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遗温   作者:画师Meow   文案:   【注意:为了文章和谐,本文决定于二月九日星期二倒v哦。倒v章节从二十一章到终章,看过的读者请勿重复购买哦,入V将会更新终章,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   “真想再看一次霜雪初霁,云岫成诗,然而今年的冬季似乎格外荒芜短暂.也不知是在挽留我看来年的花开满枝,还是嘲笑我与这人间时限将至.”   “我知道自己等不到来年的孟夏了,即使如此,我还在期待今年的南阳初雪,玫瑰花开.”   生于盛夏,死于寒冬.   共赴晚秋,终于新春.   ……………………   “爱”打死不说的闷骚攻×讨好型人格温顺受   嘿!看这里:   【这是个有些小虐小压抑的娱乐圈成长文,承受能力较差的人勿点,然后事儿比较多,喜欢吐槽和杠的人不要点,本人很有自知之明,文笔烂。】   食用前请注意:   1.不喜勿入,慎点。   2.be   3.不要骂角色,评论区希望永远能保持最好的一面   4.注意!攻受无任何血缘或法律上的关系。   不要到别的地方去ky,也不要在本文下面提别的书。   感谢谅解。   感谢你我相遇。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娱乐圈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参shen衍yan(夏念清),司锦卿 ┃ 配角:夏商徵(zhi),夏轸(zhen)汐 ┃ 其它:故池将溺   一句话简介:我将致死赠你永恒爱意。   立意:成长总是与遗憾并存。 第01章 1   今年辛由的冬天来的格外快,还没入冬多久气温就呈直线下降。   夏参衍刚刚下完今天的最后一场戏。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   “衍哥。”   助理常逸一见他下场立马就拿着外套跑来了。   夏参衍清瘦,穿的又单薄,这会儿还在病中,常逸帮他披上衣服,把泡好的姜茶递给他,心疼道:“衍哥辛苦了。”   一换季夏参衍就感冒,拍戏也只能硬撑着,这些天感冒越发严重,一点也不见好,导演让他休息他也不肯,常逸看着只觉得心疼。   夏参衍朝他笑了笑,宽慰道:“谢谢,不辛苦的,倒是麻烦你等了这么久了。”   他拧开杯盖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姜茶,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还是不太能适应姜的味道。   常逸是个很清秀的男孩,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颊两边带着小酒窝,让人的心情都跟着上扬:“衍哥,刚才我听齐导和制片直夸你呢。说你拍戏很拼,他们见过的圈子里面的人都没你用功,什么拍戏不浮躁啊,还说你演技越来越好,和你合作很舒服……”   这些话夏参衍听着只是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此时齐导已经过来了。   齐导拍戏的时候是很严肃的,私下里也鲜少和人开玩笑,惯喜欢拧着眉毛,剧组里的人大多怕他。不过齐导在圈子里很有威望,况且齐导本人在圈子里有自己的背景,从不走后门,也看不惯圈子里面那些污浊的东西,所以演员们既盼着和他合作又不敢和他合作,不规矩的艺人连他的边都不敢沾。   夏参衍不是第一次拍他的戏。这么些年以来齐导也就在对着他时会表现得像一个长辈,夏参衍是极少数里齐导一而再再而三再次合作的流量小生。   初识的时候夏参衍才刚刚踏入这个圈子,那个人为他找了最好的资源,所以他的头戏拍的就是齐导的,齐导背景再大也不敢得罪司锦卿,他就只能在剧组刁难夏参衍。   原本他还抱着夏参衍起码应该有点演技的想法,后来发现夏参衍是真的没有演技,是真的完完全全没有演过戏,因此更加看不惯他,百般要求他,希望他自己知难而退,偏偏这小孩像是不知道什么叫脾气一样,任他怎么折磨也不走,剪他的戏他也拍,让全剧组孤立他欺负他他也拍,坐在雪地里等一天等不到自己的戏他也拍,这下齐导再怎么不满意也不好意思了。   原以为小孩家会记仇,可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剧组人员认为的那种少爷架子,能吃苦,肯钻研,齐导一句话他能自己琢磨很久,他的进步很慢,演技到现在也不算精湛,可是齐导就喜欢找他,他有心想磨炼他。   其实夏参衍虽然是以拍戏出道的,但现在却是以唱歌为主了,他的歌与他的演技成反比,声音清朗柔和,写的曲子曲曲爆火,后来他也演戏,但是只出演电影,电影也不接主角,常常是导演让他演什么他就演什么,连龙套都跑过。   历年以来夏参衍在他的剧本里演的也都是配角,齐导很想给他找一个契机让他演主角,这次原也是怀着私心想让他来当主角的,但他清楚自己的能力,说什么也不肯接。齐导觉得他不知好歹,以为夏参衍是故作矜持,所以憋着气给他找了一个戏份少的可怜的角色,盼着夏参衍自己来找他认错,结果他又想错了,夏参衍是真的觉得自己的演技配不上他的戏,不想让自己的演技毁了齐导的名誉。   齐导也有儿子,但不是圈子里的人,平时来往也不多,他和夏参衍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儿子要多,他便一直把夏参衍当成自己半个儿子,看着他不要命似的努力难免也会心疼,也气,害怕他吃亏。   他原以为自己对谁都不会有什么私心,但遇到这小孩之后就想着把好的给他,像这种小感冒演员本来是必须克服的,可他就是看不得这小孩生病。   “齐叔。”   夏参衍见他过来,收敛了一点笑容,他对齐导始终很尊敬,哪怕合作这么多年也不敢有什么僭越。   齐导点点头,也只有在面对夏参衍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一点长辈的慈爱来:“辛苦了。”   夏参衍笑了下:“没有,您才辛苦。”   齐导看了眼他手中的姜茶,皱了皱眉,沉声说:“感冒了就吃药,姜茶最多御寒,你怎么老是不知道顾好自己   “是是是,是我想的不周到了!”常逸立马抢先自责。   他原也是很怕齐导的,后来跟夏参衍和齐导打交道多了就发现齐导其实并不是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   齐导看常逸不顺眼,觉得这小子毛毛躁躁的,尤其和夏参衍在一起,差距太明显。   “我和参衍说话你插什么嘴,滚一边去。”齐导冷哼。   常逸恹恹耸了下肩,朝夏参衍吐吐舌头溜了。   夏参衍禁不住笑了声。   夏参衍长得好看,他的容貌放在娱乐圈里也是上层,是那种演技也拖累不了的颜值,不然当初他出道的那部戏也不会只在电影里露了个脸就火便全网。   他的脸上经常是带着笑的,至少齐导从未见他发过脾气,除了拍戏也没见他掉过眼泪,是那种谁都能欺负的小孩,但是他的笑容大多时候只是一种礼貌,像这样真正开心笑起来的时候很少。   所以齐导乍一见到夏参衍这么轻松的笑,心情跟着好了不少,语气也缓了下来:“我嘱咐你的话你听进过没有?”   夏参衍愣了愣,不好意思的说:“我的演技还是很差吗我觉得我这次发挥好像还可……”   “谁和你说演戏了!”齐导来气了,“你叫我一声齐叔,那你就是我下面的孩子,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顾好,真出了什么毛病怎么办!”   “……”   夏参衍被齐导教训一通,半字不敢说,这些年以来大概也就齐导会关心他的身体,他心里感激,只可惜他无以为报。   夏参衍拍了一天的戏,回到酒店的时候浑身不舒服,胃部隐隐作痛,这些日子胃总是发痛,因为感冒咳嗽也严重起来,大概还是近些年拍戏没有好好兼顾身体的原因,抵抗力越来越弱,原本身体也没有多好。   不过胃病和感冒对于艺人来说很常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夏参衍的手机在拍戏时候是静音的,戏份重的时候他不会让自己分心,再说齐导对他已经够偏心了他也不希望齐导因为他落人口舌。所以他是回到酒店才发现手机里有几条未读短信。   短信来自“司总”。   夏参衍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这是真正的轻松而惬意的笑,足以驱散他一天的疲惫。   司总:【你很久没回家了。】   【过年回一趟?】   夏参衍愣了愣,抿抿唇,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回道:【工作忙,不回了。】   那边过了一分钟才回过来。   【我帮你请假】   夏参衍连忙回:【不用了,齐导的戏,请不了。】   这次是隔了五分钟他才回他。   【怎么了?不想回?】   夏参衍没否认。   【嗯。】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之后那边回的就快很多:【来我这里吗?】   夏参衍呼吸停滞了一瞬,几乎就要点头答应,可很久之前他和司锦卿就不再是普通关系了,更何况他现在有了未婚妻,而他和司锦卿也早已经结束了那种不正当的关系。   夏参衍苦笑了一下,迅速掩去了那分自嘲。   【不了,谢谢司总。】   那边没再回了。   夏参衍等了半个小时,等到那边真的没有要回的意思了他才打过去两个字。   【晚安。】   齐导的这部戏原本主角是给夏参衍的,夏参衍不要,他就赌气给了夏参衍一个戏份少的角色,他现在拿的这个角色实在微小的不能再微小,演不好就是一个可有可无角色,所以连戏都不好加,所以夏参衍在这戏里的戏份并不重,只是他演技不好,很多时候需要多拍几遍磨合,拍的就会比较久,齐导想提他一把,让他演好,因此他也比其他演员花费的时间要多一些。   连续几天拍完几场重头之后中间就没夏参衍什么事了。   临近过年,其实剧组是会放假的,再忙剧组也不会压榨艺人的休息时间。   夏参衍已经连续五年没回家过过年了。   原本以为今年也要一个人过,却意外的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他的哥哥——夏商徵。   “今年回来过年。”夏商徵的语气依旧那样冷淡,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   夏参衍婉拒:“不了,剧组这边……”   “我问过你们导演了,放假。”夏商徵立马打断他。   “……”夏参衍沉默几秒,没再说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唉。   这只是一个小短篇,有什么要说的我都放在简介了,你们开心食用吧。   就是开一章给你们看看,对了,可能跟我之前放出的那个版本不太一样,因为改过了一点,你们看过的就忘了之前的剧情吧。   感谢观阅。 第02章 2   夏参衍戏份不多,剩下也没多少戏份了,大概过不多久就能杀青了。   离过年还有段时间,每次去聂家他都会紧张。   好在他在齐导的剧组总是放松一些,但是放松归放松,却不敢松懈,因为齐导对他上心,整个剧组在拍到他的戏份时都要多磨一会儿,夏参衍觉得过意不去,所以这几天自己时常在房间里面对着镜子练习到凌晨,效果是有,起码不再卡词了。   台词是他最大的缺点,但是齐导从来不拿台词骂他,因为都知道这是夏参衍的永远无法自控的缺陷。   只是夏参衍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而已。   他早就接受了。   后起的缺陷,他改变不了,既然无法改变就只能接受。   这天夏参衍正趁着休息时间缩在椅子上假寐,他在剧组的时候不太敢睡,怕自己睡得太过了耽误拍戏。常逸也知道他没睡,搬着个小板凳坐在一旁,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发一条就偷瞄他一眼。   夏参衍感受到他的目光,哪还有什么睡意,睁开眼偏头看向他,无奈问:“怎么了?”   常逸呲牙尬笑,举着手机在夏参衍面前晃了晃,夏参衍看到和他通信的人的时候愣了愣,脸色微变:“你怎么……”   “衍哥,不是我要加他的是他不知道从哪弄到了我的微信加了我,要我和你问问你你去不去那个同学聚会……”常逸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垂下眼偷瞄他。   这小子在他面前惯会装可怜,夏参衍失笑,也没真生他的气,只道:“不去。”   “哦……”他立马点点头,给那人回了消息过去,过了会儿,又犹犹豫豫和夏参衍报告,“他说他有事想和你说,不愿意去同学聚会的话能不能和他单独见面吃饭……”   “不了。”夏参衍打断了他,闭上眼没再多说。   但常逸能看出来他的脸色有些白。   常逸虽然从夏参衍十七岁就跟着他,但对于他高中的事情他不了解多少,看夏参衍的反应想来也没多愉快的。   常逸叹了口气,那边再发什么消息过来他也不管了。   可是没想到夏参衍赶夜戏的时候常逸会接到那人的电话,他第一反应就是挂掉,但是那边锲而不舍地又连续打了好几个过来,常逸怕夏参衍发觉,就先接了。   夏参衍注意到了他那边的异常,只当是常逸自己的事便没有多管,没过几分钟常逸就从休息室急匆匆过来了,拿着手机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见他在拍戏又不敢上去打扰只好干站在原地。   夏参衍皱了皱眉,尽快演完了这一段,常逸这才拿着手机上前来,把手机给夏参衍,指着手机脸色煞白,夏参衍皱了皱眉,看了来电人也没有多惊讶,本是不想接,但看常逸这个样子还是接了。   “喂,我是夏参衍。”   “夏参衍,你可真是高贵啊,想见你一面还难如登天了?”电话里面的声音夏参衍再熟悉不过了。   夏参衍没说话。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我打这个电话就是和你说一声,陈萧因为你和人干起来了,我劝你快点把他带走,不然等一下来的就是警察。”   