陶弘景赠剑给你也可能是事实。但是” 吕苦桃笑了笑,从医囊中取出一本书,递给宇文泰。 宇文泰接过来一看,乃是《本草经集注》,但是下面有几个小字,陶弘景撰。 宇文泰心里咯噔一下,这丫头,可能对陶弘景确实比我要熟。 他心念未已,吕苦桃笑了笑,声音银铃一般:“我虽然没有见过陶弘景,但是陶弘景前辈毕竟是我辈医药界当前最为知名的一位老前辈,所以,我对他的平生履历很熟悉!” “他可能是会些预测术,可能确实也说过我跟你的姻缘,但我觉得,他说的也未必一定准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话虽然是这般说,不过宇文泰说的她倒是都大半部分相信了,她只是见多了世事无常,不太相信天命而已,这也是她作为郎中从小的训练,一切都信命,要郎中干什么? 但是,至少宇文泰忽然来求她娶她的原因,她觉得宇文泰解释的还算行,相信了宇文泰这番鬼话。 宇文泰一开始的唐突彷徨,自然也是促使他相信的一个原因,但是相信归相信,她不信天命这种鬼玩意儿。 宇文泰向她求婚,自然是大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女人都是有一点虚荣心的,但是,她并不是特别虚荣的那种人,她不是为了这点虚荣就能让自己不再成为自己的那种。 她并不是依附于任何男人的女人。 她思忖了半天,摇了摇头:“宇文丞相,我们是没有可能的!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宇文泰有些愕然,其实自从除一开始对元栋奇追求不利之外,其他的女性哪怕博学多识如长孙无垢、妖冶无双如萧玉嬛、矜持自守如姚夫人,他其实都没花太多时间。 这些女人都没有拒绝过他,即便如元栋奇,也没有完全明确拒绝过他。反而是吕苦桃这个在他所有的亲密关系中论颜值要低一档的女人,明确拒绝。 这是第一个明确拒绝他的人,他不由得有些失落,有些失望。 但是,他当然也有对策,也有些想知道原因:“为什么没有可能呢?” 吕苦桃笑了笑,她也很直接,既然宇文泰已经直接的说了他为什么要娶她,她也不妨实话实说:“宇文丞相,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我自己的活法。” “休说你是宇文丞相,便是宇文皇帝那也是一样!” 吕苦桃说的这么直白,宇文泰不由长叹,他开始在想,如果迫不得已,自己只能选择下策了。甚至,他觉得杀掉作为一个选项,也应予以保留! 他冷静下来,问:“你对我不讨厌吧?” 吕苦桃笑了:“我对你不讨厌。” 宇文泰微微一笑:“我记得有一个人说过,男女双方只要不讨厌已经具备结婚的基础。” 这话是现代文学巨匠钱钟书说的,宇文泰信口拈来。 吕苦桃:“我不想嫁给你,是因为宇文丞相名满天下,做丞相夫人,我便失去了我的大自在,所以,我绝不可能嫁给你!我选择大自在” 六一六、吕苦桃是个不一样的姑娘 宇文泰其实已经猜到她不是一个笼子里的金丝雀,而丞相夫人却是一个金牢笼,能把她困住,他已经猜到是这个原因,这时对她不由得更加欣赏。 他也猜到她对自己并不讨厌。 他这时走上前去,关上了吕苦桃营帐的帐门,吕苦桃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娶她已经是绝不可能,但是他娶她不可能,不等于他不可以得到她。 这完全是两回事,两个概念。 得到她,是另外一种让她的孩子从属于自己的可能的办法。 而且,喜欢自在的女性,可能对这种事情并不那么特别看重,她们的身体肯定也是她们自己做主的,她不讨厌自己,那么,她可能会主宰自己的身体用来享受她愿意的取乐。 吕苦桃一看他关了门,有一些惊愕。 她惊愕之中,宇文泰已经扑了上来,强吻,口中急促:“你不能嫁给我,但是我很喜欢你,我喜欢你这种为了大自在而蔑视权贵的精神,你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 赞美,是让女人智商降低的一个杀手锏,尤其是你说到她确实引以为傲的关键点,让她跟你产生精神共鸣。 何况,吕苦桃说了,对他并不讨厌,女人对一个男人并不讨厌,已经可以继续交往。 吕苦桃这时其实内心确实不太拒绝,毕竟宇文泰也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也是一个能理解她的男人,她当然也渴望别人理解,而宇文泰也掌握这一点。 她甚至觉得有一种知音的感觉,她手足无措之间,宇文泰已经揽住了她的腰,吻上了她的秀发,眉眼和朱唇。 他自然已经是一个老手,纯就这种事而言,他的经验远比吕苦桃丰富。 他的言语当然也充满了挑逗性:“吕姑娘,我知道,你的精神得大自在,你的身体也是你自己做主的,但是你既然不讨厌我,你就可以和我一起享受快乐!” “这个世界鲁男子太多,他们太多不懂你,你周游天下,应该很少碰见我这样能理解你的,我理解你,你也理解我理解你,那我们为什么不在一起享受这一刻” 他自然知道,吕苦桃虽然周游天下,但其实还是孤单的,精神上孤单,这只是一个方面。 一个像她这般有精神世界的高素质女孩儿,就算她不是禁欲主义者,但是想碰见一个自己乐意交付身体的男性并不容易。 何况她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在追逐自在而不做长久停留。 而且是这种兵荒马乱的社会环境! “我想,我想我们都给彼此留下美好的感觉,都给自己留下美好的回忆,就为了我们能够互相理解,我尊重你,你不要做丞相夫人,我也知道,你不是能关得住的金丝雀儿” 他一边喃喃自语,用言语攻破吕苦桃的精神防线,一边上下其手! 他言语中的假意喃喃,其实都是一些筹谋已久的言语套路,其实都吃准了吕苦桃不太容易在旅途中撞见自己乐意付出的男子。 这些话几乎句句都敲打在吕苦桃的心坎上! 她虽是大自在主义者,却不是禁欲主义者,她也对男女之事充满向往,她也希望碰见一个白马王子,留下一段回忆和念想。 ,该享受还是要享受,人生该圆满还是要圆满,她并不想断子绝孙,也不希望做个老处子。 她开始有些触动了,她的手从不知何处安放到开始揽住了宇文泰的腰,宇文泰是个何其乖觉的人,这时见她态度从惊愕到些许反抗再到听了他这些喃喃絮语立场软化。 他一把便抱起她来,扯下她的衣带。 她的颜值虽然一般,简爱的颜值其实也一般,但是她和简爱是一样的,她穷,低微,不美,但她有灵魂,有心,她的灵魂和宇文泰一样,她的心也和宇文泰完全一样…… 和她在一起,她虽不及萧玉嬛妖冶,可是宇文泰却觉得她颜值虽然不及,但她也有许多自己其他女人比不上她的地方,她像是和自己来自同一时代。 一个精神自在的时代。 在这个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的春风沉醉的晚上,宇文泰用尽了自己平生的力气,愿意去给她带来超级无敌的快乐,她也一样,她能感受,因此她更加热烈的回应。 屋子里,达布干青雀这时也早已经休息了,她在等宇文泰归来。 但宇文泰这一夜都不曾回来。 直到天亮之后不久,宇文泰才回到屋里,他显得有些疲惫,达布干青雀也有事要问他,先前他答应帮助自己向国相逃婚来着,他答应过帮助自己在父亲的面前说项。 她回来之后,虽然经过宇文泰的手易容过,别人未必认得出来,而长孙无垢易容成她受伤的样子,国相那日也来看过,随后向他父亲致了意。 父亲推说他们的婚事随后再说,再然后,是宇文泰大闹高欢使节帐,再然后,是两国缔结和平。 她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亲眼见到这般一个足智多谋的人物便在自己身边施展政治手腕魔法,瞬间将摇摆不定的可汗摆平,两国签下合约,一颗心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 已经拴在了宇文泰身上。 她已经和自己的父亲表明心意,父亲如果还是同意国相的婚事,她便跟随宇文泰逃走。 父亲唯有长叹,他的父亲虽然在柔然国总领宗教祭祀之务。 客观来说,他的父亲当然不是毫无权限,但是通常也就是跟可汗提提建议、以及主持一些草原上的拜天仪式等等,草原上的刀兵之权,行政之权大部分都在国相、国将手中。 头兵可汗近年来骄纵,他的可贺敦(草原上类皇后的职位)把他迷得五迷三道,这个可贺敦算起来本应该是国相的妹妹,他是国相的父亲的小老婆生的。 不过,柔然草原不比中原有礼义廉耻之分,草原还有一些古老的风俗。比如儿子继承老爸的全部遗产,包括老爸的老婆们。 国相于是娶了他的庶母,庶母的女儿于是变成了他的妹妹,他的这个妹妹,如今才不过十七八岁,与达布干青雀的年龄相仿佛。 头兵可汗十分看中国相这个不知道算妹妹还是女儿的身份,纳入为妻,不久遂独宠专房,成为柔然独一无二的可贺敦,几乎炙手可热 六一七、宇文泰的各种念想感慨历史复杂 晨光熹微,吕苦桃的帐子里,两个人都醒来了。 宇文泰已经在穿衣,他必须回到长孙无垢的身边去,这一夜,他疯狂而歉疚,吕苦桃望着他,目光如一泓秋水,澄澈清亮。 “你妻子没有大碍的。”她说。 她长这么大,一直到处飘泊,诚如宇文泰所言,她很少能遇到在这个社会能与她平等相待,并且在精神世界能够理解她的男子。 所以,她也极少与男子过夜。 她不得不承认宇文泰说的很对,自己主宰自己身体的感觉也很好,昨夜一夕欢,动情处她几乎化成了一团云,身体意识似乎都没了,在空中飘。 又仿佛一摊泥,直接瘫软在榻上。 身体深处的感觉犹如大海波浪海啸,而她是那一叶被快乐推上巅峰的轻舟! 乐莫斯夜乐,莫齿焉可忘? 她看见她穿衣,问:“今夜还来么?” 宇文泰:“来。无论你欢迎与否?” 吕苦桃笑了:“我有什么不欢迎的?我也想你来啊,难得碰上一个对眼的缠绵对象,来吧!” 宇文泰笑了,虽然,他觉得她的身段和娄昭君很像,一看就是尤物,但是想要她怀上自己的孩子,自然不是一夕之欢可以奏效的,他跟娄昭君第一次也没有动静。 第二次呆了几天,后来,他辗转得知高欢添了一个儿子,叫高演,字延安,他几乎笑得肚子痛,但是这个好消息现在当然不是泄露的好时候。 这个消息应该在高欢最衰的时候告诉高欢,那才是趁你病要你命,因为娄昭君来说,他还不想她死,毕竟高演是自己的儿子,儿子还小,还需要妈。 所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只能闷在肚子里,一个人自个儿偷着乐! 对吕苦桃是一个样的,他相信,一夜之间,并不能使得吕苦桃怀孕,因为这里面其实有一个问题他有些犯琢磨,这个时代和历史似乎已经错乱了。 按照历史,元修应该是死于永熙三年(534年)闰十二月十五日,公历535年2月,按照历史,元修应该死于小关之战前。 但是,他穿越而来的这个时代,元修不但535年没死,而且元修还经历了小关之战、沙苑之战,史书上他可都没有经历过。 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按照史书来说,杨坚该生于公元541年,但现在是538年,他跟吕苦桃是弄上了,但是这个年份已经混乱,就算吕苦桃现在怀上了,十月怀胎,明年也是539年。 这539年生的孩子是不是541年生的那个杨坚?这就是个问题。 他头脑里已经有点混乱了,饶是他聪明多智,对于这个混乱的年代,他自己都有点糊涂。不过,也就只有这两个办法,要么杀了吕苦桃,要么就和她生猴子。 他已经否定了前一个选择,人救自己妻子,自己不能恩将仇报,就这么简单,他忽然问:“我们会有孩子吗?你喜欢孩子吗?” 吕苦桃笑了笑:“人生及时行乐,想那么远干什么,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我又不是你大丞相,有许多人贴身护卫死不了,我是今天不知明天事!” 宇文泰:“你万一怀上了呢?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吕苦桃笑了笑:“你怎么了?怕我弄丢你的孩子?” 宇文泰不语,笑了笑,这时他已经穿戴完毕,吕苦桃还是仰八叉的任性躺着,他走到门边:“夜间可记得给我留门。” 吕苦桃:“好!” 宇文泰点了点头,便出门离开了,目前国内的事情有苏绰坐镇,改革攻坚他也还是有一些良将的,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都旗帜鲜明的支持他改革。蔡佑、耿豪对他是无脑支持。 王思政现在对他是忠心耿耿,所以,国内,他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事情。 和他有一点点心结的也就是独孤信而已,独孤信当初在洛阳听闻元修入关,单骑追随,元修表为忠臣,加上独孤信本身确实忠于朝廷,两人虽然是一起从小长大的兄弟。 但却有些隔阂,不过随着元宝炬上位,独孤信对元宝炬也如当初对元修,现在也还算支持他改革。 贺拔胜对他当然也很好。 三次对高欢的胜利已经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威望,这些威望使得他推行一些政策,都能够得到相当程度的支持。 他在这里预备还待上几天,待长孙无垢伤势进一步痊愈可以骑马之后,他便离开,现在他最关心的反而不是国内,而是东魏。 他刚刚对东魏实施了离间计,按说,东魏的那两个使节逃跑回东魏之后,一定会将高澄写迷信给他之事,一定会将高澄与高欢小老婆郑大车通奸之事禀报高欢。 这事一出,肯定会很热闹,因为高澄现在也握有一部分权势,高欢已经年过四十。这两年,在娄昭君的帮助下,高澄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权势。 现在的高澄虽然才不过十七八岁,但是已经官至使持节、尚书令、大行台、并州刺史。并且已经入辅朝政,加领左右京畿大都督。 最近,高澄又被授为吏部尚书。 现在的高澄,用位高权重来说,一点都不过分,对于高澄而言,他已经不是寻常十八岁的通家少年,而是真正掌握权势的人。这些,当然是近年来娄昭君枕头风的作用。 但是最终也跟高欢喜欢用亲信故旧有关,正是因为他喜欢用亲信故旧,但是天下最亲的亲信莫过于自己的儿子。 所以,高欢一股脑儿从文武百官手中夺下不少有实权的职务交给自己的大儿子亲自打理,在这里面尚书令、大行台、并州刺史的官职都不甚要紧,最要紧的一个官职是京畿大都督。 京畿大都督是东魏朝廷京城中最为重要的官职,这时候,东魏其实是有两个政治中心的,一个是晋阳,以高欢为中心,一个在邺城,以高澄为中心。 但是高澄为人喜排场,经常带兵耀武扬威由邺城往晋阳,高欢自己每逢大事或者朝会也会身至邺城。 由于元修遁入关中的缘故,高欢在民间落下了不太好的“逐君”之名,因此高欢对于如今的小皇帝孝静帝显得十分尊重,常常皇帝一纸诏书,便入邺城参谒。 这些举措,一旦高澄因为和郑大车苟且,真的有心谋反,分分钟可以至高环于死地。 毕竟高澄已经开始掌握军事,并且掌握京城,如果真有心谋反,伪造一纸诏书骗高欢入邺城,高澄分分钟可以完成,所以,宇文泰的这个离间计杀伤力才比较大。 高欢一定会狐疑,这个离间计一旦成功,高欢、高澄父子就会火并。 即便不会火并,但是也绝对会鸡飞狗跳一场。反正,他可以坐山观虎斗,顺便,可以架秧子,起哄! 六一八、长孙无垢之精明过人 不过,宇文泰并没有想到,先出事的还不是高欢那边,而是他自己这边。 第二夜,他依旧在吕苦桃处过夜,第三夜,也依旧在吕苦桃处过夜,两人精神颇契合,虽非夫妻,却也如胶似漆,纠缠不休。 第四天早上,他回到自己的营帐的时候,发现达布干青雀失踪了。 昨夜,达布干青雀尾随宇文泰去了吕苦桃的营帐。 她问过自己的父亲,得知宇文泰这几夜既没有找可汗商量事情,也没有找国相做什么,在柔然国内,宇文泰不找他们,还能找谁,其实她一开始就有些怀疑是吕苦桃。 因为宇文泰一直和她聊天比跟自己聊得多,只是她不太相信,或者说愿意欺骗自己而已。 毕竟,怎么说呢,女人喜欢骗自己,是她们与生俱来的弱点,另外,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比吕苦桃要漂亮、美貌、年少,大部分男人在自己跟吕苦桃之间,肯定会选择自己啊。 她强烈有这个自信,所以,她问过自己的父亲之后,又忍了一天,但是昨儿晚上,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在宇文泰出门后,她就悄悄跟在宇文泰身后,向着吕苦桃的帐篷走去! 然后,她就痴痴的、傻傻的趴在那儿等,她十分确定宇文泰在里面,她悄悄靠近,已经听见了宇文泰的声音。 毕竟,吕苦桃的这个帐篷选在便宜的小山坡下,周遭安静之极,数百米内,都没有其他营帐,但是随后不久,她就听见吕苦桃奔放的声音。 那种声音,与寻常说话叹息都不同,只听一声便耳热心跳! 她虽然还是个少女,可是这种事,这种声音,她听了几句她也明白过来,登时满脸赤红,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然后一路跑回长孙无垢营帐中! 她拼命摇醒长孙无垢,眼泪带花的给她讲了宇文泰的“爆炸新闻。” 然后抱着长孙无垢大哭,然后不久,忽然便有几个黑衣人闯入,将达布干青雀强行带走了, 其实,宇文泰将长孙无垢化妆成达布干青雀之后,国相曾经来瞧过病榻上的“达布干青雀”,因为见她病榻缠绵,便没有动手。 这两日探得“达布干青雀”伤势已将痊愈,怕她又如之前一般逃婚,于是便趁着暗夜来绑。 不料一来便听见帐中哭做一团,几名黑衣人一开始还以为这抱着病榻是哪个“达布干青雀”痛哭的说不定是奸夫。 冲了进去一看才发现已经哭花脸的才是真正的达布干青雀,并且并无受伤,于是把她掠走! 此事此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 长孙无垢此时人早已经从病榻上起身,她肃然端坐,显然一直在等待宇文泰归来,看见宇文泰,她神色平淡的将达布干青雀被掳之事说了一遍。 宇文泰听完不由愕然,达布干青雀固然要找,最关键的是自己和吕苦桃的这事儿也得先解释一番,她从没见过长孙无垢神色这么端肃。 “黑獭,你去哪儿了?我不希望你将来变成荒淫无道之人。” 宇文泰登时满脸涨红,长孙无垢近来由于服用静心安神的药剂,伤势痊愈很快,昨晚,她也服了药。 他羞惭之余,将之前编给吕苦桃的瞎话再说了一通。说到这是陶弘景曾经算过的,只不过,他跟长孙说的时候提到了吕苦桃将诞生天下主的事情。 这一点,他跟吕苦桃没说,但是跟长孙无垢说了,长孙无垢是个精明女人,并没吕苦桃那么好骗,所以他虽然编的是瞎话,但是还是确实说出了大部分自己不得不与吕苦桃那啥的不得已。 长孙无垢听完,点了点头。 她在这方面,连宇文泰也不得不承认,她绝无一般女子的嫉妒,她是真的具有古代贤德皇后那种不争宠、不妒忌,也能明察善断! 这几天,她虽然晕乎乎度过,但是吕苦桃毕竟是她的主治医师,所以,她还是隐隐约约记起来吕苦桃的模样。她不好看,但是有一股干净与众不同的气质。 宇文泰说的这些她也愿意相信,很简单,宇文泰如果说的这些是假的,她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去找吕苦桃,宇文泰完全可以找更年轻、更美貌的达布干青雀。 达布干青雀这么单纯、直率,当她把长孙无垢摇醒之后,眼泪汪汪大哭说宇文泰和吕苦桃丑事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这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沦陷了。 宇文泰如果真是浪子,真是登徒子,他可能上手达布干青雀容易得多,而不是去找吕苦桃! 这时见宇文泰说完,她强力起身,开始收拾衣物包裹,道:“我们今天就离开。” “啊?”宇文泰不由得叫了一声:“我们不找达布干青雀了?” 长孙无垢淡淡的点了点头。 昨天半夜,达布干青雀被掠走之后,她已经立刻去了国师的府上,与国师叙谈了一番,她办事干净李阔,然后给国师撂了一句话,让他立刻给国相带一句话。 这句话是:“达布干青雀已经是宇文泰的女人,宇文泰如今是柔然的盟友,如果国相胆敢败盟,就要承担两国邦交破裂的责任,柔然今后不但从高欢那一文钱得不到,在宇文泰这里也如是。” 随后,回到营帐后,她立刻以宇文泰的口气写了一封上柔然国相书。 书中拍了国相一段马屁之后,然后说到昨日丞相夫人达布干青雀去国相府拜辞国相,从此远赴长安,承蒙国相一夕招待,深感谢意云云!” 宇文泰不由得愕然怔住。 长孙无垢随机应变,处理事情这般神速,且立刻想到处理办法,这一点,他这么多妻子里面,唯有长孙无垢与他最配。 以达布干青雀事系两国邦交,已与宇文泰定下白首之盟,立刻到长安完婚这么一顶大帽子压国相,国相到最后十之七八扛不住压力,会释放达布干青雀。 长孙无垢见他怔住:“还愣着干什么?去国相府要人啊~!!” 他们到了国相府,国相果然一夜思索无计,将达布干青雀交了出来。 长孙无垢在给国相的书信中也客气的没提他们绑架,而是说达布干青雀去他府上做客,他也用了这理由,客客气气的将达布干青雀交了出来。 连宇文泰也不得不对长孙无垢竖大拇指。 长孙无垢笑了笑:“这可不是树大拇指这么简单,既然允诺了你和达布干青雀有白首之盟,那你就得对她负责!” 达布干青雀不但对长孙无垢有救命之恩,这几日还夜夜护理,长孙无垢也颇承情,见她并无心机,又纯真开朗可爱,知道她心系宇文泰,于是顺手牵羊设下此计; 一则将人从国相手中救出,二则顺便替达布干青雀定下了白首之约,三来她也从达布干青雀口中听闻宇文泰对高欢的离间计,觉得应该是时候回长安了! 随后,长孙无垢亲自去拜谢了吕苦桃,绝口未提她与宇文泰这数日之事,奉金五十两,与之拜别,她处事,向来刀切豆腐两面光,快 。 六一九、高欢中了超级无敌离间计 室内有古琴古筝,兽炉飘香,张设雅致。墙上挂着几幅汉人的仕女图画。像是一般江南唐代女子的闺阁。但此处并非江南,而是晋阳! 梳妆台上,也摆着许多胭脂花粉盒子,装饰精美的菱花铜镜。 距离梳妆台不远的桌子上,还备有笔墨纸砚,桌上还有一管玉箫。 绣床上也是龙凤绣被,铺叠整齐,大红色的罗帷,金色的帘钩。 精美的黄金烛台上数十根小蜡烛的火苗在跳跃着。 窗子也开启着,在窗子不远处,便有成片的花树,有的花树枝丫甚至便要伸到卧室里来,触手可及。 从窗格里望出去,花树不远处,就有影影绰绰的黑影闪动,那是监视郑大车和她的奴婢的高欢埋伏的暗哨,郑大车看着、脸上显出气愤的样子,将窗格子用力的关上。 郑大车,年方20出头,正是人生最好的年华,其祖父郑道昭是北魏着名诗人和书法家,在当时与王羲之齐名,被誉为“北方书圣”。 郑大车生得美貌绝伦,被选为了元修二哥元悌的王妃,极为得宠。 只是好景不长,仅仅过了几年,元悌就丧命于尔朱荣之手,郑大车侥幸活了下来,成了寡妇。 高欢据有洛阳时,酷爱人妻的他见到美貌动人的郑大车时,心动不已,于是将其纳为小妾。由于姿色绝艳,在高欢许多的妻妾中都极为突出,所以得到了高欢的专宠。 只是宇文泰忽然横空出世,把高欢打的措手不及,无心房中之事,转型读书。 但是,郑大车是不太甘于寂寞的,毕竟,她还年轻,豆蔻芳华,她坐回桌前,以手托腮,沉寂不语。最近这几天,他总觉得高欢的举动有点不对劲。 高欢忽然让她住进这间房子,这间房子当然部署的美轮美奂,靡丽异常,充满了情调,令人一进来就想入非非,但是与房间的部署相比,郑大车觉得是很不对劲的有两点。 窗外,明里暗里部署了不少暗哨。这是其一! 高欢自己从来不来,这是其二。 郑大车有些怀疑,高欢这里面设置了计谋,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她的侍女目不转睛望着郑大车:小姐啊,你陪我说说话吧,我是真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郑大车这时淡扫峨眉。满腹心事却不得不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婢女强颜欢笑:“你还说粗话的呀?” 那婢女道:“小姐啊,你还笑得出来?” 郑大车唯恐婢女也瞧出什么来,反问:“为何笑不出来?” 那婢女道:“夫人,丞相差我来服侍夫人,可是丞相自己却不来,这里也没个鸟人来,寻常时,咱们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在自己府里,又有钱使,又有人气,还有人捧。” “这里空有一好看壳子,什么用也没,夫人,这就是金屋藏娇吧。可一点意思没有。” 这婢女说的其实郑大车大有同感,她最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高澄,高澄经常回来晋阳的,万一高澄回来,一见这般有情调的所在,这小色鬼一定巴巴儿的跑过来! 她心中猜疑高欢十之七八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和高澄的事情,在这布了局,可是她和高澄的事情机密之极,可是说瞒着天下任何一个人,几乎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但是,眼前的这事情,不好说,她想到此处,不由得对那婢女道:“你出入还是比我方便些,我唯恐丞相什么就来,所以等在这,你能不能帮我出来看看?” 那婢女道:“看什么?” 郑大车:“你帮我打听一下世子回来没有?” 那婢女道:“夫人打算央求世子带我们出去?” 郑大车:“别,我不是求他带我出去,而是你去探一下,高澄回来,你千万叮嘱他,没事别往我这里来,我怕丞相撞见了不好!瓜田李下的,需要杜悠悠之口。” 郑大车一贯以来和高欢的那些夫人关系并不好,大小尔朱氏是先帝皇后,又是鲜卑,没得聊,娄昭君是大夫人,瞧她不上,韩智辉是高欢初恋,自觉清高。 所以,她只能求高澄小心提防,那婢女倒不知道她只是担心高澄那小坏蛋误中奸计。屁颠屁颠的去了。 婢女走后,郑大车拿起铜镜,端详着自己美丽的容颜,以及胸前的一对大车灯,心想自己的大车之名简直名副其实,美貌之名完全碾压娄昭君他们。 晋阳,大丞相府邸,高欢怒气冲冲已经有好几天了,自从两名柔然使节从柔然逃回之后,向他叙述了发生了在柔然的一切,并且密报了高澄给他带绿帽子并且谋反的消息。 他们还拿到了一封高澄写的密信,只可惜密信中原来有内容,但是是用特殊药水写的,写完即风化了!这两名使节汇报的桩桩件件,令他震惊不已。 他这几天几乎足不出户。 自古以来,以子谋父的并不少,高澄如果与郑大车通奸属实,那么他就确实存在害怕因为奸情暴露而对自己动手的可能,但是他也是个老奸巨猾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中计的。 毕竟,他想了一想,在此之前,如果高澄真的对自己有图谋,完全有动手机会。 所以,他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有些疑点,但是并不排除另外一个可能,这个可能就是高澄萌发对自己动手的心思是最近才有的,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可不防。 所以,最近他杜绝了都城邺城的一切事物,婉拒了孝静帝的多次邀请。 并且,给郑大车部署了一个看上去很令人想入非非的空房间,之所以这么部署,是因为他必须把郑大车调到一个他自己能够完全掌控的环境。 他的十来位夫人,除了娄昭君与他在丞相府第中住,其余的夫人每个人都有一间单独的府邸。 如果郑大车在自己府邸之中与高澄幽会,他很难拿到切实的证据,府邸之中有没有其他的布置,奸夫有没有暗道,有没有特殊的联系方式,他一概不知。 所以,他先把郑大车调离了她熟悉的环境,然后只拨给一个贴身婢女,然后,他便派人去了邺城,以晋阳大丞相府有要事协商,他母亲娄昭君有些不舒服为由,诏令高澄立即奔回。 六二0、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这一切,当然也瞒着娄昭君,他知道娄昭君素来精明,一旦得知自己要对付她身为世子的大儿子,一定会横加阻拦。 但这次,高欢已经下定决心,一旦查实,连娄昭君和高澄的所有职位、封号、荣誉等等一切废黜,特么的,搞女人搞到老子头上,这还了得?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虽然天天在你高澄面前搔首弄姿,但你竟然就敢动手了 差不多就在高澄接到高欢的书信从邺城率兵、耀武扬威的奔回的时候,郑大车派出了自己贴身的婢女去找高澄,一切并非巧合,而是郑大车只能找高澄。 她身在局中,凭借女人的敏锐的嗅觉,与高澄迄今蒙在鼓里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她比较年轻的是,她的举动恰恰出卖了她,令高欢更加震怒,这个可怜的婢女刚刚出发没多久,刚刚要靠近高澄府邸的时候,就已经被高欢派出的人羁押! 并且,立刻就进入了提审程序,一问,果然是去找高澄的,高欢当时就血压飙升。 审讯完,立刻签字画押,证明她是由郑大车派遣,前去寻高澄的,随即放她回去,蒙骗郑大车,说她找到高澄,并且说不经意间瞧见,高欢傍晚时分动身入京了。 并且说高澄夜间将至。 那婢女被擒之时已经吓得魂飞天外,自然一切照做,这是生死攸关之事,她不敢违逆。 这一场捉奸大戏,还只是刚刚上演,高欢需要压抑自己的愤怒,因为还有很多事需要执行,高欢立刻派出了另一名婢女,入高澄的尚书令府邸。 这名婢女当然也是郑大车的婢女,高澄认识的。 但是这时当然已经被高欢收买,高欢要他说什么,她当然就说什么。她进入高澄府邸中,找到高澄,告知郑夫人乔迁了新居,让他今晚就过去,父亲忽然会有惊喜! 高澄那里知道,这一切都是计! 那个婢女打着灯笼走在前面,高澄头戴紫金冠,一身锦衣华服,向着郑大车的新居走了过来。他每走一步,当然都更向陷阱靠近一步。 到了快到郑大车房子的时候,那个婢女与高澄告别:“世子与夫人谈事儿,奴婢走啦!” 他完全不知道,在郑大车的周围这时已经安排了高欢家自己最亲信的人,这件事,他没让娄昭君的任何亲信参与,参与的高欢自己的亲姐夫尉景,亲妹夫库狄干。 以及属于他们的核心最机密最心腹的极少数军士,这些人,早已经将郑大车的那所靡丽的房子团团围住,隐身在阴暗之中。 高澄没有察觉任何异常,唯一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自己父亲找自己回来,自己却突然有要事去了京城。 傍晚时分,他忽然接到父亲麾下的密令,称有要事紧急入京,说他们派驻柔然的使节忽然全部被杀,他必须紧急入京处理! 他到了相府打听一番,确实有此事。 他是京畿大都督,对于这种外事、外兵、外交事务一项都是高欢负责,他只负责在京城监护好孝静帝,因此对于高欢所言,一点不虞有诈。 到了大丞相府邸,大丞相府长史向他出示了柔然国书。 柔然国书他是识得的,那自然绝不可能造假,国书中明确拒绝了与东魏连兵讨伐西魏的要求,并且说到已与西魏签订和平协议,并且将东魏使节全部杀死。 他看了柔然国书,自然深信不疑。至于母亲的病情,大丞相府长史说先前有些痰症,如今已经是好得多了,所以丞相这才放心连夜赶赴邺城与天子商讨如何应对柔然突然败盟之事。 父亲不在,娘的病又不甚重,佳人有约,这岂不是一切都完美! 他也有好久没见郑大车了,心想小别胜新婚啊,今晚得慰劳慰劳这馋嘴的小野猫! 此时,房间内,郑大车和婢女犹自在说话,婢女这时似乎听得“夫人、夫人”的叫声,当下悄悄站了起来,轻声的:“他来了。” 话音未落,门咿呀一声被高澄推开,那婢女悄悄闪身出去,她其实未必确定高澄与夫人的关系,但是高欢今天的审讯加上高澄这种夫人挥之即来,她隐隐觉得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她悄悄准备避开。 郑大车听见门响却吓得一哆嗦,少顷高澄已经穿过院子,进入了闺房之中,房间里红烛高烧,一切情境旖旎万分,令人耳热心跳。 他益发觉得这是郑大车布置的,特为招待他。 郑大车这是却吓得有些瑟瑟发抖,她甚至不太相信高欢今晚已经离开,那婢女要走,她拽住了,两只腿吓得不停的打着摆子,眼神瑟缩的望着高澄,紧紧的靠着梳妆台。 高澄的脸上尽量的显着温柔,缓缓的把闺房的门关上,同时示意那婢女离开。他瞧出了郑大车的惊恐,那是他们第一次偷情时她的惊恐表情。 他当时就不以为意,现在他也不以为意,父亲都去了邺城,那么在晋阳,如今他就是晋阳官职最大的人,他怕什么? “大车,你别担惊受怕。老头子今晚去了邺城了。” 郑大车这时听第二个人提起高欢今晚不在,心中稍稍安定了些,道:“真的?” 高澄:“真的,出大事了,柔然你听说过吧,就是咱们的那个隔壁邻居,屁股长在马背上的那个游牧国家,拒绝了父王的连兵要求,把咱们的使节全杀了,和宇文泰联合了,他紧急入京处理这件事情去了。” 这么重大的事情高澄自然不会说谎。 “我都看见柔然国书了,国书下午才送抵,国书内容我偶读瞧见了。” 郑大车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抚住自己的心胸,连连拍着:“吓死我了,我以为老头子要捉我们的奸。” 高澄微微一笑,他与郑大车的事情极为机密,几乎无人知道。有些时候,可能有那么一两个为他们传话的婢女能隐约猜到一点儿,但都被他用银弹摆平了。 至于他们在绣榻之上的事情,他敢担保没有一个人有扎实的证据,捉奸捉赃,捉贼捉双,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暴露的? 最主要的是,柔然出了那么大件事,高欢今晚除非肋生双翅,才能跑来捉到他们 六二一、高欢大怒看我不打死你 郑大车指着墙上的仕女图,指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指着梳妆盒,铜镜,还有旁边的古色古筝和玉箫。指着房间中的旖旎情景。 “这些都是老头子布置的。” 高澄:“我还以为你布置的,就为今晚等我来呢。” 郑大车这时惊魂初定,从高澄口中得知高欢今日确定去了邺城,她这才稍稍安定下来,纵身扑入高澄怀中:“吓死我了。” 不过,她心中还是有疑问待解。 “老头子好端端的把我从自己府中弄到这里来做什么?” 高澄淡淡笑了笑床上的大红绣被,看了看房间部署的那等令人想入非非的情境。 “老头子想你了呗,还不是想,你懂的” “可是他把我弄来之后,自己还一次都没有来呢,他要是想什么,不应该立刻就来吗?” 高澄笑了笑,亲了亲她的鼻子。 “你想多了,父王最近心情不是那么很好,所以可能想那啥,但是他跟宇文泰竞争,老是出问题,出幺蛾子,你懂的。可能精力顾不上吧!” 他这时已经许久没见郑大车,这时已经顾不得再说废话,堵住了她的朱唇。 “夫人,一刻值千金。” 说着,他已经一把将郑大车抱起,同入芙蓉帐内。 床下,忽然悄悄的爬出一个人来,这人躺在地上,他的手中有一只鹊画弓,这时鸣镝已经扣在他的弦上,芙蓉帐内暖,两只肉虫此时情热,哪里知道绣榻之侧已经有人张弓搭箭。 嗖的一声响,鸣镝破窗而出,呼啸着窜上窗外的树梢! 随着鸣镝响彻,这所房子的周围忽然一声呐喊,火把大起,高欢的姐夫尉景,妹夫库狄干早已经率心腹将这栋房子重重包围,火把照亮了半天! 高澄唬的几乎从绣榻上跌落下来,登时萎靡不振,雄风不在。 这时他不由得惊慌失措,穿衣不迭。 这时绣榻旁躺着的那个人已经站了起来,拔刀撩开了芙蓉帐,高澄方才将裤袜裈拿在手上,那人手中的刀已经指住了他,高澄不敢擅动,那人伸手从高澄手中夺过。 他这时情急之下,全身只得一条犊鼻裤。 紧接着,门被一脚愤怒轰开,高欢率尉景、库狄干两人,将所有亲随摈在门外,三人匆匆走入,高欢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他走到榻前,撩开帐子,拽起高澄发髻,噼噼啪啪先打了数十耳光。 尉景、库狄干两人见高欢凶了,也不敢劝,这时看着高澄被打的跟个猪头一般,一时都尴尬立住,一旁的郑大车这时也吓呆了,她虽然还没被打。 但那只是高欢气急,没顾得上! 高欢耳光打完了,从帐中脑揪高澄出来,沉声道:“拿马鞭来。” 尉景、库狄干倒是随身都不敢带,上次高欢活生生的用马鞭就把亲弟弟给抽死了,前车之鉴,两人都劝道:“贺六浑(高欢的字)息怒,息怒。” 高欢见无马鞭,心中殊不结恨,拳打脚踢,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直打的高澄哭爹喊娘! 高欢大怒:“你特么给老子戴绿帽子,你特么还敢哭?”下手更不容情,脚尖至处,踢的高澄皮开肉绽。 与此同时,丞相府中,娄昭君也觉得风声有点不对,夜间,她正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之际,忽然听得院子里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响。 她正要出门看时,只见几个人高马大的军人就门前一贴,这些军官她一个都不认识,其中一个军官神色严峻,伸手拦住了她。 “大夫人,丞相吩咐,没有他的指令,您哪里都不许去,不得擅出房门一步,违令者斩!” 娄昭君骇然。 她一生之中经历无数风雨,从无如此刻令人惊讶。 她驻足,调整了一下心情,压抑住愤怒的心情:“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军官摇了摇头。 娄昭君忽然神色大变:“好,既然你不告诉,我现在就要去找高欢,你要砍我的头你现在就砍,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那军官冷笑一声,一挥手,这时立刻有四五名五大三粗的女汉子奔了上来,肉盾一样挡在娄昭君的门口。 那军官冷笑一声:“夫人,您的头我是不敢砍,但是这些人的头我砍下来不在话下。” 他说罢,对着那几名肥壮女汉子道:“你们若是胆敢让大夫人迈出一只脚来,左脚迈出斩你们左脚,右脚迈出斩你们右脚。” 娄昭君倒没料到这军官这般聪明,登时愕然。她推了推那几个肉盾,那几个肉盾像镶嵌入门内一般,那里推得动分毫? 他叹了口气,问那军官:“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官淡淡然:“我叫慕容绍宗。” 娄昭君:“你有这等处事才华,难得,可惜了!” 那军官不为所动,娄昭君推不开那几个肉盾,只能退回房中!她只能等,她相信高欢一定会带回来给他一个答案。不过,等不等高欢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一定是爆发大事了。 这事一定前所未有。 她思忖了片刻,想自己与这件大事有什么关系?高欢为什么要囚禁自己?难道是自己与宇文泰的那种关系暴露了?她想了想,摇了摇头,绝不是此事。 如果是她与宇文泰的事情暴露,高欢就不会只是囚禁自己,说不定拿着刀来杀自己了? 不过,为了确证与自己无关,她还是问了一声那军官:“三公子无恙吧?” 三公子当然是她和宇文泰所生的儿子高演,连表字延安都是宇文泰所取,宇文泰说那是夏州辖区内将来一定会极有声望的一个地方的名字。 慕容绍宗摇了摇头,确证目前高演没有任何问题。 高演没事,那自然就不关她和宇文泰的事情了,她跟宇文泰既没有被捉奸在床,宇文泰那么精明的人,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但有什么事情会牵扯到自己呢,以至于高欢如此暴怒? 她想了想,除非自个儿的另外两位公子,高淯现在还小,高湛才生下来没多久。自然不可能是他们,高演刚刚慕容绍宗已经否认过了。 高洋虽然到了惹事的年龄了,但是高洋也不过是十二岁的小破孩儿?这种小破孩儿能惹出来的事情有限。 她想,那就一定是高澄出事情了? 能惹到高欢这么暴怒,把自己都给牵扯上了,这事儿一定非同小可 六二二、娄昭君的冷静谋划 郑大车房中,高澄已经被高欢打得半死,奄奄一息如死狗般躺在地上,人已经晕了过去,高欢打的也没什么力气了,这时他四十多岁,不再有前两年揍高琛的气力。 他拽了一张椅子,留点力气开始揍郑大车。 尉景和库狄干这时赶紧将高澄扶了出去,高欢瞧见,叫道:“给他套上头,另外,杖责一百,然后给我关起来,不许任何人探视!” 尉景和库狄干连连点头,但心中都想到这都已经打得不成人形了,再杖责一百,那要不挂就神仙了。 于是在门外,虚杖一百,旋即把人带走,找了一个密室关着,赶紧找郎中调理! 这事闹的太大了,这时府中颇有动静,毕竟高澄一开始被打鬼哭狼嚎,尚书令,京畿大都督的声音有不少人是识得的,另外,高欢怕娄昭君设法阻止,对娄昭君直接圈禁。 就这两条,这事在大丞相府就传的沸沸扬扬! 这世上,很多事情,纸是包不住火的。何况娄昭君这般聪明,她一旦想到是高澄出事,情知此事非小,但她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甚至不是高澄的生死。 最关键的在于她的位置,她的正妻的位置,以及高澄世子的位置,这件事出了,她必须确保的就是自己的正妻地位以及自己儿子的世子地位。 高澄死活都不是排在第一位的了,就算高澄死了,高洋也必须占据世子的位置,这世子之位不能旁落,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这事闹的这么大当然并非好事,但是闹的这么大也有好处,至少瞒不住自己的姐夫段荣及其子段韶,瞒不住自己的两个姐妹。 他们一旦知道,一定会帮助自己想对策。 他们一旦知道,也一定会来找自己,想到此处,她心中略定, 现在,她已经没有其他对策,她只能想一件事,如果,她的正妻之位被废黜,高澄的世子之位被废黜,这件事最有利于谁? 毫无疑问,能在这件事中得到最大的好处就只有一个人——尔朱英娥。 曾经的孝明帝的妃嫔,孝庄帝的皇后尔朱英娥,尔朱英娥现在也为高欢生了一个儿子,高欢对尔朱英娥现在也挺好,毕竟尔朱英娥是先帝名正言顺的皇后。 皇后,这俩字牌面太大,之前,高欢就有想废掉娄昭君而立尔朱英娥的冲动,高欢要立尔朱英娥也有现实的考量,而且,这是他思虑已久的事情。 毕竟,高欢自从把元修赶到关中去后,朝野之间对高欢的评价都是大魏的叛臣,都指责他对大魏不忠,其中尔朱英娥也是人们长提的一点。 无论高欢现在表现得对孝静帝有多么尊敬,但是人们会说,你看尔朱英娥这个先帝的女人,嫁给高欢,居然是个臣妾,人家在大魏皇后都能做,嫁给你一个臣子,居然连个正妻的身份都没有? 你特么还好意思说你是大魏纯臣,说你是大魏忠诚,说你忠于大魏? 出于外界的议论,这自然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尔朱英娥比娄昭君年轻了十五岁,美貌已经压过了娄昭君,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尔朱英娥本该成为高欢的正妻才对。 一个大魏皇帝的正室,居然成为一个大臣的侧室。这本来就是毫无道理之事。 这两年,本来就是因为宇文泰崛起,娄昭君善于计谋,又未犯大错,所以,她的正妻身份才稳如狗。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出事,并且是这般大的事。 娄昭君推测,高欢一定会废黜自己的正妻地位,一定会立尔朱英娥为正室,一定会将尔朱英娥的儿子高浟立为世子,一旦令下,娄昭君及其诸子将万劫不复! 从此成为待宰羔羊! 她决不能任这种事发生,她想到这里,思路已经清晰,当下坐在书桌旁,她需要一位盟友,而这个盟友必须与自己毫无关系,这个盟友必须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为他说话。 这样,说不定才能排解高欢的愤怒,令高欢在此关头冷静下来。 她要找的这个盟友当然第一不能和她自己有关系,否则在高欢那里,就有为娄昭君做说客的嫌疑,第二,这人必须和尔朱英娥有过节,如此,这个人才能帮助自己! 她思忖了片刻,已经想到这么一个人——司马子如! 当初尔朱荣被诛杀之后,其实大局已定,是司马子如当时鼓动尔朱军重新进攻京城洛阳,也正是由于此,尔朱英娥与孝庄帝的第一个孩子被尔朱兆活活摔死! 从此,尔朱英娥对尔朱兆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后来高欢杀掉尔朱兆,尔朱英娥有感于高欢为之报仇,加上她本来就对高欢有好感,这才从皇后的位置上委身下嫁,但是,她还是一向对司马子如这个始作俑者有痛恨之意的。 只是,看在高欢的面子上,她才没对司马子如报复,但是她一旦成为丞相府正妻,成为高欢的渤海王王后,她的儿子将来成为王世子。 她对司马子如家的报复必将如影随形。 司马子如自然也是个乖觉的人,自然知道尔朱英娥对自己不爽,所以,司马子如应该是和自己一样,最恐惧尔朱英娥正位王后及其子高浟正位王世子之人。 于是,她开始坐下,磨墨,写信! 这封信当然是写给司马子如,这封信写完,她需要投递出去,然后,她就呼唤了一声慕容绍宗,慕容绍宗应声而至。 娄昭君将信递给慕容绍宗:“能否派人将我此信递给司马子如?” 她淡淡的笑:“我可以尊从你的任何命令,高欢不就是囚禁我,不许我出门么?但没有禁止我写信吧,我这封信,也不是写给我的姐夫,也不是写给我的姐妹,你甚至可以拆开看!” 慕容绍宗不动声色。 娄昭君笑了笑,她猜测慕容绍宗并不知道今晚事情的严重性,她也能看出来慕容绍宗是个渴望成功并且小有才能的军事家,她不管慕容绍宗听不听,自顾自的说。 “丞相盛怒之下,必不理智,不理智则容易为外敌所乘,慕容,这是高家危急存亡的时刻,相信你也感受到了丞相不冷静,不理智,你是丞相麾下一员,你我与丞相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你如答应将这封信带给司马子如,便可拯救高家今日之危亡,日后高官厚禄,我自保之” 六二三、震怒、调查、回忆 娄昭君自顾自的说完当前的危机形势,说到外敌环伺,说到高欢不冷静,说到慕容绍宗的将来前途命运。说完,也不管慕容绍宗听或不听。 她双手长揖,跪下,拜服于地,一动不动,虔诚的跪地,纹丝不动 良久,慕容绍宗为她的真诚所感,从她的手上接过了信。 司马子如从慕容绍宗手上接过信的手,已经是半夜了,这半夜,他都没有睡觉,一直在绕床徐步,思考对策,丞相府今夜有异动,他已经有所耳闻。 但是,他到现在其实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唯一知道的是娄昭君已经被圈禁,大丞相府邸今日已经是如临大敌,他更不知道这是宇文泰的一场超级离间计。 娄昭君在信中揣测是高澄出了事情,这大半夜的他也探不出来什么,他思量了良久良久,还是觉得除非见到高欢,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大半夜的去求见高欢,高欢一定会知道他是说客。 所以,他一定不能这么大半夜的去,所以,他一定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到时候,找到高欢,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先,然后搬动三寸不烂之舌,挽狂澜于既倒! 这一夜,大丞相府邸异动频繁,娄昭君幸好并未求助于她的姐夫段荣,段荣及段韶全部被带走隔离,娄昭君的两个姐妹同时被监视居住。 娄昭君的弟弟领军娄昭这时也已经被软禁! 一夜之间,大丞相府邸风声鹤唳。 次日上午,司马子如吃罢早饭,悠悠然,到了相府,高欢坐堂,司马子如伪装成啥事都不知道的样子,来见高欢,高欢一开始扯谎说病了。 司马子如笑了说不可能病,昨天见丞相夫人还好好的云云,高欢猜测这事迟早瞒不住,于是如实相告。 司马子如愕然,听罢不由皱眉,难怪高欢会生气,哪有儿子给老子戴绿帽老子不生气的,即便是柔然等野蛮国度,儿子想弄父亲的女人,也只有等到老子死了才能继承。 况且,这件事中他觉得有疑点的是高澄意欲谋反这件事上,这件事他直觉是不太可能。 高欢显然还是在不冷静的状态中,司马子如长叹:“丞相,您这事儿做的不对。” 高欢暴怒:“哪里不对?” 司马子如:“恕我直言,您是打算让天下人都知道世子给您带了绿帽子吗?您不觉得这事儿传出去,只会令你威信扫地?名誉大损?” 高欢愕然,司马子如这一说,他怒气当头,确实没怎么考虑。 司马子如:“您还有前科,之前您打死了高琛,如今,这事儿你再暴躁处理,只怕” 司马子如说的在理,高欢也不由得三思。 司马子如:“以在下看来,这事儿得分两件事来处理,高澄给您带绿帽子这事儿,您应该尽量掩盖才是,这种事儿还玩儿捉奸,还玩儿大动干戈,您是怕天下人觉得你丑闻不多么?” 他笑了笑,其实这种事他处理的很有经验。 高欢见他笑得神秘,不知所由。 司马子如神秘兮兮的,小声对高欢道:“您知道我儿子消难也跟我小老婆乱搞,您知道吗?这是丑事,不能大张旗鼓,除非你不计较名声,但是丞相,您的声名要紧啊!” 高欢愕然,见司马子如自曝家丑,情知之前他肯定也是一直隐藏,这时不得不说出来,当下也不由得长叹一声。 “你说得对,家丑不可外扬!” 司马子如做抚今追昔态,动情的回忆了当日娄昭君对高欢的点点滴滴,城楼之上,一见托付终身,成为结发夫妻,此后常常馈赠有无。 要知道高欢当年在怀朔镇的时候几乎一文不名,如果不是遭遇娄昭君,他这辈子可能都只会是一个小兵,谁也不会来高看一眼。 但是和娄昭君成亲了之后,娄昭君帮他运作之后,他才当上了队主,才有了人生的第一匹马。 这时候,他想出去拓宽眼界,开拓视野,又是娄昭君帮他运作,让他当上了怀朔军镇的函使,专门给当时的首都洛阳传递军镇各种军报,并从洛阳带回发给怀朔军镇的军报。 他也因此得到怀朔镇将的赏识。 他现在的军队资本、人脉差不多都是在他当上怀朔镇函使这六年中间认得的,包括他面前的这个司马子如,当时是怀朔镇的省事,他的长史孙腾当时是怀朔镇的户曹,还有侯景当时是怀朔镇的外兵史。 当娄昭君刚刚和他结婚之时,他有一次被上司折罚,被打得背上没有一块好肉,当时也是吕昭君衣不解带日夜伺候,才渐次痊愈。 包括高欢的姐夫妹夫尉景和库狄干娄昭君一视同仁,都有扶持,倒追高欢不上还不说,还倾尽家财倒贴,这是何等艰难之事? 后来六镇大起义爆发,天下大乱,他这个军镇函使也没得干了,于是辗转各种起义军中。 当日,娄昭君与高欢为了人生与理想,随着他一路颠沛流离,放弃了自己家的优越生活,随他到处辗转,有一次夜间高欢的靴子破了,山间奔逃没有蜡炬。 娄昭君硬是用干马粪点着,眼睛差点熏瞎为高欢连夜缝制! 桩桩件件,司马子如这个老怀朔镇的出身,知道的极为清楚,这时一桩桩说将出来。 “贺六浑啊,大夫人对你的恩义,如何可忘?” 高欢听罢,也是唏嘘不已,这些事,他自然不能忘,但是眼下,这件事已经闹出来了,该怎么办?他的头脑几乎一片混乱。 司马子如:“这件事,你要是放心,就交给我处理。我保证给你处理得妥妥帖帖!” 高欢:“好!孤正昏昏,不能察察,此事交你全权负责!” 于是,司马子如迅速找到昨日郑大车身边的那位侍女,以及高欢命令前去蒙骗高澄前去郑大车房中的侍女,两人都叫了过来,然后让她们写了一封高澄与郑大车绝无其事的证明书。 然后屁颠屁颠的过来对高欢道:“事情摆平了,你看,世子与郑夫人是清白的。” 于是高澄与郑大车,来到高欢面前,犹如周星驰电影《神龙教》中韦小宝姐姐与多隆一般来到高欢面前,并且使用了一样的台词:“我们是清白的,我们是清白的!” 于是,高欢复命司马子如查证高澄谋反之事。 司马子如奔赴邺城,将高澄近两月形状,每日行事作息,一一调查,俱各清楚明白,这才从邺城奔回,回禀高欢,此事亦属子虚乌有! 于是高欢大悦,召娄昭君及高澄。 娄昭君自圈禁以来,自是始得见高欢,遥见欢,一步一叩头,高澄亦且拜且进。父子、夫妇相泣; 泣罢,娄昭君长叹:“夫君,此必黑獭之狡计也,我必有以报之” 六二四、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打宇文泰一个措手不及 娄昭君十分笃定这是宇文泰的阴谋,高欢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想听听娄昭君的分析,因为她相信,娄昭君一定会有与众不同的看法。 娄昭君淡淡一笑。 “你如果不把我圈禁,使我不能见你,我早就可以告诉你这就是宇文泰的阴谋!” 高欢:“哦?” 娄昭君:“你忘了审问最重要的人。” 高欢:“谁?” 娄昭君:“你最应该审问的不是我,不是澄儿,不是郑大车和她的婢女,而是那两个从柔然逃回来的使节,问一问那个杀光咱们使节的人长什么样子?我敢肯定这人就是宇文泰。” 这个计策最要命的一个办法当然就是高澄和郑大车的事情是真的,所以才有整个计谋都足以乱真的效果,但是这个阴谋实际上是由真的一部分和假的一部分拼凑而成。 而这个真的一部分和假的一部分,逻辑上推论是可以成功的。 高欢心中不由得悦服,他确实本应该先审问那两个使节的,但是对于自己的儿子和小老婆通奸,他实在是遏制不住愤怒,他开始调查,他一调查就陷入了圈套。 他看了看司马子如,再次说:“谢谢!” 司马子如笑了:“如果不是娄夫人,我什么也做不了,是娄夫人聪明,足以自救!” 娄昭君:“我觉得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打宇文泰一个措手不及!” 高欢一听,不由得大有兴趣:“如何一个将计就计法!” 娄昭君:“那就是澄儿逃回邺城,我搬到邺城和澄儿一起住,然后娄昭、段韶以及窦泰余部等全部生援邺城,与我和澄儿站在一边,” 高欢若有所悟:“假装中计,假装虚弱,寻机与宇文泰决战?” 娄昭君:“是。” 她已经搜集了宇文泰的许多情报,对宇文泰的许多做法感觉又新颖但是同时感觉也比较得罪人,宇文泰的许多改革一定会得罪那些冉冉升起的关中新贵! 比如,宇文泰现在已经制定了科举文武办法,很多人都预言宇文泰一定会失败,甚至预言关中找不到足够的知识分子来参加新政权的考试。 并且,宇文泰的可乘之机也很多! 不过,娄昭君的看法并不能完全代表高欢的看法,高欢这时候看上去宇文泰仿佛不可战胜的一个巨人,他与宇文泰交战以来,数战皆败! 折损大将,堕落威名。 以至于他几乎不敢再与宇文泰开战,这其中他甚至怀疑天意在宇文泰那边! 娄昭君看高欢的神色,叹了口气,她也意识到高欢对宇文泰的怯战,自从高敖曹死后,已经差不多有一年来的时间,高欢再未言兵。 之前,娄昭君是赞成高欢暂不言兵,凭借国家的版图、实力、生产力的压制最终形成绝对实力,从而在国力的较量中压过宇文泰! 但是,看到宇文泰在执行一系列的措施,治身心,敦教化,尽地利,擢贤良,恤狱讼,均赋役。 最近又颁布了十二条新制,和大统元年(535年)三月颁布的二十四条新制合在一起,共三十六条。六条诏书和这些新制的内容十分广泛,包括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各个方面,并据此而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娄昭君又隐隐有些担心,不言兵,做国力的比拼这是对的。 不过,她觉得高欢的怯战是不对的,战争这个东西,怎么说呢,该打的时候还是必须打一仗! 高欢言语之中还是有些惧意:“宇文泰诚然一生之敌也,战并不易!” 娄昭君:“之前我劝过你,养兵积谷,以国力来战胜宇文泰,现在我们也有一年来未动干戈了,接下来,我们将计就计,让你和高澄呈半决裂状,这个状态还要维持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必须要打仗了!” 培养国力战胜敌人,并不意味着一辈子不打仗,而是说培养国力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到了压制敌人的时候,就要动手。 高欢:“好,我都听你的。” 娄昭君:“我们分三步走!” 第一步、你跟高澄做出父子不和、半决裂的态势,麾下也两边分化!造成你无力出征的状态; 第二步、继续宣扬我们要以国力取胜,而暂时不执着于军事,同时全面断绝与长安关陇的所有边境贸易、派小股骑兵每逢他们农事便以滋扰为务,不大深入,但行破坏,来去如风! 第三步、听说宇文泰新娶了一个女子,叫达布干青雀,乃是柔然国师之女,自古以来,和亲都是君王家,宇文泰与他的皇室也必然有矛盾,可资利用! 此时在西魏国内,宇文泰的形势也算一片大好,自从他对高欢父子实行了离间计,他已经收到情报高欢父子已经不合,父子俩已经形同陌路,一治邺城,一治晋阳! 但这些当然都不是他特别关心的,他特别关心的当然还是自己的改革举措。 不过,这种改革当然是得罪了权贵利益的。 比如说朝廷的开科取士,读书人不足,宇文泰强制下了一道命令,令京城及各州郡的读书人必须拣选读书人到州郡去立乡学。凡百户立一乡学,类今日的农村中小学。 并且强行规定,官职越大、社会地位越高的人士,其家被选之人就去越偏远处! 这些当然都得罪权贵,但是这也是宇文泰的无奈之举,一个社会,需要广泛的知识分子,发光发力,这个社会才有进步的空间。 但总体上,这些矛盾也不算特别大的矛盾。 最大的矛盾还是在于他和皇室之间的矛盾,他娶了达布干青雀回来,元宝炬对这个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元宝炬之子,元钦对此颇有意见! 元钦是元宝炬的长子,生于公元525年,由于大魏朝廷一直动弹,他和母亲乙弗氏一起居住在佛堂的时候多,但是在元宝炬随元修入长安后。 他们一家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长安这时远不及洛阳繁华,因此也没有清净的佛堂! 元宝炬成为皇帝以后,他们母子也再不可能到佛堂去离群索居,躲避朝廷之争,此时的元钦也已经被立为皇太子,十拉岁的少年,意气风发且叛逆。 他对宇文泰是不太看得惯的。 但是父皇和宇文泰的关系还可以,他只能隐忍,但是他们的矛盾将贯穿始终,不死不休 六二五、来自于皇太子元钦的压力 在迎娶达布干青雀这件事上,皇太子元钦非常不满,甚至包括元宝炬也有些不满,这种事,他总觉得宇文泰该禀明才是,不该先斩后奏。 这如果是一个国内的普通女子,元宝炬也不会有意见,但这毕竟是一个大国政治人物的女儿,这种涉外婚姻,又是政治婚姻,宇文泰的势力本来已经足够大,如今又有了一个强大的外援国。 元宝炬毕竟是大魏子孙,朋友之外,他也有不得不扞卫的大魏权力。 但在这件事上,宇文泰也有苦衷,他如果不带走达布干青雀,他一走,达布干青雀必然被国相所占有。 在迎娶达布干青雀这件事上,长孙无垢大包大揽,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但事实上,他当时也唯有此计才能将达布干青雀从国相手中救出来。 但这对于元宝炬来说,始终是先斩后奏了。 他已经跟元宝炬解释过,但是元宝炬却只是敷衍,这个宇文泰也只能无奈,他眼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方面,改革真刀真枪的在进行。 另一方面,他也在密切注视高欢在中了离间计之后的一切变化。 传闻高欢与高澄现在已经有了嫌隙,只是高澄和郑大车之事似乎在东魏社会上并没有得到太多曝光,宇文泰猜测这个事情已经是被压下去了。 那两名被他“放回去”的东魏使节如今都已经被斩。 民间谣传高澄与高欢及郑大车的事情,随着高欢父子分居邺城和晋阳,谣传也不攻自破,高欢和郑大车自在晋阳,而高澄在邺城,空间物理隔绝,怎么可能通奸? 这一点,宇文泰虽然有点纳闷,但是高欢和高澄如今对立的态势,至少证明了他的超级离间计还是有一定的效果的,这样,使得他就很希望再打一仗,趁着这两父子在闹矛盾的当儿。 与此同时,宇文泰的一系列麾下都想打仗。 部队对于战争的热情永远都比对于社会变革的热情高,毕竟在任何朝代,部队和地方几乎都是隔绝的两个个体,虽然宇文泰的府兵制度,将老百姓和军队融为一炉。 宇文泰在战场的三次胜利,一擒窦泰、二沙苑、三杀高敖曹,在这三次大战之中,部队以战养战,从饿殍遍野到现在活得滋润,所以很多人都期待一次新的大战的到来。 很多人都不明白宇文泰为什么停下了战争的脚步来搞改革。 战争的脚步似乎又近了。 这当然也成了宇文泰的一大阻力,因为宇文泰不甚希望战争打断他改革的脚步,他的改革如不成功,战场决战除非一战消灭高欢。否则,胶着下去,改革既不成功,将来也未必能取胜。 幸好,这时,来自于宫廷的另一种压力给他提供了一种暂时避免战争的办法,皇太子元钦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柔然的头兵可汗有两个女儿,其中的第一个女儿已经成年。 柔然头兵可汗的大女儿郁久闾胭脂,比达布干青雀小两岁,今年十五岁!两人私下关系处的还可以。 元钦十四岁,两人年龄颇相仿!元钦大概熟谙女大一抱金鸡的道理,来找达布干青雀说事儿了。 这日,达布干青雀早上还在铜镜前梳头的时候,宇文泰还躺在榻上未起,他们从草原回来未久,由于达布干青雀是新婚,长孙无垢和姚夫人、元明月都自觉不跟她争宠! 门房来报,皇后及皇太子有请。 这一月间,宇文泰几乎夜夜都在达布干青雀房中留宿。 达布干青雀自然是得其所哉,她嫁给宇文泰只是全凭自己喜欢,所以,当日,长孙无垢将她救出之后,便问她是否愿意嫁给宇文泰,她自然是极为愿意。 一方面,固然宇文泰是将她从国相手中救下之人,一方面,她心中早已经觉得宇文泰是一个大英雄。 于是,两个人在从柔然回到西魏的路上,就可以住在了一起,回到西魏之后,然后就简单的举办了婚礼,这个纯真开朗的小女孩,并不知道所谓政治婚姻! 这时见皇后及皇太子有请,便屁颠屁颠的进宫去了,长孙无垢怕她太过单纯,不知世事复杂,于是自告奋勇陪她入宫, 进了皇宫,言不及几句,元钦便说明自己的意愿,所以娶头兵可汗的大女儿郁久闾胭脂为妻,两国结成儿女亲家。 当然,元钦之前虽不满宇文泰娶对方国相之女,但是对于这种不满他还是有所隐藏的,这种隐藏当然就是为了今日,为了自己能够与强大的柔然结成亲姻关系! 达布干青雀愕然,这种两国间的大事情她那里知道怎么处理? 她只能望着长孙无垢,向她求援。 长孙无垢也愕然,她望了望达布干青雀:“郁久闾胭脂长啥样儿?” 接着又问元钦:“太子见都没见过可汗女儿,高矮胖瘦美丑全不知道,便要娶来?若是奇丑呢?太子若娶来不能相敬如宾岂不是破坏两国邦交?” 这是一个实在的问题,长孙无垢问的元欣瞠目结舌,不知所对! 一旁乙弗皇后望了望达布干青雀:“丞相夫人说的极有道理,青雀妹妹,你知道胭脂长得如何么?” 长孙无垢这时也不插话,她隐隐感觉这事情的走向未必如元钦之意。 达布干青雀究竟年少纯真,并不知说谎云云,假如她此刻说谎,本来可以省却日后西魏与柔然间无尽的麻烦,也可以省却皇室与宇文泰间的不少矛盾。 但是,她终究还只是年少,他和郁久闾胭脂算是闺蜜了,不过郁久闾胭脂毕竟是可汗之女,所以,他们的这种闺蜜关系天生注定还是有距离。 她在这里,其实也很寂寞,她也想有个伴,况且郁久闾胭脂,本就相貌美丽。 她点了点头:“胭脂很漂亮的,皇后娘娘。” 她也只是据实陈述而已,乙弗皇后与元欣听了不由得大喜,娶了一个美丽的媳妇进来,便不会不尊敬,这样西魏皇室的身后便会有柔然大国的身影了,日后,皇室的尊严也会增加几分! 元钦又问了一些柔然的习俗,达布干青雀都据实陈述,比如柔然其实信奉太阳之神,柔然的穹庐之门从可汗到民间百姓都是向东开。 比如郁久闾胭脂这个姑娘,她觉得公主性严毅,做朋友还行,比如乐于助人,比如话不多,喜欢倾听云云。 但是让她嫁入魏国,她是不是情愿,这种事情,达布干青雀都不敢打保票,她只是觉得有点悬?大公主颇得头兵可汗宠爱,这事儿最后还得头兵可汗说了算 六二六、求荣而得辱 乙弗皇后和元欣问完达布干青雀有关郁久闾胭脂姑娘之事后,留两人吃了饭,两人回来之后便把这事儿告诉了宇文泰,宇文泰听了不由得皱眉。 他是穿越过来的,自然知道元欣没有娶到郁久闾胭脂。 但是矛盾不在于这里,而是在于他知道结果,他知道这个结果一定是个悲剧,他必须得阻止这门婚事。 长孙无垢看出他有为难之色,道:“怎么了?太子想娶郁久闾胭脂,就让他娶吧,娶了又能如何?” 长孙无垢不以为意。 宇文泰长叹,对于自古以来中国与这些游牧民族的关系,他本来就十分清楚,向来是中国倒贴陪嫁,从最开始刘邦时代就这样,为了安抚他们不惹事,不生事,都是送女人给他们,进行安抚。 这几乎是规矩,元欣倒好,想娶进来。 这个问题的症结在于他和达布干青雀是自愿的,双方自愿结婚,而且国师毕竟不是柔然话事人,所以柔然可汗也没怎么干涉,况且他也是领略到宇文泰的厉害的。 头兵可汗对于长安的了解,可比元宝炬父子对于柔然的了解多的多的多。 柔然可汗知道元宝炬在国内,是被大臣扶持上位的并不算强势的皇帝,但是元宝炬未必知道柔然如今雄兵百万,论整体国势是在东西两魏之上的。 柔然只是现实,在宇文泰杀了东魏使节之后,失去了东魏的孝敬,不愿意再失去西魏这么一个孝敬国度,所以才与西魏结盟而已! 柔然绝非是觉得西魏才是魏国的正统所以才与西魏打交道。 这些情况,元宝炬父子根本都不了解,所以元宝炬还想与头兵平辈论交,接儿女亲家,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他将这些情况一说,长孙无垢听了也不由得甚为忧虑。 宇文泰长叹一声:“如果到时候头兵可汗不要太子做他的女婿,而要陛下做他的女婿呢,这样他就是西魏皇帝的岳父,西魏就是他的女婿之国,这个问题你们想过没有?” 达布干青雀一旁听得简直一愣一愣的,这些问题的复杂性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她一开始还为郁久闾胭脂能嫁过来大魏感到高兴,毕竟这里她确实没几个亲人。 但她想不到情况这般复杂。 陛下元宝矩迄今也不过是30来岁,人家要求你再娶一女也不算过分请求。 这个问题长孙无垢倒是没想过。 这时见宇文泰说及,倒是当真大有可能,一旦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那就涉及另外的问题了,头兵可汗得寸进尺,要求女儿必须做皇后呢? 元宝矩和乙弗皇后夫妇俩感情极好,一旦到时候走到这局面,就是求荣反辱了! 长孙无垢听罢也不由有些踌躇。 但是这问题是确实存在的问题,也是他们必须面对的。 宇文泰苦笑一声:“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和陛下开诚布公谈一谈!” “另外一个办法是找一位素所知名的大师预测一下结果!” 他自然知道结果,相信如果大师有水平,预测的结果应该和历史相似。 长孙无垢长叹:“这么着急去哪找去?” 况且就算找了还得元宝矩相信才是。 茫茫天道不可预知。 苏绰是颇有预测之术的,但是苏绰是宇文泰的人,元宝矩肯定不相信。 宇文泰想了良久:“还是我先和陛下谈谈吧!” …… 皇宫,御书房。 两个昔日的老友如今已是君臣,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个世界上的朋友只有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时候是朋友! 一旦他们之间出现了立场、利益之类的分别,朋友关系也会受到挑战。 汉初,张耳、陈余为刎颈之交,但到了最后,因为立场不同,变成生死对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这是没有办法的,因为现实。 宇文泰也自觉和元宝矩之间难以再像在迷谷之中一般,他相信元宝矩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简单的将乙弗皇后与元欣寻达布干青雀之事说了说,并且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元宝炬听罢愕然,但是已经来不及,他的使团已经出发前去求亲了。 宇文泰也愕然,皇太子元欣的动作和速度都很快! 这件事情似乎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宇文泰知道,元欣到时候极有可能自作主张答应头兵可汗的要求,因为这位皇太子太过于想要扞卫大魏的利益。 大魏后期的皇室似乎和权臣总在争斗,这已经成为一种惯性和心理暗示。当然,对于大魏的皇帝和太子来说,对于他们,确实也很悲壮! 宇文泰:“陛下能驰驿追之吗?” 宇文泰发兵追回皇太子的使团肯定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如果他这样做只能让自己和皇室的矛盾积累更深,他还是希望能和元宝炬开诚布公谈完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后再做决策。 元宝炬思量了良久,摇了摇头:“已经来不及了!” 宇文泰长叹:“若头兵可汗不允太子婚事,而非得将郁久闾胭脂嫁陛下为妻,陛下打算如何?” 元宝炬踌躇徘徊:“皇儿若求亲不成,不会替朕应允这门亲事的。” 宇文泰苦笑:“我们刚与柔然结盟,现在又是上赶着上门去求亲,人家答应求亲,只是换一个人,咱们难道拒绝?咱们如果断绝与柔然的关系,柔然就会转投邺城伪魏。” 这几乎是不用考虑的问题。 况且皇太子元欣一心要皇室结好柔然,他能看出来这个大局,他十之七八会答应柔然的这场以父替子的婚事,他一答应,元宝炬便已经无反悔余地! 元宝炬长叹:“若柔然执意如此,那为了国家社稷,朕只能迎娶郁久闾胭脂了。” 宇文泰是知道元宝炬与乙弗皇后伉俪情深的,这些年来,大魏经历过多少风波恶,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夫妇俩不离不弃,和好如初。 元宝炬和他妻子的爱情,即便放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之中,也是数得着的。 但是,迎娶郁久闾胭脂就会给这段美好的爱情平添变数,郁久闾胭脂乃是大国公主,岂能以侧室待之?到时候,这个皇后之位? 元宝炬也面露痛苦之色,这些事情他都没有想到过,他没想到皇太子使团求亲之事,背后有可能有这样的变数,他现在只希望宇文泰的推断不会是真的。 宇文泰长叹:“此事只怕发生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如果陛下是柔然国主,面对一个国家前来求婚,这个国家的皇帝想跟自己结亲家,但是这个皇帝年龄不大,才三十来岁,配自己的女儿也不是问题。” “那么,您是愿意与这个皇帝平辈相处结成儿女亲家,还是愿意把女儿直接嫁给皇帝,让这个皇帝在您面前低一头,成为您的女婿呢?” 六二七、美貌佳人李昌仪 元宝炬听罢宇文泰的分析心凉了,他和宇文泰虽然立场迥异,皇权和相权自古以来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天下的权力就那么大,相权多了,皇权自然变少。 但是,他一直以来,很佩服宇文泰的分析能力和处理事情的能力。 但凡有一点政治手腕的帝王,肯定都会采取后者,女儿幸福不幸福对于帝王来说,从来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女儿作为政治筹码,能不能给自己捞到好处,这才最重要。 这时乙弗皇后已经走了进来,她显然也已经偷听了良久。 “一旦事情真出现宇文丞相所言的局面,本宫愿意归位臣妾,愿将皇后之位让与郁久闾胭脂!” 元宝炬不由嘶声大叫:“那怎么可以?” 他这声大叫乃是发自肺腑,不加思考,脱口而出,正是他们夫妻感情的最佳体现。但是乙弗皇后只是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陛下,如果事情真走到那种局面,自然还是国家社稷为重,长安不能同时与高欢及柔然为敌,明矣!” 他们现在都只有后悔,后悔当时没有阻止元欣前去求亲。 如果没有求亲,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但此时,他们已经悔之晚矣! 宇文泰也叹息,然后告退。 平心而论,元宝炬称帝之后,宇文泰对他并不亏待,历史上那种权臣霸道,比如曹操对待汉献帝,司马家对待曹魏,弱势帝王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历史,元宝炬都没有经历。 他的政令,宇文泰都是率先执行,他也能算政由己出,唯独宇文泰的一些改革,他也自觉不插手,让宇文泰去搞,军事上的事情,他知道,那是宇文泰的强项。 他们如今只能等待元欣那边的结果,宇文泰与元宝炬谈过之后,反正自己的义务已经尽到了,剩下的事情都不关他事了。 他回到府邸,只见一群百姓前来给他送万民伞。 百姓甲:“关中将帅和睦,官吏爱民,我等深受百姓恩惠了。” 百姓乙:“丞相制定了六条诏书,令百官日夜背诵,这诏书内容我看了,条条框框都是对百姓好的,丞相恩德啊!” 此时,大成相府已经有一些人出来答谢。 好多百姓都聚在一起背诵六条诏书:“古之圣王,先足其衣食,然后教化随之。夫衣食所以足者,在于地利尽。地利所以尽者,由于劝课有方。主此教者,在乎牧守令长而已……” 书房内,长孙无垢正在写字。写完,交给宇文泰。 宇文泰:“夫人的书法又有进步,当真是可喜可贺。” 长孙无垢:“你锐意改革,收揽民心,这才是可喜可贺之处。不过,劝退吧,和陛下争民心并非好事,幸好是皇太子去了柔然,不然瞧见只怕又起事端。” 宇文泰笑了笑,他对元欣并不在意。 他视元宝炬为朋友,乐意与元宝炬亲近,给元宝炬面子,但是不意味着他要给元欣面子。不过百姓送万民伞这个确实不合适! 当下叫了两个府吏,令人前去处理。 长孙无垢递过来一封书信。 “是那边寄过来的!” 宇文泰:“谁?” 长孙无垢:“这人叫高仲密。” 宇文泰:“这名字倒是听说过的,很耳熟!是高欢帐下御史中丞?” 长孙无垢:“他是高敖曹的哥哥!” 宇文泰:“啊?我们杀了他的弟弟,他还与我们私下通信?” 长孙无垢:“高欢不为其弟报仇,只杖责两百军棍,高仲密心怀不服!” 宇文泰:“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长孙无垢:“自全境推行六条诏命以来,境内人心安顺,百姓安堵,安居乐业,反观高欢,所据虽大,但境内离心,百姓日有投奔关中者,天下之将来,在我关中,此事又有何疑?” 宇文泰:“我与高仲密有杀弟之仇,不可不防,当遣人细细访查,然后再做决断!另外,一个御史中丞,逃了过来作用也不大! 洛阳,高仲密一脸怒气,走进房间! 夫人李昌仪迎了出来!李昌仪年纪二十出头,美貌聪明,她手中还拿着一本书。 李昌仪:“怎样,宇文泰那边可有结果?” 高仲密转过身,他的眼神怒火中烧,但还是摇了摇头,他感觉自高敖曹死后,他们家的待遇一下子变差了,他做御史中丞,选人用人多次被否。 所以,他很不爽,于是就企图秘密与宇文泰建立联系,为将来做准备。 夫人李倡议是他新近休了前妻再娶的,美而慧。 “这事情须得进行得机密,你虽然不满高欢执政,但是我们还是不能大意,如今关中政治昌明,又是正统,边境叛降者多!还宜小心谨慎才是!” 高仲密叹了口气:“只是委屈夫人了!” 原本他的生活待遇不错,但是新娶李倡议后,李昌仪这么美,但他的政治待遇、生活水准却大幅度下降,令他觉得心有戚戚,对不起娇妻。 他在高家众兄弟之中,属于武力值最渣的那个,所以做个文官,难博军功。 但高敖曹死后,他感觉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完结,处境日差一日,朝臣们如今都觑他等如无物,尤其是世子高澄。 他现在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决定跟高澄新近宠幸的夫人谈一谈,看看能不能走裙众关系,通过夫人路线,重新博得高家宠爱,另一手准备,就是去关中宇文泰处,碰碰机会! 他知道名将贺若统、是云宝等人都已经投奔东魏,还有汉人四大家族,王家、崔家、李家、卢家都有不少人奔入关中。 这两手准备当然也是夫妇俩商议好的。 “官人若要打算,若要结交宇文泰,官人这御史中丞可不能做下去了,当谋求外官,最好是个武职,到时有兵有粮有地,不信宇文泰不接纳!到时必定高官厚禄!” 高仲密:“夫人所言甚是有理!” 李昌仪:“高澄这边,我也思量着去看看,听说高澄自己建了一个园子,名曰花庄,他经常待在那里,咱们去走走门路,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高仲密点了点头,他也听说过花庄,乃是高澄新建的一个园子,美轮美奂,夫人聪慧,说不定能用手段重新博得高家欢心也未可知 六二八、高澄的昏乱之举 翌日,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花庄内,正有数十名女子在游玩观赏! 随着这些女子走来走去,只见歌台舞榭曲折之处便是,珠馆画桥也是随处可见! 女子甲:“这燕游堂内百花齐放,简直是春游的极佳去处! 女子乙:“妹妹,你可是小瞧了,这花庄之内,燕游堂算个什么呀,最多也不过是四堂之一了,还有临溪馆宜于夏,叠翠楼宜于秋,藏香阁宜于冬。” 女子丙:“咱们脚下的桥叫步云桥、还有玩月台、木稚亭、荼架、鹤庄、鹿坨等名,奇花瑶草,异兽珍禽,充满其中。”见者皆叹为人间仙岛,世上蓬瀛。” 花庄外,李昌仪带了两个侍女正在与看守花庄的宦官王承恩叙话! 她将手上的镯子脱下来交给王承恩! 王承恩收下,但面上还是有为难之色:“着实的,夫人,里面都是家眷,只怕你进去有些不太方便!” 李昌仪:“劳驾,总管,我后面还有酬谢,你放心,我就听说这园子远近闻名,想进去看看,你说这看看便出来,能有甚事,便是有什么事,也绝不连累于总管你!” 王承恩吃她缠不过,犹豫了半晌,终于松了口气! 王承恩:“好吧,进去瞧瞧,可别造大动静,不然,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你家那位从敖曹将军殁了,也不得宠,到时候出了事没人关照!” 李昌仪陪着笑:“理会得,理会得,总管放心,绝不可能与你添乱! 花庄内高处楼阁,高澄此刻正站在楼阁中凭窗而立,欣赏风景,这楼阁是花庄最高处,站在楼阁里,整个花庄一览无余! 楼阁中有房间、客厅!俨然居室一般! 不过,此刻,房间的门关着,便不觉得像有房间的样子! 高澄眼尖,忽然便发现了李昌仪带着两名女子在园子中探头探脑! 他走到柱子旁,拉了一下梁柱子边的一根线索,立时,只听得风铃声啷啷啷的清脆悦耳,随着风铃的响声! 王承恩听见风铃响动,立刻屁颠屁颠的跑步上山,走到楼阁中向高澄请安! 高澄指了指园中的两拨女人:“那一拨我知道,是我夫人一家及其童仆,那三个人另外一拨,什么回事?” 王承恩吞吞吐吐! 高澄:“我命你掌管花庄出入,不得纳入闲人,为何纵容闲人留在园中?” 王承恩惊慌失措,跪告:“小人不谨,这女子乃是御史中丞高仲密夫人,欲观园景。”高仲密也是京官,小人不敢峻拒,故容之入园。”到尚未久。” 高澄眼中狐疑:“你说她是高仲密夫人?他老婆长得可算标致?” 他隔的较远,看的并不算特别清晰。 王承恩:“确实美貌聪慧!” 高澄大喜:“好了,我也不怪责于你,仲密也是京官,京官夫人游园,也属常情,这样吧,你去,请他到这楼上来,我想他是想与我谈仲密升迁之事!” 王承恩:“是! 高澄:“把她那两名侍女支开。” 王承恩:“是!” 花庄小径处,李昌仪带着两名侍女,正惊叹于园子中的景致,三人左顾右盼,目不暇接,王承恩忽然出现在三人前面。 李昌仪实在料不到高澄居然会邀请自己,不由得一怔:“世子请我?” 王承恩:“是!世子说夫人来访,恐于仲密仕途有关,请夫人移步。” 李昌仪大喜:“世子当真英明之极,妾这便随总管前去拜见!” 王承恩拦住了两名侍女:“世子所言皆机密,两位婢女恐不便随行。” 李昌仪脸色有些狐疑,但是抬头看了看青天白日,看了看山顶处那间楼阁,一时未起疑心。 王承恩引导李昌仪沿着假山逐步攀高走到楼阁之外。 高澄迎出门外,见了李昌仪,果然是面如桃花,不由得大是心动!他的眼中狡黠神色一闪而过。 高澄深深一揖:“原来是中丞夫人。” 李昌仪:“奴家谢世子相邀,承蒙世子宽宥,得以赏此盛景!” 高澄:“夫人到此不易,欲观园中景致,稳便游行。我与中丞皆是高姓,本是一家,夫人便为至亲,不必嫌疑。” 李昌仪:“谢过世子!” 高澄嘱咐王承恩:“夫人闲步已久,敢怕足力劳倦,留此小饮三杯,少表敬意。” 王承恩领命。 王承恩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然后合上。 高澄:“此阁楼内,可以观全园子的盛景,夫人可以站在这里先看看,觉得哪里好看,我再安排内侍带夫人前去游览如何?” 李昌仪:“奴家听王总管说,世子相邀,是想要与奴家谈仲密升迁之事。” 高澄:“对对对!,不过,此事不宜在这里公然谈之,这里有间密室,密室中有他人举报仲密的文书,夫人先瞧瞧,咱们密室中谈。” 高澄推开了一扇门,自己率先入内。 这扇门正是王承恩方才进入之门,李昌仪这时不虞有他,紧随着高澄入内。 但王承恩此刻已然不见! 高澄转身闭门。 李昌仪望见房间之中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早已经备好了酒菜!甚至杯子中已经倒好了美酒! 就在距离酒桌不远的身后是一挂帘子! 透过珠帘,可以看见珠帘里面锦帐银屏,罗帏绣幔,床上大红绣被,显然是一个卧室无疑。李昌仪再笨,这时也明白了!忙欲退出。 但高澄在他身后已经堵住了她的退路。 “娘子你这般美貌,仿佛天仙化人,我心里头骨头都酥了,还请娘子成全本世子!仲密之事,朝中职位,任他选择,我必助力!决不食言!” 李昌仪又羞又恼,抵拒道:“世子不可如此猖狂,如此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便强良家女子!” 高澄:“你怕什么?怕高仲密责怪你?他敢?” 李昌仪:“奴家自幼读书,知道天理人心,奴家已与高仲密为妻,誓言绝不相负!世子今日见逼,奴家誓死不从,义不受辱!” 高澄这时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他已经开始动手动脚。 口中喃喃:“我只知道我今日看上你了,求娘子成全!” 他纵身扑了上去,李昌仪转身躲过,绕桌而走。高澄仿佛狸猫戏鼠,更觉有滋味,一边追逐着,一边哈哈大笑,高澄忽然跃起,将桌子掀翻,满桌酒菜都洒了一地! 李昌仪更是吓得够呛。 高澄:“我看你再往哪里躲!” 他抓住李昌仪,撕扯李昌仪的衣服,李昌仪的衣服都教他撕扯的衣不蔽体,她又羞又恼,忽然瞥见墙上的一柄挂剑,不由大喜,拼命挣脱,衣服又被高澄撕裂了一大块。 李昌仪奔到墙壁边上,高澄这时也发现了那柄剑,急忙来夺,却终究是慢了一步,李昌仪拔出宝剑,指着高澄。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你! 高澄面对利剑,脑袋瓜子这下清醒了,连连摇手:“娘子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有话好说! 李昌仪:“你给我滚开!” 高澄:“我滚,我滚还不行吗?” 李昌仪手持宝剑迅速走到门边,拨开了门闩,然后夺路而逃。 六二九、历史进程似乎加速了好几年 高仲密心急火燎的奔回家中,他听说她的夫人衣不蔽体逃出了花庄,他脑子登时轰然炸裂,紧忙奔回,还没到房间,便听见李昌仪痛哭失声。 他奔到房中,只见李昌仪正趴在床上,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有换,仍旧是被高澄逼迫得几乎衣不蔽体的那一件! 高仲密大吼着,上前拽起李昌仪:“说,高澄那个畜生,把你怎么样了?” 李昌仪只管痛哭失声。 高仲密气的七窍生烟,跳将起来,拔出壁上的配刀。 “我这就跟他拼命去!” 李昌仪哭着拦住了高仲密,她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不要,不要,这畜生想玷污我,但我没有让他得手!” 夫妻俩人抱头痛哭。 两人哭了良久,渐渐止住哭泣。 高仲密:“如此大仇,我高仲密若不报之,誓不为人! 李昌仪:“我觉得,官人可以以此为借口,咱们就说在京城没法做人,要求外调,想来,必定能够外调成功!” 高仲密点了点头:“嗯,我一定要给高欢这两父子一点儿颜色看看!” 李昌仪:“嗯,他们欺人太甚!” 眼下,他们通过高澄重新拾得昔日辉煌的计划已经破灭,他们唯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归降宇文泰! 虽然,宇文泰杀了自己弟弟,但是那是军事行为,各为其主。 宇文泰接到高仲密的再次来信之后,十分确信历史进程加快了。就在他接到高仲密准备投降的消息的这天,他一共接到了3个消息。 这三个消息中,有两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 高仲密准备投降当然是好消息,按照历史,这件事本该发生在数年后才对,《通鉴》记载这件事发生的年份是公元543年。 但现在才是公元538年年底,换而言之,这件事至少提前了四年! 对宇文泰来说,这也是件好事,进程加快,意味着很多事。 意味着高欢可能会早点嗝屁。也许历史进程加快可以改变很多事。 按照这种进度,他明知道玉璧之战高欢会折戟沉沙,就不应该坐等玉璧之战自己爆发。 应该早早经营玉璧之战。不过,他之前没有想到加速历史进程这一招,不过,总体来说,之前也没有加速的可能性,毕竟高欢占据了那么大一块领土,国力雄厚,不打几仗,消耗掉他一些资本,不太可能。 但是现在这种加速性可能是存在的,高欢现在已经被消耗。不过,现在,王思政刚刚提出建议在玉璧铸城不久,这是他今天得到的第二个好消息。 他立刻下令,王思政立刻营建玉璧城。玉璧城在今天的山西境内稷山县,距离高欢的政治大本营晋阳以今天的高速路车程才600多里路,不是公里,而是里。 算是切入高欢内部的一颗钉子。 宇文泰欣然同意这个举措。 但是第三个消息,不算是好消息,但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已经料到,太子在柔然绝对不会顺利,果然,太子在柔然遭遇头兵可汗的羞辱。 头兵可汗上次被宇文泰摆了一道,在他境内被宇文泰杀了几个使节,从此损失了高欢这个大主顾,正没做理会处。 太子屁颠屁颠的跑上门去求亲,有求于人自然低声下气,对方正好漫天要价,果然,恰如宇文泰所料,头兵可汗对长安的情况十分清楚,他十分肯定的,大女儿郁久闾胭脂只能嫁给元宝炬。 太子振兴大魏,从宇文泰手中夺回大权的心情十分迫切,咬了咬牙,当下全盘答应! 然后,太子视此为重大外交成果,心想柔然大国,另外头兵可汗据说十分爱惜郁久闾胭脂,这样的话,父皇成为郁久闾胭脂的夫君,自己虽然不得,但总算有了个强大后盾。 这时,太子已经从柔然返回国内了,但他还是趾高气扬的回来的,完全没有理会皇宫中气氛十分之不友好,陛下夫妇已经相对而泣,他们夫妻恩爱的局面即将被打破。 但太子生事还不止在这一点,高仲密秘密请降的消息,一式两份,分报大丞相府邸与宫中,太子显然也看到了这份密报,要求出兵,并要求指挥权。 这件事,太子做的很秘密,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对于这件消息,宇文泰有一点点错愕,高仲密现在因为老婆李昌仪被调戏的事情,已经请求外放,被任命为北豫州刺史,北豫州就是历史上三英战吕布的地方。 乃是一处军事要地。 高欢和高澄当然都没有想到亲弟弟被宇文泰所杀的高仲密会反水,所以,将这个很重要的军事要地交给了高仲密,这给了高仲密背叛的资本。 太子要亲临前线指挥,自然是因为最近和柔然谈成了大生意,决意乘胜追击! 宇文泰长叹,他知道历史上这一战他是失败的,但是这一战却必须要打,第一,因为虎牢关是战略要地,有白白得到的机会,不能不打。 但是他没料到太子会和这一战有关系,历史上并未记载这一战太子与战。 下午,他旋即与苏绰、及全旭、李泉二人入宫觐见,备陈此事,元宝炬这时候正因为太子谈妥了他大婚的事情而烦恼,又惊闻太子欲征战沙场,不由得大愕。 及至招来太子一问,果然。 宇文泰道:“并非臣不不愿意太子总兵,臣极愿意太子将兵,但是战场上骄兵悍将甚多,恐太子指挥,有诸多不易,况且,兵者,国之大事也!” 元宝炬自然知道宇文泰说的是实情,但是乙弗皇后一旁赞同太子上战场锻炼锻炼。 元宝炬见皇后涕泪连连,神色哀伤,心想不放满足她的愿望,于是同意太子出征,太子怕宇文泰所部阳奉阴违,于是又点了宫廷禁军约万人随行。 美其名曰:“随军锻炼,以备更好的执行宫廷警戒任务!” 宇文泰愕然,见太子执意如此,不由长叹,元宝炬也流露出勉为其难的神色,这有时候就是立长君的坏处,要是立个小孩子为帝,哪有这些破事? 太子之命,看在元宝炬的份上,他不得不从!他确实不用给太子面子,但是他要给元宝炬面子,因为这是他在迷谷就相识的朋友 六三0、贺拔胜的遭遇简直命中注定 此时,战争的阴霾已经一触即发,在虎牢关,高仲密已经得手,宇文泰旋即先召高仲密立刻前来长安汇报情况,此夜,宇文泰置酒高会。 太子自然也在,座上一时名将俱在,还有贺拔胜也坐在右首的第一张桌子上,每名将领的桌前都摆满了美味珍肴! 宇文泰:“今日双喜临门,仲密兄携虎牢关弃暗投明,而太子出使柔然,为国家款结婚姻,也是大喜,这酒既是为殿下与高刺史的洗尘接风酒,也是庆祝咱们得虎牢关的酒,值得浮一大白。” 众将大喜:“好!” 贺拔胜眉宇间不经意的有一种悲壮在,马上又要跟高欢打仗了。 他慷慨饮了一杯酒,大声道:“丞相,贺拔此次愿意随军出征。” 宇文泰皱了皱眉,他依稀记得历史上这一次战争对贺拔胜来说很悲壮,似乎是追高欢已经追到了马头马尾却忘了带弓箭,遂使高欢逃过一劫! 这成为贺拔胜一生中最为悲痛愤怒的时刻。 再随后,好像是他的孩子被高欢给杀了,再然后,贺拔胜就溘然长逝了。 贺拔胜是自己麾下名将,近来难得交心,肯对自己服膺,他不由得有些犹豫,他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为了不让这次悲剧发生,阻止贺拔胜参战。 还有一个就是同意贺拔胜上战场,叮嘱他必须带上弓箭。 但是战场之上,如果真有天命,他带的弓箭万一在碰到高欢之后,已经全部射完怎么办?有这可能,还有,万一在乱军中,箭壶被人砍落,箭矢全丢怎么办? 天命有时候就是这么诡异。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宁愿让贺拔胜不上这场战争,也比让他悲痛死亡来的好得多! 想到此处,他笑了笑:“贺拔,这场战,我另有安排,这次与高欢的决战,长安需要派人镇守,太子随军出征,王思政如今又驻守玉璧,长安无人镇守,唯有你声望资历足镇长安。” 他话音未落,贺拔胜已经提出了反对意见,毕竟对他来说,当日他离开荆襄,准备到长安觐见元修,随后高欢派人偷袭了荆襄,遂使得他丢弃了根据地,从此丧失分茅裂土的天下枭雄机会。 这是他必须向高欢讨回公道的必报之仇一; 亲弟弟贺拔岳,还有他大哥贺拔允,这时都已经身死,贺拔岳虽非高欢亲手杀害,但是也是高欢设计害死,他大哥贺拔允属于站在了高欢那一边,但是后来据说也是被赐死的。 一句话,他与高欢几乎仇深似海。 所以,这次,他必须请求参战。 另外,这次,据说也是好机会,据说高欢与高澄父子不和,父子分别掌兵,段韶、段荣父子以及窦泰原军所部都在高澄手中,此次拒不参战。 这里面据说也有特殊的原因,高欢得知这次高仲密的背叛完全是因为高澄在邺城强行欲淫污高仲密妻子李昌仪所致,几乎准备打死高澄麾下最为得力的官员崔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由于前几次侯景都是出工不出力,高欢已经得知侯景在前线保存势力,不会卖力作战,所以,这次高欢亲自调兵,准备自己亲自搞。 这是对长安有利态势的又一明证,所以,贺拔胜觉得这次简直是大好机会!所以,他非常非常非常希望出征。 “丞相,臣请出征,高欢与臣有血海深仇,臣不能不报,至于长安镇守,名将极多,臣以为将军王盟可!” 王盟是宇文泰的亲舅舅,老成持重。 宇文泰陷入了沉吟,这时诸将不知宇文泰拒绝贺拔胜出征的真正目的乃是为了贺拔胜好,这时见贺拔胜求战之情恳切,都纷纷帮腔! 太子元钦这时见宇文泰面露沉吟,他实在想不通这里面的关窍,他情知贺拔胜乃是当今天下万人敌之二,这时见宇文泰拒绝,心想这正是自己拉拢的好机会! 于是向宇文泰说到:“贺拔将军这么恳切,还请丞相允从!” 皇太子都发话了,宇文泰还好说什么,只能长叹这一切都是命,穿越过来也改变不了。 座中诸将这时都是志得意满,要知道之前擒杀窦泰、沙苑大捷、擒杀高敖曹,宇文泰与诸将都是大胜,所以诸将都有骄傲轻敌之心! 宇文泰心中暗叹,这也是命中该有此败,怎么避免也避免不了的。诸将受一受经验教训也好。 他本来已经决定装病,悬兵不战,躲过历史上这次他打败的战役了,但是现在他发现,有些时候,命运之中冥冥注定,比如现在,就算他躲,太子还是会要求出战! 躲都没得躲! 所以,这就是命运。 太子这时志得意满:“吃完这顿庆功宴,咱们就要打大仗了,这一次虎牢关丢失,高欢势必起倾国之兵而来,战场形势势必比前几次更加凶险!要赖全军将士用命!” 宇文泰只能无语,太子在战场上,元宝炬说的好听一点,是让宇文泰带着他观摩战争,但是事实上,太子发号施令,诸将岂敢不从? 尤其是独孤信、赵贵等人都在战场上,他们两个目前都还是比较支持皇室。他们长期共事,贺拔岳入关之前,他们长期在葛荣麾下、尔朱荣麾下长期并肩战斗! 毕竟,他们都不算宇文泰的正宗嫡系麾下,赵贵相对来说还亲近宇文泰一些,因为宇文泰是他迎立,独孤信近年来,与宇文泰几乎是渐行渐远。 独孤信自己也难受,皇室对他越倚重,宇文泰麾下诸将就越觉得他不可信任。这种东西,有时候一旦形成一个集体意识,就很可怕。 独孤信自己因为忠诚帝室的观念,也自觉不与宇文泰麾下的那些将军们李弼啊、侯莫陈崇、达奚武啊、蔡佑啊、李贤、李远啊、全旭、李泉啊等人走在一起。 这些情况,太子了解的门清,所以,这次,独孤信也是注定要参与此战的。 宇文泰自己当然想好好维护与独孤信的交情,毕竟他们是兄弟,但是立场不同,很要命!很好的兄弟渐行渐远,他很想和独孤信好好谈谈,但是大战迫在眉睫。 这场战争,宇文泰的心头现在已经涌上了不祥的感觉,他唯一觉得高兴一点的是,太子怕宇文泰麾下众将不听调度,从禁军中抽调了一万人过来。 太子以为高欢与宇文泰每战皆败,所以心存轻易,这次大胆妄为,这些人,十之七八都是要做太子的炮灰的 六三一、与吕苦桃的再相会 这一仗,归于宇文泰的麻烦还不止一处,太子的横插一脚,贺拔胜的强烈请战,都使得她头疼。 但是,这些都还在他的意料之中,还有一些令他头疼的却不在他意料之中,夜,曲终人散的时候,他离开筵席,回到后堂的时候,长孙无垢递上一封书信。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手笔。 他看了一眼,从来没见过这女子的笔迹,不识得,信没有拆开。她很佩服长孙无垢的气度,换了他的别个夫人,姚夫人,雷厉风行的,又有手腕,怕是要拆开了。 元明月那小嫉妒心,怕是也要拆开了。 元栋奇也说不定要拆,达布干青雀应该也可能会拆。 但是长孙无垢几乎是不动声色,这份气度宇文泰就觉得和一般小女人完全不一样。 长孙无垢近来心情其实也不是特别好,她的父王长孙稚在得知她去柔然受伤之后,得了一病,迄今未愈,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 现在的情况是每况愈下,宇文泰这边府中需要她协助苏绰处理的事务又多,姚夫人要陪着宇文毓,帮不了多少忙,达布干青雀帮不上手,元明月现在基本不在府中,她喜欢清静。 元栋奇替兄长服丧虽然已届期满,但是,目前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冯翊公主府。 宇文泰拿起信,正准备拆开。 长孙无垢:“你猜这谁写的?” 宇文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长孙无垢微笑:“猜猜看嘛!” 宇文泰还是猜不到。 长孙无垢:“你这人,真是无情啊!” 宇文泰愕然,心中闪过一个影子:“难道是她?” 他心中闪过的这个影子是吕苦桃,自从在柔然与吕苦桃别后,当时,他觉得她淡淡的,告别的时候,她明明一脸的云淡风轻之状! 信拆开,果然是吕苦桃写来的,心中也没两行字,只是说,她现在也来了长安,得知他们要打大战,她想见一见他。 他再一看信的落款,已经有好几天了,不由得有些错愕。 长孙无垢:“信我是今天才收到的。” 宇文泰看了看信封上的火漆,确实应该像是今天才缄口的,便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她为何到了长安今天才来找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闲云野鹤,四海为家的姑娘为何忽然又显得有些离愁别绪。 辗转之间,他们从柔然回到长安应该有两三个月了。 他心中有些猜疑:“莫不是这丫头怀上了?” 她是郎中,可能一怀上一搭脉便知,她虽然是闲云野鹤、四海为家的性格,但是毕竟自己是她第一个男人,有可能,女孩总是忘不了她第一个男人的。 他心中想七想八,一时莫衷一是,瞧了书信中留下的地址,就在长安城西北方向的一家小馆之中,她考虑的较为细致,那地方宇文泰知道,而且也较偏僻少人行。 宇文泰:“我得去看看她。” 长孙无垢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不汝禁。” 大战在即,她当然不可能忤逆宇文泰,让他带着满腹心事去打仗,这对战争不利,对宇文泰的人身安全也不利,只是她不知道。 这两日,各军都准备出发,太子这次要统兵征战,他反而乐得轻松,太子要学习嘛,就让于谨辅佐太子,给他讲讲辎重后勤,粮草调度,恰好有一些闲余时间。 次日上午,他找了一瘦马,破帽,出了相府,悄悄往长安城西门去,不一会儿,已经来到那家小馆,这家小馆位置偏僻。并不惹人注意。 丝毫没有人注意到长安城内权势滔天的那个人无声无息的踏入了小馆。 吕苦桃就住在二楼的天字一号房中,听到敲门声,她匆匆打开门,见宇文泰破衣烂衫,旧帽压头,一时竟没有认出来,宇文泰长叹一声:“吕姑娘这么健忘?” “啊?是你。”吕苦桃一声惊呼。 然后,她关上了房门。 宇文泰瞧着她的脸,似乎较上次见她清瘦了,人的精气神也不及原来,不由道:“你是病了么?” 吕苦桃有些苦恼,小碎步走来走去。 “黑獭,我” 她有好多话说不出口,她本来在宇文泰面前已经立下一个云淡风轻的人设,但是她发现在她们的关系突破了那层关系之后,宇文泰走后,她开始思念。 这种感情,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她本来以为,自己这一生永远也不会思念一个男人。 但是,事后,她发现她低估了有些事情的魔力,这种事情就是榻上的事情,她以前也听人说过,女人会最记得自己第一个男人,那几天她都很愉悦! 然后,长孙无垢忽然拉着宇文泰前来告别,她都是懵的,尽管当时她表现得云淡风轻,虽然,事实上她也是当时觉得真的是云淡风轻的。 然而,在宇文泰离开三天后,她就开始有小小的思念了,这思念像一条小溪,随后,这条小溪似乎开始悄悄泛滥,然后,她就发现,她的思念像一条江河! 不过,思念归思念,她还是知道,自己这些只不过是受身体的驱使,是一时的,她知道,她终究不会嫁给宇文泰。 她还有很多名山大川没有去,酒泉、张掖、敦煌她都还没去。 她没有走到的地方还太多,但是这一份思念,她确实有些遏制不了,所以,再又过了一些日子之后,她还是受不了思念的折磨,决定到长安来找宇文泰。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先遇到了杨忠。 杨忠显然对她也念念不忘,那天,她给宇文泰写完信,正要悄悄送去宇文泰府上,然后她就碰上了杨忠,杨忠恰好又有一些旧伤。 于是,她给杨忠又治疗了几天,由于杨忠这几天天天来找她,她怕宇文泰来的时候瞧见杨忠,所以那封信就一直压了几天。 这两天听杨忠说宇文泰马上要打大仗,他觉得宇文泰神色很凝重,怕是不日之间就要出征,她觉得那封信再不寄出就没有时间了。 所以,她匆匆的将信寄出给了宇文泰。 杨忠恰巧战争在即,他这次也要随军出征,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战场动员,军事训话,所部的作战任务他都作为战场指挥官之一,都需要亲力亲为,所以,这两天也没有时间过来。 不过,她觉得杨忠都这么忙,宇文泰应该是更没有时间过来才是,但是,她想不到宇文泰还是过来了 六三二、宇文泰、杨忠与吕苦桃 她这时千言万语简直说不清自己的那种感受,她忽然就奔上去吻住了宇文泰的唇,良久良久,她才松开。 “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宇文泰淡淡一笑:“爱情本来就很有魔力,我也很想念你,走得仓促,对你不住,但是” 吕苦桃连连摇头。 “没关系,没关系,黑獭,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破坏你家庭,我来,女人第一次都会特别想念,只要这一次的相思之苦解决了,以后就好办了!” 她什么也不说,开始脱宇文泰的衣服。 她本来就是我行我素的一个人,她是一个大胆的姑娘,是一个我的身体我做主的姑娘。 宇文泰本来还想问问她有没有怀上,但是这时见她热情如火,那里还忍得住,他毕竟是一个鲁男子。 良久,良久; 吕苦桃发出一声幽幽长叹:“这个世界啊,真是无奈!” 宇文泰总是觉得她像现代人,他拥着她,她虽然不漂亮,但他还是觉得她很好,这个姑娘的精神世界跟这个世界别的女人不一样。 “你有没有怀孕啊?” 吕苦桃摇了摇头,称没有。 宇文泰拍了拍她身体后面那一般来说是表示生育能力强的地方:“你这身材,在我们老家一看就知道是能生养的。” 吕苦桃呵呵一笑,还以为他怕自己给他增加负担,或者是他想主动帮助自己减轻压力。 “放心啦,我就是生养了也不会麻烦你的,我会找一家寺院,让他长大。” 宇文泰笑了笑,:“这是为何?” 吕苦桃:“我这般四海漂泊的人,怎么可能带孩子,找个好心肠的老尼收养到一定年纪,我到时候走不动了,再去相认,岂不是好?” 宇文泰心想,这倒是符合杨坚的履历,杨坚好像小时候就是由老尼抚养长大,在寺院中呆了好些年。 他心中益发相信这个吕苦桃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吕苦桃。 他笑了笑:“你要是怀孕了记得一定告诉我,至少我要知道是不是我的孩子。” 吕苦桃点点头,但是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宇文泰这时也很苦恼。 他记起来李淳风对李世民说的那句话:“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自今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矣。” 李世民当时说:“疑似者皆杀之,何如?” 李淳风道:“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今借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 他现在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连李世民都没辙,他这时也无可奈何。 吕苦桃这样自由的人,他就算杀了,或许还有张枯桃,王枯桃。杨坚他就算杀了,还有李坚,赵坚,总的来说,防备的工作,他已经做了,天命有时候无可违? 就像贺拔胜这次要上战场,他明知道上战场不利,所以他已经下令阻止。 但是谁知道太子忽然插出来,横插一脚,同意贺拔胜上战场,这就是天命。 想到这里,他更加担忧的是自己的49岁寿元,在这个时代,和史书记载又同又不同,说不同,似乎很多事件又相同,说相同,可是元修却延长了至少一年的寿命,说到了沙苑之战后。 种种事,已经超出他根据历史所能预知的范围。 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智慧行事,除了采取手段来杜绝历史上针对宇文家的这几个大恶人之外,其余的要做的措施就是防范和制度措施了。 两个人聊完怀孕的事情又探讨了一下吕苦桃留下来做宇文泰妾室的可能,不出意料,吕苦桃绝不同意。 她对于宇文泰,她能同意的是偶尔和宇文泰相聚一下,享受一下鱼水之欢,她之前甚至都不了解,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的话。 但是,现在她了解了。 不过,这种事就像吃饭和饮水,虽然不可或缺,似乎和上都有需求,但却似乎和精神意志无关。 所以,她仍会游历天下,但是她会逐渐尝试她能瞧得上的,看得上眼的陌生人。 两个人接着又做了一些肉搏运动,中午草草吃过,两人都有些累,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两个人穿上衣服,去附近的集市上走了走。 他们没有料到,他们在集市上走的时候,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这是一双锐利的眼睛,这双眼睛望着吕苦桃,有些痛苦,他看见吕苦桃依偎着宇文泰,他怎么都想不到吕苦桃怎么会和宇文泰认识,并且稍有亲昵之态。 这个人自然是杨忠,他一生之中少有对姑娘动心,但是这个来自山东的姑娘,救了他之后,随即云烟渺渺,消失于他的生活之中,他本来以为他这辈子大概在也瞧不见他了。 他再也没料到,自己会再次在长安瞧见吕苦桃,这几天,他都有找吕苦桃。 他打着旧伤未愈的借口,实际上,他说不清,他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是想报救命之恩,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心弦啥啥的被触动了,他觉得这是个不一样的姑娘。 他现在从仕途上来说,他已经算是西魏朝的高级军官了,以战功授任左光禄大夫、云州刺史,兼任大都督。而且,他现在已经是县公爵位,封为襄城县公。 朝野间甚至有传闻他将要出任更重要的洛州刺史,洛州刺史自然是统管洛阳,洛阳现在正好是在西魏手中,是他们和东魏前线的拉锯战所在地。 但洛阳也是个立功的好地方,很多战将都盯着这个位置。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职位当然比不上贺拔胜这种老革命,老资格,资历和皇帝宠幸也比不过独孤信,宇文泰一统关陇,他的功劳也不及赵贵和李弼。 但是,他还是凭借雄勇立下了大功,现在,抢着为他介绍老婆的人很多,像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简直在婚恋市场上不要太抢手。 不过,这些他都看不中,因为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个影子。 这个人救他的时候完全不因为他是一名多么功勋卓着的将军,也不是因为他是朝廷之中在保皇党和宇文泰两边都有人脉的将军 六三三、高欢之我也会用间谍也会用计 杨忠的职业生涯和宇文泰麾下多有不同。 他自从在江南结识宇文泰,并跟随宇文泰立功以来,后来又跟随独孤信去荆州。 他在朝中自觉几乎是左右逢源,他和宇文泰的关系也不坏,他并不知宇文泰也对他戒备,他自觉自己是宇文泰当初创业的江南七怪之一,算是随宇文泰创业的老人了。 当年在钱塘湖,他还救过宇文泰,他跟独孤信也很合得来,上次随独孤信出镇荆襄,然后失败后又随同独孤信逃往江南,又随同独孤信从江南返回。 他自觉将来很有前途,也希望这份前途能够和吕苦桃共享。 但是,他没有料到,他竟然撞见了宇文泰和吕苦桃,那一刻,他内心之中充满了苦涩,他情知,他如果和宇文泰竞争,那是属于根本没得争。 论事业,关中没有人的事业比得上宇文泰,全关中唯一一个柱国大将军; 论年龄,宇文泰跟他统领,并不比他老。 论讨好女人以及手腕,宇文泰迄今为止,女人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明里他知道的就有元栋奇,长孙无垢,姚夫人,达布干青雀,还有他不知道的。 他登时觉得自己的爱情之旅一片黯淡。 不过,终究是战场拼杀过的,他并不服输,想想苏绰算卦占卜挺灵验的,自己得找他卜一卦去! 差不多几乎与此同时,高欢也在卜卦,他找的这个人,叫陆法和,这个人是一个类和尚又不是和尚的人,他行踪飘忽,说是江南人,可是在大江南北到处飘,目前除了关陇没到过,其他地方倒去了不少。 这个人有几分本事,他可以坐在那里,然后过一会儿换一张脸,过一会儿换张脸,人莫能测。这人行踪莫测,乃是南北朝时代的一个异人。 高欢久闻他的传闻,传云他比陶弘景更牛叉,能够见透个人及家国生死荣枯,时晋阳人喊他做“阿秃师。” 他是个光头,但并非和尚,喝酒吃肉玩女人,什么都干,他随身带了一个漂亮女子,同行同宿,那女子形影不离。所以,他不是和尚。 而自从黑衣为天子的谣言出来后,高欢对和尚很是忌讳,因为南北朝的和尚和电视剧上穿黄衣服的不同,南北朝的和尚都是缁衣僧,一律都是穿黑色僧衣的。 自从出了黑衣天子的谣言,高欢下了一道命令,从此不准这些和尚穿黑衣,一律改闯黄色僧衣。 晋阳由于是高欢的大丞相所在地,所以,老百姓知道丞相有这个忌讳,所以也自觉的把和尚称呼为“阿秃师。”秃头、秃驴,贼秃。秃驴别跟贫道抢师太或许便源自高欢也未可知。 陆法和这个阿秃师近来经常出现在晋阳周边,声言自己将来当见高家未来的英雄天子,必成为高家太尉云云,高欢闻言大喜,然后派人折节邀请。 陆法和闻言欣然而至。 高欢听闻他有英雄天子的说法,自觉自己这辈子大概不能做天子了,他自觉没这个命运,于是将自己的一堆儿子叫了出来,让陆法和看。 高澄这时与他伪装不睦期间,所以,高澄这次不再。 这时候陆法和观看的乃是次子高洋、三子高浚,四子高淹,五子高浟,六子高演,七子高涣,八子高淯,九子高湛等人。 众儿子都从陆法和身边过,高洋最先经过,陆法和一手指天,此外众人过,陆法和多不语,高演过,陆法和略惊诧! 高欢不明所以:“阿师岂无一言启孤??” 陆法和大笑:“不可说,不可说!” 高欢又问此次征讨宇文泰成败,陆法和微微一笑:“亦克亦不克,亦胜亦不胜!” 高欢又请教自己明明是国力碾压的优势一方,何以屡次败绩? 陆法和淡淡一笑:“丞相用红旗,红在五色中属火,而黑獭用黑旗,黑色在五色中属水,五行之中水克火,是故,丞相不胜,明矣!” 高欢言下大悟,他的部队确实不像宇文泰的部队那样,旗帜完全统一,都是黑色大纛。高欢的部队旗帜原来用杏黄色,但后来又改成红色。 这时仔细一想,这个陆法和说的甚有道理,当下立即传令下去,全军旗帜全部改成杏黄大旗。因为黄色属土,在五色属性中专克黑色,这叫土克水。 高欢紧接着又问所谓黑衣为天子有问凭据? 陆法和但笑:“亦有亦无有,然僧侣不足以主天下,丞相不可害天下僧俗!” 高欢紧接着又问英雄天子是否属实?陆法和颔首而已,便不多言,也不与高欢招呼,趿拉着鞋,仰天大笑出府而去,须臾之间,人已消失无踪! 高欢目送,但见其人影从实在为虚无,到消失无踪,便如凭空化去一般,大是骇然,知为异人不虚也。 得了陆法和的这些法言之后,信心大增,于是全军戒严,将发,勒令军中,阿秃师已明告知,此战必胜,必克,全军上下拜阿秃师。 同时,他自己对这次战役的胜利也比较有信心,这次战役他已经有了几个非常具体的方法的部署改进。 第一,自然是遵照陆法和的法言,将全军旗帜凡红色一律改为杏黄大旗。 第二,是之前陆法和有英雄天子的预言,全军这时也有所闻。这时,他自己自然也全军广而告之; 第三,是因为高仲密投降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已经派了一个军官去监督高仲密,然后这个军官后来被高仲密所杀,这个军官史载名叫奚法兴。 当时,他派了这个军官前去主虎牢关的军事,让高仲密身为刺史,只专管民事。 但他在娄昭君夫人的建议下,他耍了一个小小的手腕,这个手腕就是一开始,高仲密的北豫州刺史之位,是同时负责军民之政的。 因为,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刺史本来就是一州军政主官。 但在这个时候,娄昭君已经布局,这个时候,高仲密身旁已经被娄昭君安插间谍,然后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次派人,这次则是派遣奚法兴前去,并令他主管军事,并让高仲密只管民事。 与此同时,让先前的间谍取的高仲密的信任,让他建议并出面行刺奚法兴,奚法兴结果中鸿门宴而死于宴上。 这个间谍从此牢不可破的安插在了高仲密身边 六三四、直冲宇文泰中军弄死他 高欢军帐,大军已经开拔,已经开到洛阳之郊。 高欢与斛律金、高岳、彭乐、韩轨等数人秘密的在帐中开会,这次会议参与的人员本来应该更多,比如段荣和段韶、比如斛律光,比如司马子如,比如侯景等等 段荣和段韶是因为还需要伪装成他们现在拥护高澄,还要伪装成高欢父子不睦,伪装成高欢麾下正在站队,一部分名将不能参与此次征战的模样。 但是侯景,近在咫尺,身为河南道大行台,高欢却不召令与会。 斛律金显得有些担忧:“丞相,不召侯景么?毕竟,这河南战场,侯景是河南道大行台,在这里部署良久,咱们还是要倚仗他的队伍!” 高欢有些许感叹,摇了摇头,对于侯景,他太熟悉了。 “你们二位,都是我的良将!长期随我在晋阳,能保忠于我否?” 二人都是很郑重的点头,他们两人如今都已经跟随高欢良久。其中斛律金是尤其赤胆忠心的,当然,他也拐着弯的和高欢沾点亲,带点故,绝无异心。 彭乐则比李逵略略狡诈一些,但是大体忠诚,为人憨直,有时爱占点小便宜,大节不亏。 高欢长叹:“若敖曹在,今日吾无忧矣!” 彭乐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 “丞相说这话,我老彭便不爱听,我与斛律,怎么便比敖曹差了,再说了,敖曹已经死了,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高欢这次需要一个特别能突前的将领,需要一支直插敌人心腹的利箭,他觉得眼下唯有憨直的彭乐有这效率,所以不得不激将。 彭乐这货,上次大战,把肠子都打出来,然后再塞进去,再打。 这样的将领,作战才敢深入,之前,敢深入的是高敖曹和窦泰,但是这两名猛将已死,今日,他还是需要一名猛将,执行深入突敌任务。 他继续激将:“你确信,你比敖曹强?” 彭乐大叫:“当然,我的部下都彪悍无比,高敖曹的武艺是比我强一些,但是若论我部,与高敖曹的部下比可一点儿都不差!” 高欢大悦:“那就好!” 斛律金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 “丞相不重用侯景所部,而是召唤我与彭乐,莫非……” 高欢点了点头,侯景这个家伙,太过狡猾,用侯景来执行这场战争,打到最后,说不定就是看上去是一场“漂亮的”胜利,但是最终一盘点,宇文泰和侯景都几乎没损失。 小关之战、沙苑之战、河桥之战结果都是这样,每次战争过后,侯景的部队越打越多,高欢的部队越打越少,沙苑之战侯景甚至全身而退,而高欢的其他部队都被虐到不行。 侯景不是没能力打胜仗,而是站在他的立场,他乐意出工不出力。 虽然说这是高欢事先对他耍了手腕,高欢把他摆在河南道大行台这个重要位置上,让他和宇文泰角力的动机首先就不纯,高欢是希望侯景和宇文泰你死我活,反正谁死我都开心。 但侯景明显很狡猾,已经看穿。 除了侯景之外,高欢麾下其他将领雄勇方面比侯景杰出的不少,但是在狡诈、堪与宇文泰对垒匹敌上,没一个让高欢信的过。 僵持局用侯景确实能稳住洛阳周边形势,不使东魏国土大规模沦陷。 但是高欢这一局要打的是致胜局,侯景太善于保存实力,这就不适合侯景来参与了,说不定这丫一参与,反而起到不好的带头作用。 高欢这次交给彭乐的任务是直接冲宇文泰的中军。 “孤在高仲密身边放了探子!” 斛律金和彭乐闻言一震,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但是宇文泰这个人简直鬼精鬼精的,这个探子会不会被宇文泰发现,然后利用他递出错误情报? 高欢摇了摇头,应该不会,这次的间谍局自己部署已经很久,问题只有一个,这个间谍,在这次战争中,会不会进入宇文泰的核心指挥圈。 “我在赌宇文泰这个伪君子会不会用权术对待高仲密这个叛徒?” 彭乐:“怎么说?” 他似乎嗅到了一点味道,他对于打仗很兴奋,他有一种预感,自己今次说不定能调到大鱼,高欢这次策动的战争和前几次都不一样。 第一次,高欢在小关分兵,结果被宇文泰打趴下。 第二次,沙苑之战,鉴于第一次的分兵的错误,高欢坚决不肯分兵,结果又被宇文泰打趴下; 这一次,高欢已经分兵,而且分得很秘密,高澄麾下段荣、段韶以及窦泰所部都已经秘密开拔,向着洛阳方向晓行夜宿而来,白天路上绝无一时烟尘,晚间衔枚疾走,一夜急行军都是两三百里。 前锋轻骑已经到了军中。 部队的士气也不一样了,部队有些日子没打仗,士兵们都憋着一股气,这次活神仙陆法和都说这一次要大胜了,士卒们很有信心。 高欢:“我猜宇文泰肯定要假装关心高仲密,把高仲密的左右都收留在身边,以示对高仲密的信任!” 斛律金的神色有些兴奋起来,虎牢关一代,始终是高仲密刺史所部,地形山川形势也是他最熟悉,所以,宇文泰一定会把高仲密及其所部带在身边的。 只要有间谍在宇文泰身边,事情就好办多了。 到时候,只要间谍给这边传来消息,明天战场之上,准备随时释放狼烟,指示宇文泰的具体方位,这边就可以集中优势铁骑,蹂躏围杀。 斛律金与彭乐听罢,都已经雀跃。 他们也感觉,高欢这一次与前几次都不一样,这一次更慎重,而且,这一次,似乎布局远较之前几次要精密多了,这次的布局甚至从高欢父子因为郑大车反目而开始。 从那时候,高欢就营造了自己的种种不利传闻,到这次高仲密投降,高欢放置间谍。 这么长时间、这么精密的布局,都是前几次战争不多见的。 高欢这时望着彭乐:“所以,孤需要一支精兵,明日目标对准宇文泰,不管其他任何人,这支精兵,要什么装备,什么兵刃,今晚孤来调配,唯一目标就是宇文泰!志在必得! 斛律金:“好啊!” 他们要配的自然是全员装配宿铁刀。 高欢望了望斛律金、窦泰:“你们两个,谁堪当这支精兵的领队?直接冲溃宇文泰中军,弄死他!” 高欢的眼睛望着斛律金,他一时有些委决不下,总觉得彭乐太过刚猛,而缺了一点头脑,不能独任。所以,他想的是彭乐为主,斛律金为配 六三五、不作死就不会死 高欢想的是彭乐搭配斛律金冲锋,但是斛律金却犹疑了,他的眼睛却看了看彭乐。 “论武艺,我与彭乐当不相上下,但论部属勇悍,我以为彭乐部属之悍勇,远过于我,为大局计,彭乐似较我为合适!” 高欢的眼睛这才转过来盯着彭乐:“斛律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斛律金也有斛律金的考量,彭乐这么暴脾气的人,自己如果跟他搭档,第一未必能够约束得住他,第二有可能自己跟他搭档,他觉来不爽,反而发挥不好。 彭乐:“丞相要是把这任务交给我,我愿意立军令状!” 斛律金考虑到的问题,高欢自然也有所考虑。 “好!彭乐率军居前,斛律,你率兵殿后!明日万事不管,直取宇文泰!” 与此同时,在宇文泰军中,也在召集全军大会,这次大会,当然是战前动员,宇文泰看了看,将领们依旧还是比较放松。 没有人知道将要面临一场败仗,大家伙儿的情绪都很高。 事实上,只有宇文泰一个人知道此战必败,现在,召集全军大会的与其说是他,还不如说是皇太子元欣,这次战争,长孙无垢没能陪同前来。 他少了一个商量之人,长孙稚得了重病,她作为长女当然得在家伺候。 苏绰则留在长安主持大局。 他有点儿神思不属,这次大战,他现在只有两点特别注意,贺拔胜既然一定要决策参与,那么他只能给他配弓箭,并且叮嘱他一定要带弓箭。 说不定有机会一箭射死高欢也未可知。 第二,高仲密的妻子李昌仪,这个女人后来很重要,后来高演能够上位,按照历史记载,完全依靠李昌仪在关键时候向娄昭君通风报信。 所以,让李昌仪被擒是他寄往于这次战争的另一部分。 所以,高仲密前来向他汇报事情的时候,他特意嘱咐高仲密,李昌仪不得随行,用了一个所谓军中大事不可谋及妇人的借口,让李昌仪留在了虎牢关。 其他的事情,他暂时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且,他也需要太子战败,不给太子一个教训,当真以为军权是轻松容易得来的?所以,他冷眼旁观太子发号施令,他甚至能看见听得独孤信、赵贵等人都皱眉,没法搞! 太子的意见是趁这次高欢薄弱,父子不和,虎牢关又归附西魏,这么重要的军事地点丢失,高欢愤怒而来,必无理智,属于兵法所谓忿兵。 太子模仿韩信垓下败项羽的十面埋伏之计,将独孤信、赵贵、于谨、李弼等军的部队依洛州两翼散开,待高欢孤军深入,两翼齐飞! 太子想的很完美,但是现实很骨干。 宇文泰自然也不想在诸将面子将太子的意见驳斥的体无完肤! 太子完全将高欢的部队当成了孤军,这就不对,高欢和项羽当年垓下完全不一样,项羽当年垓下,大家都知道项羽是孤军,所以可以十面埋伏。 当时,项羽麾下诸侯军已经尽灭。 但高欢可没像项羽那么傻搞分封制,高欢也不是项羽那样百战归来,只剩孤军,高欢的队伍当然还很有战斗力。 打仗这东西从古至今都是以正合以奇胜,即便敌人是孤军,还要顾及敌人是否有援兵,要预留围点打援部队呢,但太子完全没有这个概念,完全没有这意思。 太子完全不知道,他和宇文泰的中军位置已经暴露! 最要命的是,开完全军大会,太子令,全军立刻开拔,明日清晨赶往高欢阵前,然后,堂堂正正展开决战,以众击寡,十面埋伏! 次日,清晨,两军对阵,宇文泰军甚至没有朝食,太子甚至准备设青盖以临军。 他得让人知道自己在军中,这场战争他希望胜利由自己书写,宇文泰苦心劝说,再加上独孤信等人这时也觉得气氛有些异常,太子这才不设青盖。 太子甚至恨不得自己要冲锋陷阵。 宇文泰死命劝住了。 既然不能策马刺敌于万众之中,总的找些事情做做,军中大营,太子帐内,几个美女正在卖力的扭动着腰肢,她们薄纱蒙面,长袖善舞,时不时的舞到高仲密的眼前,飞袖几乎拂到高仲密脸上。 客观来说,元宝炬的家教虽然不算特别好,但是太子也绝非声色犬马之主。 他招歌舞伎娱乐对象其实也是高仲密,毕竟高仲密这样携一个重要军事州来降的东魏刺史虽然之前也有,但是并非太多。 太子望着高仲密,淡淡的笑:“高欢行军,从容可与孤同?” 高仲密低低的咳嗽两声,极不自然:“不如也!” 他倒是觉得高欢不及宇文泰,但是这个太子这么作,他是没有想到的。 帐外,独孤信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他神情有些紧张,悄悄附耳在太子元钦耳边轻语了一阵。 太子听了有些不乐,向舞女们挥了挥手:“下去,下去。” 舞女们弯腰匆匆退场。 太子喊了一声:“进来。” 一名士兵进来跪下,他满脸血污,断了一只手臂,空荡荡的袖子都是血迹,剩下的左手举着一份缣帛。 胥吏赶紧上前将缣帛取了上来,呈给太子元钦,元钦缓缓打开,手有点点发抖。这是一封高欢递给他的书信。 “太子在军,令人意外,军营之中无以为乐,高欢亲率诸军,欲与太子会猎于洛水之滨,黄河之畔,聊助一乐。另,太子若恐,不如归去来休,在此谢过。” 元钦愤怒,将缣帛狠狠扔到堂下,怒喝:“这厮欺人太甚。” 于是,这场歌舞不欢而散。 帐内,高仲密正在与两名心腹喝酒吃肉,他贡献了虎牢关,为了立功,投名状,这次大战,太子似乎是为了炫耀,带他来了战场,声言报仇,他的两个麾下也心腹也一并跟来。 虽然是早上,但是饭桌上还是摆满了好酒好菜,太子那边刚才不欢而散,觉来有些歉意,特意命人专程送来。 心腹一个劲儿的劝吃劝喝:“使君无需担心,高欢与宇文泰打仗,胜多败少,这场战争一定也不会例外的。” 高仲密叹了口气,他是担心自己投效并贡献城池本是好事,但是万一因为自己贡献城池,双方的这场关于虎牢军事要地的争夺战西魏战败,那自己日后在西魏也不太好混。 再者,美女老婆李昌仪也不在身边,无从问计。 他长叹一声,举杯饮酒,心情有些抑郁不乐,并没有看穿他的心腹实际上乃是高欢的间谍 六三六、彭乐史无前例的狂胜 高仲密喝着喝着,朦胧而有醉意。士兵们喝着喝着便晕倒了。就在他晕晕乎乎的时候,其中的一名心腹在他眼前消失了。 那心腹自然是高欢部署在高仲密身边的间谍。 当日,高欢派遣奚法兴前去接替高仲密的军事指挥权,就是这名心腹杀掉了奚法兴,也由此,这名心腹由于杀了高欢一名麾下,丝毫没有引起宇文泰阵营的任何人发觉。 间谍,有时候做到极致,能够骗过所有人。 甚至,连宇文泰也已骗过。 见高仲密心情不悦,喝得晕晕乎乎,他这时走出帐外,走到一个僻静之处,拣选了一个营帐幕布处,点起了帐篷,火光以及浓烟刹那间冲天而起。 一彪军队打着杏黄色的大旗出现在视线里,前面一骑在马上的人一人正是彭乐,但队伍人数并不是很多,大概有数千人,不过队伍配备的清一色的长柄大砍刀! 马蹄翻卷。 清一色的全是骑兵,士兵们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他们都是高欢特意挑选全军精锐配给彭乐的,这次,高欢已经豁出去了,一定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战。 此时,高欢军,指挥中枢。 高欢骑在马上,看着远处的火光,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他身后便是几乎一人高的战鼓,高欢转身拿起鼓槌,奋力的擂起鼓来,登时,鼓声咚咚咚咚,惊天而起。 他传下将令:“火速通知各位将军,火光起处,正是敌军中军位置,宇文泰及伪太子皆在营中,传孤号令,向中军进发。一切按计划行事,得伪太子及宇文泰首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西魏军,太子营盘。 营门之外,脚步声不停,“报”“报”“报”“报”之长声不绝, 一名传令兵小跑进帐跪下禀报:“敌军已经出现,是彭乐所部率军来犯。” 太子听闻只是彭乐,不以为意,敕令:“彭乐小竖,不足介意,敕命独孤信、于谨、赵贵等不得擅动,唯待高欢来乃击之。” 这时帐外,依稀有金鼓之声不绝,呐喊之声大作,传了入来。 太子道:“令宇文丞相阻挡。” 营门外,宇文泰见中军火起,有烟雾冲天,已经觉得有些不妙,当下派了达奚武去面见太子,陈禀军情,劝太子移营,并誓死保护太子,自己则率蔡佑、耿豪、全旭等众将准备应敌。 达奚武至太子营,被两名士兵拦住,不许进入。 太子在营帐中震怒:“何人在此喧哗?” 一名属下:“是宇文丞相麾下达奚武,恳请太子移营。” 太子怒不可遏,拔出宝剑:“前方将士死战,孤绝不移营。达奚武是何用意?”这时见达奚武已经在帐外率人指挥,不由得有些愤愤,拔剑欲斩达奚武。 达奚武指挥,本是由于太子营房前一些禁军从未在前线力战,这时临阵恐动。 太子不悟,以为越权,便欲阵前行法,属下死命劝住:“大敌当前,不应自伤良将,可以命其待罪立功。” 太子恨恨,对身侧麾下道:“命他不必陈情,自选敌军一面,奔赴一线开展,若战斗不力,二罪并伐。” 他坐下,胸膛不住起伏。 又是一连串的:报、报、报、报。 东魏彭乐以数千骑敢死士,这时听闻高欢战鼓响,眼见太子营盘附近火起,已知魏军中军所在,这时聚集精锐奋力向西魏中军杀到。 此时,太子中军,除宇文泰率蔡佑、耿豪等麾下在,太子万余禁军在,别无兵马,太子兵马皆不习战阵,乃平日所自招募,不过护卫宫廷而已。 随同太子在军的魏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临洮王元柬、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谯郡王元亮等一系列贵官,从来连战马都少骑。 这些人平日率禁军,处理宫廷日常事务,鼠窃狗偷或有所长,这时见大军奔突,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人,这时早已经慌了神。 他们何曾如此近距离见过战场千军万马,呼声动地这等阵仗? 于谨、独孤信、李弼、赵贵等将领这时都被太子委派了十面埋伏阵,尽皆不在中军,宇文泰所部不多,又早知太子兵马不堪用,这时只得奋力与蔡佑、耿豪等将领挺身力战。 彭乐这时眼见西魏军并不如之前两次大战之彪悍,一路所向无前。西魏军中独孤信、赵贵等人见彭乐所率不过数千,亦轻易之,不为力战。 彭乐不由大喜,骤麾下兵马,这时直接冲魏军之北垂太子及宇文泰所在,太子中军先自溃乱,带动宇文泰部,所向奔溃,遂驰入魏中军营。 彭乐军马,几乎是以碾压之势,泰山压顶而来。后面斛律金紧跟着策应,殿后杀入,一时杀声震天,太子中军先崩,达奚武只得护卫着太子先逃。 这时却哪里来得及,彭乐麾军四面围定,长柄大砍刀闪闪发出寒光,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太子中军如同雪崩。 是役,除达奚武死命护卫太子得脱,太子军中,魏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临洮王元柬、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谯郡王元亮等一系列贵官四十八人皆被彭乐所俘获。 创下高欢与宇文泰战争以来唯一一次大捷! 是役,彭乐孤军深入,高欢所配皆精锐,心中亦有所殚,彭乐军没入西魏军中,西魏军中于谨、独孤信、赵贵等勒兵不攻,高欢不知这是太子的脑残指挥! 闻彭乐孤军大进而并无金鼓之声,心中不免有所猜疑,麾下进言,彭乐入阵既深。而猝无金鼓之声,莫非彭乐已经投敌?高欢闻言,不能无疑,不由暴怒。 他屡屡与宇文泰对敌,总是变出突然,这一次,他以为命运又会再捉弄他一次。 就在他暴怒,手足无措之际,从大阵西北,开始传出金鼓之声,呼声震天地,有一传令兵,马如流星,从西北而来:“报——,彭乐将军大捷!擒敌军宗室王公贵戚48人” 高欢几乎不敢信,与宇文泰大军交战以来,败北者多,狂胜者少,这时最为牵挂的乃是宇文泰,道:“逆贼黑獭何如?” 那传令兵道:“宇文泰军营也已冲溃,彭乐将军已经亲自追蹑,宇文泰单马逃逸” 六三七、历史正在重演 高欢以手加额,大喜过望,当下麾令大军出击,尽锐攻之,高欢自己也挺身骤马,身先士卒,全军压上,这时候,侯景那边见高欢骤军狂胜,这时赶脚不捡便宜不好意思。 侯景适时出动兵马以策应高欢。 同时,高澄那边段荣、段韶、以及原窦泰所部都已杀到,战场上东魏兵马各军齐头并进,狼奔豕突,整个战场到处都是西魏兵马黑色龙虎大纛咔咔咔狂倒。 一时高欢所部,杏黄大旗遍黄河两岸! 西魏兵马几乎狂败,他们遭到了史无前例的败仗!此战,诸将乘胜击宇文军,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 太子奔败之余,已经遁归长安。 宇文泰这一战也经历了生平唯有的失败,他虽然早已经料到这一仗会失败,但是料到和亲身体会,还是完全不一样,眼看着全军溃败,他这时独力难支,只得在蔡佑、耿豪、侯莫陈崇等人的护卫下仓皇逃跑! 面前有两条路,在这种奔败的时候面前的两条路,仿佛人生的两条路一般。 几个人都怔了一会儿,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两条路哪一条是生路,哪一条是绝路,甚至宇文泰自己这个穿越者也不知道,他只能听天由命。 这时候,他们几个人只能继续分兵,因为如果不分兵,万一大家选的是一条绝路,不免一起挂了。 宇文泰果断勒马:“侯莫陈崇,耿豪。” 两人满面征尘,目光坚毅:“在!” 宇文泰这时尚不知太子遁归:“你们从这条路离开,前去寻太子,务必不得令太子出事,孤与蔡佑来为你们引开追兵!” 侯莫陈崇与耿豪平时都是流血不流泪的主儿,这时的眼泪都扑簌簌的流下来! 耿豪大叫:“丞相,我不走,要生一起生,要死我们死一起!” 宇文泰不理会耿豪,对着侯莫陈崇下命令:“护卫太子周全,这是死命令,太子要是有一丝一毫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侯莫陈崇、耿豪面有为难之色:“丞相你……” 宇文泰:“你什么你,你们两人快走,孤是他们最大的目标,孤走另一条路,他们肯定是全军追孤,你们有机会逃出去!还不快走,要孤阵斩爱将吗…… 宇文泰忽然一马鞭抽在侯莫陈崇的马屁股上,侯莫陈崇立刻勒马不住,那马顺着一条道跑了下去!耿豪无奈,也策马追了下去。 其实,他们也都明白,这个时候,有两条路,必须分开,这样就能导致身后的追兵也分开,这样,他们万一不得不对敌的时候,他们的压力会小一些,生的机会会大一些。 战阵残酷,这却是细节,细节更能体现残酷。 身后彭乐率着数十名军士正在大呼小叫:“不要走了宇文泰!” 在彭乐的身后远处,烟尘腾起,显然人多势众! 蔡佑的脸上满是悲壮之情,这时只剩下他独随宇文泰,他对宇文泰一向尽忠,这时危急时刻,他看了看宇文泰,忽然在宇文泰的马屁股上也打了一鞭。 宇文泰的马立即疯了一般的沿着另一条路奔了下去。 蔡佑持刀,威风凛凛站在路口。彭乐这时已经骤马奔到,眼见蔡佑一人立于路口,他眼见宇文泰策马奔离,这时大手一挥,身后数十骑登时围住蔡佑。 他才没工夫与蔡佑恋战,见麾下将蔡佑团团围定,自己率数十骑朝着宇文泰奔北的方向追去。 宇文泰策马狂奔了良久,彭乐犹自紧追不舍,这条路并不好,不利他麾下的宝马特勒票奔突,他这时只剩数名麾下,皆是贴身军士,并无名将,又没副马可换,特勒骠也已脱力。 这时他驻马回看,彭乐的面目已经依稀可辨! 他身后数骑,与他一起策马奔逃,但他们所有人都在彭乐的射程内! 彭乐大声叫:“射小兵,留宇文泰!那带金盔的是宇文泰!” 箭矢嗖嗖不绝,宇文泰身旁麾下从人一个接一个被射下马来! 宇文泰策马狂奔之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这时候他暗自心惊,历史果然不容抹杀,历史果然是活生生的,他现在就体会到活生生的历史。 他特么在史书上读到过这么一段,自己单人被彭乐狂追。 彭乐带着几名心腹小将这时见宇文泰孤家寡人,哈哈大笑。 彭乐策马扬刀,大叫:“宇文泰休走,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末日!” 两旁的树木不住的从他们身边退后,他们的马快如飙风,相比之下,前面的宇文泰的坐骑似乎已经有疲态。 宇文泰眼见再跑下去,也是被追上,到时候不但马累脱了,再无机会,倒不如给特勒票休息一阵,跟彭乐打打口水仗,按照历史,这次他应该可以逃脱的。 他勒马:“吁—— 他只剩下一个人,而彭乐有好几个人,几乎是马头追马尾,他已经不可能逃得掉了,他忽然勒马,那马长嘶人立,咴咴而鸣! 他调转马头,迎着彭乐,站住不动! 彭乐得意不止,率领数名将士将宇文泰团团围住!脸上堆满了得意的微笑! 彭乐:“我看你还往哪里逃?乖乖束手就擒!要不是丞相交代生擒你,宇文泰,我老早就把你射成筛子了!” 宇文泰笑了笑,翻身下马,轻蔑的看了看彭乐,吐出一个字:“蠢!” 彭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怎么蠢了?宇文泰,你说,我要是蠢,现在怎么还能追到你?你怎么还能这么狼狈?” 宇文泰:“你要是不蠢,你说斛律金怎么没追赶上来,交战之初,我明明看见斛律金就在你的身后!” 彭乐:“他是后军,我是前军,你没看见他,有什么稀奇!” 宇文泰:“说你傻吧,你是真傻,你这次冲我中军,你是主将还是他是主将?” 彭乐:“当然是我!” 宇文泰:“你派个人回去看看,斛律金现在肯定占了我的中军帐,在抢我大帐里的宝贝呢,只有你傻傻的跟着我!” 彭乐冷笑:“你比那些宝贝值钱多了!” 宇文泰:“侯景比你聪明吧?” 彭乐思索半天,点了点头,这个,好像是全军公认的,他不承认也不行。 宇文泰:“你今天抓住我的机会,侯景前不久也碰见了一次,他也可以抓到我,但是,他放弃了!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六三八、彭乐同志的快乐 彭乐似乎听说过侯景追及宇文泰又放过宇文泰的事情,似乎是真的。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为什么?” 宇文泰:“因为侯景知道,你们这些将军能吃香的、喝辣的,那是因为有我宇文泰在,你们要剿灭我,所以高欢宠着你们,给你们高官厚禄,一旦真的把我给剿灭了,你们日后到哪儿去立功去?” “还有什么功业可立?所以,我只要活着,你们才有事干,才不停的有功立,侯景就懂这个道理,但是你不懂!” 彭乐琢磨着,问手下的几名将士:“这厮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将士甲:“道理是有道理,不过丞相那里……” 宇文泰生怕那将士激活彭乐的脑细胞,打断那将士。 “我活着,高欢是不会杀你们的,高敖曹死了,高欢杀了高永乐没有,高欢手下还有多少忠于他的将领?侯景不忠之处甚多吧,高欢不还是不杀?” 彭乐:“我要是不杀你,我立了军令状,怎么跟丞相交代?” 宇文泰摘下金盔,抛给彭乐:“割发代首的故事听过没有,曹操曹丞相的故事?头发啊头盔啊,必要的时候都可以当成首级的!” 这个故事,彭乐当然也听过,他鸡啄米一般的点了点头。 宇文泰:“嗯,彭将军总算聪明了一回,我不骗你,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派个探子回去看看,斛律金是不是占了我的中军帐,在抢财宝!斛律金跟侯景都知道,我就是你们发财的源泉。” “只要我活着,你们升官发财的机会就不会断,我死了,你们日后到哪儿发财去!” 彭乐一琢磨,赶脚理是这么个理! 宇文泰:“只要这次将军放过我,日后我定有酬谢!另外,您日后还可以继续剿我,继续立功,何乐而不为?” 彭乐有些踌躇,宇文泰见他动摇,赶紧搜索马上革囊,取出一些珠宝,策马到几位将士面前,一一塞到他们手上。彭乐见将士们都有些踌躇,他挥了挥手,示意收下再做道理。 又没说收了你东西,一定要替你办事,一定要放过你,这个道理彭乐还是秒懂的。 宇文泰手上还有一个革囊,一革囊都是金带。 彭乐以为那是给自己的有些动心,但这时他还是有些犹豫不定。 宇文泰笑了笑:“彭将军,我瞧你这人没什么信用,也不是什么大丈夫。” 彭乐愕然,他一贯标榜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也一贯觉得自己有信用。憨直的汉子,当然不肯放过自己憨直的人设,就像李逵一样,谁要是质疑李逵对宋江不忠。 李逵会把对方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宇文泰笑了笑。 “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双方是有协议的,你必须放我一马。” 彭乐怒道:“放屁,鬼跟你有协议。” 其实,他们当日签协议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他们当日签下协议的地方就是这一带,就是虎牢关附近,当日陈庆之在这里力敌尔朱兆、尔朱世隆、元天穆三十万兵马。 那次,宇文泰在这里生擒了彭乐。 当时,彭乐彪悍,脖子一绠,道:“你欺人太甚,耍阴谋诡计,我死也不服,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缠着你。” 宇文泰笑了笑,道:“这样啊,我可怕鬼了,要不这样,我不杀你,饶你一次,你以后有机会也放过我一次,怎么样?” 彭乐思索了半天,似乎记起来这桩老早老早老早之前的往事了,那时候,尔朱荣还没死,还当权,还在打葛荣,现在呢,尔朱荣坟头的草都有一丈多高了。 当时,宇文泰擒了他,然后要求他日后有机会擒自己时也放自己一马。 那个时候,彭乐眼见真要被斩,大喊:“等一下,等一下,我答应” 后来,彭乐还一五一十照宇文泰所言发了毒誓。 宇文泰看他神色,知道他想起来了,笑了。他翻身上马:“彭乐,做不做大丈夫就看你的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不定明天咱们就会又见面了,这次多谢彭将军!” 他说完,将自己手中的那一囊金带并自己的金盔都丢给了彭乐。 彭乐愕然,宇文泰勒马掉头。 “怎么?你不愿意做个有信用的大丈夫,要做个背信弃义的小贼?那也由你,我这可便走了。”他猜度这一番与彭乐的纠缠,麾下的特勒骠也已经恢复了气力。 特勒骠是宝马,短程跑路王子冠军。 不待彭乐下定决定,他已经策马狂奔。 彭乐还在犹豫,他手中拿着金盔及一革囊金带,还在犹豫,就在他犹豫之中,宇文泰已经鸿飞冥冥,彭乐从人生最艰难的选择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宇文泰跑的毛都看不到一根了。 他叹了口气:“走,咱们做大丈夫,挑他的中军帐去!” 高欢中军帐,下午,近黄昏,今日份的大捷已经结束 彭乐兴致匆匆的走进军帐,他手里拿了一袋金珠准备进献给高欢。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整理宝贝的同时,就在他跟那几名共同放走了宇文泰的麾下串通了攻守同盟之后,那几名将士才回到帐中,就被高欢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拿下。 一审问,一用刑,彭乐在战场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所遁形,彭乐犹自不知。 中军帐内,高欢怒气不止。 斛律金站在高欢一旁。 高欢怒喝一声:“跪下! 彭乐知道不妙,噗通一声跪下! “末将率兵击溃宇文泰,宇文泰侥幸逃脱,末将缴获其金盔在此,并有金珠一?,进献丞相!” 高欢上前一掌把彭乐的头盔打掉! “别以为发生什么我不知道!彭乐,你个憨货,你找死!” 他怒不可遏,抓住彭乐的发髻拼命的往地上磕,彭乐瞬间被高欢磕得血流满面,斛律金上来解劝,高欢嗖的一声拔出斛律金的腰刀! 刀刃横在彭乐的后脖项上,做势欲砍者三,有两下刀的锋刃已经停在彭乐的肌肤之上,只要再下片分,彭乐可能就得人头落地。 高欢嘶声怒吼:“你是不是故意放走宇文泰,老实说!”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彭乐从来没见过高欢这么发飙过,立马就怂了,本来他憨直的脑袋之中已经串联起来了一堆他自以为妙语如珠,足以令顽石点头的开篇词。 这一吓,一个字都蹦不出来,这一刹那,他亡魂皆冒,连连叩头 六三九、世界上的事物都是普遍联系的 高欢对斛律金道:“你看,他承认了,他就是故意放走宇文泰的,这种人不杀,难以泄我心头之恨!”他说罢,怒气填胸。 他与宇文泰相争的一幕又一幕都在脑海上演。 宇文泰多次将他揍得鼻青脸肿,这次,是他平生最好最好最好的机会。但是这机会,居然就白白的被彭乐这个憨货给放过了。 他绰刀,再一次向彭乐的头颈砍下。 斛律金奋力的从高欢手中夺刀:“丞相,你不能杀他……” 高欢夺刀,还欲砍下! “为何?他阵前纵敌,孤还不能杀了?纵敌患生。” 斛律金:“丞相莫忘了,今日的大胜,彭乐居功至伟,虽然是您的计策,但若没有彭将军不顾牺牲,率部下奋勇陷阵,今日无此大胜!” 赏功罚过,这是古往今来的铁律。 斛律金所言其实极有道理,今日彭乐冲锋陷阵,人所共知,若彭乐立下如此军功,反而被杀,自然是赏罚不公,自然外间会有谣诼。 他愤愤然,实在是不能释怀。 彭乐这时见一条小命保住,心下想宇文泰所言还是对的,高欢不会杀我,这下不由得暗暗庆幸,这时得了便宜犹自卖乖。 “末将部下这次亦死伤惨重,末将请丞相再拨五千兵马,末将这次一定会擒得宇文泰归来!” 高欢听罢,嘶声冷笑不已:“你本来今天就能抓到他,还说什么再抓到他?” 斛律金这时从高欢手上将刀夺下,扶着高欢气咻咻的回到位置坐下! 高欢道:“好好好,斛律说的也对,今日你确实立了大功,有功当赏,来呀!” 一名士兵走了进来! 高欢:“到库中取三千匹绢来,给我压在彭乐背上,这是他今日军功,赏他的!” 士兵们抬入三千匹绢,压在彭乐背上,登时把彭乐给压伏在地,这憨货,压在底下一动也不敢动。 斛律从怀中掏出一副军士地图露布,交给高欢,还有一些印信文书! 高欢冷笑,望着彭乐。 “彭乐,你看看,斛律在宇文泰那里抢的是什么,是军事资料,是文书,是图册,你看看你,你的眼里只有钱!我告诉你,眼里只有钱的人就是蠢材,这辈子不会有出息,也就这样了!” 彭乐低头拜伏,不敢吭声! 高欢想了想不解气:“斛律?” 斛律金:“在?” 高欢:“今日彭乐围住宇文泰时,有几名偏裨在场?” 斛律金:“六名!” 高欢:“彭乐名将难得,今日立有大功,可以暂时赦免,日后戴罪立功,但这六名偏裨,可没什么大功,罪在不赦,立即斩迄报来,另外,今晚全营巡查,不打招呼,敢有违法者,一切如律!” 斛律犹豫了片刻:“末将领命!” 郊外,夜。 六名偏裨已经被摘除头盔,他们正是随同彭乐围困宇文泰的六名将士! 这时已经全部被反剪双手,五花大绑。 斛律金脸色严峻! 六人都跪在一个坑穴边,身后各站一名军士,每人的头颈上都各架着一柄明晃晃的钢刀! 坑有将士在铲土!坑穴三面的边沿,都已经堆了不少浮土, 斛律金:“好了,都上来!” 几名挖坑的士兵都跳上来,手执铁锹。 斛律金对六名偏裨道:“你们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们的贪心,你们若有规劝,彭乐何至于犯此大错?你们又没有彭乐的功劳和勇武,对丞相用处不大,又触怒丞相,不死何待?” “弟兄们,安心上路吧!来世切莫贪得无厌!” 斛律金挥了挥手! 六柄雪刃挥下,六个人头掉落坑内,六名将士在死人的背上踩上一脚,他们的尸体也跌入坑中,围绕在浮土旁的士兵们立刻挥起铁锹,一铲又一铲的浮土盖在了死者身上! 军中,夜。 两名军士围住了一头驴子。 军士甲:“真要杀它?” 军士乙:“不杀它留着?方才踢了我一脚。” 军士甲:“它刚刚可是驮了三千匹绢,重量可想而知,这一卸货了,欢实,你好巧不巧,挨他踢了一脚!” 军士乙:“是人都有一个命,这驴子也一样,它就是个受苦和今晚要暴毙的命,妈的,我要吃驴肉,居然敢踢我!” 他忽然一刀搠进那驴脖项之间,登时将驴杀死,世界上的事物都是彼此联系的,这条驴子今晚因为高欢赏彭乐三千匹绢,估计驮很累,也很有脾气。 所以尥蹶子踢了那名军士一脚,那军士愤怒,登时起了杀心,驴子凄惨的叫了一声倒地。 四五个火把听到动静,向着这边走来,直到走近,才看见火把下的几名军士的样子,这些军士的手上都绑了黄臂章,臂章上写着执法二字,其中一名举起火把照了照地上的死驴! 执法士甲:“你们谁杀的?” 军士乙:“我,怎么了! 执法士乙:“知道军中毛驴是用来驮运军资的么?” 军士乙:“一只毛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往日军中杀驴子杀马的多了去了,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你们往常不都睁只眼闭只眼?” 执法士乙:“今晚不同,不知道吗?大战在即,要度,今晚丞相要亲自巡查!” 这两名军士对高欢今晚的震怒其实还不太知情,毕竟这是刚刚发生在中军帐中的事情,他们奉命从财帛库中取三千匹布帛之类清点都半天,及至运到。 累都累得不行,白天还参与了战争,这时腰酸背痛腿抽筋,哪有力气管这些。 况且,高欢的部队,之前军纪执行就不是那么严格,娄昭君那边的亲戚还好一点,段荣啊,窦泰包括高欢本人都是见过钱的人,还不怎么贪渎。 高欢的姐夫尉景,妹夫库狄干那都是大贪官,都是能上史册的贪官,甚至尉景还有名言,高欢责问他,他反驳高欢,我只不过贪老百姓的,比不过你,你贪污天子的东西。 高欢最终也只能两手一摊,徒呼负负而已,所以,两名军士身在高欢中军,对这种执法,一直都觉得不过是个走过场而已。 军士甲问执法军士:“怎么回事?” 执法士甲:“你们没听说?”今晚丞相差点杀了彭乐将军!彭乐将军尚且如此,你们有几个脑袋?” 谁也不知道,这场由高欢发起的执法运动,一夜之间,又将扭转战局 六四0、人活着只要一息不死便该笑对风云 那杀驴军士这时犹自不以为然。 “我们都是丞相中军麾下的将士,主要是这条驴吧……” 执法士不耐烦的道:“丞相麾下又如何?丞相中军那么多人,丞相认得你么?跟了丞相几年了?” 军士乙:“三年了!” 执法士冷笑:“三年就要认得你?就能任你不守法度,擅杀运送物资的毛驴?” 他们身为执法士,知道今晚高欢震怒,知道高欢今晚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知道今晚高欢要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所以,他们决不能姑息容情。 “没得说的,姓名、营号,领两百军棍!” 军士乙不料情况这般眼中,噗通一声跪下:“求各位执法兄弟,高抬贵手!” “你要求跟丞相求去,我等若被丞相抓到,徇私枉法,只怕挨的还不止两百军棍呢,今晚特殊,要是平时就绕过了!得罪了! 军士乙仍在苦苦求饶,早有几名执法的士兵上前将杀驴的士兵架了起来。 另有两名军士熟练的将他踢趴在地,一左一右两根水火棍穿过他肋下,压住了他脊背,另外两根大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在他屁股上! 这一顿杖责,自然是不轻,那执法军士就是要这士兵疼的呼天抢地,这才表现他今晚执法公正。 待执法将士走后,良久良久,那名被打的军士才从晕死之中苏醒,步子一瘸一拐,龇牙咧嘴的叫唤着站起来趔趔趄趄的走着。 他走到一个下坡处,脚一滑,一屁股坐到地上,那滋味酸爽不敢相信,登时疼的他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强自支撑着,一节一节的爬起来! 他平日里乃是高欢麾下,趾高气扬,这时自觉受了冤屈,心下想,丞相麾下又如何?丞相中军那么多人,凭什么只有自己今晚挨最毒的打?想到被蠢驴踢了一脚还不算。 居然还挨一顿暴打,他细细想来,自己这些年跟在高欢麾下,又没提拔,在中军又不比在其他将军麾下还能捞好处,三年了,诚如梁朝伟所言,三年又三年。 他想来,不禁叹气,尼玛,高欢你对老子不仁别怪老子对你不义,他表情痛苦,自言自语:“老子与其在这里受你们责打,受你们轻贱,还不如投宇文泰去,老子还能立功!” 夜半,宇文泰军帐之中。 这时长孙无垢与达布干青雀、元栋奇等人已经在帐中,三人都是在太子元钦昨日上午遁归之后,闻得消息,入夜时分,纵马一夜狂奔,直到此时才奔到战场。 此刻,她们几人都是满眼的泪光,耿豪和侯莫陈崇、贺拔胜走了进来。蔡佑昨日疯狂杀戮,弯刀砍缺数把,及至杀散诸人,追下去时,但见彭乐诸人呼啸而过。 他并未见到宇文泰,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宇文泰的尸体,这时也随后入帐,他还抱着希望,奔回营帐等待。 这时长孙无垢见众人找寻归来,道:“还没发现丞相?” 耿豪摇了摇头,这一仗,耿豪也是血满征衣。 魏南郢州刺史耿豪,这一仗表现,载于史册,史称“令贵大呼,独入敌中,锋刃乱下,人皆谓已死,俄奋刀而还。如是数四,当令贵前者死伤相继。” 众人正要转身出去,却发现宇文泰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宇文泰这时满面成灰烟火色,蔡佑、侯莫陈崇等人俱各虎目之中含泪,蔡佑、耿豪皆背过身去,几乎哭出声来,宇文泰悄悄走了进来,他也是满脸的疲惫。 他见几位夫人这时都憔悴不堪,示意众人先出去! 众人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宇文泰轻轻走到元栋奇背后,将元栋奇揽在怀中,元栋奇猝不及防,抬起头来,几乎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 元栋奇:“黑獭,黑獭?” 宇文泰:“是我! 元栋奇在宇文泰怀中扭转身子,脸上泪如雨下,伏在宇文泰怀中痛哭失声!这时长孙无垢等人也开始流泪,谁也没有料到这一仗这般惨烈。 元栋奇这时拥抱过宇文泰,看了看长孙无垢她们:“黑獭,我,还有她们……” 宇文泰接着又与长孙无垢,达布干青雀拥抱,这时见到几位夫人,他心情略定:“我死不了!高欢想杀我还没那么容易!” 这时,长孙无垢道:“我去各军了解一下情况,看堪能再战否?”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不用去了,定能再战。” 他得知太子无恙,又已经逃离战场,这时不由得悲伤之中也有些喜悦,缺少了太子搞事,这个战场指挥权重新完整的回到自己手上,他相信还是有一战之力。 这一仗,本来他已经不准备再打,但是战争如此惨烈,他不得不继续再坚持打一场。 元栋奇这时犹自抽噎:“你坏死了,以后不许扔下我一个人,”她抬起头,眼泪朦胧,望着宇文泰:“你若死了,我能独活么?” 长孙无垢、达布干青雀也缓缓点头,她们两个也一般是这种想法,尤其,长孙无垢是撇下病榻上的老父,一路奔来。 宇文泰淡淡的笑。 “视吾尚能笑否?”他当然还能笑,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只要还能笑,就还有机会的。 “各位夫人,我不会有事的,你们也必须好好活着,这是我们共同打下的基业,所以,咱们怎么能死,怎么能把这个大好世界,让给高欢那种贪渎王朝,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比生死更重要!比如正义、比如抵御高欢,答应我,好不好?” 众夫人都思索着并点头! 宇文泰再次与众夫人一一拥抱:“你们是这辈子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是我最爱的人,我爱你,爱你,爱你!!” 众夫人这时也俱各动容:“黑獭,我也爱你!” 帐外响起了咳嗽的声音! 宇文泰与各位夫人从生死相逢的拥抱中分开! “我出去看看!” 外面蔡佑带着一名一瘸一拐,明显是受了脊杖的高欢麾下军士已经走了进来。 “宇文丞相,我知道高欢的中军帐在哪里! 宇文泰大喜! 军士乙掏出一副皱巴巴的军事图。 “高欢的中军帐背靠邙山,左面是彭乐营,右面是斛律金营,正面是侯景军营,但背靠邙山的这一面几乎军力稀少,宇文丞相若出轻骑猛将,必能一举击溃!” 六四一、奔袭高欢得手 大帐内,夜半。 宇文泰端坐帐中,李虎、蔡佑、耿豪、韦孝宽、李弼、杨忠、独孤信、赵贵、于谨、贺拔胜、全旭、李泉等众将均站立两厢! 从高欢中军逃逸出来的将士值得信任与否? 这次战役损失如此之大,是否该退避休整,这都是目前存在的问题? 是否,这名前来汇报高欢位置的军士是高欢的奸计之一,诸将莫衷一是,宇文泰集中将领,诸将以为讨论的肯定是这个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显然已经不在宇文泰的讨论范围之列,他自然知道这个逃逸士兵的证词是真实的,因为他穿越而来,因为历史记载了这一次失败中的机遇。 他唯一担忧的就是贺拔胜,其他的问题他都不担心,另外一个问题对于他而言,就是看看是否能在这一次通过这个军士透露的利好消息给高欢造成毁灭性打击。 独孤信、赵贵等将领都主张撤退,他们已经无战心。 宇文泰见诸将神色犹豫,但是这一战他已经决定必须打, “今日之战,蔡佑、耿豪、杨忠、全旭、李泉、侯莫陈崇随孤攻打高欢中军!其他将军策应。” 他话音未落,贺拔胜又已经请战,和独孤信等人并无战意不同,贺拔胜报仇之意甚坚,这时诸将之中许多人对于攻打高欢中军心怀惧意。 毕竟,高欢是这次东魏大军的指挥中枢,一般而言,大军的指挥中枢怎么可能距离大本营很远。 一般来说,指挥中枢距离精锐部队都会很近,可是,才刚刚过去的战役,宇文泰麾下已经被斩首四万,创宇文泰创业以来第一极重大损失。 当然,这个数字,宇文泰现在没有时间清点,只是大略估计。 诸将麾下很多部队这时已经没有战意,听闻宇文泰攻打的乃是敌军指挥中枢——高欢中军。 众皆失色,凛然而有惧意。 一旦他们进攻指挥中枢稍不如意,高欢大军围将上来,他们又有乘胜之势,只怕宇文泰想走都走不迭。一旦陷入重围,这不是说着玩儿的,这就是全军覆没。 所以,众将之中,众人皆阻,尤其独孤信阻意最坚,他倒不是处处跟宇文泰作对,而是他觉得,宇文泰这个时候轻信对方这个军士所言,在拿将士生命开玩笑。 他感觉宇文泰是战胜已久,这次战败,是为了挽回面子,所以执意出兵。 这是出于立场的争执,谏议,而不是为了个人恩怨,独孤信出言,立刻就有一些将领附和,赵贵、于谨等人也劝宇文泰应慎重考虑。 这时候,贺拔胜的请战尤其重要,因为他几乎可以算是唯一不顾虑这消息真假,只要这消息有万分之一可能性真实,他就要试一试,为他死难的弟兄报仇,为他丢失的领土复仇。 