夏参衍赶到KTV包厢的时候动手的早就动完了,该吵的也吵完了,只是不知道还在争执什么,声音闹的外面都能听见。   包厢大门开着,经理和服务生惶恐的站在门口,由于人太多一时间也都不敢贸然进去,而且这次聚会来的都是些小有威望的少爷们,保安只能远远看着。   夏参衍赶到的时候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也就是徐旭白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了。   徐旭白看到他第一眼,先是轻蔑嗤笑:“怎么?夏少爷日理万机,终于有时间过来见见我们这些老同学了?”   夏参衍见惯了冷嘲热讽,只淡淡问:“陈萧呢?”   “和卢子阳吵着呢,建议你先听听他们对话的内容再进去。”   徐旭白说完,也没再多说什么,懒懒倚靠着墙,面无表情的移开了在他身上打量的视线。   夏参衍没有先进去,他也想先弄弄清楚情况再说,只是刚刚跑过来的时候动了气,这会儿有些不舒服,便靠在墙边缓了会儿,轻轻咳了几声,常逸忧心的跟在他身边。   徐旭白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了抿唇没说话。   外面一静下来,包厢里面争吵的声音便逐渐传出来,清晰入耳,内容却不堪至极。   “卢子阳,你别太过分了!高中的时候你针对欺负他就算了,到现在还来诋毁他,你以为你们卢家在辛由真能称得上什么角色吗?!”陈萧一边被身边的人死命拉着,一边喊着,额上青筋凸起,整个人都在暴起状态。   “陈萧,你好意思说我?那个时候是谁轻信别人,散播谣言的?嗯?你现在这么帮他,莫非是和他真有过什么吗?”   那尖酸刻薄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好受,连徐旭白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可他看向夏参衍时,那当事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正揉着眉心轻轻咳嗽,眉宇温润,神色平淡,就是脸色有些白。   他总是这样,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徐旭白掩饰似的移开了目光。   里面的争吵还在继续。   “卢子阳,你他娘的放屁!参衍是我朋友!”   “朋友?呵,谁不知道夏参衍就是个卖身的?和那个一把年纪的齐导都能滚到一起去!和你上床有什么意外的!?反正长得这么好看,谁上他都会觉得尽兴哈哈哈!”卢子阳哈哈大笑起来,语气轻薄又讽刺。   包厢里面瞬间寂静无声,那笑声格外刺耳,却没人附和他的话。   “卢子阳,你他妈还这么说他!我杀了你!”陈萧争开拉着他的人,随手拿过桌上的酒瓶子,就要往卢子阳脑袋上招呼。   “陈萧。”   陈萧的动作猛的顿住。   门口传来的熟悉的声音让包厢内的众人愣了愣,连卢子阳也怔住了。   那声音很轻,轻的像风一卷就听不见了,可是他们都知道这声音属于谁。   不怪他们惊讶,夏参衍从没来过什么同学聚会,说起来除了电视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位昔日老同学见过面了。   夏参衍面色不变,没有看其他人,先过来拿走了陈萧手里的酒瓶,然后径直对陈萧说:“我送你出去吧。”   陈萧一愣,面色有些白,原本嚣张的气焰在看到他之后瞬间灭了,有些笨拙的不知所措:“我……”   “走吧。”夏参衍不太适应这房间里闪烁的彩灯,不适的眯了眯眼。   “好。”陈萧点点头,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   夏参衍便不再多说什么,礼貌的朝房间里面其他人点了点头,扯了扯唇角便往外走。   他整个过程都没有变过脸色,哪怕上一秒他还在被人故意辱骂诋毁,他也仍然能面不改色的维持表面的修养。习惯了,就没有那么在乎了。   然而夏参衍没能出的去。   卢子阳拦在他面前,终于从惊愕中回过了神,打量他一眼,冷笑道:“老同学见面,不喝一杯再走吗?”   夏参衍看都没有看他,甚至在他要靠近他的时候往后躲了躲,从头至尾,没有让人碰过他一片衣角。   “不用了,我还有工作。”他淡淡回答。   卢子阳讨厌他这种惺惺作态的保守姿态,嗤笑一声说:“夏参衍,怎么对我们敌意这么大?嗯?就算是高考没考好也没必要这么自卑吧。”   夏参衍紧抿着唇没说话,对着他这样蓄意的嘲讽,连眉都没蹙一下。   卢子阳见他仍然没什么反应,有些来气,故意大声说:“哎?怎么今天司锦卿没来啊,你不是一直跟着他吗?怎么?换人啦?”   夏参衍轻微的笑了一下,掩了掩唇,说:“不劳你挂心,麻烦让一下。”   “我偏不让,你又怎样?”卢子阳笑嘻嘻看着他。   “卢子阳!你他妈给我放尊重一点!”陈萧刚才的气还没消,这会儿又全冲了上来。   卢子阳没搭理他,继续说:“哎,你们明星不都是谁给你资源和谁上吗?来,我给你资源,你跟我一晚怎么样?”   他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羞耻心的说出这种话,换做任何人都会恼羞成怒,然而夏参衍却面不改色,只是极其平淡的说:“明星非娼|妓,希望卢先生能对这份职业有一定的尊重。”   卢子阳听罢哈哈大笑起来:“尊重?你们需要这种东西吗?你们和娼妓有区别吗?也别装什么清高了吧夏参衍,都是老同学。”   “你丫的给我闭嘴!衍哥!”门外的常逸早就听不下去了,但是被人拦着又进不来,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夏参衍轻轻咳了几声,没有再理会他的污秽话语,毕竟污秽的人,对于任何事物的看法都干净不到哪里去,他不是那种让人信服的魔力,无法一下改变别人与之自己不同的观点。   “所以你想干什么?”夏参衍觉得头有些晕,他昨晚没怎么睡好。   “干什么?我当然想干你啊!高中时候司锦卿罩着你,现在他还会为你撑腰吗?听说他身边又换了人?而且要订婚了呢,你不如赶快找好下家?我可以帮你……”   “住口!”陈萧直接挥舞着酒瓶就往卢子阳头上砸。   卢子阳不设防,雷霆般的剧透让他脑子嗡嗡作响,整个脑袋都是火辣辣的疼,头上的血很快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骂了句脏话,却没有朝陈萧动手,反而狠狠抓住了夏参衍,扯着他就要往墙上抡,无奈他手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残缺,使不上多少力气,可还是让夏参衍踉跄了一下,这会儿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夏参衍以为自己可能要被砸破脑袋的时候,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怀抱有些硬,但宽松又温暖,扑面而来的薄荷气息让他紧绷且疲惫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   是记忆中的感觉。   他来了。   他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他面前。这种安全感只有他能带给他。   夏参衍一下失了所有力气,瘫在了他怀里。他就是有这种让夏参衍全盘依赖的能力。   “司……司总?”有人楞楞的喊了一声,声音是颤的。   在场所有人包括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卢子阳全都怔愣当场,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像是大脑当机,这会儿什么气势都没有了。   门外陆陆续续涌进来一些穿着正装的人,为首的那位直接将卢子阳踹到了地上,狠狠一脚踩在他胸口,肋骨当场破碎,卢子阳当场动弹不得,却被人用东西塞住了嘴,连呼痛都困难。   “衍衍。”那低磁暗沉的嗓音缓缓在耳边响起,轻柔又熟悉,温暖不已。   夏参衍的眼眶突然有些湿,他好久没有听他这么叫过自己了。   从终止契约那一年开始,两人就好像很少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了,唯一的谈话不是在电话里就是在短信中,哪怕见面也是不过寥寥数语。   像这样好好相拥的时候好像好久都不曾有了。   他有些想念。   夏参衍很快整理好自己,离开了那个带着熟悉味道的怀抱。   面前的人俊美依旧,犹如雕刻般精致,他完美的让夏参衍望尘莫及。他对着外人是凌厉凛冽的,此刻看着自己,除了满目被揉碎的柔情,还带着些许焦急。深褐色的眼眸里仿佛含着水,总是让夏参衍跟着不知所措。   “伤到哪里了吗?”司锦卿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夏参衍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司锦卿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我抱你好不好?”他将他揽在怀里。   夏参衍有些想拒绝,可他现在又确实有些难受,那怀抱太温暖,他一时不太舍得放开,便点点头,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司锦卿毫不犹豫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他们从来不顾及任何外人的眼光。   “闭上眼睛休息,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眼,明白吗?”司锦卿低声说。   温热的呼吸擦着夏参衍的耳廓而过,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满面都是那薄荷香。夏参衍揪着他的衣领,点点头。   “衍衍乖。”司锦卿低头,吻了吻他的额。   夏参衍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上一秒还温柔体贴的司锦卿,下一秒眼中冷光毕现,面色冰寒。   “任湛。”   “是。”刚才将卢子阳踹倒在地的西装男人立马朝着司锦卿弯下了腰。   跟着他这么多年了,仅是司锦卿一个眼神便立马明白他要他做什么。   “在场诸位,刚才可看见还有什么人对夏少爷不敬吗?”任湛说话时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里一片死寂,比他们来之前还要死寂,他们都明白司锦卿是什么人,是个不论在国内还是国外,见着他都要礼让三分的商业巨鳄,贵族中的贵族,暗夜里的极致恶魔。   区区卢子阳,蝼蚁都是抬举,他们这些人更是不值一提。   这会儿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做出任何一点可能会惊到来人的举动。   “没人说话,那各位就都在这里吧。”任湛敛去笑意。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都可以去死了。   司锦卿要弄死他们,易如反掌。   “只有卢子阳!”一个胆子稍微大点儿的男生抢着出来说,声音发着颤,身体微微发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任湛看向他:“这位先生,说谎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哦。”   “我没有……”那人抖得更厉害了,“大家都在这里,我没有……没有骗你们……”   “好。”任湛便又转向讷讷的陈萧,笑问,“陈先生,你说呢?”   陈萧浑身一僵,回过神来,手指关节被他捏的发白,半晌才点点头:“是,只有……卢子阳。”   任湛笑了笑:“那各位……”   “等等。”司锦卿突然沉声打断他。   任湛立马垂下了头让到了一旁。   司锦卿冰凉的视线在周围环绕了一圈,看的在场众人浑身战栗寒意不止。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各位依然对夏参衍持有意见。”司锦卿语气淡然,眉眼阴沉。   “我似乎在各位上学时就提醒过。诋毁他伤害他就要付出代价,然而你们好像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司锦卿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众人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那么我现在再说一遍。外面那些污秽不堪的传闻我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但我会查,查到一次,连人带物销毁一次。”   众人顿感寒意入骨。   所谓销毁是什么意思,被销毁的又是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恶意诋毁是种十分低劣的行为,希望大家今后能谨言慎行。”   司锦卿的话像长针,扎进每个人的心底,那寒意渗透四肢百骸,让他们畏惧胆战心惊,那种上位者的强迫气势压的他们几乎窒息。   人群逐渐如潮水般散去,慢慢的包厢里面只剩下了他们。   司锦卿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不便多留,低头看向怀中的夏参衍,好在他似乎并没有被刚才的嘈杂吵到,长睫在眼下投射出青灰色阴影,微合着眼,侧脸温润依旧,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司总,那卢子阳……”任湛不确定司锦卿的态度。   司锦卿面无表情道:“舌头和腿留着没用了,但别让他死了,他们一家气运到了。”   “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司总终于出现了。   我要开始正式更这篇文了。   感谢观阅。 第03章 3   这天晚上夏参衍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十五岁那年,父母离婚,双方分别带走了妹妹和哥哥,只有他是多余的,于是司锦卿出现了,他给了他一个栖身之所。   十五岁的夏参衍是理解父母的,他知道于他们而言他是个累赘。   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生过一场病,病过后身体坏了,智力也下降了,这也是母亲不要他的原因。   夏参衍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那时候他和夏轸汐年龄太小,爸妈又要为事业奔波,无法把他们全部带出去,而哥哥在私立学校读书,难得回来一次。   后来爷爷去世,爸爸的事业慢慢有了起色,运营着一家小公司,便把他和妹妹还有奶奶接了出去。   只是之后就越来越不顺了,公司破了产,母亲也和父亲离了婚。   父亲背负着一身的债带着他和妹妹还有奶奶。妹妹争气,学习上进,聪明伶俐,他却连好的中学都考不起,走关系都进不了,父亲嘴上不说,但他知道他在为他忧心。   那时候的夏参衍很无助,觉得自己多余至极。   不久母亲改嫁给了辛由挺有名望的一个家族,父亲就把他送去了母亲那里,母亲那时刚刚在新家庭里站稳脚跟,带着夏商徵已经足够辛苦。但哥哥比他厉害。   母亲是个要面子的女人,她当然不想带着一个累赘。   而那是一切的开始。   夏参衍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我背负着一身的债,你让我怎么照顾衍衍?”夏长兴朝齐雪纯怒道。   齐雪纯看了夏参衍一眼,眼中既有不忍又有愤怒,那复杂的情绪几乎吞没这个要强的女人,她厉声反驳:“夏长兴,我跟着你已经够辛苦了,我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幸福你为什么还要来给我添堵?”   夏长兴冷笑,颤着手指着夏参衍说:“添堵?衍衍是你的儿子,你是说衍衍在给你添堵吗?”   齐雪纯嘲道:“你来说我?你不想带着衍衍可以直说,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的来指责我!”   “我没能力带着他了,你不是看到了吗?之前也一直是我带着衍衍,衍衍跟着我过的有多苦你不知道?”夏长兴红着眼吼道,“他是我儿子!我心疼,我现在给不了他什么,算我来求你了行吗?”   齐雪纯也红了眼眶,但是声音依旧尖酸又刻薄:“你想我当这个恶人?!你要是真想带着衍衍的话你把汐汐送过来啊!我帮你照顾汐汐,你带着衍衍!”   “齐雪纯!你好狠的心!衍衍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如果我有能力我就是死我也不会让衍衍跟着你的!”   两人又开始吵。   十五岁的夏参衍不知所措的缩在阴暗的墙角里,一动不敢动。   那是一个十分燥热的夏天,阳光那样耀眼璀璨,却照不到角落里的少年。   因为少年无比清晰的明白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了,爷爷去世之后他就没了家。   那些争吵像针扎进他耳朵里,搅得他头痛欲裂,可他什么也不能说。   他知道父亲过的辛苦,也知道母亲不容易。父亲带着轸汐会轻松一点,因为轸汐聪明能干,不会让自己吃亏;母亲带着哥哥会在新的家庭里站稳一点,因为那时候的哥哥已经被送去国外最好的大学读书了。   而他是个智力有损,一事无成的废物。   他以为自己会被推来推去,最后被送到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的地方,他会被关住,会成为有爸爸妈妈却没人要的笨小孩。   却没想到司锦卿会突然出现。   那个男人像是带着一身的灿烂而来,他裹挟着夏日的盛阳,铺天盖地般覆住了他,卷进了他荒芜的小世界里。   那时的司锦卿是司氏企业的新任继承人,司家的名望与地位在辛由自不必多说,就连母亲改嫁的聂家也要低上几等。   而司锦卿在辛由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可这个如星星般耀眼的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把他护在身后,对着愕然的他的父母说:“你们不要他,我要他。”   男人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太妥,又转身轻声问他:“小孩,跟我走吗?”   夏参衍怔愣着仰望那束光,着迷的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的脸,仅是愣了会儿便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于是他跟了司锦卿。   他感激极了这个给了他一个未来的男人。没有他,就没有如今光芒万丈的夏念清和生动鲜明的夏参衍。   夏参衍还记得自己初见司锦卿那一年。那时父亲的公司还没破产,由于时间匆忙,无奈之下带着他参加了一个推辞不掉的宴会。   他的上下学都是父亲亲自接送。夏长兴不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车里,就带着他到了宴会大厅。   父亲把他安置在角落里,让人守着他,然后自己则匆匆忙忙端着酒杯应酬去了。   他一向听话,不想给父亲惹麻烦,就乖乖待在那里,其实他不喜欢这样嘈杂的场合。   然而看守的人并不那么用心,没一会儿就借口去洗手间了,身边没了人,夏参衍就开始坐立不安,但又不敢离开座位,他怕自己会丢。可他没想到看守的人走开之后会有人找上门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笑眯眯的看着他,看起来听和蔼的。他问他叫什么名字,一个人在这里坐什么。夏参衍莫名有些害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不敢动,他一心盼着爸爸快点过来,那男人见他不说话,便要上手去拉他,只是那手没能碰到他,因为被另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   男人一愣,要发火,转过头看见人之后立马怂了下去,什么都没说就落荒而逃了。夏参衍讷讷坐在那里,大脑空白,还没能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直到男人走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是副极好看的上品容貌,相貌清绝,五官刀削般精致凌厉,气质出尘绝雅。夏参衍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可让他失神的却不是那张过度俊美的脸,而是司锦卿对他的那份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耐心,以及那满盈的安全感。   不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管你如何觊觎也是奢侈的。   他高高在上,哪怕他现在离得他这样近,哪怕他们曾经做过最最亲密暧昧的事情,可夏参衍却永远不可能是那个陪他到最后的人。   他确实蠢,当初应该乖乖待在孤儿院里长大,或者早该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脐带绕颈死去。   父母本是儿女双全健康快乐,他却横叉出来,成了中间无法填补的漏洞。   夏参衍是个错误。   夏念清知道,夏参衍本人也知道。   …………………………   夏参衍迷迷糊糊的躺在休息椅上,醒来后看着头顶刺眼的灯光恍惚了很久,最后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最近越来越喜欢梦到往昔了。   昨晚上司锦卿没有在他这里多留。他在他怀里睡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司锦卿日理万机,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他甚至不知道昨晚他是离开了还是在这里留宿了一晚,但他没多问,这不是他该问的。   他不想知道卢子阳怎么样了,毕竟司锦卿要做的事情夏参衍拦不住,这是他对自己独有的偏爱与决绝,因为格外珍惜,所以不去否决。   他一早就有戏,一醒就去了剧组。他不想再因为自己而耽误了整剧组的进度,就算齐导默许他偷懒他也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笨拙的人总是要更勤勉才能追上普通人的脚步。   他不久前刚刚下了一场戏,就窝在椅子上睡了会儿,睡了半个小时,醒来之后浑身不舒服,胃里尤其难受,难受的额角直冒冷汗。   夏参衍从座椅上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幸好紧紧撑住了旁边的桌子。   此时剧组还没散,人却也不多了,只有收拾现场的剧组工作人员,但见他休息也没人忍心叫他。   身上盖着的软被一拿掉,冷风就席卷而来,直钻夏参衍衣内。他身体弱,这种小风寒也经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这咳嗽一次比一次厉害,这次咳得他几乎站不住脚,引得齐导都放下那边的工作过来了。   见他越咳脸色越白,眉头拧的死紧,想责备他几句看他这样又不忍心了,只沉声问:“怎么咳成这样?”   夏参衍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话才到喉咙里,那咳嗽又起来了,齐导吓了一跳,连忙手脚笨拙的给他拍背,谁料越咳喉间腥味越重,咳声未止,血已经咳了满地,他脑袋里黑了一瞬,踉跄一下,齐导赶忙扶住他。   “参衍!”齐导不知所措,哪里知道这咳嗽竟能把血都咳出来。   夏参衍缓了会儿,血咳出来之后人倒是舒坦了不少,就是喉咙里火辣辣的烧,他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不动声色的抹去嘴角的血迹,慢慢抬头看了眼焦心的齐导,笑了一下,虚弱的说:“……抱歉齐叔,这几天感冒又严重了。”   齐导原本就担忧的不行,心都跟着揪紧,一听他这么毫不在意的说,立刻满心怒火瞪着他,厉声道:“感冒?!这还是感冒!?血都咳出来了!”   夏参衍又笑,一点也不怵他:“胃出血吧,这几天也没什么胃口吃饭。”   “夏参衍!老子让你来拍戏不是让你来拼命的!”   他这一声吼,引得周围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夏参衍不太好意思,小声道:“为艺术献身,这不是应该的么?”   “你……”齐导又要骂。   “没事的。”夏参衍又宽慰起来,“我的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齐导不想和他生气,和夏参衍生气就像对牛弹琴,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温顺的反倒气着自己,于是干脆道:“你今天的戏别拍了,给我去医院检查!”   夏参衍的身体这么多年奔波劳累的早就坏了,更何况因为小时候的那场病,他的身体本身也算不上多好。   胃病是每个演员的通病,他并不将之放在心上。   咳嗽很早之前就有了,胃出血又咳嗽的,咳出血来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齐导让他休息,他拗不过他,就待在家里休息了几天,顺便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拿到检查单之后也没什么多余反应。循规蹈矩的吃着医院开的药,他觉得并没有什么用,到半夜胃依旧会痉挛着疼痛。   等差不多了之后夏参衍又赶回了剧组,彼时他已经没什么戏份了。   只有几场,大多是和男主陆清嘉的。   陆清嘉和他旧相识,他们是好朋友,非常好的那种。   唯一的差距就是这么多年过去,夏参衍还在原地徘徊,而他已经拿了好几个影帝桂冠。   这部电影是个搞艺术的片子,陆清嘉饰演的是一个画家,夏参衍是他的学生。   陆清嘉的长相比较成熟,相貌出尘,眼神清明,无暇的瞳眸里没有一丝被娱乐圈污浊气息沾染的痕迹,这是齐导选他的最大原因。   所以说一开始这个男主他是要给夏参衍的,原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个角色。   夏参衍今年已经满了二十八了,但几乎看不出成年人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深沉与疲累,他总是笑着的,一如所有人一开始见到他的那样。   春去秋来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变了,只有他没变。   这一场戏,是南千,也就是夏参衍所扮演的学生,因为高考失利没有考上理想的美术学院而对老师白听倾诉的情景。   这场戏是电影里面白听和南千见的最后一面。   因为过后南千自杀了。   所以这也是对夏参衍来说最重要的一场戏,爆发性很强。   开机前齐导对他说了很多,全剧组都做好了再来几次的准备。   夏参衍有点紧张,齐导和他说完话之后就直挺挺坐在位置上看剧本,还是怕卡词。   “念清。”陆清嘉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杯刚刚接的温水。   