宇文泰这时陷入了犹豫,但是在群情汹惧之下,贺拔胜如此战意,他不能不用,有贺拔胜带头请战,可以稍稍提振一些沮丧的士气。 果然,贺拔胜请战之后,又有两名将军锐意请战,其一名王文达,是宇文泰麾下新近发现的一名将领。 王文达新近崛起,曾与杨忠、达奚武角力,二人不能过也,宇文泰亦叹曰:“真万人敌也!” 另一名为吴勇,是宇文泰开辟汉人不拘资历,可应募从军之后,投奔军旅的,家中祖上并无任何官爵,此时为宇文泰帐内直荡都督。 他答应了贺拔胜,他点了点头,眼含热泪:“贺拔大哥,我答应你。” 他说罢,立即下堂,与贺拔胜深深拥抱,一切尽在不言中。拥抱良久,他特意嘱咐了一句:“天意在焉,你一定要记得佩戴弓箭,一定,一定,一定!” 随即,下令各军拣选精锐,得三千骑, 宇文泰:“赵贵、李弼、独孤信、于谨、韦孝宽听令!” 众人跨出队列! 宇文泰:“你们佯攻侯景、彭乐、斛律金所部!侯景所部势力尤大,尔等各宜小心!” 独孤信虽与宇文泰争执,但这时宇文泰将令既下,他也只得执行。 毕竟,侯景这一次肯定会真出力力战,高欢尽在咫尺,并且自己身先士卒打了这么一场好仗,侯景再若出工不出力就不太说的过去了,还有彭乐,为了报高欢不杀之恩,证明自己无私心,肯定都会拼命! 这一战,宇文泰亲自带队,冲击高欢中军。 这一战,为宇文泰军创业以来,最有名誉之战,冲击的也是地方最高军事指挥中枢之战,这一战参与的十米将军为宇文泰、贺拔胜、蔡佑、耿豪、杨忠、全旭、李泉、侯莫陈崇、王文达、吴勇。 十名将军,每个人自行拣选三百敢死之士,皆执长槊,配弓箭短刀,一旦逼近中军,各自为战。 这一战,必将壮烈而载入史册。 几名夫人、元栋奇、长孙无垢、达布干青雀也亲为诸将筛酒,一一遍饮诸敢死士! 在场诸将,无不动容,无论是否参与这次袭击高欢中军的,还是参与这次拉边策应,配合宇文泰具体军事行动的,人人都慷慨激烈,各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之悲壮。 夜半,诸军遂衔枚出发,悄然登上邙山,这夜,无星无月。 高欢的指挥中枢设在邙山之上的一块平地,这里可以登高望远,可以旗语指挥,山下便是高欢麾下诸军大帐,独孤信、李弼、于谨这时也已经率兵到达邙山脚下,摆开战场! 高欢中军帐,几名亲兵还在营帐外巡逻! 忽然,嗖嗖嗖几只箭射来,几名亲兵全部中箭倒地身亡,宇文泰亲自率着贺拔胜、杨忠等猛将杀了过来,营中一时杀声震天! 帐内,高欢正在和亲兵心腹神射手尉兴庆以及赫连阳顺聊天,他们谁也不知道宇文泰居然胆大包天,敢于夜袭。 是役也,邙山山上、脚下同时开打,山上,宇文泰等十将军如同十支利箭,插入高欢心脏;山下,独孤信、李弼、赵贵、于谨等策应部队也全军压上。 一时之间,山上山下,杀声震天! 是役也,宇文泰、侯莫陈崇、吴勇、贺拔胜、杨忠、蔡佑、耿豪等各率敢死之士三百人,并执长槊短兵,大呼直进,出入冲击,杀伤甚多,敌人无敢当者 六四二、高欢遇险几乎嗝屁 帐外的声响和厮杀声惊动了帐内! 赫连阳顺大步趋前,撩开帘子一看,一名冷箭从他面前掠过,赫连阳顺一把绰住箭尾,反手张弓搭箭,一箭射去,射落一军士下马! 但这时见内外都是敌军,他情知来敌不好相与,毕竟这种惊动声势不同,只需要听听呐喊声,兵刃碰撞声,厮杀声,赫连阳顺一看就知道敌军来势非小。 中军帐前,高欢原有护卫死士上千人,但如何当得宇文泰麾下一帮猛虎。众人如砍瓜切菜一般,登时几乎尽数砍翻。 赫连阳顺见势头不妙,朝着尉兴庆大喊:“奉丞相走!” 一开始,高欢还好整以暇,并不愿意放弃邙山这么好的军事指挥所。他一开始以为登上邙山偷袭的可能只是敌军小股部分,凑巧的摸到了他的指挥中心。 但是,接下里的情形简直出乎他的意料,这时自己黎明晨曦,这一日,清晨并无大雾。 并不是像侯景每次写军事报告都写大雾,然后胡诌一通,这天早上,简直万里无云,能见度十分好,他首先就看见了他的对头宇文泰,还有他的老对头贺拔岳的哥哥贺拔胜。 甚至,他能看得到贺拔胜眼中的怒火。 这时赫连阳顺喊完一声之后,义无反顾的杀了出去。高欢这时也吓得够呛,他一生之中也无如此刻,被敌军攻入近前而不知,这时他帐前麾下已经颓像尽显。 宇文泰与贺拔胜等人几乎所向披靡,莫可抵挡。触之者碎,碰之者灭,神挡杀神,佛当杀佛。 高欢见情势不妙,赶紧对曹操来一个学习模仿秀。 他迅速的拔剑割掉了胡子。 然后,迅速的患上了士兵服色,与心腹尉兴庆亡命而逃。 混乱中,赫连阳顺击打一名宇文泰帐下将士落马,瞧着身后尉兴庆护着高欢也逃出了帐外,他策马削断无数乱箭。高欢才上一匹坐骑,只见坐骑忽然一歪。 嗖嗖嗖几箭射来,分别钉在马腹与马脑上,那马悲鸣,倒地身死! 赫连阳顺跳下马来,将缰绳递给高欢,大声吼:“丞相上马!” 高欢一把把赫连阳顺拽了过来,附耳道:“你特么想要死啊,喊这么大声,怕别人不知道孤是高欢?”赫连阳顺惶恐不已:“小人死罪,小人死罪。” 这时,周围乱箭、呐喊声响作一团,各种嘈杂。 尉兴庆也抢到一匹马! 宇文泰、贺拔胜、蔡佑、耿豪这时也发现了高欢,骤马向着高欢这边奔来!赫连阳顺沉着对尉兴庆:“你奉大家走,我留下!” 这时,迅速的高欢未战死的六名亲兵都聚拢在他麾下! 尉兴庆掩护着高欢撤退! 赫连阳顺大吼:“赫连阳顺在此,谁敢来与我决一死战! 蔡佑拍马赶来,两人战在一处! 赫连阳顺与手下六人组成了一堵墙,与蔡佑死战! 贺拔胜策马经过:“你留在这里破这厮,我去追高欢!” 这时,山下的高欢所部彭乐、斛律金等人也发现了邙山高欢的军事指挥中心被攻打了,于是彭乐、段韶等率领一彪人马奔上邙山营救。 邙山山上,赫连阳顺死战不退! 双方鏖战良久,蔡佑终于一刀将赫连阳顺枭首! 这时宇文泰、侯莫陈崇、杨忠等人都陷入乱军之中乱战,高欢的麾下虽然越来越多,但就近奔来驰援的并非王文达、吴勇等人的对手,两人力战,杀散高欢麾下! 侯莫陈崇这时见杨忠不知道什么原因,状若疯狂,不要命的砍杀,血染征袍。 他却不知杨忠是瞧见了宇文泰与吕苦桃散步,心中不爽,这时怕他出意外,眼见贺拔胜去追高欢去了,这时便留下护卫杨忠。 这一仗,他们本有机会擒住高欢。但是高欢临阵化妆成小兵之后,众人眼中立刻失去了高欢的身影。 诸将之中,众人与高欢都不熟稔,虽然事先宇文泰已经考虑到这一点,已经将高欢画像分发到人手一册。但是临敌之时,高欢忽然大玩变形记。 众将之中,登时有人瞠目不识。 唯二能够对高欢熟稔得烧成灰都能认识的,就是宇文泰和贺拔胜,他们都是属于近距离和高欢接触过的,贺拔胜更是从尔朱荣麾下,就与高欢打交道,十余年的相识。 其余诸将侯莫陈崇、杨忠、蔡佑、耿豪、王文达、吴勇、全旭、李泉,都与高欢实际上接触并不多。 昔日,解放军在战场上截获杜聿明后,也是瞠目不识,直到审问才审问出来,在战场乱战之中,要清晰辨识对方诸将领袖,其实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 众人这时杀散高欢中军帐下,彭乐又骤马奔来,他对宇文泰这时的愤怒,也和贺拔胜对于高欢的愤怒相似,烧成灰都认识,这时万马军中瞧见宇文泰,登时骤马上来火并。 宇文泰这时乱军中不见了贺拔胜,情知他定然是发现高欢踪迹,追下去了,这时也拟追击。 却不料,万马军中,彭乐哇呀呀呀大叫着奔来,彭乐人多势众,宇文泰及众将所将不过三千骑,这时力战良久,略有竭力,登时被彭乐截住厮杀。 高欢这时与尉兴庆且战且退,眼见这里地处狭窄,一夫当关,尉兴庆不走了,驻马不走了! 高欢:“快走!” 这时高欢麾下已经伤亡殆尽,邙山脚下,但见旗帜杂乱,高欢军的杏黄旗与宇文泰军的黑色龙虎大纛旗交叉纷纭,高欢不敢奔下军中。 这时,他心慌意乱,唯恐迎面撞见的是宇文泰军,自己仅仅与尉兴庆两骑,岂不是找死?当下,慌不择路,选了一条小路,仓促与尉兴庆狂奔。 但是这时,尉兴庆胯下马已无力,背后,贺拔胜如影随形,高欢虽然变身,但是对于能够他烧成灰也认识的贺拔胜,犹如附骨之躯一般,他怎么也摆脱不了。 尉兴庆:“丞相,此处地狭,正好阻挡追兵,你快走!” 高欢:“走吧,你一个人,阻拦不了多久!” 尉兴庆这时已经决意舍生忘死,道:“大王您赶快离开,我腰中有百箭,足以射杀百人,保护您撤走。” 高欢不舍,大叫:“尉兴庆,一起走。” 尉兴庆:“丞相你快走,末将为你挡一阵,可以去斛律金军营!” 高欢感动,这时眼见追兵已近,再不走确实来不及了,尉兴庆死志已决,自己如果再假惺惺的逗留劝慰,结果必然是两人同挂 六四三、逃出生天 高欢这时策马做走的准备。 口中大声道:“好,那孤先撤,如果我们都能生还,以你为怀州刺史。如果你战死,让你儿子做刺史。” 尉兴庆见高欢愿走,心情激动。 “我儿子太小,希望用我哥哥做刺史。” 高欢郑重的点了点头! 然后不忍心,但还是坚决的策马离开了! 尉兴庆手执弓箭,箭矢连发,这时贺拔胜身侧军士,不停跌落马下,贺拔胜骤马上前,拨落箭矢,但见尉兴庆手往箭壶中掏,忽然掏了一个空! 众人见尉兴庆手中再无箭,发一声喊,一起冲了上来! 尉兴庆大吼:“我在这里,你们要过此道,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策马持刀凛凛然立于路中间,敌兵已近身畔,他浑然毫无惧意,执腰刀在手,贺拔胜麾下军欺他落单,各挺长枪,抢近身来,尉兴庆发声喊,奋力向前,状如猛虎,砍死十余人。 这时,贺拔胜见道路狭隘,却不与他恋战,眼见他状若疯虎,怜悯他孤忠,与尉兴庆杀了数合,便拨马而过,高敖曹、窦泰死后,他乃是当今天下万人敌第一人。 尉兴庆如何能挡得他? 他拨马而过,尉兴庆不能阻拦,这时忽然反手一摘,却将不欲杀他的贺拔胜马背上的箭壶悄无声息的夺下。 贺拔胜这时追击心切,仓促之中并未觉察追了下去。 尉兴庆摘得箭壶,向前弯弓搭箭。刹那间又射死十余人,箭壶再恐,他就地上提起两个尸首,倒拽双脚,又撞死数人,弓箭手不敢靠近,远远的万箭齐发。 尉兴庆身中数十箭,拾起一柄将枪插于地上,怒目圆睁。手扶枪杆,强自战立。 过了半天,众人看他不动,慢慢的缩小包围圈靠近,一个小兵鼓起勇气,上前轻轻的推了一把,尉兴庆轰然倒地,早已死去多时。 这时,这些人只余得十余人,紧随贺拔胜追了下去。 与此同时,山下的大战也呈现胶着状态,独孤信、赵贵、李弼等人初战大捷,杀伤过当,彼时,高欢麾下诸将,见高欢中军失却指挥,登时乱做一团。 独孤信等众军奋勇,大破之,再加之,这时彭乐、段韶等众将见高欢危殆,拨马去救高欢,于是诸军混乱,李弼、独孤信等众军奋击,一时势如破竹,杀伤过当! 中山公赵贵为左军,领军若干惠等为右军。中军、右军合击东魏,大破之,悉俘其步卒。 贺拔胜这时犹自犹自在追高欢,不论高欢割须弃袍也好,还是各种伪装也好,贺拔胜都火眼金睛,高欢几乎难以逃脱,这时他身后又有十三骑到。 不过,这十三骑这时箭矢也因为射杀尉兴庆用光了。 这里道路上已经是逐渐开阔,贺拔胜这时已经瞧见前方熟悉的背影,他猛然看见高欢前面在落单,一个人乘着马在奔逃,但是马速似乎不怎么快! 高欢的座下马在喘着气。 高欢不停的鞭打着…… 贺拔胜大叫一声:“高欢逆贼,拿命来!” 高欢闻声回头,见贺拔胜援槊刺来,不由得大惊失色,拼命催马逃跑,有好几次贺拔胜的槊已经尖头刺到高欢背心的衣裳! 高欢夺命狂奔,匍匐在马上,手臂不要命的挥动鞭打座下马。 多少次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闭上眼睛! 贺拔胜不停的怒吼,声音就像炸雷一样在高欢耳边炸响。 “还我弟弟命来,还我兄长命来!为我荆襄死难弟兄们报仇!” 贺拔胜几乎声嘶力竭,炸裂大呼。 高欢拼命跑,和贺拔胜拉开一点儿距离! 贺拔胜拼命赶,又贴近高欢!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高欢心中长叹,看来今日天亡我也,天啊,你为何助黑獭不助我? 他一瞬间,几乎放弃求生希望,陡然的,只听的一声大喝:“丞相勿惊!这时只见前方闪出一将,高欢定睛瞧去,乃是自己这一方面河州刺史刘洪徽。 只听得嗖嗖两声,刘洪徽纵马迎面奔来,两箭射死贺拔岳两名追兵,让过高欢,高欢大喜,如釜底游鱼,赶紧纵马逃了过去! 刘洪徽让过高欢,阻住了贺拔胜,贺拔胜指挥麾下十一骑围住了刘洪徽,自己策马追赶高欢,但刘洪徽这一阻,高欢与贺拔胜也拉开了距离! 贺拔胜策马狂追,取出雕弓,高欢犹在射程之内! 他一手执弓,一手伸到壶里去取箭,口中大叫道:“高欢,我看你还往那里走?” 然而,他的手掏了一个空,箭壶空空如也! 他一惊,然后兀自不信的手在后面又捞了一遍,还是空的,一只箭都没有!他这时见无箭,也不及思索,催促胯下马,骤马急追。 看看又将追击,已经是马头衔马尾,只见斜刺里又闪出一员大将,口中大叫道:“贺拔住手,休伤吾王。” 这将虽然年少,贺拔胜认得,乃是娄昭君大姐的儿子,名叫段韶,他情知段韶善射,百忙之中勒马,只听得弓弦响处,嗖的一声响,段韶早已经连珠三箭,射了过来。 贺拔胜这时受了方才寻箭不得的心情影响,一时心中大是沮丧,急忙挺槊拨箭,却不料段韶狡诈,并不射人。 这三箭全都奔贺拔胜胯下马而来,比及贺拔胜意识到,拨落一支,另外两箭却都先后射中,贯入贺拔胜麾下战马之中。 那马急奔中翻身痛嘶便倒,贺拔胜一个鱼跃,站了起来,这时段韶两箭发过,更不搭话,策马便走,只剩下贺拔胜一人呆如木鸡一般站立。 贺拔胜的脸部紧张、绷紧的肌肉忽然松弛下来,像是瞬间老了几岁一般!眼望着段韶和高欢在眼波之中逝去,他拔脚奔了几步,觉来是徒劳,不由得停下! 他的一生之中从无如此刻由喜悦的极巅峰摔落,摔落的如此之惨,一个人中了一千万彩票,瞬间被风刮走都不及形容他此际的颓丧和挫败的感觉! 这时,刘洪徽眼见高欢已经成功逃逸,他情知自己远远不是贺拔胜的对手,这时趁着贺拔胜失魂落魄,也纵马逃逸。 待到刘洪徽逃逸,围困刘洪徽的几名将士赶过来,欲待将麾下马交给贺拔胜的时候,前面高欢已经变成一个黑点大小,已经远远逃出射程之外,且已经难以追及了。 贺拔胜站住,整个人刹那间如同老了十岁。 将士们:“贺拔将军? 贺拔胜没有回答,郁郁寡欢策马往回而走,他的口中喃喃的自责:“我的弓箭呢?我的弓箭呢?天意,天意!” 六四四、告诉贺拔胜一件关于高欢的衰事 高欢回到东魏军军帐之中,迅速重建中军帐,这时诸军各部经过上午的溃乱,这时已经扎下阵脚固守,众将一个又一个进来禀报军情! 战情很简单明白。 昨日,彭乐大胜,今日上午,高欢大败,部队折损差不多近三万人,但是宇文泰军麾下负责牵制的独孤信、于谨、李弼所部也折损约上万人。 毕竟,昨日大胜之后,宇文泰军损失相对惨重,今天上午,高欢虽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损失非小。 但是两厢对比,宇文泰军实力顶多不过八至十万人,昨日加今天上午折损的就有差不多五万余人,剩下不过二万来人左右,而且是疲惫之师。 自己这边虽然也有战损,但是自己这前前后后汇集而来有二十万众,眼下不过是折损三万人左右,剩下的兵力足以碾压宇文泰。 而且,邙山脚下,是洛中平旷之地,并非沙苑那种狭窄逼仄之地,而且自己中军帐重新建起,众将也重拾信心。要言之,今日之败败在被宇文泰偷鸡,实力未尝有重大折损。 伤亡远较沙苑为少。 一个将领正禀报军情离开! 斛律金:“丞相,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高欢:“不要,这一仗还在打,孤本应身先士卒,被宇文泰偷袭侥幸得手,宇文泰肯定以为孤惊魂未定,孤既起倾国之兵而来,岂能因小失大,命令侯景、彭乐,大军全部压上!” 侯景这一战由于他在场都督,据说上午所战也甚有力。 斛律金:“末将领命!” 高欢的性格一生谨慎,他一生中很少战败之后不麾兵撤退,这一次,他做对了。 宇文泰帐内,他抚着贺拔胜的背,得知贺拔胜的箭壶无故丢失,他不由叹了口气,想着如何开解贺拔胜。 元栋奇、长孙无垢等都带着满脸的征尘,走进营帐,看见宇文泰正在抚慰贺拔胜,立刻明白并未擒住高欢!不由得有些失望。 “黑獭,”长孙无垢道:“侯景、彭乐击溃了赵贵等人,部队正在溃退!我建议,咱们暂时先退,以待来日吧!” 贺拔胜悔恨不已:“都怨我,若我能将高欢枭首,军心振奋,士气大振,结果会不一样!丞相,请治末将的罪!” 宇文泰摇了摇头:“这次的错不在你,在太子与我!我与高欢,国力强弱对比本来就有差距,战场之上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大都督别放在心上!” 长孙无垢这时也道:“贺拔将军,黑獭,如今形势危急,你们一个个不委过于人,争着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你们都是好样儿的,咱们现在要走了! 宇文泰牵着贺拔胜的手,对长孙无垢通禀:“速速传我将令,先稳住阵脚!” 他最怕的就是贺拔胜错失高欢这件事的发生,他已经无数次提防了,从事前就开始提防,但是这件事他还是没有阻拦住发生,他战前就不允许贺拔胜参与此战,就是怕贺拔胜经历这种大喜大悲。 但是,太子允许贺拔胜参与此战。 太子遁归之后,他主导大局,主导上午接下来的这一场大胜,同样,一开始他也还是继续旗帜鲜明的不允许贺拔胜参与此战。 但是,诸将经过昨日之败,对于高欢凛然而有惧意。 唯有贺拔胜对敌色若不动,他需要有人赞同他的策略,需要有人发挥带头领导作用,所以不得已允从,他一再嘱咐贺拔胜记得带弓箭,记得带弓箭。 他已经提醒了无数次,但是,事到临头,贺拔胜的弓箭还是被尉兴庆盗走,随同贺拔胜追击高欢的十三骑又因为尉兴庆困兽犹斗,扼守要道,将他射成筛子。 从而众人也失去了箭矢。 这一切,都像极了天意。 唯有一点,与历史不甚相同的是,贺拔胜的几位儿子之前被他从东魏那边救了回来,所以,这和历史上的关于贺拔胜的悲惨命运还不一样。 这次,至少贺拔胜诸子的命运还得以保全,当日沙苑之战后,他已经将贺拔胜的诸子救回。而历史的记载是贺拔胜经过此次战役,被高欢所执诸子皆被高欢泄愤所杀! 贺拔胜随后悲怒交加而病亡。 他希望,这一次贺拔胜的命运并不一样。他要延长贺拔胜的生命,从而也为自己将来延续生命而努力,元修都能莫名其妙活到沙苑之战后,他们应该也能。 他拥抱着贺拔胜:“贺拔,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再嘱咐你带弓箭,带弓箭,带弓箭!” 贺拔胜回忆起来,似乎确有此事,宇文泰不止一次提示他带弓箭,注意弓箭,他这时若有所悟,对宇文泰弓腰拜服,简直以为宇文泰乃是天人。 从宇文泰的种种提示看,显然,宇文泰极有可能事先就知道了对于他而言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叹服:“丞相真乃天人也!” 这时候,帐中随他袭击高欢的十名将领之中有不少也是听闻宇文泰提醒了贺拔胜带弓箭的,这时也自惊叹,宇文泰也乐得诸将对自己的这种“未卜先知”的崇拜,欣然接受。 然后,他笑,这时候,诸将脸上都是疲惫,唯有他,脸上还有笑意。 他宽慰贺拔胜道:“(贺拔)大都督,你知道为何高欢没有殒命在你手里吗?” 贺拔胜还是心有戚戚焉,长叹:“天意耳!” 宇文泰笑了笑:“对,是天意,大都督不觉得我才是高欢的一生之敌吗?所以,天意会让他死在我的手中,大都督,我有话要告诉你!” 他拉着贺拔胜到帐外,装着未卜先知之状。 “此次高欢命不该绝,大都督不必灰心丧气,我来告诉大都督,高欢将来殒命的场所。” 贺拔胜:“何处?” 宇文泰悄悄附耳告知贺拔胜那个他知道的地方,贺拔胜听罢,见宇文泰神情不似诈伪,心中大喜,宇文泰:“战场胜败得失,兵家长事,当年吕布濮阳城中挥戈击曹操头盔而错过,与大都督今日有以似之。” “只要放宽心态,将来还有机会,还有高欢将来殒命之战,大都督一定参与,如何?”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高欢的衰事,他相信告诉贺拔胜之后,贺拔胜得知之后,必定会笑得抬不起腰,会笑得眼泪都出来,会种种烦恼郁闷一扫万古空 六四五、胜败乃兵家常事 贺拔胜这时经过宇文泰这般劝说,心中患得患失之情已经好了太半,宇文泰见他神色好转,当下将必然可以排解贺拔胜郁闷的那件事说出来让贺拔胜一乐。 他当下附耳悄悄将自己睡了娄昭君之事说了一番。 并且,将高演乃是自己儿子之事也悄悄告知,这件事全西魏他一个人都没有说过,但是为了让贺拔胜排解忧闷,他不得不说出来,让贺拔胜缓解心中的不爽! 贺拔胜听罢愕然,这件事他做梦都想不到,这时见宇文泰不似开玩笑,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他拼命的想知道详情,男人对于这种风月之事,都是想知道细节的。 宇文泰见他大笑,情知他郁闷已经排解,这时耳听得战鼓声隆隆,道:“此事千万不可泄露,回去后我与兄详细说知,眼下,咱们要迎战了!” 战场上,这时高欢已经麾兵疯狂进攻,经过重整的高欢军,以及投入战场,本身就彪悍的侯景军向着宇文泰军发动了猛攻。 宇文泰这时见高欢势大并不稍惧,不过也有撤退打算,但即便是撤退,他也是决定先执行以进为退的战略,这种在两军相持下的撤退也非易事,需要稳打稳扎的撤退,而不是一窝蜂树倒猢狲散一般。 这里是洛中平原地区,高欢人数上的碾压性优势,还是体现了出来。 这场战役,最终变成又一场惨烈之战,这场战争,一开始宇文泰本来还是有胜利的希望。 这场邙山之战下午的双方的阵地战,宇文泰主中军,赵贵主左军,领军将军若干惠主右军。于谨、独孤信、李弼、侯莫陈崇、杨忠等张开两翼。 宇文泰的将令本是见可而进,知难而退。 他深知战场之上,任何战事都能发生,况且部队有上午大胜之势头,下午之战,也许能获利也未可知。这时,高欢所将也是分为左中右三军。 这一战,高欢自当中军,左军为侯景、彭乐。右军为段韶、高岳。 战役一开始,双方将士弥天亘地,战在一处,宇文泰的中军,领军将军若干惠的右军,齐头并进,宇文泰旧日老相识綦毋怀文,日前寄来明光铠甲一具。 宇文泰以赏蔡佑,是役,蔡佑时着明光铁铠,所向无前。敌人咸曰“此是铁猛兽也“,皆遽避之。 于是众军鼓舞,大破高欢,逐北数里,虏其步卒,尤其右军若干惠部,初当众任,战甚锐,高欢屡击之,屡为所破。 但是赵贵的左军却萎靡不振,抵挡不住侯景、彭乐部队的猛冲猛打,于是崩溃,赵贵遏制不住,将士失律,左军全线奔败,战场之势逆转。 侯景、彭乐乘胜旋军奔击宇文泰中军,于是中军亦溃。 战场上宇文泰黑色军旗不断倒下,于是诸军并退,无复建制,宇文泰见日色已晚,遂令全军撤退。 士兵混乱不堪,高欢将士们脚踏着宇文的黑色龙虎旗持续的向前输出进攻。 宇文军如潮水般后退。 宇文军将士们于谨、独孤信、蔡佑、李虎、李弼等血战中皆在奋力拼杀。李弼殿后,这一战他创造了他一生之中唯一的被俘经历,可见此战之惨烈。 这一仗,面对敌军汹涌如潮水,他在敌军之中抡起长槊,横扫千军,但架不住敌军人潮如涌,他身被七创,遂而被俘,他假装晕厥过去,在俘中坠马倒地。 敌人以为他真晕,防守松懈,于是他趁人不备,夺敌马与万众之中奔还! 这一仗,还有窦炽,率着窦毅等子侄三人,在乱军之中,为敌所困,诸将退走,窦炽独从窦毅及一名麾下为敌人所追,至邙山,窦炽等三人乃下马背山抗之。 俄而敌众渐多,三面攻围,矢下如雨。 窦炽骑士所执弓,并为敌人所射破,窦炽乃总收其箭以射之,所中人马皆应弦而倒。敌人以杀伤既多,间窦炽窦毅顽强,又见三人衣着服饰普通,不似贵官,乃稍引退。窦炽因其懈怠,遂突围得出。 是役也,独孤信、于谨事先本为两翼之军,这时随后奔败,遂成殿后之军。眼见高欢所部漫山遍野都是,战场上都瞧不见宇文泰的黑旗军了。 这时于谨这老狐狸,灵机一动,立刻领军“迎降”,纷纷抛弃武器于地,立于路左,前军将士几乎人手持一面或旗帜,或布帛,大书“降”字。 高欢全军这时乘胜逐北,战场上瞬息万变,难得宇文泰奔败如此,于是全军逐利,哪有人管这支“伪降”的兵马,于是大军呼啸着从于谨军前驰过,追击宇文泰军去了。 这个狡猾的老狐狸,瞧着高欢众军过尽,立刻改旗易帜,捡起兵器,对着高欢的背后狠狠干去。 此时,独孤信也收集战场上的西魏散兵游勇,前来与于谨汇合,自后击之,敌人大骇,齐神武军遂乱,以此大军得全。 天上挂着一弯残月。 夜幕下的战场,有一匹马在倒地死亡的主人身边拱着主人的尸体不时发出悲鸣;战马不远处,战场全景不断展现,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污里。” 东西两魏邙山大战,高欢先败而后胜,经过双方反复拉锯,高欢终于凭借巨大的国力优势最终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宇文泰军损失都将以上级别中下级将领四百余人,军士被俘斩六万余人。 战场,有的身上还插着一杆长矛,有的插着一柄刀,有的与人厮打而死。 一杆破军旗仍然插在阵地上,旗帜上绣着的残破的斗大的“高”字逐渐得以看清。 偶尔有一两声嘎、嘎的乌鸦叫声响彻在寒夜里。” 一伙军官脸上斑斑痕迹血污,聚集在高欢的中军帐之外,大家围绕着军帐走来走去,脸上都有焦躁、疲惫的神色。 军帐帐门前,两个侍卫士兵很严肃的站立,手扣在腰间刀刃的刀把上。”军帐内传出有轻微争吵的声音,帐外的这些低级军官们小声发着牢骚。 军帐之中,这时正在讨论是否继续追击宇文泰,这些下层军官在等第一手消息。 军官甲:“急死了,有什么好争论的,丞相怎么说?” 军官乙:“结论还没出来?乱说什么?这可是千载一时啊! 军官丙:“这次是最好的机会了,丞相只要一声令下,咱们挥师前进,必能夺取长安。” 军官丁:“胡闹,声音都给我小一点,军国大事,也是你们这些偏裨可以讨论的吗?”大家都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大家伙儿又围绕军帐徘徊来去,依旧很焦躁。争论的声音还有,但却又小了许多。不过大家都还围着军帐,并不走远 六四三、邙山大战全面收官 高欢身穿杏黄色战袍跽坐在帅帐正中,前方的桌几上有酒壶酒鐏,一柄弯刀横在桌上。斛律金、侯景、彭乐、段韶、高岳等将领全都在营帐之中! 相比帐外诸将的情绪躁动,高欢显得比较平静安详。 大军难得取胜,他认为是阿秃师陆法和所言,他们这次临时改变了旗帜的缘故,所以取得针对宇文泰的前所未有的大捷,夜,洗完澡后,他及时换了这件杏黄色战袍。 “大家都说说,这次大捷,为我军征讨宇文泰以来从未有过之大捷!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乘胜追击,拿下长安!” 斛律金积极赞成:“丞相所言极是,末将以为,这次大捷宇文泰已经破胆,而且必无余力,大军趁胜突进,一定能够全歼宇文泰。” 有支持的意见,自然就有反对的意见,反对的意见一开始来自侯景的麾下。 侯景麾下的意见自然来自侯景的授意,斛律金据理力争,双方各执一词,侯景方面所言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夜间行军追击,还是存在一定的不可预知性。 侯景对追击宇文泰并不赞成,下午的战争他出战甚力,是他的主力击溃了赵贵所部,随后又周璇回来,击溃宇文泰及若干惠所部。 这时,见麾下已经表态,他也站出来慷慨陈词,如果追入长安,是他的部队,他当然同意,但是眼前,高欢也有重兵在此,高欢若入长安,他这个河南道大行台还有什么搞头? 他的意见说出来论据十足,宇文泰这一仗是大败,但是宇文泰帐下名将,李弼、杨忠、蔡佑、独孤信、赵贵、贺拔胜等人俱在,若无实力,何以这些将领俱在? “我们是取得了大胜,但我麾下也已精疲力竭,无法追击,我也不觉得,我麾下将领,有谁一定能敌得过这些人,真要追击,我部恕难从命!” “况且,他指了指帐外,这黑咕隆咚,你就断定宇文泰没有埋伏?” 斛律金的脸色很难看:“侯景,丞相的意思你不明白?” 侯景:“我自然明白,但是我保留意见,丞相要是命我率军追,我自然会追!” 斛律金:“那就得了!” 高欢情知派侯景追等于零,但是侯景下午才立下军功,他也不便斥责,况且现在是晚上了,夜晚行军,稍有风吹草动,确实夜间行军,颇有不变。 他老于军旅,知道部队夜惊,因为部队夜间高度紧张,神经绷紧,往往风吹草动,以为是敌军,往往容易奔败。 “彭乐,你呢?”高欢瞟了瞟彭乐。 彭乐瞧了瞧窗外黑咕隆咚,虽然有一弯残月在,但是这情况还是不明,况且他觉得,侯景的话也有些道理,宇文泰帐下这些名将未死,可能精锐尚在! 他稍稍犹豫,但是想到自己昨天放跑宇文泰才惹得高欢发怒,这时自然顺着高欢的意思。 “末将自然是愿意率军追赶。” 彭乐的犹豫,高欢自然是明白,他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些不想追击的人,你如派他追击,他当然也是磨洋工,尤其是侯景,你派他追击,肯定是做无用功,指望不上! 不过,高欢麾下,这时候明确愿意追击的将领也有不少。 斛律金、段韶、段荣、娄昭、司马子如、高岳,高盛、刘丰生、慕容绍宗、尉景、库狄干等人全都表达了追击的意愿。 行台郎中封子绘显得尤为痛切:“混一东西,一统天下,正在今日。昔魏太祖平汉中,不乘胜取巴、蜀,遂使刘备猖獗,天下三分,当日失在迟疑,后悔无及。愿丞相不以为疑,不蹈曹操覆辙。” 高欢大觉有理,点头沉吟! 丞相府长史陈元康也道:“两雄交争,岁月已久。今幸而大捷,计宇文泰兵马八万,已失六万余,能剩几何?天授我也,时不可失,当乘胜追之。” 高欢:“元康分析的有道理,只是若遇伏兵,孤当如何?” 陈元康道:“丞相前次沙苑失利,那时尚无伏兵;今日宇文泰奔败若此,何能远谋!若舍而不追,必成后患。” 侯景冷笑一声,对陈元康看也不看一眼! 斛律金:“丞相,不如给我一支兵马,我自去追! 陈元康、封子绘及愿追诸将俱各跪下,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山响。” “请丞相切勿失此良机!” 众人额头已经坟起,陈元康额头已经见血,他的眼角都挂着泪痕,但他磕头不止。一边磕头一边求战。声音非常慷慨恳切,透露着愤怒和激昂。 侯景:“丞相,既然陈元康等二人求追心切,不如我拨些兵马于二人去追,若得成大功,则恭喜二位,我也不抢功。” 高欢眼眶中也有泪在旋转,眼眶红了,努力抑制自己的激动情绪。 心中却在痛骂侯景这厮,终成大患。 侯景手下的几名将领也趁机鼓噪! 将军甲:“丞相,野无青草,人马疲瘦,不可远追。” 将军乙:“是啊。” 将军丙:“说得对!” 众将当中也有人并非侯景麾下,只是大战之后想要休整的,这时控制不住情绪。 “追什么追,我们拼死拼活,还要休整呢,争这些干嘛?有在这争的时间,宇文泰早跑到爪哇国去了!” 高欢压抑着愤怒:“那还是算了,不追了,今日大家都是劳苦功高!回去歇息吧! 回到帐中,他想了想,还是不爽,遂召将领刘丰生进来,命他率领数千骑连夜追了下去,刘丰生不是他的核心心腹,但是雄姿壮气,果毅绝人,颇有口辩,好说兵事。 他属于请追派的坚定一员,所以派他追击。 能追上,立大功,固然是好,但是追不上或者中伏,不是核心将领,高欢也不甚心疼。 不过嘴上自然不能这般说,而是大义凛然的说道:“足下执意追之,甚合孤意,将军骁果绝人,愿将军勉立大功”云云。 夜中,刘丰生追上了宇文泰麾下殿后的右军领军若干惠,若干惠一干麾下见追兵大至,不由汹惧,若干惠徐徐下马,顾命厨人营食。食讫,谓左右曰:“长安死,此中死,有以异乎?“ 他娴雅从容,刘丰生不敢逼,若干惠建旗鸣角,收诸溃军而还,刘丰生无功而退! 次日,高欢想想还是不能放过这次机会,乃率大军乘胜进至陕城。宇文泰麾下万人敌达奚武率兵御之,高欢见有备,无奈乃退。 邙山大战至此全面结束 六四四、大战之后云淡风轻 邙山大战之后的第二天,夜。 是夜,斛律金陪侍在高欢身边,高欢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睛,他的脸上已经显示出苍老之态,两鬓也增添了些许白发! 他没有睁眼,却说话了。 “斛律啊,侯景是不是太嚣张了?” 斛律金:“是!” 高欢:“如果是你,该怎么办?” 斛律金:“杀!” 高欢叹了口气:“我是能擒而杀之,但我老了!另外,澄儿、洋儿将来也要锻炼,锻炼就从侯景开始吧,也留个烫手物事让他们处理处理。” 斛律金听得高欢犹如交代后事一般,不由心酸,他于高欢,就像高家老奴一般,这时听了不由得心疼。 “丞相不老,丞相今年还没满五十! 高欢满脸唏嘘:“四十不惑矣,奔四之年与五十岁有何两样?” 斛律金这时叹了口气,还是有些怏怏不服:“丞相昨夜若大发兵追击,宇文泰或可生擒,长安可下,东西可混为一家!” 昨夜,刘丰生数千人追奔,没什么效果,等到今天上午,高欢大兵追击,宇文泰等人早已经遁入坚城了。斛律金觉得大好机会,简直失之可惜。 高欢却不可惜,他这些年见的事情太多了。和斛律金相比,他更相信是命,宇文泰当年还在贺拔岳麾下,来觐见他的时候,那时候宇文泰还是二十啷当的少年。 那时候,他本有机会干掉宇文泰,但是却失之交臂,麾下娄昭等人设谋,但是却依旧让宇文泰逃逸。 前天,彭乐,本来也有干掉宇文泰的机会,但是却傻乎乎的放弃了机会。 宇文泰当然也有干掉他的机会。 沙苑之战,他的营帐一扫而空,他挎着骆驼才落的船,如果宇文泰大军追击,他可能不免,昨天早上,贺拔胜追他,他能感觉贺拔胜的长槊已经贴到他的背心。 当时,他已经完全绝望了,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然而还是活下来了。 他觉得,这就是命运,他觉得,自己已经干不掉宇文泰了,宇文泰当然也很难干掉自己,这就是命运,就像刘备和孙权是上天派来阻止曹操一统一样。 宇文泰就是上天派来阻止他的那个人,他对于命运,他能怎么办?为之奈何,还有侯景的态度,当然也是一个方面,侯景对这种事极为消极! 还有,这两天反复冲杀,而且是殊死搏斗,将士们确实是疲惫,有些将领不愿意追击,并非因为侯景,而是部队确实有休整的需要。 当然,还有一些将领既不是出于休整的目的,也不是和侯景沆瀣一气,而是他们确实需要一个敌人,让他们有事干,有军功可以立。 他问:“诸将的样子你没看见?” 斛律金:“看见了! 高欢长叹:“有些将领都希望养着宇文泰,他们都靠宇文泰活着讨生活,这就是我灭不掉宇文泰的原因!” 斛律金:“侯景这些人,丞相若派他们去追宇文泰,他们确实不愿意尽力!” 高欢点了点头:“你去追也不成的,你的部下为我太过尽力,损耗又大,说不定反为所乘!所以,任他去吧!” 斛律金扼腕切齿:“只是令人愤恨!” 高欢:“留下个劲敌也好,可以锻炼澄儿、洋儿!” 斛律金想了想:“这倒也是!” 他等了半晌,高欢没有回答,再看时,高欢已经睡着了! 长安,大殿内。 宇文泰跪下:“臣此次挫败,料敌不臧,臣请自贬三级!” 元宝炬:“免了,免了!丞相劳苦,安能自贬,朕不许!”这次的战争,太子及宇文泰先后奔败,元宝炬也知道,自己的皇太子也得负一部分的责任。 他已经狠狠的训斥了元钦一通,并且不许他日后再碰外军军事,这倒是宇文泰回长安后听到的一个极为利好的消息。 这次战争,打完之后,他觉得应该安宁一段时间了。 当然,这次战争,还有一些余波,赵贵在战场上率先奔败,导致全军大溃,他原先所领职务拜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中山郡公,除雍州刺史一切撸掉,仅保留骠骑大将军。 随后转御史中尉,暂时失去了军事职权。 是役也,魏诸将皆无功,唯耿豪令贵与吴勇、都督王文达力战功多。 宇文泰泰欲以雍、岐、北雍三州授之,以州有优劣,使探筹取之。吴勇原名吴胡仁,宇文泰赐胡仁名勇,耿令贵即耿豪,用彰其功。 这一仗,宇文泰当然也不是毫无收获,这一仗,有两个人的去向,都经过他的精心安排。 一个是高仲密的妻子李昌仪,他当初敕令高仲密留妻子在虎牢,这一战役后,虎牢又落回高欢手中,李昌仪被掳回了邺城。 李昌仪对于宇文泰当然十分重要,正是他日后,促使高演和高湛登基称帝,间接搞乱了北齐。 但是,眼下李昌仪的命运并不甚妙,她被掳到邺城之后,好色世子高澄亲自到牢房之中去接见了她,这个登徒子望了望缧绁之中的李昌仪。 “如何?这次你跑不了了吧?” 想当初,他强行欲占有,衣裳尽裂而不得,而这一次,李昌仪又那里能逃脱他的魔爪,于是,遂逼之,李昌仪默然,高澄得遂意! 这段时间,正好可以给他弄玉璧的事情,他白天就和王思政、韦孝宽讨论玉璧之事,玉璧历史上跟这两人有关,所以,他便与此两人讨论。 很好的事情,是玉璧在建设过程中,另外一个人,叫骆超,是宇文泰麾下一个普通将领,这个将领这次战争之中也投降了,这个人其实宇文泰劝他投降高欢很久了。 宇文泰让他投降,其实目的很简单,是准备让他做一个间谍,让他做间谍的第一个任务,是让他娶一个女人。 在这种惨烈战争下的投降,高欢不会怀疑。 他一直不明白宇文泰劝他投降的用意,但是宇文泰知道,他投降高欢之后,将来会娶一个有容乃大的妻子,这个妻子名字叫陆令萱! 这个人将来是灭亡高家王朝的另一柄利器。 这两件事,他都办的悄无声息,仿佛闲棋冷子,另外,就是贺拔胜回来之后,他悄悄的将自己与娄昭君的所有故事细节告诉了求知欲很强的,但是当时军情紧急故事没有听完的贺拔胜。 贺拔胜直听得一愣一愣的。 “高明,高明,高明!” 宇文泰大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法不传六耳” 六四五、独孤信出任陇右大都督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眨眼间,时光便迈入了公元540年,眨眼间,邙山大战已经过去了有一些日子,高欢虽然在邙山大战中大捷,但此时也已经无力进行再度大规模战争。 双方都开始进行了比拼内劲的改革行动。 两国之间迎来了难得的舒息时间,但是,相对来说,宇文泰这一次大战比较致命,因此对他而言,他国家内的暗潮涌动更多一些。 不过,这些暗潮宇文泰也看在心里。 因为战场失律被贬官为御史中尉的赵贵与独孤信走得更近,而陇右这块独立性很强的地方,历史上先后建立过无数次国家,啥前凉、后凉,乱七八糟凉,还有东汉隗嚣建立的割据政权云云。 蜀道难,陇道险,这是中国历史上最鼎鼎有名的古代两大建国区。 这个时候,朝中有人暗搓搓的上书建议独孤信领陇右大都督,惹得宇文泰不由得累日思考,沉吟不绝,最后,他决定还是同意了。 基于三个原因,他同意,第一,久拖不决,他和独孤信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差; 第二、元宝炬支持独孤信去陇右,这个也是宇文泰比较头疼的一个问题,这就是立长君的坏处,他其实当初就应该立幼帝的,但是出于对历史的敬畏,他还是立了元宝炬。 第三、陇右现在开始有人蠢蠢欲动。 宇文泰以义州刺史贺拔胜曾经的副将史宁为凉州刺史,这个人选当然是贺拔胜同意过的,宇文泰也属意,相比较而言,贺拔胜与宇文泰的关系现在比独孤信要好。 但是前凉州刺史宇文仲和据州,不受代,不但不受代,还将拒之门外。 瓜州刁民张保杀瓜州刺史成庆响应宇文仲和,晋昌刁民吕兴杀太守郭肆,以金昌郡响应张保。整个陇西北,本来自宇文泰削平侯莫陈悦后一片和平已经被打破。 宇文泰原本的意见是派遣李弼前去剿灭,因为李弼在陇右颇有威信,又是原侯莫陈悦麾下。 但是李弼这次在前线身受七创,而且拼命逃回,伤势未愈,他准备派麾下全旭守陇右太守,但是这个人选元宝炬留中不发,事实上就是拒绝。 贺拔胜也可镇守陇右,但是宇文泰还是担心贺拔胜经过这次打击,心情不悦,所以还是决定留在身边。 赵贵本来也是可以入选的人员,但是赵贵与这次的溃败不无关系,所以,在诸将那里也通不过。 侯莫陈崇太过年少,资历不足。 王思政目前在打造玉璧城,宇文泰方当留用,不太可能派遣他驻守陇右,况且王思政骨子里也还是个保皇党,虽然他对宇文泰已经服膺。 韦孝宽就不说了,宇文泰要留着他将来备用玉璧之战。 杨忠资历不够,其实也是独孤信一党,毕竟跟独孤信守荆州,和独孤信共同逃往大梁,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要比宇文泰长,而且因为吕苦桃的事情杨忠对宇文泰是有些意见的。 于谨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精明过人,宇文泰麾下难有及之者,这次邙山大战,如果不是于谨在后面诈败偷袭高欢后部,可能不堪设想。 但是于谨极为精明,以他那毒辣的眼神一眼就看出陇右这个地方是宇文泰和皇帝拉锯战的地方,去了陇右,要么就得罪宇文泰,要么就得罪皇帝。 于谨的精明在于两边我都不想得罪,他折中。 所以,他拒绝去陇右,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我这老寒腿啊,陇右那高海拔,我去不合适。 于谨不去,宇文泰自然也不能强迫,所以唯有独孤信可往,去之前,宇文泰找独孤信好好的谈了一次话,两人少年总角之交,不意中途分崩。 从内心里,他们都还是把对方当朋友,但是从事实上,从个人选择上,从价值观上,他们已经有了分野。 两人没有邀请任何人,就是他们俩,小酌。 宇文泰也很开诚布公,独孤信也是。 “历史上你应该找不到一个比我对皇帝更好的权臣了吧?我指的是当今皇帝。” 他说的当然是元宝炬。 他从没有欺负元宝炬,元宝炬的命令基本也得到贯彻执行,他所进行的改革也是尽量先通过元宝炬首肯再施行,唯独军事,他专擅一些。 独孤信点了点头。 “但是先帝呢?” 独孤信说的当然是元修,他对元修的死始终耿耿于怀。 这一点其实也是他们俩分歧最大的地方,当年元修逃往关中,独孤信单枪匹马前去追赶,那时候,元修身边众人尽皆逃散,唯独独孤信羁旅随同。 元修感动至极,当众夸许他的忠款,他的忠诚,那个时候,独孤信已经决定以身许国。 这个国,当然是大魏。 他实在是料不到元修后来竟然死于宇文泰之手,如果是你的好朋友杀死了你的精神信仰寄托之所在,你们还会不会是好朋友? 这自然是一个千古难题。 友情从来及不过信仰。 宇文泰长叹:“先帝非我手杀,其自裁而已。先帝弃长安,遂为赵青雀等人所乘,又与明月不清不楚,岂非有碍人伦?做帝王的,难道便能有错不究?秦二世、王莽之流难道不该死?”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无以万方!”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独孤信默然,良久:“先帝诚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宇文泰:“我与先帝,矛盾由来已久,两者不并立,定有一人是要死的,对么?” 这个问题当然也很尖锐,世界上的矛盾一旦激化,定然是以其中的一个人死亡才划上休止符,独孤信也是久立于人世,自然知道这一点。 他点了点头。 宇文泰:“那你觉得,如果必须要有一人死,那你选谁?” 独孤信不语。 宇文泰长叹:“你应该知道,先帝虽死,但是关中基业长存,百姓可保无忧,若我死,关陇之地,还能久存吗?你等何人能敌高欢?你?于谨?还是陛下?” 独孤信思忖良久良久,点了点头,说出了一句令宇文泰尚觉安慰的话:“如果有一人必死,而选择一个人活,的确是你活着,对整个天下更好!” 宇文泰不说话,眼中已经有泪花,他站起来,拥抱了独孤信,独孤信略有迟疑,随后也拥抱住了他。 他们两个是好朋友,曾经,他们可以互相为对方出生入死,而今,他们已有隔阂,但是也还是能说几句肺腑之言。 拥抱过后,宇文泰道:“我已经同意你出任陇右大都督了,无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职位!” 兄弟俩再次相拥 六四六、宇文觉的周岁宇文泰对宇文护的担忧和心机 宇文泰家中,早已经是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人颇多,丫鬟童仆进进出出,很多人进门都道一声:“小公子喜! 宇文泰在逗着一个婴儿玩儿。 这个孩子正是他和元栋奇的爱情结晶——宇文觉,年方一岁,今日是他出生满6个月!按照历史,他本该还未出生,历史记载他生于公元542年。 但今年还是公元540年,这个时代的南北朝,宇文泰已经发现了时间有一些错乱,元修晚死两年,宇文觉早生两年,贺拔胜迄今还活的好好的,没有因邙山之战愤而死去。 宇文泰已经都不想这些了,一切顺其自然。 他抱着对他而言现实中的孩子,瞧着他粉嘟嘟的脸,直觉可爱,道:“叫爹,爹——” 元栋奇走了过来,从宇文泰的手中抱过婴儿。 元栋奇:“觉儿还不会说话,他要是叫也是先会叫我娘!” 宇文泰:“哼,还不是你整天陪着他,不陪我!” 元栋奇压低声音,凑在孩子耳边:“觉儿,你看你爹多没良心,娘把一颗心都剖给了他,还说这怪话,觉儿,娘爱不爱你爹呀!你跟你爹说!” 孩子发出含糊不清的语音。 元栋奇微微一笑:“你看这孩子都知道你呀,满嘴的假话,我要不爱你,咱们的觉儿从哪里来的,是不是?” 宇文泰:“今天是觉儿的周岁,你猜诸将都会送些什么礼物。” 元栋奇似笑非笑:“什么礼物都好,孩子嘛,这么小,能懂什么,我知道你的心思,邙山大败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喜庆活动,你想聚拢诸将打气。” 宇文泰抬头,对元栋奇讪笑,元栋奇撩起了宇文泰鬓角的一缕头发。” 元栋奇缓缓开口:“黑獭?” 宇文泰干笑:“怎么啦。” 元栋奇:“你给孩子什么礼物?” 宇文泰:“将来将世子之位给觉儿,你觉得如何?” 元栋奇怔住:“毓儿呢?他是长子!” 元栋奇话音未落,宇文毓从一旁钻了出来,他这时已经是小小少年,已经有七八岁了,这时不知道从哪儿回来,整个就一花猫脸。 随着宇文毓的出现,姚夫人也出现了。姚夫人倒是对宇文毓做不做世子无所谓,她也知道宇文泰的难处。 当前是大魏元家天下,若不将元栋奇所出立为世子,说不过去,宇文泰毕竟事事主张与高欢不同,高欢未将元家所出立为世子,但是宇文泰不能。 不过,宇文毓也很乖巧可爱,宇文泰看着他,情不自禁的想到历史,历史上,宇文毓死在宇文护手中,他一定要避免这一切发生。 宇文护现在一直随着宇文导,由他的亲兄长照料,宇文泰偶尔也去看看,依旧卧床,神智不是特别清楚。 也许,这个时代,人物的命运是不一样的,现在贺拔胜也活的好好的,一点儿不抑郁,他充满信心的等待宇文泰告知他的玉璧之战的到来。 不过,当然也不可掉以轻心。 他对宇文护还是密切戒备,大概每隔一个月就会派遣郎中过去巡查一番,报告病情情况,总体而言,一直没什么起色,杀宇文护,他是绝对想过的。 但是,宇文护如今这个模样,卧病在床,几乎病房之中每天都有人,这两年,不怎么打仗,宇文导对这个弟弟极好,几乎一直都守在他身边,动手也不容易。 他还是特别钟爱宇文导,宇文导从十七八岁跟他历练,如今也差不多三十岁了,已经颇能独当一面。如今已经是大都督、都督华、东雍二州诸军事,行华州刺史。 治兵训卒,得守扞之方。性宽明,善于抚御,凡所引接,人皆尽诚。临事敬慎,常若弗及。 现在,基本上形成的一个局面就是凡是宇文泰外出征讨,长安和京畿必定交给宇文导镇守,然后加上老舅舅王盟辅助,基本上内外安帖。 宇文导甚至能从元宝炬、太子那里获得好评,可见是个会做人,会善于处君臣之间,能办事的好苗子,宇文泰也深为倚重。 也许是爱屋及乌,也因此,他暂时抑制了对宇文护动手的想法,宇文护卧床不起,神智不清,但是生命体征平稳,要杀掉,除非下毒或者强行暴力干掉。 这两种手段都会引起宇文导的追查,这种事情,不容易办,宇文泰现在也倚重宇文导,不想在这上面出现万一的情况,导致叔侄反目。 他正在想落天外,姚夫人看他瞧着宇文毓怔住,看他眼中流露出对宇文毓的关爱,心中也感觉温暖,道:“你在望空,想什么呢?” 宇文泰回过神来,哈哈一笑:“毓儿?” 宇文毓:“爹爹!” 宇文泰:“你虽是长子,但是你娘……” 姚夫人曾经和他说过不争世子之位。 宇文毓:“爹,你与娘的事情,我知道,爹,你封弟弟为世子,孩儿绝无不同意见,孩儿赞同!” 姚夫人这时也与元栋奇在捉手长谈,她们两人之间关系虽然一般,但是元栋奇也能感觉姚夫人为人尚可,并无坏心,也算深明大义。 至少,她的儿子是宇文泰的长子,但她似乎并未为宇文毓特别求过什么。 元栋奇看着宇文毓:“黑獭,毓儿也是怪懂事的! 宇文泰:“将来要好好辅佐弟弟,成就大业好么?” 宇文毓:“好!” 宇文泰心想,自己不但要与高欢争,自己的儿子也要与高欢的儿子争,终不能让他与高欢的儿子那么样的放纵! “黑獭,“元栋奇微笑:”瞧把你给骄傲的,毓儿是懂事,将来咱们的觉儿也会像他哥哥一般懂事! 宇文导这时走了进来:“侄儿见过叔叔! 他送了一个金项圈给宇文觉做礼物,并亲自将项圈给宇文觉带上! 宇文泰看着宇文导,如今身材健硕,看着就干练,不由得大是欣慰,宇文导其实也就比他小四岁,想当年,二十来岁,与自己共同创业,如今都已经年过三十。 “最近读书如何?” 宇文导:“侄儿谨遵叔叔教导,最近一直跟苏先生勤学六条诏书,以及尚书等课!” 这时贺兰祥、全旭、李泉等亲友、诸将都一起三三两两的过来了。就连皇室,这时也派人过来,庆祝宇文觉的周岁,奇珍异宝刹那堆满室中。 月色之下 宇文泰和元栋奇依偎在庭院中,抚今追昔,他们这一生也是经历诸多磨砺,最早的时候那时候是萧赞的介绍,萧赞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宇文泰:“那时候,你的萧赞大哥把你介绍给我!” 两个人肩并着肩,萧赞给宇文泰做媒的事情已经像是上个世纪,那个时候的元栋奇对宇文泰还不甚瞧得上眼,及至后来,两人一起下江南打探萧赞底细,然后私结终身。 然后不断的分分合合,到而今,终于算是不离不弃,永不分开了,但是宇文泰是知道的,前路漫漫,到处都是凶险 六四七、长孙稚的遗言三句以及灵堂之乱 庭院之中,已经夜深人静,宇文泰还在和元栋奇相互依偎的坐着,他们已经似乎没有当初的激情,但却更加细水长流,现在,宇文泰的爱情已经要分成几个部分。 长孙无垢、姚夫人、达布干青雀,张女毕(元明月)他都要分心,几乎是每个人他都要抽出一定的时间相陪。 元栋奇喃喃的:“黑獭,不打仗真好,百姓安居乐业!今天上街走了一趟,看见物阜民丰,咱们上次大败的阴影终于消除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我尽力了!” 元栋奇依偎在宇文泰怀里:“黑獭,我知道!” 总体而言,高欢实力确实比他强大,毕竟一个两千万人口底蕴的国家对战一个1000万人口底蕴的国家,前者明显占据优势,何况高欢还继承了一个几乎完整的官僚和治理体系。 宇文泰一切都是草台班子,现搭现唱,这种难度完全不一样,邙山大败,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是结局总体来说,也不算太坏,宇文泰现在尽量采取守势,以守为攻,以逸待劳! 同时休养生息,关陇足以自守。 元栋奇:“你说尽力了,那便是好的!” 宇文泰笑问:“为什么?” 元栋奇:“无数的事实证明,我的夫君最善良,最为百姓着想。” 宇文泰:“只是让你受苦了! 元栋奇:“黑獭,我没受苦,跟着你,再苦也是甜的!” 宇文泰:“那今夜,还犒劳吗?” 自从生宇文觉后,元栋奇的精力被孩子占据了一大部分,日日与君好的活动他们夫妇俩已经进行的不多,宇文泰也太忙,而且他主要也还是驻扎在同州。 最近这段时间,他在京城,是因为他的老岳父长孙稚行将就木,而长孙无垢终于等来宇文觉的诞生,现在,她也怀孕了,成天捧着一个西瓜皮似的肚子,走路都困难,扶着腰。 所以,宇文泰这些日子一直逗留在京城,他不是忘本的人,他初入关中,是长孙稚将自己家的家中童仆派来给他做他起事的第一资本。 而后,在他崛起过程中,这第一资本已经几乎伤亡殆尽,他几乎没什么可以报答长孙无垢及其父亲。 这个老人家就要含笑九泉,即便是元栋奇,与长孙无垢关系一直勉勉强强,这时也觉得宇文泰应该留在京城,陪伴老人的最后一程。 上党文宣王王府中,长孙无垢的兄长长孙子彦、堂兄弟长孙俭等已经在准备后事,李泉和他的夫人长孙无尘也早已经过来帮忙,还有贺兰祥在全旭的操持下娶了长孙落霞。 这时作为子婿辈,都已经入住长孙稚家,送别长孙稚的最后一程。 这时府中忙忙碌碌,来来往往都是人。 皇室之中,因为长孙家族是与皇室家族相伴始终的,所以,这时也委派了太医日夜进驻府邸之中,希望能够让长孙稚走好人生最后一程。 最后的大限终于还是到了,这是人力不可能挽回的,长孙稚也自知大限将至。 他屏退了众人,独留长孙无垢与宇文泰,交代他们关于自己的后事,也谈了一番长孙无垢的身世,长孙无垢并非长孙稚的亲生女儿,而是他的好友叱奴颉利的女儿。 叱奴颉利与长孙稚本是好友,但是中道亡故,留下一女,其妻痴情,随之而去,长孙稚随之收养了他唯一的女儿。 至于将来,长孙无垢愿意姓长孙或者叱奴,由长孙无垢自己定。 宇文泰听罢震骇,他自知按照历史,自己只有一位叱奴皇后,这时毫无疑问又见证了历史。 除此之外,长孙稚还说的一件事是关于大魏天下的,老人家对于当今天下的大势也看在眼中,只说了两句话,其中一句话是:“可辅则辅之,不可则自取,无为他人有也!” 宇文泰对老头子临终还这么有远见真的佩服,这种临终遗言一般都是史书上的如椽大笔记录的,但是他现在真的听见了,这是老人家的临终嘱咐。 他点了点头,他与元宝炬还能友好相处,但是像皇太子元钦,他觉得到时候估计很难相处下去,即使是现在,他们之间的交道已经难打了。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此准备。 另外一句是关于柔然的:“天下邦国,终当自主,和亲未可取,柔然未可信。” 这一句,当然也是至理名言,现在柔然的情况由于皇太子之前的无端介入正变得恶劣,本来西魏与柔然的关系,并不算复杂,柔然也几乎很少介入西魏的内部事务。 但是,现在,西魏的内部事务柔然已经介入的比较多了。 长孙稚想必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他抓着宇文泰得手,苍白而枯干,他望着宇文泰:“贤婿啊,恨不能见汝一统河山之日了。” 然后,他将长孙无垢的手放在宇文泰的手中:“你们夫妇俩,好、好、好” 究竟是好什么,好生相处,或者是好好打天下,或者是好好培养长孙无垢此时腹中胎儿,他终究是没有说完,便撒手人寰,溘然长逝。 于是,阖府上下,痛发哀声,长孙无垢也晕厥在宇文泰的怀中。 朝廷诏下,赠长孙稚假黄钺、大丞相、都督三十州诸军事、雍州刺史,谥曰文宣,亦可谓生荣死哀! 但谁也料不到,就在治丧之日,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大事。当日,王府内庄严肃穆,长孙稚的棺椁摆放在灵堂的中央,两侧挂满了白色围幛,一个大大的奠字正在灵堂正中。 府门洞开,两边白色灯笼长长的挂满了廊道,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榜上大书:假黄钺、大丞相、都督三十州诸军事、雍州刺史长孙稚之灵位。 两旁姬妾、子女披麻戴孝跪了一地。 司仪:“有客到。” 旋即走进来的人令包括宇文泰在内的人都大吃一惊,进来的是几个柔然人,为首的乃是郁久闾力伏,是当今郁久闾皇后的堂兄长之一,自从郁久闾胭脂嫁过来后,一直陪侍于此。 郁久闾力伏并非一人前来,瞧着也绝不像是来祭拜的,他只是微微的向着长孙稚的灵位鞠了一躬。 司仪:“家属答礼。” 郁久闾力伏不待宇文泰等答礼,已经淡淡的用鲜卑话说了一声:“搜,一定要把逆贼给搜出来。” 长孙稚的众姬妾、儿女们这时都诚惶诚恐,拜伏于地。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俱各面面相觑,就是包括宇文泰,也一头雾水 六四八、阿史那燕都何许人也 郁久闾力伏显然倚仗柔然的国力后盾以及郁久闾胭脂的皇后之位,骄倨无礼。他此时随身带着兵刃,并且与他一同闯入的几人也随身带着兵刃。 连宇文泰的岳父的灵堂也敢闯,众人不由大哗。 即便是太子,即便是元宝炬,都不会有这样的胆量,这当然是不给宇文泰面子,当然,这也不仅仅是不给宇文泰面子,甚至也是不给大魏皇室面子。 毕竟,长孙稚算是大魏的骨鲠老臣,长孙稚与大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宇文泰长身而立,站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郁久闾力伏几眼,冷笑一声:“敢问阁下是奉旨而来,还是持刑狱的令牌而来,又要拿的是什么人?” 郁久闾力伏自然是认得宇文泰的,这里这么多人,可能也就宇文泰的面子他还卖一卖,他自然知道宇文泰是个狠角色。 宇文泰在他柔然国内都敢杀人,何况这是在西魏国内。不过,这次,他前来搜寻也有搜寻的理由,他手中有柔然可汗头兵可汗发过来的指令。 可汗的指令当然就是圣旨,这道“圣旨”的目的就是抓捕柔然国的一个锻工,也就是一名打铁匠。他从怀中掏出指令,然后递给宇文泰,这时达布干青雀也陪着宇文泰在这里。 这道指令她自然识得。 指令上命令郁久闾力伏,抓捕如今刚刚逃匿到西魏的一个锻工,这个锻工可能在他们的部落里有些地位,头兵可汗怀疑这些锻工是想谋反。 这个锻工如今已经逃入西魏,这个锻工的名字叫做阿史那燕都。 锻工,是指给柔然制作兵器进行锻造的工人,他们生活在今天的阿尔泰山一带,这些工人归属于同一个部落。 柔然在头兵可汗郁久闾阿那瑰中兴之后,依旧奴役这个部落,这个部落也一直依附于给柔然打造兵器而存在,通过接受柔然的兵器外包过生活。 不过,近年来,这些部落繁衍生息,部众日多。 而且,最近这些年,东西魏、南北朝战争越来越多,于是这个部落的来料加工,打造军器的活计就越来越多,活计越来越多,生活就越来月改善。 生活越来越改善,部落的向心力,凝聚力就越强,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然后他们又是靠打造军器过活的,自然也不乏军器。 有钱、有兵器,还有人,这三者一旦齐全,本身就想搞事。 何况柔然还一直习惯业务外包,对他们不闻不问,有时候还压压价什么的,于是这个部落就更想搞事了,这时候,他们距离搞事的距离就只差一个领导人了。 上天是历来爱看热闹,爱看地球搞事的,一看他们只缺一个领导人,立刻就给他们派了一个领导人过来。 满清崛起,差不多也是这么回事。只不过派的人名字不一样,满清的那啥叫努尔哈赤,这个领导人叫阿史那土门,阿史那燕都即阿史那土门之子。 宇文泰之前去柔然,其实就很想去找这些锻工以及阿史那土门聊一聊,但是不得闲。又发生了许多事,从而作罢。 阿史那土门现在越来越不安分,前不久,他公开拒绝了继续给柔然制造兵器的要求,而且他们正在密谋建立一个国家。 这些密谋头兵可汗颇有知闻,于是在柔然境内以及阿尔泰山地区通缉阿史那土门父子,部落众人将他们父子藏了起来,其中阿史那燕都据说不堪忍受躲避的煎熬,偷偷逃了出来。 据说他们逃入了西魏境内,这个部落想搞事,同时想得到中原国家的支持。 头兵可汗听闻阿史那燕都流窜到西魏境内,随即立即写了一道指令给郁久闾力伏,令他缉拿。 因为传言有人瞧见形态相貌很像阿史那燕都的人潜入了长孙稚的灵堂,所以郁久闾力伏赶紧带了一波柔然人过来,这些人都是平日里皇后的贴身侍卫。 宇文泰和诸将这时都并未瞧见那个什么叫阿史那燕都的,这时他看了手令,将手令还给郁久闾力伏,淡淡的道:“带人出去吧,别在这里闹事,不然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即便是闹到柔然头兵可汗那里,宇文泰也不怕,自己岳父的忌日,谁敢造次? 郁久闾力伏道:“丞相大人,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国逃犯藏匿于此,你可不能胡乱包庇,否则,引发了我国可汗愤怒,那就是陈兵边境,两国之间可就不太友好了。” 他言辞之中甚是骄倨,并不将宇文泰的威胁放在眼里。 柔然可汗对西魏的威胁几乎是赤果果的,郁久闾胭脂嫁给了元宝炬之后,力争皇后之位,以至于乙弗皇后最终自觉去掉了皇后之位。 元宝炬也是容忍退让,这种容忍退让并没有换来头兵可汗的多少善意,有时候,你对恶意的容忍,只会换来恶意对你更大的凌辱。 太子元钦一心想借柔然之力来和宇文泰的势力搞平衡。 但是,他其实并没有得到柔然的尊重,反而出卖了皇室的尊严。 宇文泰和元宝炬有协议,关于西魏和柔然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一概交给元宝炬打理,他并不过问。面对郁久闾力伏的手中指令以及嚣张跋扈。 宇文泰淡淡的道:“阿史那燕都什么样子?你有没有绘影图形?另外,你忽然来此,有没有知会我国陛下?你们在本国国内并没有执法权限,要抓人,也得我境内刑狱有司配合!” 郁久闾力伏冷声道:“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你把人交出来。” 宇文泰呵呵一笑:“我都不知道人什么样儿,我变个人出来给你么?” 他皱了皱眉,令达布干青雀去把门房叫来,这种红白丧事,都有主事之人。 对于来宾来客都有登记! 不一会儿,主事就到了,并无人见过阿史那燕都,宇文泰又先后问了李泉、贺兰祥、全旭等人,另外也问了一下长孙府邸的长孙俭以及长孙无尘等人。 并没有任何人见过什么阿史那燕都! 郁久闾力伏这时正要指挥部众四处散开寻找,只听得不知道何处忽然冒出一声“嘿嘿”冷笑! 冷笑过后,有人道:“想找我么?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 六四九、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 郁久闾力伏及其麾下一听那嘿嘿冷笑之声,便知道冷笑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阿史那燕都。 他们谁都没有见过阿史那燕都,这时,便循着笑声寻去,笑声显然是在王府之外发生的,宇文泰这时与诸将也跟出去看,只见一个相貌奇异的青年男子站在王府大门外。 这青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并不逃走,犹自在嘿嘿冷笑。 他的面部特征很明显,脸部很宽,眼如琉璃,瞧着青灰色,不若中原人,身衣裘褐,被发左衽,脚上蹬的是做工普通的皮靴,身上穿的是做工普通的皮袄。 不过,脖子上倒是挂了个金项圈,这人一看就给人感觉与众不同,别人的两眉之间,能容三根指头已是不错,但他的两眉之间可以放下一个巴掌。 他的脸从额头至下巴的长度,似还不及从左颊到右颊的宽度,可谓容貌绝异常人。 他站在那里,不逃也不走。 郁久闾力伏手一挥,登时有数名柔然卫士散开两翼,以却月阵之形态围住了那汉子。 宇文泰这时立即吩咐从人前去宫中向元宝炬禀报,事涉柔然,这是外事,他懒得管,也管不着,同时,立刻令全旭、李泉派兵守住了王府。 同时大声下令:“不论谁人,敢再入王府,无他允许,左脚入斩左脚,右脚入斩右脚。” 这句话已经摆明了无论是那汉子还是郁久闾力伏都不可能再入王府闹事,然后他便静静的背负双手,瞧个热闹,他对那汉子倒是颇有好感。 只是暂时也没确定他是不是阿史那燕都。 他的眼睛盯着那汉子上下打量,那汉子这时被围在垓心,倒也浑然不惧,他见宇文泰瞧他,便大声的唱了个喏,道:“这位将军,我瞧你便是大名鼎鼎的宇文泰吧?” 宇文泰微微颔首。 不待他问,这汉子已经自我介绍,道:“我便是阿史那燕都,久慕阁下的大名,一直无缘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 他说话之时,声音金声玉振,琳琳朗朗,中气充沛,宇文泰听着十分欢喜。 那郁久闾力伏见他对宇文泰侃侃而谈,对他们数人的存在几乎等于是熟视无睹,这时不由得愤怒,举起刀,叫声:“上。” 阿史那燕都在刀丛之中闪身躲过,身法优美。 几柄刀登时都披了个空,宇文泰不由得暗叫一声好,那汉子道:“我乃是金山之下部落酋长土门之子,尔等若敢肆意杀害,只怕柔然纵然是大国,也被我灭了。” 郁久闾力伏大怒不已,道:“好个疯狂的蛮子,区区不成气候的东西,也敢大言不惭。” 那汉子道:“你们要打便打,人家长孙老王今日治丧,你们身在人家国内,懂的礼数么,要打与我去长安城外,便打几百合也依得你们。” 话音未落,他已经飘然跃起,从数名卫士之间游鱼一般闪过,然后撮唇一声长啸 一匹骏马听闻啸声,从街角得得得得的奔了过来,那汉子腾身上马,策马而去。 只留下哈哈哈哈一片爽朗笑声。 郁久闾力伏这时也忙不迭率人追去,宇文泰对李泉努了努嘴,令他也追上去看看,他心中对这个阿史那燕都倒是十分有好感。 这阿史那燕都显然是瞧见了郁久闾力伏等人入府中闹事,于是自我暴露,把郁久闾力伏等人引出府外。 这等仗义便是好汉子了。 等了片刻,宫中元宝炬如何处置这事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宇文泰情知元宝炬这事是不太肯管得了,而且,大概率是不知道怎么管,他默默的回到府中,继续替长孙稚治丧。 他的脚步还在前院,还没到奠堂,只见院墙上,一个身影按着墙头,飘然而落。 那人大声叫道:“宇文丞相,且等一等。” 宇文泰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阿史那燕都,这时不由得愕然,回头一瞧,果然是他,当下将府邸中诸事交给长孙俭和李泉打理。 长孙俭乃是长孙稚堂弟,但是年龄比长孙稚却小一些,这时的年龄在五十上下。 他的女儿长孙落霞嫁给了宇文泰的外甥贺兰祥,长孙俭本人与宇文泰关系也甚好。 对宇文泰甚为忠款。 这时,阿史那燕都这般忽然来至,他觉得阿史那燕都定然是有事相商,不然不至于如此大胆,前一秒还在被郁久闾力伏通缉,转身又逃回了这里。 他当下吩咐府中人等严格保密,并立刻将阿史那燕都带到密室。 阿史那燕都能流利的讲的一口鲜卑话,甚至结结巴巴也能说几句汉语,与宇文泰的交流几乎不成问题,交谈中,宇文泰得知,阿史那燕都其实是被他父亲阿史那土门派到中原来的。 他来这里,主要原因就是希望联合西魏,制衡柔然。 他本人则因为对宇文泰十分钦服,想要见见宇文泰,与他同来的其实还有几个伴当,方才他唤了一匹马过来,腾身上马,转过街角,便立刻下马潜伏,然后换人上马逃匿。 很简单的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然后,郁久闾力伏转过街角,看到前方有人策马奔腾,就中计了,带人追了下去。 宇文泰不由得莞尔,很普通的计谋,但是就是有人上当,他看了看阿史那燕都,单纯论这个人,宇文泰是愿意交往的,但是国与国之间,这个问题,他不能也不想做主。 他当下将自己与元宝炬的权力分配与阿史那燕都说了一番。 外交之事属于陛下,他既然已经约定,便得讲诚信,这件事情,他稍后可以向陛下禀报,由陛下定夺。 不过,由于对阿史那燕都个人观感尚可,他觉得有些事还是能与阿史那燕都分享一下。 元宝炬有可能与阿史那燕都联合,他最近被柔然的这个皇后欺负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小皇后年龄虽不大,但是初尝禁果,对于这方面有着极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 元宝炬的妻子乙弗皇后已经离开了皇后的位置,但是郁久闾胭脂还是不满意。 这一方面,既有郁久闾力伏等柔然在魏的一些侍奉的弄臣的挑拨,也有郁久闾胭脂的任性,郁久闾胭脂强烈要求乙弗皇后出家为尼。 她性格固执坚强,郁久闾力伏等人又施加压力,元宝炬不得不从。 郁久闾胭脂甚至亲自在场验看乙弗皇后落发,元宝炬对此大为不满但却无可奈何,面对柔然这般咄咄逼人,宇文泰心想,阿史那燕都所求说不定或有回应也未可知 六五0、太低劣了太下作了 柔然与大魏的婚姻这件事,是太子元钦贴上去然后求回来的,所以,这件事元宝炬可以算是自取其辱。 元宝炬本人也在郁久闾胭脂的要求下,来到现场,陪同观看自己钟爱一生的妻子落发,这对一个男人,一个皇帝来说,当然都是屈辱的,不过给他屈辱的并非宇文泰。 对于元宝炬而言,他在西魏的经历说不上一生是幸运或者不幸。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幸运的碰上权臣的皇帝。 可能历史上会有人认为,西魏由于是贵族集团制,宇文泰的权力被分割了,所以没法伤害元宝炬。 但事实是,宇文泰杀掉元修其实距离今日也没多久,宇文泰长久以来是西魏唯一的柱国大将军,西魏堪与抗衡的唯一的还算忠诚于帝室的臣子独孤信去了陇右。 元宝炬固然是由于陇右可与关中分庭抗礼,所以才任命独孤信为陇右大都督,企图分权,但是陇右距离长安有距离,他在长安的安危其实还是完全掌握在宇文泰手中。 客观上,宇文泰还算对得起元宝炬,所以,元宝炬一直也很幸运。 他幸运的是,他碰上的权臣没有像曹操、司马昭那么跋扈,不过,在乙弗皇后的事件上,元宝炬是不幸的,他被柔然国所左右,他对柔然国越来越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于柔然越来越不能忍的还有一个人——皇太子元钦。 他亲眼见证父皇的痛苦居然不是来自于宇文泰,而是来自于郁久闾胭脂,他就受不了,他很钟爱他的母亲,他的父亲母亲的爱情,是他所亲眼见证的。 现在,他父母的爱情都被毁灭了。 而毁灭这个爱情的始作俑者,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但是他当然不怪自己,他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宇文泰,如果宇文泰不是跑到柔然去娶了达布干青雀,他何至于去跟柔然勾兑? 宇文泰对这一切当然心知肚明,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人,知道柔然是必然灭亡之国。 所以,当阿史那燕都出现之后,当阿史那燕都表明欲结盟的愿望之后,他其实这个时候,心里有一个计划,最好是一个计策将阿史那燕都将要建立的国家和柔然这个国家两国一起灭掉。 一箭双雕。 不过,一切都得等阿史那燕都见过元宝炬再说,外交的事情,按照约定,由元宝炬自己全盘统筹考虑,他不宜插手。 他当下密令舅舅王盟入宫,将阿史那燕都求见之事秘密禀报,见与不见,就看元宝炬的定夺。 兹事体大。 元宝炬对于阿史那燕都、阿史那土门及其部落竟然一无所知,元宝炬最近由于乙弗皇后的事情伤神,对于宫中国外各种事务都觉得烦闷不堪。 听闻阿史那燕都求见,他思忖了片刻,抹不开宇文泰推荐的面子,同意接见。 但是,这件事情的后续发展,出乎宇文泰的意料之外。 宇文泰忙于治丧,然后朝廷秘密确定了接见阿史那燕都的日子,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但是两天之后,宇文泰被一个消息骇然震动。 元宝炬设下陷阱,将阿史那燕都捉了。 在阿史那燕都入宫当日,在一国帝王的与外国部落首领之子的会面之中,茶水被下了毒,虽然是很轻微的毒液,但是可以令人昏迷。 据说阿史那燕都醒过来的时候,破口大骂。 宇文泰骇然,元宝炬这种事情做得非常之不地道,连他都心生恐惧,万一日后元宝炬如此待他? 他该怎么办? 当前,纯粹是因为京城军界都是自己的人,另外还有高欢未灭,而唯有自己能对付高欢,所以元宝炬还没下手? 这种伎俩太恶劣了、太下作了。 随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太子元钦主导了这场事件,元钦希望能拿阿史那燕都用来交换某些东西,比如西魏皇室的尊严,或者母亲的皇后身份。 宇文泰唯有长叹。 元宝炬并不知道阿史那土门的实力,他对世界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的尊严以及与柔然的恩怨,他缺乏对阿史那土门的了解,也缺乏对阿史那燕都的了解。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阿史那燕都日后建立的是幅员千里的大帝国。 阿史那燕都在位时期,南灭柔然、西败囐哒、东却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使其国度疆域扩展到东至辽海,西接西海,南抵沙漠。 其国盛时,东边从辽海(今辽河上游)开始;西边延伸到西海,长达万里;南边从沙漠以北;北边达到北海,宽约五六千里;全部隶属于阿史那燕都。 宇文泰也不确定在他穿越而来的这段历史中,阿史那燕都会不会还是这么神勇?这么牛叉? 但至少有二分之一可能会,因为他穿越而来的这段历史虽然有少部分人的生命旅程与历史记载不符,但是很多事件还是呈现了历史风貌。 即便不知道历史发展轨迹。凭着本心,一个目前对西魏并未作出任何实质伤害的部落,而且过来还是谈如何制衡一个对你高高在上的国度,这样的人你岂能陷害? 你怎能配合那个把你踩在脚下的人?帮助他擒获有可能是在考虑帮助你的人? 大魏国祚之不永,岂非便是有这种骚操作? 诚然,他也有考虑暗算阿史那燕都,但那不是现在,而是至少等阿史那燕都的部落与柔然爆发大战之后,看能否一箭双雕,把两个都给灭了,为天下剪去游牧入侵。 元宝炬父子这等行为,和战略没有半毛钱关系,只会让人看轻了! 接下来传出的消息基本都不出宇文泰的意料,柔然似乎同意了乙弗皇后重新蓄发,元宝炬大悦,将阿史那燕都移交给了郁久闾力伏。 郁久闾力伏随即便开始着手向柔然国移交阿史那燕都。 一旦移交成功,这种事情,就不知道事件将来怎么发展了? 阿史那土门向柔然报复?或者屈服? 宇文泰也不能逆料,他没有见过阿史那土门本人,不确定他的性格会使得事情发生何等走向的改变? 宇文泰很讨厌这种不确定性,不确定性的事情不可预测,宇文泰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是阿史那燕都的部落至少能够制衡柔然,短期内不给西魏制造任何麻烦。 他想要是西魏与阿史那燕都所在的部落暂时双边关系融洽,不节外生枝。 这就是宇文泰要的确定性,为此,他必须营救阿史那燕都 六五一、这个计策有个名堂叫做鱼目混珠之计 宇文泰派出的两名探头探脑的探子望着郁久闾力伏门前的方向。他们一身黑衣劲装,眼珠转也不转的盯着。 郁久闾力伏府邸的匾额下朱漆大门紧紧关闭,两侧小门偶尔有人进出,门前大门两侧,每边都有两名手持戈矛的士兵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探子甲:“丞相大人让咱们来这里守着,可今天又半天了郁久闾力伏门口连个屁也没有。” 探子乙:“守着吧,咱们万一错过了,那可报不了丞相大人对咱们的恩德了。” 这两个探子都是宇文泰的麾下亲兵营的人,政治上绝对信的过,他们这次潜伏在郁久闾力伏府邸的附近,自然是为了探听阿史那燕都的事情。 这件事情唯一的好的消息是柔然也知道阿史那燕都乃是部落领袖之子,所以这么重要的人物,并没有一逮捕就公然杀害,而是押回柔然做个筹码。 两个人已经等了良久,并无消息。 探子甲:“这得守到猴年马月,咱们已经等了好几天了。抓着个人,肯定要审,天知道会审多久?审出些什么?咱们就在此候着?” 探子乙忽然噤声了,同时对探子甲做了一个示意噤声的动作,两个人立刻戒备起来,紧紧盯着郁久闾力伏门前。 门口有了动静。 从两侧的角门,数十名全副武装、顶盔掼甲的士兵分别涌了出来,所有士兵们都非常警惕的盯着外围动静,一名士兵头目模样的人举起了手:“开门。”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一辆马车从门里面抬了出来。 随后,又有数十名军士从门里面涌了出来,围绕在马车两侧,郁久闾力伏带着一名士兵装束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只是这名士兵头上戴着一个斗笠,斗笠下面罩着黑纱。 没有人能看见这名士兵的面部。 士兵没有带戒具,新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裳。 郁久闾力伏站在那名士兵的身边,亲自护送士兵上了马车,郁久闾力伏随后跨上一匹高头大马随侍警戒,他看上去像是要亲自护卫犯人回到柔然。 人群并没有立刻出发。 两名探子面面相觑,表情里都有点不知对方搞什么飞机之状。 探子甲:“能确定这是那个被俘的北方蛮子?这黑纱斗笠,辨认不出啊。” 探子乙摇了摇头。 探子乙忽然又噤声了,指了指郁久闾力伏的门口。示意探子甲再看。 两个人都怔住了。 大门里面紧接着又出来一顶马车,马车旁边又围了一堆官军,马车过完了之后,一名柔然军头目陪着又一名头戴斗笠黑色面纱的人出现,身材也与先前的极为相似。 紧接着,后面又出来一顶马车,又是一名带着黑纱斗笠的人走进了马车。 前前后后一共出来六七顶马车,一共有六七个个戴黑纱斗笠之人。 随后,郁久闾力伏的大门开始紧紧的闭上了。 那两名探子望了望七辆马车,一时都俱各莫衷一是,这时只见郁久闾力伏策马一一走过马车,所过之处,都与马车中的黑纱蒙面斗笠客做了简短的交流。 六七辆马车,马车颜色、大小一模一样,护卫的仪仗也一模一样,每辆马车都有近二十名护卫,都有一名将军模样的人压阵。 郁久闾力伏前后看了看,似是十分满意,策马走在最前面,他一举手,大声的:出发。 两名探子几乎是彻底懵圈了,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探子甲:“怎么办?你能分辨出来那个被俘的北蛮子在哪辆马车里?” 探子乙:“这他妈神仙也分辨不出来啊。” 探子甲:“万一,这几辆马车里面都不是咱们要盯的人怎么办? 探子乙想了想:“不会,咱们已经盯了好几天了,这人要押走,逃不过咱们的耳目,前前后后都有人盯着哪,今天这时唯一的大动作,人是一定在。” 探子甲:“那,咱们快去报告丞相大人,请他定夺。” 书房中,宇文泰正在搞雕版印刷术,桌子上摆着《三国志》,他读《三国志》读烦神了,决定“发明”一项雕版印刷术。 自从他决定开科举考试,他钦定的那几本准备用来考试的书籍早就脱销了,上次到农村考察调研,好多地方根本就没货,没货的话就很难为大型考试提供服务。 在此之前,都是搞拓本,比如弄一个石碑或者什么的,用纸染了墨上去拓,很不方便。 他想了想,这个年头,石碑刻书,不知道要弄多久,然后拓本很麻烦,活字印刷的话,毕昇发明了好久其实也没什么人用,还是雕版印刷更切实际一点。 他已经选定了一些纹质细密坚实的木材,如枣木、梨木等,正把木材锯成一块块木板。 接下来就是找人誊抄考试用书,写在薄纸上,然后反贴在木板上,再根据每个字的笔划,用刀一笔一笔雕刻成阳文,使每个字的笔划突出在板上。 这一项项,自己当然要带头来搞,给大家做样子,不然,众人都不知道雕版印刷为何物。这时那两名探子走了进来,向他咬着耳朵说了郁久闾力伏门前的发现。 宇文泰一拍大腿,巧了,这计谋《三国志》里用过。 他桌子上正好有这本书,于是推给两名探子:“你们应当多看看书,书中有无上智慧,可以助你做人、助你立志、助你有大成就。” 那两名探子愕然,《三国志》里面还有这种计谋? 宇文泰微微一笑:“我跟你们说啊,曹操这人啊,临死的时候怕人掘墓。” 那两名探子似乎听说过曹操怕盗墓,因为这货掘人坟墓多了,还发明了什么摸金校尉和发丘中郎将的举世无双的官职,所以他严防自己被因果报应。 两人这时都鸡啄米一般的点头,颔首承认听过这个事儿。 宇文泰微微一笑,继续:“曹操怕报应啊,怕自己的墓也被盗了,所以他死之后,备了七十二口棺材,从四门出发,如果是你,你能知道曹操的尸体藏在哪口棺材么?” 这岂非就是郁久闾力伏施展的计策? 那两名探子道:“丞相足智多谋,既然识得此计,定有计策破解。” 宇文泰微微笑道:“这个计策,有个名堂,叫做鱼目混珠之计,自然是有法子破解的。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你听说过吧?他就破过。” 那两名探子见宇文泰信口娓娓而谈,都不由得异口同声问道:“肿么破?” 六五二、你有混珠谋我有张良计 柔然与西魏边境,这几辆马车已经过了西魏与柔然的边境,进入柔然地界。 侯莫陈崇带着一群蒙面人藏在一处山丘后面,所有人都带着弯刀,所有人都做被发左衽的蛮子打扮,一个个胸口都纹着画上去的金狼头。 胸口纹金狼头是阿史那燕都所在部落的标志,他们的旗帜用的也是金狼头。所以侯莫陈崇就假冒伪劣了一回,但这也是不得不然。 如果不是在西魏境内对这些马车动手,对西魏影响不好,宇文泰在西魏已经动手了。 好在柔然这种游牧民族,对于国境线并没有清楚的划分,也没有像现代社会一样刻石碑,搞铁丝网。只是到了草原他们就觉得到家了。 他们所在的是一个坡度不大的小山丘。 他们静静的望着前面这条驰道,驰道上很安静,有一些人来来去去,但不多。 这块地形是他们早已经勘察好的地形,宇文泰得知郁久闾力伏的奸计后,料马车行不甚快,侯莫陈崇等骏马一定能敢在郁久闾之前进入草原地区。 侯莫陈崇身边的一名蒙面人:“将军,我听说犯人的马车都一模一样。到时候能认出犯人吗?” 侯莫陈崇点了点头,宇文泰已经有授意,他觉得没问题。 蒙面人:这里距离柔然可汗王庭不远了,咱们” 侯莫陈崇笑笑,正是要距离他们不远,所以出了事情,就不关咱们魏国的事,而是他们自个儿的事情。这时候,他们远远已经瞧见马车的身影。 两名探子匆匆快步来到侯莫陈崇身边伏下。 侯莫陈崇:“来了?” 探子甲点点头。 侯莫陈崇挥了挥手:“大家都做好准备。” 探子乙点点头,有点不信:“将军,能查得出来那个叫阿史那燕都的在哪辆马车中?” 侯莫陈崇要卖弄:“等一会儿,我们肯定能够一击成功。”他看了看马车距离山坡下尚有距离,把从宇文泰那里听来的智慧原封不动的卖弄。 “你们知道留侯张良张子房吧?名人,汉初三杰的那个,和韩信齐名的那个。” 他身侧的士兵立即都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侯莫陈崇:“你们肯定不知道他在博浪沙刺杀过秦始皇?” 这件事属于历史小众事件,他身边这几个不学无术的士兵自然是都不知道,侯莫陈崇洋洋得意。 “秦始皇也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当年他也是搞了好几辆马车,一模一样,就和咱们今天面对的情况是一模一样?” 他的故事立刻吸引了旁边的士兵听众们! 郁久闾力伏骑在高头大马上,他身穿着武士铠甲,身披红色斗篷,胯下的黄骠马异常神骏,马走得并不快,大致和身边马车的频率相当。 原先,他是怕西魏境内阿史那燕都或有同党,或者有什么其他的幺蛾子,毕竟是在国外,所以一切小心为第一要务。但如今到了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他的戒备心终于是放下了。 不过,他依旧手按宝剑,神情严峻,警惕的望着前方及前后上下。 在他前面,是一队柔然的卫队,这支卫队本来是用来在西魏境内贴身伺候郁久闾胭脂的及保护郁久闾胭脂的安全的,这次他征得了头兵可汗的同意,调集来押送犯人。 他们显然就快大功告成。 马车就在他身边,一溜儿排了过去。其实,到了柔然境内,他本来早应该将犯人卸下马车,快马送回柔然王庭,不过,即便他这么做,宇文泰也有预案。 因为侯莫陈崇更快,武艺更好,在这种情况下,侯莫陈崇救人会更加方便。 不过,宇文泰已经猜到郁久闾力伏大概率会驱赶马车,维持原状直到王庭,他肯定以自己的鱼目混珠之计为骄傲,所以一定会保持原状。 有些人一旦想出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点子,就一定会在人前夸耀,恨不得大家都来欣赏、交口称赞。 这支马车队伍正在波澜不惊的向前行走之中。 每个柔然军士的手都按着手中的刀柄。 山丘后。 侯莫陈崇望了望已经进入视线的第一辆马车,也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郁久闾胭脂。 他轻轻喝了一声:“大家戒备。” 他的故事说到恰到好处的时候,戛然而止,究竟张良是如何辨认出秦始皇藏在那辆马车之中的,侯莫陈崇卖了个关子没说,众黑衣人这时都紧张了起来,每个人都伸手握住了刀柄。 他们即将面对的情况和张良曾经在博浪沙刺秦面对的情况一样,现场不止一匹马车,而是一队马车,且不知道要犯藏在那辆马车之中。 侯莫陈崇:“待会儿,大家不要妄动,听我指挥。记住,你们两位识得阿史那燕都部落语的,一定要说他们本地话。” 众人望着次第就要走到他们埋伏之处的马车队伍,见侯莫陈崇这时候还不揭晓答案,这时眼神中都露出了疑惑神色。 一名蒙面人小声道:“将军,咱们是这几辆马车全都袭击呢,还是只袭击其中一辆马车,还请将军示下。”这时候他们已经俱各盘马弯弓,箭在弦上! 侯莫陈崇怒道:“再提醒一句,他们部落里不称将军,要叫我特勒,丞相的那匹马知道吗,叫特勒骠,所以我是特勒,知道吗?另外阿史那燕都是俟斤,一会儿千万别露了馅。” 众人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侯莫陈崇又道:“你知道哪辆马车是咱们要救的人么?” 蒙面人嗫嚅着:“卑职不知道。” 侯莫陈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知道。” 蒙面人愕然:“啊?特勒方才不是说”侯莫陈崇见他这次称呼正确,不由大悦:“休要大惊小怪,一会儿便知道了。” 蒙面人望着侯莫陈崇,一脸的不信之色。 侯莫陈崇:“咱们只需要伏击其中的一辆马车便好,你看看咱们才多少人,伏击七辆马车至少需要上百人,咱们有那么多人么?” 说话间,郁久闾力伏的前驱兵马已经快到侯莫陈崇埋伏的山丘之下了。 郁久闾力伏像是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氛,他策马行到侯莫陈崇等人埋伏的山丘下,他忽然举起手,神情异常凝重。 “大家小心。” 众军士纷纷拔刀出鞘。 两名被发左衽的蛮子蒙面人忽然从山丘上现身,策马飞驰而下,手中张弓搭箭,射向其中的第二辆和第六辆马车。 六五三、救出阿史那燕都 郁久闾力伏这时一见对方装束,以为是阿史那燕都部众前来救人。 不由大喝道:“走。” 侯莫陈崇这时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郁久闾力伏的动静。 就在利箭就要射破马车车厢的刹那,他发现几辆马车旁边的军官都纷纷向着最后面的那辆马车方向调动马头,在第六辆马车旁边的那名军官显然比别人更慌张 侯莫陈崇的眼神中闪现出喜悦的光芒。 两名蒙面人已与众多柔然军士战在一处。 侯莫陈崇一声呼哨,率众驰下山丘,策马便往几辆马车而来。 他麾下数十名部众也自他两边山丘策马呼啸着飞驰而下,直奔第六顶轿子。 郁久闾力伏见状不妙,勒转马头,冲了过来,他的麾下柔然的那些兵卫们已经混乱,向着第六顶轿子冲了过去,郁久闾力伏唯恐有失,掉转马头狂奔到阿史那燕都所在的第六辆马车。 侯莫陈崇大喝:“大家伙儿,努力,人在第六辆马车内,咱们合力。救出阿史那俟斤。” 众人齐声用部落语大喝:“是,特勒。” 如果不能确定阿史那燕都藏在哪一辆马车之中,他们救人很有可能会失败,那样,他们就必须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围攻、寻找,极有可能待他们寻到,黄花菜都凉了。 当然,他们也可以分袭这七辆马车,但是一旦分袭,他们人手不够,所以他们只能通过计谋,先锁定犯人所在的马车,然后合众力而攻之,庶几可以得志。 侯莫陈崇这时早已经策马直奔郁久闾力伏而去,他马速甚快,人的武艺又甚刚健,毕竟是万人敌达奚武教的弓马骑射,刹那之间便赶到了郁久闾力伏面前。 郁久闾力伏仗刀撩起一朵刀花,想要飞跃过侯莫陈崇面前,却被侯莫陈崇用宿铁长柄砍刀拦住。 两人瞬间刀来刀往,斗得不可开交。 郁久闾力伏的弓马骑射也不差,他的武艺、膂力虽不及侯莫陈崇,但是他们这种游牧民族的马术水平却极高,他们就像是生长在马背上一般,两人连番打斗。 侯莫陈崇的武艺虽然高过郁久闾力伏,但是刹那间却也占不了多少便宜,郁久闾力伏能被选来伺候郁久闾胭脂,实力确实也还是有一丢丢。 两边俱各人仰马嘶,捉对厮杀,郁久闾力伏和侯莫陈崇等假蛮子杀成一团,打斗情况异常惨烈。 一名柔然士兵被一刀钉死在轿框子上。一名侯莫陈崇的麾下被郁久闾力伏麾下的刀砍中肩头,但他奋战不屈,顶着刀冲了过来 不过,侯莫陈崇麾下的这些将士毕竟近年来纷纷跟随宇文泰参与了几次惊心动魄的大战,打了几个回合之后,凭借出色的战场经验,瞬间控制了第六辆马车子周围。 前几辆马车边的柔然卫兵仍然在向第六辆马车这边潮涌而来。 侯莫陈崇大喊:“速战速决。” 一名他的麾下嗖的一刀将马车的顶部破开。 两名麾下紧接着长刀劈下,马车被劈的四分五裂。 马车中端坐一人,这人在战场的漫天狮吼之中仿佛一个异类,他不言不动,全身被捆得如同肉粽也似,侯莫陈中这时从马上一按马背,直直飞起,一刀将他的斗笠面纱砍开。 众人都见到了他的面容。 侯莫陈崇一见之下,登时心中大悦,这人正是阿史那燕都,那日他在长孙稚府邸之中出席丧礼时,乱众之中与阿史那燕都见过一面。 阿史那燕都那眉间尺的相貌,很难易容假扮得来。他的脸似乎横着长的,长度不及宽度的一张脸。 侯莫陈崇这时嗖嗖数刀,便将阿史那燕都的身上绑缚的绳子削断,阿史那燕都一脱绑缚,立即露出凶相。形如疯虎,轮起一把刀向四周疯狂砍杀。 他瞥眼瞧见侯莫陈崇这等人的装束,还以为是自己父亲的精锐麾下,他这时对郁久闾力伏简直气急,一边奋力追杀柔然兵卫,一边回头大喊:“格杀,格杀。” 四五名柔然兵卫围住了阿史那燕都。 一名柔然兵卫在外围举起了手臂,他的手臂上是一张强弩,他按动机括,嗖的一声,强弩已经向阿史那燕都的胸膛射来。 阿史那燕都一刀隔开,反手就将手中刀抛了过去,立即将对方反杀。 这时,侯莫陈崇所率麾下已经取得了压倒性优势,但是对于郁久闾力伏宇文泰有过意见建议暂时不杀,毕竟小兵死了柔然不会重视,但是郁久闾力伏这样级别的官员死了,事情会麻烦一些。 眼见阿史那燕都已经脱困,侯莫陈崇也不恋战,虚晃一招,让过郁久闾力伏。 郁久闾力伏这时也极乖巧,眼见自己这一方面死的死,伤的伤,看的出来对方有意让自己逃命,当下策马越过侯莫陈崇,狂奔而去。 阿史那燕都正要策马追去,侯莫陈崇上来止住了。 “宇文丞相有话托我带给阁下,穷寇勿追。” 阿史那燕都一听“宇文丞相”这几个字,立时明白过来这些人并非自己部落中人,方才打斗之中他就有所怀疑,这时见侯莫陈崇所言,更加证明自己判断正确。 阿史那燕都拱了拱手:“原来是宇文丞相相救。” 侯莫陈崇微微一笑:“宇文泰丞相让我对俟斤致敬,我们无法在魏国境内救出阁下,暂时也无意与柔然扩大矛盾,毕竟我们还有高欢这个强敌需要诛除。” “另外,我陛下所为,自有苦衷,若阁下瞧得起我们丞相,还请既往不咎!” 阿史那燕都何等乖觉之人,这时听了侯莫陈崇所言,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宇文泰如今夹杂在各国之中,眼下大国纷争,宇文泰自然也有宇文泰的难处。 他点了点头,心中还是感动,抱拳道:“请回禀宇文丞相,救命之恩不敢言谢,日后定当有以报之。至于被俘之事,并无大碍,若无被俘事,如何能交的丞相这等朋友,烦请回禀丞相,一切便照丞相的意思。” 阿史那燕都做出这般表示,自然是说元宝炬毒害擒住他之事,他已经揭过这一页,不再追求,而对于宇文泰,他依旧感这个情。 这其实便是宇文泰要的结果,也似宇文泰的要的那种确定性 六五四、示形的策略是怎么运用的 这时,阿史那燕都已经从阵亡将士那里夺了一匹马,于是与侯莫陈崇就此别过。 侯莫陈崇这时也赶紧率队离开,毕竟这里是柔然,他们还在敌国境内。 厮杀过后,天地间的声音仿佛宁静了。 侯莫陈崇这时大声道:“兄弟们快撤,柔然估计说不定一会儿便派员来此了。” 众人这时纷纷跃上骏马,策马扬鞭而去,风中依旧传来士兵的不解:“将军何以知道,那阿史那燕都便藏在第六辆马车之中?” 风中传来侯莫陈崇的回答:“宇文丞相说这其实很简单,其实鱼目混珠之计,想要破解并不艰难。之所以判断在第六辆马车之中,是因为我们使用了示形之计!” 示形其实是古代兵家战术用语。指行军布阵表面所显示的意图。语出《孙子·计篇》:“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不过,这都是属于伪装自己让别人上当的。 而这次,宇文泰的示形之计是识破别人的伪装,精确找准目的这一种,属于用自己的智谋去识破别人的形态。 任何计划,任何计谋,任何伪装,其实都一定是有破绽的,你都无法确保百分之百能够成功,都会有破绽。侯莫陈崇屁颠屁颠的回到丞相府第,赶紧向宇文泰拍马。 “丞相的预计果然一点儿不错。” 宇文泰微微一笑,他了解郁久闾力伏这个人,这人不算特别聪明,绝对不敢把阿史那燕都藏在最中间的马车里,因为万一遭到袭击,会产生混乱,中间的马车两头不靠,最容易出问题。 这是宇文泰的第一个判断。 不藏在中间马车内,所以阿史那燕都只可能是藏在开头和后面的两顶轿子之中。 这时宇文泰身旁的达布干青雀连连点头,她素来对宇文泰的智谋很是佩服,闻得又是智计,这时问道:“有道理,有道理,那么为何又迅速确定人是在第六辆马车在呢?” 宇文泰:“这个其实也不难,侯莫陈崇一开始也并不知道阿史那燕都是被藏身于第六辆马车之中,所以我教他用了一招示形之计。” 这等军事术语达布干青雀自然听不甚懂,若是姚夫人和长孙无垢在他们一定心领神会。 达布干青雀具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知精神,道:“何谓示形?” 宇文泰道:所谓示形,就是侯莫陈崇一开始人员并不全部暴露,只出动两个护卫,去袭击他们的前后两头居中的轿子,就是说前三辆马车袭击第二辆,后三辆马车袭击第六辆,这两个护卫就是示形。” 在实战中,人们很难做到和做好全面的伪装。 马车内有阿史那燕都的和马车内没有阿史那燕都在的,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那都是因为他们没有碰见突发情况。 示形,其实就是制造突发情况,并观察他们的下意识的反应。 只要侯莫陈崇一有动作,下面看守轿子的对方护卫肯定得跟着动,并不是所有的护卫都那么聪明,他们绝对是害怕真的阿史那燕都被救走。 当袭击开始的时候,他们一瞬间的动作肯定是想去保护有阿史那燕都的马车。 达布干青雀这时听得眉飞色舞:“聪明,果然聪明。” 宇文泰道:当然,士兵们可能也未必知道马车中所坐人犯的真实身份。但是每顶轿子的护轿军官一定是知道的,所以他们的异动,只要观察仔细,一定会露出破绽。” 侯莫陈崇道:“对,我安排的两名护卫一动手,他们便露馅了,向着第六辆马车移动。本身护卫们有一箭是射向第六辆马车的,然后郁久闾力伏以为已经露馅。然后我便集中全部人力聚攻之,果然奏功。” 阿史那燕都的事处理的简直如春梦了无痕,消息传至,头兵可汗震怒。 但他发泄了一通,终究无可奈何,最终宣布与那些他长久以来欺压惯了的锻工部族宣布断绝任何外交关系,这一着宇文泰听得更是心花怒放! 没了阿史那燕都父子给柔然造军器,柔然支持不了三年,目前的军器虽然还能用,但是两年下来就会折旧报废,到时候砍鸟都不出血。 而这批军器报废之后,阿史那燕都父子估计再也不会给柔然打造哪怕一把九齿钉耙了,更别说军器,没有军器的柔然,和没牙的老虎又有何异,又有何可畏? 当然了,现在,他们还是有些嚣张。 这件事当然也有一些不好的后果,不过这后果元宝炬承担了,头兵可汗悍然收回允许乙弗皇后蓄发还宫的承诺,非但不再允许乙弗皇后回宫,并且将乙弗皇后远远的赶出宫去。 乙弗皇后还有一个孩子,叫元戊,封为武都王,此时被授为秦州刺史。 头兵可汗传旨意来,令郁久闾胭脂将乙弗氏赶去秦州,郁久闾胭脂虽然年少,但是对于这种对自己有好处的旨意执行彻底,闹得厉害,郁久闾力伏这时又回到西魏宫廷。 他们频频施加压力,元宝炬无可奈何,他本来就是迷谷中与世无争并不想做皇帝的一个亲王而已。 如今闹到这步田地,外忧内患,毫无帝王之乐,最后只能摊手,强行送乙弗氏离开了长安,去往秦州。 宇文泰对此也无能为力,他与元宝炬虽然往日是朋友,但是在这些年里,大家从朋友变成君臣,关系就慢慢的变了味道,大家都有自己的利益需要扞卫。 朋友是不能一起开公司的,做生意的,有时候,国家也是一个公司。 如果不是元宝炬这般下作的对阿史那燕都,事情可能也未必会走到这个地步,这件事情,其实还没有走向终局,看着头兵可汗和郁久闾胭脂的步步为营。 他们的最终目标极有可能剑指太子之位,乙弗氏如今皇后之位已废,郁久闾胭脂已经怀孕,焉有废后之子而能为太子者也? 但元钦一贯以来的所作所为,他也是个胆大不怕搞事的主儿,郁久闾胭脂一步步的,倾夺太子之位的痕迹已经很明显了,这事儿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这个矛盾也是必然爆发的矛盾,而且也是很快将要爆发的矛盾。 宇文泰也乐得看戏,反正他现在手头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现在已经把几部用于科举考试的书全都做了雕版印刷,如今几本书都加大了批量,他新成立了印书局。 明年春上,就有第一场春闱考试了 六五五、一个伟大的构想 阿史那燕都之事结卷后,宇文泰开始全身心投入两件事,同时注意朝廷的内部矛盾,柔然的事情一时可能还会恶化,改革也箭在弦上: 第一件事自然是社会改革,宇文泰正在如火如荼的执行; 这方面主要是三条,随着雕版印术书的推行,将教育推向乡村。 行文到郡县,各地均组建印书局,均需到京城长安学习雕版印刷术;并且活字印刷也逐渐推行。 采用泥活字和木活字两种活字; 长安的印书局他亲自组建,几天就能弄套书出来;这个年代条件还是受限制,很难形成流水线;不现实。 第二条是前期各郡县植柳标里程数已经大体标注完毕; 他准备推行钱庄政策,公私合营,目前已有试点! 另外一个想法就是发行纸币,便于百姓携带。 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纸币的防伪标识; 不过,这问题也不难,他立即在长安城召集天下造纸之家。 通过纸张对比,能用两纸印明花或者暗花法为上选,明花法类似木刻水印,就是在纸帘上用线编成花鸟虫鱼、山水人物等图案,微凸于帘面,抄纸时,凸起处纸浆微薄,故图案透亮而呈现于纸上。 暗花法则是就是将湿纸压在两块一正一反雕有凹凸图案的木、竹模型中间,用强力压纸,逐幅印刷,使纸隐显图案。纸平放时看不出透明的图形,举纸迎光一看,图案则清晰可见,即现在人们熟知的水印。 这等高明纸张制造厂家很少,他立即收回国有,同时赋予铸币权! 纸币的事情这般确定之后,立即根据国库现有货币确定了纸币印刷数量! 印刷之后,立即先在长安试点。 市场反应普遍良好,一开始确实有人不信一张纸能去买卖货物。 但朝廷还有配套措施,赋税他们首先可用纸币收支,另外在盐,酒,粮食等专卖物资上强制推广纸币交易,才几个月时间,长安居民已经普遍接收纸币,他们外出再也不用携带笨重五铢钱! 这种新兴纸币很快获得了另外一个称呼:银票。 当时,北方并不普及,但南方交广一带已经用银作为本币。这些人接受新生事物块,由于民族大融合,以及元修入关! 不少南人进入北方。这些人最先拥抱了纸币,他们是弄潮儿,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还有一部分南方人自觉进入北方! 纸币便这般铺开了,这时百姓大觉便利,而且新造纸币由于存在明花、暗花技术,普通的造纸厂绝难仿造,个人仿照纸币就更不容易了,这为纸币的公信力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当今天下最好造纸厂生产的纸张,能造水印,而且纸厂已为国有,百姓便之! 纸币通行之后,然后自然是层层推进,配合原先的钱庄政策,推行纸币进入千家万户!同时提供借、贷款服务!为百姓提供小额度养殖、种植等提供帮扶! 这已经是极限。 这个时代,能够做到这里已然是极致,大金融做不了,人们只能在时代中发挥时代潜力,无法突破时代!纸币的推行已经让宇文泰找到了一点现代人的赶脚。 纸币发行后,还有官制改革,史书中宇文泰搞的似乎是模仿周朝搞德周官制度,但这种仿周官制度宇文泰觉得太脱离时代,还是三省六部制比较合适一点。 中书省管国家大政,门下省审查政策可否,尚书省最后负责执行。现代官制的一些东西,在古代没法投入应用。百姓的意识达不到,相对来说,三省六部制已经很好。 其余礼部户部工部刑部兵部吏部负责执行就好。 这个,他觉得最符合时代。 这些改革,进行都颇顺利,元宝矩基本不插手。 这一点,宇文泰还是感谢的。 不过,元宝矩不插手也有他不插手的原因,西魏和柔然的矛盾现在越来越明显!皇太子元钦原本对宇文泰十分不爽,这时都改容来谢,希望能提供对策。 宇文泰原本是准备继续秉持不插手原则,他看的出来,皇太子的慌张。不过,最近,他也有一些新的构想,这个构想,可能一举打破原来的历史,而且扭转当下与东魏的相持局面。 元宝炬父子本来做了柔然的女婿之国之后,十分顺从,一度与柔然的关系也不错,但是,柔然大国心态,而且元宝炬父子之前过分服从。 在国家关系之中,服从经常带来屈辱。 越服从即越屈辱。 当然,这里面有很多事情可能也有一些额外的因素,比如郁久闾胭脂,她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想独占元宝炬,这里面或者还有一个少女初尝那事儿的投入和“爱情”的排他性? 她还没有完全成人,她的性格本身叛逆,也有她自己的性子,而这些性子可能正好符合了柔然的国家策略打压西魏。 随着她的怀孕,这一点越来越明显。 而柔然的计划也已经很明显,剑指皇太子之位,柔然的如意算盘当然郁久闾胭脂的儿子成为皇太子,郁久闾胭脂成为皇后,然后再过两年,他们甚至可能要求元宝炬下台。 柔然手上的牌很多,他们还可以联合东魏,据说最近,高欢听闻柔然与西魏的关系不睦,又派人前往柔然了,对之前他们的使节被杀之事,高欢显然已经原谅了柔然。 柔然自然也乐意东魏又来凑热闹,他们恰好可以利用东魏来威胁西魏,如果你们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和高欢凑一桌了。 这件事是值得宇文泰警惕的,也是他改变自己不插手元宝炬与柔然外交事权的初衷,高欢一旦与柔然勾兑上,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所以,这一次,他必须主动出手了。 但是出手的时机他还没有把握好,柔然自从乙弗氏去了秦州之后,暂时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不过,宇文泰感觉,他们一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必须等待柔然出手,然后他再出手。 他已经有一个完美的计划,这个完美的计划不但让高欢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让柔然从此消失于世界的版图上,甚至还有可能灭一个历史上曾经存在的大帝国。 可以说,高欢去了柔然,这一切已经成为必然,这将是一个连环杀局,但是这个连环杀局,其中也有宇文泰料想不到的杀局,也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六五六、一切都从一封密信开始 宇文泰有了一个完整的构想之后,所以,元钦来找他商讨对策之时,他隆重的考虑了三天之后,给了元钦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愿意为太子之位稳固,为太子之位不受制于郁久闾胭脂出谋划策。 他的计策目前已经开始运行,这是一个宏大的决策,元宝炬的尊严、太子的地位其实都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环而已,他要实现的是一个宏大的蓝图。 他先入皇宫,向元宝炬辞行,他答应了元宝炬保住太子地位,他便制定了这个计划,他的这个宏大计划里面牵涉到好几个方面的势力。 但是具体内容现在当然是不可透露太多,甚至在元宝炬面前,他也秘而不宣。 好在元宝炬知道兵法尚密,元钦听闻宇文泰愿意支持自己的太子之位他也十分高兴,没给宇文泰穿小鞋子,他也有他自己的一个秘密计划。 宇文泰的秘密计划之所以秘而不宣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他要将麾下名将几乎尽数带到另外一个战场,他带这些兵马,即将给予柔然最沉重的一击。 京城里面,将只留下宇文导和王盟两人守长安。 元宝炬对此甚为欣慰。 他很想念乙弗氏,乙弗氏现在虽然已经不是皇后,但是他还是把她当成皇后。 他之前曾经密令乙弗氏蓄发,后来由于阿史那燕都被救走。头兵可汗震怒,他一时有些恐惧,又准备叫停。 这时,宇文泰要出兵讨伐柔然,他的内心又活动起来,想想从前自己乙弗皇后恩爱和谐的画面,他就感动,就内疚。 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只因为郁久闾胭脂,就变成了一个尼姑,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知道宇文泰的军事才能,虽然这次大战高欢的邙山之战遭遇失败,但这里面本身有赵贵失律的原因,他还是很相信宇文泰。 不过,宇文泰还有一个条件是这次他秘密出兵,切不可让外界得知,这是其一; 第二、这次出兵,可能潜伏期有些长,中途可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希望元宝炬到时候看结果,而不要中途听信谗言或者什么什么就一道金牌召回啥啥的。 他语重心长的和元宝炬谈到古代有好多名将,有许多大事业的成就,都需要君王提供信任和坚持。 他希望元宝炬是那个对他信任而不动摇的人,从这里出兵到柔然王庭,大概需要一个月,中间等待机会,大概可能需要一个月,整个战争的发起,筹划部署以及战役需要一个月。 另外,战争打完了,可能会就近夏州进行休整,可能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前前后后,应该有近五个月的时间,希望元宝炬这五个月内立场坚定,保持信任,不要有任何对前线的掣肘。 他保为元宝炬破柔然。 元宝炬思量良久,缓缓点头。 点头是没有用的,宇文泰已经准备一份盟约,试想,你统领着满朝文武,倾全国之兵去完成一个军事任务。即便皇帝不猜忌,难道没人嚼舌头。 几个月影踪全无,而且还没有战果的时候,这时再有两个你的政敌或者并无远见的人天天对着皇帝吹吹耳边风,暂且不论任务是否能完成,皇帝不天天喊你撤销任务,不猜忌你就算不错了。 所以这件事情成功的关键之一是元宝炬的充分信任和授权以及不干涉,后方的支持至关重要。 宇文泰希望至少三个月内,元宝炬不要对他的部队动向有任何的干扰、施压或者调动,或者命令,一起由宇文泰完全做主。 元宝炬思忖良久,同意照办,于是定下盟书。 盟书既订,宇文泰引兵飘然远引,没有人知道他兵马的去向,没有人知道他藏于九地之下的何处,将来又在哪里动于九天之上。 就在宇文泰离开长安后不久。 这日,郁久闾力伏正在西魏的皇宫之中小憩,忽然便有一支箭透空而来,利箭的尾稍上,显然是不出意外,就和所以电影电视剧一样,射进住宅的羽箭都会捆着一个小竹筒。 小竹筒里面不出意外的当然也有一封信,信中当然不出意外的也有一些秘密。 这封信里面的秘密令郁久闾力伏震惊不已,这封信中说西魏太子出于皇后即将分娩,自己太子之位不保,即将对郁久闾胭脂不利,并且这封信中劝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连他也有危险。 信中为他陈述了最好的方法,让他秘密将西魏太子将于皇后不利之事告诉柔然可汗,并劝柔然可汗最好是出大兵威胁西魏,如此方可以得志云云。 信件没有署名,但是笔迹仓促。 郁久闾力伏接到信之后,其实一开始的本意就是冲到皇宫里去质问元宝炬和元钦的,但是他后来细细想觉得还是信中的建议有道理。 他身在西魏,能够感觉元宝炬父子现在对于自己没什么好感,也能感受到那种国家之间的敌意开始滋生。 于是立刻写了一封信寄给柔然头兵可汗。 头兵可汗得信自然大怒,他现在还沉浸在大国牛叉的喜悦中,尤其是现在,他的手中已经又多了一个砝码,现在高欢的使节重新又回到了柔然。 高欢新派遣的使节是斛律金,斛律金武艺牛叉,而且也为人灵活,能够领会高欢的意图,高欢这次让他出使,充分给予了授权,授予他在碰见问题时候的一些独断的权力。 对于西魏和柔然的外交蜜月期已过的事情,高欢现在在西魏,虽然没有严密的间谍网络。 但是他还是有一个隐藏很深的间谍,这个间谍没有上线、也没有下线,这个间谍秘密奋斗在西魏境内,他偶尔也能接触到一点点核心机密。 所以,西魏与柔然的这些矛盾纠葛,元宝炬与乙弗氏的深情。元宝炬与乙弗氏与郁久闾胭脂这中间难缠的三角关系,以及元宝炬在这中间受的夹板气,还有元修父子对于柔然的不满开始逐渐显露,高欢都了如指掌。 既然双方的关系已经不那么蜜月,高欢赶脚自己得赶紧与柔然打通天地线。 而且,高欢本身也是一个善于学习国外先进理念和优秀中华文化传统的人,历朝历代都搞和亲,西魏也搞和亲,这么优秀又现成的法子为何我不能学一学? 于是,高欢也提出了和亲之策 六五七、多种阴谋同时进行中 高欢的和亲策略其实有点短板,短板就在于当日他的使节基本都为宇文泰杀掠殆尽,当日元钦太子和柔然媾和,然后那些谈判细节高欢并不掌握。 所以,高欢在这次和亲政策中犯了和元宝炬当初一样的错误,妄想以平辈之交来和柔然打交道。 高欢经过了邙山之战,觉得自己比西魏要强大的多,他现在自我感觉很好,因此高欢向柔然提出的和亲政策和西魏是一个样的,那就是求亲。 他求亲的对象自然是头兵可汗的另外一个女儿,希望头兵可汗将另外一个女儿嫁给高澄为妻。 头兵可汗很干脆的拒绝了,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你们东西两魏最好都做我的女婿之国,别想做我的平辈,到时候我跟人提起来都是“我儿元宝炬,我儿高欢”那时何等牛掰? 他想起来就高兴的浑身发抖,怎么可能让东魏高澄一个世子娶自己女儿?世子政治地位暂时也排不上号。 斛律金也算能够随即应变,立刻提出了能不能让亏烈皇帝孝静帝娶可汗之女的意见建议,但是头兵可汗也是大摇其头,斛律金这条建议简直就是藐视他对东魏的了解。 他对东魏了解的很透彻,他知道西魏的元宝炬虽然不算实权皇帝,但是到底也还是有一些权势,做他的女婿并不辱没,但是东魏的孝静帝是个什么东西? 这货完全就是个傀儡,与元宝炬完全不可能相提并论。 所以,头兵可汗直接给出了答案:“欲娶本汗女,高澄就算了,高王自娶则可。” 这问题一提出来,斛律金就有点儿懵圈了,西魏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如果高欢娶了头兵可汗女儿,高欢就成了头兵可汗的女婿了,这存在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当然就是国格问题,本想平等交往,结果却变成了女婿之国,高欢答应不答应?高欢是东魏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所以到时候议论纷纷是少不了的。 高欢一直到处标榜自己是正统,结果在柔然眼里都差不多,都是女婿而已。 这在地位上当然是贬低。 第二个问题是王后问题,高欢可不是元宝炬那么孱弱,对东魏兵权那可是大权在握,如果头兵可汗这个女儿娶回国去,和头兵的大女儿郁久闾胭脂一样闹幺蛾子。 这可是要出问题的。 娄昭君可不是乙弗氏,娄昭君弟弟娄昭是领军将军,实权和大权在握,娄昭君姐姐的儿子段韶那可是高家的后起之秀,数一数二的人才,高澄现在的权势就不用说了。 如果头兵可汗的这个女儿要在待遇上向西魏的姐姐看齐,柔然与东魏不但不能通过这场联姻促进关系,说不定反而会因为这个女儿到时候关系日衰也未可知。 所以,这真的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所以,这个问题,斛律金虽然有专决职权,但是这个问题真的不是他敢专决的,他必须问问高欢的意见。 高欢很快的就接到了斛律金的书信,然后,他欣然就答应了。 他的考虑和斛律金又有所不同,只要联合了柔然,西魏就不足为虑,他可以先联合柔然灭了西魏,灭了西魏灭了元宝炬灭了宇文泰只有,他的体量就会变大。 他的体量变大之后,便不是柔然可以予取予求的了。 另外,和元宝炬不一样的是,这个小郁久闾姑娘可未必能够像她姐姐那样跋扈,娄昭君也不是吃素的,尔朱英娥是大魏皇后,娄昭君不也照样弄的服服帖帖,没有怨言? 他相信,有娄昭君在,这个问题她不用担心。 再者,娄昭君年龄已经大了,快奔四了,他听说乙弗皇后主要还是美貌、还是和元宝炬的感情太好,导致的郁久闾胭脂吃醋,然后搬出头兵可汗做后台。 娄昭君现在就不太存在让小郁久闾姑娘吃醋的可能性了,自己天天陪着她都成。 女人嘛,只要让她舒服了,心情舒泰,一切都好说话,王后之位,他要的话,给她一个也可以,和娄昭君并列就好,先把柔然这个西魏的邦交国挖过来再说。 不过,高欢也有条件,唯一的一个条件,就是希望柔然能给西魏一个下马威。 另外,高欢当然还出了一些馊主意,比如认为郁久闾胭脂现在已经怀孕,或将临盆。 而乙弗皇后现在据说现在天天给郁久闾胭脂扎小人什么的,同时提醒头兵可汗郁久闾胭脂现在可能面临生命安全云云。 有一些事情高欢并不是有先见之明或者预测之能,他只是这些年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已经能够根据事态发展推断出将来的一些事态发展的走向。 高欢认为,要保证郁久闾胭脂的安全,柔然现在就要出兵震慑西魏和元宝炬,他会在西魏境内制造一些谣言。 高欢的回应得到了头兵可汗的高度肯定,高欢同意取小郁久闾姑娘,这给了柔然头兵可汗极大的心理满足,所以,对于高欢的恳请,他也给出了明确的意见——同意。 于是,不久之后,头兵可汗的次女嫁给了高欢。 这个时候,柔然的国力达到了极盛,中原两大王朝争相前来争取。 一个好的君王,这个时候应该是警惕,应该是暗夜惊心,因为这个世界有一个规律叫做盛极而衰,但是头兵可汗显然被自豪遮盖了眼睛。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有好几场阴谋都正在进行。 在西魏的皇宫之中,元钦太子正在进行一场阴谋,这个阴谋是针对郁久闾胭脂的。 同时,宇文泰的大军队伍已经悄悄潜入了夏州,夏州地域广袤,他们在夏州境内千秋万壑之中潜伏,伺机而动,柔然头兵可汗惘然不知。 另外,在当时所谓的金山山下,今天的阿尔泰山位置,宇文泰派出的使节于谨已经执宇文泰的亲笔信驰入阿尔泰山,这次,宇文泰已经决定,要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搞一个很大很大的幺蛾子。 于谨迅速与柔然锻工部落取得了联系,并且通过阿史那燕都,他顺利的见到了他父亲——锻工部落首领阿史那土门。 阿史那土门最近很不爽,听闻宇文泰准备在柔然秘密搞事,立即欣然响应,他对柔然的不满也由来已久 六五八、黑云压城城欲摧 一块很大很大的乌云,掩盖在草原的上空,乌云四垂,像是要压到地上一样。 谁也不知道这块草原即将会迎来一场谁也想不到的战争,谁也想不到这块草原即将迎来一场事关天下命运的决战,从这几天开始,草原上一直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阿尔泰山山下的那个名叫突爵的目前还处于微弱时期的柔然的锻工部落,迎来了他尊贵的客人——宇文泰的麾下于谨。 于谨在宇文泰麾下一直并不以勇猛,或者善攻善守着称,但是他在宇文泰的麾下之中还是像萤火虫一样旗帜鲜明,他不那么带头冲锋,打仗之中很有头脑。 就比如已经过去的邙山之战,如果不是他在最后关头假装投降,随后又从后面对高欢实施偷袭,结果是很难预料的。 于谨作为将领,颇有策略,除了将领之外,他也可以兼顾外交,巧舌如簧,他是一个偏政治家型的将领,这次出使阿尔泰山,他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 指导该部落对柔然发起进攻。 柔然现在已经背叛了西魏,柔然现在已经将女儿嫁给了高欢,高欢也迫不得已接受了柔然的女婿之国的名号,这个时候是柔然最为骄傲,最为看不见危险,最为志得意满的时候。 同时,柔然已经陈兵西魏边界,并且前锋已经进入夏州,他们这次忽然发兵西魏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刚刚把女儿嫁给高欢,做做姿态。 另外一个原因是根据高欢在长安的神秘线人提供的密报——元宝炬据说又在秘令乙弗皇后蓄发还俗,并且似乎还要从秦州将他召回。 柔然可汗一来要做文章给高欢来,老女婿不听话,新女婿上门,所以要敲打敲打老女婿,况且老女婿跟新女婿还有仇,敲打老女婿一来可以威慑新女婿,一来也可以算示好。 何乐而不为? 这次出兵,头兵可汗也派遣了使者通传了消息,不要在乙弗氏这个女人身上搞小动作了,元宝炬你已经立新皇后了,你搞这些小动作说明你对岳父不是真心实意。 头兵可汗提了一个解决元宝炬意志不坚定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这个办法,当然是他的新女婿高欢想出来并及时提供给头兵可汗的,高欢的原意是既然我的那位连襟如此的不知趣,如此的念叨他那位乙弗氏,不如干脆逼元宝炬杀掉乙弗氏。 头兵可汗一听:“这法子好,一劳永逸。” 只是,他觉得元宝炬似乎和乙弗氏十分恩爱,这件事情,未必能够奏效,元宝炬似乎如今并不那么十分听话。 高欢趁机又献上一计,委斛律金婉转陈述,只要柔然发大兵做出进攻态势,高欢这边也立即出兵,在山西以及洛阳、潼关一线摆出阵势。 到时候做出两国配合,攻打西魏的态势。 头兵可汗大喜,他当然并不是要灭西魏,灭了西魏等于灭了进贡者,等于消灭了一国财源,他对斛律金道:“你告诉高欢,做做样子可以,真灭西魏,可不行。” 高欢这时自然也知道现在绝非灭西魏的大好时机。 他从他神秘线人那里了解到,宇文泰最近似乎销声匿迹了,完全不知道宇文泰去了哪里,做什么军事动作,仿佛人间蒸发。 他是知道宇文泰的谲诈的,所以,他现在其实也只能做做进攻态势,并不敢完全深入。 于是,柔然、东魏两国心照不宣,开始大肆在西魏边境大规模集结兵力。 两名士兵在酒桌上喝着酒,有些醉意,在谈论军情。这两名士兵都是前线部队回长安报送军情的,在长安城郊的一个酒肆之中,两人好巧不巧的碰上了。 两人似乎还是旧相识,看看前面便到长安,他们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喝一盏茶,同时交换一下自己打听的前线情报。 两人来自两个不同的战略方向。 其中士兵甲来自于夏州方向,是夏州刺史部麾下斥候,这次是极重要军情入京报讯的。而士兵乙来自于山西蒲州前线,似乎黄河对岸高欢也有大动作。 士兵甲:“知道吗?我这次被吓傻了。” 士兵乙:“怎么着?” 士兵甲:“我胆儿比别人都肥,哨探军情比别人跑得都远,这次我哨探军情,哨探到了夏州边境……” 士兵乙:“看见什么了?” 士兵甲似乎心有余悸,他平生第一次看见黑压压的全都是骑兵。 “一片铺天盖地的军队啊,黑压压的,无边无沿。全是柔然的大军,那是多少人啊,你知道?” 士兵乙:“不会有上十万吧,不会往长安来吧?” 听闻士兵乙的十万规模的猜测,士兵甲冷笑一声,发出一声轻蔑的鼻哼之声。 “十万规模?你当我没打过仗,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沙苑之战,知道高欢的规模是多少吗?二十万,沙苑之战,我就是斥候。” 他脸上的表情凝重,似乎还在对柔然的兵马数字做预估。 预估了良久,他做出推断:“虽然柔然这次军报说,或者夏州百姓的百姓陈述,柔然这次是百万大军入侵,这个人数虽然不及百万,但我看,至少是高欢沙苑之战的两倍!” 柔然的兵马可都是骑兵,摧枯拉朽。 士兵乙几乎不敢置信,他愕然不已,叫了一声:“这下长安完了。” 士兵甲道:“为何?” 士兵乙道:“高欢现在陈兵蒲坂黄河对面,也是黑压压的一片,无边无际,不辨人马多少,虽然可能没有你说的柔然的那么多人,但我瞧来也不下十万之数。” 两人这时互相交换了情报,俱各都感骇然。 柔然与东魏的这次行动,很明显,这是两国的军事行动上的配合,他们的目的自然是长安这个夹缝之国,难怪这些天长安的气候似乎也不好。 他们现在已经看见了长安上空的乌云密布。 士兵甲:“我估摸着柔然骑兵的位置现在估计已经快到统万城了,这肯定是过了夏州,直奔长安而来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酒楼上的听众。他们原本讨论的声音很小,但是这时候听到楼上其他地方似乎也有讨论。 想来是谣言长脚,传播的速度极快。 大家伙儿有的相信,有的不相信。” 一名百姓这时愕然道:“这怎么可能?这高欢不是与柔然没有结盟么,这俩国怎么勾结到一起去的。没听说啊,这个事情闹得?” 另一名百姓说道:“有一句话你们听过没有?红颜祸水?你们听说过乙弗皇后吧?” 六五九、宇文导的镇定扞卫长安 酒楼上的争论还在继续,他们的消息似乎比士兵甲、乙还提前知道前线的事情,他们的讨论比士兵甲乙还离谱,他们已经在纷纷传说柔然百万大军入侵的故事。 士兵甲骇然:“我们这是官方,已经通报的最快速度了?这些百姓是怎么知道的?” 旁边的一个百姓这时笑道:“你们的消息哪一次不是比百姓滞后,百姓们现在都知道,谣言便是遥遥领先的预言,早就有传说柔然要起百万大军来灭乙弗皇后了。” 两名士兵懵圈了,这个老百姓已经传得纷纷纭纭的消息,他们现在竟然是丝毫不知情。 这次柔然、东魏两国起兵,竟然是为了女人,竟然是为了乙弗皇后,他们只听说过乙弗皇后美貌,听说过乙弗皇后和元宝炬夫妇俩十分恩爱。 听说过乙弗皇后身段很好,据说乙弗皇后已经生了十几个孩子,虽然大部分没养住。 但是她依旧美貌无比。 元宝炬对他十分痴迷。 这时又一名群众道:“老百姓又不是不知道观察呢,你说军情紧急,大军压境,可是我看到你们的有个什么将军,叫宇文导的,方才,我还看到他和同伴在曲江泛舟呢。” 士兵甲、士兵乙再次蒙圈了,他们已经急如星火,赶入长安,也就是今天,他们已经到了天子脚下,这才得闲一时,相互之间沟通有无,交流一下信息。 不过,他们的信息确实有一点点滞后,毕竟他们的信息是要向朝廷通报,地方官员为了通报的信息准确、客观,有个研判过程,而谣言则不是这样。 谣言都是根据眼睛看到的表象,立即开始传播,这其中不乏眼睛看到的不但是表象,也是真相。 所以客观上存在着一些官方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反应,而谣言却早已成为遥遥领先的预言,从而打击官方公信力的事件。 尤其,这一次,柔然与东魏连兵入侵事件,其实在柔然和高欢还没有发动的时候,高欢作为这次两国同时发兵做出大举入侵态势的核心决策层人员。 这个决策才做出的时候,他已经秘密的与他潜藏在西魏的那个神秘间谍取得了联系,同时,通过神秘间谍的传谣制谣,早已经将两国将发大兵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城的方方面面。 当然,事涉乙弗皇后的谣言也掺杂在里面,说的十分逼真,说的元宝炬试图密令乙弗氏蓄发还俗云云,说元宝炬已经破坏柔然与西魏的盟约云云,所以大军雷电发动,震慑小丑。 整个长安城现在都被这些谣言撼动了。 元宝炬现在已经派员前往夏州、潼关、以及蒲坂方向了解前线军事动向。同时,镇守长安的宇文导和王盟这时也已经派员前往三地。 长安市面上这时老百姓已经有汹惧之意了,毕竟刚刚经过邙山之败不久,这次柔然、东魏起两国之兵,这简直是碾压,市面上一片混乱。 宇文导与王盟、贺兰祥等人一道穿梭在绿林荫下。 他们俱各身着戎装,在这个时候,在老百姓已经乱纷纷的时候,他们只能故示闲暇,如果他们都已经慌乱,市面上就更加混乱不堪,人心不可收拾。 宇文导在谣言最为凶悍的这两日,都在曲江之上荡舟闲逛,沿岸船家很多都认得他,宇文导本身也很亲民。大家都知道他是丞相亲侄,平易近人。 史书都评价他:“善于抚御,凡所引接,人皆尽诚。临事敬慎,常若弗及。周文每出征讨,(宇文)导恒居守,深为吏民所附,朝廷亦以此重之。” 曲江周围的大部分人也认识他,争相载客:“将军,阳光明媚,河上才好耍啊,何不乘舟耍?” 宇文导看着众将:“好,请大家泛舟中流,到中流击水,成中流之砥柱。” 众将:“好!” 众人雇了一艘船,叫了酒菜,摆在船头。摆在船头是要吃给曲江两岸观众看的,是安定人心的措施。船家一荡舟,舟便离开了河边,向河中心划去。 外面消息传的这么严重,宇文导还能这么悠闲,这么镇定,人心便会渐定。 两岸绿荫夹着河流,风吹得河水起了微微的褶皱,四人在船头席地而坐,船家划的平稳,宇文导与众将倒酒。不过,在船头置酒的时候,他们也谈一谈时局。 宇文导望着河面,无限感慨:“估计是要打大仗了。”要是现在是战后,与大家泛舟,该多好。” 贺兰祥疑惑的:“战前泛舟,战后泛舟,有何不同?” 宇文导微微一笑:“战前泛舟,不过是故作镇定而已,其实大家都谨慎肃然,不过为了百姓,所以为之,战后如果还可荡舟,必然是大胜了,大家都会有封赏,自然是战后泛舟好了!” 王盟叹了口气:“这时也不知道黑獭在哪里?” 宇文导摇了摇头,兵法尚密,这一次,宇文泰究竟在何处。便连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叔叔和皇帝似乎有一个盟约,便连皇帝可能也不知道。 他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如何稳定长安,如何遏制长安城里的各种谣言。 谣言特别鼎盛的时候,特别考验治理能力,强行抓捕造谣者,这是最下策,因为每一个老百姓可能都涉及传谣了,这个时候,不像现代,没有大数据。 没有大数据,你就无法确定谣言的起源,这就是古代治理比今日治理要困难的局面之一。确定不了谣言源头,就不能乱抓人。 所以,宇文导能做的事情只有镇定,他们作为镇守长安,宇文泰委以重任的长安托孤者,他们必须安定军心。 在这期间,宇文导做了四件事,第一、社会上不论如何慌乱,军心不能动,军中有敢传谣者,杀无赦; 第二、迅速派人前往陇右,请独孤信来长安议事,共同扞卫长安; 第三、每天晚上派麾下悄悄溜出长安,每天上午又从长安外围,盛装赶回,营造大军不断进入长安的大好局面,安定百姓人心。 第四、打击哄抬物价,投机倒把。 在宇文导的诸般措施有条不紊的执行下,长安城的总体秩序尚可,但是混乱依旧是存在的,混乱发生在长安宫城之内,宫城之内知道“真相”的那些人尤其混乱 六六0、元宝炬手足无措 从天空俯瞰长安城,如果是阳光明媚的时候,自然宫阙河山,壮态雄伟,但如果是在阴云密布的时候,从上空俯瞰长安,则如同一座孤城,是又一番景象。 孤城长安的上方突然飘来一大块像墨染的乌云,乌云的面积渐渐扩大,逐渐笼罩了整个长安城上方。 黑云压城城欲摧。天地一片昏暗,紧接着,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相比长安宫城之外的市井,这里其实已经比城外更加混乱,御书房,这时进进出出的全是手里拿着书简的宦官。每个人的步履都是匆匆。 长安城,整体来说,在宇文导的治理之下,谣言逐渐平息,市面上也恢复如常,但是长安宫城纸之中,这些人是知道宇文导并不是真的镇定,而只是时势需要,故意镇定而已。 宫城内的这些人,是真正的能够接触并掌握前线的真实消息的,和长安城里那些信谣传谣的百姓们没法比,百姓们虽然传的纷纷纭纭,毕竟谁也不会真的去战场上看一眼。 他们也接触不到真实的战报,真实的前方情况。 但宫城之中的这些人不一样,百姓的恐慌宇文导还可以缓解,但是宫城之内,元宝炬的恐慌,宇文导是没法缓解的。 你没法缓解一个知道真相的人的忧桑。 很多领导头一天还在主席台上热情洋溢的做报告,第二天就跳楼了,无他,他骗的了台下的观众,他骗不了自己,最恐惧的永远是那些知道真相并不如他们给百姓看的样子的那些人。 元宝炬的忧伤真实而实在,柔然百万大军入侵的事情,高欢陈兵蒲坂的事情,他都知道是真实的。 而且,他也知道柔然可汗的诉求是杀掉乙弗氏。 头兵可汗认为元宝炬在乙弗氏的感情上动辄摇摆,不坚定,破坏了他和郁久闾胭脂的夫妻关系,破坏了两国之间的睦邻友好。 我国家把我最好的女儿嫁给你国,你处处与你原配藕断丝连,对我女儿搞冷战,搞精神虐待,这怎么行? 我柔然是大国,纵使是我柔然普通百姓,为你们大魏所欺负,我都要为他们讨回公道,更何况是我的女儿? 这是头兵可汗给他的亲笔信表达的意思,这封亲笔信他已经给几个宗室看过,包括元赞、元欣、元顺等一些宗室,另外包括独孤信、当然也包括宇文导也看过。 大家看完也都惊骇不已。 最要命的自然是元宝炬也罢,包括宇文导也罢,他们已经派出的信使三番四次的去夏州、蒲坂探问,情况都是一模一样,前线百万大军正铺天盖地而来。 宇文导还算镇定,但是元宝炬已经略慌。 他本来就只是一个悠游林下的宗室,虽然说这些年职务越来越高,但终究是未经大事,长安城中的议论,那些所谓谣言他也知道是真的。 长安城中,当然也颇有人说他为了女色导致外敌入侵云云。 这个时候,他几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独孤信这时候也颇无奈,宇文泰和元宝炬约定的盟书,他也看了,他虽然知道宇文泰必有筹策。 但是宇文泰的这个筹策究竟是什么,他人究竟在哪儿? 在军事上现在大家最服膺的宇文泰,众人现在完全不知道他在哪里,元宝炬现在就算想让宇文泰回防长安,他都不知道诏书金牌该发往哪里? 夏州以及蒲州、华州、潼关,各地的告急文书如同雪片一般飞来。一开始,元宝炬采取的策略自然是复书一封,给头兵可汗,自陈绝无追还乙弗皇后之事。 这日,头兵可汗的回书终于到了,他赶紧召集宇文导、独孤信以及右仆射周惠达等人商量该怎么办,他拆开信来一看,头兵可汗信中犹执原意,不杀乙弗氏他不相信元宝炬的诚意。 他愁眉苦眼,若杀乙弗氏他如何能够下手。 宇文导、独孤信这时候也浓眉深锁,两人都料不到在宇文泰凭空失踪这几个月内,竟然发生了如此始料不及的大事件。两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众人商议期间,早又有宦官递来最新前线战报:“报,敌军前锋已经越过夏州,柔然骑兵大兵团在夏州统万城下并未停留,兵锋如今已过夏州。” 众人闻听又是骇然,夏州孤城,自然阻挡不住柔然号称百万军马的大军,宦官接着说敌军漫山遍野而来,声势浩大。众人听了都是胆战心惊。 太子这时开始痛斥宇文泰,他甚至怀疑宇文泰是不是知情,如果他不知情,何以这个时候,他踪迹消失全无。 元宝炬长叹一声,阻止了太子继续发挥,毕竟宇文导是宇文泰的亲侄子,而且宇文导就在现场,紧接着,又是蒲州方向,潼关方向的急报。 高欢前锋兵马已至潼关城下,蒲坂方向,高欢开始运送制造木筏的木头,准备搭建浮桥。 一切都是军情如火的样子。 谁也不敢保证柔然兵马不进一步深入,夏州广袤,柔然虽然过了统万城,下一站还有金明郡,即今天的延安所在地,过了金明郡,很快就进入华州。 如果到了华州,一切事情就都来不及了,统万城到华州其实也不是特别远。但是统万城和华州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统万一带还是属于相对不那么特别繁华,人口密布。 而华州距离长安就不是很远了,也是逐渐人口稠密,子女玉帛较多的地方了,一旦柔然兵马到了华州,朝廷几乎可以说大事去矣。 元宝炬忧心忡忡,向宇文导、独孤信、周惠达道:“如今这个形势,江河日下,丞相也不在,你们三个人也要想一想办法,朕、朕” 太子似乎听出了元宝炬的话中之意,心中恍惚,他和娘亲乙弗氏的感情深厚,他从来没见过父皇这般神色,见他神色痛苦无奈,但是仿佛又如同痛下决心一般。 他知道父皇已经是下决心按照柔然可汗的要求,要准备舍弃母后的性命了,不由得大悲。 他忽然噗通一声跪下:“父皇,父皇,儿臣求父皇饶过母后。” 独孤信、宇文导大骇,两人都没想到,元宝炬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宇文导道;“陛下切不可如此。” 六六一、乙弗皇后的可悲命运 元宝炬终究还是决心已定。 他长叹一声:“”岂有兴百万之众为一女子邪!虽然,致人此言,朕亦何颜以见将帅!” 这话的意思是极明白了,他并不相信柔然侵略西魏真的是为了乙弗皇后区区一个女子,但是没办法,头兵可汗现在就咬定了这句话不松口。 眼下,他如果不做决定,他实在无法判断下一步柔然敌军还会不会深入,至少柔然现在的铁蹄还没有停下,他现在只能先按照柔然头兵可汗的要求,先杀了乙弗氏。 然后,再去信柔然可汗,看他是否退兵? 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做的。 看着太子泣不成声,看着独孤信、宇文导、周惠达等人罗跪一地,元宝炬心中又痛又悲,无可奈何,他现在只能试一试。 万一杀了乙弗氏,柔然真的退兵呢? 哪怕这种可能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这也是他必须要试的,如果柔然可汗纵兵入华州,见到了华州的人口密集,商户林立,只怕到时候肯定要大开杀戒。 到时候肯定要奸淫掳掠,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就后悔无及了。 所以,他已经打定主意,做两手准备,一手准备便是立刻派人去秦州将乙弗氏杀死,他方才已经派人前去邀请郁久闾力伏,到时请他和一名中官前往,到了秦州便将乙弗氏赐死。 而另一手准备就是号召各州郡速速将本州郡兵勤王,征发士马,屯守京城,堑诸街巷,以备侵轶。右仆射周惠达召罴议之。 这两条建议宇文导都不同意,前一条是皇帝示弱杀害自己的结发妻子,第二条,如果在京城搞这么大动静,宇文导之前做的那些安抚民心的工作就白做了。 独孤信也不同意。 但是元宝炬主意已定,他只说了一句:“你们敢百分百担保柔然不侵入长安吗?” 没有人答得出。 包括独孤信当然都不敢打这个保票。 宇文导跪伏于地,道:“臣请陛下再忍数日,再做决定,大丞相既然出征,必有佳音。” 独孤信也叩拜于地,道:“陛下素知,臣与黑獭,如今虽有不睦,但称亦恳请陛下暂信丞相,恳请陛下暂时不要处置乙弗皇后,数日后或有佳音。” 他和宇文导的打算其实都一样,其实就算柔然铁骑亲临长安,他们还可以凭城固守一段时间,等过了这段时间,还不能退敌,那时再执行也不晚。 柔然铁骑敢这么长驱直入,也是有隙可乘的。 柔然铁骑敢这么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他的老巢岂不空虚?说不定宇文泰这时正率兵去袭击他的老巢了。 但元宝炬这时已经心胆俱裂,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敢再冒险,等到兵临城下再来执行对方约定的条件,你能确保对方不加码?确保对方不得寸进尺? 宇文导和独孤信自然都是哑口无言,他们也不能确保,说宇文泰这时悬兵去攻击柔然可汗的王庭,证据呢? 万一,宇文泰并未前去柔然王庭呢? 人在危机爆发的时候,会有许许多多哥德巴赫式的奇思怪想,元宝炬这时甚至想,宇文泰是不是故意鼓捣了这一出,等他在长安出笑话,然后到时候等到长安陷落。 然后,宇文泰再率兵杀回,然后另立皇帝? 之前,元修的情况就是这样,宇文泰在沙苑,然后看着长安陷落,回来杀了元修之后,立了自己?现在宇文泰是不是故伎重演? 他想到这里,觉得也有可能。 除了这种猜想之外,他担忧的还有很多,如果柔然兵临城下,他到时候的威信会和元修一样低,元修死后迄今为止,几乎没什么人怀念元修。 他怕自己也走上元修的老路,他知道柔然大军一旦从夏州的丘陵地带进入到关中平原,以柔然铁骑的摧枯拉朽,到时候,他想改弦更张都来不及。 所以,他唯有现在先杀掉乙弗氏,然后再与头兵可汗谈判。 这样做,第一当然是有可能化解柔然的攻势,说不定柔然真的退兵也未可知; 第二,这样做了之后,他其实可以宣布乙弗氏暴毙,或者秘而不宣,等过一段时间再发布乙弗皇后的死讯;再或者,就算乙弗皇后的死亡真相被天下所知。 他也还可以辩解,自己是为了天下百姓甘愿牺牲了皇后,希望天下人永远记得这帮血债,把仇恨转向柔然。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他现在唯有杀掉乙弗氏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太子的哭泣,宇文导和独孤信的劝慰,他都已经顾不得了。 他决心已定,即便他的心在泣血,但他还是派遣了中常侍曹宠赉手诏赐乙弗氏自尽。 秦州,刺史府邸后院的佛堂之中,乙弗皇后对于以上的这一切变化全都一无所知,她的皇儿元戊虽然是州刺史,但是实际上也不怎么管事。 这里,其实只是元宝炬拨给她母子二人用来逃避世间谣言,用来敷衍柔然的一个地方而已。 她在这里,住的很宁静,很安详,这里的一切和长安的一切是不一样的,这里的一切节奏显得很慢,就连鱼池子里面的鱼游的都如同与世无争一样。 但她也明白,这里不是真正与世无争的地方。 她在这里,每天吃斋念佛,前一段时间,朝廷里有秘密旨意来,令她重新蓄发,但是过了没多久时间,又有敕使来,让她不要蓄发。 她在这里,还是依旧没法逃脱朝廷的那种争斗,尤其是这种掺杂着不同国家之间的争斗。 她也颇无奈,这个尘世之间,她似乎已经无处可去,她知道元宝炬可能也保护不了她,她现在唯一后悔的,可能就是当初鼓励太子去柔然提亲了。 但是,现在追悔莫及。 这两天,她的心绪颇不宁静,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去了天上,但是天上并不是五彩缤纷,而是黑不溜秋的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在漫天的乌云中看到一条丝带一般的白光,那道白光像是有人指使一般向她飘来。 她不由得在黑暗中吓醒。 她总觉得此梦绝非吉兆,醒来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和元宝炬的那些前尘往事也纷至沓来 六六二、悲剧和喜剧总是同时发生 大概傍晚时分,秦州刺史府邸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乙弗皇后都认识,一开始她还是在佛堂,直到元戊进来,忧心忡忡的说有皇命。 她心中忐忑,似乎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她从容的整理衣裳,她素来修洁,这时感觉自己像是要走了,不知为何,她显得反而从容。 仿佛一件心事终于落了地一般。 到了刺史府衙正堂,她跪下接旨,她认得传旨宦官,那是中常侍曹宠,她知道曹宠向来执行的是什么职务,曹宠在宫中专门管理拽掖廷。 宫中处决后妃一般都是曹宠出马,虽然元宝炬从来没有处决过什么后妃,但是乙弗氏的母亲是孝文皇帝的女儿,她自小也是皇宫中长大的,所以对这一行也是了如指掌。 至于另外一人,她更是熟悉,郁久闾力伏,她和元宝炬的夫妻爱情的阻断,其实大部分原因要拜这个郁久闾力伏所赐。 曹宠宣旨的旨意说了什么,她其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知道她要死了,也知道元宝炬有元宝炬的无奈所在,她跪下,恭恭敬敬的受了旨。 她受旨完毕,然后就看见外面接着又走进来三个宦官。 这三个宦官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托盘,每个托盘里是不一样的物事,第一个托盘里面,是一把铮亮的匕首; 第二个托盘里面则不一样,是一个精致的酒壶和一只琥珀夜光杯。 第三个托盘中间是一束叠的好好的白绫。 曹宠长叹,每次做这种事情他都很无奈,他在后宫呆了其实也良久,乙弗皇后待人挺好,这么个好人轮到他今天送她上路,他有些不忍。 他看了看皇后。 乙弗皇后这时已经是满眼的泪水,扑簌簌的流下。 “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 说完,她又和曹宠交代了一下,死,她不辞,但是她有几句话要叮嘱皇儿,于是曹宠便令武都王元戊来前,乙弗皇后反复叮咛过了,拥抱过了,嘱他不得嫉恨父皇、丞相。 然后,她又和曹宠交代了一番带给太子的话,叮嘱太子好好保重自己,好好敬爱父皇,不要与宇文泰有争执,不要与柔然起冲突。 她还没有说完,曹宠也哭了。 毕竟是临死前语,她自己也止不住哀伤,辞皆凄怆,恸哭久之。她叮嘱皇太子的话,叮嘱武都王元戊的话,都是每说一句便泣不成声,旁边的侍御咸垂涕失声,莫能仰视。 甚至,便能柔然那位前来监刑的郁久闾力伏都不由得堕泪,觉来悲惨。 一切叮嘱良久,乙弗皇后又叫过自己的侍婢数十人来来,一一惜别,这时,她头上的头发已经重新生长不少,之前,由于元宝炬的政令反复无常,所以,自令她蓄发以来,一直留着。 这时,她忽然又呈请曹宠给她一点时间,另外,她选择去佛堂就死,曹宠以及郁久闾力伏这时见了惨状,都心有戚戚焉,俱各答应。 她去佛堂,手援铜镜,对径落发,然后从三个托盘之中选择了白绫,令两名宦官展开,然后她就发现这片白绫和她昨夜晚间所梦的满天乌云中的那一袭白几乎是一模一样。 天意如此,夫复何言,她亲手将白绫套上了自己的脖子,然后令两名中常侍:“用力拽吧,无令我过苦!” 不一时,便已咽气。 时,暴雨倾盆,闪电雷鸣。 几乎是差不多与此同时,宇文泰以及阿史那燕都以及阿史那土门所率的兵马合力已经推进到了头兵可汗的柔然王庭,这次柔然可汗出兵对西魏进行威胁。 几乎是给了宇文泰以及阿史那燕都一个巨大的帮助。 宇文泰的本来计划是令阿史那燕都和阿史那土门在阿尔泰山起义,据众公开反叛柔然王庭,然后,柔然肯定率兵平叛。 于是宇文泰追蹑于后,阿史那燕都阻击于前。 柔然肯定首尾不能兼顾,必然会大败,况且根据阿史那燕都的情报,这两年他们给柔然打造军器其实已经做了手脚,柔然的军器都有一些质量问题。 宇文泰得信大喜,但他随后就得知高欢与柔然和解的消息,再随后,他就听闻了柔然与高欢结为婚姻的事情。这时候,他依旧按兵未动。 但是就在阿史那燕都准备起义反叛柔然的时候,忽然传来消息,柔然大举南下,兵峰已经过了夏州的消息。 宇文泰听闻此事,不由大喜,当下立即令于谨改变策略,将原先起义的准备搁置,决定让阿史那土门派人前去柔然提亲,并情愿以阿史那燕都交换。 一定要卑辞厚礼。 于是阿史那土门备车七百乘,马万匹,驼千头前往柔然提亲,提亲自然是假的,摸清消息,当内应才是真的,这时柔然头兵可汗正处于世界辉煌帝国的美梦之中。 他自然是做梦也没想到这天下除了拍自己的马屁的之外,居然还有人敢于算计自己的。 阿史那土门的聘礼十分丰厚,但是柔然可汗这时已经没有女儿再嫁,只得委婉拒绝,不过,这些厚礼却之不恭,他还是留下了。 这时,他还不知死期将至。 他还想着将麾下国相、国将、国师麾下看看谁有女儿,按照大魏那种模式,搞一个封公主仪式,看看嫁与土门,这样就有两个大国,一个部落向自己进贡了。 这时,他还要死不死的干了另外两件智商低绝人寰的事情。 鉴于东魏、西魏以及突爵的先后遣使奉献,卑辞厚礼,他错误的以为自己已经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国,遂派遣使节去了吐谷浑国、去了大梁。 他派遣使节到这俩国宣示,柔然疆土广袤,有东西魏儿婿之国,有突爵锻工之属。当今天下,堪称第一,尔国主当向我纳岁币,早求保护,大国护汝周全云云。 柔然可汗不知道的是,极盛之时就是极衰之时的兄弟。 就在他向吐谷浑和大梁派遣出使节的当日,前来提亲的锻工部落的使臣已经将柔然王庭的军事部署、周边的山川地埋情况一一报知宇文泰和阿史那燕都。 就在乙弗皇后死的后两日,魏军和阿史那燕都军开始总攻柔然王庭,这日,华州刺史王罴也接到宇文泰飞书:立即率大军全面出击柔然! 王罴这时久不知宇文泰的声问,这时只听闻京城里面为了柔然来袭,搞得鸡飞狗跳,大是不忿。 如今,蓦然接到宇文泰飞书,不由大喜过望,兴冲冲回禀宇文泰道:“丞相放心,老罴当道卧,逆贼岂得过?” 六六三、灭国战争从来就是残酷无比的 华州刺史王罴自接宇文泰书后,情知宇文泰有所部署,于是袒身露髻徒跣,持一白挺,大呼而出。大战柔然铁骑,柔然铁骑这时才进至华州城下。 他们实质上并未接到与西魏兵马交战通知书。 倒是带兵的柔然将军接到了郁久闾力伏的通知书,他已经随同中常侍曹宠前去秦州赐死乙弗氏,按照柔然可汗先前的面授机宜,他们是应该见好就收的。 但这时,他们料不到华州刺史王罴居然敢挑事儿,居然不怕事儿,这时一时倒是不知进退该当如何? 于是,一部分铁骑退回夏州,一部分铁骑容留在华州境内,与王罴展开了交战,宇文泰这时驰书王罴,令他故意挑战,其实是让他拖住这支柔然铁骑不使回援柔然王庭而已。 王罴当然出色的完成了这次任务,差不多就在王罴与柔然交战的同时,宇文导、独孤信都接到了宇文泰的飞书,然后令他们驰援王罴,不使敌人在华州城下前进一步。 这几封飞书到的时候,宇文导和独孤信几乎都流下了眼泪,他们在长安几乎如坐针毡,同时得书的当然还有元宝炬,元宝炬得书后,幡然悔悟。 彼时,派去赐死乙弗皇后的郁久闾力伏与中常侍犹未归长安,元宝炬还存一丝侥幸心理,赶紧派人去追赐死乙弗皇后的钦差。 但此时已经不及。 美人香消玉殒。 唯一令元宝炬欣慰的是,佳人香消玉殒时,柔然毁天灭地日。 王庭这时近乎空城,守军逃得一个不剩,魏军以及阿史那燕都的队伍如同潮水一般涌进柔然王庭。 柔然王庭麾下三驾马车之一的国相,曾经想抢达布干青雀为妻的那位在王庭第一层护卫破后被乱兵砍死,就如同一只蚂蚁死于尘埃。 乱世,贵为名王宰相,死如尘土,无怪乎有人云:粪土当年万户侯! 国将郁久闾折豆浑等分将兵众抗击魏军于王庭之前,他们,是头兵可汗郁久闾阿那瑰最后的拥趸,是王庭最后的贵族,是与头兵可汗郁久闾阿那瑰共命运的一条绳上的蚂蚱。 此时的魏军人数还并未很多,不过,大家都知道柔然王庭的可汗已经被围住了,于是众皆力战。比魏军力战更多的则是阿史那燕都麾下的将士们。 他们长久以来都只是柔然的锻工打铁匠而已,他们的仇恨已久。他们都知道柔然的雄兵如今还在夏州境内逗留。 他们,都希望活捉或者杀掉头兵可汗获得巨大封赏。 双方展开激烈的短兵相接战,战役几乎整整血战一天,柔然王庭中的大量柔然贵族的帐幕、豪门私藏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 魏军与阿史那燕都联军杀到柔然王庭御帐之前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 柔然王庭的将士逃亡几尽,在将士们的垓心之外,还有不断的阿史那燕都麾下涌到王庭,国将郁久闾折豆浑率领的部队战疲,整个王庭到处都是杀声和火光。 伟大而混乱、罪恶的灭国战争。 在这当中,要数那些毫无野心,而且毫无防备的妇人女子最为可怜,在王庭的暗夜里,她们无助,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在王庭的御帐中,在贵族的帐幕里面,她们,瑟瑟发抖,等待他们的,其实是他们虐待已久的那些锻工们,那些阿贵们。这些柔然王庭的贵族们,寻常何曾看的起这些锻工? 在这个时候,阶级天翻地覆,他们早就想到小姐的牙床上去滚上一滚。 古代军人的暴行和武功其实不逊任何残暴民族。只是,历史的遗忘其实也是不逊任何民族。所以,古代军人的暴行一再发生,被外人凌辱也一再发生。 宇文泰的魏军杂迹其中,当然也不能幸免,王庭的许多姑娘也很漂亮,王庭的奇珍异宝当然也不少。 在这批女人当中,也有一个非常尊贵的好女人。 她娇小、坚强,她是柔然王庭这个家庭里面似乎唯一的奇葩。 她和头兵可汗不同,她没有那么多心机,没有那么多龌龊,她渴望丈夫爱,渴望儿女爱,可是却偏偏得不到,她的丈夫嫌弃她已经是豆腐渣的年龄。 犹如高欢嫌弃娄昭君。 她想两个女儿嫁在王庭内,可是头兵可汗却偏偏要让两个女儿嫁去两个他们根本不愿意去的国家,尤其她听说她二女儿嫁给的那个男人高欢,年龄比她还大。 她甚至听说自己的二女儿嫁给高欢后,成天不学汉话,不说汉话,固执孤苦。 她整天青灯黄卷,她本是一个好人,其实也还不过三十来岁。 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柔然王庭,国将郁久闾折豆浑等人频频派人过来,劝她逃走,用烟灰给她的脸涂的乱七八糟,但是她不肯,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在这样的乱世,她能逃到哪儿去? 她乱兵之中看到头兵可汗也重重围困,她坚毅的拒绝了。 相比之下,她算镇定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头兵可汗御帐中随侍的无数的其他女人仿佛无头的苍蝇,这时候恐怖的跑着、躲着,蓬头垢面。 她们或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等待如野兽一般的军士搜到推倒,或者就是跟在头兵可汗后面哭哭啼啼的问“当奈何当奈何?” 同样不肯逃走的还有头兵可汗,他在这时候已经绝望,已经心死。这搞个毛线啊,他刚刚才派使节去吐谷浑、去长江以南的大梁宣示强大。 爽文打脸也没这么快。 他固执的不相信自己的天下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他固执的要求国将郁久闾折豆浑率兵出击,他固执的相信这些冲进王庭的士兵不过是小丑、是流民、是举手可以碎为齑粉的。 他其实自从上午战斗打响到现在已经一天都没吃没喝了。 他已经歇斯底里。 疯狂,他骤马奔突,大口大口的喘气,他其实太久没有骑马了,他不停的对郁久闾折豆浑他们下命令:反击,反击,但是郁久闾折豆浑他们还是一步步的后退。 他们,所能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小,他不相信,打死也不相信。 乱军中,不但魏军、阿史那燕都等部,甚至就连柔然可汗自己麾下的贵族中的那些人也造反了,他们向来只搞破坏不搞建设,他们对王庭更熟悉。 对每个帐幕都很熟悉,他们就是那种《大宅门》里给八国联军带路的三爷们,他们,爱趁火打劫,这时候,他们拿着斧头、砍刀等等,举着火把,看见帐幕就烧,看见好东西就抢。 他们最熟知王庭的一切,平素,他们还未到王庭,就被士兵们给叉出去了,今天,没人叉他们,他们复仇似的冲进王庭,见无防守者就放火烧,见门闭者用斧子砍,他们,是一股破坏的力量,莫之能御。 六六四、灭柔然狙杀头兵可汗 这些搞发明不行,搞破坏横行的革命小将也希望发大财,也知道头兵可汗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也在到处找头兵可汗,希望逮到他,口中大叫:“郁久闾阿那瑰,还不出来投降? 他们一路杀人放火,到了掖廷、到了那位可贺敦的营帐,也就是头兵可汗老婆、郁久闾胭脂母亲的营帐。 头兵可汗觉得她已老,但这些革命小将不觉得,他们觉得三十来岁尚还可人,如此情境,弄来胯下,折辱一番,滋味美妙。 可贺敦长叹一声:举起蜡炬,点燃了帐子,火苗不久从天而起,她喟然长叹纵身跳入了火海。 整个柔然王庭到处是火,头兵可汗逃到哪儿火便烧到哪儿。 好在是夜间,夜幕下烈火熊熊,虽然也能照人,但究竟不是白天,所以,能见度还是要差一点,所以这一夜头兵可汗在颤抖之中还是逃得了性命。 这次率军攻击柔然王庭的魏军将军乃是宇文泰、侯莫陈崇、李弼、全旭、李泉等人,整体兵力并不算很多,约占宇文泰整体麾下势力的不过四分之一。 他隐藏实力,当然还有妙用。 次日,天刚蒙蒙亮,那些脚底下还没有来得及抹油的头兵可汗麾下尚有千余人陪同头兵可汗,柔然太子庵罗辰及头兵可汗堂弟郁久闾俟利、其子郁久闾库提,郁久闾铁伐等皆在列。 堂弟郁久闾俟利准备了一匹骏马陪侍着可汗,大家见这时一夜过后,追兵似乎并未追及,于是开了一个短暂的御前会议,大家意见一致高度统一: 先逃往最近的一个水源地,逃到水源地当然是为了更好的逃跑。 柔然王庭旁有河,但是这时候已经为魏军以及阿史那燕都所部侵占,头兵可汗等人如果不再就近靠近水源地,搞一些饮用水,他们跑不远。 而且先据河,他们还可以渡河之后设置阻击战。 这时候,头兵可汗面临了一生中最大的困境,他们想的是逃往贝加尔湖一带,但是魏军以及阿史那燕都所部紧追不舍,他们根本不太可能逃往贝加尔湖。 而且他们格局太小,草原上的河流很难阻击追兵。 看看后世的领导就学乖了,知道只有海水海峡才能阻挡敌军的脚步。大江大河全都不靠谱。 头兵可汗一路上仍然抱着那些证明柔然强大的那些文书,他的宝贝已经丢了不少。 这时,麾下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是向东魏境内逃跑,高欢刚刚娶他女儿,头兵可汗想想自己威风八面,这回沦落到去女婿之国,他有些脸红拒绝了。 可是不去东魏,他只能横穿大漠,漫无目的的奔突,这些年,他养尊处优,盲目自大,已经不知道天下何处可以容身了。 一开始他还指望他派出去已经进入夏州境内的百万雄师能够杀回。 但宇文泰早已经断绝了他的念想,这时候,宇文泰将柔然王庭中的那些宝物、御座、金帐,统统收缴,派了一些兵马押着这些战利品前去吓唬那那些所谓“百万大军”了。 这些大军听说柔然王庭老巢被端,前面在华州城下,又被王罴挡住去路,心中又都顾念柔然大漠草原的老婆家小,于是“百万大军”登时烟消云散。 魏军乘胜追击,或降或杀,于是柔然的这支可汗尚在期待的援军登时作鸟兽散。 这些情况,头兵可汗尚且一无所知。 不久,他们就奔行到距离王庭最近的一条河,这一整夜,加上昨天一天他们都是滴水未进,这时一个个顾不得身份,都疯狂趴下用手掬水喝。 他们到了之后,没多一会儿,负责殿后的国将郁久闾折豆浑浑身浴血也到了,郁久闾折豆浑昼夜作战,与魏军及阿史那燕都所部短兵相接。 不过一日一夜,国将已经由战争开始时的意气风发变成形销骨立,整个人疲劳到了极点,身边兵士死亡殆尽。 他一到河边,就看见自己的亲儿子正在鬼鬼祟祟准备换成小兵衣服逃走。国将郁久闾折豆浑上前,将儿子痛斥一顿,严令儿子和自己一起保护头兵可汗。 他的傻儿子带着哭腔一边哭,一边骂:“你这傻老子,我会死的……” 国将郁久闾折豆浑不说话,与诸人一起渡过河水,沿河构筑工事。 游牧民族构筑工事的水平当然很一般,不过他们只能构筑工事,因为他们已经发现不远处又出现了魏军黑盔黑甲的影子。 这种乱世,他们又惨败如此,他们的行踪当然难以掩藏。 此时魏军与阿史那燕都的联军早已经杀到距离他们不远处,逢人便大呼小叫:“郁久闾阿那瑰在哪里?” 一群惊恐的妇女这时正在众将士的寒光霜刃之下,瑟瑟不敢做声。 宇文泰军当然还有些纪律,但是阿史那燕都所部的粗鲁的锻工们大叫:“快说快说,不说强女干你们!” 一个妇女赶紧出声,手指方向,道:“前面那河边便有郁久闾阿那瑰在。” 于是联军闻讯,手拿兵器,大呼小叫,铁骑风声,不一时,就纵马冲到河边。 国将郁久闾折豆浑构筑的工事简直比纸糊的还不如,魏与突爵的联军怜很快就攻破防线,就把头兵可汗团团围了个几百层,双方弓箭互射,渐渐的,头兵可汗等人的弓箭已经射完。 他们本就所剩人员不多,不过,斗志尚可,毕竟在这个关头,谁都意识到这是灭国之战,两方军士短兵相接,大杀特杀。 血战之中,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又是大半天过去了。 大概差不多吃午饭的时候,国将郁久闾折豆浑父子、郁久闾俟利、郁久闾铁伐等皆战死,只剩下不多的人在负隅顽抗。 头兵可汗这时开始感觉濒死之恐惧,他躲在死人堆里,这时早已经换了普通人服色,企图蒙混过关,但这岂能逃过数千百士兵的搜捕,这可是实打实的人肉搜索。 不过,这些年来,他太尊贵,已经忘了怎么去做一个普通人,他装死,只记得随地抓一把血浆,糊在脸上,但是他手边的那些绶带,色甚艳丽,他还抓着。 一名将士这时一把抢过绶带,头兵可汗一看那人似乎才不过20来岁,穿的也甚普通,这时似乎与其他众将士也有些距离。 他悄悄操起一把刀,轻声斥道:“你个贱贼,敢抢本汗之物?” 那将士眼中只有这条好看的绶带,对于本汗这个称呼,他没有听的熟悉,一时也没领悟本汗的含义,也不敬畏,一刀砍翻,拿了绶带便走 六六五、柔然国烟消云散宇文泰瞄准了另外一国 那斩杀了头兵可汗的将士走不多久,迎面撞见一名投降柔然的贵族引领着两名将军正在死人堆中搜寻,那柔然贵族见过绶带。 他是之前帮助头兵可汗管理袍服之类的一个官员,对头兵可汗身边的物事十分熟悉。 一看这少年傻不啦即的拿着头兵可汗的绶带到处跑,便问道:“哪搞到这个绶带的?” 那少年将士回答曰:“在一个血肉模糊的家伙手里抢的。” 那投降的柔然贵族又问:“那血肉模糊的家伙在哪儿?” 那少年将士用手一指:“在西北角。” 那柔然贵族大喜,忽然一指那少年将士身后,道:“你看那谁来了!” 那少年将士一回头,然后对方已经一刀砍在他脖子里,人头伶仃落地。 他引领的那两名阿史那燕都的麾下将士大愕,但随即明白。 众人擎着火把在西北角细细搜寻,验明正身,这个由于确定了方位,那就是地毯式搜寻了。 