夏念清是他的艺名,只有长辈或者和他很亲密的人才会叫他本命,不过陆清嘉大约是叫惯了。   “怎么?”夏参衍对他笑了笑。   陆清嘉笑道:“很紧张吗?”   夏参衍没有隐瞒,点点头:“当然,怕拖你们后腿。”   陆清嘉无所谓道:“怕什么,你拍多少遍,我跟多少遍。有哥和齐导在,谁也不敢说你。”   最后那句话陆清嘉是小声在他耳边说的。   夏参衍垂眸笑了笑,拧开热水瓶喝了一口,轻咳了几声,笑着打趣:“你还能帮我打他们吗?”   陆清嘉立马弯曲手臂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虽然现在是冬天,但他们拍的是夏天的戏,所以只能穿简单的白衬衫,好在今天天气还不错。陆清嘉也不怕冷,蓬勃的肌肉在薄薄的衣料下自是能看的一清二楚。   夏参衍轻声笑了,拉过旁边自己的羽绒服盖在他身上,说:“别感冒了。”   陆清嘉乖乖暖了会儿,嘿嘿一笑。   “好了,演员准备!”齐导在不远处喊道。   夏参衍捂着小被子的手指卷曲了一下。   陆清嘉伸手用温热的手心覆上了他有些冰凉的手背,弯着唇温声说:“别紧张,我陪着你。” 第04章 4   “Action!”   ——————   “小千。”   白听从朋友那里听说了南千高考失利的消息,想找南千,他们都说不知道南千人去哪里了,白听担心他,终于在河边找到了正望着湖水出神的南千。   南千抱着膝坐在草坪上。以前这一块地方是他经常过来画画取景的地点。   白听叫他的时候他只是回了一下头,轻轻的朝他笑了笑,通透的眸子沉静平和,却让白听的心莫名跟着沉了沉。   “老师。”南千叫了他一声,声音很低,风一吹,连尾音都被卷走。   白听悄悄松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望着平静的湖面发了会儿呆。   许久之后,白听自以为时机差不多,便偏了偏头,温和的说:“小千,一次的失败并不代表什么。”   南千愣了愣,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   白听还想再要说什么。   “可我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了。”南千突然说。   白听蹙了蹙眉:“你应该……”   “我应该坚持下去,对么?”南千突然转头望向他,眸水寂静,寥寥让人心惊。   “小千……”白听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南千站了起来,笑了笑说:“老师,我太懦弱了,您不用担心我。”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白听却轻轻抓住了他瘦弱的手腕,急道:“小千,老师帮你。”   南千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从白听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仰了仰头,叹了口气,然后垂眸低笑,眸里有什么白听看不真切,不外呼是自嘲。   “老师,你和我不同。”他说。   “每一个人都不同,但老师愿意帮你走出去。”   南千转身,轻柔的拂下他的手,笑道:“可我已经不想走出去了。”   白听哑然的张了张嘴。   “我再怎么努力也抵不过别人天赋异禀。”南千说,“您有自身的努力没有错,但肯定也是有天赋的吧。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热爱画画,我为它放弃了一切,但是画画天生不适合我。”   白听:“小千,你可以努力让它爱上你……”   “您不懂。”南千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它,我落下了文化课,所以高考失利,结果艺考也没有合格。我知道您当初也曾因为文化课不合格重考过,可我们大抵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您能看见太阳,可我看不见。”   “南千!妄自菲薄才失败!”白听怒道。   “所以我说你不懂!”南千突然大声道,眼眶发红。   ——————   “齐导,这……”副导演皱了皱眉。   这一句话原本应该是南千心平气和和白听说的,但是夏参衍却用了歇斯底里的方式。   “别喊停。”齐导死死望着屏幕里的两个人,眼神深沉寂静。   副导演讪讪闭上了嘴。   ——————   “小千……”白听想要向前一步。   “够了!真的够了!”南千也猛的向后退去,他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压抑,他压力太大了,他要撑不住了。   “我那么努力了,可我还是考不上……”   白听伸了伸手,他也很难受,他明白这种感觉,他也曾落过榜。   “您其实一直都知道我考不上,对不对?”南千通红着眼看着他,眼泪也慢慢顺着眼角滑落,“我从小热爱它,我为了它努力了好久好久……高中三年文化课虽然落下了一点,但我怕跟不上也死命学习过,我每天凌晨两点才敢睡,早上五点多就起来背单词……我有什么错?!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了!?老师,您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   “小千……”   白听的眼睛湿了。   “我的家人他们为我做了很多了老师,我爸爸妈妈为了供我学美术,一年四季都不肯买新衣服,连妹妹学钢琴的钱都是借的,他们又有什么错?!您认为我还敢再来一遍吗?”南千压着嗓子喊道。   南千眼里翻涌着的苦痛刺激着白听,让白听想到曾经也快崩溃的自己。   “老师,我累了。”南千突然低下声音,垂下了眼,极其轻微的吸了口气,“或许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我并不适合这个世界。我所热爱的,所努力的,所为之付出的,都将一败涂地。”   白听咬了咬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南千看着头顶散发着强光的烈阳,轻笑一声,说:“老师,您真的很幸运。”   白听愣了愣。   “卡!”   齐导猛然一声停,让陷入剧情的全场人瞬间归了位。   夏参衍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抬手擦了擦眼泪。陆清嘉怔怔站在原地,罕见的没立刻回过神来。   现场不约而同的寂静了几秒。   “念清!厉害!”   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声,接着四周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连齐导的脸上也少见的有了笑意。   有些表演适合收,有些表演适合放,显然,夏参衍在这场戏里面选了最好的一种办法。   常逸眼中蒙着雾气,忍着难受给夏参衍披上外衣递上姜茶,第一次没有在他拍完戏出口说话。   只有他知道这一段并不算是南千这个角色的心里话,也是夏参衍压在心底多年的难言痛苦,只是倾注在了这个角色身上。   “参衍。”齐导笑着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愉悦,“今天发挥的太棒了!”   夏参衍勉强笑了笑:“谢谢您的指导。”   他的嗓子有些哑,齐导知道他刚刚入戏有些深,还没有完全走出来,沉默着又拍了他几下,去招呼陆清嘉了。   常逸带着冻得发抖的夏参衍回了休息室。   今天就这一场了,下一场就是杀青戏,夏参衍暂时能休息几天。   夏参衍靠在沙发上闭目休息,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入戏难,出戏更难。   他裹着毯子,闭着眼,脑海里面乱成一团,像是怎么都扯不清的一卷卷线团,那种昏沉感让他头痛欲裂,让他心如刀绞。   他想起了自己七岁那年被送去兴趣班学小提琴。爸妈那个时候对他还很宽容,家里也宽裕,他想学什么都由着他,可他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拉不好,连老师都劝他放弃,爸爸妈妈只当他是玩,不怎么管他。   只有爷爷,他会心疼给他因为拉琴划破的手指上药,笑说:“铁杵也能磨成针,我们衍衍这么勤奋,将来有一天肯定能上舞台拉琴!”   只可惜爷爷没能等到那一天,他盼了二十八年也没有盼到。   后来爸妈离婚,他跟了司锦卿,他便理所当然的将这个曾经的妄想跟随着离去的爷爷抛却在了时光洪流里。   后来偶尔也和常逸说起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仍然是满满的遗憾。   然而他和南千相像的不止这一个地方。   还有高考。   他十五岁跟在司锦卿身边,十六岁正上高一了,踏入高校的同时,他也踏入了娱乐圈,那时候是司锦卿给他专门挑选的经纪人,经纪人叫林浮,只带他一个人,人很好,当时常逸还没出现。   因为是歌手出身,再加上背后有司锦卿的推动,所以他火的很快。   却也人红是非多。   因为那副惹眼的皮囊和温润的性格,在学校免不了要受人排挤,女生还好,女孩子大多是追求他向他示爱,男生见他软糯好欺负,便常常给他找不痛快,但由于司锦卿和校领导打过招呼,那些人也不敢乱来。   而且那时候陈萧和徐旭白都很维护他。   他们三个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陈萧脾气燥,义气惯了,看不惯别人以大欺小,夏参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在他身旁走的,他总会把他护在身后。   而徐旭白当时是他们学校的校草,夏参衍来的时候很多人还拿着他和徐旭白打过趣,说校草要换人了,本以为徐旭白会针对他,但他出乎意料地照顾他,虽然脸上经常没什么表情。   因为他们的出现,夏参衍并不讲那些小欺凌放在心上,他的安全意识太弱,也知道司锦卿很忙,便一直瞒着他。   直到高二那年他第一次参演齐导的戏,意外凭着这张好脸蛋在荧屏上小小火了一把。   娱乐圈水确实深,但是夏参衍分辨好坏的能力还是有的,齐导是真心想让他好。   他那时还没经历过绯闻这一说,没想到媒体会这么捕风捉影,写了几句子虚乌有的文案,并放出了几张看似“暧昧”的照片,说夏参衍被齐导包养,齐导仗着自己在圈子里的地位潜规则年轻艺人。   那几张照片是齐导将手搭在他肩上和他一起进酒店的画面。   但那时候全剧组都在一个酒店,齐导那个动作在平常生活中看来也只不过是长辈对小辈的爱戴。可是有些人就是相信,他们更宁愿相信这种阴暗面的绯闻,从而将两个陌生且无辜的人黑的体无完肤。   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司锦卿能轻而易举的查到。   齐导在圈子里的脾气出了名的不好,又是罕见的洁身自好不留情面,因此而得罪的艺人同行不少,夏参衍作为一个小透明,不过是被拉出来当替罪羊了。   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有些不知所措,又害怕给司锦卿招惹麻烦。   那时林浮却只是安慰他让他不要管,安心读书。   夏参衍很相信他,没再纠结这些绯闻,可是他虽然自己清者自清,班里面的人却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尤其是平常那些欺负惯了他的人。   那个时候夏参衍和陈萧还有徐旭白已经算得上是很好的朋友了。   然而这一次,他们都没有站出来帮他,甚至冷眼旁观。   夏参衍以为他做了什么惹他们生气了,便试图和他们解释,得到的却是陈萧的冷嘲热讽和徐旭白的冷血漠然。   他们将所有刻薄尖酸的话语都往他身上扔,那个时候的夏参衍第一次因为别人的不信任和背叛而感到伤心难过。   也是第一次发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多么脆弱不堪一击。   后来夏参衍才知道他们剧组副导演的儿子和徐旭白是朋友,那个人来过片场好几次,估计那时候就看不惯他了。   人总是有莫名其妙的嫉妒心理,他拍了很多具有迷惑性的夏参衍的照片,找到徐旭白和陈萧,告诉他们夏参衍和多少多少人睡过,为了上位又做出过什么事,还说他年纪轻轻表面温和内心肮脏,并且勾引他父亲让他和他妈妈怎样怎样……   那时的陈萧和徐旭白并不知道夏参衍背后有个司锦卿,而少年人总是耳根子软,几乎是轻而易举便相信了这些流言。   他们说他脏,说他不择手段,说他低贱下流……   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徐旭白都冷着脸说:“尊重你自己。”   从那以后夏参衍再不和他们来往。   他从来不是自取其辱的人,除非那个人是司锦卿。   其实绯闻很快就被澄清了,可没人会去在乎真相了。他们估计在想:夏参衍手段真厉害,绯闻澄清的这么快。   没了陈萧和徐旭白的庇护,夏参衍在学校过的艰难了很多,饭菜会被人莫名其妙的泼掉,桌子上写着一堆污秽不堪的话,抽屉里各种求爱的肮脏信封,甚至有人当着很多人的面问他价钱……   夏参衍什么都没说,对这些欺负也没什么反应。他本就寄人篱下,实在不敢给司锦卿惹出什么乱子,他不想再成为被抛弃的人了。   这种欺负一直持续到某一天他被人泼了整整一盆墨水。   肇事的男生们笑嘻嘻的倚在栏杆上,哄笑道:“这样你还怎么骚啊?”   为首的正是卢子阳。   夏参衍抹了一把脸,什么都没说,进了卫生间。   他沉默的把脸擦干净,期间正好碰到说说笑笑进来的陈萧和徐旭白。   两人看到他这样都愣了愣,陈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紧抿着唇绷着脸什么都没说出来。   倒是徐旭白,皱着眉走过来问:“谁干的?”   夏参衍面色不变的拧干衬衫,扯了扯唇角说:“谢谢。”   