很快他们就搜到了头兵可汗,用衣袖揩一下血肉模糊的脸,验证乃是头兵可汗郁久闾阿那瑰本尊无误,当下大喜,一刀砍断头兵可汗头颅。 稍迟,复又有已经归降的头兵可汗官属前来指认,联军士兵们争功,就是拿不到头颅,拿到头兵可汗尸体其他部分也能争功。 楚汉相争的项羽和头兵可汗的命运相似,在死后被人砍得乱七八糟,然后士兵们举着尸体到刘邦那儿请功,结果尸体拼凑成功,凡有尸体部分在手的都封为侯爵,一共五人受封侯爵。 这个封侯故事许多魏军将士都熟悉,于是把头兵可汗砍个稀巴烂,军人分裂头兵可汗身体,支节肌骨脔分。 项羽的尸体似乎被人砍为五块,头兵可汗则不止,砍成多少块,历史没有具体记载。 为了争砍头兵可汗的尸体,联军军士你争我夺,自相残杀,又砍死十多个才最后搞定。 至此,头兵可汗谢幕,不过其子庵罗辰最终逃脱,遁入高欢所在的东魏,但柔然被宇文泰这么一残杀,再也没有复兴过。 柔然国灭! 不过,这也还仅仅是宇文泰整个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这次灭国之战,宇文泰所引兵马并不是极多,他还要隐藏一部分实力。 有好些将领并未参与此次灭国之战,如杨忠、达奚武、李远、李穆、窦炽、韦孝宽、蔡佑、耿豪等等皆未现身。 因为,还有另外一场战争,还有另外一场谋划在等着他。 一曲塞外声,天涯多少愁肠断!宇文泰与阿史那燕都联军,军声大震,大家几乎都在执行三抢政策,抢钱、抢粮、抢女人。 柔然自此不复成为悬在中原王朝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草原上从此毫无威胁,草原上现在依旧还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少数民族大家庭。 诸如氐人、吐谷浑、宕昌、邓至、白兰、党项、附国稽胡、铁勒、高车等等,只不过这些都是微弱之地,很难崛起,譬如许多小虾米一般,互相牵扯互相制衡。 唯一的一个有崛起可能并威胁中原王朝的宇文泰已经看见。 正是阿史那燕都和阿史那土门父子以及他们的锻工部族,这个部族不灭,就是中原王朝的大患。 至于柔然余部,他已经不担心,他相信他们已经没有翻身机会。 他担心的是阿史那燕都他们,尤其是阿史那燕都,看相貌就很奇异,天生相貌奇异的人,可能都有上天的眷顾。 比如朱元璋的月牙铲脸,刘邦的隆准龙颜。 阿史那燕都也一样,他的脸横向宽度比发际线到下巴还多几公分,这样的人宇文泰只见到阿史那燕都一个,而且,这货眼中精光爆射,绝非等闲人等。 这个年头,识英雄重英雄其实并不难,很多人可能都是英雄重英雄,但是最关键的在于识英雄重英雄还懂的什么时候杀英雄。 之前,他救过阿史那燕都。 不过,那次,就算他不救阿史那燕都,阿史那燕都就算被押解到头兵可汗那儿,可能也不会死。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阿史那燕都应该是感恩宇文泰的。这一点,宇文泰觉得可以好好利用。 对于阿史那燕都的忌惮的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在于这次战争之间,他的联军和阿史那燕都的部下一起消灭柔然的过程中,他发现,阿史那燕都的将士们尤其骁勇善战。 一切新生的事物、新生的民族都那么充满了活力,如旭日东升。 宇文泰决定对他们下手。把问题解决在萌芽之中是一切优秀领导的主要能力之一,能防患于未然比把问题弄大了再去解决问题的领导高明一万倍。 不过,干掉这些打铁的部族,也需要秘密筹划才行,在干掉他们之前,他还是要联合他们一起吞噬柔然挂掉后遗留的财富。 此时的柔然灰飞烟灭,重压之下的柔然政治集团,余部已经裂变,叛逃、分崩离析;主要力量灰飞烟灭,漏网之鱼们也将逐步被人吞噬,柔然这两个字将变成历史。 不过,柔然毕竟是一个大国,他的财富珍宝是无算的,宇文泰心想,元栋奇头上的那份宝藏图,那份藏在洛阳的宝藏自己虽然还没有去取。 但是柔然的这些财富,自然也是富可敌国的财富。 金灿灿的马车、宝座,全都是镶嵌金银,柔然从周边小国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全都在此。 他放言,纵麾下将士大掠三日,反正柔然也非中原子民,只是戒他们对女性宽待一些,不要侮辱杀人,其他的都不在监管之列。 锻工打铁部族几乎也是一样,他们的掠夺性比魏军更加疯狂,这是引起宇文泰反感的另外一个原因,而且他们比魏军凶残,他们甚至剖开孕妇的肚子。 他们甚至把孩子抛上天空,然后用枪尖去接着。 草原部族的这些杀戮本性,他们本就是在劫掠之中长大,他们崇拜狼,他们的旗帜都是金狼头旗帜,张开血盆大口,宇文泰看了心大厌恶。 三日之后的柔然王庭,他们再看之时,已经是一片血海荒芜,正所谓黄河远上白云间,孤城一片万仞山。 柔然,须臾之间,已经成了历史,云烟也罢,灰烬也好,柔然再度崛起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无数个零后面加一。宇文泰对此倒是放心。 这日,宇文泰召集侯莫陈崇、全旭等将领开会。 在会上,他要求大家以柔然的覆灭为鉴,提出了两个问题:“如何规避危险,如何保持富裕。” 宇文泰提出的问题值得深思,千载之下,也有无数个贪官们在深思:“如何规避风险,如何保持富裕?” 众人叽叽喳喳,瞎几把议论了一通,宇文泰微笑:“灭人之国使自己富,爱民如子使自己无风险”。 话音未落,众人高呼圣明 六六六、游说阿史那土门可汗诱之中计 宇文泰现在要灭的国,当然是阿史那燕都之国。 不过,阿史那燕都并非等闲之辈,他的父亲阿史那土门以及诸将可能要好搞定一些,他详细评估了一下阿史那燕都及其部族的战斗力,魏军估计不那么可以容易战胜。 第一,是因为邙山大战之后,本身部队元气略损,迄今仍在复原之中; 第二,这次攻打柔然,虽然是两国联军,虽然取得了辉煌的成果,但是魏军当然也有一定伤亡,另外,目前,他还隐藏了部分实力,不能随意展现。 他评估了一下,如果凭借武力消灭阿史那燕都,硬碰硬打一场,估计未必靠谱,还是得智取。 这时候,他想到了一个计策,这个计策是一个计中计。 这个计中计的策略的发起的缘由还是一些柔然贵族,这是一些在这次进攻中的带路党,宇文泰对这些带路党也很不爽,带路党分两种。 如果是秦二世、隋炀帝、以及大清末年,做带路党当然必须支持。 但是像柔然这种其实要说恶政吧,其实算不着,虽然说要说善政也算不着。这样的国家做带路党当然不是太好,政治之见做带路党还可以原谅。 但是带路烧杀抢掠那就不可饶恕了。 在这次柔然灭国之战中,带路党不少,比如头兵可汗装死本来可能逃过一劫。 最终,头兵可汗就是死于带路党的指证之下,另外,还有不少带路党是纯粹因为个人恩怨,带领魏军和阿史那燕都的部队对本族进行烧杀抢掠的。 这些人中,有不少甚至是柔然的贵族。 细细区分,这些柔然贵族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成分,比如有的柔然贵族纯粹是发泄,而有的柔然贵族他们有着政治目的,比如,一些提前意识到王庭快嗝屁的投机分子。 这些柔然贵族现在也还不少,其中有一个叫郁久闾邓叔子的,就是头兵可汗的叔叔,本来就是上代争位不遂的,这时见阿史那燕都势大,大军兵临王庭,他就投降了。 他这时对阿史那燕都父子简直卑躬屈膝,他也还有一定的号召力,他希望阿史那燕都父子建立一个金帐大汗国,然后柔然愿意在大汗国之下做一个小小的附庸国。 类伪满洲国之类。 这些投降者的目的便在于此,他们为联军指明了道路,为联军这次灭柔然提供了很大帮助。 这些投降而无骨气、无任何忠贞的柔然贵族,这时亦复不少。 宇文泰的计划,就是从他们身上着手,他过去曾经读过马基雅维利,知道这些柔然贵族其实也留不得,而且,从品质上看,对这些家伙他也厌恶。 他决定先去进一番谗言先,说阿谀奉承的话宇文泰当然也是有很高水平的,只是他的地位他现在不说了而已。 灭柔然之后,他还没有拜会过阿史那土门和阿史那燕都父子。 部队这些天都很兴奋,他们每天劫掠的物资都有不少,要登记造册,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需要处理,他也比较忙。 拜会联军领袖,这本应该是职责之内的事情。 他选择先见的是阿史那土门,阿史那土门与阿史那燕都别军,宇文泰觉得阿史那土门的智商比阿史那燕都要低那么一点点,相对来说容易忽悠。 阿史那土门果然对他甚为客气,完全没有料到他是来使坏的。 毕竟,作为正常人的思维,这是联军,大家刚刚才一起在战场上浴血奋斗和拼杀。 他见阿史那土门的时候,刻意的避开了阿史那燕都,他知道阿史那燕都聪明,不如他老子这般好骗。 不过,他上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多虑了。 阿史那燕都追击柔然残部一路追下去了,现在并不在营中。这个新崛起的年轻英豪,有一种霍去病般的勇气以及远战穷追的战斗风格。 阿史那燕都不在,宇文泰简直是欢喜无限,凭阿史那土门的智商,更难识破他的计中计。 谁能料到联军转眼之间就会变卦? 况且,宇文泰不久之前还救过阿史那燕都,一系列的表现都根本不可能让可汗怀疑宇文泰又动了另外的心思。 宇文泰语重心长,做意想不到语,做故作神秘语。 “唉,土门可汗,插播一条我刚刚听到的重要消息,咱们都太凹凸了,咱们都想不到这些柔然勋贵如此忘恩负义,他们有可能背叛我们,劫掠珍宝,然后西奔吐谷浑然后或者南奔高欢。” 阿史那土门愕然,这个消息他觉得有些意外,有些迟疑不信。 宇文泰:“我刚刚开始也不太相信,不过现在确信柔然太子还没有死,已经南奔高欢。” 这个消息自然是个确切的消息。 骗人总要说几句真话掺杂几句假话,这才是高明的骗人。宇文泰深谙此道,这件事,目前,阿史那土门应该还不知道。 不过,宇文泰已经知道了。 因为郁久闾庵罗辰其实几乎是他有意放走,这个人虽然是柔然太子,但是是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宇文泰放他走当然有自己的谋划,也为了现在这个时刻。 阿史那土门听罢,果然立刻派人前去协查此事,过了不久,便得到了正确的消息,柔然太子确实遁逃了,阿史那土门不由得皱眉。 现在他军中有不少柔然贵族,这些家伙毫无灭国之痛,也不会吟唱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而且为数也还有不少。 柔然毕竟是个大国,一度疆域万里,这么大一个国家忽然之间冰消雪散,留下的贵族势必不少。 阿史那土门本来就觉得这些人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处理。 这时候,他的部族正在为此莫衷一是,很多锻工无产阶级兄弟们过去都受到柔然贵族们的倾轧、剥削。 这时候,有很多人建议让这些贵族也尝尝他们昔日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 但是这些柔然贵族也在新兴的锻工贵族中花了不少钱,以至于也有不少人为他们说话,比如划分一小块地给他们,让他们纳贡称臣,做个小部落之主什么的。 阿史那土门之前并未处理过复杂国事,一见柔然贵族有人曰杀,有人要保护,他一时莫衷一是。 毕竟,一个锻工阶级,虽然将来有可能建成一个大国,但是现在而言,阿史那土门还没有那么好的水平,去处理国家大事。 他把这些疑虑说了一番,对于这些投降的柔然贵族,他也很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宇文泰笑了笑,道:“咱们不知道柔然太子南逃便罢,知道了便只能有一个处理方式。” 他眼中杀意已起 六六七、干掉那些投降派 阿史那土门问道:“如何处理?” 宇文泰以手为刀,在头颈上一抹,做了个杀人的姿势,接着他便详细分析给阿史那土门听:“假如留着这些柔然贵族,究竟是个祸害,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阿史那土门听得频频点头,宇文泰施展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舌灿莲花。 他简直如同阿史那土门的军师一般,在替阿史那土门出谋划策,阿史那土门刚刚取得历史性的胜利,获得建国资格,这个时候,队伍和国家一定要保持纯净。 新生之国一切都还不完善,如果保留这些柔然贵族,说不定会起哄架秧子,闹事儿。 这事儿,阿史那土门也有考虑,听了之后又是频频点头。 宇文泰紧接着说了第三条理由。 “如果说这些柔然贵族没有根系的话,留着其实还没有毛病,但是,现如今柔然太子郁久闾安洛辰没死,万一到时候柔然太子只要搞一个既往不咎,万一勾结这些柔然贵族,酿成大乱怎么办?” 阿史那土门听了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任何一个国家也罢,任何一支势力也罢,其实人数的多寡有时候并不重要,最重要的在于是不是有维系他们存在的精神信仰或者是有地位之人。 现在的柔然太子是柔然的法理太子,他如果在,这些柔然贵族就是有根之人,这些贵族这次虽然背叛了柔然,但是柔然太子如果需要复国,还是需要这些人。 况且,这些贵族也是巧舌如簧之辈,他们这次的带路党行为虽然说令人鄙视,但是也可以说他们的行为直接保存了柔然的香火,他们保存了柔然的有生力量。 另外,最关键的因素还有——柔然铁骑。 之前的柔然铁骑百万大军进入西魏,这件事阿史那土门是知道的,他们也是恰好乘着宇文泰的这个情报,然后两军联军,突然对王庭进行围剿,才得以成功灭国的。 这些柔然铁骑一部分因为柔然国灭,大部分被击溃,被西魏收编,但是还有一部分投奔了高欢,还有一部分如今在草原上做孤魂野鬼。 他们诚然已经四分五裂,但是这些柔然贵族之中万一出来一个英雄人物,凝聚他们,岂非西魏与阿史那土门的心腹大患? 这些分析当然也很合理,也很符合实际情况。 阿史那土门听了,简直觉得宇文泰在推心置腹,这时不由得为宇文泰的分析抚掌叫好,大声猫叫:“妙,妙,妙。” 宇文泰得到认同,很高兴,得到猫叫声,证明自己的计划至少成功了一小半,他觉得这简直是个非常不错的进展,于是灰常高兴,如果不是政治人物要保持庄重,他简直怕要高兴的跳起来。 至于决策,他刚刚已经提出了,干掉那些带路党的柔然贵族们,干掉那些投降派。 现在,宇文泰的阵营,阿史那土门的阵营都有一些这些投降派,宇文泰的老丈人——达布干青雀的老爸柔然国师就属于这样的投降派。 不过,宇文泰目前已经飞马把柔然国师送回长安去了。其余的柔然贵族目前好吃好喝在招待着。 但是杀局已成。 宇文泰已经建议明日开始搞一个特大的无遮大会,他附耳阿史那土门叽叽咕咕小声的说着他的计划,阿史那土门听得频频点头。 屠刀已经高高举起,但这些投降派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堕入了计中计。 一些柔然贵族摇身一变,这时又赶脚自己仿佛成了新的金帐主人一般,这时都正在兴头上,那手一呀摸二呀摸摸到姐姐的发上面。 他们全然不知一场大祸就在眼前,迫在眉睫。 投降有时候是保存贵族生活的一个捷径,至于南逃高欢,北奔大漠,西窜吐谷浑,都不是他们的选项,奔逃途中,惶惶如丧家之犬,还有享受乎? 当贵族的乐子当逃犯还能享受么? 奔逃溃败之际,那马上就是玩弄个把妇女也很颠簸啊?那山上就是抓住个把村姑也没地方安放大床啊?所以,还是投降最划算,人这种动物,大部分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 享受惯了贵族生活的人,很难再吃苦,这也是一种人性。 这日下午,几乎所有的投降派的柔然贵族都接到了联军司令部发出的通知,请他们出席新任可汗即将举办的无遮大会,大会上当然有烤全羊可以吃。 大会当然还有歌舞,还有婀娜的草原姑娘,还有冬不拉,还有马头琴,还有敕勒民歌,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载歌载舞。 大会要求他们盛装出席。 对于新政权的召唤,这些投降派贵族自然应之不暇,谁也没有嗅到这里面的一丝血腥之气。谁也没有预料到一张大网正在铺开,谁也没有预料到他们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已经坠落。 是夜,草原上燃起了巨大的篝火,贵族们俱各盛装出席,场面好不热闹,新生政权的新贵们和柔然的这些投降贵族们正在觥筹交错。 参与这次盛大的篝火晚会的锻工部族的最高级别——他们的第一代可汗阿史那土门,还有阿史那燕都以及他们麾下的诸将们,魏军方面仅有宇文泰、侯莫陈崇。 柔然的投降派贵族已经全部到齐了,新生的突爵所部贵族、将领这时也基本到齐,只不过他们和柔然贵族不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是身带弯刀,他们也都知道今晚的任务。 此时,姑娘们都在翩翩起舞,草原上的歌声震天飞,有人拍着腰鼓,有人扭着腰肢,姑娘们貌美如花,一切都仿佛美好而和平。 巨大的篝火映照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只是没有人知道就在距离他们不远之处,阿史那土门军的将士们已经趁着暗夜包围了这里,他们正在悄悄靠近这个篝火晚会的现场,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是弯刀和弓箭。 他们的任务是绞杀这次柔然的投降派贵族们,他们决定执行全部坑杀的政策,彻底断绝后患,对于这些新崛起的部落而言,对于绣着狼头,以狼为图腾的他们而言,杀降其实本来就是家常便饭。 阿史那土门、阿史那燕都都在频频的劝酒。 领导劝酒,本来就应该醉死也要喝,这是投降主义者们熟知的常识。 柔然的投降派贵族们这时都在欢笑,都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草原上的马乳酒酒香浓烈、回味悠长、醉生梦死 六六八第一次不义之战但却是战略之战 宇文泰和侯莫陈崇却十分警惕,这场宴会,宇文泰的目标是十分明确的,在场的柔然和突爵,都是他的目标,阿史那土门显然已经上当。 阿史那土门显然认为今晚的鸿门宴他才是操纵者,但事实上并不是。 今晚的鸿门宴,乃是鸿门宴中的鸿门宴,乃是螳螂捕蝉乃是黄雀在后,一切绝非阿史那土门想象的那个样子。 不过,这里面,唯一一个令宇文泰有些不安之处是那个追击的男人回来了,那个追击柔然穷追至大漠草原深处的阿史那燕都傍晚归来。 阿史那燕都参加了这个宴会。 他可能还未必很清楚今晚的篝火晚会是一个局,他找阿史那土门决策今晚办这个篝火晚会的时候,阿史那土门当时并未参加。 阿史那燕都现在才加入晚会不久,但是这个人是个变数,宇文泰有点担心他会看穿自己的诡计。 在宇文泰读过的中国史书上,阿史那燕都被编入《北史》之中,笔墨不算多,但是这主要是阿史那燕都的少数民族身份,事实上,阿史那燕都建立了一个大帝国。 宇文泰今晚的行动,如果阿史那燕都嗝屁了,那么,无疑,宇文泰将改写历史。 柔然嗝屁,但不算改写历史,因为柔然确实在中国历史上也嗝屁了,而阿史那燕都则不然,阿史那燕都所创立的汗国,在隋唐之际都一直很强盛。 大唐的立国甚至是建立在一开始李渊向阿史那燕都所建立的这个国家求援的基础上,甚至李渊答应了给他们子女玉帛,才换取了他们的战马。 直到李世民擒住颉利可汗,这个汗国才分崩离析,但那都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如果宇文泰今晚在此把阿史那燕都给挂掉,那么无疑可以说,他穿越过来真正改变了历史。 到现在为止,宇文泰其实已经做了很多改变历史的事情,他已经着手建立三省六部制,开始执行科举考试制度,不过这两年由于军国多务,一直时断时续,没有正常开展。 很多事,他都在试图改变历史,但是成效并不大,他救下了三哥宇文洛生,改变了三哥的一生结局,但是三哥现在几乎闲云野鹤,人生不知处。 这件事,改变和没有改变几乎影响不大。 他救下了贺拔胜,使得他没有在邙山之战后不久就溘然长逝,含恨而终,但是这件事其实对历史影响也不大; 很多小事在历史长河中根本不算什么,改变了并不足以改变命运。 比如元修其实比史书中多活了两年,但是其实并没有改变历史,比如他娶了长孙无垢,他以为这也改变历史了,但是长孙稚临终之前告诉她说她本来应该姓叱奴,她是他朋友叱奴家的后人。 这些改变,小的改变,不关乎时代命运的人物的生命长或者短的改变,根本不会影响整个历史。 但是阿史那燕都显然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历史重要人物。 他深知,阿史那燕都这个人的存在,关乎他今晚的螳螂捕蝉计划的成功或者失败,他现在一举一动的关注着阿史那燕都,显然阿史那燕都此刻并没有怀疑他。 阿史那燕都显然并不知道宇文泰的麾下,一系列的名将杨忠、达奚武、李弼、于谨、全旭、李泉、蔡佑、耿豪、窦炽、窦毅等人这时率领几乎全部主力都趁夜悄悄往这里集结。 宇文泰要做的就是趁着阿史那燕都并未崛起之时,将他扑灭,将他扼杀在萌芽之中,一空漠北,为日后的一统天下奠定良好的没有威胁的后方。 这里面目前而言,只有阿史那燕都这一个变数。 昨日联军的时候,他已经瞧见阿史那燕都是何等的骁勇,他和他的麾下是如何的战胜攻取,如何的令柔然王庭覆没于顷刻之间。 这次联军奇袭柔然王庭,宇文泰本来便没有出动全部兵力,他诡称自己的部队在过去并非很久的邙山之战中大败元气尚未恢复。 所以,这次联军的主要战力其实就是阿史那土门和阿史那燕都的麾下。 其中阿史那燕都的麾下,又远较阿史那土门的麾下更加骁勇,令人印象深刻。今天晚上这场决战,宇文泰本来是觉得阿史那燕都追击柔然余部未必回得来。 况且,阿史那燕都追击时率的是轻骑,他的其余重甲军士及其大部都参加了今晚的这场鸿门宴。 宇文泰本来就觉得阿史那燕都既然轻骑远剿,今晚这支部队失去阿史那燕都的指挥决策,本身会容易对付得多,但他实在是料不到阿史那燕都来去迅捷如风。 阿史那燕都回到王庭这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这时赶紧端了一杯马乳酒,携侯莫陈崇一起,前去寻阿史那燕都,侯莫陈崇是他麾下最为勇猛之人,阿史那燕都也是草原上最猛的将士。 他希望一会儿侯莫陈崇能缠住阿史那燕都。 只要让阿史那燕都与他的部队的指挥权脱离,那么这次他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就可以成功,如果现在不缠住阿史那燕都,等会儿螳螂捕蝉开始。 新兴的突爵汗国一会儿开始对柔然这些手无寸铁,盛装赴会的投降贵族的大屠杀一开始,那时候局面一混乱,阿史那燕都必然重新返回他的指挥系统。 那样的话,事情就难办了,今晚的黄雀在后行动一旦失败,其后果是不可设想的,新兴的突爵汗国如果宇文泰不能一击必杀,其后必定与宇文泰成为世仇,并且会帮助高欢。 如果变成那种局面,宇文泰便会得不偿失,便会给自己塑造一个强大的敌人。 所以,今晚的行动只有一个结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今晚,突厥这个新兴的汗国的所有贵戚重臣武将都在这里,待他们对柔然的那些投降贵族开始屠杀的时候。 宇文泰的部队会对在场的双方,不论贵贱一起血洗,然后一空漠北,使得他们从此只能感叹“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这场战争,宇文泰先发制人,当然他也有些不忍,这是他第一次的不义之战,但这却是战略之战,也是中原奠定王朝的一战 六六九、支开阿史那燕都 这场战争,宇文泰其实本来不必打,本来他完全可以在柔然灭国之后便班师回朝,但是他想起阿史那燕都将重新崛起成为草原上的大国。 且国力远远超过柔然,且侵略本性、烧杀掳掠都远过柔然,犹如当年的匈奴。 他想到这里,他便不得不进行这场战争,这场战争,对他来说可能不义。 因为这场战争的对象,是昨天还和他们是队友的联军,是不久前自己还救过的阿史那燕都,而且,这支联军在组合作战的时候并没有对他们无礼。 在别人还并没有对中原王朝发动侵略的时候,便先发制人,宇文泰自己都觉得是不义之战,但是他从阿史那土门、阿史那燕都及其麾下的判断中,他觉得这场战争还是应该打。 决策已定,关键的就是实施了。 宇文泰携侯莫陈崇,走到阿史那燕都面前,阿史那燕都认得侯莫陈崇,当日他被郁久闾力伏押解在马车之中,就是侯莫陈崇率队救他的。 昨日乱军之中他已经认出侯莫陈崇,但是他们没有打招呼,没有进行交流的时间。 现在,闲暇之际,他见宇文泰率侯莫陈崇走过来,不由得大喜,他刚刚才回来不久,就看见这个篝火晚会,知道父汗与众位贵臣都在这里,所以匆匆赶来。 他甚至还没有与父汗好好的交谈。 他知道,当日从郁久闾力伏手上救出自己也是出于宇文泰的授意,他一直对宇文泰很感激,这次灭柔然,主要也还是宇文泰的授意,而且一举成功。 他对宇文泰既敬且畏。 诚如宇文泰对他也有那么一点点忌惮,他对宇文泰也有那么一点点,宇文泰的年龄比他实际上大不了多少,但是宇文泰的杀伐决断却显然比他经验多得多。 宇文泰拿起酒:“恭喜。” 阿史那燕都喝了一口:“同喜。” 马乳酒是草原上他们锻工一族独有的美酒,将士们都很喜欢喝这个,和中原的清酒、汾酒都大有不同,这是他和宇文泰在草原上的第一次见面。 之前,他们只在长安见过一次,随后就是宇文泰派侯莫陈崇救他。 阿史那燕都微微一笑:“还没谢过你救命之恩呢?” 这时,周围吵闹的要命,草原人载歌载舞的声音实在太大,宇文泰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们,能不能出去走走?” 他指了指周围,示意这里太吵,妨碍朋友之间的交流。 他的本意当然是将阿史那燕都引开,引的越远越好,这样,待会儿到了僻静之处,纵使这里发生了事变,侯莫陈崇单人,他估计也能阻止阿史那燕都。 毕竟,侯莫陈崇受过圣僧达摩的指教,他相信阻止阿史那燕都还是做得到的。 他很怕阿史那燕都拒绝,毕竟他父汗在这里,还有突爵的勋贵、将军们都在这里,不过好在他救过阿史那燕都,他感觉他应该不至于反对。 果然,阿史那燕都点了点头。 他也嫌弃这里这么吵,他其实也想和宇文泰交流交流,当日郁久闾力伏搞了好几辆马车来对付他,他一直在想,如何破解这种鱼目混珠之计。 后来他看侯莫陈崇救人的时候,其实目标很明确,一下子就发现他藏在了那个马车之内,然后就把他救出来了,这一点,他后来问侯莫陈崇,得知是宇文泰的见识和判断。 他由衷佩服。他向父汗走过去,略略和父汗说了一声,说有些事需要到安静处交谈一番。 于是三人携手离开了篝火晚会,阿史那土门只是瞧了瞧他们,并没有特别警觉。 他的屠杀投降派的策划正在紧密进行中,他安排计划的时候,阿史那燕都本来就不在,所以这时他离开他感觉也没什么。 三人顺着月亮底下走,谈了些别离之后发生的事情,阿史那燕都也请教了一番宇文泰关于用兵谋略兵法之事,宇文泰随问随答,随方譬喻。 阿史那燕都不由得大是敬佩,由衷感叹:“汉人兵法之学当真是就穷究天人。只是小弟愚笨,与汉学不甚了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我也不是汉人,乃是鲜卑,祖上又云匈奴后裔,不明就里,其实素夷狄则夷狄,素华夏则华夏,也没什么。” 阿史那燕都显然颇读了一些书。 宇文泰不由得有些忧伤,攀谈之中他对阿史那燕都是有好感的,这样一个人,可是却偏偏是突爵人,偏偏日后有可能崛起威震一方,威胁中原王朝。 月亮底下,阿史那燕都忽然单膝跪下。 宇文泰不由的大震:“你做什么?” 阿史那燕都道:“如今柔然已灭,草原上暂且无事,我父汗如今年富力强,我反正闲来无事,想拜丞相为师,去长安学兵法!像丞相一般学究天人。” 宇文泰心中轰隆隆一阵惊雷滚过,心想造孽了,这货好学上进,我今天晚上要灭他种族。 而且他们是联军,他忽然偷袭,这其实是背信弃义之举,他忽然心头还有另外一种惊恐,北周短祚,会不会跟自己此刻的不忍有关? 之前,他一直全无这种想法,但是这时见阿史那燕都赤诚,不由得愕然,百感交集。 他一时不知是该接受还是不该接受才是,侯莫陈崇也有些愕然。 他顿了顿,还是将他扶了起来,长叹:“燕都,我们是没有缘分的,你的兵法已经很好,昨日见你杀敌,有汉名将霍去病之风,长驱万里,雷击风举,何必跟我学,我也不配做你师父!” 阿史那燕都正要答话,这时陡然之间只觉远处篝火大盛,杀声震天,阿史那燕都不由得骇然,正要奔回。 宇文泰拽过,淡淡道:“这是你父杀那些柔然降者,不用过去看了!” 阿史那燕都点了点头,问道:“父汗为什么要杀他们?” 宇文泰道:“和你长驱追赶柔然余部也差不多,除恶务尽吧,况且这些柔然投降者不太安分。” 阿史那燕都点了点头,并不觉得宇文泰话中有诈,毕竟他们这种骨子里流着狼血的人,杀降确实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况且柔然先前确实是欺负他们太甚。 民族与民族之间的仇恨,有时候不是你投降做做带路党就能消除的,那种仇恨是在骨子里刻着的。 所以,阿史那燕都此时绝未怀疑宇文泰在骗他,他们还在聊,再聊了一会儿,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了 六七0、与阿史那燕都的对决 阿史那燕都忽然站住,侧耳倾听,宇文泰情知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这时侯莫陈崇快人一等,已经跃到了阿史那燕都的身后。 阿史那燕都的眼神有些痛苦:“为什么?” 这时,他已经不仅是怀疑,而且是几乎确定了,因为至少有三个方面使得他可以确定今晚的杀戮没有那么简单,今晚的杀戮后面肯定藏着阴谋。 第一个方面是时间,他虽然在篝火晚会上没有待多久,就跟着宇文泰、侯莫陈崇走越走越远,一路闲聊,到了这里,然后听见厮杀之声。 听见厮杀之声之后,他开始并未怀疑,但是现在他怀疑了,怀疑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他参加篝火晚会的时间虽然少,但是,但是,但是,重要的话说三遍,他注意到那些柔然投降贵族一个个都是盛装出席,都没有带兵刃。 杀手无寸铁的柔然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时间,厮杀之声还在继续。 第二个方面是人员,他仔细想了想,回顾了一下,他们这个部族的重要人员似乎都在,而这,也是他怀疑的一点,因为如果要灭族,就是要趁你主要领导都在的时候,一把灭掉。 这方面,美帝做的最好,不论什么时候,内阁都要搞一个人不出席,不至于团灭。 但阿史那燕都回忆了一下,自己部族的要人似乎都出席了。但是联军方面,宇文泰和侯莫陈崇似乎就他们俩,现在这两货还都跑出来了。 他读过一点汉书,知道凡是不同阵营聚会的时候,另一方中途有人上厕所后者摔杯子都是干大事的信号,宇文泰和侯莫陈崇现在不在,岂非就是魏军动手的信号? 第三个方面,他一有动作,他就发现,侯莫陈崇悄悄的改变了站位。 这显然是有备的举动,如果对方心中没鬼,侯莫陈崇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想到这里,眼见宇文泰和侯莫陈崇一前一后站立,封住了自己所有前进后退的道路。 他现在更多的不是愕然,不是怀疑,不是焦虑,不是疑问,而是痛心。 他本来已经是在心里拿宇文泰、拿侯莫陈崇当好朋友,当良师益友,甚至准备去长安跟他们学习汉学,他说的这些全都是发自肺腑的。 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到,他引以为友,他正准备推心置腹的两位朋友,这两位前不久还救过他的人,忽然之间就成了自己的仇敌、 他实在是想不通,只觉得心里在椎心泣血的刺痛。 “为什么?我父子什么地方得罪了丞相?” 宇文泰这时见他神情,心中也不好受,能说为什么呢,这是草原民族和中原王朝自古以来的矛盾使然,这不是他与阿史那燕都的矛盾,也不是他与阿史那土门的矛盾。 他叹了口气:“燕都,我们之间没有矛盾。” 阿史那燕都:“那为什么?” 宇文泰平时三寸不烂之舌,这时也有些沉默,远处的厮杀声还在继续,阿史那燕都的手中已经握上了弯刀,不过,他并没有拔出。 他显然还在等一个答案。 寻常人到了他这个时候,或者亲情羁绊,早已飞奔而去,要么精神崩溃,早已痛哭失声,但是阿史那燕都这时平静如水,冷静得吓人。 他的眼睛炯炯,盯着宇文泰,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宇文泰长叹,如果阿史那燕都不是生在突爵,如果阿史那燕都不是生在大草原,该有多好,他们本该是很好的朋友,他们本该是一起静坐品茗,一起长谈天下大事,谈古今变化,谈天地玄元的好朋友。 但可惜,他们不能,他开口:“没有办法,阿史那燕都,你是人才,但你生在草原,你们就是中原王朝的敌人,这是宿命。” 阿史那燕都听罢,纵声哈哈大笑。 笑声之中,他一个后空翻已经翻了出去,他的身手极快,这时候侯莫陈崇也已经全身戒备了,但是还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 阿史那燕都半空之中已经撮唇呼啸,他的啸声远远的传了出去。 这晚的草原之上,虽然杀声震天,篝火这时被已经被铁蹄冲散,早已经到处都是熊熊烈火,但是阿史那燕都的这一声长啸还是远远的传了出去。 侯莫陈崇这时已经贴身上前,论武艺,他自然绝不逊色于阿史那燕都。 他情知阿史那燕都这一声应该是召唤他的骏马,如果他的骏马一来,肯定要将阿史那燕都带走,他的任务宇文泰今晚已经吩咐,无论如何要留下阿史那燕都。 或者至少缠住阿史那燕都一个时辰以上。 这样,魏军的伏兵才可以得志,包围了整个篝火晚会的魏军才可以把屠杀那些柔然贵族的突爵新贵和将军们来一个一网打尽,一箭双雕。 这是一个杀戮的夜晚,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到处都是惊声尖叫,到处都是呼天抢地,到处都是厮杀,到处都是惨烈,到处都是杀声震天地! 火光之中,一匹火红的骏马忽然冲出正在混乱厮杀的几拨人群,向着宇文泰和阿史那燕都这边冲来。 这匹骏马四蹄翻卷,唏律律厉声长嘶。 它显然这时也已经判断出了阿史那燕都的方位。 宇文泰一瞧之下,便知是一匹宝马,这时却也顾不得,身形一动,向着这匹马奔去,另外一侧,侯莫陈崇已经追上了阿史那燕都,与阿史那燕都对战起来。 两个人的武艺都不错,侯莫陈崇对于这种马下布斗显然更为擅长,阿史那燕都一时摆脱不得。 这时,喊杀声、狂呼声,兵刃的碰撞声,占据了整个大地。 阿史那燕都拼死力战,这时他已经双眼血红,厉声大吼:“你们南蛮绝不可信,绝不可信。”他一腔愤怒,仿佛信仰被击碎,仿佛胸腔破裂,悲痛溢于言表。 他狂呼怒吼,每一刀破空劈出,都声势凌厉骇人,侯莫陈崇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难以拿下,一人奋死,千军难敌,况且阿史那燕都膂力本就奇佳。 另一边,那匹骏马眼见宇文泰并非主人,不停的尥蹶子,不停的狂嘶,这马全身炭火一般红,似乎也暴戾,宇文泰一时也奈何不得。 那边厢,阿史那燕都见他的火红炭马靠近,不由狂喜,大声呼道:“赤狼,过来,赤狼,过来!” 六七一、肃清漠北大漠已空锻工部落基本被摧毁 此时的草原上,已经只剩下血红和火红,虽然是天空,但是因为草原阔大天空低垂,看着虽然是夜间,但篝火已经散乱,四处蔓延燃烧。 天空的乌云似乎也被燃烧。 宇文泰军本来是黑色龙虎旗帜,但是在这黑夜里怕旗帜不透明,所以特意选了乳白色轻盈的龙虎旗帜,为了胜利,他们已经做足功夫。 此时,战场上到处都是白色龙虎大旗,同时放眼处都是尸体。 尸体正横七竖八的一具具无规则的倒卧在地,暗夜里,似乎地上就有鲜血流动的声音 魏军的战士们狂吼着挥舞战刀,刀光中突爵那些猝不及防的将士们,贵族们、领导们像砍草般倒下,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暗夜中,响起食腐的秃鹰的叫声。 它们在天空中盘旋,叫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开始,突爵的将领们,尤其是参与聚会的主要将领们,他们其实都是各自带领了一小部分亲卫,因为杀这些柔然的投降派贵族要不了多久。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猜到今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很简单,他们当中最为聪明的阿史那燕都都猜测不到的结局,他们又怎么可能猜得到。 他们又怎么可能猜到前不久才救下阿史那燕都的魏军这次会反其道而行之。 他们没有人戒备。 他们开始对那些柔然贵族带路党举起屠刀的时候,他们正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柔然人的时候,暗夜之中忽然响起弓弦之声,紧接着,biu,biu,biu,biu”万箭齐发。 一开始,这些可怜的新兴锻工贵族还以为是自己的亲卫们搞混了,或者精神错乱了,直到大地都为之颤动的马蹄声得得得得的响起,直到铁蹄敲碎了大地。 他们一个个才明白过来,但这时候已经迟了,整个篝火晚会的现场都已经被魏军给团团包围,这些锻工新贵们来不及上马据鞍,已经被杀死一大半。 魏军层层叠叠,远远超出他们当初联军时候的规模,一些他们从没见过的猛将杨忠、李弼、达奚武等人俱各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冲进篝火中的人群,犹如砍瓜切菜。 人群之中,新崛起的阿史那土门可汗最先觉醒,毕竟是老大,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的装死,但是过了片刻,他发现这种铁蹄纵横的时候装死也不容易。 步兵大战装死容易一点,因为不容易被马蹄踏死,但是这种铁蹄纵横的马军大战,尤其是马军对被围困的靶子来说,装死很难。 这个时候的疯狂屠杀,马蹄四散,他装了片刻死之后,就不装了,迅速的将一名魏军战士拽下马来,策马狂奔。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弓弦“嘣”的一声响,他的左肩中箭,跌落下马,他挥起弯刀,然后便有一柄长槊刺到,人群之中紧接着有几名将士策马奔突而来,阿史那土门旋即陷入重围。 阿史那土门犹如此,其他锻工们的待遇更加好不了,这时那些今晚并没资格参加今晚篝火晚会的锻工队伍,这时候懵逼了,也有中下级军官引军来救。 但是,他们已经没有主要领导,他们的主要领导不是被围,便是被杀。 失去指挥系统的他们已经紊乱,混乱中,早有一名将领枪尖高挑着一个首级,暗夜之中大呼:“阿史那土门已经授首,阿史那土门已经授首” 锻工们旋即大乱,他们的部队这时也已经溃散。 那首级自然不是阿史那土门,只是魏军用来瓦解敌人的意志而已,阿史那燕都这时没有弄一颗假头颅来示众,主要是这货眉间尺的相貌,那么宽的脸庞,实在是比较难造假。 万一画虎不成反类犬,造假穿帮,那就太失败了。阿史那土门则没有奇异相貌这个优势,所以就被造假了。 不过,真实的阿史那土门这时却也陷入重围,血染征袍,一身中创十余处,更有几处是通透创。 他显然已经难活,这时犹自在困兽犹斗,他挥舞着弯刀,血液被脸,恐怖如鬼,厉声叫道:“你们南人背信弃义,杀害盟友。” 这时围困他的将士们将他围在垓心,手中长槊不断攒刺,登时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他口中鲜血突突突直喷,眼见得是不活了。 零星的战斗还在继续,原野上,魏军的战士们仍在追击锻工部落残存的负隅顽抗的势力。 仓促间应战,本身之前一直弱小为附庸的锻工部落的将士们只得提起弯刀步战,他们的战斗经验、临场准备,都完全被魏军铁蹄的猛攻压制了。 双方的兵力这时虽不断地投入战场,但是锻工部落突爵已经是强弩之末,那点“末”也只是因为阿史那燕都的余部这时虽然也大部分被摧毁,但依旧在战斗。 他们是锻工部落最为精锐的部队,这时也已经损失太半,但他们秉持着孤狼的战斗精神,宁死不退。 这时,草原上忽然树立起一个高高的木架,阿史那土门的尸体被高高的胶轮吊起,他全身浴血,但是他的身躯还是为全体锻工部落所熟知。 锻工部落这时将士们早已失去锐气,就连阿史那燕都的残部都已经溃退。 草原的另外一侧,阿史那燕都与侯莫陈崇还在决斗,这时,阿史那燕都长啸连连,已经有他的部众听闻啸声赶来,与宇文泰战在一处。 总体而言,这时战场上胜负已分,宇文泰和侯莫陈崇支开阿史那燕都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对于小股的锻工部落、阿史那燕都麾下突围来此营救阿史那燕都,宇文泰并不觉得意外。 这时,宇文泰麾下部众也有相继向这边杀过来,于是双方算是在篝火晚会之外另外开辟了第二战场,随着涌来的宇文泰军的将士越来越多。 阿史那燕都重新又陷入了魏军的包围,但他的这些麾下如今得了阿史那燕都,指挥系统重新激活,他们的骑术也更高超,再加上他们本身就是替柔然打造武器的锻工。 他们的武器也锐利无比。 魏军一时竟然难以尽灭,阿史那燕都竟然隐隐要突围,这支锻工残部俱各喋血奋战,在濒死状态下他们似乎激发出了全部潜力,在阿史那燕都的带领下,状若疯狂,气势凶悍。 不过,代价自然也是相当惨重,他们只剩下三十余人,将阿史那燕都簇拥在垓心破围而走 六七二、把敌人打得逃过阿尔泰山让他们去欧洲作妖算了 宇文泰猜测,他们肯定是往他们的老家跑。 毕竟锻工部落对于整个草原其实不那么熟悉,之前,他们都是被柔然侵略,只能帮柔然打打铁而已,作为草原上的奴隶,他们之前的生活不那么自由,奔放。 所以,他们应该只对阿尔泰山那他们祖祖辈辈生活之地附近熟悉。 宇文泰令侯莫陈崇、全旭等人带队穷追不舍,虽然兵法说穷寇勿追,但是这是阿史那燕都,这是一个天生异像的人,他不得不追。 在他的将领之中,侯莫陈崇最为年少飙风轻锐,作战敢深入。 全旭稳重,与侯莫陈崇可完美搭配,于是他嘱咐二人,务必穷追不舍。 穷追当然不能毫无止境。 宇文泰给他们划了一个界限,除非跨越瀚海黄沙,除非跨越阿尔泰山,向阿尔泰山背面远遁。 侯莫陈崇愕然,阿尔泰山当时叫做金山,金山背面,自古以来,人力所不能至! 甚至,当年穷追匈奴最远最远的大汉名将窦宪也不过是将匈奴追到金山背面而已。那个时候,金山叫做金微山。 在金微山之战中,悖逆的匈奴从此永远消失于汉人的记载之中! 侯莫陈崇并不知道,这支匈奴,越过金山之后,后来传闻他们到了欧洲!成为欧洲的上帝之鞭。 传闻他们还加速了罗马帝国的崩溃。 宇文泰的目的就在于此。 对于阿史那燕都穷追,要么擒获杀死,毕竟他只有约三十骑随同溃走。 要么就重现窦宪当年的壮举,勒石燕染,记功万世。 彻底将这些可能极有生命力的新兴打铁部落赶去欧洲。 宇文泰就这俩目的,无论哪个目的达成即可。 但他大觉擒获阿史那燕都不太可能。 第一个原因在于直觉或者说是迷信,他觉得像阿史那燕都这样的天生异相者上天生之不是让他们来地球浪死的。 有些人天灾灾不死,人谋谋不死,乃是上天的旨意。 历史一度证明这一点,比如月牙铲脸朱元璋兄; 第二个原因则是关于逻辑的推演,阿史那燕都与其三十骑全是死里逃生的精锐。 他们是草原上长大的,马背上长大的,他们的胯就像是和马背链接在一起。他们的骑术非侯莫陈崇、全旭等人可比;这是其一; 其二,金微山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繁衍之地,他们得地利,他们对于当地的熟悉远远超越侯莫陈崇等人。 出于这两个原因,侯莫陈崇等意欲生擒的可能性很小。 所以,第二种可能才是最大的。 即将这些人赶过金微山,赶过阿尔泰山,让他们从此从漠北消失,步匈奴之后程! 部署穷追不止策略之后,宇文泰留于谨等人在草原善后。 毕竟连灭柔然以及打铁部落,珍珠宝货,犀牛皮,海东青,玳瑁,老参等草原财货自是不少。 这些需要络绎不绝运回长安,这些将大大增强西魏的实力,并为即将到来的玉璧之战提供物质支持。 草原上这时当然还有无数的小部落,无法一一敛灭。 这些宝货当然不能留下便宜了这些小部落,留下则会引起争夺,争夺之中又会产生新的草原大咖。 宇文泰于是决定还是将柔然及打铁部族积累的宝货全部掠回长安。 于谨精细,聪明,是负责此事的最好人选,同时,侯莫陈崇穷追也需要在草原留人做后勤支撑。 部署完这一切,他开始鞭敲金蹬响,齐奏凯歌还。 此时,他甚至还不知道元宝矩的原配乙弗皇后已经毙命,更不知道,另外一场阴谋也在进行之中。 …… 这场阴谋一开始进行针对的并非宇文泰,而是郁久闾胭脂,这场阴谋开始的时间大致在柔然头兵可汗给元宝炬的第一封信的时间,这场阴谋的主持者乃是太子。 当然,他也有神秘之人襄助,这个神秘的人给太子元钦写了一封信,声称他可以帮助干掉郁久闾胭脂,而不留一丝痕迹。 这封信当然是一封密信,写这封密信的人这时候当然还不知道宇文泰的军事计划,他只知道柔然现在增兵夏州,只知道柔然现在威胁乙弗皇后的生存。 这个神秘人物潜伏西魏已久,他自然知道太子与生母乙弗皇后深情。 他当然也猜到元宝炬有可能最终选择妥协,选择杀掉乙弗皇后让百万柔然军撤回,所以,这个神秘人物给太子进献了一计。 这个计策是用来对付郁久闾胭脂,企图用神鬼之术迫使郁久闾胭脂恐惧, 一旦郁久闾胭脂恐惧,她可能就会向柔然可汗建议不要逼杀乙弗皇后,此时,乙弗皇后还没有被赐死,但是太子毕竟是元宝炬乃是父子之间。 这个世界上,知父莫若子,知子莫若父。 太子元钦这时自然也担心父亲会采取极端的办法对付母后,这时候对于神秘人的建议,他几乎是抱着病急乱投医的态度欣然采纳了。 只要能救母后,他是什么都会答应的。 况且,他不满郁久闾胭脂已久,如果不是她,一头秀发的母亲何以被逼剃度,成为一个光头僧侣,做到这一步,他也忍了。 但是郁久闾胭脂太过分,母后剃度还是不放过。 她还是成天跟她的父汗哭闹,终于将母亲逼迫离开了长安,去了遥远的秦州,去了秦州还不算,现在她还要更进一步,逼死母后。 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于郁久闾胭脂进入大魏的后宫,太子本来就有一丝内疚,完全是他引狼入室,当初在草原谈判的时候,是他在求亲不成之后,一口答应让郁久闾胭脂成为父皇的妻子的。 大错已经铸成,但是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令他恐惧的,当然不仅仅是母后的遭遇,令他恐惧的还有郁久闾胭脂那渐渐鼓起的肚子,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已经成功的让元宝炬令得她即将开花结果。 能够逼迫得母后如此狼狈,他的太子之位在郁久闾胭脂生产之后还有的做? 他知道父皇有多么爱母后,但是即便父皇这般爱母后,最终依旧还是会选择让母后受尽屈辱,皇后这个位置父皇都能在柔然胁迫之下给废黜了。 一旦郁久闾胭脂降下麟儿,废黜太子之位还会远吗? 元钦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六七三、深宫惊魅影 恐惧和愤怒往往是阴谋的驱动力之一,在这场由太子发动的阴谋背后也是如此,并不例外。 这场阴谋是瞒着元宝炬发动的,是太子以及他的挚友宗室元烈等人一起策划的,这场阴谋始于元宝炬已经做出处死乙弗皇后决定,郁久闾力伏已经离开去执行任务的当天晚上。 这个阴谋分为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以威胁和恐惧令郁久闾胭脂屈服的,另一部分是试图阻止郁久闾力伏他们赐死乙弗皇后,这一部分又分为两个不同的策略。 如果无法阻止,乙弗皇后自愿就死,那么就试图拖延郁久闾力伏回到宫廷的日期,给他们对付郁久闾胭脂提供时间保证。 正是这后一部分策略,使得元宝炬在接到宇文泰对柔然王庭发起总攻的命令之后,见郁久闾力伏尚未回归,还心存希望。 他不知道这实际上只是他儿子在半路骚扰了郁久闾力伏,令其晚归而已。 最主要的这部分威胁和恐惧的策略是由那位神秘人物提供的办法,此时,尚处于宇文泰组联军总攻柔然的飞书还未报到朝廷,太子元钦尚怀恐惧的时候。 这夜,郁久闾胭脂在宫中看罢歌舞,在一个侍女的陪同下,在走回寝宫的路上,有风吹来,侍女忽然打了一个寒噤。侍女忽然向前一下摔倒。她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郁久闾胭脂见她在深夜之中大呼小叫,不由有些愠怒:“做什么大惊小怪的,走路也不好好看路。” 那侍女道:“刚刚好像有人在我身后推了一把。” 她说时脸上似乎极为惊恐,仿佛真的被没有来历的鬼手推了一把似的,但是她似乎又极为清楚那不是郁久闾胭脂推的,所以她才恐惧。 郁久闾胭脂大腹便便,自然不可能推她,更不可能推倒她。 郁久闾胭脂前后看了看,一个人影也没有,不过,这一段路确实有一点点昏暗,光线不是甚好,但从这里向别处看,视线并无什么问题。 “哪有人推你?分明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 那侍女狼狈的爬起来,拿起灯笼在地上照,地上一派平坦,也没什么桩子或者勾脚的东西,她书中的灯笼晃动着,随着晃动,灯笼里的蜡烛也摇曳不安。 侍女声音颇有些委屈:“娘娘,是真的有人在推我,你看这地上,平平整整的,好好的走路怎么会摔倒?” 郁久闾胭脂也看了看地下,觉来倒是有些奇怪。 那侍女|似乎有些毛骨悚然:“这该不会是有冤死鬼吧?” 长安的宫殿,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人殒命,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这片土地曾经长久是各色政治家驰骋之地,也是各色宫女、宦官奔走之地。 传说深宫多幽魂。 侍女说完,郁久闾胭脂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瞎说,怎么可能有鬼?哪来的鬼?” 那侍女转过身来继续灯笼搜索着地上,忽然,她背上的一个雪白血红的手印赫然出现在大魏皇后郁久闾胭脂的眼中。 郁久闾胭脂不由得凄厉的尖叫了一声。 侍女被郁久闾胭脂的叫声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前面不远,一个人影冉冉飘了起来,这人披头散发,身材似乎和废皇后乙弗氏一模一样,那个人影将灯笼在自己眼前亮了亮。 她幽幽的叫着:“郁久闾胭脂郁久闾胭脂贱人拿命来冤枉冤枉” 话音未落,她批头散发的头上头发纷纷的往下掉,瞬间变成了光头,然后那人影又大声叫:“还我头发,还我头发。” 郁久闾胭脂吓得魂飞天外,嘶声的:“快走,快走,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她嘴上说着,脚下加快步伐,向寝宫奔去,身后的人影似乎就不疾不徐的紧紧的跟着她。 主仆二人奔回到寝宫里,郁久闾胭脂吩咐把所有蜡烛全部点燃。瞬间,整个房间里面,数盏黄金烛台上大大小小百十只蜡烛全部被点亮了。 房间里立刻大亮。 光明光明是驱散黑暗以及恐惧的最好办法,郁久闾胭脂命令侍女:“快快快,把所有门窗紧紧关闭起来。” 侍女依照郁久闾胭脂言语,将所有门户窗格全都关了起来。 郁久闾胭脂的牙齿还在打着冷战,那个身影她越瞧越像乙弗皇后,那满头的秀发突然跌落岂非是之前她曾经被剃度? 侍女这时关上了全部门窗,道:“娘娘,没事了。” 郁久闾胭脂尚在恐惧之中:“快,把走廊上,殿上的灯全部都亮起来,一个人不行,叫上其他人,这里的岗哨要加强,让禁军加派巡夜人手。” 之前,她好静,也怕许多人吵到孩子。这时,她已经恐惧,除了灯烛,就是人多,能驱散恐惧。 那侍女领命去了。 郁久闾胭脂在一个香炉里,点燃三只香,双手持香不住祷告。 她的嘴唇几乎有些颤抖:“乙弗姐姐,乙弗姐姐不是我要害你啊,是陛下下令处决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她的嘴里喃喃的不住重复着这句话。 她将香插在香炉里,然后跪下不停的叩头。 寝宫门外,一盏又一盏的硕大灯笼开始在郁久闾胭脂的寝殿之外的廊下一路挂了过去。宫女们都在举着杆子挑着灯笼挂上。 郁久闾胭脂宫门前巡夜的士兵开始增多。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手持着戈矛从寝殿外廊下路过。 侍女站在廊下,她的表情略微有些紧张。 两名宫女向着侍女这边走来。 宫女甲轻声的向侍女打听:“你是皇后贴身的丫头,今晚这是怎么啦?怎么感觉如临大敌似的,这之前没这样过。” 那侍女神秘的,悄悄向着宫女甲附耳,宫女乙也凑了上来。 “娘娘今晚看见了乙弗皇后的魂魄,怕是乙弗皇后已经不幸了,所以鬼魂作祟。” 两名宫女齐齐惊呼出声,俱各扪着心口,做小心肝扑通扑通跳之状。 宫女甲小心翼翼:“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宫女乙看了看周围,忽然感觉有些鬼气森森:“看这阵仗,怕是说真的。” 宫女甲有点疑神疑鬼:“这皇宫里面,哪寸地方没有流血,没有死人,只是乙弗皇后,不是才刚刚出事吗?现在说不定还活着,如何便出来作祟?” 侍女长叹,故作神秘的、轻声的、同情的:“我猜是乙弗皇后冤屈无处发泄,她与至尊感情那么好,生平又没做什么坏事,如此蒙冤受屈,所以显灵发怒了。” 两名宫女听了频频点头。 一盏孔明灯忽然在不远处冉冉升了起来,孔明灯的灯笼忽然血流不止,几名士兵跑到孔明灯下,从孔明灯里飘下的鲜血滴在一名士兵的脸上。 士兵伸手大喊:“血,血,血” 六七四、皇宫中的噩梦缠身 寝殿门前又是一阵哗然。 侍女见又出状况,这时赶紧向寝殿里面走了进去,寝殿外,宫女甲、宫女乙神秘兮兮的向其他宫女开始散步闹鬼的传言。 不知道谁踢到了一个酒坛子,人群又一惊一乍了半天。 寝宫内,郁久闾胭脂走来走去,脸上显得焦灼不安。看见侍女走了进来,她的脸上显得安心了一点,情绪也好转了些。 “今晚本宫一个人不敢睡了,你今晚在这里陪着本宫入睡吧。” 侍女:“谨遵娘娘懿旨。” 郁久闾胭脂满脸都是懊恼:“咱们不知做了什么,招惹了邪祟?” 她倒了一杯乳酪,大口喝下,大魏汉化以来,高层开始流行品茗,有人喝有人不喝,郁久闾胭脂无论如何还是喝不惯,还是以和乳酪为主。 侍女见娘娘谈及邪祟,小心翼翼的:“娘娘,咱们要不和陛下说说,快点派人去追郁久闾力伏吧,说不定还没铸成大错,还来得及。” 她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自明。 郁久闾胭脂皱起眉头,眉宇间都是思索之状。她这时也有些恐惧,但是她又觉得已经来不及,现在再派人去追郁久闾力伏应该已经来不及,她怕悲剧已经酿成。 也许,正是悲剧酿成,所以才有鬼魂作祟之事。 她思忖良久良久,还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又不是我赐死她的,要找也该找陛下去。” 侍女道:“圣天子百灵护体,鬼魂才不敢去靠近呢。” 郁久闾胭脂捂住了耳朵,她感觉特别懊恼,一时六神无主,要追回郁久闾力伏已经是来不及了,可是这鬼魂作祟该怎么办,她几乎束手无策。 侍女道:“奴婢点一段宁神香,娘娘好些安歇,天亮便没事了,这殿外都是禁军在站着,这灯笼、火把,宫灯照的和大白天似的,娘娘你便放心安歇吧。” 郁久闾胭脂看了看门窗,见门窗都封的死死的,她定了定神,与侍女脱衣上床。 这时,又听得外间不时有狗狂吠不已,她没来由的心中更加慌乱,《北史》云:“后怀孕将产,居于瑶华殿,闻上有狗吠声,心甚恶之。” 这恶狗几乎叫了大半夜,但好在身边有人,所以郁久闾胭脂迷迷糊糊之中睡着了。 睡梦之中,她似乎走了出去,被困在密林之中,正在向各个方向寻找出路,天上无星无月,身前身后似乎都有沙沙沙的脚步声。 她不清楚自己本来在瑶华殿的寝殿之中,为何现在又走出去了,她的脸上表情非常着急,非常恐惧,她的步子很快很慌张。 她的身子在密林中不断奔跑,她很害怕,她边跑边回头看。 她一脚踩空,一个石头向着悬崖下方掉了下去,半天都没有传来回音。 她的脸上虚汗直冒,口中大喊:“小翠、小翠、小翠” 翠儿是她侍女的名字,但是却并没有回应她,她的周围黑咕隆咚一片,四周忽然响起一阵阵喋喋怪笑,令人毛骨悚然。 郁久闾胭脂瘫坐在悬崖旁边,心胆俱裂:“你是谁?你是谁?” 一个阴惨惨的声音在密林上空不断盘旋。 “胭脂妹妹,胭脂妹妹,你好手段,好狠毒啊,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吗?我已经入了枉死城,阎王让我到阳间来索命来” 郁久闾胭脂捂住耳朵,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她嘶声大叫:“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纳命来,纳命来。” 一张盛装而美貌的脸忽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这张脸似乎栩栩如生,只是忽然之间就流下血泪,忽然凭空就出现在她面前。 郁久闾胭脂吓得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她大汗淋漓,忽然从床上翻身而起,不断喘着粗气,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她身旁的侍女披衣坐起:“娘娘,是做噩梦了? 郁久闾胭脂的脸上像是被汗浸过一样,头发梢都是湿的,她脸上的恐怖犹自存在她的眼神里,梦中的情景简直不像是梦,她的眼睛惊恐的四处打量。 房间里还亮着灯烛,红色帷帐紧闭着,郁久闾胭脂望着身旁,身旁的侍女这时已经披衣坐起,在小心的安慰着她。 郁久闾胭脂余悸未消,她扪着心口,良久,她才平复了些微恐惧,道:“去,给本宫倒杯水来。” 侍女掀开帷帐。 然后,她们俩都怔住,郁久闾胭脂眼睛发直,“啊”的一声惊呼,只见乙弗皇后就站在床前,她穿着的还是皇后服色,盛装,美貌,只是她的脸异常的苍白。 她朝着郁久闾皇后微微笑了一笑:“妹妹。” 但是这微笑的笑容更恐怖,她微笑着,两边嘴角就沁出鲜血来,一边微笑一边流血,随着他的笑,她的眼神也有笑意,然后两眼也开始流血。 乙弗皇后的声音嘶哑,忽然变得尖利:“郁久闾胭脂,你拿命来。” 郁久闾胭脂看着乙弗皇后盛装惨白的脸如此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几乎魂飞天外,手中推着侍女,手指乙弗皇后:“你赶她走,赶她走!” 侍女愕然,却似什么也没有瞧见一般。 “皇后,赶她走?谁?她在哪儿?我去赶,我去赶。” 侍女下榻,走过乙弗皇后身边,视若无睹,就像根本没有看见乙弗皇后一样,然后在房间里做驱赶状。 郁久闾胭脂眼见侍女似乎并不看见乙弗皇后,唯有自己才能瞧见,心中更是万分恐惧,经此一吓,身躯在床上陡然一挺,软软的倒了下去。 《北史》云:‘’(后)见妇人盛饰来至后所,后谓左右:“此为何人?“医巫傍侍,悉无见者,时以为文后之灵。” 唐朝编撰的《北史》记载了这一段吓人的记录,其实事实上这不过是一场阴谋的一部分而已。自古以来鬼吓人不可怕,人吓人才吓死人。 侍女望着假皇后,舒了一口气:“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人吓人,吓死人的,我都被你吓了一跳。” 那假装乙弗皇后的人捏过郁久闾胭脂的手腕探了探,低声道:“她还没死,但是这一吓,就是晕过去了。” 侍女看了看她的脸,真的和乙弗皇后一模一样,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般好的易容术,能够这般惟肖惟妙,她简直惊为天人! 六七五、绝妙好计——吓死她 侍女向着窗外努了努嘴:“你怎么出去?” “乙弗皇后“走到桌子前,先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的往嘴里倒。婢女看着她的脸,还在惊叹于她的易容术:“你的易容术真是太惊人了。” “乙弗皇后”其实藏身床底已经良久,这时觉来有些饿。 “有吃的吗?躲在床底下大半天,饿得半死。” 侍女给“乙弗皇后”找来一些瓜果和酱肉,外间的将士似乎察觉寝殿之内有些动静,有两名军士前来问过了,不过,侍女给支开了。 她收了太子一大笔钱,其实并不用怎么出力,只是配合作些表面功夫就可以了,除了个别时候需要一些演技,根本不用出多大力气便能稳赚。 这时,那“乙弗皇后”长叹了一口气:“易容术强大有什么用,这年头有用的还是有军队,手上有权力,我特么就是一条潜伏的丧家犬。” 他自然就是已经潜藏良久良久良久的萧赞,他之前已经失踪了很久很久,他原本打算带着陈庆之的白袍军余部奔入关中,据关中拥护自己的叔叔萧宝夤称帝。 不过,在中郎城的时候,被尔朱荣击败,他孑然一身,辗转准备投奔关中,助叔叔起事。 但他受的打击实在太大,本来机关算尽,一切事情都有希望,但是随着军事败北,宇文泰带着元栋奇在他身边逃出后,加上中郎城的惨败,他郁郁寡欢,中途生了一场大病,几乎暴死。 但好在他这些年来精细钻研易容之术,药理之学,终究是熬过了。 待他痊愈,赶往关中,得知宇文泰已经攻克原州,他的叔叔萧宝夤被宇文泰所擒,后来被解往洛阳,他还没来得及试图回到洛阳进行营救,叔叔就给当时的孝庄帝给杀了。 想想自己的一生,都是被宇文泰给害的,“妹妹”萧东奇变成了元栋奇,被宇文泰拐去了江南,揭露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不说,还生擒了自己的叔叔,害的叔叔身首异处。 想到这里,他就恨宇文泰恨到极点,他誓言报复,放眼天下,唯独高欢可以倚仗,不过高欢那里,见他并无军事才华,也不甚倚重。 而且世人传言他已死,他背叛萧衍,背叛孝明、孝庄,双面间谍的身份也很难让人信任,宝藏之事他又并无线索,所以,他在高欢那里,他也只能做个间谍而已。 熟悉的老本行,易容和药理是他的强项,他给元栋奇配的失魂引,这世上也没人能配置的出来,就如他给宇文导配置的导致宇文导肌无力的药理也没人能够破解。 娄昭君告诉他,宇文导是一个让宇文泰忌惮的人,他一直不怎么相信。 但是到了西魏后,经过他的暗中观察,宇文泰对宇文导确实是有一些暗中的戒备,这种戒备说不清道不明原因,但是萧赞就是能够感觉到。 他凭借高明的易容术在西魏隐藏在今天都没被人发现,近日,他接到高欢方面传来的指令,说有一个叫陆法和的术士,有些预言。 这个叫陆法和的术士,见过高欢,后来寄过来一封信给高欢说道长孙无垢有母仪天下之相,当生天子,为天下之主。 高欢也搞不懂陆法和为什么说自己的儿子之中有英雄天子,但是为什么长孙无垢所生又是天下之主,但是想想秦始皇固然是千古一帝,刘邦也就小他三岁。 一个时代有两个天下之主有可能很正常,长孙无垢要生的说不定要灭自己所生的,因此,高欢方面请他想办法除掉长孙无垢或者至少是长孙无垢肚子里的孩子。 高欢原来不怎么信天命,但是这次邙山大战他不再用红旗改使用杏黄旗后,赢得了空前的胜利,使得他已经有一点点相信。 这次逆转大胜还给他带来另外一个启示,那就是人力有时候是能够胜天的,自己岂非就是通过旗帜的改变,从而赢了宇文泰? 于是,他立马写了一封信给萧赞这位他安放在西魏长安的间谍,让他试着有机会图谋长孙无垢或长孙无垢之子。 萧赞也曾悄悄靠近长孙无垢,但是发现这女子聪明不同寻常,他感觉自己的智商未必能够搞得定长孙无垢,于是他向高欢建议他选择后者。 灭长孙无垢努力去做固然可能做到,但是这会引起宇文泰警觉,不利于他的长期潜伏任务。 但是灭长孙无垢肚子里的孩子,这件事情相对来说风险没那么多大,女人流产是很平常的事情,不会引来多少争议或者怀疑。 而且,这段时间,宇文泰并不在长安,长孙无垢等人都在长安。 不过,萧赞最近研制出来的一种新药如果照药理能无形之中迫使孕妇失去孩子,但他需要一个实验对象来验证,他选了半天,感觉还是郁久闾胭脂合适。 另外,这时他还没有得到宇文泰狂攻柔然王庭的消息,这个由于宇文泰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哪怕是元宝炬都不知道他在哪儿,萧赞自然是也没有打听出来。 他只知道宇文泰神奇始终,不知道搞什么猫腻去了。 因此,他选定了目标就是郁久闾胭脂,并且,他有一个目标,就是一石二鸟,所谓一石二鸟,一来就是在郁久闾胭脂身上试验他新的药物。 二来,他准备做掉郁久闾胭脂,让西魏和柔然彻底决裂。这当然也拜他并不知宇文泰的军事行动所至。 当然,即便知道了,杀掉郁久闾胭脂也没什么不对。家国倾覆,郁久闾胭脂失去了强大的靠山,即便萧赞不打她主意,想杀死他的人也会很多。 反正,郁久闾胭脂死也是众心所向,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太子对郁久闾胭脂的不满,一眼就能看出太子对郁久闾胭脂那日渐隆起的肚子不满。 所以,他几乎只是试探性的写了一封信,然后就立刻得到了太子的回馈。 然后,他开始帮助太子执行这次的秘密计划,他们执行计划的时候恰逢元宝炬已经颁布了对乙弗皇后的赐死令,郁久闾力伏已经离开,这是再也没有的好时机了。 随后,他们就展开了计划,这时候宇文泰得不报捷书信以及联军进攻柔然王庭的军报还未发至,他们还不敢对郁久闾胭脂公然下手。 太子元钦自然也不敢公然杀害父皇的妃子,但是他们想到了一个绝妙好计——吓死她 六七六、魔鬼就在身边 吓死郁久闾胭脂,萧赞考虑了良久,做这件事情有好几个好处。 第一个好处自然是能够挑起柔然和西魏的矛盾,相当于挑起柔然与宇文泰的矛盾,为自己向宇文泰复仇,当然,他的第一个好处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柔然已死,有事烧纸。未死的阿史那燕都只能由将来欧洲的使节来叙说他们在欧洲的故事了。 第二个好处自然是结识了太子,他在西魏做间谍,简直是单打独斗,在这里,他没有任何朋友,没有熟悉的人,他是一个孤独的,几乎相当于不存在的人。 但是攀上了太子,相当于他有了个盟友。 近来,太子与宇文泰有些不爽,这个消息,他得来并且验证过,非常确切,其实几乎都不用他来验证,历来权臣和皇室天然就会有矛盾。 从古至今,概莫能外。 太子,又只在十五岁左右,这个年龄的人都是叛逆者,社会的叛逆者,权威的叛逆者,所以,太子反宇文泰,叛逆宇文泰,几乎是不用猜想就能百分百确定的事情。 有了太子这个盟友,他在这里做间谍从此再也不是孤军奋战。他在这里,就算是找到了对抗宇文泰的天然盟友,太子的地位也算尊享,有太子襄助,他的物质生活也会比较好混一点。 他在长安,待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盟友,当然,他还有一个盟友,这个盟友是宇文护,只不过,他到现在都没发现宇文护的魔力所在。 他不太知道娄昭君何以看重宇文护,但是从宇文泰的表现,他知道娄昭君可能说的有些道理。 其实,宇文护一开始被段韶射一箭,箭头带毒,从此变成肌无力的类半植物人,其实就是他的药物的结果。 他现在其实可以随时治好宇文护,但是他又怕现在宇文护一旦病好,就会被宇文泰挂掉也未可知,所以一切都要等娄昭君和高欢的指令,他才能行事。 他现在只能帮太子把眼前的这桩事情办好,把郁久闾胭脂毫无痕迹的挂掉,当然挂掉之前,他要实验一下他新研制的药物,看看管不管用? 能不能悄无声息的让郁久闾胭脂的孩子没了。 这时,他一边吃着那侍女给他拿来的东西,一边浮想联翩,他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他重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瑶华殿寝宫。 那侍女这时见他好整以暇,不由问:“你不出去呀?” 他望了望窗外,由于郁久闾胭脂之前吩咐,现在周围已经布控严密了,都是军士,怎生出得去? 那侍女有点惴惴不安,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重大犯罪活动,她现在有些手足无措,问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萧赞道:“本来计划就是吓吓她,然后传话给她,让她看看能够将郁久闾力伏召回,还没吓怎么样呢,这倒好,先晕过去了。太不经吓了。” 这确实是他们原本的计划,让郁久闾胭脂召回郁久闾力伏,让他不要执行这次的赐死皇后的任务,但是他判断这时候这时候显然已经来不及。 再说了,任务是他在执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到时候推卸责任也就是了,反正,他也看出来了,他在太子面前炫了一番易容之术后,太后已经惊为天人。 相比之下,太子更需要他这个盟友,毕竟太子和宇文泰的斗争将是长期的。 这时,他望了望这侍女,这侍女头次作案,心情惊慌不定,眼见外面卫士影影绰绰,她的眼神明显有些慌乱,这样的人说不定会暴露计划说不定也未可知。 他下面要做的事情这个侍女看着也未必妥,下面他要执行的是一项全身没有任何伤口的心理杀人术,这个杀人术,这个丫头在这里看着也不妥。 这个杀人术虽然看不见伤口,但是旁边有一个心理素质一般的人在看着,说不定会揭穿,说不动会穿帮。 他心想,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这个侍女留着也是累赘。 他当下指了指那个侍女身后,道:“你看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他已经是一匕首朝着那侍女心房刺去,那侍女愕然睁大眼睛,她还未喊出声,萧赞已经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令得她呜呜出不了声。 她的身躯瞬间便已虚弱。 喉咙荷荷不能出声,萧赞放了她,她瘫软在地,萧赞笑了笑,道:“你不是问我怎么能出去么?” 他四处看了看,走到梳妆台那边,那边有水,有各色郁久闾胭脂的化妆品,他回头凝神瞧了瞧地上的侍女,对这梳妆台啪啦啪啦在脸上一顿拍。 过了须臾,他转过脸来,他先前化妆成乙弗皇后的盛装姿容已经不见,刹那时间而已,她已经变成了地上的那位侍女的尊容。 两人的脸几乎一模一样。 他旋即剥下她的外衣换过了,方才他那一刀刺的飞快,进出都是迅速,这时她的外衣还没沾染多少血。他穿好侍女的外衣,把有血迹的地方清洗过了。 匕首刺破的地方,这夜间别人不注意也发现不了,他对着镜子看了一番。 然后他笑了,对那侍女道:“我就这样出去不会有任何问题吧。”那侍女这时犹自未死,看着萧赞,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她又是愕然,又是痛苦,然而已说不出话。 萧赞见她神色痛苦,不由道:“你休要怪我,我要杀你也是不得已,我要杀郁久闾胭脂,可不能让你这心理素质极差的给破坏了。这可耽误我的大计!” 他这时神色颇为得意:“我先毁了这番邦皇后的腹中胎儿。” 他从怀中掏出一剂药方,掺在乳酪之中,去榻上灌郁久闾胭脂喝了,大概两三个时辰后,如果药有效,郁久闾胭脂的腹中胎儿就会流掉。 然后,他将侍女移动到床下,这时这个侍女似乎还未死,不过萧赞杀人经验极多,情知刺中心脏,终究是神仙难救。 时间就这般一点一滴过去。 绣榻上,郁久闾胭脂终于醒了过来,她显得非常虚弱,眼神就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这时犹自情不自禁的就忽然一个哆嗦:“鬼,鬼” 这时,她身旁的“侍女”萧赞又熬了一碗姜汤,端给她,一勺子一勺子的喂给她喝。 郁久闾胭脂的眼神警惕的前看看后看看,浑不知魔鬼就在身边 六七七、郁久闾胭脂被无形杀人法杀害 郁久闾胭脂喝了一碗姜汤之后,又喝了一盏乳酪,心情略有些镇定,不过,她的惊惧之意显然尚在:“本宫怕” “侍女”萧赞淡淡的劝:不怕的,院子里,廊下到处都是禁军将士,娘娘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这时已经是半夜,屋子里虽然红烛高烧,但是郁久闾胭脂还是能查出来时辰不早了。她扯起被子:不出去,本宫就在这里。 她忽然又扯住“侍女”的衣服:“你也看见的,乙弗姐姐的鬼魂,对不对?是我害死她了,她找我索命来了,对不对?” “侍女”萧赞笑了笑,道:“娘娘,你眼花了,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你看看,现在还好好的呢。” 他说着把碗放下,走过去试图打开窗格,郁久闾胭脂叫道:“不要。” 她的精神好了一点儿了。她忽然掀开被子下床,点燃了三只香,插在香炉里,跪下叩首。 她哭泣着:“乙弗姐姐,乙弗姐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请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我给你立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 她哭的鼻涕都流了出来。 “侍女”萧赞将她重新搀扶上床。 更鼓已经敲了几响。 寝殿内外大红灯笼高高挂,院子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侍女”萧赞在等他的药物起效,按时间来说应该快了,到时候药物有效,按照高欢夫妇的指示,就可以给长孙无垢下毒了,只要下在茶水之中。 到时候,长孙无垢就会毫无作案痕迹的失去孩子,那时候对他来说,差不多也算报了杀叔之仇。 宇文泰擒杀他的叔父萧宝夤,他毒杀长孙无垢腹中的孩子,十分公平合理,即便是高欢没有跟他说什么阿秃师陆法和预言长孙无垢之子当为天下主的鬼话,他也会动手的。 他在等药效发作,郁久闾胭脂这时不自觉又有些打瞌睡,但她似乎害怕再做噩梦,怕噩梦中和醒来又是见到乙弗皇后,她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刺了刺手腕,人似乎清醒了一点儿。 但同时她忽然感觉一阵刺痛,一开始她以为是手腕痛,但是随后她感觉是肚子痛。 她捂着肚子,哎呀哎呀的叫唤了数声,这时声音找惊动了窗外的卫士,于是寝殿内外一阵忙乱,过不多时,便有稳婆前来,一番探查,孩子果然没了。 郁久闾胭脂这时简直状若痴呆,她轻声喃喃:“报应,这全是报应,全是报应。” 一番手忙脚乱的混乱过去之后,房间里又只剩下郁久闾胭脂和“侍女”萧赞二人,郁久闾胭脂几乎歇斯底里,将所有人全都赶走。 验证了药效之后,郁久闾胭脂就没有任何存在价值了。 他现在需要验证的是他的另一门绝学,杀人无形术,下毒也好,用刀也罢,毕竟是一国皇后,且又是柔然皇后,一准儿都会一查到底。 但唯有这个方法杀人无形,且不留任何痕迹。他想了片刻,趁着郁久闾胭脂不被,悄悄燃起了香,香雾袅袅之中,郁久闾胭脂悲伤着谁去。 “侍女”萧赞寻来铜盆、匕首、冰块、凉水 然后,他找来一块黑布蒙住了郁久闾胭脂的手,她的左手也被绳索和身体绑在了一起,嘴里也贴了膏药封住了,“侍女”萧赞替她拉上了被子,盖着在脖项边。 迷香的效果还不错,有一炷香的时间他的事情也办完了。 他把匕首、冰块放在床边,空着的铜盆放在脚边,那碗水摆在身前,他的两只手握着冰块握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扣着郁久闾胭脂的脉门。 然后,他拿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瓶子在惠妃的鼻子下给郁久闾胭脂闻,解开迷香的药性。郁久闾胭脂的呼吸渐允,萧赞伸出手拍了拍惠妃的脸颊,郁久闾胭脂醒了过来。 她的嘴唇呜呜呜的发出声音。 萧赞取出两块冰块贴在惠妃的脸颊上,这时,她的妆容重新又化妆回盛装的乙弗皇后的样子。 他慢慢的拉下郁久闾胭脂脸上的黑布,把惨白的脸凑近:“你这个贱人,本宫,本宫要向你索命。” 郁久闾胭脂眼前的“乙弗皇后”的脸逐渐变的清晰。 她的身体恐惧的剧烈的扭动。 床帏在无风的飘动。 她几乎又要晕过去,萧赞把冰块在她脸上摩擦。 她阴森森的:“胭脂妹妹,欢迎你来到本宫的梦魇之中。一个人在梦里是不6会晕过去的,你不要想晕过去本宫就不索命了,本宫要你慢慢的死。我要放干你的血。” 郁久闾胭脂已经吓瘫了,她嘴里荷荷的发不出声音,她以为这又是噩梦之中。 萧赞握住郁久闾胭脂的右手:“本宫的右手是不是很凉很凉?” 他的声音嘶哑着冷笑:“鬼的手都是这么冰冷的。” 他抓起匕首在郁久闾胭脂面前亮了亮:“本宫要报仇,本宫要报仇,拿命来。” 郁久闾胭脂拼命的摇头,惊恐得无以复加。 她眼前的“乙弗皇后”道:“本宫要一滴一滴放干你的血。”她惨白的脸靠近:“本宫说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将刀放在郁久闾胭脂的手腕上,轻轻的往下拉,一粒血珠出现在刀上。 他将沾了郁久闾胭脂血珠的匕首举高,让郁久闾胭脂瞧见,然后她将郁久闾胭脂的蒙眼布重新拉上。 “怎么样,本宫还是比较仁慈吧,不让你看见自己血流灯枯的样子。” 他手中的刀在郁久闾胭脂的手腕上划过。 口中道:刀已经割破了你的手腕。 郁久闾胭脂的眼前呈现出手腕被割的样子。 萧赞将匕首在水碗里浸了一会儿,淋到武郁久闾胭脂的手腕处,他竖起匕首,水珠从匕首上方顺势滑下,滑在手腕上,又从手腕上顺势滑下,当的一声滴落在铜盆内。 郁久闾胭脂的眼前呈现出自己手腕被划破,鲜血血珠滴落铜盆的画面。 萧赞的匕首上的水珠滴滴答答的敲打着铜盆。 郁久闾胭脂的脑海里呈现出血珠滴滴答答的滴落在铜盆里。 萧赞把碗里的水顺着郁久闾胭脂的手腕缓缓如线一缕浇下去。 血珠像一条不断的血线击打着铜盆,发出滴滴答答比屋檐水还频密的声音。 郁久闾胭脂的脸上变得惨白,呼吸也变得急促,她本来就因为流产失血不少,萧赞阴测测的:“血快放差不多了,郁久闾胭脂,你上路吧,上路吧。” 他的声音极富穿透力,郁久闾胭脂像是长长的一口气像是呼吸不过来,身躯狠命的抽搐了几下。 萧赞再次拉下郁久闾胭脂脸上的布,他撕开她嘴上的膏药,郁久闾胭脂的瞳孔已经慢慢放大 六七八、长孙无垢的失踪 萧赞看了看郁久闾胭脂的尸身,这时没来由的一阵伤感,郁久闾胭脂其实和他也有一丝相像,他们都是在自己的国家长大,然后因为各种原因投奔异国他乡。 他则是因为发现萧衍实际上是夺取他大齐国的罪魁祸首,他不能认贼做父。 而郁久闾胭脂则是因为政治婚姻,不由自主。 两个人到了异国他乡后,都并不快乐,人地两疏,风俗、语言、饮食都俱有差异。 现在郁久闾胭脂死了,萧赞活得也并不快乐。 他羁旅洛阳,如今又羁旅长安,他现在无妻无子,孑然一身,现在唯有对宇文泰的仇恨,宇文泰灭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萧宝夤。 宇文泰摧毁了他去关中的复国大计。 现在,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他望着郁久闾胭脂的尸体,她的尸体他其实处理得很好,除了手腕上有一道轻浅的伤口,远不足以致命,身上任何地方都没有任何伤口。 但他忽然之间还是很惋惜,他看着郁久闾胭脂的尸体,长叹一声道:“你死就死了,可也怨不得我,要怪就怪长孙无垢,谁叫术士说她要生天下之主?” “谁叫你也这时候怀孕,谁叫你和皇室关系恶劣,只有找你来试试药,看能不能完美堕胎,不留痕迹了!” 他长叹说完,无限怅惘的离开了瑶华殿。 郁久闾胭脂死亡的消息不久便传遍京城,早餐摊位前,几名食客正在传递小道消息。 食客甲:“听说柔然的那位皇后死了。” 食客乙:“听说是被乙弗皇后的阴魂给吓死了,这乙弗皇后据说就是被郁久闾胭脂给害死了,这冤魂不散,索命来了。” 又有两名食客凑了过来,然后转回头去给其他人说。 食客丙:“这有国有家皆是梦,为龙为虎总成空啊,这郁久闾胭脂,权势熏天的人居然也会被吓死了。” 大街上人们来来往往,低声的议论着。 宇文泰差不多就是在此时,从柔然带着大量宝货,振旅而还。 皇宫中的变故他还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就他这一次神隐期间,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两位皇后都在这个期间嗝屁了,太子对他的成见更甚,萧赞也已冒头。 元宝炬倒是对他一如往昔,得知宇文泰已经攻灭柔然,不可一世的柔然从此烟消云散,他甚觉欣慰,当下去了乙弗皇后的坟前拜祭,告诉她柔然覆没之事。 他痛哭流涕,他其实只要再等两天,他就能收到宇文泰的飞书,乙弗皇后就不会死,但这个世界的命运就这样,有时候,有些人,可能一个馒头就能救活。 但是,他却偏偏得不到,这就是命运,他旋即派人擒住了郁久闾力伏,亲手诛杀,漆其头以为溺器。 宇文泰自己的府邸里也出了点事儿。 长孙无垢和达布干青雀不翼而飞,两个人都彻底失踪了,不过,宇文泰也不甚着急,并未大张旗鼓寻找。他相信,一定有人告诉他真相。 直到晚间,上榻的时候,姚夫人才告诉他,就在郁久闾胭脂死的那天早上,从郁久闾胭脂房里逃出来一个侍女。 那个侍女匆匆跑到这里,告诉长孙夫人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并且说她的孩子要成为天下主。 宇文泰不由愕然,心想天下主这几个字莫非说的是将来的北周武帝宇文邕?按照历史,按照长孙稚临终的遗言中的一条,长孙无垢本应叫叱奴无垢才对。 叱奴无垢生宇文邕,宇文邕后来灭北齐。 他心想,这哪个算命先生,这水平可以啊? 他紧接着又询问了一番,不过姚夫人也不确切知道多少,对于那个要害长孙无垢孩子的人是谁,那侍女也不清楚,那侍女只知道这个人易容术好厉害,好厉害。 那个要害长孙无垢腹中胎儿的人,他能够随意易容成乙弗皇后,易容成那侍女本尊。那侍女也深受重伤,但是她心房生得偏,所以中了一刺还没死。 不过,终究还是失血过多,告诉了长孙无垢这件事之后不久,那侍女也死了。 宇文泰心底一声长叹,知道定然是萧赞,世界上易容能够易容到这种出神入化的技术的,除了萧赞绝不做第二人想。这厮终于是出现了。 按照史书,萧赞533年就嗝屁了,但现在都好几年过去了,这厮还活着。宇文泰本来就一直怀疑他没死。 他知道萧赞对自己肯定是有怀恨在心的,当年他囚禁元栋奇,自己把元栋奇救走,当年他投奔叔叔萧宝夤,宇文泰便把萧宝夤生擒,送到朝廷给杀了。 关于宝藏,萧赞一直在寻找,但是宝藏的藏身地,现在宇文泰也知道了,萧赞怎么可能不恨他? 这么说起来,长孙无垢定然是听闻萧赞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和达布干青雀一起逃走了,达布干青雀现在也怀孕了。毕竟,她们听说消息的时候,宇文泰还未振旅归来。 长孙无垢虽然厉害,但是孩子自然是第一重要。 何况,长孙无垢之前也听宇文泰说过萧赞的易容术,知道就易容而言,萧赞神乎其技,谁知道这厮什么时候会易容成什么人,忽然冒出来,做个手脚,就伤害孩子。 况且,那侍女来报告之后,长孙无垢偷偷派人去查验了一番,郁久闾胭脂确实在死之前她的孩子已经没了,据说是正常流产。 但按照侍女的报告,情况肯定不是这样,而是被人用药。 长孙无垢也听过萧赞过去给元栋奇配了一种叫失魂引的药,害的元栋奇到现在也还是不太记得她少年时候发生的事情,萧赞这个大间谍,用药、易容这两门都是绝活。 因此,她不敢怠慢,得知消息之后,悄悄的便销声匿迹了,她去的地方甚至连姚夫人也不知道,姚夫人只知道长孙无垢躲了起来。 宇文泰猜测,长孙无垢和达布干青雀大概是要等到孩子生完才会出现了,得知夫人主动藏匿,他的心安帖下来,生擒萧赞并没有那么消失,这个人实在是很狡猾,易容术也很卓绝。 但是,他现身就好,现身了,便总会提防,总有策略应付,总比他隐藏在黑暗之中来的更好。 夫妻俩悉悉索索的说完这一切,便进入了他们的日常活动程序,姚夫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她也很想念他,而宇文泰,这回引军出征,事涉机密。 他一个夫人都没有带,这时也馋的不行,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软玉在抱,温香满怀,他噗的一声吹灭灯烛,进入了欢快的活动中 六七九 、柔然覆没带来的格局改变 次日清晨,宇文泰接获一封军报,乃是镇守玉璧的王思政发来的,王思政在玉璧,遭到了高欢的攻击。 玉璧城,宇文泰楔入高欢山西境内的一颗钉子,终于要发挥作用力了。 细想一下,这其实还是柔然覆灭的余波,高欢还不容易从柔然挖西魏的墙脚,从柔然也取了一个王后过来,据说这小姑娘和他姐姐一样。 都是性格倔强,要独宠专房。 甚至出现了高欢抱病,小姑娘也要折腾他去的传言。有一次高欢生病,没能去公主的住所,公主生气,高欢为了安抚他,不得不让人抬着他去射堂陪伴公主。 高欢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本想着柔然与西魏和好,自己从中插一杠子,然后把对方的盟友撬过来,谁曾想,他撬过来不过旬月,宇文泰竟然联合打铁部落把柔然给灭了。 柔然如今的太子庵罗辰还在东魏境内呆着,眼瞧着柔然倾覆,这个太子一开始信誓旦旦,高喊复仇,高欢这时还想笼络与他,还想着柔然大国,不至于一旦覆灭。 因此,对公主他这时还予取予求。 却不料,他派的人去草原上一打听。漠北已空,草原上如今虽然还有一些部落,但是都是些千百人左右的小部落。 诸如莫槐、徒何段、就六眷、高车、勿吉、奚契丹等等一看就是百年之内崛起没希望的部落。 高欢探得情报,不由大为失望,庵罗辰听闻柔然就连投降的贵族都被打铁部落消灭殆尽,心灰若死,又听闻宇文泰连打铁部落也一并灭了,更觉毫无希望。 高欢从此对庵罗辰以及那啥柔然的小姑娘也不再报啥好感,只是留着不杀而已。 但是,宇文泰这般忽然在草原上大开杀戒,还是令高欢震撼的,草原上的宝货被宇文泰一扫而空,高欢情知这无疑会增加宇文泰的资源和力量。 高欢这个时候是压力巨大的。 一方面西魏的各种改革也传入到高欢的耳中,他听闻西魏已经用纸币代替了魏五铢钱,他还特意弄了几张纸币过来,看了一下,这东西确实方便。 另外一方面,西魏的考试制度也正式开始执行。 还有印刷术,还有兵制。 他听闻都有改革,但是在高欢的国内,现今还是贪腐盛行,高欢觉得自己也要搞改革,因为不改革,会导致所有改革进行不下去。 他跟宇文泰不同。 他年纪比宇文泰大上十几岁,这是他最为担忧的地方,尤其是最近宇文泰一举肃清漠北,一举灭掉柔然,虽然说打的是计谋之战。 草原上的王朝和中原王朝盛衰不一样,草原上不讲究一城一池的防守,所以,被团灭很正常。 但是,宇文泰这用兵,他还是佩服,之前,他听萧赞传来的消息说宇文泰忽然神隐,但是他多番探查,确实没有探查到宇文泰究竟藏身何处。 也没有查到宇文泰的用兵方向。 很明显,宇文泰确实做到了善藏者,藏于九地之下,善动者,动于九天之上。 邙山大捷,虽然他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他身边的那些马屁精们纷纷拍马说什么宇文泰这一次已经是尸居余气,没有个多少年缓不过来云云。 但是这次草原之战,一战就把宇文泰的实力重新打出来了。 这个时候,高欢的忧患其实比宇文泰的忧患更甚了,他麾下还有一个定时炸弹——侯景,西魏还有一个强大敌人——宇文泰。 侯景,他现在不能主动去惹,他惹侯景,无疑是给宇文泰创造机会。 但是宇文泰,他不可不灭,他怕他如果不灭宇文泰,他的儿子高澄、高洋等人都不是宇文泰的对手,很多人都不理解高欢晚年为什么要发动玉璧之战。 其实原因很简单,玉璧,这座城池位于山西境内,是宇文泰切入山西的一个钉子。山西,是高欢的大本营。 所以,这颗钉子高欢一定要拔除。 总体而言,东魏与西魏的疆界之中其实主要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是河南部分,一个是山西部分。 在邙山大战之前,双方主要是在河南部分进行攻守战和拉锯战,洛阳失而复得,得而复失,都在,包括窦泰、高敖曹之死,包括河桥之战、邙山之战都是在河南部分战场进行的战役。 在山西境内,与西魏接壤的地方也很多,今天的延安、榆林一代都和山西接壤,从山西境内经过汾州绛县直线长安距离也不太远。 从太原率兵直接沿汾水,出汾河河谷,到蒲坂,然后渡黄河,袭取华阴,然后下长安,这条路夺取长安更迅速。 李世民从太原下长安,就是走的这一条路。但是沙苑之战后,汾河河谷所在地蒲坂黄河一带为宇文泰所占有,宇文泰越过黄河,并且在汾水之畔建立了玉璧城。 玉璧城横亘于此,已经是进入了山西地界。 之前,双方一直因为洛阳这个大魏宗庙所在地,战场都在河南撕。 如今,宇文泰在山西楔入玉璧这所军城,其用意和目的也很明确,希望通过这座城池,逐渐向前推进,进入山西。 在洛阳一线,与侯景保持均势即可。 如今的河南道,经过邙山之战之后的这一段时间,侯景猥琐发育,高欢知道,自己有一点不是那么指挥的动了,而且人老了,疑心会多一些。 他也知道,在河南战场,侯景指挥保存实力,他很难得到侯景的全力支持,但又不得不凭借侯景把持住河南。 如今,高欢将战场转移到山西,他只能自己独立应付,去拔除宇文泰植入山西的玉璧这颗钉子,但是玉璧并不好搞。 高欢是并不知道宇文泰为了玉璧做出了多大的努力的,首先,宇文泰是穿越的,是知道玉璧对于高欢来说,是高欢的滑铁卢。 所以,宇文泰很看重玉璧,玉璧一开始的建设几乎是按照统万城的标准来进行,虽然不可能完全复制统万城的标准,不过,宇文泰可参照之物很多。 宇文泰还参考了昆阳城。 玉璧城的城墙质量标准参照统万城,以黄土加上糯米汤浇灌夯实而成,但是城墙的高度,宽度则完全按照昆阳城的标准来执行。 这个世界的城池其实是有两种的,一种城池如长安、洛阳,他是有着巨大的居民区的,所以这种含城市居民区的城池一般都阔大。 这种城池一般是很少能造成昆阳或者玉璧这样的效果的,这种含城市居民区的城池,一般因为阔大,所需兵力就多,兵力一多,防守就容易分散。 但是昆阳、玉璧这种城池不同,他是新建城池,玉璧,原本世界上并无这座城池,这座城池建设起来也不是用来人居的,他纯粹是做作为一个攻守据点而存在。 六八0、宇文泰抵达玉璧城为玉璧之战做准备 这种纯粹是用来军事防御或者进攻的城池常常会发生一些戏剧性的历史事件。 因为不像人居城池那么阔大,所以常常小而坚固,牢不可破,相比长安、洛阳等大城市,外城之后有内城,城池套城池,这种城池的规模就小很多。 宇文泰精确精算了玉璧城的规模,他们这个时代距离东汉还不算太远,他找了很多资料,几乎是按照昆阳城池的标准重构了玉璧城。 这些,高欢当然都是一无所知。 但是高欢当然也看到这座距离太原不过600里的山西境内的西魏城池的危害性,他以书招此时的玉璧守将王思政曰:“若降,当授以并州。“ 当时,西魏境内有一个叫可朱浑道远的人投降了高欢,并未获得实质上的地方封疆大吏职权。 于是王思政复书高欢:“可朱浑道元降,何以不得?“ 十月,己亥,欢围玉壁,凡九日,遇大雪,士卒饥冻,多死者,遂解围去。 这是高欢对玉璧的第一次攻围,这次攻围,前后不过九天,玉璧黯然无恙,高欢倒是小有损伤,但这次攻围,已经有了一个苗头,让宇文泰欣喜。 这次攻围玉璧,就是高欢自己在亲自负责。 这个征战沙场多年的权臣,和东魏核心的实际领导人,正在做他生命中最后的努力,在河南战场,他得不到侯景的战场,彼此打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注定无法在河南战场消灭宇文泰。 现在,他把眼睛投向了山西战场,但是宇文泰先顶进来一颗钉子,这个拔钉之旅,第一次,高欢就这么失败了,高欢自然绝不容忍这么一颗钉子楔入山西境内。 这颗钉子距离晋阳不过600里。 轻骑不过三日,便可至晋阳城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宇文泰当然知道高欢绝容不下这颗眼中钉,为此,他当然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在王思政将这次玉璧攻守战的情况报来之后,他亲自前往玉璧进行了考察。 从天空视角,玉璧城在大地上显得非常渺小,如同一座孤城。” 孤城上方突然飘来一大块像墨染的乌云,乌云的面积渐渐扩大,逐渐笼罩了整个玉璧城上方。”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地一片昏暗,紧接着,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有术者言:数月后,此地当有大兵起,大星落! 玉璧城,王思政帅帐。 进进出出的全是手里拿着书简的传令兵。每个人的步履都是匆匆。 传令兵甲:“报,丞相宇文泰已经抵达玉璧。” 传令兵乙:“报,高欢队伍在秘密集结,声势浩大。” 传令兵丙:“报,朝廷有令,将军宜密切注视高欢动静。” 传令兵:“报——” 一切,都像极了将有一场大战的样子。 王思政接过那些军报,打开看了,他的笑容逐渐绽放在脸上,他将一封书交给传令兵:“六百里加急,将文书直接转到朝廷。” 传令兵:“诺。” 王思政走出院子,看看墨染的天空。 他自言自语:“风暴来矣,风暴来矣,好!” 这时,宇文泰率李弼、韦孝宽、杨忠、达奚武、蔡佑等人恰好赶至,王思政见状,赶紧迎上前去:“丞相来矣。”,宇文泰微微点头致意,大声的:“来人。” 一名士兵出现在他面前。” 宇文泰:“速速传令,所有偏裨以上将领参会。” 帅帐内,宇文泰端坐中军帐主帅之位,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王思政侧坐一旁,韦孝宽另坐一侧。 每位将军的桌子上都摆满了军报,紧急军报已经事先替将军们打开。 宇文泰:“仓促召集诸位将军,实乃军情紧急,高欢极有可能集结大军向玉璧而来。” 杨忠、李虎、蔡佑等人都非常认真的在阅读军报,气氛显得非常的静谧。 宇文泰:“相信大家都看完了,各抒己见,谁先说?” 一名偏裨:“我先说,军报我已看完,我以为众寡不敌,玉璧孤城难守,宜速速撤军,与丞相大部队汇合,然后凭借军力,或可一战。” 韦孝宽听了眉头一皱:“敌军尚未到玉璧,未见敌锋而退,只怕不妥。” 蔡佑大声的:“正是,管他多少大军,我蔡佑不惧。” 宇文泰盯着杨忠:“杨将军,你说说看。” 杨忠:“末将以为,玉璧坚城,不宜不战而退,且玉璧地理位置重要,最好是据守城池,先守一段时间,然后趁高欢疲敝,里应外合。” 宇文泰微微点头。 “说得好。” 他扭头看了看王思政,那我就下命令了:“玉璧必须死守,哪怕战斗到最后只剩一人,也要给我守住玉璧,你们能不能完成任务?” 众将大声允诺。 宇文泰:“今日召诸位来,主要讨论一个情况:“撤退不用开会,撤退还开个什么会,大家伙儿跑就是了;今日要讨论的是:“我既然已经下了死命令,命你等坚守,该怎么守?这才是要讨论的!” 一名裨将:“众寡不敌,这仗实在是难打,实在必须坚守,只能高悬免战牌了。” 杨忠:“既然丞相已命坚守,那我等当义无反顾! 蔡佑:“正是!” 下面众人窃窃私语。 宇文泰用手撑着额头,有些疲惫:“你们先下去,思政留下,孝宽留下,其余人等,都去城墙上备守城之具吧。” 王思政与韦孝宽俱各不明其意,但他们素知丞相向来神出鬼没。 宇文泰表情非常严肃,他马上要做的事情,王思政可能有一些不理解,但是他必须做,因为,军报的消息没错,高欢确实如今正在疯狂集结。 不出意外,高欢是准备待来年春暖再度攻打玉璧。 宇文泰神色凝重:“相信玉璧来的近百份军报两位将军都已经看过了,现在,我有一件事请两位将军做个定夺。” 王思政与韦孝宽见宇文泰神色郑重,一时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宇文泰接着道:“思政,你威名素着,让你守玉璧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局面?” 王思政近年内,与宇文泰情好甚笃,在战场上逐渐声名远播,普遍认为王思政是一个能攻善守的名将。 他想了半天,道:“我若守玉璧城,高欢肯定攻而不克,麾军而去。” 宇文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点头,是因为王思政说的有道理,他摇头是因为这个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六八一、围点打援的这个“点”历来就十分考究 宇文泰看了看王思政,感觉王思政守玉璧,从某些方面来说太合适了。 凡事过犹不及,太合适就有这么一点过犹不及的感觉,就比如这次,高欢攻打了玉璧九日,结果不战而退,无他,是因为玉璧为王思政在镇守。 王思政现在已经是西魏名将之中数得上的名士。 王思政在过往河桥、邙山之战中都异常骁勇,他现在虽然未必说的上是大名垂宇宙,但是对于高欢来说,王思政一定摆在他的名将谱里面。 有王思政在,高欢对玉璧虽然忌惮,但是却不太可能倾全力争夺。因为高欢的目的,宇文泰看的也极明白,高欢在玉璧,其实也在下一盘大棋。 现在,高欢和宇文泰的战场舍河南而就山西。 高欢之所以一定要打玉璧,是因为他也想借玉璧这个据点搞一个围点打援,所以,他一定会重兵围困玉璧,但是重重重兵部署在关中前来玉璧的道路上,伺机歼灭援军。 这应该是高欢的计划。 其实围点打援不算是什么高超的计谋,围点打援也最容易实施,并且围点打援而言,也是最容易出名局的战争姿势。后来李世民围王世充而打窦建德就是这么回事。 经典的围点打援政策。 其实对于玉璧这个据点,这个切入山西的钉子,真要拔除,对于高欢来说,并不是特别难办到,毕竟这是一个建设在山西境内,依靠汾河水生存的军城。 但是,对于高欢来说,利用拔除这个据点的机会,吸引西魏大军来援,从而消灭西魏大军,这才是高欢最好的机会。 不过,王思政在,不行。 因为王思政是已经在战场上盖过章,鉴定过的名将,是实牙实齿验证能打得的名将,对于这么一个有名的战将,据守玉璧,你想搞围点打援战略,是有一点风险的。 围点打援战略的一个核心重点,就是围点打援的点不具有爆冷的气质,围点打援的点,必须安静,必须没有搞事能力,但是呢,军事战略位置又很重要,对方又必须要救。 只有这样,你才能肆无忌惮的执行围点打援。 因为点没搞事能力,你可以安安心心的执行你的打援战略,但如果这个点由一个有名的战将拒守,万一你这个点没围住,被人破围,整个围点打援战役就会全盘失败。 甚至,你会遭到敌人的反扑,结局就是你自己反而有可能全军覆没。 宇文泰现在分析的就是这个点,判断高欢是否是执行围点打援策略,还是着重拔除玉璧? 众将听完,都愕然,很多人都没想到,很多人都以为高欢执行的并非围点打援,而是一定要拔除眼中钉。 宇文泰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高欢执行的一定是围点打援政策。高欢一定要执行围点打援的政策,宇文泰也有三点依据。 第一、单纯拔除据点,高欢这次围攻据点就不会带这么多人,王思政守玉璧人物不过一万,按照围城的兵法基操,五则围之,十则攻之; 高欢其实只要派五万人弄个将领来,就能执行拔除据点的任务。 甚至人数不够的话,还可以派十万人来,多加两个将领,执行拔除据点。 但这次围攻王思政的玉璧,高欢是亲自来的,人数也超过十万,打了九天,冬天天冷,最终的结果是不战而退。 第二、高欢有邙山之战的胜利支撑。 所以,高欢还想侥幸再胜利一次,即便不能歼灭宇文泰,也能通过围点打援消灭宇文泰的有生力量。 第三、高欢年龄、精力都不如从前,他绝不会想将宇文泰这个一生之敌留给后辈来搞定,所以,他一定会寻找一个机会找宇文泰决战。 宇文泰这一通三个分析下来,韦孝宽首先赞成,王思政也点了点头。 李弼、韦孝宽、杨忠、达奚武、蔡佑也俱各点头。 宇文泰分析的确实有道理,高欢亲率大军围玉璧,只为拔除一个眼中钉,这简直是高射炮打蚊子,所以高欢执行的一定是围点打援的战略。 宇文泰见众人都同意他的判断,笑了笑,看了看王思政:“你太有名,也太善战,所以你不能做玉璧的守将。” 王思政模模糊糊有一点理解:“丞相的意思是我做玉璧守将高欢执行围点打援策略有疑虑?” 宇文泰笑了笑,点了点头:“是的。” 王思政这种名将,之前沙苑之战前,又是长安守将,善于守城,有王思政在,高欢未必放心执行围点打援,因为怕他麾下众将未必围得住王思政。 一旦围不住,到时候就会变成腹背受敌,大败亏输。 王思政看宇文泰点头,情知宇文泰是要拿高欢的围点打援策略做文章了,心想,不能留名将镇守,要让高欢放心围点,那只能推荐目前并无多大名气的人来守玉璧了。 这个人一定要像三国时候的陆逊那样,不但无名,而且必须有实力,不为高欢所忌惮。 他的眼光从宇文泰带来的众将李弼、杨忠、达奚武、蔡佑、韦孝宽的脸上逡巡了一番,然后他笑了笑。 “丞相,吾得之矣,此人守玉璧可!” 宇文泰颔首,等他指认,王思政的右手食指缓缓抬了起来,指向其中一人——李弼。 众人皆愕然。 王思政微微一笑:“不是李弼,李弼也不合适。” 李弼不合适,因为李弼有万夫不当之勇,不但有勇有谋,而且高欢熟知李弼,当年高欢在策反侯莫陈悦的时候,侯莫陈悦向高欢介绍过李弼。 在沙苑之战中,率铁骑横截高欢所部,将高欢的一字长蛇阵从中斩断,导致高欢最终大败而回的便是李弼。 李弼这样的名将,未来的八柱国之一来镇守玉璧,高欢肯定也是不敢围这个点的。 杨忠勇猛,且名声在外,守城也一定不行。 达奚武也一样,毕竟关中万人敌的名声在外,而且达奚武果敢胆大,在沙苑之战中,他敢于率两三个人便至高欢军营窃听军号,然后伪装成高欢执法军,鞭打高欢士卒。 这种胆略,高欢围点打援,万一他攻出城来,高欢岂不腹背受敌? 蔡佑也不合适,蔡佑是宇文泰最心腹的部将,大战之际,宇文泰都要枕着蔡佑的大腿才能安心入睡,所以,蔡佑的话,宇文泰须臾离开不得。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选了,众人的眼睛唰刷刷眼镜蛇一般,立即向他聚焦,这个人选就是——韦孝宽! 六八二、韦孝宽即明公之陆逊也 韦孝宽见众人聚焦自己,并不忐忑,微微一笑,长身玉立。 韦孝宽在宇文泰的麾下不算知名,小关之战、沙苑之战、河桥之战、邙山之战,韦孝宽虽都有参与,但是并未有特别的功勋。 这就像东吴其实之前也打了很多战,但是陆逊并未崛起,他们都属于后起之秀,才华逐渐被有心人所知,但未为大众所知。 没什么名声,但是却多谋善断。 王思政是知道韦孝宽这么一个战例的,河桥之战时,韦孝宽攻克东魏豫州城,俘获豫州刺史冯邕。但西魏军作战不利,时边境骚乱。 宇文泰令韦孝宽以大将军行宜阳郡事,东魏将段琛、尧杰再次攻占宜阳,派扬州刺史牛道恒鼓动招诱西魏边境的百姓,韦孝宽为此深感忧虑。 于是派间谍寻求到牛道恒的手迹,让善于模仿笔迹的人伪造了一封牛道恒给韦孝宽的信,信中说到牛道恒归顺的意图,又假造了灯灰烤焦的痕迹,就像这封信是在灯下书写的一样。 接着,又让间谍回头把这封信送到段琛的军营中。 段琛得到这封信后,果然怀疑牛道恒。牛道恒所策划的事情,都不被段琛许可。韦孝宽知道敌方已经离心,相互牵制,于是天天出动奇兵突然袭击,终于俘获了段琛和牛道恒等人。 这段往事宇文泰自然也是印象深刻,他看着王思政目光灼灼的盯着韦孝宽,最后王思政的手指也指定了韦孝宽。 “丞相如果想要高欢围点打援,这个点不为高欢所忌惮,而又最能令高欢瞠目结舌者,无过韦孝宽!” 王思政说罢,韦孝宽已经站起:“丞相,臣请任玉璧。” 李弼这时也建言推荐韦孝宽:“孝宽实乃明公之陆逊也,请明公任之无疑。” 宇文泰哈哈一笑,颔首点头。 众人听罢王思政的一一点评,确实,目前唯独韦孝宽可担此责,于是宇文泰立即下了一道命令,令韦孝宽移镇玉璧,兼南汾州事。 王思政则移为荆州刺史,前往经营荆州。 换将事定,宇文泰唯恐高欢不知,又大肆宣扬之,远近遂知韦孝宽新拔起行间,移镇玉璧,朝廷之中,多有疑问,有觉得临阵换将违兵法者也,有质疑韦孝宽资历不够者也! 当然,这件事也风一般的立刻就传入了晋阳大丞相高欢府邸。 高欢当即谴人查询证实了一番,得知玉璧守将确已更换,不由大喜,韦孝宽过去数年中于东西魏四次大战之中并未有特殊表现,高欢闻之甚喜。 和宇文泰一样,他的目光确实也是在玉璧,无论是拔钉子也好,围点打援也好,玉璧是必争之地。先前王思政在,他不敢围点打援。 如今、换了韦孝宽,他觉得这事情有点搞头了。 他到处派人去找阿秃师陆法和,但是据说这个神机妙算的阿秃师如今又回到长江百里洲去了,说立马就要有一只泼猴渡江,他得围观。 高欢听了不明所以,他不是太搞得懂泼猴渡江。他隐隐猜测可能是侯景,但是侯景渡江干吗去?侯景确实老说要渡江缚取萧衍老公,为太平寺主。 不过,高欢一直以为这是笑谈。 侯景现在河南好好的,为何要渡江?宇文泰这么精明的人,不太可能收容侯景,所以侯景要渡江?这推测也不对,但是高欢总觉得既然是阿秃师说的。 那便一定是有阿秃师的道理。 侯景不会好端端的渡江,他在河南道待的好好的,几乎是河南道土皇帝,节制河南下辖十余州镇,几拥魏土之半,这货为毛要南渡? 高欢揣测半日,侯景莫非要失败?因为失败才会渡江?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断不错,侯景是失败,所以阿秃师陆法和才会说什么泼猴渡江,既然侯景会失败,那么侯景会败于谁? 败于宇文泰? 高欢推测了半晌,不太可能,侯景如果败于宇文泰,明显还可以投靠自己啊,自己肯定会收容他,毕竟侯景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对待故旧还算不错。 侯景如果不败于宇文泰,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败于自己,自己和侯景之间一定会发生战争吗? 高欢扪心自问了良久,觉来还是大有可能,侯景不排除有谋反的嫌疑,一旦查实有据,就会爆发战争,而且显而易见是侯景战败,所以才会渡江而去。 但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和侯景开战呢,除非是消灭宇文泰,或至少打的宇文泰一蹶不振的情况下才会与侯景开战,不然自己与侯景开战之时,宇文泰岂不乘人之危? 他这般一想,推测似乎也唯有此,侯景渡江方可成立,经过了阿秃师的指导,他用杏黄旗代替了红旗,才取得了邙山大捷。 这次这泼猴渡江,他这般一推测,感觉一定是自己击溃了宇文泰后,然后再击败侯景,才导致侯景渡江。 整个论证过程,他觉得逻辑严丝合缝,侯景一定是败在自己手中,自己绝不可能在宇文泰实力尚存的时候与侯景决战,所以,一定是宇文泰不足以成为威胁之后,自己才开始对付侯景。 而阿秃师认证泼猴渡江,证明这事再过不久就会发生,这也就证明自己再过不久便会歼灭宇文泰大部,或者生擒杀戮了宇文泰。 不然自己何以战败泼猴,泼猴又何以渡江? 他推论之下,不由得大喜,愈发觉得自己的围点打援策略有点儿靠谱,不然阿秃师为何预言泼猴渡江之事? 玉璧城池矗立于汾水之侧,从玉璧城池看,汾水像一条带子,距离玉璧不甚远! 此刻,韦孝宽以及耿豪、王杰、吴勇、常善、高琳等人都站在玉璧城池上,他们脸上的表情都非常严肃,宇文泰麾下一波不甚知名的将领这时都已经悄悄移师玉璧。 这些将领都在之前的几次大战中有所发挥,但是都不是主要的指挥将领,所以名字都不为人所知,但这一战,将是他们名扬天下的一次战役。 其中常善拔起于夏州,高琳则是原元天穆麾下,后来间关来降,他与耿豪早在当年陈庆之北伐时就已相识,这些人其实俱各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俱各名气不盛。 这次玉璧,就是他们名扬后世的机会! 至少派他们来的时候,宇文泰和王思政、李弼等人是这么说的,韦孝宽守玉璧甚至还得到了独孤信远在陇右的支持,独孤信在陇右给信韦孝宽,有什么困难就找哥。 哥来帮你摆平。 六八三、吕苦桃给宇文泰生了一个男孩 独孤信现在其实俨然已经是整个西魏的另一位重臣,因为他所在的陇右,他已经积累了微信,而陇右是一个前凉、后凉、西凉、隗嚣等人建国割据的地方。 凡是有地形之利的地方,如果个人长久盘踞在那里,就会变成一条龙,至于是否毒龙则是另一回事了。 目前来说,宇文泰对独孤信还是能做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目前来说,元宝炬和宇文泰虽然位置权臣与皇帝的关系,维持权臣与皇帝的矛盾,但他们还是朋友,彼此间还有尊重,还有合作,所以一切都还是浑然一体。 从某种过往关系而言,韦孝宽和独孤信在荆州也有过合作,并且合作良好,总体而言,就是这次韦孝宽守玉璧得到了朝廷以及重臣们的嘉许。 当然,搞不清形势的人确实有些议论,尤其是对宇文泰的临阵换将的议论,对韦孝宽能否守住玉璧也存在着一定议论。 这些议论,当然动摇不了宇文泰对韦孝宽的信心,这个信心,来自于他是个穿越者,也来自于他对高欢围点打援的判断。 但是,历史被前置了好几年,历史上的玉璧之战发生找公元546年,但现在还是公元540年。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先是独孤信在陇右任上干的不错,宇文觉也已周岁,然后老丈人长孙稚去世,然后阿史那燕都出现,虽然他引兵消失,数月之后,他消灭了柔然,一战而空漠北。 然后,是高欢在冬天开始进攻玉璧,王思政上报,然后他开始筹谋玉璧之事。 现在,他任命韦孝宽为玉璧镇守,他相信韦孝宽为玉璧镇守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高欢应该会为进攻玉璧,然后进行围点打援做准备。 三军之费,军粮筹集,士兵训练,山西一带,春寒料峭,高欢在540年冬攻玉璧九日不可,还死了不少人,他应该不会选择在即将到来的公元541年春天里攻打玉璧。 况且,韦孝宽才刚刚上任,高欢虽然未闻韦孝宽的名头,但对韦孝宽肯定也有一个观察的过程,所以541年年初的这几个月,他预料高欢不会发动玉璧之战。 酷夏,高欢应该也不会进攻,因为酷夏攻城,攻者常劳而守者常逸,裹着铁盔甲在夏天里火光之中攀登城池,士兵怕不是要疯掉,所以,宇文泰猜测高欢的玉璧之战应该也不会发生在夏天。 最有可能是秋季,因为秋季秋高气爽,不冷不热。 现在距离公元541年秋季还有好几个月,这几个月高欢正好筹措粮草,正好了解并打探韦孝宽此人底细,正好用来征集军士为大会战做准备。 几个月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宇文泰开始为玉璧之战做各项准备,他也需要作出一些军事上对玉璧进行策应的态势,在玉璧附近的夏州、华州等地开始征集军队进行集结。 这些军队,自然是吸引高欢到时候进行围点打援的策略的。 吸引高欢到时候全力进攻玉璧。 他还要做更多的事情,比如营造一些气氛,营造玉璧是西魏最重要的据点的观点。 他要打造西魏的最新战略要地的一些宣传口号,他希望充分利用这些宣传使得高欢相信到时候只要他围玉璧,宇文泰便会集结大军全来应援的心理态势。 这一天,他正在看军报,蔡佑进来,报告有人求见,他出门一看,不由愕然,来人正是吕苦桃,她的手中抱着一个男孩,她来的很秘密,除了蔡佑,别人还不知道。 作为宇文泰的心腹,蔡佑对宇文泰的私事多少知道一点,他自然知道宇文泰和吕苦桃有那么一段,这时眼见吕苦桃抱着一个孩子求见。 他看了看那男孩,似乎有一点宇文泰的模样,他愕然:“这是宇文公子?” 吕苦桃点了点头,于是蔡佑便将她们母子二人带入军帐,宇文泰望见吕苦桃母子,不由得大是愕然,难道这孩子就是杨坚?他摇了摇头,有点懵逼。 不对,吕苦桃抱来见自己,这儿子肯定是自己的,怎么可能叫杨坚? 他望了望吕苦桃,然后令蔡佑出去,他有一些私下的话需要对吕苦桃说,也需要问清楚这个小孩是不是自己的,这些话可不能为外人知。 按照历史的记载,杨坚应该很快会出生,杨坚出生于公元541年,现在都是540年年底了,541年就快到了,他看了看吕苦桃怀中的孩子,这孩儿似乎已经有两岁了。 但宇文觉岂非是提前两年出生的?宇文觉能提前出生,杨坚应该也能? 不过,他看了看这孩子,感觉轮廓有些像自己。他看了看吕苦桃,吕苦桃是肯定的眼神。 “我的孩子?” 吕苦桃点头:“嗯,你的孩子。” 其实都不用吕苦桃肯定,宇文泰从脸蛋上都能瞧得出来,这孩子是他的孩子,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给他取名儿没有?” 吕苦桃愕然:“娶了,哪有这么多的孩子不取名的?” “叫什么?”宇文泰好怕他的名字叫宇文坚,自己的孩子历史记载可没有叫宇文坚的。此时此刻,他竟然有点儿紧张,喉结上下滚动。 毕竟这是吕苦桃的孩子,他有没有改变历史就在这一刹那就可以验证。 “他叫宇文震。” “啊?” 宇文泰听闻宇文震的名字有些愕然,《周书》中宇文泰的儿子有没有叫宇文震的他其实没什么印象,他有印象的宇文泰的几个儿子是宇文毓、宇文觉、宇文邕、宇文宪、宇文直、宇文招。 其他的儿子他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毕竟他只是穿越过来成为宇文泰,穿越之前也并非宇文泰专家。 他只记得这几个在历史上留下名号干过大事的,宇文毓是大儿子,是明帝,宇文觉是世子,后来做了什么天王,都被宇文护挂了,这个是他知道的。 史书记载这个,他是在《通鉴》里读到的,宇文邕在《通鉴》里也记载过,而且出场最多,似乎是个明君,宇文直是他亲弟弟,帮助他杀了宇文护,这个也是《通鉴》里记载的。 还有宇文宪是个名王。《通鉴》也有记载,宇文招则是摆鸿门宴刺杀杨坚让他印象深刻,其余的他一个都不不知道。 不过,叫宇文震就叫宇文震吧,也挺好,从年龄上看,他似乎比宇文觉还大一点,应该是他的次子。 他再问了一声:“你没嫁人吧?” 吕苦桃噗嗤一笑 六八四、与吕苦桃的约法三章 吕苦桃并未嫁人,当年在邙山大战前,她跟宇文泰好了一段日子,那段日子他们很疯狂,她就在那段日子怀上,那是538年的年底,随后在539年的9月她生下宇文震。 宇文震比宇文觉还早生两个月。 吕苦桃生下宇文震后,自己带了几个月,虽然之前,她总觉得她对孩子未必会特别关爱,她自己的大自在才重要。 但真正有了爱子却不一样,人们总爱自己给自己捏造自己碰见某事会怎样,但是你真碰见某事会怎样,事实上有可能完全不同。 那段时间邙山大战开打,开打前后一段时间,她大腹便便选择了一座寺庙待产,寺庙的女主持智先禅师接待了她,随后又帮她接生,诞下了宇文震。 邙山大战之后,孩子还很小,她到处打听,听说宇文泰也很忙,孩子太小,交给宇文泰她也不太放心,她便自己带了一段时间,孩子一岁的时候,她究竟遏制不住那颗漂泊的心。 她想将孩子托付给智仙禅师,智仙禅师觉得这个孩子她还是还给宇文泰的好。 于是,她辗转想将孩子交给宇文泰,却得知宇文泰忽然带兵不知所踪,那段日子,宇文泰正与元宝炬定了盟约,带兵神隐,正在攻克柔然王庭的前夕。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找不到宇文泰。 随后,她自己又带了一段时间,这次辗转听说宇文泰已灭柔然归来。 她这个时候已经带着宇文震很久了,她的漂泊之心复苏了。 人们可能因亲情、爱情而羁绊,但人始终最想做的是自己。 她觉得宇文泰既然已经王者归来,她便应该将宇文震归还给宇文泰。 宇文泰这时见吕苦桃说到自己并未嫁人,心下大喜。 他寻常并不是特别思念这个女子。 但随着杨坚出生日期的临近,他确实近段时期还是会想起吕苦桃。 他跟吕苦桃在草原有一腿之后,后来又在长安有一次,在长安这段时间他们相处了有一段日子,几乎日日欢娱。随着邙山大战的开打,吕苦桃又消失了,他不知她浪迹天涯何处。 他也猜测这最后一次与吕苦桃的相好,不出意外,吕苦桃应该怀上孩子,没想到,果然生了,但是不叫宇文坚,他又有点失望 不过,好在宇文震也是他儿子,好在吕苦桃并未嫁人。 “你考虑清楚了吗?还是嫁给我吧?” 他再次求婚,吕苦桃和之前状态已经不一样。 她已经是一个母亲。 一个母亲的心态可能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又抱着一丝希望。 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她,希望看到她低垂臻首,能够颔首答应。 但是,刹那之后,他就失望了。吕苦桃笑了,她说:“如果我是一个相夫教子的女人,那么我现在应该还在寺院之中照看震儿,我一个人自食其力,完全有能力养活大。” 但可惜她从来不是一个相夫教子的女子,她的终极目标还是悬壶济世,还是走遍天下,从怀孕到抚养至今,她已经为宇文震耽误了两年,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宇文泰见她如此,不由怅惘,这时这女人已经成了他孩子的娘亲,他更加下不去杀手了。 他只能给她自由。 他问:“震儿我会好好照顾,你什么时候走?” 吕苦桃歪了歪头,屈指计算:“就这两天吧。我准备再去江南看看,都说江南好,而且江南不像江北,老打仗。” 宇文泰这时吩咐了一个侍女过来,让她把宇文震领去姚夫人那里,姚夫人显然已经是这个家里的女总管,眼下达布干青雀和长孙无垢都不在。 姚夫人现在真正变成了一个家庭主妇,成天围着宇文毓姐弟俩连轴转。 元栋奇也一样,宇文觉年龄小,她现在的中心已经是宇文觉,而不是他,所以,他现在几乎是一个孤家寡人,虽然有元明月,不过明月已经叫张女毕,不公开住在丞相府中。 他忙起来,精力疲倦,也顾不得去南阳王府瞧她。 等到侍女抱走宇文震后,他情不自禁的抱住了吕苦桃,既然吕苦桃生的这一胎不叫杨坚,那么吕苦桃肯定还会再生,因为吕苦桃也是个易孕体质的人。 吕苦桃这两年隐身寺院,应该也没有接触男人。 他轻轻的抱着她:“过几天再走吧,好吗?半个月之后。” 他不相信她不想男人,吕苦桃在他怀里娇弱的似挣扎似妩媚,她当然想,这时两个人都是情热,不多时便做了一堆,彼此抵死缠绵。 良久,事罢,宇文泰还是怅惘,仿佛丢失掉了一些什么东西。 他问:“你这辈子不再结婚了吗?” 他好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结案,但是吕苦桃的答案令他摇头了。 她肯定的:“我肯定结婚还是要结的,不过也不好找,谁能找一个浮萍无根的女人做妻子。” 宇文泰只能恶意的轻轻诅咒:“我希望你一辈子都结不成婚。” 他这话的意思和潜台词原本是吕苦桃一辈子都结不成婚,一辈子就这样漂泊,露水姻缘,应该很难怀上孩子,这样杨坚就不会出生了,自己就会少一个敌人。 但是吕苦桃却误解了,她感觉到的是宇文泰言语之中的醋意。 她听了竟然有些感动,她感觉宇文泰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结婚,是希望只有他才能和自己结婚,他爱自己,所以才诅咒自己。 她轻轻的吻了吻他:“小傻瓜。” 宇文泰常常叹息,吕苦桃虽然不好看,可是这女人却很难得,一不贪权势,二坚持做自己,真的是比清泉还透彻的一个女人,但是 他无可奈何。 他知道吕苦桃说的会结婚也是真的,毕竟天下之大,能理解她的男人绝不会只有自己一个,毕竟你看杨忠似乎也理解她。 天下这么大,能理解她坚持做自己的男人还会有的,绝不会只有他和杨忠两个,也许有一天她飘泊累了,需要一个停靠的港湾,而那个男人恰好出现,他们就结婚了。 他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你,结婚可以,不过不许嫁给我认识的任何人,好吗?” 六八五、蚂蚁打架的故事 吕苦桃笑了笑,宇文泰差点脱口而出不许嫁给杨忠。 但是,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透露杨忠的名字为好,毕竟指名道姓,万一吕苦桃逆反心理发作,反而要嫁给杨忠,岂非麻烦? 他刹那之间想到这个问题,立刻将这个范围扩大,只要范围扩大,将杨忠包括进去就好。 吕苦桃哼了一声,道:“你是大丞相,你认识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将来我要嫁的人你认识不认识?” 宇文泰想了想,这个女人,他是真的没办法,她说的话仿佛都在理,但是都是他不喜欢听的话,但是他却偏偏无可奈何,他苦笑了一声。 “那你不能嫁给我麾下的将军、文士,好么?我怕我到时候忍不住,会想你,会给你丈夫带绿帽子,会把你抢过来。” 他说的郑重其事,吕苦桃噘着嘴想了半天,点了点头。 宇文泰见她点头,不由得大喜,捏着她的鼻子:“你这个小妖精,说话可不许耍赖。”吕苦桃又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们都赤露的在被子中。 两个人不由的又温存了一番,吕苦桃的手指划着宇文泰的心窝:“唉,可惜你是宇文丞相,要不然你要是愿意做我的贴身小药童,本师傅便收了你。” 她吐气如兰,宇文泰几乎没有抗拒的力气,但是这当然不可能,如果不是他关系天下这么多人的性命,这种色授魂与的时候,女人说话一般都是没法拒绝的。 她也有些爱他,但是无可奈何。 每个人都只有坚持做自己,别人对你的爱才是真的,如果一个人因为爱而牺牲自己,她最后会迷失自己,从而失去爱,这就是爱情的世界的法律。 宇文泰淡淡的笑,无奈的笑:“就像你要浪迹天涯这样的浪漫,我也有纵横天下的雄心,我和你一样,我们都在坚持做自己,这才是我们相爱的地方。” “你不必因为是我宇文泰的女人而光荣,而骄傲,我也不必因为是你吕苦桃的男人,就觉得自己特立独行什么的,我们都在做自己。” 吕苦桃笑了笑:“嗯,是这样。” 他们就这么缠绵着,吕苦桃每天都很快乐,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男人,不过她心里也有一句话没有对宇文泰说:“她是自己主宰自己身体的人,她是郎中,她懂的爱惜身体,享受身体。” 她如果还是个雏儿也罢了,但是现在拜宇文泰所赐,她已经是个少妇,是个食髓知味的少妇。她日后没大可能浪迹天涯冰清玉洁了。 也许,看上对眼的,立刻也未可知。 不过,这个念头也仅仅在转瞬之间,她和宇文泰的欢愉活动还在继续,她的意识快被冲击的模糊不清了。 欢乐的时间特别快,又到了时间说拜拜,这是宇文泰和吕苦桃的第三次相会,这一次他们也相处了良久良久,差不多是真的恰好有宇文泰说的半月之多。 马上就要过年了,除夕就要到了,时光即将跨入公元541年,吕苦桃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很有自知之明,除夕之夜,宇文泰的各位妻子应该都要归位,到时候,宇文泰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孑然一身,只身飘零,这是最坏的分别,也是最好的分别。 时光荏苒,迅速过度到了公元541年,这一年的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种肃杀之气!年初就有不祥的预兆发生在东魏,不过,这个不祥的预兆并未被高欢所知。 因为这个预兆并未发生在晋阳,而是发生在东魏的首都邺城,高欢现在都在晋阳大丞相府邸调剂兵马,以安亿兆。 在邺城的某个角落里,有两堆蚂蚁打架,这两堆蚂蚁,一堆是黄蚂蚁,一堆是黑蚂蚁,自从高欢、宇文泰敌对以来,这两堆蚂蚁经常打架。 因为高欢现在的旗帜已经由赤旗改成了杏黄大旗,所以人们便把这堆黄蚂蚁比作了高欢。 而那堆黑蚂蚁则由于宇文泰的部队都是黑色旗帜,黑色铠甲,所以自然而然的便将那堆蚂蚁比作了宇文泰。 前几次的预测,根据蚂蚁比赛的结果,都是准确无误,只不过,喜欢看蚂蚁打架的人一般都是孩童,孩童的言论也没怎么受社会的重视。 倒是东魏的皇帝孝静帝听说了黄黑蚂蚁打架,郁闷的到现场观战了一番。 公元541年的春天刚过不久,这两堆蚂蚁又开战了,小孩子的玩意儿虽然没什么人当真,但是孝静帝听闻消息,又来观战,这次的效果,连孝静帝也不由得叫好。 这次蚂蚁大战的结果是:黄蚂蚁的蚂蚁头儿竟然被咬死掉了,黄蚂蚁全军覆没,孝静帝看的简直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其乐无穷。 《北史》:“占者以为黄者东魏戎衣色,黑者西魏戎衣色,人间以此候胜负。是时黄蚁尽死。” 不过,这只是在首都邺城的一段小小插曲,并没有太多的人将此事当真,即便有一两个信谣传谣的,立刻都被政府机关依法当做谣言严肃查处了。 高欢在晋阳依旧是迅速集结大军,这一仗对于他而言,无论如何是要一决胜负的,为了子孙有一个安定祥和的治理环境,为了国家的和平统一,他都必须要战斗。 毕竟阿秃师也说过,泼猴要渡江了,说明他不但会击溃宇文泰,也会击败侯景,他对阿秃师的迷信可比对两堆蚂蚁的预言要迷信得多得多了。 根据他打探的情报来说,各方面局势也有利于他,宇文泰也率部正在向玉璧方向移动,但是据统计,宇文泰的大部队人数并不算很多。 而且,宇文泰不得不防备侯景。 毕竟,侯景现在也还是一个拥有十万,拥有几乎整个河南的一个大军阀,如果宇文泰全力防备玉璧方面,在玉璧方面推进,那么河南方面一定空虚,侯景一定会占便宜! 侯景毕竟现在还是自己麾下,自己在,他还是不敢明目张胆表露异心的,他只会见可而进,有便宜就占。 所以,宇文泰如果把全部兵力投入到山西方面,河南方面空虚,侯景就会见可而进。高欢分兵有余力,但是宇文泰自邙山之败后,已无余力分兵 六八六、围点打援战略的巨大缺陷 时光荏苒,岁月不居。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公元541年的8月,这时候,高欢的大兵集结已经差不多了。 外间还是有一些比较刺耳的声音。 比如,高欢在出征前,其手下大将曹魏祖也劝阻他道:“今八月西方王,以死气逆生气,为客不利,主人则可。兵果行,伤大将军。 这货算的也算比较准了,直言开打就得死掉大将军。 真特么直言不讳。 娄昭君也觉得高欢的所谓推理有问题,什么泼猴渡江的逻辑有问题,泼猴渡江,确实可能意味着侯景渡江,但是导致侯景渡江的可能性有多种啊。 高欢战胜宇文泰,从而接着击败侯景是一种; 但是也有可能侯景内部叛乱,投奔宇文泰不成,投奔高欢不敢,自己渡江了也有可能,当然还有一种比较忌讳的可能娄昭君还没说。 也有可能是宇文泰击败了你高欢,然后又把侯景给赶到江南去了也未可知。 男人嘛,女人总是要维护点他的面子,这后一种可能,娄昭君也没说,她能感觉,高欢是为了给子孙拔去荆棘,宇文泰是他一生之敌,他必须拔去。 不然,他担心自己一旦有一天嗝屁,高澄、高洋拿宇文泰没有办法。 而且,玉璧,就坐落在南北朝时期进兵、运粮的重要通道上,确为必争之地。在北魏分裂以后,高欢如果要进兵西魏,玉璧便首当其冲。 高欢执意出兵也有事实依据:因为此前不久,他率领东魏部队取得了邙山大捷,西魏宇文泰部队损失殆尽,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阻止能够与东魏大军抗衡的援军。 高欢自以为玉璧就是瓮中之鳖,宇文泰还很配合,搞了临阵换将这一昏招,高欢经过查证,韦孝宽确实在过往的几次大战中并不出众。 这便是高欢底气所在。 他指望从河南洛阳、潼关方面攻入关中,那个指望是不大了,侯景只保存实力,不做有效配合。还不如直接从汾州、晋州方向攻入关中是正经 想到这里,娄昭君也没再劝了,当然,她虽然确有智慧,但是她确实不是玄学家,她并不知道这一战的后果有多严重。 《北史》——“九月,神武围玉壁以挑西师。” 这里的围玉璧而挑西师,就把高欢打玉璧之战的主要目的给清楚的揭示出来了,他围住玉璧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宇文泰来决战,钻进他部署的口袋阵。 不过,宇文泰虽然在玉璧不远处部署了援军,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此时的玉璧城中。 就连耿豪这么勇敢的人脸上也有一丝忧虑,大家望着城外,乌压压的一片,全是高欢军马。 “孝宽,我们不过万人,高欢有十万之众,咱们真能守住玉璧吗?” 韦孝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一仗,他看的也很清楚,高欢这一战,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就是围点打援的缺陷,而这个缺陷他可以利用。 围点打援最重大的缺陷就是围困的这个点,不能在援军到来之前就攻下,这是几乎所有围点打援战略面对的主要问题,因为围点打援,这个点你是要围,不是要立刻拿下。 你立刻拿下了,别人还援个毛线? 别人不援了,你还打援,还打个毛线? 所以,所有的围点打援战役,一开始对被围的点都是做点象征性的攻打姿态,绝对不会攻取,绝对是采取和风细雨的攻击方法。 给你点压力,让你拼命的求援,甚至故意放你的斥候和探子出城,让他们声嘶力竭的去求援,一旦援兵到来,迅速加以分割包围,干净利落的以消灭之。 这就是围点打援战略的全部精髓之所在。 但这里面,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当你和风细雨的攻城,当你为了确保援兵钻进你的口袋里,你的那个点还在,那个点还活着,还没被你打死。 这是围点打援的症结,也是围城打援的缺陷。 大部分的围点打援战役其实并不复杂,一般都是这样的走向,先围住点,然后和风细雨的进攻,确保“点”这个诱饵的被援救价值在。 然后就等援军钻口袋。 这里面就分两种情况了,援军毕竟不是都是傻的,围点打援也不是多么高明的战略,所以,援军这时候也会采取两种策略,一种策略,当然是明知道有口袋也要钻。 这种钻,聪明有聪明的钻法,可以绕过你的口袋阵。 勇者有勇者的钻法,可以冲破你的口袋阵。 或者智勇兼备,直接打穿你。 还有一种策略,当然就是我知道你部署口袋阵了,我根本不鸟你,我不来钻你的口袋,你奈我何? 至于前一种,对方愿意来钻口袋的,对于围点打援方而言当然是皆大欢喜,你来钻口袋,咱们就斗智斗勇了,大部分时候,围点打援方都能赢。 因为占尽了提前部署,以逸待劳的先机,不过,有时候围点打援方,明明围住了点,明明部署了口袋阵,但是也有失败的。 比如阙与之战,秦军围住了点,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的父亲赵奢就是明知道秦军实施的是围点打援的战略,他也实行了计谋,能援救却装作不能援救。 出城三十里就驻扎不走了,以示不援。 待到秦军以为他真的不援了,赵奢忽然加速行军,神兵天降,从而击破了秦军的口袋,破了敌军的围点打援计。 围点打援战役其实也是变化无穷的, 高欢自然不知道这场战争之中,宇文泰和韦孝宽都早已经勘破他的围点打援之计,所以在一开始战争初期进行的时候,宇文泰已经做出要援救的态势,大兵也已经集结。 韦孝宽则加固城防,应对即将到来的和风细雨式的攻击。 但这只是开始,所有围点打援的战役的精彩之处都不在开始,而是在中盘决胜负或者后期。 对方来援救了,这就开始斗智斗勇了,但这首先要确保的一点是作为围城打援方,你得确保你那个点半死不活,不能干扰到你的口袋阵。 这是围城打援的关键所在。 当然,这是关于援敌如约而至的情况下,如果援敌就是不上当呢? 这里面当然也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情况,老子围点打援,你不上当,老子确信你没上当,老子就把你这个点给端了,然后老子走人。 大部分都是这种程度,当然也有少部分人,看到围点打援的策略被识破,撤围而走,这是另一种情况 六八七、玉璧之战的第一天雷声大雨点小 围点打援的情况很复杂,因为军事有时候是一种考验耐力,考验平衡力,考验判断力的一种艺术。 有时候,对方不救的态势已经极端明显,你已经无比确信地方不来救这个点,然后你开始想你们不上当,老子端掉这个点走人。 你开始猛攻这个点的时候,敌军的援兵忽然就来了。 这个时候,你就开始腹背受敌,然后,你就凉了,这是一种情况。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个点,本来是已经确实快没有生机了,但是吧,你因为要留着他等待援敌钻口袋,他又活过来了,生龙活虎。 而你的部队因为部署了口袋,却一无所得,士气低落,对待活过来的点久攻不下,然后,战局焦灼持久,然后你这时是真的担心,万一援敌又来了。 围点打援的战局几乎是千变万化,变化无方的。 不过,韦孝宽目前对高欢的围点打援策略都做了各种各样的战前预演,他已经做好了高欢一旦等不到宇文泰援兵,准备端掉玉璧走人这种最坏的情况。 宇文泰、王思政、李弼和韦孝宽一起,都商量了高欢万一久等宇文泰不至,恼羞成怒,一定要拔除玉璧这个据点的最恶劣的情况。 一旦面临这个情况,玉璧怕是要经受前所未有的考验。 这些战况分析,目前都已经传达到城中的守军将领耿豪、王杰、吴勇、常善等所有将军手中,所有人都必须按照最坏的可能来做好守城准备。 众将都知道,这不但是韦孝宽的意思,也是宇文泰的意思,所以无不禀尊。 知道了对方采取的是围点打援策略,这就已经占了先手,高欢虽是大敌,但是韦孝宽也还是有优势的,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日,韦孝宽又与耿豪、常善、王杰、吴勇等守玉璧将领登上城池观看城外敌情。耿豪、王杰、吴勇等人都参加了不久之前的邙山大战。 他们这等身经百战的看了城外高欢的军队,也不禁暗暗心惊。 城外的军营一座接一座,近处刀枪林立,远处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层层叠底的部队,相信如果从天空俯瞰,他们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众人全都脸上变色。 常善过去守过统万城,但是也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队伍,高欢这次统兵号称十万,照他看来,可能十万人还不止。 韦孝宽笑了笑:“我看也不止十万人。” 要围点打援,人数自然在外宣上要缩水,人数搞多了,大家都知道你的人多,就未必赶来援救了,所以围点打援的时候人数是不靠谱的。 韦孝宽手中白羽扇,遥指远方,道:“汾河之畔一定还有部队埋伏,等待丞相大军到,好预备围点打援的。” 众人的判断一致就更觉恐怖,十万大军已经是城中十倍,宇文泰已经说过,到时候有相当时间,城内暂时不要抱有救援的希望。 韦孝宽对此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必定是一场苦战。 “咱们这次守城之战必将惊天地泣鬼神。” 常善:“既然丞相寄望将军,那么末将自然唯将军之命是从!” 耿豪:“末将愿竭死力! 韦孝宽淡淡一笑:“高欢军士虽多,却无足虑,沙苑之战,高欢极二十万众,丞相才一万人,丞相虐而胜之,高欢不知兵,但弄权而已。” “今日送到门来,乃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该是我辈立功、报效朝廷之时!” 众人本来望着城外乌压压的敌人,心里都有一点点凛然生惧,但是听了韦孝宽这般一说,登时胆气大壮,韦孝宽说的是事实。 而且,攻围战而言,攻者多劳而守者常逸。 王杰:“孝宽,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了信心!” 吴勇:“叫将军!一日受命隶属麾下,便该叫将军!” 王杰有些尴尬:“将……军!” 韦孝宽微微一笑:“但同心竭力则可,也不必在乎名号!” 王杰叫出口之后,心情大快:“将军,你应该顶盔掼甲。” 韦孝宽:“不御盔甲,高欢才会更轻视我,我已经命人到处宣扬,我是个书生,不闲军旅,这些都是迷惑高欢的!” 这高欢围城的头两天,高欢的攻城力度并不大,符合了围点打援的一切特征,高欢象征性的攻打,韦孝宽也随方抵御,双方来来往往交锋了一日,战况并不甚激烈。 大规模的城池拉锯战,云梯争夺战,城门攻围战都没有发生。 高欢甚至纵马城下,先来了一段演说云云,劝韦孝宽投降,韦孝宽当然婉言拒绝。 月光照映出韦孝宽府的轮廊,一片静谧。 韦孝宽以及众将领仍济济一堂!玉璧虽然兵微将寡,高欢虽然人多势众,但是耿豪等人都是参与过沙苑之战的,百战余生,一个个倒也不惧。 第一天的攻围就这么过去了,动静不大,玉璧城内甚至零伤亡,城下,高欢也没有留下几具尸首,只是增加了围城部队,做出了围城态势。 城外围城部队已经将城池四面团团围住。 韦孝宽益发觉得宇文泰判断正确,如果是真正要攻打玉璧,一般只有两种情况,普通情况和极端情况。 普通情况下,围城战役一般会采取围三阙一之法,瓦解守城一方的人心,这里面守城方看到有一个门没有敌人攻击,一旦人心崩溃,就会从这个门蜂拥而出。 随即一营溃,诸营溃。从而达到克城的目的。当然如果是以杀伤为目的,往往围三阙一是把一个口字变成了一个凸字而已,阙的这个口会在城外堵上,然后进行屠杀。 这是普通情况下的攻城之战,以及所采取的策略。 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下的攻城,不施展围三阙一,比如主帅愤怒、暴怒、或者轻敌、骄傲,四面围定,日夜进攻。 这种情况最为可怕,无论是攻防哪一方,都是尸山血海,都是血流漂杵。 但高欢眼下这两种情况都不是,既没有围三阙一,给城里人出逃空间,也没有四面围定,日夜进攻,这很明显了,他只是围困住城中人而已。 然后,坐等宇文泰上钩! 当然,高欢的口号喊得贼响,城外安营扎寨,攻城锤,冲车,云梯不计其数,到处都是喧嚣的人声,声言不拿下玉璧誓不罢休。 雷声大而雨点小 六八八、高欢的小小抑郁 攻城之战第一天,夜,城中,玉璧指挥所。 韦孝宽凝视诸将,不过脸上神色也不甚紧张。从他坐的方向,就可以看到城池上的两座木头搭建的高楼,这两座高楼是早就找能工巧匠搭建完毕的。 这两座高楼高耸入云,能够下窥高欢诸军的一切动态,两座高楼中间又彩虹复道,可以互相接应,换防。 他们现在要应对的是接下来的长久的围城之战,围城之战是残酷的,在座的耿豪、王杰、吴勇等人都更喜欢打野战,更喜欢骑着骏马万马军中来去那种畅快。 王杰:“将军,不知咱们这守城守到什么时候,丞相援兵到来,到时候咱们内外夹击,到出城迎战。这样比较稳妥!” 韦孝宽笑了笑!摇了摇头,其实他也不知道宇文泰什么时候到来。他看了看王杰:“你也随丞相出击漠北之战了吧?” 漠北之战,一战而平柔然、突厥两大寇,王杰自然参与了,这场战役还有后续,侯莫陈崇、全旭等人一直追过了金微山,他们甚至见到了当年窦宪驱赶北匈奴勒石记功的那块石头。 随后,阿史那燕都不知所踪,传闻已经遁入域外。 侯莫陈崇和全旭才回来没多久,这事儿在军中传的如同传奇也似。 王杰听韦孝宽提起漠北之战,不由眉飞色舞,正待展开热血回忆,韦孝宽笑了:“王杰,你虽然亲自参战,但是有些事情你肯定不知道。” 王杰不服。 韦孝宽笑了笑:“你可知丞相出兵,几时出击,人在何处?方略如何?这些事情,陛下一概不知,陛下全被蒙在鼓里?” 王杰愕然,这事儿他隐隐有些听闻,但不确定,这时候听韦孝宽说起来,才意会到这竟然是真事。 韦孝宽笑了笑:“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告诉你,丞相用兵,鬼神莫测,丞相什么时候?率多少援军?以何等兵法前来援救玉璧,我也是一概不知。” 众人听罢,尽皆大愕。 耿豪跟随宇文泰取胜多矣,并不担心,大笑道:“丞相只要来援即可,什么时候,多少人,我都不管啦,”他说罢,众人纷纷称是。 韦孝宽笑了:“令贵(耿豪的字),现在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 耿豪:“末将在! 韦孝宽:“我命你今晚多写辱骂高欢之语,怎么骂痛快就怎么写,短语树起大旗明日插在城墙四面,字要大的让高欢看见!” “至于长一点的骂人话,用绢帛誊写,绑在箭杆上,明日射出城去,肯定有人呈上给高欢看! 耿豪一听立即懵圈,写字这玩意儿素来不是他强项,他不由得惊愕:“啊?” 韦孝宽的旨意似是不容置疑,耿豪来时宇文泰一再吩咐,必须无条件服从,否则军法处置,他对韦孝宽这样一个文职将军,其实并不甚钦服。 虽然他莫名其妙,但还是领命而去! 韦孝宽:“吴勇、王杰!” 二将齐声道:“在!” 韦孝宽:“前些日子部署你开凿掘井的事项!不得有误,若战事一起,怕围城日久!尽早掘个百数,敷军民之用!” 吴勇:“已掘井六十七口,井皆有水,遍布各处!” 韦孝宽:“好,做的漂亮!” 韦孝宽:“常善!” 常善:“在!” 韦孝宽:“命你速速召集城中木匠,召集得如何?” 常善:“已召集数百名,临时备用! 韦孝宽靠进椅子中,微微一笑:“好,吾无忧矣!可以发信使去告知丞相了!” 城外,路上 清脆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韦孝宽所派信使在月光下扬鞭催马,一路疾驰。 突然前面有人喝问:““什么人?” 随着话音才落,那匹军马马失前蹄,中了绊马索,掉落马下! 玉璧城外,高欢中军。 一名韦孝宽信使被推进高欢营帐中。 彭乐:“这厮连夜出城报信,被我捉了,想是有什么重要情报送往长安!还请丞相明察!” 高欢和斛律金相视一眼,彭乐这厮就是憨直,其实高欢事先已经叮嘱过斛律金,让他的营盘对于从玉璧城中出来的一些斥候暂时不要捉拿。 这些斥候肯定是去找宇文泰求援的,高欢的目的正是让宇文泰看到这些求援信,到时候赶来城下,在汾河水畔,高欢已经部署了一个完美的陷阱。 正等待宇文泰来钻。 彭乐那里高欢没有叮嘱,彭乐这人憨,有些计谋之事跟他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高欢干脆也不管他,反正有人给宇文泰带信带到就成,抓两个敌军斥候也不错。 可以通过斥候的信笺中看一下,这个守玉璧的韦城主为人到底如何,军报之中是否惊慌失措。白天,高欢略略看了一眼,感觉就是一个白衣飘飘的文士,并未放在心上。 这时,彭乐踢那韦孝宽信使一脚:““还不给我高丞相跪下!” 那信使挺着脖子:“逆贼而已,逼君出奔的大奸臣,如何要我下跪?笑话!” 高欢脸上微微一红:“你如实招来,饶你活命!” 信使冷笑:“高欢,你与我丞相作战,窦泰、高敖曹都死了,你也会是这个下场,到时候谁饶谁尚未可知!” 高欢“霍”地起身,恼羞成怒:“把他给我拉出去砍了! 信使被拉出去,一面哈哈大笑:“孝宽将军发明了定功弩,叫你这逆贼死无葬身之……” 帐外声音嘎然而止,高欢颓丧地坐下。 高欢见韦孝宽的一介信使都如此宁死不屈,心中不由得有些抑郁不乐。宇文泰那边他探听过了,目前虽然集结了大兵,但是并无向玉璧城移动的迹象。 不知何故,他忽然有一点点焦虑,他看了看斛律金:“你说,万一这宇文泰识破咱们的围点打援之计,该当如何?” 斛律金这时并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由得微微一怔,拧眉思考。 彭乐这时哪里管得什么围点打援与否,口中道:“丞相不必焦躁。”他呈上一封书信,道:“这是从那斥候身上搜得!丞相瞧瞧,是否有些有用情报?” 高欢打开来一看,不由得愕然,这封韦孝宽驰送宇文泰的信笺并非求援,而是求不援。 “微臣启宇文丞相,臣守玉璧,金城汤池,守备足御,数月之中,不烦赴救,但请丞相坐观孝宽破高欢老贼,使玉璧翻为高欢冢!” 六八九、高欢对玉璧城的战略调整 斛律金愕然,韦孝宽这厮竟然让宇文泰不要救援?,这可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这岂非不知死活?孤城独立,外无救援,如何可守? 高欢愕然,立即令斛律金。 “你赶紧的,命你那些麾下,不要轻易的放韦孝宽的斥候过去,韦孝宽八成是瞧破我们的围点打援之计,所以不让宇文泰来援。” 斛律金闻命,匆匆赶回军营。 韦孝宽之所为,高欢大是不解,心中却又有些佩服,心想,这韦孝宽倒是有些意思,当下点了点头,问一旁的娄昭:“这韦孝宽究竟是何人?怎么看调查消息说到无足轻重?” 娄昭道:“韦孝宽这个人,就是个书生将领,他也不太上战场面对面捉对厮杀,好像都不在宇文泰帐下名将之列,名不见经传!” 高欢这时虽然还不全明白宇文泰选中韦孝宽的原因,但是多多少少感觉到了有些不寻常。 “宇文泰相中之人,必非凡品!” 彭乐在一旁嚷道:“这封信也太自大了!区区弹丸小城,就敢这么放肆。” 高欢却不这样看,战争之残酷和诡诈有时候是不可预测的。 韦孝宽这封信也许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也许他是故意让自己看见这封信,然后让自己不防备,以为宇文泰不会救援,然后自己就撤了包围圈也未可知。 到时候,万一自己撤围,宇文泰潜军而来,内外夹攻,打自己一个搓手不及! 既然决定了围点打援,高欢暂时是不可能一天就放弃这个战略的,历史上也没有哪个军事家确定了围点打援战略,然后一天之内就撤围。 这时,高欢外甥后起之秀段韶忽然道:“丞相我有一计!” 高欢很喜欢段韶,段韶和斛律光是他最喜欢带在身边的后起之秀。 “说吧!” 段韶和斛律光兵法以及见识都不错,两人都跟侯景学过兵法,后来侯景说我没什么可以教你们的了,高欢犹恐侯景为诈,去问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是高欢麾下一员并不怎么启用的将领,但高欢却颇钦佩慕容绍宗兵法才干,高欢不启用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慕容绍宗与尔朱荣为表亲。 慕容绍宗的表舅就是尔朱荣老爸,所以慕容绍宗算铁杆尔朱氏。 高欢前来请教段韶、斛律光从侯景处学兵法得几何时,慕容绍宗后来也专门考较了一番段韶和斛律金,认为他们确实从侯景那习得不少。 这时,段韶提意见,高欢自然愿意倾听。 段韶道:“末将觉得,丞相完全可以没必要留在这座孤城之下,留下万余人,与城中人数相当,外围守住,大军经城不攻,直趋长安,直捣宇文泰腹心,如何?” 高欢:“这计策也可!” 不过,这个计策,也有许多地方高欢觉得不妥,直扑长安他没有必胜把握。 时值九月,金风怒号。 狂风吹得玉璧城墙上的旗帜烈烈作响! 城楼下,高欢的青罗伞盖隐约可见! 城楼上韦孝宽军的黑色旗帜也是插满了城墙四角! 黑色旗帜上写着白色字样!这些旗帜多是幡旗,呈长方形,几乎与旗杆等长!旗帜上写满了诗词一样的辱骂高欢的话语! 一面旗帜上书写:“玉璧城是老贼高欢冢! 一面旗帜上书写:“高欢窃国贼,葬身玉璧城! 一面旗帜上书写:“高欢乃屡战屡败之匹夫! 一面旗帜上书写:“高欢老贼,敢攻玉璧否?” 哗啦啦的旗帜写满了这些东西! 青罗伞盖下,高欢凝视着那些辱骂他的旗帜,脸上勃然而起怒色! 只见一排士兵忽然向城外射出乱箭! 这些乱箭并不射人,纷纷掉落阵前! 不一会儿,便有士兵呈上箭杆上所绑书信! 高欢拆开两封来看,脸色更加愤怒! 斛律金:“这些书信多是咒骂丞相,不看也罢!我看这韦孝宽是要激怒丞相,拖延丞相在此!” 高欢扬了扬手中书信:“这信侮辱我也就罢了,还侮辱我父母家人、祖宗,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能受一少年辱诟! 眨眼间,他们顿兵城下已有五日,这五日里,因为要执行围点打援,高欢攻城的力度都不算太大。 他觉得宇文泰应该已经收到了韦孝宽的不用救援的书信,他觉得韦孝宽故意刺激自己也有可能是想引诱自己狂攻玉璧,从而使得自己的包围圈破产。 他详细计算了一下,他对外号称十万大军,其实不止,目前在城下的就有近十万军,这十万军中目前这前五日投入攻城的其实不足一半。 他将这十万军预留了一半,其实是为了宇文泰援军一来,便做机动部队立即调往前线的。 但这时,他有预感,宇文泰这只狡猾的狐狸短期之内,大概是不会撞入包围圈里来了,他觉得自己可以重新调整一下战略。 围点打援嘛,这个点固然是要保留,但是围点的时候,这个点也是可以狠狠揍一顿的,揍他们一个生活自理,揍他们一个叫苦连天并不妨碍围点打援。 他决意将城下十万人全部投入攻城之战,对城中造成绝对杀伤,然后留他们苟延残喘等待宇文泰来救。之前,他是怕宇文泰快速投入救援。 所以持重,没有全力投入攻城。 但是这时,攻城五日,城内还活蹦乱跳,是可忍孰不可忍?就这整天的言语暴力,士兵们都受不了,何况他堂堂的统帅,是时候调整战略方向了。 他下令:“从明天起,给我重击玉璧。” 斛律金谏议:“丞相,大局为重!” 他觉得宇文泰不上当,高欢已经有些不爽,怕是要顿兵坚城之下了,自古以来,顿兵坚城之下的,多半没啥好下场,斛律金有些不祥的预感。 高欢已经有些听不进去,抬起马鞭。 “一座小小城池而已,也敢如此猖獗,我虽然部署围点打援之策,但是老子也可以拿下此城,踏平此城!然后喋血而进!前歌后舞,岂不快哉?” 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入帐,传令兵手中呈上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高欢启。 高欢打开,就看见了一段话,这段话的内容是:“静坐候君深,候君入泉台,围点欲打援,黑獭绝不来!” 下面还有一句话:“高欢,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天大的秘密一定能够击溃你,至于玉璧,你是打不下来的,你信不信?” 六九0、铺天盖地的进攻态势 信,当然是宇文泰写的,高欢看罢,怒不可遏,宇文泰信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也已看穿这是什么围点打援,所以,他绝对不会来上当。 这样,高欢就更加坚定了信心,反正凭借城下的部队的数量优势,他完全可以击溃玉璧孤城。 汾河对岸,高欢的伏击圈圈外的官道上。 狭窄的路口处,拉了一层又一层的铁马,地上铺满了铁蒺藜,后面是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严阵以待。 前面一名斥候骑着快马来到路口处,发现了路障与地上的铁蒺藜,紧急勒马,那马蹄人立起来,发出一声长嘶。 斥候:“何人在此设障?”在下长安一带刺探军情。” 设障的军官:“丞相有令,在此设障,阻碍宇文泰来救援军,丞相发怒,誓要踏平玉璧城!” 高欢已经决定进攻玉璧,但是他还是怕宇文泰的那封信是烟幕弹,万一那封信是虚而实之,宇文泰实际上是要来救援,要来而说绝不来呢? 所以,他攻城,但同时也做好防御的准备,包围圈也不撤。同时在包围圈外围设置铁蒺藜、铁马,等等,预备警戒,因为攻城之战,他也有可能调动伏击圈的人马。 一旦这数十日攻城,宇文泰真的不为所动,不出人马支援,而坚城不下?他是必须调动他们的。 围点打援,打不了援,这个点总归要拿下吧?要不然天下人怎么看他高欢,岂不是把他的军事才能嘲笑得体无完肤? 玉璧城门紧闭。 城楼上,韦孝宽依旧不事盔甲,与耿豪等人正在指挥防御。 远景中的玉璧,乌云笼罩在玉璧城上方,一大块,一大块的,像是随时要下暴雨,天色昏暗得可怕。 高欢大军已经将玉璧包围的水泄不通。 战场上浓烟滚滚,天地间都是人类狂吼的声音。在玉璧城被围困的第六日,高欢开始狂攻玉璧。 此时,玉璧城外高欢营寨百余座。又在大营中立二、三十米高的云车数十座,以对城中韦孝宽率先预设的木楼,这样一来,城内韦孝宽木楼忽然能窥探高欢营中动静。 高欢麾下士兵同样可以登上云车俯瞰城中,玉璧城内大小动静一览无余。 高欢又令段韶、斛律光等率骁锐营绕城而走,高声大吼,十万官军咆哮,山岗震动,投石车扔出巨石,一飞数百步,越过众人头顶,“蓬蓬蓬蓬”之声大作,巨石如雨,撞向城墙。 整个城墙为之颤抖,守军顽强抵抗,高欢又命弓箭营准备,乘云车用弓箭向城中射击。积弩乱发,漫天飞箭,矢下如雨。 城中的人惊恐万分,不敢出门,都躲藏在屋子里。他们的水吃完了,只好顶着窗户、门板出来打水。须臾,门板上箭如刺猬。 一时之间,旗帜蔽野,埃尘连天,钲鼓之声,闻于数百里。 高欢又下令挖掘地道攻城,用冲輣(古代专门用来撞击城门的一种工具)撞城。不计其数的士兵像蚂蚁一样随着攻城车爬向城墙,人群梯队不住的递补攻城。 很快,城下,尸体堆积如山。 后面的士兵争先恐后踩着死尸继续往上爬,无数的士兵什么防护都不用,口衔单刀,手脚并用向上攀爬。 无数的士兵举着一个盾牌,狂呼怒吼,用刀在城墙上掘出缺口,无数的士兵不待云梯搭稳当,踩着云梯蹬蹬蹬就上,在城墙的四门。 无数的军士推着冲輣车轰轰轰的撞门,投石车嘎嘎的响,一块又一块巨石放炮一样嘭嘭嘭的砸在城墙上,一颗又一颗巨大的火球随着投石车嘎嘎的响声在天上划过无数道火弧,飞向城中。 无数的士兵站在云车之上,居高临下向防御的士兵放箭,嗖嗖嗖的箭雨不绝,无数的工兵在地下突突突的向前掘土,天地间都是人类狂吼的声音。 从空中俯瞰,玉璧孤城,犹如狂风暴雨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巨浪吞没。 铺天盖地的军队,昼夜不停的攻击,城中守军惟千人,高欢在城下,带着冷酷的笑意,紧紧的盯着这场在中国战争史上也是数的着的孤城! 这是高欢的第一波攻势,所谓一鼓做气,这第一波攻势,韦孝宽、王杰、耿豪、常善等人非常顽强的拒守,横竖是个死,不如拼死一战,老子守死你。 他们开始咬牙切齿的守城,高欢虽然作楼车高于昆阳城楼,上面布满士兵,张弓搭箭,向下俯射,但韦孝宽是一山更有一山高,他在原先的两座木楼之上再建高楼。 高于城外楼车,俯瞰射之。 高欢冷笑:“汝纵作楼至天高,我于地下取你狗头。” 他的办法还很多很多,汾河往玉璧城入口处,高欢一夕征发三万军士,将汾河与玉璧的联系完全切断,将士们扛着沙包丢入水中。 一包又一包的沙包瞬间将汾河流往玉璧城中的水道彻底断绝。 他想看看,这样子不渴死玉璧城中不知死活的这些王八蛋! 城中在高欢昼夜不息的进攻下,还要缺乏饮用水,看你们怎么守?切断敌人水源这一招,不但狠,高欢自觉也会很管用,过个几天,效果立刻会显现。 这种狂风暴雨的攻势下,韦孝宽绝不会有时间来寻找水源,就算有时间寻找水源,也绝没有机会派遣军士出来疏通水路。 但高欢自然想不到,韦孝宽早已经料敌机先。 他更想不到,宇文泰穿越而来,对史书中玉璧之战的记忆极其深刻,早已经吩咐韦孝宽预防汾水被断。 城内,居民家中。 一家居民楼里,一个老百姓拿着水缸盖,水缸里已经没有水了,箭矢从窗外嗖嗖嗖的射进来,他用水缸盖挡在身前,拿着一个吊桶去水井打水。 才走到院子里,已经有十几只箭射在水缸盖子上。 但他还是从水井之中用吊桶取出了饮用水。 “幸亏韦大人早有准备,掘了这些井,不然,可就危险了,韦大人可比高欢多算了一步!” 整个城中,饮水、粮食都安全无虞,为了打这一仗,宇文泰早已经将后勤这些准备的妥妥帖帖,这些后勤,是玉璧这一战,战而胜之的巨大关键 六九一、玉璧攻城第十日 攻城第十日; 城下,并排的几架云梯上,士兵们口衔单刀,一首拿着盾牌,手脚并用,噌噌噌的往上攀爬。” 云梯不断的被韦孝宽的军士掀翻!上面的人不断的从城墙上落下! 城门口,两排军士用绳子扛起一根大木头,正在奋力的撞击城门。 整个城下山呼海啸的人生,冲啊,杀啊不绝于耳。” 城楼上不停的倒下滚油,扔下滚木礌石, 投石车嘎嘎的响,一块又一块巨石放炮一样嘭嘭嘭的砸在城墙上,一颗又一颗巨大的火球随着投石车嘎嘎的响声在天上划过无数道火弧。” 韦孝宽、耿豪等人都亲自拿着盾牌和佩剑在战场上参加了战斗,他们和将士一起展开激战。彭乐杀的兴起,亲自咬着一把刀,冲到了战场第一线的位置。 城楼下几辆冲车正在撞城门! 冲车上一根粗大的木头直径约有一米! 其中有数名小兵推着一辆冲车正在后面,彭乐冲了上来,指挥着冲车向前,上面敌人的箭不断的射下! 几名推车的士兵不由得愕然,彭乐推车的位置根本不是城门,而是城墙! 士兵甲:“将军,这冲车撞墙效果不大,撞墙需用大炮飞石! 彭乐:“让你推你就推,费什么话! 冲车推到城墙下,彭乐忽然双膀子一较劲,将那根粗大的木头竖了起来,靠在城墙上, 几个军士还在愣怔,彭乐嗷嗷熬的喊叫着,助跑,跃上他们手中的推车,又在推车上脚尖奋力一点,跃上那根靠墙木头的顶端,在顶端上奋力再一跃。 他这一跃,双手一攀,几乎就要攀到墙垛子。 几名守城军士兵举起长戈,横空向他的手挥来,彭乐一只手攀折垛子,另一只手顺手捞起长戈,一较劲,将五、六名士兵从城楼上凌空摔落,坠下城墙。 守城将士几曾见过此等神威、打仗不要命的将军? 几名士兵手持戈矛不敢向前。” 一个白色人影凌空而起,是韦孝宽和吴勇发现这边险情,两人两柄长枪,直刺彭乐双目,枪速来的奇快无比,彭乐刚把几名士兵摔下城楼,想捞韦孝宽的长枪! 韦孝宽的枪忽然鬼魅般缩了回去,彭乐捞了个空,吴勇的枪却早已又刺了过来。 彭乐把头向后一仰。 吴勇忽然跃起,脚踩墙垛,身形凌空飞起,长枪由天空向彭乐勾住垛子的手刺去。 彭乐一缩手,不由得从城墙上坠落下来。 攻城将士一蓬箭雨射向吴勇,吴勇回转长枪舞了一个圈,纷纷击落。 城墙上,守城军士见韦孝宽、吴勇拼死击落彭乐,军心振奋。 韦孝宽退回城内,就地捞起一枚盾牌,冲到垛子更前,手腕一翻,手上已多了一张强弓,他瞄准彭乐靠墙的那根圆木,一根火箭射了过去,那根圆木登时着火烧了起来。” 一名军士从城墙上将滚油落下,浇在木头上,圆木熊熊燃烧! 彭乐在城墙之下,张开双臂仰天大吼。 高欢远远望见,赞叹:“彭乐骁勇,可惜功亏一篑……” 攻城之战仍在继续,远处,一朵巨大的伞盖缓缓升起。 高欢军士兵前赴后继,已置生死于不顾。” 耿豪在城楼上已心急如焚,跑来跑去,吼叫着让军士们顶住。王杰、常善等人俱各在鏖战不已! 高欢军中军,高欢本人正在青罗伞盖下观看攻城之战。他的面上毫无表情,他从没有想到十日还攻打不下玉璧,不过,好在汾河对岸,并无动静。 宇文泰便如他信中所言一般,绝未来援,每日派出去的斥候,连尘头也看不到一尺,靠近战场的飞禽走兽都少,更何况援军,简直连根毛都没有 天边的太阳逐渐西斜,黄昏悄悄降临,玉璧攻城第十日也快过去了! 远景中的玉璧,死寂一片。 高欢军停止了攻城。 几具尸体上已经有绿头苍蝇嗡嗡嗡的在他们上空盘旋。城墙下的尸体高欢也没有撤,没有埋,这些尸体堆高了,有利于外军架云梯。 战争本身残酷无比。 城下,固然堆满了尸体,守军,其实味道也不好受,他们承受狂风暴雨式样的进攻,一个个也累的够呛,这样的战争,除却之前经历邙山之战,沙苑之战、河桥之战的。 每一个人一生之中,经历这样惨烈战争的次数屈指可数。夜晚,有寒鸦闻到地上的腐尸臭,嘎嘎飞叫,坠落于尸体之上。 这时只是农历九月初,白天虽然酷热,夜晚已些微有些寒凉。 城内,一只白色的鸽子忽然扑啦啦的降落。 角落里,一个腿上满是鲜血的士兵缓缓的举起弓箭,瞄准了鸽子。 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将弓箭往下按。 身后一个老兵:“小伙子,这是只信鸽。” 士兵:“朝廷又没援军,这信鸽有何用。” 老兵:“它可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士兵缓缓抬起了箭又放下。” 鸽子忽然扑啦啦一声展翅飞走了。 城楼上各处,几十米便有一个火把。 耿豪与王杰、吴勇等将领都在城楼上,韦孝宽也在城楼之上,他仍然是一袭白衣。但白衣已污,他面上也是烟熏火燎。 耿豪扭头看了看韦孝宽:“将军,过来。” 韦孝宽走到耿豪身边:“做什么?” 耿豪率王杰、常善、吴勇团团罗拜。 “丞相任命将军为主将,我等初有不服,今日服矣。” “丞相推荐将军来守玉璧,果然不错,今日一战,肯定把高欢打疼了,这城下尸首堆积如山!将军功夫真不错,那个彭乐,果然骁勇,要不是将军,可能就被他攻上城楼了。真是很谢谢你。” 韦孝宽看了看吴勇。 “大家同在城中,同舟共济,同心协力,吴勇也出力不小,大家各竭其力,咱们一定能够守护好玉璧,一定能够在丞相面前立下大功。” 耿豪:“丞相会发援军来么?” 韦孝宽这时心里也没有底。 “丞相与夫人可能都会来,但是调配大军夹击,现在不是时候!” 耿豪一脸不信之状:“丞相真来?要是真来,那可太好了!” 韦孝宽:“你放心,这等击败高欢的好机会,丞相一定不会错过!高欢敢顿军坚城之下,他的死期到了!” 这时,王杰、常善等众人齐声称是。 韦孝宽:“诸位将军不但要谨守城楼,也要安排一些擅听的人,每日伏于墙根,倾听动静,谨防敌人掘地入城。”另外,烈火油或者民众家中的菜油、蜡烛等等都要统一调配使用。” 六九二、高欢搞地道战的惨烈损失 韦孝宽这时候也注意到双方注意在建筑木楼上比高低,有可能高欢会钻地,所以事先有所预防。 王杰这时已经极为拜服。 “受教了。” 韦孝宽:“玉璧城小,对于守城方而言,是个好事,每面城墙不需要多少士兵便能坚守,其他士兵调配后续人员递补。” 耿豪赞叹:“将军平时不显露武艺,关键时候这不但武艺卓绝,这兵法之术更是烂熟于胸啊,耿某佩服。” 韦孝宽微微一笑:“诸位将军,这守城之战才刚刚开始,最艰难的不在开始的强攻阶段,强攻只用力,不用智,强攻不成,然后会智取,那时才是考验!” 吴勇这时望着城外,忧心忡忡,脸上有些疑惑:“将军,这四周都是高欢大军围城,丞相怎么能够入城! 韦孝宽:“丞相这个人,有一分难,便有一分的本事,有十分难,便有十分的本事;你放心,丞相与夫人一定能够入城。” 吴勇大喜:“如此甚好。” 城墙下城根处,距离城墙内墙两米处,韦孝宽已经安排了一堆士兵在有条不紊的挖一条环城内圆,这条环球内圆的挖掘主要是防止城外通过地道攻入城中。 这里面,这条内圆壕沟该挖多深,韦孝宽心中也颇有术,这得益于他之前已经挖凿水井时候,知道多少深度即见水不堪挖。 由于兵力有余,这些挖掘内壕的士兵速度也很快,其实最早的这项作业在高欢开始攻城前已经有所部署。 和高欢由于在地面上攻城不遂才想到挖地道仓促部署,工具、测量等需要现场进行不一样,韦孝宽是料敌机先,所以速度很快,工程进行很顺利。 内壕挖好之后,上面每隔几米就在沟上搭设木板,根本就不妨碍士兵继续同行,沟内每隔两米就安排有伏在沟内谛听的士兵! 高欢的士兵如果在地道内作业,一定会有动静。 韦孝宽与这时与耿豪边走边交谈! 耿豪这时尚不完全明了韦孝宽抽人挖地的用意:“将军,你沿着墙根挖这一道深沟,高欢真会从地下进攻?” 这时,地下工程队也很忙,士兵们正把滚油、皮排、柴禾等一应物事往壕沟之中运送,蔡佑虽然也猜到高欢可能从地底进攻,但还是有些不信。 韦孝宽:“高欢强攻十日,无济于事,说不定会从地下乘虚而入。” 耿豪:“哼哼,他不会想到将军早有准备的,他就算从地下来,他也攻不进来!” 韦孝宽:“对!” 耿豪:“将军简直算无遗策!” 韦孝宽:“为将者当筹谋在线,我来玉璧之时,与丞相二人闭门百般推演,岂是一日之功!” 他以一书生而当大师,直接面对当今天下枭雄之一,和陆逊当年少不更事,直接出来面对天下枭雄之一刘备,其实是一回事,所以他不得不方方面面想周全。 城墙、天上、地下,水、火、车、木、粮各个方面都思虑妥帖。 耿豪:“丞相还是厉害啊,将军也厉害! 韦孝宽:“丞相委我守此,以我能御敌也。今有城可守,有兵可战。敌至,当用计破之,各位将军但遵我令,以静制之,不久高欢自退矣,何畏之有?” 两人正说话间,只见一名士兵举旗! 韦孝宽立刻将食指竖于唇边,示意蔡佑噤声,两人蹑手蹑脚,率一队士兵走到那名示警士兵旁,只见那名士兵身旁的沟壁上有泥土正在簌簌落下! 不多时,只见一个高欢军士兵破土而出,一名士兵探头,大喜叫道:“挖通了,挖通了。” 话音未落,耿豪已经凭空跃落,上前一刀斩落,那探头的军士人头伶仃落地,耿豪打眼一瞧,高欢所掘进城的地道里面黑压压的全是人。 沟壁上这时出现了一个大洞,这个洞已经挖通,正好接入韦孝宽挖的壕沟。 因为高欢挖的壕沟到了城内这地道是倾斜向上,向地面的。所以下面层层叠叠的士兵都是上坡姿态,这时陡然听闻前面人叫挖通,以为挖通了地面。 于是众军层层叠叠的往上涌动。 前面的骤觉撤退,正要大喊,已经不及。这排在地道前头的士兵,他们除了向前,已被身后蜂拥而至的人堵死,但是前面耿豪何等神勇? 连宇文泰都夸赞不已的神勇兄。 韦孝宽神色凛然:“浇油!” 耿豪神勇持刀守在出口,那些高欢士兵这时敌不过蔡佑,士兵们任意抛倒热油入洞,由于地道是向上斜坡形态,于是滚油倾泄而下。 一名士兵丢了一根火把入内,洞内登时人挤人惨呼连天!士兵们俱各着火。 耿豪杀尽洞口军士,这时有军士搬来皮排,向着洞内鼓风!皮排伸缩,鼓动劲风,灌向洞内,火舌随风向前吞吐数丈,于是洞中军士不及逃匿,尽皆葬身火海。 尸首臭闻十里。 这时,高欢的地道工程兵遇到这等噩耗,高欢犹自不知。一名传令兵匆匆的跑了过来:“将军,高欢有信到! 韦孝宽微微一笑,打开信,信件上写:“尔虽缚楼至天,我当掘地取汝。” 耿豪哈哈大笑,肚子都笑疼了:“高欢还以为他挖地道送兵进来能要我们的命,我们能不能告诉他,他的地道兵全都死光了?” 韦孝宽:“来而不往非礼也!” 高欢军营之中,他正与斛律金、段韶、彭乐等在麾盖之下商议军事! 地道工程兵已经派出,地面上的攻势也在继续,地面上的军士们都在大声呼喊,呼声震天地,一波一波的向着城上架云梯,撞城车也在撞城。 这些,固然是攻城本身需要,另外一个目的当然也是掩盖高欢的地下作业。 他的人多,地下作业快,他料韦孝宽守御已经应接不暇,应该不会再有余暇来顾及他的地下之术。 斛律金倒是觉得有些堪忧,溢于言表。他跟高欢不一样,他是直接和攻城军士有接触的,所以他的感受要更直观一些,从某些方面来看,城楼上并未出现紊乱,应接不暇的情况。 韦孝宽的整个守御似乎还是有条不紊,他小心翼翼的。 “丞相,看来韦孝宽此人虽然年少,但是不简单啊,你看他起高楼,你看他御强攻,仿佛闲庭信步!” 高欢有些不快:“他楼做得再高能怎样,咱们起土山攻不进去,还不能有别的法子嘛?我们已经挖地道了!” 高欢话音未落,只听得前军忽然惊天动地的崩乱,高欢错愕,不由大惊:“出什么事了?” 他已经不用问,只见挖地道之所的地底,忽然直接有火苗从地底直喷丈余,高欢骇然坐倒,地道的入口没有一个人逃出来,显然全部死了。 紧接着不久,口气之中全是烧焦的肉味,臭不可闻 六九三、城外尽攻击之术城内尽守御之能 一名传令兵匆匆过来,递给高欢一封信,信封上韦孝宽已经写有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字样。高欢打开,信件上写:“尔之地鼠,皆已烧死糜烂矣!” 高欢大怒,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随即晕了过去! 良久,良久。 高欢方始幽幽醒了过来,他的神色忽然间有些苍老,众将都围在他的身旁!高欢怒极:“你们、你们围在我这里做什么,攻城,攻城,攻进去!” 众将忙不迭的纷纷离开! 唯有斛律金仍然守护,不肯离开! 高欢:“你也去,指挥攻城,一定要把玉璧拿下来,这玉璧是宇文泰重镇,拿下玉璧!” 他这时被韦孝宽激怒,已经浑然忘却,自己这里本来是执行围点打援的策略的,但是如今,他似乎已经忘却了,自己执行的是围点打援。 他已经开始计划抽调围点打援的部队,他已经笃定宇文泰这货是真的不会上当的了。斛律金这时见高欢震怒,唯有不舍而去! 玉璧城外。 惨烈的攻城之战还在继续,城楼上,士兵们举起石头,抬起油锅,张弓搭箭,一架架云梯被守城将士们摧毁! 城楼下,斛律金、彭乐虽然声嘶力竭,但是仍然挡不住士兵的溃退,到处都是烽烟四起,袅袅升空,到处都是溃散的士兵! 高大的冲城车陷落在地道的陷坑之中,寸步不能前进! 城门前,撞城木上满是熊熊烈火! 东一堆、西一堆的尸体…… 斛律金营帐,夜,内。 彭乐匆匆走进斛律金的营帐,斛律金愁眉不展! 彭乐:“这仗打得憋屈,顿兵坚城之下,死伤惨重,这样下去,咱们还有力气去长安打宇文泰?” 斛律金脸上全是难受的表情,摇了摇头! 斛律金:“我征战一生,从未见有城池难克如此! 彭乐:“还打什么打,军心涣散,我的老本都快打完了!” 斛律金苦笑:“我也差不多!” 彭乐:“我一个大老粗都知道,顿兵坚城,是兵家大忌!” 斛律金:“现在咱们算围城了,这韦孝宽也真坚强,宇文泰也真沉得住气,死活不来救,韦孝宽应该还会支撑不住,强攻智取都不可,咱们还是得攻心啊!” 连彭乐此刻都觉不可的战役,但是高欢这时却已经完全不顾了,这一战,他如果对决的是宇文泰,输的这么惨也就罢了。 但是他对决的仅仅是白衣飘飘,此前并无突出战绩、并不甚知名的韦孝宽,这口气却教他如何忍得下? 高欢决定重堆土山。 他仔细观测了一下,玉璧的建设有些特点,城墙较高,常规的攻城云梯,大概架上去根本不到垛子口,云梯如果搭的太长,本身就很脆弱。 这几天死于城下的尸体已经很多,但是他的军士还有不少,就这么失败,他心有不甘。 他决定,每个士兵负一掊土,堆土也要堆到与城同高,然后从堆土山上攻入城中。 令下,十万将士人一掊土,开始堆山,但是堆土有俩问题,一是贴着城墙堆,沿着城墙一直堆上去,这个办法,高欢思忖了片刻,与将士们商量。 将士们多不同意,城墙下面多是高欢将士的尸体,很多都没有处理,现在沿着城墙堆土,就是把他们给埋了,即便将来攻克玉璧,这种千千万万人踩踏而成的土山。 到时候又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拆开来,取出尸体重新安葬,这个很麻烦,这是第一。 第二,沿着城墙堆土,堆到与城同高,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沿着城墙堆土,到时候大概率只能堆成一个半圆锥形,上面狭窄,城内士兵反而容易居高临下。 这简直是送给玉璧城内军士一个制高点。 到时候就相当于自己给敌人搭建了一座自己必须仰攻的土山,对方一个滚木累石可以杀伤一大片,高欢想了想,觉来很有道理,于是弃却这个办法。 不能沿墙夯土,只有重新在距离城墙一丈距离左右堆土,堆得与城墙同高,然后铺设木板攻入城内。 于是,令下,此时士气已有不足,高欢继续抽调原先预备围点打援的队伍,很快重新凑齐十万之数,高数十丈与城平的土山一夕而就。 不过,城中也防备有术,这片土山建成,那边城池同日竞赛加高,同时,韦孝宽建成下设巨大木轮的移动木楼,士兵推拉摇曳,推到土山位置,一波箭雨,居高临下。 土山虽成,最终功效不大,对方城池加高,搭设云梯木板并无搭处,城中木楼高于土山,工匠随时待命,土山高一尺,木楼便高二尺。 高欢望之无奈。 但他依旧并不死心,眼见玉璧城内守御有方,有移动巨轮的木楼,他这时也立刻全军邀请木匠,韦孝宽能做的事情他当然也能做。 他仿照高欢的木楼很快鼓捣出一个新鲜玩意儿。 木高楼撞车,这种木高楼撞车,玉璧的城墙上下一体,确实很难撞坏,但是城楼垛子不一样,城楼垛子都是裸露在外的,受风化影响,比城墙容易撞坏多了。 木高楼撞车建成,高欢不由得大喜,旋即,将数百斤重撞城木运抵木高楼,撞城木顶端尖嘴装上大铁锥,下面数千百士兵推着木轮高楼撞车便向城垛子撞去。 高楼撞城车果然大有奇效,撞向城垛子,车之所及,莫不摧毁,莫之能抗——《通鉴》 这么一寸寸撞坏下去,自然城墙不保。 城中,韦孝宽也迅速实施对策,城中迅速寻找那种有一点弹性的黑麻布,旋即搭设方木笼架,将木笼架前端蒙上弹性布幔。 撞城车毕竟高大笨重,速度并非极快,于是韦孝宽加紧抢修撞坏之处。 同时这种布幔不待撞城车撞及城垛,已经将撞城车兜住,布幔悬空城墙之外,弹性十足,撞城车兜住,护住了城墙,于是高欢这边又赶紧令将士们执着长杆。 杆子一段松麻油火把,欲烧毁布幔。 城内,则相应准备长杆,长杆上系钩镰刀,凡有火把触及则割落之,火竿一来,以钩遥豁之,松麻俱落。 城外尽攻击之术,城内尽守御之能。 高欢遥望双方攻守,长太息以掩涕兮,而无法制之 六九四、攻城战第二十五日 眨眼之间,高欢攻城已经将及一月,除了初始的一周前后,高欢没有尽力之外,其后的日子,高欢已经笃定宇文泰将不会来援,又自觉有汾水为限。 宇文泰即便来援,自己也有时间调整,于是尽力攻城。 时间对高欢来说,这近一月犹如一年,恰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所言,快乐的一天犹如一秒,煎熬的一秒犹如一天。 这一个月来,城内与城外,智慧与力量,攻与守,水与火,天与地、木工泥瓦匠、部队的士气,各种大规模的较量,但是高欢始终无法得城之一寸! 他自己其实也已经明白自己已经顿兵坚城之下,劳师挫锐。 脸已经丢了,他恨不得及举起两根手指怒斥苍天,苍天为何生我高欢,又生宇文泰?这次的战争,如果围困的是宇文泰,还好一点,毕竟宇文泰如今几乎与他齐名。 至少举世视为双雄之一。 但韦孝宽,只怕要踩着他的失败作为声名鹊起的资本了。 他这时,心中唯一相信的是,望着自己城下堆积的累累尸体,他相信,城内必定也是伤亡不少,但是,目前来看,城内并没有兵员补充。 打仗打到一定程度,拼智慧,拼勇气,拼给养,这些都拼完了,就是拼消耗了,这是军事的基本常识,高欢的部队还可以后续有补充,但是韦孝宽没有补充。 他认为韦孝宽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作为一名杰出的统帅,他一定能够意识到。 所以,高欢这时候决定缓一缓节奏,他决定劝降,劝降的同时,当然也是因为他攻城之战,部队夜以继日,也已经疲惫,部队也需要休整。, 所以,不妨借着休整的节奏,来一波劝降。 城内的压力一定很大,久攻不下,劝降以及离间计这些兵法良谋都可以用上一遍的。 于是,他给城内写了一封信,劝降。 城内,韦孝宽微笑着打开信,他当众朗读:“君独守孤城,西方无救,恐不能全,杀身无益,何不降也?”韦孝宽读罢哈哈大笑。 这封信只能证明高欢对墙内的情况基本不了解,墙内现在还是兵精粮足,而墙外,他预计的各种招数,高欢几乎都用遍了,城墙还是那么牢固,一如往昔。 这种实情,如果不告诉高欢,高欢简直还不知死活。 他笑了笑,旋即写了一封回书,射出城外,早有军士拾取了书信,前去上呈给高欢,高欢拆开信,看了看!脸上颇有无奈,这当然是一封严辞拒绝的回书。 韦孝宽在信中陈述如下: “我城池严固,兵食有余,攻者自劳,守者自逸,岂有旬日之间已须救援?特忧尔从有不返之危。孝宽关西男子,必不为降将军也。” 高欢将信递给斛律金! 斛律金看了,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叹服之色! 高欢长叹:“关中固多奇男子矣,我不早图关中,是我失策。”他创业以来,眼睛一直关注洛阳的政治变化,对于关中,他确实关注甚少。 如今,这一切都是他当初关注甚少的还债。 但眼下将士尚在休整,都在准备下一波的攻势,既然武斗已经暂停,高欢决心继续文斗,韦孝宽或许作为统帅,作为指挥者不疲惫,但是城内的这些将士,一定会疲惫。 他还有离间计可以用。 于是,他立即召开军中缮写能力颇佳的人准备了一席话,令他们缮写,然后绑在箭杆上射入城去。 韦孝宽端坐于上! 下面端坐众将,这两日高欢间歇,不搞武斗搞文攻,城墙上的防守以及地道内防守众将虽不松懈,但是终究来说还是压力大减。 韦孝宽道:“守城以来,高欢智谋迭出,我看他如今已经智力俱困了,传言其兵马损失大半,彭乐营、斛律金营几乎已空!虽然军力仍足围城,但已不足惧,是咱们战略反攻的日子到了!” 一名传令兵匆匆走进帐来,手上一摞箭,每支箭杆上绑着一封书信!由于箭多,韦孝宽于是另诸将俱各绰一支箭瞧瞧里面搞什么名堂。 诸将各自拆了一支,然后一比对,这些新虽然并非劝降信,但是内容大同小异。 这类型的信如果冠之以一个名堂,那么可以叫离间信,这些信并无固定的收信人,而是谁捡到谁拆开,谁就可以看,谁就是收信人。 韦孝宽哈哈一笑:“高欢料已无计可施,唯有这些伎俩!” 吴勇道:“这些信都是劝城中军民的,说韦将军是拿了咱们朝廷俸禄的,竭力守城可以理解,这封信劝咱们城中军民不要跟着韦将军,最好是能够行刺韦将军,能斩韦将军的,拜太尉,封开国公,赏帛万匹。” 韦孝宽听罢吴勇所言,当下也接过一支箭来,打开箭杆上绑的书信,看了不由得失笑:“还真是!” 当下吩咐:“取笔墨来!” 有士兵端上笔墨! 韦孝宽就在那封信的反面提笔笔走龙蛇:“能斩高欢者,准此。” 众人这时见韦孝宽所写,俱各索了笔墨,将信反绑于箭杆上,韦孝宽将写完的信递给传令兵:“去,命所有接到这种信的,反面都写上我刚写的这句话,射出城去!” 韦孝宽写完,这时便率诸将出营,他挥了挥手,诸将见状,情知韦孝宽似乎有什么新的行动,诸将不由大喜,一个个鱼贯而出,跟随于后。 须臾,韦孝宽率领耿豪、王杰、吴勇、高琳等恭候在地道旁,地道旁的士兵们一个个都举着火把,他们都在守候着什么! 耿豪有些不解:“难道,这高欢还准备用地道这一招?”这一招试过不灵啊!” 韦孝宽微微一笑:“地道不能为高欢所用,未必不能为丞相与我所用!我们的援兵到了!”众人听闻有援兵,不由得俱各大喜。 不过,大家心上也有些疑惑,区区地道内,偷袭之军尚可,大军援兵走地道,闻所未闻,地倒逼窄,并排能行几人,况且,如今双方暂时休战,地道内大规模行军岂不为敌所知? 众人疑惑之间,只见地道口处有火光闪现! 韦孝宽率先走到地道口处,微微弯腰行礼:“末将欢迎丞相与夫人、以及贺拔太师。” 六九五、宇文泰秘密抵达玉璧城 众人听罢韦孝宽所言,不由得大惊失色! 韦孝宽话音未落,宇文泰与长孙无垢、贺拔胜、蔡佑、达奚武等人已经率一行十余人从地道内走了出来,这支援军大概是史上最少的援军。 这中间,众人几乎都不曾带武器,唯有宇文泰手提一口黑箱子,这算是唯一的武器,众人中,极少有知道箱子弩的,只有个别人隐约听过! 耿豪愕然,看见宇文泰不由得又惊又喜。 “丞相,您,您真是神人,您怎么从地道里出来的!” 宇文泰:“高欢陈兵十万,将城池团团围住,我又不能飞,只好挖了一条地道,加上韦将军协助,与高欢的地道打通,然后就来了!” 所有的军士全部单膝下跪,宇文泰挥挥手令他们起来,他来的消息暂时还不欲为高欢所知,此事暂需保密。 韦孝宽:“丞相一来,军心大定!” 这时候,守卫几乎一月,士兵们确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也确实需要一些激励。宇文泰一来,证明朝廷并没有忘却这座城池,朝廷最重要的人如今孤身入城,与他们同甘共苦。 这确实可以起到激励军心的作用。 宇文泰看着韦孝宽,显然,一代将星正在冉冉升起。 “是你指挥的好,城外尽攻击之术,而城中守御有余,孝宽,我带来圣旨,听封吧!” 宇文泰打开圣旨:“韦孝宽守卫玉璧,功勋卓着,擢升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封建忠郡公,其余守城将士皆进爵一等,钦此!” 众将跪下:“谢陛下隆恩!” 宇文泰这时也已经有小股游军开始游弋在玉璧城不远,都是精锐部队,不过没有集结成大军,将士们要求援助玉璧的也有不少。 不过,宇文泰都拒绝了。 其实,现在如果宇文泰要进击高欢,确实是比较好的时机,总体而言,高欢在城下的部队已经疲惫,这时候城中还有攻击之力,城外如果宇文泰这时候过来夹击? 那画面一定很美。 但是,宇文泰都一一给拒绝了。 玉璧城有一个特点,在汾水之畔,另外,高欢这次围点打援,虽然说是有一定消耗,但是目前的消耗对于高欢而言其实还是承受得起。 宇文泰之所以拒绝援救玉璧,第一当然是因为他是穿越而来,知道玉璧足够搞定,即便这个朝代的历史变动不居,有些时候和历史记载并不完全一致。 但是这次战争和历史记载的多半相似,军报汇报的内容也多半和历史吻合。 宇文泰结合自己的判断也确定玉璧目前足以独力对付高欢。 他之所以不出兵,除了这个历史的证据而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怕高欢现在已经有一定消耗,但是力量还是足以攻城,还会继续攻城。 但自己这边大兵一出,做出与玉璧城内外夹攻的姿势,那个时候,可能高欢就未必那么自信了。 所以,他一出兵,高欢可能弃城而走。 高欢一旦弃城而走,就达不到大规模消耗高欢有生实力的目标了,所以综合以上两点因素,宇文泰拒绝了所有将领出兵的建议。 但是,他确实有点心痒难熬,毕竟,在他未穿越之前读到南北朝玉璧之战的时候,他读的热血澎湃,那种城池攻守,简直是历代城池攻守的教科书,这样的现场如果不能现场观摩,那将是多么遗憾的事情。 于是,他决定自己亲自前去玉璧。 他决定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拦的下,这次他有信心可以看到高欢人生的末路,这种一生之敌,还是应该来看看他的末日的。 较量了这么久,相信高欢如果就这么挂了,他也不甘心。 这个时候,恰好长孙无垢也归来了,这个时候,她已经诞下麟儿,不出宇文泰所料,长孙无垢的这个麟儿的名字叫宇文邕,这是长孙无垢自己取的。 宇文泰觉得这个年代,一些大事好像没怎么特别乱,只是发生的年份乱了,还有一些人的出生死亡的时间顺序好像乱了。 现在还是公元541年,宇文邕本应生在公元543年,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宇文泰现在已经不顾及这些。长孙无垢并没有把宇文邕带回来。 他将宇文邕留在了宇文泰不可知之地。 宇文泰想想也好,现在战乱频仍,他没有精力诱捕萧赞,萧赞易容术超神,万一他还是觉得宇文邕是未来天下之主而加以谋害,自己倒是防不胜防。 毕竟是自己擒杀了他的亲叔叔,萧赞为人又阴刻。 长孙无垢回来之时,正值他要来玉璧,于是一起偕同而来。 还有贺拔胜,宇文泰带贺拔胜过来,也是为了让贺拔胜一睹高欢的惨状的,毕竟上次,贺拔胜几乎射杀高欢,毕竟上次,贺拔胜距离杀掉高欢只有一支箭的距离。 他要让贺拔胜弥补这个遗憾,他将要让贺拔胜把死亡的消息带给高欢,让高欢遭遇到这个世界的最大嘲弄。 这些,他早已经准备好。 不过,目前,他还是并不太愿意高欢知道自己在城中,当下的情况如果高欢知道自己在玉璧城中,很难确定高欢是继续攻还是准备逃跑,如果高欢这时候逃跑。 那么,就完不成对于高欢的最大的杀伤了。 只有他不暴露身份,高欢才可能愤于摆在韦孝宽这个无名之辈手中,才可能继续坚持不懈的攻城。只有高欢继续攻城,才能有他这一生来最大的挫败。 他怕韦孝宽未必了解这一点,毕竟韦孝宽不是穿越者。 他随着韦孝宽在城内到处视察了一番,发现韦孝宽的思维实在是比较精细谨密,不由得叹服,历史有时候确实并不骗人。 宇文泰笑了笑:“孝宽啊,也要懂得示弱,我看高欢现在狼狈的很,城中防守还有余力,咱们应该引诱他继续进攻。” 韦孝宽自然懂得这些以退为进之理,一点就透。不过,宇文泰来的这一日,高欢攻城节奏似乎并不强烈,只有零星的喊打喊杀声。 宇文泰了解高欢的尿性,望了望墙外:“高欢这货应该又是在憋坏吧?” 诸将之中,立刻有人将高欢曾经招降韦孝宽被韦孝宽严词拒绝之事添油加醋说了。 韦孝宽微微一笑:“丞相放心,末将绝非高欢所能说降,高欢这是痴人说梦!” 宇文泰自然相信韦孝宽绝不可能降服高欢,淡淡一笑,道:“我们去看看伤兵吧,晚上我也要搞一封信,用书信退敌杀人,我可是很在行嘞!” 六九六、伤兵营中长孙无垢的善解人意 伤兵营,夜,内。 随军的郎中们正在给伤病们包扎,帐内帐外人流穿梭来去,不时有伤兵被抬起来,又有伤兵架着拐杖出去。 韦孝宽安排的比较合理,显得有条不紊,整体来说,伤兵并不甚多。 总的来说,部队还是稍稍显得疲惫,毕竟高欢这时连轴转的不舍昼夜的攻击,城中的防守也几乎是采取了三班倒的模式,一波接一波。 宇文泰、长孙无垢这时也亲自在为几名伤兵包扎伤口,询问了他们一些攻城、守城的情况,伤兵们这时虽不知宇文泰贵人,但是见韦孝宽都恭恭敬敬,情知是大官。 一个个俱各感动莫名。 长孙无垢正紧张的给士兵包扎着。她虽然贵为夫人,但是手法却很娴熟,帮助伤兵擦洗伤口,涂抹金创药。点着酒给小刀消毒,蓝色的火焰淬着刀光。 宇文泰看着她的坚毅神色,轻轻感叹。 这时长孙无垢呲啦一声扯开一个伤兵的衣襟,伤兵的衣襟和伤口的鲜血粘结在一起,一扯开,伤兵痛叫一声。长孙无垢一看,伤口裂开很深,肉都翻出来了。 长孙无垢赶紧用金疮药敷上,夜色之中,她的脸色很圣洁。她本来就绝美,那名伤兵的伤势略重,这时瞧了长孙无垢,见她温柔妩媚。 他从没瞧过这么美的女人,不由得瞧呆了,旁边耿豪见他瞧得有点儿肆无忌惮,不由得大怒,叫道:“呔,你的眼睛看什么看?” 那士兵有些愕然,望着耿豪,这时又望了望长孙无垢,不屑道:“你在这喊什么,老子前线搏杀,看两眼怎么了?” 长孙无垢笑了笑,看了看耿豪。 “别那么凶?看两眼怎么了?” 她说完拥抱了那名伤兵,伤兵身上的脏污她也全然不顾,那名伤兵不由得愕然,一时手都没处安放,长孙无垢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手可以抱抱我的。” 那小兵情知这夫人定是宇文泰的夫人,他望了望宇文泰,觉得宇文泰甚有威严,一时竟有些不敢。 长孙无垢笑了笑,亲了那名伤兵的脸一下。 “你不觉得我美么?” 那伤兵愕然:“你当然美!你是世界上最美最美最美的,夫人。” “那就抱抱我吧,这是我的荣幸。”长孙无垢道。 宇文泰自然知道这是长孙无垢的权术,自然知道这是长孙无垢的胸怀和魅力,这种魅力长孙无垢有,娄昭君有,但是元栋奇却差了一些,虽然她也读书。 他看了看那士兵:“既然夫人允许你抱,你便抱抱吧,我不吃醋。” 那士兵不知怎的,忽然就流泪了,默默的抱住了长孙无垢,良久良久,伤兵营众人尽皆感动,这一刻,静谧无声,再过良久,那士兵放开了。 长孙无垢也温柔放开。 这时,那伤兵忽然翻身跪下:“夫人,属下愿意为你尽死,纵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耿豪这时愠怒未解,道:“你知道她是谁么?她是丞相夫人,你真是大胆!” “啊!” 这时一营皆惊,宇文泰这时对长孙无垢倒是很满意,他喜欢带着长孙无垢出行,在某些方面,体察人心,通透人性,宇文泰的其他几位夫人确实比不过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显然此刻又赢了人心。 长孙无垢这时紧接着帮那位伤兵把沾血的衣襟给剪了,掏出自己用的汗巾给那位伤兵,敷上伤药。帮他包扎起伤口。 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汗珠,也有些劳累,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士兵们对于宇文泰竟然出现在这里,宇文泰的夫人竟然如此体贴军士,一时尽皆愕然,愕然之后,又是感佩不已,宇文泰率长孙无垢并众将领给众位伤兵罗拜并深深一揖。 “谢谢各位的努力,确保玉璧周全。” 随后,伤兵们回答:“卑职等愿尽死力。” 权术的力量,有时确实能够赢得人心的效忠,对于长孙无垢来说,她其实并没有损失什么,但是她掌握了人心。当然,这一切她也是为宇文泰做的。 贺拔胜在一旁看的由衷佩服。 “黑獭,你有夫人若此,你不胜利谁胜利?” 他说的声音不大,宇文泰却听在耳中,听罢,不由得微微颔首。他走过去,他的两位夫人这时都在为伤兵裹创,这时都已经劳累。 在他的身份被揭破之后,长孙无垢这才站了起来,停止了他们的动作,另外的医护人员开始上场。 长孙无垢自然也不全是作秀,这里面有她少年时便随父亲征战,有对军事的真情实感在。 “我们也未能上战场杀敌,就算在这里照顾你们,其实也只是一时,我做的还是太少了。” 她再次对军士深深的鞠躬。 宇文泰:“你已经尽你所能了。” 长孙无垢道:“陪着他们也挺好的,有我们在,他们士气很足。” 宇文泰感叹着点了点头。 耿豪这时插嘴道:“也不知道玉璧这一仗什么时候能够打完来?” 宇文泰微微一笑,他印象之中,玉璧之战似乎是打了两个月,高欢苦攻五十日,如今应该是堪堪才过一半日子,应该还有三十余日。 他正欲分说,韦孝宽已经在一旁说。 “一般攻城之战,先是强攻,然后是知趣,两般皆不成,接下来就是拼毅力,拼粮草辎重,攻心为上,如今已经打了一个来月,估计再有一段时间,便见分晓。” 宇文泰笑了笑,续了一句:“高欢必败无疑。” 来之前,他就推演了一番,如今情况与他想象不差,高欢耗在这里,如今还不算精疲力竭,待他精疲力竭,大军前来,他必然望风而遁。那时候,他是真正的消耗殆尽。 待会儿回去,他还得写信,写一封给高欢的信,这封信肯定要等一个月之后才能给高欢看,不过,他可以暂时压箱底儿。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高欢肯定会继续苦攻,苦攻不下,他的心情会越来越坏,越来越恶劣。 人们的心理因素对人的健康因素摧毁会很大,对于这一点,宇文泰是深知的,在高欢最后苦闷的不能自已的时候,如果看到宇文泰的这封信,对高欢的杀伤力为何如? 宇文泰想想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知道长孙无垢和别的男人,自己岂非暴跳如雷?如果知道还生了一个野种,岂非当场暴毙 六九七、这封信可能给娄昭君、高演带来杀身之祸 看完了伤兵,这时韦孝宽早已经为宇文泰夫妇二人准备了一间房子,这一段时间,由于长孙无垢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外地待产,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与宇文泰在一起。 这一夜,他们俩夫妇便住在了一起。 府邸中也是人员来来往往,穿梭不已,大家都显得很忙很疲惫。 几名护院正在换去平时的奴仆衣裳,穿上军装,有些不伦不类。看见宇文泰和长孙无垢,他们跑了过来。 众人:“参见丞相!” 宇文泰望了望他们:“辛苦诸位了。” 韦孝宽这时已经跟了进来,宇文泰看了看韦孝宽:“你也不用把你自己的房子让出来啊。” 他看了看众奴仆,已经知道这个房子是韦孝宽自己的,这时那管家道:“老爷都在城墙上,我们还不上谁上?” 宇文泰挥挥手:“去吧。” 管家率领一群家丁奴仆护院们各自提刀拿铲走了。 宇文泰与长孙无垢走进客厅,两人都显得有些累。尤其是长孙无垢身上沾染了斑斑血迹。 韦孝宽走了进来:“丞相,夫人,你要不要先歇息?” 宇文泰:“孝宽,你把家人都带上,送上战场了?” 韦孝宽:“为将者先国而后家!国家有难,家人上战场岂非理所当然!” 宇文泰笑了笑:“我想求一副笔墨和一束缣帛,写些东西。” 房间里,夜。 一盏烛台放置在桌案的边角处。 长孙无垢在一旁磨着墨,宇文泰要写的信显然有些秘密,他和娄昭君的事情长孙无垢是还不知道的,知道这件事的如今只有三个人,全世界显然只有娄昭君和他自己两个当事人。 另外一个就是贺拔胜,让贺拔胜知道也是当初逼于无奈,当时贺拔胜错失杀高欢的好机会,几乎郁闷成狂,宇文泰怕他自杀。 毕竟历史上贺拔岳就是错过这次擒杀高欢的机会而死的,他为了让贺拔胜郁闷的事情舒缓,迫不得已将他与娄昭君的往事告诉了贺拔胜。 贺拔胜听罢果然开心很多,并且,一直活到了现在,如今两年过去了,他还乐滋滋的活着。 这时长孙无垢磨墨完毕,他看了看无垢,示意她去睡,长孙无垢何等精明之人,一看就知道他必然是因为信笺内容极为机密。 想到机密到自己都不能看,她不由得有些不乐:“什么玩意儿这么神神秘秘的。” 这封信他自然是写给高欢的,长孙无垢明白,写给高欢的信件为什么会秘密,会什么会怕自己看见,自己一个女子,素来与军情干系不大。 她略略思索:“你不会是给娄昭君写信,让他劝高欢退军吧?” 她虽然不知道宇文泰与娄昭君有两次肌肤之好,并且有了一个叫高演的儿子,但是她知道,孝武帝元修遁入关中的那一次,高欢是紧接着元修屁股后追进关中的。 那一次,宇文泰失踪了,后来她是隐约知道宇文泰是去见了娄昭君的,后来她听说是娄昭君劝高欢从关中退兵,她隐隐约约猜测,宇文泰可能和娄昭君有那么一点? 不过,她没有证据,宇文泰这时候把信笺的抬头亮给他看,抬头赫然是:“魏丞相、柱国大将军宇文泰敬呈高欢将军麾下” 长孙无垢不知不觉读了出来,满脸疑惑:“高欢将军麾下?” 宇文泰冷笑:“他这个丞相乃是篡窃得来,我岂能再称他为丞相?” 长孙无垢“哦“了一声,显然宇文泰这封信是写给高欢本人的,长孙无垢见他并非是写给娄昭君,心下放下了,当下去了房间。 到了门前,她媚眼如丝道:“写完信,早点睡。” 早点睡的意思当然很明白,他们夫妻俩已经久久不见,丈夫本应该犒劳妻子。 宇文泰拿着笔,蘸着墨汁,陷入思索之中,这封信有可能会给娄昭君和高演带来危险,他写这封信,固然是希望替贺拔胜揭开心结。 固然这封信是为了教高欢在惨败之后遭受人生的另一种打击,并且他是希望高欢在双重打击下一命呜呼,但是这封信显然对娄昭君确实存在着危险。 对娄昭君,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两人两次在一起,第一次纯粹是因为自己去觐见高欢,探查高欢为人,娄昭君追杀他不遗余力,他为了惩罚娄昭君而已。 他决意反击给娄昭君一个教训而已。 那次,他原本的意思也不过是剥下娄昭君的衣物,然后给她画两幅画,假如她日后再不遗余力的追杀,他就把这些画到处宣扬。 但是,在狭小的马车空间里,在两人都磕磕碰碰的情况下,娄昭君那时候久旷,高欢那时候喜新厌旧,所少日子已不碰她,而宇文泰则年轻气盛,于是发生了第一次。 至于第二次,那则是高欢率娄昭、窦泰等军追蹑孝武帝元修入关,那是高欢最接近长安的一次,那次的情形关中非常危险,他不得不从关中飞奔洛阳,绑架娄昭君。 那次,他们呆了几天几夜,命娄昭君写完信召回高欢之后,他才离开,那次他们确实欢好了不少回,高演就是那回生下的。 但这两回,实际上,他对娄昭君都并无感情,都是逢场作戏,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的故事的在人间的一再演绎而已。 但没有感情归没有感情,把自己和娄昭君的男女之事以及高演是自己儿子这事告诉高欢,还是很危险,高欢会不会暴怒之下杀了娄昭君和高演? 贺拔胜固然是兄弟,是恩人,是帮助自己发迹的人,值得自己花费巨大的心神去帮助他,但是高演呢? 那可是自己的儿子,虽然他和高演有可能一生之中都无法相认,这个儿子,有和没有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啊。 自己公然将他是自己儿子的事情暴露给他的名义绿帽爹,这绿帽爹不杀他才怪? 要不,这信里只写自己和娄昭君的那事儿,写娄昭君什么隐秘地方有什么标志,就不揭露高澄是自己儿子了,这样同样能打击到高欢。 同样能令高欢七窍生烟,说不定同样能令高欢在惨败之下,听闻绿帽之事,达到暴毙效果。 他开始静下心来,在缣帛上写着:“魏丞相、柱国大将军宇文泰敬呈高欢将军麾下,我有一事告知阁下” 六九八、玉璧攻城第四十五日 宇文泰的信已经写完,但是压着,并没有立刻寄给高欢,高欢接下来还有很多操作,现在,高欢还有余力可以进攻,所以,这封信现在也不到给高欢看的时候。 这封信写完,他就给贺拔胜过目了一眼,贺拔胜看见信封上没有提高演的名字,他也知道宇文泰为何不提高演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封信当然对他亲生儿子有一丢丢风险,这也是父子人之常情。 宇文泰对他这个朋友做到这个份上,他已经觉得足够。 高欢绝不会料到,他会在这里遭遇人生最大的羞辱,这次宇文泰把上次在马车之中绘画的几幅图片都拿来了,这些都能佐证宇文泰信中所言内容。 现在唯一需要等的就是高欢的心态炸裂。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现在高欢的心态还没有炸裂,在一系列对韦孝宽文攻武斗的手段没有奏效后,他又开始了疯狂暴雨式的轰击,只不过,如今他智力俱困,攻击的新鲜模式没多少了。 依旧是冲车、攻城锤,投石炮以及人肉,云梯。撞城木这些常规手段,他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脑细胞可用,他唯一相信的是目前已经进入了消耗战状态。 他相信他的军队依然可以有无忧的后方,有充足的补给,但是被围困的风雨飘摇中的玉璧城是没有补给的,他们被自己四面围定,插翅难飞。 这时候没有飞机,没有火车,没有任何补给能够运到城中。 他相信他的麾下攻城部队的编制,死了一个幢便立刻有一幢主补上,死了一军便立刻有一军主率队填上,这样的优势显然是玉璧城内不具备的。 自宇文泰入城后,早有过了十余日,这时,韦孝宽的守城日记中已经到了高欢攻城的第四十五日,高欢镇日已经无他奇策,唯有猛攻,炮火连天。 宇文泰暂时也不抛头露面,也不让高欢知道自己已经来到城内,暂时对于这件事他还是处于高度保密状态。 他每日化妆成小兵模样,随着韦孝宽登上城楼,对城防部署四处验看,亲眼见证玉璧城的惊天之战,他的作战经验更丰富,不过他更擅长打野战。 几乎所有他指挥的与高欢的几次大战都是野战。打野战比攻城战确实来的要畅快一些。 即便是攻城,他其实也还是愿意宁愿示弱,把敌人诱导出城池然后再行决战,像高欢这样的愤怒之兵,顿兵坚城之下,这种事情,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做的。 将领不能在愤怒的情绪下指挥自己的部队,你自己的愤怒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但是你的部队,他们没有理由陪着你的情绪送命。 高欢已经犯了为将者的大忌。 他在城楼上看了看,现在整个的局势还比较胶着,双方打得很凶,乱箭如流,高欢的麾下们原先因为云梯不够长,现在就将两家云梯绑在一起,缚住成为一架云梯。 然后云梯搭上城墙,往往高出城墙部分,一波将士不待云梯靠住,便手持盾牌,蹬蹬蹬的往云梯上冲,云梯一站满了人,便不容易推开。 将士们便举着锅,用滚油往下浇。 攻城的将士手举盾牌,滚油不管用,便用石头砸,天地间到处都是人类呼啸怒吼的声音,宇文泰亲处其间都觉得震撼不已。 高欢那边高大的木高楼攻城锤仍在使用,这边的布幔防守也在继续,宇文泰看了看,心想,这也许能做点文章也未可知。 当下,便与韦孝宽两个人在城上研究了几架木高楼撞车的位置,行进路线。 随后,两人下城,下城后,立即召开地道兵开始作业,高欢这个人用兵有一个问题,就是一个战略已经确认为失败,短期内他不会再实施。 就像小关之战分兵失败之后,后来到了沙苑之战他死活不分兵。 地道战失败之后,地道的作用高欢基本废弃了,但是宇文泰和韦孝宽都觉得还可以善加运用,两个人当即根据高欢那些高大的木高楼撞车的位置画了施工图。 然后要求地道工程兵按照施工图作业。 城楼上,士兵们举起石头,抬起油锅,张弓搭箭,一架架云梯被守城将士们摧毁! 城楼下,斛律金、彭乐虽然声嘶力竭,但是仍然挡不住士兵的溃退,到处都是烽烟四起,袅袅升空,到处都是溃散的士兵! 高大的木高楼撞车在士兵们的推动下,正在向前移动,忽然,只听得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喀啦一声,随即山崩地陷一般,地面匝起一飙尘土。 被宇文泰在巨大撞车行进路线地表下挖空的地基承受不住巨大撞车的力量,陷落在地道的陷坑之中,寸步不能前进!有两架巨大撞车轰然倒塌,砸死一大片军士。 人群惶恐的奔走呼号,士气丧失殆尽。 一架撞车半倾斜着差点砸到高欢的中军营盘中来,高欢面如土色,急忙麾军后退,这是玉璧攻围战的第四十五日,这时候,高欢已经完全计竭力穷。 部队整个暴露出疲惫的状态来。 城门前,撞城木上满是熊熊烈火! 东一堆、西一堆的尸体,横七竖八,高欢约马退后,看着四处浓烟升腾,他的英雄目中也不由得流下泪来,他一生克敌多矣,见敌多矣。 但他一生都没有经历过这般惨烈的战斗。 沙苑之战、邙山之战,他都有极端狼狈的时候,沙苑之战,他是跨着骆驼度水最后逃窜的,邙山之战,他的营盘被宇文泰所侦知,贺拔胜追他,他几乎被生擒。 那些经历,他都历历在目,但是那些经历,都比不上这一次。 那些大战,虽然惊险万分,但是那些大战完全没有眼下这场战争的持久度,这场战争已经一个月多,再过一些日子,就是两个月了。 他原以为,城中的消耗一定更厉害,他原以为城中一定没有补充,一定力量衰竭。 但是,到现在,他愣是没有发觉对方在攻守之中有衰竭的表征,倒是隐隐的他感觉到一种不怎么太好的迹象,对方现在似乎有一点反客为主的意思! 他们现在竟然似乎有投入反攻的迹象,高欢完全懵了 六九九、玉璧攻城第五十日部署最后一击 猛攻还在继续,这次高欢重新拾取地下战争与地面战争的配套措施。 但是这次地下战争不再是地道战,而是挖空战,高欢组织了大规模的地道兵,将玉璧城的城墙之下的墙基挖空,这一招,当然是刚刚学来的。 宇文泰和韦孝宽刚刚用这招瓦解了他的那些木高楼的巨大撞车,砸死他不少人。 高欢可谓善于活学活用,立刻进行反击,立即重新拾取地下作战部队,挖空城墙地基,他想起他过去学习兵法的时候,似乎从哪里看过这个兵法。 这个兵法叫做“孤虚法”。 眼下,他的将士虽然几乎死伤过半,但是他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 于是,他制定了最后的疯狂的计划。 “于城四面穿地,作二十一道,分为四路”——《北史》 进行挖空城墙地表的孤虚战。 每面城墙下都执行一样的战术,挖空城墙地基下方,这个办法,当日萧赞化妆成陈庆之,窃取陈庆之阵法的时候在中郎城狙战尔朱荣。 尔朱荣在地上无法破阵,在地下搞事,施展过这一招。 挖空地下,然后在地下各施梁柱。然后在梁柱上浇油,,然后放火烧,火一烧,柱子一断,墙基失去支撑,然后就会崩坏,这一招,在古代的城墙攻守战中经常出现。 这一招竟然管用,差不多是高欢在玉璧攻围战之中唯一有些奏效的战术,据载,在高欢用“孤虚法”进行的这一波进攻中,城墙有多处崩坏。 有多处城墙都在墙基处倒塌可容人出入大小的缺口。 但是,韦孝宽也有所准备,几乎是每处地方,一有崩塌立即就用木头前推,形成栅栏堵住。堵住之后立刻火烧,迫使敌人无法冲入。 然后迅速在后面泥水工砌墙,重新封住缺口。夯实夯牢。 速度之快,令高欢也不由得叹为观止,城墙虽然有好几处崩塌,但是高欢麾下那些兴奋的将士还没有叫出声来,便已经绝望。 崩塌的城墙几乎是刹那之间就被堵上,城墙内的防守完全做到了有余力可用。随裂随堵,随破随堵。 韦孝宽再次拒绝了高欢可能的奏效进攻,没有给高欢任何机会,没有给高欢任何侥幸,至此,高欢力屈计穷。 高欢这时已经无奈了,这时他的部队伤亡已经极大,他已经唯恐宇文泰乘虚来袭,他的围点打援策略已经彻底宣告失败。 他这时唯一欣慰的就是宇文泰果然没有渡河前来,没有前后夹击。 所以,他还得以留有余力进攻玉璧。 他决心拿下玉璧雪耻,他和宇文泰征战一生,每次都败多胜少,如此折戟沉沙于这般小小玉璧,他实在是不甘心情愿。 为了怕宇文泰搞什么幺蛾子,他开始敕侯景那边进军以牵制宇文泰。 不过,侯景进军没有多久,魏建州此时杨骠出兵,侯景见魏军有备,仓皇后退,仓皇当然也是做出来的,后退是真的。 这时候,对于高欢唯一的一个好消息是他们抓到了一个韦孝宽的亲人。 这个人乃是韦孝宽的侄子,是韦孝宽弟弟的儿子,叫韦迁,在别的战场俘获的,高欢命令立刻押来玉璧城下,白刃架在脖子上,喝令韦孝宽出来对话。 同时,城下暗藏弩机,却待引韦孝宽出而射之。 这个计划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自然是先用韦迁的性命要求韦孝宽投降,如果韦孝宽愿意投降,那么伏弩便不发不射。 如果韦孝宽坚拒不降,便伏弩射之。 这些伏弩者躲在之前巨大木轮车陷落的陷坑里,做了些伪装。 韦孝宽自然也有以待之。 作为守城主将,他不可能不小心戒备。 况且,城中还有人对高欢极其熟稔的宇文泰在,众人集中商议了一番,料定高欢机关算尽,如今应该别无良策,必定会伏弩伤人,宇文泰笑了笑。 “高欢能伏弩,咱们不能伏弩?” 耿豪在一旁傻不兮兮的问道:“咱们伏弩射谁?” 宇文泰微微一笑:“自然是伏弩射高欢。” 耿豪有点儿高兴但是想了想感觉又有些不靠谱。 “韦将军是不得不到城楼上去跟高欢谈,他的侄子被高欢抓了,高欢可就不一定在城下了,怎么可能伏弩射他?” 宇文泰自然心中早有妙计。 他看了看韦孝宽:“你最近发明了一种弩箭叫定功弩,是么?” “定功弩?”韦孝宽有些愕然,他并未发明这玩意儿,但看宇文泰砸吧砸吧眼睛,他心中略略有数,道:“对,耿豪,我最近发明了一种定功弩。” 耿豪平日都陪着韦孝宽守城,忙的黑天不见白夜的,不料到韦孝宽居然还有时间搞发明创作,不由得大是佩服,叫道:“牛叉。” “这定功弩什么样儿,我来瞧瞧。” 宇文泰微微一笑:“这定功弩是用来射杀高欢的,你一瞧那可就不灵了。” 耿豪:“这么好的事儿,我来,我膂力足,要射杀高欢,还是看我的。” 宇文泰哈哈一笑,射杀高欢这事儿,他已经有人选,上次贺拔胜未带弓箭,所以没有杀伤高欢,这次宇文泰带了箱子弩,准备教贺拔胜操作,然后用来射高欢。 让他弥补一下人生的遗憾。 历史上似乎记载韦孝宽有用定功弩射杀高欢的传说,所以,宇文泰问问到底有没有定功弩,看韦孝宽的反应应该是没有。 不过,韦孝宽经常发明创造些小玩意儿,这个定功弩三个字也很好,他可以用来命名自己的这个箱子弩,这是他最后一柄箱子弩。 那个叫綦毋怀文的朋友,宇文泰和他失联已经很久了,再也不太可能让他继续为自己打造箱子弩,他帮自己打造的箱子弩,这是最后一柄。 说是箱子弩,其实就是耗尽了綦毋怀文心血的类近代史上的枪支。射程、杀伤力都远过一般弩弓,但是不如弩弓提携方便。 这次,他觉得高欢顿兵城下是一个好机会,所以,他这次一并把箱子弩也带来了。这是他穿越过来最先进的发明创造了,其他先进的火车轮船那是完全没有可能发明的。 箱子弩,也快要进入寿终正寝的阶段了,就让他在高欢身上最后绽放最后的光芒吧! 不过,高欢这人很奸诈,他一般不太会轻易靠近城池,毕竟靠近城池的地方,冷箭乱飞,那是相当的危险。所以,要射杀高欢,首先是要将高欢引诱到城下 七00\韦孝宽大义灭亲 宇文泰的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计划,这个计划得益于刘邦曾经被项羽伏弩射中,但是假装中箭轻微,高喊“啊呀,项羽你这王八蛋,射中了我的脚趾。” 这句话给宇文泰一定的启发,他可以在城下的万马军中辨识出高欢来,从而进行伏击,当然,这一切离不开韦孝宽的配合,甚至离不开韦孝宽那个被擒的侄子。 高欢押解韦迁到城下胁迫韦孝宽在攻打玉璧城第五十二日,他实在是已经无法可想,唯有实行人质。 这一天天清气朗,这一天,城上城下都做好了各种准备。 高欢来到军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当然做了伪装,斛律金、彭乐等人早已经给他部署好了各种“伪装”,他几乎是一个小兵的身份来到了阵前。 他所距离的位置,城楼上的弓箭射程根本不及。 他在这里,他之所以来,当然是人类普遍的好奇心,人类普遍的对于即将到来的自己的诡计即将奏效近距离观看的心理。 他在韦孝宽这里受到了人生莫大的耻辱,他当然想看看韦孝宽这员宇文泰的名将陨落在自己的手中。 这时候,他的麾下一位名叫巫盗的神射手,已经埋伏在陷坑之中,这个陷坑便在玉璧城斜45度角的城下,为了做好这次伏弩偷袭对方主帅。 对于弓弩的射程,距离,伏击位置,高欢都趁夜秘密的做了踩点,包括韦孝宽临阵指挥的时候站立的位置等等都事先做了预判。 他会押解韦迁到巫盗埋伏的位置,这样,城楼上,韦孝宽的位置应该就在巫盗的射程之内,毕竟自己的亲侄子,城上城下对话,肯定是直接距离。 这是他的最后一击,他当然得精心部署。 但他想不到的是城内也在算计他,他自料自己换了小兵的装束,自料自己在对方弓弩的射程之外,因此倒是没有做太多的防备。 城上,贺拔胜也提了宇文泰的箱子弩——现在叫定攻弩现在正在候命。 他当然也做了小小的伪装,城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他秘密的进入了玉璧城,包括对于宇文泰,城内现在也是属于不知道他们都在城中。 宇文泰怕一旦暴露,会引起城外的警觉,引起高欢的警惕,在未消耗光前就已经窜逃。 事先,宇文泰已经教导贺拔胜的箱子弩的用法,并且让他试了一发,城中的一颗木头在“定功弩”一发射过之后,轰然断裂,贺拔胜这才相信定功弩的魔力。 这一次,他饶有信心。 这时,他手提着定功弩,目光炯炯的在城下搜寻高欢,按照时间推算,韦迁一会儿就要被带到城下了,韦迁被带到城下,高欢应该也会到城下。 宇文泰和韦孝宽都是这般推断的,以高欢的秉性,以高欢如今的愤怒失常,他肯定会来到城下观摩这次韦孝宽与韦迁的对话,并伺机伏击。 高欢不可能不想看他这最后一击的结果。 上午十时许,韦迁被装在囚车之中,从部队的后面押解到城下,韦迁显然已经被严刑拷打,这当然也难怪,他的亲叔叔在玉璧,简直把高欢都给虐残了。 玉璧城下,如今父死子在,兄存弟亡的人一大把,对韦孝宽切齿痛恨,梦中都想杀了韦孝宽报仇的人不计其数,韦迁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韦孝宽依旧白衣飘飘,站在城楼上。 韦迁在楼下悲催的被从囚车之中拎出来,跌跌撞撞的带到了城墙下,他被打的难捱,这时候倒也有骨气,对着城楼上大声怒吼。 “叔父,不要管我,杀了这些狗娘养的,替我报仇!” 他话音未落,早已经有军官上来用刀环撞他的嘴,令他闭嘴,早已经有人上前用狗皮膏药将他的嘴给封住。韦孝宽这时已经目眦欲裂。 但他也无可奈何,有时候,战争之中这种情况经常出现,每个以身许国的人都会面临这种情况。 城下的斛律金这时候顶盔掼甲,带着铁面策马上前,道:“韦城主,你受命守城,已两月矣,已经对的起你们朝廷,对得起你们丞相,如今你们孤城无救,宇文泰怕中围点打援之计,不来救援,你又何苦?” 他策马移动到韦迁身边。 “如果韦城主归降,韦迁不但可保性命无虞,韦城主虽然杀伤我军兄弟部众不少,但是丞相已经有命,韦城主若降,官爵不但可保,一州刺史,公爵,丞相可保!” 韦孝宽淡淡的笑了笑。 “斛律将军,以为玉璧孤城耶?以为玉璧已无余力耶?玉璧犹有余力,恐丞相无余力耳!丞相早有亲笔信劝降,我彼时不降,难道今日便能降了?” 斛律金听罢哑口无言。 韦孝宽所言他无以辩,这本来就不是口舌所能下的将军,况且也只是高欢认为韦孝宽城内的情况肯定好不到哪儿去,但斛律金作为攻城主将,自然能感觉韦孝宽所言非虚。 他懒得说废话了,看了看韦迁,道:“韦城主,如今,阁下若降,韦迁性命可保,阁下若不降,韦迁身首异处。” 韦孝宽向旁边招了招手,旁边立即有人递过来一张弓,韦孝宽张弓搭箭,大声喝道:“迁儿,为国者不顾家,为忠者不顾孝,自古忠孝难得两全,叔叔必为你报仇!” 他张弓搭箭,弓开如满月,向着城下韦迁射到。 城上城下,万千将士,见韦孝宽慷慨激扬,略无顾意。大家寻常也只在戏文之中瞧见大义灭亲,这时亲眼见之,俱各震骇。 高欢的士卒不免想到高敖曹作为天下第一万人敌,死了高欢连个都快出五服的亲戚高永乐都没舍得杀,而韦孝宽亲引弓射杀亲侄。 城中的士卒则莫不感励,人有死难之心。 这时,宇文泰、长孙无垢、贺拔胜、蔡佑、耿豪等人无不感佩。为将如此,夫复何求? 斛律金这时脸色一阵苍白,这两个月来,对韦孝宽他是越打越佩服,这时眼见招降已经无望,韦孝宽已经亲自引弓射杀亲侄,这招降,还能有什么效果? 这时只能命令巫盗伏弩射杀韦孝宽了,他果断的,手势一划而下。 这个手势,当然既是砍掉韦迁脑袋的手势,也是下令射杀韦孝宽的手势,随着斛律金的手势做劈刀式下划,嗖的一声一只冷箭从陷坑中悄无声息的向着城楼上的韦孝宽射去! 这时,韦迁头颅离地,鲜血直飙出头颅三尺,楼上楼下大声呼吼,愤怒声,叫嚣声,直接掩盖了这一支冷箭的呼啸之声 七0一、 定功弩的效力一弩中高欢 斛律金的双眼紧紧的盯着城楼上,城楼上的韦孝宽显然也没有注意到这一支冷箭,说时迟那时快,巫盗所射出的那支箭已经射到。 韦孝宽忽然哎呀一声,胸口登时沁出不少血来。。 众人都发出惊呼声:“韦将军,韦将军” 这时众人都冲到韦孝宽身旁,韦孝宽手中握着那支敌箭,距离他的心脏只有毫厘之间的距离。已经射破了他外罩的白衣,他右手多了一个血袋,血袋阻在箭头之前。 血袋已破,他的白衣都是鲜血。 耿豪长出一口大气道:“好险,韦将军差点就阵亡了!” 那支冷箭的箭头距离韦孝宽的心脏当时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令耿豪错愕了,这时,宇文泰也挤进人群,他微微一笑,忽然大声的哭了起来:“韦将军——” 他一哭,安排好的长孙无垢、蔡佑以及一干群众演员全都大放悲声哭了起来。 耿豪这时愕然:“你们,韦将军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旁,宇文泰的麾下心腹蔡佑早已经立刻捂住了耿豪的嘴,达奚武把他脱离了一边,大家都害怕他大嘴巴嚷了出来。 城楼上,大放悲声之声,忽然之间悲声立刻又停止了。 宇文泰扶起了韦孝宽,韦孝宽胸前的血故意用一白色条幅挡住,达奚武躲在韦孝宽身后唱双簧:“鼠辈,放冷箭,真以为能射倒我么?” 他们演的是一出明明没有中箭却伪装中箭,然后又伪装没有中箭的戏码,正是按照虚则实之,虚则实之的戏码在卖力的演出。 目的用意自然是在欺骗楼下的这群观众。 城楼下,射手巫盗冲陷坑中跃了出来,将士们们欢呼雀跃,都以为已经射中韦孝宽,一些人都已经开始在喊万岁,然后听闻又没有射中,不少人登时悲观失望。 出现了这种混乱的信息,自然是要跑到高欢面前听听高欢怎么说的,毕竟韦孝宽到底死没死,这件事情很重要,如果韦孝宽没有中箭。 那么接下来所要采取的策略是一种; 如果韦孝宽确实中箭了,需要采取的攻城策略又是一种,斛律金这时也有些迷糊,他只觉韦孝宽一定是中箭了,但是为了稳定军心,又假装没有中箭。 这时,他匆匆走到化妆成小兵的高欢面前汇报军情,毕竟距离这么远,敌军的弩箭射程不会有这么远。 高欢:“真阵亡了?” 斛律金也不确定,比划着说着,高欢这时便站到了前面,向着城楼上看去,城楼上这时已经失去了韦孝宽白衣飘飘的影子。 有两个军士举着手指,指示着城楼的垛子口示意韦孝宽在城楼上的位置,指点给高欢看。 这时,城楼上,贺拔胜端着宇文泰那口曾经击败过萧绩,如今叫做定功弩的那口黑箱子,黑洞洞的弩口早已经在人群中瞄准,他一扣扳机,黑箱子轻轻的蓬的一声响。 旋即,黑箱子弩机发射的那头就冒出了一股淡淡的轻烟。 这声轻轻的“蓬”的一响过后,城楼下,远在射程之外的高欢猝不及防,他这时还在判断韦孝宽到底有没有中箭,然后他的胸口微微一痛。 他感觉似乎有什么比小李飞刀还要快、还要准的暗器已经命中自己,他翻身便倒! 于是,城楼下一阵混乱,适才,在城墙上上演的戏码在城墙下又上演了一堆,一堆人惊慌失措,大叫:“丞相、丞相” 叫了数声之后,旋即,斛律金站出来大声宣布:“丞相无恙,尔等不用担心!” 城楼上重新出现了韦孝宽白衣飘飘的身影。 旋即,城楼上出现了大声的啦啦队的大笑声:“高欢竖子,亲犯玉壁。”劲弩一发,凶身自殒。高欢竖子,亲犯玉壁。”劲弩一发,凶身自殒。!” 城下一片慌乱,原本的攻城活动旋即全部终止! 楼上一排箭雨,溃败的高欢将士不断阵亡,阵亡,阵亡。这时,达奚武、蔡佑、贺拔胜、耿豪等率着帐下口衔兵器,手脚并用,噔噔噔的顺着高欢溃败遗弃的云梯,跃下了城楼。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城外,高欢搭建的那座土山,高与城略同,占据那座土山,高欢日后再难攻城,占据两座土山,几乎相当于高欢要面对两个据点。 这时,高欢溃部,一时乱声纷纷,军士们都相信了城中的消息,觉得高欢说不定确实中了定功弩,这时哪里还有信心守住土山。 于是,城外土山迅速易主! 斛律金以及彭乐等人这时护着早已经中“弩”晕厥的高欢退出了城下,但是并未退远,队伍败退到距离土山一箭之地的地方,勉强安营扎寨。 高欢在中军帐中,闷绝之中又醒了过来,这一下毕竟射程极远,他虽然中了定功弩,伤势颇眼中,却未至于死,但这时疼痛无比,耳听的喊杀之声震天。 他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胸口疼的厉害,力不从心。当下手拄着刀呼哧呼哧的喘气,这时他已经可以备见老态! 斛律金匆匆走了进来。 高欢盛怒、悲哀、伤神,一下子就像老了十岁,他咳嗽连连。 “怎么回事?” 斛律金:“城中刚刚派出达奚武,、蔡佑等人率领千余人,夺了咱们的土山,现在凭高视下,正与我军对峙!” 高欢不停的用刀顿地:“夺回来,夺回来! 斛律金:“将士们在努力!” 高欢这时心情惨痛,加上受伤甚重,心情灰败到了一定的地步,这时他几乎已经堕入到人生的谷底,他不知道宇文泰那边还给他准备了一顶绿帽子。 他这时候其实只适合看《唐伯虎点球》,大喊一声:“谁敢比我惨?” 但他甚至惨过那位这么喊话的仁兄,因为他现在连大声喊出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声音稍稍大一些,伤口便撕裂般的疼痛! 他从斛律金的脸上已经看出来不好的端倪,斛律金虽然说将士们在努力,但是他看得出来,斛律金对于夺回玉璧城外的土山基本上没有任何信心! 透过中军营帐,其实,不远处,土山上,蔡佑已经树起宇文泰的黑色龙腾虎大旗,占据了制高点! 那座土山,他们显然已经夺不回来了! 高欢满脸的颓丧和问号! 他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斛律金这时神情也悲哀之极。他走到高欢身边,认真的劝谏:“丞相,趁我军还有三万人在,该撤退了!” 高欢喃喃自语:“我十万大军,已经死了七万!” 斛律金点了点头! 彭乐点了点头! 高欢满脸的不甘心 七0二、玉璧英雄冢慷慨悲歌地 此时,其实已经进入冬季,已经是北方的十一月了,朔风怒号,天地为之久低回。冷风卷的帐幕帕拉拉的作响,帐幕卷起。 旋即,高欢似乎看见了另外的景象,另外的声音,看见了黑色,看见了龙虎大旗,看到了辣个男人,辣个他一生之敌的男人,他一度以为他这一生再也看不到一生之敌了。 但是,这一刻,他以为他自己眼花,他揉了揉眼睛,然后断定自己没有看错。 因为,韦孝宽是白衣飘飘的,但是辣个男人不是,他经常是一袭黑衣的,这时已经是冬天,他现在正披了一件黑色大氅,傲立寒冬,傲立城头之上! 辣个男人喜欢穿黑色,因为他的名字叫黑獭,因为他信奉黑衣者当为天子。 高欢喃喃的:“宇文黑獭,宇文黑獭,宇文黑獭,他真的在玉璧城!他真的在玉璧城!我就说,我怎么会败的这么惨,我就说,我这么会败的这么惨” 他卧在床上,手锤着床栏,满脸都是悲愤之色! 斛律金这时见他神情异常,不由着急大喊:“郎中,郎中,郎中!” 于是一军中郎中纷纷走了进来,他们立刻挡住了高欢的视线,高欢声音低沉的喊:“让开,让开,让开” 但他的声音低到别人都听不见,郎中们瞧着他满脸苍白,尤其是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 医生们大惊,上前将他按倒,又是让他露出舌头看舌苔,又是把脉,又是伏在他的胸口听心跳。 高欢无奈,他只得嘴里嘟囔着:“宇文泰在这里,宇文泰在玉璧城中,宇文泰在玉璧”这时候连斛律金都已经听不下去了。 彭乐这时也站在了斛律金的身边,两个人自然都不能瞧见城头的穿着黑色大氅的宇文泰。 斛律金忧心忡忡:“丞相病情严重,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彭乐附和着:“是啊,宇文泰哪里在玉璧城中啊?丞相这就是不甘心败给韦孝宽,所以,他魂里梦里,以为宇文泰在玉璧城中,唉!” 彭乐:“这仗还打不打?” 斛律金轻声道:“收兵吧!这仗还打什么打?” 高欢这时意识尚还清楚,这时听闻斛律金说到“收兵”二字,他用足全身的力气,叫道:“孤孤没有败,孤不收兵!” 这时,有人叫道:“玉璧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斛律金扭头看去,果然他们久攻不克的玉璧城门现在咿咿呀呀的终于开了,那是一座他们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用军事攻破的大门,比及北齐亡国,终未叩开! 城门内一骑如飞涌出,一员名将,勒马出城,一手持书简,一手控鞍勒,大声喝道:“玉璧使节贺拔胜求见,宇文丞相有书寄高丞相!” 斛律金与彭乐听得不由得愕然。 他们在玉璧战斗良久,并没有探查出贺拔胜也在城内,贺拔胜与高欢之间的恩怨大家都清清楚楚,这时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置? 娄昭这时也策马赶了过来,他一直在收拢败军,高欢中了敌军伏弩的消息,他其实才听闻不久,这时匆匆赶到! 高欢这时显然也听闻了贺拔胜的呐喊之声,他勉力艰难支撑坐起。 “不行,孤一定要去见见贺拔胜!” 贺拔胜在高欢中了定功弩之后,这时骤然策马出城,当然是准备将宇文泰那封早已经写就的绿帽书传达给高欢,但高欢这时哪里料到宇文泰与贺拔胜此意? 他这时想的是,贺拔胜必然是佯装送信,实则看他死了没有?这是宇文泰在试探军情。 高敖曹、窦泰死后,贺拔胜雄武如今乃是当世第一,先前众人都没有听闻贺拔胜在玉璧城中,这时陡闻贺拔胜纵声大喝,他声出丹田,纵声暴喝,声音犹如霹雳雷震。 城上城下,三军悚惧,无不听闻! 高欢麾下,这数万兵马,这时听了贺拔胜这般一声舌战春雷般的爆裂大呼,这时俱各也都在等待结果,他们想看看,军中谣传的高丞相中弩身亡的消息,是否属实? 如果属实,那还搞个毛啊?那还不赶紧奔逃?如果不属实,那么还可以作壁上观,看一看事态发展再说。 这种心态,如今已经是高欢麾下的绝大部分将士的心态,高欢为此,也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斛律金、彭乐,娄昭等人这时都在解劝! 娄昭:“丞相,我去,我亲为郎舅,职为领军,我去见贺拔胜,于礼亦合!” 如果高欢没有几乎众目睽睽下的受伤,如果部队不是打到现在的一败涂地,娄昭本来确实是适合代替高欢去见贺拔胜的,但是现在不行! 现在高欢不抛头露面,他殒命军中的传闻便不会消歇。 高欢长叹,摇了摇头,宇文泰、贺拔胜的用意何在,他十分清楚,但现在,他无奈,他只能前去见贺拔胜,他不露面,这个谣言怕是破除不了了。 这时城上、城下,六军瞩目! 贺拔胜跨马据鞍,奋蹄扬鞭,顾盼生雄,威武莫敌,高欢军中诸将,麾下将士这是看了尽皆胆寒, 高欢思虑良久,声音微弱:“孤去” 命令既下,斛律金只能吩咐给高欢备马,两军将士,城上城下,数万人都屏声静气,在等待着这一刻,高欢打起全部的精神,跨鞍上马。 他上马,策马缓缓而行,他的麾盖、马车也在高欢马匹后面,缓缓跟随,马车内,两名最为高级的医官已经随时待命! 斛律金策马尾随,大声叫道:“贺拔,你的书信,交予我便可,我面呈丞相!”他举手免胄,向贺拔胜致意自己并无兵刃,符合双方信使礼节。 这时,他尾已经奔行在高欢前面,策马回头,向着已经疲惫、衰弱的三军将士大声喝道:“众军儿郎无忧,丞相无恙!” 他话音未落,高欢已经勉力揭下金盔,免胄向三军挥手示意! 这时娄昭等人早已经授意,近卫军士同时齐声大喝:“丞相无恙,万岁、万岁,万岁!” 三军将士这时距离高欢甚远,不得就近觑看,这时见高欢犹自乘马,一时心中略定,那边贺拔胜乃是万马军中血战过来的,这时瞧高欢控马蹒跚而来,已知端的,并不揭破! 高欢回身,望着贺拔胜,远远的做出艰难的致意动作:“贺拔,别来无恙乎?” 七0三、高欢之英雄谢幕、含恨而归 贺拔胜见高欢所有的动作都已经变形,不由哈哈大笑。高欢这时神情萧索,情知这场战争已经惨败,倒也不来怪责。 斛律金瞠目大怒,喝道:“贺拔,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既然只是来送信的,何必得意,交付信笺,然后回城吧!” 贺拔胜微微一笑,这时候,高欢距离自己身后的马车不过数十步,高欢身前数十步乃是斛律金,斛律金身前数十步乃是贺拔胜。 三人在这一刹那间,他们的恩怨、过往的征战,天地似乎为之定格!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欢轻轻的哼着! 紧接着,他身边的士兵们也跟着哼唱起来,渐渐的,所有的士兵都唱起来! 高欢望着贺拔胜,眼前闪过他与贺拔家从前的种种往昔,包括他与贺拔兄弟一开始在尔朱荣麾下号称双璧、后来与贺拔家决裂,一幕幕全部出现在眼前! 他的眼睛中闪现出泪花,一段大历史已经过去了,他接下来需要忧心忡忡的地方其实还很多,比如侯景,比如东魏的大大小小各种事务,若没了自己 他的头脑中晕乎乎的 这时贺拔胜已经骤马上前,与斛律金错马而立,将手中信件交予斛律金,然后约马后退,并不离开,退到距离城门数丈之地,大笑。 “高欢,这信,你敢立刻拆看否?” 他几乎想把高欢被宇文泰带了绿帽之事全世界宣扬,但是这种事他还是怕惹起波澜太大,高欢恼羞成怒,万一崩溃杀了娄昭君,万一牵连到高演,那可是宇文泰之子。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他也一直不是是非人,不怎么讲是非,他其实只是想看高欢崩溃而已,这只是他家与高欢的恩怨而已。 斛律金这时约马回头,回看贺拔胜仍不走,不由得皱眉,心中有些诧异,心想这封信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这贺拔胜如此紧张在意。 他策马回到高欢身边,将信件交予高欢,脸上忧心忡忡。 “他们不会在信笺中下毒或者” 高欢摇了摇头,他知道贺拔胜不是那样的人,宇文泰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拆开信,斛律金在一旁解劝:“丞相,还是回到马车上再看吧!风大,冷!您的身子!” 高欢这时极要强,他需要在人前展示自己的身子骨虽然受伤,但是无碍,他需要展示自己依然能够傲立在寒风中,他拆开了信。 信封中有两封信纸,一张是一副画,不过也折叠了,上面写着画字! 另一封是信,信也是折叠成方胜模式,他打开信,信的内容不长,他看完,脸色转白、转急促,转呼吸困难,他不相信信中所言,不相信她挚爱的娄昭君与他人有染! 他抖抖索索的打开画,画里面娄昭君的身体一些特殊标记,都画出来了! 他一把将画和信都扯得粉碎,他的脸忽然由雪白变得潮红,忽然仰天对着三军将士,对着城上城下,仰天喷出鲜血三尺,整个人摇摇欲坠,从马上摔落下来! 这时,贺拔胜只看得哈哈大笑,他的笑声里面充满了解恨,充满了快意。 他不停的哈哈大笑。 他一直笑! 城头,宇文泰和韦孝宽都觉得有些不对,宇文泰回头对达奚武、蔡佑道:“快,去看看贺拔太师!” 宇文泰心中忽然明镜也似,贺拔在邙山之战的一口气忍这么久,这时骤然看到高欢临阵飙血,他的那口气终于释放了,但是这口气本身是支撑他的身体直到现在。 达奚武与蔡佑从城门洞中飞奔而出。 两人快马飞奔至贺拔胜身边,牵过贺拔胜的马缰,一左一右挟持住已经因为狂喜而晕厥过去的贺拔胜,骤马奔回城内,玉璧城门伊呀呀呀的关闭了。 高欢狂败吐血的是夜,由于高欢伤重,部队还仓皇留在距离玉璧城不远之处,这日夜间,风雨如狂,冰雹如拳头大小狂泄。 “是夜,有星坠于神武营,众驴并鸣,士皆慑惧。神武有疾。”——《北史齐本纪》,星星什么的坠落在高欢营,我觉得这个记载应该是不详实。 但大冰雹是可信的,军中驴子狂叫,马的反应是什么也没记载,所以也未必可信,同时,紧邻高欢军营的玉璧城并未陨石陨落记载! 不过,也有可能城中因为贺拔胜的喜极而伤,乐极生悲,也未出城穷追,也未留心观察天象也未可知。 玉璧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这一仗的守城部分,和昆阳之战几乎相似,但是壮烈更甚,效果更甚,这一仗,对高欢的杀伐几乎是无情的。孤城,拒守,前后相持约六十日。 甚至,论及前后,都不止六十日,六十日,仅仅是攻城的时间,从九月开局到十一月,期间,除了一开始高欢部署围点打援,有不到十日的舒缓攻势。 剩下的日子,几乎都在昼夜猛攻,用尽了人间智慧来攻守,这一仗,城外尽攻城之术,城内,尽守御之方。 最终,高欢折戟沉沙。 但宇文泰到底是否出现曾经出现在玉璧战场,《北史》、《北齐书》、《周书》均不曾见有论述,传闻,高欢败后诏命史官魏收,删除一切关于宇文泰出现在玉璧的传闻。 本身,高欢三军之阵,也只有高欢曾经留意到宇文泰着黑色大氅,出现在玉璧城头,斛律金等人都未瞧见,都以为高欢重伤之下,双眼昏花! 而北周方面,对于宇文泰不曾发兵玉璧是有明显记载的,对于宇文泰是否出现在玉璧,语焉不详,传闻宇文泰不欲强抢韦孝宽功勋,传闻如是,不可考证! 至于箱子弩是否便是定功弩,亦无可考! 这一仗,高欢败走后,韦孝宽收拾城外死者,聚为一冢,共计7万人!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里面,有多少少壮儿郎,便这样随着高欢的诸侯一怒,流血遍地,英雄之怒,可不慎哉!可不慎哉! 2020年6月,玉璧之战白骨堆被发现,层层叠落的白色尸骨的地方,位于稷山县柳沟坡上白家庄村北的一沟壑。此为玉璧之战,呜呼 七0四、英雄论及身后事唯有泼猴最可忧 从玉璧退回晋阳的官道上,马车之内,高欢的头脑中晕乎乎的,他记得自己飙血,记得忽然从马上掉了下来,晕了过去! 他只听见斛律金大声的吼:“丞相、丞相、丞相……” 他终于醒了过来,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他的身体躺在一个毛毡之中!人在马车之内,马车咿咿呀呀的缓缓走着,斛律金、彭乐都围在他的身边! 高欢的眼神很微弱,尸居余气,没有人知道那封信写的是什么,但是俱各也都知道那封信对于高欢的杀伤力也不小,他本来就身受重伤,强自支撑。 队伍在退兵途中! 这支经历了两个月惨烈围城的队伍比来时已少去了大半人马。”他们衣衫褴褛,面目肮脏,神情疲惫。 中间杂夹有许多带伤的,有的用皮带吊着胳膊,有的以枪代棍,一走一跛。 旌旗也显出几分苍凉,这回他依旧用的是杏黄大旗,对战宇文泰、韦孝宽军的黑旗,但是这次,也不灵了。 队伍中弥漫着悲伤、怀疑的情绪! 一个士兵嘴里在哼着:“高欢竖子,亲犯玉壁。”劲弩一发,凶身自殒。” 另一个士兵听到身边朋友这句反动言论,赶紧提醒:“这是反句,你也敢说!” 士兵反唇相讥:“什么反句,我只是听到军中有人这么唱,都说丞相被韦孝宽定功弩所杀伤,坠下马来,死了!是我一个人说嘛,你去问问他们……” 士兵们纷纷点头! 外间的议论这时也传到高欢耳朵里,高欢神色痛苦,暗弱。 “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 高欢:“停军一日吧!” 这时,高澄分开人群走了过来:“父王、父王”他是从东魏京城邺城赶过来的,他将邺城的军务交由高洋,自己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高欢见了高澄,想起娄昭君。 “孤还没死,让那些怀疑孤死了的士兵都来看看吧!” 高欢在高澄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下车! 然后,他缓慢的在士兵的队伍中走着:“我对不起大家,我对不起大家!”惨败,死伤这么多,他也不敢在众人面前称孤道寡了,唯有不住弯腰! 所有军士都能看出他的虚弱,但是也能看出他的竭诚,众人之中有感动、有唏嘘,有无奈,有感伤。 斛律金跟在他的身后! 高欢忽然想听曲儿,他想听斛律金唱一曲敕勒歌,于是命斛律金唱 斛律金明白过来,嘶声向天。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隆重的歌声轰然而起。 高欢与宇文泰这一对北魏末年的双雄,一生之中,五次大战,终以高欢的失败落下帷幕,高欢自己也不胜唏嘘,在斛律金浑厚的歌声中,他颤颤巍巍走回马车。 高澄在车中,脸上凝重不已。 高欢叹了口气:“你看我的样子,你应该窃喜才对,你脸上看上去还有忧虑之色,岂非是因为侯景?” 他对这个儿子,其实也不是很爽,娄昭君母子,分别给他带绿帽子,但是,时至今日,他已经无奈,高家受娄家恩惠太多,他只能当还债了。 确实,接到贺拔胜那封信那一刻,信中宇文泰说自己和娄昭君的欢好之事,描述娄昭君快乐时咬人云云,他就知道是真得了。 那时,他确实已经气炸。 但是,三军之事,万机之任,他肩上还有更重要的担子,他知道自己这一败、一伤、一气,已经是神仙难救。不过,他还是要留一口气在。 事到如今,他只能想想,他如果动娄昭君的后果,他自己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另外,娄昭君羽翼已成,高澄、高洋如今都已经拥节旄,据重位,形势已然,他已经是无法扭转的了,高澄和郑大车已经给他带了一回绿帽,他都忍了。 娄昭君的,他也只能忍。 一世枭雄,不过如此。 他也有他的无奈之处,保存自己的颜面以及自己打下来的江山,这才是重中之重,除了娄昭君,他还有一个心腹大患,那就是侯景。 阿秃师说什么泼猴渡江,他现在也有点不太信了。 高澄这时候见父亲说起侯景,确实说到了他的心病,他当然为高欢重病窃喜,要不然,侯景这事儿是一个忠臣孝子考虑之事? 毕竟老爸还在,虽然是尸居余气,但是做儿子的,这时候应该满心的都是寻医问药的念头,但他居然担忧侯景。 高欢和侯景之间,也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天下间除了高欢和侯景之外,没人知道,当然,宇文泰也知道,宇文泰是从史书之中知道的,高欢每次给侯景写信,都在信纸的反面点一个旁人不注意的小点。 这么做,当然是防止有人假冒伪劣,这年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高欢的领土主要是山西、河南、山东、北京这一带,尤其河南是重中之重,这时候的幽州荒残,所以,河南是高欢重地,重地之间,统帅与高欢的紧密联系就该确保不被任何人所间。 所以,侯景就提了这么一条建议。 这条建议,高欢欣然采纳,从此,他与侯景的通信,任何人都很难离间。 这个秘密,娄昭君、高澄都一无所知,甚至,高澄同志此时已经自作聪明的给侯景写了一封信,说到高欢这次出军玉璧,偶感风寒,各地州郡,都来探病。 然后问侯景河南境内有何良医名药云云,若探病时,可一并携之而来。 什么良医名药,高澄说的诚心款款,重要核心内容当然是让侯景来晋阳,一到晋阳,那就是肉在砧板上,红烧清蒸还是油炸,都任由高澄处置了。 侯景得信,一看信后无点,情知绝非高欢所寄,当下与心腹王伟探讨一番,冷笑道:“岂能为竖子所欺?” 于是辞而不赴。 高澄这几日河南的信使相继,都云河南方面绝无动静,他情知侯景已经不来,所以自然是十分担心,要知道,当今天下局势,江南不宾,这个无所谓。 反正,高欢在的时候,江南也不宾。 关陇搞不定,那也没关系,高欢都搞不定,他高澄搞不定也说的过去,不会丧失威信,不会惹人质疑。 但是,侯景,这个属于家贼,一旦高欢去世,放眼东魏,谁堪抵敌侯景? 七0五、贺拔胜也死了 迤逦再行了数日,高欢溃军终于回到晋阳,晋阳方面,这时也是人心汹惧,纷纷传言,高欢挂了,高欢勉强见了晋阳方面的贵人一次,然后便卧病在家。 鉴于大败传闻天下,他辞去了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头衔。 当然,大权他还是牢牢抓在手里,只是辞去了一个头衔而已,娄昭君他也不见,就这么熬了一个多月,时光进入公元542年正月,他实在熬不住了。 这天,天上恰好发生了日全食。高欢很牛逼哄哄的感觉,这太阳就代表我,这太阳被天狗吃了,看来我也要挂了,于是他正衣冠,沐浴,等死。 在这个异世界,他其实应该痛恨宇文泰,按史书而言,他本该多活五年,但宇文泰穿越而来,他少活了五年。 临死前,他精神好了一些,情知乃是回光返照,当下急召高澄入见,叮嘱后事。他也在等侯景来探病,其实他年轻时候就和侯景有旧,大家都在怀朔镇上混社会。 但侯景终于没有来,他也听司马子如说过一件事,有一次,侯景当着司马子如的面说高澄。 “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无,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 侯景终究是不肯臣服高澄的,高澄这时候也知道老爸时日无多了,他这些日子也等侯景,侯景根本不甩他,他也知道侯景素来瞧不起自己。 这时,眼见着高欢要嗝屁,他想了一想,背脊冰凉。 侯景几乎据东魏天下之半,高欢在,由于有巨大的威望,侯景还能臣服一时,高欢不在,侯景不鸟他,宇文泰他干不过,江南他打不了。 他怎么办? 他甚至有点儿担心,侯景会和宇文泰联合起来干自己,一个宇文泰,已经把神勇的父王打得嘁哩喀喳,如果再联合侯景,自己只有吃土了。 高欢见他忧心忡忡,满怀心事,道:“侯景河南有年矣,常有飞扬跋扈志,顾我能养,岂为汝驾御耶!汝忧我自知之!” 高澄这时悲哀满脸,哭丧着嗓子:“父王,为之奈何,为之奈何,我该肿么办?” 高欢这时叹了口气道:“有一个人,侯景是抵不过他的,我一直压制他不给官职,不给功勋,就是为了这一天。” 高澄道:“谁?” 高欢:“慕容绍宗!” 侯景曾经跟随慕容绍宗学习兵法,这事儿高澄也略有耳闻,这时见父王介绍慕容绍宗,不由得点了点头,想来父王是早有准备的。 紧接着,高欢又对其他人事交代了几句,比如什么彭乐虽然憨了一点,但是还是比较忠诚的,心腹难得,宜防护之,斛律金比较靠谱,段韶、斛律光后起之秀,可以依靠云云。 说罢,嗝屁!是否死不瞑目,史料并无详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宇文泰接管贺拔岳部队之前,高欢的人生简直顺风顺水,一往无前。 到了宇文泰崛起后,高欢一直不怎么顺,他的不顺甚至并没有随着他的死亡而完结。 他的尸体也没有得到多久的宁静,他的尸体足以写成一部经典的盗墓,他的棺椁被儿子虚葬,也就是说他的儿子大张旗鼓抬出去埋葬的其实并非高欢棺椁。 高欢的棺椁被秘密埋葬,潜凿成安鼓山石窟佛顶之旁为穴,纳其柩而塞之。 负责高欢营葬的石匠全部被杀,但是其中有一个工匠十分聪明,窥见了自己即将到来的生命危险,于是在死前在棺椁的秘密、机关一一写了下来。 及齐之亡也,一匠之子知之,发石取金而逃——《通鉴》 与高欢嗝屁几乎前后,大概在高欢死后一周,在西魏,也有一个重要人物去世,这个人物就是贺拔胜,贺拔胜和高欢的死亡是相同的,但是也有不同之处。 高欢差不多算是含恨而终,但是贺拔胜却是含笑而亡。 当日,玉璧之战最后贺拔胜把信交给高欢后,贺拔胜狂喜之时,宇文泰就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这个错误当然是善意的。 他将自己的泄露出来,告知贺拔胜,让贺拔胜拿去打击高欢,他的用意本是好的,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原来乐极生悲,乐极也会死人。 达奚武和蔡佑双双出城,将贺拔胜带回来后。 贺拔胜旋即就卧倒了,他支撑到现在本已难得。他本来就是凭借着一口气活着,一口郁结之气,此后的一个多月,他都卧病在床,子侄在侧。 这日,高欢嗝屁的消息终于传来,贺拔胜听罢,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他平日里沙场百战,见过无数死人,这时自然也情知不好,当下对家人叮咛了后事,叫过往日僚佐史宁、豆卢宁等人,就病榻前与众人拜别了。 众人都是唏嘘,见他精神转好,不由得都是高兴,饮宴之后,当下贺拔胜又吩咐家人前去请宇文泰。 不多时,宇文泰便已到来,见着贺拔胜的情况,宇文泰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悲从中来,贺拔一家待他恩深义重,少年之时,他们与贺拔同抗强敌。 六镇大起义之后,两家分道扬镳,自己与三哥辗转葛荣军中,后来,自己入京师,进太学,而贺拔兄弟辗转投入尔朱荣军中。 随后,自己多蒙照拂,尤其是贺拔岳,几乎是给了自己政治生命,对自己从来都是鼎立支持,贺拔胜虽说后来对自己有一些意见,那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毕竟自己继承了贺拔家的产业。 但随后,通过几次大战,他与贺拔已经冰释前嫌,这一次,贺拔乐极生悲,他还是有些责任,事前,他确实没有预料到,他本来以为,这会让贺拔胜快乐一些。 他没有料到喜怒哀忧恐惊都对生命有莫大的戕害。 贺拔胜显然对生命的即将消逝并无太多遗憾,他看见宇文泰,满眼都是欢喜,但是也有一些忧虑。 他所喜的,自然是听闻高欢嗝屁,自然是宇文泰给自己的那封信以及玉璧之战能够击溃高欢,高欢已死,他已经对得起他的家人,对得起亡兄亡弟,对得起荆州死难的兄弟。 但是,他也有忧虑,朝野之中,太子以及一帮保皇党们与宇文泰的不睦已经是众所周知。 大魏近年来的权臣结局,他都亲眼所见,他握着宇文泰的手。 “丞相,胜万里杖策,归身阙庭,冀望与公扫除逋寇。不幸殒毙,微志不申。愿公内先协和,顺时而动。若死而有知,犹望魂飞贼庭,以报恩遇耳。” 他所希望的是宇文泰内部先和谐,然后顺势、顺时而动 七0六、大争之世先除外患还是先除政敌是一个问题 对付敌人有时候是很容易的,对付朋友有时候很难。因为利益所生的嫌隙有时候是很容易消除的,因为世界观,价值观产生的嫌隙有时候消除很难。 其实,宇文泰明确的知道贺拔胜想要说的问题是什么。 在西魏内部,问题很简单,任何一个统治系统,只要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稳定运行,这个系统内部就会产生分化。 这几乎是真理一般的存在。 西魏的问题现在在于名和实的分离,所谓名即西魏是大魏国,按照传统政治要求,百官们都必须忠诚于大魏,忠诚于大魏的代表即魏文帝元宝炬。 这是站在西魏的名逻辑下的推论。 但是,实却不一样,照实而言,这个国家有一部分人是忠诚于宇文泰的。 这就很撕裂。 但是双方的要求都各自有其合理性,站在名的立场,大魏的国度,要求百官忠诚于魏有什么问题? 要求百官忠于大魏天子有什么问题? 至少连宇文泰在正式场合都不得不这么要求,不得不这么做。 站在实的立场,站在宇文泰及其麾下的立场,没有宇文泰便没有这个大魏,这个大魏其实已经是濒临死亡,被宇文泰救活了,忠诚于宇文泰就是忠诚于大魏。 这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站在宇文泰麾下的立场也没有错。 所以,西魏存在这种撕裂,任何一个权臣之国,都存在这种撕裂。 宇文泰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唯一的办法当然是篡位。 他已经体会到曹操的无奈,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但是事实所迫,他想归隐林泉而不得,他一去职,他自己,他的所有麾下都不会安全。 所以,有些权臣走向篡位是必然。 不过目前,他还不想。 好不容易穿越而来,才灭掉一个高欢,就搞篡位,格局太小。 有生之年,梦想在于一统天下,毕竟,一扫漠北万古空已经做到了。 统一天下,也还是可能的,毕竟如今这个天下形势一切似乎都加速了。 高欢已经提前挂了五年,泼猴的渡江行动应该也一样。 贺拔胜的去世以及贺拔胜的遗言他放在了心中,但是目前并没有什么好办法,有些斗争和矛盾是不死不休的,刘邦奈何不得吕后和戚姫,不是刘邦真奈何不了。 独孤信现在占据陇右,也与陇右王几乎相似。 宇文泰和他一起长大,独孤信反心未盟,他目前只是忠于大魏表现的特别明显而已,和皇室走得很近,宇文泰想想看,杀了他吗? 独孤信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郑伯克段于殷,任何一个政治敌人,都应该给他罪大恶极的表演机会,都应该等他有罪大恶极之名,才下毒手,这才是高明政治家的所作所为。 杀掉之后再栽赃,再泼脏水,这个办法当然也可行。 但是这个办法,会慢慢失去民心,因为知道真相的那些人还是会在小圈子里传递真相。 而且,关键的一点还是外部环境。 政治虽然充满了残酷和杀戮,杀掉政敌的经验国内外、古今中外到处都是,但是他如今处在大争之世。 先除外患还是先除政敌,是一个问题? 他不具备霍光杀掉上官的外部环境,独孤信也罪状未彰。 况且,侯景、高澄、高洋都即将相继崛起,复杂的外部事物也使得他目前难以处理内患,毕竟这些内患目前都还不算致命。 目前的内患,他很清醒的分析了一番,第一内患是太子的盲动,这是最要命的,太子这个人,不像他父皇元宝炬那么沉稳。 元宝炬至少还是很清楚,是宇文泰造就了这个大魏。 所以对于宇文泰,魏文帝一直很客气,很客气。 他们的朋友关系虽然已经模糊了,但是他们的君臣关系相对来说还比较融洽;但是太子不然,太子不觉得是宇文泰造就了大魏,太子觉得自己母后的死宇文泰难辞其咎! 太子年少,也处在人生的叛逆期,叛逆少年可是啥事都能干得出,所以,这是宇文泰最戒备的。 元宝炬和独孤信,相对来说,这两个人毕竟都曾经是朋友,独孤信的话,宇文泰也推心置腹和他聊过,所以矛盾暂时不会激化! 宇文泰的目标是尽量找机会将独孤信的陇右大都督一职交给宇文导,但目前来说,他最倚重的就是宇文导,宇文导一旦离开京城去陇右。 将来他一旦出征,京城由谁来镇守又是个问题? 这很纠结。 蔡佑、耿豪之流虽然赤胆忠心,但才智不足以守京城,于谨才智足够,但是宇文泰不是特别放心。于谨如今乃是魏文帝亲家。 于谨很聪明,一边和皇帝结了亲家,一边和宇文泰也处很好。 凡宇文泰所令,于谨无不从! 韦孝宽才智足够,宇文泰也不是特别放心。 魏文帝对韦孝宽的拉拢也是比较在意的,玉璧之战后,魏文帝立刻允许韦孝宽开府仪同三司,封为郡公,骠骑大将军,韦孝宽立如此功勋,宇文泰自然也乐得允从。 魏文帝还提议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韦孝宽的长子,此事载诸史册。 韦孝宽自然也明白自己处境微妙,皇室与权臣都在拉拢,他委婉的拒绝了元宝炬,但是又折中处理,让魏文帝的女儿嫁给自己兄长之子,魏文帝婉拒。 一切都是微妙的。 高欢死后,宇文泰国内形势微妙,天下局势也是微妙的。 首先,高澄与侯景之间的局势就很微妙,高澄并没有立刻对付侯景,但是对于侯景,不来参加高欢的葬礼,高澄只是淡淡的训斥了一番。 高澄的麾下、心腹崔暹每天都在劝高澄及早对付侯景,侯景颇闻崔氏之言,于是双方互有攻防。 侯景上书奏逆臣崔氏构嫌隙,请大将军诛杀崔氏。 高澄此时弃高欢的大丞相之职不任,任大将军,权柄实际上差不多。 侯景上书杀崔氏,高澄想了想,几乎便从了,不过崔氏家族号称汉家第一大宗,人多势众,七嘴八舌,搞的高澄脑壳子疼,于是又赦而不杀。 双方的交锋还伴随着一系列的动作。 侯景在东魏当时的首都邺城是有产业,老婆孩子热炕头都在邺城,官员在首都有房子,在任何朝代可能都正常。 高澄随后便将侯景的房子充公了,侯景的老婆儿子全部监视居住,变相抓了起来。 另外,侯景虽据有河南十三州之地,不过这十三州刺史终究不完全听命于侯景,高澄分别派人联系勾搭,种种小动作,蛛丝马迹。 这些当然都是在逼着侯景做选择。 侯景当然也不示弱,秘密抓捕了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等人,凡是怀疑有可能倒向高澄的,该撤的撤、该换的换,动作也十分迅速。 高澄威胁侯景:“你要是好好归顺我,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是你的。” 侯景反讽高澄:“我的老婆孩子就麻烦你动脑筋考虑,我懒得烦神!” 大有刘邦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精神,搞的高澄十分不适! 七0七、如何应对侯景宇文泰的主意 高澄接着威胁侯景。 “我一揍你,你看看江南的萧衍,关中的宇文泰都会到时候跟着我痛打落水狗!你要是投降我还可以考虑封你做一个豫州刺史,保你安全终老!” 侯景反讽:“尼玛,你难道不担心,我跟宇文泰和萧衍反过来一起揍你,三方士马,凭你那水平,你搞得定?” 高澄默然,双方只得兵戎相见! 双方的交锋从小动作,到拌嘴,到破口大骂,终于礼崩乐坏,公然敌对。侯景正式拉开反叛大旗,并秘密的派遣使节到了长安,欲与宇文泰联合。 宇文泰立即召集群臣会议。 群臣的建议五花八门,不过,总体而言,不外以下五种意见。 一种是有要侯景称臣才与联合的; 第二种有要侯景纳地才与之联合的; 第三种有要侯景入朝才与之联合的; 第四种是有要配合高澄先灭侯景取河南地的; 第五种是希望与侯景联合先灭高澄、再灭侯景的。 第一种与第二种、第三种的意见其实有吻合的部分,第四种、第五种意见截然不同 很多人其实都不怎么了解侯景,但宇文泰还是多多少少了解一些的。 侯景的枕头边有个妖姬叫萧玉嬛,萧玉嬛这个妖姬,和宇文泰多多少少有点儿故事,她和父亲萧衍一直不对付,她怀疑父亲参与导致了母亲死亡。 早在多年前,她与宇文泰有所勾搭时,宇文泰就已经告诉她,侯景将来会攻入江南。 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这些年,她与侯景几乎时断时续的在一起,近日,高欢去世以后,她公开劝侯景渡江,当然,这些消息她也毫无保留的传达给了宇文泰。 侯景这个人,是绝不可能向宇文泰称臣的,他绝不可能做一个纯臣,这就是侯景,侯景所需要的是独立自主的同时可以胡作非为。 人有独立自主的意志非常好,但是独立自主假如是为了胡作非为没人管,这便有些麻烦了。 侯景想要的这些只有高欢勉强能给,宇文泰给不了。 那些希望侯景称臣的,宇文泰觉得不太靠谱,但是元宝炬还是有点动心,那些希望宇文泰联合侯景灭了高澄的,元宝炬更是动心。 只不过,宇文泰觉得这些都不太现实。 侯景这个人如果是个讲诚信的人,联合侯景灭高澄,倒是有可能,但是问题是侯景这货,你跟他一起灭高澄,你保不齐他老乡老乡背后一枪。 这个人从来不知道诚信为何物,他只讲求利益。 至于联合高澄灭侯景,这个也就说说罢了,高欢还尸骨未寒,高澄就联合宇文泰,高澄还要不要混?高澄与宇文泰,绝不可能联合。 宇文泰与侯景,也绝不可能联合。 这是现实。 大家讨论到最后,都没个结果,最后还是宇文泰做总结讲话,联合高澄打侯景,是个好主意,但是高澄不会给杀父仇人这个机会,这一条,帕斯。 联合侯景打高澄,侯景不靠谱啊,帕斯。 宇文泰说完,淡淡的笑笑,灭侯景,侯景狡猾如狐,而且河南之地,四通八达,人家逃往大梁,就是两腿一迈的事儿,灭,基本不可能。 所以,西魏的立场就是一个,在高澄与侯景的这场矛盾斗争中,尽量浑水摸鱼,第一是抢地盘,第二是抢人。 高澄与侯景,双方交战,必有一败,西魏坐山观虎斗,最好是他们打得两败俱伤,然后出手,坐收渔利,这是最上策。 宇文泰了解的历史脉络如下:侯景去江南,坏了江南,江南大乱,然后,他乱中取蜀,占领巴蜀,从此奠定了对东魏的优势。 这也符合他取天下的方针。 秦朝取天下也是治先得巴蜀,然后灭大梁,北图幽燕,最后得齐,灭楚。刘邦取天下,也是得了汉中巴蜀之地,然后,韩信灭赵,胁燕,定齐,南灭楚垓下。 宇文泰的方针也是这样。 得巴蜀是最重要的,因为仅凭关陇之地,包打天下的话,给养后勤供应都会跟不上,即便他现在已经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革。 巴蜀天赋之国,沃野万里,得巴蜀,则可以顺流而下,吞江南。 作为穿越者而言,他不但不能把侯景打死,还要帮着侯景逃去江南才是正经,然后以侯景这种反复无常的性格,到时候离间一番,小试牛刀。历史就会按照脉络行走。 上帝仿佛已经听见他的心声,高欢已经被加速,早死了5年,那么梁武帝萧衍是不是也会被加速,高澄、高洋会不会也被加速,凡事似乎没有不可能。 宇文泰想想,忽然感觉还是有些兴奋的。 这时候的巴蜀,其实伴随着江南的太平,巴蜀也很太平,十余年来,物阜民丰,他特意打探了一下巴蜀现在的武陵王萧纪的为人。 萧衍一大堆儿子,他读书的时候都没好好研究,不熟。 一研究之下,发现这货居然在巴蜀干的不错,萧纪入蜀时蜀地十分萧条,为躲避战乱,不少蜀人已离开家乡,许多城市因而空废。 原本生活在贵州的少数民族僚人陆续迁入蜀地遍布各处。 过去益州官员通常每年要征伐僚人,靠俘虏僚人作家奴或掠夺僚人财产以补公、私之需。萧纪对僚人采取了以抚慰为主的手段,改变了过去强迫性的征税方式,比较好的处理了民族关系。 萧纪又将那些已空废多年的城市恢复设置,改变了蜀地无序混乱的状态。 如萧纪设立的邛州和戎州,之前已空废了百年以上,而如今这俩座城市还在,只是名称已改作邛崃和宜宾。 自西晋末年至萧纪入蜀前的二百年间,蜀地战争频繁,蜀人反抗暴政的事件此起彼伏,因而古人有“蜀人乐祸贪乱”或“天下未乱蜀先乱”的定论。 萧纪在蜀持政的十余年间,基本没有出现过民变,蜀地得以休养生息。萧纪还向南开拓了宁州(今云南省东南部)、越巂(今四川攀西地区)两郡。 这些地区在脱离中央政府近二百年后纳入了南梁的疆域。 这货还跟吐谷浑通商,使远在西域、中亚一带的西域各国与益州间的陆路交通畅通,这货简直是个名王啊,以巴蜀道险,以萧纪目前的尚得人心。 比刘阿斗还是要强很多的,看来若天下不乱很难攻取 七0八、用一到两年时间规划调查跟踪掌握行踪行刺高洋 不过,宇文泰现在也只是打听打听萧纪有什么特点而已,这个时候自然不是讨伐巴蜀的好时候。 这个时候还是先关注侯景和高澄什么时候打起来比较靠谱,然后自己火中取粟。他许多考虑的问题太多了,远远不止是一个侯景。 泼猴渡江这个预言估计已经不可避免。 自己的对手现在变成了高澄、高洋,说句实话,对于这两人的了解,他也仅仅限于历史的了解,高澄似乎短命,高洋似乎很厉害?要不要阻止高洋上位? 历史提前了五年,高澄会不会多活几年? 高洋现在才十六岁,这些统统都是问题,他于是向苏绰请教,苏绰这时为推行他的改革,殚精竭虑,头发都掉光了一大片。 宇文泰瞧了不由得怜惜。 当下,将高澄与高洋的德行俱各说了一遍。摆在苏绰面前的是这样一道选择题,高欢的两个继承人,其中一个,胆大好色,与父亲妻妾有染,这是高澄 而另一个目前,除了自己老婆别的女人不怎么碰,这是高洋。 高欢也曾经试验过俩儿子,用憨憨的彭乐带兵与俩儿分别作战,结果,高澄知道父亲是假意试验,嘻嘻哈哈,不当回事儿,高洋也知道是假意。 不过,高洋还是把彭乐给俘虏了。 还有一件事,是理乱麻,高澄收拾剥茧搞了半天,理出头绪,高洋则拔刀一斩,迅速搞定。 宇文泰的问题:“在已知上述三个选项下,谁继承高欢的衣钵对我更有利?” 苏绰只问了一个问题:“高洋真的不好女色?” 这个问题,宇文泰当然知道不是,高洋不好色只是俩因素,第一她老婆李祖娥很美貌,号称赵郡第一美人,高澄每次带老婆元仲华出席宴会,风头都被李祖娥抢光。 老婆漂亮,结婚未久,当年可以做到不好色,这是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则是,她老婆也常别人惦记,篱笆扎得牢,野狗钻不进,所以,年少的高洋对于内室,那是属于严防死守,故而不好色。 他摇了摇头,苏绰淡淡的道:“明显是高澄继位对你更有利。高洋此人,若继位恐非朝廷之福。” 宇文泰点了点头,这个当然也是他的答案。 其实短期内吞并不了高家朝廷,这个已经是现实,他们家的土地甲兵实在多过自己太多,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以及北京这一片大平原人口稠密之所都归高家。 而自己不过是关陇之地而已,地瘠民贫,虽然是穿越过来,但是那些先进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又带不过来,没有卵用。 他只能凭借长策远略以及知道一些历史来改变历史。 高家最好的继承人当然是高湛,按照历史记载,这货以及他的儿子最后输给了自己的儿子,这货按照历史就是妥妥的昏君。 但是高湛现在就继位,这可能性不大,高欢嗝屁提前了五年,高湛537年生,并未提前,比自己的宝贝儿子高演还晚生一年多,继位就算顺位也该轮到高演才是。 不过,高演继位,这可能性也不大,535年才出生的高演,现在才不过7岁,继位可能性很小。 所以,继位的可能性,目前就是高澄和高洋。 他最需要的就是在高澄和高洋之间选择一个合适的继位者,然后杀掉另一位,选择强的那位杀掉,留下弱的那位,这是对自己最有好处的选择。 他决意从现在就开始执行行刺高洋的计划,预计用一年到两年的时间,除掉高洋,他之前是确实没有料到高欢的继承者这件事会来的这么快。 所以,之前也没做什么准备,这件事再次证明了穿越者不是万能的,作为一个穿越者,将高欢的灭亡生生的提前了五年,他已经觉得这是成功。 要杀高洋,就得了解高洋的一切,在东魏,他其实没什么卧底,相比于萧赞,他很少执行卧底战术,他更多的是以仁德为本,让人自动投诚。 主动的派遣卧底,他是真的很少,但好在,在邺城,他还是安排了一个卧底的,可以执行新任务。 这个卧底,是在邙山之战的时候秘密安插的,他是按照历史的节拍安插了一个卧底,这个卧底叫做骆超,原西魏的秦州刺史,这货赤胆忠心,在邙山之战中几乎是故意被俘。 如今在东魏已经做了官儿。 宇文泰原本摆他在东魏为卧底,是有妙用的,并不指望他执行什么任务,只是希望他娶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叫陆令萱,电视剧有演,叫什么《陆贞传奇》。 宇文泰之前让骆超卧底,交代的任务就是这个任务,这个任务几乎没有任何危险性,只要娶了这个女人就ok,因为按照史书,这个女人就应该是骆超的老婆。 这个女人,日后会搞乱高家朝廷,成为高家朝廷挂掉的罪魁祸首。 骆超在邙山之战中卧底去东魏,当然不可能携带妻子去卧底。 所以,作为作为投降派,他到东魏卧底,当然是寡鸟一人,光棍一人,所以当然需要娶妻。娶到陆令萱,卧底的任务就完成。 这样的卧底到了东魏,完全没有任何政治任务,所以根本就不会曝光。 这样的间谍任务,对任何一个卧底间谍来说都是皆大欢喜。 并且他是献城投降的,属于有功之臣,所以薪水、待遇还不错,东魏本身条件比西魏好,而且东魏允许贪污,他一时之间如鱼得水。 当年曾经有个姓杜的官员曾经劝谏高欢,说部队贪污太厉害,高欢当时当众架起一排人字架刀阵,令杜某人从刀下过,杜某吓得魂飞魄散。 过了刀阵,这货直接尿崩。 高欢长叹,你看看你不过是在刀架下过一趟而已,就吓得要死要活,我麾下将士每天在战场上搏命,比你刚才危险万倍,他们贪一点、占一点,怎么滴了? 杜某从此绝口不提惩治贪污,高澄后面倒是利用高欢搞的,收割了一波贪官,立下了威信。 骆超到了东魏,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混的简直风生水起,然后骗同事说,自己是为了爱情所以投降东魏的,他说自己梦到过一个叫陆令萱的女子,他朝思暮想,所以投诚! 有钱、又是公职人员,还是有级别的,还指名道姓某女,朝思暮想,很快,他就如愿以偿,娶到了这位宇文泰这个任务中的女人。 只是,他始终不明白宇文泰的这个卧底任务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他想接受新的任务 七一0、天下第一杀手 宇文泰对于行刺高洋,其实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截止时间,他的截止时间就是三年之内,确保行刺成功。 这个时间很宽裕,足够骆超秘密部署。 经过一番秘密调查之后,骆超有些捉摸不定,高洋这个人是否是个疯子?他常常一个人作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高洋可以一个人独坐一天,不干任何事,一般人读书读一天,可以理解,打游戏打一天,可以理解,毕竟有所沉浸,但是高洋并非如此。 高洋一个人,可以不做任何事情,在那里双眼放空放一天。 他可以整天不说一句话,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一天不说话,似乎也很正常,但是高洋常常不是独处,而是和李祖娥在一起,他也能成天不说一句话。 当然,高洋还不只是这样。 他有时候会在房间中莫名其妙的忽然乱跑乱跳,但是到了客厅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李祖娥常常在一旁,看着高洋忽然莫名其妙的活蹦乱跳懵圈不已。 这些,都是骆超经过仔细调查得来的情报。 他将这些情报汇报给了宇文泰,宇文泰看罢微笑,这人还真是和史书描述的一模一样,历史,诚不我欺。 不过,高洋当然也有一些比较积极一点的评价,不过这个评价还是来自于神秘主义者,京城里有一个瞎子,这瞎子善于听声辩命。 最近,这瞎子也给高洋批了一命,骆超觉得这事也应该报给宇文泰知道,他心中有一个疑惑,若果一个人有天命,是否能杀得死? 这个瞎子很多人都以为极灵验,给高洋算命那天,是高澄安排的。 高澄虽然因为高洋的相貌变成了一个无神论者,不过,近来由于侯景的猖獗,他有一点点不爽,高欢推荐的慕容绍宗他拒绝使用的。 原因很简单,慕容绍宗是尔朱氏亲信。 尔朱家对于高欢家族来说,有恩怨,高家毕竟灭了尔朱家,高欢娶了尔朱英娥,尔朱英娥毕竟出身高贵,对娄昭君也不屑。 在距离高欢去世已经近半年的情况下,五月,高澄遣武卫将军元柱等将数万众昼夜兼行以袭侯景,遇侯景于颍川北,元柱等大败亏输。 高澄于是更加不爽。 他本来是个无神论者,这时候也不得不借有神论来搞搞噱头,增强自己战胜侯景的信心,他听说这个瞎子见过侯景,于是,高澄也叫他来问问。 这日,聚会的人一堆。高洋适逢其会。 高澄也很坏,欺负瞎子看不见,于是从父亲留下的苍头奴队伍中选择了一人,叫刘桃枝,也夹杂在让瞎子辩命的人群中。 其余的有赵道德,以及武卫将军侯吕芬,以及崔暹。 崔暹以前让瞎子瞧过,所以这次不参与测试,高澄并不信这玩意儿,只是让这瞎子说侯景而已,这瞎子道侯景是小人百日天子,终当败亡,死于异国。 高澄益发不信,侯景都能做百日天子?自己是啥?莫非侯景还能克了大魏不成? 当下便将苍头奴刘桃枝排了第一位,坐在帘子之后,其余赵道德、侯吕芬以及高洋、然后是高澄自己,次第排开,都坐在帘子后,让瞎子次第而辨。 瞎子敷座,由崔暹在旁辅助他移动。 先是刘桃枝,瞎子令其发声,刘桃枝出声,瞎子听罢,露出思索之声,片刻道:“此人有所系属,此时当为奴,然则天下第一杀手也,一生当杀六王,可飞向青天斩明月,得大富贵,亦为王!” 高澄愕然,天下第一杀手,这是什么东东?飞向青天斩明月,这又是什么东东? 刘桃枝不过就是高家最卑下的一个苍头奴而已,高澄素不礼之,高洋对他还行。 紧接着是赵道德,赵道德发声罢,瞎子道:“亦富贵,不及桃枝。” 高澄再次嗤笑不已,赵道德明明学富五车,而且是元老重臣,早在高欢起义反对尔朱兆之时就已经跟随高欢起事,可见世间的这些故弄玄虚之术都是骗人。 再接着侯吕芬,断语也一般。 紧接着是高洋出声了,瞎子听罢,悚然而惊,他紧接着令高洋重新说了一番话,听罢,细细辨析,良久,道:“当为人主。” 高澄在帘子后面听得不由冷笑。 瞎子听见高澄冷笑,道:“无乃轻佻欤?” 高澄见瞎子讥讽他轻佻,不由微微愠怒,崔暹这时候和高澄的位置不一样,就在那瞎子旁边,所以瞧见瞎子神色不乐,不屑,当下悄悄捏了捏瞎子的手。 那瞎子过了半晌,崔暹一再示意,瞎子不得已,勉强说道:“亦是人主。” 高澄在帐内听罢不由得转怒为喜,大笑:“我家苍头奴将来都要封王,我若不是人主,又是什么?” 瞎子半晌才叹了口气道:“阁下若无轻佻,自然有久长之福!”说罢,便吩咐崔暹扶着自己出去,从此后便不知所终。 这件轶事,骆超报告给宇文泰,其实心里是有些怀疑高洋这个人真有天命,未必容易杀的死。 宇文泰接到信后,当做读故事一般读完,这个世界已经改变,按照天命,高欢应该再多活五年才是,所以,他淡淡的给骆超回了一封信:“尽人事,听天命。” 言下之意自然是很明白,高洋如果是个没有天命的人,我还命你杀他干毛线? 正是因为有天命,才要杀他。 在骆超的报告中,高洋身边还要两个高手,这两个高手,一个正是上面已经那则轶事之中提到的刘桃枝,还有一个叫娥永乐,两人武力绝伦,可能成为行刺障碍。 其他的,骆超正在慢慢想办法。 宇文泰也不催促,毕竟行刺高洋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奏效的事情,毕竟,高洋可能比骆超观测的更加令人出乎意料也未可知,他与高洋虽然从未谋面。 史书中的高洋还是令他印象深刻的。 能够行刺是最好的结果。 局势的发展,已经令到他无法全力来进行谋划行刺高欢的事件,这件事他目前的主要手段还是先暂时交给骆超来谋划,他要先观察侯景这边的动向。 他需要确保的是侯景渡江祸乱江南,然后他吞并巴蜀,这才是他目前的大战略,侯景现在正在颍川拒守,已经割了好几座城池,让宇文泰派人去接收 七0九、高洋这个人的一些细节 在东魏呆的穷极无聊的骆超迫切希望接受新的任务,对于他来说,他其实拿的是双倍的俸禄。 宇文泰是差不多部署闲棋冷子的态度,每月给他的线人费一毛钱不少,他同时还可以在东魏贪污纳贿,钱多的已经不帮西魏办点事儿他都过意不去了。 何况,他本来就是西魏的间谍,西魏的正式编制老员工。 尤其是在高欢死后,骆超认为东魏政权估计距离嗝屁已经不远了,所以,他更加乃心西魏,成天都指望着自己在间谍界也闯出一番名堂。 他每次和宇文泰单线联系的时候,总是用梁朝伟在无间道里面的名言来追问:“大佬,三年了,三年又三年,这次怎么还没有新任务。” 他看不出来宇文泰吩咐他娶陆令萱这一着棋的精妙之处。 陆令萱除了有一点令他特别得意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她是一头大奶牛,脖子以下的突出部分具有傲人的资本,宛如双峰鼎峙人间。 宇文泰本人与陆令萱倒是没怎么打过交道。 但陆令萱隐隐然似乎也知道骆超有一些不法勾当,但他们是结发夫妻,结婚之前,她听说这个叫骆超的在首都邺城天天悬赏找她。 编了一大堆的瞎话,渴念、思慕,朝思暮想,还有一些几乎从不为世界上知道的诗词。 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云云; 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云云。 什么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等等。 整个邺城都沸腾于他的超级笔力和文思才华,都在帮他找他诗词中寻找的那位美人,陆令萱当然就是这样被陆超发动人肉搜索给在乡间找到了。 找到的刹那,看着陆令萱胸前的傲人资本,众人立刻明白何以骆超要寻找她。 原来她果然有令骆超这般寻找的源动力。 陆令萱自己也相信一定是骆超之前在某处见过自己,所以一见钟情,过目不忘,痴情寻找,写出那么多动人的诗句。 到了后来才知道,这些诗词都不是骆超的原创,骆超根本都不懂诗词,这些只不过他在西魏的时候跟着宇文泰学来。 那时候,她就有些怀疑,宇文泰这么好,还教你诗词来泡妞,你怎么就能投降?她毕竟跟着骆超做了几年夫妻,还是觉察到骆超有那么一丢丢异样的。 不过,她与骆超的感情尚可。这些她也从没往心里去。 她也知道骆超怀念关陇,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秦州人,陷在东魏,意味着他从此再也不能落叶归根,将来要客死异乡。 她能够理解丈夫的这些情感,不过,并不知道丈夫乃是西魏间谍。 近来,骆超有一点点奇怪,经常打听高洋,陆令萱不认得高洋,如今朝野形势复杂,高欢死后,群臣都在观望高澄风采如何? 都在观望高澄能否搞得定侯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澄,但唯独骆超的目光聚焦在高洋,陆令萱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高洋现在也是位高权重。 现在的局面是宇文泰、萧衍和侯景都有互动,都在搞暧昧,如果说这时候的中国朋友圈有四个人,那就是宇文泰、萧衍、侯景以及高澄。 这四个人里面其他三个简直每天啪啦啪啦,眉来眼去,其中唯有高澄,与宇文泰没有丝毫联系,与侯景更是势同水火,与萧衍也没什么关系。 而且,他老爸刚挂,他一个二十许岁的青年,要独自面对当今天下两大强国、一个天下第一大叛徒。 他被聚焦自然是理所当然。 但高洋是不一样的,高洋是个闷葫芦,几乎不怎么说话聊天,成天很闷的都在家里陪着李祖娥,好像是怕李祖娥在家里跑了一般。 这是一个居家宝一样的男人,仿佛是妻管严。 侯景之乱发生之后,高澄似乎非常之紧张,因为萧衍和宇文泰都似乎有扬言要帮助侯景。高澄这时候巨恐惧,他怕前线的将领会投奔宇文泰。 于是自己出去巡抚各地,将整个京城治安防控事务交给高洋。 高洋仿佛一点儿也不紧张,很多人都认为,现在高洋的职务,那个所谓的京畿大都督,其实,他什么也干不了,完全是他的幕僚在帮忙着干。 京畿大都督这么一个重要职务,之前是高澄在做,负责整个邺城的治安和一举一动蛛丝马迹。这个职务交给高洋之后,京城的勋贵们本来以为高洋会有什么变化。 但是,他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成天待在皇城城东的双堂之内,所有事物基本上都是高澄留下的僚佐赵彦深怎么说就怎么办。 众人也不意外,毕竟这还是一个不更事的少年,毕竟这货不久之前还常常拖着两条鼻涕龙,连他的弟弟都看不下去,说道:“何不替二哥拭鼻?” 高澄亦每每盯着高洋看,看了之后出来感觉命运真是不公平,这么一个挫男,只因为生在了自己家,成为父亲的儿子,便能有富贵? 于是,他口出名言:“此人亦得富贵,相书亦何可解?” 高洋的穷挫丑彻底瓦解了高澄的东方神秘主义倾向,彻底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彻底变成了一个不相信任何歪理邪说的有产阶级革命家。 毕竟,从高洋得到富贵这一点就可以推断出来,所有相术都是骗人的。 这样的一个人,骆超现在竟然要注意他,注意他每天的行踪,预备至少三个月的就近观察,观察的范围包括高洋的饮食、双堂的房屋结构、高洋的侍卫。 以及高洋的不为人知的生活习惯。 他每日工作的行走路线,以及李祖娥的生活习惯、回娘家的频率,李祖娥的喜好,等等等等。 调查这些,骆超当然都是秘密进行的,陆令萱只知道一鳞半爪,调查这些东西,巨细无遗,周密部署,骆超自己一个人不成,他还要秘密雇佣一支团队。 这些全部搞清楚,调查清楚,至少要一年到半年的时间! 这个世界上的行刺,一般有两种情况,突发行刺和计划行刺,突发行刺往往时间短,成败见效快,但是计划行刺,往往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荆轲为了刺秦始皇,等一柄匕首都等了几个月,然后等秦舞阳又等了几个月 七一一、侯景在河南的挣扎 天下形势混乱的时候,往往一个决策者需要做多方面的决策应对。 宇文泰现在就是这样。 在巴蜀方面,他已经令李泉带领一帮将士,扮做商贾,假道吐谷浑、西域,进入了四川平原,这样做的好处当然是了解西域、吐谷浑。 另外,也不至引起蜀中武陵王萧纪的怀疑。 这也是布闲棋冷子,在未乱之时便已布局,如果等到大乱已起,边境封锁,那时想进可都进不去了。 在东魏首都邺城: 命骆超即时侦查高洋在邺都的一举一动,具体的行刺计划部署的时候先将方案报呈自己,再做决定。 目前对他而言,最紧要的战场还是在河南。 在河南颍川,侯景击败高澄派遣而来的元柱,他这里的主要谋划还是将侯景赶往江南,有萧玉嬛在那边助力,这个计划还是大有可行性。 毕竟巴蜀这个地方,天下不乱,难以攻取。 公孙述、刘备所统人口不及百万,然刘秀以及司马家攻取都耗费偌大力气,那还是在乱世,如今蜀中井井有条,只能人为制造江南混乱。 侯景正是绝好的机会。 高澄派遣大将韩轨率军十万等围侯景于颍川。 侯景甚惧,割东荆、北兖州、鲁阳、长社四城赂魏以求救,对于这一状况,又是一堆议论,在这种锋镝乱鸣的时代,于谨毕竟聪明。 他的想法与宇文泰有些相似,觉得侯景不值得救,不如让他奔往江南。 不过,李弼等主张救,江南昏乱这时候的名声早便传到中夏,不过王思政主张救,他本来就是荆州刺史,侯景下辖的一些地方本来就是古荆州下辖。 而且颍川这个地方地理位置也比较重要。 李弼等人也认为应该救,还有赵贵也认为应该救,赵贵本来在邙山之战后已经撤掉了军职,他一直在谋求复出,跟独孤信搭上了天地线。 独孤信于是帮助赵贵在天子和宇文泰面前说情,元宝炬对于独孤信的意见自然来者不拒,宇文泰也见元宝炬、独孤信连番说情,当下勉为其难。 他也不想违拗众人之意,于是派遣太尉李弼、仪同三司赵贵将兵一万赴颍川——《通鉴》 侯景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是两面三刀,到处投靠了,他早已经和萧衍取得了联系,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个笑话,这个笑话是萧衍有天晚上做梦。 对于萧衍来说,这绝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中原王朝的那些刺史纷纷举州来降。 第二天,这货便把此作为新闻在大堂上大肆宣扬。“正月,乙卯,上梦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举朝称庆——《通鉴》。” 而且,他还跟他的佞臣朱异说:“朕很少做梦,朕一般做梦,都会梦想成真,变成真事儿。” 但其实,只不过这个时候萧衍听闻高欢嗝屁,所以脑细胞编造了不少高欢死后北方大乱的幻象。 然后,这些幻象趁他晚上睡着的时候,无组织无纪律无规律的在他脑海之中编织出一个瑰丽的大众投降梦而已。侯景就在这时候与萧衍勾搭。 听到这个传闻,他悄悄把信笺的落款改成了萧衍做梦的那一天,并命令军士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按原定计划送到建康。 等到萧衍收到信的那一天,一看落款,登时惊呼一声,感觉如有神助。 “妈耶,侯景决意来降居然跟朕做梦是同一天耶,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侯景这封信当然写的也很夸张,在信中说。 “臣与高澄有隙,请举函谷以东,瑕丘以西,豫、广、颍、荆、襄、兖、南兖、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惟青、徐数州,仅须折简。且黄河以南,皆臣所职,易同反掌。若齐、宋一平,徐事燕、赵。“ 侯景也不管这些州郡自己是否都搞得定,牛皮吹下来再说,一口气就是黄河以南都打算送给萧衍,然后再吹吹牛,有了河南搞河北,应该也不难,一切都符合萧衍的白日梦。 但他虽然答应把这些城池给萧衍,还是在正月里头就答应了,彼时高欢尚尸骨未寒,但现在已经五月底,快半年了,萧衍还没收到一厘米土地。 倒是宇文泰现在收到了侯景的四州之地。 侯景牛逼吹破,也略略有些尴尬,于是再次给萧衍写了一封信表示歉意。 “王旅未接,死亡交急,遂求援关中,自救目前。臣既不安于高氏,岂见容于宇文?” 意思是说这半年来,我虽然投效于你,但是你那边的接应有点慢,我们的天地线还没有搭上,高澄就率大军前来攻击了,我也是没办法,割让点土地给宇文泰先。 不过,还请陛下放心,高家容不下我,宇文泰肯定也容不下我。 在这封信中,他才提出了几个州郡,让萧衍赶快派兵前来接应,有了那么一丢丢的诚意。 萧衍接到这封信,不但没有责备侯景割地给宇文泰,反而对他大加褒奖,说什么大夫出境,尚有所专;况始创奇谋,将建大业,理须适事而行,随方以应。“ 此时,韩轨见李弼、赵贵来援,情知自己搞不定,这两个都是宇文泰麾下排名前几的人物,当下引兵逃走。 侯景见韩轨一走,登时大为轻松,不过,他自然也知道西魏的部队不是吃素的,这时候,就是他跟西魏之间的较量了。 平心而论,此时的侯景还未必想逃去投奔萧衍,别说江南了,就是淮南,他平生都很少涉足。 虽然高欢在世的时候,他满嘴牛叉,要渡江缚取江南萧衍老公,不过那个时候,他其实还说过,三千骑入关中缚取黑獭。 撰史的人,在选择史料的时候因为他到最后真的把萧衍打的稀里哗啦,所以截取了前半句。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侯景其实是有选择困难症的,并没有下定决心离开河南的老根据地,任何一个组织离开根据地都必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想想看红军反围剿就知道了,在同一个根据地被大兵围剿五次都不舍得离开。 群众基础,军事环境,周遭熟悉度,千丝万缕就如同一张网会把想离开的人羁绊住,侯景也是这样,但是这个时候,侯景也很难。 韩轨的军退却,不知何时回来。 宇文泰麾下的三名骁将李弼、王思政、赵贵接踵而来,李弼受命总一切军事,侯景一看宇文泰派的人选,情知宇文泰也不是好相与 七一二、侯景的狼狈境地 侯景这时候,自然知道西魏兵马可能是要来侵夺河南地界。 但是,其实他算错了宇文泰,宇文泰也不过是想在他身边部署一个棋子而已,要确保侯景叛出江南,确保侯景快速反叛,他必须要在侯景身边有极其可靠之人。 侵夺河南地界,宇文泰当然也想。 就算夺到手里,高澄肯定会来争,他其实就算不是穿越者,他这时候肯定也会想到,与其在河南与高澄胶着争斗,不如搞巴蜀。 从陇右、汉中进入巴蜀,在中国地理图形上叫从上临下,还是较为有优势的。 这就和从长江上游攻打下游一样,历来有关陇者必有巴蜀,然后有天下。 跟河南争,是与高氏一国争,和萧纪争,萧衍就别说即将面临战乱了,就算不面临战乱,他要救四川,也是下游逆流而上。 何况,南军已经数十年不识兵革为何物。 所以,宇文泰对于河南,要求很简单,尽量占便宜,到时候把钉子安排在侯景身边,万事大吉,侯景身边虽然有个萧玉嬛。 但这远远不够,时光荏苒,如今萧玉嬛已经年过40,再妖媚,年龄也上去了。 更何况,军事举措,萧玉嬛也不懂。 宇文泰需要安排的是一名懂军事、有一点点谋略的将领,这将领还不能太出名,安排去侯景身边。 侯景这时倒是料不到宇文泰有这种心思,他觉得宇文泰可能要来夺取他的河南,所以李弼、赵贵之来,他见两人所率军马并不甚多。这时略有相图之意。 于是,办了一个鸿门宴邀请李弼、赵贵等名将全都参加。 李弼这人何等精明,一看,名将全都在列,立刻觉得有猫腻,因为凡是这种非敌非友类型的宴会,你必须要注意的一点是: “看是否全员邀请,如果是,有理由怀疑对方一网打尽。” 关陇方面有贺拔岳这个鸿门宴的前车之鉴,所以谨慎小心,这一方面,侯景倒是很难得逞,李弼找了个理由推脱拒绝了,不往。 这边,赵贵因为邙山之败担责,一直在陷坑里没有爬起来,这时想立功,于是也想擒拿侯景。 于是建议李弼诱侯景入营,伏兵擒之。 李弼断然拒绝,这时候,明显赵贵就不知道宇文泰的真实意图,真要擒杀侯景,对宇文泰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好处,只会从此和东魏在河南战场上陷入厮杀! 李弼拒绝,赵贵有些抑郁不乐。 赵贵麾下一名将领,名叫任约,这时便替赵贵打抱不平,自赵贵从贺拔岳身亡以来,首议拥护宇文泰,一战之败,迄今不复叙用。 难得这次在独孤信等人的建议下,终于重新掌兵,但兵事机要,却全不关掌。 任约不由得愤愤不平。 虽然说任约之前并不隶属赵贵,赵贵也久不点兵,但他出于义愤,形于言色,他的言论立即传到李弼口中,李弼将他抓来,旋即一顿木板炒肉,打得屁股开花。 赵贵愈怒而无可奈何。 消息甚至传到宇文泰那里,宇文泰于是急召王思政率军往赴,接管河南州郡,急调李弼、赵贵奔回,而任约则愤怒不过,转投了侯景。 于是,宇文泰的“间谍”安插完毕。 间谍安插完毕,宇文泰和侯景也不那么客气了,于是迅速给侯景发了一道诏书,要求侯景如果是真的投降,真的愿意归顺朝廷,那么好说。 依旧授景使持节、太傅、大将军、兼尚书令、河南大行台、都督河南诸军事。 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朝廷封赠,侯景须入朝拜谢! 入朝,自然是滚去长安。 这对侯景来说,他生性狡猾狐疑,一眼就看穿宇文泰不怀好意。 去了长安,有没有命回河南都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去了长安,河南以及他麾下将士从此不属于他。于是,侯景托词不入。 自称:““吾耻与高澄雁行,安能比肩大弟!” 意思是说,听命高澄老子引以为耻,但是吧,跟你宇文泰在西魏并驾齐驱,这个我知道不可能。 但这时的形势对于侯景来说是不太妙的。 一方面,他与高澄已经不可能和解,但另一方面,王思政率军前来,行动和速度都很快,迅速派兵占领了侯景麾下七州十数郡。 从战略上来说,王思政已经对侯景完成了包围。 这时,宇文泰的战略,已经仅剩下最后一步,驱赶侯景跑路,高澄那边是自动配合驱赶,侯景拒不入朝,将自己陷入了高澄与宇文泰的包围圈。 侯景这时无奈,只能准备出逃,出逃之前,他还搞了一手以退为进的策略,频频造访宇文泰麾下诸将营盘。 一方面,外示亲密无猜间,每往来诸军间,侍从至少,魏军中名将,皆身自造诣。 一方面上书宇文泰,述说自己不入朝是因为怕自己一离开,麾下迸散,不利河南局面云云,要求宇文泰继续增兵河南云云。 宇文泰自是不鸟,麾下李弼、于谨诸将也觉得侯景这种“独立自主,胡作非为”的人绝不可能真心事朝。于是宇文泰将河南诸事交付王思政经营。 平心而论,这个时候,宇文泰要杀侯景其实不难。 史载诸将之间议论:“侯景狡诈,必不肯入关,欲托款于公,恐未可信。若伏兵斩之,此亦一时之功也。”——《通鉴》。 不过,这和宇文泰的战略不符,所以,宇文泰严辞禁绝。 同时,将驱侯景祸水南引之计告知王思政,欲侯景败乱南朝,趁便并吞巴蜀之大略一并告知,王思政这时亦深觉有理。 于是时,王思政分布诸军,占景七州十二镇之地。 宇文泰则将所授侯景使持节、太傅、大将军、兼尚书令、河南大行台、都督河南诸军事回授王思政,思政并让不受;频使敦谕,唯受都督河南诸军事。 侯景这时已经准备跑路,不见容于高澄,他还可以搞一搞,同时不见容于宇文泰和高澄两国,他自觉没得搞,他担心跑路晚了,小命都没有。 于是,某日,他托词出猎,带着麾下南奔,正式开启了他祸害萧衍的生涯 与此同时,宇文泰埋伏在东魏的间谍骆超这时也已经部署了一个杀掉高洋之局,部署在侯景身边的任约也开始逐渐发挥作用 七一三、关中的安逸时光 长安,这是宇文泰在玉璧之战后最闲暇的一段时光,在这段时光里面,他根本不用担心高澄的东魏会发难,他几乎是闲暇无事。 打进侯景内部的任约如今已经无缝对接。 打进东魏内部的骆超也如愿娶了陆令萱,如今执行行刺高洋的任务,据说也已经有了眉目,如果要说他现在有什么心事,可能就是西魏内部的内鬼萧赞没有揪出来。 还有宇文护,依旧维持半死不活的状态; 这个,可能是他的心腹之患,但是目前也不太好搞,宇文护始终在亲哥宇文导的调理之中,日夜都有人监护看守,宇文泰暂时只能听之任之。 他得意的当然还有内部的制度改革,如今,西魏的纸币已经全面推开,那家国营造币造纸厂,生意大好。钱庄已经遍地铺开。 目前除了外贸来说五铢钱还在使用,除此之外,到处都在使用纸币。 纸币的使用增加了百姓的便利度,百姓交口称赞,即便是在独孤信目前所掌的陇右,纸币也已经大量推行,独孤信岁与宇文泰目前不睦,对这项政策亲身体验也觉不错。 另一方面,雕版印刷发明之后,印书的速度大有增快,目前《论语》、《孝经》、《史记》、《三国志》等史册都已经印刷了万册有余。 在公元542年的春闱,终于有了一次大规模的文、武举考试。 虽然说结果来说,目前还是汉人四大家的年轻俊才从春闱考试里面突出的、成绩好的更多,宇文泰也明白,这是因为汉人高门持续教育的结果。 总体来说,教育不平衡依旧存在,但是由于书籍下乡活动,整体的教育水平是在逐渐进步的,汉人如今的权利也扩张了,所有汉人都能当兵,都能入学。 乡村私塾、公学政策也全面推开。 整体来说,社会改革比较成功,对外界的吸引力大增,总体来说,西魏的国势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百姓如今也颇安乐,自从沙苑那一年大旱,关中千里饥馑之后,连续这么多年都是风调雨顺,老百姓收成都还不错。 漠北一空,夏州等地也安静了,不再有外患之苦。 从柔然、突厥那边扫空漠北之后,捡括了5万匹马,对西魏的骑兵大有补充进益,这种时候,最需要注意的是将领和贵戚们的骄奢淫逸。 有功的将校们在这段平静的日子里都纷纷忙着娶老婆,结亲姻。 这里面有许多人,这些通过婚姻关系链接起来的关系,也在逐渐形成各种格局,宇文泰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门阀之风的,但是这个是真的无法打破。 有些时候,门阀这两个字说起来是门阀,但是按照现代社会的说法那就是门当户对,大姓高门不会嫁给寒门子弟,这要说门阀,也说得过去。 但实际上,这是功臣与功臣之间来往更多,士族与士族之间来往更密造成的。 比如,确实是举行春闱考试了,文武科举子前三甲也都出来了,但是这次的文武科三甲都还是大姓高门子弟,社会上一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的声音。 乡村教育普及需要时间,即便乡村教育普及,在春闱考试这个关节,也还存在着一定的问题,不要面试,就存在着眼高手低的情况。 要面试吧,功臣子弟,至少混个脸熟。 有些东西是顽固存在的,就是宇文泰穿越而来的二十一世纪,这些事情尚不能免,何况回去古代,回到这种教育资源完全不公平的时代。 宇文泰心想,自己大概也只能减缓他的影响,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普及乡村教育,让越多越多的寒门子弟在教育面前公平,推进乡村素质教育了。 天下大争之世,他所能得到的闲暇其实都是有限的,侯景遁逃之后,关中虽然没什么大事了,但是侯景与高澄的交战还在继续,侯景与萧衍的勾搭也在进行。 他每天接到的军报信息都差不多有数百件,有好多事情现在都还是需要他作为决策者殚精竭虑的,比如任约现在已经卧底进入侯景军事集团。 但目前也还没有进入侯景的核心阶层,根据任约提供的情报,侯景现在退往悬瓠城。 其麾下兵马现在还是为数不少,现在正在请求萧衍快速发兵;时光荏苒,进入了8月,老迈的萧衍应侯景邀请,正式雄起了,开始正式对东魏宣战。 八月乙丑日,下诏大举伐东魏。遣南豫州刺史贞阳侯萧渊明为统帅都督,统十万大军北征策应侯景。萧渊明是萧衍大哥萧懿之子,时镇寿阳。 萧渊明此前的军事指挥经历为零。 不过,萧衍对大哥很深情,侯景对高澄的描绘又很草包,高欢攻打一个小小玉璧,连打六十天都猝不能下,还挂了7万人,种种迹象都让萧衍麻痹大意。 萧衍觉得东魏如今内外交困,部队不堪战不善战,甚轻之。 这一战,他除了把羊侃这位万人敌随同萧渊明一起派出,其他的所有的部署,都可以用一塌糊涂四个字来形容,在羊侃的建议下,萧渊明十万大军把东魏的彭城给围了。 羊侃不愧是万人敌,带兵二十天之内把泗水断流,引泗水以灌彭城,城不没者三版筑而已。 本来,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就应该乘大船攻城,但是“天才”统帅这个时候拒绝了羊侃立刻攻城的建议,高澄闻彭城被围,率军援救。 这次,他吸取了上次派韩轨搞不定侯景的教训,大概在把父亲高欢使用慕容绍宗的建议抛诸脑后八个月之久,他终于想起来世上还有慕容绍宗这号人。 这时候,娄昭君以及高澄的心腹陈元康都再次推荐慕容绍宗,慕容绍宗自己也听说了高欢的遗言,于是贿赂陈元康让他帮忙再度推荐自己。 平心而论,高澄并非是忘记了高欢的推荐,而是慕容绍宗始终是尔朱氏余党,高欢死后,侯景外叛,西魏如今据有河南七州十二镇,并据颍川。 高澄害怕在这种不利的局势下,慕容绍宗未必忠诚,况且,高家实灭尔朱氏。 不过,这个时候,高澄已经无人可用,斛律金年事见长,斛律光与段韶,虽并有才,但都还属于统帅成长期,没有迎来巅峰,也没有自己的名战绩支撑。 在这种情况下,他终于还是选择了相信父亲推荐 七一四、东魏邺城的行刺高洋计划有了进展 宇文泰听闻高澄启用慕容绍宗,情知萧渊明将败,萧家这一堆儿郎,包括堂兄弟的情况,他其实问一下萧玉嬛便基本清楚大致状况。 萧渊明不但军事经验为零,而且还喜欢杯中物。 有这两样的人基本都不用打仗,上阵只能吃瘪。果然,没几天,他就听说了萧渊明败绩之事。 丙午,慕容绍宗至城下,见萧渊明围城而不攻,慕容绍宗做梦都想到萧渊明是这般草包,当下引步骑万人攻潼州刺史郭凤营,矢下如雨。 萧渊明醉,不能起,命诸将救之,皆不敢出。 众人这时都道:“虏盛如此,与战必败,不如全军早归,可以免罪。“毕竟,明知必败之阵,那么保全实力,不受损失也算立功。 于是众将皆曰:“善!“遂遁还。 但是他们忘记了一点,萧渊明喝醉了逃不快,另外,魏军也不傻,看你溃败自然黏在屁股后面追,于是争共掩击之,梁兵大败。 醉酒将军,萧衍大侄子萧渊明被俘,十万大军失亡士卒数万人,唯独万人敌羊侃结陈徐还。 这一仗的结果,打得萧衍在午睡的时候听闻消息,跌落床下,从此再不言北向之事。 紧接着,慕容绍宗开始回师收拾侯景。 据说萧渊明围困彭城的时候,尽管萧渊明成天喝酒,侯景也没怎么担心彭城的局势,对于东魏给自己排上的对手韩轨说了一句评价。 “噉猪肠儿何能为?” 意思是那个吃猪肠的家伙能干啥? 听闻高澄派遣高岳前来的时候,高岳乃是高欢的堂弟,算是高家最亲嫡系了,配置的兵马都是东魏最好的,侯景来了一句:“兵精人凡。” 意思自然是战士配置还不错,但是领导不总么地。 听闻慕容绍宗这次做了东南道大行台,超规格提拔,侯景蒙住了,说:“谁教遣此人来,若然,高王未死耶?” 这话严重不靠谱,充满了中国历史书的胡扯,这时候高欢死了都快一年了,这是542年的十一月份,高欢正月就挂了,侯景还能怀疑高欢没死。 侯景估计脑瓜子坏了。 侯景对慕容绍宗也没体现出多少恐惧来,立刻就操起家伙干。 差不多,就在同时,宇文泰也收到了骆超的一封书信,汇报了他行刺高洋计划的重大进展。 以下是高洋每天的动静报告,由于作为京畿大都督,目前,作为京城最高军事长官,他每天还是通过邺城的千秋门去往自己的官署上班的。 每天大概就是八点钟上班,点卯,然后看一下有否重大文件,需要处理,偶尔会见一见孝静帝,大部分时间和高澄留下辅佐他的赵彦深待在一起。 不过,高洋凡事都按照赵彦深的指示办。 赵彦深这个人也谨慎小心,善于处兄弟之间,在高澄面前夸赞高洋,在高洋面前说高澄的不得已,总体来说在京城的治理还不错。 平衡搞得很好,和高澄、高洋兄弟俩都相处不错。 这是东魏、北齐第一流的政客,只说史书记载赵彦深的一句话:这货历事高欢、高澄、高洋、高演,无不得最高评价,北齐善始善终宰相唯其一人。 高欢称赞赵彦深小心恭慎,旷古绝伦。 高澄在侯景之乱初起时候,不放心各地军队,生怕他们有异心,自出巡抚,将京城的治理权实际上是丢给了赵彦深,高洋客观上来说只是当时高家一个代言人。 一般上午,高洋和赵彦深就能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 然后,高洋一般都是赶回他在邺城城东的双堂去,回家吃饭,下午都在家里,跟李祖娥待在一起。几乎是天天如此,并没有什么异常。 李祖娥没事做做针线活,刺绣,搞些小玩意,飞针走线的水平很好,一些小玩意甚得人喜爱。 高澄现在依旧在各地督战,除了中途回到邺城替高欢搞了一次国葬之外,大部分时间高澄都在各地战场亲身督战。尤其是之前和侯景的战绩一度不好。 元柱和韩轨才刚刚战败不久,在骆超写信给宇文泰的时候,慕容绍宗才刚刚接管东南道大行台, 这些差不多是骆超调查了几个月得出来的一些具体结论。 其余还有一些更细节的、琐碎的,骆超在信里面没有说,骆超现在搭上了一些东魏境内的一些保皇党,具体的姓名也未告知宇文泰。 说了宇文泰可能也不认识。 这些保皇党也普遍认为高洋容易控制,刺杀应该相对容易,现在保皇党也有一个行刺高洋的计划,他们的计划是擒杀高洋和赵彦深。 然后从高家手中夺回都城邺城,夺回都城邺城之后,然后便由元氏亲王发兵与侯景等人全力夹击高澄。 这是计划的重要部分。 行刺高洋能否成功,这当然是宇文泰目前重中之重的重要任务,他甚至于想亲自前去邺城看看,因为现在应该没有人想到他会出现在邺城。 他甚至也想去晋阳看看娄昭君,看看高演。 高演毕竟是亲儿子,另外,高演现在应该有七八岁了,他一眼都没有瞧过,作为亲身父亲,这当然也是有点责任的。 娄昭君甚至给他来信,指望他去晋阳看看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不知道娄昭君是否想给他骗去晋阳,然后生擒活捉给高欢报仇呢? 还是真的指望他去看看亲生儿子。 抑或是邀请他去解决她的生理需要,毕竟,高欢死后,她将永远的守寡了,她现在才刚刚过四十岁,便守了寡,往后的日子也很难捱。 毕竟,娄昭君其实也还是个干净妇人,虽说和他之间是有些乱,但是总体来说,她的作风并不坏,除了他用强之外,她应该是没有第三个男人。 她也很高傲,瞧得上的男人很少,所以,也不可能有其他男人。 所以,往后,她的日子肯定是寂寞的,儿女成行,谁顾老娘? 不过,宇文泰也确实想去看看,毕竟高演是自己的儿子,这虽然只是他从娄昭君口中得知,但按照日子推算他觉得娄昭君没说假话。 高演的名字以及表字延安这个现代城市词汇也是他娶的。 一方面,他还指望日后高演那啥登基,南北能够和平统一呢,这样会省去多少战争?多少百姓可以因此安家乐业? 他决定是时候冒险一行,先去邺城,瞧瞧骆超的行刺计划,踩一踩点,然后去晋阳,去看看娄昭君母子。 七一五、宇文泰谋取汉中夺取汉中的四条道路 就在宇文泰准备出发前往邺城之时,这时候他接到了另外一封信,这封信乃是大梁湘东王萧绎寄来,萧绎有意与宇文泰联系,商谈机密大事。 湘东王萧绎的来信摆到了他的案头上。 萧绎是萧衍的第七子,现今以王爵拜为大梁的荆州刺史。 这个人喜欢读书,文章也写的特别好,目前坐镇江陵,今日的荆州,当时南北都有荆州,北方的荆州指的是古荆州,即河南地区的南阳一带。 萧绎所据的荆州则是我们今天口中的荆州地区,今天的荆州在南北朝的时候,叫江陵。 萧绎一生中除了皇位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他天资聪颖、勤于读书,6岁时作《春敕为诗》: 池平生已合,林花发稍稠。 风入花枝动,日照水光浮。 他读书极为用功,曾在日记里说自己从12岁开始,就经常读书读到天亮,一次患了疥疮,两个手肘都因为看书给撑烂了。 14岁时患了眼疾,瞎了一只眼,不知道是否读书读瞎了。 之后改成了喜马拉雅听书,让左右随从每天冒充喜马拉雅,念书给自己听,每天坚持听20卷的内容,如此风雨无阻地坚持了30多年,没有一天停歇。 《颜氏家训》的作者颜之推年少时曾亲眼见到萧绎读书用功的劲头,晚年回忆时仍感叹不已。 他说梁元帝以帝王之子的尊贵身份,以童稚年少的幼小年纪,都能勤学至此,我们这些寒门之士还有什么理由不刻苦学习? 后世编《四库全书》,“子部”文库中的《金楼子》一书,便是萧绎撰写的。“金楼子”便是他自取绰号。 然而,《金楼子》只是萧绎众多着作中的一本,据清代史学家赵翼考证:萧绎是古往今来帝王中着作最丰富者,所着多达677卷。 萧绎的来信只说了一件事,让宇文泰拥兵取汉中,他可以帮助宇文泰袭取汉中,这可是天赐良机,宇文泰得信大喜,汉中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宇文泰本就有心图巴蜀,而图巴蜀必须得汉中。 这这就相当于想欢好必须脱裤子一样,汉中的地位,是经过诸多历史证明的。 汉中作为南北双方的一个中间地带,它夹在关中与四川之间。关中为北方地区的上游,秦岭为关中的南面屏障;四川为南方地区的上游,大巴山脉为四川的北面屏障。 不过汉中险要,易守难攻,汉中与关中之间仅仅只有四条通道,且十分险要恶劣,曹操当年称之为天狱。它们是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陈仓道。 这里详细说一说,这四条道路,这四条道路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三条,这其中最最主要的还是一条,就是褒斜道。 褒斜道南北走向,南口曰褒谷,在今陕西褒城北十里;进入褒城,也就是进入汉中地区了, 北口曰斜谷,在今陕西郿县西南三十里,这里已经是关中平原,谷道全长四百七十里。 褒斜道主要是沿褒水和斜水河谷而行。河谷深险,悬崖壁立,通行不易。故历代多治栈道于褒斜道。秦治栈道于褒斜,以通汉中、巴蜀。 刘邦就封南郑时曾烧毁;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即此。 陈仓故道这条由汉中到关中的通道,貌似就韩信用过一回,之后也没人再用,或者是韩信天才,或者可能是由于地震或者地理变迁,这条道废了。 所以,这条道在此不论。 用一句现代化的说辞,历来从关中平原进入汉中,走得都是褒斜道这条人民群众主动的选择道路。 傥骆道应该是三国后期才开辟的,秦汉时期还不存在,这条道似乎也奇险,几乎木有什么人走。 傥骆道的汉中出入曰傥谷,在今陕西洋县北三十里,关中出入口曰骆谷,在今陕西周至县西南一百二十里,谷道全长四百二十里。 其中越秦岭主峰一段,盘山路曲折回旋八十余里,共八十四盘,行军不易,易受阻塞。 三国后期,魏蜀双方都曾试图由骆谷道进兵,但均为对方守险所扼止。 另外一条道路就是子午道了,走子午谷,这条路奇险,而且从汉中出发,要绕一个大弯儿,才能到达子午谷。 子午道汉中一侧曰午谷,在今陕西洋县东一百六十里,关中一侧曰子谷,在长安南百里处,谷道全长六百六十里。 子午谷唯一一个好处就是巴蜀政权由子午谷出兵,一过出口,距离长安就只是轻骑两小时不到的路程,当时魏延就是看中这个优势,准备奇袭长安。 不过,路险道长,采用之士其实不多。 所以,总体而言,唯有褒斜道才是正确的道路。 秦国时,司马错攻蜀,即由此道进兵。东汉建安二十三年(218年),刘备夺占汉中,曹操统兵来争,也是由褒斜道北口斜谷进临汉中,与刘备相持数月,后以补给困难而退兵。 基本上三国时代关于汉中的争夺,由褒斜道进军为多。 蜀魏在关陇一带对峙,双方都曾由褒斜道进兵。蜀汉建兴六年(228年),诸葛亮出兵陇西,而以赵云率偏师,扬言出斜谷取郿,牵制曹魏关中之军; 建兴十二年(234年),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统大军出斜谷,屯兵渭南。 曹魏太和四年(230年),曹真攻蜀,也曾由斜谷进兵;唯独景元四年(263年),钟会统兵伐蜀,大军由褒斜、傥骆、子午诸道并进。 从以上各种进军入线,就可以看出褒斜道的重要性了。而褒斜道,这次可以进军萧绎也愿意提供方便,毕竟他是大梁的七皇子。 至于萧绎为什么这么做也很简单。 大梁的局势山雨欲来风满楼了,明眼人都能认识到这一点,这时候萧衍已经年过古稀了,争皇位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对于萧绎来说。 他自觉他读书之多,乃是天下第一,皇位该归他。现在大梁的皇太子叫萧纲,乃是萧绎的三哥,不过萧绎读书很多,人又聪明,略通医卜星象之学。 《通鉴》曾经说过“帝自晓占候。” 这货在给宇文泰的信中说道:“建康将乱,江南鼎沸,澄清四海,非我而谁?” 宇文泰读罢不由长叹,萧衍和高欢一样,都是不太善于教儿子 七一六、刻日出发兵发汉中 萧绎认为得大梁天下非我而谁,也不能说毫无依据。 他的大哥萧统本来民望最高,名誉最好,但是被萧衍猜忌,郁郁而终,挂了; 他的二哥萧赞,本名萧综,应该和他没什么血缘关系,只不过是萧衍美色当头,没曾想吴景晖让他喜当爹,替东昏侯萧宝卷白养了那么多年。 他的三哥萧纲,如今的皇太子,身处建康台城,而建康台城,将罹兵灾,这事儿许多玄学家都已经判断出来。比如太子詹事何敬容就赶脚建康将完蛋。 陶弘景说:“岂悟昭阳殿,遂做单于宫?” 还有萧介、傅岐等人都赶脚这个时代要不好了,当时赶脚建康要玩儿完的人其实已经有点多了,不过,对于权力当局而言,他们坐在火山口上,并不自知。 有一个大臣写了一大堆负能量的东东,萧衍大怒,以为沮坏国家,摈弃不用。 于是,没有人敢说真话,反正侯景未降之前,建康一片祥和; 但萧绎这种王朝内部人,终究还是知道这个王朝有多腐烂的,这时听闻侯景投降,情知乱局将至,皇太子必然不克负荷。 萧绎还有四哥,不过四哥萧绩早年受命追捕姐姐萧玉嬛,流落江湖之间,后来据闻已经随达摩证道去了,又传闻他与一人比武,中了一种叫箱子弩的利器,已然不治。 至于五哥,已经亡故。 萧绎的六哥名叫萧纶,此人勇猛而不读书,行事凶暴,人送外号“没头脑和不高兴。”萧绎对之连半分的忌惮的都没有。 萧绎忌惮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八弟,他的八弟就是现在的巴蜀领导——武陵王萧纪。 在南朝,有一个叫武陵王的,曾经称帝,就是宋武陵王刘骏,也是趁着朝中大乱称帝,现在占据巴蜀的武陵王萧纪在巴蜀这十余年治理的很有水平。 萧纪不但颇得民心,而且巴蜀又在萧绎的上流,萧绎怕自己日后要起事,萧纪利用上流之势,顺风随风,浮舟而下搞事。 毕竟李太白说从巴蜀到江陵“千里江陵一日还。” 《资治通鉴》载萧纪“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梁武帝对萧纪的表现非常满意,于是加封他为征西大将军。 有一年萧衍很想念儿子,便派遣南朝最有名的画家张僧繇到成都给萧纪画像以便带回京师观看。 种种迹象都让萧绎觉得,自己若要有所作为,应该先搞掉萧纪才是正事儿,也正是处于这种想法,这货给宇文泰写下了这封对付兄弟的书信。 他愿意为宇文泰占据汉中提供帮助。 汉中对于关中政权进攻巴蜀的重要性简直不言而喻,如果宇文泰占据了汉中,萧纪估计就得时刻防备宇文泰,到时候就没时间骚扰萧绎了。 这就是萧绎的如意算盘。 当萧绎算错了宇文泰,也没有认识到汉中的得失足以左右天下,他读书虽然多,但是终究只是湖南这个地方的军事主官,不与巴蜀之事。 所以对汉中理解程度不深。 汉中的重要性怎么说呢, 刘备初定益州,曹操即率大军入汉中讨张鲁。刘备部属黄权恐曹操趁势侵蜀,对刘备说:“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此割蜀人股臂也。“ 客观来说,当年三国之事里面,汉中得失就是三国鼎立事件的关键一环。 曹操得到汉中之后,大军事家、战略家司马懿就建议曹操乘势取蜀,曹操未从,留兵屯守汉中,自回北方。对此,蜀汉法正就立刻建议刘备攻取汉中。 刘备取汉中,曾经驰书留守成都的诸葛亮请兵增援。 诸葛亮问从事杨洪,杨洪答:“汉中,蜀之咽喉,存亡之机,若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发兵何疑!“ 由此,可见汉中之要,但萧绎为了自己区区一己利益得失,不惜出卖。这也注定了这货短视的大结局。 宋朝一位将领对于汉中的重要,曾经说过一番话。 “汉中形胜之地,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号令中原,必基于此。” 而萧绎不知,悲夫! 这时候大梁守汉中的将领名叫萧循,是萧衍的侄子,萧循这时身兼梁、秦二州刺史,镇守汉中,责任重大,这人宇文泰也打听了一下,被汉中百姓称为“慈父”。 有这种称号的人镇守的地方本来是不容易搞定的。 但是,有萧绎这样的人支持那就容易多了,宇文泰于是也回了一封书给萧绎,让他派遣一参谋入长安详谈,萧绎果然立刻派遣了一参谋入长安。 这事情就好办多了,宇文泰原来是想汉中并不易得,还在绸缪方略。 他本来就有图巴蜀的计划,所以侯景南遁之后,立刻把河南的将士大部抽调回头,专注西南,以免跟高澄胶着于河南,而痛失西南好局。 这时候,侯景南遁,慕容绍宗正在穷追,在涡阳,慕容绍宗十万大军围困住了侯景的四万兵马。 侯景虽然出战屡胜,但是毕竟丢失了根据地,没有后勤来源,所以不能持久也是必然之事,他们现在涡阳拉锯,暂时也没什么新的动向。 时光过的飞快,公元542年就这么一眨眼过去了。 年初,高欢嗝屁,随后高澄与侯景翻脸,再随后,侯景割让城池,宇文泰派将出师,三方一系列的你来我往过招,在河南,高澄撤退。 其后,侯景亦退。 王思政据侯景七州十二镇,河南之争暂时告一段落,宇文泰委王思政镇河南,王思政驻跸颍川,随后萧绎来信给宇文泰,求勾搭。 一年时间就这么悄悄匆匆过了。 对于萧绎来信的建议,宇文泰召集心腹将领于谨、李弼、侯莫陈崇、全旭、李泉、达奚武等诸人开了个会,这个会的主要目的当然是调整战场。 把军事的重心从河南调整到西南。 当然,也有些将领有些不同看法,认为大梁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不可衅自我开,不过于谨、李弼、达奚武等人都非常支持。 于是,宇文泰任命达奚武为讨伐汉中的大将,率锐兵两万由褒斜道进军汉中,以萧绎派来的参谋为向导,刻日出发,兵发汉中 七一七、王思政所据地理位置的重要程度 达奚武受命征讨汉中,行军之事颇为隐秘。 在褒斜道,他已经探得萧循在褒斜道的汉中入口有重兵把守。 他于是也只是在斜谷入口磨蹭磨蹭,并不入谷,在斜谷口,他开始分兵,在关中进入汉中的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甚至陈仓故道全部派遣军士。 这时,宇文泰也配合达奚武的行动,将于谨、李弼等诸将都派驻在潼关、蒲州等与河南相邻之地。这些都是名将,是宇文泰麾下最重要将领。 这些人如果坐镇勉县、坐镇郿县,傻瓜都能猜到宇文泰要谋取汉中了,而达奚武虽有万人敌之称号,但从来很少作为主将,去独取一关系天下之重地。 是以,委派达奚武可以做到敌人不惑。 宇文泰同时声称必争河南,这当然也是宇文泰的一个重要战略,他要吞并西南,至少要保证高澄不在他吞并西南的时候给他搞事。 这就必须有人把高澄的大军给牵制住。 他原先秘密的写了一封信给王思政,称国家如今有事西南,嘱他河南能守则守之,若不能守,则弃之,毕竟河南之地,现在不是国家战略重点。 彼时,萧绎的信笺他还未收到,那时候,他虽然有心图谋西南,但战略计划、一盘大棋还没有成型。 收到萧绎的信之后,他眼前豁然开朗,断然决定,以图谋西南为主。 这时候,他的秘书郎崔猷收到王思政托人带来的一封书信,对于经营河南治所的选择地,王思政选择在长社,崔猷有不同意见。 崔猷,清河崔氏,汉人四大家族第一,遁入关中依从元修,宇文泰挺喜欢他。 这时候,宇文泰的重心在西南巴蜀,于是任崔猷以河南事,他告诉王思政凡事可以先同崔猷商量。 此时,王思政和崔猷产生了分歧,王思政想进军长社,并驻扎长社,崔猷认为不可,认为襄城控带京洛,进可攻退可守,来去方便。 宇文泰一开始是同意崔猷看法的,回信让王思政遵从崔猷建议。 但王思政显然有更大展望,选在长社更容易对东魏产生威胁,潜在的获益可能也大,长社靠近东魏腹心邺城,选在长社,对敌人更有牵制作用。 这时,王思政又重新回了一封信,依旧要求驻扎长社。这封信在历史上留存下来,名为《重与安定公启请于颍川为行台治所》。 萧绎的来信就在王思政此信到来之前,为此,王思政还特意给宇文泰写了一封信,同意王思政驻扎长社(即颍川),宇文泰告诉王思政国家重心如今转在图谋西南,将来对于中原有上流之势。 王思政对此也深表赞同,他觉得国家图谋西南,但是他在河南也可以牵制东魏,使得东魏无法骚扰国家西南策略。从这一点来说,王思政也是有道理的。 和宇文泰的想法不谋而合。 牵制住高澄的主力,使得长安可以放心的谋取西南,这也是宇文泰不得不去做的一件事,而这就需要有人牺牲。就像我军史西路军。 有些时候,为了配合中央行动,牵制住敌人,使得敌人不至于骚扰中央行动,确实需要名将、需要牺牲来确保大战略、大战役的顺利推进。 宇文泰之所以一定要有一名重臣大将在河南牵制住高澄有两个极其重要的目的。 第一、自然是牵制住高澄,使得高澄不对西魏图谋西南的大战略掣肘; 第二、牵制住高澄,还要防止高澄趁着侯景之乱图谋江南。试想,如果高澄击败了侯景,河南无人牵制高澄,高澄撵着侯景后面追。 说不定大军一举击溃大梁! 要知道这个时候,慕容绍宗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击败了萧渊明的十万大军,江南军队不堪一击已经渐露端倪,这时候河南若无人牵制高澄。 高澄极有可能去搞江南,毕竟高澄忌惮宇文泰却对萧衍没啥好恐惧的。 所以,河南要有重将镇守牵制,毫无疑问,要牵制高澄,就必须将治所关口前移,贴近东魏腹心,王思政无疑是最佳人选。 能完成这么重要的,关系全局的牵制任务的,为天下所知的名将,宇文泰麾下本就不多。 独孤信、韦孝宽、于谨、李弼、王思政等数人而已。 独孤信、于谨、李弼还都长于野战,不善防守,独孤信也就这两年,在陇右,还算守城尚可,当年在荆州,被高欢打至退往江南。 于谨、李弼几乎都是野战经验,并无守城履历。 唯有韦孝宽也是合适人选,但韦孝宽如今依旧镇守玉璧,玉璧也须臾离开不得韦孝宽,西魏境内,守城名将,除孝宽外,即王思政! 因为取得天下瞩目大胜的玉璧城,首任城主就是王思政,并且玉璧城还是王思政自己铸造的,并且也熬过高欢一次进攻。 坚持九日,高欢败退。 但是,做出这番决策,同意王思政前移关口,镇守长社,宇文泰也很难受,他其实是知道王思政坚守河南,最终结果可能不太好,但是历史有时候篡改不太容易。 就像贺拔胜,宇文泰让他的生命延长到了玉璧之战后,但是还是乐极生悲死掉了。 他这时想着是不是把王思政撤回来? 毕竟他知道王思政一意孤行守颍川的效果不好,颍川和玉璧不同,玉璧本来虽说是高欢的领土,但是玉璧本来没有城池,是西魏凭空造出来的城池。 而颍川仿佛自古以来就是东魏不可分割的土地,有充分的的史料证明颍川属于东魏,颍川属于东魏的底线。 无颍川则无河南,无河南则高澄的王朝要少掉将近一半领土,少掉一半税收,对高澄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所以,玉璧而言,高欢已经拼死力争,颍川的地理位置而言,更甚玉璧,东魏更是哪怕死伤枕籍,也要争取的,现下,他们没有争,只是因为侯景还在而已。 搞定了侯景,东魏一定会倾其所有,来争颍川。 而且,搞定了侯景之后,东魏的民心会渐渐从高欢嗝屁,侯景败走之后恢复,到那个时候,在东魏已经经营了这么久的颍川固守,并不容易。 除非宇文泰以倾国之力营救,但倾国之力营救,宇文泰的西南大计可能也就泡汤了。 如今形势,有萧绎为援,宇文泰怎么可能放弃进军大西南,何况这是一条已经被秦汉历代史料证明正确的道路 七一八、东魏的京城之乱行刺箭在弦上 王思政长于守城,赤胆忠心,他原先是元修部属,元修死后,痛定思痛,融入宇文泰部属之中,极为忠诚,对于宇文泰要求他大计先与崔猷商榷,也绝无意见。 宇文泰并不忍心王思政牺牲,但是当今天下形势这么复杂,他思来想去,牵制高澄极其重要,以孤城而缀天下之兵,从而为自己占有巴蜀,为侯景乱梁奠定基础。 非王思政莫属。 他只能下定决心,其他的到时候再看能否有营救王思政的计划了,目前只能委任王思政担任这次大战略的牵制力量了。 这里面,宇文泰也知道王思政在河南,对东魏的兵力杀伤巨大,对东魏的名将也多所挫伤击杀。 既起到牵制东魏的作用,又能击杀东魏诸多名将,而作为宇文泰而言,仅仅牺牲王思政而已,很难说宇文泰不动心,何况王思政自己立下了军令状。 “水攻期年,陆攻三年,不烦赴救。” 宇文泰当然不想王思政死,当初他知道贺拔胜会因为没有追杀到高欢抑郁而死,他也曾想方设法希望贺拔胜能活下去。 但时势如此,万事暂付天命。 此时,时光进入公元543年,侯景与东魏的战争还在胶着,东魏国内骆超行刺高洋的计划同时进行,且已经到了紧锣密鼓的阶段。 高欢死后,高澄继位的正当性并未得到怀疑。 但是高澄也改变了某些东西,在高欢生前,高欢之所以屡次亲自率队出征,后方并无掣肘,一则因为当时的魏孝静帝元善见还比较年少。 二则因为高欢对东魏皇帝还算比较尊重。 高澄在高欢死后对孝静帝就不总么尊重了,客观说一句,孝静帝还是他正宗的舅子,他老婆的亲弟弟。 就在为高欢治丧后不久,有一天他去见孝静帝,孝静帝刚刚“朕”了两句,高澄立刻命令自己的爪牙崔季舒痛扁了孝静帝一顿。 “朕、朕,狗脚朕。” 这是东魏皇城广为传唱的高澄痛斥孝静帝的名言。 高澄所做的当然不止如此,他所做的还有在皇帝的御花园、动物园里四角建设高楼监视皇帝,一开始还跟皇帝说这是让你登高远眺的。 但等到有一天孝静帝在动物园打猎的时候,彻底认清了这些高楼的真面目。 他跨上马,正准备任意驰骋,刚跑去东面,高楼上立刻有人喊“报告大将军,陛下东行;”他一开始还以为听岔了;结果他往西。 高楼上立马大喊:“陛下西行。” 他张弓准备射虎,高楼上立刻大喊:“不许射,那虎是留待大将军射的。” 孝静帝郁闷的半死,立刻改射狮子,结果还是“不许射,那狮子是留待大将军射的。” 整个动物园里,他去哪儿似乎都有人向大将军方向报告呐喊,向大将军府邸毡旗示意。 整个动物园里,留给他狩猎的只有几只老得不能动的饿狼,连孝静帝最后都只能哀叹:“看来朕只能是射狼了。” 他哀叹未绝,高楼上早便有人大声叫道:“陛下说自己是色狼,陛下说自己是色狼!” 孝静帝听罢,几乎抓狂,然而无可奈何! 一些宗室这时也很愤怒,孝静帝自己也觉得生无可恋。、 宇文泰的那位深埋间谍骆超自然是对此有所了解,好在战场战况胶着,高澄在发飙之后,没多久又重新返回前线巡抚各地。 宇文泰这时是真的无法两边顾及了,这边骆超行刺高洋虽然重要。 但是达奚武那边攻占汉中更加重要,他虽然是穿越而来,但是这两件事情在他所经历的这段现实都似乎和原来有些迥异。 他穿越而来的那个世界,史书中读不出宇文泰用王思政牵制高澄的用意,但他亲身经历,感觉牵制意味十分明显,而且必须发挥牵制作用。 至于宇文泰取汉中,萧绎与宇文泰暗中款曲,这事儿压根上通鉴没啥记载,《南史》、《北史》他没细瞧过,不太确定。 眼下,对他来说,抢占汉中是最重要的,历史的发展一部分似乎在沿着历史的脉络在走,但是另一部分似乎自己也能改变。 他在草原一举歼灭柔然和突爵,这次也许能一举击溃侯景与大梁也未可知。如果能在长江上复制草原的奇迹,对于他一统天下也有加速的作用。 