然后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走了出去。   夏参衍以为这种欺负会一直持续下去,他做好了忍耐的准备,可是他没想到司锦卿居然亲自来了。   那时候外面下着雨,他穿着还留有大片污迹的半湿的衬衫坐在凳子腿被撬了一半的椅子上,百无聊赖的听着老师讲课。   他垂着眼,正拨弄着沾了胶水的笔,忽然老师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教室里安静片刻后传来一阵明显的骚动。   夏参衍顺着他们呆滞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门口风尘仆仆的身影。   他容貌俊美,鼻如刀削,眼似深海,眉浓若青山,犹如神铸,凛冽而冰寒,气质出尘气场强大,震得整间教室鸦雀无声。他外面穿着风衣,内里还是剪裁得体的暗灰色西装,额前的发有些深了,身形修长挺拔。   他一出现,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场便沉沉压了下来,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打扰一下。”低沉暗哑的男性磁性声音缓缓响起,一下一下敲打着他们的心,“衍衍,过来。”   夏参衍愣了愣,看到自己这满身狼狈的模样,不太敢出去。即使想念他想念的要疯掉,他也不想让自己这一身污秽沾到他身上,更不想他看见自己这副无能狼狈的模样。   “夏参衍。”司锦卿的语气低了一点,“快出来。”   他不近视,肯定已经看到他的惨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唉,作者对你们无话可说。   感谢观阅。 第05章 5   夏参衍一向听司锦卿的话,刚才那一次沉默已经是他全部的勇气了。   在他再次喊他的时候,夏参衍知道自己无法犹豫了,只能拖着脏兮兮的那身衣服向他走去。   司锦卿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只是眸色微黯了一瞬,然后没有多说,将宽大的风衣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顺势将他搂在了怀里。   天气冰寒,他的身上湿着,也不敢穿外套,这怀抱仿佛含着某种魔力,让夏参衍倏地红了眼,但他没敢哭,他甚至不敢抬手环住他的腰,只是侧耳将头抵在那滚烫的胸膛上,听着明显跳的有些快的、有力的心跳声。   “会弄脏的……”夏参衍小声说。   他身上又湿又脏,他自己没关系,可他不想弄脏他。   司锦卿骤然收紧手臂,将他环得更紧了,许久,他才听那心跳声平静些许,司锦卿微微低头,在他耳边沉沉说:“衍衍,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夏参衍心里一紧,两手揪住了他腰两侧的衣服,闭了闭酸涩的眼,许久才闷声道:“可以……不过分吗?”   夏参衍知道他劝不动司锦卿,也不敢劝,只能畏畏缩缩的让他不要因为他而兴师动众。   司锦卿抬手轻抚他的肩背,这是一个安抚的动作,他的手心宽大,一下一下轻抚过时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柔,也让夏参衍不自觉的放下心防,恨不得就这样死在他怀里才好。   但这个问题司锦卿没有回答他。   夏参衍不敢再问。   他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司锦卿确实因为他这句话手下留情了。   不然,他会毫不留情的杀了那些人。   那一年,卢子阳因为车祸从学校退了学。听说撞他的肇事司机逃逸了,至今没能抓到,而这场车祸使他断了一条腿。曾经高高在上的骄傲少爷从此走路都得滑稽的跛脚,也再也无法和其他朝气蓬勃的少年一样奔跑在阳光下。   再后来据说卢子阳曾有一个电竞梦,却因为在网吧打比赛赢了一群不讲道理的混混而被切掉了两只手的食指,混混犯完事之后无影无踪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并且那年他没能参加高考,这些年也是在家里混吃等死。   司锦卿留给卢子阳的唯二仁慈就是没杀了他,并且没为难他家里人。   卢子阳当然知道这些事的背后主使是谁。可他不敢对付司锦卿,便只能朝夏参衍下手。   夏参衍还跟在司锦卿身边的时候他没敢出手,大约是听说司锦卿不要他了这才敢频频对他发难。   可他不知道夏参衍永远是司锦卿的逆鳞。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这次的同学聚会,卢子阳非死不可了。   那些曾经跟着他伤害过夏参衍的人也都相应付出了代价,但都还算识时务,退学之后别说什么同学聚会了,连夏参衍的边都不敢沾。   陈萧和徐旭白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过夏参衍,司锦卿原本是要找他们算账的,可是夏参衍恳求了他,他才只好堪堪忍住那滔天杀意,只是让徐旭白和陈萧都付出了一点小代价。   高中毕业之后夏参衍没有再和曾经高中有过往来的人接触。哪怕后来那些虚假的传闻得到澄清,陈萧和徐旭白和他道歉,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在乎了。   人在历经过背叛之后会开始变得麻木。   至于那个在他们面前嚼舌根的副导演的儿子,直接因为诽谤和侵犯他人肖像与隐私权进了监狱,硬生生坐了三年牢,出来之后就和他爸一起灰溜溜回了老家。   而夏参衍所就读的那所中学,因为这次校园欺凌事件大换血,上到校长副校长,下到普通老师,全被换了个遍。   司锦卿的力量强大到让夏参衍无法想象。   毕竟那个时候心性尚且单纯的他还不知道“司锦卿”这个名字不论走到哪里为人所闻,都会令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但是在他面前的司锦卿,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温润模样,他被那柔情蒙骗了好多年。   那年没了那些捣乱他的人,夏参衍便开始全力对战高考,他日夜颠倒,有时候甚至能彻夜不眠,他以为自己能考好,他甚至对自己满怀希望。他心想至少能上一所本科大学吧?然而分数线出来,他连最低的本科分数线都够不上。   他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的紧。   司锦卿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和他说:“你不用多努力,我永远是你的后台。”   那天晚上,夏参衍把自己给了他。   司锦卿再怎么冷静自持也扛不住夏参衍的诱惑和刻意勾引。   可他太想报答他了,而他除了身体,什么都没有。他也卑鄙,他妄想着司锦卿能看在他献身的份上救救他的命,不要抛弃了他。   于是他做了他四年情人。   一个没有名分的、陪睡的情人。   他们有时候彼此都很忙,所以一见面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接吻脱衣服上床。   完了以后司锦卿会抱他去洗澡,这是他们最温纯的时刻,司锦卿会和他说话,会带着那无限柔情吻他,也会轻声询问他一些近况。尽管身心俱疲,他也总是会在昏沉与酸痛中开开心心的回答他。   这种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一直持续到他二十三岁。   那年夏参衍在别人口中听说了司锦卿要订婚的消息。他以为自己能做到心无旁骛,甚至坦然接受这个早晚回到来的事实,却仍然在再一次与他相交的时候忍不住旁敲侧击问了他。   司锦卿没有回答他,但也没有否认。   他知道这是司锦卿留给他的尊严。   于是那之后夏参衍再也不会去找他了,哪怕司锦卿主动给他发消息,他也会刻意找理由避开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理所当然的疏远,距离也慢慢越拉越开。   夏参衍再怎么迷恋他,也不会卑贱到去做第三者。   不清不楚的开始,就应该悄无声息的结束。   紧接着,司锦卿的花边新闻开始层出不穷,像是一招释放,突然很多人都和他有了关系,有新晋小花,也有流量小生,更多的还是豪门小姐。   那个时候夏参衍身边有了常逸。   司锦卿就不再让林浮带他一个人,那些传闻里面的小花小生都会交给林浮去带。   即使林浮仍然会将最好的资源优先给他,会给他在星心最高的地位和权势,可到底还是慢慢疏远了。夏参衍开始小心起来,尽量不再给他们惹什么麻烦,所以他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脾气好。   他和陆清嘉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陆清嘉曾经也是司锦卿传闻中的一位,也被林浮带过,现在和夏参衍都还是星心的艺人。   少年人总会有自己的信仰,陆清嘉大概也和他一样把司锦卿当作自己的信仰,毕竟这个男人在他们看来就是神一样值得被仰望的存在。   年少时的陆清嘉不可抑制的爱上了他、崇拜他,想方设法来到了他身边,可慢慢的他却发现不论司锦卿身边的有多少又是谁,夏参衍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个。理所当然的,那个时候的陆清嘉和他的关系说不上好。   可陆清嘉到底少年心性,看不惯他也从未为难他。   直到半年后一场豪门宴会上他和陆清嘉亲眼看着司锦卿带着一个漂亮女孩出现。   司锦卿看见了他,微愣了几秒才把女孩带到他面前来,淡淡和他介绍:“衍衍,这是迟北柠,迟小姐。”   迟北柠,迟家小姐,在辛由唯一能和司家门当户对的大家族,也是司家唯一能正名的未来主母。   那女孩顾盼生姿,当的上“沉鱼落雁”,一颦一笑皆上品,红唇卷发,一袭水蓝色纱裙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尽好——是配得上司锦卿的女孩。   夏参衍笑了笑,和她打了声招呼,只是笑道:“您好,我是夏参衍。”   别的他不敢解释。   好在迟北柠也没有多问,弯了弯唇角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   司锦卿来宴会当然也不仅仅是玩,很快带着未婚妻走开了。   夏参衍便继续静静坐在角落里面漫不经心的饮酒,心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家。   一如当年遇到司锦卿的那样。   “夏参衍,你不嫉妒吗?”少年清朗含着愠怒与疑惑的声音乍然响起。   夏参衍抬眼,看到了陆清嘉气愤的俊脸,淡笑反问:“嫉妒什么?”   陆清嘉看向那边佳人在侧正与人执酒谈笑的司锦卿一眼,酸涩的说:“他……有未婚妻了。”   夏参衍面色淡然的抿了一口酒,苦的。   “没什么好嫉妒的,”夏参衍笑着看着他,反而宽慰道,“你应当释怀,那个女孩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陆清嘉一噎,没想到夏参衍会这么平静,憋了许久才道:“可是你输了。”   这一次夏参衍久久没有回话,许久才笑说:“我没有赢过。”   他根本没有胜算。   ……………………   夏参衍杀青戏那天的天气很好,难得出了场太阳,冬日暖阳总是易温人心,剧组里也是一派清和明净。   剧组约莫还有一两个月的拍摄期。原本齐导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夏参衍走的,可是原著剧本这个角色就到此为止了,要是硬加剧情,不免就有加戏的嫌疑。   再者马上就是年末,因为夏参衍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剧组工作人员嘴上不敢抱怨什么,不代表他们心里好受。   齐导只能遗憾的就此作罢,心里却在想着下一次定要把夏参衍死扣在剧组里,主角他不要也得要!   “衍哥!”   常逸兴冲冲的推开休息室的门,抓着正在看剧本的夏参衍一阵猛摇。   这要换做别人常逸都不知道被解聘多少次了,性格大大咧咧的,还是那副未出世的毛孩子模样,又仗着夏参衍脾气好,行事方面也大胆许多。   夏参衍被他摇得头脑有些昏,不得已放下剧本,无奈笑道:“怎么了?”   常逸兴奋得脸颊通红,磕磕巴巴道:“祝……祝姐姐来了!”   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一道纤长倩影正懒懒倚在门框上,嗤道:“常逸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样啊,大惊小怪。”   话语里说的是常逸,眼神却落在身形单笔单薄的夏参衍身上。   而她目光所追随的人已经浅笑着站起了身。   面前的女孩乌发及肩,巧笑嫣然,唇如樱红,眉眼秀气清婉,五官端正玲珑。浅粉色的连衣裙将她纤瘦的身形衬得格外少女娇小。   “参衍哥哥!”祝兮兮一看见他就喜不自胜,亲昵的挽住了他的臂弯。   夏参衍摸了摸她的头,故作埋怨道:“兮兮好久没来看过我了。”   祝兮兮撇了撇嘴,委委屈屈的嘟喃道:“学校那边最近事情有点多……”   夏参衍轻笑道:“骗你的,没有怪你,学业最重要……”   “学业才没有哥哥重要。”祝兮兮笑眯眯抬头看他。   她今年二十二岁,还在辛由大学就读,已经大三了。个子在女生中其实不算矮,刚好到夏参衍鼻子下面一点点,所以她抬头的时候会直直望进他眼底,少女眼底闪动的光芒与欣喜总是会让他不知所措。   夏参衍无奈:“还是要以学业为先,这样才能长大。”   祝兮兮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夏参衍看她有苦难言的模样,又心软道:“好吧,不说这个。等下拍完最后一场戏,哥哥带你去吃饭。”   祝兮兮喜得要跳起来了,抱着他的手不肯撒开,脸面也不要了,一个劲的把自己脸上的妆往夏参衍身上蹭。   