于是,他将邺城的行刺活动暂时全部交给骆超自己按照计划执行。 骆超既得在邺城行刺高洋计划的全部授权,不由得大喜,他最近通过常侍、侍讲荀济已经和一大票不满高氏弟兄的大臣牵上了线。 荀济,与大梁皇帝萧衍为布衣之交,但后来不爽萧衍,遂投奔高欢麾下,骆超在和荀济最近才开始熟络起来。 他们两人的背景比较相似,都是逆旅来投的,荀济在江南混的不如意,所以来投靠了高欢,而骆超则是在两魏五次大战中投诚过来。 这两个异国之人,由于相同的履历,所以还比较谈得来。 骆超还要相对隐忍一些,荀济的脾气峻急一些,那日,荀济公开将孝静帝在读的一首诗拿给骆超看:“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 两人谈起孝静帝的遭遇,都是愤慨。 孝静帝作为帝王而言,并无过错,唯一的过错就是孝静帝渐渐的长大了,如今已经是20岁的成年男子,脱离了高欢当初立为幼帝的年龄。 这两个人都有肝胆,荀济迈越山海,骆超沙场血战,两人谈着谈着,几杯酒几个小菜,就容易上头,一上头就谈及国际形势,国内政治环境。 骆超本来有心行刺搞事,荀济也不怕事大,两人一拍即合,都觉得在东魏呆的郁闷,都觉得眼下侯景未平,高澄巡抚各地,高洋并无威信。 这绝对是搞事的最好时候,这绝对是搞事的最好时机,假如在这个时候,灭了高洋,占据邺城,遣一介之使,与西魏、江南媾和。 国事简直大有可为,况且如今大将军、东南道大行台慕容绍宗并非高氏嫡系。 只要斩杀了高洋和赵彦深,邺城唾手可得,占据了京城邺城,各宗室王府俱有兵甲童仆苍头奴,凑合凑合立即可以完全控制京城。 如今高氏内忧外患,外有侯景叛国,内有高欢死后的混乱,和当初元修政变占据京城局面会大大不同,当日元修据洛阳反对高欢,事之不成在于高欢麾下无衅。 今日之高氏内忧外患,若京城乱起,内外交攻,高氏求不败,难矣 七一九、行刺高洋计划之中七之为数不祥 骆超和荀济越分析越兴奋,越觉得事情有搞头,当下拍胸脯打保票和荀济说自己在西魏可以直接和宇文泰搭上天地线,若东魏能斩高洋,灭高澄,宇文泰绝对支持。 荀济不甚理解骆超为什么要行刺高洋。 骆超其实也不明白宇文泰为什么执意行刺的是高洋,不过,宇文泰毕竟是顶头上司,任务颁布下来,他执行就是了。 不过,据他理解,行刺高洋可能是高洋看上去不起眼,行刺难度较小。 骆超和荀济搭上线以后,他毕竟是军队出身,执行力更好,当下众人决定行刺计划立即搞起来,荀济毕竟是侍中,平时与宗室交道多。 对于哪些宗室臣子是对权臣有刻骨痛恨的,哪些臣子对于权臣窃国椎心泣血的,他心里有一本账。 很快,行刺小组便搭建起来。 常侍、侍讲大臣荀济府邸密室,行刺小组第一次秘密会议正式召开。 这里面有一大票人,都是当朝的贵臣。 如常侍、侍讲颍川荀济,长秋卿刘思逸、还有一些宗室大臣如祠部郎中元瑾、魏华山王元大器、魏淮南王元宣洪、魏济北王元徽 加上他一共七人, 一圈人围坐在一起,当中一人五十来岁,风霜其骨,长相偏瘦,大家依他为中心,目光一直望着他,他的目光显得有些阴鸷,一出口就是“叵耐高氏兄弟……” 这人正是荀济,他拿起一只碗,注了些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子,伸出食指,用小刀子在手指上一划拉,立刻,鲜血一滴滴从他手指上滴下来,落进碗里。 荀济接着把碗往旁边坐着的元大器手上递去,元大器也砍了食指一刀,放了些血,依次传递给骆超,密室里所有人都相与歃血完毕。 歃血之碗传回到荀济,荀济喝了一口,然后又依次传递。 骆超望着荀济,然后又望望一同歃血的数人,有元大器,魏宗室元鸷之子、袭父爵为华山王;元瑾,宗室之子;元宣洪,宗室之子,袭父爵为淮南王,元徽袭父爵为济北王。 长秋卿刘思逸,阉人宦官,照计划到时在宫内配合者。 另外就是荀济。 骆超屈指算来,四名宗室加一名宦官,一名皇帝亲随侍臣,加上自己这位西魏叛投将军,共是七人。 他忽然想到七真是一个奇怪的数字。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汉书律历志》;有子七人。——《诗邶风凯风》;金、银、琉璃、砗磲、玛璃、珍珠、玫瑰世俗谓之七宝; 秦、韩、魏、楚、燕、齐、赵七国谓之七雄;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谓之七苦; 饕餮、好色、贪婪、愤怒、懒惰、嫉妒、骄傲谓之七宗罪; 忽然,他冷汗淋淋,人死之后七天为一祭;其数亦为七,不祥莫甚之数也! 他这个念头一出来,望着在场的六人,忽然就看见六具骷髅白骨站在地上,不由得毛骨悚然,现在,歃血了,该做的也做了。 荀济却还没有公布他的计划。那几个人都热切的看着荀济,长秋卿刘思逸站在骆超旁边,见他有些儿心绪不宁,立即偷偷抓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注意。 荀济向人群中心站进,说道:“我的计划是这样,咱们擒住高洋,逼迫他交出京畿大都督的印信,然后掌握京师。” 骆超听了这样的计划,大是失望,他原以为,这样机密的会议,肯定是部署行刺高洋的细节。 他忽然心中痛骂自己:“这些宗室子,还有荀济,都没战场拼杀过,不知道政治比战场更血腥,还指望擒活人,做人质。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居然都木有想到,稀里糊涂的就趟进了这场浑水。 这时,荀济瞧他神色,嘿嘿冷笑。 忽然沉声道:“老实说,在座的都是高家不太喜欢的仇人,今天把你们大家都聚会在此,正是高澄的主意,要来个一网打尽。” “捉了你们,然后再让你们去攀扯别人,搞一个大株连,杀他个千百来人,天下自然大定。” 他话音未落,几位大魏宗室,包括骆超都面皮立时变了颜色,长身而起,一个个拔出短刀。 荀济抬抬手,向下压压空气,微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聊以试卿耳。” 众人这才明白,荀济不过是故意开个玩笑,希望诈出这里面有没有人有二心。 众人缓缓坐下,荀济接着道:“咱们的计划需要周密。谁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众人俱各并无退出之意,于是接下来商量计划的相关细节。 计划如下:一方面由荀济、刘思逸继续在宫中侍奉皇帝,劝孝静帝下诏诛除高洋,有了诏书,这才名正言顺,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下诏书褒奖高家,歌颂德政,迷惑高氏,让高氏料不到这么毕恭毕敬的朝廷,其实私底下已有所行动; 第三步:在皇宫之中,御书房或者千岁殿偏殿动手,高洋以及赵彦深常在那里向皇帝陈事,陈事之时一般人众不多,据近来观看,高洋所从不过是侍卫娥永乐、刘桃枝二人。 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就是,听政殿动手,也有困难。 听政殿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由大将军都护唐邕负责部署,荀济接触过唐邕,唐邕这个人金钱美色不足动其心,对高家还是比较忠诚,难以收买。 在高澄不在邺城的日子里,能进入听政殿的不过是高洋、娥永乐、刘桃枝、赵彦深以及唐邕自己五人而已,唐邕可麾军士进入。 其余人等,无高洋手令,一概不得擅入。 天子孝静帝当然可以进入,但是孝静帝一般都是在唐邕率麾下将士簇拥下进入,迄今都无例外。 高洋每天准时八点从城东的双堂家中出发,经过千秋门然后进入宫城,然后入听政殿,总览前日书奏,事涉各部,则交各部拟办,事归台阁,则交中书。 事涉皇室,则与丞相功曹赵彦深去昭阳殿请旨。 一般来说,高洋谨慎,绝不在听政殿内午膳,每日午时前,必归城东双堂,迄担任京畿大都督以来,从无例外! 按照高洋这种每天两点一线的上班步骤,行刺高洋只能是三个地点,双堂家中、上下班路上、以及听政殿,其余地方他不涉足,也不可能 七二0、行刺高洋失败骆超逃出生天 骆超考虑过在在高洋的家中双堂执行行刺计划。 他的建议是双堂虽然戒备森严,但是皇帝的诏敕还是能进双堂的,假意传诏,进入双堂,趁着高洋接诏,一刀斩迄,人头伶仃落地。 不过,该计划被荀济否决了。 现在,诏书出中书省,首先就必须过赵彦深那一关,赵彦深然后再请示高洋,绝对不可能有未经高洋审阅就发出的诏书,甚至是普发的诏书都不可以。 之前,高欢委任孙腾在洛阳,就是因为诏书被钻了空子。 导致出了一系列问题,最终导致洛阳被元修政变成功,高欢对洛阳完全失控,随后导致元修在洛阳竟然拥有近十万兵马,最后造成元修出逃事件。 在诏书事件上,现在高家充分吸取教训,即便是普发诏书,赵彦深和高洋也会过目,每一道诏书都有查验,骆超的这个计划绝对行不通。 在双堂刺杀高洋绝不可能。 双堂门前两座偏阁,便是娥永乐与刘桃枝执勤居所,两人对高洋都甚为忠诚,武力并佳,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力值到底如何。 但是,这两个人看着就身材魁伟,据说他们都高敖曹都单挑过,马上长枪大戟功夫虽然远远不及,弓马骑射也远远不及。 不过,两人联合步战,却能与高敖曹斗个百余合不相上下。 当然,这也只不过是传闻,谁也没有亲见。 荀济既然否决,骆超也旋即帕斯了,双堂行刺既然不成,那就只能考虑高澄每日的行进路线,从双堂至听政殿的路途中有无间隙可乘。 骆超亲自考察,考察的结果感觉还是比较难。 邺城不比洛阳,洛阳作为首都城市较大,里巷庵寺极多,城池道路交错纵横。路途之间行刺,可能未必能成功,但是跑路也比较容易。 邺城略小,而且高洋从双堂到听政殿这一路到处都是官府机构,领军府、护军府,左右卫军府,机构一堆,而且都是军事要地。 一旦事发,除非两分钟内解决战斗,行刺成功,或有逃脱可能,否则基本不可能。 骆超虽然执行这样艰巨的任务,但是目前还舍不得死,他家中还有每天都能把他折腾到下不了榻的大奶牛——人间胸器陆令萱。 还有不及两岁的爱子骆提婆。 任务固然重要,人间实在美好,他还舍不得死。 众人一番分析,双堂既不可,上下班路途中亦不可,还是回到最初议定的地点——听政殿。 地面上既然不可,骆超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地面下,毕竟他出身军旅,有的是攻城经验,在地面下挖地道百道俱进的场面他也不是没经历过。 荀济等人听闻挖地道,眼前一亮,由外城挖地道进入听政殿下方,事或可行。 毕竟,在听政殿议事的时候,高洋一般独与赵彦深相对,高阳的武艺如何不甚清楚,赵彦深是个文官,这两个人相信不难解决。 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挖地道、以及人手。当然还要有计算地道方位,懂这方面的专家,这方面恰好长秋卿刘思逸很懂! 人手的问题,商量了片刻便解决了,几位宗室亲王家里都是童仆苍头奴上千的,高欢生前对皇室还算客气,没有怎么收拾他们。 高澄如此仓促上位,对皇权侵犯明显,对宗室目前还没顾得上收拾,侯景便起兵谋反了,他目前还是属于焦头烂额多半时间外出巡抚中。 所以,宗室整体过的还不错,只不过政治地位低,经济待遇还是有保障,养一些苍头奴、童仆还是没问题。 不过,每个宗室也预感到了高家对待他们的秋风萧瑟,这时候都有为生存奋斗的迫切,于是各与会宗室各出人手,交予骆超指挥,进行地道作业! 于是刘思逸提供图纸,骆超率人进行地下作业! 从宫城之外要挖地道进入宫城听政殿下,也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地道会很长,工程期限会较长,中间肯定还有不少变数。这里面,谁也不敢确保参与此次行刺大计的人中途不会出事,于是又定了一条规矩。 无论是谁出事,一概不得咬出他人,默默自行承担,刀山火海,炮烙锯杀都不能出卖盟友! 不过,这条规矩当然也只是一条并没有约束力的规矩,这个时候最有约束力的其实只有一条,就是他们都在做着掉脑袋的事情。 无论谁出事,按照道理其他人都跑不了。 但是这里面,还是有一个漏洞的,因为他们其实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一个高澄的密探,高澄并不傻,高澄这次出巡,自然外围形势确实是不好。 不过,他当然也知道,父亲去世,朝中一定有人不坏好意。 所以,他当然也有所安排,他安排的自然是引蛇出洞之计,在他出巡之前,他借故找了个理由将长秋卿刘思逸好好的揍了一顿,海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种! 被揍之后,刘思逸自然恨恨的骂了高澄一万句,种种欲与高澄老妈娄昭君发生超友谊关系的金句也说了不下几千句,他扪着伤痕痛斥的时候,表情真实自然。 荀济就是这样子盯上了刘思逸,将刘思逸邀请进自己的团队的,这当然其实只是一个苦肉计叠加的引蛇出洞计,战场上使用频率不少。 不过,荀济并未识破,骆超也未识破! 骆超自己原本有个小团队,这次也全部投入到这个计划中来。 虽然他热爱生活,虽然他热爱妻子,但是这一次的行动确实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也有些后怕。事前,他找人给妻子算了一命。 他甚至都不敢给自己算,因为大敌当前,任务在前,万一算卦不利,他怕影响任务执行。 算命之后,他对这次行动的信心足了一些,算命的说他妻、子将并显贵,他联想到之前宇文泰嘱咐他卧底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娶陆令萱。 他对宇文泰还是有一点膜拜的,多多少少觉得宇文泰可能有些天命。 要不然换一个人,以关陇那点优势和整个华北平原对抗,早死一百回了。 但宇文泰不但没死,还活的越来越好,宇文泰嘱他娶陆令萱,现在又有相者说陆令萱及骆提婆他日皆大贵,他心中不由得大喜。 这次的行刺的大体计划他已经报告给宇文泰。 宇文泰忙着汉中的事情,调兵遣将,全权将行刺事务全部委托于他,只是令他特别小心,最好要照顾好自己的安全,然后批准。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转,计划,似乎完美无缺,直到有一天 七二一、阴谋背后的阴谋 这天娄昭意外的接到一封信,这封信告诉了骆超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大出骆超意料之外,这封信没有署名,这封信背后的阴谋骆超更是一无所知。 这封信令骆超感觉十分震撼。 信笺里面告诉他这么一件事实,荀济等人要刺杀的不是高洋,而是大将军高澄,他们迄今所部署的一切都是为了刺杀高澄,但是地道作业,只有他在军旅之中待过。 他战壕挖得多,地道作业也有经验,所以才会被人利用。 骆超接到这封信不由愕然,细细思索了一番,感觉还真是有可能,如果是行刺高洋,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一下。 而这个办法,他是关心则乱,之前没有想过。 但是这封信笺里面提出来了,真想行刺高洋,为什么要将地道挖去听政殿下面?完全可以挖去高洋家里双堂的地下,这是第一个办法。 第二个办法,还可以尝试绑架李祖娥,李祖娥是高洋挚爱的妻子,绑架李祖娥,虽然不能肯定高洋一定上钩,但是至少可以一试。 这些一个人行事的时候,可能想不到,但是六七个人聚集在一起,怎么会想不到? 这只能证明大家根本都没有往这方面想,况且,参与机会的刘思逸确实挨了一顿海扁,可是他挨的是高澄的打,怎么会卷入行刺高洋的案件? 骆超看罢这封信件,不由愕然。 这人信末的那句问话特么能打动他,刺杀高洋何用之有?对皇室压迫、对宗室压迫当前最急者谁?痛打陛下者谁?则大魏宗室、忠臣所欲去者谁?明矣! 确实,站在荀济、元大器等忠臣、宗室的立场,高澄的存在才是令他们宵衣旰食,才是令他们寝食难安,时刻欲杀之的。 眼下,骆超就需要面对一个问题了,面对行刺高澄而非行刺高洋之局,他还要不要参加? 这个问题,是要向宇文泰汇报的,这不是他能专断的问题,他隐约猜到宇文泰似乎忌惮高洋而不是高澄,而且他确实也听闻有相者言高洋当大贵而非高澄。 但是相者云云,有时候只能是个心理作用。 没有发生的事情,究竟若何,谁都不知道未来怎样。 他思考了许久,先是给宇文泰写了一封信,报告了一番情况,然后直接去找荀济,荀济很大方,勇敢的承认了,自己就是利用骆超的军事能力。 自己就是利用骆超地道工程兵的作用,他的目标就在于杀掉高澄,而不是高洋。 骆超气炸了,当下决定立即退出,但是也承诺绝不会举报哥们几个,他毕竟是已经歃血为盟过的,荀济同意了。于是召集了其余六人。 这时,地道工程也已经基本完成。 骆超退出众人也都没有异议。 差不多就在这时,高澄从前线突然返回,这回陪他一同回来的是斛律金。他放出的长线也终于钓到了大鱼。 他埋伏下的内线,他海扁一顿的刘思逸给他来了大情报,说是谋反已经有实据,所以,他回来收网了,当然,他对刘思逸的赏赐也不少。 千秋门,斛律金驻马,然后侧耳聆听,虽然斛律金如今已经老了,但是他有一样本事是记载在史书中,望尘识马步多少,侧地知军度远近。 这句话的意思当然是说:斛律金贴着地面就能听到很远地方的动静,甚至能测出敌军距离多远! 这样一门绝活如今派上了用场。 在千秋门,斛律金下马,趴在地上,良久,他走到高澄面前,点了点头,高澄立即神色严肃,一挥手,登时来了一大波人,这些人一个个拿着钢钎铁锹。 然后,他们开始向下挖。挖了五六米深的时候,赫然发现了下方的地道。 同时,高澄还立即命令麾下立刻率大军沿着千秋门、听政殿一代紧密部署,寻找下面的地道出入口所在,整个京城登时一片慌乱。 紧接着,在地道内搜出了不少兵刃等物事,以及谋反的计划,应有尽有。 骆超由于撤出及时,并未被牵连到,但是荀济等人,以及四名宗室之家,几乎全部遭到殃及,将士们提跨提跨全副武装,将几座宅邸,团团围住。 几乎没有一人漏网。 荀济以及元大器等四名宗室尽数落网,京城一片风声鹤唳,就连高洋几乎也被株连。 但是幸好高洋最后也发现了蛛丝马迹,他部署在千秋门的军士也听闻地下响声,并且几乎与刘思逸同时,将该事八百里加急报知高澄。 高澄得到刘思逸与高洋双双警报后,遂返回邺城,开始收网。 甚至,高澄几乎都没有动用大刑,没有动用炮烙、火烧大瓮什么的,这些人已经一个个俱各供认不讳,于是四名宗室以及荀济俱各弃市处置。 在闹市全部被杀。 骆超观刑,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暗自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不过,这件事也有令骆超感觉极其诡异的地方,这么一件大案要案,他居然没被牵连上,这究竟是天幸呢,还是人为?给他写信的又是谁?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这是有些人下的一盘大棋,他更不知道,这盘大棋之中,有闪光的人性,有狡猾的阴谋,有不为人知的美色诱惑。 这盘棋只有一个赢家。 而这盘棋的棋子,甚至自以为是赢家,甚至不知道自己也是棋子。 高澄意气风发,作风酷厉,这一次对他来说,他觉得非常畅快,他早知道,高欢死后,京城绝对会有宵小之辈,看他新登位不爽。 所以,他下棋,他以京城为棋盘,以局势为棋子,以出京巡抚为暗着,以侯景之乱为明着。他故意离开,给京城的这些宵小之辈制造机会。 这些,实际上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刘思逸、荀济、元大器等宗室,甚至包括孝静帝都是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棋子,他早已料定机先,早已料定高欢走后,京城绝对会出点事儿。 要不然,岂非不正常? 京城的皇族势力眼见高欢嗝屁,如果还没点动静,这个王朝一百多年的元气总不至于连几个忠贞骨鲠谋反之臣都找不到吧? 这个王朝就算气数已尽,总还有那么几个血性男儿,会趁着高欢去世,高澄威信还未彻底建立的时候搞事的。 七二一、树欲静而风不止 荀济等人全部被逮,全部被杀,甚至连敢收尸的都没有。 不过,这次事件也有令他感伤和佩服的地方,那就是荀济和几名宗室,这几个人都是笑着去死的,他们好像对死亡都不介意。 他们好像都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件巨大的历史使命似的。 他们含笑而上刑场,几乎略无惧意,相反,每个人都意气风发,但其实,他们的下场都好惨,他们家里的亲属子女全部都没入宫廷之中,作为官奴。 但他们几乎都毫不介意。 高澄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可是荀济的表现,却感觉他才是下棋的人,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高澄对于荀济这样的表现,倒也不奇怪,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些这样视死如归的人,这次谋反事件效果简直好极,他以为唯有自己才是那个下棋的人。 但事实上,他也不是下棋者。 真正的下棋者,在幕后,如果他真是下棋的人,如果局势真的尽在掌握,骆超本该跑不了才对,骆超本该就死才对,对于骆超这样一个西魏的投降军官,又没什么背景。 如果高澄是执棋者,他本该可以顺藤摸瓜,摸出骆超的。 但他没有。 因为实际上,高澄也不是下棋的人,甚至,荀济都比高澄要更像下棋的人,荀济其实知道自己要死,在参与这项计划之前,就有人给他写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告诉荀济,如果他愿意学习战国时期的樊於期将军,将自己的头颅献给荆轲,支持荆轲刺秦。 那么,他就有机会帮助荀济刺杀高澄。 但前提当然是荀济自己得乐意牺牲生命,这封信和寄给骆超的信件一样,都很神秘,都由神秘人记来,信笺都不署名,但却对他们正在进行之事了解一清二楚。 荀济是一个正儿八经想要振兴大魏,为理想付出实践的人。 在理想面前,他其实从来就没有注重过自己的生命他,他希望扞卫大魏,希望做一个世之纯臣,轰轰烈烈,活过来过壮烈过。 他不惧死亡,但是他要求与神秘人见一见,毕竟荆轲刺秦并没有成功。 他需要的是成功,只要能够刺杀高澄成功,挽回大魏皇室尊严,杀掉高澄,他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有高澄陪葬,乐何如之? 那位神秘人同意见面了,但是荀济始终没有见到那人的正面。 那人给出了他的详细刺杀高澄的计划,里面涉及不少隐秘,不少内幕消息,这些消息,都是外人不知道的,荀济根据这些消息判断这个人的行刺计划确实比自己靠谱! 他反复衡量,与四名宗室商量了一番,这四名宗室也是慷慨悲歌之士。 他们一致决定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来迷惑高澄,来让高澄觉得东魏的整个针对他的谋反集团已经寿终正寝,来让高澄放下戒备,来让高澄疏于防范! 荀济从神秘人那里得来的高澄的一些癖好、高澄的生活习惯以及他所居地的地形图,卧室内景,书房内景,种种都是荀济所不知道的。 他希望神秘人说出自己的身份,神秘人说自己是高澄府中之人,但是身份秘密绝对不可泄露! 不过,神秘人愿意服用荀济制造的一丸毒药,然后让荀济将一名幼子事先藏匿,到时候刺杀高澄成功,换解药! 双方交涉到这个份上,对方的计划比自己考虑,对方甚至愿意以身试药,荀济再没有理由答应,况且,他们这一次行刺计划本身就有失败的巨大风险。 极有可能他们的死是白死。 但这个神秘人可以令得他们的死亡有价值,可以令得他们的死亡换来高澄的死亡,对他们来说那就太值了,毕竟高家如今高澄强势之外,其他都不足虑。 高洋给人看着的感觉如不慧,两点一线上班的无趣不慧之人,高澄一死,众人都觉高洋难以成事,当权归帝室。 至于高澄其他的弟弟,那都还是小屁孩儿,统统都在十岁上下,甚至,高澄还有一个亲弟弟才刚刚出世不久,就在高欢嗝屁之后才出世。 所以,荀济觉得值,他原本的计划如期推进。神秘人也答应他,他的计划已经难能杀掉高澄固然皆大欢喜,刘思逸其实就是高澄埋下的内奸。 所以,荀济其实已经迈向了死路。 因为他的计划刘思逸都已经知道,所以,他的结局已经注定是死,但这个神秘人给了他一个让他死的更有价值的选择。 让他主动献出自己的生命,为紧接而来的刺澄计划添砖加瓦。 让他们的死成为暗杀高澄计划中的一环。 当然,这事只有高澄自己不知道,但是荀济等人是知道的,荀济本人情愿以一死来欺骗高澄,他以一死换来高澄对眼下局面的满意。 换来高澄对局面控制的快意。 从而丧失真正的警惕。 真正下棋的人,其实从这一盘棋开始就把高澄当棋子,只不过高澄根本不自知而已! 真正下棋的人,其实现在已经布局。 骆超虽然没有看懂这盘大棋,但是这次险死还生,还是吓得他小心脏噗通噗通跳,他并不知道这场行刺还在继续。 在荀济他们死了之后,他安生了一段时间。 他的妻子陆令萱,孩儿骆提婆什么都不知道,两个人依旧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生活。 骆超每天陪着他们,忽然感觉自己对生活特别依恋,经过这一吓,他觉得他还是不当间谍好了,毕竟,宇文泰其实也跟他说过,娶回陆令萱就行。 至于杀不杀高洋,宇文泰没有做强制性的要求。 虽然给他下了这个任务,可是这任务能否完成,宇文泰也没说有多大关系,况且,他现在其实根本就不受宇文泰的制约,毕竟他的妻儿如今都在东魏。 他在宇文泰那里没啥把柄,他本来只是觉得宇文泰对自己有恩,宇文泰安排自己的间谍生活太轻松,高欢又死了,侯景又叛变了。 他一时误判形势,以为高家要嗝屁了,自己这才把间谍的身份捡起来,准备搞搞事。 这样的话,将来高家王朝短命而亡,他还有新政权可以投靠,而且是新政权的灭高元勋,但是这次高澄杀回来,一口气把荀济、元大器等五人全挂。 家小全部没官为奴,简直把他吓尿。 这一段时间,他忒老实,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七二二、侯景的败局 很快,高澄已经将地下的地道全部填平,但骆超快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然后他就收到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告诉他,行刺高洋的计划还在进行中,他必须得再次参与,否则,他是行刺集团的七人小组成员之一的秘密就会被泄露出去。 骆超吓得魂飞魄散,然而无可奈何。 神秘人于是告诉他,在家乖乖的等待接收命令,等到时机成熟便立刻行事。 骆超无可奈何,生无可恋,他已经没有办法,他只能乖乖接受任务,活一天是一天,这个神秘人,他连见都没有见过,他就算想举报可跟谁举报? 跟高澄举报有人想杀他?可是自己就是第一次谋杀高澄的七人集团元凶。 他不敢。 这次谋反,高澄远远不止于杀人,高澄甚至赶入宫中,痛斥孝静帝元善见。怒道:“你特么的敢谋反?” 孝静帝懵圈了,从古至今哪有皇帝谋反的,这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还能谋谁的反? 所以,他只能怯生生的回答:“从古至今,只听说大臣对皇帝谋反,没听说皇帝对大臣谋反的。” 高澄想了一想,孝静帝这话似乎也对,他不由无言以对,然后,他二话不说的立刻把孝静帝给软禁了,然后他又立即出巡了,这次他是真的出巡,和之前的出巡并不一样。 外部战场这时的形势并不怎么好 侯景在涡阳,与慕容绍宗的军队进入了激烈的对抗之中,双方打过一次野战,野战的结果是慕容绍宗大败亏输。 这时候侯景还有甲士4万人。辎重数千两,马数千匹,退保涡阳。 慕容绍宗士卒十万,旗甲耀日,鸣鼓长驱而进。 这场战争是慕容绍宗趁着击败大梁援军的势头而开始进行的,侯景对慕容绍宗道:“你这一仗是真打还是假的,还是要一决雌雄。” 慕容绍宗选择一决雌雄,于是侯景命战士皆被短甲,执短刀,入东魏陈,但低视,斫人胫马足。东魏兵遂败。 这一战,慕容绍宗坠马,仪同三司刘丰生被伤,显州刺史张遵业为侯景所擒。 高澄这时赶往战场,慕容绍宗、刘丰生则俱奔谯城,裨将斛律光、张恃显觉得慕容绍宗原来也不过尔尔,心下轻蔑,两人原本以为高欢推荐的终结侯景之士,应该很牛掰才对。 但慕容绍宗却大败而归。 慕容绍宗见他们轻视自己,也不以为忤,只是笑笑:“吾战多矣,未见如景之难克者也。君辈试犯之!“ 斛律光小年轻,不信邪,于是次日领兵出战,慕容绍宗劝他们千万要小心,不要度水而战。 这一战斛律光等人再败,斛律光连战马都被侯景射死,最后不得不藏身在大树背后,大树旋即又被侯景射成刺猬一般,于是斛律光不得不逃回军中。 段韶则狡猾一点,潜藏军马奔到上游,隔水射火箭。 侯景则帅骑入水,出而却走,草湿,火不复然。 众人论野战都搞不过侯景,于是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只能铸长围,搞长围久困之术,欺负侯景没有后方,生生的将歼灭战打成包围战。 将速战速决打成长久战。 这一长围久困之策,倒是比较奏效,过了几个月,侯景这个没有后方,没有根据地的人,终于熬不住了,他的麾下率先投降,他的将士也支持不住。 毕竟没有粮食来源,没有经济来源,再铁的汉子受不了。 大梁的萧衍自从萧渊明的十万援军覆没之后,接济什么的也有心无力了,宇文泰就更不用指望,根本不会捐给他一毛钱粮食。 这时候,长久困守涡阳的结局,必然是死路一条。 侯景没得别的办法可想,这时部下终于顶不住慕容绍宗每天秀馒头、秀米饭,出城投降的一堆接一堆,侯景本来还是想着率领八千子弟兵,打回老家去。 但时事发展至此,他已经没法熬到打回老家去了。 本来以他的政治眼光,他也能瞧出来,东魏西魏在河南这片土地上必定要一决雌雄的,但是宇文泰也很狡诈,并没有在河南投入大量兵力。 目前,似乎就是王思政率了八千兵马固守长社,慢慢蚕食周围,其余的兵马宇文泰全部收回了。 侯景本来是想自己保存四万兵马,趁着宇文泰和高澄在很难厮杀得难分难解,自己再带兵杀回,凭着自己十年的经营基础,自己肯定会占据优势。 但是,他料不到宇文泰会退兵,会收缩,会只留下长社孤城一座,完全没有与高澄在河南一较高下的打算。 宇文泰一收回河南兵马,高澄就立马放心了,孤城一座,以后慢慢跟你搞,全心全意对付叛贼侯景,其实高澄这种没有远见的,他也判断不出来宇文泰的目标在西南。 他的眼里只有侯景。 在侯景的兵马因为粮草不济的时候 宇文泰不争河南,他高兴万分,大兵压境先困死侯景再说。 侯景看河南境内没有大战,而自己被困了大半年,等河南大战那估计得等猴年马月了,他等不了了。于是开始准备逃跑。 在叛变之后的第二年春正月,他开始准备逃跑。 这时,他除了萧衍已经完全没有投靠的对象,宇文泰那么精明,当然没有萧衍好骗,看看宇文泰在河南的所作所为就有数了。 侯景开始准备正式投奔大梁萧衍政权。 不过,这时候,他的麾下已经仅仅剩下不过数千骑,而且都还是饿得半死不活的残兵,也就心腹文官王伟,以及宇文泰派过来做间谍的任约,还有骁将宋子仙等人状态还在线。 其余的人都是满脸病容,并且这些人中很多人之前因为侯景答应他们打回河南老家去,所以都还努力为侯景拼命奋斗。 这时候见侯景彻底的放弃了河南,这些人都崩溃了,一个个的都不愿意南行,侯景于是只好骗他们,说他们在河南的家属都已经被高澄给挂了。 他们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但这个时候,宇文泰派遣的投降派任约发挥了作用,他默默的将侯景的骗术用一支箭告诉了慕容绍宗。 于是,来日,在涡水之畔,战争还没有开打,慕容绍宗就准备了大喇叭,高声大喊:“兄弟们,姐妹们,你们家中的老婆孩子热炕头,都还在,都很好。” 这些被侯景墙了外部信息的人,这时候听慕容绍宗所言俱各不信。 慕容绍宗旋即被发向北斗为誓:“兄弟们,俺说的都是真话,骗你们俺木有。” 侯景部众见慕容绍宗这么悲壮的毒誓都能发的出来,于是俱各信之,登时军心大变,慕容绍宗赶紧趁热打铁:“兄弟们,赶紧上车,现在上车,官复原爵。” 这句话的号召力当然更是杠杠的,侯景士卒本来就不乐南渡!其将暴显等各帅所部降于绍宗。 七二三、行刺计划已经就绪 侯景失败之后,无处可去,这时候宇文泰埋伏下的任约开始发挥作用,他接到宇文泰下的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往江南赶,有一个地方叫寿阳,一定可以容纳侯景。 寿阳这个地方,宇文泰是穿越记得的。 涡水大败之后,侯景士卒不乐南渡,争赴涡水,死者堆积,水为之不流。景与腹心数骑自硖石济淮,稍收散卒,得步骑八百人。 侯景这一仗,由4万部众打到八百部众,元气丧失殆尽。 他南过小城的时候,人登陴诟之曰:“跛奴!欲何为邪!“ 景怒,破城,杀诟者而去。昼夜兼行,追军不敢逼。 不过,这时候,侯景毕竟人极少,于是使用了宇文泰的惯常招数,使人对慕容绍宗曰:“你别因为抓住了我才是大功劳,抓住我就是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的东南道大行台的位置因谁而得,因为有我。“ 慕容绍宗想想也是,很有道理,只有养着土匪,剿匪的才有饭吃。 他犹豫之间,侯景已经逃出了东魏的范围,高澄这时候来到前线,见侯景南逃,他也不追,对他来说,河南才是他的核心利益。 因此,他命令慕容绍宗转去河南,围攻王思政。 他自己则回到了邺城。 总体来说,这时候高澄已经心无挂碍,慕容绍宗这个大杀器果然好用,虽然来说他打仗有时候慢了点,但是这个人打仗很稳。 他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现在需要回去享受,他非常想念他的那位美人了,在他看来,已经朝野无事,河南不过王思政据一城而已,侯景已经被赶出东魏国境。 区区八百人再也不可能对东魏构成任何威胁。 他开始想念那个女人,他想念的这个女人叫元玉仪,他已经封为琅琊公主,并且,基本上就让她住在东柏堂,他喜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有他难以抵抗的魅力。 她总是叫得很大声,很大很大,几乎足以掀破屋瓦。这几乎每次都令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强的男子。 他不得不尽量疏散东柏堂的守卫,这些声音被守卫听到当然很不好。但是之前,父亲死后,一段时间朝廷里面暗潮涌动,他又需要贴身护卫。 但是现在,他回到邺城,回到东柏堂,他感觉不需要了,之前,高欢死后一段时间,他看到朝廷里面,看到孝静帝,看到那些宗室,看到那些大臣,感觉谁都像嫌疑犯。 感觉谁都想搞我高澄。 那时候,他自然没法畅快,侍卫也几乎都贴身携带,生怕这些家伙搞小动作,但是经过荀济这次谋反之后,过了这大半年,邺城绝对稳定。 他走到哪,看到的都仿佛和平鸽,孝静帝已经被幽静,整个朝廷都掌握在他手中。 他其实已经是实质的帝王,所有大事小事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有安全感,为了身体的舒适,为了成功的享受! 他回到东柏堂第一件事就是,把元玉仪叫进来,另外让侍卫们走远一点,不然听见少儿不宜的声音自然是不太妙。 当然,另外,他也确实有事要办,皇帝如今被幽静,朝野几乎就相当于没有皇帝,他回来之后又观察了一段时间,朝野很安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之前,荀济那些人之所以敢于造反,是因为外有侯景这个大叛徒,内有孝静帝这个反骨仔。 如今,两般皆不在了,一个跑到爪哇岛去了,一个则被软禁,不见天日。 但是总是这么幽禁着当然不好,高澄想着,这皇帝还是我来做吧,毕竟眼下,不靠老豆高欢,他也已经立下功勋,成功削平了天下第一大叛徒的叛乱。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越是身边的人才越是危险的人。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荀济等人固然是,但是荀济等人的危险是可以察觉的,而另一个人却是他无从察觉,也从来没有察觉的。 骆超现在已经带着一堆地道工程兵在行动,他发现之前参与七人计划的刘思逸也在。 刘思逸显然也一个样,他之前一直以为刘思逸也死了,但是见到刘思逸的时候才知道刘思逸没有死,他们已经开始行动。 他们的目标自然是东柏堂。 就是高澄居住的地方,东柏堂很幽静,他们之前挖的地道虽然已经被封死,但是他们重新作业很快,不过,这一次,骆超有一点点恐惧! 这次,他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 但是,对方保证了他的妻儿可以活,他不相信,但是却又不敢不相信,他又有些怕死,他想向高澄告发,可是他不知道他该告谁。 上次,他如果出首的话,他还知道告的是荀济他们。 这次,刺杀高澄的究竟是谁,是谁在后面主使,他根本就不知道,肯定不是孝静帝,那高澄现在还有什么仇人?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 刘思逸这次依旧图纸,依旧负责确保地道挖掘能够通往正确的位置,毕竟高澄的府邸所在的东柏堂他作为长秋卿,有时候作为皇帝与大将军之间的信使。 他到过,他甚至听过那个女人杀猪般的嚎叫声。 他当然也是被胁迫参与这次行动的,他当然也不敢首告,神秘人留下他两个人很简单,当然是希望他们继续行刺高澄的伟业! 这次负责挖掘地道的就有神秘人派来作业的人,这些人一个个五大三粗,看上去就不太好惹。 骆超当然也有一部分麾下在里面,这些麾下还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任务的凶险,他们这时候只是被告知他们行刺高澄的计划即将成功。 一旦成功,他们每个人所能获得的好处将是可观的。 这些人俱各都处在白日做梦的境地之中而不自知。 这次作业,再也没有人干扰,那个善于听地辨声的斛律金这时候因为前线攻打王思政久攻不下,已经率兵出发前往河南前线支援去了! 他们很快就将地道挖到了高澄的东柏堂堂下的院子中的一颗桂花树下。 一切无人知晓! 甚至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些放荡的声音,不过,他们还没有收到行事的命令,显然,神秘的幕后主使想杀的未必只有一人 七二四、大将军高澄死于非命 高洋的行动计划当然不仅仅是杀高澄,还有陈元康等心腹奴才。 此时,东魏进大将军勃海王澄位相国,封齐王,加殊礼。一切志得意满,高洋等得就是这时候,他要彻底的摧毁高澄,高洋,从来就是最隐忍的那个政客。 相对于宇文泰,高洋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足以对抗宇文泰的人。 他现在是邺城的京畿大将军,高澄不在的时候他还有些实权,但是高澄在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实权,所有的权力都在高澄手中。 权力当然是男人最好的春要。 他其实很少抛头露面,他之所以要铲除高澄,由来已久,毕竟高澄是他攀上权力巅峰的一块巨大的绊脚石,关键还不在于此,高澄并非因为聪明俊雅在他之上。 高澄纯粹只是因为他是长子。 眼下的格局他其实比高澄看的要清楚的多,他知道宇文泰志在巴蜀,有很多非常好的机会。 他眼下也一样,他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完成了这次布局。不过毕竟是弑兄,他还是有一些忐忑,因为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发疯。 今天,就是他行刺高澄的日子,上午,陈元康,杨愔、崔季舒等重臣受邀约去了东柏堂,骆超、刘思逸等人当然已经待命,高洋麾下的刘桃枝、娥永乐也已经待命。 他们早已经混入骆超所带领的地下武工队的队伍之中。 连日来,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地道下面守候,高洋的消息来源十分正确,高澄确实把身边的侍卫都给支开了,只为了他自己寻欢作乐不受打扰。 上午十时,陈元康、杨愔、崔季舒等人来至,当然还有之前与高洋配合还算默契的赵彦深,众人坐定,今天讨论的议题当然是高澄篡位。 高洋本来有些犹豫,但是听到这个议题立刻就不犹豫了,这个议题他如果再犹豫,等他老哥高澄继位成功,他再想搞事,那就黄花菜都凉了! 高澄一旦称帝,刚上任就被干掉了,加上高欢才挂掉不过一年,绝对会对高洋的篡位行动带来打击! 所以,今天,就是高洋动手的日子,决不能让高澄登基成功。 赵彦深当然是他的暗探,上午10时,众人陆陆续续来到,11时,讨论了一个钟头,篡位的事情基本已经商定,12时,口水已经差不多了,也有点饿了。 赵彦深走出门口:“我去看看食堂饭做好没有?” 他走到门口,咳嗽了两声。然后转身就找一个地方溜了开去,地道之下的那些杀人狂魔们,这时闻得杀人信号,登时发一声喊,从地下冲了出来。 高澄这时听得呐喊,不由得惊愕不已,情知不妙,仓促之中从论事的坐床上摔了下来,他这时惊慌失措,这一下准备逃跑,工作没做好,逃跑得又急了些。 蓬的一声,摔断了腿! 这时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头各自飞,他的那些麾下除了陈元康还比较忠诚,急忙跑到高澄前面,帮高澄挡刀子,其余的杨愔以及崔季舒都是百米冲刺短跑队员。 两人刹那间从议事厅中逃了出去。 杨愔逃跑的时候,可怜把靴子都跑掉了一只,崔季舒则一口气奔逃到厕所之中,这货比较有急智,仓促中觉得这个时候没人会上厕所去找屎。 所以,这厮侥幸逃得一命。 但高澄却跑不远,他伤了脚一瘸一拐根本跑不了,他也自知跑不了,这时候掀开床,躲在了床下,那个舍身遮蔽他的陈元康被劈的肠子都流了一地。 这时刘桃枝前去掀开床,高澄认出了刘桃枝,还以为是援军,不由大喜,不料刘桃枝弓弦一转,已经将弓弦绞到了他头颈上,随即奋力一时将高澄的头颈给割断了! 于是,高澄毙命! 高澄的一生其实并不太适合作为一个政客,他生性渔色,连高欢的老婆他都敢染指,他并无政治家的一个基本素质——隐忍。 而且,在他丧命的这个地方,他之所以摈弃守卫,其实也是为了渔色! 一个人喜欢什么,最终就会死于什么上面,这句话,对于高澄来说点儿错也没有,而且不止如此,就看他在孝静帝面前的轻佻放肆,就知道这人并无好下场!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种人就像生活在我们身边的那些轻佻得志者,他并不知道政治的险恶,对于他的谋杀显然绝非史书说的那么简单! 要知道,他最终遭遇死亡的这场谋杀,已经是他在父亲去世不久之后的第二场谋杀! 说明,针对他的谋杀并没有断绝!其实按照现代某些逻辑而言,谁最终得利谁就可能是幕后的凶手,而高澄死最终得利的显然只有一个人——高洋! 而且,高洋显然是早有准备,随后的一切他几乎像是早有准备。 高澄既死,在双堂的高洋这时早已经在等候消息,赵彦深这时已经前来报讯,一切猝如所料,于是高洋立刻指挥部分,前往北城东柏堂平乱。 这时候,骆超等人已经参与杀掉了高澄和陈元康等人,旋即他和他的人全部都被高洋所派的人灭口,高洋的麾下娥永乐已经率兵守住了所有出入口。 外围的高澄的护卫这时候听闻内乱,这时候史书中描写露出了一点点高洋是幕后凶手的端倪! 史书云:“太原公洋在城东双堂,闻之,神色不变,指挥部分,入讨群贼,斩而脔之,徐出,言曰:“奴反,大将军被伤,无大苦也。” 高澄的护卫部队,并不隶属高洋管辖,高澄自己是大将军,这时候,众贼杀掉高澄之后,杨愔已经逃窜出去,他知会高澄的卫队,应当绝对比高洋的行动快。 而高澄的卫队听闻高澄遇险,也应该是第一时间赶往现场屠杀群贼! 但在史书中,这个时候显示高澄的麾下们显然并未行动,或者他们的行动已经被阻止,他们被命令等候高洋赶来,由高洋“神色不变,指挥部分,入讨群贼,斩而脔之。” 这场行动,从一开始就是高洋在布局,在邺城皇城之中,高澄住在北城,而高洋住在东城! 正常的情况下,发生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本应该是高澄的麾下卫队队长听到打斗之声,或者待杨愔逃出报告险情只有,入内讨贼如救火。 但事实却是他们被限制了,只能奉命等高洋来,并将讨贼的指挥权移交了高洋,而高洋从此登上了历史舞台。 时变起仓猝,内外震骇。内外莫不惊异 七二四、宇文泰派人假投降 高澄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到关中,宇文泰听罢之后,除了慨叹改变历史并不那么容易之外,也有些赞叹高洋聪明。 原本部署的是令骆超行刺高洋,但是事情发展的结局也几乎和他所料的差不多,高洋难以除掉,而高澄难逃天命,这个结果,宇文泰也接受! 毕竟,这次事件的结果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现在高洋在灭掉高澄之后,杀了骆超、刘思逸等人,因为他们的剩余价值已经榨干。 而陆令萱以及其子果然被没入宫廷为奴,这是宇文泰最想要的结果。 另外,高洋捏造了一个童话,说是一个叫兰钦的大梁将领的儿子,因为被俘被虐,杀了高澄! 高洋谋刺高澄这件事前后策划可谓滴水不漏,但是这个政治谎言却编的比较小儿科,因为南朝的史书中,兰钦也没有这么一个儿子。 兰钦既没有这么一个儿子,也没有随萧渊明出征。 高洋捏造兰钦有一子叫做兰京,被俘而随高澄做厨师,然后负责膳食,然后高澄命令传膳的时候,这丫手起刀落,伙同同伙把高澄给挂了。 高澄怎么可能用战俘来给自己做膳食伙夫?岂非活腻了? 高洋甚至替高澄编了一个谎话,说他曾经梦见兰京杀自己!这几乎更是无稽之谈。 不过,如今高洋大权在握,这个谎话他已经不用编的太圆,他已经达到口含天宪说啥是啥的权力标准了,所以并没有多少人质疑他的说法! 反倒是很多人都相信。 因为之前的高洋就是一个不打诳语,成天老实巴交的一个沉默宅男,人家当然不知道他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也不知道他是一个腹黑高手。 只有高澄事发之后一段时间,人们才渐渐醒悟,之前小看了这厮。 这厮简直是扮猪吃老虎!人们这时才想起阿秃师的英雄天子的预言,才想起那个瞎子高洋乃是人主的预言,可怜的孝静帝听闻高澄死了,还莫名高兴。 结果高洋率领文武,神采飞扬的谒见,一见之下,孝静帝大惊失色,从此再也没动任何心思! 一个人隐忍,能够隐忍十年,这绝对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 对于宇文泰来说,除不掉高洋,那么就留作对手也不错,对付一个高明的对手,总比对付一个蹩脚的对手强。 那就让高洋成为宇文泰的对手吧! 宇文泰定了一个远景规划,到时候灭了高洋,终极一战,战后再决定是让自己的儿子高演为天子还是自己来亲自统一北齐。 高洋杀了高澄之后,动作也很迅速,迅速就巩固了权力。 晋阳旧臣宿将素轻洋,高洋大会文武,神彩英畅,言辞敏洽,众皆大惊。高澄政令有不便者,高洋皆改之。 国内政治政策焕然一新! 宇文泰猜,有可能数月之后,高洋就会称帝。他将迎来自己又一个强大的敌人,高欢虽然死了,也算后继有人! 在他这里,进攻汉中的号角也已经吹响。 万人敌达奚武的军队现在已经在斜谷道中,不过,他们也是秘密的潜行,队伍已经正在向汉中进发。他们还在等打入内部的人的里应外合! 汉中的大梁梁州刺史萧循对于宇文泰方面虽然还是有些戒备,不过,宇文泰做出的示弱举动还是令他觉得比较安全。 毕竟,宇文泰撤出了和高澄的河南攻围战,宇文泰连河南这种近在咫尺的且有内乱的东魏都不敢搞。 宇文泰怎么敢搞如今金瓯无缺,整个看上去还比较强盛的大梁? 虽然说萧衍的侄子萧渊明跟高澄打了一仗,结果打败,但是高澄并不敢楠侵。高澄都不敢惹大梁,萧循相信宇文泰也不敢。 宇文泰如今看上去算是比较乖顺的,面对王思政被东魏大军层层包围,他甚至没有派一兵一卒救援,萧循感觉宇文泰应该不至于对他打主意! 甚至还不仅如此,最近有一些关陇方面过来的人,悄悄的向萧循投降。 这些人,多半都是小兵,无权无势,隔三差五的,还有一些是反对宇文泰的府兵制的,萧循已经听说宇文泰在搞伏兵制度。 他们甚至有的是府兵,有些是在邙山战役中的去世的人的家属。 府兵制度带有一些强制性质。 在邙山大战中,宇文泰由于赵贵所部的失误,损失极大,督将级别的将领就死亡有四百人以上,部队更损失达六万人以上。 这些人都有妻儿老小。 宇文泰在邙山战役之后,为了补充兵源,实行府兵制已经算比较严厉了!不然他的兵源会陷入严重不足,有一些家境尚可的人家,情愿缴纳赋税都不愿意儿子成为府兵的。 这时候纷纷逃离关陇,萧循最近一段时间接纳的就是这样的人,有些人家中还比较有钱,一来就给萧循递上了敲门砖,有些甚至是金子做的,有些是银子做的。 在这些逃避府兵制,不愿意家中孩子当兵的较为富裕的人群中,有些逃往汉中,有些与大梁江陵毗邻的则逃往湘东王萧绎境内; 江陵一带,萧绎最近和宇文泰关系处得颇好,他们之间已经私下书信往来,凡是投靠江陵方向的人萧绎一部分是遣返,但也暗地里接受一部分。 毕竟招降纳叛也是壮大自身实力的一部分,最近,大梁军队在于北方一战中,看到了北方将士的战斗力,萧渊明十万救援侯景的人众全军覆没。 所以,萧绎自然秘密接受,表面上当然遣返。 这些破事,萧循自然知道,毕竟他和萧绎面临同样的接受逃难的关陇子弟兵的问题,肯定要看看萧绎总么做?然后有样学样。 看到萧绎接受之后,他不由得嗤笑,接收就接收呗,还鬼鬼祟祟,萧循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接收! 因为萧循是个好人,从斜谷、子午谷或者傥骆道三条路进汉中,都相对比较危险,要不然汉中也不会被曹操形容为天狱。 这么危险的道路,军队来说,因为人多,还可以互相救济,翻山越岭,相对来说还好一点,但那些拖家带口逃过来的,很不容易! 萧循看着人家可怜巴拉的从长安那边逃过来,感觉把人家往回赶也不合适。再者萧绎那边不也暗暗接受么?萧绎能我为什么不能。 于是他大大方方的接受。 反正对于宇文泰来说,他自觉宇文泰目前还不止于能拿自己怎么样?汉中天险,曹操来了最后都要逃跑的地方,只要守住子午谷谷口、褒斜道谷口,以及傥骆道谷口。 三条道路一封死,宇文泰能搞个鸡儿?难道还能插翅飞来不成! 七二五、奇袭汉中、开辟连云道 萧循其实并没有和宇文泰交兵过,对于宇文泰并不了解。 现如今,大梁并无内衅此其一,宇文泰不敢出河南救王思政,此其二,汉中地形险要,曹操谓之天狱,此第三,有这三条,他相信宇文泰绝不会攻打汉中。 这厮虽然没有与关陇军队作战的经验,但是也积累了丰富的关于汉中的一些历史常识。 不过现在,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大对头,这天,萧循收到了一封书信,这封书信当然是宇文泰写来的,宇文泰在书信之中斥责他招降纳叛,收容关陇逃亡军士。 信中最后要求他把所有逃亡的关陇军士交出! 提了两个条件。 一是立即交出一万名逃亡的关陇军士; 二是不交人也可以,那就执行赎买政策,价值十万两的黄金真珠。 这两个条件俱不答应的话,那么关陇大军就将兵临城下,到时候就会后悔莫及了。宇文泰告诉萧循,将会率大军显行天诛。 这信笺自然是赤果果的威胁,这信笺指责的内容当然也很荒唐,关陇之地因为府兵制改革确实有些富户不愿意儿子当兵逃入汉中的。 但是哪来的一万军士那么多?赔偿十万两黄金真珠那就更可笑,萧循看了看信,一笑了之,不过湘东王萧绎倒是来了一封信,劝谏萧循干脆依宇文泰所言,花钱买平安。 萧循自然不从,随即他便听到宇文泰派兵的消息。 按照萧循的推测,按照关陇队伍的行军速度,早就应该进入埋伏圈鸟。 而且斥候来报,关陇军队早就入斜谷、傥骆道了,他们倒没有选择子午道,可能因为子午道虽然便捷,但即便进入汉中,距离汉中首府还有一大堆路。 但就算如此,关陇军队进展也很慢,就是乌龟尼玛也应该爬到了啊。 斥候们久候汉军不至,立刻把自己的怀疑报告给了萧循,萧循一听,斥候这怀疑有道理啊,宇文泰军尼玛在搞什么飞机呢? 于是萧循命斥候再去探报来,不久,斥候来报,关陇军确实往汉中进发而来,但是走到半途,忽然就人间蒸发。 这么大的一支部队玩人间蒸发? 萧循头皮都炸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比如两个高手决战,对手biu的一声跃起不见,那么你全身都是空门,你不知道他下一招攻向哪里? 会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萧循这时候也顾不得自己的精妙诸般算计了,赶紧派人去关陇入汉中的三条道路谷口,扼守险要,看看宇文泰这厮有没有绕道以迂为直奔袭汉中。 斥候道路交驰,不停百度、谷歌搜索。 斥候们陆陆续续回报:“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萧循心更虚了,这厮究竟去哪儿了?宇文泰是屏蔽我了?拉黑我了?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努力做思考状,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木有,饭桶饭桶饭桶,他大声咒骂。有麾下建议扩大搜索范围,宇文泰用兵虽然据说有些强大,但绝不可能春梦了无痕。 在萧循扩大范围搜索时,终于发现了线索。 在当年韩信走的陈仓故道,斥候终于发现了宇文泰的部队的踪迹,有部队行军的痕迹,森林中到处是脚印、整齐有序脚印。 陈仓故道当然也有一条险峻的道路直通汉中腹地;有悬崖峭壁,深沟高壑,人迹难行。自韩信之中,已经弃之不用。 宇文泰这次别出心裁,北段借用故道(陈仓道)的一部分,南段则沿用褒斜道的路段。这样它既排除了褒斜道的途程险峡,又避免了故道的回曲绕折,既利用了故道的缓冲开阔,又利用了褒斜道的捷足先登。 此道后来史书称之为“连云道!” 萧循跳下马,就近观看一些脚印,马蹄的印记,宇文泰的麾下达奚武显然已经兵发陈仓故道去也! 陈仓故道一线,萧循倒也安排了守将,守将的名字叫萧扬,萧扬现在正在和一名戏子,故道的地形张扬还是比较熟悉的。 这里是传说中的兵家绝地,正常而言木有敌人会发疯到不走大路走绝路滴。 他带着一些戍卒守在故道的这个大哨所里面已经很久了,从来都没发现过什么敌情,道路险峻,从这条道路进攻汉中很不容易。 现在他正坐在女人白花花的大腿上。忽然,门口有异动,他还以为又是一些新到哨所的兵娃子寂寞,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领导的家属可以随军,他们这些小兵没这待遇,偶尔就会躲到门缝后面偷看。 萧扬更加卖力的表演。当时没有电视,没有录像,没有转播,萧扬只好给士兵们看直播,聊解士兵们的寂寞,毕竟,作为将军要与民同乐。 门外,一些夜行的军人已经穿透夜幕,偷偷掩袭上了萧扬驻守的哨所,他们是达奚武的部队,训练有素的军人立即到了哨所的一侧。 他们偷偷的忽然跃起,捂住哨兵的嘴巴,抽出短刀一抹喉咙,然后一脚踹开房门,大吼道:“扫黄。” 警觉的萧扬立即跳窗逃跑,暗夜之中,情况危急。 身后敌人的脚步蹄跨蹄跨,萧扬也来不及找烽火狼烟给山下的大本营报警,赶紧纠集了一部分军队下令:“步军营、神臂营居中,步步为营,以最快的速度封锁道路!” 但为时晚矣,这时的形势,已经到处被达奚武所控制。 萧扬率部正行军之时,觉得很不妙,一种不祥的预感强烈地涌上心头。四周嚓嚓的脚步声和山虫的声音,这种声音,和他在军事学校里学习时候老师讲过的那种有军人埋伏的寂静声音比较像。 萧扬正准备喝令全军加快速度,穿过这一带,忽然发现前面黑暗中似乎有些白乎乎的,于是命士兵上前去看,火把大作。 忽然四周人声鼎沸,在他还没来得及发声逃窜之前,“biu”的一声箭响,一支羽箭已经准确地贯穿了他的咽喉,紧接着,漫天箭雨,将他射成了刺猬。 士兵们这时刚刚接近那白花花的地方,原来是一株大树被剐了皮,上面写道:“萧扬死此树下。” 达奚武以最快的速度击毙张扬之后,确信山上没有燃起示警的狼烟烽火,迅速急行军越过故道向汉中进发,从陈仓故道到汉中,距离虽近,却到处是崇山峻岭,且被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覆盖! 达奚武下令:凡遇峻危之处,凿山开路,搭造桥阁,以便军行。行到一险峻处,但见悬崖峭壁,几近绝路。 士兵害怕,达奚武带头,与士卒攀木挂树,不避艰险,鱼贯而进,终于开出了一条通往汉中的小路,部队火速前进。此时,萧循尚在褒斜道的谷口附近的近卫诸屯,做梦也想不到关陇军队神兵天降,闻得关陇兵马已破杀萧扬,这才傻不愣登的从褒斜道谷口回防汉中。 七二六、在汉中的围点打援 汉中是萧循的老巢,汉中若失,那还搞个屁啊! 萧循狼狈的率麾下人等从他很得意的埋伏圈里爬起来前去拯救自己的老巢汉中,他现在只希望他到之前汉中没有陷落,宇文泰这厮现在用兵诡异,他本来很有信心的现在已经没有信心。 他现在如梦初醒,宇文泰派来投降的那些人中、“那些逃兵”究竟是真的投降,不愿在府兵制下当兵,或者竟是假投降,只是为了和宇文泰里应外合? 他想了想,现在木有任何别的办法,只有立刻派人进入巴蜀求援,巴蜀,武陵王萧纪的地盘,萧纪应该知道汉中的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汉中若失,巴蜀还能否守得住是个重要问题?汉中乃巴蜀之咽喉,萧纪绝不会坐视汉中丢失,于是,在路上,他就派传令兵立刻入蜀中求援。 同时,他自己也吓得没命价奔回汉中。 现在,他已经只有一条路,固守待援,然后,与援兵内外夹击,击溃来犯之敌,从而将援兵逐出汉中,这是他唯一的计划,也是唯一保持汉中不失的计策。 此刻,万人敌达奚武正以深邃的眼光正望着汉中城,奇袭汉中一战,他取得了完美的成功。现在已经没有谁能够阻止他直扑萧循的老巢汉中。但汉中能否转瞬即下,达奚武目前面临着两个考虑: 第一:敌军的元首萧循暂时已经回到汉中城内,此际是否拿下汉中,还是围点打援?他需要听宇文泰的指示,孤城阻远,这是一方面,还有粮草辎重,各方面问题。 第二:汉中能否速度攻下,这里萧循已经经营了很多年; 达奚武眉头皱了皱,挥挥手,全军停下,紧邻汉中城外驻扎下来,同时,在城四角建筑高楼,居高临下,俯瞰汉中城内。 然后,他开始等待宇文泰发布的命令。 是固守长围,还是围点打援? 他已经有了计划,接下来怎么干。他将汉中团团包围,即便围着不攻城敌人都很难受。 因为他所建高楼,敌人在城内的虚实都在眼底;同时他命令部队收缩防线,减少旌旗,伪装成部队人数不算很多的样子,并开始发布谣言,谣言立刻长脚,飞进汉中 宇文泰的命令来的很快,先围城,无援则围之,省的攻城杀伤士卒,有援则先打援,朝廷会次第派兵增援!汉中关乎国家政策,不可肆意杀戮。 达奚武得令大喜,宇文泰的命令和自己所设想也差不多,由于大梁王朝现在暂时矛盾还没有爆发,现在并不需急切、立刻就拿下汉中! 现在需要的是汉中人马乖乖投降,汉中有众庶曰三万人,这三万人当然是一笔很大的财富,另外,之前宇文泰派的那些“投降分子”现在分布汉中城内各部。 他们已经成为萧循的腹心之疾! 急于处理,则这些人在城内便会作乱,顺风纵火,扰乱城守,不急于处理,他们则会在城内潜伏,等待时机,里应外合。 城内,萧循很不解,达奚武为毛不直接进攻汉中,要知道,如果达奚武强攻,他就是丧家之犬了。 他情知汉中的情况不妙,他抓了几个宇文泰那边过来的人问了一下,得知达奚武人众不多。 这一路来,山林毒气,悬崖峭壁,夜间行军应该乱七八糟死了不少。萧循嘿嘿冷笑,活该,难怪不敢进攻我的汉中,虽然军事地理位置这么好,兵临城下,然并卵。 然后,萧循登上城楼就近距离观察达奚武军营,见旌旗东歪西倒,人马疲惫。 达奚武扬言:即将攻城。 萧循冷笑,攻城的最好时刻应该是他惊魂未定还没有做调查研究的时候,那时候才是攻城的最好时机,现在他已经回到城池,攻城的最好时机已经过去。 现在达奚武谈攻城分明就是嘘声恫吓。 等了大半天,达奚武果然是恫吓而已,部队没有一点儿攻城的动静。但是城内却等到了武陵王萧纪已经派出大将杨乾运率一万兵马驰援的消息。 现在是个人就知道达奚武攻城已经无望了。 如果从攻城的时间而论:达奚武确实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他开始编造他为什么还不攻城的谣言: 这一趟已经得不偿失了,赶到汉中城下才知道汉中城难以攻克,正准备退兵吧,没想到蜀中的武陵王萧纪支援的军队来得这么快。 现在如果仓促撤退,萧循和杨乾运随后掩杀,部队会很快崩溃。 这个谣言迅速传播 萧循冷笑,哼哼,你不撤退那就内外夹击,你撤退,那就随后掩杀 于是萧循率军驻扎在城内,达奚武率军驻扎在城外,杨乾运率兵正赶来,三方对峙。 达奚武说要撤退,部队人心不安,自然只是谣言,丝毫也没有撤退的迹象。 傍晚,救援汉中的蜀军杨乾运部伏路小军抓住了达奚武军两斥候,搜出来一封信,这封信是达奚武搬救兵的信:要宇文泰率大部队驰援,他坚决不撤军,等大部队来后,会攻汉中。 信笺很快也传到萧循手上。 达奚武这时候虽然不撤,但是做出了围三阙一的态势,并且放话,萧循要是现在逃跑入蜀中也可以,魏军只取汉中,不伤害城中人性命。 萧循这时候更加相信达奚武兵力不足,所以只能围三阙一。 这时候,他和杨乾运几乎消息可以互通,杨乾运虽然来援,但是也不进城,双方决定保持掎角之势,城内城外互为表里,随时准备策动对达奚武的攻势。 达奚武不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毕竟,据城外,建高楼,窥人虚实而不退,这是个心腹之患。 萧循秘密把杨乾运叫过来,开了个朋友会,咋办?这丫可恶,退又不退,战又不战。 杨乾运号称萧纪麾下骁将,沉吟片刻道:“汉中城坚粮足,达奚武窥人虚实,留不得,若宇文泰后续有军来,合兵一处,汉中危矣,达奚武这个据点一定要拔除……” 萧循略作沉吟道:“这个,有搞头吗。” 他望望杨乾运,两人都与魏军没怎么正式交战过,不太清楚魏军底细。 虽然俱各都早觉得达奚武这厮不怀好意,但又都有些担心。 杨乾运从蜀中来救,心情比萧循要迫切很多,毕竟离开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当下当机立断:“有搞头,我们来个夜袭战,速战速决。” “劫营!” 萧循搓搓手:“劫营靠谱不?” 杨乾运道:“就是劫营,达奚武军队比我军早到,营寨早已稳固,是考虑不到我们会劫营的;再者,达奚武部队现在还较弱,等到后续部队上来,我们想劫营也没机会鸟。必须就是今夜。” “好!就依将军所言!咱们今夜劫营。” 七二七、汉中降服 是夜,夜凉如水,看不见半点星光,一队马上嚼,人衔枚的部队悄无声息地向达奚武军大营迅速靠拢。 蜀中名将杨乾运居外,萧循居内。两军约定时辰,同时内外夹击,一路上,杨乾运很轻松的就搞定了达奚武军的斥候和岗哨,悄悄掩杀向达奚武军的大本营。 达奚武军大营一片寂静。 杨乾运的士兵潮水般涌进了达奚武军军帐。军帐空无一人。 还没等杨乾运反应过来,四周杀声震天,不计其数的魏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杨乾运包围在垓心,领先数将策马扬枪,大呼曰:“杨乾运下马就缚。” 杨乾运大怒,情知中了奸计,手执大刀往山下便突围,率众左冲右突。 混战了半个时辰有余,人越来越多!他已经冲突不出去。 那边厢,城内的萧循正准备率军出门劫营,与杨乾运配合无间,城内忽然各处火起,他忽然联想到招降了宇文泰麾下的不安定分子还没铲除,心中不安。 不安之下,立即返回城池,咿咿呀呀关上城门。 杨乾运哪知道萧循半路返回,这时砍得大刀刀刃已经卷曲,环顾四周,身边早已没几个活着的蜀军士兵。 他形如疯虎,但这时唯有死战一途。 这时他殊死搏战,倒也战斗力惊人,虽然被围,死战不退,关陇军中达奚武部,蔡佑等数部这时也尽围上来,逐步缩小包围圈,不多时,杨乾运身侧死伤殆尽。 萧循这时站在城头,两腿发抖。 对于城外的情况,他虽然现在没有详尽的军报,但是从城头上来看还是能看得出一点端倪的,毕竟在他们偷袭之前,城外的军营如同鬼火一般,营帐稀稀拉拉的有火光而已。 但现在火光冲天,到处都是人声。 他这一生虽然没有经历过多少大战,但是经验多多少少还是积累了一些的,毕竟身为大梁的梁州刺史,又是驻扎在汉中这么重要的地方! 光听这人声呐喊厮杀声,闹哄哄声,以及暗夜火光之中的旌旗,他就觉得达奚武可能之前隐藏了实力。 而且,从呐喊声中,蜀中人士那有别于各地的发言越来越微弱,他一听就知道情况大约是不秒了。格老子滴声音一开始还很凶巴巴的,到最后,格老子的呐喊声终于消逝! 萧循心道好险,幸好自己知道中伏,赶紧撤退回城。 眼看着城外杀声震天,他也有些犹豫,坐视不救会触犯大梁律条,而且会得罪武陵王萧纪,萧衍皇帝虽然是自己的亲伯父,但是武陵王萧纪可是萧衍的亲儿子。 而且,这援军还是自己求萧纪发兵援救的,不救自然于理不合。 但是,这情形,救其实也是于理不合,因为明知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用肉包子去打狗,自然是于理不合。 于是,他只派了少部分部队前去往援,即便是肉包子打狗,那也只用少数肉包子。 但这少量肉包子旋即便有去无回,萧循不由得肉痛,眼见得城外火光大作,杀声震天,萧循面皮大变,在城内连连踱步,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 在这刹那,他多么盼望城外的厮杀之声永远继续下去 但他也清楚明白的很,厮杀之声终究有尽头,声音终将消逝,还没到子时的时候,城外的厮杀声已经渐渐消逝,只有零星的战斗还在继续。 杨乾运十之已经挂了。 他情知汉中已是孤城。 夜半时分,汉中的另外两处卫星据点武兴以及白马两地皆传来消息,趁此次大乱,达奚武已经袭取了武兴、白马,拒守武兴的梁将杨贤举武兴城降,白马守将梁深亦降。 这两座城池本是萧循最后的一丝希望。 于是汉中四面楚歌,将近天明的时候,萧循听得,城外零星的杀声也没剩余了,终于归于寂静。这一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一夜,萧循心惊肉跳,一宿没睡。 清晨,他顶着熊猫眼登上城楼,手扶城垛子,放眼望去,最明显的变化原先围三阙一的关陇魏军不知何时已经将阙一那一面也团团围住了。 城外一夜之间全部陷入敌手,晨曦之中,但见得汉中城四面,魏军黑色龙虎旗帜大张,千军万马不计其数,军阵严整。 此时,萧循若出城逃窜可能还有一隙可能。 但他此际已经胆裂,鉴于周边的武兴、白马都已经叛降达奚武,萧循竟不敢出城,于是达奚武率诸将蔡佑、耿豪等所部大军展开。 呼啦啦将汉中城四面围得水泄不通,关陇军枪挑援将杨乾运人头日于城外挑战。 于是萧循丧胆,龟缩城内,实行龟公,凭借数年来积累的乌龟壳,继续加硬加固,乘城固守。 此时,宇文泰赶紧做书一封与武陵王萧纪,说到萧循私自招纳关陇魏军军士,所以显行天诛,主要是惩罚萧循云云,绝对无意图谋巴蜀,请武陵王萧纪放心云云。 宇文泰甚至赌咒发誓,政治家的发誓当然都不能信,但是政治家都愿意发誓,碰见那些并无做政治家资格的将领和傻帽,有时候就骗过去了。 宇文泰当然有心图谋巴蜀,不然,这时候灭汉中搞毛线? 不过,这时候,他确实没有立刻图谋萧纪的打算。 第一、大梁还没有乱,侯景还没在大梁搞事,这时候图谋萧纪不划算,萧纪的兵马可不比汉中兵马,成都天府之国,若无乱而乘之,恐不易得! 第二、现在打萧纪,就是在帮助湘东王萧绎铲除政敌,这兄弟俩不合,是宇文泰所乐见的,宇文泰所乐见的是这兄弟俩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而不是自己去帮着萧绎灭萧纪! 第三、自己不图谋萧纪,明摆着不插手这对野心家兄弟家事,他们之间一定会打起来,自己到时候收拾残局,远比现在就硬碰硬动萧纪的好! 况且,大梁的乱世已经来了,自己何必多杀士卒、顿兵坚城之下? 等待兄弟内乱,再捡便宜岂不甚好? 至于汉中,久困长围,萧循定然投降。 而达奚武在汉中,这一战之后,鉴于汉中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甚至有传出他要做柱国大将军的声音,但他深知,这一切,不过是宇文泰的筹略! 两个月之后,萧循开城门,率众庶两万余人降于魏 七二八、拿下汉中后宇文泰的战略 拿下汉中后,目前宇文泰的态势很好。拿下汉中,对大梁的湘东王萧绎以及武陵王萧纪他都是出于绝对优势的可攻可守之势! 现在他唯一需要坐等的是天下形势变化。 平心而论,真实一点,拿下汉中之前,他的形势不能算很好,虽然说他最先启动了改革,但是从国土、财政收入、国家兵马等几个主要方面来说。 他是当今三分天下的最弱的那一个! 所以,对于河南,他几乎无法与高澄竞争,这是事实,毕竟整个华北平原都在高家手中,高家拥有充分调动整个华北平原的财力。 这个情形,今天来看,很简单,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加上北京的实力,虽然北方对高洋来说还有些草寇,但与陕西加甘肃、青海的实力,这不是一个档次的。 至于江南淮南的萧衍,就更不要说,他们已经稳定了几十年,而且疆域面积大大超过宇文泰。 宇文泰要以弱胜强,就绝不能四面出击,而是要等待机会,拿下汉中后,他第一任务当然就是修书给武陵王萧纪,再次强调自己只是惩罚萧循敢于招纳自己麾下,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并且他亲自颁布了一道命令,汉中将士有敢向蜀中金牛道、米仓道前进一步者斩! 由于有宇文泰的布告中外,加之保证发誓,而且汉中军士确实没有向蜀中方向移动的任何蛛丝马迹,萧衍的这个傻儿子武陵王萧纪相信了宇文泰的诚意! 殊不知,宇文泰再等他兄弟俩坐山观虎斗,在准备不要花太大本钱就可以摘桃子的机会。 与此同时,宇文泰安插在侯景身边的奸细叫做任约的,因为在侯景患难,被慕容绍宗击溃之后只剩八百骑之后,还不离不弃,这时候已经扶摇直上。 任约现在已经做到侯景麾下开府仪同三司,取得了侯景的初步信任! 侯景现在在寿阳也基本站稳脚跟。 不过,他麾下只有几百人,搞不成事,宇文泰于是致信给任约,让他多给侯景出出点子,比如充分利用梁朝的各种矛盾。 任约干的也不错,虽然原来在西魏的时候,宇文泰有许多改革,这些改革任约由于条件限制没法学,但是侯景现在以南豫州牧的身份镇守寿阳,有些东西还是可以学的。 在任约的建议下,侯景废除了梁朝盘剥百姓的市场税和田租,使百姓都来参军扩大军事存在。 侯景当然不会主动做好事,但是任约觉得侯景的军师王伟可以说动,于是说动王伟,由他去说服侯景废黜萧衍的一些腐朽政策,侯景欣然聪明。 其次,实行类宇文泰麾下的府兵制度,寿阳家家户户,有男丁者皆为兵。 同时,允许部队对一些寿阳富裕商户进行洗劫,将其子女分配从军。 几项措施一实施,寿阳登时成为一个大军营,侯景实力逐渐恢复。 曾为梁武帝养子的临贺王萧正德久蓄异志,任约也劝侯景也与之联结。 侯景自己有时候不须任约教,本身也屡屡向梁廷索求钱财武器,言辞也愈发傲慢,但梁武帝从未拒绝,一味姑息,给侯景运输物资的“信使相望”。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因为侯景擅自扩兵,察觉侯景有反意。 萧衍麾下萧范、羊鸦仁、元贞、裴之悌等人相继向朝廷报告侯景欲谋反的消息,梁武帝及朱异等人却不以为意。侯景便利用梁武帝昏庸的绥靖政策迅速壮大起来。 另一方面,高洋这时候也终于加封齐王,密谋行刺高澄成功后,完美无缺的取代了高澄的全部权力,并且诸般行事让人耳目一新。 一个新的王朝即将冉冉升起。 与此同时,在河南还有一场战役,这场战役持续了良久良久,到现在已经打了将近一年,这场战争对于天下的格局影响说大不大,说不不小,高洋对于王思政的包围比高澄要聪明的多! 王思政几乎成为高洋杀兄之后的第一个标靶! 王思政誓言要将颍川长社城变成下一个玉璧,士卒们有玉璧的战例在前,这时候也比较振奋,但是这里的情况其实是和玉璧不同的。 这里是华北平原,不是玉璧那种山西河谷所在地! 这里和玉璧的第二个不同则是,玉璧只是作为宇文泰方作为切入山西境内的一颗棋子,而河南不同,河南关系北齐政权的几乎半壁江山。 所以,玉璧具备奋力夺取的价值,但是即便万一夺取不了,也算无损大局; 但颍川不一样,颍川夺不下来,对于北齐政权是致命的,所以无论如何颍川都必须夺下来。 当然还有第三点不一样,玉璧这个地方,不适合水攻,倒是可以断他的水源! 而颍川长社,这里是一个大平原,这里适合被水攻,慕容绍宗自从击败萧渊明后,便率十万大军到了这里。 慕容绍宗来之前,负责攻围的是高欢的那位堂弟高岳,大唐悲催宰相长孙无忌的外家。王思政命城中偃旗息鼓,仿佛无人一样。 高岳很符合侯景的评价,兵精人凡。 高欢用的攻打玉璧的策略,高岳重新俱各又用了一遍,毕竟,跟王思政比,他有优势,平原四面,绝无援军,另外,他手下人多。 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他的援军几乎是源源不断的来! 他自恃兵多,四面攻城。王思政则挑选勇士,出城应战,击退东魏军。 在这里,他们攻城的套路和玉璧几乎是一模一样,在城外修筑土山以俯视城中,使用飞梯火车,昼夜攻城。 王思政也是随方处置,制造带火的短矛,顺着大风掷到土山上,并用火箭射击,烧毁土山上攻守的器具。 他还招募勇士,用绳索缒到城外,占领东魏军的两座土山,在上面建造楼堞以帮助防守。这个则几乎是和玉璧之战如出一辙了。 慕容绍宗到了之后,见高岳犹用高欢攻打玉璧旧法,觉来效用不大。 他考察了一番,觉得颍川地势不高,决定筑堰堵截洧水,打算淹灌颍川。 水淹颍川的计划和战略都很简单,先在于颍川城几乎平齐的位置放个七八米宽距离,然后开始铸造高墙,环绕颍川城三面铸造。 相当于利用两侧高墙,直接将颍川城变成一座大水库。 七二九、北齐高家为何老吃围城之战的亏 这项工作虽然废一点儿时间,但相比直接攻城,杀伤士卒,士兵们还是比较乐意干这项工作的。 堤堰筑成后,河水大量涌来,城中积水很深,最终城中粮食吃尽,人力耗尽。 其实在慕容绍宗开始在颍川城三面垒土的时候,王思政就已经意识到,慕容绍宗是准备将颍川变成一个大水库,将城里的守军变成鱼鳖! 但是,他其实比较无奈,他的守军城守有余,却没有办法去推翻城外军士们环绕颍川将他们变成大水库库容,他们仅仅只有八千人。 如果出城抗争,人少则根本无法阻止近十万军士蚂蚁一般的负土堆堰。 出城与争的将士一多,则对方便会乘机蚂蚁一般登城攻城!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座城池,变成一个水库。 很快,他就看到大水蔓延到城下,看着水位逐渐上涨,最终几乎与城垛子平齐,他还是几乎没什么办法。 然而,在他根本就木有任何办法之时,敌军之中也发生了他不曾想到的。 因为上天似乎不太喜欢高家! 这里面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高家似乎对于攻城一直没有什么办法,高欢是这样,高岳也是这样,慕容绍宗虽然如今用水攻取得了胜利。 但是这场胜利并没有完全取得。 北齐高家不善于攻城之战,其实也是有历史原因的,高家的士兵都是原六镇军士,高家本身的疆域范围也几乎是华北平原,一马平川! 他们擅长打野战。 而宇文泰所处的关陇之地不同,关陇之地更善于城守,也善于铸城,也善于守城,这是由于长期的地理环境所导致的兵法差异! 很简单的一点是:比如宇文泰原先崛起的夏州,就有统万城这样在历史上都有名号的坚城! 但整个华北平原上,甚少坚城!一马平原之地,野战才是强项,纵使有坚城,久困长围最终也要突围的,这就是王思政失策的地方。 当然这也是高家攻坚城不力的因素。 不过,王思政当然也付出了代价,其实,从战略来看,他太可惜了!他确实牵制了高家的兵马,为宇文泰谋取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些,王思政想不到之余,他毕竟不是战略家,包括整个西魏,很多人都还是把眼光执着于与东魏的较量中,没有人把眼光投向整个天下。 孤城,战略弃子,名将王思政 王思政还有一些更没有想到的,因为慕容绍宗、刘丰生认为城中已无战力,便乘坐楼船,窥探城中动静,并命弓箭手俯射城中 这时,狂风大作,楼船被吹到城下。 这时候,慕容绍宗尝到了一种作茧自缚的痛苦,因为他放水太过,所以,水面几乎和城楼一样高,但是他当然没有想到这时候会起狂风暴雨。 他当然更想不到这场狂风暴雨大到他的船夫已经没法控制船身。 大风飘着船向着城楼移动而去! 城上人用长钩抓住楼船,并乱箭齐发。慕容绍宗急迫之下跳水逃生,结果被淹死。将领刘丰生游向土山,也中箭而死。慕容永珍被生擒,船中器械全被西魏军缴获。 王思政斩杀慕容永珍,并收殓慕容绍宗等人的尸体,以礼埋葬。 此战过后,城外将领唯独剩下高岳,高岳夺气。 鉴于此时,汉中已经取得,宇文泰决定营救王思政,但是营救王思政也需要考虑一个问题,慕容绍宗用的水攻之策,关陇将士不太可能抬着船去营救王思政! 挖掘地道,如同玉璧之时,进入颍川城内! 这也不太可能,如今颍川城处在洪水之中,如果地道一挖通,地道内首先被洪水淹没,自己会被淹死! 地下救不了,行军无法带船! 那么从天上救可否?比如弄一个大风筝,这也就是电视剧里看看就好,现实之中根本不可能!天上、地下救援都不可能! 那么只有一条计策了。 出重兵与高洋在河南刀兵相见,至少不是宇文泰现在所要做的事情,因为大兵相接,这种事情只会让他人得利,目前,侯景叛乱还未正式酿成。 侯景现在,与萧衍老儿还在斗嘴皮子,但是形势也日见变化,战争很有可能立刻爆发,他必须保留一大部分兵力,时刻准备着夺取巴蜀! 这远远比争夺河南这容易陷入胶着的战场划算! 但这时,眼看着王思政陷入重围而不救,又似乎太可惜,王思政是一个曾经的元修麾下,但是最后却和他交心的同学。 他这时只能有一个办法了。 毕竟,天上放风筝救人这事儿不太科学,王思政说不定还子不语怪力乱神吓到,挖地道由于城内都是洪水也不可能,说不定把自己淹死,地道因洪水坍塌都有可能! 大兵援救肯定更不靠谱,还影响自己的计划。 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让王思政先投降,然后施救。 先让他投降高岳,然后自己再率队施救,这才是最可行的策略,但是,这一计划也有他很担心的地方,王思政这人忠勇无敌。 万一这货坚决不肯投降? 那自己真的只有在墓碑前褒扬他的份儿了。 这个年头是真的有忠贞骨鲠之士了,毕竟这个年头的人们受到儒教的影响,还有一点点被洗礼。 王思政真的可能不投降,据他所知,在慕容绍宗死后,高岳志气沮丧,已经不敢逼近长社城,长社城的水攻大有缓解,这有两个原因! 第一、水攻之法本来就不是高岳的主意和办法,所以,高岳根本不懂! 第二、高岳不是气象专家,目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一场飓风,所以他也不敢登船靠近颍川城; 这就促使他不敢逼近! 在这种情况下,王思政等到洪水退去,说不定他自觉还有破围希望,甚至,他可能不会突围,还想凭城固守,消耗高家部队! 王思政很倔的一个人! 但他不知道,朝廷时刻在关注侯景与江南之事,根本不会有大军分心援救,他如果不想死,只能突围。 或者,只能投降! 因为王思政的八千兵马现在只剩下三千,而高岳的队伍虽然不敢靠近长社城,但是远远的围困还不是问题,现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他只有一条路,投降,这条路,宇文泰还可以营救。 否则,高洋可不是吃素的,况且,高洋现在刚刚狙击了高澄,他新人上位,需要绝世功勋,擒住王思政,对于高洋来说是一个绝对的好机会 七三0、营救王思政 按照史书而言,是高澄降服的王思政,在高岳不敢复逼颍川城下的时候,是高澄大怒,随后起十万之兵,再来颍川,将颍川团团包围,然后王思政欲自杀而不得。 然后王思政为保全麾下性命,然后投降。 但是现在的事实是,高澄已经嗝屁了,那么这一切还发生不发生已经是未知之数,就算历史重演一部分,高洋会不会杀王思政? 高洋的处理方法会不会与高澄不同。 这对宇文泰来说是个煎熬,之前他做出同意王思政固守颍川的策略的时候,其实也是考虑了历史,因为史书上说王思政最后虽然投降,但还是抱住了性命。 他觉得只要王思政不死,将来就有机会回到自己的阵营! 但是,从高欢死后,一系列的历史已经改变,王思政还是否能如史书所载保全性命?这已经成了未知之数,所以,他必须要营救! 而营救之道,就是让王思政先投降。 投降高岳,然后他设法营救,王思政投降高岳,是唯一的办法,因为高岳在高洋如今掌权的情况下,王思政投降后,他未必敢断然杀害! 毕竟,朝廷新换了领导,一切都要秉承新领导的意志行事,这才是最主要的。 而且,王思政投降,对于他来说,也是取得了颍川围城的胜利,这场胜利,可以算是送给高洋的礼物,王思政作为礼物,应该也有享受暂时不死的待遇。 到时候,自己可以从高岳押解王思政回邺城的途中救出王思政。 一旦高洋亲临,十万大军之中,要救出王思政可就不容易了,高洋,对于宇文泰来说,即便他不是穿越过来,他也已经明白高洋不太好对付。 一个能够阴谋狙杀兄长,但是外界舆论似乎对此一点儿怀疑都没有的人,这事儿部署的是何等的天衣无缝啊,所以,王思政的最好结局是投降高岳。 一旦等到高洋亲自前来,则一切难料,生死难料。 但是,现在要王思政投降,两个问题。 一个问题,这货太忠诚,不肯降。 另一个问题,怎么样将消息传递给王思政?颍川毕竟还是洪水之中,洪水四面围城,很难将消息传递到城内! 好在,这个问题倒是难不倒宇文泰,也不需要派太多兵马,赵贵从邙山之败后,一直想要带兵,不妨派他带兵假装营救。 然后,令侯莫陈崇与赵贵一道,这个是可以通过放风筝将消息传入城中的。 他召入两日,秘密嘱咐了一番,两名大将俱各愕然,劝自己将领投降的,这还是他们第一遭遇到,宇文泰但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因为这里面的复杂他们也不清楚。 但两名将领怀疑归怀疑,他们也立即照办。 颍川城头,忽然便飘落了许多大风筝,有龙,有虾,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高岳射不胜射,风筝太高,他也射不下来。 好在,这些风筝飘落颍川城内的固然不少,飘落他营中的也不少。 他看了一下,心中释然了,对这些风筝也不太在意了,这些风筝显然都是劝城中的王思政投降的,居然都有宇文泰的亲笔签名。 劝王思政投降的原因也很简单。 第一、朝廷已经对他坚守颍川的情况有所了解,对他如此坚持,朝廷深表感恩云云。 第二、在此情况下,守城如今还剩三千士兵,王思政已经做到了极致,他作为策应的任务也已经完成,朝廷已经无惊无险的夺下汉中,颍川孤城现在没有守卫的必要了。不用再杀伤士卒! 第三、国家今日疆场所争暂不在河南,而在长江上、中游,国家有大局云云! 第四、感谢王思政为大魏朝廷所做的贡献! 高岳看到这些风筝自然是大喜不已,当下对王思政展开了一番劝降工作,王思政接到这些自然是郁闷不已。 朝廷放弃了自己,自己还搞个毛线? 他当然还是决意不太肯投降,但是突围很难,而且,他的粮道因为洪水已经被断,城中很多人家因为洪水已经被淹,这和玉璧那个时候已经不同。 要知道洪水是已经到了城垛子的高度,这种高度下家中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保存不被洪水侵蚀。 除此之外,宇文泰还采取了另外一个办法,来帮助王思政投降,这个办法就是让前线前去救援的赵贵所部军士投降前往高岳所部。 然后自告奋勇前去劝降王思政,这是最好的将宇文泰的精神带给王思政的计策。 这个军士投奔高岳,当然是真投降,劝降王思政也是真劝降,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以将风筝上一些不好说明的话可以详细的加以说明。 对劝王思政先投降后营救的计划,一一仔细的说给王思政听。 这样的精密部署之下,王思政最后只得率着三千老弱残兵向着高岳投降了。 高岳大喜,乘胜收回河南!然后高唱凯歌回朝! 高洋这时候本来已经准备亲自率十万大军来围困河南了,听闻河南扫平,王思政归降,于是作罢,宇文泰早已经事先在道上埋伏! 他亲自带队,侯莫陈崇等数名骁将在侧,在一山坡上呼啸冲下。 他们人数虽少,却早已经事先踩点预判,都是魏军中一时名将,这时亲自前来劫人,横截高岳大军而过。 双方立即展开了厮杀! 宇文泰等人来去如风,高岳围城已久,部队本来疲惫,王思政这时候虽然被俘,但是高洋亲自来信,说要待王思政客客气气的,不得虐杀! 高岳也只能优待。 王思政投降以来这段日子,每日都蔫蔫的。 但是,他的投诚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假的,而且,高岳对王思政的三千麾下,并没有那么客气,强壮的杀了,老弱全部分配散编入各营! 王思政也并无什么意见。 高岳自然料不到宇文泰一方面劝王思政不要坚守劝他投降,一方面居然亲自前来劫营! 待他明白过来,王思政早已经在行进的队伍之中放了一把烟火表明自己的位置。 然后宇文泰跨特勒骠、与侯莫陈崇、李泉、杨忠、蔡佑、耿豪、高琳等一堆猛将每人俱各带麾下十余人冲杀过来! 众将风一般劫走了王思政 七三一、北周的史书应该被杨坚毁灭了不少 营救王思政很成功。 但宇文泰也没有特别张扬,第一,王思政目前也比较虚弱,毕竟经历了长期的守卫,孤城无救,独抗强敌。 不过高岳攻城办法不多,但是对于王思政被劫走,他害怕高洋问罪,为了忽悠高洋他办法还是多的。 高洋新上位,他打听了一下,这家伙简直是个太岁,连孝静帝都瑟瑟发抖,害怕高洋不再容他,自己这个叔叔,又不是亲叔叔,王思政被劫,他还是有点儿担心。 于是,他找人假冒了王思政。 回到邺城,他立刻牵着五花大绑假冒的王思政在皇城走了一圈,这下人人都知道高家擒获了王思政。这一来,反而宇文泰这边,有些尴尬了! 人人以为王思政已经被俘。 但王思政终究并未被俘,不过,历史书的记载王思政几乎就到此为止了。 这里面,北周的史书和北齐的史书应该不太一样,北周的史书,按照猜测,北周史书应该是被杨坚毁灭了不少,北周的很多重要人物事迹语焉不详。 北周将帅史载都有这种弊病。 北齐因为不是杨坚的敌人,北齐的政治因为和隋朝并没有多少利益冲突,所以,北齐的史书材料各方面反而保存的多一些。 这里面,可以举几个简单的例子。 比如宇文泰的大老婆——元修的妹妹,周书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生平事迹更是记载寥寥。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却事迹付之阙如。 高欢这边,尼玛,从韩智辉、大小尔朱、娄昭君等人记载的十分详细。 《周书》甚至可能将宇文泰的妻子元氏这个人和元修的另外一个妹妹给搞混淆了,元修的另外一个妹妹嫁给了一个叫张欣的人,而另有史料记载,这个张欣是张欢的误笔。 但在周书中,嫁给张欢的,就是宇文泰的妻子。 事实上,如果比照高欢,元修的这个妹妹如果嫁给宇文泰前已经婚配,她很可能做不了皇后的位置,不可能成为宇文泰的原配。 以上是一堆闲话。北周的史料和北齐的史料的完整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北齐与杨坚政权没有利益冲突,没有篡改和毁灭必要。 但北周家,和杨坚的矛盾太多,宇文泰子子孙孙除女性外,被杨坚所杀绝,篡改毁灭史册就很有必要了。 王思政的历史就到此戛然而止,他被宇文泰救回,但是本身在河桥之战中就有负伤,这次守卫颍川,最后兵败,身体心灵都受到重大戕害。 从此也难以为将。 北齐虽然说宣传他们俘获了王思政,随后虚增了一个尚书头衔,但后来再也么有让王思政出来抛头露面过,因为,他们当然知道这个王思政是假的。 假的自然不适合抛头露面。 王思政的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 但侯景的故事才刚刚开篇,高洋和高澄的眼光是不一样的,高澄对于萧衍的两淮之地早有觊觎,这时候高洋显然也已经看到侯景事件对东魏的有利可图。 这时候,高洋主要是干两件事情。 一件事情自然是篡位,另外一件事就是建立功勋服众。 打西魏、打宇文泰,他从来没想过,但是对于侯景,他还是很有想法,毕竟侯景是丧假之犬,而且宇文泰先得了汉中,这时候并没有做出继续进兵蜀中的态势。 也就是说,宇文泰没有着急进攻蜀中。 高洋这么聪明的人,一眼就看穿宇文泰绝非真的如同和萧纪的协议那样,真的只是讨伐汉中招降纳叛之罪,真的无意蜀中。 宇文泰显然是在等待机会。 但现在宇文泰既然得了汉中,战略收缩回来,自然不是进攻宇文泰的好时机。 宇文泰既然能趁着侯景乱事得汉中,自己自然也该得到点儿什么,他对侯景可没高澄那么汹惧,侯景瞧不起高澄,但是对于高洋,侯景并不了解。 高洋这时候手中也有筹码,他手中还有一个萧衍的侄子萧渊明。 萧渊明是萧衍最敬爱的大哥萧懿的儿子,萧衍和萧懿的关系有一点点像刘秀和刘演,所以,他待萧渊明很好很好,高洋这时候便使出了一招反间计! 他自己动笔,写了一封信给萧衍。 信中当然是说如果萧衍能把侯景这个叛贼擒缚送还高家,高家愿意把萧渊明释放回到大梁。 高洋当然只是顺便这么一说,然后看萧衍的态度,但高洋转眼之间就给侯景也去了一封信,说到萧衍写了一封信给自己,有意拿侯景来换取萧渊明归梁! 这是个很简单的离间计。 但是,智谋有时候是这样,在人心脆弱的情况下,即使是智谋,明知道是智谋,明知道是计谋,但是还是会不放心,还是会上当! 对于侯景来说,他本来就怀疑萧衍不太靠谱。 毕竟高洋这封信里面吃准了一件事,萧渊明是亲侄子,而侯景是外人。 另外,萧衍原先还以为侯景的投降给自己带来绝大利益,那时候,萧衍的心当然是热的,当然侯景要啥有啥,要啥给啥。 但是现在侯景只有区区八百人来投,其余的人都给挂了。 高家的土地毛都没有捞到不说,侯景还天天在这里伸手要官要人,萧衍当然也很不爽。 萧衍和侯景不爽的层面还有很多。 侯景对于江南的高门贵族一心想拉拢搞搞好关系,于是和萧衍说,我这么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们江南的王谢堂前燕,能不能给我两只暖暖被窝。 这当然是求婚。 侯景向江南的王谢家族求婚,这种婚姻,他怕王谢贵族不同意,于是请求萧衍赐婚。 但是萧衍给拒绝了。 萧衍的理由是王谢高门,你丫高攀不起,不如在王谢之下的贵族中,朱家、张家之类的给你找一个? 侯景:“去你的,法克,老子有一天要让王谢之家的儿女都去为妓!” 两人之间既然已经出现嫌疑,接到高洋的这封离间信,侯景自然有些将信将疑,道:“我就知道这个江南贼老头儿不靠谱!” 这日,他召集将领正在开会,忽然麾下开府仪同三司——宇文泰安插的那位间谍任约这时候忽然抓了一个人,推推搡搡的押解到大帐内。 “大王大王,重要情报!” 七三二、萧衍应该是历史最蠢皇帝没有之一了 任约带进来的重要情报是一份萧衍写给高洋的回信。 回信的内容侯景看完之后,面如死灰。这封回书只有八个字:“贞阳旦至,侯景夕返。“下面当然是萧衍的落款,这封信内容不多,但是写给高洋的。 侯景看完,几乎嘴都气歪了。 这封信当然是任约这个宇文泰的间谍伪造的。不过,萧衍自己确实也在犹豫之中,确实也有利用侯景交换自己大侄子的想法。 毕竟,侯景这桩买卖萧衍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这封信里面“贞阳旦至,侯景夕返”八个字很巧妙的捕捉到了萧衍的心态,贞阳就是萧渊明,他受封为贞阳侯。这八个字的意思也极容易明白。 你早上把我的大侄儿放回来,我傍晚就把侯景押解回去给您。 萧衍已经是确实有这个心思了,所以任约这造假一造一个准,侯景之所以相信任约这八个字的造假文件,还来源于最近他和萧衍之间的一系列并不友好的互动。 最近,告他谋反的人极多。 首先是大梁鄱阳王萧范告他谋反,不过萧衍的心腹朱异以为肯定没这么回事。 萧衍自己也觉得侯景大概没这么狼心狗肺,和萧范说:“侯景孤危寄命,区区八百人,就好像婴儿一样仰人乳哺,还要靠我喂奶才能活?以此事势,安能反乎!“ 萧范于是再度上书:“陛下,你如果不早剪扑,祸及生民。“ 萧衍这时候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道:“朝廷自有处分,不须汝深忧也。“ 萧范这时候再次上书,请不用朝廷兵马,自己率驻地合肥的兵将讨伐侯景,萧衍不许。萧范虽然封王,但是他并不是萧衍的儿子,不是亲王,所以萧衍也不放在心上。 心腹朱异见萧衍对萧范逐渐不耐烦,处理就更容易了,日后凡是萧范的书奏一概不予通传。并且对萧范的使者道:“朝廷好不容易有一个人从北朝投降过来的人,你们都容不下,真是鼠肚鸡肠。“ 这些事情,一开始,侯景还有一丢丢的感动,但是随后,萧衍跟高洋眉来眼去,侯景就没有任何感动成分了。这时候得到任约伪造的这封书信之后,于是召集群臣会议。 侯景的心腹王伟,也是着名的太原王氏后人,颇有些谋略,这时候建议道:“萧衍既然准备捆送你准备送给高洋,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那还不如举大事了?” 于是,侯景决意谋反。 这时候侯景虽然征发了寿阳的强壮男丁全部入伍,但是人数当然还不是很多的,毕竟寿阳一城,这点人头,谋反还不靠谱。 所以,他开始拉拢。 他拉拢的人多半是一些在北朝生活过的将领,好在这时候独孤信不在江南,如果在,一定是他拉拢的对象,他拉拢的一个将领叫做羊鸦仁。 羊鸭仁和羊侃一样都是北魏投降到大梁的,他们属于先代是汉人,然后有着强烈汉民族之心的那种人。 羊鸭仁立刻就拒绝了,并且把侯景预备邀请他一起参与谋反的使者交给了朝廷,按说这时候侯景谋反的企图,简直比安禄山还要明显了,这时候其实已经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了。 但是萧衍的糊涂和唐玄宗的糊涂简直是如出一辙。 对于这么明显的证据,明显存在的事实,萧衍却轻松放过了。这件事情,甚至有可能都没有传到萧衍的耳朵里,萧衍的心腹朱异说了一句话:“数百叛虏,何能为?” 侯景的这名邀羊鸭仁谋反的使者,被关在建康的诏狱之中,没两日便释放了。 这个时候,如果说萧衍对这件事情有可能被朱异蒙蔽,不知情还情有可原,但随后还有一系列的事情,侯景邀羊鸭仁同反,羊鸭仁不从。 侯景这时候还在找同盟,所以暂时也还未举兵,得知使节被囚,他写了一封信给萧衍。 侯景的亲笔信,朱异这是不敢隐瞒的,立刻上报给了萧衍,这封信的内容如下:““若臣事是实,应罹国宪;如蒙照察,请戮鸦仁!” 这封信的内容简直是倒打一耙,直接污蔑羊鸭仁构陷他。 这封信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我的谋反是真的,我应该被就地正法才对,如果我的谋反不是真的,那么就是羊鸭仁诬告我,这货你应该干掉他。 萧衍到这个时候还不觉悟,其实只要提审一番看看,一切明白,他干脆把侯景的使节给放了。 侯景随后又写了一封信,这封信里面已经是充满威胁朝廷的意味了,这封信里侯景写的更加直白:“陛下与高洋勾勾搭搭,当我不知道?陛下如今最好是把整个江西交给我管辖,那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如其不然,嘿嘿,我就举兵,到时候只怕朝廷,就呵呵了!” 谋反到这种程度,不逊到这种程度。 但是萧衍处理的简直比弥勒佛还弥勒佛。 萧衍显然是读过这两封信的,然后给侯景回了一封信:“小伙子啊,你最近怨言很多呀,你是北人,到我江南做客,让你怨言这么多,朕之失也。” 可怜的萧衍这时候还以为侯景在耍小孩子脾气,发牢骚,不亡何待? 整个中国历史上也很难找到一个这么糊涂的皇帝,唐玄宗似之,但是唐玄宗也没有这么傻。所以唐玄宗的结局要比萧衍好一丢丢。 侯景这时候勾搭不上羊鸭仁,他勾搭上了更好的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萧正德,封爵为临贺王。 这个人的父亲是萧宏,萧衍的亲弟弟,萧宏曾经两次三番的谋杀萧衍,但是萧衍从来也不念旧恶,深信萧宏绝无谋反之意,尤其是有一次看了萧宏的钱财之后。 他认为贪财之人便无谋反之心。 这绝对是一个错误的观点,贪财的人未必不贪权。 萧正德继承了他老爸的劣迹斑斑,他早年是萧衍的养子,那时候萧衍还没有生儿,萧宏便把萧正德过继给萧衍,后来萧衍称帝后,萧正德一直觉得自己是萧衍长子,理应做储君。 不过,随后萧衍就生了一系列儿子,萧正德只得滚回。 这货本是养子,本无继承权,但是却心怀怨言,对不得储君之位心下大怒,在前线投靠了北魏,口称被废太子,还杀死一个无辜小儿,冒充是自己的儿子,被萧家杀害,所以归降。 但在北魏,他人品太渣,混的远不如萧赞和萧宝夤,又从北魏逃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逃回萧衍这里。 萧衍这个人赏罚皆不出于法,而出于己意。 对于萧正德这种叛国、叛逃之徒,他不但不加惩罚,没多久就官复原职,最要命的是——在侯景预谋叛乱的时候,萧正德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守丹阳(今江苏南京西南)。 七三三、宇文泰麾下荆州帮的形成 萧衍的愚蠢简直到了愚不可及的地步,对于侯景的一再判断失误,对于萧正德的宁纵勿枉,这些都违反了政治中的一条原则:过分善良就是不讲政治。 另外,过分善良也是对法律的嘲弄。 萧正德和侯景所犯下的罪恶按照法律而言,死几次都够了,但是大梁当然也还是一个封建国家,封建国家法律的重要性体现在皇帝是否尊重法制。 皇帝自己都不遵守,那法制就几乎是形同虚设了。 所以,侯景和萧正德都很安全。 一切很安全,侯景终于起兵了。 这个消息,宇文泰和高洋都等了很久,宇文泰现在虎据汉中,正在等待长江中上游的大乱,高洋则正在等待长江中下游的大乱。 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明眼人都看出来,世上的一块大肉将要降临人间。 宇文泰与高洋甚至都放下了往昔的仇怨,各自紧紧盯着江淮之间的发展,高洋深深叹息老爹高欢在战略上的不知进退,如果高欢不是跟宇文泰耗着。 如果高欢是老早就把眼神对准江淮,速度占据长江以北,一切可能都不一样了。 相比宇文泰占据汉中,长江以北的地盘更多。 高洋现在已经有动作了,他迅速派员,已经火速夺取了侯景起兵之后的江淮沃土,一口气拿下了长江以北之二十三州,宇文泰则虎视眈眈的盯着萧绎和萧纪。 他在等着侯景渡江! 国内诸将,甚至包括独孤信、包括皇帝元宝炬、甚至包括太子元钦这时候都没再搞什么小动作了,这可以说是宇文泰最安逸的一段时间了。 毕竟,当国外矛盾爆发的时候,国内只要做到治安稳定,就会一片和谐,这时候,这些人也看出宇文泰夺取汉中的高明。 不过,和谐并不代表一点问题都没有,很多时候,战争初期,起义初期,不讲政治的人很多,但是一旦到了权威已定的手,政治形势渐渐分明的时候,很多人就开始讲政治了。 这不,达奚武就很讲政治。 达奚武在汉中,前线将士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吞蜀的准备。 但是,达奚武这货也有顾虑,自古以来吞蜀将领都没有多少好下场,而且蜀乃重要之地,都传说蜀有天眷,得之可以封国,这时候达奚武给宇文泰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请求宇文泰另简贤能部署吞蜀战略的。 毕竟三国时代吞蜀将领钟会、邓艾等人都嗝屁了,蜀国的战略重要性不言而喻,巴蜀这个地方,只要占据了,塞汉中之险,绝剑门之兵,则可以自立为王。 达奚武现在自觉资历不是太够,如果要伐蜀,最少也是独孤信、于谨或者李弼这样的军中大佬足可当其任。 眼看侯景即将渡江,达奚武毕竟也随着宇文泰出征这么久,这时候也能懂的一些天下大势的粗略分析了,他在与大梁兵马的较量之中,感觉大梁兵马不甚善战。 侯景起兵,按照达奚武的推断,极有可能大有斩获,一旦渡江,长江中上游都是机会。 毕竟,长江中上游节制在萧衍的两个儿子手中,一旦侯景渡江,建康这座江滨之城,就会兵临城下,到时候,建康肯定会要求各个儿子勤王。 一旦长江中上游萧衍的两个儿子勤王,这局面就相当于将长江中上游的战略要地送给宇文泰。 这是何等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 达奚武当然看出来了。达奚武都看出来了,西魏朝廷中的各派也看出来了,独孤信、元宝炬当然也看出来了,一时间,产生了一个新问题。 长江中上游的好机会,该给谁? 达奚武这时候这封信中,他觉得作为伐蜀将领,自己并不合适,宇文泰还是觉得达奚武很可惜,给达奚武去了一封信说到:“将军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不过,达奚武坚持伐蜀这事儿不该由自己来干,建议宇文泰可选亲贵之臣为之! 于是,宇文泰召集群臣会议,远在陇西的独孤信这时候听闻朝中召开伐蜀的军事会议,匆匆由陇右赶来,宇文泰有一点点难受。 伐蜀是个大问题,他不可能把伐蜀的重任交给独孤信或者近来一直与独孤信走得很近的杨忠。 杨忠一直很勇猛,但是杨忠、独孤信甚至韦孝宽、史宁、郑伟等人现在渐渐的形成了一个以独孤信、赵贵为垓心的保皇党、荆州帮集团。 说是荆州帮,是因为这些人都是有荆州履历的。 这里面,除了赵贵没有荆州帮履历,但是赵贵在邙山之战中,是导致邙山之败的主要的一个军事负责人,宇文泰对赵贵的感觉非常复杂。 一方面,没有赵贵就没有宇文泰现在的荣光。 但是,另一方面,宇文泰还要完善法制,不能因为赵贵对于自己有私恩,帮助自己夺得贺拔岳部队军事权就枉法。 但他制,实际上就已经得罪了赵贵,赵贵有些愤愤不平,所以赵贵现在与独孤信感情更好一些,本来他情感上就倾向独孤信。 毕竟,他与独孤信年龄也相若,而且,两人的人生轨迹相似,在葛荣军中就是同袍,之后在尔朱荣麾下又是同袍。 所以,赵贵虽然并非出身荆州集团,也没有像杨忠那样,和独孤信一起逃到江南,在江南祸福与共三年的经历,但他已经是精神荆州帮人。 独孤信、杨忠、韦孝宽都有荆州驻守的经历,三人都是宇文泰麾下不可多得的人杰。 加上赵贵,他们这一派的实力还不可小觑,这一派,目前以独孤信为首,他们的主要政治方针倒也不是完全针对宇文泰,他们的主要政治方针是保皇帝。 独孤信本来就是一个对皇室特别忠诚的人。 遥想当年,孝武帝元修入关,身边人跑的跑,走的走,独孤信单骑从洛阳追随入关,连元修这种奸诈之辈都被感动,声称独孤信忠诚之举为不可及! 元修已死,独孤信便将这种忠诚转移到了元宝炬的身上。 独孤信显然是效忠元宝炬,而非效忠宇文泰的,但他又是宇文泰的总角之交,这里面,登时令宇文泰头大,很难处置。 这并不是他们内讧的时候,独孤信一定也要争伐蜀之权,立场不一样,价值观不一样,会导致朋友分裂! 独孤信认为宇文泰必须跟他一样忠诚于帝室! 宇文泰认为帝室也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对,另外,帝室由于战争经验、聪明决断的问题,在面对如今大争之世的时候,帝室决策之权必须让位于天下大争之势! 七三四、独孤信你伐蜀亦可都督陇右诸军事我交给宇文导 这里面的情况,宇文泰很为难。 一方面,他必须巩固他的柱国大将军以及丞相职权,确保在天下大争之世中为本政权取得利益最大化,而取得利益最大化这就需要集权。 这集权该集中于帝室内,还是该集中于相府和柱国大将军府? 这就是宇文泰和独孤信目前最大的分歧。 宇文泰当仁不让,必须是集中于相府和柱国大将军府,因为唯有集中在自己手中才能有与高洋斗、与大梁斗的资格,而集中在皇室,那就有风险了。 而且,皇太子元钦就不是一个安定分子,元钦凶险粗笨,做事武断! 宇文泰想想未来,其实感觉也满头疼的,元宝炬和乙弗皇后生的众多儿子都夭折了,唯独元钦年长,却偏偏不是个成器儿子。 想想看,现在元宝炬还是能体会到宇文泰的难处,也知道宇文泰的长处,大部分时间,大部分决策,元宝炬都不干扰,宇文泰也很谢谢元宝炬。 但皇室在元宝炬这样的谦卑下,也使得太子元钦日益不满。 另外,也使得独孤信与宇文泰渐行渐远,尤其是独孤信去了陇右之后,非大规模战争,宇文泰几乎不动用柱国大将军的权力来征调独孤信兵马。 对付敌人,有时候很容易,对付朋友,有时候很难。 尤其是还要面对良心的话,尤其是双方都有道理,都有道德层面的坚持的情况下,没有人肯为自己的价值观让步。 这次伐蜀,不过是矛盾爆发的一环罢了! 独孤信从陇右奔回,参与伐蜀军事会议,宇文泰也颇有些恼怒,毕竟,独孤信这是擅离职守,他并没有檄调独孤信参与。 但这似乎并非什么大的错误。 独孤信也很精明,他进入长安之后,先是入宫觐见了元宝炬,当然是打着述职的名义,随后则借着闲谈谈到了当下的天下形势,谈到朝廷正处于对巴蜀最好的战略机遇期。 这些情况,元宝炬当然略有了解,也知道独孤信的一贯忠诚,所以很快他就向宇文泰建议让独孤信参与伐蜀的战略讨论。 而且,独孤信的理由很好,陇右在地形上处巴蜀之上游,刘秀攻蜀,陇右就起到了重要作用。 独孤信做到这个份上,他参加伐蜀战役,简直是不让他参加反而是宇文泰不对了,但事实上,独孤信这次入长安就是一次擅离职守事件! 宇文泰能怎么办? 治罪? 擅离职守本身是可大可小的罪状,酿成重大事件处罚才可能严厉,擅离职守没有酿成重大事件,历来都是罚酒三杯的操作。 何况,他们还是朋友。 他只能让独孤信参与这次伐蜀会议。 这次伐蜀会议其实也就是两个议题。 第一、伐蜀的时机问题; 第二、伐蜀的人选问题。 时机问题上大家很快就取得了一致,所有人都同意至少等待萧衍向中上游两位皇子发出求救信号之后再行伐蜀,但这里面也有一些细节方面的讨论。 比如,萧纪如果拒不执行萧衍的勤王命令,执意留守成都呢? 众人的意见这时也比较一致,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就强攻,不过,这个问题上,宇文泰一方占据优势,因为宇文泰之前就已经对萧纪施展了迷惑之计。 占领汉中之后,宇文泰已经和萧纪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 这个条约很可能促成萧纪并无后顾之忧,而顺流东下勤王,即便萧纪留守,这个条约也能导致他防守上的麻痹大意。 对这一点,连独孤信也不得不佩服。 时机问题讨论结束之后,就迅速进入了人选讨论问题,由于达奚武已经提出了辞呈,决得伐蜀需有统帅之责,觉得自己不足以担任,所以达奚武不在考虑之列! 双方开始了对这个问题的争论。 宇文泰自然知道独孤信是有备而来,淡淡的问独孤信的人选。 独孤信:“我推荐杨忠!” 赵贵立即响应:“杨忠伐蜀可,杨忠雄勇,文武兼资。” 独孤信推荐完,看了看宇文泰,他自觉推荐的人选无可挑剔。 宇文泰笑了笑,道:“孤本觉得达奚武亦可,但达奚武自觉不可。达奚武,你自己说说,你觉得你不可的理由?” 达奚武呵呵一笑:“地位不够。蜀地乃小国之都,大国之疆,若非封疆大吏,则宜皇子王孙攻取镇守。”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独孤,你遣杨忠去攻蜀未尝不可,但是要知道巴蜀现在是大梁第八皇子萧纪镇守,杨忠攻下,也须镇守。资历稍显不足。”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忠身上,杨忠这时候也有些愕然,他猜到独孤信想要派遣自己。 但他心中其实也不太愿意去攻打蜀中,毕竟,蜀中是名将冢,这是其中一个因素,另外一个因素则是打下了巴蜀,他必须得在巴蜀镇守。 巴蜀这个地方,天下未治蜀先治,天下未乱蜀先乱。 因为任何地方的百姓,其实都是对武力征服自己的将领具有恐惧性,尤其巴蜀重地,宇文泰夺下,肯定会利用这种恐惧型加强稳定,命令自己镇守。 一般情况下,不重要的城市走马灯一般的换治理者,而巴蜀这种重要地方,镇守长官会长期担任。 就拿武陵王萧纪来说,他已经镇守巴蜀十余载了。 毫无疑问,他如果夺下巴蜀,他可能短期之内就不得不耗在巴蜀了,他是不太愿意的,他还要找他的那位吕苦桃姑娘,或者留在京师长安才有机会。 他愿意做京官而不是留镇巴蜀。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被视为独孤信集团的一员,他并不愿意被这样定义,独孤信与宇文泰虽然是君子之争,但是他觉得独孤信和宇文泰长期还会竞争下去。 独孤信虽然有皇室撑腰,但是宇文泰隐隐感觉大魏是气数已尽了。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向着独孤信拱了拱手:“谢谢大都督,杨忠自觉攻蜀责任重大,杨忠自觉不可。” 独孤信面上神色有些难堪,他的麾下以及他所认为的忠信之将唯有杨忠雄勇,可担大任,但杨忠此际既不愿意攻蜀,他暂时就没有办法推出人选了。 “元钦太子?” 独孤信自己都觉得元钦太子不是攻蜀合适人选,皇室还有一些其他将领,比如元赞等人,这些人脑满肠肥,独孤信也觉得不合适。 韦孝宽吧,现在还在玉璧镇守,另外,即便是韦孝宽,也是善于守城,而非攻取。 宇文泰直视独孤信:“独孤,若你愿意,我也可同意你出兵攻蜀!陇右大行台,都督陇右诸军事,我交给宇文导去做” 七三五、独孤信拒绝 独孤伽罗刚刚出世我不可能长镇西蜀 这当然不太可能。 对于宇文泰的这个条件,独孤信是不会答应的,毕竟,陇右大行台,都督陇右诸军事是独孤信的筹码,关陇之地而言,陇右虽然不是关陇的核心,但是陇右的地位却很重要。 据有陇右,自然也是独孤信得以抗衡宇文泰的一个筹码。但这话自然不可能明说。 他摇了摇头,道:“丞相,并非我不愿意离开陇右,小女伽罗刚刚出世,才两三个月,攻占西蜀需要名将镇守,伽罗年幼,无法长途跋涉,我” 独孤伽罗出世了?宇文泰愕然,杨坚他还没找到呢。但是独孤信既然以独孤伽罗为借口,那么他肯定不会放弃陇右了。 他叹了口气,道:“这便难了,巴蜀也是可以立国之所,刘备、公孙述都曾据巴蜀而立国,所以陇右非大员不可,若你不可,尚有何人可?” 宇文泰麾下,如今可谓大员者,数人而已。 李弼、于谨、独孤信,这三个人最后资格当的上宇文泰麾下大员,也是可以领军出征的,独孤信既然不可,宇文泰看了看李弼和于谨。 李弼对于宇文泰比较忠款,交给李弼宇文泰是放心的。 于谨则不是宇文泰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对于这种可以立国的重地,宇文泰即便放心,以于谨的聪明,他都会自己推辞,不处嫌疑之地。 独孤信特意从陇右赶回来,谁不知道独孤信争巴蜀主帅的原因? 独孤信并不是有私心,而是在替朝廷争这个人选,做朝廷的代言人,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也是皇权和相权之争的延续。这也是一个忠臣应有的立场。 但是,于谨和李弼也能看出来,宇文泰也是在为了这个国家,而且,宇文泰可以说是他们听过的见过的权臣之中的最不坏的那个权臣。 他没有像尔朱荣那样大开杀戒,他做得到吗? 当然做得到,比如元修便死在他手上,而且元修死的时候,天下波澜不惊。宇文泰当然能做到大开杀戒,他现在的职权范围是全国唯一的柱国大将军。 也是唯一的都督中外诸军事。 他的权限只比当日的尔朱荣高,不比当日的尔朱荣差; 他也没有像高欢那样,对皇帝的租调动辄征用,将天子府库当做自家之物,没有在财权、事权上对元宝炬有诸多限制。 客观上说,宇文泰是权臣,但是元宝炬的遭遇却比什么汉献帝之流要好多了。 不过,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宇文泰为了保持控制力,为了这个国家不分裂,也肯定是当仁不让,绝对不会放弃对巴蜀的主导权。 毕竟,宇文泰如果容许皇权做大,那么皇权和相权一半一半的话,那么不待高洋进攻,大魏就要先内部自相残杀了。 在封建社会,这是一条规律,也是一条准则,一个国家内部,有两股敌对势力正常,但是这两股敌对势力最好不要势力强大到旗鼓相当。 只要强大到旗鼓相当的地步,那么接踵而至的就是一场屠杀。 到时候,不待别人灭我,我自己先把自己给灭了,这样的局面,宇文泰是绝对不会愿意看见的。 赵贵这次也参与了会议,他自从邙山之战之后,几乎是很有限的参与军事行动,比如营救王思政,至于其他的军事议题会议,他参与的极少。 邙山之战牺牲惨烈,军方对他的印象也不好,他虽然尝试付出,但是攻占巴蜀这样的重地,显然他不是那个人选。 独孤信想了半天,杨忠不愿意去,达奚武不想去,皇太子元钦没有资格,皇子之中其他人也不靠谱,自己又丢不开陇右,不由仰天长叹。 宇文泰看了看李弼和于谨,见于谨微笑摇头,便道:“景和、你愿意代孤一行么?” 李弼淡淡笑了笑,点了点头,道:“请丞相放心,我愿意去,不过,独孤大行台,不知对我这个人选同意否?” 独孤信寻思了良久,李弼和他的地位其实差不多,李弼愿意去,哪里轮得到他反对或者不反对?他只得点了点头。宇文泰见他点头,不由放心。 李弼这时站了起来,道:“丞相,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宇文泰:“请讲。” 李弼:“臣之攻蜀,愿竭尽全力,但臣不适宜为主帅,蜀乃重地,如今为大梁皇子镇守,臣请公拨一子侄辈镇守!” 这话意思很明白,大梁派了一个皇子在那镇守,大魏如果不派一个皇子,至少要派宇文泰的一位至亲在那镇守,巴蜀人才会服气。 于谨点了点头,不由赞叹,李弼也是个老狐狸,我来打成都,功劳交给丞相。 独孤信听罢,益发觉得心情难受,他虽然是忠诚,虽然忠于皇帝,但终究觉得麾下并无可用之人,与宇文泰争衡还是差了好多。 宇文泰这时听了李弼的话,道:“好吧,我的子侄辈,你挑一个,不过宇文导不可。” 宇文导有一个肌无力的弟弟宇文护躺在病床上需要照顾不说,宇文导最主要的还是京师重镇,需要宇文导镇守,宇文泰时常需要出去视察工作,京师非宇文导不足称心。 李弼笑了笑,道:“少都督提调京师,以镇根本,臣自然不能推荐,臣请推荐尉迟迥!” 宇文泰听罢,长叹一声,历史上尉迟迥确实是攻蜀主帅,他以为李弼领衔攻蜀,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没想到还是会发生。 他这时也只好顺其自然,看了看众将:“景和所言,诸将有无不同意见?” 于谨点头赞同,达奚武、杨忠都先后点头赞同,侯莫陈崇等诸人也都赞同,最后,几乎只剩下独孤信面色有些踌躇,宇文泰最终还是赢下了拿下巴蜀重地的这一局。 皇室的努力已经成为泡影,独孤信自然有些郁郁不乐,但是他无可奈何。 宇文泰拿下巴蜀,则长安、巴蜀、陇右,西魏三分天下,宇文泰控制其二,皇室只会越来越衰弱,但这个时候,独孤信已经无力回天。 这时诸将纷纷点头,他也只能点头:“好吧!” 宇文泰见独孤信点头同意,不由大悦:“独孤,一会儿到我府中,我还有大事与你商量!” 独孤信默然! 政治很残酷,他能感觉他力争攻巴蜀的主导权,宇文泰不太高兴,这时,让他去府邸中,会不会摆鸿门宴杀掉他? 七三六、侯景连造船都不会船也没一条飞跃长江 到了宇文泰府中,独孤信才觉得自己多虑了。 宇文泰只是将自己的长子宇文毓叫了出来,这孩子现在也虚龄十一了,身材长得健康壮硕,看见独孤信,老远的便叫了一声:“伯父!” 独孤信摸了摸宇文毓的头。 他其实很喜欢宇文毓,小时候就抱过他。 他和宇文泰,从小认识,同村,几乎情同兄弟,如果不是因为牵涉价值观,他们本该比亲兄弟还亲,在这个战乱频仍,颠沛流离的时代。 但是,价值观是不可调和的。 他也了解宇文泰是最不坏的权臣,但是他不喜欢宇文泰做权臣,他甚至也了解这个国家没有宇文泰集权、没有宇文泰做权臣不行,但他还是不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们其实已经都很久没有说话聊天了。 地理上的限制也是一方面,一个在长安,一个在陇右,宇文泰有时候还经常不在长安,而是在同州。 姚夫人早已经将酒菜端上桌来,兄弟和政敌两个人隔了很久很久,终于可以开心饮酒了,他们饮酒和一般人分席饮酒不同,宇文泰特意将两张桌子拼到了一起。 合餐制。 独孤信也不抗拒。 宇文泰道了一杯酒,将酒壶递给独孤信,道:“独孤,咱们今天只聊家常,另外顺带可以聊聊侯景、萧衍,前线之事可以漫谈两句,其余的大家都不谈。” 话题很明确,不谈国内政治。 他其实这时候,毒死独孤信未尝不是一个选择,但这时候,确实不是时候,毕竟,要杀一个人,最好是等这个人犯罪或者是至少已经有了欲加之罪。 他对独孤信还不忍如此。 独孤信淡淡的:“好!” 宇文泰拽过宇文毓来,道:“独孤,我想跟你结一门亲家,你看如何?” 他说罢,看了看独孤信,独孤信淡淡笑了笑:“想娶我女儿?” 宇文毓小时候就和独孤信的大女儿独孤般若玩的很好,两人年龄也相仿,独孤信也挺喜欢他,见他粉雕玉琢,心中不由一动。 宇文毓是宇文泰长子,而且聪明俊秀,自己将来说不定能得此佳婿之力,令得天下权柄重归帝室也未可知。 宇文毓这时点了点头:“我同意!” 姚夫人却皱了皱眉,她其实是不太同意的,姚夫人极聪明,她自然知道宇文泰与独孤信的不合,如果宇文毓成了独孤信女婿,将来,很有可能便与宇文泰的滔天权势无缘了。 宇文泰这时候到没有想那么多,他纯粹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友情难得。 他不想失去独孤信这个朋友。 独孤信这时候把宇文毓拽到身边:“般若也很久没见你啦,你能随我去陇右逛逛么?陇右风光很好!” 姚夫人皱了皱眉:“大行台,毓儿还小,只怕不耐风霜。” 她心中担心独孤信是将他带去做了人质,宇文泰哈哈一笑,这一点他倒不担心,独孤信光明磊落他还是信得过的,他看了看孩子,道:“我不拦着,凭他愿意。到时候独孤你只要下次回京把他囫囵个送回来即可。” 独孤信:“这是自然,少一根手指头我赔你一根。” 独孤信携宇文毓去了陇右。 宇文泰接下来也没什么大事,唯独需要的只是观摩侯景的动静。虽然说,他也知道国内环境波诡云谲,太子元钦对他势必不会安好心。 但眼下,面对这种扩张好局,局势已经明朗,元宝炬和元钦应该都不会害他。 这个时候,侯景采取了他的心腹王伟的建议,派人席卷直扑长江而去,这个时候,其实萧衍还是有机会的,这个时候,萧衍只要派精兵守住采石。 侯景便很难有机会渡江。 要知道,侯景渡江的难度有多大? 第一、侯景素来是北方野战之军,对于渡江战役,他从来没有经验,更没有舟师,曹操还有机会准备了良久,才能发动赤壁之战。 第二、侯景等旱鸭子,连造船都不会,更何谈有舟师。 这样一支军队,想要发动渡江战役,何其艰难? 侯景发动渡江攻势的唯一一点优势在于人少,他只有差不多区区八百人,后来虽然说在寿阳扩张、扩招了一批,但是这些人都算不上心腹。 路上大家一讨论,隐隐感觉侯景的计划可能是要发动渡江战役,就跑了不少。 毕竟,一批野战军骑兵,一条木头都没带,忽然跟你说渡江,难道是飞过去?所以,大家都觉得不靠谱,毕竟从秦汉以来,渡江战役区区那么几次,大家还是记忆犹新的。 刘邦时代,江南闻风而平,没什么渡江战役。 刘秀时代,江南宾服。 三国时代,江南开始割据,曹操打赤壁,那是大备战舰,在荆州可是猛将千员,艨艟战舰不下千余,浮江而列,然后曹操战舰连环。 随后,是西晋的一统江南,有一首诗,叫王睿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那也是有数千条战船从四川上游浮江而下的,至少在侯景之前,只要江南有偏安的数十年政权,基本上没有几千条船,想发动渡江战役几乎是做梦。 这一点,侯景当然不是不知道,毕竟,侯景同志是学习过兵法的人。 但侯景这时候,他也有一个曹操以及司马炎统一江南之时所没有的巨大优势,那就是他有一个好内奸——萧衍侄子,临贺王萧正德。 萧衍完全不顾萧正德在建康几乎是被建康人人痛恨的梁史所载“四大恶人”的名声。 他和乐山侯萧正则、董当门的儿子董暹、夏侯夔的长子夏侯洪因为作恶多端,公然抢劫,多次霸占良民妻女,被并称为建康“四恶”。 名副其实的四大恶人。 跟这种大恶人打交道,侯景擅长得很,立马一封信写给了萧正德。说您功德巍巍,该做皇帝。 该信如下:“今天子年尊,奸臣乱国,宪章错谬,政令颠倒,以景观之,计日必败” 萧正德读了这几句暗示萧衍马上将要嗝屁的内容已经喜不自胜,紧接着往下读。 “大王属当储贰,中被废辱,天下义士,窃所痛心,在景愚忠,能无忿慨?今四海业业,归心大王,大王岂得顾此私情,弃兹亿兆!” 这几句,也很对萧正德胃口,让萧正德起来争皇帝,这事萧正德做梦都想,侯景而且愿意提供帮助,萧正德几乎高兴得屁滚尿流。 当下立即给侯景回信:“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七三七、萧衍的悲哀 侯景之所以敢以这么点儿人马就企图发动渡江战役,攻打一个已经稳定40余年的王朝,正是因为有着萧正德这个可靠的大内奸。 侯景在得到萧正德的肯定答复之后,旋即便攻克了历阳。 历阳太守庄铁对萧衍早就不爽,这时眼见时局将乱,于是向侯景建议:“领导,你还是赶紧发兵渡江最为要紧,要不然,等萧衍派兵锁江,你就是精兵百万,都没得搞。” 在这个时候,其实南朝还有人是比较精明的。 这个精明的人叫羊侃,羊侃如今和达奚武两人乃是天下唯二的万人敌,不过,如今,他的年龄已经渐大,身体也不如往昔。 但是,他的军事直觉还是很牛逼的。 这些天,他一直觉得心中有点儿不安,小女羊鹊,儿子羊鹍都陪侍身侧,但他还是不安,他感觉侯景有些来者不善,于是给朝廷写了一封书信。 他在信中向朝廷强调了采石矶的重要性,强调一定要守住采石矶。 对于侯景起兵,他总觉得侯景敢于起兵,一定是有所凭借。不过侯景确实没有舟船,这倒也是事实,他也考虑到这一点,于是建议派兵两千镇守采石矶。 同时,他建议由如今在徐州镇守的萧衍六子邵陵王萧纶率兵立刻去拿下侯景的老巢寿阳。 这样,侯景前不得渡江,退而失巢穴,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时候,侯景是已然起兵谋反,但是历史很吊诡、很奇葩,在这种时候,萧衍的麾下心腹智囊朱异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犯糊涂,说了一句话:“侯景绝不可能渡江。” 萧衍这时候大概也是得到情报,侯景军中没啥船只,还是以野战军的方式攻下历阳的,一条船都木有,怎么可能发动渡江战役。 但萧衍忽略了一个真理,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羊侃的合理建议被萧衍给帕斯了,然后侯景还出了一个特别浑特别浑的招数,他这时没把太子派上前线,也没把亲儿子派到江边督阵。 他把京城四大恶人之一的萧正德——侯景同志的好朋友派到了长江一线,并且给了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的头衔。 这种昏招,历史上应该至此一份,昏聩到这种程度,不亡何待? 萧正德得到这个职位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不是别的,就是给侯景送船送水手。 此时,还有另外一个惊天的失误也在酿造之中。 这只能证明大梁已经是一艘破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里面有无数的案例都可以证明。这次惊天的失误和陈庆之的儿子有关。 陈庆之虽然是大梁第一名将,但是陈庆之的儿子将略却比较普通。 陈庆之的儿子陈昕这时担任的职务是临江太守,其实严格说起来可以算都督长江诸军事啊,但是他的职务毕竟是太守,所以,除了长江防务,他也还有许多民事。 对于萧正德,官儿比他大,他也管不了。 他当然也不可能料到萧正德会寡廉鲜耻至于此,会与侯景勾结,他只是担心长江的要塞采石矶守将王质的水军单弱,不足以敌侯景。 于是,他也上了一封书,向萧衍告知采石矶城防不足。 萧衍先后接到杨侃和陈昕的上书,不得不重视一下,心想陈昕应该算是比较令人放心的,于是令陈昕前去代王质防守采石矶。 但这项职务的任免又出了问题。 王质接到命令,立马就撂了挑子离开了,当时的江南王谢堂前燕,都是比较傲娇的,你不让我看,我滚的会非常麻溜。 王质应该是在接到调离的命令之前就已经知情,所以走得特别快。 但很要命的是,他走了的时候,陈昕还没有到任,应该是王质走得时候,陈昕的任命书才拿到不久,还没上任,所以,采石矶要塞的防守出现了真空。 无人防守。 这么个巨大的好消息,迅速就报到了侯景那里,侯景都惊呆了,他这时已经在长江对岸,船嘛,经过临贺王萧正德接济,也有了一些。 但他实在想不到,天上还会掉下这么好的馅饼。 偏安江南四十年,靠着长安为屏障的大梁长江上居然会没有防守,侯景自己都不敢相信,对情报人说道:“这特么不太可能吧?这总么可能?” 不过,想一想萧衍年纪老了,脑残也不止一次,说不定这事儿是真的。 于是道:“这么办吧,如果江对面确实没有防守,很简单,你马上轻舟过江,到那边折一支垂杨柳给我。” 那情报员立刻翻身入舟,于是单舸渡江。 侯景当日中午便得了江南一枝,于是手指苍天,叹道:“天意,天意!当日誓言渡江缚取萧衍老公,今日验矣。”于是驱寿阳以及历阳之众及所裹挟壮丁。 共计八千人,摇舟渡江。 这几乎是中国历史上最为轻松的渡江战役,两岸之间未有一兵一卒之战,未发一矢。 侯景九月出寿阳,十月二十日飞渡长江,仅有战马数百,兵马总数八千,侯景入江南,数日之间,兵马便及十万,南朝稳定之下,危如累卵已久。 江南其实已经人人自危,一个稳定的王朝,其实很多时候掩盖了许多问题。 平心而论,萧衍这个皇帝老来虽然糊涂一点,但他本人勤于政务,孜孜无怠。即便是寒冬腊月四更天,他就起床开始批阅奏疏,执笔触寒,手为皴裂。 从个人操守来说,萧衍做的已经不错了。他非常节俭,穿的是布衣、一床被子盖两年、一顶帽子戴三年,后宫也是朴素无华。 但是治国终究不是修身。 治国还需要统治者的自身修养之外,有法律的尊严,有公平和公正,而这一切,萧衍除了自律颇严之外,其他几乎是乏善可陈。 侯景之乱的主要责任人朱异,他自称寒族,但却穷奢极欲,他家装修的豪华壮丽;他的厨房每个月要倒掉几十车的腐烂珍馐美味;他的仪仗队可以从他家排到城门口。 首都建康县的县令王复,见到马的嘶鸣后,吓得直哆嗦,说道:这哪里是马,分明是老虎。 一个管理京县的县令竟然会怕马? 可想而知当时南梁的士族都是什么素质。这些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连马都上不去。所以萧渊明会至于率铁甲十万去援助侯景,被慕容绍宗一击即溃,身执人手。 数日之后,侯景已经兵围台城,此时的侯景部队滚雪球似的增长到十万人 七三八、世界上的溃败都是一系列的巧合 侯景兵临城下,萧衍才开始后悔。 其实即便是这个时候,萧衍都还是有机会,他当然是先给长江上游俩儿子、以及在江北的一儿子发去了求救的书信。 萧衍儿子本来是有七八个的,但是侯景攻打台城的,在建康,他就一个儿子,即太子萧纲,另外的三个儿子萧纶在江北担任徐州刺史。 萧纪在四川担任益州刺史,萧绎在湖南湖北部地区担任湘州刺史。 萧纲是太子,但是他的太子位置其实也不是那么稳妥,太子这个位置,一旦担任时间久了,基本上就是懦弱无为。因为太子一牛逼,皇帝父亲就怕你要夺权。 皇权之下无父子。 所以,太子坐久了一般都懦弱,萧纲也是一样,萧纲的最大对头就是萧衍的心腹朱异,不过,他根本奈何不得朱异,倒是他身边的人都被朱异给赶了出去。 差不多直到侯景大军围城,太子才理直气壮的穿了戎装去求见萧衍,请求抵抗。 萧衍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才肯把建康的内外军马交给太子来指挥,但是这个时候,萧衍父子仍然傻不愣登的不知道萧正德是侯景最大的内奸。 此时,侯景大军已经将台城四面围定,朱雀门——守城的是庾信,这厮的文章写的极好,真的是极好,堪称南北朝的大文学家,杜甫有诗云:“庾信文章老更成。” 不过,守城这种事儿他实在是干不了,他没有发抖已经很不错。 朱雀门在台城北面,其后便是皇宫台城前的最后一关——宣阳门,由天下第一大内奸,京城四大恶人之一的萧正德把守。 这个时候,萧纲其实也是一塌糊涂,他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军事生涯,于是将建康监狱关着的囚犯全都赦免成无罪。兵源素质不是需要考虑的,兵源人数是需要考虑的。 然后任命长子萧大器为都督,负责城内一应军事,任命羊侃为军师将军,担任萧大器的副手。这个时候,他总算还有一丝聪明,知道羊侃靠得住。 毕竟羊侃万人敌的声名在外,而且羊侃在北方也是声名显赫。 与此同时,萧纲还派人防守东城府,又派人防守石头城,另外白下及台城各道宫门一应部署妥当。总体来说,这个时候,大梁其实还有机会。 当然,同时也危机四伏。毕竟羊侃现在年纪上来了,而且有啥别有病,羊侃就有一点病,而且此时建康名将,唯羊侃一人。 但是萧纲还需要羊侃在身边负责具体指导,这样的话,守城的话,羊侃一时分身无术,所以什么大文学家之类的都派上了用场。 这一代建康人已经几乎可以说是从未曾见过战阵,马都能够认成老虎,面对当时内忧外患的东魏,十万人瞬间被打的片甲不回。 侯景抵达城下,也没有立刻便发动攻势,而是先酷炫了一把装备,一律黑甲精骑,俱各配铁面。 看上去就是牛叉哄哄的虎狼之师。 炫装备当然是起威吓作用,但是对于建康城内的情况,侯景其实这时候并不是完全了解,对于萧正德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侯景利用是利用,却不能尽信。 所以,侯景兵临城下,除了炫装备之外,使用了第二招,派使者入城直接探查虚实。 自昨日侯景到达城下,都中人心惶惶。 原本看到侯景一副愿意谈的姿态,各个都欣喜万分,这个时候其实他们也知道侯景和谈是假,试探虚实才是真,不过对于溺水的人儿言,哪怕看到一丝涟漪都认为是稻草。 所以,这个时候,他们明知和谈是假,但还是对和谈抱了一分希望,只是可惜这个希望刹那间便破灭了,侯景不费吹灰之力便刺探了城中虚实。 然后便立刻发动猛攻,历来这种兵临城下之举,势必会引发城内骚乱,尤其是皇城,此刻暴力事件早已经层出不穷,盗窃抢劫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胆子大的甚至闯进官府武库,开始持械作乱,更有皇亲加入其中。 萧衍现在不管事,将一切军务布防交给太子萧纲。关键时候不粘锅,是一切内乱时候皇上的所作所为,唐玄宗在安史之乱的时候也是这样干的。 这种时候,将兵权交给太子,可以撇清自己的责任,反正太子赢了,功劳是自己的,一般来说,能混到这个份上才能染指军权的太子,水平都不眨地。 一旦赢了,皇帝随时有可能和有能力收回兵权。 一旦输了,便是毫无疑问的背锅侠。 萧纲这时平素里最仰仗羊侃,布防的任务也全权交由羊侃,毕竟是万人敌,而且也是从北边投诚过来的将领,对北地将领也很熟悉。 羊侃火速接任后,连斩数个闹事者,才将乱局安定下来。 今天是侯景攻城的第一天,攻城的第一道关是朱雀门。守朱雀门的庾信这时候还故意显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慌,故意在门边弄了一根甘蔗在啃。 他是一个文人,只在兵书里面接触过战争,大概还是在兵书里面看到面临战争局面的时候,主帅不能慌张,主帅要镇定。 所以,他口啃甘蔗,故意显得很镇定。 其实,他内心慌张的要命,他第一次看见北军,看见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凶神恶煞,他觉得自己肯定搞不定,而且他没来由的觉得这些人很厉害。 攻城开始,庾信同志目之所及但见北军如蚂蚁附骨,有直接抱根木头凫过秦淮河的。更多的是准备跨过朱雀桥而来,乌压压一片往朱雀桥压去。 庾信这时顾不得写一些什么朱雀桥边野草花之类的诗句,急忙命令士兵前去毁浮桥,然后又重新泰然啃甘蔗。可惜他不敢身先士卒,那些军士看见北军人人铁面,心中汹惧,几乎无人向前。 这时叛军已经攀附上浮桥,密密麻麻的乱军距离庾信已然不远。庾信这时犹自故意装出很镇定很装13的样子,仍旧在啃甘蔗。 这时北军之中一名将士眼见庾信虽然并不身先士卒,但是瞧那模样,是个领导,于是张弓搭箭,一箭射至,其箭力大无穷,直接穿过浮桥,射到庾信身旁的柱子上。 这一箭本是瞄准甘蔗的,不过射歪了,但是也把庾信吓得够呛,这厮微张着嘴巴,眼中充满惊恐,刹那之间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法,愕然怔住不动。 这一刹那,他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下一刹那,他已经明白,登时魂飞魄散。 他慌忙丢下手中还剩半截的甘蔗,连滚带爬开始跑路。 他没往后面的台城处跑,他知道这时候往台城跑跟送死无异。 所以他驾着马往东面的东府城跑,如果让他上了京口大道,或者过了江跑到北方去,或许能侥幸活下一命。 七三九、侯景攻打台城内城 台城内外一片慌乱,哭声抢地。 没有人会料到朱雀门这般不经守。 那么宣阳门呢?宣阳门自然更守不住,因为宣阳门此时是由大梁第一汉奸萧正德看守,这个时候,甚至包括羊侃和太子都还不知道这货已经和侯景狼狈为奸。 庾信既已经逃窜,侯景迅速就渡过了朱雀桥,向宣阳门进发,过了宣阳门,侯景的军队距离台城的天子内城中间再无障碍。 这时,大梁君臣萧衍等人固然傻叉,居然还将宣阳门让萧正德看守。 但萧正德其实也是傻叉,他这时候还是真的相信侯景是来辅佐他登基的,当然,他的傻叉程度比萧衍要好那么一丢丢,毕竟,历史上的叛军都会从正统王朝选个傀儡皇帝。 这时候,他得知侯景已经过了朱雀桥,这时也不再伪装了。 于是率军出了宣阳门迎接侯景,双方军队在张侯桥相遇,侯景与萧正德联袂而入宣阳门。 双方联军随后向台城内城进发,把台城内城上守城的羊侃以及太子萧纲等人都看懵逼了,这不萧正德么?和侯景一块儿那厮? 然后再过了半晌,才醒悟到萧正德已经叛变投敌。 这时候,他们才醒悟到侯景已经攻克外城,现在他们除了台城内城,已经没有任何倚仗,于是城中慌乱不堪。要知道侯景占据了台城外城。 这意味着侯景已经拥有了切断内城的一切条件。 内城的所有供给侯景都已经可以切断,久困长围,内城死路一条,饿都可以将整个城池众人饿死,他们已经无法可逃,唯有死战和投降两条路。 投降当然是不可能投降的,投降意味着大梁挂了。 台城深处是最具威严的太极殿,太极殿东西各有一座偏殿。 大极东殿是皇帝平常理政的地方,西殿则作为他的寝宫。 正殿不到国礼大事的时候,绝不会动用,萧纲此生还没见过正殿启用的时候。 萧纲这一生是很悲催的,皇帝嫡生第三子,或者说是第二子,因为他投降北魏的二哥萧赞已经明确自己不是萧衍的儿子,不过,萧纲也快活到知天命的年龄了。 四十六岁,这个年龄,本来年富力强,但是给这个年龄加一个台子的身份的话,这个年龄就显得有些悲催了。 这个年龄,还在做太子,就意味着是一个老太子。很多皇帝活不到这个年纪,或者说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们在皇帝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很多年。 中国历史上,这个年纪还在做太子的,毫无例外都很悲催。 客观来说,大梁王朝,即便没有侯景叛乱,大梁王朝最后也会崩盘,因为萧纲这个蹩脚太子的一生并不顺遂,他的弟弟们给他的压力很大,他们都是各方手握军权的藩王大佬。 设想一下,没有侯景,萧衍不放权,老死,位于长江上游的湘东王萧驿,武陵王萧纪也会争夺皇位,也会打做一团。 现在,只不过是多了侯景这个催化剂而已。 萧正德叛变,这时与侯景合兵一处,兵临内城城下,这个消息,此刻萧衍还不知道,太子萧纲来到太极东堂,一如平日的儒雅,跪坐在父皇的面前,犹如聆听夫子教诲的孩提。 他是来向父皇禀报这个惊天消息的。 “父皇,朱雀门被乱贼攻破,前后不过一柱香时间。还有,萧正德,他,附逆了,内城已经被叛军……” 悲催的太子仿佛刹那衰老。 萧衍倒是并未惊讶,他的精神和朝堂上一般无二, 听闻这个消息,他只能苦笑。 “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憾?”溃败到这步田地,他只能自我安慰觉得自己人生算总账并没有亏本。 …… 台城,内城城头,羊侃冷眼相看,缓缓抽出佩刀,女儿羊鹊也是英姿飒爽,当城而立。 作为这世上仅剩的万人敌之一。 他如今是整个内城的顶梁柱和信心所在。 城下,叛军如山似海,孤城无救,近在咫尺,他们已经唾手可得。 羊侃望着城下,城下的北军旧日也是他的同僚。 “老夫昨夜已经收到援军箭信,邵陵王和西昌侯的援兵马上就到了。” 他还企图说服叛军。 但这个时候,这种说辞自然卵用都没有。 叛军也不是没有情报系统。 长江上游,萧衍的亲生俩儿一毛钱动静都没有。 而建康台城周边的一些卫星城市,城防守将见事不妙,纷纷率队逃走。 侯景围城既定,并不急着攻城,开始约束部下不得纵掠行凶。 内城主要是萧衍的宫殿。 而此时大梁的诸多殿堂楼阁已经落入侯景之手。 这时候,他们需要享受,以及规划攻下内城。 这个时候的侯景有的是资本,府库、官爵、美人都在他手里。 他这时是有兵不血刃拿下内城的可能性的。 他并不怎么想强攻。 毕竟,这是大梁心脏的心脏,羊侃也是个劲敌。 当年,羊侃在北方南归,区区三万人,高欢挥军十万阻止,但竟然阻止不住,羊侃区区三万人,竟然十分迅速的突破了重围,回到了大梁。 侯景望了望城上,城楼上羊侃的女儿也好惊艳,十分美貌,英姿飒爽。 侯景于是先写了一封书信招降,这封书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只要梁武帝答应杀了朱异,他说自己可以带兵离开,这当然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只是准备在城中造成予取予求的效应而已。 只要侯景的要求城中答应,城中的屁民们就会更加慌乱。 可怜的大梁皇帝萧衍差一点就答应了。 但好在太子等人不同意。 于是侯景开始攻城,这场攻城战的强度和高欢的玉璧之战也有的一比,毕竟这是大量皇城的垓心,这座垓心之城,守备之具,以及羊侃的坚强信心阻住了侯景的脚步。 侯景纵兵,绕城既匝,百道俱攻,鸣鼓吹唇,喧声震地。 他先后纵火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 城中这时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所以城中狙战也是人人奋勇,各尽死力,这边纵火烧门,那边就在大门上方城墙贯通。从上方浇水灭火。 这一战,太子萧纲身自争先,自捧银鞍,往赏战士; 直阁将军朱思帅战士数人逾城出外洒水,久之方灭。 侯景又命勇士以长柯大斧斫东掖门,门将开时,羊侃自己在门上穿孔,从孔中以槊刺杀二人,斫者乃退。城墙外云梯百道,城楼上火石俱发。 天地之间都是人类的大吼厮杀之声,声震天地。 七四0、羊侃的忠义 一日过去,不克,不过侯景也不着急,眼下而言,他的形势比城内好,城内并无援兵,粮食等等据他了解,应该是粮无半年之储。 这种无半年之储那还是和平年代,战乱时代的粮无半年之储,可能连三个月都未必能支撑。 因为人心会乱,人心一乱,就会抢劫掠夺。 白天,侯景攻城,晚上侯景休息,侯景据公车府,正德据左卫府,侯景麾下宋子仙据东宫,范桃棒据同泰寺。侯景取东宫妓数百,分给军士。 东宫距离内城很近很近,大概就是一箭之地的距离。 站在东宫的角楼上,乱箭能够射入城内,甚至双方将士面目清晰可辩,侯景知道城内如今是太子主军政,于是夜晚携带了东宫的宫女妃嫔们登上宫城。 戏谑以怒太子。 太子大怒,当下宁愿毁了东宫也不愿侯景据之,于是火箭齐发,同时偷偷派人出城,遣人焚之,台殿及所聚图书皆尽。 太子自己都纵火,侯景不由大喜。 他想做个纵火犯久矣,当下,紧随太子纵火的脚步,又烧乘黄厩、士林馆、太府寺。 次日,他继续攻城,作木驴数百,前面是圆圆的撞城木,裹上精铁为头,驱赶军士们奋勇向前攻城,城上投磨盘大的恶巨石,把木驴撞车砸的粉碎。 侯景也算能工巧匠,立刻将撞车改成尖项木驴形态,石头落下就滚到一边,不能破。 城楼上,羊侃也随方出计,做雉尾炬,灌以膏蜡,丛掷焚之,于是将尖顶木驴刹那间又烧毁不少。 于是侯景又作登城楼,高十馀丈,欲临射城中。 一切似乎都像是高欢和韦孝宽攻城战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侯景攻城相对而言不像高欢那么愤怒,现在他白天攻城,晚上爽。 东宫的美女太多,南朝的美女太多,他忙不过来。 他觉得干脆停两天,等城里内讧。 同时,他也觉得可能短暂极难攻克了,于是乃筑长围以绝内外。 皇城中这时大概还有些钱,这时明明侯景兵临城下,他们还妄想城外有人能深明大义。 于是向城外射箭,箭上贴悬赏标:“有能送景首者,授以景位,并钱一亿万,布绢各万匹。“ 这个时候,侯景得势,这些箭自然有去无回。 城中又觉得这么苦守终究不是办法,于是大臣朱异、张绾议出兵击之。 萧衍这时候就把羊侃召来问,羊侃心想这岂不是吃饱了撑的,你这么点人,用来守城都捉襟见肘,还出城迎敌? 他于是向萧衍详细分析了一番,出城应敌断断不可行,绝对是肉包子打狗,不过这时候萧衍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还是听从了朱异等人的策略,派了千余人出战。 结果队伍这仗还没有打,士兵们望见城外侯景军士彪悍,退走,争桥赴水死者大半。还有一部分人被俘虏了,这一仗,羊侃的长子羊鷟被侯景擒获。 羊侃现在是守城的一等一的大佬,城中人心所系。 侯景得到其子不由得大喜,于是以钢刀架到脖子上,押到城下威胁羊侃投降,羊侃长叹,他情知这个儿子,怕是没了,在这种家国压力下,他毫无选择。 他对江南以及汉家的家国情怀很深,他选择了国家,而不是个人。 他大声对城下那些挟持他长子的人道:“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计一子,幸早杀之!“侯景见威胁不管用,也不杀,于是拥之而退。 过了几天之后,侯景又牵着羊儿子到了城下,羊侃见侯景老是拿儿子来恶心自己,不由得老泪纵横,一旁的女儿羊鹊、儿子羊鹍都哭了。 羊侃大怒:“哭什么哭?男儿马革裹尸岂非常事?” 他从军士手中夺过一张弓来,对着城外的儿子便是一箭,大声喊道:“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原来你还活着啊?你活着干什么?干什么?别怪为父心狠。” 侯景愕然,他心中从无家国情怀,对于他来说,儿子除了不比自己的命重要,至少还是比一座孤城重要的。 不过,双方交战,各为其主,羊侃这么忠义,他倒也挺佩服,于是也不是羊侃长子,牵着回去了,从此再没有拉着他出来示众过。 这个世界上,即使最大的魔头,都还是能够明白一些忠义的道理,这就是人性深处的东西。 城中此时见羊侃大义如此,都是同仇敌忾,一时士气奋勇,侯景求荣反辱,于是大举进攻,但城中似乎进攻无力,但守御有成。 侯景坐困坚城之下,其实难克。 这时候,守城诸人以及侯景的军中一部分人也动摇了,大家都看出来了,北方人还是适合打野战,不适合在丘陵山区地区地带搞攻城战略。 在玉璧是这样、在颍川也是围城不就,如今在台城,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攻城之战,是北方军队的短板,能够杀高欢、灭慕容绍宗的,大半都是靠守城,既然高欢、慕容绍宗都最终折戟沉沙了,谁能保证下一个不是侯景? 毕竟,侯景其实到现在为止,虽然推进到台城的内城,但是侯景这属于侥幸。 大梁的军队,现在其实并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失,尤其是大梁皇帝萧衍的三个儿子,守四川的萧纪,守湖南湖北的萧绎、守徐州的萧纶,都是手握重兵。 到时候,这些救兵过来,里应外合,侯景还不得吃土? 这么胶着的局面下,侯景的麾下、以及城外的一些叛降的梁军开始有了动摇,原来投降侯景的历阳太守庄铁虑景不克,托称迎母,与左右数十人奔回历阳。 但城中,这时候并没有掌握好侯景如今久攻不克的心理态势,这时候的大梁皇帝萧衍由于羞愧、内疚、悲催等种种因素,躲起来不好意思见人。 于是侯景进一步散步谣言,声言萧衍已经挂了。 由于萧衍隔绝人事,城内的一些老百姓平时本来就难见到皇帝,这时见萧衍久不发布命令,都是太子在主事,这时候人心汹惧,以为萧衍真的挂了。 人心大乱。 太子萧纲和羊侃没有办法,尤其是太子萧纲,他甚至分辨不清这是侯景军故意散步谣言,或者是萧衍自己在散布谣言,因为自从萧衍嗝屁的消息传出来。 城中处处大乱。 现在的局面除非萧衍自己出来走两步,能够使得城中安定,已经别无他法。萧衍在城内还是这么占据人心,萧纲这个蹩脚太子指挥上势必又不得逞心如意了 七四一、混乱的局面 城外,侯景的军中因为久攻不克而有一些混乱,侯景为了显示自己不可能弃围而走,为了久困长围的目标,他干脆立了大梁的大汉奸临贺王萧正德为帝。 萧正德即帝位于仪贤堂,下诏称:“普通已来,奸邪乱政,上久不豫,社稷将危。河南王景,释位来朝,猥用朕躬,绍兹宝位,可大赦,改元正平。“ 以侯景为丞相,妻以女,并出家之宝货悉助军费。 弄了一个傀儡皇帝之后,侯景也开始意识到自己围城之策,很有可能不能支持长久,毕竟,大梁部队的有生力量没有消灭,外围敌军虎视眈眈。 如果长期不能克,他面临腹背受敌的情况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因此,他开始加速了攻城的势头,在此之前,客观的评价一句,侯景在攻到台城之下,萧正德称帝之前的部队军纪还可以。 但这时,他们围城既久,未能攻克,部队之中军士们已经感到不能忍耐。 毕竟,一个长期烧杀抢掠的部队要伪装成文明之师,威武之师还是比较累的,他们都不是演员,演了这么多天,已经很难为他们了。 侯景这时候因势利导,他初至建康,谓朝夕可拔,号令严整,士卒不敢侵暴。及屡攻不克,人心离沮。所以装13,但这时候13再也没法继续装了。 这时,萧衍其中一子,名叫萧纶的,已经开始整兵来援。 侯景恐援兵四集,一旦溃去;这时侯景军中的粮食也没剩下多少,他们本来就是一支游军,侥幸过江,不可能有大规模的粮食储备。 但建康城内,这时也没什么大规模粮食储备,毕竟和平了几十年,战乱忽然之间到来,所以,也没大规模粮储。 很快,侯景军的粮食也没多少了,不过,侯景相比台城内城还有一点优势,毕竟现在整个建康城,除了内城之外都控制在他手中,没有粮食还可以抢。 老百姓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粮食的,于是侯景下令:“军队纪律不需要搞了,抢粮食、抢女人,抢钱,随便你们吧。” 于是纵士卒掠夺民米及金帛子女。 是后米一升直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什五六。 经过一爆抢,侯景军粮粗备,于是再度加紧攻城,于城东西起土山,驱迫士民,不限贵贱,乱加殴捶,疲羸者因杀以填山,号哭动地。 这么血腥一杀,建康城内的老百姓吓尿,被侯景军队威逼,不敢窜匿,只能随着侯景工攻城,旬日间,侯景之众至数万。 这时,城中也筑土山以应之。 太子萧纲、萧纲的儿子宣城王等皇亲国戚,这时候全部放下尊严,亲自上阵负土,执畚锸,于山上起芙蓉层楼,高四丈,饰以锦罽。 募敢死士二千人,厚衣袍铠,谓之“僧腾客“,分配二山,昼夜交战不息。 一天晚上,忽然天降大雨,城内土山崩塌;像泥石流一样倾倒,立即填平了城垛子,向外倾斜,于是侯景之众乘之,内城几乎就要攻克。 侯景的部众蚂蚁一般的循着小山向城内爬去,城中苦战不能禁。 羊侃急忙令城中掷火,为火城以断其路。 然后拨开浮泥,于内重新筑城,贼不能进。侯景这时候也挺着急,加大了招降纳叛的力度,对于城中出来投降的一律加以高官厚禄,用来拉拢城内人心。 毕竟,对于侯景而言,这也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侯景下了一道军令,城中所有的奴仆凡是投降的一律削除奴籍,全部恢复平民的身份,这一着对大梁的奴婢很管用,于是城中出降的奴仆甚众。 甚至,连萧衍的心腹朱异的奴仆都逃出城来投降了,于是侯景立刻任命该奴仆为仪同三司,将朱异家的所有资产悉与之。 次日,该奴乘良马,衣锦袍,于城下仰视,嘲讽朱异。 “你在官场五十年,才不过是个中领军;我才开始跟随侯王,已经是开府仪同三司了!“于是三日之中,群奴出而投降侯景者以千数。 侯景皆厚抚以配军,人人感恩,为之致死。 朱异愁闷之极,这时候城中人人欲得而杀之,如果不是朱异,侯景之祸本来不至于如此惨烈,萧衍本来已经决定杀他,但是太子萧纲却偏偏觉得杀他太便宜他了。 于是,太子便留着他丢人现眼,现在他在城中威信扫地,天天都有人堵着他的门痛斥,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对他斥责他的舆论压力,他迫于无奈,于是写了一封信要求侯景退兵。 侯景这时候干脆回了一封给注朱异的信,不过,这封信他是给内城守城的所有军民看的,在这封信里,他历数了大梁朝廷的各种恶劣。 比如斥责大梁从上到下,鱼肉百姓。权幸用事,割剥齐民,以供嗜欲。 并且罗列了种种证据,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不夺百姓,从何得之? 然后,他又再次劝城中开门,说自己入城只是想清君侧而已,这当然是灰太狼式的谎言。 但有些话侯景说的还是能够让城里人三思的,他笑指城中人指望救援,实在是不理智,因为如果真要救援,援兵按照速度早该到了。 但现在仍然没有一兵一卒前来援救,这就是事实。 紧接着,他说道自己有天意在,要不然,长江天险,曹操曹丕都摇头的大河,为毛他一苇航之,日明气净。自非天人允协,何能如是!“ 这封信射往城中之后,城中百姓更加混乱,众人情知侯景说的都是实情。 这时候,侯景甚至与东魏还勾勾搭搭,他写了一封信给高洋,详细说到自己与高洋没什么矛盾,自己只是与高澄有些矛盾。 他甚至希望高洋能够接济他一点军粮,他夸赞了自己的一系列成绩,比如自己已经杀到大梁的腹心地带。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高洋帮助他牵制住长江以北的大梁军队,不使他们前来援救建康,这个时候,他跟宇文泰也眉来眼去。 只要高洋和宇文泰帮忙,侯景在建康就不需要太过担心。 他可以久困长围而不用担心援兵,他现在需要的就是高洋与宇文泰为他拖住援兵,给他入城提供最好的支援 七四二、仅有的一次机会 就在台城内城混乱不堪的时候,其实四川、湖南、湖北以及长江江北的大梁势力确实也在观望。 对于武陵王萧纪来说,他想沿江而下救援君父,面临两个障碍,第一个障碍是已经控制汉中的大魏以及宇文泰,而一个障碍就是长江中上游的湘东王萧绎。 一个是他的亲哥,一个是关中巨寇。 不过,亲情在这个时候是一点都靠不住的,还不如巨寇靠得住,宇文泰早早就跟萧绎缔结了盟约,他这时候虎视眈眈的看着局势发展。 他的境内当然也不会太平稳,元宝炬和独孤信、赵贵等人和他已经形式上有所分裂。 但一个国家能够保持战略平衡或或者安稳的外部条件,宇文泰现在是具备的,所以,西魏的内部暂时一团和气,大家都摩拳擦掌的等待江南这件历史件的结果。 独孤信的保皇党、荆州帮集团这次当然也有战将参与到这次即将爆发的战争中来,大将杨忠已经获准参与这次战争,宇文泰已经秘密部署了对江陵以及巴蜀的攻势。 不过,部署攻势当然是秘密的,表面功夫是宇文泰已经分别与湘东王萧绎以及武陵王萧纪这两个萧衍的乖儿子分别签订了和平协议。 宇文泰和萧纪签署的和平协议当然是:“武陵王,你老爸的生命安全,建康的位置很重要,你放心,西魏是仁义之师,文明之师,讲究一个君子不伐人之丧。” 贵国有乱,我要伐你,那我就没道义了,削平内乱,我也乐意看到,大家保持边境平稳,很重要。 萧纪对宇文泰所言,以及双方所签订的协议十分满意,况且他也感觉自己在巴蜀这十余年治理,民心在,自己可比刘禅好多了。 刘禅那种傻帽都都守n多年,自己不过是顺流而下,派兵去救父皇而已,自己还会留下王子守御,巴蜀天险,剑阁天险,怕毛线。 况且,对于宇文泰以往的举动,他也查了下,宇文泰确实好像还比较君子,元宝炬活的可能比中国历史上任一个权臣统治的环境下的皇帝好。 这么一看,宇文泰可能确实是比较讲道义的人,不会趁着大梁内乱,搞自己的巴蜀。 于是协议签订,萧纪蠢蠢欲动,况且这个时候侯景围城已久,再如果去晚了,可能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宇文泰这边虽然搞定了,但是在他下游的萧绎却不容易搞定,按照道理说,父皇被困,两个儿子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连兵沿江而下,快速救援。 但萧绎显然不这么想。 萧绎这时候也在跟宇文泰打马虎眼,他也担心宇文泰乘虚袭击自己,又担心萧绎从上游而下袭击自己,所以,他也暂时没有出兵援助京城。 他先是让自己的侄子河东王、现居长沙的昭明太子的次子萧誉、雍州刺史岳阳王詧、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恪等,发兵入援。 他自己暂时安卧不动,派自己的儿子萧方等与众人一起入援。 这时候,他接到上游巴蜀的弟弟武陵王萧纪的来信,萧纪请求入京援救,从巴蜀援救京城,势必经过他的防区,萧绎在所有和他争皇位的人当中唯一忌惮的就是萧纪。 他怎么可能让萧纪去勤王,况且,他也知道萧纪勤王是假,入京抢好处,抢皇位才是真的。 一旦萧纪勤王成功,则皇位自然而然落到萧纪手上,萧绎自然没有这么傻,于是回了一封信给萧纪,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 他以一个哥哥语重心长的姿态说到:“八弟啊,平叛这事儿就不劳您大驾了,侯景这小王八蛋我们会摆平的,再说了,巴蜀这种地方,老百姓民风彪悍,你一离开,只怕” 反正意思很明显,你要从我这儿过去,不行。 甚至,他说的很露骨,里面有几句话很有文学色彩:“地拟孙刘,各安境界;情深鲁、卫,书信恒通。”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现在我跟你的关系就像孙权和刘备,大家还是好好的各自守着自己的疆界,不要妄动,不过嘛,我们是兄弟,彼此还是互相通报一下情况的好。 萧纪得信,大怒不已,但暂时也无如之何。 他现在打萧绎又没法打,父皇被围,他对兄弟开仗,没有道义,所以,他也只能干瞪眼,所以,这时候,实际上萧衍的诸子之中,唯有邵陵王萧纶自己率大军开始援军建康。 这个时候,其实大梁有一次败中取胜的机会,这个机会出自于陈庆之的儿子陈昕。 陈庆之的威名素为侯景所知,侯景在战役之中擒住了陈昕,对这位名将之子十分客气,毕竟陈庆之在北间也十分有名,于是置酒宴请陈昕。 这种宴请,当然是为了收服陈昕。他甚至允许陈昕能够继续带自己原来的部卒,给陈昕一定的自由度,但是,无论侯景如何威逼利诱。 陈昕还是果断的拒绝了。 侯景于是使其仪同三司范桃棒囚陈昕。 但侯景没有料到陈昕同志是个大演说家,他像一个被捕的革命者和牧师,他在囚牢里跟看守他的范桃棒打成了一片,成天给范桃棒洗脑。 什么爱国主义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操,什么爱国主义是一个人所必须具有的情感,什么生是大梁人,死是大梁鬼云云,听得范桃棒热泪盈眶。 往常,他都没见过什么仁人志士,但是从被他看守的陈昕身上,他终于见到了一个活的仁人志士。于是他不但天天好酒好肉款待陈昕。 并且,他还被陈昕彻底给洗脑了,答应帮助陈昕率自己的部下杀掉侯景的心腹王伟、宋子仙等人,然后投降大梁。于是,这货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悄的把陈昕给放了。 他与陈昕的这番密谋,自然还需要城内的响应。 因为他们麾下人少,如果到时候成功了,而城内不响应,很可能被侯景灭掉,一切密谋当然有一个前提,活着,谁也不想搞事之后就挂掉。 