夏参衍拿她没办法,由着她闹。   好在马上就要换上戏中的服装,这最后一场戏的妆容也不复杂,简简单单打个底,然后将面色唇色画白一点就算好了。   这场戏,是南千的个人戏,自杀那一场,也是夏参衍最担心的一场,他在最后关头总是容易出错。   所以开机前便坐在一旁捂着热水壶缓解心中的紧张。   “呦呵,我当这是谁家的大小姐呢,原来是我们兮兮妹妹啊。”陆清嘉一边玩笑着一边自然而然的在夏参衍旁边坐下。   今天没有他的戏,他过来当然是为了看夏参衍。   祝兮兮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你不是也来了么?”   陆清嘉才不和小女孩一般计较,笑了几声便悄悄在夏参衍耳边道:“念清,不要紧张。”   夏参衍垂了垂眸,沮丧道:“我可能又要拖进度了。”   陆清嘉就笑:“那太好了,我可以多看你几天了。”   “……”   夏参衍不说话了。   陆清嘉斜睨他一眼,泄气了,这人连愠怒都不会。   “好了好了,担心什么呀。本来今天你杀青我们拉你去吃饭应该是你付钱吧。这样吧,你要是过不了,以后咱俩吃饭都是我付钱。”陆清嘉胸有成竹道。   仿佛将要拍戏的是他。   夏参衍失笑:“……什么呀。”   见他稍微放松点儿了,陆清嘉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参衍,过来准备了!”齐导朝他招手。   夏参衍朝陆清嘉和祝兮兮打了声招呼,跑向了齐导那边。   齐导最后和他简单的说了一遍剧情和人物,然后才正式开始拍摄。   这一场戏,南千跳楼自杀。   取景点是剧组特意找的一个小地方。夏参衍要站的那片房顶铺着绿布,这里毕竟不是楼房,只是一个一层高的小平房,所以有些地方还是需要后期一下。   这小平房地理位置很好,站在阳台上一望就能望很远,丝毫不比市中心那些高楼大厦的视野差。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隐隐藏在云层后,那片天已经金黄一片,洒在人身上暖暖洋洋,仿佛自动给人镶上一层柔光。   虽然电影里面讲的是夏天,但他们现实还是冬天,这样的太阳确实让人舒服。   其实这场戏只是一个很短暂很短暂的镜头,放在电影里面应当不会超过三十秒,可是实际拍起来却很困难,正是因为镜头少,所以抓的精。   *   作者有话要说:   上学了,以后可能两日一更或者三日一更了。   感谢你们喜欢夏参衍。   感谢观阅。 第06章 6   “Action!”   挡板敲下,夏参衍神色里的紧张骤然敛去,再抬眼时,那双色泽浅淡的眼眸中唯剩令人心惊的寂静与平淡。   南千好像终于释怀了,他不再害怕家里人失望而小心翼翼的眼神,不再躲避亲戚们指指点点的嘲讽声,也不再执着于那从来不属于他的天赋。   所以他站在了学校的天台上。   这是一个夏日的黄昏,金黄色的云层与泛着淡淡红霞的天幕映在他死寂的眼眸里。   然而那双平日总是熠熠生辉的眼,竟连这浪漫美景也缀不进去了。   天空还是那片天空,晚霞也仍然是那片晚霞,云层堆积着,层层叠叠,越往上颜色越浅,看起来愈加浪漫光明。   只可惜黄昏晚霞,都是夜幕降临之前的虚妄。   落日半隐进远处的山峦中,南千站在那摇摇欲坠的看台上,身形单薄的犹如一张白纸。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白衬衫黑长裤,他从来都规规矩矩穿着,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仍然穿着。   这里能看很远,高楼大厦、县城小镇、人间烟火,尽收眼底。   随着太阳缓缓沉没,南千突然转了一下头,那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眼倏地亮了一瞬,又很快被风吹乱的发挡住了那些明媚。   他像在告别,又好像在留恋。   他轻轻转过头,弯着唇浅笑,好看的唇微微勾起,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脸上唯一的笑容。   “后会……无期?”   他轻声呢喃着,偏了偏头。下一秒,他闭上了眼,轻叹一口气,再没看这世界一眼,缓缓朝下倒去……   来时满怀希望,走时心如死水。   这是南千的一生,一个与男主白听完全不同的结局,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   他的出现仅占据整部电影不过十多分钟,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人物而已。   “卡!”   齐导按下档板,平时严肃惯了的脸上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意:“过了。”   在场众人有的擦眼泪,有的后知后觉的鼓起掌来。   夏参衍发挥超常,最后这两场戏居然一次就过。且这两场表演都堪称完美,能让齐导脸上带笑还满意至极一遍就过的演技实在不多。   “恭喜念清杀青!”   夏参衍早就从软垫上站了起来,陆清嘉已经优先接过常逸的任务替他披上衣服挡去了那些萧瑟寒意。   待到大家祝福完了后夏参衍才扯着嘴角笑道:“这些日子,有劳各位了。”   他不是第一次和齐导合作,剧组的工作人员大多和他关系也不错,杀一次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副导演上来给夏参衍送花,夏参衍手脚被冻得有些僵,要伸手去接的时候被旁边蹦蹦跳跳的女孩子一把拿过,笑嘻嘻道:“我喜欢花,衍哥哥送我啦!”   大家哈哈笑起来。   祝兮兮来剧组找夏参衍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她虽然挂着大小姐的称号,但为人直率开朗,也不耍小姐脾气,很得大家喜欢,这种情况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赶着年末拍完这最后一场戏,夏参衍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东西早就收拾好,走时和齐导打了声招呼,陆清嘉便在一旁笑着邀请道:“导演,咱们几个一起去吃顿饭呗。”   齐导眉毛一竖,瞪着他说:“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闲啊,拍完了你们的还有别人的。”   夏参衍笑着悄悄扯了扯陆清嘉袖子,无奈道:“算啦算啦,又不是第一次杀青,吃饭有的是时间,让齐叔也歇一口气。”   齐导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行了行了,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就不掺和了。”   陆清嘉笑嘻嘻的又开了几句玩笑才被齐导赶鸭子似的赶走。   只是他看着四个年轻人缓缓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头一跳,突然觉得夏参衍站在其中过分单薄了。   明明他也在四个人中间,可是齐导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真实感。就好像夏参衍是个幻象,幻象一过,大梦一场。   他走的好远了。   …………………………   晚上他们四个人在市中心找了家保密性较高的餐厅,坐在包厢里面吃饭聊天。   这个地方以前他们也经常来。   只不过每次夏参衍都是被强行拖过来的那个。因为夏参衍会做饭,基本上都在家吃,他们几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又不好意思劳烦夏参衍去做,只能把人拖出来。   他们四个坐在一桌聊天,常逸无疑是话最多那一个,喋喋不休讲个不停,陆清嘉和祝兮兮总是时不时就要上去呛他一两句,呛得他满脸通红,又不愿意认输。   夏参衍就笑着看着他们闹,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只是胃里逐渐隐隐作痛的麻痹感还是让他额角冒出了丝冷汗。   此时的气愤温馨又和谐,这是他们在一起少有的闲适,夏参衍不想因为自己破坏了这种氛围。   “我去上个厕所。”夏参衍从位置上站起来。   “我陪你。”陆清嘉立马也要跟上来。   夏参衍失笑道:“行啦,你们玩吧,我这么大一个人还怕丢了吗?”   夏参衍声音清朗,开玩笑的时候尾音会很软,纵使是铁石心肠也没法不应承下来,陆清嘉只能恹恹又坐下了。   夏参衍状似无异的走出包厢,一离开那一块,便捂着痛痹的胃进了洗手间,把隔间门一锁便撑着墙对着马桶吐了起来。喉咙像是生锈的水龙头通了水,腥红的血液吐的马桶边缘都是瘆人的红色,看起来有些恐怖。   他冲掉那些血迹,从衣兜里拿出湿纸巾擦了一下嘴上血和额角的冷汗,又坐在马桶上整理了一下,缓了缓才若无其事般走出厕所,然后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拿出药,就着水龙头的水咽下,这才得到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等到胃部的疼痛被药物压下去些的时候他才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唇走出男厕。   等久了他们也会生疑。   不过让夏参衍有些失措的是祝兮兮会在厕所门口等他。   “兮兮怎么站在这儿?”夏参衍扯了扯嘴角,摸了摸她的头。   祝兮兮笑着抓过他胳膊,说:“就是想和你独自待一会儿,清嘉哥和常逸太吵了。”   夏参衍弯唇笑了,无奈道:“那兮兮有什么事啊?”   祝兮兮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问道:“你知道过几天是什么日子吗?”   夏参衍挑了挑眉,淡淡道:“你生日。”   祝兮兮一喜,惊讶道:“哥你还记得啊!”   “我什么时候忘记过?”夏参衍失笑。   她的生日就在元宵节前一天,夏参衍一直都记得。   祝兮兮弯着唇,满眼的欣喜与满足。   “那哥会送我礼物吗?”她期待的问。   夏参衍笑道:“当然,我能给的都给你。”   祝兮兮看着他默了会儿,倏然狡點一笑,半真半假问:“那我要你呢?”   夏参衍一愣,随即淡淡用手心拢了拢祝兮兮被吹散的刘海,笑说:“要我做什么?”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祝兮兮的心却沉了沉。   这些年她被他拒绝好多次了。但是没关系,喜欢他只是她自己的事,不需要夏参衍做出任何回应。   祝兮兮故作沉思,黯然伤神了一会又闪着眼看着他,说:“哥给我送一双高跟鞋好不好?”   夏参衍茫然了一瞬:“……嗯?”   祝兮兮难得见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乐了:“高跟鞋呀。我想要独一无二的,有光的那种可以吗?”   她是祝家小姐,从小到大衣尊处优,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区区一双高跟鞋其实不在话下。   可她就是想让夏参衍送他。   祝兮兮想做他的公主。小公主也好,大公主也行,总之水晶鞋只能他送。   夏参衍也仅是怔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微不可闻的难过。   “好。”夏参衍点点头。   祝兮兮欣喜若狂,也不顾自己穿的是小高跟,直往上蹦,一落地就往他怀里扑,夏参衍叹了口气,又怕她崴脚,只好虚虚接住她。   “好了。”夏参衍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私底下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   祝兮兮也没有多缠他,占完便宜就站在原地傻笑。   夏参衍无可奈何:“那小公主能和我回包厢了吗?”   祝兮兮挽住他的手,一边蹦蹦跳跳抓着他往回走一边兴奋的说:“哥哥哥哥!你可不可以自己帮我设计啊?”   “太丑了,我怕你不喜欢。”   祝兮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不会,衍哥送什么我都喜欢,就算是狗屎我也穿。”   夏参衍轻轻笑出了声:“我不是设计师……”   “没关系没关系,你随便画画就好了!”祝兮兮毫不在乎的说。   夏参衍笑了笑。   “哥哥给我定制水晶鞋啦哈哈哈!”祝兮兮突然大声喊了出来,嘿嘿乐着,生怕别人不知道。   夏参衍无奈,由着她高兴去了。   但很快,他们就没能笑得出来了。   走廊另一头突然迎面走来了几个人,男女都有,大概是来聚餐或是庆功的。   而让夏参衍止住脚步愣神的是被他们捧在中间的那个女孩。   女孩美而不艳,清婉出尘,眉似远黛,眼如深山。眉宇之间带些许凌厉感,看起来不太好亲近,偏偏众星拱月。   眉眼酷似夏参衍,又不像夏参衍。   皓齿明眸,肌香体素。远如天上月,近似水中花。   她身上穿着水蓝色的连衣裙,裙摆恰到膝上一点点,却衬得她身材高挑匀称。   咖啡色的长发散散搭在两肩,妆容精致却不俗套,哪怕站在这么多人里,也依然是最亮眼瞩目的存在。   两个人看到对方时都不约而同的楞在了原地,隔着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迷茫而愕然的相望,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孩更是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似是极其不愿意见到他。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见面也不过寥寥几次,那些让人难过或甜蜜的回忆早就死在了“时间”里。   “阿……”   阿轸。   