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可是这时候孤城独守的城内意见却出现了分歧。 陈昕入城之后见到了皇上萧衍,萧衍这时候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七四三、大梁万人敌羊侃的陨落 萧衍当即同意陈昕的意见,接纳范桃棒投降,并且赐一枚银券题字给范桃棒曰:“事定之日,封汝河南王,即有景众,并给金帛女乐。“ 但是这时候实际主张军事的太子却对这事儿投了反对票。 他并没有长期领兵的经验,这时觉得守城已久,侯景都攻不进来,还是等待援军为妥,唯恐其诈,犹豫不决。 萧衍大怒:“受降常理,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太子坚决不从,于是召开御前公卿会议。 朱异、傅岐曰:“桃棒降必非谬。桃棒既降,贼景必惊,乘此击之,可大破也。“ 即便在这次御前会议上,仍旧是响应城外的投降的声音多一点。 太子曰:“吾坚城自守以俟外援,援兵既至,贼岂足平!此万全策也。今开门纳桃棒,桃棒之情,何易可知!万一为变,悔无所及。社稷事重,须更详之。“ 平心而论,太子的意见是稳重的,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城内外谁更能持久,如果城内更能持久,无疑太子的意见最为安全。 但是城内是否有持久力,其实太子并不了解。 这个时候,太子身边最为倚重的将领羊侃已经卧病在床,太子踌躇,没有羊侃在这儿给他下最后决心,他还是犹豫不决。 太子的老对头朱异这时候仍旧叽叽歪歪:“殿下若以社稷之急,宜纳桃棒;如其犹豫,非异所知。“ 太子终不能决。 机会就这么白白流失了,范桃棒见城内犹豫不决,他依旧剃头挑子一头热,再次让陈昕入城陈述忠款,城中仍旧犹豫。 在这种往返之中,范桃棒的计谋终于败露,俄而桃棒为部下所告,景拉杀之。 随后,侯景准备将计就计,希望陈昕配合,但是陈昕不从,侯景按捺不住,终于将陈昕给杀了。 其实侯景还是爱陈昕的,忍了这么多时,没有杀害,但是在这个关口上,他已经不得不杀了,毕竟城外的援军开始集结。 这时,江面之上,到处都是大梁的军队,大梁的军队集中在南京城下的已经多达十余万。 大梁的王爷这时候驻扎在江面的都有好几位。 不过,有一件事,令得众人对这次的事情并没有保有多大的希望,这件事发生在邵陵王萧纶身上,他大概是萧衍的儿子中唯一援救速度最快的。 史书上称萧纶昼夜兼道,旋军入援。 但是这个倒霉催的,他在渡江的时候,中流风起,人马溺者什一二。十停人马中死掉了一二停,当时的人对这件事的发生态度是:“前景不妙。” 毕竟,有时候自然灾害可能代表了某种天意。 人们纷纷觉得这有可能是天意对援军的打击,这件事意味着援救的前景艰难,甚至不少人觉得这是天意在阻止人们援救。 不过,这还不是萧纶倒霉的唯一的一件事,到了南京城下,这货生于斯长于斯,竟然迷路了,绕道竟然饶了二十多里路,才到达蒋山。 不过,即便如此,即便长江之上,萧纶被长风所误,后来又迷路。但侯景看到他的三万援军,还是吓得够呛。 史称,侯景见之大骇,悉送所掠妇女、珍货于石头,具舟欲走。 双方立刻接仗,侯景分兵三道攻萧纶,萧纶与战,皆破之。 侯景当然施展的乃是诈败之术,这时,天气已经是数九隆冬,次日,侯景引军再战,萧纶部下首日三战三胜,这时候都有轻敌之意。 侯景于是又声言军中没粮,于是又伪装欲走。 打了没多久,侯景引军逃跑,萧纶麾下安南侯萧骏见侯景军退,以为是真的败走,即与壮士逐之; 侯景旋军击之,萧骏败走,逃奔萧纶军。 侯景引兵大击,身至陷阵,兵峰甚锐,这忽然之间,老母鸡变鸭,彪悍之极,南军本来脆弱,再加上侯景经过昨日今日之战,已经摸清了萧纶的战斗力。 当下麾众猛攻,萧纶兵马本来就远来疲惫,这时天气又冷,哪有斗志? 此时,萧骏败走,萧纶麾下心腹赵伯超望见,亦引兵走,侯景乘胜追击之,诸军皆溃。萧纶收败兵近千人,入天保寺;景追之,纵火烧寺。 此战,萧纶麾下三万人,几乎扫地殆尽。 侯景一战,悉收萧纶辎重,生擒西丰公萧大春、安前司马庄丘慧、主帅霍俊等而还。 次日,侯景陈所获纶军首虏铠仗及大梁宗室萧大春等于城下,威胁道:“你们还指望援救?你们的援军太弱了,已经被我搞定了,你们除了投降,还有什么出路?” 这时,长江江面上已经有不少部队,但是部队多的时候,有一个大问题就是没有集中统一指挥。 大部分人来援的时候都是辞气慷慨,都是救援心切。 但是到了南京城下,却偏偏都各自观望,萧纶战败之后,诸军更惧,于是都在长江之上观望,坐耗粮食,真正援救者并无几人。 城中这时候的情况却并不乐观,城中这时候的军事指挥主官羊侃这时候到了他生命中最为危险的时刻,侯景押解萧纶的俘虏到城下诱降之时。 羊侃的三子羊鹍以及女儿羊鹊率着府中的护卫家眷十余人夜间缒城而下,他们听说自己的大哥羊鷟并没有死,这时出城营救。 羊侃这时候的身体并不好,这一双儿女担心自己的兄长被俘见不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于是一起出城营救。 但是他们不但没有救出人,到了敌营,擒获了两个小厮才发觉,原来羊鷟这时在军营中不堪受辱,已经自杀身亡了,羊鹍、羊鹊悲痛之下,救人未遂反而身陷重围。 羊鹍武艺不及乃妹羊鹊,在混战之中被侯景麾下任约所擒,夜色之中,侯景亲来阵前,见羊鹊一身大红绣氅,一把弯刀,左冲右突,十分英勇妩媚,不由看的入神。 当下将羊鹍押来,以刀抵腹,逼迫羊鹊投降。 羊鹊虽然英勇,但眼见羊鹍被擒,毕竟身是兄妹,不由得悲痛,于是不再抵抗,混乱之中也被擒了,是夜,侯景便欲逼宿,羊鹊不从。 侯景倒也不强迫,这厮随即令数名健妇入营,将羊鹊的贴身衣物剥下。 次日,侯景身至城下,将羊鹊贴身衣物挑在枪尖,对着城上扶着病体巡城的羊侃大声叫道:“好教岳丈得知,昨夜我与你女儿十分欢乐。” 可怜的羊侃那知就里,顷刻之间一口老血仰天喷出,旋即摇摇欲坠被抬回府中。 是夜,侍中、都官尚书羊侃卒,城中益惧。 七四四、价值观的恐怖 羊侃的死,让整个台城内城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毕竟,羊侃才是整个台城的主心骨,名将,有时候是比君王更能安定百姓人心的存在。 羊侃是个好人,但是好人在社会大环境下不代表着必然会有好报。 命运向来是不分善恶的。 命运绝不会根据你所作所为的善与恶来给你多一分倾斜或者怎样。 羊侃死后,城中的人心也崩塌了,这时候,他们多多少少也开始感觉事情已经没救了,天意并不在他们这一边,城外的援军虽然来了,但是似乎没卵用。 毕竟,萧衍的儿子们城内也算坚持着等到了,至少等来了萧衍掌兵的三个儿子中的一个,比如邵陵王萧纶。 然而,邵陵王萧纶已经被侯景打的生活不能自理,城外的联军这时候则经过多番纠结,啥事没干,大家也都明白混乱之中没有办法进攻,政出多门没有办法进攻。 于是联合推举了一位大都督出来节制众军,这个大都督叫做柳仲礼,推举柳仲礼都花费了好多天,仗还没打,这个军事大权却都俱各丝毫不让。 台城存亡不过瞬息之间,但是诸将在江面上、南京周边所争都在于名位,而不是如何克复南京,侯景听了都哑然失笑,由是愈加安心。 本来,他还是有点粮食匮乏的担心的,但是邵陵王萧纶做了运输大队长,一战而溃,留下辎重不计其数,这下他不用担心了,军粮已备。 于是,白天,他大陈攻具,大举攻城,大车高数丈,一车二十轮。军士无数立于车上,雨射攻城,以虾蟆车运土填堑。 太子遣洗马元孟恭将千人自大司马门出荡,孟恭与左右奔降于侯景。 夜晚,侯景现在这些日子天天在磨羊侃的那个女儿羊鹊,羊鹊英武不屈,多番抗拒,侯景毕竟跛脚,这日夜间,前往羊鹊房中,与羊鹊又是一番厮打。 但他那里料到,自己竟然不是羊鹊对手,被羊鹊痛打了一顿,差点儿打死。 若不是帐外的健妇,侯景几乎难逃毒手。这更加激起了侯景的征服欲,台城内城暂时拿不下也就算了,一个区区弱质女流再拿不下,那岂非笑话? 但是羊鹊武艺却极不错,为人又刚烈英武。 帐外看守她的健妇第一日倒是趁她不防备,一拥而上,剥了她的衣裳,但是日后这几次,羊鹊颇有防备,那几个健妇几乎被她打的落花流水。 侯景原想饿她几日,待她头晕眼花,然后再 但羊鹊却聪明得很,每日到了饭点,便尾随健妇前去吃饭,从不将自己饿着,她一边保持体力一边打听哥哥羊鹍下落,羊鹍这时也没有死。 侯景于是便欲从羊鹍下手,得了羊鹊,这种英烈雌儿他最喜欢。 羊鹍也是一个仁人,侯景三番两次前来拜访,他心中知道,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妹妹,他这时已经得知父亲身死,痛悲之余想到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的终极目的当然是诛杀侯景,但是他想了想,以他的能力,根本没可能办到,但是如果妹妹肯襄助,那倒是有可能。 但妹妹如果襄助,那么唯有一个可能,妹妹从了侯景。 他自小与妹妹一起长大,情知妹妹自然不可能看上侯景,毕竟侯景长得很丑,还是个残疾,而且侯景与他们的父亲是仇人,妹妹英武,自小习武,怎么可能舍身事仇? 但是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替父报仇的办法? 他在侯景军中,比在台城守城的时候获得的军报要多,现在的援军虽然说确实很多,但是援军兵多而规划不一,其中也多无名将。 援军虽然立了柳仲礼为大都督,但柳仲礼却也不是个将军的材料,颇为忌惮侯景。 台城无救,最终是要被攻下的了,只要攻下台城,侯景胁迫皇帝一纸诏书,长江之上的这些援军极有可能一朝散尽,由此而言,欲平侯景,便不是短期之内做到的事情了。 他如果想报父仇,想要为汉人铲除侯景这等逆贼,肯定不可能依靠着江面上那些尔虞我诈,都不肯进攻侯景的那些混账,也靠不了萧衍和萧纲这两个废物? 他自小熟读各种典籍,加上耳闻目睹侯景对妹妹的遐想,心想妹妹若果愿意,做一个西施貂蝉般的女子,自己或可得志也未可知。 如果自己能杀掉侯景,自己自然可以名留青史,万古流芳。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有些动心,于是侯景再来劝他做做妹妹的思想工作的时候,他假装犹豫不决,但是最终还是答应了。 侯景不由大喜,道:“我与你本无仇怨,我与你父亲算是惺惺相惜,彼此各为其主,也没什么。” 羊鹍点头称是,侯景即日开始放松了对羊鹍的禁制。 从这日开始后,羊鹍与羊鹊在侯景军营内均获得了短暂的自由,羊鹍并获得了侯景的任用,担任侯景的库直都督。 羊鹊则干脆搬过来与羊鹍住在了一起,两人之外并无特别看守。 羊鹊对于兄长的选择也是大惑不解,她是想和羊鹍一起逃回城内,毕竟父亲死后,他们兄妹俩还没有祭奠,不过羊鹍劝住了。 羊鹍长叹一声道:“太子多疑,我们如今还能进台城内么?” 当日,范桃棒约定向台城内投降。城内犹自不受降,何况,羊鹍现在接受了侯景的官爵,城内怎么可能接受他们入城? 况且,父亲还是被城内百姓尊重的,现在父亲已经草草葬于台城之内,他们即便是回去也已经见不到父亲了。 羊鹊听兄长这般一说,也只能无奈。不过,他还是有一点担心侯景,她总觉得侯景对她的觊觎之心未消,她有心劝哥哥一起逃走,毕竟现在长江江面上都是大梁的军队。 他们完全可以逃去无踪,投奔他们。 不过羊鹍还是拒绝了,羊鹍拒绝的理由很冠冕堂皇,这些人就是害死咱们父亲的帮凶,如果这些人并力攻打侯景,与台城内外夹击,哪有侯景什么事儿? 羊鹊一听很有道理。 但是她却又担心哥哥一直跟在侯景身边并不好,毕竟侯景现在做的事情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她怕将来人们误会,那可就难办了。 羊鹍默然,良久道:“欲成绝世之大功,必有绝世之牺牲,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你放心,枭首侯景是我一生的夙愿,我绝不会甘心事敌。” 七四五、有时候正义的目的后面隐藏的是蛇蝎心肠 羊鹊听了不由得大是感动,她知道哥哥说得出做得到。 但是,他并不知道,他的哥哥所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之中去地狱的并不是羊鹍自己,而是包含了她羊鹊。 连日来,她与哥哥在一起,心中戒备逐渐减轻,往常,她饮食总要银针试探,才敢下口,她怕侯景在饭菜中下药迷晕她,然后得手。 她时时刻刻银针珠钗都常备在手,以防一旦侯景威逼,便自戕结束生命。 但与哥哥在一起后,这十余日来,她安稳妥帖太多,防备渐轻,侯景也不再轻易上门,并且,外间的局势也日渐吃紧,台城未能猝下,南京城外,江面上舳舻闭天。 十余万大军近在咫尺,侯景似乎军情也很吃紧。 羊鹍见她镇日还是小心戒备,便劝她放下戒心,她也终于渐渐放下戒心,倏忽之间,时光已经转入公元544年春,这年的春天正月。 侯景军马与城外援军再度大战。 这一战发生在青塘,算是双方短兵相接并且极其凶险的一战。 这一战的一开始,是侯景率军攻杀韦璨,乘胜入粲营,左右牵粲避贼,粲不动,叱子弟力战,遂与子尼及三弟助、警、构、从弟昂皆战死,亲戚死者数百人。 战争爆发伊始,梁军方面大都督柳仲礼还正在打牙祭,闻战起,立即投箸被甲,与其麾下百骑驰往救之,与侯景战于青塘,大破之,斩首数百级,沉淮水死者千馀人。 至此,侯景不利,在最不利的时候,柳仲礼手中的马槊几乎都刺及侯景后背。 不过,战机也在此刻逆转,侯景麾下贼将支伯仁忽然斜刺里杀到,自后斫仲礼中肩,大都督柳仲礼马陷于淖泥之中,不能拔出,于是侯景军士聚槊刺之。 赖骑将郭山石救之,得免。柳仲礼中槊,被重疮仓皇逃走,会稽人惠臶吮疮断血,故得不死。 羊鹍、羊鹊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又是失望。 便在此日夜间,侯景奔回,他奔回的时候羊鹊早已经睡下,侯景悄悄奔至,他好不容易搞到一种药物檀香,这两日才转交给羊鹍。 这日,他已经嘱咐羊鹍在羊鹊的房间里用上檀香迷烟。 白天的这一仗,若败,晚上,他会从羊鹊身上取胜,也算将功补过。 白天的这一仗,若胜,晚上,不妨双喜临门。 对于侯景这种军事统帅来说,尤其是包围台城的日子里,每天,其实他的压力都很大,毕竟,晚一日攻下台城,就有晚一日的危险。 毕竟,江面上十余万大军近在咫尺。 心里素质差的人可能围城一月不克,早已经逃跑了,即便是枭雄如高欢,围攻玉璧,两月不克,最终还是敛军逃跑。 所以,在这样的巨大心里压力下,作为统帅,一定得每天给自己定一点军事之外的小目标,小胜利,来保持自己的愉悦心情和理性,去应付巨大的挑战。 对于侯景来说,白天的挑战已经过去,柳仲礼的马槊差点刺死他的时候他确实亡魂皆冒。 但他一生之中,确实也经历生死数矣。 所以,这种生死之事,他已经并不放在心上,他在归程之中,只是惦记羊鹊的美貌,那柳叶一般的眉毛,樱桃小口,盈盈一握的细腰。 那令他遐想不已的腰臀。 还有她柳眉倒竖的样子,按照约定,今晚羊鹍是要在他妹妹的房间里点燃檀香的,今天白天他在生死大战,所以羊鹊晚上一定会戒心大减。 她现在一定已经睡熟了。 她绝不会想到侯景今晚居然还有心临幸,去欺负她。 她当然更不会想到她的哥哥会帮助侯景去做帮凶,侯景到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亥时了,这时候,羊鹍还在等待,他也很纠结,很挣扎。 毕竟,将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也是一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但是,他又为自己开脱,自己是为了将来能够诛杀侯景,自己是为了一个正义的目标,自己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 他相信,父亲的在天之灵应该是会原谅自己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获得众神的谅解。 他相信,除了这个办法,自己能杀掉侯景之外,他并无其他的办法可以杀掉侯景。 他也曾经试图劝说妹妹臣服侯景,但是他还没有开口便觉得妹妹绝不可能答应,因此他也没有办法启齿,他只好违心的在妹妹房间里点燃檀香。 他坚信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这个正确的事情是为了铲除人类的大恶魔。 这个世上,有很多这样的人,坚信自己正在做正确的事情,为了这个他自认为正确的事情,不惜把最亲近的人,不惜把别人的生命和幸福全都推入火坑。 无论是谁,请你们看见这样的人滚远一点。 无论他多么冠冕堂皇,多么正义。 羊鹍纠结着直到侯景赶到,这时候妹妹已经熟睡了,羊鹍赶紧迎上前去,向侯景汇报了一下妹妹夜晚的动态,侯景还是怕他有些诈伪。 于是,令人将羊鹍押出看守起来,然后他又命人守在羊家两侧。 至于大门,他暂时没敢关,他怕万一羊鹊没有被迷晕,自己白天已经鏖战疲累,晚上还真不是这小娘皮的对手。关了门,万一打不过逃跑不及。 没有死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却死在闺门之内,侯景可不想。 他咿呀一声推开门,房间里香气馥郁,确实是那种迷烟的檀香,侯景略略放心,但是他还是不敢大意,他悄悄用帕子捂住了口鼻,走到床前,挑灯看美人。 羊鹊这时睡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这种初春,天气还是寒冷。 侯景推了推她的肩膀,没什么反应,但他还是有些怕,万一这姑娘一直在隐忍,在被子里藏了凶器也未可知?当下他一把掀开被子。 初春江南的寒冷,这被子一掀,如果羊鹊没被檀香所迷,她肯定会冻醒过来。 侯景这一掀被之下,羊鹊的身体曲线玲珑,曼妙轻姿,登时呈现在侯景面前,侯景不由得鼻血都几乎流了出来,这是他平生第一个求而不得的姑娘。 她平日英武刚烈,坚贞不屈,侯景无可奈何,可是如今,她却低眉顺目,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她的身材异常白皙,一双大长腿,看着就可以欣赏一整年。 七四六、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侯景这时完全相信羊鹍是真的将妹妹出卖给自己了,他这时匆匆替羊鹊盖上绣被。 然后,他走到桌前,将桌子上的檀香给灭了,然后,他走出房门,将府门小心翼翼的关上,方才,他不关,那是没有探清虚实,但现在,他已经探清楚。 现在,关上大门,他高枕无忧。 然后,他回到房间,再度掀开绣被,压抑住激动不已的心情,今天白天,青塘大战,他没占什么便宜,但是今天晚上,他要战而胜之了。 羊鹊同样是他的对手和敌人,他一直没有攻取的对象,但是今晚他终于要攻取了。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他将羊鹊翻过身来,处子的幽香阵阵袭来,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将羊鹊的双手在背后反剪,取两条绣帕绑住了。 然后,将她身上、枕头上下以及床榻周边检查一遍,所有锐利物事都抛开了,又将她的口勒上。 万一,这坚贞的姑娘咬舌自杀? 他得预做准备,这个坚贞的姑娘,他倒是极喜欢,并不想只是得手便罢,久攻台城不下,他想要的欢愉自然不是一朝一夕。 各种工作都小心谨慎的做完了,他才放心除下自己的盔甲,脱得赤条条的,掀开绣被,与羊鹊共入鸳闱之中。 灯烛他自然没有吹灭。 这一夜,侯景快乐的几乎要死过去,久攻不克的堡垒终于拿下。 过了良久,羊鹊也终于醒了过来,她一醒来,便发觉了侯景的那张臭脸,然后便醒悟到自己被侵犯,而且,是已经既成事实,她随后便又晕了过去。 这一切,当然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多女性都有这样的意识。 但这种保护机制终究是有限的,再过了不久,她终于还是醒了过来,她烛泪连连,她这次醒来的时候,侯景已经不在身边。 白天的时候,羊鹍进来看她。 她愤怒的指责,羊鹍默然无语,说到昨日夜间,他也没有料到侯景会突然闯进来,他想进来叫醒她的时候,她已经熟睡了。 然后,他就被侯景逐出去了。 他反过来指责妹妹怎么睡得那么死? 羊鹊痛哭流涕,悲愤欲死,羊鹍止住了她,她若死了,他一人无法复仇,他劝她还是忍辱负重,将来报仇还有机会,如果不忍辱负重,将来报仇都没有机会,那便真正冤沉海底了。 她这时悲愤填胸,一时欲寻死,一时又想复仇。 羊鹍这时只想到自己的大业,他还是需要自己妹妹的襄助,如果没有了妹妹,侯景对于他其实是不怎么重视的,没有妹妹,侯景随时可能一脚将他踢开。 他必须阻止自己妹妹的寻死觅活。 对于羊鹊来说,她寻死,自然可以一了百了,可是她不寻死,那么就很难堪,侯景今晚上还会来,她怎么办? 是夜,侯景果然再来,羊鹊早已经身心力竭,心如死灰,她再也不复往日的英武刚烈,她只是稍稍挣扎,已经被侯景放倒,旋即便珠泪暗垂。 当衣物再次被剥落的时候,她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终究还是成了侯景的女人。 侯景对她很是宠爱,对她的哥哥也很好,这时候,周遭一切的形势也还在密切变化之中,台城的拒守越来越无力,已经是旦夕可下了。 时间是治疗一切的良药,要么令一个人心冷,要么令一个人如行尸走肉。 此时,台城之内,大奸贼朱异由于局面恶劣,最终惭愤而死,天天人人衔口,众人全都在骂他,于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只能挂了。 对于台城来说,整个局面对他们愈来愈不利,江北之地不少被高洋威逼利诱而投降了东魏,高洋现在一边在积极谋划称帝,一边在暗暗的盯着江淮之间的膏腴之地。 而台城内,士气极其低下。以至于皇太子萧纲连放风筝也不得不亲自出马,台城被围困的水泄不通,有人建议放风筝将台城内的惨状告诉外军。 太子只好亲自出太极殿前,乘西北风放风筝,试图以此将消息报告外军,甚至悬赏百万,奖励城外捡到风筝去报告援军的人。 但是,城下的侯景兵马一见风筝便射而下之。 城中这时已知援兵四集,但竟然对侯景无可奈何,这时更加气沮。 大都督柳仲礼打仗虽然不行,但是神情傲很,陵蔑诸将,邵陵王萧纶每日执鞭至门,亦移时弗见,堂堂一个亲王这时候连一个将领都搞不定,形势如此,台城还能有什么指望。 援军初至,建康士民扶老携幼以候之,才过淮,即纵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 台城终于到了临界点。 初,台城之闭,公卿以食为念,男女贵贱并出负米,得四十万斛,收诸府藏钱帛五十万亿,并聚德阳堂,而不备薪刍、鱼盐。 这个时候,城中已经开始把尚书省拆了,烧火做饭。把尚书省装饰的材料,剉以饲马。 军士们没有吃的,有的煮铠甲丝绦,有的熏鼠老、有的捕麻雀而食。但老鼠麻雀也没那么容易得。 御甘露厨有干苔,也就是石头之上,结的那些东西,味道酸咸,这时都有将军将这个刮下来,分给战士。军人屠马于殿省间,更有甚者,开始吃死人肉,食者必病。 侯景这时候军粮也渐渐不足。 运输大队长邵陵王萧纶战败之后留给侯景的那些粮食也已经吃完,抄掠无所获;东城有米,可支一年,但是城外援军断了侯景这条粮道。 这个时候,道路之间又传闻湘东王萧绎将帅大军沿江而下,萧绎帐下,有王僧辩等骁将,侯景略有忌惮。 侯景的心腹王伟献计道:“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我军乏食,不如咱们假装求和,先把东城的米弄到手,到手之后,再做打算。” “然后,咱们休士息马,缮修器械,伺其懈怠击之,一举可取也。“ 侯景素来信任王伟,这时便遣其将任约、于子悦至城下,拜表求和。 太子这时深知城中守卫已经到了临界点,也需要暂时休整,当下便以城中穷困,将侯景求和的书信献上,请萧衍许之。 萧衍这时候气得半死:“和不如死!“ 但皇太子依旧不屈不挠:“侯景围逼已久,援军相仗不战,宜且许其和,更为后图。“ 太子说的当然也是实际情况,再打下去,台城守不住,援军都是看热闹的,能怎么办? 萧衍长叹犹豫良久,勉强答应:“汝自图之,勿令取笑千载。“ 七四七、大款做人质 于是,侯景和萧衍打打谈谈,又媾和了。 侯景的条件很简单,要求据有江右四州之地,另外,要求皇太子的长子宣城王萧大器送他渡江离去。 这个条件,当然城内未必答应,因为萧大器是皇太子的皇太子,所以中领军傅岐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岂有贼举兵围宫阙而更与之和乎!” 不过,萧衍父子此刻都已决意求和。 他的争辩其实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侯景听到后,于是决定把条件将下一级,萧大器既然是皇太子的皇太子,身份尊重,不做人质也可以,萧大器的弟弟萧大款做人质总是可以的。 于是,城内城外一致同意,萧大款做了人质。 平心而论,这些行动都没有什么特异寻常不合理之处,唯一的不合理在于萧衍父子随后发布了一道命令:“敕诸军不得复进” 父子俩下诏:“善兵不战,止戈为武,以景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诸军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 随后,双方设坛于西华门外,城内遣仆射王克、上甲侯韶、吏部郎萧瑳与侯景麾下于子悦、任约、王伟登坛共盟。太子詹事柳津出西华门,景出栅门,遥相对,更杀牲歃血为盟。 侯景趁皇帝下诏当儿,诸军不得复进的时候,果断派兵马去东城取了粮米。 粮米一到,侯景兵马再无后顾之忧。 于是,萧衍父子傻叉了,盟约的口水未干,而侯景的长围不解,专修铠仗,一会说道:“无船,不得即发,造船也需要时间啦。“ 一会儿又说“我哪知道我前脚渡江,你们会不会背后偷袭。“ 一会儿又把大款送回城内,还是坚持要求求宣城王出送;邀求稍广,了无去志。 太子知其诈言,犹羁縻不绝。 这对傻叉父子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计可施,既不能出决死战,又拿侯景无可奈何。 前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萧退、西昌侯世子萧彧众合三万,至于马卬洲,侯景道:“请敕北军聚还南岸,你搞这些人堵在江上,我怎么退过长江。“ 太子也只得照办。 这个时候,其实外军也不完全是不战之士,侯景颇忌惮永安侯萧确。毕竟江南这个地方,自古以来除了皇室脑残,民间还是颇多豪杰之士。 萧确据说并不顾及侯景与皇室的盟约,而且他一眼就瞧出这盟约实际上就是扯淡,因此扼守不退。 侯景因此引为口实,说道萧确拦路,所以,他无法渡江,请求萧衍将这个拦路虎调走,然后,他好跑路。 萧衍极其听话,侯景早上才告知他对萧确不爽,傍晚,萧衍便立刻派遣吏部尚书张绾召确,次日,便以萧确为广州刺史,即令调离。 不过,萧确这时候,萧确累启固辞,不入,上不许。 萧确坚决不同意入城,也坚决不撤退,父亲邵陵王萧纶这时候也来劝说:“围城既久,圣上忧危,臣子之情,切于汤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后计。成命已决,何得拒违!“ 萧确长叹:“虽然陛下成命已决,不得拒违,但是侯景现在对于台城的围困一点点儿解围的迹象都没有,他如果入城,听命前去广州,那么这里的事儿就玩完了。” 萧确坚持不走,萧纶大怒,道:“你皇爷爷的命令,你敢违抗?你现在就两条路,要么入城受命,要么死。” 萧确不得已而入城受命。 萧纶这时候好不容易凑了几百个鸡蛋,托萧确带进城去,犒劳一下他那可怜的老爸。 此事可谓知父莫若子。 萧衍本来拜佛,经常吃素,围城日久,他的御厨蔬茹皆绝。萧纶托萧确带来的这数百枚鸡蛋,可怜的萧衍手自料简,歔欷哽咽,一边吃一边哭。 此时,城外兵马简直不可胜数。 湘东王绎军于郢州之武城; 湘州刺史河东王誉军于青草湖; 信州刺史桂阳王慥军于西峡口; 就不说还有柳仲礼以及邵陵王萧纶的部队了,但是俱各托云俟四方援兵,淹留不进。 湘东王萧绎的中记室参军萧贲,骨鲠之士,看着萧绎寻常时都是手不释卷,每天动辄都将圣贤讲话挂在嘴上,但是居然坐看父皇受难,拥兵不进。 他心中有些不爽,这日和萧绎下棋的时候,萧绎食子拈棋而不下,萧贲语带双关:“殿下并无下意。“ 及至侯景与城内和谈,萧绎接到和谈诏书,第一件事便是准备奔回荆州。 萧贲长叹:“以十万之众,未见贼而退,奈何!“ 萧绎见他叽叽歪歪,以言语刺人,找了个借口,把他给杀了。 萧绎这一生之中,读书很多很多很多,可能在中国历代帝王中,萧绎算是读书最多的人了,但是萧绎读书显然并没有读成一个好人,他读书也并没有读出良心。 这个世界,读书,有时候能训练的未必是好人,读书有时候能把人读成傻子,有时候能把人读成冷血,有时候读得埋没良心。 由此而言,读书也不一定全是好事。 读书的第一好处,本来应该是分辨是非,但是很多人读着读着,反而糊涂了,变坏了,反而容易被洗脑。 尤其是在社会变坏之际,很多为朝廷卖命的读书人,对于老百姓以及他人的苦难反而不屑一顾,甚至要求老百姓及他人为朝廷或者为自己去牺牲去死,对于对朝廷、对自己的批评拒不接受。 一旦社会上有反抗,他们就会要求反抗的声音臣服,甚至要求没有声音最好,甚至要求世界上唯有当朝权力存在的声音最好。 他们只懂得残酷,只懂得你们说话必须符合我的心意,否则我就杀死你,让你消声。 萧绎无疑读了很多书,但是读书读的多,却已经听不见逆耳的声音,所以,活该他日后被宇文泰消遣。 读书而读得只允许自己听得进的赞美,而反对一切批评,以及不同的声音,这是很多读书人的共同的弊病,尤其是皇权下的读书人。 这个时候的萧绎,对于父皇的被围困,对于父皇的垂死,他几乎不闻不问,但是对于一个以此来讽刺他的人,他却痛下杀手。 这样的读书人,真是一个时代的耻辱 七四八、台城破 此时的侯景轻轻松松的运东府米入石头,军粮前面不济的时候考运输大队长邵陵王萧纶战败接济了一把,后面与朝廷媾和,又从东府调了不少粮。 他再无匮乏之虞。 这时,闻的江面上声势最为浩大、拥兵十万的萧绎也已经撤军后退,唯独留下世子萧方等、王僧辩等军,都受柳仲礼节制。 柳仲礼是个草包,自上次受创,最近一直以养伤为借口,不动刀兵,并且勒令部下,侯景如渡江退走,决不许发一兵一卒追击。 侯景这个时候,所有不肯撤围的理由都已经用完了。 江面上已经甚少敌军,除了大都督柳仲礼和萧纶尚有余兵,但已经不足为虑,按照媾和的盟约要求,侯景理应撤围,然后渡江北去了。 但侯景显然并无退兵打算,最近,他一切事情都显得春风得意,甚至,羊鹊现在都已经搬去他的府邸暂住,之前那个奋力抗拒,死不从命的姑娘如今已经是他的小妻子。 她现在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对他奋力推拒,虽然也还是不怎么与他说话交流,但是他脱她衣裳和她欢好的时候,她再也不曾拒绝。 甚至,他有时也能感到她在迎合。 他能发现她的变化。 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是完美的,他已经打定主意绝不撤围,宫中美人更多,他的军师王伟当然也绝不赞成撤退。 王伟的分析很有道理:“大王以人臣举兵,围守宫阙,逼辱妃主,残秽宗庙,擢王之发,不足数罪。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 毕竟,侯景所未攻占的仅仅是内城,整个外城到处都已经被攻占,侯景在这攻占期间,干的坏事,杀的人,已经多不胜数。拔下侯景的头发,可能确实都没有他犯下的罪孽多。 这种情况下,侯景如果撤退,萧衍缓过神来,纵天下之兵攻围,侯景能跑哪儿去? 王伟的第二个理由是:“背盟而捷,自古多矣,愿且观其变。“ 背盟对政治家来说就不算是个事儿,毕竟连远隔重洋,远隔好多时代的马基雅维利也说,盟约这种事儿,得利不妨遵守,盟约但有妨碍,还是背约最爽。 况且,中国历史上背盟而取得好结果的太多。 最有名的便是当日刘邦和项羽的楚河汉界之约,项羽才转身,刘邦就向着项羽大喊:“老乡老乡。”项羽才回头,便听见喷的一声枪响。 老乡老乡背后一枪是常态。 刘邦背盟得了天下,项羽守约身死人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大梁的大汉奸已经称帝的临贺王萧正德也劝侯景不要渡江:“大功垂就,岂可弃去!“ 于是侯景公开背盟,上启痛斥萧衍的人生十大错误,什么这边和他侯景交好,那边却去勾搭高澄,企图出卖侯景,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丢人。 还有什么贞阳侯率兵十万,丢盔弃甲,这种人应当立即问罪,云云,居然还那啥加恩。赏罚不明,老糊涂。 一共点了萧衍的十大错误。 萧衍看罢,且惭且怒。三月,丙辰朔,立坛于太极殿前,告天地。以景违盟,举烽鼓噪。不过这也是他最后的倔强了,他除了鼓噪一番啥也干不了。 台城内城闭城之日,男女十馀万,擐甲者二万馀人; 被围既久,人多身肿气急,死者什,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皆羸喘。这四千人其实现在差不多已经不能作战了,不过萧衍已经七老八十,哪里还能顾及? 这时的台城之内,就是人间地狱。 南京绝对是一个悲催的地方,这个地方,在历史上的惨烈指数,反复被蹂躏指数应该在中国历史是上算得上首屈一指。这时候的南京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众心犹望外援。 但这时候的南京城外,荆州军马已经掣肘,剩下柳仲礼唯聚妓妾,置酒作乐,诸将日往请战,仲礼不许。 安南侯萧骏对邵陵王萧纶道:“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万一不虞,殿下何颜自立于世!今宜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攻之,可以得志。“ 萧纶这时见其他兄弟都对父皇不闻不问,自己至少还送了老爸几百枚鸡蛋,已经很够意思了,送鸡蛋行,送死可不行,不从。 柳仲礼的父亲柳津登城对柳仲礼喊话:“你的陛下,你的老爸都在围城里,你都拥兵不救,百世之后,人家怎么说你?你不怕遗臭万年吗?“ 柳仲礼不以为意,听而不闻。 萧衍问策于柳津,柳津长叹:“陛下,你有儿子见死不救,我也有仲礼这个不孝子,不忠不孝,还指望谁来?“ 两人相坐对泣不成声。 这时,外救既决,侯景已经看破了城外援军的底线,料萧纶、柳仲礼等人并无能为,于是景决石阙前水,百道攻城,昼夜不息。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萧衍对于亲戚的约束还是不肯强硬。 邵陵王萧纶的儿子萧坚这时候屯太阳门,这货在南京如今已经是遍地沟壑死人的情况下依旧终日蒲饮,不恤吏士,他的部属都觉得太过分,太过分。 这时侯景围城已有百日,很多人一开始坚守的信心,早已经被磨灭了,这时候,王公贵族还在骄横,那可当真是找死了。 萧坚的书佐董勋、熊昙朗恨之。 这日,快到清晨的时候,勋、昙朗二人于城西北楼引景众登城,将萧坚杀死,萧坚的弟弟永安侯萧确力战,不能却。城外敌军如潮水一般涌入,台城破。 于是排闼入启萧衍:“城已陷。“ 萧衍安卧不动,问:“犹可一战乎?“ 萧确长叹:“不可。“ 萧衍亦复长叹:“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当下劝萧确赶紧逃跑:“速去,跟你爹说,别挂念我们。“ 萧衍想多了,萧纶本来也不怎么挂念他,这时,城破,他更无所谓挂念。 萧确走后不久,侯景遣心腹王伟入文德殿奉谒,上命褰帘开户引王伟入,王伟拜呈景启,称:“为奸佞所蔽,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 萧衍这时候还端着帝王架子,问道:“侯景何在?召来。“ 七四九、历史的记载 没过多少时间,侯景便入见于萧衍于太极东堂,毕竟,他曾经有壮志:“渡江缚取萧衍老公,为太平寺主。”现在终于实现了。 侯景以甲士五百人自卫,稽颡殿下,典仪引就三公榻。 萧衍这差不多是人生第一次近距离接近侯景,这时候,见了侯景,他虎死不倒威,倒也没什么惊惧,问道:“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 史书说侯景此时的反应是不敢仰视,汗流被面,不过,这应该是胡说八道了。 两人这时闲聊了片刻,萧衍又问:“你是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还在北方吗?“ 据说侯景此时非常紧张,对萧衍的问话都答不上来,这倒是有可能,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说吴侬软语,侯景十之七八听不懂,倒不是答不上来。 任约从旁代答:“大王的妻子皆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归陛下。“ 于是萧衍又问:“初渡江有几人?“ 侯景回答:“千人。“ “围台城几人?“ 侯景:“十万。“ “今有几人?“ 侯景冷笑:“率土之内,莫非我有。“ 侯景紧接着又去永福省去见太子,太子这个时候表现的也很从容,不过侍卫们这时候都已经逃光了。 两个人略略交谈,不过也没什么精彩的内容。 史书上说,太子与言,又不能对。由此,我更加觉得有可能是语言上不能够听得太明白,毕竟北人对南人的言语不容易明白也是常有的。 但是,史书上却偏偏不这么说,史书上胡扯什么侯景看见萧衍恐惧,看见太子也紧张窘迫,所以说不出来话。 甚至,史书还捏造了一段侯景和他的一名麾下的对话,在这个对话里侯景说:“我常跨鞍对陈,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我不可以再见之。“ 看了这段对话,我想问候一下史官的妈咪,你们特么当时在现场吗?侯景说这句话的时候专门叫你们去笔录了吗? 瞎几把胡扯,是中国部分史官的一大技能。 客观而言,所有的史书记载的两人对话,都是篡改历史的嫌疑,不过中国历史是所谓十八岁的小姑娘,任人打扮,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而是一种共识。 毕竟没成功的起义,在官方史书中都叫做草寇、匪;成功了的起义当政者都是暴君和桀纣。 客观评价,不基于成败而记载的史书,大概也就是《史记》、《三国志》有那么些意思。 但好在不是所有的历史都是两人对话类型的,历史还必须记载事件,害怕已经手无寸铁的皇帝和太子的侯景接下来的行动可是一点儿也不害怕。 侯景第一步就是立刻将两宫侍卫全部撤换; 第二步放任军士抢劫,纵兵掠乘舆、服御、宫人皆尽。 第三步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东堂。 第四步直接矫诏,大赦天下,自加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建康士民逃难四出。太子洗马萧允至京口,端居不行,曰:“死生有命,如何可逃!祸之所来,皆生于利;苟不求利,祸从何生!“ 侯景这时候另外还矫诏令南京城外的剩余援军撤退。 城外剩余援军总司令、大都督柳仲礼召诸将议论此事,不过他心中其实早已经做好撤退打算。 邵陵王萧纶也不顾自己的长子萧坚刚刚在台城内被侯景部队杀死,这时也一门心思逃跑:“今日之命,委之将军。“ 不过吧,他本来就爹不亲娘不爱,他以大梁皇帝萧衍之子的身份,竞选一个城外援军大都督竟然落选,当然在此之前,他的三万兵马被消灭,这可能是他落选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大梁皇子,却在此时,受命于区区柳仲礼,这也是很奇葩的,领兵皇子受将领节制,历朝历代其实不算多见。 此时,一些将领诸如裴之高、王僧辩都知道朝廷颁发的退兵诏书是矫诏,分明就是侯景发出来的。 他们俱各反对退兵:“将军拥众百万,致宫阙沦没,正当悉力决战,何所多言!“ 柳仲礼其实召集大家议论,根本就不是真的要你们议论,而是告诉大家一个现实,现在宫中要求大家退兵,对于求战的言论,他全部驳回。 会议之后,诸军乃随方各散。 南兖州刺史临成公萧大连、湘东世子萧方等、鄱阳世子嗣、北兖州刺史湘潭侯退、吴郡太守袁君正、晋陵太守陆经等各还本镇。 邵陵王萧纶奔会稽。 柳仲礼及弟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等人这个时候所想的还不仅仅是退兵。 他们直接打开营门投降了侯景,军士莫不叹愤。 这些人投降之后,入见侯景,先拜侯景而后见萧衍;可见在他们心中,孰轻孰重已经是昭然若揭。 萧衍望着这些坐拥十余万兵马而见死不救的麾下,气愤填膺而无可如何,这些人见他也不如何客气,只是虚伪敷衍。 倒是柳仲礼的父亲柳津刚正了一把,痛哭不许相见:“我没这个不孝儿子,让他滚。“ 湘东王萧绎这时使全威将军会稽王琳送米二十万石以馈军,至姑孰,听闻台城陷落,沉米于江而还。这也是个傻叉举动,这些粮食,简直是糟蹋。 不过,侯景在这次入台城之后的举措之中,也有一些失策的地方。 大的方针政策,不搞德化就算了,毕竟,侯景这个人讲道德比较为难,他的失策还不在于此,而是对于来投降的诸将,侯景没有很好的安抚。 诸将之中,有一个人叫王僧辩,这个人其实来援建康还不久。 王伟劝侯景将王僧辩杀了了事,觉得诸将之中,他人皆不足虑,唯独王僧辩这个人,看着像有点会搞事的样子,但是侯景没有听从。 侯景对于王伟,如果事事听从,那就不是侯景了。 这个世上的枭雄对谋士,都不会事事听从,但偶尔又听那么几次,这当然也是吊谋士的一种方法,你以为你的计策我不用,不,我用了。 你以为你的计策我都用,那也未必,这条计策,我不用。 对枭雄而言,谋士也相当于驴子,时不时的给一根大白菜吊着。 在侯景而言,他初得建康,而且他是羯人,不是汉人,对南人有异心,猜忌心,是很正常的,他在南朝一点儿基础都没有,忽然之间,这么多汉将投降。 将他们全部留在身边,他自觉比较危险,于是,大部分汉将,他又把他们遣送回去了。 其实,这时候,杀掉他们才是最安全的策略 七五0、坐等矛盾爆发 侯景取得台城大捷之后,有两个人是最高兴的,一个人自然是萧玉嬛。 她终于可以为母亲报仇,她这一生,颠沛流离,可以说是拜萧衍的负心薄幸所赐,她这一生,都希望萧衍得到一些报应,这次侯景进攻台城,她也随军而来。 不过,由于她跟随侯景已久,她已经不复是从前的那种受宠。 何况,最近侯景得了羊鹊,一般都在羊鹊处歇宿,她已不复能争锋,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自古美人同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但她也无所谓,她的第一志愿当然是复仇,向萧衍复仇,如果不是萧衍薄待,她的母亲何至于当年就死。 今天,她总算夙愿得偿。 还有一个高兴坏了的人是大梁第一大汉奸——萧正德,萧正德前面是称帝了的,当然这个皇帝,侯景从来没当回事,但是萧正德自己还是挺当回事的。 当时,萧正德与侯景还定了一个契约,一旦台城攻破,侯景入城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迅速的把萧衍以及太子萧纲全部挂掉,然后让萧正德堂堂正正的称帝。 所以,这日夜间,台城城破之后,萧正德十分兴奋,及城开,萧正德一马当先,帅众挥刀欲入,不料,在大门边,他就懵逼了。 侯景早就派人把守了大门。 萧正德暴怒大吼:“让开,我是你们的陛下。” 守门的将士翻了翻白眼:“陛下在城内,侯王刚刚已经去拜会陛下了。” 萧正德愕然:“你错了,侯王那是去截杀两宫,待朕入宫。” 守门的将士冷笑一声:“你小子是脑袋抽了,没听清楚,侯王是去拜会陛下及太子。” 萧正德怔怔的,几乎不敢相信,那守门将士看了看萧正德服色,醒悟过来,道:“你还敢僭越天子服色?” 他话音未落,早有几个军士上来,将萧正德脑揪下马,噼噼啪啪一顿胖揍,将他的皇上服色全部剥下来,萧正德捂住头大叫求饶。 那几名军士揍罢萧正德,淡淡然道:“我们扒掉你衣服,是为了救你好吧,不然,你就穿这一身到城内,走到路上就会被当做僭越处死。” 萧正德不由得气沮。 次日,侯景下诏:“以萧正德为侍中、大司马,百官皆复旧职。” 可怜的萧正德入见萧衍,一边跪拜一边哭。他想不通,为毛侯景不待见自己,为毛侯景不守契约,如果说侯景是这世上令人不齿的一类人。 那么萧正德这种人就更加令人不齿。 因为,侯景虽然令人不齿,但是侯景至少还是有本事的人,侯景至少对契约还知道在利用和信守之间取舍。但萧正德这样的一个人,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道理。 他也完全没有真本事,剥掉萧正德的皇族身份,他可能会饿死接头。 连萧衍这时候都开始鄙视他了:“你还哭什么哭?后悔了吧?悔之晚矣,悔之晚矣,来不及了。“ 台城陷没的消息,瞬间传至西魏,西魏对这次事件进行了总结及下一步部署,宇文泰听闻台城陷落,立即召开了会议。 宇文泰先是让诸将料侯景将来成败,然后各自说成败原因。对于未发生事情的预判,很多时候能够看出一个人的见识,只要言之有物的话。 诸将之中这时莫衷一是,一些粗略的将领,自然不能判断,或者判断了之后只会说我感觉就是这样,你要我说我说不上来。 不过,诸将之中也有一些人提出了比较真挚诚恳的意见。 于谨便断言侯景必败,于谨的原因很简单,有如下两条:“第一,侯景部下不多,南朝虽然地域不广,但是也有数十州郡,侯景没有名将一一镇守,所以必然难以心服。” “第二,南朝军队此时还没有大部溃败,湘东王萧绎,武陵王萧纪的部队基本都在,还有河东王萧誉、岳阳王萧察两兄弟。还有陈霸先。” 李弼的意见也差不多。 还有达奚武等人也颇赞同于谨所言。 宇文泰也颇赞同,紧接着,宇文泰让众将讨论接下来的步骤,现在南朝局势基本如所料,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候,诸将的意见分成好几拨。 一波主张立刻进攻巴蜀、一波主张还是进攻江陵的好,反正都觉得现下才是进攻的好时机,其实宇文泰麾下诸将,这时都已经好久没打仗了。 作为军人没打仗,简直就像进了青楼没有嫖娼一样。 当然也有一波等等看的意见。 宇文泰个人赞成等等看,现在还不能说侯景占领了江南,只能说侯景占领了南京,侯景即便不想长治久安,但侯景一定想和西魏、东魏划江而治。 哪怕侯景再没有长远谋算,他也应该知道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安抚南京之外的江南政权各部。 只有江南各地州郡都顺从侯景,侯景的统治才能算安稳,但是需要各部顺从侯景,对于侯景来说很不容易,宇文泰认为侯景很难成功。 侯景有一将之能,但是缺乏掌控大局的那种判断力和战略眼光。 宇文泰既然决定等等看,诸将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这个月,宇文泰也没闲着,宇文泰目前和萧纪以及萧绎都还有和平契约在。 现在客观来说,无论是巴蜀、还是江陵现在虽然有内部矛盾,但都没有爆发出来,所以现在并不是讨伐这两个地方的好时候。 要知道,这两个地方,一旦夺取,宇文泰对于整个天下的局势就完全翻转过来了,只要夺取这两个地方,宇文泰无疑是三国之中占有天下最大地盘的那一家。 然后,休养生息之后,统一天下不敢说指日可待,但是可以纳入规划之中了。 穿越而来,历史上的一些事件又提前上演,历史已经改变,那么,由他开启统一也未必不可能,逆天改命也不是不行,宇文泰这时正踌躇满志。 他眼下所需要的的就是等待。 对于他来说,局面是有利的,侯景霸占了台城,对于宇文泰来说,有利的局面很多,由于萧衍行将就木,大梁现在没有一个真正的话事人。 武陵王萧纪和湘东王萧绎之间,之前由于萧衍还有掌控力,所以他们的矛盾暂时还处于缓和之中,没有爆发。 但现在,这个矛盾,距离爆发时间不远了。 大梁这些皇族之间的矛盾还很多,远远不止武陵王萧纪与湘东王萧绎之间有矛盾,湘东王萧绎与河东王萧誉之间,与岳阳王萧察之间也有矛盾。 萧誉和萧察都是故昭明太子的儿子,兄弟俩一在长沙,一在岳阳,亲兄弟关系比较好,湘东王萧绎则自以为是他二人的叔叔,对二人颐指气使,二人都不服气。 这种矛盾,迟早也是要爆发的 七五一、大梁老皇帝萧衍嗝屁了 台城陷落的消息传到东魏高洋的耳朵中的时候,高洋甚至都懒得开会,他和宇文泰不一样,对于北方来说,高洋占据的区域比宇文泰要好。 毕竟是占据了华北平原膏腴之地,河南河北、山东山西都是好地方,比什么西安、甘肃、银川等地方好多了。 但是对于整个中国而言,宇文泰占领的地方就比高洋有优势了,宇文泰可以谋取四川,高洋就不能,他的地盘跟四川根本不搭噶,还有长江上游也一样。 这两个地方,他都没办法染指,他所能争取的,就是长江中下游的江北部分,而这个部分,他几乎都不需要怎么努力,毕竟江南没乱的时候,这也是他们的争锋之地。 闻听台城陷落,高洋只说了一句话:“把侯景这两个字拆开来,算一下,侯景这家伙,小人百日日天子,说的就是这货了。” 这就是高洋对侯景的评价,对侯景占领台城的评价。 侯景在江南,干的确实都是短命的事情。 不过,平心而论,侯景占有了台城之后,完全可以把萧衍和太子都挂掉,但是之所以没有立刻这么干,也是因为这时候他还需要萧衍这块招牌。 但萧衍这时候的处境并不好。 这天侯景笑嘻嘻来看萧衍,随身带着一个妙龄少女,这少女才十四岁,看着萧衍怯生生的叫了一句:“爷爷。”侯景牵着她的手。 两个人的样子一看就很亲昵。 萧衍一看几乎气死。 因为这个少女正是他的孙女溧阳公主,当今皇太子萧纲之女。 侯景的小钢炮很厉害,羊鹊最近经过他辛勤耕耘,已经怀孕了,所以他兽性大发的目标换了一个,他在宫中到处转悠,被溧阳公主的美貌惊呆了。 所以,当晚便爬上了溧阳公主的床榻。 溧阳公主没有羊鹊那么泼辣,所以只能屈从,公主年少,侯景每天好吃好喝供着,远比当日台城被围的时候吃糠喝稀强太多,溧阳公主瞬间便从了。 作为乱世的落难公主,溧阳公主能够识大体顾大局,与权臣打成一片,改善自身生活条件,侯景是很高兴的。 萧衍自然是气得吐血。 皇太子萧纲自然也是一样。 因为他们一生最大的耻辱便是由眼前这个外族女婿所带来。 随之而来的,对萧衍来说还有一系列不好的消息,侯景的队伍现在侵占的已经不仅仅是建康南京之地,在攻占台城后,侯景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去各地接收愿意归降的城市。 很多城市,侯景接收的极其容易。 而这些城市其实都是兵甲甚盛的,但是侯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入囊中了。 比如:秦郡、阳平、盱眙三郡皆降景,景改阳平为北沧州,改秦郡为西兖州。 侯景以前临江太守董绍先为江北行台,带着侯景的矫诏手敕,召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萧会理是萧衍的孙子,侯景的命令是让他入朝看爷爷。 毕竟爷爷经历了台城之变,受到了惊吓,行将就木,来看爷爷也是孙子应尽的义务。 不过,董绍先去取代萧会理的人马才区区二百人,还一个个破衣烂衫,面黄肌瘦,毕竟台城刚破不久,经过了三个月的鏖战。 台城内部这时候也残破不堪,侯景并没有因为台城被攻破,就接收了什么金珠财宝和给养补充。 所以,侯景的接收部队,其实很寒碜,人数上来说,也很少,毕竟大梁政权还是一个跨长江流域的政权,地盘也很大。 在侯景之乱前,三国之中,属大梁的底盘最为广大了,此刻,大梁虽然已经形式上崩塌了,但是地盘还是不少的,侯景哪有那么多部队可以派去到处接收? 况且,他在建康人生地不熟,也需要部队保驾护航,也需要部队宿卫。 另外,也还要防备大梁的这些藩王杀个回马枪,所以,除了南京的宿卫部队,也还需要保障南京城的安全,所以,侯景能派出的接收部队,人少就不足为奇了。 派往各地的一两百人也就不足为奇。 这么点人接收,当然也会碰到问题。 董绍先至广陵,城上的人一看城下这破破烂烂的,众不满二百,一看就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垃圾,再转过身来看看城内,士马甚盛,这谁同意被接收? 于是,不少部众就纷纷对萧会理说:“侯景已陷京邑,您是大梁藩王,侯景想要真正得到大梁,所以现在召您入京,那就是削藩啊,你们这些藩王如果乖乖听话,侯景然后就会篡位。如果四方拒绝,侯景会立当溃败,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资寇手!” 这个道理,萧会理懂不懂?他当然懂。 但可惜,他不敢拒绝。 部众们紧接着劝他不如杀掉董绍先,发兵固守,与魏国连和,静观其变。 可惜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建设性意见,到了懦弱之辈之中,都被帕斯了。 萧会理素懦,最终还是决定以城授之。董绍先既入,众莫敢动。于是,悉收广陵文武部曲、铠仗、金帛,遣萧会理单马还建康。 湘潭侯萧退与北兖州刺史定襄侯萧祗出奔东魏。 紧接着,吴郡,姑苏等地方都先后投降了侯景。 萧衍虽然嘴上说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憾,但心中的郁闷是可想而知的,这个时候,他本该放下一切,其实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时他却偏偏还在倔强,嘴上很虚伪的说不介意丢了江山,但身体却很不诚实。 当然,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还能忍得住,萧衍毕竟没有成佛,对于一切也没有看空。史书上说他虽外为侯景所制,而内甚不平。 侯景欲以宋子仙为司空,萧衍说:“调和阴阳,安用此物!“ 拒绝。 侯景又请以其党二人为便殿主帅,萧衍又叽叽歪歪不同意。 拒绝。 太子入,泣谏,说侯景如今权势熏天,你何苦自己找不痛快。 萧衍长叹:“侯景派你来的?我都不痛快到这地步了,我还管什么自身安危?我就是要侯景也不痛快,若社稷有灵,犹当克复;如其不然,何事流涕!“ 侯景使其军士入直省中,或驱驴马,带弓刀,出入宫庭。 萧衍怪而问之,直阁将军周石珍说:“侯丞相甲士。“ 萧衍大怒,骂道:“是侯景,他算个屁的宰相。“ 萧衍左右皆惧。 侯景自然看出来,这老头儿宁死也要给自己招不痛快,于是干脆派兵把萧衍所在团团包围,不得送一粒米,一滴水入。 五月,丙辰,上卧净居殿,口苦,索蜜。 可怜的老皇帝,这时候,水都没得喝,还想吃蜜糖,在他弥留之际,他嘴里还在荷荷发声:“蜜、蜜;”恍惚之中,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的手中拿着蜜糖,她蹲下,望着萧衍,她手中有汤勺,汤勺中有蜜,她举到萧衍口边。 萧衍求而不得。 那女子道:“你还认得我么?” 萧衍老眼昏花,看着似乎是萧玉嬛:“你是玉嬛?” 那女子将蜜送入自己的口中,微笑:“正是。” 萧衍再曰:“荷!荷!“遂殂。 七五二、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萧衍死后,萧玉嬛不知所之,据传她曾经与宇文泰生有一子,但终系如何,历史并无明言。 不过,萧衍死后,大梁的局势进一步失控,在南京,侯景则立刻扶立原来的太子萧纲做了太子,是为简文帝,这个便宜岳丈,做的自然也是傀儡天子。 萧纲现在也知道自己做的是傀儡天子,他剪下自己的头发和指甲寄给了湘东王萧绎。 眼下,诸王之中,唯有萧绎兵马势力最强,所以,萧纲寄希望与萧绎,但是萧绎这个时候却也面临着自己的问题。萧绎这时候和他兄长的俩儿子萧察和萧誉有很大的矛盾。 这些矛盾,本来是不必要的。 完全是外人挑衅而成,但是萧绎大概是读书读多了,从书中悟出的不是这世上有信任这回事,他从书中悟出的这世上无人可信。 亲兄弟父子夫妻都是萧绎怀疑的对象。 这个事情最开始怪,还是要怪到萧衍头上,最开始,萧衍有一个大臣叫张缵,这人是他女婿,此人担任的是湘州刺史,萧衍呢,随着年龄渐老,对西魏和东魏的防范超过了对内贼的防范。 什么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的道理,萧衍大部分是不懂的。 于是,他派遣了自己的孙子河东王萧誉去接替张缵的湘州刺史之职,张缵则欺负河东王萧誉年纪轻,对萧誉比较无礼,萧誉毕竟是皇族,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张缵是他姑父,但是对他而言那又如何? 于是萧誉接任之后,立刻将张缵给扣住了。 这个时候,侯景之乱爆发,朝廷也管不过来这事儿了,于是萧誉对张缵多所凌辱,张缵怀恨在心,逃出了湘州,这个时候,其实他还是有职务在身的。 萧衍当初是命令他辞去湘州刺史,接任雍州刺史,不过目前的雍州刺史萧察是萧誉的亲弟弟。 张缵怕萧察万一因为哥哥的事情,不接纳自己,不让自己上任也未可知,于是这家伙就一眨眼,投奔到湘东王萧绎这里来了,到了湘东王萧绎这里,他还是恨恨不已。 此时,侯景之乱已甚,张缵便造谣说萧誉萧察两兄弟距离江陵特别近,很有可能会图谋江陵。 萧绎是寻常没有人进言,他都要怀疑这两兄弟对自己下毒手的,这一有人进言,他的怀疑更甚。 这时候,他与萧誉的弟弟萧察之间又起了一些矛盾。 萧察所在的雍州刺史部,按照隶属关系,是属于他总管辖下。萧绎此时的职务是荆州刺史、使持节、都督荆雍湘司郢宁梁南北秦九州诸军事、镇西将军。 侯景进攻台城的时候,萧绎命令萧察率军前往建康勤王,萧察只派了府司马刘方贵率部前行,对萧绎的命令,视若无睹。 萧绎大怒。 而且,萧察派出的刘方贵早与萧察不和,暗中与萧绎联络,约定日期,袭击萧察。 但命运这种事情把,是萧绎左右不了的,萧绎尚未发兵,恰巧萧詧因为别的事召见刘方贵,刘方贵怀疑计谋败露,就占据樊城,抗拒命令。 萧詧派魏益德、杜岸等各军进攻。刘方贵窘迫慌急,派儿子刘迁超向江陵请求援军。 萧绎这时也不好公然便与两个侄子为敌,于是用了一招围魏救赵之策,按照萧衍的诏令,张缵应该是现任雍州刺史,萧察应该是要回去朝廷的。 于是萧绎用丰厚的财物派遣张缵,表面上是送他前往雍州赴任,实际上暗中支援刘方贵。 张缵停军在大堤时,樊城已被攻陷。萧詧捉住了刘方贵兄弟及其党羽,将他们全部杀掉。 张缵这时由于有朝廷的诏命,又有萧绎派兵护送,所以安全到达雍州。但是萧察很简单,他也没有说不按诏命的意思办,借接什么的还有一段时间。 他故意拖延,不接受替代,让张缵住在西城,以礼相待。 一切军事政务,仍然由萧詧主管。内心里,萧察认为自己兄弟被陷害,祸源起于张缵,准备暗中算计他。并且这货也很精明,他悄悄放出风声,希望能把张缵吓走。 张缵听到风声也很恐惧,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往日那时候,朝廷还没有乱,所以朝廷的命令还能威行一方,但是今天朝廷自顾不暇,各地藩王就是各地的土皇帝。 萧察放话想挂掉自己,朝廷根本就没能力阻止。 于是张缵苦苦请求萧绎把自己召回。 萧绎于是向萧詧征调张缵,萧詧留住张缵不放。 萧察麾下杜岸兄弟欺骗张缵道:“百姓看岳阳王殿下,其权势不容人仰视。不如暂且往西山去,避开祸患。大人既得人心,远近之人必定前来投奔,凭此举起义旗,事或有传记。” 张缵认为很有道理,就与杜岸等人结盟发誓。 张缵又邀请雍州人席引等在西山聚集部众。张缵穿着女人衣服,坐着用黑布围起来的车子,与亲信十余人出逃。 席引等人与杜岸驰马报告萧詧。萧詧命令中兵参军尹正会同杜岸等人领兵追赶,把张缵一行全部捉住。张缵害怕被杀,请求出家为僧。 一番鏖斗下来,萧绎及张缵并没与从萧察那里赚到什么便宜,倒是与萧誉萧察兄弟俩的矛盾更加深了。 萧衍死后,萧绎与萧誉、萧察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了。 这时候,萧衍剩余的几个儿子之中,皇后郗徽是没有儿子的,贵嫔丁令光倒是生了几个儿子,长子昭明太子已经挂了,次子就是如今掌握在侯景手中的简文帝萧纲。 丁令光还有一个儿子叫萧续,也已经挂了。 接下来就是阮修容了,阮修容的儿子就是萧绎。 而邵陵王萧纶的名字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充华,按照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的老传统,萧绎的老哥萧纶与萧绎根本都不构成竞争关系。 而且,最主要是萧纶之前和侯景一战,损失三万人马,这时候已经不足为虑了。 天下人心所系,此刻都在萧绎身上,毕竟他是除了侯景手中那个傀儡之外,萧衍剩下的几个儿子当中,母亲身份最尊贵那个,也是掌握兵马最多那个,也是职位最显赫那个 据传,萧衍去世之前,遣人至荆州宣读密诏,授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 这个时候的萧绎,几乎是大梁所有人的目光所聚焦的那个人。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收复建康,还复旧都。 萧绎自己也当仁不让,但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有两个不省事的侄子在身旁,他不放心 七五三、徐娘半老半面妆 萧绎的这个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之类的官爵,是不是真有,应该是存疑的。 因为这个官爵来自于萧韶的所谓密诏,而萧韶是从建康城中逃出来的,而这个密诏也是口述,但是由于有萧韶这个证人,而建康之外的萧衍诸子中,又算萧绎身份尊贵一些。 所以,讨伐侯景的重任,自然当仁不让的落到了萧绎的头上。 萧绎平常读那么多书,也是颇以天下为己任的。于是担起了讨伐侯景的重任,但是令萧察、萧誉兄弟俩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七叔的第一枪并没有打向侯景。 而是打向了萧誉。 萧绎估计是熟读攘外必先安内的条例的。 所以,他对付侯景之先,对付的是大梁皇族内部的敌人。当然,平心而论,他这么做也不能说完全不对,毕竟河东王萧誉骁勇,很得将士之心。 而且,他还有弟弟萧察的帮忙。 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萧察萧誉兄弟俩关系很好,所以萧绎很不能放心,他出兵攻击侯景前,事先去找了萧誉的岔子,屡次三番派人去萧誉那里督促征收粮草和要求萧誉交出兵马交给他一起指挥。 萧誉这时候和萧绎关系因为张缵的处理一直并不好。 所以,对于萧绎的这些要求,他置若罔闻,当然,他是听说萧绎最近得了密诏,似乎是建康方面命令他总军政,但是这道密诏萧誉没看见。 他回答萧绎的只有一句话:“大家各自军兵,我的部队凭什么交给你管?滚。” 萧绎屡次三番都没有从萧誉那里得到便宜,心想,家贼不除,岂能除掉外贼,于是派兵征讨萧誉,他派去征讨萧誉的是他的儿子。 这是一个萧绎不爱的儿子,因为他的妈妈是萧绎不爱的,他妈妈萧绎不爱的原因很简单——又丑又风骚。 萧绎这个人,心里生理都有些残疾,从萧绎身上,你可以看见皇家多怪胎。萧绎早年极有可能是读书读多了,读瞎了一只眼。 所以,相貌上因为瞎了一只眼,就比较挫。 挫呢,想娶漂亮的门当户对的姑娘就有点儿费力,所以,他的老婆徐娘,名叫徐昭佩,就长得有那么点儿不太好看,但是徐昭佩对于中国古代成语是有点儿贡献的。 徐昭佩,人称徐娘,贡献的成语叫徐娘半老。 萧绎固然不满意她的相貌不美,她也不满意嫁给一个独眼龙,所以,夫妻俩是相互的看不惯。 徐昭佩出嫁的当天晚上,车子行到西州,而疾风大起,掀起房屋,折断树木。不大一会儿,雪霰并下,帘幕都变成了白色。 等到徐昭佩后来归宁回家时,又是风雷雨电,震得西州的府衙两根大柱都破碎了。 萧绎认为很不吉祥,这女人走来走去天都要劈她,可能要给自己带上天都震怒的绿帽子,后来果然。 本来徐昭佩就不好看,这下她来来去去天都恨不得一闪电劈她,萧绎自然更不喜欢,于是也很少宠幸她,不过徐昭佩大概也是容易生养的女人。 她的肚子在萧绎极少的耕耘下却生了一男一女。 她的儿子,萧绎取名为萧方等,这个名字很奇怪,萧绎的意思是大概这个儿子等同于自己的儿子,其实并不是,总之,萧绎从小对他就不太好。 古代没有dna检验办法,但是徐昭佩在外面关系也很乱,他对于萧绎是几乎半点恐惧都没有,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偷人。 她对萧绎常常极尽嘲讽之事。 萧绎寻常两三年一至她的房中,所以,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能怪她偷人,这种夫妻间的相好次数,欲妻子不偷人,难矣。欲其不怨愤,难矣。 萧绎有时候去到徐昭佩的房间,徐昭佩事先听侍女说到他来,立刻把脸上的妆容化一半,留下半面妆。 萧绎一开始还傻不愣登的以为老婆知道自己来了没来得及化完妆就出来见自己了,不由的心中一热,赶紧嘘寒问暖一番。 却不料,嘘寒问暖之中赶脚自己多心了,老婆态度很冰冷,于是问她半面妆的缘故。 徐昭佩答道:“你特么就一只眼,一只眼当然只配看半面妆。” 萧绎差点没气死过去。 徐昭佩除了对萧绎出言不逊之外,还兔子只吃窝边草,对于萧绎身边的大小帅哥来者不惧,害的萧绎都不敢找好看的男侍卫。 萧绎的随从暨季江有姿容,徐昭佩又和他私通。 暨季江常常感叹说:“柏直的狗虽老仍能狩猎,萧溧阳的马虽老仍能驰骋,徐娘虽老犹尚多情。”此即成语典故“半老徐娘”的出处。 徐昭佩生性喜欢喝酒,常常大醉。萧绎回到房间,一定会吐在他的衣服里。 徐昭佩和荆州后堂瑶光寺的和尚智远道人(南北朝时称佛教徒亦为“道人”)私通。她酷好妒忌,见到不被萧绎宠幸的妾,便并坐一起交杯共饮。刚刚觉得有孕的,她就动刀杀人。 当时有个叫贺徽的人脸蛋漂亮,徐昭佩就把他邀到普贤尼寺,在白角枕上写诗互相赠答。 有这样一个娘,可以想见萧绎对于自己的长子萧方等是如何的态度了,他一点儿都不爱这个儿子,按照身份,本来,他该立徐昭佩的儿子为世子。 但是,现实中,他没杀了萧方等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萧绎是一个无情之人,这次,他派遣儿子萧方等去讨伐亲自的亲侄子萧誉,实际上也差不多是赶着自己的儿子去送死,甚至萧方等在这一趟征伐,还没出发之前就有感觉要嗝屁。 萧方等曾经写文章羡慕飞鸟游鱼,慨叹自己并没有鸟和鱼的好命,他梦到自己变成了鸟和鱼,在梦中欢喜无限,等到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自己,并没有变成鱼和鸟,伤心难过。 一个人是何等的悲伤,才至于如此? 这一趟,对萧方等来说,就是自杀之旅,临行之前,他对自己的亲戚朋友说:“是行也,吾必死之;死得其所,吾复奚恨!“ 果然,萧方等军至麻溪,河东王萧誉将七千人击之,方等军败,溺死。至于是战死,还是自杀,去水里想真正变成一条鱼,谁也不知道了。 萧方等死,湘东王萧绎毫无戚容,根本不像死了一个儿子的样子,这种人,身居高位简直可怕!因为连自己儿子的生命都不当回事,又怎么会把百姓的性命当一回事? 七五四、自相残杀比讨伐敌人要紧 萧绎的亲生儿子萧方等被萧誉所杀之后,随后萧绎自己又干掉了自己的正室徐昭佩,对他来说,徐娘半老很不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对徐娘半老感兴趣。 然后,他召唤麾下将领王僧辩和鲍泉两人,让他们前去进攻萧誉。 王僧辩觉得部队仓促之间还没有准备好,于是提议缓一缓,待他准备好马上进攻,他做出这番陈述之前,和鲍泉之间互相有约定,到时候我提这些客观理由。 你在一旁帮腔好不好? 鲍泉这个猪队友立刻说道:“好好好。” 但是情况随后便发生了变化,当王僧辩到了萧绎面前,如实的陈述队伍还没准备好,给养补充辎重都还在装备之中,需要再调整一段时间。 萧绎大怒,雷霆大怒。 于是让鲍泉上来问话,鲍泉这时一看王僧辩老实回答,被领导训斥得狗血喷头,关键时候缩回了脑袋,对萧绎做了虚假陈述,直接道:“木有问题,真的木有问题,现在完全可以发兵。” 萧绎这下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认为王僧辩在忽悠自己,于是拔出剑来,嗖的一剑砍向了王僧辩,这一剑差一点把王僧辩砍死,当场就砍晕过去。 旋即将王僧辩投下监狱,准备诛杀。 可怜王僧辩的老妈吓得半死,一路跪到辕门前,口口声声的哭诉自己的儿子没有教育好,给领导带来了麻烦。 萧绎一看王僧辩的老妈很懂事,这时候气也消了,于是将自己府中的良药拿出来拯救了王僧辩一把,王僧辩这才得以不死。 话说,鲍泉在背叛王僧辩之后,得到了出征萧誉的机会。 但是,事实一如王僧辩所料,军队并没有准备好,于是对阵萧誉他们再次无法取胜,这里面当然除了部队准备工作没有做好之外,鲍泉本人的军事水平也很渣也是一个因素。 不过,鲍泉虽然军事水平很渣,但是他胜在人多。 毕竟,假设此刻的大梁是武林的话,侯景无疑是一个篡位者,而萧绎此刻是原武林盟主的嫡派传人,并且受一帮反对派推举为反侯景的武林盟主。 所以,萧誉现在是和正统相对抗,毕竟现在的萧绎具有正统性,虽然他以叔伐侄道义上根本站不住脚,但是谁叫他是反对侯景的统一战线的领袖呢。 萧誉寡鸟一个,对抗这种反侯景统一阵线,自然希望渺茫,为他说话的人不多。 毕竟,在这片土地上,锦上添花的人多之又多,而雪中送炭的人少之又少。 萧誉这时候能求救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亲兄弟萧察,萧察得到萧誉的通报之后,没有任何犹豫,毕竟兄弟比叔叔亲太多。 而且他知道,萧绎不但是想除掉萧誉,而且也想除掉自己。 萧绎已经疯了,这个人眼中除了权力,是没有什么亲戚血缘关系的,萧衍的尸骨未寒,就开始对亲人痛下杀手的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察当即点齐兵马,留咨议参军济阳蔡大宝守襄阳,帅众二万、骑二千伐江陵以救湘州。 湘东王萧绎大惧,这货读书虽多,但是寻常而言,他没有上过战场,即便是从一般的角度看起来,他的慌张也足以证明他的书白读了。 你讨伐人家的哥哥,居然对人家弟弟的反扑惊慌失措,没有任何准备。 就凭这一点来说,萧绎其实也就是个草包。 他这时大部分军队都派往湘州去讨伐萧誉去了,城中部队不多,病急乱投医之下,只好跑去监狱里面再度把王僧辩请出来,毕竟王僧辩还靠点谱。 人生有时候就是运气,有时候就会有因祸得福的事情存在。 假如鲍泉没有出卖王僧辩,假如当时王僧辩不是实话实话,假如现在前线包围萧誉的是王僧辩,而江陵留守的是鲍泉,一切可能历史要改写。 王僧辩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当下具陈方略,何处屯兵何处守备,条分缕析,明明白白,萧绎见王僧辩ian有办法,这才将王僧辩给释放了,立刻委任为城中都督。 王僧辩当即亲至城头,部署守御之策,同时调集萧绎手中的资源,对萧察军中的势力做了充分的部署分析,历来战争,其实就是一个分析敌我双方作出决策的过程。 这日在攻城之中,敌军杜崱所部似乎攻击并不甚力,王僧辩一问,才知道杜某和萧绎是有旧的。 王僧辩大喜,当即谴人悄悄前往杜某营中说项,毕竟,这场战争,对于萧绎来说,目前,守城的人数虽然不占优势,但是萧绎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他是反侯景部队的盟主。 在政治立场上,萧绎的优势以及人心所向是无可比拟的,所以,萧察的部队中一定也有人能够发现这一点。 果然,杜某因为和萧绎是老朋友,所以一拍即合,战争打了没两天,杜某与兄岌、岸、弟幼安、兄子龛各帅所部降于绎。 这个时候,战场上的态势就完全反过来了。 而且,此时天意也不助萧察,萧察作十三营以攻萧绎;因为萧绎的大军这时都在会攻萧誉,所以,一开始萧察占据很大优势。 萧绎曾经派人前往鲍泉营中,请他抽掉人马回援,但鲍泉实非将才,打不下来还不敢撤兵,唯恐萧誉尾随追击,所以萧绎显得特别狼狈。 即便,萧绎临城换将,果断火速的提拔王僧辩,阻止住了萧察的攻势,但这时,萧察还是占上风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上天忽然平添暴雨,平地水深四尺。萧察军队驻军城下,受暴雨侵袭最为明显,他不像萧绎是守城方,吃饭住宿都没问题。 暴雨侵袭,部队搭建的土灶膛立刻就崩塌了,生火做饭都很麻烦,找不到火源。 而且攻城更麻烦,毕竟攻城是佯攻,需要城下的弓箭手不断的以箭阵压制对方的守城士兵,给下面的将士肉搏登城提供支持。 但是一下雨,弓弦的筋胶软化,弓弦拉而不开。 晚上睡觉也成问题,平常的时候,士兵夜间简易的军榻,离地不及两尺。这下水深四尺,还睡个毛? 这暴雨这么一搞,从饮食到进攻到休息,全成问题。 而且,军中并无阴阳学家,长江边上又多雨水,谁也不知道这雨下到什么时候,王僧辩每日于城上鼓噪,萧察不胜其烦。 王僧辩又多做思想工作,什么自助者天助云云,什么萧绎才是代表了正确的道路云云,什么上天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云云。 萧察崩溃 七五五、宇文泰的机会来了 萧察的崩溃当然还没有完。 因为王僧辩还留了一招后手,对付这种所谓围城之战,如果决意要救,孙膑兵法有一招一般是不得不用的,这招叫做围魏救赵。 不过,此时,王僧辩麾下没有第二只军队。 但是,王僧辩还是有办法,刚刚秘密跟他接洽的萧察麾下的杜家兄弟的部队,他觉得可资利用,于是派遣杜家兄弟从战场上临阵脱逃。 让杜家兄弟临阵脱逃,有很多作用。 比如第一对于萧察来说,会动荡萧察的军心,萧察的部队发现杜家兄弟脱逃,则很有可能其他军营也军心不稳。 第二,可以缓解攻城的压力,毕竟杜家兄弟如果不离开,那么即便是做戏,假装攻城,城上至少也要派人假装应付,说不定还有演技穿帮,破坏大好形势的可能。 第三,王僧辩还有后手,他派杜家兄弟这时赶紧趁萧察重兵都在江陵城下之计,赶紧前往襄阳,去端萧察的老巢。 这一招就叫做围魏救赵。 萧察一旦听得襄阳老巢被围攻,便无暇进攻江陵,毕竟保家更重要,家都没了,根据地没了,那只能到处流浪,而在长江中上游,到处都是萧绎的地盘,流浪等于流窜。 不过,对于萧察来说,天可怜见。 就在杜氏兄弟率队回去袭击襄阳的时候,在离城三十里地的地方被萧察安排的斥候发现了,旋即立即回报。 于是襄阳有备,萧察的心腹蔡大宝与萧察的母亲立即乘城狙战。 同时迅速派人前往报告萧察。 可怜的萧察这时攻城不顺,天降暴雨,又听闻老巢被人攻击,当下无奈,立即拔营夜遁,,弃粮食、金帛、铠仗于湕水,不可胜纪。 这个时候,他们兄弟和萧绎之间的矛盾的始作俑者——亲姑父张缵,这时候萧察还带着。 不过,张缵这时候由于腿脚疾病,走不快,萧察怕他拖累,干脆将他挂了,弃尸而去,乱世之中,亲戚是不足道的,犬决姑父的事情所在多有。 回到襄阳以后,萧察左思右想,赶脚没搞头。 毕竟,凭借自己和兄长的实力,没法和萧绎这个反侯景的武林盟主竞争,当下想来想去,左顾右盼,长江中上游自己一个盟友都没有。 好在他不是那么死脑筋,他立刻写了一封信给宇文泰,信中陈述了自己的情况,请求宇文泰协助,他愿意做宇文泰的附庸,并且愿意让世子萧岿去做人质。 宇文泰等这一封信都等了良久良久,总算等到了,他当然知道他一定等得到,这不仅是历史注定的,也是上天注定的,更是萧绎猜忌的性格注定的。 人这一生,很多时候归结于命运。 而命运,很多时候归结于性格。 这时候,西魏的很多人都已经很佩服宇文泰,在侯景之乱后,宇文泰放弃与高家争夺河南,这个政策其实在国内是被不少人诟病的。 毕竟很多人认为,宇文泰的主要敌人是高家的东魏,西魏与东魏存在着正统之争。 而宇文泰则几乎完全放弃了,收缩军队,好在后面宇文泰派遣达奚武攻取了汉中,一定程度上平息了这场内在的战略方向的争论。 如今,随着局势的进一步变化,更多的人看到了宇文泰的先见之明。 确实,如今还并未处在衰弱期的高家,并非争锋对象,不在于是否争的过或者争不过,而在于这种相争只会让渔翁得利。 其实,宇文泰一直在取守势,之前的与高欢的几次大战,基本上也是高欢主攻。 当然了,高欢在几次大的进攻态势下,做了运输大队长,把宇文泰的规模武装的越来越大,客观上帮助了宇文泰强大。 但这些,都没有战略方向正确的红利来的大。 比如眼前,就正是时候,大梁萧衍死,萧家内讧,按照宇文泰的分析,侯景为了在江南站稳脚跟,萧绎为了在道义上复国,双方还不可避免有一场大战。 宇文泰捡便宜的时候多得很。 还有巴蜀,巴蜀的武陵王萧纪与宇文泰签订和平契约,当然不是为了和平,而是为了他和萧绎的战争没有后顾之忧罢了,这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 总体来说,如今对宇文泰有利的态势来了。 接到萧察的求援书信,对于宇文泰来说,师出有名矣。宇文泰立即召开群臣开了一个秘密军事会议,这个军事会议参加的将领很多。 宇文泰的亲信心腹宇文导、全旭、贺兰祥、大将于谨、李弼、李虎、达奚武、杨忠等人全都参与进来了。 核心当然是讨论萧察的求援,救或者不救? 不救的原因是什么? 救的话为什么要救?救援的话选择什么样的规模,谁担任将领?是一举灭了萧绎还是打到疼为止,这些都是需要讨论和群策群力的。 这次会议,独孤信当然没有参加,他还在陇右都督任上,另外韦孝宽在玉璧,也没有参加。 汉中的镇守,现在已经委派宇文泰的外甥,素不为外人所忌的尉迟迥前去,也好让萧纪放心。 会议一召开,大家便热烈讨论起来,毕竟将军们都很久没有打仗了,而且,这场战争是别人的邀请赛,而且,最重要的是,对西魏的拓展大有好处。 人人都摩拳擦掌,大家等待这一时刻久矣。 宇文泰先听小将们贺兰祥等人的意见,贺兰祥年少,此时,考虑问题还不是很全面,心想,最好是把萧绎一窝端了比较好。 立刻便有人反驳,此刻萧绎的军事实力,兵马有十万之众,而且分散,一窝端并不容易。 紧接着又有其他将领发表意见,意见也是要救,大家在必须救援萧察的意见上几乎全部一致,不一致的就是在救援时间以及具体如何实施救援。 但是在具体如何救,救到什么程度?打萧绎打到什么程度上,大家分歧比较大。 有主张直接灭了萧绎的; 有主张打疼就好的。 有主张现在直接出兵襄阳,帮助萧察守住襄阳就好的,莫衷一是。 宇文泰看了看全旭,全旭暂时对这个问题还没有深刻的考虑,他最近受宇文泰所命,要与李弼、侯莫陈崇一道随时准备入川作战,考虑入川作战的事情多些。 见宇文泰盯着自己看,笑了笑道:“最近研究巴蜀地形比较多,江陵之事,我就怕你们把江陵打下来了,萧纪到时候龟缩巴蜀怎么办?” 全旭提的这个问题到也是个切实的问题,按照全旭的这个思路,现在帮着萧察打江陵还不能把萧绎揍得太过,揍得太过了,萧纪害怕,万一死保巴蜀,宇文泰就难占有巴蜀了。 七五六、坐山观虎斗 诸将讨论的热火朝天。 宇文泰看向于谨,于谨毕竟老谋深算,每次他都不怎么说话,他和李弼属于最后发言的,发言的意见比较中肯的那一种。 于谨见宇文泰的眼神望向自己,情知是宇文泰要求自己发言。 他顿了顿,清了清喉咙:“全东升所言亦有理,我们打萧绎,目前还是打疼就好,打的他不是完全丧失战斗力,但是又有些虚弱,让萧纪以为有机可乘最好。” 宇文泰表示认同于谨的看法。 总体来说,宇文泰的策略也是这样,毕竟眼下,侯景、萧纪、萧绎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必须让这三个人进行火并,然后自己再大动作出手,收获会最丰富。 自己没有道理帮助侯景承担萧绎的炮火,也没有衣物帮助萧纪承担萧绎的炮火。 最好是等这三个家伙打的一团糟,然后自己再出手,但是萧察的请求还是需要重视的,毕竟这个请求也算情真意切,也算比较真挚。 会议最后定下了调子,萧绎不忙着打残。 这次出战的将军则选择的是杨忠,以开府仪同三司杨忠都督三荆等十五州诸军事,镇穰城。这个地方距离襄阳的距离不到200里。 中的来说,这次萧察的来信比较及时,宇文泰本身也对侵占江汉早有准备、部署,所以一切几乎是瞌睡遇枕头。 此前,当侯景渡过长江,梁武帝兵败受到重创,南朝梁义阳郡守马伯符献出下溠城投降西魏。 宇文泰那时已经趁此机会,准备筹划谋取汉水、沔水一带,任命杨忠为都督三荆、二襄、二广、南雍、平、信、随、江、二郢、淅十五州诸军事,镇守穰城。 对于襄阳的援救比较容易。 此时,湘东王萧绎已经传令柳仲礼率大军一万进攻襄阳,大军现在已经进入安陆,距离襄阳两百里,比杨忠距离襄阳的距离要远那么一点。 战争,主要还是看双方的将领。 杨忠的一生,虽然不敢说百战百胜,但是杨忠的一生,大大小小强敌打过无数,宇文泰与高欢的数次大战,他几乎都有参与,各种战争经验繁多。 但是柳仲礼一生的大战的经验可能就是前不多时在南京城与侯景的遭遇战。 那场战争也是他唯一一次与北方军队交手的经验战,一战而败,从此之后,他就无论别人怎么侮辱,调戏,他都坚决不再与侯景的部队发生任何冲突了。 然后目送侯景攻下台城。 接下来,侯景失策,将他以及王僧辩等人全都遣返原地当官,这样,他本来已经投降侯景,这下,又重新回到了大梁的怀抱。 只不过,换了一个主子而已,这个新的主子自然就是湘东王萧绎。 打北军,柳仲礼不太在行,但是打南军,柳仲礼还是外行外行内战内行的,他进击襄阳的时候倒也一路势如破竹,这主要是萧察本身的实力不足。 之前,在江陵城下又吃了败仗,折了不少老本。 所以,萧察的麾下这时候几乎是不堪一击,无形之中增加了柳仲礼的信心,但是宇文泰何等样人,一眼就判断出柳仲礼这货不足为惧。 于是,立即命令杨忠转向,直接破击柳仲礼,自然解襄阳之围。 毕竟萧绎麾下王僧辩的部队此时还在长沙,柳仲礼的部队失败之后,萧绎想再凑齐一支进攻襄阳的部队那是很难的,况且,北军彪悍,现在应该已经是南军的共识了。 所以,只要击败柳仲礼,便极有可能达到他们之前会议上定的目标,打疼了萧绎,但是又不至于刺激到萧纪和侯景。 杨忠此时]以马伯符作为向导,迅速攻克大梁下辖的齐兴郡和昌州,这部分此时在萧绎掌握之中。 南朝梁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虽然向西魏称藩,但也还是怀有恐惧之心,唯恐西魏救人是假,乘火打劫是真。 杨忠从穰城出发到汉水边,检阅军队,大示兵威,命令将士变换旗帜,按照次序前进,其实不过只有两千兵马。萧詧登上城楼观望,误认为有三万兵马。 这才感到震惊并真心顺服。 此时,对于萧察而言,柳仲礼的进攻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南朝梁司州刺史柳仲礼留下其长史马岫镇守安陆,自己率领一万兵马进犯襄阳。 此前,南朝梁竟陵郡守孙皓献出其郡前来归附,宇文泰命令大都督符贵前往镇守。 当柳仲礼兵到时,孙皓却又首鼠两端,捉住符贵投降。柳仲礼派遣部将王叔孙与孙皓一同守城。宇文泰发怒,命令杨忠率军南征。攻克南朝梁的随郡,活捉守将桓和。 杨忠统兵一路袭击,一路所经过的城堡和营垒,全都望风请求投降。 紧接着,杨忠兵不留行,围攻安陆,柳仲礼听闻随郡失陷,担心安陆守不住,便急忙返回援救。基本上,对于杨忠来说,拿下安陆,整个南阳盆地尽在掌握,襄阳之围自解。 这个时候,柳仲礼听闻安陆被围,实际上已经放弃了进攻襄阳,回师解救安陆。 诸将担心柳仲礼的援兵抵达后,安陆就难以攻克,都请求加紧攻城。 这几乎是历代攻城围城都要出现的局面,前面也已经具体分析过,一旦围城战役发生,如果碰到有援军的情况下,就面临两个选择。 一个是继续攻城,在援军抵达之前拿下; 另一个选择是围点打援,城池暂时围住,同时抽出主要兵力来打援,历朝历代,屡试不爽。 杨忠老于此道,自然也是倾向于围点打援,况且柳仲礼这种脓包,他要赶来救援安陆,就势必要急行军,就势必会将自己的军队暴露在野外。 他判断了一下安陆,暂时难以攻下,从这个方面判断,也是围城打援的好。 攻守双方态势悬殊,不可能迅速攻占。如果拖延时日,劳顿军队,内外受敌,这不是好办法。所以杨忠选择围点打援。 围点打援的战争对杨忠是有利态势,毕竟,柳仲礼所率南方人大都习惯水战,不熟悉在原野作战。柳仲礼的军队如今行军已到附近。 我军出其不意,以奇兵突袭,敌军懈怠,我军奋勇,一举可克。 打败柳仲礼,安陆没有救援,那么安陆就不攻自破,其余各城就可传送文告而使它们平定。 于是杨忠精选两千骑兵,为了防止喧嚣而暴露意图,令所有的人口中衔着小木棍,乘夜偷袭,在淙头(一作漴头)与柳仲礼遭遇。 杨忠亲自冲进敌阵,一顿砍瓜切菜,柳仲礼如何能敌,甚至这货根本就没有准备,杨忠的队伍如猛虎入群羊,迅速干净零落的击败并擒获了柳仲礼,把他的军队全部俘虏。 此战之后,梁军守将马岫献出安陆投降,王叔孙杀死孙皓,献出竟陵投降。 一切都按杨忠事先的计策实现,汉东之地全部归属西魏。 七五七、宇文泰和萧绎的约法三章 杨忠非常迅速的便完成了解救萧察的任务,萧察也十分知情识趣,很快便亲自到了西魏,拜见了宇文泰,宇文泰一见之下,对萧察也还喜欢。 这个人不像是使奸耍滑之徒,年龄上比宇文泰正好小一轮。 而这时,杨忠拿下安陆之后,确保襄阳安全之后,只是稍稍做出了进攻江陵的态势,萧绎已经恐慌的要命,立刻派舍人庾恪前往劝说杨忠。 说:“萧詧目无尊长,竟然进攻叔父,而魏国帮助一个目无尊长的人,这怎么能使天下归心!” 杨忠听后,呵呵一笑,就停兵于湕北。 毕竟,不把萧绎打残是宇文泰下的死命令,他暂时也只能遵守,反正,将来也是要打残萧绎的,其实按照西魏目前在原来梁地的军事存在,打残萧绎其实也只是愿意与否的事情了。 萧绎自然也知道杨忠不算是最终的话事人,求过杨忠之后,派舍人王孝祀送其子萧方略到长安作为人质以求和,宇文泰当下也答应下来。 约法三章:一、双方魏国以石城为封疆,梁国以安陆为国界,请求按照附庸关系,发展贸易以通有无,永远作为邻邦和睦相处。 二、对萧察境内不得侵犯; 三、萧察的哥哥萧誉的事情,西魏不干涉。 这个时候,萧誉已经被重重围困,这件事事关萧绎的核心利益,所以,宇文泰也不便强求,再者,萧察也没有求宇文泰救他的哥哥。 倒不是萧察不愿意求,而是他没办法代替萧誉做决断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也实在没有什么资本和宇文泰来谈条件。况且,萧誉远在长沙,中间隔着长江呢。 诚所谓鞭长莫及。 对宇文泰来说,实质好处到手,他与萧誉也没打过什么交道,也没见过,诚所谓,你的生活关我屁事的状态。 这时萧绎的六哥邵陵王萧纶心中还是比较想救河东王萧誉的,而兵粮不足。萧衍的诸多儿子当中,邵陵王萧纶还算有点人性。 历史就是这么吊诡,就拿萧衍的儿子来说,最坏的应该就是萧绎,但是萧绎命最长,最好的应该是萧衍的长子昭明太子,但是最好的那个人死的最早。 邵陵王萧纶也还有点良心,这时候给萧绎写了一封信,让他放过河东王萧誉,毕竟是亲叔侄,搞你死我活的厮杀让天下人看笑话。 再说了,父皇还尸骨未寒。 再说了,大梁之外,西魏、东魏目前都是虎视眈眈,这封信萧纶写的很真切,信中说,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况乎手足肱支,岂可相害! 今社稷危耻,创巨痛深,唯应剖心尝胆,泣血枕戈。 本来,侯景肆虐,攻克京城,主忧臣辱,这本应该是大梁所有的人臣子民共克时艰,匡救国难的时刻,萧绎和萧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矛盾。 若外难未除,家祸仍构,料今访古,未或不亡。 当时的人,都觉得萧纶不如萧绎聪明,当时从这封信而言,萧纶其实是比萧绎聪明的,毕竟萧纶清楚的看出来,大梁在萧衍刚死之后,就搞这种手足相残,最终绝逼亡国。 但是萧绎看不出来,他只看到了自己的机会,同时也减除一切其他大梁宗室可能的机会。 甚至萧纶在信中已经讲明,如果将萧誉兄弟逼迫到死里求生的份上,必定是求援于魏国引狼入室。 但萧绎的刚愎自用,骄狂之态,在他回复萧纶的信中表述的很明显,在复书中,萧绎极口表示萧誉过恶不赦。 对于宇文泰派遣杨忠入寇,他切词掩盖,自我吹嘘,说:“萧察勾引杨忠来相侵逼,又怎么样?我谈笑之间,已却秦军。“ 萧纶得书,投之于案,慷慨流涕:“天下之事,一至于斯!湘州若败,吾亡无日矣!“ 他没有料到的是,萧绎对他也起了杀心。 而此时,宇文泰与萧绎约法三章之后,江南形势的下一步发展愈加明朗,侯景的地盘越来越扩大,最开始,侯景所号令的不过是南京城内。 但随着这一段时间,侯景的军力逐渐恢复,侯景派往各地的敕使也逐渐拿到不少地盘。 这时候整个态势基本都还是向着宇文泰预料的方面发展的,侯景暂时没有向长江中上游用兵,侯景这时是向着如今的杭州、绍兴一代用兵。 长江中上游,是侯景最后的目标。 而内陆的杭州、绍兴等地,在当时很繁华,这些地方对于侯景来说也很重要。 侯景占领这些地方,其实也很快,基本上都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这里面,有很多例子可以见证当时的大梁何等的文恬武嬉。 侯景所扶持的帝王,当今的大梁天子简文帝的儿子萧大连为东扬州刺史,当时的东扬州即治所在今天的绍兴。辖会稽、东阳、新安、临海、永嘉、建安、晋安七郡。 尽管当时江南已经乱成一窝粥,但是当时的会稽(绍兴)丰沃,胜兵数万,粮仗山积。 因为侯景特别残虐,在南京城里用舂米的石碓,将人放进去砸成肉饼。南京一时成阿鼻地狱,南人恐惧,纷纷逃离南京,逃入绍兴一代。 毕竟绍兴也还是大梁地盘,还是皇子萧大连统治,乱世的百姓是悲哀的,哪里还平安就往哪里跑,还总爱往有权力的官员平安地跑。 但萧大连对这些逃来的百姓绝不抚恤,试想,侯景进攻都城的日子,他都没出一兵一卒,怎么可能善待百姓? 他最大的一个嗜好是喝酒,他是喝酒喝到有奇闻的人。 他麾下的军司马东阳人留异,为人凶狡残暴,为众所患,萧大连不但不责罚,还将军事重任全部交付。侯景派遣宋子仙攻会稽,萧大连弃城而走,留异奔还乡里,寻以其众降于子仙。 萧大连欲奔鄱阳,留异则当起了侯景党羽宋子仙的乡导,追及萧大连于信安。 最可笑的是,萧大连被俘的时候还在宿醉之中,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俘,后来被押送之南京,萧大连连醉几日,到了南京还没醒过来。 可怜的简文帝见到儿子醉成这幅衰样,引帷自蔽,掩袂而泣。 侯景这边在发展势力的同时,萧绎那边整顿内部的斗争也已经到了收官时刻,河东王萧誉所在的长沙城破,河东王萧誉被俘,随后被杀 七五八一个新的王朝崛起了 就在萧誉的长沙被攻破、萧誉被萧绎处死的当儿,侯景也攻占了三吴之地,整个浙江都落入了侯景手中。 而就在这时,一件突发的事件几乎打破了宇文泰的发展计划,而这次突发事件,对于宇文泰的影响也是深远的,这次突发事件,来源于另外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当然就是东魏,但是现在,东魏这个名字已经被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我们年轻的皇帝高洋同志,公开篡位了。 和宇文泰不一样,高洋的地盘和大梁接壤的地方,高洋该做的文章早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他已经占有了几乎整个淮南之地,长江中上游高洋暂时也没有机会染指。 毕竟,那是宇文泰虎视眈眈的地方。 高洋也没想过要发动渡江战役击败侯景,毕竟高洋和侯景其实也没什么矛盾,何况,何必替萧绎报仇,替萧绎承担侯景的压力呢? 所以,高洋现在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好干。 既然没什么事情好干,那么就不如称个帝玩儿了,高洋称帝,这时候差不多一切事情也算水到渠成,东魏不比宇文泰的西魏,东魏早已经完全熟悉高家的统治。 东魏的重臣几乎完全都是高家的人。 不像宇文泰麾下,还有独孤信那么忠心耿耿的皇室保皇党。 高家篡位的工作基本在高澄时代,就已经几乎是半公开的进行了,而孝静帝又因为谋反被高澄所幽禁,高洋当政之后,看守部署的更严密。 孝静帝完全没有任何机会,朝廷上的一切诏命、权利都来自于高洋。 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一切都已经应天顺人,这个时候不称帝,高洋都感觉有点对不起自己,尤其是之前跟随高洋谋划称帝和改朝换代工作的一帮臣子们。 他们当年陪着高澄做了半拉子的改朝换代工作,因为高澄的死突然就中断了,如今捡起来重新续起来,他不香吗? 比如杨愔,当日就是陪着高澄策划改朝换代工作的。 对于高洋来说,他搞改朝换代还有一个考虑,他这边一改朝换代,西魏那边肯定按捺不住啊,宇文泰会下那么多人,还不撺掇他上位? 这么一搞,宇文泰的精力可能就未必盯着长江中上游了。 高洋的目光很敏锐,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打断宇文泰的战略,那么将来长江中上游一定为宇文泰所得,毕竟放眼江北,宇文泰的地理位置并不优越。 但是把关陇放到天下的形势之中来看,再配上大梁目前的一盘散沙的局面,这局面就对宇文泰太有利了。 一旦宇文泰他日得巴蜀,得荆州,则天下形势,优劣分矣。 所以,高洋现在得搞点事,战争的话,高洋现在还不想发起和宇文泰的战争,毕竟,父亲都战胜?的人物,他自觉未必搞得定。 另外,他和宇文泰一开战,战场形势一胶着,天知道侯景会不会从中捡便宜? 所以,这个时候,和宇文泰开战并不明智,还不如坐山观虎斗更好,但是自己在坐山观虎斗的同时,宇文泰也在坐山观虎斗。 所以,得搞点事,让宇文泰那边不得安生的好。 他这边称帝,西魏那边,皇帝元宝炬和太子元钦势必慌得一笔,他们肯定会在自己称帝之后,出于恐惧对宇文泰下手,即便他们不得得志。 但是他们多多少少会干扰宇文泰此刻的战略。 这就是高洋决意于此刻称帝的考量。 当然,刺激西魏的政治斗争只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的原因还是高洋确实也觉得东魏王朝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另外,就是身边那些马屁精,一个一个都想借着改朝换代,加官进爵。 总之,高洋称帝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既有外交上的考量,也有内政上的时机成熟。 更有人事上的各种安排。 此时,勃海人高德政为高洋的管记,言无不尽。还有金紫光禄大夫神医丹杨徐之才、北平太守广宗宋景业,皆善图谶,都以为太岁在午,当有革命。 历来就是这些搞封建迷信的,最喜欢搞政治。 不过,高洋的篡位之举也不是没有阻力,他的老妈娄昭君是不太愿意他称帝的,当然了,她也不是真的不愿意,而是担心。 娄昭君这辈子有志气,有心计,有毅力,希望能成为一代名女人。 能够于人群中识别高欢,高欢能够成为一代人杰,她的眼光已经被验证,但是她的眼光事实上到此为止,她觉得已经够了。上天给予她的已多。 之前,尔朱荣试图称帝,但是 高澄亦试图称帝,但是 所以,这种对称帝的阻止,对于娄昭君来说,毋宁说是一种对于不可知的命运的恐惧,并非真正的阻止,他还怕高洋也罹难遭受同样的命运而已。 宁愿要儿子的安全,不愿意接受儿子不测的命运,作为母亲的这种心态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一个儿子已经刚刚密谋篡位挂了。 不过,高洋现在已经比高澄走得更远了,也已经比尔朱荣走得更远,鲜卑人不是又卜金人推测大事的过程么?高洋很愿意接受命运的测试。 他见娄昭君担心,便要求娄昭君和他一起旁观他卜金人像。 这次卜金人像,一卜而就,毕竟如今整个东魏都是高家的人,太多的人都想攀龙附凤,再也不是尔朱荣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皇室还有许多拥趸。 所以,还有人搞小动作,而铸小金人又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工艺流程,所以尔朱荣搞不成。 但高洋这时候身边已经都是高家的拥趸,皇室一个拥趸也没有,所以自然一铸而成,娄昭君见高洋铸像成功,当下也没什么二话了。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一些着名武将名宿的看法,比如斛律金之类啦。 这些老将、武将、高欢昔日的朋友元勋,他们在民间当然还有一定的影响力,高洋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老将的看法,他的称帝进程自然是不可阻挡。 自从代替高澄执政以来,朝野之间对他的评价简直耳目一新。 就连本来看不起他的一些弟弟,这时见了他也不由得由衷的佩服。 七五九、一个新的王朝诞生了2 于是,高欢让自己的大舅子段韶去问肆州刺史斛律金,问问他对高洋称帝的意见。 斛律金来见洋,固言不可,并劝高洋杀掉那些请他称帝的人。 相比之下,赞成并反对高洋称帝的人分成了两拨,高欢的老臣子,那些老人都反对高洋称帝,比如司马子如、斛律金、杜弼等人,都是站在反对立场的。 这些人反对也很正常,因为高欢当初的立场,他是持反对尔朱荣称帝,并维护魏国的立场上位的。 而且,高欢是因为把魏帝元修驱逐到关中才导致关中反叛,为自己树立了平生的大敌,所以高欢后来对魏帝比较尊重,连带着斛律金这些人对魏帝也很尊重。 这些老人,尚未意识到高家已经不需要魏国这块招牌。 于是高洋召集了称帝会议,会上,高洋自然而然的表达了自己的天时人事之优势,会上有一些人反对,但是看高洋意见坚定,没有人敢说话。 毕竟会场外围就是高家的铁甲卫士。 谁知道说不同意会不会会场外有人闯进来拿人,然后咔嚓,于是或赞同,或闭口不言,并无第三种声音。史称洋拥兵而东,至平都城,召诸勋贵议之,莫敢对。 唯有长史杜弼说了一句话,这话也不是反对意见,而是假设。 他的意思是假设我们称帝了,宇文泰因为我们把魏国的神主牌位给抛了,宇文泰发兵打我们怎么办? 高洋冷笑一声,大梁乱成一锅粥,宇文泰那么优势的地理位置,捡便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来和自己捣乱,除非,宇文泰只务虚不务实。 除非宇文泰这辈子只认高家为敌人,而不是心怀天下。 但如果宇文泰是这么食古不化的人,他根本发展不到现在这种规模。所以,对这一点高洋丝毫不加担心,当然了,为了维护魏国的神主牌位,宇文泰必要的文章还是要做的。 但最终也不过是吆喝两声,绝不会有实际动作。 杜弼的意见才刚刚说完,高洋自己都懒得下场反驳,立刻就有人反驳了,你特么以为宇文泰不想称帝呀,咱们干的事儿他想学还来不及呢? 历史上这种事儿多了去了,曹丕称帝,刘备是急着打曹丕这个扔掉大汉神主牌位的?还是自己着急称帝了? 杜弼愕然,倒没想到历史上这个现成例子了。 不过,高洋本来是想满票当选的,但是会上既然还是有一些反对声音,高洋也有点不爽,于是使术士李密卜之,遇《大横》,曰:“汉文之卦也。“ 汉文帝当年称帝也是下面有反对声音,于是卜了一卦,得的就是高洋卜的这个卦。 高洋又使宋景业筮之,遇《乾》之《鼎》卦,很多人可能不懂卦中有卦,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凡属卦象,卜算出来的是卦之大体。 至于精细的具体的还得卜一个变卦,就是在卦象六爻的基础上再卜出一个变动的爻来,这个变动的爻会构成另外一个卦象,而这个变动的爻的爻辞便是具体事项的预兆。 高洋得了这只卦,不懂毛意思,便问卦师,这一像预示着什么? 卦师道:“这一象预兆着您五月间能成事儿。” 不过,另外一个懂点卦象的有些儿犹豫,道:“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终于其位。“这句话的意思是五月不能当这个官,当这个官儿,得死在这位置上。 高洋听了不由得一怔。 先前的那个卦师冷笑道:“你这就是学问没有到家,现在卜卦的是什么事儿?这是天子入主天下的大事,天子入官,自然是做天子,天子哪有中途下来的?自然是终于其位。” 高洋听罢大喜,这个解释非常到位,至此,他铸过金人,卜卦过,人事上人心上他也逐渐搞定。 万事俱备,他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此时,他的心腹高德政录在邺诸事,条进于他,高洋则令左右陈山提驰驿赍事条并密书与杨愔。是月,陈山提至邺,杨愔即召太常卿邢劭等议撰仪注,秘书监魏收草九锡、禅让、劝进诸文。 于是,称帝的诸般工作有条不紊的渐次开展开来。 第一步,东魏进高洋位相国,总百揆,备九锡。这个职位基本上已经是无冕之王,历史上搞了九锡,最终没称帝的屈指可数。 第二步、让司马子如、杜弼驰驿续入,观察物情。子如等至邺,众人以事势已决,无敢异言。 第三步、高洋至邺城,开始作圜丘,备法物,为称帝做最后的准备。 第四步,派司空潘乐、侍中张亮、黄门郎赵彦深等入宫见东魏孝静帝,告诉他皇位必须交出来,在昭阳殿见之。 孝静帝这时候也知道大势已去,毕竟五行递运,有始有终。高洋这时又所谓圣德钦明,万方归仰,他也只能远法尧、舜禅让了。 可怜的孝静帝元善见只说了一句话:“此事推挹已久,谨当逊避。“ 这句话说明,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其实在高澄在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后来高澄嗝屁了,相比之下,高洋对他还算客气。 高澄还经常羞辱他,高洋给他一个痛快的答案。 长痛不如短痛。 这时高洋的麾下中书郎崔劼、裴让之把禅位文书等等都写好了,东魏主拿过来,很愉快的签署了自己的名字,问了一声:“我日后住哪儿?“ 杨愔:“北城别有馆宇。“ 于是,孝静帝元善见乃下御坐,步就东廊,咏范蔚宗《后汉书·赞》曰:“献坐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 然后,与宫中的大小老婆们告别,遣太尉彭城王韶等奉玺绶,禅位于齐。于是,高洋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天保。至此,一个新的王朝诞生了。 这个王朝诞生的时候还有一件事,就是诞生的时候,要拟定年号,群臣拟了一个年号,叫天保。 叫天bao的其实天都不怎么保,无论是高洋的天保?还是唐玄宗的天宝,结果天都不保,高洋看了看天保俩字也不爽,叹了口气道:“一大人只十。” 天保分开就是这五个字,高洋长叹,这么说自己只能做十年天子? 但他转念一想,十年天子也够了。于是建国成功,这个王朝,就叫做北齐,中国历史上着名的禽兽王朝! 宇文泰穿越来此,并没有阻止这个王朝的诞生,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他穿越来的时候,高欢已经生于世上,所以一切已经很难阻止。 他能够让高欢早死数年,已经改变了历史,但是历史并不是所有事件都能改变的。 七六0、西魏的国内矛盾皇帝与太子的策划 一切差不多正如高洋所料,高洋称帝的事情在西魏掀起了轩然大波,最一开始,东魏和西魏是敌人,是争魏国正统的。这下好了,人家不跟你争了。 元宝炬和元钦本来应该很高兴,现在举世只剩下一个魏国,他们毫无疑问才是正统的魏国。 本该高兴的事情。 但是父子俩却一片悲凉,他们这时候来不及高兴自己拥有魏国正统的名号,他们这时候深深的恐惧,他们恐惧的正如高洋所料,害怕宇文泰效仿高洋。 这已经不是保神主牌位的事情,而是攸关自己的身家性命安全。 元宝炬昔日和宇文泰是朋友,他相信宇文泰做事情有底线,但是他也知道,宇文泰只不过是维持自己和他的朋友关系,自己的儿子,大魏社稷,宇文泰未必会维持。 还有一个,令元宝炬最担心的,是他的儿子元钦。 元钦和自己不一样,自己了解宇文泰,元钦未必了解,元钦年少气盛,毕竟年轻人血气方刚,而且,最关键的一点,他未必能完全掌握元钦。 元钦现在干什么,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元钦现在和宇文泰的大女儿已经结婚了,元宝炬此举本来是准备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和岳丈搞搞好关系,可是这小子倒好,每天和宇文泰的大女儿打的火热。 但是具体内容都是套宇文泰的各种军事机密以及各种把柄。 这小子洗脑功夫还是有一套,成天都和宇文泰的女儿说一些封建社会伦理,出嫁从夫云云,所以太子妃现在似乎和宇文泰的关系也有点不太好了。 这简直是做死的行为。 但元宝炬自觉该做的也做了,他和宇文泰不同,他确实是有保护大魏神主牌持而不坠的责任的,毕竟他是大魏子孙,但他不像元钦那么激进。 他觉得只要他处理得当,他和宇文泰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宇文泰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比较讲义气够朋友的人,不会从他手中夺取大魏。 但是太子呢? 他有些担心,他当然也不愿意宇文泰从太子手上夺取大魏。 他和元钦推心置腹的谈过,这个臭小子,几乎把他所有的观点批驳了一个遍。元宝炬也能理解,毕竟元宝炬自己能跟宇文泰这么绥靖下去,维持下去。 但元钦呢? 他和宇文泰不是同龄人,没有朋友基础,宇文泰日后会放过他吗? 元宝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被元钦问住,哑口无言,元钦也长叹:“我不是汉献帝,我宁愿做元子攸,也绝不会做元善见。” 元子攸和元善见,是大魏的两种皇帝。 元子攸奋起,最终诛杀了尔朱荣; 而元善见乖乖的把皇位交给高洋,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元宝炬也长叹:“孩儿,元子攸二十来岁就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元善见起码现在禅位了,还好好活着” 元钦冷笑一声:“父皇,你以为元善见就不死?他只是没有到死的时候罢了,再说了,元善见是以什么代价换来活着的?是大魏的国祚。父皇,你也愿意放弃大魏的国祚?” 元宝炬再度愕然,哑口无言。 站在元钦的立场,并没有错,他是大魏的皇太子,对大魏的权臣切齿痛恨,这有什么错呢? 可是,他知道,以他的势力和宇文泰硬碰硬,最终就是死路一条,总体来说,宇文泰对于元家,现在总体上还好,他也比历史上那些权臣治下的皇帝好得多。 元宝炬自己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只能最后向元钦摊牌:“你能不能改改你那臭脾气,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想做掉宇文泰,那也不是你这种表现?想要杀掉强大的敌人,唯有伪装成他的朋友,出其不意掩其不备,那才能成功。” 元钦愕然,半晌,方才醒悟过来。 他一旦醒悟,不由得大喜过望,一把握住了父皇的手,仿佛醍醐灌顶。 “父皇,原来你跟宇文泰处朋友是假的,原来你早就有心要算计这厮,父皇,你英明伟大啊,孩儿要跟你学,孩儿从前不明白,现在,孩儿懂了。” 元宝炬愕然,他虽然知道元钦这时分分钟想的都是如何扳倒宇文泰,但是他想不到这小子如意算盘都打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抬起一脚,踢向自己的儿子,道:“你胡说什么呢?” 元宝炬所说的只是让元钦隐藏自己,和宇文泰做朋友,待他日后亲政,对付宇文泰的时候可能会奏效,他自己倒是从没有想过害宇文泰。 毕竟,他和宇文泰的朋友关系不是演的,而是真实的,他能理解宇文泰的难处,宇文泰也能理解他的难处。 两个人也能明白各自还是朋友,只是由于立场的不同,才有了矛盾,这种矛盾,搅和在里面的,还有独孤信,和宇文泰也是类似的矛盾。 既是朋友,但是又有价值观的不同。 现在,他只能维持。 他并不想和宇文泰刀兵相见,但是他确实又有维持大魏体统的必要,确实也有保障太子日后亲政,系统平稳运行的必要,他是准备等和元钦谈过之后,然后再跟宇文泰谈一谈。 不然,他还怕成问题。 毕竟,高洋忽然来称帝这么一出,对西魏的冲击很大。 宇文泰的很多麾下,肯定也想着攀龙附凤,加官进爵,这里面宇文泰的亲戚宇文导、全旭、李泉、贺兰祥、尉迟迥等一大拨人,听到高洋称帝的消息,难免不会动心。 还有很多人,虽然不是宇文泰的亲戚。 比如李弼、侯莫陈崇、达奚武、梁御、寇洛、耿豪、蔡佑等将领,都是寻常在战场上与宇文泰出生入死的。 他们肯定也会动心,希望推举宇文泰为帝。 毕竟,这些人,在元修当年入主关中之时,他们就跟随宇文泰东征西讨的,是宇文泰的班底,而与朝廷的恩典关系不大。 朝廷所能依靠的,目前大佬之中也就是一个独孤信,偏偏与宇文泰还是朋友。 独孤信内心里,也绝不会赞成杀掉宇文泰,正如独孤信心里,也不会赞成宇文泰篡位一样,所以,自己可以靠他维系皇室的权威,但是不能拉拢他杀掉宇文泰。 所以,元宝炬认为目前的局面没得搞,只能这么维持下去。 大佬之中还有一个于谨,元宝炬和他也联姻了,但是于谨很狡猾,这边答应了元宝炬联姻,那边立刻就和宇文泰联姻。 于谨总是保持一种不偏不倚的态度! 貌似中立,而实有取舍,因为宇文泰势力实在是很大,他保持中立,其实就是保持宇文泰占优势的局面 七六一、元宝炬与宇文泰的推心置腹 元宝炬与儿子元钦谈过之后,便迎来宇文泰与自己的交谈。 这次交谈,他本来想元钦也参与,但是元钦拒绝了,元宝炬知道元钦不爽宇文泰,这种不爽已经到了看到宇文泰,他可能就周身不舒服,情绪立即变坏的地步。 帝王或者皇太子看到权臣,一般都是这种反应,恨的牙痒,却无可奈何。 元宝炬自己没法体会,但是却也理解儿子。 宇文泰这时候其实也很理解元宝炬,客观而论,即便元宝炬不找他谈,他也要找元宝炬谈一谈,他也很怕元宝炬这个时候搞幺蛾子。 毕竟,这个时候,即便高洋忽然走出来篡位这一招棋,宇文泰的大目标还是没变的。 吞并巴蜀和江陵,是他的目标,现在的历史正在向越来越历史的方向靠近,最近陈霸先也露面了,这些年,陈霸先都躲在广东,但是最近开始高调出现,并且准备讨伐侯景。 而且,整个长江中下游正在混乱不堪,正是他人生中的最好机会。 所以,他希望他能够心无旁骛的完成这个目标,其他的事情暂时都放到一边,目前,高洋称帝的事情传过来之后,确实有不少人在私下里劝他也称帝。 但是,他都一一婉拒了。 不过,他也没有泄露都是哪些人,他当然知道元宝炬父子对于这件事情非常的敏感,毕竟,对于元宝炬父子来讲,这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大考验。 元宝炬的后花园,长亭中,他与元宝炬相对而坐。 这时候,才刚进入五月份不久,高洋刚刚称帝,对于长安来说,天气还么有进入极端炎热,这个时候是最和适宜的气候了。 元宝炬甚至没有安排宦官在旁边伺候。 宇文泰也只带了两名随从,基本上两个人都是云淡风轻的姿态。 两个人坐下来,先聊了些江湖之上发生的事情,大家一开始都避而不谈高洋称帝的事情,但是谁都知道两个人这次会面谈得就是这件事。 终究还是宇文泰把话挑开了。 “高洋称帝了,陛下,你怎么看?” “这是谋逆,这是篡位,还能怎么看?咱们还是要做出一点反应来的。” 元宝炬的这个表态,在宇文泰的意料之中,反应当然还是要做出来的,毕竟,他还是大魏皇帝,所以,高洋所作所为,元宝炬肯定是反对的。 宇文泰点了点头。 然后说:“按照道理,咱们应该讨伐高洋,高洋所篡虽然是伪魏,但究竟是魏系子孙,不过,目前咱们最重要的还是战略,不与高洋争一日之短长” 元宝炬:“朕知道你的意思。” 宇文泰:“我会发布命令,然后命令军队集结,然后做出一些讨伐高洋的动作,以示咱们反对高洋的篡逆之举,但是这是以不破坏咱们的战略大局为前提的。” 战略大局才是最后决胜负的东西,而不是一时意气。 元宝炬:“朕明白。不过” 宇文泰:“陛下放心,臣敢担保,陛下在一日,臣一日是大魏的纯臣,臣与陛下,是朋友,臣必定不负陛下。” 元宝炬听到这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相信宇文泰的表态。 他和宇文泰之间并没有多大问题,不过,最近他的身体并不太好,所以,他担心的倒不是自己和宇文泰的君臣之情,而是担心元钦和宇文泰。 “犬子” 宇文泰和元钦之前就有矛盾,这才是他担心的地方。 宇文泰淡淡然:“有些东西,陛下就不用想那么长远了,孩子大了,自然有孩子自己做事的方法手段,和处事方式,你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 这就是宇文泰和元宝炬之间的矛盾聚焦之所在。 元宝炬:“你放心,朕已经与太子谈过了,朕知道你目前所关心的在于巴蜀和江陵,朕也知道,控遏巴蜀与关陇,乃竞争天下大势之根本,这件事,朕支持你。太子也绝不会反对。” 宇文泰淡淡的笑了笑:“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忍让,但是这一统天下的大业,我不能让。” 元宝炬长叹:“黑獭,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一统天下,你还有可能做大魏的纯臣吗?” 宇文泰微微一笑,元宝炬这句话问的很诛心,很直接。 他当然可以很虚伪的说一句:“臣能。” 但这个答案显然以元宝炬的聪明,会立刻辨别出其中的虚伪。 不过,宇文泰决定还是老实回答:“这可就说不定了,我不会杀独孤,独孤到时候会制衡我吧?况且,统一天下,未知何时,毕竟侯景、萧绎、陈霸先、王僧辩俱是雄豪,天下之事未可知也?” 元宝炬叹了口气,淡淡的笑了笑,道:“也不知道朕能不能目睹那一天?” 宇文泰微笑道:“臣也只能以此为目标而已,至于能不能一统还不知道呢?天数之事,微茫难知,毕竟在历史上,一旦分裂鼎足之势成,打江山一代都是为二代做准备的。” 其实,看看曹操、高欢就明白了,这些打一代都是为官二代在做准备。 元宝炬心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宇文泰和自己都及时嗝屁,至于后代是魏国呢,还是啥啥,眼睛一闭,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用操那个心了,多好。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黑獭,如果我们俩此刻都放下一切,悠游林泉之下该多好,朕是真的能做得到。” 宇文泰自然知道元宝炬是真的做得到,元宝炬从前在迷谷的时候,就表现出比元修更恬淡的性格,倒是元修,假恬淡真野心。 也正是因为元宝炬是真的恬淡,所以,这些年他和元宝炬才基本上相安无事。 要不然,他们君臣之间出现曹操、汉献帝,高欢和元修的局面是大概率事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还是应该感谢元宝炬的。 他与高欢一系列的战争,他的一系列的谋划和改革,元宝炬基本上都是完美配合,没有什么掣肘,这一点尤其不容易。 他想到此处,起身鞠躬:“微臣谢陛下。” 元宝炬笑笑:“朕也知道,要你居于林泉之下那是不可能的啦,你要是真的肯悠游林泉之下,只怕朕那个傻儿子,都不会放过你!” 元宝炬说的当然也是实情,皇帝能够这么推心置腹对他已经很难得。 宇文泰大是感动,这么一个对自己掏心窝子说话的皇帝,自己篡他的位,确实不合适,目前,他还是先行一统天下,至少先拿下巴蜀、将领。 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吧 七六二、青袍怪客的恶毒 就在宇文泰与元宝炬推心置腹的时候,元钦也正在和一个青袍怪客在交谈。 这个青袍怪客元钦之前并没有见过,但是他们之前有过合作,青袍怪客自称之前帮助他干掉了元宝炬的皇后郁久闾皇后,那是他和元钦的第一次合作。 这件事事涉机密,除了元钦自己,就没什么人知道,所以元钦相信他的话,而且元钦没来由便觉得他和自己是一党,所以他留下来,陪青袍怪客。 元钦本来今天是准备参与父皇与宇文泰的会谈的,毕竟,他希望父子在场两个人可以在气势上压一压宇文泰,甚至他还想过,在他们父子与宇文泰会谈的过程中,他埋伏一拨人。 不过,这个建议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父皇绝对不会同意。 他总觉得,父皇对宇文泰太过仁慈,父皇与宇文泰会谈的结果,他都可以想见,必定是不了了之,父皇与宇文泰会谈的方向,他只同意一点。 这一点就是:“在宇文泰拿下巴蜀和江陵前,暂时保留宇文泰一条小命。” 即使这一点,对元钦来说,同意也是勉强同意,在元钦看来,宇文泰的作用,独孤信完全可以取而代之,元钦唯一担心的是,内讧。 独孤信能取代宇文泰,但是在拿下江陵和巴蜀之前,干掉宇文泰,会引起内讧。 内讧可能导致他们不能拿下巴蜀和江陵。 元钦自然也是知道拿下这两个中国上流之地的重要性,这大概就是他和宇文泰唯一的战略共同点了。 他和青袍怪客就是这个时候联系上的,这个青袍怪客之前已经跟他联系过,这次高洋称帝后,青袍怪客又迅速的找到了他。 他总觉得这个青袍怪客很神秘,他似乎来无影去无踪,又似乎与宇文泰也有很多仇恨。 这个青袍怪客很神秘,他带着一个黑色的面罩。 但元钦感觉,即便他不带面罩,也会很安全,元钦曾经看他摘下面罩,演示变脸,他能够刹那之间便完全换成另一个人的脸庞,速度之快,几乎匪夷所思。 这样的变脸速度,元钦不做第二人想。他从来没有见过。 这人即使不带面罩,可能很多人也未必能够认得他。 他似乎痛恨宇文泰,似乎又有些忌惮宇文泰,元钦认为他凭借变脸已经能够宇文泰,但是这个青袍怪客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声:“全未,全未。” 意思自然是很明显,凭借变脸,根本不能对付宇文泰。 从攀谈之中,元钦了解到青袍怪客与宇文泰很熟悉,宇文泰可能看脸认不出青袍怪客,但是宇文泰可以凭借气息、凭借感觉将青袍怪客认出来。 毕竟,一个人的易容术就算再厉害,有些东西,他也是变不了的,是一个人始终带着的。 元钦大觉有理,青袍怪客有两个绝活儿,一个自然是他的易容术独步天下,变化无方,另一个是他的用毒功夫。 他在元钦面前演示给元钦看的,令元钦简直目瞪口呆。 他用元钦亲自验证过的两种绝对无毒的食材,做成了一种食物,立刻将元钦用来实验的一条狗三秒钟之内毒死。 事后,元钦甚至拿着这食物去太医署求证过,太医署的官员仍旧坚称无毒。 青袍怪客可以做到,元钦随便递一条毛巾,递一个杯子,递一张纸给他,一分钟之后,这毛巾、这纸张、这杯子全都染上剧毒。 另外,青袍怪客还演示了另外一种可能。 杯子无毒,但是用毛巾擦过的杯子,立刻染上了剧毒,元钦不信,用银针探测,银针立刻变得乌黑。 不由得他不信。 杯子无毒,纸张无毒,但是这个青袍怪客能够倒入一杯无色无味,银针刺探无毒的清水,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然后用毛笔在纸上写字。 然后,纸张、毛笔、杯子皆剧毒。 这种用毒功夫简直令元钦叹为观止,青袍怪客展示诸般才艺,只有一个要求,帮助元钦干掉宇文泰,甚至,青袍怪客想让宇文泰受尽折磨而死。, 元钦从青袍怪客的话语中感觉出青袍怪客对宇文泰的痛恨甚至不下于他。 宇文泰这货一定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给自己找了这么些来头神秘,而且怪异,而且有本事的对头,元钦心中暗想。 有了青袍怪客的帮助,他对付宇文泰的信心大增。 他心想,只要干掉宇文泰,立即用独孤信来顶替宇文泰的位置,然后用杨忠、韦孝宽来监督诸将,于谨这个人,他看了下,仍旧可以用。 还有李弼,这个人对皇室似乎也不错,虽然跟宇文泰关系也不错。 所以,他细细想来,自己的计划还是很有搞头的,而况眼下有青袍怪客这个大帮手。 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天助我也。 青袍怪客今天与他的谈话内容,也令他很震惊。 青袍怪客今天的谈话内容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一旦宇文泰夺取巴蜀和江陵,必定声威大震,到时候,宇文泰的声名必定如日方中。 到那个时候,宇文泰的众多麾下,一定会献策让宇文泰称帝。 到时该怎么办呢? 元钦也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与父皇也探讨过这个问题。 元宝炬的想法是宇文泰未必会夺取他的皇位,毕竟他和宇文泰的朋友关系摆在那儿。 元钦大大不以为然。 从古至今,朋友关系是最靠不住的关系,秦王政和燕太子丹还是患难之交,还是昔日的好朋友呢,最后燕太子丹买通荆轲刺杀嬴政。 嬴政也是千方百计要干掉公子丹。 还有张耳和陈余,这两个人,更是史书上铁板钉钉的刎颈之交,结果,这两个人也成了互相恨不得杀死对方的仇敌。 朋友最多是私人感情维系。 但是政治却绝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所以,元钦认为父皇和宇文泰的朋友关系,简直是可笑,元宝炬始终认为,朋友这两个字,会捆住宇文泰,使得宇文泰不会向他、向独孤信动手。 元钦每次看到父皇这个论断,都嗤笑不已,慨叹父皇一生就适合游玩于林泉之下,不适合搞政治。 能被朋友二字捆住的政治家?那还是政治家? 那简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就是一个傻叉。 元钦感觉,朋友这两个字捆住的不是宇文泰,捆住的反而是元宝炬,元钦其实多次向元宝炬提建议,要他埋伏或者毒杀宇文泰。 元宝炬总是扭扭捏捏、总是推三阻四,总是不情不愿,总是前怕狼后怕虎。 元钦感觉,如果是自己当政,宇文泰已经死了八百回了 七六三、青袍客的对策 青袍怪客的担心,其实也是元钦的担心。 毕竟,如果宇文泰攻克巴蜀、攻克江陵,那么宇文泰将不可复制,还有谁能制服他?到时,他的声望、他的实力,只怕独孤信也不能制服宇文泰。 想到独孤信,元钦也有些灰心。 独孤信和父皇其实也差不多,也是被朋友二字困住了手脚。 其实,就从宇文泰如何对独孤信,元钦就感觉宇文泰不把独孤信当朋友,当年,独孤信本来是可以拥有贺拔岳的部队的,而且是受贺拔胜派遣而来接收部队。 但是,宇文泰怎么做的? 宇文泰把独孤信给赶走了。 真的朋友,怎么会这么做? 他长叹,青袍怪客也长叹。 “太子殿下,在下最怕的就是陛下顾念情谊,不肯动手。” “孤也有些担心。” 元钦不无哀怨,他与青袍怪客的想法非常一致。 “太子殿下不知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您的父皇在一日,宇文泰就会在一日,您的父皇与宇文泰就这么胶着下去,最终会将宇文泰养至权势滔天,而到时候殿下即便登基,也已无法翻盘。” 太子骇然,这个想法,他当然也有过。 他当然也担心过,但是他无可奈何,毕竟另一方是他的父皇,他能怎么办? 他点了点头:“孤亦曾虑及此事。” 青袍怪客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所虑极是,如今高洋称帝,极有可能启动了宇文泰称帝之念,太子还是要有决断之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断?怎么断?太子长叹。 青袍怪客慨然长太息良久。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太子骇然久之。 “太子当及早继位。” 元钦几乎怔住了,青袍怪客这句话的中心思想他固然是皆大欢喜,但是要做这件事他还真是从来没有想过,毕竟元宝炬虽然以宇文泰为友。 但终究而言,元宝炬还是向着他。 他们父子俩报团取暖久矣,青袍怪客提的这个建议,他觉得几乎没有可行性。 除非元宝炬嗝屁,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及早继位,提前登基。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青袍怪客淡淡的笑了笑,接下来的逼问使得元钦一系列头脑冷汗。 “在下也希望陛下与松柏同寿,但到那个时候,殿下即便继位,也奈何不得宇文泰了,不知殿下以为是也不是?” “宇文泰若攻下巴蜀,攻克江陵,到时候陛下只怕都奈何不得宇文泰了,如果殿下不及早登位,那么很有可能陛下会一直将宇文泰豢养到殿下不能治之的地步。” “殿下让宇文泰收复巴蜀、让宇文泰到时候克江陵,战略是正确的,但是在下以为,在宇文泰克江陵之后,殿下必须立即布局动手,否则一切就来不及了。” “宇文泰现在不对殿下父子动手,宇文泰会一辈子不动手吗?” 元钦心想,这自然是不可能,就算宇文泰真的顾念朋友之情,对父皇不动手,但是对自己,他知道宇文泰对自己不会太客气。 父皇劝自己假装与宇文泰修好,这个办法可行与否? 他也不知道,他也不确定,他也不敢和其他的人商量这个办法,害怕万一泄露,但是他觉得这个办法也是不靠谱的。 他向青袍怪客谈了这个办法,这个父皇建议他采用的办法。 青袍怪客淡淡、轻蔑的冷笑。 “陛下老矣,陛下的这个办法,倒不是说一定不行,如果殿下之前未曾与宇文泰交恶的话,这个办法是可行的,但是据我所知,殿下之前就曾与宇文泰不睦。” “是的,是的。”元钦频频点头。 他之前就和宇文泰已经不合了,这事甚至朝野都知道。 青袍怪客否定了他与宇文泰交好从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可能性。 之前,元钦对这个办法还是报了一点点希望,毕竟,他觉得宇文泰太过强大,父皇、独孤信都奈何不得,自己唯有这个办法才有可能取得一线胜利的可能。 但眼下,这个青袍怪客这般一说,他登时感觉还是青袍怪客说的对。 毕竟,宇文泰岂有那么好骗,他什么谎言没见过,什么事情没见过。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可能会折在自己手里?自己怎能骗过他? “但是,如果不伪装成宇文泰的朋友,孤还有什么取胜之道?” 青袍怪客笑了笑。 “还是有的。” “比如呢?还请先生有以教我。” 元钦与青袍怪客交谈之中,不知不觉的椅子向前移动而不自知,他几乎坐到了青袍怪客的身前,几乎不知不觉的便对青袍怪客言听计从。 他其实甚至不知道青袍怪客所从何来,又是叫什么名字,又与宇文泰有何冤仇? 他唯一的判断大概只来源于那个古老的论断:“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他相信青袍怪客一定是宇文泰得罪过的人,一定是宇文泰的仇人,很简单,如果不是,以青袍怪客这等本领,他如果投靠宇文泰,以他的能力,受到重用毫无疑问。 而且,青袍怪客言语之中对于宇文泰的憎恶、仇恨,他觉得就像是要满溢出来了。 这种感觉他很强烈,是那个青袍怪客不知不觉中就表露出来的,甚至可能青袍怪客自己都不觉得,由此,他觉得青袍怪客可以信任。 青袍怪客给他表演的易容以及用毒这两个本领,他也很仰慕。 换另外一个角度,如果青袍怪客想要害他,可以轻易得手,可是青袍怪客现在却还在和他谈话聊天,而且语调姿态都很认真。 所以,青袍怪客不是害他的人,而是确实和他一样,都是宇文泰的敌人。 元钦反对宇文泰,这事虽然众所皆知,但是元钦却有元钦的苦恼,他反对宇文泰,他身为太子,但是却找不到几个和他链接在一起的反宇文泰同盟。 他一直很苦恼这一点,很苦闷这一点。 甚至,连他的父皇都不是他的同盟,所以,他几乎找不到人,可以共谋宇文泰。 在皇宫之内,宫廷侍卫基本上都是宇文泰的人,本来,最开始宫廷侍卫元宝炬有差不多一万人,是元宝炬自选的,可是这帮人后来被元钦带上了邙山之战的战场。 这帮人挂掉之后,所有宫廷侍卫都由新人补充。 找到同盟,对元钦来说很迫切 七六四、策划毒杀元宝炬 所幸,上天垂怜,青袍怪客送上门来,要不然,元钦连找一个盟友都困难。 在西魏的所有将军之中,大部分人都是深受宇文泰的恩惠,他除了能信任独孤信、杨忠等人之外并无其他可信之人,但是独孤信、杨忠也不是笨蛋。 这两个人,每次元钦邀请他们狩猎或者啥啥。 这两个人都是婉拒的。 他很明白这两个人的立场,反对宇文泰可以,但是只限于反对宇文泰的方针或者政策,对宇文泰,这两个人的底线是防止宇文泰专权,防止宇文泰一人独大。 但是杀掉宇文泰,这两个人都不赞成。 元钦后来心想,这两个人都是伴随着宇文泰一路崛起的,所以,这两个人都是可以信重,但是事实上却无法帮助他杀掉宇文泰的。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其他的将军,几乎全是宇文泰的人。 宇文导、全旭、尉迟迥、贺兰祥等人都是宇文泰的亲戚这姑且不论,蔡佑、耿豪、达奚武等人宇文泰虽然没有亲缘关系,但是一个个以宇文泰为宗主,那是明摆着的。 蔡佑比宇文泰还大一岁,但是蔡佑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丞相待我如父” 所以,有时候,元钦对宇文泰也确实有些佩服,都不知道宇文泰是怎么给蔡佑洗脑的,洗成这个样子,还有耿豪也是差不多的。 还有王文达、王勇等人,俱各都是,一个个不是自称是宇文泰的臂膀,就是自称宇文泰的胳膊、咽喉。 军中,元钦觉得自己几乎不太可能找得到同盟。 更何况是陷害宇文泰的同盟。 在宇文泰的基本盘里找同盟,搞不好是肉没吃到反而惹的一身腥。 所以,元钦一直很苦恼,他不知道在哪儿去找同盟,毕竟,要除掉宇文泰,没有同盟不可能,凭他一个人势单力孤,怎么可能杀掉宇文泰。 魏敬宗元子攸诛杀尔朱荣的故事,元钦亲自整理了好多次,也多次问过父皇,他也私下悄悄各处打听过。 参与诛杀尔朱荣的,元子攸就有不少同党,比如杨侃,比如元徽,甚至高欢、宇文泰俱各都有参与。 当年尔朱荣如果成功称帝,高欢和宇文泰不可能崛起,所以这两个人都不愿意尔朱荣成功,所以私下都襄助元子攸。 但是今天,元修很难找到同盟。 宫廷、军中他都很难找到。 至于那些宦官之类的,他觉得也不靠谱,所以,青袍怪客如今几乎可以算是他唯一的同盟了。 青袍怪客这时候言笑晏晏,见元钦的情状,他知道自己已经打动了对方,元钦越苦闷,他的计策元钦就越有可能采纳。 青袍怪客自然是萧赞。 他藏身西魏已经良久,宇文护的病情在他控制之中,所以,此刻,他很安全,他就藏身在距离宇文导住处不远的地方,他有钱,随时可以变换居所。 这些年来,他基本上没怎么露馅。 甚至,宇文泰也知道高欢有一个间谍在西魏,这个间谍迄今还没有被找出来,但是高欢死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萧赞也继续潜伏着。 他还是相信自己有机会。 他现在控制着两个宇文泰的敌人,一个就是宇文护,一个就是元钦。宇文护吧,现在暂时依旧病着,但是萧赞自然是随时可以帮他调理好。 一个就是元钦,元钦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毕竟元钦是皇太子,对付宇文泰来说,既是萧赞的迫切需要,也是元钦的迫切需要,两个人对于对付宇文泰而言,有共同的奋斗目标。 在高欢去世之后,形势变化的很快。 快的连萧赞都有些目不暇接,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也没有特别的动作。正因为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所以他的潜伏总体来说也比较安全。 他没有动作的原因,一个是江南政局紊乱,他的心也有些乱。 江南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国度,萧衍毕竟有一段时间是他的父亲,虽然是养父,现在的江南,萧纪、萧绎、萧纶这些人,都曾经是他的亲兄弟。 江南乱成一团,他的心理也复杂。 一方面,他赞成侯景乱江南,就当是替他的大齐复仇了,另一方面,他自己的复国梦想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是江南乱成这个样子,显然不是复国的最佳选地。 但眼下,元钦这小子这么蠢,倒是可以利用。 宇文护是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到时候也可以利用,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一步大棋,这步大棋他甚至光是想一想就已经激动得瑟瑟发抖。 只要元钦、宇文护乖乖听指挥,到时候这步大棋成功几乎是指日可待。 元钦这么傻白甜,与宇文泰有刻骨仇恨,他们之间的矛盾是天然由于权势的争夺而诞生的,绝对没有调和的可能,所以,萧赞稍稍鼓动,便已经瞧见元钦的兴奋。 他现在只需要挑动元钦去做一件事。 这件事是毒杀元宝炬,这件事他策划已熟,现在就只缺元钦这个东风了,万事已经具备。 “在下能不能提一个比较诛心的问题,是大魏的社稷重要,还是太子殿下的父子性命重要?” 这是一个直击要害的问题。 元钦先前听闻萧赞说到除了和宇文泰伪装成朋友之外,还另有对付宇文泰的办法,他已经很激动,他很想知道是什么办法,现在见萧赞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他瞧着萧赞的语态,似乎这个问题也是他非回答不可的。 于是,他想了良久,才回答道:“一样重要。” 毕竟,如果大魏社稷不在了,他们父子俩肯定会挂,当然了,反之亦然,他们父子俩挂了,大魏社稷也就寿终正寝了。 “容我再问一个问题,殿下父子如果只能保全一个,但是大魏社稷有望保全,殿下该怎么选择?” 这个问题更加诛心。 但是萧赞步步紧逼,这个问题显然也是必须要回答的问题。 元钦对这个问题倒也没有做太多的思考,这个问题,他略略思索,已经回答:“那肯定是选择孤父子之中一人,并保全社稷。” “哦。” 萧赞淡淡的笑了。 “殿下愿意牺牲?” 元钦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自然愿意。” 萧赞鼓了鼓掌。 “殿下不愧是豪杰之士。只是” 七六五、如果你只能在你父皇和大魏社稷之间保一个你怎么选 “只是什么?” 元钦问。 他感觉他快要接触到萧赞计谋策略中的核心成分了,所以她显得比较的紧张,他其实心中隐隐然已经有了一点轮廓,隐隐猜测到萧赞想说什么。 萧赞笑了。 只要元钦选择保全父子的一个,加上大魏社稷,他就有把握到最后说服元钦毒杀元宝炬。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保全大魏社稷,只是我选择的牺牲陛下,而不是殿下。” 元钦其实早已经料到有可能是这个答案。 但萧赞真说出来,他还是大吃一惊,他口中不由得脱口而出:“大胆。逆贼” 话音未落,他已经拔剑。 宝剑刹那之间寒光闪闪,已经架在了萧赞的脖子上。 萧赞笑了笑,挪开宝剑。 元钦任他挪开宝剑,过了半晌,道:“殿下如果不想保全大为设计,杀了我那也是没关系的,殿下如果要保全大魏社稷,那么就请陛下仔细想一想” 元钦想了良久良久,终于缓缓的将宝剑归鞘。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萧赞斩钉截铁:“没有。” 想要杀掉一个宇文泰这样的大权臣,看看尔朱荣的例子就明白,皇室没有点牺牲怎么可能? “还有一个诛心的问题要问。” 元钦这时已经硬着心肠,道:“什么问题,快问。” “如果你只能在你父皇和大魏社稷之间保一个?你怎么选?是选你父皇还是大魏社稷?” 这个问题确实比较诛心。 元钦犹豫了片刻,其实这个问题,刚刚萧赞的问题其实就是要绕到这里来,他情知这个问题他避不过。 如果是他自己的性命和大魏江山社稷之间选一个,他毫不犹豫选择牺牲自己,但是父皇这个,他确实很犹豫、很犹豫,哪怕是这样的问题在心头萦绕,他都觉得是一种罪过。 何况,萧赞简直是让他做一道必选题。 他简直没得选。 萧赞叹了口气,知道他为难,道:“你父皇当断不断,仗着和宇文泰的友谊,这么下去,就是断送大魏社稷和断送你的江山。” 对于权势熏天的权臣,晚一天动杀机,就等于给他多一天壮大的机会。 就这么下去,迟早,宇文泰会把大魏的人心赚尽,而到那个时候,你们想翻身也翻身不了,就这么简单。 换句话来说,只要父皇一天不死。 他对宇文泰采取的绥靖政策一天不改变,大魏的国祚就多一天危险。 这本来就是很本质很核心以及很明白的问题。 只是元钦从来没有敢向这方面去想,毕竟,那是他的父皇。 萧赞见他犹豫,便道:“其实我知道你的想法,也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儿,但是这天下,你只要考虑清楚了,你就该知道,假设宇文泰是大魏的最大敌人。” “那么大魏的第二个大敌,其实就是你的父皇。” “你要真是大魏国祚的守护者,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劝你父皇落位,早些禅位给你,第二,那就不得不” 这个不得不的后面,意思其实是很明白。 元钦陷入了痛苦的挣扎,其实,他是知道的,父皇一日不退位,大魏的国祚便多一日危险,可是,他怎么可能叫父皇退位? 而且,宇文泰也不傻,父皇无病无灾的,便这般退位,宇文泰也不会允许。 现在大魏的外部形势,相当于关中立国以来最好的一个阶段,巴蜀和江陵其实都在大魏的雄兵笼罩之下,宇文泰绝不会允许朝廷发生这种变故。 如果萧赞不允许元宝炬退位,禅位给元钦。 那么,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元钦神色痛苦,他的母亲乙弗皇后的事情,他已经对父皇抱了太多的歉疚,如果不是当时他痛恨宇文泰跑去柔然自己取了达布干青雀。 他也不会跑去柔然,试图娶柔然的可汗之女。 结果,这个可汗之女来了之后倒好,活生生的把他的母后给逼杀了。 元钦深知,父皇与母后的感情为何如,父皇与母后的恩爱,就算放入千古帝王之中,都是值得说道的一对,可是全由于自己的孟浪给毁了。 现在,为了大魏国祚,他又不得不对父皇 他实在是觉得很难受。 萧赞:“殿下,您听我说,如何?” 元钦道:“好,你说。” 萧赞:“你在父皇和大魏国祚面前,你选择了么?要父皇还是要国祚?” 元钦犹豫了片刻,狠了狠心:“国祚。” 国祚在父皇虽死犹生,国祚不在,父皇也是死路一条。 萧赞:“聪明。” 元钦:“这一切都怪宇文泰,孤一定要把宇文泰千刀万剐。” 萧赞:“我和殿下的想法一致。” 两个人接着又谈了下当前的形势,都赞同还是暂时让宇文泰先做他们的猎犬,将巴蜀和江陵拿下,然后再发动政治攻势。 对于元宝炬。 萧赞的策略是,这件事元钦避免插手,由萧赞出手,合成慢性药物让元宝炬逐渐不能治国理事。 到时,元宝炬出于健康理由确实不得不让出皇位就会顺理成章。 元钦对萧赞这个建议赞同不已。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萧赞这个建议背后的操作,萧赞其实另有打算。 到时候,一旦大魏在长江中上游的局势奠定,那时候就是宇文泰和元宝炬、元钦父子剧烈斗争的开始,那时候,萧赞正好坐山观虎斗。 元宝炬、元钦这一方,虽然相比宇文泰有劣势。 但是这一方,也是有独孤信、杨忠这些骁将在,而且元宝炬又占据了天子的名分,未必不能放手一搏。 况且,还有宇文护的性命操控在萧赞的手中。 一切,都在未知之数。 对萧赞来说,此前,他的所有操弄,都不及这个时候,政治上来的更为有利,他最开始发现自己东昏侯之子的时候,逃入北魏。 那个时候,他在北魏,是一个王爵,同时是大梁在北魏的间谍组织的首脑。 但那个时候,复国之志,就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了,随后,因为宇文泰的出现,宇文泰拐走了元栋奇,令得他的间谍面目败露,东昏侯之子的身份被曝光。 从此之后,他颠沛流离,企图夺取陈庆之的兵马,入陇上奉叔父萧宝夤为帝。 但偏偏叔父又被宇文泰俘获,被送往京城处死。 他随后又叛投高欢,成为高欢派往西魏的间谍,一直隐忍到今天,他才发现,他终于等来了最好的机会。 元钦简直比当初他的郎舅孝庄帝元子攸还信任他 七六六、宇文泰在长江中上游的两个布局 萧赞的密谋以及潜伏,宇文泰确实是知之不详。 他现在确实也没有时间考虑萧赞的事情,毕竟对于宇文泰来说,现在他的全幅精力都摆在长江中上游的策划之中,就连高洋称帝这件事情,他也并未太过关注。 他只是设身处地的想到高洋称帝元宝炬父子可能会对自己产生戒备或者恐惧,所以主动找元宝炬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聊完之后,他是该干嘛还干嘛。 毕竟,长江中上游的形势大好,目前侯景已经攻占杭州等三吴之地。 而上游萧绎已经攻杀了萧誉。 所以,接下来,萧绎和侯景双方都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双方的战争前奏已经完成,宇文泰已经预期战争将一触即发。 这时,萧绎已然下令大举讨侯景,移檄远近。 而侯景也因为境内粗定,唯有长江上游萧绎、萧纪以及岭南一些地方还在王化之外,于是大具舟船,准备向上游进攻;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宇文泰这时在战略上就干两件事,这两件事分别麻痹长江中上游的两位大梁皇子,第一件事,是帮助萧绎铲除异己,使萧绎相信宇文泰是站在他这边的。 宇文泰这时遣杨忠于边境游弋,伺机而动。 萧绎这时候虽然灭了萧誉这个心腹之患,不过这时候他还有个六哥萧纶,宇文泰于是密令杨忠图谋萧纶,同时与萧绎暗通声气,表示愿意帮他铲除萧纶。 萧绎对萧纶也很不满,毕竟他讨伐萧誉的时候,萧纶就写过信来骂他,说他不知轻重,叔侄相攻,影响太坏太自私。 萧绎那时候就想对付萧纶。 而且,萧纶还不受他节制,现在时时刻刻在厉兵秣马,准备自己去讨伐侯景,非常影响萧绎的天下一盘棋计划,萧绎的计划是所有讨伐侯景的梁军必须受自己节制。 萧纶明显是不把他这个假黄钺、讨景大都督放在眼里。 这时候得到宇文泰的信,高兴的要命,他看宇文泰在信笺里面表示的很谦虚,说西魏自从邙山之败,如今已经不敢搞事,高洋称帝,自己无可如何。 如今派遣杨忠在安陆,也是在边境上活动活动而已,并无他意,并表示萧纶距离杨忠不远,萧绎有意的话,杨忠可以帮忙,为大国效劳。 这时候,大梁其实对于西魏而言,还大国个毛线啊。 但是萧绎却认为宇文泰的表态是真诚的,而且,他心中的大梁确实也是大国,侯景不过是个盗贼,而大梁的国土确实面积这时候也远远多于西魏。 所以,他很高兴,与宇文泰书信往来密切。 宇文泰见萧绎来信骄慢,也不以为意,当下密令杨忠,对萧绎即将图谋萧纶的意图做好配合。 杨忠也算勤劳,这时得到宇文泰的密信,他是个乖觉之人,得知萧纶在汝南空虚,当下上书宇文泰,请击之。宇文泰于是谴杨忠往袭击之,萧纶这个人,也是运气背,萧衍的儿子中最有良心,但是命运最坏。 萧绎讨伐萧誉,他说良心话,台城被围,他是萧衍诸子中第一个率军入援的。 但他这时已经山穷水尽,他对萧绎不满,于是这时躲在汝南,但他这时还是想着怎么讨伐侯景。 萧绎这时恰好捏造了一个理由,写了一封信给宇文泰,说萧纶想袭击安陆。而这时,宇文泰已经正好遣杨忠袭击汝南。 双方几乎是不谋而合。 安陆这时候按照宇文泰和萧绎的约定,已经是属于宇文泰的地盘。 宇文泰也不介意得汝南地,当下令杨忠出击萧纶,萧纶本来就散兵游勇,如何能敌万人敌杨忠,于是攻而擒之,萧纶挂。 萧绎得到萧纶挂掉的消息,不由得大喜,毕竟萧纶也是萧衍的儿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具有和萧绎争大梁皇帝的资格的。 他还以为宇文泰真的是畏惧大梁天威,随他任意指挥。心中大是得意,对僚佐道:“黑獭遂尊我命,电击汝南,已灭小丑。” 这时,萧绎兄弟除了被侯景扶立的简文帝萧纲,就剩下益州的萧纪了。 对于萧纪,宇文泰这时也有步骤,他派遣外甥尉迟迥取代了达奚武,镇守汉中。尉迟迥虽然是宇文泰的外甥,但是没有打过几次仗,名为素卑。 唯一好听点的是名头——宇文泰亲外甥。 这当然也是为了麻痹萧纪。 萧纪的话,这时候也蠢蠢欲动,他也仗着和宇文泰的盟约在,眼见宇文泰占领了汉中之后,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和当年曹操占领汉中相似。 曹操当年占领汉中也没有立刻攻取蜀地,宇文泰这次占领也没有。 宇文泰在条约中也说曹公之所不能,泰亦何能? 接着又赞美萧纪:“况足下才虽不逮诸葛武侯,而贤于后主多矣,蜀民安居乐业,爱厚足下,泰亦何敢觊觎窥探耶?” 意思是说曹操都搞不定巴蜀,我宇文泰怎么可能搞得定? 何况,你萧纪虽然才能比不上诸葛亮,但是你比刘禅那可是强太多太多了啊,巴蜀人民安居乐业,各个都爱慕你,我宇文泰怎么可能有机会觊觎你呢? 萧纪因此也很自负,这时候也不以宇文泰为意。 更何况,守汉中的名将达奚武这时候还调走了,迎来了少不更事的尉迟迥,宇文泰麾下的将领梯队,萧纪还是比较了解的。 像于谨、独孤信、李弼等人是第一梯队的, 侯莫陈崇、李虎等人则略逊一点点,勉强算第一梯队。 达奚武、杨忠、全旭、蔡佑、耿豪等人这时算第二梯队,这里面全旭地位要超然一些,虽然比不了第一梯队几个大佬,但是他是属于唯一的宇文泰的亲戚兼心腹且目前年富力强的。 再接下来,才是宇文导、贺兰祥、尉迟迥这些小辈了,这些人里面,萧纪如果说有些忌惮的话,可能还是宇文导,据说宇文导深得宇文泰倚重。 凡是宇文泰外出行军打仗,宇文导总是镇守长安的那一位,倚仗若己之半体。 尉迟迥就算了,萧纪嗤之以鼻,对他来说,这货简直是乳臭未干黄毛小儿,闻尉迟迥镇汉中,登时高枕无忧 七六七、萧纪称帝 萧纪对于宇文泰派遣尉迟迥前往镇守汉中之举非常满意,毫无忌惮。 而且,这时候确实他的属地蜀境内居民安居乐业,十分妥帖,没有半分的不好的迹象,这个世界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很难体察到那些细微的变化。 宇文泰密谴人至成都,探听成都动静,觉得萧纪这时候确实已经被自己迷惑,于是先后派遣全旭、达奚武、蔡佑、耿豪、王文达等名将都入汉中,密图进取。 诸将并受全旭节制。 宇文泰原先是准备遣李弼入蜀,不过李弼临阵抱恙,考虑到杨忠那边可能需要于谨压阵,巴蜀这边,独孤信当日已经完全同意他做出人员选择。 于是,他干脆派遣全旭全权辅佐尉迟迥。 第一,则是因为全旭是尉迟迥的长辈,第二,则是全旭历经百战,如今功名虽不如独孤信等人盛,但在同龄人中,也是排名前列了。 不过,全旭、耿豪、蔡佑等人都是秘密潜入,萧纪是依旧蒙在鼓里的。 这货常常妄自尊大,看不起尉迟迥也就罢了,偶尔还把宇文泰的书信拿出来在僚佐面前炫耀:“宇文公推奖,以我足当王事。” 这时,他也听说了萧衍在台城被饿死的消息。 他并没有如何悲伤,甚至连一滴鳄鱼的眼泪都没有流,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老爸死了,大梁没有皇帝了,那我应该称帝。” 他的这个想法,成都不少人也很赞同。 毕竟,成都这个地方建国很多次了,所以,成都人有此想法也可以原谅,常常发生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异常。 于是,萧纪准备称帝的想法才刚刚冒头,就有不少僚佐纷纷上书:“称帝万岁,称帝真是太好了,大梁国在成都云云。” 于是萧纪立刻称帝,改元为天正。 不过,像称帝这种大事,当然也不可能是所有人都赞成,其中,有人就把天正的年号拆开,淡淡的笑了一年,天一止而已。 这意思自然是嘲讽萧纪称帝最多不过是一年或者一月。 萧纪的军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都不同意萧纪称帝,萧纪觉得这两人简直是不识抬举,当下立刻将两人全部干掉。 他没有料到,他干掉两人之后,反对的声音更多了。 但这时,他已经称帝,已经走上了称帝这条不归路,他已经没有可能回头。 既然称帝了,当然也要干点事儿,于是他也下诏讨伐侯景。 这时候,野心家萧绎还没有称帝,不过也已经下诏讨伐侯景,萧绎比萧纪总体来说还是狡猾不少,这时候,他不但与宇文泰暗通款曲,这时候他还与高洋眉来眼去,向高洋称臣。 高洋以湘东王绎为梁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 战争在这个时候就不可避免的爆发了,这场战争,其实至少可分为两个战场,这两个战场分别为巴蜀战场、巴陵战场! 宇文泰在侯景麾下这时还有一个卧底叫任约,他潜伏侯景麾下多时,这时已经深得侯景信赖。 他这时奉侯景密令率军沿江而上,宇文泰的目的也很明确,需要侯景与萧绎大战,然后他才好占便宜,至于侯景和萧绎的胜负宇文泰并不关心。 宇文泰于是写了一封信给任约,让他诈败,随后写信向侯景求援。 任约自然是照做,侯景这时倚仗长江天险,料高洋称帝之后,肯定急于处理内部矛盾,暂时不可能发动渡江战争,于是率军西上,支援任约。 史书称侯景的兵马有十余万之众。 这个时候,其实侯景所行是犯了兵家大忌的,他在长江下游,以下攻上,本来就不利。萧绎本来就是采取的兵法致人而不致于人的战术。 侯景还有一大不利就是水战其实他是不太熟悉的。 但是,战争一开始,他的运气也不错,他的水军与萧绎所派遣的将军徐文盛的水军,一开始夹江对峙,但是风向利于他。于是他趁着徐军不备,顺风而上。 这个时候,郢州刺史乃是萧方诸,萧绎的次子,襄赞军务的乃是鲍泉,鲍泉是个老学究之类的人物。 萧方诸这时候不过年方十五,和高澄十一二岁就开始担任各种职务不一样,高澄那是真的担任,实事求是去做事情,萧方诸却是完全属于混日子类型的。 他这时仗着徐文盛的舟师在他的下游,觉得自己十分安全,觉得侯景不可能越过徐文盛军而来攻击他。 但他没有料到,侯景为了这次的征讨也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他得知徐文盛统水军南下,便带上徐文盛的石夫人,和徐文盛夹江对垒的时候,他把石夫人还给了徐文盛。 这一出,萧方诸这种纨绔子弟如何得知? 于是,他每天的工作不是防备侯景,而是每天和鲍泉打闹取笑才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不好好守城池,但是侯景却不是吃素的,闻听的江夏空虚。 于是挂帆直上。 徐文盛一来赶脚侯景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气势,不敢追蹑,二来侯景这么友好,刚刚见面就把他美丽的老婆还了给他,他心中感激侯景的大德。 毕竟,老婆还家的时候,他用了一下,感觉老婆确实没有被用过的迹象,所以,他更加感激。 他哪儿知道,他的老婆早就被侯景用过,只是这一段时间来,侯景听闻他领兵,才不用了,所以,徐文盛这家伙不察,再加上老婆哭哭啼啼,力证清白。 徐文盛想着老婆,从前也算坚贞,说不定真是完璧归赵,于是对侯景更是感恩戴德。 江夏——郢州首府所在地,十五岁的少年刺史萧方诸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每天干的事儿就是和鲍泉打闹,有时候让鲍泉趴在地上,他骑在他的背上当马骑。 鲍泉本来就是胆小懦弱之徒。 想当初,他和王僧辩约好了去向萧绎进谏,结果王僧辩仗义执言,他连话都不敢说的这么一个人,对萧方诸这种王世子,他敢怎样? 所以,他只能任由萧方诸戏弄。 他虽然气概上没有一个男人的样子,但是他却长了一部很有男人气概的胡子,他的胡子十分茂盛,仿佛关云之长。这日,天色大阴,像是要下大雨。 萧方诸拿了一波彩色丝带过来。 鲍泉不知道这小太岁今日又要干嘛,他看见萧方诸,已经像老鼠见猫,慌的走不迭,却不料萧方诸在后面只是轻轻的咳嗽一声:“站住。” 七六八、仙人出山 鲍泉已吓尿,不敢不站住。 萧方诸从后面大踏步赶上,上来便薅住了他的那部美丽的胡子,道:“别走呀,你胡子长这么多,今天我们来玩你的胡子。” 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走进了鲍泉府邸,道:“江面上好像有贼兵。” 萧方诸冷笑一声:“滚,没眼力见的东西,徐文盛就在我们下游,都没听到他溃败的消息,贼兵是怎么越过他来到我江夏的?” 鲍泉陪笑道:“世子聪明,世子聪明。” 萧方诸这时三下五除二把鲍泉打翻在地,骑在他的肚子上,用手玩耍着他的胡子,手绰丝带,将他的胡子分别成十七八束,然后每一束用一种颜色的丝带给捆了。 这时候,又有几个军士过来,神色气急败坏:“刺史,真的有贼兵,已经至城下。” 鲍泉与萧方诸这时犹自不信。道:“管他是兵是贼,先去关了城门再说。” 他们话音未落,便听得厅事外面混乱不堪,有一些不懂的鲜卑话、北人言语传入来,鲍泉毕竟年老知事,一听这闯入的人说话,情知真是北军,当下魂不附体。 他一个滋溜,便往床下躲去。 萧方诸少不更事,还道是江夏乡下老农的方言,并未躲藏,眼见得一伙人攘袂扣刃,气势汹汹闯了进来,来不及藏身,愕然立在当地。 手上还有些许丝带还没有编完胡子。 眼见侯景所部气势凶恶,这时才知道惊怕,当下匍匐在地,抖如筛糠。 这时,大风雨至,直灌入厅事之中,鲍泉藏在床下,胡子上的彩带还来不及解,彩带随风浮动,飘出于外,一名贼将瞧见,觉得怪异,握住彩带,拽呀拽呀竟然拽出一个老头儿。 于是萧方诸、鲍泉皆被俘。江夏失守 侯景夺取江夏之后,自九江之下长江下游皆在控遏之中,于是带军沿江西进,准备西上进攻萧绎。 当此时,侯景的水军“号二十万,联旗千里,江左以来,水军之盛未有也。” 这个时候,萧绎其实应该是有些慌的,但是,冷静一分析,他也还是不完全慌张,虽然,他的大儿子萧方等已经挂了,次子萧方诸这次又挂了。 但死掉两个儿子,他从来没有当做一回事,和众麾下谈兵论道,他依然行若无事。 政治虽然算是残忍的艺术,但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说你心狠手辣你就真的很有本事,萧绎的本事一般般,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还有可为。 一方面,他揣测宇文泰和高洋不太可能对自己怎么样。 应该不至于乘火打劫。 另一方面,侯景行动太速,而且未经大战,水战,其实侯景是不擅长的,江夏失守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其实并不是侯景打的有多好,而是根本就没有发生战争。 所以,还是需要打一仗,才决胜负。 他这个时候,还有信心的一个原因是有一个仙人出山了,这个仙人叫做陆法和,陆法和之前还装成一个癞皮和尚,到过高欢那里,给高欢算了一系列的事情,都比较准确。 当时,他说过一个着名的论断:“泼猴渡江。” 那时,没有人懂的泼猴渡江何指,但是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泼猴渡江指的是什么。高欢曾经多番挽留,毕竟留之不住。 陆法和随后,回到江南,隐居在江陵的百里洲。 此时,他已经名声大噪,不过,他依旧很低调,衣食住行等生活方式都与出家修道的人相同,自称居士,不到城市里去,面容神色总是一个样儿,毫无喜怒哀乐的变化。 谁也猜不透他的心理活动和感情变化。 侯景刚刚投降大梁时,陆法和便对南郡朱元英说:“贫道我应当与施主共同打击铁猴子,为国效力。” 朱元英那时还觉得侯景诚心投降,问他打击侯景干什么。 陆法和笑笑:“事当如此。” 等到侯景过江的时候,陆法和正住在清溪山,朱元英已经非常佩服这癞皮大师的水平,前去问他道:“侯景现在要攻城,这件事应当怎样对待?” 陆法和但一手指天,说:“应当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会不打自败。施主只管等待侯景给予一个好机会,您不必问我。” 朱元英又问他侯景能不能攻下台城,陆法和道:“亦克亦不克。” 