她曾经是他的阿轸。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样不对。他总是能将瞬间泄露的情绪转瞬便藏的滴水不漏。   夏参衍在心里讪笑自己差点说漏嘴,转而淡淡改口道:“夏小姐。”   祝兮兮和那女孩的身体同时僵硬了一瞬。   但那女孩也并没有多搭理他们的意思,转瞬便恢复正常,只在路过的间隙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祝兮兮,没理会夏参衍就径直绕过他离开了。   “哎,轸汐,那好像是你哥啊,好帅啊啊!”   “妈呀夏念清这也太好看了吧!比电视上还好看!”   “是啊是啊,那好像是轸汐的哥哥,那他身边那个是谁啊?”   “女朋友吗?”   “不像不像,我觉得应该只是妹妹而已吧。”   “轸汐,是不是呀?但是你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妹妹了?”   女孩沉默一瞬,才淡淡道:“我只有一个哥哥,叫夏商徵。”   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离得太远,夏参衍和祝兮兮都远远听到了这段对话。   祝兮兮小心翼翼的去看夏参衍的面部表情,却发现他始终淡笑着,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淡然笑道:“没事。”   见到她就足够开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夏参衍和夏轸汐的过去要来了。   也是对被现实虐的很惨的亲兄妹。   感谢观阅。 第07章 7   夏参衍的妹妹叫夏轸汐,大哥叫夏商徵,他们三个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妹。   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出去打工了。那时候哥哥年龄比较大,又聪慧优秀,于是父母只带走了他一个。   夏轸汐和夏参衍自小都是被爷爷奶奶带着的。但也因此,夏轸汐和他更为亲近些。   他们三兄妹只有寒暑假时才能聚在一起。   不过夏商徵对于夏参衍的厌恶大概是从小就有的。   毕竟没有天之骄子会喜欢一个智力有损的傻子。哪怕这个傻子是自己的亲弟弟。   况且夏商徵从小跟在父母身边,所处环境不同,观念与话题自然也和他们截然不同。   他们两兄弟也确实算不上有什么感情。   夏商徵假期回家乡来的时候,往往只有夏轸汐才能和他说上两句话。因为夏商徵说的那些夏参衍听不懂,就算是夏商徵难得有耐心给他解释他也理解不了,久而久之,他就成了被他嫌弃厌恶的那一个。   那时候他们家还没有那么有钱,夏参衍和夏轸汐都在乡下上学,由爷爷奶奶带着,日子倒也充盈悠闲。   兄妹俩是一个房间,两张小床隔着一张屏风摆在一起,夏轸汐睡不着的时候夏参衍就会拿着故事书给她磕磕巴巴的讲故事,遇到不认识的字时夏轸汐就会凑过来看一下拼音,然后不厌其烦的教他读。   可笑吧,他明明比夏轸汐大了四岁,到了那个年纪却连拼音都不会。   但妹妹总是会脆生生的笑着说:“哥哥,你很聪明呀。”   这个世界上,只有爷爷奶奶和妹妹会夸他聪明。   何其讽刺的一个词。   他为自己做不好一个哥哥而羞愧,所以始终对妹妹心怀愧疚。于是他试图把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一切都给妹妹。就连压岁钱也会偷偷抽出几张给妹妹买零食和玩具,然后再上交给爷爷。   而他每年的压岁钱爷爷都会帮他存起来,直到他去世前才将那张已经存了不少积蓄的卡交给他。   爷爷甚至在临走时还要为他想好未来。   相比起来,夏商徵要比他更适合做夏轸汐的哥哥。   所以那时每次夏商徵回来,夏参衍都会把房间让出来然后跑去和爷爷奶奶睡。他会挤在爷爷奶奶中间,缩在他们怀里让爷爷乐呵呵的用蒲扇给他和奶奶扇风驱蚊子,有时候还会小声给他讲故事,哼着山歌哄他睡觉。   后来他时常想,要是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却发现时间在变,终有一天会物是人非。   夏轸汐性格跳脱,在别人面前就是小魔头,却独独只黏夏参衍。当惯了小霸王的她总是会把夏参衍也拉进去和着其他小孩一起闹,爷爷为此训斥过她很多次,只是妹妹天生淘气,不懂收敛。直到有一年他拉着夏参衍出去打架夏参衍为了保护她被人一石头砸破了脑袋。   爷爷第一次动手打了她,带着夏参衍连夜去了镇上的医院,当晚爸爸妈妈得到信息,第二天也马不停蹄的回来了,幸好检查出来只是轻微脑震荡,缝了几针,没什么大事。   但夏轸汐毕竟只是个小女孩,见爷爷动手打了她,哥哥又没事,觉得委屈开始吵闹。   爷爷被她气的不轻,大手一挥就是一句:“你们把汐汐带出去吧,这么多年了,两个娃还是养得起的吧。”   别说是夏轸汐了,连齐雪纯和夏长兴都愣了。   后来夏轸汐还是万般不情愿的哭哭啼啼跟着爸爸妈妈出去了。   妹妹走之后夏参衍便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过了好几年平静又无聊的日子,没了夏轸汐的保护,夏参衍总是会被同龄小孩欺负,偶有一个大哥哥保护他后来也出去打工了。而每当爷爷奶奶发现,就拉着他去学校找校长理论,爷爷理多,经常把学校里的校长都说的一愣一愣地,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但他也仍然没有朋友。   那段本该充斥着欢笑的年龄,他是在孤独与落寞中度过的。   再后来爷爷去世,他彻底失去了避风港,因为在那之后没多久爸妈就闹了离婚,他跟着父亲,父亲公司破产后他便跟着司锦卿离开了这个家。   齐雪纯和他偶尔通话,一开始还会问他过的好不好吃的怎么样,但渐渐的接触也就少了,只是每月会给他按时打一笔生活费。毕竟她有了新的家庭,还有一个很争气的大儿子,他是多余的。   奶奶和夏轸汐都跟在夏长兴身边,夏长兴和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说起来他们也没有多么深厚的父子情。   而且其实一开始夏参衍要跟着司锦卿走他是不同意的,后来是司锦卿找他谈了很多次,夏长兴权衡利弊之下才不得已答应,那时候他们确实是走投无路了,齐雪纯那边又迟迟不松口,甚至宁愿让夏参衍就这么跟着一个陌生男人离开。   可其实夏参衍心里明白的,夏长兴养不起他,齐雪纯不要他,他就算不跟着司锦卿,也迟早会被送去别的地方,而他暗恋司锦卿,这是他绝好的靠近他的机会。   毕竟司锦卿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也真的尽到了自己的义务,给了他最好的生活,让夏参衍自此彻底沉溺在了他的温柔乡里。   但司锦卿和夏商徵很不和。   不过那几年他和夏商徵几乎没有联系,留着对方联系方式的原因还是夏轸汐。   夏轸汐跟着爸妈到了外面之后过的很好,小霸王到了哪里都是小霸王。   他的阿轸很聪明,重点高中、一流大学,全都在她囊中,她几乎重合了夏商徵的足迹,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没出国。   后来夏商徵有提议过让她出国读书,那时候夏商徵已经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经济来源,算得上事业有成。可夏轸汐拒绝了,很久以后已经年满十二的小女孩才凑到他那边悄悄告诉他说:“哥,我出国就见不到你了,所以我不想走。”   就是这句话,让夏参衍义无反顾的投身到了娱乐圈里。   他喜欢音乐,只可惜与小提琴失之交臂,好在他还有一把好嗓子,作词作曲唱唱歌也还可以。   司锦卿听到他的提议时是反对的,娱乐圈的水太深了,他不希望夏参衍一脚淌进去。   夏参衍见他拒绝,有些失落,半晌才喃喃道:“不是还有您吗?”   于是司锦卿买下了一家娱乐公司,也就是现在的星心,并给他配备了一个金牌经纪人,将他包装的很完美,就此让他顺顺利利的进入了娱乐圈。   他出道前给自己要了一个艺名,叫“夏念清。”   他本来想叫“念卿”,但这样意图就太明显了,只好改了一个字。   不过就算被包装的这么完美夏参衍本身的问题还是需要正视。他做出来的词曲会经由他的音乐人修改,所以他的曲子后往往会跟上音乐人的名字,夏参衍却很满足。   很快他就凭借着一把清朗的好嗓子在业内小火了一把。后来演戏成名更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经济来源,可以照顾妹妹爸爸和奶奶了。   那时他是这样想的。   他把赚到的那笔钱一半转给了夏长兴,一半再拿出二分之一给妹妹做零用,剩下的钱转给了妈妈,他只留了一小笔。   只是每次转给父母的钱都会被退回来,在这点上爸妈倒是出乎意料的默契,每月的生活费依旧按时打给他。夏参衍知道这是他们的义务,便不再多说。   夏参衍和妹妹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种感情也不是再分开几年能割舍去的。再相见后,夏轸汐比之前更喜欢黏他了。   而且她遇到什么事不找爸爸妈妈也不找大哥,恨不得每天一个电话把夏参衍叫到学校来陪她。   夏参衍经常被她的吓到。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初.潮的时候慌得不行,打电话哭哭啼啼的和他说她病了她出血了,吓得夏参衍直接扔下剧本和导演匆匆打了声招呼奔了过去,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剧组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都很不对劲,连导演的脸色都冷了很多。结果他过去发现小姑娘是长大了。   夏参衍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便和老师请了假带她回自己家住了一天,房子是公司配给他的,在全辛由最好的公寓区,也是夏轸汐的常驻地。   只要学校放假,她准会拖着箱子过来找他,要不是学校不允许通学,她怀疑他会住在他这里。   带她回家之后,夏参衍便把自己捂得严严的实实满头大汗冒着风险去超市给她买了卫生棉,又回家给她洗了内裤和弄脏的衣服,再用红糖水煮了碗甜酒才算是把她丢的神找回来。   甜酒是奶奶教他煮的,爷爷妹妹和他都喜欢吃。   由于夏参衍对这种小女孩的事情没有什么经验,而即使已经上过初一生物课的夏轸汐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兄妹俩只好上网去查,幸好夏参衍研磨剧本时将某些东西参透了,简单给她讲了一下注意事项并安抚完她的情绪,小姑娘才抽抽搭搭的安心睡了一觉。   她总是很信任他依赖他。   爷爷去世之后,除了奶奶,妹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他的人了。   所以夏参衍很珍惜,也很庆幸。   他真希望妹妹永远是他的妹妹,他能一辈子守护着她。   但凡事,哪能说一辈子呢。   夏轸汐十八岁那年,夏参衍二十三。   那时他在娱乐圈已经混的很好了,而夏轸汐尚在读高中。   这是他们一切的转折点,大概也是他们最终的结局了。   常逸当时早已来到了他身边,一直和他连轴转赶通告,只是常逸心比较大,也从不会在夏参衍面前抱怨什么。   夏参衍在圈内是出了名的规矩,哪怕有人想打他的主意,一听到“司锦卿”三个字便不驱自退了。可有些人躲在背后,就是看不惯他好,架不住别人害他。   夏参衍又是个软性子,不懂反击,就算他的风评在业内还行,放在不明真相的路人和煽风点火的黑粉面前就是个私生活混乱的花花公子。   那时夏轸汐高三,也不知怎么这么巧偏偏就那时候传出了他的绯闻。哥哥虽然是大明星,也抵挡不了一些人的妒忌,专门挑着夏参衍的黑料讽刺她,夏轸汐的脾气是好,却不是像夏参衍那样一味忍让任人欺负,于是便因为夏参衍和人起了争执,打了架,被学校记了过。   夏轸汐这些年一直很乖,有了小时候爷爷的教训,几乎没惹过事,却为一个被绯闻缠身赶出家的人在学校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因为这件事,夏参衍被夏商徵狠狠训斥了一顿,夏参衍自知自己有错,终于不再对这些黑料坐视不理,让公司连夜处理了,发布申明和律师函才算是平息下来。   更何况这些年夏商徵因为司锦卿看他越发不顺眼,所以两人平素不怎么来往,夏参衍和夏轸汐感情又深,如果不是牵涉到夏轸汐,夏商徵一般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所以那件事之后他不再去学校看夏轸汐,每个月的生活费他照旧打给她,却把她的生活琐事都交给了常逸。   夏轸汐身在封闭式的贵族学院,非假期出不来,就算是放假时夏参衍也在到处跑通告,两人根本没有机会见面,就这么慢慢的 ,他们将近半年没见面。   夏轸汐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夏参衍不得不在乎,尤其夏参衍实在不想和夏商徵再起什么矛盾,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破坏了夏轸汐和夏商徵以及聂家的感情。   他的妹妹是真的很聪慧,考上了辛由最好的高中,学业上层,她前程似锦。   哥哥夏参衍是她唯一的污点。   他什么都帮不了她,不论是在她的前途上还是感情上,夏参衍都会成为他最大的绊脚石。   他深知这一点。   所以后来夏轸汐给他打电话时他总会找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信息发的回的也少了。夏轸汐也不傻,当然猜出他在顾虑什么,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那时还在上学,并没有能力挽留哥哥。   