侯景派遣部将任约率领五万人马,进军江陵讨伐湘东王。当任约的军队逼近江陵时,陆法和出山来见湘东王:“我自有兵马,今向您请命出战任约。” 此时,萧绎已经知道陆法和是个牛掰哄哄的人物,活神仙一样的存在,得知活神仙在命运之中选择了自己。 他情知天命在自己这一边,这成了他战胜侯景的强大的心理基础。 这时,得知侯景西上,他立刻命令王僧辩进驻岳阳,拦在侯景西上的路上,现在,轮到侯景做选择了,论兵马,侯景的兵马足够。 但是到了岳阳城下,攻打与否是个问题。 站在侯景的立场,他攻打,就面临一个是否顿兵坚城之下的问题,他不攻打,同样也面临一个问题,比如,他悬军而过岳阳,直接奔往萧绎的首都江陵。 这样子,他就把他的后背卖给了王僧辩。 王僧辩,如今是萧绎麾下第一号打手,对侯景来说,也有点儿不太放心。 他考虑了良久,还是决定先攻打王僧辩,然后再去干萧绎。 他攻打王僧辩,兵力上占绝对优势,舳舻千里,胜兵无数,王僧辩的兵马他调查了并不多,毕竟岳阳城是一个小城,供应不了太多兵马。 中国历史上总有很多这样的吊诡局面,以大军围小城。 其实,这个时候,侯景还有很多更优选的,比如,以相当的兵力围困岳阳城,然后自己身先士卒,亲自带队去围攻江陵。 因为,他的兵力足以分兵。 但也许是命运。 人类历史上无数次都有这种事件发生,昆阳之战,王莽大军完全可以分兵,然而不分,玉璧之战,高欢完全可以分兵,不分,沙苑之战,高欢完全分兵,然而不分。 还有后世窦建德的虎牢之战,也是完全可以分兵。 甚至还有李密围困东都之战,也是完全可以分兵,袭占关中的。 这里面,分兵其实是很普通的策略,以高欢、侯景、窦建德、李密之智,他们都是做出正确选择的,但是到底还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何也?岂非是天意? 他们,其实都是在关键时刻并没有按照理智去处理事件,而是按照情感,按照普通人的想法,去处理了 七六九、打了一个神仙仗 侯景这时候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太多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真的有天意。 陆法和这种神仙的出现,他就没有预料到,他甚至没有听说过陆法和这个人,毕竟,陆法和当年接触的是高欢,对于侯景,他一直没接触过。 而且,高欢和陆法和的对谈之中,有涉及侯景的部分,高欢也不可能让侯景参与。 再有一个,陆法和当年去的地方是高欢的老巢晋阳,而侯景一直呆在河南,所以,侯景不知道陆法和也无可厚非,这种神仙,有的是办法让你知道或者不知道。 所以,这个时候,侯景做出的决策,有两条。 不能说侯景没有分兵的策略,侯景在这个时候还是执行了分兵的策略的,侯景派遣任约,给了他一万多人,让他去进攻身在江陵的萧绎。 而侯景自己率十余万人,这个数字当然不一定靠谱,毕竟历史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种分兵策略,其实和没分兵也差不多。 这种情况,一方面是敌人的首都江陵,一方面是眼前看不顺眼的岳阳小城而已,正确的策略其实是分兵包围住岳阳小城。 谨防他在自己袭击萧绎首都江陵的时候在后面捣乱,就好了。 但侯景这时候的策略是,随便派个万把人前去打别人的政治中心,自己留重兵攻一小城。历史上的利令智昏都类此,高欢围困玉璧类此。 当然了,历史上的数字自汉书以下,多半就不靠谱。所以侯景派了多少人袭击江陵也不是很确定的事情,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偏师。 不过,这时候推测侯景的人数应该至少是五万以上的,王僧辩这时候在岳阳城,他的城守人数,应该也有万余,他这个时候节制的人马是不少。 只是节制的人马并没有多少真正在岳阳城里。 侯景这时候虽然算执行了分兵的策略,但是他分兵已经很迟,上游已经做好准备,萧绎甚至已经判断出侯景的全部动向。 萧绎写了一封书信给王僧辩 “侯景这厮占领了三吴钱塘等繁华之地,势必要与我争长江上游,既乘胜,你一定要给我守住岳阳一代,以逸待劳,一定能赢。“ 甚至,在和僚佐分析局势的时候,他还分析了侯景的对策。 “景若水步两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意思是说侯景这时候假如倾尽全力,过城不攻,直接来攻打自己所在的江陵,水陆两道,齐头并进,此乃上策。 如果不采取这一条,那么先占据江夏,凭借江夏为根据地,高筑墙广积粮,为蚕食之策,那也不错,是中策。 如果这货这时候竭尽全力攻打攻巴陵(即王僧辩驻守的岳阳),下策也。 巴陵城小而固,王僧辩足可委任。 对于王僧辩,萧绎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这人是个能办事的人,上次攻打河东王萧誉的时候,他派鲍泉去,鲍泉一事无成,派王僧辩去,立马搞定。 实践是能够检验人才的唯一标准。 而且,最关键的在于,他现在似乎唯一能够依靠的名将就是王僧辩,神仙陆法和又说他能搞得赢,那么他就押宝在王僧辩身上了。 而且,侯景的分兵几乎等于没分兵。 侯景其实是没有料到这场战争是一场攸关自己生死的大战,所以处理的太过轻易,他入江南以来,所在取胜,也令他变得轻敌。 但战争失败的阴影很快就到来了,神仙陆法和很快打赢了第一战。 侯景派出去的偏师任约部分,很快遭到了败绩,任约本来就是宇文泰派遣给侯景的间谍,只不过卧底太久,获得了信任。 他的任务本来就是诱导侯景来与萧绎决战。 这时候,他的任务基本已经完成,所以带着侯景指派给他的那点军队来围攻江陵,漫不经心,遭遇了挫败,当任约的军队逼近江陵时,法和出山去见湘东王说:“我自有兵马,今向您请命出战任约。” 陆法和召集了各处蛮夷弟子八百人驻扎在江津,两天之后便出发了,湘东王派遣胡僧袩带领一千余人与神仙陆法和同行。 法和登上兵船大笑说:“我们有无数的人马。” 实际上,陆法和没有几个卵人,但是人们都相信他是神仙,所以对他的说法倒也深信不疑。 江陵一带有很多神殿寺庙,当地人的风俗是经常到这些地方祈祷,自从路法和的军队出发之后,人们再不去寺庙祈祷了,因为他们都以为各位神灵都跟从法和出兵打仗去了。 陆法和的军队到了赤洲湖,与任约的军队形成对峙。法和乘坐轻便小船,不披戴盔甲,沿流而下,到离任约军队一里远的地方。 便远远地对将士们说:“看到对方的龙旗像睡了一样并不飘动,而我军的龙旗则挥舞踊跃的时候,要立即发起进攻。” 神仙,以及所有伪装神仙的片子带兵有一个好处,就是在还没有开打之前,或者还没有败绩之前,军心极其稳定,将士极其听话。 毕竟,神仙魅力无穷,这是一个崇尚神仙的国度。 所以,士兵们轰然称诺。 普通的神仙片子都能忽悠,何况陆法和,陆法和牛逼哄哄的事情已非一件,预言泼猴渡江,已经是众人皆知。 这时,法和的军队起动大船冲在前面,因为逆风不便于行动,法和便手持白色羽毛扇子指挥若定,仿佛逆转风向。 士兵们一个个这时都心中踊跃,无比相信他能逆转。 果然,过不多时,风向便反移过来,任约的部下都看见陆法和的战士们本来逆风而动,都不稍惧,这时忽然变成大船顺风而下。一些艨艟斗舰根本经不过撞,立即溃败,纷纷跳进水里。 神仙大获全胜。 任约跳水逃窜,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 陆法和笑道:“明日中午时,必能擒之。” 到了第二天中午却并没有抓到任约。 人们便问法和。法和道:“我以前在这个洲里水干的时候修建了一座佛塔,我对施主们说,这虽是一座佛塔,实际上是个贼摽。现在何不去摽下抓贼。” 当时的佛堂,如今因为江水大涨,佛塔的顶部露出水面。 人们赶往佛塔处,果然看见任约正在水里抱住塔柱的顶端,刚刚露出鼻孔 七七0、岳阳城下的较量 任约失败并被生擒的消息侯景甚至都不知道,毕竟神仙想要让他不知道一件事情太容易了。 侯景这时候自己其实也不利,所以已经没有兴趣管任约的死活了,他组织了大规模的对王僧辩的攻城战,很快,他就遇到了和高欢一样的问题。 打野战的人,都不适合打攻城战。 在平原上一马平川占据优势的,遇到了南方的丘陵地带以及水网纵横的地方,打这种攻城战就要吃瘪。 而且,侯景的水军还遇到了和曹操一样的问题,染了瘟疫。只不过,这时候,瘟疫才刚刚开始,侯景还不太知情。 北方人不习惯舟师,坐船就晕船,别提要打仗了,所以,生病很正常,军人因为是近距离群居,所以,传染也很快。当然,现在瘟疫才只是刚开始 侯景部队中还有一个不稳定因素,侯景这时候军队的人数虽然多,但是本身成分也极其复杂。 毕竟,最一开始,侯景渡江不过八百人。 后来,他打下台城之后,虽然有一些北方人来投,但是他的军队的成分应该来说还是南方的梁军为多。 这些能够投降侯景的南军,他们本身便不一定有多忠诚,大部分不过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这时候,他们现在身处侯景军中的唯一原因是现在的侯景看上去很强。 还有一部分人在侯景军中的原因在于,侯景控制了他们的父母和亲人。 他们的家在侯景控制的区域。 这些人,都无所谓彻底的忠诚,在侯景麾下,胜利的时候他们当然一起跟着打砸抢,但是失败的时候,他们溃败也是不可当的。 他们也未必真心实意为侯景卖命。 总体而言,打大仗,军队的成分还是不宜太复杂,太复杂当然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战例,但是在军队构成太复杂的情况下,至少要保证嫡系战斗部队的绝对控制权。 不过,侯景麾下数十万,渡江之时才800。 这个班底,短时间内,当然很难变成绝对嫡系。但侯景累胜之威,以为江南人之降服,都是真心降服的,毕竟,他身边就有现成的例子。 羊侃的儿子羊鹍,以及羊侃的女儿羊鹊。 尤其羊鹊,当日非常刚烈,但是如今时日已久,早已非同昔日,羊鹍更是对侯景忠诚异常,以羊侃这样的家风,他的儿子都对他死心塌地。 他的女儿都甘心服侍。 所以,侯景确实认为现在服从他的都是真心降服,毕竟江南大片土地都已经归属与他,人情谁不愿意归附胜利者。 羊鹊如今怀了他的孩子,肚子很大,估计还是个双胞胎。 因此,侯景并不怀疑军队的忠诚,哪怕这些军队其实本来并不归属他,而是投降分子。 侯景也不怎么读书,并不知道当年统一黄河流域的苻坚就是麾下军队太多,五颜六色,杂七杂八,最后攻打东晋的时候终于失败了。 他这时,只知道登高一望,长江之上,舳舻蔽天,全是他的军队。 他很满意。 于是,立即指挥军队狂攻岳阳城。 于是,岳阳城立刻便上演了钱钟书的名言: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岳阳城下,,登时上演围困与反围困的斗争。 惨烈,正在发生。 梁军开始动员一切能够动员的力量,加强防御,拼命死守,尽量守住城池。此刻,他们正在承受狂风暴雨一样的攻击,整个大地为之颤抖。 当然,城里与城外的感受并不同,城内严阵以待,城外暴风骤雨,万箭穿空。 在这场铁与血的较量当中,偶尔也有轻松的部分,那是在侯景部队的指挥行营中,指挥营设在岳阳城的西面,侯景正在醇酒美人,乐何如之。 一旁,侯景的心腹王伟正在皱眉头。 前两天,有人从长江上游而来,说到似乎有一个叫陈霸先的将军率援军而来,王伟闻得陈霸先用兵颇有一点大梁早先名将陈庆之的影子。 探子报知,陈霸先早年曾跟随陈庆之北伐,王伟觉得这人应该有两把刷子。 他又找了陈霸先的膂力来看,觉得这人可能不下于王僧辩,因此想劝侯景戒备,但侯景这时骤胜而骄,不太听得进他的意见。 之前,他其实劝过侯景放弃岳阳,帅全军直趋江陵,但是侯景不从,一来生怕王僧辩从后面偷袭,受到江陵与王僧辩的前后夹击。 二来,王僧辩之前曾经投降过侯景,侯景故作宽大,放他回到原驻地任职,哪想到他随后便反叛。侯景有些愤怒,所以坚持打掉王僧辩。 再者,王僧辩也是侯景认为的目前萧绎麾下的唯一名将,搞定之后,江陵前无横阵,弹指可下。 因此,侯景不从并拒绝了王伟的合理化建议和宝贵意见这件事情外,还有一件事情令王伟觉得不爽,侯景这时候其实军中还带了一个美人,这个美人乃是大梁简文帝萧纲的女儿。 封为溧阳公主,年方十四,颇有宠。 侯景一路取胜,轻易攻取江夏,处死了萧方诸,这时候想着生擒王僧辩,前歌后舞,鼓行而入江陵,岂不快哉?他这时,每天差不多都是与溧阳公主纠缠在一起。 与军事上不甚重。 两军的悬殊,以及梁军的素不耐战使得侯景以为岳阳城唾手可得。 王伟的一众建议他不过一笑置之,随即抛诸脑后。因为与溧阳公主的诸般情事,实在比听王伟一本正经板着脸说军情要有趣的多。 王伟有那种忠臣都有的毛病,喜欢逮着小事夸大,纤芥之疾,说成心腹之患。 眼下,侯景同学每天抱着溧阳公主喝着革命的小酒。麾军四面攻围,乐何如之? 侯景喜欢美人,羊鹊美貌,可惜怀孕待产,萧玉嬛自从萧衍死后,不知所踪,眼下溧阳公主,兼有羊鹊的美貌,并且也风姿绰约。 细腰丰臀,而且肌肤胜雪,公主从小饮人乳而不食。 皮肤白皙、华润的不得了。 侯景简直大爱。 这也阻止了他的麾下与他近距离的交流,女人,有时候确实能令男人色授魂与。 王伟成天提的都是些老掉牙的建议,比如率大军如雷霆电击,江陵守备虚弱,而又卒当百万大军必败无疑,计无出于此者。 这些侯景又不是没有想到过,所以侯景现在几乎是王伟还没开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而且,王伟每天都是上午九点钟左右就跑来说这些事情,而这个时候,侯景一般是刚刚睡醒,阳气充足,一般溧阳公主也是娇憨睡眼,正好适合来一出晨起之战的时候。 王伟简直是坏人兴致,侯景更加不耐烦,由此,正确的意见更不可进,王伟的意见,都不能呈入,别人,那就基本更不可能了。 一场战争,假如不能吸取正确的意见,结局是已经注定的 七七一、论兵与攻城 王伟的军事战略思想是:岳阳城很小但是却很坚固,不容易攻取,就算攻取也木有啥政治意义,真正有政治意义的湘东王萧绎那个刚刚诞生不久的小朝廷。 萧绎在他的八弟盘踞蜀中的萧纪称帝后不久,也迅速准备称帝,其江陵所在,俨然一小朝廷,他早有心图帝位。 毕竟,他认为兄弟之中,自己最有学问,也最掌握政治的秘诀——心狠手辣,能够丝毫不被亲情左右,老婆可以杀,儿子可以杀,父皇可以见死不救。 这样的人,皇帝不给他做?还给谁来做? 他的朝廷虽然很小,据地不过江陵上下左右而已,但至少大梁人心倒也颇附。 王伟便劝侯景干脆撇开岳阳城置之不理,兵法有云:“城有所不攻”。 直接发大军攻击江陵方面的萧绎集团主力,甚至他觉得可以写一封信给如今盘踞巴蜀的萧纪,以及占据汉中的宇文泰,邀请一下他们三家分肉,万无一失。 萧纪和萧绎都称帝,为争正统,肯定会打。 宇文泰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有便宜不检? 所以,这时候只要大军立至江陵城下,驰书两次,邀请瓜分,萧绎的小朝廷腹背受敌,内外夹击之,无险可守,必然死翘翘。 而且萧绎朝廷完蛋,岳阳城池也自然嗝屁。 此兵法所谓一石二鸟,箭法所谓一箭双雕,计策无便于此者。 即便,这个计划侯景不采纳,那么还可以分兵之半,一半去夹击江陵,一半围攻岳阳城,他甚至愿意亲自率兵前去攻打江陵,台词都想好了:“丞相,您忙,有事王伟服其劳。” 平心而论,王伟的这个建议,对战局的分析还是比较到位的,岳阳城并不复杂,江陵并不复杂,一加一等于二的题目不需要太多思索。 但是,王伟几乎见不到侯景的面,每次走到侯景的军帐外围,便听见里面传来溧阳公主的之声。 这个时候,当然是要成人之美,而不是打扰别人的雅兴。 于是,他只能等,战机十分重要,侯景的麾下已经攻打了岳阳城一波,但是效果一般,王伟感觉会有顿兵坚城之下的不好兆头。 他和侯景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冒着打扰别人雅兴的危险,执意求见。 侯景这时候虽然大爱溧阳公主,虽然盘在她身上,不舍得起来,但是毕竟身体不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所以,也还是有累了出来透透气的时候。 于是,遂见王伟。 对于王伟的陈词滥调,再三反复,他也不厌其烦。 他“切”了一声,手指岳阳城下,道:“你看,我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钲鼓之声闻数十里,你跟我说攻不下来?” 他用行动回答了严尤,至于发兵江陵,他告诉王伟:“老子已经派了任约,你去添乱?” 王伟道:“任约木有任何消息,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侯景恶狠狠的盯着他:“你在乱我军心。” 于是下令:“非奉我教令,一兵一卒不得发江陵,违令者斩”。随后,侯景看着岳阳城下,军士肉搏,百道攻城,然后道:“伟,汝知将兵之乐乎?” 王伟在兵间也待了n年,一直从事具体的智谋韬略,对于这么深刻的问题倒木有仔细想过,一时抓瞎。 侯景看他张口结舌,面带不屑,笑道:“带兵之乐,有如狸猫戏鼠,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然否?” 王伟茫然,感觉越发深奥。 侯景大笑:“伟人为什么说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而不是杀死老鼠就是好猫呢,这是因为伟人深深懂得‘戏’的道理,抓住老鼠戏鼠的才是好猫,人生如戏,有戏才有快乐,我们现在有戏的资本,带兵之乐,亦在于戏,戏兵、戏敌,皆带兵者至乐也。” 看王伟不解,侯景解下佩刀,高高举起,道:“释放我们心中的不爽,把城池当砧板,把敌人当鱼肉,喋血而进,杀掉他们的男人,睡尽他们的女人。看敌人在屠刀之下恐怖得索索发抖,这是战争的乐趣,这种乐趣,叫做戏战。” 王伟的心立刻冰凉。 侯景犹自在侃侃而谈。 自古以来兵家三重境界:一曰勇境界,是兵家的最初境界,在战场上以勇力胜;二曰智境界,在战场上凭智慧取胜,是中等境界;三曰戏境界,进入了这个境界之后,战争只是游戏,随心所欲,欲勇则勇,欲智则智,无往而不胜。 自古以来,似乎惟韩信等三数人才达到这个境界…… 这个境界侯景盼望已久,他感觉他眼下攻打岳阳城便是这个境界。 就在王伟感觉悲哀的时候,岳阳城下大战方酣。 侯景大军已经将岳阳城包围的水泄不通。在城外安置营寨百余座。又在大营中立二、三十米高的云车数十座。 侯景士兵登上云车俯瞰城中,城内大小动静一览无余。 城池四面都是侯景军将士,将士们高声大吼,群呼咆哮,山岗震动。 大炮飞石如磨盘大,“蓬蓬”之声撞向城墙,整个城墙为之颤抖,守军魂飞胆裂。 侯景又命弓箭营准备,用弓箭向城中射击。积弩乱发,漫天飞箭,矢下如雨。城中的人惊恐万分,不敢出门,都躲藏在屋子里。须臾,城中百姓门窗上箭如刺猬。 一时之间,旗帜蔽野,埃尘连天,钲鼓之声,闻于数百里。 侯景又下令挖掘地道攻城,用冲车撞城。不计其数的士兵像蚂蚁一样随着攻城车爬向城墙,人群梯队不住的递补攻城,很快,城下,尸体堆积如山。 后面的士兵争先恐后踩着死尸继续往上爬,无数的士兵什么防护都不用,口衔单刀,手脚并用向上攀爬,无数的士兵举着一个盾牌,狂呼怒吼,用刀在城墙上掘出缺口。 无数的士兵不待云梯搭稳当,踩着云梯蹬蹬蹬就上,在城墙的四门,无数的军士推着冲车轰轰轰的撞门。 投石车嘎嘎的响,一块又一块巨石放炮一样嘭嘭嘭的砸在城墙上,一颗又一颗巨大的火球随着投石车嘎嘎的响声在天上划过无数道火弧,飞向城中。 无数的士兵站在云车之上,居高临下向防御的士兵放箭,嗖嗖嗖的箭雨不绝,无数的工兵在地下突突突的向前掘土,天地间都是人类狂吼的声音。 从空中俯瞰,岳阳犹如狂风暴雨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巨浪吞没,但却偏偏并不沉没 七七二、世上也有男妖孽 岳阳城攻了良久,不克,城中顽强之至。 侯景这才有些方,而且,各种坏的现象开始大规模的出现。比如瘟疫,之前,军中瘟疫刚刚起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但是现在所在都是瘟疫。 军中一传十,十传百,连侯景的侍卫军士,都有患病的。 侯景大恶之。 毕竟,曹操当年赤壁之战,就因为瘟疫被搞了一会儿,一开始小规模的时候,其实能够控制,但是军中都在隐瞒,侯景自己也不重视,以至于枝蔓得越来越多,已经不能够不重视。 士兵们已经没有战斗力。 军中染疫者十之六七。 这仗还能打个毛线。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溃兵,侯景军中的很多人,本来投降就不纯粹,当时不过是看着侯景风色好,这时一看岳阳拿不下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其中聪明的一分析,就知道侯景危险了。 高欢拿不下玉璧,但是高欢的山西、河南基本盘还是无可撼动的,毕竟深耕了一二十年,基础在,兵马在,人心在。 侯景在江南,哪有基础? 而且,这厮在江南烧杀抢掠,江南绝大部分百姓本来都处于安居乐业之中,全败侯景所赐,经历了亡国破家的惨痛,物质生活,精神生活一落千丈。 恨不得扒了侯景皮的人倒是不少。 所以,虽然同样是攻打坚城不下,但是侯景的溃败结局和高欢不一样,侯景溃败之后很难立足。 所以,将士们溃逃越来越多。 本来就染疫一大半,这下,还有溃逃的不少,岳阳城的压力越来越轻,侯景还有些不甘心,这时每日还麾军攻城,再也不在溧阳公主身上浪费时间了。 但是,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王僧辩这个时候甚至已经不只是被动的在岳阳城内挨打了,而是敢于出击。 他先后出击十几次,侯景竟然连战皆溃。 围城的居然被守城的痛扁,这个城当然是围不下去了。 侯景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任约带领的前去江陵的兵马带来好消息,但是,一切消息都为神仙陆法和所封锁,哪里有什么好消息。 陆法和终究是神仙,这时候断定侯景已经差不多快玩完了,这才放出消息,任约被自己俘获了。 任约兵败的消息很快传来,打破了侯景的最后一丝幻想。 侯景本想拿任约胜利的消息,最后来一波劝降,这时得知任约兵败,加以军中疾病,加上溃逃的,他现在二十万大军,剩下不到区区万余人,再不跑,就跑不脱了。 传闻上游陈霸先已经快要到了,据说,这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一个王僧辩,他已经吃不消,再多一个陈霸先,他自觉讨不了好,这时候,军中传来唯一个好消息,他的妻子羊鹊,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 不过,早产。 但是,幸好,大人小孩的命都保住了。 于是,侯景烧营夜遁,托词回去看小孩,实际上狼狈逃归。 王僧辩在取得巴陵城守卫战胜利后,带军乘胜沿江东下进攻侯景,很快收复江州和郢州,在江州,他和一代枭雄陈霸先终于会面了。 这时候,陈霸先有兵马三万。 而这个时候,王僧辩其实是相对弱势的,因为两方面相比较,王僧辩是被困之后,而陈霸先一路招降纳叛,无论兵仗、器械各方面都是陈霸先更好。 王僧辩唯一有一点比陈霸先好的,就是他算是萧绎的心腹。 但是萧绎这个人,也是贼精明的一个人,陈霸先这个时候虽然名义上是号称已经是萧绎的麾下,但萧绎并没有正式的命令让陈霸先的兵马从属于王僧辩。 因此,两军兼具独立性,王僧辩虽然想做重生大梁的第一兵马大元帅。 但是萧绎也绝不给王僧辩一军独大的机会。 只是给了一封信给王僧辩,让他要好好和陈霸先合作,给了陈霸先一封信,你刚刚隶属我麾下,你要好好发挥。 这个时候,王僧辩由于刚刚被侯景围困,虽然收复了江州和郢州,但那都没有打什么仗,而是侯景一逃,这里主动溃退了。 王僧辩的军队也没什么粮草,而陈霸先兵精粮足。 王僧辩看陈霸铠甲鲜明,也不敢打主意,陈霸先则因为王僧辩刚刚击败名震天下,不可一世的侯景,也略有些佩服,于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合作起来。 平心而论,一开始,王僧辩是对陈霸先有戒心的。 但陈霸先很会装,一见王僧辩军中没有粮食,于是立刻拨付了50万石粮草拨给王僧辩,立马解了王僧辩的燃眉之急。 两军联合指挥的一系列问题,陈霸先基本上也都能顺着王僧辩的意见。 在大战略上,两军这时候的战略方向差不多,确实也没有什么大的分歧,侯景溃败若此,两人的大方向一致,就是联军而下,一鼓作气,灭了侯景。 王僧辩固然是以侯景为仇,陈霸先的仇其实比王僧辩还具体一些,陈霸先的亲大哥在建康城,被侯景给挂了。 所以,陈霸先和侯景,这也是有不同代天之仇的。 两人在九江休整了一段时间,还缔结了一门亲事,陈霸先有一个女儿,叫陈红霞,长得叫貌美无双,十分美丽,王僧辩一眼看见了,便十分喜欢。 他这时候,有心要拉拢陈霸先,毕竟对于强大的人物或力量。 要么灭了他,要了拉拢他。 陈霸先这时候也是这么想,于是两个腹黑的政治家,想到了一起,王僧辩有个儿子叫王頠,没有结婚没有对象,王僧辩想干脆咱俩结个亲家,如何? 两人一拍即合,不但自己立刻学韦小宝和多隆烧黄纸,斩鸡头,拜兄弟。 而且,立刻促成了王凯和陈红霞的婚事。 不过,这一对璧人倒也么有立刻成婚。 而是先定了婚,双方约定待攻破侯景,收复首都南京之后立刻完婚。只是谁也料不到这个世界会有很多的风云变化。 这对少男少女,这个时候,还觉得彼此仿佛天造地设。 陈红霞看着王頠,觉得他简直是世上最美的男子。 但是,她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更美的男子,这个世界上,不但有女妖孽,而且有男妖孽,不仅有萧玉嬛,也还有韩子高。 七七三、宇文泰入蜀之战 这个男妖孽现在正在建康城中。 他名叫韩子高,长得很美很美很美很美。 这个男妖孽现在还龟缩在南京城里,现在还不是他出来破坏和建设整个南朝局面的时候,这个时候,陈霸先和王僧辩还打的火热。 所以,陈红霞和王儿子的交情还比较好,也还觉得王儿子很帅。 两边这时都对对方很满意,王僧辩满意于陈霸先表现出来的合作姿态和不争,陈霸先满意于王僧辩这时候还瞧不出来自己是头喂不饱的饿狼。 两人开始联手向南京方面进军。 这个时候,最高兴的其实是宇文泰,但是这个时候,对于宇文泰来说,也还没有到宇文泰的最佳战机的时候,毕竟,王僧辩和陈霸先的部队还停驻在中流。 如果他在此时攻击萧绎,那么很有可能王僧辩和陈霸先会回援。 何况,这个时候,处在巴蜀的萧纪那么傻,这个时候,他的目标应该是巴蜀,萧纪这个时候已经称帝,既然称帝了,当然也是要以攻打侯景为己任的。 于是,他尝试了几招。 第一招,自然是派儿子沿江而下,说到顺便让儿子参与萧绎的队伍讨伐侯景,但是,萧绎拒绝了,萧纪有理由了,我讨伐侯景,乃是名正言顺,你不能阻挡我正义之师行使正义权啊。 第二招,写信给宇文泰。 现在时机这么好,江陵空虚,王僧辩、陈霸先都去讨伐侯景了,江陵空虚,宇文泰大哥,我与你一道前去讨伐萧绎吧,随即巴拉巴啦的列举了一系列萧绎的劣迹。 萧绎本身劣迹斑斑。 杀儿子、杀老婆、杀侄子,杀兄长,没什么事儿这货干不出来。 宇文泰自然满口答应,他不答应的话,萧纪自然不倾巢而出,与萧绎争天下。 宇文泰立刻派师在安陆一代游弋,做出进攻江陵的态势。 这当然是做给那啥萧纪看的,萧纪一看,果然中计,心想自己与宇文泰两面夹击,到时候萧绎哪里扛得住? 但他当然想不到,萧绎这时候也在忙不迭的和宇文泰勾结,萧绎道:“宇文老大,萧纪下来攻击我的时候,你立刻派人前去夺取巴蜀,可好?” 宇文泰这时的战略方向已经确定,就是先夺取巴蜀,自然是对萧绎的话听之入耳。 他当下写信告诉萧绎,自己准备配合萧纪装出对他进攻的样子,把萧纪引诱出来,让他也做出态势,增兵魏、梁边境。萧绎一听大喜,当下照做。 可怜的萧纪不知道分析大战略方向,不知道巴蜀的战略重要性,真信了宇文泰的邪。 其实,他只要客观分析一下,就知道宇文泰这个时候绝对是对巴蜀作战比对江陵作战有利,因为这个时候如果是对江陵作战,首先,王僧辩和陈霸先可能回援。 这是第一。 第二,这个时候,对江陵作战,气势上也不利,运气这个东西,有时候是一个不可触碰的东西,萧绎现在正式在岳阳击败了侯景,事业呈现上升运势。 这个时候的萧绎集团,无论是运气、还是人心,都还有一定的根基,这个时候打萧绎,自然是不合适。 反观萧纪,那就不一样。 在人心已归萧绎的情况下,不顾朝野并无人支持,贸然称帝,称帝之后,对于哪些规劝自己不要称帝的又大肆杀戮,这个时候,人心已略失。 而且,最关键的是,萧纪这时候称帝虽然是昏招,但是最昏的招还是她不但称帝,而且不想做刘备。 他势力、实力、能耐比不上刘备不说,还不想做刘备,还妄图顺江而下,夺取萧绎的地盘,这就是有些利令智昏了,假设他此时称帝,效仿刘备,以巴蜀自固。 相对来说,还算明智之举。 但是,他这时本身已经出现了人心不稳,居然还不思稳固人形,而是准备穷兵黩武,这就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萧绎这时候身边有个活神仙帮助。 这个活神仙当然就是陆法和。 陆法和这个时候已经建议萧绎提防萧纪,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萧纪这时候只道萧绎的大兵顺流而下,江陵空虚,而且,他听信了宇文泰的鬼话,派兵侦查一番,发现萧绎果然在魏、梁边境增兵,以为宇文泰真的帮自己。 于是大胆举兵。 他却不知道,这时候,魏军已经实际上派出全旭等人担任突入蜀境的先锋大将,大军开始准备对蜀国动手了, 宇文泰在实行完迷惑萧纪的战术,与萧绎联合欺骗萧纪上当之后,在萧纪的大军已经出发之后,亲自赶到汉中,部署召开前线将领大会,庄严宣布:“蜀地可以图谋了。谋取蜀地,制服梁国,在此一举。” 这时,主帅是尉迟迥,副帅是全旭。 按照战争经验,其实还是全旭更有经验,也身经百战,官爵职务这时都要更高一级,尉迟迥这时也愿意让长辈全旭担任伐蜀主帅。 但全旭不从,全旭的考量也很有道理,现在萧纪虽然率大军南下,但是蜀地的兵马仍旧不少,萧纪也不是完全放心,还是留了军马部署在蜀魏之边。 可见,这货也不完全昏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戒心。 这是其一; 其二、萧纪这时候才刚刚出发不久,其大军与萧绎的队伍还未正式激战,这个时候,骤然由全旭担任主帅,会引起萧纪的戒心。 所以,从这两点看起来,现在还是继续让尉迟迥担任伐蜀主帅的好。 宇文泰也表赞同,对于这一点,他对全旭姐夫的使用,除了伐蜀之外,伐蜀之后还是要调回国内战场的,这个时候,让全旭做主帅也有不妥之处。 毕竟,如果全旭做了主帅,那么伐蜀之战,蜀国人到时候便会震慑于全旭之威,全旭如果到时候攻占蜀中,势必要留下镇守。 人情都是这样,对于打服自己的主帅,易于心服。 所以,如果全旭做了主帅,不留下镇服蜀中说不过去,留下的话,则会打乱宇文泰的计划,毕竟宇文泰在国内,还有太子元钦、以及独孤信、赵贵等政敌。 如果全旭做了伐蜀主帅,为了永镇蜀民,那就必须留守,那么就导致宇文泰到时身边亲信唯有一个宇文导可以倚仗。 宇文泰是准备巴蜀、江陵拿下后,外放全旭接掌凉州,部署在独孤信身侧的。 这是一个大的战略方向。 战略既定,他和全旭也已经商量过,因此全旭也确实不适合出任伐蜀主帅,所以暂时只能屈尊做一个伐蜀的副帅。 七七四、萧纪战败大军入蜀 主帅人选确定,接下来就是确定战略进攻时间和战略进攻方向,战略进攻时间,众人在讨论中一致确定,等到萧纪的军队和萧绎的军队打到热火朝天的时候,再行伐蜀最为妥当。 因为一旦萧纪与萧绎接上了火,打的热火朝天,那时候萧纪势必无法回援,那么魏军取蜀可以万全。 至于战略方向,大军确定走金牛道即可。 蜀地与中原隔绝一百余年,仗恃其山川险要,绝不会预料到魏军前去。全旭建议用精锐部队,连夜袭击。平路则加倍赶行,险路则缓兵徐进,出其不意,直捣要害。 蜀人震惊于官军速至,必然听见风声就无法防守了。 宇文泰完全同意全旭的方针,于是令全旭督率蔡佑、耿豪、叱奴兴、綦连雄、宇文升等六军,带领带甲士兵一万二千人,战马一万匹,前往伐蜀,见机行事。 一等萧绎与萧纪大军开战,这边相机夺蜀。 此时,形势变化,一切按照宇文泰的战略构想在发展,萧纪与萧绎的战争首先在瞿塘峡口展开,萧绎的部队在峡口南北两岸修筑城堡,运石填江,用铁索将江面横断。 这自然是神仙陆法和的筹策。 这时,下游江面萧纪的战舰已经无法通行,他于是命令在大江南北两岸修筑了十四个城堡,步步为营,突破铁索阻隔。 不过,萧纪毕竟也是个公子哥儿,没怎么正儿八经在战场上打过仗,所以,这时与萧绎正式一开打,一探听,宇文泰根本就没对萧绎动手,大惊之余,也知道着了宇文泰的道儿。 萧绎这时候哈哈大笑,于是把他和宇文泰的图谋如数家珍一般的告诉萧纪。 萧纪一听之下大惧,所谓笨人下棋,死不顾家。想来说的就是自己,他这时候想退军,但是已经退不了,战局已经胶着,哪里容得他想退便退? 退既然退不了,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他派了一部分人,交由将领谯淹带领回兵救援成都,这点人头,他情知可能是杯水车薪,但也顾不得了。 他这时认真分析了一下形势,大军不可能回撤,退不了那就只有打。 况且,退有退的风险,因为他就算退军成功,也不能担保蜀中还在自己掌握,这是第一个危险,而且退兵有可能导致萧绎在后面尾随着打。 战场上,退兵等于挨打屁股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所以,退兵这事儿,他暂时不考虑,蜀中的安危他也暂时顾不了。 那就只有打。 打的话,当然也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打败,一种是打胜,这个时候,萧纪对于打胜还是有些把握的,或者说,还是有一点信心的。 毕竟,这个时候王僧辩和陈霸先也在和侯景交战,这时候,南京城下的战争也已经胶着。 所以,王僧辩和陈霸先也不可能来援。 另外,宇文泰如果这个时候已经对蜀国用兵,那么宇文泰自然就不可能对萧绎增兵,不可能帮助萧绎来打自己,毕竟宇文泰配合萧绎忽悠自己,已经是萧绎立了一功。 所以,宇文泰不太可能会出兵帮助萧绎。 这个,战场上斥候交驰,他得到的情报也显示宇文泰并没有出兵帮助萧绎,所以现在就是他和萧绎在战。 这个情报,对他而言,仿佛打了一针兴奋剂。 萧绎已经分兵给王僧辩和陈霸先,所以,他的兵力不足以对抗自己,宇文泰急于攻击成都,不会在江陵援助萧绎,那么自己打败萧绎还是可能的。 于是,这货分析过后,绝不撤兵,而是与萧绎摆开了决战的姿势。 萧纪还是很懂心理学,每次战斗前,都让人把金饼和银饼从箱子里取出来,张挂在桅杆上,宣布立下战功,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将士们在金饼的激励下,士气高涨,作战果然十分卖力气,几次战斗打下来,都取得了胜利。得胜回营后,大家都盼着能将金饼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而萧纪那里却没了动静。 萧纪不是不知道该把金饼发给谁,而是想着这沉甸甸、黄澄澄的宝贝将要易主,心里着实舍不得。 所以,仗是打胜了不少,可奖励却一个也没兑现。有胆大的将士要求面见统率请赏,萧纪听了心慌不已,连忙让侍卫转告说自己身体有恙,正在养病,一概不见。 时间一长,头脑再实诚的人也明白了,萧统帅挂出来的金饼不过是张画饼,让大家过过眼瘾而已,大家顿生受骗上当之感,斗志随之锐减。 此时又传来消息说,西魏的军队已进入成都平原,就要打到成都了,将士身为四川人,家乡失陷,人人思归。萧纪断然拒绝了人们的要求,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再向前进攻,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还算明智的选择,派度支尚书乐奉业赴江陵向萧绎求和。 不承想乐奉业也实在瞧不起萧纪的所作所为,向萧绎交了实底,说川军人心涣散,一击即溃,千万不要同他讲和。 公元553年7月,萧绎命令部队反攻,一举夺取了三个城堡,其余城堡的守军一见,逃亡的逃亡,投降的投降,萧纪的大军转瞬就分崩离析,兵败如山倒。 萧绎平定了后方陆纳的叛乱,军队也集结完毕,便给萧纪回了信,即《又与武陵王纪书》,称“兄肥弟瘦,无复相代之期;让枣推梨,长罢欢愉之日” 表示拒绝讲和,彼此的兄弟之情也到此为止了。 此时,萧纪既溃,而魏军在全旭的带领下,从散关出发,经由固道、白马,指向晋寿,开辟平林旧道。前军抵达剑阁,萧纪的安州刺史乐广,举州率先投降。 萧纪的梁州刺史杨乾运当时镇守潼州,杨乾运之前在达奚武夺取汉中的时候就和魏军作战过,知道魏军犀利猴赛雷,当即向大军投降。 六月,尉迟迥、全旭抵达潼州,大宴将士,率军继续西行。 萧纪的益州刺史萧撝不敢交战,据城自守,全旭麾军直前,进兵包围。 当初,萧纪抵达巴郡,听说尉迟迥来犯,派谯淹回兵救援。全旭这时将益州团团围住,这个时候,围城打援的局面又出来了 七七五、侯景败亡的种种奇怪事情 差不多就在萧纪与萧绎正要交战的时间,回头说一下侯景。 侯景自巴陵之败后,逃回南京,逃回之后,也没干啥正事,立刻就把简文帝萧纲给废黜了,废黜不久又立刻干掉了。 萧纲这种人,死固当然。 历来为权臣所立为帝者,鲜有不死,所以萧纲的死亡简直是注定的。侯景顷刻之间又立了一位皇帝,乃是故昭明太子之子萧栋。 萧栋被立的当天还在院子里和老婆一起种向日葵。 仓促之间,看见许多大臣捧着皇帝的法驾车服前来迎接,几乎没有吓尿,自然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去做侯景的皇帝简直是找死。 但是他没有奈何,只能从命。 做了几天皇帝,侯景想想还是自己来做皇帝的好,他这时也感觉到自己形势没那么妙了,王僧辩与陈霸先兵贵神速,推进的非常快,而侯景麾下骁将这时多死。 他自觉大运已去,人都是有这种感觉的。 对于运气是否在云云,侯景虽然不读书,但是聪明还是有的,这时候感觉,再不做皇帝怕是没机会做了,于是又废除了萧动,干脆自己做皇帝。 但是,他不料做皇帝之后,反而更不爽。 因为做皇帝表面看确实很风光,令人羡慕,但是要伪装一个好皇帝,却是很难,侯景这时候,刚刚做皇帝,自然是要伪装成一个好皇帝。 所以,很不爽。 正常来说,做皇帝就要有一个做皇帝的样子,坐有坐姿,站有站姿。 而且,做皇帝从此之后就是孤家寡人,不许和大臣做朋友,不能没事跟大臣嘻嘻哈哈哈,这些束缚人性的东西,侯景因为刚刚当皇帝,不得不遵守。 一遵守,他就发现完蛋了,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侯景称帝之前,时常带着白纱帽,而尚披青袍,头插象牙梳,床上常设胡床及筌蹄,着靴垂脚坐。或跂户限,或走马遨游,弹射鸦鸟。 自为天子,王伟不许轻出,于是郁怏,更成失志,曰:“吾无事为帝,与受摈不殊。“ 他感觉做天子和做囚徒的味道差不多,感觉就像是受到贬谪排斥的大臣一般,就更不快乐了。 这时,他已经感觉死亡逼近。 其实早有相术大师给侯景算过,侯景长不满七尺,长上短下,眉目疏秀,广颡高颧,色赤少鬓,低眡屡顾,声散,识者曰:“此谓豺狼之声,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 这货的一生也是坑人的一生,首先,他在江北的老婆死的就很惨。 高澄当初在侯景叛变之后,命先剥景妻子面皮,以大铁镬盛油煎杀之。 侯景家族女以入宫为婢,男三岁者并下蚕室。 高洋登基之后,梦见猕猴坐御床,弄一大锅,将侯景没死的儿子一起煮了,其子之在北者尽歼焉。 所谓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时,王僧辩、陈霸先联军而进,侯景的队伍几乎是一触即败。 之前,侯景没当皇帝前,和诸将一起嘻嘻哈哈,凡事还有商有量,当了皇帝之后,王伟用事,诸将想见侯景,没有那么容易了。 于是侯景所部奔败更快。 王僧辩等至芜湖,侯景守将张黑弃城走。 侯景闻之,甚惧,芜湖距离南京,太近,旦夕可至。 这时,侯景麾下侯子鉴据姑孰南洲以拒西师,景遣其党史安和等将兵二千助之。 侯景这时已知梁军水战很牛叉,说:“西人善水战,勿与争锋;往年任约之败,良为此也。若得步骑一交,必当可破,汝但结营岸上,引船入浦以待之。“ 意思很简单,王僧辩他们打水战行,但是打陆地战不行,你别跟他们在水上交手,引他们上陆地。 侯子健倒是很听话,立刻收兵上岸。 王僧辩也很狡诈,派人上岸交战,诈败,这次诈败又装的十分像,因为陆地上,他们确实是真的打不过侯景军队,于是败得很逼真。 于是,侯子健信以为真,当即麾军追击。 王僧辩所部自然是往船上逃。 侯子健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刹那间忘记侯景的嘱咐,于是坐船猛追,王僧辩眼看蠢货入水,立刻派舟师断了他们的后路,于是水军并起,王僧辩也返回大战。 大舰断其归路,鼓噪大呼,合战中江,子鉴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 侯子鉴仅以身免,收散卒走还建康,据东府。 侯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这个时候,他当初围困台城的局面再现,只是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上次被围的是萧衍,而这一次,被围的是他自己。 王僧辩与陈霸先联军,舳舻闭天,长江之上往来都是梁军的队伍。 外面的战局既不利,侯景在南京城内宫中,亦不自安,他的床前兰锜自绕,然后才敢见客。 南京宫殿之内,到处都是萧衍曾经游览步行的地方,到了这个时候,侯景每到一处,都感觉萧衍的鬼魂似乎在天上看着他。 每登武帝所常幸殿,若有芒刺在身,仿佛萧衍在痛斥。 侯景住在宴居殿,常常半夜惊醒,大汗满身满脸,夜不能寐。一夜惊起数十回,若有物扣其心。 先前,他战胜的时候,这些破事儿统统没有,那时候,羊侃的女儿羊鹊已经是他老婆,他天天搂着倒也安寝,后来又娶了萧溧阳,也睡得很好。 两位美女在身边,睡得很踏实。 不过,如今羊鹊新生双胞胎,没时间陪他,溧阳公主则在岳阳之战中逃亡。 而且,这个时候,敌军兵临城下,再也不是从前他指挥如意的时候,身边即便有美人安寝,他也不能睡着了。总感觉是萧衍鬼魂作祟。 自是凡梁武帝萧衍所常居处,并不敢处。 由此,他多在昭阳殿廊下。倒是合了陶弘景所写的那首诗:谁道昭阳殿?翻为单于宫。 这些,也有可能是侯景将败的心理因素,但是还有其他的异常,也令侯景觉得大大的不妙。 侯景所乘的白马,也有异常。之前每战将胜,辄踯躅嘶鸣,意气骏逸; 到了侯景称帝之后,这匹马精神沮丧,卧不肯动。侯景使左右好吃好喝的伺候拜请,这马也没有精神,侯景大怒,或加箠策,这马终究懒洋洋的不肯进。 侯景的身体上也有一个异常。 侯景左足上有个肉瘤,状似龟,战应克捷,瘤则隐起分明;每次大战之前,凡是将要战胜的战役,这个瘤很牛逼的突起,层次分明。 但是,假如战役不利,如不胜,瘤则低。 到了侯景称帝之后,这个瘤隐陷肉中,不出现了,侯景常常扪着这瘤:“瘤呀瘤呀快出来。”但这个瘤,从侯景称帝之后,再也不曾出现。 七七六、侯景之死1儒家一般还不坏 侯景皇帝当的不开心,军事上此时更处于节节败退的局面,军事这种东西,很特殊,军事在绝大部分场合,是根据军事家的才能来决定胜负的。 但是,也有一种场合,军事家无法决定胜负。 就是在人心已经完全背离的情况下,即便你把韩信、孙膑弄上战场,都无法决定胜负。此时,侯景就到了这个地步,这种地步,通常有一个此语形容:山穷水尽。 此时,王僧辩、陈霸先督诸军至张公洲,辛巳,乘潮入淮,进至禅灵寺前。 侯景这时赶紧召守石头城的津主张宾,使引淮中小船及海艟,以石缒之,塞淮口;缘淮作城,这里的淮河不是现在意义上的淮河,而是秦淮河中的淮河部分。 差不多,就是梁军已经推进到了侯景腹心之中。 此时,自石头城至于朱雀街,十馀里中,楼堞相接。 王僧辩问计于陈霸先,两人吸取了之前援军失败的案例教训,之前柳仲礼率数十万兵隔水而坐,韦粲在青溪,竟不度岸,侯景登高望之,表里俱尽,故能覆败师徒。 这个时候,陈霸先建议这次围困石头城,须度北岸,抢占制高点。 于是陈霸先于石头西落星山筑栅,众军次连八城,直出石头西北。陈霸先的军事行动,侯景在城内一看就知道这货不简单。 于是侯景亲自帅侯子鉴等亦于石头东北筑五城以遏大路,但陈霸先这时用兵神速,侯景虽窥破陈霸先,而竟阻拦不住。 侯景帅众万馀、铁骑八百馀匹陈于西州之西。 指名道姓对陈霸先破口大骂,欲与陈霸先决战,陈霸先这时候也不生气,众将这时候都赶脚南军人多势众,侯景一定不敌,于是纷纷应募求战。 陈霸先微微一笑:“侯景这时候困兽犹斗,这万把人是拼命的,干吗要跟他这么多人打,还是应该把他这上万人拆分开来打,更有把握。“ 这是陈霸先一生之中最高明的地方。 很多人会因为敌众我寡,势力悬殊,而忘记了兵法的原则,兵法的原则是不管敌人多少,如果你能做到让他分兵削弱,就一定要让他分兵削弱。 后来的反贼李密就因为感觉自己的兵力比王世充多太多,所以,对于王世充的决死之兵心存轻视,以至于覆军杀将。 原则性的东西,规律性的东西,一定要保持理智在时时刻刻听从他们的指导。 不要让骄傲或者悲观,或者各种情绪,来主导你对规律性的违背。 陈霸先在这个时候,兵力多过侯景多矣,还是命诸将分处置兵。使得侯景不得不分兵,这时他所治兵之处,侯景不得不应对。 于是,陈霸先利用优势,将侯景的万余兵马分兵。 然后,这才与侯景决战,侯景冲将军王僧志陈,僧志小有不利,陈霸先遣将军安陆徐度将弩手二千横截其后,景兵乃却。 陈霸先接着又与王琳、杜龛等以铁骑乘之,王僧辩以大军继进。 此时,侯景仪同三司卢晖略守石头城,开北门降,王僧辩入据。侯景则与陈霸先展开了殊死之战,侯景帅百馀骑,弃槊执刀,左右冲阵。 陈霸先阵势坚固,侯景前后冲刺数十,阵不动,这时闻得王僧辩已入台城,众遂大溃,诸军逐北至西明门。 侯景退兵至阙下,不敢入台,召王伟骂道:“都是你个混蛋,令我为帝,今日误我!“ 侯景这时见势不妙,再待下去小命没有,当下便准备逃跑,王伟连忙阻止:“陛下,你不能跑,你一跑,可能一个亭长就能把你抓了,现在你跑谁还敢跟着你。宫中卫士,犹足一战,跑,能跑哪儿去? 侯景长叹:“我当年在北方败葛荣,荆州打贺拔胜,扬名河朔,后来率八百人直度大江,取台城如反掌,打邵陵王于北山,破柳仲礼于南岸,皆乃所亲见。今日之事,恐是天亡我也!“ 当下,留下王伟令他守住宫城,自己跑到后宫之中,后宫里面,这时候唯有羊鹊带了两个双胞胎儿子,这时候惶惑不知所之。 侯景这时赶紧用皮囊将两个儿子装入,然后挂在马上,带着俩儿子以及老婆羊鹊,老婆舅羊鹍,收敛一些散兵游勇逃跑。 逃跑之前,仰观石阙,叹息久之。 叹息之后,与麾下库直都督老婆舅羊鹍等百馀骑东走,准备逃往杭州投奔麾下谢答仁。 侯景一走,王伟自然也不是傻叉,立刻卷起铺盖也跑了,只是他跑没多久,就被抓住了,这个时候,王僧辩早已经请教了萧绎,攻取台城之后应该怎么办。 因为这个时候,对于梁军来说,城内还有不少在名分上可以和萧绎争皇帝的人:““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何以为礼?” 萧绎这个残忍之辈,只是回答了一句话:“六门之内,自极兵威。” 这句话,自然是让王僧辩放纵杀人,把与萧绎有可能争帝位名分的萧栋以及简文帝的儿女们统统都干掉,这些人都是萧绎的亲侄子。 按照名分来说,他们是大梁正统皇室的继承人。 但是,萧绎这;六门之内,自极兵威的命令一下,南京城内,立刻燃起冲天大火,梁军剽掠居民。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是夜,军士遗火。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唯独武德、五明、重云殿及门下、中书、尚书省得免。 陈霸先见王僧辩残忍,搞建康大屠杀,悲叹,而启对王僧辩的图谋之心。 随即,王僧辩干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劝萧绎称帝,另外一件事是劝萧绎迁都。不过,萧绎这时候与萧纪在长江之上已经开打。 所以,称帝之事,他觉得先缓一缓,毕竟自己还有一个八弟,不把八弟干掉,这称帝的事情,终究不妥帖。 历史上读书像萧绎这么多,而像萧绎这么毫无亲情的人,很少见。 他回了一封书信:“淮海长鲸,虽云授首;襄阳短狐,未全革面。太平玉烛,尔乃议之。“意思是说,淮海长鲸侯景虽然败亡了,但是,还有我侄子萧察还没灭。 他回书的时候,萧纪也差不多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所以,他对萧纪已经大不担心。 侯景这时其实还没有死,但是确实已经离死不远 七七七、侯景之死2儒家坏起来不一般 死神这时候其实已经笼罩着侯景,因为他逃跑的时候,还带着一枚定时炸弹,这个定时炸弹,名叫羊鹍。 羊鹍自命忠臣孝子,一心在等待为大梁立功劳,一心要立下绝世功勋,甚至不惜投降侯景,不惜献出自己妹妹的身子,儒家有时候残忍,是为了自己的所谓名声,可以把人任意推进火坑的。 你看看方孝孺,不惜家里所有人死光光,只为了自己的所谓名节 羊鹍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当时不惜投降,甚至不惜出卖妹妹,其实就是一直在等这一天,这种人,他相信自己的所谓气节,有时候也相信自己的所谓眼光。 不过,总的来说,你也得佩服他,他终于等到了。 儒家有时候判断胜负的本事还是有的,比如判断正邪不两立,比如判断做坏事的人一定有坏的结果,等等。 但是儒家讨厌的一点在于,他们从不质疑自己做的事儿是坏的,他们为了皇帝,可以杀人,可以吃人,比如帮助唐朝守睢阳的张巡。 为了阻止安禄山南下,甚至不惜杀掉自己的小老婆和军中老弱煮熟吃掉充军粮。 但事实而言,安禄山这种北军,舟船都没一条,想要渡江哪有那么容易?虽然侯景是渡江了,但是侯景那是不渡江就死路一条,侯景后面可是有追兵逼着他渡江。 安禄山可不像侯景,安禄山侵占了长安之后,兵锋甚至都不出长安城外百里。 得了两京的宝货,都是赶紧搬到范阳。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渡江? 但是张巡就为了阻止安禄山所谓的南下,不惜杀人吃人,犯下这种大恶。乃至在唐朝都有人看不下去,儒家们还在编,说他阻止南下云云,立下大功。 为了忠于一个朝廷而吃人,以及纵容吃人的朝廷,都是这世间的大恶。 这样的朝廷,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羊鹍效忠的大梁其实同样如是,这个时候,作为这种所谓儒家精神的家属,有时候是悲哀的,就像方孝孺的家人,莫名其妙就为了方孝孺的道死掉了。 就像羊鹍的妹妹,莫名其妙就为了羊鹍对大梁潜在的忠,所谓的卧薪尝胆而了,不说,还为人家生了两个孩子。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尤其是乱世的女人,他们的命运多半悲惨。 比如溧阳公主,明明侯景是他的仇人,可是却不得不屈身事仇,比如羊鹊,也是一样,相对来说,她比溧阳公主更悲剧,她是努力反抗过自己的命运的。 但是这个时候,她却无可奈何。 她了不说,她还与侯景有了两个孩子,她这时候是一个母亲,她其实并没有任何罪恶,这一切也不是她能阻止的,从她的角度来说,侯景与她甚至也不算仇人。 在她于侯景之时,一开始,她也痛哭流涕。 她也曾坚拒不从,但是她那里知道他的哥哥为了所谓的忠诚,为了建立所谓不世功勋,生擒侯景,决定牺牲她。 她的哥哥怕她破坏他假投降真卧底的计划,天天在她耳边说,父亲不过是死在各为其主,并不是侯景亲手所杀,又说什么侯景待她和他都不错。 侯景确实对他们也不错。 久而久之,她也接纳了侯景,从抗拒到最后成了休戚与共的真夫妻,她那里知道她付出真心的时候,她的哥哥羊鹍还是假意。 侯景当然也不知道儒家能够这么奸诈,这个时候,他觉得羊鹊真心待他,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羊鹍也一直表现的柔媚顺从。 所以,他跑路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带上了这对兄妹,毕竟孩子也需要娘亲。 他们这时候跑路准备投靠侯景的麾下谢答仁。不过,谢答仁这时候听说侯景大败,觉得侯景大势已去,于是投降了梁军。 侯景无可奈何,只得继续跑路,一边跑,一边慢慢收拢余部,这时很快又聚集了点儿人,他们跑到松江,大概是今天上海附近的地方,准备浮海跑路。 这个时候,侯景想着也唯有做海盗最安全,他们差不多弄了两百条船,比他们当日渡长江的船还多。 但这个时候,梁军追来,在松江边再度击溃侯景,毕竟人心不在的部队最容易击溃。 侯景这时与腹心羊鹍、谢葳蕤、王元礼等数十人单舸走,将入海,梁将焦僧度追之。侯景等人好不容易就甩脱了追兵,梁军追不见,也懒得再追。 这时候,羊鹍、羊鹊、侯景及俩孩儿一艘大船。 侯景的心腹谢葳蕤、王元礼一条船,两条船在侯景的指挥下向海上盲走,侯景说要去蒙山,蒙山是什么地方,大概只在侯景心中,历史都不知道。 但是羊鹍这时心想决不能依了侯景,他这时想着擒杀侯景。但想着这如果漂浮去海上,谢葳蕤和王元礼靠的很近,只怕自己想生擒侯景很难。 何况如果到了茫茫大海上,自己就算擒杀侯景,但是万一艄公也死了,自己怎生回来? 所以,他还是想着把船弄回长江航道,然后和谢葳蕤他们好生商量,如今擒杀侯景乃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这两人也是这么想也未可知。 此时,他们出海未远,重入长江航道还来得及。 可是,这大白天的,侯景都不时站在船头,船掉头入长江航道侯景很容易发觉,羊鹍想了很久,看侯景和谢葳蕤等人在聊天。 他想了个法子,偷偷溜进妹妹羊鹊住地。 侯景有一个午睡的习惯,他需要自己的妹妹在侯景午睡后缠住侯景,不使其上船头,当下,他便乘着妹妹不注意,在妹妹碗里、以及侯景饮食的水里下了催情药剂。 这般一来,侯景下午午睡过后,只怕便会被妹妹缠住,这船上海上又没什么风景,美女在侧,春情懵动,自然是行男女快乐之事。 况且,侯景这时应该也知道自己的快乐生涯即将结束,所以一定也会及时行乐。 这一切,他都料得不错。 众人全都瞒在鼓里,于是中午吃过饭后,羊鹍待侯景睡下,便悄悄登上谢葳蕤两人的船,与二人商议密图侯景之事,这时,这二人果然也意欲图谋侯景。 谢葳蕤的哥哥谢答仁这时是已经投降了梁军,所以谢葳蕤也心不自安。 至于王元礼,则是见侯景大势已去,一见羊、谢二人都有心图谋,当下一拍即合,两人原先都是担心羊鹍,羊鹍乃羊侃之子,勇力绝人。 羊鹍镇日不离侯景身侧,两人一时不知他的态度而已,这时见羊鹍也有心图谋侯景,简直喜不自胜。 王元礼道:“奈尔妹妹何?” 羊鹍长叹:“大丈夫行事,磊落光明,兄妹之情,怎及得上家国之事,说不得,妹妹只好牺牲了,况他于贼。” 三人当下商议定,羊鹍便去威胁艄公改道,将船荡入长江航道。 七七八、侯景之死3侯景被腌成盐巴腊肉 可怜侯景此刻犹在梦中,茫然不知。 三人这时拟定计划,将船胁迫前往京口,即今镇江之地,那里陈霸先驻扎在那儿,到了那儿,杀却侯景,向陈霸先投诚。 本来吧,他们是打算向南京,但是想来王僧辩这个人,如今在南京烧杀抢掠,不靠谱,不如陈霸先宽厚。 这时,谢葳蕤道:“羊兄既然以家国之事为重,令妹于贼,不如”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示意,不如现在就冲进船舱之中,将侯景挂掉。羊鹍摇了摇头,侯景这人奸猾,这茫茫江面之上,侯景船舱内说不定布有机关也未可知。 仓促冲入,侯景狡诈,说不定就从机关内逃脱也未可知。 还是等船进入长江航道,靠近京口的位置,然后侯景到时候发现,趁着其惊愕之时,出其不意刺杀更为妥当。 谢、王二人听罢也觉有理。 这日中午,午睡后,侯景初醒,并未料到羊鹍背叛,不免服用饮水,却哪知道羊鹍下了药,不由鸡动,这时却看羊鹊,却也晕红满脸。 他连日来颠沛流离,直到到了茫茫海上,直到这时才惊魂初定。 看着羊鹊的样子,这个时候,侯景已经是经历了荣华富贵过眼烟云,想想还是美人最为实在,于是如饿虎扑羊一般扑了上去,美人也不甚拒。 于是,婉转膝下,娇声承欢。 他们什么都试过,就是没试过在海浪颠簸的船上,这日一下午,两人都无事,曲意迎合冲刺,你欢我爱,待在船舱之内都未出来,辗转便到了夜间,黑黢黢一片。 两个赤条条的人,也不起床,继续嬴荡。 直到次日上午,侯景不堪挞伐,毕竟,男人和女人体制不一样,女人可以曲意承欢,索求无度,男人却不行,侯景看着太阳出来,赶紧逃离了羊鹊的魔爪。 他走上船头,不由得愕然。 苍茫壮阔的海景怎么变了?变成了相对不苍茫壮阔的江面,侯景可是混过长江的,一看两岸景色,不由的大惊,愕然道:“这是何处?” 羊鹍等支支吾吾,侯景急忙命艄公靠岸,岸边有人说到郭元建在广陵,即今扬州。 郭元建是侯景麾下,侯景听闻,大喜。 羊鹍不料侯景这个时候还有绝处逢生的可能,于是拔刀令艄公即刻向京口,侯景愕然,大怒道:“羊鹍叛我?” 羊鹍这时见侯景在船头,他是知道船头没什么机关的,所以并不甚惧,拔刀向侯景道:“我跟着你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天,今天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拿头来吧,我用你头求富贵。” 侯景未答,羊鹍已经挥刀砍至。 这时,谢葳蕤、王元礼都提刀跃船奔来,侯景见势不妙,闯入船舱之中。 羊鹍紧随而入,羊鹊这时尚衣不蔽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兄长提刀闯入,不由大震,正欲上前,被羊鹍推的跌扑床上。 侯景这时掀船舱底部底板,正要逃窜,谢葳蕤递过一把长槊。 羊鹍收起槊下,将侯景刺了一个透心凉,羊鹊见侯景身死,骇愕欲绝。 羊鹍望了望妹妹,终究不忍杀之,挥了挥手,令谢葳蕤二人将她带出,二人将羊鹊带上甲板,口中怒斥:“该死。”一刀搠死,尸体倒翻入水。 并侯景及两名孩儿都推入水中身死。 自此,侯景谢幕,侯景一生,纵横南北,虽有聪明,但不读书,不知人心甚重,此其所以败。 侯景之死,还有一个重要物件自此落入北方,那就是传国玉玺,侯景逃跑的时候是带着传国玉玺逃跑的,他把传国玉玺交给自己的心腹赵思贤,并嘱咐,如果我死了,就把这传国玉玺丢长江里喂鱼。 路上,赵思贤逃命要紧,把传国玉玺丢入草间,后为侯景麾下郭元建所得,郭元建将传国玉玺送到北齐,交给了北齐皇帝高洋。 传国玉玺北归——预示着江南政权的正当性也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侯景之死,为这大历史奠定了序曲。 其实,这世上的事情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早在侯景还没有死之前,建康就流传着下面这样的一首诗。 “掘尾狗子自发狂,当死未死啮人伤,须臾之间自灭亡,起自汝阴死三湘。“ 这首诗二十八字,道尽了侯景的败亡。狗子,就是侯景的小字, 侯景之败,源自三湘,巴陵有地名三湘,就是侯景奔败处。其言皆验。 侯景自己也常常对人说:“侯字人边作主,下作人,此明是人主也。“ 梁武帝萧衍和高洋都曾经拆分侯景的字样,判断侯景必得为帝,但不久耳。破'侯景'字,成'小人百日天子',为帝当得百日。“ 侯景于去年十一月十九日篡位,今年三月十九日败,得一百二十日。 而侯景以三月一日便往姑孰,计在宫殿足满十旬,其言竟验,正好一百天。侯景死后,他的尸首被王僧辩送到江陵,这时天气渐热,怕尸体腐坏,于是王僧辩把侯景的尸体用盐巴腌了。 以盐五斗置腹中,送于建康,暴之于市。 侯景死后,侯景所占据江北的一些地盘上的人物,纷纷投降了高洋,高洋反正来者不拒,毕竟形势他也看的清楚,宇文泰捡了最大的便宜,自己如果不占便宜,那可就吃大亏了。 侯景的一些麾下,基本上都本严酷对待,死的很凄惨。 这里面值得一提的就是王伟,侯景的心腹谋主。 他被俘的时候,王僧辩问曰:“卿为贼相,不能死节,而求活草间邪?“ 王伟说:“废兴,命也。使汉帝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 尚书左丞虞骘尝为伟所辱,乃唾其面。 王伟冷笑:“君不读书,不足与语!“骘惭而退。 不过,这个人还是很想活命的,写了一首五百言诗送给萧绎,萧绎看了觉得他很有才华,准备放他一条狗命,但是王伟在江南,恨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于是,就有人给他下绊子,然后把他曾经讽刺萧绎的一段话报告给了萧绎。 这段话是:“项羽重瞳,犹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这段话的意思是:项羽特么有四个瞳仁,看得贼清楚,但是还是免不了乌江的失败,你湘东王萧绎,就特么一只眼,还想天下归心? 萧绎大怒,以此诛王伟 七七九、全旭大兵围成都 侯景死后不久,宇文泰夺取蜀中的战役差不多也在这前后展开,侯景这样的坏蛋,值得详细叙说一下他的死,而宇文泰夺取蜀中当然也很重要。 话说这时汉中南郑原来已经被达奚武所攻下,汉军此时由全旭任常务副统帅,从散关出发,经由固道、白马,指向晋寿,开辟平林旧道。前军抵达剑阁。 萧纪的安州刺史乐广,举州率先投降。 萧纪的梁州刺史杨乾运当时镇守潼州,也向大军投降。 这两人其实都和萧纪有些矛盾,再者,这个时候,其实形势也很明白,萧绎的狠毒大家都知道,他们作为萧纪的麾下,可以肯定的是,将来即使宇文泰不进攻蜀中,萧绎只怕都要攻取。 看看萧绎对待父母兄弟侄子的态度,四川想要保守宁静根本不可能。 而且,明眼人看的远一点的话,大梁萧家可能已经不太靠谱了,运势这个东西,大梁的运势已坏,很难再度振兴了。倒是北方,宇文泰和高洋鹿死谁手不知道。 但两家总体来说在北魏之后,逐渐沉淀稳定,各自有各自稳定的底盘。 稳定之后,北方比南方有发展潜力,所以,萧纪麾下的两员大将这时候都投降了宇文泰,至少是和宇文泰暗中保持某种联系,使得宇文泰很快穿越剑阁天险,进入成都平原。 全旭这一段时间很忙很忙。 一段时间,他要征兵,要忙后勤,要负责决战的事宜;和一国进行决战,准备之功绝非一朝一夕。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谁都知道,征伐蜀中,犹如讨伐一国,毕竟历史上这里数次成为国家。 这一段时间,宇文泰先后征调国内各处兵卫及驰刑募士三万人支援全旭,蜀中必须拿下的意志,一波又一波的传入全旭和尉迟迥耳中。 杨乾运和乐广的投降,令汉军举军振奋,他们很快包围了益州,欲屠成都。 成都现在由益州刺史萧?及萧纪之子萧圆肃拒守,两人都坚持不肯投降,趁着成都围守未严,潜派兵马出城形成掎角之势。 这时全旭见魏军决战之士气可用,士皆有慷慨赴死夺城之心;全旭故迟留之,进一步酝酿战士复仇之气。 此时,正与萧绎交战的萧纪遣其将南梁州刺史谯淹回军赴援。 此时全旭所部魏军早已经做好了围点打援的准备,这时,宇文泰也已经在汉中下了命令,萧纪所派援军不会太多,干净利落的消灭来援之敌,有利于迅速拿下成都。 很快,全旭所部与来援的部队在成都境外的鱼涪津遭遇 全旭速度开营猛攻,直前攻击谯淹;魏军求战之心,慷慨激昂,士皆赴死,水陆并进,气势正盛,攻势凶猛无匹,锐不可当,一战击破谯淹,大破之; 谯淹见全旭声势浩大,知不可敌,遂速度收兵而退,归武阳,赶紧向成都城内的萧?拍电报求救:成都成都,这是武阳,魏军很疯狂,魏军很坚强,魏军很彪悍。 这貌似灭国部队,赶紧增援,守住武阳,否则武阳一破,成都城破弹指之间。 萧为的斥候也早探得这次是全旭入川,这厮据传杀气附体。一开始他听闻魏军由宇文泰的一个年轻稚气的外甥率领,还甚轻之。 这时才知道魏军由全旭率领,全旭老成持重,与宇文泰出生入死,经年矣。 全旭虽不若李弼、杨忠、达奚武等常常抛头露面,但那一方面是因为他贵为宇文泰姐夫,不适合与诸将争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宇文泰用人相对五湖四海,不像高欢纵容亲戚。 全旭之前,多随宇文泰身侧,未曾担任方面之勋,但这一次,全旭担纲主演。 全旭为人,智勇兼备,再加上如今麾下耿豪、蔡佑都是虎将,萧?不由得震慑不已。 谯淹求救之间,全旭已如响尾之蛇,丝丝之声,露出尖牙,部队展开,舍舟登陆,将武阳团团围住,四面攻打,谯淹所部本来不多,这时求援告急之书更如雪片一般。 萧?急令女婿史归率军五千,火速增援。 又是送上门来的围点打援,全旭一方面纵兵围城,分兵埋伏,萧家女婿一进埋伏圈,魏军漫山遍野、吼声地动山摇,萧女婿吃一大惊,圈马便走。 话说历史上出来的女婿,貌似都是蹩脚的,从来没有见过厉害的女婿。 此时进入了伏击圈,插翅难飞,再欲逃走,哪有那么容易,魏军数骑飞马赶上,蔡佑手起一刀,毙命。魏军一战全歼萧女婿援军。 与此同时,将军耿豪以及护军尉迟迥正在率领北线魏军主力一路攻击,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女婿死完死老弟,萧?弟弟萧恢,也于战阵之上被魏军围住,狂殴群殴。 魏军箭矢如雨,一箭射中贯通胸脯,倒撞下马而死。 一弟一婿,至亲之人,率皆战死,川中震惧,将领惧意如涌。 与此同时,全旭纵兵围攻武阳,援军即破,武阳绝望,于是魏军攻入,斩杀谯淹,遂再夺武阳。露布报捷。至此,成都孤城,萧?之援敌全部被歼灭。 整个蜀中只剩下孤城一座。 京都长安 男主角:宇文泰 道具:地图 群配:一众将领大臣人等,如众星拱月状; 蜀中如今只剩孤城,面临一个大的战略方向,全旭这时驰书来问,到底是极力攻取,还是久困长围,这是两个不同的战略。 这两个战略对敌我的杀伤都是不同的,后果也是不同的。 久困长围则缓和一些,杀伤没那么恐怖;但是全力攻取,恐怕部队就伤亡较多,敌我双方只怕死亡也会多,所以,全旭觉得还是该问一问。 毕竟,久困长围也是可行的,萧纪已经不可能再派援军。如今成都孤城而已。 但是,眼下,围困成都的魏军不少,宇文泰有没有别的计划?比如是否发动江陵战役,攻取江陵?全旭并不是完全清楚。 万一,宇文泰如果有更大的战略计划,需要不惜代价攻取成都,那么眼下就要强攻。 宇文泰这时对全旭遇大事而不自专,甚为高兴,当下召集群公参加会议。 七八0、料敌如神 我军进入成都平原后分兵,如今全旭、尉迟迥两部均报大捷,整个成都的情况应该是这样,接下来,两部共围成都会师城下基本是水到渠成,魏军已经形成围攻之势。 益州刺史萧为弟婿皆死,成都应该是将士夺气。 虽然成都外围,也还有一些梁军据点,但接下来应该是外围据点拔除不需要耗费多少心力了。 也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魏军突骑也许数十军马奔驰,便可不战而降一些据点;萧梁部队这时候按照节奏应该是全线收缩,死守成都了。 他处战场已不足虑。全线收缩,这时候差不多该投降的将领已经也投降的差不多了,这时候,收缩在成都的应该是一些萧梁的死硬分子,比如萧纪的公子哥等等。 萧纪留守成都的儿子叫萧圆肃,配合益州刺史萧为一起守成都。萧为是他的堂兄,这两个人在萧纪的圈子里,算是比较聪明而忠诚的。 不然,萧纪不会把守卫成都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 不过,宇文泰觉得现在形势对于他们并不利,而且大梁如今已经残破,萧绎又是一个毫无亲情的人,他们被困成都孤城无救。 宇文泰决定给他们一条生路,允许他们投降,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上道具:笔墨书简,宇文泰微笑:俺要奋笔疾书——写信招降。 一封信给全旭,建议每天可以小小攻围,给压力,但不要强攻,以免杀伤士卒; 一封信给萧为,劝降。 信很快就送到了成都。 这时候,萧为形势不妙,将士逃跑的一串接一串,尤其在弟婿皆死后,一些骑墙派赶紧开溜。 逃跑当然会影响士气,萧刺史于是制定了严格的连坐办法,凡一人逃,诛及一家;凡一兵逃,诛及一伍; 这道命令下,于是本来一个人逃的,结果一家都逃了,本来一个兵逃的,结果一营兵都逃了,这时候民意汹涌,已经禁止不住了。 三国时代,曹操也下过这命令,也无效。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该逃的逃差不多了,不逃的坚定分子也纷纷进入成都及成都周边十余公里的卫星据点。 宇文泰的书信就在这时候到了,开出了很优厚的条件劝降,全文如下: “今以时自诣,则家族完全;若迷惑不喻,委肉虎口,痛哉柰何!将帅疲倦,吏士思归,不乐久相屯守,孤之手记,不可数得,若束手来归,孤不食言,必相保全。” 宇文泰的南北朝文言文写的也和大白话差不多,萧为自然是能够看得懂的。 这是宇文泰的人性面。 不过,宇文泰也对萧为和萧圆肃是否投降持怀疑态度,这封信也相当于最后通牒,告诉他他们自己不可能老写信,墨宝很值钱滴,不可数得,要投降得抓点紧。 要不然,你就是块肥肉,全旭就是个老虎,你掂量吧,表指望全旭不吃你,绝对把你吃的骨头渣子都木有。要是发生惨烈的情况怎么办?“委肉虎口,痛哉奈何?” 惨烈,也许在宇文泰的书信里就已经有一点点苗头。 其实,在全旭全歼萧女婿的时候就有一点点苗头了,此次战役,全旭“尽殄其众”,应该是全歼了,没有招降或者受降,这是一个下马威。 甚至是全旭的一种态度,惨烈,现在正在一步步上演。 在等待萧家堂兄弟俩投降的日子里,即便到了兵临城下之际,宇文泰还是想不动刀兵,和平解决问题。 宇文泰驰檄全旭暂缓攻击,等待萧家兄弟最后的抉择。 萧为接到宇文泰的信之后,也长叹,不打一仗,不坚守,就这么投降,意味着成都从此沦陷于外族之手,他自然不是不甘心。 尽管他觉得宇文泰信里面说的一些事情有道理,比如即便宇文泰不取成都,将来萧绎也会取成都。 萧绎的手段只怕比宇文泰更惨烈,自己帮助萧纪,到时候估计也是免不了一死的,萧绎这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情。但他还是拒绝投降。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成都粮食器械兵甲都还可以一战,就这么投降还是太憋屈。 于是萧家兄弟拒绝了投降。拒绝了最后一次和平解决的希望。 萧?拒绝,宇文泰仁至义尽再无迟疑,开始了攻取成都的部署: 宇文泰得报,诏命全旭直取广都(今四川省成都市东南),兵不留行,展示点力度给城里看看。 全旭大军现在虽然兵临成都城下,但这时候,其实外围也还是有一些据点,只不过这些据点现在都瑟瑟发抖,并无救援之力。 全旭得诏,还是有点点迟疑,觉得现在取广都似乎没什么必要。 武阳以东的一些小县城还城守未下,这些小地方,其实全旭觉得无足轻重,成都一降服,这些小地儿,传檄而定,根本不用费事。 现在,就当立即进行决战。但宇文泰信中口气无可置疑,必据广都。 宇文泰已经看见了蜀军的多米诺骨牌已经倒掉,成都城外据点已经风雨飘摇,甚至一纸文书,一名突骑即可降之;但全旭却觉得应该先下成都而这些小地儿自服。 宇文泰的书信口气坚决,全旭不敢违,遵命率军北上,一战即克广都。广都即下,身后蜀军外城据点纷纷不战而溃,武阳以东小城皆奔走而降,皆如宇文泰所料。 距敌千山万水,而逆料形势如在眼前,比身在战场的军事家判断更为准确,当代之军事家,谁能敌之? 全旭遂进,大喜,谴轻骑烧成都市桥,萧为果然大为震惧,日夜为攻守之备。 此时,宇文泰的麾下各部,在成都平原几乎所向无前,兵马旌旗甚盛,这时尉迟迥所部乃乘兵入小雒郭门,前锋与全旭会师。 至此,魏军轻骑前锋已直抵成都城下,围之数匝。 铁蹄踏破成都宁静,至此,两百多年后,起于北方关中帝都的兵马再临成都。 京都。 宇文泰一瞬不瞬的关注着成都的战事,毕竟人不在前线,只能依据大势进行判断,眼下,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全旭轻敌。 魏军如所料占领广都之后,其实已经占据心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前面敕进,需要,现在应敕暂停,同样需要。 。 七八一、江南、江北大营 宇文泰这时候赶紧又给全旭下了一份文书,对战事作出判断部署:暂停广都,萧为势必派人来攻,到时以逸待劳,破之不难; 即便,萧为不来攻,继续坚守,那么也可以采取磐石战法,一步步向前移营,转营而前,每关口前移一步,益州刺史萧为的压力即会增大一分。 这种作战的方法最为稳妥。 宇文泰采取这种办法的原因关键还在于,这个时候,魏军的形势大好,没必要拿士兵顿兵坚城之下,冒着杀伤极大的危险去攻克成都。 毕竟,如今疆场之上有萧绎、有高洋、有陈霸先、王僧辩,也算是英雄交驰。 如今的形势,和他之前与高欢争霸的时候不同,那时候,只要关注北方战争场就足够,但如今这是对整个天下龙骧虎视,所以,全局的观念很重要。 取成都不能造成己方太大伤亡,稳妥是第一位的。 因为如果造成极大伤亡,就算拿下了成都,也是得不偿失,因为这种久在敌人之手的超大规模、具有战略意义的城市,你拿下之后,你还需要兵力保持一定的威慑。 如果有极大伤亡,后续你就不得不继续补充兵力跟进。 而关中的队伍和形势都比较复杂。调独孤信的麾下补充进驻成都宇文泰肯定不会放心,这个到时候,万一独孤信来一个釜底抽薪,把皇帝接到四川,再造刘备。 那岂不是把宇文泰的脸都给丢光了。 但是,如果从关中宇文泰自己的麾下抽调兵马补充到四川,那么就会造成宇文泰的部伍在关中相较独孤信的弱势,现在情况复杂。 宇文泰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国内国外,形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内元宝炬、太子、独孤信、赵贵这些人他现在感觉都不算十分靠谱,至于将领们,那也不瞎。 将领们也知道帝室与宇文泰之间的纠葛。 所以,骑墙者不少。 目前,只不过是因为宇文泰在整个局势把控上比较强,所以他们是暂时需要宇文泰来扩张形势,但一旦形势稳定,只怕残酷的内部政治斗争将会开始。 所以,成都之事,宇文泰一再强调,缓步推进,磐石战法,不可过多杀伤士卒。 宇文泰的这种磐石战法,稳如磐石,坚卧不动,步步紧逼。眼下应该是最合适的,毕竟别的地方目前没有大规模战争爆发的迹象,所以,全旭应该是有能力,有时间来执行。 但宇文泰诏书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全旭连战连捷,信心大增,视益州刺史萧为蔑如也,他认为,既然魏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杀到成都城下,萧刺史冢中枯骨,尚何能为? 还有多强的抗击打能力? 魏军入川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势若风雨,兵锋之锐,如同秋风振落叶。这样的气势,足以令益州胆寒! 本来,魏军就已经对成都完成了战略大包围,陈兵成都城下,但是宇文泰电令扫清周围小据点,令成都失去支援,成为孤城。 这一点他也照办了。 现在,成都已经是一座孤城。 他决定,由自己亲率步骑两万人进逼成都,在距离城外数十里的岷江之北扎营。又下令在江上建造浮桥,以畅南北交通。又令尉迟迥、副将耿豪率领一万余人率中军屯于岷江之南。 两营之间相距二十余里,摆出了决战的姿态。从行军来看,这也算符合宇文泰的精神。但是江南、江北分别大营,全旭并无完全把握。 想到宇文泰一贯来料事如神,全旭立营之后,派人飞马出川,将具体部署以及军事草图禀报给宇文泰。 宇文泰接到全旭奏报,立即大为不爽。立即下诏申饬全旭: “都跟你强调几千遍几万遍了,怎么一临阵就全都忘了?还搞这么乱?” “咱们连兵而进,步步为营是不错,但是你不能轻敌,懂?” “现在,你与尉迟、耿豪分兵,孤军深入,轻敌冒进,一旦有个闪失,彼此如何呼应救援?!” “若萧为敌军以一部缠住你,再以主力攻击尉迟,你该如何?尉迟是主帅,若被击溃,你也就跟着完了!两军联兵又不相及,一损俱损,知之否?” “趁着木有出事,见诏之后,立即撤军回广都,不得有误。” 聪明的宇文泰再一次把千里之外的事情就像视频一样拉到眼前,分毫不差。全旭这种江南、江北扎营的方法,看着像是好棋,但是实际上臭不可闻。 后世,当然有最终成功的所谓清军江南、江北大营,但是江南江北大营也是被李秀成屡次攻破的。 但现在的萧为在成都城内,大军还是根本未伤的。 和宇文泰一样,他之前也是不敢贸然出战,怕折损有生力量,耽误守城兵力部署,同时,也在等着全旭或者尉迟迥犯错。 高明的将军总在等待对手犯错,这不,全旭在累胜之威的情况下,终于暴露出了小小的错误。 高手相争,哪怕是微小的错误也很致命。 全旭毕竟从来没有带队对这种超大城市进行过攻伐,所以小有失误也在所难免。 长安距离成都实在是太远了。宇文泰告诫全旭的文书还在半路之时,萧为就已经向全旭发起了猛烈的反击,萧为,这位益州刺史,萧纪甚至把儿子萧圆肃的位置都摆在他之下的大梁战将、宗室。 他想用实践证明他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在军事上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如果说宇文泰的文书判断有什么误差的话,那么就是萧为几乎是照着宇文泰的文书描述开始了进攻,但并没有照着宇文泰的文书具体部署来布置进攻,萧为确实主动出击了。 宇文泰担心的是萧为可能重兵进攻尉迟迥和耿豪,尉迟迥毕竟年少而为主帅,军事经验欠缺,有可能失败从而波及全旭失败。 但萧为木有宇文泰这么聪明,他出招比宇文泰来看确实是有差距的。 如果是宇文泰,一定会潜行攻伐尉迟迥,但是萧为却布置重兵攻击的是全旭,当他看到全旭露出破绽后,急令一部万余人死死地将尉迟迥牵制在江南,让其无法来援。 对尉迟迥,萧为唯唯诺诺,但对全旭,萧为投入了数万的军事力量进行进攻。 兵法: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 在两支联兵的部队中间,我们怎么判断我们应该攻击的是军事强大的一支,还是先攻击军事弱小的一支呢? 一般来说,是选择先攻击弱者的;如果攻击强者,胜利了可能弱者也会望风而下;但是战争从来就不是一场决胜负;而且攻击强者除非具有绝对一击必胜的把握,否则不胜的话,你放弃强者再进攻弱者你会发现弱者似乎都变强了。 攻击弱者就不一样,胜算大的多得多,而且,弱者与强者联军的话,你攻击弱者胜,也是瓦解强者的部分力量,如果强者的弱联军多,逐一击破,则最后强者也会变弱。 这是军事的一般规则。 萧为显然没有好好认真读过《管子》:凡用兵者,攻坚则韧,乘瑕则神。攻坚,则瑕者坚;乘瑕,则坚者瑕。 其实看看尉迟迥就明白了,入蜀以来,迭克弱敌,现在已经变得不可小觑。 但无论萧为军事上的见识如何不及,至少他抓住了全旭的这次错漏,萧为自己身先士卒,令萧圆肃留守,率副将袁从率领精兵数万,分为二十余部,同时向全旭所部发起猛攻 七八二、挫败和败中求生 这时,全旭由于与尉迟迥、耿豪分兵,面对的是五倍多于己的敌军! 他这才感到有点点后悔,慨叹宇文泰明见万里:“唉!老婆舅啊,你怎莫这么英明涅?”。 远在千里之外的宇文泰,并未亲临前敌,却能作出如此精确分析判断,实在令人叹服。不愧为南北朝时期伟大的无产阶级战略家,战术家,第一军事家! 虽然他判断的萧为应该先攻尉迟迥,这一点上出现了误差,但那也是萧为军事水平渣。 再说全旭所在的江北营战场,萧为派出的强兵与魏军强兵开始了硬碰硬的大战,魏军尉迟迥、耿豪部分被牵制,无法援救 硬碰硬的战争很多时候是没有奇迹出现的,在智慧不能参与或者无法参与的战争里,通常,数量多的一方最后一定会胜出。 魏军寡不敌众,经过整整一天的大战,魏军不过二万人,面临数万敌军的疯狂进攻,大败,退回营中死守。形势危如累卵,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被各个击破全军覆没! 这场战争,如果真的完全照宇文泰的文书里的布置开展,萧刺史如果两分兵力,派一部分人牵制全旭,而以大军五七万人围攻尉迟迥。 那么尉迟迥这种年少统军的,必败。 尉迟迥败后,萧刺史再合兵一处攻击全旭,那么,战争的结果有可能完全改变,完全可以令得宇文泰方极为被动。 只可惜,萧刺史就是萧刺史,萧为不是宇文泰,强攻全旭这种硬碰硬的战争萧为目前貌似取得了胜利,但是这种胜利对于屡战屡败的巴蜀形势来说,这场胜利简直是太短暂了。 短暂到仿佛昙花一现。 与此同时,久经沙场的全旭也看出了事情的危险性,也考虑到了尉迟迥部少不更事,并无多少军事经验,万一失败全军覆没。 在危急关头,全旭临危不乱,表现出了一个主将应有的镇定。这一点,宇文泰后来评价全旭,临场调度,不错,当矣! 他召集所有师团长以上将官训话:“吾共诸君逾越险阻,转战千里,所在斩获,遂深入敌地,至其城下。而今与尉迟二处受围,势既不接,其祸难量。欲潜师就尚于江南,并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为战,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 按形势来说,全旭部下人马强盛,萧为兵马虽取胜,但是也是硬碰硬胜而已,完胜谈不上。 但是萧刺史的兵马是不如全旭强盛的,毕竟魏军这十多年来年年在打仗,而梁军这十多年来年年都不在打仗,这就是两者的本质区别。 所以,全旭虽然战败,但是士气依旧在,战力依旧在。 他担心尉迟迥,毕竟尉迟迥指挥经验少,战场上的少,临敌应变经验少,溃败有可能就在目前,尉迟一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效应可能会导致他大败。 毕竟,绝大部分的兵败如山倒,都不是战力导致的,而是因为人心的崩溃,以及一传十十传百的战败恐惧综合症。 现在,最关键是要救尉迟迥,别在战败的基础上让尉迟迥再拖后腿,这是全旭的底线,同时救尉迟迥也是救自己。 全旭本来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冷峻,人狠话不多,虽然是宇文泰的心腹,但平日里说话很少。 到了这危急关头,竟然做了如此一番慷慨激昂、极富感染力的战前动员辞令,条分缕析,把当前的战斗形势说的如此简明扼要。魏军诸将深受感染,爆裂大吼道:“诺!” 计议已定,全旭下令厉兵秣马,禁闭营门三日,禁止任何人外出。 这三天,萧为猛攻全旭,全旭虽败而不溃,他倒也无如之何。 全旭又在营中多树旌旗,让士卒放火燃烧杂物,使营中烟火不绝,若埋锅造饭状。围营的萧家军以为魏军龟缩于营中不出。 晚上,魏军士兵给马蹄上包上棉絮,衔枚而出。 夜,全旭率领军马悄悄潜出军营,飞速南下与尉迟迥部魏军会合,从水上入魏军,而蜀军不觉。 这时,硬啃不下全旭的萧为这时也思量自己搞错了,应该先攻尉迟迥这黄毛小儿,当下也开始遵照宇文泰原先的文书精神,留一部分军马围困全旭于原江北军营,引兵来击岷江之南的尉迟迥。 这时候,萧为也看到了尉迟迥破,全旭也必破的战机。 如果不是全旭见机的早,已经与尉迟迥会师,尉迟迥必须嗝屁,祸福难量。 此时,萧为等梁军尚不知全旭、尉迟迥、耿豪所部已经合兵一处,辕门开处,全旭引一彪军马铁蹄翻卷,骤马飞出,萧为大惊。 他再也料不到竟然在这里也看到全旭。 全旭趁其惊愕,纵兵击之,于是双方大战移日,从早晨一直杀到下午。魏军合兵,声势大震,蜀军夺气,赴水而死者不计其数,梁军大败。 时值九月,萧为败回成都,损兵折将,闭门不出。 此战获胜之后,全旭留下耿豪率部在距离广都五十里外继续扎营迫萧为,自己帅部队回到广都扎营,全旭到了广都,派人上表向宇文泰请罪。 并详细说明了现在的前线军情,深自谴责:不听郎舅言,吃亏在眼前。 宇文泰接报,战事略如所料,总算补救得法,便回书答道:“选择回到广都坚守,不错嘛!政治上、军事上都很正确;如此一来,萧为必然不敢略过尉迟前来攻击你。如果他先去打尉迟,你则可从五十里外的广都驰援尉迟,也来得及两军合力,一定可以将敌击败。” “最重要的还是磐石战法,联营而进,各部保持联系,以及可支援距离。如此,必克。” 萧为自岷江败没后,再也没有办法聚集起数万出击大军,全面采取守势;萧梁在巴蜀的末日,就在眼前了! 自此,魏军遂铁蹄纵横于广都与成都之间,经过激烈的拉锯战,魏军八战八胜。打破了成都的外城,并扎营在外门之内。 与此同时,在全旭取得成都、广都大捷之后,蔡佑所部率部拿下了雒城。 数日之后,蔡佑率军与全旭大军在成都城下会师,对成都形成合围之势。 老打胜仗的蔡佑部队铠甲鲜明,非常得瑟,蔡佑骑着高头大马亲自率一部分部队昂昂然经成都城下,来全旭军营和全旭喝酒拉练。 全旭又添生力军,大喜过望,双方吃饱了喝足了。 蔡佑带着那点儿人马趁酒醉还准备继续得瑟着从成都城下过,全旭怕萧刺史说不定又出来偷袭,便道:“将军向者经虏城下,震扬威灵,风行电照。然穷寇难量,还营愿从它道矣。” 蔡佑哈哈大笑道:“虏岂有胆,敢袭本将?” 昂昂然趁醉再率轻骑过成都城下,城中萧为在城楼上观望良久,亦亦不敢出兵击之。经过整整一个多月的激战,萧为的主力已经被基本消灭。此时,他只有数万兵马,困守在成都城中做困兽之斗。 “车同轨、书同文,一四海,齐九州”。 中原的局势,好不容易发展到让宇文泰看见一统天下的可能,他这时候还算年轻,还没到他的历史大限之年,49岁,所以,他这时尚是志得意满。 为了等到这一天,为了正义的统一战争,为了天下重装系统,宇文泰从二十来岁整整奋斗迄今,已近二十年。 一个太学生,到而今,控关陇而小天下,吞巴蜀而志四方,如今,天下已无人敢小觑。 萦绕他心中多年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成都城内,萧为已经无所措其手足,然而,狗急跳墙,困兽犹斗…… 七八三、杨素的妈妈出场 九、十月间,全旭、尉迟迥、蔡佑、耿豪等人率领伐蜀大军,兵临城下,将成都围困得水泄不通。 萧为的成都此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一个多月以来,仿佛如弹指一挥间,就这么来了,已经到了它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战?是降? 萧为这时候还是不太想投降。 他其实还是有一些实力,除了奇袭全旭失败,他的兵马损失并不大,尚堪一战,现在,全旭等各部都只是围城、挖壕沟,就这么投降,对他来说太憋屈了。 他这时消息闭塞,并不知道外围的战场情况,还指望萧纪能够派遣一些援军回来,甚至,有时候还做梦萧纪打赢了萧绎,率大军回援。 然后里应外合,破击魏军。 至少在萧为此刻的字典里,只有“战斗”二字没有“投降”二字。这四个字,萧为找不到他们当中有任何联系和蛛丝马迹。 面对火山爆发似的死亡围城,萧为还是不想放弃,他还是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他占卜,他求神拜佛,同时,他也向他城中的一些战将征求意见,这天,萧为把死硬派拒不投降代表萧纪的皇子萧圆肃、皇女萧妙瑜召到宫中,紧急商议。 萧圆肃毕竟是萧纪的儿子,萧纪毕竟称帝过,他就是皇子。萧妙瑜读过些书,颇有筹策,有些聪明。 萧为道:“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萧圆肃、萧妙瑜慨然长叹,勃然而起,道:“这么多天,我还以为萧刺史把我忘了。” 萧为道:“怎么会呢,就算是一条内裤,一张卫生纸,都有它的用处。”萧圆肃紧紧握着萧为的手,萧为也紧紧握着革命同志的手。 萧圆肃袖出一把杀猪刀,上有某某某赠字样,激动的道:“现在终于该我上场了吧。” 愤然过后,萧圆肃又道:“大丈夫临绝境当死里求生,岂能坐以待毙!还留着国库里那么多的珠宝做什么?恳请国家切勿吝惜以赏将士,招募敢死突击之士。” 萧圆肃毕竟是皇子,所以萧为虽然职务比他高,但还是当即照准,下令尽散将财宝,向城中募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立即招募到五千名敢死之士!萧为这时候也推诚信任,将这些人全部交给萧圆肃,令他设法破敌。 信任,为什么总来的这么迟? 之前,萧为其实不怎么信任萧圆肃,毕竟,他是皇子身份,他担心他的皇子身份会掣肘自己的指挥,所以,之前,萧圆肃他总是不太放心。 几天之后,全旭得到斥候情报:城中部队似乎有动静。 城中部队在城头以及护城河七星桥边上遍插旌旗,擂鼓鸣锣,好像要大举出城挑战!全旭一听,冷笑,咱不攻城,等的就是你自投罗网:敢来送死,俺成全你。 萧圆肃是一个不甚得宠的皇子,所以,被迫留守成都,而得宠的皇子都跟随萧纪出征了。 只能说,有时候不得宠也有不得宠的运气。 萧纪这个时候已经其实已经败殁,就在前不久,萧纪便已经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 萧纪麾下将士身为四川人,大部分人都已经听闻家乡失陷,人人思归。 萧纪则进退两难,进则胜负难料,退怕萧绎尾随追击,站在他的立场,进还有一线生机,退就必败无疑了。 所以,他断然拒绝了麾下将士回援成都的要求,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再向前进攻,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还算明智的选择。 派度支尚书乐奉业赴江陵向萧绎求和。不承想乐奉业也实在瞧不起萧纪的所作所为,向萧绎交了实底。 说川军人心涣散,一击即溃,千万不要同他讲和。 萧绎闻言大喜,立即命令部队部署反攻,一举夺取了三个城堡,其余城堡的守军一见,逃亡的逃亡,投降的投降,萧纪的大军转瞬就分崩离析,兵败如山倒。 萧绎这时军队集结完毕,便给萧纪回了信,即《又与武陵王纪书》。 称“兄肥弟瘦,无复相代之期;让枣推梨,长罢欢愉之日”,表示拒绝讲和,彼此的兄弟之情也到此为止了。 游击将军樊猛率军截断了萧纪的退路,用战船连成环形阵,把萧纪的龙船围在核心。这时萧绎派人过来传话:“如果让萧纪生还,那就是不成功。” 樊猛心领神会,带人跳上龙船,闯进萧纪的卧室,挺长矛直奔萧纪。 萧纪心惊胆战,边绕着床跑,边从床旁的箱子里掏出一袋金饼扔给樊猛,请求说:“这袋金饼赠给将军。只求你送我去见见七官(萧绎)。” 樊猛冷笑着说:“天子是你想见就见的吗?这些金饼,只要杀了你,还不都是我的?” 说罢,一矛将萧纪刺死在舱板上。 萧纪的儿子萧圆满见父亲被围,驾船赶来援救,也死于乱刀之下。 萧纪的另外两个儿子,都被生擒,关在监狱里面,死的很惨,饿的没有任何东西吃,最后咬自己的手臂吃,活活饿杀。 如果萧圆肃得宠,这次萧纪出征,带在身边,基本上下场也是死。 但他不得宠,倒是侥幸捡了一条命。 有时候,这就是命运,这就是运气。 这时,他招募了一支部队,派出城外野战,不过是故布疑阵而已,目的是迷惑魏军,吸引全旭的注意力。这些部队,萧圆肃求败不求胜。 主动求败的部队自然是一战击溃,全旭八战八胜。 他屡次战胜,真的以为蜀军早已经没有本钱拿来搞兵法、搞战术,只有死战到底一条路了。 兵法书曾经说过:常胜之家,难以料敌; 意思就是说,一个太经常打胜仗的人,已经不会从打败仗的角度考虑敌人了。八战八胜的全旭现在根本料不到蜀军、料不到萧圆肃现在还敢玩兵? 全旭率兵鸣鼓,堂堂而攻之,那些正面战场,敌军一触即溃。 全旭根本料不到他们的溃是双引号“溃”,在战争中,萧圆肃每日在城楼上仔细观察全旭的作战序列,观察他的侧翼、后方。 全旭完全暴露,萧圆肃发现全旭已经轻敌,在屡战屡胜中,逐渐取消设置兵力协防。 也许全旭这时自认高手,即便全身都是空门,又如何? 但他这时正好落入了萧圆肃的圈套而不自知。 在八战八败之后,萧圆肃早已亲率五千敢死之士潜出成都,沿路收复那些曾被全旭击溃的溃兵,迂回到了魏军背后,潜伏下来!这一切,全旭全然不知。 于是,第九战开始。 第九战几乎就是第八战的重演,全旭与蜀军一部在正面激战之时,发现他们又是一击而溃,很快第九战就将大获全胜。 全旭正在踌躇满志,这时萧圆肃率领的迂回部队从他的身后突然杀出。 这支部队萧圆肃花了最大的代价,最好的装备,最精良的武器,进行最后的一搏,魏军侧后无大将,无防备,刹那溃乱。 七八四、功败垂成那可就可惜大发了 萧圆肃从阵后直杀透阵前,与前方之蜀军前后夹击,魏军大败,死伤无数。 城中萧为见全旭败,亦谴敌杀出,全旭在万马军中拼死格杀,左冲右突,始终无法杀出重围。带着残部且战且退,萧圆肃紧追不舍,蜀军一片声大叫:“休要走了全旭!” 萧圆肃亲策战马与数精骑在万马军中望见全旭旗仗,麾马来捉全旭。 混战之中,形势越来越危急,全旭见势头不好,打马落荒沿江而走。 蜀军紧追不舍,全旭落单,身后乱箭齐发,弓弦嘣嘣嘣啸响,萧圆肃亲率数人策马来捉全旭,已呈数面包围之势,全旭见四望无路,见眼前江面不宽,水流较缓,心下一横,策马渡江。 后面萧圆肃等人赶到,全旭已将至江心,萧圆肃大恨,拽过一张强弓,张弓搭箭,大喝一声:“着。” 这时全旭早已不在马上,他正拽着马尾巴载浮载沉,马虽然会游泳,但他甲胄在身,跨马渡江自然是不可能仍旧骑在马身上。 萧圆肃麾下众将士纷纷射箭,箭矢嗖嗖都在那马前后坠落水中,那马受惊,一路狂奔,渡水更急,迤逦游过对岸。 水下,全旭紧紧掣着马尾,总算逃得一条生路。 江畔,萧圆肃等人率军又去追击魏军余众,是役,蜀军大胜,连成都城外的魏军大营也被萧圆肃抄了一个底朝天,粮食、辎重几乎全部被萧圆肃缴获! 蜀军得胜还营,而魏军人数众多,尉迟迥部、蔡佑部、耿豪部皆未大损,溃散的只有全旭所在中军,其他各部亦不大损。 全旭衷甲还营,魏军散而复振; 这一仗下来,魏军遭到了入川以来最为惨重的一次失利,全旭本人也几乎不免毒手;次日,全旭收拢败军,与众将合兵一处,清点残余物资,其他尚可,唯粮食已经不多! 自此,全旭又复坚守,重兵围城,吃一堑长一智,不再轻敌,血的教训换来了也换来了成果。 全旭持重以待之,再也没有遭受大败,只不过,魏军自上次败后,粮食辎重有所损失,转眼间,已经到了十一月间,天气又日渐寒冷,粮草不济。 粮草是这次战败最大的损失,萧圆肃将全旭所部粮草几乎全部搬入城中,全军但余七日粮。 现在,大军就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 粮草仅能敷足七日,意味着他们七天之内必须攻下成都。 如果攻不下?那只能退兵? 可是好端端的退兵,怎么跟将士们解释? 而且退兵的时候敌人追击怎麽办?那还不得死翘翘?继续围城?还是趁敌不备赶紧跑路? 现在,摆在吴汉面前的又是两难的选择了: 要么,七日,拿下成都? 要么,趁粮食还够跑路用的,赶紧跑路,可是跑路的话,多可惜,成都城内,虽然侥幸胜了一仗,但谁都清楚,回光返照了,基本上也就剩一口气了。 作为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余年的将军,全旭深知此刻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他明白,就凭这么点粮食,想打下成都,几乎是痴人说梦! 如果在七天之内拿不下成都,那么就算跑路,连跑路粮食都不够。士兵们半路就会因为无粮而逃亡,等待着他的只有一个结果:全军覆没! 无奈之下,他不得不下令士卒准备船只,准备暂归汉中大本营。不甘心呀不甘心,不甘心呀不甘心。 但是跑路的话,弃以往历尽千难万险才取得的成果,毁于一旦!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再次重新集结力量组织平蜀,至少需要一年半载以上的筹备时间,萧绎到时候有可能会派人前来接管成都,那时候还能不能拿下就不好说了。 还有损失的军心士气等等,还有,还有,全旭、尉迟迥拿不下成都,可能会影响宇文泰的全盘计划不说,甚至下次伐蜀,宇文泰还能不能主事都未可知。 给你伐蜀机会,你不中用啊。 全旭也很痛苦,也很不甘心,宇文泰那他都不知道怎么交代。来之前,可都是立了军令状的,而且,这么混乱的蜀地,仅仅一座成都孤城,居然拿不下? 说不过去。 关键时刻,怎么能够掉链子? 这时候,链子上的关键一环人物出现了,宇文泰此时恰好派了一名将领过来督战,此人名叫杨敷,字文衍,正儿八经的弘农杨氏。 和杨忠那种努力往弘农杨氏招牌上靠的不同,杨敷根正苗红。 此时的杨敷任大丞相府墨曹参军、帅都督、平东将军、太中大夫,加抚军将军、通直散骑常侍,差不多算宇文泰的帐内之人,乃是日后着名大臣杨素之父。 这时,受宇文泰令,到前线来犒赏将士并清点成都府库协助做好乱后安抚工作,按照宇文泰的估算,打下成都的日子,应该是差不多就要到了,计算成都的布防、后勤、心理压力位,宇文泰觉得成都是时候该投降了。 杨敷这时正等着全旭把成都拿下来,好清点成都府库。 现在城垂破,咋滴了,居然要退兵,要跑路了?那怎么行?那回去岂不是要被宇文泰骂死? 当杨敷听说全旭准备撤退的消息,连忙赶来劝谏全旭:“老铁啊!成都这明显已经日薄西山,城墙已经不厚了!眼看就要拿下了,这个节骨眼上,咱们退不得啊?多可惜,功败垂成有过于此者乎?” 全旭把粮食的困境和杨敷谈了谈,把两难的情况说了说。 杨敷撇撇嘴,笑道:“是滴,从粮食方面来看,我军已经到了临界点,但是,城内部队何尝不也是已经到临界点了?就看谁先崩溃?对不?” 全旭点点头,只不过城内的临界点崩溃时间他不知道,但是我军临界点:七天。 杨敷道:“这七天之内,我们争取把敌军引诱出来打一仗,也许,这一仗我们就大功告成,如果还不成,到时候我们就撤退,如何?” “这事情,一定要试一下,要不然,这样撤退,太可惜了,也许,这一仗,我们就解决问题了呢?” 全旭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撤退,杨敷的这条建议貌似可行。 不过,龟缩的蜀军未必肯和我军交战,唯有引诱敌人出战。 千古以来,诱敌出战,似乎也木有第二个好办法,只有装逼一条路,这个装逼,不是往好了装逼,而是要往坏里装,明明是个高富帅,偏偏要打扮成穷矮丑。 这次,全旭命令铠甲鲜明,气势正盛的蔡佑冒充穷矮丑,领着一队强壮士兵伪装成老弱残兵。 装成上气不接下气、要死不活的样子在咸城城下展览,其他我军诸营也务必保持要死不断气似的在那儿持观望态度;同时,命令把我军缺粮啥啥、士气萎靡啥啥的。 凡是不利好的消息都往成都城里输送 七八五、拿下成都 城内萧为、萧圆肃果然中计,不过,萧为中计和全旭所施展的引蛇出洞之类的智谋关系也不是很大。 开战以来,萧为每天养成了求神拜佛的好习惯,没事就翻翻黄历,看看哪天宜出战,哪天宜守城什么的,顺便某天还要用烧制的乌龟壳来占卜一下吉凶,这下,现在,是他的日课; 就在蔡佑表演穷矮丑的这两天里,这日早上,萧为又占卜了,得一吉卦; 解卦师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来显灵之后,翻开占书,指着四个大字:“今日宜出战,宜有喜乐。” 喜乐? 萧为心想,前几天全旭等人遭遇了一场失败,莫非全旭等人今日要嗝屁?看城外魏军那歪瓜裂枣的死样子,一个个正是一副死相。 不过,他当然不知道城外魏军的歪瓜裂枣之状都是装出来的。 萧为大喜,急忙部署部队出击,于是萧为命令萧圆肃先出马试探虚实,勇猛的长腿将军领兵一溜烟的出城,非常彪悍的打了蔡佑一个下马威,蔡佑本来就是示弱来的,立即狼狈逃窜。 于是萧圆肃跟在屁股后面狂揍;刹那便战胜第一回合,萧圆肃不禁越战越勇;刹那又胜一合,三战三胜。 萧为看着城外战局,敌军乱象频出,狼奔豕突,貌似不堪一击。 当下仰首向天,喃喃道:“占卜不我欺也”。再看全旭军所部也是衣冠不整的一副死样,萧为大放其心,遂部署出击,亲自披挂,领军数万,打开城门,直接向全旭所部奔袭。 口中大呼道:“儿郎们,我率尔等,誓将魏狗赶出成都。” 眼看萧为亲自领兵出战,全旭大喜,一声将令传下,全军给我变回高富帅,令下,魏军气质大变,屁颠屁颠奔败逃跑的,忽然转身,恶狠狠的抽刀便砍。 病歪歪的风吹要倒的忽然玉树临风,飘逸出手。 魏军打的是有准备之战,将士都不曾出死力,精锐部队都埋伏于后,这时候,见大兵出击,魏军全线变阵,于是双方展开激战,这一战,双方都志在必得,死战不退。 这一战从早上直打到中午,由于战争在魏军阵地打响,魏军壁垒内将士还可以轮替补充给养饮食,一队上换下一队,萧为所部则无此自由,魏军死死咬住不放。 兵法所谓:主场作战之优势。 此时,魏军还预留了一支部队约有万人,这支部队乃是敢死队,其中有部分建制已经投入战斗,但都未出死力,都在等待全旭的最后命令。 这是一支利箭,随时准备啸响,他的目标,是刺史萧为,萧为难得亲自出城作战。 战争从早上胶着到中午,萧为所部将士不得食,皆有疲态,全旭见之,时机已到,良机已经出现,大呼一声:“同志们,给我上!” 全旭一声令下,麾下护军耿豪等率领着魏军预备队从阵中杀出,向萧为所部发动了猛攻。 这股生力军投入战斗,立刻改变了战局,萧为此刻已经疲惫不堪,又累又饿,哪里是这股生力军的对手?耿豪拍马挺枪,锐不可当,一路杀入萧军阵中,所向披靡。 萧军顿时阵形大乱。 耿豪尤其剽悍,所到之处,如波开浪裂,无人敢拦。正策马驱驰间,远远便见一大群护卫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男子,那男子骑一匹白马,浑身一根杂毛也木有,洁白胜雪,矫若游龙; 看军阵状,看穿着仪态正是益州刺史萧为! 耿豪大喜,策马率一彪军马豁啦啦便闯,直扑萧为! 萧为见状,眼见耿豪策马扬矛,直奔自己而来。一时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时候部伍大乱,近侍早被冲散,身侧部队,都当不得魏军神勇,而萧刺史此刻在蜀军中的装束就像夜里的萤火虫那么鲜明。 说时迟那时快,耿豪早已骤马如奔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万马军中横冲直撞杀将过来。 萧为有些方,连忙喝令:“放箭!放箭!快!” 此刻,已经晚了!耿豪策马已经冲到了近前,长矛到处,或挑或刺,无不应手而倒,口中奔雷般大喝一声:“当我者死。”策马便踏,蜀军当不得他神勇,溃如潮水。 说时吃,那时快。霎时间,耿豪已经策马到了近前,催马挺矛直刺。萧为慌乱之间,躲避格挡不及,“扑”的一声,耿豪一丈八蛇矛正中胸肋之间。 耿豪本就是名将,这一矛足够名将水平,力道十足,萧为数重铠甲在身,长矛刺穿了萧为的铠甲,透铠而入,穿肋而过。萧为大叫一声,堕于马下,胸口鲜血狂飙; 萧为一矛刺出,随手拔起,再欲策马补上一矛,又想擒住夹在马前梁上带走,思虑之间已来不及。 刺史落马,蜀军大乱,反应过来的蜀军军将豁啦啦策马来并耿豪,蜀军数将从斜刺里奔来,纷纷格挡,死命抢回了萧为。 刺史在阵前被刺,魏军狂呼猛进,蜀军马士气顿挫,纷纷后撤。 这一战,汉军声势震天,而蜀军,最后的临界点终于到了。 最终,侍卫们将萧为救起,将其护送回城,闭门不出。这一仗,萧为的最后主力全部被魏军彻底消灭。成都,终于要拿下了。全旭的最后坚持,终于胜利。 夜,成都城内,萧圆肃来瞧萧为,这个时候,他得到了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他的父亲萧纪,两位兄长皆死。 萧为长叹,对萧圆肃道:“没搞头了,虽然有点不甘,城中兵众,已经不能抗敌,我准备投降了,你说呢?” 萧圆肃叹了口气,他也只能投降,打下去,父兄的援兵已经没有了。 成都孤城,守不住了。 于是,他只有同意投降, 巴蜀削平,宇文泰定成都,前后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有天命的,之前刘备建国,其后为魏国所灭,魏国随后为晋国所篡,晋国随即一统天下,如果历史不改变的话。 那么这几乎是一个相同的局面。 当年代魏伐蜀的是权臣司马昭,而今代魏伐蜀的也是权臣——宇文泰。 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宿命。 萧撝与萧纪之子宜都王萧圆肃,开始打开城门,以及其文武部属,前来军营请求接见,尉迟迥和全旭依照礼节接待。让他的部属等人,各自恢复原来的职业。只没收奴仆和库存来奖赏将士。 诏命尉迟迥任大都督、益潼等十八州诸军事、益州刺史。由于平蜀之功,封他的一个儿子为公爵。 剑阁以南的地区,由他秉承旨意任命或升降罢免官员。尉迟迥明定赏罚,恩威并举,安定新邦,全旭则另有任用,调回长安,赐婚李氏,封为定国公、凉州刺史,都督雍、凉诸军事 此战,伐蜀将士皆有功赏,便是杨敷,亦以萧纪之女萧妙瑜赐之!后生杨素! 七八六、江陵之战即将开始 宇文泰拿下成都,对于朝野及整个中国震动其实都是很大的。 最为震惊的当然是高洋,他听闻宇文泰拿下成都,叹了口气,道:“从此之后,我们与宇文泰的距离开始拉大了,以后,不要进攻宇文泰了。” 宇文泰现在的外部形势很好。 毕竟,宇文泰所在的关陇,本来就和当初秦始皇所在的底盘几乎完全相似,闭关,则可以阻挡六国之师,出关,则可以袭击北齐或者萧梁。 宇文泰如果闭关,不与北齐作战,北齐完全没有办法。 潼关那里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黄河渡口吧,宇文泰长期有兵把守。 这种形势,高洋基本上对宇文泰也没有想法了,他仔细调阅了宇文泰取蜀的资料,看完了之后,道:“如果我与黑獭易地而处,我亦取蜀。” 这时候的高洋,其实也兵峰甚锐,到处攻取。 反正,跟宇文泰没得打,宇文泰战略方向也不在自己这边,他只能对别处用兵。 他亲率北齐军队用兵库莫奚,一少数民族。在代郡(今山西大同)之战中,北齐军大获全胜,仅牲畜即俘获十余万头。紧接着是讨伐契丹,身为一国之君的高洋“亲逾山岭,为士卒先”, “露头袒膊,昼夜不息,行千余里,唯食肉饮水,壮气弥厉。” 在君主身先士卒的鼓舞下,此次与契丹之战,一直打到渤海之边,方鸣金收兵,俘虏士卒十万之众,得牲畜十万余头。 颇有军事指挥才能的文宣帝高洋,在取得大胜契丹之战后,不是休整犒赏三军,而是挟士气之高涨、兵勇之激动,连续作战,以突袭方式向北继续用兵。 乘对手无备顾盼之机,大溃各少数民族联军,直追至朔州之北,逼其送上降书顺表,方才罢息。 另外,在宇文泰已经廓空的漠北,这时候又有一些山胡这时崛起,高洋再亲率兵勇北上讨伐山胡,作为部族的山胡,一战即溃,被斩首万余众。 于是远近山胡,莫不慑服,望风而降。 当年,被宇文泰击溃灭国的柔然太子庵罗辰逃入北齐,这些年猥琐发育,又渐人畜滋长,此时也部反叛北齐,高洋率军平叛,大破其部。 柔然部残军自肆州(今忻州市)以西进击北齐北境,高洋率军自晋阳反击,柔然兵败,退至恒州(今大同市)。黄瓜堆大战,北齐掩杀柔然二十余里,尸横遍野,俘获士卒三万众。 庵罗辰妻儿亦不能幸免。 随后,北齐再讨屡败屡战的柔然,在祁连池(今山西宁武)大破其军,奋勇追掩直至怀朔、沃野(均在今内蒙古),俘2万,获牲畜10万余。 在宇文泰谋取以往大一统王朝故地的时候,高洋也不甘寂寞。 高洋先后北击库莫奚、东北逐契丹、西北破柔然,西平山胡(属匈奴族)。南取淮南,势力一直延伸到长江边,这时北齐的国力达到鼎盛。 北齐的农业、盐铁业、瓷器制造业都相当发达,同时继续推行均田制,大体上与北魏相同,但也略有变化。例如,北齐取消了受倍田的规定,不过一夫一妇的实际受田数仍相当于倍田,北魏对奴婢受田没有限制。北齐则按官品限制在300人至60人之间。 北齐动向如此,萧梁的动向则与北齐略相反。 这个时候,萧梁也算重新在废墟上涅盘重生了。但是国土和实力较之大梁之前其实已经逼仄很多了,而且,这里面孕育着不少危机。 这里面,有权臣逐渐诞生,比如陈霸先。 但是,情况不明显,因为陈霸先暂时由王僧辩可以牵制,不过,这里面还有一桩桃色事件,导致这两人其实也是貌合神离。 不过,两人至少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另外,削平了萧纪。 这个时候的萧绎,是比较自负的,他已经灭了侯景,灭了萧纪,也灭了萧誉,至少在他眼见的范围内,他想灭的范围内,他感觉自己也是逮谁灭谁。 他觉得自己很牛叉,也很有资本。 他这时面临着两大问题。 一个是迁都的问题,一个是国土的问题。 迁都的问题,之前王僧辩拿下南京之后,就已经上书了,毕竟拿下国都,对于王僧辩来说,是大功一件,这个时候再把皇帝迎接回来,对于王僧辩来说,肯定是人生荣耀丁点。 但是迁都问题,在萧绎这里陷入了僵局。 一开始,萧绎是同意迁都南京的,不过,他在江陵待的太久,所以有点儿恋恋不舍,而且,这种恋恋不舍下面群臣都能瞧出来。 所以,开始有人鼓吹第二种声音,不迁都。 按照萧绎的残忍,如果不是萧绎自己有这种意思透漏,根本不存在有第二种声音,中国历史上的现象多如此,皇帝暴虐,只有一种声音。 萧绎自己不想迁都的原因其实也比较简单。 南京再也不是之前的南京,南京被侯景这么一闹,已经残破荒败不堪,宫殿然后又被王僧辩烧掉了绝大部分,唯有六间没烧而已。 眼下,回到南京,简直不是去享受,而是去受苦。 他人生奋斗到现在,已经习惯了金缕玉衣,锦衣玉食,这时候跑去建设南京,丢失在江陵的物质生活条件,他自然是有些不愿意。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当日命令王僧辩的诏书:“六门之内,自极兵威”的诏书内容有所泄露,王僧辩在南京的杀戮、所作所为有甚于侯景。 甚至,很多人已经习惯了侯景的统治,对于王僧辩花样翻新的暴虐感到受不了,觉得王僧辩还不如侯景。 王僧辩在南京虐杀,老百姓已经失望透顶。 由于在南京实行大屠杀的命令的源头就是自己,所以,萧绎赶脚迁都南京有点儿内疚不爽。 江陵一切生活设施,殿堂都是完好的,去南京干吗?去享受那里战后废墟和残垣断壁吗? 萧绎的群臣和萧绎简直想的如出一辙,大家千辛万苦定侯景、平萧绎,打那啥萧誉,为的都是将来更好地享受物质文化生活啊。 所以,领军将军胡僧佑、太府卿黄罗汉、吏部尚书宗懔、御史中丞刘彀全都上书反对迁都。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 “南京王气已尽,与虏正隔一江,若有不虞,悔无及也!” 他们的理由更神奇,南京没有王气了。 这里面还有一个神奇的预言,是关于荆州的,传说荆州将出天子。古老相承云:'荆州洲数满百,当出天子。'今枝江生洲,百数已满,陛下龙飞,是其应也。“ 这时,当然没有人想到,宇文泰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荆州。 七八七、和宇文泰摊牌了 迁都这个事情,由于萧绎自己的原因,所以,虽然有少部分人主张迁都。 但是大部分是不主张迁都的。 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是萧绎的群臣多是荆州人,荆州本地官僚,大家都在这里安营扎寨,生根发芽了,老婆孩子热炕头。 谁想迁都来着? 都不想。 这其实是个战略性问题,其实如果萧绎应该迁都,因为毕竟有长江天险,之前侯景八百人能渡江,那是因为萧衍实在是老糊涂了。 这种历史奇迹可一而不可再,除了侯景之外,历史上已经不会再有第二次。 从稳固性来说,南京比荆州靠谱作为都城靠谱多了。 萧绎自己的战略大局观不强,他曾经在后堂召集了诸位大臣,说:“同意迁都的站左边,不同意的站右边。” 这一次,其实同意迁都的人不少,但是萧绎并没有采纳。 萧绎麾下当然也有不少人觉得南京比荆州稳固,但是萧绎都不以为意。 武昌太守朱买臣对萧绎说:“建康旧都,山陵所在;荆镇边缰,非王者之宅。愿陛下勿疑,以致后悔。臣家在荆州,岂不愿陛下居此,但恐是臣富贵,非陛下富贵耳!“ 这人可算是非常忠诚了,老婆孩子热炕头都在荆州,但还是赞成迁都,就这样,萧绎依旧没有采纳。 最后,萧绎使术士杜景豪卜之,不吉。 这个术士自然知道萧绎不会迁都,卦象也显示如此,当下摇了摇头,道:“迁都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个术士回家后偷偷对家里人说:“此兆为鬼贼所留也。“意思自然是留下来的将会变成死鬼。 萧绎最终以建康凋残,江陵全盛,意亦安之,卒从僧佑等议。 终于,萧绎么有做出迁都的决策,而是继续苟安荆州江陵。 一个人骄傲而不理智,就会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决策。一个人经常取胜,也会高估自己的势力,萧绎平定侯景,而侯景时称天下无敌。 于是,萧绎也认为自己天下无敌。 他这时,由于歼灭强寇,已经无知到一定的地步了。这个时候,迁都事定,他又做了一件蠢事,和宇文泰摊牌了。 其实,平心而论,萧绎如果战略正确,他迁都南京,然后等一段时间,再和宇文泰爆发矛盾,事情会对他有利的多,宇文泰在国内的形势现在并不好。 占领巴蜀,从外界来看,宇文泰自然是大胜,巴蜀这个天赋之国。整个魏朝都认为这块地方是落入了宇文泰手中,而不是落入魏朝手中。 因为,镇守巴蜀、得到巴蜀的是宇文泰的外甥尉迟迥。 这毫无疑问,又进一步增加了宇文泰的权势,这对于皇室来说,对他们的威胁更增,宇文泰和皇室的矛盾几乎已经一触即发。 原来,双方是有默契的,宇文泰为魏朝开疆拓土,拿下巴蜀之前,矛盾隐忍不发。 但是,矛盾隐忍不发,不等于不会爆发。 拿下巴蜀之后,元宝炬、元钦、萧赞、独孤信、赵贵等人都感觉有些压抑,他们都襄赞皇室,都知道权臣这种东西,不能任其发展,要想制衡权臣,必须遏制他的势力和名声一天天做大。 否则,任由权臣的势力和名声一步步发展,最终皇室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挂、嗝屁、翘辫子。 这个时候,萧绎如果再等一等,缓一缓,宇文泰国内会先内乱,宇文泰拿下巴蜀之后,对国内的形势也有一定警惕,调任全旭担任凉州总管,企图分割独孤信的势力范围。 而元宝炬这时也看出来宇文泰的意图,他也有了一些动作。 本来,如果萧绎这时候不傻,宇文泰拿下巴蜀之后就会迎来皇室与权臣的大决斗,但这个时候,萧绎犯傻了,他直接出了一个昏招,终止了魏朝的内斗。 萧绎的昏招是挑衅宇文泰,挑衅魏朝。 魏朝在萧绎平定侯景之后,平定萧纪之后,派了一个使臣前来萧梁恭贺他们终于削平内乱,这个使臣当然也还有一定的任务,比如实际勘察一下萧梁有没有搞头。 判断一下萧绎的防守是否坚固等等。 这个时候,萧绎如果聪明一点点,就是对使臣很客气,毕竟,之前他和侯景作战的时候,对魏朝那时候是卑躬屈膝的,但是现在侯景平定了,萧绎的腰板硬起来了。 他这个时候,拿出了一副地图和宇文泰派来的使臣一起看地图。 这种地图当然不是男人女人在床上做活动时液体画就的,这幅地图是当时的萧梁和魏朝的宇文泰的堪舆图,就是双方的边界地图。 萧绎这个时候几乎是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开始和宇文泰谈条件了。 他的条件是:“宇文泰,你现在退出巴蜀,你们熟悉的强大的萧梁如今回来了,巴蜀本来就是萧梁的领土,请你们吃到肚子里的吐出来,另外除了巴蜀之外,之前被你们占领的安陆也吐出来。” 而且,这个时候,高洋派遣的使者也到了萧梁,萧绎热情接待高洋使者,而对魏朝使者不敬。 言辞颇为不逊。 消息立刻传回长安,宇文泰大怒,于是大会诸将,讨论攻伐江陵之势,这时候,元宝炬和元钦父子本来都快和宇文泰摊牌了,在面对又有开疆拓土的机会时候,他们再次妥协了。 因为按照约定,这一次攻伐江陵的机会将让给于谨、杨忠。 巴蜀已经被宇文泰给夺了,独孤信的麾下或者同僚、盟友也需要扩充势力,这次夺取江陵,按照事先双方的约定,荆州帮的杨忠以及皇室和宇文泰都能接受的于谨将担任这次重要任务。 任何一个王朝,假如没有外患的时候,就会内斗。 宇文泰和皇室本来就要内斗了,萧绎这么一撕破耍横,就又把他们团结到了一起,强行的让皇室和权臣团结到了一起,内部矛盾再次缓和。 双方对于讨伐江陵都没有什么分歧。 一方面,攻占巴蜀之后,魏军信心大振,知道梁军其实战斗力不强; 另一方面,萧绎做死,太过骄傲,整个防备工作可以说都不怎么样。这时候,萧绎麾下最强战斗力的王僧辩和陈霸先,一个在南京,一个在镇江,距离江陵都远的很。 可以说,攻取江陵,他们赴救不暇 七八八、魏军兵临城下 宇文泰这时从荆州前线将自己部署的心腹长孙俭调回长安,详细询问了一下荆州的情况,然后又召见这次讨伐江陵的总指挥,问道:“你觉得萧绎会怎么办?” 于谨这时候早就做好了讨伐江陵的准备,见状回答说:“萧绎有三个策略可以采取。” 宇文泰问:“哪三个策略?” 于谨笑了笑:“耀兵汉、沔,席卷度江,直据丹杨,上策也;” 这个时候,自然是在长江上面调集水军,然后萧绎自己在水军护送下,渡过长江,滚回江南,凭借长江天险,划江而守,最是上策。 如果,萧绎采取这个办法,宇文泰确实没有没搞头。 毕竟,渡江作战,需要大规模的舟师,侯景那种便宜,不是谁都能捡到的。 宇文泰示意这个办法确实好。 于是,又问还有两个策略,你也不妨说说。 于谨笑了笑说:“不退回长江,那么中策就是固守待援了,坚壁清野,把江陵的老百姓疏散到内城去,加固城防,这是第二个办法。” 因为,江陵百姓其实和最初的南京居民一样,也是累世不识兵革。 这一打大仗,这帮老百姓肯定混乱成一团,到时候直接带崩整个江陵防守,江陵的城防可不是大梁的南京台城,台城经历了无数统治者的加固,还能扛得住侯景的一波流。 江陵如果百姓一乱,肯定是扛不住的。 这种办法,笨一点,但是只要坚壁清野,做好独守孤城的准备,熬时间,还是能等到王僧辩他们援军到来的,但是这个办法,胜负难知。 宇文泰想了想,笑,问道:“萧绎会采取这种办法吗?” 于谨摇了摇头,萧绎既不会渡江,也不会城守,而是会按兵不动,什么也不干。 他淡淡的笑,:“萧绎只会取下策。“ 众将惊问:“何故?“ 于谨笑了笑:“萧绎这货肯定以为咱们要防备高洋,又以为咱们已经占据巴蜀并分兵守巴蜀,他以为咱们守巴蜀分兵、守高洋又分兵,所以感觉咱们已经没什么兵力。” 要不然,萧绎何以如此骄傲。 但是,萧绎不知道的是,高欢死后,宇文泰这几年都没怎么打仗,对外基本采取守势,这几年,宇文泰都在猥琐发育。 所以,他的预估都是搞错的。 他太高估自己,而太低估宇文泰。宇文泰这时已经雷扫电击,派兵出征,以于谨为总指挥,杨忠为前军先锋将军,兵峰已经直指江陵。 此时,萧绎的麾下武宁太守宗均告魏兵且至,萧绎召公卿议之。 这时萧绎的一系列将领如领军胡僧佑、太府卿黄罗汉这时候犹自蒙在鼓里,神色疑惑:“二国通好,未有嫌隙,必魏军来袭击我们?不能吧?“ 这是萧绎麾下武将当时的赶脚。 萧绎麾下的文官代表侍中王琛则说:“照我观察,宇文泰不可能干这事儿,没道理啊。“ 文武官员都没有料到宇文泰有取巴陵之意,萧绎自己也不相信,近来对宇文泰骄傲是骄傲了一点,但是自己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啊。 自己打败了天下无敌的侯景。 而宇文泰要防备强大的高洋,要分兵镇守新拿下的巴蜀,怎么可能来袭击我呢? 乃复使琛使魏。 此时,于谨的大军已经到了古荆州地界,到了襄樊、邓州一带,襄阳王萧詧帅众引兵会之。 魏军推进到近在咫尺的距离,萧绎才如梦初醒,内外戒严。 这时,他派出的使节王琛出城走了两三天,未见魏军,驰书报告萧绎麾下的武官系统:“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儿戏耳。“ 这个时候,其实他们只要到襄阳看一看,一切都明白了,但是他们没有。 襄阳距离荆州四百里。 快马其实也就两三天的距离。 萧绎这时候还是半信半疑之间,一方面,不信宇文泰会攻击,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心。 这个时候的萧绎,不但骄傲自负,而且还义务充当文武百官的精神讲师,每天给文武百官上课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 自古以来,中国总有这样的统治者,不但企图在上统治百姓,还企图在精神上占有百姓。 天地君亲师,他们觉得自己能够兼任,他们觉得自己内圣外王,其实都是一群王八蛋而已。 不过,这时候,萧绎自己也感觉到了一点点危机,开始派人前去向王僧辩等人求援。 使主书李膺至南京,征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陈霸先徙镇扬州。 王僧辩遣豫州刺史侯瑱帅程灵洗等为前军,兖州刺史杜僧明帅吴明彻等为后军,入援江陵。 这一夜,萧绎夜登凤皇阁,他懂看一点星象,这时见天象不利,徙倚叹息曰:“客星入翼、轸、今必败矣!“ 于是,嫔御皆泣。 此时,神仙陆法和闻魏师至,自郢州入汉口,将赴江陵。萧绎这时候已经陷入混乱,陆法和这个神仙老百姓很迷信,他甚至认为陆法和可能有谋逆之举,阻止了陆法和的入援。 “此自能破贼,但镇郢州,不须动也!“ 陆法和还州,垩其城门,着衰绖,坐苇席,戴孝一日。 朝野之间,这时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萧绎这时为了以示闲暇,还大搞阅兵,企图安抚江陵人心,但是这时一切都有天意。 阅兵这一天,遇北风暴雨,阅兵不成,萧绎不得已轻辇还宫。 阅兵的次日,魏军已经渡过汉水,于谨令下,令杨忠帅精骑先据江津,断东路。这一下,彻底将萧绎逃往江南的道路封死。 前线,梁军与魏军开始接仗,杨忠的部队所向无前,梁军不堪一击,杨忠攻克武宁,执太守宗均。 同一天,萧绎亲自乘马出城行栅,插木为守,周围六十馀里。 以领军将军胡僧佑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右仆射张绾为之副,左仆射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四厢领直元景亮为之副;王公已下各有所守。 丙戌,命太子巡行城楼,令居人助运木石。 夜,魏军至黄华,去江陵四十里,丁亥,至栅下。 七八九、黑社会的盗亦有道 眼见魏军兵临城下,萧绎这时倒也知道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他令巂州刺史裴畿、畿弟新兴太守机、武昌太守朱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开枇杷门出战,裴机杀魏仪同三司胡文伐。畿,之高之子也。 魏军小战不利,但这一仗对于魏军并无其他别的损失。 杨忠依旧骁勇犀利。 江陵依旧被围困中。 萧绎这时征广州刺史王琳为湘州刺史,使引兵入援。 王琳其实也是一个值得提一下的人,王琳出身兵家,兵士出身,为南梁湘东王国常侍王显嗣之子。因其姐姐受到湘东王萧绎的宠爱,王琳不到二十岁便跟随在萧绎左右。 他从小好武,于是就担任武官。 侯景之乱爆发,萧绎派时任全威将军的王琳进奉一万石米到都城建邺,赶到姑孰时,建邺已被攻陷,王琳便把米沉在江心,轻舟返回荆州。 后来,王琳逐渐升任岳阳内史,因功封建宁县侯,萧绎改称宜都为宜州,任命王琳为宜州刺史。 此后,侯景派他的部将宋子仙占据郢州,湘东王萧绎任命王僧辩为大都督,王琳与巴州刺史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郴州刺史裴之横等都受其指挥,向东进攻侯景。 去年四月,侯景率军包围王僧辩与王琳所在的巴陵城,并派王琳的兄长王珣到城下,企图让王珣劝降王琳。王琳高声对王珣喊道:“兄长奉命讨伐贼人,不能以身殉难,竟然不知内疚,反而要来诱我投降!” 说着拿过弓箭就射,王珣惭愧而退。 六月,王琳与王僧辩等攻克郢州,擒获宋子仙。 今年三月,王琳又跟随王僧辩围攻侯景,当时王僧辩向招提寺北面进军,侯景率军排列在西州的西边严阵以待。陈霸先命众将分别到几个地方布置部队。 侯景冲击将军王僧志的战阵,王僧志有意稍稍退却,陈霸先派将军徐度率弓箭手二千人横截侯景军的后路,侯景军因而惊慌退走。 侯景军退却时,王琳与陈霸先、杜龛等率铁骑迅速追击,王僧辩指挥大军跟进,侯景军败逃,缩入营栅固守。 侯景之乱平定,王琳官拜湘州刺史。 从某些方面来说,王琳很类似现在的黑社会,是那种非常仗义疏财的人,很有黑社会老大的样子,他果敢强劲超越常人,又能折节下士,所得到的赏赐不据为己有。 他的部下一万多人,多是江淮一带的黑社会。 王琳在平定侯景之乱中军功与杜龛并称第一,他仗恃有功在建邺横行暴虐,王僧辩无法禁止,怕他作乱,奏请诛杀王琳。 当然了,这也不能完全怪王琳,毕竟他的郎舅萧绎亲自说过“六门之内,自极兵威。” 这句话就是合法打砸抢。 不过吧,这种其实也是另类的所谓“引蛇出洞”之计,先放纵你,最后民怨大了,总还是要收拾两个人,平平民愤的。 领导的渔民之术通常都是这样,先给你一个下马威,让你见识我的威风。 随后,又杀个几个人杀鸡儆猴。 王琳这时也疑心在南京城内造孽太多,招祸,令他的长史陆纳带领他的军队到湘州,他自己独自到江陵觐见萧绎谢罪,并说明情况。 临行前,王琳对陆纳等人说:“我要是回不来,你们怎么办?” 众人都回答说:“愿与您同死。” 众人挥泪而别。到了江陵后,萧绎把他交给有关官员处置,并杀其副将殷晏,而派廷尉卿黄罗汉、太府卿张载到王琳军中宣布处置王琳的诏令。 陆纳等人和兵士们对使者大哭,不肯接受诏令。于是扣押黄罗汉,虐杀被荆州人痛恨的张载。 这些黑社会很仗义,见王琳回不来,于是造反了,实现了生则同生死者同死的诺言。 萧绎闻讯后,立刻派王僧辩讨伐陆纳,陆纳等人败逃长沙。 当时湘州没有平定,武陵王萧纪军势颇盛,江陵上下惶恐不安,人人都另有打算。陆纳上书申述王琳无罪,请求将其复职,自己甘为奴婢。 在这种形势下,萧绎把王琳用铁链锁起来押送到王僧辩军中,让王琳去劝说陆纳归顺。 当时陆纳正出兵交战,碰上王琳被押到,王僧辩把王琳送到楼车顶上让陆纳看。陆纳等人都扔下兵器下拜,全军痛哭。 这种意气、这种凝聚人心的将领,这种黑社会的感情,今天都未必能找得到几个。 王琳是当之无愧的黑社会老大。 最终,王僧辩不得不放王琳,允许他到陆纳占据的城中去劝降,王僧辩便把王琳放进城内,陆纳等人便投降。 湘州平定后,朝廷恢复了王琳的官职,命其率军支援峡口,以抵御武陵王萧纪。不久后,萧纪兵败被杀,王琳获授衡州刺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萧绎逼反了王琳的部下,王琳的部下谋反,最终萧绎不得不释放王琳,从而平定谋反。 王琳靠着平定谋反,又成功的当上了衡州刺史。 但萧绎和王琳的关系却从此疏远了,萧绎不是太喜欢别人要挟自己,也不喜欢别人特别得军心、民心,而且是王琳这样亲近的人。 萧绎生性喜欢猜忌他人,因王琳的部众势大,他本人又能得军心。 萧绎便将他调至岭南,担任都督、广州刺史。 王琳的朋友主书李膺,为萧绎所信用,王琳对他说:“我承蒙提拔,常想尽力效命以报国恩。如今天下还不太平,把我调到岭南,万一国家有急难,怎能使我效力呢。我想陛下不过是怀疑我罢了,我的欲求有限,难道还能和他争当皇帝吗?为什么不让我任雍州刺史,使我坐镇武宁。我自然会让兵士从事耕种,也能作为国家的屏障,如有紧急情况也可让朝廷得知,强似远放岭南,相距万里,一旦国家有变故,该怎么办!我不愿长期待在岭南,正是出于为国家考虑罢了。” 李膺同意他的话却不敢替他上奏,王琳最终还是不得不率领他的部众镇守岭南。 这个时候,宇文泰攻入江陵,萧绎这才想起王琳,但已经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丁酉,栅内火,焚数千家及城楼二十五,帝临所焚楼,望魏军济江,四顾叹息。 七九0、焚书而不坑儒中国文化史上的浩劫 是夜,萧绎遂止宫外,宿民家。己亥,称居祗洹寺。 于谨令筑长围,中外信命始绝。 这一夜,萧绎巡城,犹口占为诗,群臣亦有和者。 萧绎裂帛为书,催促王僧辩:“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 巡城这一晚,他一夜没睡觉,直到第二天,把城池寻了个遍,他才勉强打起精神回到宫中,但是在宫里呆的更是心惊肉跳。 在宫里呆了一天之后,第三天,他出长沙寺,长沙寺是江陵城中的一座寺庙,寺庙的舍利塔上也能观望敌情,他想着在寺庙之中可能宁静心神一些。 寺庙的风铃鸣铎比宫中那些吓得魂不附体的后宫女人的聒噪要好听很多。 在长沙寺,他呆了五天,在这五天里,他不断指挥麾下一些将领出战,王褒、胡僧佑、朱买臣、谢答仁等开门出战,皆败还。 这些人虽然骁勇,但是杨忠更骁勇。 这时,魏军已经利用萧绎在宫城、后宫、寺庙这反复折腾的几天里,将江陵城围困的水泄不通。 梁军出城部队,也是想尽了各种办法。 甚至,连宫廷之中本来用来取乐的大象都用上了,给象牙上绑上长刀,驱赶两头大象前驱,士兵们跟在后面冲锋陷阵,企图突破封锁线。 魏军一通爆竹,炸的天开地裂,两头大象扭头就跑,反倒是将尾随在后的梁军将士踩死踩伤无数,梁军狂奔回城。 各种战,都试过了。 火箭战、飞石战、夜间垂绳偷袭战,地道战,全都试过。 城内尽出战之方,城外尽破击之策。 萧绎智力俱困。 萧绎心想可能是长沙寺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风水不行,在长沙寺呆着,指挥了五天之后,萧绎移居天居寺; 但在天居寺,他只待了一天,便回到长沙寺。 其实,很多人第一次的选择才是正确的选择,有比较才有优劣,就像男人选女人,选来选去最后发现还是第一个好,萧绎选择可以指挥的寺庙,发现还是长沙寺好。 在长沙寺,大臣们发生了内讧,朱买臣按剑进言:“唯斩宗懔、黄罗汉,可以谢天下!“ 这两个人当初都轻视魏国,而且两人都认为魏国和宇文泰不会进犯,所以群臣愤怒。 萧绎长叹:“其实,当初是我自己轻视了魏国,我骄傲了,我的错。“ 就在萧绎再次移居长沙寺的第二天,魏军的总攻开始了,一方面是这时候,开始有援军靠近了,这时王琳率军已经到了长沙。 魏军开始百道攻城,城中负户蒙楯,萧绎麾下猛将胡僧佑亲当矢石,尽夜督战,奖励将士,明行赏罚,众咸致死,所向摧殄,魏不得前。 但是,这时候,天已经不佑萧绎,胡僧佑这个守城总指挥,大概是太过用心,冲锋在前。 这时候,不知何处,一支冷箭biubiu的一声射了过来,正中咽喉,胡僧佑立即嗝屁翘了辫子,一时内外大骇。 此时,魏军悉众攻栅,城内这时候有人见无可支持,于是开西门纳魏师,魏军攻入栅内。 萧绎这时没有办法,只得与太子、王褒、谢答仁、朱买臣退保金城,令汝南王大封、晋熙王大圆到于谨军中做人质以请和。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其实不堪一击。 魏军之初至,其实很多人都觉得王僧辩的儿子侍中王顗可为都督,萧绎偏偏不用,更反而夺其兵权,使与左右十人入守殿中; 及胡僧佑死,乃用为都督城诸军事。 萧绎的很多做法是正常人看不懂的,他总觉得智谋、用人都要出于己意,确保自己的权威,否则就宁可不用。但是得到教训之后,他又屈从事实。 类似的案例很多。 此时,裴畿、裴机、历阳侯萧峻皆出降魏军。 于谨以裴机手杀胡文伐,并畿杀之。 此时,所破者江陵城南,魏军蜂拥而入,夹杂着萧察的部队,萧察的哥哥萧誉被萧绎杀死,萧察所部复仇而来,杀戮梁军比魏人更甚。 到了傍晚的时候,城北诸将犹苦战。闻城陷,乃散,一时皆降。 萧绎这时遁入宫中,入东阁竹殿。 这里是他的藏书楼,也是他最爱到的地方,这里藏着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在那个印刷术还没有通行的年代,十四万卷图书,何等的珍贵? 但萧绎疯狂了,命舍人高善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 他想和这些图书一起葬身火海,与书共葬共死,欲自赴火中,这时一帮后宫中吓坏的娘们、宫人左右共止之。 才把萧绎从火海边缘救回。 这是一次中原文化的浩劫,历史上烧书最出名的秦始皇,跟萧绎这烧书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自叹不如,这货一把火烧了无数藏书。 萧绎已经癫狂。 一边烧书,一边以宝剑斫柱令折,大概是觉得火烧还是疼痛感太强烈,所以,他打算砍倒大殿然后被压死。 不过,又是被身边那些人劝住了。 萧绎长叹:“文武之道,今夜尽矣!“ 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 麾下部将谢答仁、朱买臣谏曰:“城中兵众犹强,乘暗突围而出,贼必惊,因而薄之,可渡江。“ 萧绎想想之前又不是没试过突围,基本不可能,而且他太胖,很多年都没骑马了,长叹:“事必无成,只增辱耳!“ 谢答仁说没关系,我可以和你并马而走,扶着陛下。 萧绎感觉不靠谱,问王褒,王褒和谢答仁关系普通,回答道:“谢答仁,是侯景那边投降过来的,怎么能信!他说不定是准备卖你也未可知,不如降也。“ 谢答仁又请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萧绎这回倒是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配以公主。 但他想想还是不放心,既而召王褒谋之,以为不可,于是又拒绝了。 谢答仁请入不得,欧血而去。 于谨征太子为质,帝使王褒送之。谨子以褒善书,给之纸笔。 褒乃书曰:“常山公家奴王褒。“ 此时,萧绎身边人终于逃得精打光。 萧绎无奈,想死又怕疼,于是去羽仪文物,白马素衣出东门,抽剑砍门柱,仰天长叹:“萧世诚一至此乎?“ 魏军之中,早就有人看到了萧绎。 早就有人看到一个穿白衣的死胖子坐在马上,慢悠悠的不敢纵马向着军营而来。 于是,有魏军士度堑过去牵马。 到了白马寺北,有军士感觉萧绎这匹白马不错,一根炸毛都没有,于是夺其所乘骏马,以驽马代之,这时,早有将军过来,遣高大强壮的展示将萧绎双手反剪押入于谨大帐。 见了于谨,有军人在萧绎的膝盖弯一脚踢到,让他对于谨下摆。 于谨对萧绎也不客气,对于萧绎的情况他也打听的比较清楚,听闻这个人是个极其残忍之徒,对于自己的亲侄子、亲兄弟下手比敌人还狠。 这时,他令人去狱中提取了萧绎的侄子萧誉、以及其亲兄弟萧纪尚存的亲属出来,与萧绎对质。 待看到这些萧绎的亲属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尤其听闻萧纪的两个儿子最终被这位亲叔叔活活饿死,饿死之前,咬自己的手臂肉吃,于谨都感觉残忍。 他痛斥萧绎道:“你小子特么还是人么?” 萧绎免首不语。 梁王萧察这时来向于谨请安,请于谨把萧绎交给自己,自己来审问一番,使铁骑拥萧绎入营,囚于乌幔之下。 七九一、萧绎之死 萧绎这个人是坏到家的一个人,历史上如果说有什么亡国之君不值得惋惜的话,萧绎绝对的能算得上一枚。 萧绎这个时候,被俘虏被虐待,也没有表现的什么义正辞严,也没表现出亡国之君宁死不屈的气度,他读了很多很多书,但是也没什么卵用,一没表现出气节。 二来没有表现出足智多谋。 但是小坏是表演了不少。 这时候他被萧察从于谨这里讨要过去,萧察自然是不免对他侮辱殴打,毕竟自己的亲哥哥就死在他手上,这不痛揍一顿就说不出去。 萧绎本来就对萧察怀恨在心,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只能任萧察痛扁。 不过,萧察这个时候寄人篱下,虽然宇文泰封了他做梁王,但是他的这个梁王比宇文泰的国公之位还要低一点,这个梁王每次去看宇文泰,都还得毕恭毕敬。 所以,萧察痛扁了萧绎之后,还是不得不把萧绎放回。 萧绎这时候啥也不想了,就想一个问题,怎么给萧察好看,怎么报萧察侮辱自己的这个仇。 他倒是急中生智,眼看着宇文泰的麾下长孙俭比较老实,而且,长孙俭似乎是个比较有权,说话能管事的人,他早听说长孙俭和宇文泰的关系很好。 这时,他想着的是,萧察你特么侮辱我,我就找宇文泰最亲近的人告你的状。 这时他逮了一个机会,悄悄对长孙俭说,我在城里某处某处埋了几千斤金子,我带你去取,他是一个帝王,之前萧纪在战前悬赏的那些金子后来大部分都落到了他的手上。 所以,这个事情,长孙俭相信,长孙俭当然并不是自己贪图那些金子,而是这些金子他想得了献给宇文泰。 长孙俭是宇文泰的最好的一个朋友。 当下,他押着萧绎到了城里,到了城里之后,萧绎这才期期艾艾的说:“长孙将军,我其实是骗你的,我把你骗来此地是希望你给我伸冤。” 当下,就在长孙俭面前告了萧察一状,这一状涉及的内容不少。 第一,当然是萧察侮辱自己云云。 第二,则是状告萧察意图谋反。 说萧察聚集了一帮将领,准备借摆宴会邀请讨伐江陵的重要将领包括于谨、杨忠等人全部出席,然后搞一个鸿门宴一锅端。 他的这个计策本来还是不错的。 但是你先摆了人家长孙俭一道,骗人家说有几千斤黄金,随后到了一毛没有,别人能帮你复仇才怪。 他还狡辩:“我骗你也要你信啊,哪里有天子自己挖坑埋黄金的道理?” 这个时候,讨伐江陵的大军于谨、杨忠等人也还有重要的问题需要考虑,需不需要顺便顺流而下,继续讨伐王僧辩,拿下南京? 彻底颠覆梁朝。 但是,长孙俭通过萧绎之口得到的情报还是令于谨、杨忠等人有些错愕。 于是,于谨迅速派人尾随萧察仔细观察,查看萧察是否有反意。 萧绎所言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凭据,萧察的麾下这个时候确实有些人从中看到了机会,于谨、杨忠的魏军进入江陵城之后,军纪也不算是特别好,老百姓有些怨言。 很多人对于萧察是反感的。 江陵此前,也有很多很多年都没有爆发过战乱,老百姓中有不少人都认为萧察是个卖国贼,是萧察这个卖国贼引来魏军颠覆了梁朝。 所以,萧察的处境也是有些狼狈的。 毕竟,按照协议,这些老百姓日后都还是萧察的子民,如果不消除这些老百姓心上卖国贼的嫌疑,他的统治可能不稳。 所以,这个时候,萧察就有部下开始给萧察献计。 这个献计的部下所献出的计谋还真的与萧绎所言差不离,那就是劝萧察摆一个鸿门宴,把魏军的首脑一网打尽,如果把魏军的首脑一网打尽,魏军就不足为惧了。 然后,各个击破就好了。 如此,一战之后,不但可平息江陵百姓的怨气,也可以打出自己的威风。 战争,本来就是兵不厌诈。 萧察陷入了沉思,良久,良久。 最终,他还是拒绝了这个建议,客观而言,他这次能报仇,能成功复仇萧绎,几乎完全可以说是魏军的功劳,没有魏朝,他基本不可能做到完美复仇。 当然,考虑到自己的统治问题,确实要消除梁人对魏人的愤怒,自己确实不应该和魏朝穿一条裤子,这个时候反水是比较好的时机。 此时,魏军对自己并不防备。 这个时候,他作为梁朝的地主,请魏军将领大快朵颐一番,也还是比较合情合理的。 他的麾下建议不妨就趁这个时候,将魏军将领一锅端。 萧察长叹,做人不能忘本。 他多次亲眼见过宇文泰,感觉宇文泰是个好人,而且也算开诚布公,其实他的麾下这时在图谋魏军,魏军的麾下这时候说不定也在图谋他也未可知。 他是知道的,宇文泰如果现在要灭他也还是一句话。 但他和宇文泰聊过,宇文泰说过立他为梁王,他相信宇文泰说的不是一句空话。 所以,他还是拒绝了,最后说了一句话:“人家对我好,我反而偷袭人家,不祥。” 这句话,当然很快就传到了于谨的耳朵里,于谨笑笑,一笑置之。 这个小小的风波就到此为止。 此时,王僧辩的增援部队已经靠近,听闻江陵城破,萧绎被擒,增援部队于是驻扎停住了。 于谨传召萧绎,请他为书召王僧辩降,萧绎拒绝。 于谨冷笑:“阁下如今岂得自由?“ 萧绎长叹:“你也知道我今天不自由,我今天不自由,王僧辩又岂能不知?又岂能由我?“ 于谨哈哈一笑。 萧绎这时又从长孙俭求宫人王氏、苟氏及幼子犀首,俭并还之。对于将死之人,魏朝也还算是仁至义尽,让这个坏皇帝临终之前还能有一点人伦之乐。 有人曾经问过萧绎:“你为什么要烧书呢?“ 萧绎长叹:“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 此后不久,萧绎既为魏军所杀,萧绎还想去长安面见宇文泰质辩一番,他自以为自己皇帝身份贵重,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这里的魏朝诸人,不配杀之。 但宇文泰对萧绎,几乎是等闲视之,觉得他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听闻于谨汇报萧绎不肯招降王僧辩,立刻下书处死。 既不肯召王僧辩来降,那么萧绎已经没有什么用,养着他还耗费粮食。 于是,大陈士众,杀之。 不过,还是尊重了一下他的帝王身份,没有斩杀,首级分离。 而是采取用土袋压死的办法,一堆土一堆土装袋,压在萧绎身上,这个方法其实对于帝王来说,当然也不好受,最终屎尿屁都压出来。 萧绎死后,萧察以布帕缠尸,敛以蒲席,束以白茅,葬于津阳门外。 萧绎诸子愍怀太子萧元良、始安王萧方略、桂阳王萧大成等,皆死。 萧绎这一生,如果没有野心,其实是一个好书生,他性好书,常令左右读书,昼夜不绝,虽熟睡,卷犹不释,或差误及欺之,辄惊寤。 他写作文章,也能援笔立就。常言:“我韬于文士,愧于武夫。“ 萧绎之后,魏军开始讨论新的动向 七九二、宇文泰和大魏的斗争开始了 长安,已经在开始争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侯景之乱,到此宣告终止,一切乱局几乎渐定,就像是浑浊的石灰水终于沉淀,露出清晰的本来面目,这时整个中原的局势已经很明白。 北齐与魏朝之间,干戈不动,烽烟暂熄,基本就属于井水不犯河水。 高洋自然是很聪明,聪明的能看到宇文泰现在其实已经占据了很大优势,但是这没办法,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宇文泰得关陇之地,所以占据巴蜀和荆州。 如果易地而处,高洋也能占据巴蜀和荆州。 但是,现在,占据这两个地方的都是宇文泰,现在的形势也已经很明白,宇文泰不再被关陇所限,他开始占据秦始皇兼并前所具有的优势了。 有了巴蜀这个天赋之国的后勤保障和荆州这个可以顺江而下的战略重地,北齐对于魏朝已经没有什么优势。 他们唯一的优势大概在于华北平原的土地平旷以及人口规模优势。 北齐终高洋之世,没和宇文泰发生过一场战争,甚至哪怕是小规模的战争,都没有发生过。 两国很和谐,各安本分,宇文泰在吃侯景之乱的红利,专心的谋取中原上游优势。 高洋这时候当然也有担心的,他担心的,其实和王僧辩、陈霸先等人担心的差不多,担心宇文泰会顺流之下,直取南京。 前线的将领这时候也在考虑这件事情。 到底需不需要再度进取?要不要把皇帝已经被灭了的梁朝给挂了,这个时候的梁朝已经是群龙无首,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把梁朝给挂了。 长安当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前线传来的消息,当然是想一鼓作气,顺流而下。 但是这牵涉的问题不是一点点,这里面需要牵涉战略的重新部署,需要牵涉的是战争规模的扩大,以及部队的人马配备,粮草给养,牵涉的问题太多了 魏军中有不少人确实是觉得梁军不足为虑,应该顺风打落水狗。 相比之下,当下中原的几个朝廷,魏国朝廷里面反而是最不平安的,北齐,高洋现在已经完全控制了朝廷,朝廷里面已经没有反对派。 而在梁朝,朝廷已经嗝屁了。 这个时候,魏国的朝廷里面却是波诡云谲,宇文泰其实也想现在趁机顺流而下,一举荡平王僧辩和陈霸先,但是他感觉这两个人可能不那么容易荡平。 倒不是魏国的将领不行。 而是在长江上作战,要有一支稳定的水师队伍,魏国并没有水师,平素连船都没有几条,魏国的陆军倒是很强大,征战的名将不少,但是一群旱鸭子,水军将领一个都没有。 所以,客观条件限制他现在没有办法继续拓宽战场。 而且,高洋也不可能看着他全面夺取梁朝。 再者,就算他能夺取梁朝,长江中下游的江北之地不能夺取,夺取南京夺了也守不住。 所以,他暂时只能告一段落。 内内外外,不想他继续拓展疆土的人太多了。 他现在的敌人,不仅仅是王僧辩、陈霸先、以及高洋,现在魏国皇帝元宝炬、魏国太子元钦、以及独孤信甚至赵贵都不希望他继续扩张。 谁都知道权臣所取得的战功越大,权臣就越难驾驭。 因此,在长安的讨论最终结果是:在荆州的战役暂且告一段落,部队不再沿荆州南下与王僧辩、陈霸先等队伍进行战争,保有荆州是当务之急。 于是,魏朝立梁王萧察为皇帝,资以荆州之地,延袤三百里。历史上叫做西梁,这是南北朝时候算是一个极小的国度了。 西梁的国都依旧仿照萧绎,建都于江陵。 至于西梁萧察原来所统领的襄阳,宇文泰派人占据了,同时在江陵,也派人协防,萧察在江陵,住在江陵的东面,而协防的将领住在江陵的西面。 名曰助防,外示助萧察备御,内实防之。 一切部署妥当,宇文泰收兵回朝,同时选江陵百姓数万口迁居到长安。 这里面,也还有一些重要的人物,这里面有一个女人叫李娥姿,长得很美,到了长安,宇文泰自己收了,做填房。娶来做了老婆。 按照历史,这个女人,本该嫁给她的儿子宇文邕,后来生了蠢货宇文赟,而宇文赟这货后来直接导致了北周的灭亡。 宇文泰心想自己收了她做老婆,总能免除了这一后顾之忧。 当然了,杀了李娥姿也是一个选择。但杀人显然不是处理这些事情的最好办法,毕竟就像神仙李淳风对李世民说的,你就算把姓武的都杀光,上天说不定还会诞生一个。 所以,还是娶了当老婆比较划算。 在江陵的重要人物,还不止李娥姿一个,还有陈顼和陈昌,这两个人一个是陈霸先的儿子,一个是陈霸先的侄子,宇文泰想都没想,全部押解回长安。 毕竟,有这么两个人质在手里,陈霸先至少投鼠忌器。 处置完了整个荆州的问题,对于魏朝来说,对于宇文泰来说,现在外部战场几乎没有什么大的问题需要他担忧了,现在他需要的是着手处理内部问题了。 他知道,元宝炬以及和元钦他们也在等待这一刻。 他也知道,他和他们终究还是会有一场决战,他并不想和元宝炬产生冲突,但是这场冲突却是不可避免,毕竟,皇权和相权,谁都不想大权旁落。 大权旁落的结果都是死。 对于宇文泰来说,他担心的问题还有更多,这份基业,他辛辛苦苦打下的这份基业必须要守住,现在这种大好局面不能遭到破坏。 成果是需要巩固的。 而这个时候,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变得不那么可预测。 他现在能经常听到元宝炬的咳嗽声,元宝炬的健康他非常关注,他和元宝炬之间的斗争老实说还维持着朋友之情,还维持着底线,但是一旦到了元钦掌权。 这种底线是否还能维系,宇文泰是要大大的打一个问号的,毕竟,这个事情。是不由得宇文泰说了算的。 甚至,他怀疑现在元宝炬的健康问题,有可能都有猫腻,元宝炬在这个时候咳嗽连连,在这个时候病体支离,他感觉时机上都有些蹊跷。 最关键的是,宇文泰明知道自己并没有对元宝炬做什么,自己甚至希望元宝炬能多活一段时间,以避免自己和元钦的矛盾迟一些来临。 但是 七九三、行刺宇文泰 深宫,元宝炬咳嗽不止,甚至,他的咳嗽之中带着血迹,他自己知道行将不久。 很多事他都不敢想,他是一个恬淡不争的人。他以为自己这样的性格本该长寿才对,可是最近他发现他的身体不好,他的饮食一直是严格控制的。 毕竟,史书上太多权臣鸩杀皇帝的事迹了。 一曲长安乱,天涯多少愁肠断! 宇文泰占据巴蜀,击溃江陵,杀皇帝萧绎,此时已经军声大震,威震四方,虽然宇文泰限于兵种问题,水师不多,没有继续扩张。 但元宝炬显然也感觉到了,宇文泰凭借着军事的胜利,权威已经不是他所能驾驭的了。 他现在其实有些担心宇文泰,宇文泰虽然近来偶尔在同州大丞相府,偶尔在长安,但总的来说,都是算近在咫尺,离长安不过百余里。 元宝炬知道,就算宇文泰不是虎视眈眈,宇文泰麾下那些人,一定是虎视眈眈,毕竟,高洋篡位东魏,成立了北齐,如今欣欣向荣,长安也在虎口之中。 重压之下的长安元宝炬政治集团,要么内部裂变,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要么绝境反扑,拼死一搏,拿回皇权。 这是必然的两个过程。这两个过程截然相反,就看这两个集团的话事人该怎么选择。 这时候,元宝炬感觉自己必须有动作,独孤信也感觉必须有动作了。要不然,宇文泰其势已成,魏王朝就挂了。 但是,元宝炬还是很犹豫,他这一段时间也常找妹妹聊天。 元明月自然也知道哥哥与宇文泰之间的纠葛,也知道侄子——未来的太子皇帝元钦不容宇文泰,但她也和元宝炬一样,生性恬淡,并没有什么办法。 一方面,她是宇文泰的妻子,是宇文泰孩子的母亲,另一方面,她是元宝炬的妹妹。 她也是一个两难的身份。 具有两难身份的人当然也不只是他们,还有独孤信,无疑也两难,他的女儿独孤般若和宇文泰的儿子已经成婚,他们已经是亲家,又是总角之交,发小和朋友。 但是,他又忠于自己的信仰和忠诚。 宇文泰不一样,宇文泰现在已经是大魏的敌人,虽然他也是大魏的丞相,但是他已经没得选。他只能是大魏的敌人,尤其是在高洋篡位后。 几乎是所有忠诚于皇室的人都把宇文泰当成大魏的敌人。 已经是不知道有多少忠于皇室的宗室和大臣在密谋讨论干掉宇文泰了,而独孤信在这里面心里是最为煎熬的,他自然是知道,干掉宇文泰才是最正确的举动。 要忠诚于皇室,必须干掉宇文泰。 但这一切,都还是需要元宝炬拿主意,独孤信尽管也两难,但是他心中也已笃定,如果皇室要对付宇文泰,他肯定是义无反顾的站在皇室一边,因为这是他的信仰。 自从去年年底宇文泰杀了萧绎,元宝炬已经感觉兔死狐悲,其实在萧绎死之前,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前线的大将军于谨以及杨忠,抓到了大梁皇帝萧绎,不敢自专。 于是,他们将抓获萧绎的消息迅速汇报给长安,决定将萧绎押解到长安听由朝廷发落。 元宝炬对萧绎其实一点都不熟悉,但是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和萧绎也可以算同病相怜,从某种意义上说,萧绎是已经被宇文泰打败了,而他,其实也处在和宇文泰的交战中。 只不过,萧绎是宇文泰军事上的敌人。 而他,是宇文泰在政治斗争路上的敌人。 他感觉,萧绎和自己,都是宇文泰的敌人,只不过,萧绎不幸被俘,出于这种同情心理,他同意了于谨和杨忠的请求,同意押解萧绎来京。 他甚至想等萧绎进京之后,然后利用君王的权威赦免萧绎,封萧绎做一个归命侯之类的,像刘禅那样的,孙皓那样的亡国之君,不都是活着吗? 他企图赦免萧绎的潜意识里面还有希望宇文泰将来在斗争胜利之后对他的家族同样给一条生路的意思,里面隐含了希望宇文泰将来也能赦免他这个政治上失败者的意思。 但在这个问题上,宇文泰并没有理解他这种意思。 他和宇文泰又起了冲突。 元宝炬坚持释放萧绎,封个官儿,留他一条狗命,显示朝廷大度、宽宏,况且灭国不杀皇帝,有先例在,刘备的儿子刘禅那就是证据。 但是,宇文泰不同意押解萧绎进京。 宇文泰的理由是,萧绎这种人,人品低劣、残忍,毫无亲情,对父不孝,拥兵不救,对兄不仁对弟不义,兄弟子侄屠戮良多,儿子老婆都能杀,这种人不配活着。 这样的人,不但不配活命,甚至不配玷污长安城的土地。 两人起了一些争执,宇文泰说这样的人如果得活命,那么魏军的行为就失去了意义,两个人相持不下,最终,元宝炬骨子里的谦退又起了主导作用。 他放弃了。 于是宇文泰驰函于谨,令立即就地处死萧绎。 这件事当然也令元宝炬不乐,他甚至认为这是宇文泰在向自己表态,杀皇帝不是什么事儿,只要这个皇帝在政治上是他宇文泰的对手,最终就难保活命。 这件事最终促使元宝炬决定他和宇文泰之间,他作为大魏子孙、大魏皇帝,他必须要和宇文泰搏一搏,这中间已经没有调和的余地。 尤其是现在。 民间只知有宇文泰,而不知有魏朝的情况越来越普遍了。再不动作,魏朝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无疾而终了。 元宝炬开始有火烧眉毛、心急火燎的感觉了,于是召集了独孤信、赵贵等将领开始商议内部分裂法案。 赵贵激进,他最开始对宇文泰有恩,自邙山之败后,被军界几乎开除,此后几乎再不掌兵,威望大降,这时对宇文泰最为不爽。 “如今柱国大将军、大丞相宇文泰的位置就在王莽、曹操之间,离篡逆也就分分钟的事儿,分分钟就要兵临城下的事情。我觉得不如从速下手?” 独孤信、元宝炬、太子元钦,宗室元烈等人都是神色凝重,要杀宇文泰,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宇文泰自己亲自参与过行刺权臣尔朱荣,所以一般的对付权臣的行动,对宇文泰没用。 眼下登上长安城楼:黄河远上白云间,孤城一片万仞山。 长安,就是孤城,长安,现在完全掌握在宇文泰的大侄子宇文导手中 七九四、行刺宇文泰之二 自从削平巴蜀、勘定江陵,宇文泰如今大部分时间呆在同州,同州府有同州府的丞相班底、军事班底。他大部分时间不来长安。 这自尔朱荣成为权臣之后,帝相分治,帝相分廷已经成为常态。 皇帝和丞相在各自的势力范围成立政府班子,各自管一摊,皇帝只管一些元首外交之类的活动,其余各种军事、财政、民事全都归丞相即权臣管辖,已经是常态。 尔朱荣在太原成立政府班子,而当时的朝廷天子在洛阳; 高欢同样是在太原成立政府班子,而当时的朝廷天子先在洛阳、后在邺城。 宇文泰也一样,在同州成立政府班子,而天子元宝炬在长安。 天子和丞相分权而立,分廷而治,这绝大部分都不是出自天子的意愿,而是出自权臣的意愿,我在我自己的势力范围办公,你能奈我何? 当然了,尔朱荣首创了这招,但是尔朱荣还是被骗进京城给干掉了。 皇帝和权臣的博弈几乎是无时无刻的,高欢也派了四名心腹守护在天子的身边,结果却被宇文泰协助元修一一击破,结果元修逃出洛阳。 直接开启了北魏的分裂。 天子权臣之争,如今将再度上演,对于目睹这一切过程的宇文泰,又极为聪明的宇文泰,元宝炬其实也没什么太多好法子,只能群策群力。 现在的长安几乎完全掌握在宇文泰的侄子宇文导的手中。 宇文导是个精细、敏锐的年轻人,而且也非常年轻能干,平素对待元宝炬父子,在礼数上还可以,所以元宝炬一直觉得他还不错。 但是,元宝炬当然也知道,在关键问题上,宇文导帮谁,那不言而喻。 宇文导事实上就是宇文泰在京城看护他的棋子。 而且,宇文泰也不只是部署了宇文导在京城,宇文泰的几个准女婿,于谨的儿子于翼、李弼的儿子李晖、李远的儿子李基三人分掌禁军。 宫廷大小事务,宇文泰几乎无不知之。 禁军,本来宇文泰是不怎么管的,尤其是元宝炬继位之初,元宝炬事实上招揽了近万禁军兵马,但是太子元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率这些军马出征邙山之战。 他本以为,宇文泰的麾下将领受自己指挥,自己又有这一万军马,能打胜仗,却不料邙山之役,赵贵先溃,于是王师大败,这一万军马几乎作鸟兽散。 元宝炬辛辛苦攒的一点本钱,被元钦刹那之间耗光。 其后,禁军不得不由宇文泰的部队中抽调组成,此后,禁军逐渐都入宇文泰掌握,这是朝廷皇城内部军队的情况,在长安外围,拱卫整个长安的卫戍部队则实权全部掌握在宇文导手中。 可以说,整个京城内外的兵马,都在宇文泰的部署中。 所以,想翻盘弄死宇文泰并不容易。 行刺也罢,鸩毒也好,宇文泰肉身在百多里外,能消灭宇文泰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无数个零后面加一,现在能支持大家信心的就是元子攸还是杀了尔朱荣的案例。 唯一的信仰就是:有志者事竟成。 独孤信看大家都愁眉苦脸,接着发表:“大家也表这么绝望,丞相虽然精明无双,但是这个世界上尚无不可能之事,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 俗话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元宝炬还是愁眉紧锁:“朕害怕,这个会朕还没有开完,这个会的主题内容宇文泰已经知之详矣。” 元宝炬提出的问题值得深思。 几个人都凛然而生惧意,毕竟禁军现在掌握在宇文泰手中,即便是皇宫禁院之中,宇文泰的触角密布。 在座的几个人元宝炬、独孤信、赵贵、元钦、元烈可以说都不会泄密,但是帐外看守的禁军呢,他们会不会偷听到内容,辗转去打小报告。 或者,这地下,这四面墙外,宇文泰有没有派人潜伏偷听。 要知道,禁军在宇文泰的手中,京城也在宇文导的手中,他们完全可以把长安宫殿的地下挖空,然后躲在地下,利用金属传声的道理,偷听到地面上众人说话的声音。 独孤信抓过一张纸,在纸上写道:“陛下所言有理,所有人都用纸张交流,每人身前备一火盆,商量好的方案策略,看过的方案策略就烧掉。” 元宝炬点了点头。 时势如此,他们与宇文泰,同处一个屋檐下,谁都躲避不了谁,如果能逃?元宝炬根本不想与宇文泰为敌,当然,独孤信也是。 那时候还木有美利坚合众国可以逃跑。 刺杀宇文泰,从哪一步开始呢,当然是从这个会议开始,那么接下来的一步在哪里? 众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的望着独孤信,独孤信这时也在纸上刷刷刷的写着,显然,独孤信也早有筹策,不是只带了耳朵来开会的。 半晌,他写完了,呈交给元宝炬看,元宝炬看了,脸上有些惊讶,然后依次呈交给太子诸人。 上面写的是:“第一步当然是要将宇文导调离京城,宇文导如果不调离京城没戏,调离宇文导出京,等于斩断宇文泰在京城一臂,万事皆有可为。” 元宝炬又咳嗽了几声,他用绣帕捂住嘴,众人看到绣帕立刻变成鲜红色。 谁都知道那是鲜血。 天子这么呕血 众人的心情都更加急迫,赵贵和元烈怒形于色,他们是直到今天聚会才知道天子呕血,他们当然都认为是宇文泰干的,都认为一定是宇文泰在天子的酒菜中下了慢性毒药。 天子这么呕血定然命不久矣,所以,他们的任务更加紧迫。 将宇文导调离京城,这是第一步。 元宝炬一边呕血,一边点头,他也觉得这是第一步,宇文导掌握禁军的三个准女婿,这时候他们想拉拢也并不容易。 大将军、太保李弼和宇文泰关系很好,其子李晖很难说服拉拢,大将军李远之子李基也一样,于谨的儿子于翼吧,也很难说。 而且,而且拉拢他们,也不是好时机,等到宇文导能被调离,再行拉拢,或有可能。 可是怎么将宇文导调离呢? 宇文泰应该是绝不会同意的。 毕竟,京城这个重要的地方,宇文泰怎么可能放弃? 独孤信继续在刷刷刷的写,他当然有办法,这个办法当然得有牺牲,他已经愿意牺牲 七九五、皇太子的荒唐策略 独孤信牺牲的办法是这样,他上书称病,交出陇右大都督之位,并同时上书让宇文导去主政陇右大都督。 这样,就可以把宇文导调出长安。 从而保魏党就可以在长安进行布局。 独孤信称病,不能治理陇右,总不能还让独孤信待下去吧,之前,其实,宇文泰一直想占据陇右的,但是那个时候独孤信怎么都不肯放手。 众人的神色这时都很犹豫:“宇文泰会放手吗?” 这件事有两个难题:第一,宇文泰会不会同意独孤信称病回到朝廷,独孤信回到朝廷,毫无疑问会增加魏帝一党的势力。 第二、就算宇文泰同意独孤信回朝,但也未必见得同意宇文导去担任陇右大都督。 独孤信笑了笑,元宝炬他们考虑到的问题,他当然没理由考虑不到。 对于他辞任陇右大都督一职,他相信宇文泰会首肯,因为今时不比往日,今天的陇右,在整个魏国版图中,地位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之前,魏国的版图只有关陇之地。 那时候陇右几乎割关陇之半,所以,陇右大都督位置非常重要。但是,如今,宇文泰已经有了巴蜀这么一块重要的地方,而且襄阳也拿捏在手里。 荆州如今虽然给了萧察,但是实际上都在宇文泰掌控之中。 随着帝国版图的扩大,陇右的地位如今已经实际上有所削弱了,独孤信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提出解除陇右大都督的职务,宇文泰是会答应的。 之前,独孤信一直不肯下陇,如今他提出解除,正常而言,宇文泰会答应。 他分析了一番,又将自己分析的理由解释了一通。众人听了都是纷纷点头。 元宝炬、元钦、赵贵等人都抚掌叫好,纷纷猫叫:“妙,妙,妙。” 独孤信得到认同,很高兴,这时候,他还是有一点儿香火之情的,而且觉得这简直是个非常不错的思路,于是灰常高兴,迫不及待的开始分享他第二个思路。 元宝炬同志现在一点招都木有,看见他侃侃而写,一时不由得兴奋的满脸潮红。 于是,赵贵、元钦、袁磊等人也兴冲冲的开始绞尽脑汁胡写乱画,一个个的也在想着怎么将宇文导弄出京城,但实际上他们法子也不多。 元宝炬这时正在兴头上,仿佛看见了微茫人生中的一丝希望,暗夜之中的一点光明。 独孤信的计划其实也简单。 第一、他举荐宇文导,因为宇文导的身份、地位都足够; 第二、元宝炬对于这一点一定要坚持; 第三、他会煽动陇右的一些地方进行小规模闹事,直到人选的确定。 这个时候,其实宇文泰应该也没有太多人选可以选择。 宇文泰的外甥尉迟迥现在已震巴蜀,贺兰祥现在和全旭在镇守凉州,凉州一带,吐谷浑现在有些跳反,宇文泰的姐夫全旭和外甥贺兰祥暂时也无法离开。 所以,陇右一旦出事,宇文泰要派出镇守的其实最好的人选也就唯有宇文导。 等到宇文导调任陇右,镇守长安的人选可以再图谋。 独孤信阐述完这些思路,元钦觉得慢了,元烈也觉得这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在诸人之谋中,元宝炬相对是缓糯的,独孤信比较冷静,元钦、元烈、赵贵都性子较急。 这其中,尤其是元钦和元烈,一个太子,一个宗室,他们都等不了。 元钦其实还有一层更深层次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他父皇咳血和他大有关系,他的麾下,有一个来无影去无踪,易容之术、用毒之术几乎冠绝天下的人,这个人当然是萧赞。 他接受了萧赞的建议——对父皇下毒。 因为萧赞的建议很有道理,父皇对宇文泰采取绥靖政策,最终只能保护父皇自己寿终正寝,宇文泰可能确实因为和父皇是朋友,让父皇以魏帝的名义善始善终。 但是,父皇这种绥靖政策只能造成宇文泰的势力越来越大,尾大不掉,把一切的灾难都留给自己。 换句话说:父皇的政策说的不好听的就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萧赞的口才本来就好,这么一天天的忽悠下去,忽悠到现在,元钦已经决定,为了大魏的江山社稷,必须快刀斩乱麻,阻止父皇的绥靖政策。 于是,他开始同意萧赞给父皇下毒。 在大魏江山社稷和父皇的生命两者哪一个更重要上,元钦也不能说毫不犹豫,他犹豫了良久,还是选择了牺牲父皇,他确信唯有自己,才能拯救大魏江山社稷。 父皇只会和宇文泰和稀泥,到最后把烫手山芋丢到自己手上。 但是按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那绝不是烫手山芋,到时候父皇是把一座活火山丢到自己头上,最后让自己变成火山灰。 所以,他相信,唯有一条路可走——让父皇提前嗝屁,然后自己提早上位与宇文泰决一死战。 毕竟,保皇党里面有独孤信、有赵贵、有元烈,还有杨忠、韦孝宽这些出自荆州或与荆州有渊源的人可以争取,还有那位支持自己的用毒大咖和易容大咖。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父皇现在似乎也开始坚决和宇文泰为敌了。 他有些内疚。 看着父皇一次又一次的呕血,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内心之中对宇文泰那种痛恨更加激烈。 但与此同时,他也害怕,他怕父皇查出来是自己下的毒。 他非常忐忑。 独孤信的计划平心而论,他觉得也可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计划,但是独孤信的计划还是会进展很缓慢,他需要进展很快的计划。 对于宇文导出任陇右大都督,这一点,他甚至能够帮忙独孤信实现,但是在把宇文导弄出京城后的步骤,他和独孤信就大大不相同了。 他有一个想法。 “待宇文导调离,咱们就使用鸿门宴的办法,邀请李基、李晖、于翼、耿豪、蔡佑五人赴宴,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全部杀掉。” 这五个人,三个是禁军统领,两个是禁军副统领。 干掉这五人后,独孤信的儿子独孤善、赵贵的儿子赵勇、侄子赵度皆可任,甚至杨忠、韦孝宽也可调任,还有大将军郑伟,平素也算敬爱帝室! 他的计划写完后,众人都是一震。 如果这样,那就是一个全面武装分裂的计划。 帝王和权臣搞武装分裂,基本上搞不过权臣 七九六、宇文泰的犹豫 独孤信对于元钦的策略,摇了摇头,这个计划太激进、太冒险,独孤信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 元钦计划摆鸿门宴杀掉的这五人当中,他认为只有三人勉强可杀,蔡佑、耿豪以及李基。 像于翼,那是于谨的儿子,宇文泰的女婿,聪明异常,年纪轻轻已经是大都督,领太祖帐下左右,禁中宿卫。迁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散骑常侍、武卫将军。 而且,他父亲于谨那也是老谋深算,狡猾多智,完全没必要得罪,多树一个这么强大的敌人 还有李晖,父亲是太保李弼,如今在朝廷也是极有威望,李弼虽然是宇文泰一党,但是李弼基本上也有自己的一份势力。 像元钦这么做,就不但是得罪宇文泰了,而且是同时开罪于谨和李弼这两个大佬。 元宝炬也不赞成这样的策略。 唯有元烈赞同,赵贵也不赞同,赵贵毕竟也是吃的米比元钦吃的盐都多,也大觉元钦这样的举动不妥,但是他也理解元钦。 少年的心性和血气,很容易冲动。 少年的心性和血气,当然也更具行动力。元钦见众人不允,心想,我何必等你们同意,应允我才去做? 他的胆子素来很大,当年,他去柔然提亲,给自己提亲,甚至替父皇允诺婚事,都是自己擅自做主,父皇也没怎么样他。 元宝炬对他很宠爱。 元宝炬其实在元钦还是四五岁的时候,发现元钦敢别的孩子不敢跳跃的沟堑堤防的时候,就对元钦说过一条断语:“此儿当败吾家。” 元钦的果敢、行事果决而孟浪,他不止一次提醒。 他有时候佩服太子行动能力比自己强,有时又痛恨他行事不计后果。 他们会议的内容由于都是纸张缮写,随写随烧,所以并没有泄密,所以一切暂时都按照会议上确定的事情开始推进,对于第一个步骤。 独孤信开始上疏给朝廷,请求回长安养病。 他待在陇右实在是太久太久了,已经超过了十年。 这个奏疏当然很快就传到了宇文泰的同州大丞相府邸,这种事情,督抚大员告病,这是民政,地方军事大员出缺,这是军事,都在他的该管范围之内。 独孤信的奏疏颇哀切:“臣据陇右,已有年齿,长安灞桥,十年未睹,臣今病矣,老矣、衰矣、朽矣,臣望生到阙廷” 宇文泰看了当然也很难受。 但他当然也知道独孤信肯定不会像他信中所写这么衰弱。 他立即召集了丞相府的僚属商议这件事。 其实,他知道,占据巴蜀,攻克江陵之后他和皇室的矛盾必然会爆、会公开,这是一件必然的事情。现在,是时候兵来将当,水来土掩了。 长孙俭坚决不同意独孤信归长安治病。 他的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丞相府不少僚佐赞同,比如尚书唐柔、长史郑孝穆、还有崔谦、崔猷、裴侠等人都赞同长孙俭。 长孙俭的理由也很简单。 “独孤信有病的话,很简单啊,朝廷派遣宫廷御医,亲自护送御医到陇上给他瞧病,有何不可?” 无故请病,这里面肯定是有猫腻。 众人当然都明白现在的情况,身处帝相之争的波诡云谲之中,这些相府官僚,长久跟着宇文泰,其实已经被视为宇文泰一党。 如果宇文泰败,他们基本上都是殃及的池鱼。 何况,高洋篡位后,民间都纷纷传言东魏已崩,西魏不能独存,天意人心已经不在,所以,他们这些丞相党也算意志比较坚定的站在宇文泰这一边。 宇文泰当然也不赞成独孤信回长安养病,但是他比长孙俭他们了解的情况多一些。 “独孤已至京师矣。” “啊?” 长孙俭他们并不知道独孤信已经回到京师,独孤信这一趟是秘密潜回长安的,他是已经回到长安,然后与元宝炬他们举行了秘密会议,然后这才上书告病的。 长孙俭惊骇之后面有喜色:“为将而弃军,丞相当问其罪。” 宇文泰摇了摇头,问罪独孤信,他既不想,也有困难,独孤信在陇右甚得民心,只怕这里问罪独孤信,那里陇右就出一堆幺蛾子。 况且,独孤信在边十年,安集陇右,功劳很大,这种问罪在道理上肯定说不过去。 而且,元宝炬肯定会说:“朕同意独孤回长安治病” 种种理由,宇文泰未必能见得占便宜。 他只能暂时先同意独孤信回长安养病,见招拆招,这个时候,他的宠臣苏绰已经过世,否则,他觉得苏绰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独孤信回朝,对于宇文泰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元宝炬多了一个谋主和军师中郎将。 更何况,其实宇文泰也能看出来,独孤信回朝治病,这其实只是一个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还是将宇文导调出长安,这才是独孤信的终极目的。 宇文泰其实很难受。 独孤信比他大五岁,但是两人自年少到成人,关系都比较好,他们的关系是从贺拔胜派遣独孤信到关中接收贺拔岳的残部开始,逐渐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人长大了,是会变的。 往事并不如烟,当年,宇文泰还是一个太学生在洛阳的时候,那时候宇文泰的三哥宇文洛生出事,独孤信和赵贵,那时候,投奔了尔朱荣。 他们那时候相见,简直是分外喜悦,劫后余生,相见甚欢。 后来,他在贺拔岳麾下,与独孤信也算朝夕相处,他在永宁寺擒太后,独孤信当时也在,往昔,他们是那么好的朋友。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当年的少年成为雄霸一方的风云人物。 他们的关系变了。 他们其实还是他们,宇文泰仍旧是一个好人,而独孤信其实也依旧是一个好人,只是各自的立场不同了,立场不同,所以要成为敌人,这才是最可悲的。 双方都是好人,但是 却不得不自相残杀。 其实有不少时候,宇文泰麾下的那些忠诚的将军都曾经劝谏过宇文泰,劝宇文泰找机会把独孤信下狱,直接挂掉,而且这几个将军都握有实权,手下兵众不少。 比如蔡佑、比如王勇、比如宇文深、甚至比如李弼、李远也有过类似观点,都是要求干掉独孤信。 他们都觉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七九七、事实上很多枭雄讲感情而不是真的没有人性 每当此时,宇文泰都铁青着脸,暂不表态,吹胡子瞪眼,大怒拂袖而去。他不同意杀独孤信。犹如曹操之不肯杀张邈。 很多读书人看惯了电视剧,学会了心狠手辣,以为杀朋友和兄弟很容易。 但事实上,枭雄很多是讲义气、讲友情的 毕竟,像朱元璋、王莽这么心狠手辣没朋友的还是少数。 刘邦、刘秀、李世民,他们的小兄弟们都混得还不错,刘邦杀了韩信,那也是因为韩信绝非他的总角之交,对于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朋友,大部分枭雄其实处理都还不错。 宇文泰和独孤信,他深夜寻思的时候,觉得犹如曹操与张邈,大家都是年少好友,但是到了成年人,却因为立场不同,终于反目。 曹操危困的时候,曾经告诉家人,自己如果出征回不来,你们可以去投降张邈,他是我的好朋友。 宇文泰和独孤信,曾经也是这样危难之时,可以性命相托的好朋友,总角之交。 袁曹没有反目之前,那时候袁绍官职、声望在曹操之上,袁绍无数次曾经叫曹操杀了张邈,但是曹操都义无反顾拒绝了。 因为他们曾经是总角之交,曾经他们是少年玩伴。 但现在是,独孤信出招了,独孤信回长安看病只是理由和借口,独孤信的目的,他已经知道,将宇文导调离长安,独孤信告病的同时,上书举荐宇文导才堪大用,宜镇陇右。 这一招杀人不见血。 宇文导如果去了陇右,镇守长安的将军就出缺了。 现在的宇文导可以说是宇文泰的左膀右臂,侍中、开府、骠骑大将军、太子少保,都督三雍二凉等十五州诸军事,长安之事,宇文泰一以委之。 宇文导坐镇长安、协和帝相之间,是宇文泰亲戚故旧朋友之间最为委重的那个人。 宇文泰的姐夫全旭如今坐镇凉州、都督武威张掖等诸州,兼防备吐谷浑,现在也不太可能从边疆抽调回来。尉迟迥如今在巴蜀坐镇。 宇文泰当然还能找到坐镇京城的人,比如他在原州的李贤、李穆、李远三兄弟都可以帮助他控制京城。 他和长孙无垢的儿子宇文邕现在还寄养在李贤家里呢。 还有窦毅,也足可担当一面。 但是这里面有各种复杂的问题,窦毅也是女婿身份,一人独当京城皇城外的系统,而其他三个女婿分掌禁军,这可能会造成其他三个女婿不平衡。 一个人有时候到了高位,摆平各种位置其实不那么容易。 尤其是,一个还讲友情、讲温度的人。 但其实无论是谁,实际上都不如宇文导坐镇长安更好,第一来说,毕竟是自家人,尽心尽力要更好一些,第二,宇文导由于是自己的侄子,相当于有尚方宝剑,很多事自己就能处理。 其他的人不具有这个身份,在权贵云集的长安,查处一辆马车,碰倒一块豆腐后面可能都牵涉好几家王公大臣。 这工作不是那么好开展的。 但这个时候,宇文泰没想到的是,宇文导居然自愿去陇右担任陇右大都督,这件事又是宇文泰料想不到的,独孤信这一步棋,可谓走得聪明而快准狠。 宇文泰其实已经预料到巴蜀之战、江陵之战后独孤信必有动作。 但是,饶是他神机妙算,他也没有算到宇文导会配合独孤信,会同意出任陇右大都督,通常这种情况是,独孤信推荐宇文导,皇帝顺水推舟也赞成宇文导出任陇右大都督。 然后,一堆保皇党联名上书,给宇文泰压力。 当然,这个时候,宇文泰还有一票否决权,毕竟,他才是都督中外诸军事,而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宇文泰麾下,很多人都能镇陇右。 昨天下午,宇文导专程从京都秘密前来同州,两人在书房密谈了一个下午。 宇文导提出愿意去陇右接任大都督一职。 宇文导的考虑是既然是独孤信推荐自己去,那么如果到时候接任陇右的如果不是自己,独孤信可能会煽动陇右一些地方势力闹事。 陇右这个地方不比其他地方,陇右是鸡鸣道等几条道路一关张,则可以独自割河西之地自成一国的,从地形上来说,陇右和巴蜀、以及江南,这是中国从地形便利上几个最可以割据的地方。 所以,陇右还是不能乱。 宇文导的第二个考虑是形势已经越来越危急,帝相之争很快就要鱼死网破,这个时候还是要慎重。 宇文导的长处在于和谐一方,安抚各方面力量,有他在陇右,说不定能争取陇右人心,独孤信这么多年,基础都在陇右。一旦陇右人心归宇文导,独孤信也就完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独孤信退出陇右,推荐宇文导出任陇右大都督,确实可以动摇宇文泰在京师的部署。 但是这也会使得独孤信自己失去军权和军事支持。 从长远来看,对独孤信未必有利,对宇文泰未必有害。至于京城,宇文导镇守长安有年,他相信独孤信、赵贵等人在长安军界想插手进去还没那么容易。 宇文泰觉得宇文导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京城是核心,但是核心的核心还是禁军,禁军掌握在自己的三个女婿手里,只要这三个女婿不反水,他相信孙悟空还是跳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三个女婿之中,其中于谨的儿子于翼最为关键。 因为于谨这个人,连宇文泰都服其智,这个人胆子很大,智谋也深,想当年,皇帝和太后布皇榜捉拿,他能亲自到皇榜之下,然后上殿侃侃而谈。 邙山之战,如果不是他和独孤信在关键时候假投降,随后于高欢军后追击,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此刻,又削平江陵,擒住皇帝萧绎并斩杀。 于谨功大而聪明,在皇帝和宰相的斗争中,他表现得有些不偏不倚,宇文泰的军令政令,他当然都遵守,但是他的儿子们,既娶了宇文泰的女儿,也娶了元宝炬的女儿。 于谨和他当然是朋友。 但于谨和元宝炬呢? 于谨和他当然是亲家, 但于谨和元宝炬也是亲家! 一旦宇文泰的这个女婿于翼听从父亲的号令,倒向元宝炬,这胜负之间就很难说了,于谨和于翼的位置和态度都太微妙了。 七九八、宇文泰入京七天 宇文泰要考虑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宇文导出任陇右大都督的事情,他经过宇文导的一番解释,然后冥思苦想了良久,又和长孙无垢商议了良久,两人决定同意宇文导的意见。 于是,独孤信的第一步计谋达成。 宇文泰接下来的事情当然是和于谨会面。 宇文泰对于谨说的话很简单:“今日天下之重在于君,君为帝则帝重,君为我则我重。” 很简单,于谨现在就是砝码,他倒向帝室,帝室的力量就会增强,倒向宇文泰,则宇文泰的势力就会增强。这在帝相之争中,举足左右,便有轻重。 于谨昔年曾经是宇文泰的长史,是宇文泰的麾下,现在严格来说,也还是宇文泰麾下,毕竟宇文泰才是都督中外诸军事。 但现在来说,毕竟情况复杂。 宇文泰见于谨,当然也还有别的公务,于谨平一梁国、诛一帝王,并且,于谨将宇文泰认为极重要的三人、陈顼、陈昌、李娥姿三人全都擒回,宇文泰自己还纳了李娥姿。 此是人臣大功,自然须赏。但这赏赐还没有进行。 现在,京城诸事纷纭,宇文泰也准备到京城走一趟了,趁着宇文导如今还坐镇京城,处理交接事宜,毕竟,帝相之争的关键时刻。 宣布新的京城镇守长官、赏赐并与于谨会面,这些都是宇文泰必须要做的,这些,自然都要入京。 现在这个情况下入京,宇文泰麾下长史府撩们都很担心,他们都怕会发生当年尔朱荣由太原入京的故事,担心帝相喋血再现。 这趟入京,还有一个重要的宴会,在独孤府邸设宴,独孤信已经来函,由他做东,邀请元宝炬圣驾亲临。 显然,独孤信还有招。 各种波诡云谲,山雨欲来,一触即发之势。 宇文泰不得不入京。 入京第一天,他就拜访了于谨,他的日程安排的很满。这次入京,他大概要待七天左右。第一天的任务就是会见于谨、杨忠等在江陵前线立功的领导层。 地点就是于谨的府邸,与会的有于谨、于翼、杨忠等人; 宇文泰和夫人长孙无垢亲自出席,盛大的宴会当然是安排在晚上,但是他和长孙无垢上午九时左右就进了于府,然后,整个一上午的时间是是密谈。 密谈的内容自然是双方互相摊牌。 于谨自然也知道宇文泰的来意,朝廷间的波诡云谲他这个老狐狸当然有数,他也知道,今天宇文泰不要一个答案不太可能罢休。 毕竟,对宇文泰来说,独孤信发出的信号,已经让他不得不慎重。 关键时刻,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至关重要的问题。所以,这一次,他们的宴会之前,宇文泰早早就过来,然后是闭门会谈。 于谨对这个问题其实也有分析,从天意人心上来说,他感觉魏朝的气数应该是尽了,毕竟,北齐,曾经的北魏腹心地带,那些百姓如今在高洋统治下,已经习惯了魏朝的灭亡。 这是天意的一部分。 第二,这几十年来,北魏一直是呈抛物线状下坠的,于谨熟读历史,知道历代王朝一旦面临这种抛物线下坠,基本到最后很难挽回。 中国历代王朝的命运都是一个底部开口的抛物线走向,秦汉以来一直如此,从来没有例外,各王朝的走向都不是波浪线,都是抛物线。 北魏也不会例外。 所以,于谨从心里认为,魏国从历史规律上来看,是要嗝屁了,高洋的北齐就是明证,东魏灭亡,民间连个小小的反对之声都没有。 这一点,和长安现在的情况也很像。 于谨是直接灭萧绎和立萧察的那个人,萧察到了长安,也是主要拜见宇文泰,从种种迹象来看,人心其实已经不在魏朝。 于谨和皇帝联姻发生在高澄嗝屁后,当时消息传来,于谨以为可能是魏朝没有绝命的迹象,这时候,皇帝要跟他联姻,他就答应了,但随即他通过种种手段了解到内幕乃是高洋在后面指使。 然后,高洋就篡位了。 西魏和东魏是一母同胞两兄弟,按照冥冥中的气数来说,这俩应该结局是一样的,西魏相对复杂一点在于还有独孤信这种保皇党。 但于谨内心是相信一句话的:“天之所废,其谁能兴?” 他和宇文泰都是聪明人,两个人都没有多说话,于谨把内心的这句天之所废的名言说出来,便完事了,宇文泰听罢不由大喜。 于谨是个聪明人,今天的谈话很慎重,他知道,于谨也知道。 所以,于谨这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什么意思,宇文泰也交底:“元宝炬在,他不会怎么样,因为这是他的朋友,但是元钦,那就不好说了,天下和社稷,谁更重要?天下才更重要。” 于是,宾主俱各大喜。 交心完毕,宇文泰当即赏赐于谨奴婢一千口,还有南梁的宝物,以及金石丝竹乐一部,另外加封新野郡公,食邑二千户。 于谨坚决推辞,宇文泰不准许。又当即命乐官作了十首《常山公平梁歌》,叫乐工歌唱。 这些赏赐,当然也有赞许的意思,也有拉拢的意思。 于谨之所以选择站在宇文泰一边,也有他对元钦这个人的判断,他总觉得皇太子寻常脑袋里面草比脑髓多,这时候都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元宝炬近来呕血,于谨是知道的。 他相信这绝不会是宇文泰下的人,宇文泰都在同州待着,禁军三个统领中,自己儿子于翼是直接该管皇帝的膳食一些的。他仔细盘问过皇帝饮食。 皇帝,应该是中了慢性毒药,而毒,据于翼暗自的观察,可能是皇太子携带的。 皇帝用膳,都有尝膳者,无异才能呈上御用的,于谨也不相信宇文泰会为此事,宇文泰真要算计元宝炬,之前有太多机会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于谨几乎是百分百肯定——此事乃逆子所为。 不然,以元宝炬恬淡虚无,与世无争的性格,他这个性格是个长寿性格。 连父皇都敢戕害的人,这样的人,这样的朝廷,有什么搞头,还不如换宇文家来试试看呢! 反正,于谨的目标是不管谁当皇帝,第一、保证自己家的权势不坠,第二才是天下安定,没有什么动乱,这两个目标,交给元钦,都不靠谱。 宇文泰对元宝炬、对独孤信,都还过得去,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元钦就呵呵了 七九九、独孤信的计划分两步走建立八柱国分权 与于谨的会面后,宇文泰基本清楚了于谨的底线。 于谨其实严格意义上来爱说,他也算是宇文泰最早的从龙之臣的一批,当年于谨随尔朱天光入关中,尔朱天光对当时还是贺拔岳得力麾下的宇文泰不放心,派于谨担任宇文泰的行军长史。 那时候,于谨就比较精明,对宇文泰还不错。 只是于谨这样的人,他很难是任何人的心腹,但是也很难被任何人所完全左右,他是那种聪明到足以谋身谋国的那种人,宇文泰相信以于谨的聪明,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在与于谨会面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分别要与独孤信、元宝炬会面。 他入京七天。 大部分日程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第五天,是欢送宇文导到陇右任职。 第六天,是难得的陪他的夫人们聚一聚,他的夫人在京的现有达布干青雀、元明月、元栋奇、长孙无垢和姚夫人这次也随行来了。 第七天,和皇帝辞行,收拾收拾滚犊子。 领导干部,都很忙啊,老百姓又看不见你办事,动不动就骂你,但实际上吧,领导干部有时候确实是劳心,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这几天,除了这些事情之外,他还有例行的公事,文书、还有庞大的政务需要处理。 兼并巴蜀、以及荆州后,帝国管辖的范围扩大,成为当今三分天下之中土地最广、甲兵最多的部队,他要管的事情也远比以前多了。 但这些,虽然忙、虽然累,但是他还是很快乐的。 毕竟,事业上的忙和累,都不足以累人,累人的是和独孤信的友情、和独孤信的信仰不同,以及这种失去至交好友的心痛。 对独孤信,他绝不会下杀手,就像曹操不杀张邈。 怎么样对独孤信,他感觉很难,他相信,独孤信一样也感觉很难。 第二天的上午,他便已经见到了独孤信,还有独孤信的几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儿女们这时候都未必知道未来的波诡云谲。 他见到独孤信第一面其实感觉有点不爽。 心情五味杂陈。 因为独孤信是告病还乡,回京城疗养的,但是他见到的独孤信神采奕奕,老远看见他,就迎了上来,一起的还有宇文泰自己的大儿子宇文毓。 宇文毓和宇文般若站在一起,宛如一双璧人。 独孤信和他另外俩女儿站一起。 这货分明就没病。 宇文泰走上前去,当胸便筑了一拳,有点愠恼的道:“你这家伙,我看你这体格老虎都打的死,你告什么病?再多待陇右两年会死啊。” 独孤信淡淡的笑了笑:“我是没有病,但是君上没有病么?君上呕血你知道么?” “哦?这个!” 宇文泰当然知道,李远的儿子,他女婿李基给他汇报过这个情况。 他点了点头,正色道:“你不会怀疑是我做的吧?” 独孤信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不是宇文泰做的。 独孤信的俩女儿这时也过来打招呼:“叔叔好。” 独孤信的另外两个女儿,独孤伽蓝和独孤伽罗也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两个姐妹都长得花骨朵儿一般,宇文泰心想,自己得让宇文邕把独孤伽罗给娶了,以绝后患。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个想法而已,毕竟,杨忠到现在好像并没有一个儿子叫杨坚。 杨忠的大儿子名叫杨整,二儿子名叫杨瓒。 而且,他们的母亲也不叫吕苦桃,吕苦桃现在也渺无踪迹。 历史,真正穿越到历史里面的人,过于关注历史,有时候反而懵逼。宇文泰现在也懒得管了。 他看了看独孤伽罗,捏了捏她的鼻子:“长这么好看,嫁到我家来如何,与你姐姐有个伴?” 独孤般若一旁不由大喜,拍手道:“好呀好呀!” 独孤伽罗道:“我才不要。” 宇文泰愕然道:“莫非有人了?” 独孤信:“哪有?” 他过来牵着宇文泰的手,两个人向内堂走去,宇文泰携着他的手,两个人又像从前一样,可是他的心理越来越悲凉,他知道,他和独孤信早已经渐行渐远。 两个人为了自己的立场肯定都不可能相让。 宇文泰做到权臣的这个位置,让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诚如曹操所言,不是他不愿意退位,而是退位之后,皇家会每每念及他昔日的跋扈和所作所为,怒上心头。 然后皇家会把退位的他们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是时与势决定的。 就像独孤信,如果不是天子呕血,也许他不会回来,独孤信在陇右,宇文泰基本不怎么管他,以至于他在陇右,仿佛陇右之王。据天水,拥陇西。 盛威所至,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皆独孤信势力范围。 也就是在巴蜀拿下之后,宇文泰才派全旭去凉州,分一杯羹、将河西走廊置于自己统治之下。 但独孤信同志果断放弃了自己在陇右的大好形势,因为朝堂之争,所以放下兵权,退回长安。 实际上,对于独孤信来说,他也是损失大于收益的。 他不可能杀了宇文泰。 但他的价值观所在,他不得不入京,不得不为皇帝筹谋,于是顺从了元宝炬父子,告病回到京城,并且密谋对付宇文泰,但他的谋略和太子元钦的谋略却绝不一样。 元钦表面上赞同独孤信现在走的每一步,但是元钦自己的策略,在萧赞的襄赞以及宗室元烈的帮助下,正在秘密进行。 而这个密谋,独孤信现在还蒙在鼓里。 独孤信的密谋,则是另外一种形式,他这几天和宇文泰的议程,他也已经安排好了,第一个议程当然是叙旧,试探双方的底线。最主要的议程有两个。 一个是确定镇守京城的人选,独孤信已经有了人选。 这个他准备提出来,提请宇文泰通过;这个人选,双方肯定有个较量过程,可能得有一番争执,但是独孤信已经做好了不避让准备; 另一件事,是分权的,独孤信提议建立八柱国制度,这项制度,他也已经给元宝炬看过。 元宝炬原则上同意,这项制度是分权的。 分的就是宇文泰的权,他不确定这项制度宇文泰会否同意,到时候可能免不了一场唇枪舌剑 八00、由李虎出任京畿大都督接替宇文导 八柱国的建议,事前是绝密的。 这件事独孤信想了良久,目前为止,朝廷只有两位柱国大将军,一位自然是宇文泰,地位超然,已经担任柱国大将军有些年头了。 另一位则是李弼,宇文泰的老搭档,亲家。 李弼是去年被朝廷封为柱国大将军的。 独孤信这次一口气提出了好几个人的名单,这些柱国名单有于谨、元欣、杨忠、赵贵以及他自己,还有一位是李虎。 这八个人中,宇文泰不必论。 李弼是代表当年秦州刺史侯莫陈悦所部,侯莫陈悦当年也是入关大军的一支,他和贺拔岳分为入关左右都督,侯莫陈悦后来杀了贺拔岳,为宇文泰所击败,李弼率队归降宇文泰。 作为当年两大入关队伍的山头之一,侯莫陈悦已死,李弼自然是他这一系的代表人物; 于谨就不用说了,作为宇文泰的行军长史,长期是军事襄赞、参谋人才,最近又担任主帅、击破荆州,擒杀萧绎,灭一梁国、立一西梁,功勋着矣,立为八柱国也是当之无愧的。 独孤信主要是为了把赵贵塞进来。 赵贵是作为贺拔岳的派系塞进来的,塞进来从道理上来说也能说的过去。而且赵贵对宇文泰是有恩的,当然后来在军事指挥上赵贵确实犯了大错。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宇文泰对这些并不知情,但他知道,独孤信至少不会要自己的命,所以,进入独孤信的府邸,他几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和独孤信,交心交锋都不止一次,他也知道,这次会激烈一些。 宾主之间坐定,独孤信首先感谢宇文泰应允了自己告病还京,宇文泰微微一笑,无奈,独孤信先斩后奏,他送顺水人情而已。 紧接下来,他们他的就是第一个议程,以李虎为京畿大都督。 镇守京城内外。 李虎这些年来,与宇文泰走得也不算远,也不算近,他很早很早就认识宇文泰,独孤信推荐李虎,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昔年,贺拔岳身死,李虎第一件事却不是选择宇文泰,而是在众人已经提议宇文泰的时候,他宁愿穿越万水千山,去寻找贺拔岳的哥哥贺拔胜来接管。 后来,独孤信是看重李虎这种对贺拔岳的忠诚和恩义的。 随后,他与李虎动身,前往关中接管贺拔岳的余部,李虎甚至半路还被俘虏,被送往当时的孝武帝元修那里,而独孤信则到达关中。 但他旋即发现宇文泰已经占据了位置。 并且,宇文泰随后把他打发到了元修身边。 李虎后来回到关中,这些年发展总体来说也算好,但是独孤信感觉,他肯定也对宇文泰不那么服气,而且,私下里,李虎也担心宇文泰记仇。 这就是独孤信推荐李虎担任京畿大都督的原因。 京畿大都督,是个很重要的位置,这个位置直接接替宇文导,甚至可以说京城的安全,就是掌握在京畿大都督手中。 高洋在篡位前,在高澄当政的时候,高洋的位置就是京畿大都督,高澄出京巡查,这个位置就由高洋担任。 宇文泰自然也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他问过宇文导可有人选推荐,但宇文导谦逊,也并不想左右叔父的选择。所以,宇文导的意思是让宇文泰自己选择,但宇文泰想不到独孤信倒是盯上了这个位置。 宇文泰原先是想让李弼或者侯莫陈崇担任京畿大都督。 但李弼位望隆重,这个职位对李弼来说重要性够了,但是职务稍稍有点儿小,这职务让李弼来干,有点儿像让一个元帅来担任北京军区卫戍司令。 至于侯莫陈崇,资历上够了,但是侯莫陈崇在处理皇室与宇文泰之间,那种谨小慎微,那种细致,那种走钢丝的水平,宇文泰觉得稍稍欠奉。 所以,这个人选他还没有想好。 这个位置,对他而言,当然也需要一个信的过的人来掌舵,当年高欢就是因为第一次做权臣,对元修控制不力,导致元修逃出洛阳,给了宇文泰机会。 不过,这种事如果是现在,不太可能发生了。 毕竟当时的关陇不在高欢掌控下,而如今的天下,就算长安控制不力,最终给元宝炬逃出长安,他能逃去哪儿呢? 不过,即便如此,长安对宇文泰来说,还是要绝对掌控的。 独孤信忽然提出李虎,他立刻揣知了独孤信的表意。 李虎是一个不太和他站队的将领。 宇文泰笑了笑:“你没有提出由杨忠或者韦孝宽来接替这个职位,我已经感觉很开心。” 他原来是担心独孤信推出杨忠或者韦孝宽来接替这个职位,这两位都是独孤信任荆州大都督时候独孤信麾下的名将,杨忠还有和独孤信一起逃亡江南的履历。 独孤信微微一笑:“我也想推荐杨忠,资历也够。” 宇文泰:“我不会同意的。” 独孤信:“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我也不会推荐。” 两个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好,李虎这个人选我同意。” 独孤信想不到宇文泰这么爽快,心中大为高兴,宇文泰长叹:“独孤,这是看在你我朋友的份上,但是我不能看在你我朋友份上,永远的让步,懂吗?” 宇文泰的这句感慨,独孤信当然懂。 今天谈的两个议题。 宇文泰的潜台词当然是,我已经在第一个议题上让步了,那么,第二个议题,到时候就应该轮到你让步了,这就是谈判的策略。 独孤信当然懂。 第二个议程,自然就是八柱国之事。 探讨这个议程的时候,参与讨论的人员多了三位,分别是元宝炬、于谨、李弼。 元宝炬参与这件事那自然是天经地义,贵为天子。 宇文泰和李弼都已经是柱国大将军,自然有必要参加增加柱国大将军席位的讨论,而于谨,乃是新近的最大功臣,大红人。 这些人,都是帝国的中枢。 对于独孤信来说,只要这些人同意通过八柱国的方案,那就妥了。 这些人里面,皇帝元宝炬肯定是同意,因为独孤信已经将计划给元宝炬汇报过了,李弼自己是柱国大将军,他有可能不同意,但是拿话将一将,堵一堵,说不定! 于谨肯定会同意,毕竟柱国大将军意味着一种荣耀,至少和宇文泰的称号相同。 毕竟对独孤信来说,他几乎是被迫放弃了陇右的军事民政大权,他这么大的损失,还是需要补偿一些的,柱国大将军这个称号,多多少少也算补偿一些了 八0一、八柱国人选的反复扯皮 八柱国的议题讨论很激烈。 宇文泰之前倒是没有想到独孤信会来这一手,他知道独孤信不会对他动硬刀子,但是肯定会动软刀子,独孤信的计划肯定是逐渐弱化宇文泰的权臣角色。 从而达到扶正皇室、重新强化皇室权威的目的。 宇文泰心想独孤信还是太天真了,从某种角度来看,独孤信很够朋友,这站在独孤信的立场上看,也是唯一既维持自己的信仰,也可以保障帝相之间没有血腥杀戮的一种夺权方式。 但是,事实上,这种操作几乎不可能。 事实上,帝相之争多矣,皇帝与权臣的斗争多矣。 想着逐渐削弱权臣,这种事儿古代多少仁人志士试过?但是能有多少成功的? 不过,在帝国最有权势的五人宇文泰、元宝炬、独孤信、于谨、李弼这五人之中进行的大讨论,对宇文泰来说,还确实是一个不太好应对的招数。 宇文泰自己自然不便反对,李弼倒是委婉的拒绝,说了一句:“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 独孤信有备而来,道:“景和,你已为柱国,不愿他人亦做柱国耶?思敬(于谨字思敬)之功岂细于汝?汝堪为柱国,思敬不堪耶?” 这一句话一出口,李弼就无言以对了。 连宇文泰都觉得独孤信的理由无可辩驳,他的面色也铁青。 窗外,人影幢幢,独孤信显然是有备而来。 独孤信笑,对宇文泰道:“丞相,今日所议之事在于丞相,丞相允诺,此事便成,丞相纵不允,此事亦要成,天子亦是此意。” 元宝炬咳咳又咳嗽了两声。 他的手帕上又有血。 宇文泰一生之中还没有遇到这样的时刻,这比他在沙苑之战、邙山之战中似乎还要艰难,这种软刀子比硬刀子还要厉害。 如今天子允从,独孤信襄赞,李弼难以开口,于谨对于自己成为八柱国之一,他嘴上谦逊,心中定然还是乐意的,其事可想而知。 五人论事,四人之意可知,他还能怎么办? 他当然不赞同,但是今天这个事情,只怕独孤信一定会要一个答案。 这件事传出去,舆论肯定对宇文泰很不友好。 他一定会背上巨大的恶名。 这还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他看出来独孤信这一步棋也是无奈之举,这一步棋,如果他跟独孤信谈崩了,独孤信接下来和他那该是兵戎相见了吧? 八柱国之事,宇文泰如果不从,传了出去,只怕另外几个可能立的柱国对他还有意见。 成大事当然以人为本。 独孤信这个计谋就很以人为本,把一个莫大的政治待遇和好处,撒芝麻一样洒向众人,宇文泰如果不同意,当然便是断了众人的好处。 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宇文泰心中长叹,独孤信这一招,绝。 他看样子是不能不同意了,因为独孤信已经表态,说道:“丞相庶务繁多,此事亦非大事,丞相向来行事体察民意,此事不若以民意决之,大家举手表决。”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宇文泰心想,这件事大概率是独孤信筹谋成了。 与其拂逆众人之意,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在接下来的人选、条款上寸土必争,八柱国的事情,他其实也不是没有预料,毕竟历史上真实发生过。 只不过,历史并没有记载八柱国产生的场景,这令得他倏忽了。 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他只能顺水推舟,当下道:“独孤亦是美意,我何为不受?八柱国便八柱国吧?不过,这里面独孤你所建议之杨忠我觉不可。” 杨忠在这次征讨萧梁,擒杀萧绎的战争中,乃是于谨的麾下,如今按照独孤信的提议,是将杨忠与于谨一并提升八柱国,这对于谨来说不公平。 宇文泰举例杨忠不合适,还不止这一条理由,还有一条,有人举报杨忠军队在前线烧杀抢掠,占有金银珠宝,宇文泰也派人按查过,并且将杨忠从前线调回,进行了事实核查。 将帅前线小有贪渎,这事当然也没有完全捕风捉影。宇文泰查清楚之后,录其功而刊其过。 这两件事,宇文泰现在列出,反对杨忠侧身八柱国之列。 杨忠是独孤信的荆州帮重要成员,八柱国的人选里面,已经有赵贵这个独孤信的大帮手了,赵贵对宇文泰有恩,也是代表贺拔岳旧部的山头,宇文泰没法拒绝。 但杨忠,宇文泰非拒绝不可。 还有李虎,和宇文泰因为当年继承贺拔岳军队的事情,也算有素憾,那么独孤信的势力会进一步做大,这对宇文泰来说,不可容忍,且极为不利。 八柱国里面,按照独孤信的提议、赵贵、李虎、杨忠,元欣,这都是与宇文泰有过不快的过往的人选,这里面,元欣必然占据一个名额,因为他是代表宗室山头。 现在还是魏朝,宇文泰自然没法拒绝这个人选。 他同意八柱国设置已经是很宽容大度了,如果再让独孤信在这里面占据一半的人员比例,这岂不是己持戈矛授人以柄?他当然不会这么傻。 但他抵制杨忠的同时,对历史也凛然而有惧意。 按照历史的记载,杨坚后来杀宇文泰家男丁满门,他心想,难道就因为自己在这次八柱国会议上抵制了杨忠?想想也许真因此也不无可能? 不过,好在眼下自己正在经历的这个世界的历史并无杨坚其人,杨忠并没有一个叫杨坚的儿子。 独孤信这时也在权衡利弊。 宇文泰同意八柱国建制,他已经觉得是胜利了,十全十美的胜利在这个世界上是很少的,宇文泰拒绝杨忠的态度很坚决。 独孤信本来就没有打算自己举荐的人选全部胜选? 做生意就是这样的啦,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但是一开始不妨漫天要价,随后一步步接近双方都满意的心理价位,这就是做生意的秘诀。 宇文泰目前只对杨忠提出异议,对赵贵没有说话,他已经很满意。 宇文泰提出了另外的人选——全旭和侯莫陈崇担任八柱国里面杨忠空缺出来的那个人选。 双方根据宇文泰提出的人选,又是一番唇枪舌战,独孤信也坚决不同意全旭出任八柱国,因为全旭是宇文泰的姐夫,这层关系太近了 八0二、另一场密谋正在进行 关于人选的争论,最后的结果是杨忠下、全旭也下,补上了侯莫陈崇。侯莫陈崇是宇文泰的小迷弟,少小时代的邻居。这个人选,对于宇文泰来说,当然也算满意。 对于独孤信来说,只要不是宇文泰的嫡亲嫡系担任,也能接受。 最后形成的八柱国人选是宇文泰、李弼、于谨、独孤信、元欣、侯莫陈崇、李虎、赵贵。 柱国的全称乃是柱国大将军,身为大将军,自然牵涉到军事的调度,这个宇文泰倒是又有新的想法,他久有兵制上彻底改革的想法。 当下众人又结合兵制的现状,讨论了一个柱国大将军领两名大将军的事宜。 这样,双方接着又是排座次,在这一轮排座次中,独孤信已不用争,这里面宇文泰的麾下人选占绝对多数。 宇文导(宇文泰侄儿)、贺兰祥(宇文泰外甥)、王雄、宇文贵、李远、达奚武、侯莫陈顺、杨忠(杨坚之父)、全旭等九人入选大将军,加上三位王室,一共十二大将军。 十二大将军几乎除杨忠外,都是宇文泰的嫡亲亲信。 其他诸如郧国公韦孝宽、宿国公辛威、东平郡公梁椿、褒中郡公韩果、长广郡公刘亮(侯莫陈亮)、雁门郡公田弘、乐川郡公赫连达、永城郡公常善、乐陵郡公怡峰、长乐郡公若干惠、河北郡公王德、怀宁郡公蔡佑皆世之名将。 这些人也名列开府。 关于八大柱国与各大将军、以及开府大将军的关系,这些独孤信基本也没有做任何争议。 广大中下级军官,他当然知道是掌握在宇文泰手中,这个无可争议,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另外,关于八柱国体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也没法争,那就是都督中外诸军事,这是一个全队总司令的位置,他也没法争。 这个总司令是实权总司令,宇文泰牢牢把握。 八大柱国及十二大将军、二十四开府将军制度经过商议、争吵终于全盘敲定,宇文泰细细回味,自己也不算特别吃亏,虽然在八柱国的分布上做了些许让步。 但总体来说,在兵制上却是完全捋顺了,这也算是一步好棋。 紧接着,是规定八柱国所应具有的规格、待遇、礼仪方面的讨论,这方面,双方又争的比较凶悍,独孤信坚持各柱国大将军在甲第朱门、出行、皇家待遇、薪俸上实行同等规格! 具体包括:凡八柱国家婚丧嫁娶天子及太子亲临; 八柱国家出行所用车驾、旌旗、扈从等等应须一致; 这些规定,当然无形之中都会把除宇文泰之外的七个人的地位抬到与宇文泰一样的位置,这理所当然的成为独孤信所必须坚持的。 在封建等级制度中,这些本来都必须有严格的限制。 这些,天子和独孤信特别坚持。 李弼和于谨最后提出,宇文泰与国有大勋,非宇文泰,则魏国社稷不存,最终确定,宇文泰的规制与其他七位柱国大将军在部分礼仪规格上拉开档次。 部分礼仪保持趋同,部分礼仪宇文泰依旧享有高出其他七位柱国的权威。 至此,整个八柱国体制经过各种扯皮、各种讨论,甚至引入了礼仪官僚、引入了《周礼》等古代典籍进行了广泛讨论,最终才确定成形。 这一讨论,就花去了几乎两天多,近三天的功夫,但由于这是对阵营双方都性命攸关的大事,所以部分立场双方反复拉锯,最终得以确定。 在一些关键处,宇文泰和独孤信,这两个总角之交、少年朋友甚至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在这个宏大帝国的另一侧,另一场事件正在进行,因为在独孤信府邸讨论八柱国的时候,阵仗非常,兵马戎车天天围着独孤信的府邸转。 寻常人等,不得靠近独孤信府邸一步。 里里外外神色严肃,议事的内堂百步之内任何阿猫阿狗都不得靠近,气氛异常紧张,以至于京城大大小小的人物都知道了,独孤府邸正在酝酿一件极有可能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 这件大事,甚至皇太子都被排除在参与讨论的名单之外。 宇文泰对皇太子不爽,元宝炬也觉得太子还太年轻,没有独孤信来的稳重,生怕太子莽撞冲撞了独孤信的大好布局,关于八柱国体系的事情,他和独孤信筹谋良久。 他觉得这件事酝酿成功,对宇文泰的权限是有一定限制的。权力这种东西,我不能削弱你,但是我能抬高别人的权力,来分权。 自古以来,聪明的人们就发现,权力太大了,就难以被制衡。 只能用权力来制衡权力,这甚至在政治体制上构成了今天西方国家的三权分立原则。八柱国体系,其实也是一次制衡权力的尝试。 人对权力的贪求都是无限的,这七个人的权力来到与宇文泰相距不远处,一定会对宇文泰形成牵制。 这当然是一部好棋。 只是,这件事并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事情,这件事需要天子在随后的礼仪、规章制度等各方面对八柱国进行倾斜、让八柱国体系被世人所接受。 这种政策一定会有效率,但是会缓慢一些。 元宝炬知道太子性急,对于这样的政策甚至可能觉得没什么作用,让他参加只会坏事,所以,这次会议,太子甚至没资格与会。 这几天,太子的心里颇不平静。 自从父皇呕血,并好几次吐血吐在手帕上,吐得和桃花似的,太子心中已经有些慌乱,虽然自己是为了江山社稷,所以得让父皇早一些嗝屁。 但是,这终究有些残忍。 而且,他担心父皇会秘密调查,民间虽然把这事儿都归咎于宇文泰和他部署的禁军,认为权臣意欲鸩毒天子,但是元钦自己知道,父皇没那么傻。 所以,这些天他是比较乖的。 这几天,独孤信府邸在议论大事,他则精心研读书籍,学问日进,道心日进,企图让自己的功名心日减,就在他自己差不多已经忘了自己的巨大抱负的时候。 有人前来唤醒他的记忆了,提醒他现在独孤信府邸既然商议大事,大家都顾不上你,现在应该是搞事和秘密部署事情的好时机啊。 前来提醒他他的名字是个帝王名字的人是个青年军人,这个青年军人这么乐于助人,生怕元钦忘了自己一生的重大使命,隔三差五来一次,每一次来了都要神神秘秘的把门关上。 然后盯着他的脸,看他脸上的气色,然后煞有介事的说道:“太子殿下,瞧您的面色,如三春桃花,即将绽放,贵不可言哪!” 八0三、谋反 太子元钦在第一次听他说这话的时候,吓得全身发抖,抬眼四望,幸好门窗都是关闭的。 他当然知道贵不可言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在和萧赞密谋的时候,萧赞说这话他可一点都不怕,但是说这话的这个青年军人他并不熟悉,所以,他怕。 青年军人姓于叫做于涉,是禁军统领于翼的远房表弟,太子元钦还以为是于翼派来试探他的,吓得要死,在于涉走了之后,跑进斋堂对天祷告:妈咪妈咪哄,希望不要是吓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最开始是于涉一个人来,隔三差五来,最后于涉又拖着禁军统领于翼一起来,太子元钦简直怀疑是不是来给自己送终的,愈发惊吓,然而于涉等人的态度愈发真诚。 于涉官居卫将军,是最新担任京畿大都督李虎的贴身副将,相当于今日的卫戍区司令副将。 于涉能够据此要津,正可看出李虎对他的信任。 但是,于涉这两日听说独孤信府邸中正在议事,种种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好像皇室要振兴翻身了似的,几个大佬好几天都闭门不出。 于涉感觉太子说不定要火,立刻调转身姿,抱住太子这颗大树。 毕竟,皇室要是得势了,太子的身价必须扶摇直上,皇上呕血,这能活到几时这都是个未知数啊。 于涉有一个朋友,叫门君惠,门君惠平常喜欢算算命看看谶纬等迷信书籍,也还颇有造诣,最近也看出了皇帝即将要嗝屁的征兆。 不但如此,他也在谶纬的字里行间找到太子将要称帝的字样,三天两头对于涉说:“将军要懂得随机应变啊,圣上要垮台,太子要起来。” 于涉于是便具体问了谶纬到底说什么,门君惠说:“太子好事将近,要做皇帝。” 这时候,元宝炬呕血的事情还只是京城上层社会小圈子里面的秘密,不过于涉对门君惠深信不疑。 于是,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但是太子元钦还是被吓怕了,无论于涉怎么说,他都不鸟。 于涉也明白自己于翼堂弟这个身份,吃着于家反于家不容易让人相信,一般都觉得于家在于谨的主持下,是京城相对中立,对这种大事绝不会表态的。 于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他决定编造一个谎言,一个不容易查证的故事。 酝酿好了谎言所需要的表情,他再次来到太子元钦的府邸,神秘兮兮的屏退众人,对太子元钦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太子元钦被他炉火纯青的演技骗到,于是饶有情趣的听他说。 于涉说道:“你以为于家真的是保持中立,其实不是。” 太子元钦愕然。 他一贯觉得于家就是保持中立,甚至连婚配都这么搞,于谨跟皇室结了亲,但是随即,就跟宇文泰也成了亲家,一直是不偏不倚的。 京城都知道于谨是老狐狸,自己有势力,然后坐观成败。 于涉道:“有证据表明,这次皇室要大获全胜了。” 太子元钦再次愕然,于涉接着说道:“据独孤大都督府邸传出来的消息,宇文奸贼似乎是被迫同意了建立八柱国的提议,于老爷子这次托庇陛下的保佑,也得以侧身八柱国之列,这是皇室对与我们老爷子的恩情啊,老爷子一家结草衔环,粉身碎骨难以报答知遇之恩,如今乃心皇室那是杠杠的。” 说话完,还煞有介事的说禁军统领于翼、京畿大都督李虎也都是这么想,李虎似乎也成了八柱国之一,大家都感慨皇恩浩荡。 说毕,于涉甚至留下了真诚的鳄鱼的眼泪。 太子元钦瞬间相信于涉所言不虚,独孤信府邸连日来戒备森严,每日只有厨师才能进出,还要凭腰牌,据说商议的就是八柱国名单。 难怪这厮现在态度如是。 于涉又很有感情的替太子回忆起他的一生坎坷,煽动对宇文泰的仇恨:乙弗皇后年纪轻轻,好日子还没过就被害死了,如果不是宇文泰招惹柔然,事情何以至此? 还有当今陛下对宇文泰一再忍让,民间纷纷传言当今天下乃宇文家之天下。 特别是高洋窃魏以来,关陇各地,到处都传出宇文泰也要夺取魏国江山的传言,魏国宗室之中,有许多人对这种传言极为恐惧。 有宗室建议对这些传谣信谣的抓捕一批,杀一批,宇文泰却阻止捕杀,认为谣言止于智者。种种逆行令人齿冷。 于涉一边回忆,一边唏嘘不已,仿佛是自己家族被宇文泰伤害一样,于涉说罢,太子元钦已经泪流纵横,稀里哗啦!于涉最后摊牌:“太子殿下,不管你的参与不参与的干活,我们是一定要起事的,就怕我们起事之前经常来拜访你,你不参与宇文泰到时候也会找你麻烦。” “另外,我们成功了你不参与,你日后只怕立朝也无功勋可言,何以填服天下?” 太子元钦思前想后,一方面害怕殃及池鱼,一方面又想着为皇家报仇,于是心一横,紧紧握着于涉的手道:“啥也不说了,涉兄弟,我要报仇,你的计划?” 于涉于是和盘托出:京畿大都督李虎如今掌握京师的军队指挥权,自己的族兄于翼掌握朝廷的宫廷宿卫军指挥权,而太子殿下本身也有一些宿卫。” “假如三支军马合谋,或由宿卫军、或由殿中军发动兵变,劫持宇文泰,大事可成,成则照谶纬所言,立太子为帝! 太子元钦一听,计划甚善,朝廷在京师军队无过这三者,这三者皆反,确实把握非常大。 但太子元钦当然也有问题,近来父皇屡屡呕血,他这么做,万一 他想了想,计划甚善,但是对于于涉所言事后请自己称帝一事连连摇手,他莫测高深的指指东方,说道:“父皇犹在,父皇犹在,我称帝不合适。” 他自然知道父皇其实也命不久矣。 于涉道:“那是起事之后的事情,反正都是你父子称帝没错,咱们起事之人好处少不了,这份大大的功劳不会少我们。” 当下,太子元钦又与于翼、王涉等商议起事的细节,商议起事的时间,地点,于涉等决议:择日不如撞日,最好马上就启动,以免夜长梦多。 太子元钦又是连连摆手道:“待我翻翻历书,此大事,当待天道乃可。” 于是,找来一风水算命先生,先生曰:“后数日,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你等应天时而动,大功可成。” 于涉、于翼等鸡啄米似的点头:“太白啊!经天啊!好啊!好啊!” 八0四、李虎京畿大都督的内心忠诚于谁 于涉从太子元钦府邸回家之后,又把计划前后梳理了一遍,觉得简直是天衣无缝,觉得这样的好事应该要与人分享。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生是藏不住事儿的。 他把朋友梳理了一遍,又找来了几位中下级军官,让他们一起参与谋反,为了保密,这些军官,他并没有召集他们集中,而是全部单线联系。 他的朋友之中有个叫孙汲的中下级军官,这个人还不错,而且孙汲这个人也掌管一部分军队,这件天大的功劳正应该他一起参与。 于是,又派人把孙汲叫来,把事情告诉他,描绘了一番美好的前景,邀他一起参与政变,并且斩鸡头烧黄纸,老孙头脑一热,再加上喝了两杯猫尿,当即歃血为盟,欣然同意。 回家的路上,月亮挂在天上,凉风吹酒醒,老孙忽然一身冷汗。 老孙心理素质不是很好,这是大事,掉脑袋的事情,老孙那里做得到若无其事? 他心里就像压着个大石头一样,回到家,脸色蜡黄,就和病了一样,蔫不拉几的坐在那里,老婆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赶紧弄好吃好喝的给他。 老孙心事重重,那里吃的下,老婆见好吃好喝不能治好他的病,赶紧又去洗了澡,换了一套性感内衣搔首弄姿的出来,坐在他大腿上,吐气如兰,老孙照旧和没看见一样。 这最治病的两招都木用,老婆知道事情大条了。 当下严刑逼供,进行双规,老孙扛不住,于是把于涉等人勾结太子谋反的事情告诉老婆,可怜兮兮的说自己也参与了。 老婆一听,这事情果然大条,当下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又把自己弟弟陈邯叫来,一起谋划,陈邯一听,世上哪有这好事?告密啊,告密的好处多,分析如下: 参与事变的结果有两种:一种是成功,一种是不成功; 不妨先分析成功,老孙不算参与的男猪脚,事情成功获得的利益有限,最多也不过现在这个位置。 而且按照于涉他们的计划,成功之后分猪头肉,说不定连这个位置都没有,到时候寄人篱下。 再来分析不成功,不成功一般来说反革命罪死路一条,没第二条路。 但是不成功还可以划分,可以划分为他人主导告密型不成功和自己主导告密型不成功以及意外事故不成功。 历来筹谋大事,参与的人越多不成功的几率越高,陈邯认为,眼前于涉等人谋划的事情参与人数已经多到危险地步了,万一由其他人告密,一定死翘翘。 他人主导不成功那么一定是死路一条,但是假如这个不成功由自己主导,不但不会死,而且还是大功一件。 等于天上掉下一件大功劳。 分析结果:告密有好处,参与有危险。 陈邯分析头头是道,于是,老孙与老婆舅陈邯密见宇文泰夫人长孙无垢告发于涉、于翼、李虎等人谋反。 长孙无垢大惊,使人密探,于涉果然事涉谋反,遂命使者诏于涉到丞相府议事。 于涉这时不知阴谋早已败露,于是入丞相府,至则长孙无垢软禁之,责以谋反,于涉不服,长孙无垢大怒,一番杖责,竟至于暴毙。 这货倒也是个硬骨头,宁死不吭声。 至于李虎、于翼,长孙无垢诏命二人前来,其实是知道两人都不曾密谋造反的,在独孤府传出李虎即将荣升八柱国之一的时候,长孙无垢作为宇文泰的贤内助,就去找了李虎。 李虎这个人,过去确实反对宇文泰继承贺拔岳的部队。 但是,这里面有一点,李虎当时也并没有去洛阳,请求朝廷派人去接收贺拔岳的军队,而是直接去找了贺拔胜来继承贺拔岳的军队。 这就说明一点,李虎并不是一个将皇权、皇家放在眼中之人。 长孙无垢和宇文泰既然同意李虎出任京畿大都督,手头当然也有东西,他们还有贺拔胜当年殁世时候写给宇文泰的手书。 手书里当然是感慨宇文泰这一生对贺拔家族的照顾,宇文泰为了让贺拔胜不要迷失在当年错失杀掉高欢的悔恨中,将他与娄昭君的私情告诉了贺拔胜。 其后,又在玉璧之战中,带贺拔胜参与,并将箱子弩交给贺拔胜,一发射中高欢,弥补了遗憾。 以至于贺拔胜临终对宇文泰感念不已,贺拔胜临终的手书将这一切都说明了,甚至也有提到李虎,说到将来李虎要是有怨念,要找宇文泰,就让宇文泰将这遗书给李虎看。 因为有这一切,宇文泰这才同意李虎接任京畿大都督。 宇文泰能够同意李虎担任这个职位,绝非没有计算,这个计算,他和长孙无垢早在进入独孤信府邸之中就反复权衡过。 平心而论,宇文泰明知道李虎不信任自己,对于他后来还是回来投靠自己,宇文泰心无芥蒂,也没有追究李虎,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他放心使用。 李虎在宇文泰麾下也是建立了不少功勋。 只是由于当年的嫌隙,他和宇文泰走得不那么近,所以,这才让人产生他和宇文泰疏远的感觉。这才让独孤信在推荐杨忠担任京畿大都督不成之外,推举了李虎。 但独孤信忽视了李虎从一开始就不是保皇党的现实。 他是效忠于贺拔家族,而不是效忠帝王。 所以,当长孙无垢出示了贺拔胜临终对宇文泰写的遗言,李虎登时眼泪滂沱,长孙无垢看他真情可感,当下告诉他,唯有宇文泰才能使这支军队长存。 而魏朝气数已尽。 李虎当然认同。 长孙无垢当下令他继续潜伏。至于于翼,当然也不可能谋反,于翼是宇文泰的女婿,吃饱了饭没事干才反岳父。 但按照孙某的招供,在军中,还是有一些中下级军官参与了谋反之事,由于王涉身死,这些名单还没有挖掘出来,长孙无垢于是令李虎将计就计,继续扮演谋反角色。 于是,李虎继续如常校场操演军事,部属护军王咸生性警觉,觉得事有蹊跷,当即劝李虎道,“咱们造反的事情拖得太久,说不定消息泄露,不如立即举事,勒兵入宫。” 李虎淡淡一笑。 他确实准备演一出勒兵入宫的好戏。 八0五、树欲静而风不止兵灾将起 于涉暴毙之后,长孙无垢迅速部署抓捕了于涉的好友那个揭秘太子将为天子的道士门君惠。 一番审查之后,立即押赴长安东市斩首,一路之上,该同志像发现真理的布鲁诺一样,不停的一路开着新闻发布会,百姓观者如堵。 这货对自己的发现极其坚持,大声喊道:“我的推算是不会错的,是科学,是真理,是颠扑不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太子一定会做你们的皇帝,太子一定会做你们的皇帝。” 有士兵上来啪啪啪的掌嘴,刹那,牙齿打掉几个,这货满嘴是血,但是仍然大放厥词:“太子一定是你们的皇帝,太子一定是你们的皇帝。” 直到执行砍头的士兵把他的嘴里塞进枣核,用绳索套住他的头颈,一脚蹬在他的背上,向后勒紧,他还在咿咿呜呜。 鬼头刀砍下之后,他的头掉落地上,嘴巴还在动……… 在宇文泰入京的这七天里,宇文泰几乎是先说服于谨站在自己这边,然后和独孤信一伙唇枪舌剑,对八柱国体系进行完整补充确定。 外间的一应事务,则是由长孙无垢负责打理。 她这么迅速的将于涉和门君惠处死,也是希望震慑一下太子,希望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远计长策,他必须等到宇文泰出来再说。 但眼下,他的目的是希望震慑住太子。 太子策划谋反这件事,她也只希望做到这一步为止,那些人于涉没有交代也很好,留着等待他们日后爆发,到时候成为太子的罪状,也挺好。 太子在于涉和门君惠被杀之后,果然老实了刹那。 他对这件事没牵连到自己甚是庆幸,甚至对这件事最终没有牵涉到李虎和于翼也感到庆幸,虽然说他们也被长孙无垢找去问话了。 但是疯传李虎已经成为八柱国之一,长孙无垢自然很难问出什么来。 而于翼是宇文泰的女婿,自然也能涉险过关。 两人在门君惠被杀之后,悄悄的再度来到太子住处,和太子商讨“谋反”事宜,说到于涉之死,两人都不免有些唏嘘,感慨了一番干革命那有不死人的道理。 太子头点的鸡啄米一般,完全不知道于涉之死,不过是因为他是谋反的中坚力量,消除于涉而保存其他某反派,到时候一网打尽乃是宇文泰和长孙无垢的既定策略。 不过,在太子的这边,确实也还有宇文泰和长孙无垢并不掌握的部分谋反之事:萧赞牵涉其中。 他们甚至不知道,宇文导之所以积极请求去陇右担任大都督,乃是因为萧赞出现,告诉宇文导,在陇右有一些药材,为陇右所独有,能够保证治疗他的弟弟宇文护。 他有把握治好宇文护。 此事,萧赞要求宇文导保密而已,但事实上,萧赞的密谋还不止此。 太子的密谋是:到时李虎在京城发动,萧赞在陇右发动,两地一起发动,宇文泰顾此失彼,到时候再忽悠独孤信等一起联名,罢免宇文泰。 而太子本尊则趁机干掉宇文泰。 这一切,他们设想的几乎都是十分完美。 但是,他们当然没有料到李虎其实并不是他们计划之中那几乎完美的一环,他们只知道李虎当年就和宇文泰不合,却不知道李虎早就对皇室没那么忠诚。 李虎早就是只忠诚贺拔家的那个人了。 这个计划算是布局比较大的一盘棋。自从于涉带着李虎、于翼来与太子商议谋反之后,太子便将此事快马告诉了萧赞,萧赞经过缜密思考,布局了这盘棋。 这无论是对萧赞来说,还是对太子来说,都是性命攸关、至为关键的一步棋。 对于萧赞来说,成了他以后可以掌握不小的资源,他是太子的谋主,太子对他言听计从,他今后自然予取予求,但他所求甚至还不只此。 他还有一个利器,那便是宇文护。 宇文护在他的护理下,如今已经渐次恢复了,宇文导对这个弟弟非常上心。 对萧赞来说,太子元钦只是他的其中一个工具,成固然可喜,不成也无所谓,而宇文护才是他的杀手锏。 现在于涉虽然死了,但是李虎和于翼还是继续推进“谋反。” 萧赞如今已经在前往陇右的路上,他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是太子这边,他心想自己到了陇右本来也没法分身关注,成败与否,他都并不那么上心。 他上心的是到了陇右,然后等宇文导搞定陇右,他再搞定宇文导,然后拥立宇文护,节制陇右。 太子之事若成,他便在陇右与太子遥相呼应,太子之事若不成,他把通往陇右的道路一封,随即在陇右搞独立王朝,也足以立国。 当然,对萧赞心中的这些另类打算,太子基本上是完全不知的状态。 在于涉牵涉谋反案过后不久,太子的宫中开始闹鬼,后殿中假山仙人掌旁边出现了穿着青衣的白发老头,许多郎官都看见了,那白衣老头儿长得很像太子的老爸父皇元宝炬。 宫中谣言甚盛。 本来元宝炬就那啥呕血。 宫中本有占卦师傅,太子元钦让他用蓍草占了一卦,说:“担心兵灾火灾。” 元钦听了这些话不怒反喜,他本来就打算用兵搞事,所谓兵灾,不外乎是起兵,到时候陈兵收宇文泰,那对宇文泰来说不是兵灾是什么? 兵灾至少证明到时候会有起兵的事情。 如果没有起兵之事,怎么占卦会有兵灾之像? 他想到此处,反谋益发急切。 八柱国之事商量完毕之后,一切措施已经立即颁行,随着元宝炬、独孤信和宇文泰、于谨等人大会议程结束,八柱国正式成为了西魏的正经体制。 元宝炬亲自出席,摆驾到八柱国家,与八柱国举行家宴,大大为宇文泰之外的七位柱国提升了规格、档次。 八柱国一时荣耀莫匹,地位荣宠之盛近世无之。 一系列的关于八柱国的利益典章制度一项项全部出台,凡八柱国家,上至耄耋老者,下至黄发垂髫,凡生日庆典,帝王之家都要亲临恭贺。 八0六、太子谋叛 天子尊崇八柱国的战略收到了一定的效果。 元宝炬的呕血之势甚至痊愈了不少,他心中不由大喜,但是面上不动声色。他不知道,他呕血之势大好只是因为萧赞去了陇右。 当然,提升八柱国的地位和宇文泰分廷抗礼,有一定成效,也助长了他的好心情。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病已经几乎无救,已经药石无灵。 他其实暗地里有偷偷查询过,他知道自己的呕血来的蹊跷,查询竟然与太子有关,至此不再能够心安理得,心情郁闷,而且晚上睡不着,他把白头发染成黑头发。 他甚至想告诉大家他还年轻,于是处心积虑,想方设法,于是也从民间博取广求,也弄了个处女,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晚上没事走一个。 第二天让处女装成发现新大陆的样子,装给大家看,老王还行,还很生猛,还能罩得住。 这些当然都还是外在的功夫,强调自己还有精力,还能罩得住。 朝社论、新闻都是元宝炬同志继续发表重要讲话的论调,八柱国的软刀子谋略他也自觉卓有成效,唯一不放心的只是太子。 一方面他自觉身体在渐渐转好,一方面查到给自己下毒的时候,又颇寝食难安,他每天开始不再睡觉,想睡也睡不着,于是每天借酒浇愁。 但心里愈加烦闷,一般饭菜也难以入口,只能吃点鲍鱼,靠在桌案上,读军书倦,因凭几寐,不复就枕矣。 他完全不知道的是,太子谋反之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了。 宇文泰在将宇文导送去陇右之后,也回到了同州。太子原本是想请宇文泰赴鸿门宴,但是元宝炬不答应,萧赞一走,太子对于父皇终究还是有点儿怜悯。 所以,鸿门宴终究做罢了。 这时,李虎、于翼依旧频频与太子相见,毕竟,于涉不曾交代的躲藏在军中的那些暗中愿意襄助太子谋反的人物,他们还要将他们引出来一网打尽。 他们唯有真的“谋反”起事才有可能把那些藏得很深的坏蛋给勾引出来。 于是,就在宇文泰回到同州后七日,太子令李虎起兵,据京城,反宇文泰。并引于翼以禁军随之,此事一发,天下震动。 这件事迅速传到陇右,陇右的宇文导愕然,他正欲起兵回师长安。 但他万万料不到就在这个时候,他自己病倒了。 他这场病来的极其蹊跷,瞬间便不良于行。而宇文护,神奇的忽然好了起来,并瞬间取代了宇文导掌握了陇右,此事突发,宇文泰震骇不已。 萧赞已然出手。 这是令宇文泰真正震骇之事。 宇文泰这时候也发同州军马,同时,令凉州全旭等人兵发长安,这时宇文泰麾下诸将,诸将奔赴同州者不计其数,于是朝野震骇。 最震骇的人当然还有一个,那自然是元宝炬。 刹那间,天下羽檄交驰。 宇文泰这时相对来说,长安他自知无恙,但恐百姓震恐,于是立刻以都督中外诸军事之令,让李弼紧急奔赴潼关,同时,令黄河沿线队伍加紧防守。 他怕的是高洋乘机偷袭。 对内,则很简单,陇右的宇文护终于崛起,他感觉宇文导可能确实遭到了不幸,这件事确实他有些始料不及,如果不是他令李虎、于翼等人配合太子“谋反”,可能陇右之事他还彻底蒙在鼓里。 他确实知道宇文护一直缠绵病榻是有些问题的。 但是,他并不能未卜先知的算出来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反客为主,谋害宇文导,历史书上,宇文导是病逝的啊? 不过,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历史正在发生不可逆的逆转,发生未曾记载的事情。 他冷静下来,细细的想了一想,陇右军民,现在因为宇文护是宇文导的弟弟,所以甘心尾随宇文护,但是宇文护并没有立刻响应长安的那些“叛乱。” 毕竟,名份上他是宇文泰的侄子,是宇文泰大哥的儿子。 所以,陇右之事,对于宇文泰来说,震惊是有的,但是却不是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还是长安,长安虽然在李虎控制之中。 但是,毕竟一方是皇帝和太子,而且皇帝的身体不太好。 他现在已经派出了军队,兵发长安,这件事是有结果的,到时候太子和皇帝如果战败,将怎么处理?他现在还是大魏臣子,他如果杀了太子和皇帝,那真成篡逆了。 此时,他兵发长安的部队,一路推进。 李虎本来就是假谋反,所以,一路上其实几乎不设防,根本就没什么交战,宇文泰的队伍便推进到了长安城下,其实,即便不是李虎假“谋反,”长安的守卫也不坚牢。 历史上的都城都比帝国的一些其他城池容易搞定。 就像宇文泰很容易的拿下了萧绎的都城江陵,但是你让宇文泰去取南京就没那么容易了。 都城很容易搞定,在历史上有一定的普遍性,事情的例外原因如下: 因为都城作为政治的中心,老百姓知道的秘密更多,都城作为政治中心,老百姓更知道皇帝这时候的底牌,更知道朝廷烂到什么程度,刁民更多,所以更加容易溃败。 苏联最先溃败的是莫斯科,越接近权力中心的人越明白真相。 长安百姓自然明白真相,大家自然都知道魏家王朝不太靠谱,靠不住,毕竟高洋当皇帝之后还算安居乐业,宇文家似乎也不远了。 这里面,还有各种因素。 在李虎假谋反之后,京城的独孤信、于谨这时候都还没有跟着附逆,都还没有跟着喊打倒宇文泰,普通百姓就更知道怎么回事了。 甚至,元宝炬自己都反对太子的忽然举兵,京城又不是铁板一块,这些消息自然通过侍从、宫女传到民间。 困兽犹斗的太子元钦这时候举目天下,到处焦头烂额,他对天下其他地方的事情管不了了,他首先担心长安的安危。 宇文泰这么快兵临城下,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对他打击很大。 军师外破,大臣内叛。 这次谋反,于涉所组织的那些谋反者在李虎“起兵”之后纷纷抛头露面,不再隐藏,但随后,这些人就被禁军李晖所部、李基所部所掩捕。 他逐渐也意识到这一切,有可能不过是宇文泰的一场“引蛇出洞”之计而已。 他这时候思来想去,感觉自己旦夕将死。 于是,这时候他又想到了天下唯独有父皇尚可依赖,于是就和近臣、宗室元烈商量,准备到父皇那里负荆请罪。 “父皇自从他蓦然起兵之后,n久都是闭门谢客。” 八0七、元钦走到了末路的疯狂表演 面对太子慌里慌张的到自己这里恳求。 元宝炬流涕道:“宇文泰要那么好杀,我要杀他早杀了,还等到现在?我老了,朝廷溃败至此,大魏不振矣,你说的我将心比心能知道,但能怎么办呢。” 眼下,他只有一个办法,立刻传位给太子。 那样,太子就成了大魏天子,宇文泰要动手的时候得考虑考虑,毕竟,明火制杖的杀天子,对宇文泰来说,不太容易,朝里面还有独孤信、赵贵这样的保皇党呢。 于是元宝炬道:“我老了,我与你娘所生也多死,我帝位准备传给你,这次的事情你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件事得赶紧找个替罪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元宝炬也是这样! 元钦闻言,感动的肝脑涂地,叩头不止,蒙面流血,坚辞元宝炬传位之举,但元宝炬自然也知道眼下除传位外几乎别无他法。 此时,宇文泰麾下部队达奚武、李弼所部等耀兵长安的这一支部队已即将进抵武关。 宇文泰吩咐,但盔明甲亮,器械精良足以震慑鼠辈。 这时,太子元钦已然破胆。 武关位于丹凤县东武关河的北岸,与函谷关,萧关,大散关并称为“秦之四塞”。关城建立在峡谷间一座较为平坦的高地上,北依高峻的少习山,南濒险要。 关城周长15公里,城墙用土筑,略成方形。东西各开一门,以砖石包砌卷洞。西门上有“三秦要塞”四字,东门有“武关”二字。 出关东行,延山腰盘曲而过,崖高谷深,狭窄难行,为古代兵家必争之地,是长安着名屏障。 武关即破,长安亦危在旦夕。 宇文泰军即将抵达的时候,不但“三辅震动、而且人们纷纷响应。 析县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恐怖分子邓华和于匡弄了一支私家兵马响应宇文泰,率军一路前行,攻克析县,丹水,进抵武关。 武关守将朱明其实也知道太子元钦所谓起兵是胡闹。 这时很高兴:盼星星,盼月亮,你们来了,我投降。武装继续前进,这时宇文泰军又斩杀了元钦麾下一名心腹宋领,进而兵临湖县。 湖县已经属于京兆地区,就相当于今天的北京郊边区县。 消息传到朝廷,元钦大震,问退敌之策。 他这时已经承袭元宝炬传位,成为天子,但是事情并没有好转迹象,京城里面的李虎部队,他指挥不动,而且独孤信等人对元宝炬退位也不满。 他们限制宇文泰的计划,本来是一出温水煮青蛙的好戏。 原本八柱国的声望逐渐抬高,就能逐渐蚕食宇文泰的权力,这个权力制衡的计策,独孤信策划了良久良久,本来已经快要奏效了。 太子忽然搞了兵变,兵变搞就搞吧,还这么不小心,对李虎、于翼也没有仔细勘察,就这么仓促发生了。 结果才发现李虎并不是保皇派,而于翼干脆就是一个很忠诚的女婿,这一下,一切嗝屁,独孤信的所有权利制衡权利的计划完全泡汤。 独孤信并不赞成元宝炬退位。 所以,对新天子元钦,他也不怎么配合,元钦实在是无奈,于是郁郁寡欢。 新近提拔的大族崔家里面有个官员叫崔力,献上一计,崔力的计策太牛了,崔同志有理有据有节,他的计策是向天求告。 至于很多人说的告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之类的学说崔发力排众议,理由如下: 其实天地之间是有沟通的,只不过很多人习以为常没有察觉,崔力说道:“雨是天帝落的泪,天帝经常用落泪这种方式,甚至是唯一方式跟我们沟通。” “我们应该体会天帝落泪的深刻含义,天帝这是以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有冤屈,也必须用落泪的方式和上天沟通。” “君不见农村老妇女经常哭着喊着“哎呦我的天呀”此明证一也! 崔力甚至还在春秋等圣经里面找到了根据,“《周礼》及《春秋左氏》,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说明哭能救国;这是明证二; 故《易》称‘先号啕而后笑’。 说明谁能哭到最后,谁就能笑到最后,这是明证三,我们应该迅速马上立刻开展以哭救国的活动。” 太子元钦有些疑惑,天帝落泪那是很滂沱的啊,我一个人哭眼泪不够啊,说不定声音太小不能上达天听,搞毛啊? 崔力一拍脑袋,道:“草,这个我还真没想到!” 但他顿了一顿马上道:“有办法,哭这种爱国的举动,就应该搞得和唱红歌一样,我们应该发动群众,让大臣和老百姓们都爱一把国,这样,眼泪足够。” 元钦这时加上一条:“哭好了有官做。按哭声大小优劣授官。” 崔力深深一揖道:“陛下英明。” 于是朝廷连夜发通告,通报如下:“叉月叉日叉时,陛下率群臣哭告上帝,请于某时某刻到京城南郊集中,请大家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哭好哭痛快,哭出效果、哭出水平,作为日后提拔栽培干部的重要依据。 京城百姓亦可参与哭告,表现优秀者可以从白衣破格提拔。” 哭得好有官做,而且通告贴满大街小巷,消息经过中央办公厅发布,鲜红的大印盖在上面,立刻马上迅速,长安的老百姓沸腾了,空前绝后。 最容易进入公务员队伍的好机会被他们给碰上了,而且,表现优异的话,很有可能不止是进入公务员队伍,而且是进入官僚阶级。 于是,在哭告上帝的当天,太子元钦领头,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成分复杂,男女老少都有,有大臣,也有老百姓,人数估计有数万之众,史料没有确切数字。 众人向哭告上帝的集中地南郊某坛出发了。 太子元钦通知捧着策文说道自己如何为了大魏的社稷苦心孤诣云云。 牺牲,他比以往所有的皇帝都多的太多,他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他甚至连老爸都下手了。他现在也确实有哭的理由,元宝炬传位给他后,健康出现重大危机。 元宝炬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 他想不通,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想不通,他并没有错,他所作所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社稷的存续,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背叛他。 李虎背叛他,于翼背叛他,连独孤信也不站在他这边,这次群臣南郊大哭,来的最多的还是大魏的一些宗室,独孤信、赵贵都没来。 八0八、困兽犹斗 元钦一边哭一边祷告,“陈其心迹,仰天大哭”。 他哭的非常伤心,就是史料的记载也让人动容,他一边哭,一边祷告:苍天啊大地啊,你们让我做皇帝,怎么不帮我把乱臣贼子给除掉呀?” “你们要是不希望我做,你们打雷劈死我吧。” 他一边哭一边痛心的捶打自己的胸口,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已经没有力气,“气尽,伏而叩头”,不停的向天哀告,以头撞地,流血满面。 皇帝哭成这个模样,于是群臣也哭,百姓也哭,一时山河落泪,举国同悲。后代杜甫有诗云:“哭声直上干云霄” 整个长安成为一座哭城,百姓上街,往往面挂泪痕,相逢对哭天下事,问曰:“今天你哭了没?” 元钦还特意在哭告上帝集中地为哭告的百姓准备了稀饭,为了表示哭的虔诚,元钦又录其哭的最优秀者5000余人,俱各工资上浮一级,当然了,宇文泰的政府不会通过。 毕竟,宇文泰才是丞相。 但是吧,通过不通过,口惠而实不至的好事先干了再说,不然没人陪自己一起哭,另外,毕竟,宇文泰对皇帝还算不错,皇帝也还是有一部分小金库的。 皇家当然对于中下级臣僚也有一定的任免权。 这当然都是宇文泰看在和元宝炬的朋友情分上给元宝炬的一些特权。 要不然,帝相之间的矛盾早就爆发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元钦目前所能运用的就是这一点,毕竟,他忽然当上皇帝,宇文泰也是始料不及,按照正常程序,元钦要做皇帝,宇文泰一定得事先把宇文泰召唤到身边,进行托孤。 但太子这么孟浪,率尔起兵,一切的过程都忽然陡然的加速了。 所以,太子元钦忽然就变成了皇帝元钦,而皇帝元钦面对全国绝大部分地区军人对宇文泰的效忠,就不得不以哭来面对了。 于是,长安数十万百姓大臣,很高兴地哭了起来。 童谣曰“要做官,泪汪汪;” 元钦又以哭的眼泪多少衡量干部:“能哭一斤哭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哭八两哭一斤,这样的干部请放心。” 这个具有讽刺意味的事件,亦真亦幻,就发生在历史的时空里,让人哭笑不得。这是元钦亲自导演的一场闹剧,也是他亲自为自己谱写的末代挽歌,何其壮也。 于是,很多哭的水平不够的往往去问那些哭得好的:“你昨天晚上做新郎,明明很爽,怎么今天哭得就像死了新娘?” “哦,这个,新娘昨夜不停呻吟扭曲,道“相公,我不行,我要死了,是以大哭。” 那些哭的人,各自有哭的理由! 哭,本来也足以载入政治史,比如皇帝专业户刘家另一个优秀后代刘备擅长哭技,是哭派政治最具代表性人物,人至于言:“刘备,哭出来的江山。” 然而,长安不相信眼泪。 原先在元钦起事之前,跟着元钦蹦跶的一些小军官眼见大势已经去,竟然也带着本部人马赶去投奔了于翼、李虎。 此时,长安之外,已经到处可见宇文泰的队伍。八柱国里面,就连独孤信和赵贵也都表态此事天子孟浪、太子孟浪,独孤信表请天子反正。 只要元宝炬能够重返帝位,他还能居中协调。 但这时局势已经糜烂,元钦不得已,派人隆重的将独孤信和赵贵、于谨、李弼几位在京的八柱国接入大内,请他们实地观摩元宝炬的形态。 元宝炬这时候已经尸居余气了。 元宝炬这时候确实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担任帝王了。 这时,元钦在哭告上帝救国的同时,军事上也拿出一系列举措,他让宗室元烈率领一些忠于大魏的宗室家中的苍头,伙夫,组织了一支军队,部署在皇宫周围。 同时驱策了一堆百姓,登上长安内外城头,命令他们率领将士数万人向东讨击宇文泰军。 这些人,其实一个李虎就可以搞定了,就不说禁军中将领还有一堆宇文泰的心腹麾下。 只是,宇文泰下令,各部军营,在这种动乱情况下,除了自卫反击,一律不得与元钦临时纠结的这些队伍为敌,宇文泰这样做,当然也有宇文泰的原因。 因为,当前的局势对元钦很不乐观,他怕自己暂时以天子名义强行纠结的这些人临阵逃脱,倒戈相迎。 于是把这些宗室的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做了人质扣在宫中。 这时候,元钦的真正的唯一腹心只有宗室元烈,元烈之前也有些带兵经验,这个带兵老将,也深知兵败如山倒的道理,对扣留人质保证作战质量的事情也没有多言。 在帮助元钦挑选组织了一支乌合之众之后,筹备军队,计划出征,一个字就是:钱。 这时候,元钦的国库里当然也还有些钱,但是越在危险的时候,元钦感觉这些钱越重要,给军人他总感觉不靠谱,毕竟这个时候的军人,可能最终这些钱都便宜了宇文泰。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便他不拿出这些钱来犒军,这些钱依旧还是会最终归于宇文泰,有些人,明知道东西可能不归属于自己,但是还是不舍得用来给别人。 这是天性。 其实,这时候,他如果肯将这些钱交给元烈来处置,元烈的情况会好一些,而且根据元烈的观察,有些宗室确实也还是诚心扞卫魏国的。 毕竟,事关大魏的江山社稷存亡。 总之,这时候钱还不少,长乐御府、中御府及都内、平准帑藏钱、帛、珠玉财物甚众。 但是,元钦很经典,元钦拿了仅仅数十千钱出来给带兵打仗要去前线的元烈,平均摊下来,一军之众,才数千钱。 于是,史上最少的军费诞生鸟。 元烈傻眼了,那些宗室也傻眼了,消息传到军营,军人也傻眼了。 于是,人无斗志各有离心。 这时候,长安溃乱,米价昂贵,许多职业军人家里都在等米下锅,数千钱分摊到一军,能买几粒米? 但乱世就是这样,溃乱的帝国都是相似的,中兴的帝国各有各的不同。 八0九、混乱的长安 此时,元烈连兵,扼守关隘,北起黄河,南抵太华,布下一道数十里长的防线。 但此时,其实宇文泰的部分散兵游勇都已经抵达长安城下。 不过,元烈倒也吃准了宇文泰应该不会篡逆,他的兵法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败兵不足以言兵法,他们的恐慌任何兵法都没有用,士气低落、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就是金城汤池那都守不住。 这个从国共内战时候数十万部队扼守长江天险扼之不住就可以看出来了。 李虎等人勒兵,虽然不从皇帝,但是元烈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坐观形势,也未必是帮宇文泰。他并不知李虎勒兵也不过是宇文泰有此要求。 元烈此时召集的乌合之众抵达关隘,将领于匡领数千弓弩手,直前挑战以诱敌。 这时宇文泰的麾下梁御则率二万余人从阌乡南出枣街、作姑,曲径绕至元烈背后,如神兵天降,破其一部,元烈腹背受敌,大败而走。 元烈麾下郭欣、陈翚、成坏收拾散卒,撤退至渭口,守卫京师。元烈这时自己也仓皇逃回长安,诣阙谢罪。 元钦这时已经无计可施,派使者责问,诏书就是一句话:“你们,还活着啊?” 他表现出了巨大的质疑,他这时唯一一个忠臣就是元烈,当然了萧赞也算是他的“忠臣”,但萧赞这时候在陇右那是真正的坐山观虎斗。 他已经可以看到自己辉煌的前景,宇文导的性命这时候就捏在他和宇文护的手中,他已经看出来,宇文护这小子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他对宇文导似乎并没有兄弟之情,对于萧赞向宇文导下手放毒,他竟然赞成不已。 现在宇文护已经牢牢的掌握了陇右的行政、军事大权,这小子阴鸷,坏。 宇文泰这时候几乎是置宇文导而不顾,宇文护也乐得在陇右看着天下形势发展。一切的一切,对萧赞来说都是完美的,元钦那个傻叉,真的起兵了。 萧赞一打听李虎没有策应,就知道元钦坏菜,被宇文泰给坑了。 他一开始也感觉李虎背叛过宇文泰,说不定这事儿能成,后来他当然也想到了,李虎对宇文泰印象不好,未必对拓跋家印象就好啊。 只可惜,元钦迄今不悟。 元钦这时已经接到宇文泰的正式来书,宇文泰第一要求立即入京探视天子,所要探视的自然是元宝炬,第二,宇文泰请求废去元钦太子之位。 这俩要求,对元钦来说,那当然都是死穴。 第一、元宝炬确实尸居余气,宇文泰还能不能见到元宝炬,元钦自己都不敢保证,即便他现在同意宇文泰见元宝炬,也不能保证元宝炬一定能活到那时候。 第二、废去元钦太子之位,这一招更是搞笑,元钦都继位了,还怎么废去太子之位?这岂不是要元钦去死。 这种无理的要求,元钦自然不可能答应。 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只能继续与宇文泰谈判,并命令元烈立刻畏罪自杀。作为元钦几乎唯一的不离不弃的宗室忠臣,元烈这时候也只能畏罪自杀。 自杀之前,他长叹:“我为元钦小儿误矣。” 他这时候回首一生,才想到宇文泰似乎对他也没多么差,他完全是自己找死。 元烈及其乌合之众差不多是元钦所能组建的唯一一支半正规的作战部队,至此,元钦的所有努力化为灰烬,化为泡影。 随后,长安以及长安周边各管塞、城池都向宇文军打开城门,迎接军队入城。 宇文泰所派遣兵发长安的前锋将军达奚武率领三千馀人赶到湖县,与李虎派出去联络的京畿军队会合,双方迅速稳定了长安周边的形势。 对于长安周边出现的一些小规模的乘火打劫,打砸抢烧行为进行了镇压,以最快速度使得长安安静了下来。 达奚武又以王勇为校尉,领数百人北度渭水,进入左冯翊地界,安抚百姓。 李虎则遣偏将军韩君领兵西进,安抚新丰方向百姓,这两支都是小股部队,游军而已,类似于放风筝的,管他飞多高,一任他们自由行。 打个比方来说,就是宇文军已经进入首都城郊,另外放了两支小股部队,让他们机动作战。 但这种做法其实真正暗合兵法:兵法:以正合,以奇胜。奇兵之奇就奇在他们的机动性以及见利而进以及美特斯邦威不走寻常路。 这时候,对于宇文泰的部队来说,京城已经不足为虑,难得是安集民心。 元烈虽然死了,但是元钦还是有一些宗室簇拥,这些宗室这时候一边放出一些势力作乱,自己不出面,一方面执行消极政策! 再说两支游军,达奚武部下偏将军韩君出秦岭之后,在新丰一带击败元钦麾下所属乌合之众,这时快速推进,竟然追奔至长门宫,如无无人之境。 长门宫距离元钦不过是咫尺之遥。 宇文泰麾下诸部,这时也是一路收兵,很快便众达数万人,再折向南行,长安城已是隔河在望。长安内外,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部队,于是,无论大股小股部队,人人争欲进入长安。 对于宇文泰的麾下而言,很多人寻常都是很难进入长安花花世界的,这时候,大家都在热望。 在争着进入长安的时候,在长安城外,他们也有事情做。 这时候,毕竟谁都看出来拓跋家的气数已经尽了,所以军纪也一般。对长安周边的一些拓跋家的产业进行了毁坏。一时之间,火光冲天,黑烟弥漫。冲天的大火,在长安城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西边的太阳就要下山鸟,元钦的末日就要来到…… 到了这个时候,元钦知道自己已经是四面楚歌了,但是,他还是想做困兽之斗,垂死挣扎,以求最后一搏。他仿效当年的秦二世当年赦免骊山囚徒的做法。 下诏赦免城中的所有囚徒,分发给他们武器。随后,元钦把这些囚徒召集起来,杀了几头猪取血,亲自与囚徒歃血为盟,与众囚徒军宣誓道:“有不为大魏者,社鬼记之!” 元钦说这话大意是:“要是有敢不为大魏卖命出力的,你晚上睡觉鬼找你作伴”。 和我们今天偶尔说到这些话的情况类似,赤果果的恐吓,宣誓完毕,元钦命令宗室元欣带领着这些囚徒,出城迎击宇文军。 八一0、元钦的末日 元欣刚刚被提拔为八柱国,享受还来不及。心想,你这是害我,我一会儿就投降。 鲁迅先生后来读书到这一章节,对元钦所为大大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辱骂与恐吓绝不是战斗”。 这支乌合之众刚刚过了渭河桥,囚徒们纷纷扔掉武器,大呼:“freedo”,一哄而散,四下逃命去了。 元欣立刻由将军升格为司令——光杆司令,带着空气与恐慌,屁颠屁颠的直奔宇文泰军营而去,见了宇文泰匍匐求哀,元钦远远望见,不置一词,至此,绝望。 他的眼神里面带着死神的气息,街上到处是小偷、溃兵,京城里的官署、行人四向逃命,李虎这时虽然率部安集,但是这时候形势也比较乱。 宇文泰这时候当然也存了心眼,勒令李虎退出城外,毕竟,李虎的身份也尴尬。 不作死就不会死,长安乱象越多,老百姓对于元钦的怨气就会越重。 这时,城楼上守军或降或走,城破,只在目前,长安内外,烽火连天,呼声震地。 元钦身边唯一能剩下的只有几个亲弟,元戊、元谨、元俭等带领着各自家属及少数护卫部队来来去去,保卫着他的安全,人人都紧张的要死, 元魏整个王朝,弥漫着一种崩溃的,将死的气息,长安街上的那些混混们一个个从死人堆里捡起了刀枪,在到处打劫杀掠,繁华的长安闹市已经萧条。 大街之上已无行人,百姓倒在血泊之中,尸骨遍地,惨不忍睹。长安城即将变成人间屠场,化为阳间地狱。而这些,他都不管了,是的,都不管了,一切,都不管了。 攻城的喊杀声昼夜不息。上帝端坐着天上,仿佛人间只是他电脑桌面上的游戏。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长安,即将城破,元钦,也即将走到他生命的尽头。 这个时候,对于宇文泰来说,长安虽然已经是地狱,但是这也是彻底荡涤拓跋氏的遗毒最好机会,一个百年王朝即将彻底崩塌。 九月一日,各路宇文泰军总攻长安,宣平城门守军逃得一个不剩,宇文军如同潮水一般涌进宣平门。元钦手下新任三驾马车之一的亲弟元谨在城门破后被乱兵砍死,就如同一只蚂蚁死于尘埃。 乱世,贵为名王宰相,死如尘土,无怪乎有人云:粪土当年万户侯! 元戊、元俭等分将兵众抗击宇文军于北阙之下,他们,是元钦的血脉嫡亲,也是最后的拥趸,是王朝最后的贵族,是与元钦共命运的一条绳上的蚂蚱。 此时的宇文军入城人数还并未很多,他们更多的是一些散兵游勇,及长安郊区的一些农民自发组成的乱军。宇文泰这时已经控遏部队,等待元钦自己出来谈判。 毕竟,以臣下逼迫天子,他能做的也到此为止了。 他不会放纵自己的麾下攻击天子,但是乱民或者暴民攻击天子,他就无能为力了。毕竟,那些人并不用听他节制。 这攻进元钦腹地的数百人按照中国史书一般的称谓习惯我们应该称呼为七百勇士。 他们,只是希望活捉或者杀掉元钦获得巨大封赏的士兵们。 他们,虽然不是宇文泰麾下有编制的军人,但是在这场乱事中,他们说不定有机会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军人也未可知。甚至能立下大功。 所以,他们比真的军人还勇猛,还用心,还嗜血。 毕竟,作为长安乱民,寻常太平的时候,宫阙是他们的禁区,但现在,这个禁区对他们已经开放了,人们都对禁区有兴趣,也对王侯贵族、皇亲国戚家皮肤姣好的女人有兴趣。 双方展开激烈的巷战,整整血战一天,长安城中的大量官府衙门、豪门宅邸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 七百勇士杀到北阙之下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长安官署将士逃亡几尽,城外,还有不断的部队涌进城来,元戊率领的部队战疲,整个长安到处都是杀声和火光。 伟大而混乱、罪恶的改朝换代。 在这当中,要数那些毫无野心,而且毫无防备的妇人女子最为可怜,在长安的暗夜里,她们无助,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在长安街,在元钦的深宫大院里面,她们,瑟瑟发抖,等待他们的,其实是和南京南京当中差不多的那些军人。 特别是那些农民起义军们,他们早就想到小姐的牙床上去滚上一滚。 中国古代军人的暴行和武功其实并不逊任何残暴民族,王师除外,但历史上王师少而乱兵多。只是,中国人民的遗忘其实也是不逊任何民族。 所以,暴行一再发生,被外人凌辱也一再发生。 在这批女人当中,也有非常尊贵的好女人。 她娇小、坚强,她是元钦这个家庭里面似乎唯一的奇葩。 她是宇文泰的大女儿,姚夫人之女,她和宇文泰不同,她没有那么多心机,没有那么多想法,她渴望父爱、母爱、丈夫爱,却偏偏得不到。 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元钦之后,对元钦死心塌地。甚至包括姚夫人她都已经不再来往了。 姚夫人虽然是她的娘亲,可是姚夫人在夫君与父亲的争执中,姚夫人总向着父亲,而她必须向着夫君。 元钦其实也算不上特别爱她,她整天青灯黄卷。 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长安城,元钦等人频频派人过来,劝她逃走,用烟灰给她的脸涂的乱七八糟,她不肯,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在这样的乱世,她能逃到哪儿去? 她坚毅的拒绝了。 她其实不用死,宇文泰是他的父亲,但是她的信仰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崩塌,父亲和夫君里面她必须要选一个,她无法选择,选择哪个对她来说都是死局。 相比之下,后宫中无数的女人仿佛无头的苍蝇,元钦纳的那些妻妾这时候恐怖的跑着、躲着,蓬头垢面。 她们或躲在后宫瑟瑟发抖,或者就是跟在元钦后面哭哭啼啼的问“皇帝,我等当奈何。” 同样不肯逃走的还有元钦,他在这时候已经绝望,已经心死。 逃走,长安之外那有台湾? 八一一、元钦的末日2 他固执的不相信自己的天下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他固执的要求弟弟元戊率兵出击,他固执的相信这些冲进宫殿的士兵不过是小丑、是流民、是举手可以碎为齑粉的。 他其实已经好几天都没吃没喝了。 他已经歇斯底里。 疯狂,他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摔到地下,大口大口的喘气,他不停的对元戊他们下命令:反击,反击,但是元戊他们还是一步步的后退。 他们,所能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小,他不相信,打死也不相信。 长安城里那些好事的少年们衙内们,也就是今天我们城市里的那些小混混们也造反了,他们向来只搞破坏不搞建设,他们是长安长大的,每条街巷都很熟悉。 他们就是那种《大宅门》里给八国联军带路的三爷们,他们,爱趁火打劫,这时候,他们拿着斧头、砍刀等等,举着火把,看见房子就烧,看见好东西就抢。 他们最熟知皇宫的道路,平素,他们还未到皇宫门前,就被士兵们给叉出去了,今天,没人叉他们,他们复仇似的冲进未央宫,见便殿无防守者就放火烧,见门闭者用斧子砍。 他们,是一股破坏的力量,莫之能御。 他们也希望发大财,也知道元钦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也在到处找元钦,希望逮到他。 他们到处搜索元钦,大叫:“亡国天子,还不出来投降?” 他们一路杀人放火,到了掖廷、承明殿,这里是平皇后以及一干女眷居住的地方,一想到白花花的大腿,他们冲了进去。 此时,宇文皇后长叹一声:举起蜡炬,点燃了帐子,点燃了廊柱,火苗不久从天而起,她喟然长叹:“何面目以见陛下?” 纵身跳入了火海。 未央宫中到处是火,元钦逃到哪儿火便烧到哪儿 元钦感到自己应该快挂了,天刚蒙蒙亮,那些脚底下没有抹油的宗室以及家族的苍头童仆加起来尚有千余人陪同元钦,从宣室前殿继续开始未央宫内的逃跑旅程。 他们西出白虎门。 好在这个时候,还有俩亲兄弟元戊等人准备了一把马车在白虎门等候,大家开了一个短暂的御前会议,觉得目前只有湖心岛这个地方还比较靠谱。 湖心岛是宫中一处水面的中心岛。 就是宫中的四面环水的那种高台,有亭廊复道如虹桥直通台上。 当时宫内有两个湖心岛,建章宫有一个,建章宫的渐台在太液池中,太液池有许多很好的芙蓉花,白居易在长恨歌中用太液池的芙蓉花形容杨贵妃的美貌: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未央宫的湖心岛在沧池中,但这时候元钦已经惶急,建章宫已经去不了了,跳上马车,就往未央宫中岛上赶。同时带上火种什么的。 一上湖心岛,就准备烧掉亭廊复道,让池水阻挡乱军进攻的脚步。同时,派人去跟宇文泰谈判,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本来,他手上还能有多一个筹码,比如元宝炬。 但在昨儿晚上,元宝炬终于溘然长逝。 他一生之中,悠游山林,虽谈不上酷爱和平,但是自从迫不得已登上帝位以来,他还真是热爱和平,和宇文泰的相处,打造了一段帝王与权臣的佳话。 可以说,历史上根本找不到这样一对几乎很少留下“故事”的帝王权臣。 他和宇文泰各自有各自的一摊,他很平心静气的从事元首该有的职责,比如接见外国使臣,比如管一些亭台歌舞。 他久有出尘之志,并不以称帝为乐。 他完全不像儿子元钦那样汲汲于帝王名号和享受。 他更想做的是一个道家之士,可惜,命运总是和人开玩笑。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帝位。他是享有崇高声誉的魏孝文帝的嫡系子孙。 他知道他不克帝王负荷。 他很难承担帝王这两个字所带来的的责任,所以,他只想平平安安到站打卡下班。 与独孤信合谋八柱国制度,用以制衡宇文泰的权力,已经是他在任上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 但他没有想到,天不假年。 他并没有机会看到八柱国制度最后成功,然后便爆发了太子之乱,李虎没有积极响应太子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付诸东流水。 他应该是很多很多年都没有看到宫廷喋血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应该这辈子不会再见宫廷喋血,但是他想不到他还是看见了。 他的呕血的病症本来因为八柱国制度的推行有一些回光返照的迹象,但是元钦做乱,不循章法,加重了他的病症。 昨儿晚上,他看见长安城内,四处火起,听闻李虎勒兵退出城外。 他就知道要早,最后听闻儿媳妇宇文云英投身火海而死,他彻底崩溃了。 他想召元钦来痛斥,但是宫殿之中人已经跑得七七八八,很多人已经忘了他这个太上皇。 他在临终前,脑海中还是想起他在迷谷初识宇文泰,那时候宇文泰就告诉众人,他将来至少有三分之一天下。 他又想起了乙弗皇后,他和乙弗皇后本来相亲相爱。 一切的一切如同过眼云烟。 别了,他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寂寞而死。他死时,身边甚至没有一个人。他也算默默而生,而又默默而死。 等到元钦意识到自己跑路应该带上还有一口气的父皇的时候,父皇已经龙驭宾天了。 他逃到湖心岛上,企图进行最后的负隅顽抗,从而又少了一个筹码。 他知道,父皇若在,以父皇和宇文泰的关系,说不定事情还能有一点点的转圜,如今,再无转圜余地。 他的格局还是太小,以为一湖便能限制住乱军。 看看人家蒋介石,就学乖了,知道用海水阻挡共军的脚步。 可惜,他不及。 他这一路上仍然抱着那些证明他当皇帝的那些包含天意的文件以及诏书,一直舍不得扔。 但是关键时候,抱着这些纸质文书,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就是出卖自己行踪的最大物证,毕竟这些东西元钦自己不肯带。 他是命别人抱着。 别人并不像他这么重视这么东西,看重这些东西的价值,况且还在奔逃之中,自然看护得未必那么严谨。 所以,一路跑一路丢成了常态。 而追兵本来对皇宫并没有元钦熟悉,所以本来未必能够追蹑到。 但这些物事,毫无疑问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八一二、元钦的末日 元钦刚刚到湖心岛不久,负责殿后的元戊浑身浴血也到了。 有这样的亲兄弟也很难得,毕竟同父同母。 元戊此时昼夜作战,与乱军短兵相接,不过两日,已经瘦的形销骨立,整个人疲劳到了极点。 他身边兵士死亡殆尽,元戊一上渐台。 就看见自己的堂弟宗室元睦鬼鬼祟祟准备换成小兵衣服逃走。 元戊上前,将元睦痛斥一顿,严令他和自己一起保护元钦。 元睦带着哭腔一边哭,一边骂:“你这傻叉,我会死的……” 元戊不说话,与台上诸人一起努力,刹那间将池上通往陆地的建筑物,那些复道啊,那些浮桥啊全部烧掉。 刹那间湖心岛外,烈火熊熊。 这个时候假如他们不纵火,而是找一些人在湖心岛上像周星驰在《喜剧之王》里面那样的卖力的演出,把自己化妆成一个动也不动的死人。 可能效果会更好。 毕竟,宫中这时候已经死伤枕籍,谁还来管小岛上几个死人。 但是吧,他们没有这个智商,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在混乱之中,不但没有这个智商,而且智商还大大下降。 要知道他们逃到湖心岛的时候还是早上,要知道这早上,长安城内虽然还有些地方起火,但都是零星的小火,而他们这烧得哔哔啵啵。 立刻浓烟烈焰冲天而起。 这无疑是给乱军指明了方向。 乱军这时已经杀入未央宫殿中,大呼小叫:“反革命头子元钦在哪里?” 一群惊恐的妇女躲在房间里瑟瑟不敢做声,乱军粗鲁的军士大叫:“快说快说,不说强奸你们!” 一个妇女赶紧出房,手指方向,道:“他们好像是往那啥湖心岛去了。” 乱军这时扭头一看,本来觉得宫中道路七湾八扭,还未必容易找到湖心岛在何处,这时一看火光冲天,登时福至心灵,情知湖心岛就在那里。 乱军们这时候手拿兵器,大呼小叫,前往湖心岛。 不一时,他们便顺着火光指引,到了湖心岛外的岸边。 这个时候也不甚冷,再说了,马上就面临立大功的机会,谁还怕冷,于是众人一个个翻身入水,刹那间人人都是浪里白条张顺。 元戊这时带了一堆宗室乌合之众,本来在湖心岛上瑟瑟发抖。 这时眼见岸边众人入水,于是带头聚集一帮弓箭手,biubiubiu的向着水中直射,刹那间,湖水便翻红了,湖上没多久便多了一堆尸体。 岸上的乱军也不甘示弱。 难道就你们有弓箭,我们没有? 于是领头的一声大叫:“咱们也射。” 这湖心岛虽然在湖中央,但是这湖本身不甚宽广,众人目测正在射程之内,心想,既然你们负隅顽抗,那干脆不如把你们一顿射杀了事。 都射杀了,然后泅水过去,直接打扫战场,分割战利品,他不香吗? 这时将士们越来越多,刹那间就把湖心岛围了个几百层,双方弓箭互射,渐渐的,台上元戊等人的弓箭射完鸟,乱军迅速的拆宫殿,做浮桥,攻向台上。 大家搭桥的搭桥,游泳的游泳,纷纷向岛上逼近。 黄昏时分,乱军登上湖心岛。 双方短兵相接,大杀特杀。 岛上最后这一波人,都是宁死不降的,要降其实早就有机会投降,要跑路也早有机会跑路,这时倒也战斗颇力。 大概差不多吃晚饭的时候,元戊等宗室及他们府邸中的苍头、奴仆们等皆战死在岛上。 虽然都是岛,但湖心岛毕竟不是呆弯岛,太小了,没有任何防御纵横,很快被全部攻克。 元钦只得和少数人躲进台上的建筑物里面,乱军开始在岛上大肆收捕。 试想一个岛屿而已,而且还不是大自然的岛屿,只不过是个人工岛屿,能有多大? 再大,能大过数千百士兵的搜捕,这可是实打实的人肉搜索,元钦躲在湖心岛西北的一个小房子里,拿着天子玉玺,如萨达姆、卡扎菲状,身边人或死或逃。 长安商人老杜手拿砍刀率先突入这个西北角的小房子里。 寻常,他没少被官府收税,这时觉得大为痛快。 此时的元钦犹自不肯脱下他那身华丽服饰,色甚艳丽,毕竟,天子袍服他知道危险,他已经换下了,但换下归换下,还是不能太寒碜。 因为实在是华丽,不寒碜,便和周围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杜一看,便上来剥他的衣服,元钦一看对方穿着商人服装,一看就知道对方木有啥身份,乃是贱籍,大呼道:“你个贱人,敢抢朕东西?” 这个时候,他还自称朕,这种找死的装逼,也是没谁了。 好在老杜也是个马大哈,只是眼中觉得元钦的衣物不错,对于朕这个称呼,他既不熟悉,也不敬畏,一刀砍翻,剥下衣服绶带便走。 走不多久,迎面撞见一名校尉,这校尉之前在禁军中做过,担任的天子内廷侍卫。 他对皇家穿戴礼仪的什么有点点小熟悉,对皇帝身边的对象也、寻常穿的便服也十分熟悉,一看老杜傻不啦即的穿着皇帝宫中闲暇时候穿的便服。 便问道:“哪搞到这套服装的?” 他自然情知老杜这个瘪三,绝不识得,也不点破。 老杜哪里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买椟还珠的蠢事,回答曰:“在一个年轻的装逼犯手里抢的。” 校尉一听他说到年轻二字,已经猜到十之七八就是元钦,因为元钦正年轻。 当下又问:“那家伙在哪儿,说不定身边还有好东西?” 老杜用手一指:“在西北角的那个小房子里!” 那校尉大喜,忽然一指老杜身后,道:“你看那谁来了!” 老杜一回头,这校尉一刀砍在他脖子里,人头伶仃落地。 随后,他匆匆赶到那间小建筑物,用蜡炬在死去的元钦身上儿晃了晃,验明正身,但不能最后确定,看穿着打扮,旁边滚落的玉玺等等,心想必是元钦无误。 玉玺这东东,只有元钦会带着形影不离,当下大喜,一刀砍断元钦头颅。 稍迟,复又有元钦的官属前来指认,乱军士兵们争功,就是拿不到头颅,拿到元钦尸体其他部分也能争功,楚汉相争的项羽和元钦的命运相似,在死后被人砍得乱七八糟。 然后士兵们举着尸体到刘邦那儿请功,结果尸体拼凑成功。 凡有尸体部分在手的都封为侯爵,一共五人受封侯爵。 如今声势如日中天的杨家,当年正是砍下项羽肢体一部分的功臣 八一三、接下来该称帝吗 至此,元钦谢幕。 元钦谢幕的时候,消息很快就传到长安城外,宇文泰于是立刻率军挥师进入长安,进入长安之后立刻该赏者赏,该罚则罚。 接下来面临一个重要的问题,当然是该怎么办的问题。 是否该称帝的问题? 这个时候,八柱国之中,李弼、李虎、侯莫陈崇这三个人是没问题的,元欣这时候,还在惊恐中。 于谨的话,称帝他可能也不会反对。 但是这里面独孤信和赵贵估计是绝对不会同意他称帝的。 这两个人很难办。 长安事变之后,独孤信和赵贵差不多第一时间赶到宫中,然后发现元宝炬死了,如丧考妣,紧接着又听闻元钦已死,元钦的妻子已死。 他们那时候已经担心宇文泰即将称帝。 于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开始了! 这场较量发生在独孤信、赵贵和大冢宰宇文泰之间,相对来说,我们今天描述这场较量未必感觉惊心动魄,但是当年身处其中的人都应该知道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们来看更始使用的招数: 第一招:派心腹参与讨论立宇文泰为周王,封王,这貌似对宇文泰同志的肯定; 表赶紧下结论,虽然封王,但是下面还有一招,希望宇文泰立刻散兵,终结长安百姓的恐慌,这当然是以退为进,这些兵退了之后,双方自然是互相扯皮…… 接下来,当然是陷入称帝与否的扯皮中。 第二,独孤信的几个儿子,独孤善等人,已经匆匆离开长安,前往陇右。 这一招,和尚头上的虱子,太明摆了。 陇右的宇文导现在病入膏肓,生死难料。独孤势力重归陇右,也许会和萧赞沆瀣一气,也许会重新立刻霸占陇右,这件事现在最难处理。 第二招:以长安百姓相要挟。 长安百姓在乱事之中,受创颇惨,这里面,一方面是有乱军确实造成了杀戮,一方面也确实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在长安造成了人心混乱。 这时候的长安百姓,简直是处于颠沛流离的状态。 独孤信暗中令这些百姓每日都到宇文泰府邸前哭诉喧嚣而闹,这是民心,民心这么乱,你还图谋称帝? 这当然是在道德上令你站不住脚。 毕竟当前形势和高洋称帝的时候不同,高洋的时候老百姓早已经习惯了高家的治理,而且,高洋篡位,几乎是和平进行的,而这里,发生了杀戮。 民心不允,看你如何称帝。 第三招:独孤信暗中收容了长安乱时的乱兵,暗中扩充实力,同时令赵贵勒兵城外,两人形成长安表里俱有兵的形势,对宇文泰形成钳制; 客观来说,他们的兵员素质及战斗水平,对宇文泰当然都构不成威胁。 但是,独孤信的态度几乎也表明了,一旦宇文泰议论称帝,他便立刻扯犊子造反,这是他一生的价值观,宇文泰要称帝,就首先必须和独孤信发生战争。 这几招,意图都非常明显;独孤信的策略也不算太差; 下面,我们来看宇文泰的见招拆招,针对独孤信的推举,宇文泰堂而皇之的接受下来,从此宇文泰就成了周王;另外,对于散兵归诸各地的要求,宇文泰暂不答复; 他要看看诸将的意见。 宇文泰迅速把独孤信通牒的内容传达给各位将官,然后他就在那里等待民意;很多事情,要通过民心士气然后才可以下结论的,他相信他等得到。 听到独孤信意思的将官们迅速有了行动。 我们选几个比较有特色的例子,耿豪、蔡佑等耿耿心腹; 首先是他们按捺不住,他们派出了代表,他们的代表是耿豪,耿豪最先按捺不住,首先闯进宇文泰殿中。 耿豪没有明确说明要反独孤信啥啥啥的,漂亮的拐了一个弯对宇文泰说道:“周王,请允许我回去继续招兵买马。” 宇文泰同志老谋深算故作惊讶,道:“如今天下已经平定,还要兵马做啥事。” 耿豪见宇文泰装糊涂,干脆挑明:“长安虽定,天下兵革乃始耳。今独孤信与赵贵,欲周王罢兵,不可听也。” 意思是说现在独孤信希望周王散兵,然后和周王打政治账、口水仗这话千万听不得。 接着耿豪分析了形势:长安虽然已经平定了,但是大大小小的坏人还多的很,这些坏人也很厉害,也确实比较难剃头。 宇文泰佯怒道:“你小子言论太自由了,满嘴放炮,我杀了你。” 耿豪趴下叩头:“杀了我也要说,独孤信、赵贵这两人不除,天下还会大乱,现在就是杀独孤信、赵贵的大好机会。这个机会万不可失。” 宇文泰叹道:“你先出去吧,我会考虑的,这事表对外人说。” 耿豪立马捂住嘴。 接着是宇文泰的八柱国亲信侯莫陈崇登场。 侯莫陈崇发表言论如下:“今日大魏失政,大统危殆,海内无所归往。周王据河山之固,拥精锐之众,以顺万人之心,则天下谁敢不从?周王宜称帝,据天下而有之。” 侯莫陈崇的意思表达很清楚,就是要宇文泰甩开大魏自己干革命。 他从小就和宇文泰是邻居,所以 宇文泰大笑,道:“侯莫陈呀,有些事不是你想那么简单。” 侯莫陈崇呵呵而笑,鸡啄米似点头。 接下来发表意见的是贺拔系统方面的代表,贺拔方面系统发表意见的同志是李虎。 李虎代表过去对宇文泰不那么心悦诚服,而今却比较欣赏的那一派,宇文泰自然觉得他们这一派的意见很重要。 李虎走进宇文泰的大厅,先不说话,盯着宇文泰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宇文泰给他看的莫名其妙,道:“你小子,看地球仪呢?” 李虎很正儿八经,严肃、一丝不苟的说道:“非也非也!” 然后煞有介事的说道:“周王当代魏家,魏家久为天下所抛弃,不可复振矣。神之所依,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宇文泰差点恨不得上去扇他乱放炮的嘴,大声道:“你这话不可说,不可说啊。来人,给我将李虎拿下。” 李虎见势不妙,宇文泰演技又好,一时不辨宇文泰真生气假生气,于是不敢再胡说,一溜烟走了! 众将帅貌似都能效忠,于是宇文泰窃喜,知道怎么做了 八一四、这件事还是得这么办 称帝的事情,宇文泰其实已经有三分把握。 自己麾下的将领们,应该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独孤信和赵贵,还有情况不怎么明朗的陇右,还有当下长安老百姓们的情绪。 毕竟,老百姓现在都还在哀伤与愤怒中。 所以,现在称帝还不太合适,但是称周王倒是没什么问题。 按照历史的轨迹,宇文泰是不肯称王的,一辈子的官爵也不过是大丞相、大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及安定郡公。 不过,既然都穿越过来了,不称王称帝还搞毛线? 此时,需要解决的也就是独孤信和赵贵,这两个八柱国,还有点儿小势力。此外,即是陇右。 陇右这里,宇文护已经掌权,不过宇文泰并未立刻承认。 他做了另外一手准备,命令李弼率侯莫陈崇﹑李虎﹑耿豪﹑蔡佑﹑王雄﹑王勇﹑若干惠﹑刘亮等十三将军率各自军马前往旬邑等地集合。 这里,位于陇右脚下。 他这是先出一招先声而后实。 大军在旬邑与陇右的部分军队遭遇,李弼率人大破之。 这些军队都是陇右宇文护的麾下,军纪都很一般,闻听的长安动乱,于是下陇来抄掠,顺便探听一下长安的各种小道消息,不想猝然得逢大军,于是震骇。 李弼虽知对方亦是魏军陇右部,但以这些军人行迹如土匪,毫不留情,干净利落的消灭之。 于是,这些鸟人,瞬间做鸟兽散,自此人间蒸发。 宇文泰派李弼来这里,大军驻扎在六盘山下,当然是震慑宇文护,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的。对于宇文护,他知道,情况一定很蹊跷,他已经猜到,这里面很可能是萧赞在作祟。 但是,有大军在山下,萧赞应该不会有多少动静。 这步棋,当然也是下给肉身尚在京城的独孤信看的。这步棋之后,果然京城也消停了不少。 宇文泰的世界总算清净了,现在又到了劝宇文泰做皇帝的时候了。 在中国古代,貌似有一种不成文的内部约定,就是帝王神位到自己头上一般要很谦虚的推辞,一般要推辞个三次左右。 把自己确实是不得已而登帝位的那种不得已表演的淋漓尽致才行。 这种帝王虚伪的不得已诸将都是知道的,类似于寻常大家递给你一支烟抽,你嘴上还得说不抽不抽,其实已经伸手去接。 帝王之位对于宇文泰来说,也跟那支烟相似,抽要抽,客气也要客气。 这个时候,他甚至装腔作势的先立了一个元家的遗孤,元宝炬的儿子元廓为帝。 并且,当然也说了一些什么周公辅佐成王之类的话,总之,满嘴的仁义道德,他穿越之前总觉得这些恨虚伪,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觉得这些也是一门功课。 他命令收葬前不久在长安之乱中败死的将士尸骨之后,回到同州,把同州大成相府的东西收罗了一番。 这个丞相府当然如今是要裁撤了。 于是由诸将做群众演员,宇文泰做第一男猪脚的称帝大戏再次开演。这次耿豪同志再也不打头炮了,嘟囔道:“同去,同去。” 于是大家哈哈一笑,一起劝进: 先是痛骂大魏政权:“天怒人怨,民不聊生,豪杰愤怒,兆人涂炭。” 再骂元钦小儿:“嫉妒贤臣,亲昵小人,杀父害母,窃取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统,败坏纲纪,盗贼日多,群生危蹙。” 赞扬宇文泰同志:“大王初征天下,高欢自溃;后拔成都,巴蜀弭定;再举荆州,今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 最后总结陈词: 我们这皇帝这个位置不能老没人做,希望周王体谅我们的用心,以社稷为重,为我们着想,赶快登基。这篇有理有据的劝进文宇文泰同志只是猫了一咪。 然后摆摆手道:“哦。” 然后木有下文了,劝人称帝,只劝一次二次当然要谦虚客气推辞。 但是诸将这时候俱各发挥继续作战的精神,厚着脸皮继续劝进,这是他们的第三次劝进了。 “三”这个数字对帝王有力,《易?师》曰“王三赐命”。 这次宇文泰对于群臣的第三次劝进终于给了答复:“天下还没安定,高洋还没有臣服,真的需要这么着急做皇帝?你们先出去。” 但宇文泰这时候心思已动,这句话说的相当不坚决。 群臣退去的时候,于谨同志磨磨蹭蹭没有退,宇文泰见他挤眉弄眼,知道有话要说,于是默许。于谨这个人很聪明,也很识时务。 他要么不表态,要是表态有话说,一定会说的很有道理 于谨慨然进言:“天下这些士大夫们,人家抛弃了亲戚骨肉,背井离乡,跟着大王栉风沐雨,披坚执锐,冲进枪林箭雨,人家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大王有木有想过?” “这些人其实还不是为了攀龙附凤,图谋子孙富贵!大王!您要是登基称帝,人家这些人就是开国元勋!” “人家高洋、还有萧绎、元钦这些人都比不上大王,都称帝了,但大王如今却迟迟不正位号,有时候和他们的将军们通通信,人家都是高官领导干部了,我们都还是厅局级。” “大王,我们心里很不平衡啊,大王考虑过没有?您自己不登位,群臣的政治待遇都积压在这里,没有晋升空间,这是很自私滴,万一大家绝望,觉得没前途,回家和老婆睡觉,抱孩子去了,大王,您还搞个屁啊?” 于谨的话很直白,从爱护干部、干部政治前途的角度出发。 这一点宇文泰倒是没料到,疑问道:“真有这么严重?” 于谨点点头:“就是这么严重。” 宇文泰摇摇手,道:“行,我考虑一下。” 宇文泰派人把八柱国之一、将军李弼从六盘山下召唤过来,问一下天下四方的动静。 李弼拜见了宇文泰之后,对宇文泰道:“以臣观之,大魏气数已尽,天下民心属于周王!是必须滴。臣以为,大王应该遵从众人的意见,早正大位!上为祖宗,下为百姓。” 宇文泰笑叹,对李弼说道:“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乘一条火赤大龙飞上天庭,不过有俩妖孽,兴风作浪,不除不安。” 宇文泰在这里显然是借助于梦境想表达一些现实的东东。 李弼心领神会,立即下榻拜倒在地,道:“大王的梦正是天命在人精神上的反应,虽然有躁动不安,但那是大王你一贯谦虚谨慎作风的表现。” 八一五、宇文护在陇右的形势 但对于宇文泰来说,他要称帝,绝非是没有隐患的。 他还有一个隐患,那就是宇文护同志,对于宇文护同志,在本书很久以前曾经出现过。 他一开始是被高欢的麾下,娄昭君的弟弟娄昭所擒,然后长期囚禁。 然后这丫一直在萧赞的药物维持下,维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随着他的兄长宇文导主政陇右,这厮到了天水,眼看脱离了宇文泰的视线。 这货神奇的活了过来。 然后,他开始对宇文导下手,宇文导那里料到自己的亲弟弟会来这么一手,他为了最亲爱的,硕果仅存的唯一的弟弟才同意从繁荣的京城调到了这贫瘠的陇右。 他到了陇右之后,看见宇文护每天都似乎恢复了一点点。他感觉无比开心。 但他并不知道,他在开心的同时,他也在中毒。 萧赞的易容术,萧赞的用毒本来就令人防不胜防,本来就令人难以琢磨,何况,宇文导并不防备自己的亲弟弟,宇文护对宇文导也没什么感情。 因为宇文导和宇文泰关系太好,而宇文护对宇文泰的感情就更不好了。 宇文泰这个权倾朝野的叔叔,这个当时本来有可能最先把水深火热的他从高欢地牢之中救出的叔叔,一开始却选择了救下贺兰祥。 他认为宇文泰才是最虚伪的那个人。 他恨宇文泰简直恨的要死,他和萧赞简直一拍即合,他很佩服萧赞用毒和易容的技术,萧赞当然也很欣赏这货的狠毒以及是非观。 宇文护对宇文泰一点亲情都没有,这是萧赞最满意的事情。 宇文护甚至对宇文导都没有任何感情,这和萧赞也很像。 萧赞在南朝的时候,对于大梁皇帝萧衍和七八个兄弟也都没什么感情,他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冷酷无情,毕竟像他这样的奇葩,挖出尸骨杀死儿子滴血认亲的人很少见。 都不敢这么写,但现实就是这么血淋淋。 他一生都在为自己的残酷梦想而努力。 现在,无疑是他距离美梦成真的最好时刻。 其实,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忽悠宇文护现在把鸡鸣道等几条上陇道路堵死,然后占据陇右称帝,当年东汉时刻的隗嚣,就占据陇右地利,打得刘秀数次灰头土脸。 对于宇文护,他其实控制很容易。 他完全可以毒死宇文护,然后自己易容成宇文护,走上台前。 但是这个计划有一个不太妙的地方,宇文护上台的日子还太短,陇右的人心还未归附,这是第一点不便,第二点不便就是宇文导还有些手下感觉宇文导病的比较蹊跷。 而这些将领都是宇文导的心腹。 第三点则是,宇文护毕竟也是宇文泰的亲侄子,和亲叔叔对着干,而且没有一点叔侄反目的铺垫,这事儿,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过,这些事情,主动权都还是在他和宇文护的控制中,他们已经谋到了领导权,而且借着上位的机会,给陇右各地区的老百姓发了一笔钱。 收买民心,有时候钱就可以,老百姓的眼睛其实并不雪亮。 然后他们开始提拔中下级军官,试图在军中建立自己的嫡系,宇文导的心腹他们不敢用,宇文导和宇文泰关系极好,他们怀疑宇文导的心腹极有可能也是宇文泰的心腹。 眼前,长安一片混乱,虽然渐次平定,但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大好形势。 宇文护已经派人去凉州,与贺兰祥取得联系,他和贺兰祥是朋友,全旭这时候已经回到长安,因为群臣要拥戴宇文泰称帝,怎么少的了姐夫的助力。 于是,凉州现在便由贺兰祥主政,贺兰祥一直和宇文护关系比较好。 毕竟,当年他们曾经在漫长的岁月里一起被高欢囚禁。贺兰祥一直念着这份情。 这对宇文护来说,简直又是天上掉馅饼,贺兰祥主政,他可以予取予求,贺兰祥对他很信任,甚至贺兰祥总觉得对宇文护很抱歉。 毕竟,当年宇文泰先救得他,害的宇文护多吃了不少苦。 所以,他一直在找机会好好补偿补偿宇文护。 全旭和贺兰祥已经在凉州待了有一段时间,所以,他们的势力已经巩固,现在贺兰祥主政凉州,他赶紧给贺兰祥发了一封书,让贺兰祥派遣一些精干力量来襄助自己站稳脚跟。 贺兰祥同志这时判断大盘形势出现了偏差。 他错认为宇文护并无谋反之意,只是刚刚接任陇右,人心不服,作为老朋友,他帮助宇文护应该义无反顾,于是,他悄悄派遣了一支百人小队,秘密向宇文护报到。 并直接隶属宇文护独立秘密指挥。 这对于宇文护攫取陇右真正的统治权,有极大的帮助,有了这精锐的百人队,他可以实施一系列小规模的军事政治动作,而不被人发现。 宇文导麾下的那些心腹现在依旧霸占着陇右的各个要津,宇文导依旧病入膏肓。 宇文护并未干掉宇文导,他怕猝然要宇文导死,会激起宇文导这些麾下的巨大怀疑,本来,这些人已经对宇文护有些怀疑了。 一个长期卧床的人,忽然之间就康复了,他们已经觉得蹊跷。 然后,这些症状几乎原封不动的完全转移到了宇文导身上,这不由得他们不怀疑。他们之中比如郑伟、廖飞、谭智、袁雄、赵欤乃是宇文导麾下五虎。 这五个人掌管着宇文导在陇右的印信、亲卫、兵马、钱粮、军训。 他们几乎都对宇文导蹊跷的病倒保有怀疑态度,郑伟并在宇文导病倒之后,将自己的怀疑秘密写信报告给了宇文泰,也就在他的信之后不久,宇文泰派李弼引十三位大将军陈兵六盘山下。 不过,总体而言,他们怀疑归怀疑,却无确凿的证据,他们延请的医生也瞧不出宇文导的病情。 当然也治不好。 但他们的存在,无疑对宇文护统治陇右造成了一定的障碍,所以,他们并不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随着贺兰祥的百人精干小队的秘密入驻,一场阴谋已经笼罩在他们头上。 而他们,对这场阴谋还依旧是一无所知 八一六、宇文护的阴谋 郑伟、廖飞、谭智、袁雄、赵欤,宇文导麾下五虎。 他们已经堕入了一场阴谋之中,但是他们自己却俨然不知。 由于对宇文护在宇文导生病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的怀疑,他们一个个的对宇文护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在多方想方设法的刁难宇文护。 如果宇文护不是宇文导十分热爱的亲弟弟,如果不是宇文护到目前为止还没让他们抓到具体的证据链。 他们可能已经废了宇文护。 但宇文导当着他们的面将陇右交给了宇文护,他们不敢违拗,当时,长安又适逢元钦谋反,造成惊天的混乱动荡,所以,五人一时都忍了下来。 但他们每次在宇文护想要干什么,而他们加以限制,并且以“大都督如在,不会这样做”的理由阻止的时候,宇文护当时那个脸啊,拉下来比关云长还长…… 不过,他们五人中,至少有四人对此一点都不敏感。 唯独郑伟见宇文护面色不好,很知趣的从此称病不视事。 不过,他不视事之后,却秘密召集五人,准备大伙抱在一起反他丫的。他们一面留心试图寻找证据,一面观察朝廷形势。 就在这五位同志一起谋反,试图扳倒宇文护的时候,对他们来说,又出现了一个利好消息。 因为长安这时候渐次形势已定,宇文泰已经完全掌握了局面,整个长安已经安定了,宇文泰取得了巨大的胜利,虽然宇文泰还是立元廓做了皇帝,但是宇文泰的大权更加巩固了。 他们有宇文泰的支持还怕什么? 他们似乎也有些感觉宇文泰很倚重宇文导,但是对宇文护似乎并不上心,眼下,长安已经安定,对于他们来说,扳倒宇文泰,这是一个绝好的反制机会! 郑伟、廖飞、谭智、袁雄、赵欤,等五人大喜,他们五人之中,廖飞管亲卫,算是拥有宇文导麾下最精锐队伍的军头。廖飞虽然是个武夫,看上去很粗鲁,却很有些名堂经。 搞阴谋、叛变、摔杯子杀人等政治谋杀小范围里面是个高手。 他深知,宇文护如今在陇右人心未附,自身威信还没有建立的情况下,绝不是他们这几个掌握了宇文导所有资源五名将领的对手,这时候别说派宇文护了,就是派孙武、派韩信也搞不定。 七月上、中旬左右,廖飞派人给大将军郑伟送信,合谋定计,准备在立秋日这天,趁宇文护出席按惯例必须举行的“膢腊社伏”仪式的机会,将其劫持。 然后迅速将情报通报给长安,请求宇文泰派大员轻骑占据陇右,随即调查宇文导病因。 这是唯一一个能够清楚调查明白宇文导病因的机会。 这个计划参与的是五个人,分别是大将军郑伟、亲卫千牛备身廖飞、行军司马谭智、行军长史袁雄、掌书记赵欤, 绝密的计划,本来不应该超过三、五个人知道,人嘴是靠不住的。 几个人可能还准备在宫中找一个内侍里应外合,他们可能已经找到了,但是宫中的侍中很多,他们找到的这个内侍并不是嘴巴特别严的那种。 于是,他们的计划,就被另外一个侍中知道了,这个内侍的名字叫刘长卿,这个内侍对宇文护比较忠诚。 当然了,也许他是被宇文护收买,也许他惧怕萧赞,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于是宇文护同志知道了郑伟等人的计划。 知道郑伟等人计划的宇文护这次表现的很聪明,就像不知道似的:要粉碎反动派的阴谋,必须要这么干。他开始酝酿计划准备一网打尽,把这些反动派全部搞掉。 但是,现在的陇右,除了萧赞和贺兰祥派来的一百亲卫,其他人靠不住。 他掌握在手里的士兵还没有郑伟这些宇文护导的老部下多,出兵灭这丫的不靠谱,宇文护想想看从前魏敬宗杀尔朱荣,相对来说还是这种搞鸿门宴杀人比较靠谱。 宇文护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说实话,这倒不是宇文护有多聪明,而是在中国,类似的杀人必修课实在太多。宇文护同志思忖良久,心生一计。他让人传诏,声称自己得了急病。 这一招,领导经常用,杀人必修课里面经常提到。 于是,郑伟、廖飞等宇文导老部下接到了一封信,这封信是宇文护亲自誊写的。 信里面宇文护亲自介绍:“最近军情紧急,长安危殆,本人因为日夜处理军机大事以及照顾兄长,身体出了点儿小毛病,暂时卧床,但是军机不能废,陇右不能乱,请各位军头大佬到宫中商议大事。” 宇文护发信之后,赶紧布置,在宫内布置伏兵。 这里面他部署的当然是贺兰祥秘密简派给他的百人队。 准备等参与谋反的这时候,郑伟、廖飞、谭智、袁雄、赵欤等宇文导麾下五虎进来之后,一拥而上,把他们砍成肉泥肉酱,做成包子吃。 不过宇文护忽略了一个细节。 但是接信的廖飞、谭智、袁雄、赵欤四位宇文导麾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在接信之后,他们权衡了一下:“咱们不妨去看看宇文护这丫搞什么飞机,要是这丫真病了,病死最好。” 于是,他们决定一起进大都督府看看宇文护同志的病情,并且确定了一旦宇文护病重、病轻等各种情况的预备方案。 郑伟同志也接到更始同志病重的消息,相比那四虎,他现在自己在装病不上朝,所以一下就想到宇文护可能也在装病。 于是对宇文护的诏书反复研究,这一研究,细节就被发现了。 于是,郑伟问宇文护派来的使者:“廖飞、谭智、袁雄、赵欤四位领导是不是也宇文护大都督的信件了。” 使者根本不知道宇文护的计划,但是知道这四位领导都在被邀之列,于是点点头。 郑伟立刻心里亮了,五人参与密谋,然后五人都被密谋针对的对象邀请到一个地点。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宇文护这小子这是要一网打尽,于是郑伟作很痛苦状,对使者道:“对不起,你先回,我便秘” 一溜烟上厕所去了 八一七、宇文护战败逃亡 这时候,那四位没有郑伟同志精明的领导抱着看情况的姿态已经到了宇文护的大都督府。 宇文护见郑伟同志没有同来,于是命四人在亭廊等候,自己躲在在阁楼中秘密观察,伏兵已经准备好,弓箭手到处都是,四位领导都已经进入射程。 只要郑伟同志一到,宇文护挥挥手或者一个眼神:立马把他们射成刺猬,砍成肉泥,搞定。 廖飞等四位领导现在都在到处张望,似乎有点儿坐立不安。 宇文护在阁楼上有些儿着急,问内侍,你郑将军府上,诏郑伟来了木有? 内侍道:“这厮病了,拉屎拉了几个小时。” 宇文护这才如梦初醒,本来准备的是一套计划杀掉五人,现在有一人貌似察觉,宇文护一边命令继续监视四人,一边速度派百人队队队长邓随率二十人拿着手令前去擒拿郑伟。 等待了n久,廖飞等人似乎也嗅出不妙的味道,廖飞同志对其他三位同志道:“我去嘘嘘”然后跑路。 继续等待的赵欤、袁雄对剩下的一位同志谭智道:“我们一起去打不溜系wc” 也紧跟着跑路 这时候,外围早已戒备,三人速度杀出重围。 阁楼上,宇文护一看计划已经暴露,再不出手,人都跑光了,于是果断挥手,于是“biu,biu,biu,biu”万箭齐发。 刀斧手高喊着从外冲进去,把后知后觉的谭智砍成肉酱,谭智一点儿也不智。 在杀掉谭智之后,双方的密谋迅速曝光。 郑伟同志在称病不入宫之后,也迅速部署准备,邓随率兵前来捉拿的时候,郑伟同志已经严备。 宾客王遵、周中等勒兵自守,邓随二十余人攻而不克,战斗持续了没多久,郑伟与心腹数十人溃围而出,于是速度从天水南城斩关落锁逃出陇右府城天水郡。 然后选了一处山谷安顿下来,召集旧部,自称陇右上将军,继续做很有前途的地头蛇。 并且,派人立刻打听其余四位首领是否均已嗝屁再做打算。 同时,修书一封给宇文泰,说到宇文护据陇右谋反,欲杀尽乃兄宇文导麾下。 廖飞、袁雄、赵欤三人逃出皇宫后,迅速回到自己的兵营,立即点齐本部兵马,三位宇文导麾下所封诸将合兵一处,向大都督府进发。 顿时,陇右的军马立即分成对立的两大阵营。 一方是宇文导麾下三将领系,一方是宇文护系。双方俱各指责对方谋反,宇文护占了名份上的优势,他是名正言顺继承大都督位置的。 三将领占了人脉优势,宇文导不少原麾下都对宇文导忽然年纪轻轻病卧有疑窦。 双方在城中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由于宇文护和萧赞搞阴谋诡计杀毒骇人还行,但是打仗都一般,很快,赵欤、廖飞、袁雄三人的人马就杀到了大都督大门之前,纵兵焚烧城门。 很快,三将军所属部队攻入大都督府之中,与宇文护的近卫军战成一团,三将领部队人多势众以多欺少。 在将近黄昏时刻,部队全面占领大都督府。 彻底把宇文护的部队打得丢盔弃甲满地找牙,激烈的战斗打了将近一夜,宇文护手忙脚乱立脚不定,在少数护卫的簇拥下。 清晨,将病体支离的宇文导及其妻儿、萧赞车骑百余,突出宫城,逃出天水城外。 这场战乱并没有随着宇文护的逃走而结束,遭到背叛的宇文护逃往城外,发现这社会除了丈人,老婆可以信任之外,看谁都像叛徒。 三名将领这时也并没有派兵穷追不已,巩固战果。 毕竟,宇文护也是宇文泰的亲侄子,这事儿传出去,外面都传言是他们谋反,反了宇文泰,山中老百姓无知,也都觉得他们几个人是在和宇文家作对。 情形其实是对他们不利。 郑伟这时候听得城内赵欤等人占了天水,城内三人这时候恢复了对剩下军队的领导,他素来和袁雄、廖飞等三将领关系都比较好,共同战斗了n年。 于是率队返回城中。 宇文护这时候觉得:“别人的军队靠得住,母猪要上树。”于是借口商议军机,召开军事会议为题,邀请宇文导原麾下的中小级随他逃出的将领参加会议。 于是众将领,一进军帐,便被宇文护埋伏的刀斧手杀掉,,稀里糊涂地成了宇文护的刀下亡魂。他这时一面委派百人队的队长为亲军侍卫首领。 一面派人立刻去联系贺兰祥,说到自己被猜忌,麾下谋反,请他派兵襄助。 贺兰祥同志闻讯,想起从前和宇文护“相濡以沫”的日子,立刻亲自率领自己的部队来援,与宇文护、萧赞等人汇合。同时也致书宇文泰,声称陇右乱离,众将谋反。 不过,贺兰祥把战火烧到了另外一个人——独孤信。 贺兰祥感觉,宇文导一病,宇文护上位未久,麾下就谋反,很有可能是宇文导久率大军,威信在,人在的时候,这些家伙不敢生事,如今宇文导出事了,这些家伙便开始谋反。 这一定是背后有人捣鬼和支持,而这个人,贺兰祥怀疑最大的可能就是独孤信,毕竟之前陇右是独孤信的地盘,而独孤信是巴不得陇右乱的。 贺兰祥的推论其实也不无道理,但是这次陇右暴乱还真没有独孤信啥事。 只不过,贺兰祥这是把一切都建立在宇文护无辜的基础上去想这件事,所以必然得出这种结论,他此时不但自己出兵,还准备写信给宇文泰让舅舅也赶紧出兵。 宇文护得知贺兰祥让宇文泰出兵据陇右,魂飞魄散。 宇文泰如果出兵,如果到时候到了陇右一查,他和萧赞的事儿十之七八要露馅,当下阻止了贺兰祥道:“你就算帮我一个忙,千万别让我叔父出兵。” 贺兰祥愕然:“这是为毛?” 宇文护道:“我如今骤接要津,占据要职,出了事自己不能摆平,这能力怎么提升?要让人服气,还得我自己摆平这些人。” 贺兰祥一听,感觉也很有道理,人需要成长,领导也是需要成长的。 他不但没有洞悉宇文护的心机,反而对宇文护这种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理念给感动的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这才是宇文家的好男人啊!” 八一八、陇右复归宇文泰掌握 宇文护随后伙同贺兰祥就地招兵买马,收集散兵败卒,回师天水郡。 猛攻郑伟、袁雄等人,双方噼噼啪啪打了一个多月,宇文护毕竟具有合法的从宇文导那里承袭过来的身份,领导打麾下,打得很可怕。 陇右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郑伟等人败走撤退,于是宇文护重新占据了天水郡,由于大都督府已经被烧损坏严重,不适合人居了,宇文护重新选了一个宅子。 这时候,宇文泰也收到了来自陇右的战报。 这时候,他率李弼等十三大将军已经集中在六盘山下,在这里他们已经集结,对于陇右,对于宇文护,无疑眼下是他最好的时候。 他对宇文护的态度,一向来让众麾下看不懂。 即便,他看重的李弼,狡猾的于谨都看不太懂,宇文泰对于宇文护当然是有一个态度的,希望郑伟这些人能够把宇文护干掉。 这些将领里面,唯有全旭的态度很尴尬。 他是万万料不到回到长安述职期间陇右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而且,对于贺兰祥去陇右帮助宇文护巩固势力,夺回陇右控制权,全旭简直怒不可遏。 他一直为了保护贺兰祥的成长而没有将宇文护的为人告诉贺兰祥。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宇文护自从高欢那里被解救回到长安之后,就一直在病态中,全旭这个时候说宇文护的是非确实只能徒增贺兰祥的反感。 全旭也大意了,他以为宇文护这辈子大概可能都不会好了。 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将宇文护腹黑、自私无情的真相告诉贺兰祥。 这件事,他唯独告诉了宇文泰。 眼下,他料不到贺兰祥竟然会卷入这件事当中,宇文泰总大兵于此,其势不可测。 他屁颠屁颠的跑到宇文泰的营中,担心贺兰祥的安全。 宇文泰这时倒是想出一计,道:“你担心贺兰祥的安全,倒也情有可原,但是贺兰助宇文护悖逆,乱我陇右,其罪不小,汉高祖游云梦的故事听过吧。” 全旭之前虽不甚读书,近年来倒是和宇文泰学了不少典故和历史,这个故事他是知道的。 当年,刘邦对于韩信无可奈何,但是仗着他名分地位比韩信高,于是到韩信的边境去旅游,这样,韩信那时候虽然有兵有粮足以谋反。 但是韩信心里却并没有想反刘邦,毕竟他成名和发挥抱负靠刘邦给了机会。 所以,纠结之下韩信还是去见了刘邦,一见到刘邦,就被刘邦带人给抓了起来。 军事家在单枪匹马的时候,跟匹夫是一模一样的。 宇文泰对全旭也是这么个交代,你看着办。于是令全旭率领两万军马先上陇。并且吩咐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计划。 同时,他秘密派巴蜀降服的将领萧循等人从他道上陇。秘密与郑伟等人汇合,郑伟、袁雄等人逃出陇右后,在略阳遇到从他道上陇的萧循军。 萧循诈称为独孤信原麾下,见陇右败乱不忍,欲率军拯救陇右于水火中。 宇文泰的这一举动,有两个用意,一是看一下独孤信在陇右的号召力,百姓的支持力度,以及府兵制下那些民兵对独孤信的支持力度。 二则是夺回陇右控制权,陇右的一些城池,天水、略水这都属于非常易守难攻的城池。 郑伟等人这时正是走投无路,见萧循打着宇文泰旗号,不由大喜,商议道:“敌军来了我投毒,友军来了我带路。” 于是就在道边迎降。 于是宇文导麾下残部与萧循大队合流,两大派系的队伍,化敌为友,共同进军天水郡。 有了带路党,进攻天水不再难。 九月,萧循、郑伟亲率大军南下,几天之后,由于他们打着独孤信的旗号,民兵风起云涌的相随。 于是,刹那间有众数万。 数万大军陈兵天水郡东门外,它是天水城东面北头第一门。大军兵临城下,金鼓声震百余里。宇文护躲在府邸里面,对萧赞道:“赞哥,赞哥,赞哥,你给我上。” 萧赞:!¥¥¥……! 萧赞同志很郁闷,率兵出战向来不是他的强项,本来如果贺兰祥在,贺兰祥还能应付这阵势,不过,宇文泰派全旭上陇。 继父来了,贺兰祥不得不出陇前去迎候。 萧循、郑伟便趁此时兵临城下。 萧赞本来从陈庆之那里还学得一套阵法,这时希望摆阵应敌,但宇文护仓促领导下这时候军将那有战心。 出门一看对方人马铺天盖地,早无斗志,接仗即死两千余人。 萧赞策马逃窜,郑伟军中一将策马尾随,在马上轻轻将萧赞提过马来,生擒活捉。 此时,把守东都门的城门校尉名叫李泛。 李泛正在组织人马抵抗,郑伟派人给李泛送信说:“打开城门,你还有条活路,不然城破玉石俱焚!” 李泛也是个俊杰,非常之识时务,立刻打开城门,纵萧循、郑伟大军入城。 躲在官邸内听消息的宇文护这时候还在妇女堆里厮混,一听郑伟攻陷城池,宇文护顿时慌了手脚,立刻搬开那些白花花的大腿,马上抛弃妻儿子女,抢了一匹马从官邸迅速出跑。 诸妇女花冠不整,衣裳凌乱,从后面屁颠屁颠的跟着宇文护往外逃。 好在西门这时郑伟的兵马还没有云集,此门较偏,还比较松散,宇文护纵马飞驰。 宇文护策马扬鞭,夺门而去。紧随宇文护出逃的那些老姘娼妇们一个个提着裤裙尾随出了城门,见宇文护策马狂奔,逃的狼狈,一点都不帅,一点都没有风度,于是莺呼燕叫提醒他注意风度。 要感谢天水城让他享受生活。 宇文护在妇女面前一贯以清白之躯一丝不挂坦诚相对,耳闻妇女们所言,觉得很有道理,陇右给了我美好生活,于是超现实的一幕出现了。 宇文护“吁”了一声止住了奔马,翻身下马,对着天水郡,对着女人,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上马,策马狂奔而去。 大魏帝国的陇右郡治,终于复归宇文泰掌握。这座偏安之城。 见证了独孤信的治理,见证了宇文导的陨落,又见证了宇文护的逃亡。三位乱世枭雄、三样人生,三种失败。在这里,曾经玉体横陈,被翻红浪,转眼却是黄粱一梦 八一九、生擒宇文护 萧循、郑伟等人占领了陇右之后,并没有抓到宇文护。 不过,宇文护仓皇辞庙,那里有闲情逸致思想逃跑路线,出了陇右之后,策马向北狂奔,至于他所狂奔的路线正是贺兰祥的凉州地界。 但这个时候,全旭已经进据了凉州,早已派人扼守河西走廊。 于是宇文护欲进不得,仓促只能投奔下陇,不过,他身边终究还是有几个人,贺兰祥派给他的百人队还有一些人跟着他,军中他掌权以来提拔的几个干部还跟着他。 他们这时狂奔下陇,管他春夏与秋冬,这日,奔跑之间,他猝然遇到了前方黑压压一片,都是大队军马。 宇文护不由得索索发抖,这时他也是所谓的落魄凤凰不如鸡,当下呆呆立住。 不过,他手下的那些人倒是不怎么惊惧。 因为,宇文护和宇文泰之间复杂的关系,甚至连宇文护自己都没有全然明白,宇文护绝不知道穿越过来的宇文泰对他只有痛恨。 完全不待见。 现实里当然他也不待见宇文泰,毕竟宇文泰这丫先救贺兰祥也不救他,害他几乎死在高欢的囚笼之中。 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 前面,早已经是天罗地网。李弼等宇文泰麾下十三大将,陈兵六盘山下,东与宇文泰大军大会于旬邑,并汇报了宇文护败状以及行军路线。 于是宇文泰速度调遣侯莫陈崇所部奔赴旬邑,宇文泰自与李弼、侯莫陈等亲勒六军,严阵以待。 在等待宇文护自投罗网的间隙里,宇文泰忽然文思泉涌,写了一封信给已经驻扎在凉州的全旭: “逆贼破平,士吏劳苦,为我安集凉州,吐谷浑可以谋矣,另,贺兰助纣为虐,不得不罚,然无大苦。” 意思比较简单:现在陇右没有事情了,你在凉州一代,注意一下吐谷浑的动静,我们要准备对府吐谷浑了,另外,你干儿子贺兰祥虽然帮着宇文护作乱陇右,会处罚,但处罚不重。 现在的形势对宇文泰来说一切都算比较安好。 唯一对他来说比较棘手的地方就是独孤信和赵贵,这两个人,宇文泰都不想亲自动手,他已经有一个计划,只不过没有对外公布。 此时,遭受重大损失的宇文护带着残部无头苍蝇乱撞一般的骤然发现宇文泰大军。 他不敢见宇文泰,虽然心想宇文泰是自己叔叔,未必会杀掉自己。 但是他还是企图突破宇文泰在旬邑的包围圈,在闰正月十七日宇文护实在躲不过去了,宇文泰的队伍已经把旬邑一带堵得水泄不通,宇文护无可奈何。 宇文泰亲勒大军,刀枪蔽日,两军对圆,宇文泰军气势盈溢,盔明甲亮,士气正盛,严阵以待。 宇文护就那么点人,也倔强着不与宇文泰交道,不通信使,低着头往前冲,骤然抬头见到宇文泰大军,惊震不知所为 饥饿和惨败持续打击宇文护和他的人数稀少的残兵败将们。今天,他们犹如身处天罗地网,再也动惮不得,接下来的四日我们分日叙述: 十七日:两军对圆,这一日未战,宇文泰部将见宇文护见到亲叔叔,竟然不下马负荆请罪,宇文护扰乱陇右已经是当诛,一个个都极愤怒,欲击之者众,宇文泰摇手止之。 十八日:吓坏了的宇文护召开残兵败将碰头会,瞧宇文泰这阵仗,早有准备,要打肯定是死路一条。 他们人少,机动性要比对方大军强,但是要逃也不容易,身后就是郑伟的部队,况且上陇艰难,众人所知,于是不敢往回逃。 再说了,就算逃,宇文泰的追击也动,大军都不需要整体追击,只要拣选轻骑,追上他们也是没活路,没有将士愿意再回头,他们太饿、太疲惫了; 七嘴八舌想了千条路,最后还是投降最算数。 大家都觉得,宇文泰毕竟是你叔叔,你虽然乱了陇右,但是宇文泰不会杀你,你跑个卵啊。 于是,宇文护派出代表前去商量投降条件。代表也很坏,到了宇文泰军中,对宇文护百般诋毁,宇文护不需要诋毁,已经够黑了,这时候更加黑如煤炭。 唯一条件是宇文护不要被大义灭亲就好。 宇文泰冷笑,早投降的鸟儿有虫吃。 这是我的一贯原则,这是营造大家争先恐后投降的良好氛围的必要举措,迟迟不投降的简直就是破坏大好氛围,还有啥资格谈条件? 不要跟我谈条件,况且宇文护这厮狡诈,身为我的侄儿,干的都是什么事。 宇文泰对于宇文护,其实也比较难处理,大义灭亲,绝了一点点。但是,宇文护这个人,不这么办,谁知道以后这家伙会怎么坏? 这件事还涉及到宇文导,据郑伟那边报来的情况,宇文导已经危殆! 宇文泰想也不想,就知道宇文导的状况和宇文护是脱不了干系的,一个人谋害亲兄长,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样的人留他一条活路甚至都没有必要。 唯一必要的是先抓起来,再审讯。 代表无奈回营,把宇文泰的话阐述一遍,于是宇文护和各位残兵败将坐下来商量是否接受宇文泰条件,并且评估部队能否继续作战,经过紧张而热烈的讨论,最终决定投降; 宇文护自然不愿意投降,但是扭不过众人,只能无奈。 十九日:陇右叛乱分子宇文护率麾下三十余人脱光上衣、放下武器向宇文泰投降。 宇文泰招降宇文护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众人吃个饱饭,让旬邑县的大厨们做了一顿大餐犒劳他们。 可怜的宇文护饿了太久,这一顿,大家都吃个肚儿圆。 二十日:宇文泰大陈兵马,收宇文护械于军中;冷声对宇文护道:“待汝以不死,汝知之否?” 宇文护吓得半死道:“论罪当死,但是我还是希望叔叔可怜,饶我一条小命。” 宇文泰道:“这也简单,我也有事要你去办,成功了,可以不死,失败了,两罪并罚,你愿意不愿意?” 宇文护磕头如捣蒜:“愿意,愿意” 八二0、独孤信暴毙 宇文泰所安排给宇文护的任务是行刺独孤信、赵贵。 这两个人,是仅存的保皇党头目,当然对宇文泰来说,还有杨忠,也是心头之患,不过他一直还没有找到杨坚出生的记录,吕苦桃现在也下落不明。 而独孤信、赵贵是比较现实的危险。 现在的陇右,他已经谈听过,独孤信还是比较得人心。这次的战役也说明了这点。打着独孤信的旗号,可以随随便便就招募到一批民兵入伍。 宇文泰已经设下一计。 他大众当面斥责宇文护之后,悄悄安排宇文护进了自己的军帐,做一亲随小兵,史料未曾明言,宇文泰待之甚厚,连日来更是与之出入诸军,军机之要皆与之知; 总之,出镜率很高,又很机密,经常性进入宇文泰军帐。 这事当然早已经进入独孤信等安排的谍报人员的眼界。 于是,独孤信将宇文护列为宇文泰情报的知道分子之一。 与此同时,独孤信也知道自己与宇文泰的一决终将到来,他作为八柱国之一,手下也领了两将军,四开府。 他当然也不甘坐以待毙。 他的大女儿独孤般若和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关系很好,但宇文泰竟然不立长子为世子,那天把独孤信气得半死。 宇文泰召开大会,讨论立世子的事情。 宇文泰权倾朝野,众人当然都必须与会,独孤信私下肯定是愿意立自己的女婿宇文毓为世子的,不过他与宇文泰已经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公开发言了。 自从他提议八柱国制度分权以制衡宇文泰以来。 两人已经不交片语。 会上,宇文泰看也不看他,而是对大家说:“我想立阿觉为世子,又恐大司马有意见。” 独孤信心中狂骂:“你怕我有意见,你特么早跟我说啊。现在才说?不就是怕你的大儿子上台之后,会受我的影响,被我摆布吗?” 但是,他也只是心中狂骂而已。 当场,大将军、宇文泰麾下心腹李远拔刀出鞘,刀指独孤信:“周王立世子乃周王家事,谁敢不从?问问李远的刀。” 独孤信失色,于座众人皆惊。 他只能当场表白:“立阿觉为世子,我当然没有意见,阿觉母亲乃是孝武帝之妹,出身贵重。正是理所应当。” 宇文泰见他表态,这才假装震惊,大声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亲自下座拿下李远的刀。 那时,他便觉得宇文泰对他已经有杀意。 他和宇文泰,本来亲如兄弟,两人少小邻居,而今,形势之逼,哪里是何至于此,分明是竟至于此。 这一天,同时发生了两件事,一件发生在白天,在宇文泰的军营,一件发生在傍晚,发生在独孤信的府邸,第三件事正等待这一二两件事的化学反应发生,然后成为一条隐秘的历史规律。 先说第一件事; 宇文泰身边的这位可以参谋军机的宇文护再次反了,据说是偷看了宇文泰的王妃洗澡什么的,毕竟,他逃出陇右的时候之前还在妇人床上。 这里省去一万字,史无明言,反正是宇文泰大怒,痛打一顿,醉酒之后扬言欲杀之。 但事后酒醒,宇文泰又欣然放人。据说考虑到自己的诸儿都不曾壮大,唯有宇文护年长,可以庇佑之。 但又扬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宇文护遂受冷落,又恐宇文泰酒醉还欲杀之,遂逃窜而归; 于是独孤信的谍报人员遂派人伪装成宇文泰之职业杀手前往杀之,然后又派谍报人员前往救之,然后又晓以大义:比如宇文泰存心谋反,乃朝廷之逆臣。 皇室如今虽然势微,但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不要执迷不悟,要认清历史大势,革命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则亡。 于是宇文护胸脯一拍,宇文泰这丫的,居然敢派人暗算我,他做初一,我做十五,我要把他军营秘密都报告给独孤大将军知道。 再说第二件事: 这天,独孤信出游,到了一座山,山上风景秀丽。 晚上,他就住在这座小山上,山有炊烟,于是他信步望有炊烟之处去。 路边有两位老乡,独孤信上前,看两位都是寻常的老人家,于是便不表露身份上前和老人攀谈起来,问一些以前部队在此扎营的事情,老人指着前面小山丘道:“那座山叫做信毕山。故老相传,此山不利大将。” 独孤信愕然而惊,忽有一丝不祥,便道:“信臂?是什么bi字,是臂膊之臂,还是毙命之毙?” 那老人家道:“毕竟之毕。” 独孤信眼前一黑,不祥之感大盛,他单名一个信字,此地叫做信毕,得无有不祥之兆,莫非竟然是地谶; 地谶即天谶,冥冥之中注定,不比人谶诗谶,还有伪造无聊,那老人家还在絮絮叨叨,他也不知道信毕山的来历,只知道这山很早很早很早前就叫信毕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此山山名之来历。 莫非冥冥之中,我来应劫?独孤信大惧,急忙一揖告辞; 他今晚本来约了宇文护在此谈事,轻装简从,但一个人太过简易,太走亲民路线,有时候也是短处。 他安全回到住处,防备之心大减,加之思虑不定,来回踱步。 这时,宇文护已经在帐内等候,他对宇文护倒是未存戒备,这时不时把背部暴露给对方,就在他又一次出卖自己的脊背给对方的时候,他就听到身后有动静,有人一跃而起,他猛回头。 宇文护一柄鱼肠短剑一挥而出,矫若游龙,直接贯入独孤信背部,独孤信虎吼一声,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下。 再看独孤信,却早已经气绝身亡,信毕信毕,信果毙矣。 宇文护杀掉独孤信后,匆匆将尸体扛去妓寮,剥去衣物,然后易容成独孤信模样,大模大样。 次日清晨,遂有人报,某妓寮有人与妓女因嫖资问题,于欢好后熟睡中被妓女杀死! 冥冥之中,百千万里,来应劫数。 独孤信即死,宇文泰秘不发丧,于是宣布独孤信暴毙,赵贵在独孤信暴毙之下,也是心情惶恐抑郁,宇文泰随即宣布,赵贵因疾不能视事 八二一、大结局 独孤信死后,对于宇文泰来说已经内部已经没有重量级敌人。 此后,王僧辩与陈霸先发生内讧,整个天下的形势,都在宇文泰的掌控之中。 在北齐,宇文泰原先的部将骆超死后,他的妻子陆令萱成功打入了高洋集团内部,而宇文泰也派人远赴西疆,弄到了一种可以上瘾之物,名曰罂粟。 这种东西,最终被微量增加到了高洋的饮酒之中,高洋终于猝死。 高洋死后,北齐陷入乱离之中,北朝的结局已经注定,宇文泰终将一统,而南朝,陈国疆域狭小 对于陈国,宇文泰则据有更多的优势。 因为江陵一战,宇文泰擒获了陈国的重要人物——陈霸先之子陈显成为宇文泰的俘虏,这个可怜的少年,被父亲当做人质留在江陵。 随后,又因为江陵的破败,而辗转流落于宇文泰之手。 天下大势已定,几乎是有眼睛的人这时都能看到天下政局的走向。 这个时候,宇文泰回首往事,往事历历,走到今天,他几乎什么都做到了,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改变了有些东西,但是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他又没有改变。 人力和天意的事情,很多东西说不好。 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才是最好的。 随后,他推行了考举太子制度,所有皇族子弟,不分嫡庶,都可以参加考试,考试名列前茅者,再由八柱国匿名推举,随即,再由天下州郡以上官员推举。 以此,选举出太子。 这一次,考试成绩最好的是宇文毓,是他的大儿子,在柱国选举中,在天下官员的举荐中,也有宇文毓拔得头筹。 因此,他册立宇文毓为天子。 至于宇文护,他查明了一切事情,并将独孤信之死归咎于宇文护,名正言顺的将宇文护给杀了。 北齐的高洋随后因为酗酒误事而死,随后是宇文泰的儿子高演继位,宇文泰本意是想趁这时与娄昭君谈谈,两国合一,但娄昭君并不答应。 旋即,高湛得知了高演为宇文泰之子的机密,杀掉了高演,但这事事关家丑,高湛也未大肆渲染。 高湛上台后,昏暴不已,于是,宇文泰趁机发动了吞并北齐的战争,韦孝宽在前线用谣言杀掉了北齐着名将领斛律光,随即,北齐不支。 宇文泰一举平齐。 一切,都走向可知,这算是不是结局的结局了! 谢谢大家,这本书的成绩很不好,不过这本身也有我自己的许多弊端,写作手法的问题,毒的问题,散的问题,都大规模存在,第一本书,关注的不过寥寥数人。 但是还是很谢谢那些关注了这本书的那些人,谢谢你们。 人生聚散,倏忽来去,仿佛浮萍,刹那东西,可能现实中未必能够当面致谢,但还是谢谢大家,因为整个故事的走向,到后面很成问题,写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所有人,坚持很不容易,但坚持到现在,我自觉对得起大家了,再次谢谢大家。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