夏商徵知道了这件事,果然没再找夏参衍的麻烦,也明白妹妹一个人在学校会有些孤独,便时常抽出时间去看看她,这样一来,夏参衍的位置就有人代替了。   可是有些位置真的是说代替就能代替的吗?   可以夸张的说,所有亲人,包括爸妈在内,于夏轸汐来说却都没有一个夏参衍重要。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一起长大,夏参衍还是那个自始至终陪在她身边的人,哪怕爷爷去世,爸妈离婚,哥哥出国,夏参衍也永远也不会走。   她知道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也不喜欢不喜欢他的人。   于是在第三次看到来看她的人是夏商徵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哭着喊着要见夏参衍。   夏轸汐已经半年没见到他了,想他,想见他,她是他的妹妹,他们一起长大,他怎能这么狠心。   她只是想要哥哥而已。   夏商徵沉默的安慰了她会儿,待她情绪稳定下来点后才回去,路上却打了一个电话给夏参衍,只淡淡道:“尽量少出现在汐汐面前。”   夏参衍看到了这条短信,什么都没说,那之后,常逸也很少去学校了。   夏轸汐察觉到了他的疏离,又一次闹了起来,闹到了校长办公室,校服一甩就要退学。   夏商徵当时在出差,只能由夏参衍先过去看她,夏轸汐一见到他,人登时愣了半晌,然后眼泪决了堤似的流,死死抱着他不放开,一边哭一边骂他,哭完骂完又哀求道:“哥哥,你不要不要我……我不想待在夏家也不想去聂家,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要你养,我可以自己赚钱,我和哥哥住在一起好不好?”   夏参衍眼眶湿红,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却什么话都不说口,只能轻轻摸着她的头,小声唤她:“……阿轸。”   阿轸,这个称呼是夏参衍专属,除了他谁也叫不得,这是夏轸汐说的。   而时隔半年再听这声阿轸,夏轸汐哭的更厉害了,在学校一向端庄稳重的她像个孩子一样抓着哥哥不肯放手。   之后夏商徵赶到,开始时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看了夏参衍一眼,那一眼,夏参衍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夏参衍静静抱着她,等着她哭完,哪怕心里如血注,哪怕痛如刀绞生不如死,他也不能拖累他的阿轸,毕竟……他连自己都寄人篱下。   遑论带着妹妹。   当时的夏商徵已经逐渐开始兴复当年父母亲的企业,在聂家的帮助下更是成长飞速,只要有他的庇佑,夏轸汐就能毫无顾忌的长大了。   她就该干干净净的。   夏参衍怎么舍得弄脏了她,怎么会让她跟着他承受那些流言蜚语,让她跟着他吃苦蒙灰呢。   那是他第一次推开了妹妹,言语温和,内容却残忍凌厉:“和大哥好好生活。”   夏轸汐愣了半晌便马上反应过来,要倾身去抱他,夏参衍咬牙后退几步,苦笑道:“阿轸,哥哥无能,没办法带着你。”   这句话的意思不外呼于:“我带着你,你就是我的拖油瓶。”   夏轸汐讷讷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夏参衍眨去眼中湿润,继续笑着说:“你为了哥哥好,哥哥也为你好,你跟着大哥好好长大。”   言外之意:“你为了我好就别拖累我。”   这种典型的白莲话,说的好听,实际上蚀骨锥心。   夏参衍没再多说,转身离去,他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有在拍戏了,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然他会崩溃在妹妹面前。   这个世界上和他最亲密的人,最终还是要离他而去。   世间美好都不能属于他。   夏轸汐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渐渐远去时才幡然醒神,猛然朝着他的背影哭着大喊:“夏参衍!你要是不要我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那时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夏参衍却只能故作无事的模样,头也不回的温声道:“夏小姐,愿一切安好。”   那天他坐上车离开,没有痛哭,也没有露出什么悲伤神色,只是任眼泪自发流了会儿才面无表情的慢慢拭去那些象征着无能的泪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夏轸汐果然如她所说再也没有去找过他。   他的电话微信短信等各种能与她联系上的号或被她悉数删去,或彻底拉黑,渐渐的夏参衍在手机上找不到她的痕迹了。   他知道这是必然结果,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多想,也没有多说。   只是有一天下午正好闲在家,恰逢夏轸汐学校的放假。他鬼使神差的忍不住开车到了她学校门口,他的车子藏的隐蔽,这辆车她应该没有见过,新买的,所以不用担心被她发现。   很快,那个他日夜牵挂着的女孩出来了。   夏家三个孩子都生的好看,但都是截然不同的好看。夏商徵凌厉凛冽,棱角分明;而夏参衍温润清雅,如玉柔泽;夏轸汐则结合了他们两个人,眉宇沉下来的时候比较像夏商徵,平时和夏参衍更像一点。   他们学校的制服男女统一都是小西装,女生下身也是西裤。这身衣服穿在一般女孩身上会显得别扭,夏轸汐身上这套略大了,但她身材比例匀称,又高又瘦,穿起来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外套松松扭扭,扣子没扣,也不怕冷。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明明那样温婉清丽的长相生生生出一份凛冽,反而更显高挑出尘。   只是虽然高了,却也瘦了,好像也不如之前那么清朗明媚,看起来疏离冷淡。   可他听说她过的很好,没有夏参衍在其中当阻力她的一切都很顺利。   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也选了理想的专业,她的专业课门门第一,总是甩别人一大截。但让夏参衍惊讶的是夏轸汐居然放弃了跳舞,他明明记得她要报考的是舞蹈学院。   尽管有些失望,夏参衍却仍尊重她的一切选择。   那天夏参衍隔着模糊的车窗,看着妹妹漫不经心的垂着眸似在等车,夏参衍就这么专注的望着她,一动不动,一秒都是奢侈。很快一辆车就如约而,那车看上去就价格不菲,引得路人都频频侧目,大概是夏商徵派人来接。   夏参衍看着夏轸汐上车,看着那辆承载着他一切的车开走,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那年他已经会抽烟了,他靠在座椅上,从兜里拿出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脸,他好像被埋在这层尘埃下,永远爬不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了。   感谢观阅。 第08章 8   将近年末的那几天夏参衍去了一趟公司。他所在的公司名叫“星心”,被司氏买下来之前叫“星耀”,是国内的王牌娱乐公司,也是那些新星们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   如果没有司锦卿,夏参衍一辈子不可能进这样的公司。   像他这样的傻子进娱乐圈,恐怕还没开始就被啃得渣都不剩了。   而至今,他已经在星心待了十一年。   夏参衍十七岁踏入娱乐圈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不懂圈内的规则,也不明白何为人心。   因为在乡野的星空下待的太久了,以至于隔绝于世俗外,不知道大城市的丛林法则。所以也吃过亏,毕竟司锦卿再怎么庇护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   说来好笑,十七岁的他居然还没有一点性意识,在这污秽的圈子里不懂性,相当于羊入虎穴。   可是谁教过他这些?   哪怕有过说教,那也是对妹妹、对女孩子,没有人会用“性安全知识”来教导一个被病坏了脑子的男孩。   夏参衍没看过多少书,有书也不识字,看不懂。乡下的学校更不会教他们这些,老式电视机里播放的若非谍战片就是动画片,他什么都了解不到。   幼稚的他甚至会无所顾忌到因为害怕,而在某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钻进司锦卿的被窝。   这个男人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他不知道什么叫做距离。   当初他跟着司锦卿离开夏家的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只是一味的依赖这个给予了他无限温柔和耐心的男人。   后来逐渐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他却已是他的情人。   真正让他有勇气和底气开始依赖他的源头并不算多么美好,那也是他在进圈后第一次体会到人性的阴暗面。   当时他接了部电影,扮演的当然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导演是个中年男人,倒是挺严肃正经的,看起来还有点凶,和齐导的风格相似。只是那个副导演总会在敬酒的间隙有意无意地朝他眨眼。   那时夏参衍已经凭借着一口好嗓子在乐圈内小有名气,他急着想赚钱,便开始拍电影。他拍的第一部 电影是齐导的,当时还刚杀青没多久,这是他第二次进组拍戏。   那副导演也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长发过耳及肩带着微卷,喜爱抽烟,看起来就一副不怎么正经的样子。但他对夏参衍不差,态度温和,彬彬有礼,加之一副算是不错的皮囊让他看起来很是儒雅亲和。除了偶尔会做一些让夏参衍不怎么舒服的动作外,夏参衍对他印象也不差。   聚餐间隙夏参衍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就被副导演堵在了走廊里。   出于礼貌夏参衍没有贸然离开,只是温声问:“林导是有什么事吗?”   夏参衍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温温软软的,很容易撩人心尖。   副导演笑了笑,指尖还夹着根烟,斜睨着他,笑道:“剧本看过了吗?”   夏参衍点点头,一说到剧本就有些紧张,老实道:“看过了。”   副导演默了会儿,又道:“你台词怎么样?”   台词是他的硬伤。夏参衍绞着手指,不好意思道:“还……还在精进中……”   副导演仰头吐了口烟,笑说:“台词不好的话会影响人物效果的。”   夏参衍心里一紧,连忙道:“您有什么不满意的指出来就是。”   副导演看了他一眼,说:“我大学时候修过台词课,偶尔也能传授演员一些小技巧,我可以帮你。”   夏参衍又惊喜又忐忑,只是站在他面前的毕竟是个前辈,还是个不熟的前辈,所以他害怕自己台词功底太差,前辈会不耐烦。   副导演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笑了笑,把烟掐灭在垃圾桶上,随手扔进箱里,低声说:“不用紧张,我不骂人,我现在正好有时间,去我房间吧。”   十七岁的夏参衍并不知道在娱乐圈里别人一句“去我房间”意味着什么,他刚踏入圈子,自以为做什么都要听从前辈的安排方才叫做懂事,于是迷迷糊糊的跟着人进了房间。   副导演原本以为得用一些强制手段才能骗到人,没想到这么好骗,见他不设防也不急着动手了,端了杯热水给他。   猎物要循序渐进才有意思。   夏参衍心绪有些乱,惴惴不安的也没多想,两手捧着水轻轻抿了几口。白皙纤细的手指贴在杯壁上,希望以此汲取其中温暖,放松紧绷的心弦。   慢慢的,他越坐越不安,开始浑身燥热,身体发软。   副导演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勾了勾唇角,明知故问道:“念清,你怎么了?”   夏参衍下意识晃了晃脑袋,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模糊,这才发觉了不对劲,倏然起身,匆匆道:“制片老师,下次吧,我现在有点不舒服……”   他昏昏沉沉的说完就要踉跄着往门口走。   副导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勾了下唇角,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彻底失去力气要栽倒在地的时候才顺势抱过他,将他放在了床上。   夏参衍意识尚在,只觉得难受,还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怀着侥幸小声道:“您……您能送我回房间吗?”   副导笑了下,摸了摸他的脸,一边不紧不慢的解他的衣服,一边说:“好呀,但是我得先检查检查你的台词,帮你检查完,再送你走好不好?”   夏参衍喉头一哽,就是再傻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他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恐慌将他席卷,巨大的浪潮铺天盖地的拍打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浑身发抖,这会儿连说话都没力气了。   迷蒙里只觉有人在解他的衣扣,那粗砾的手指碰到他滚烫的肌肤时瑟缩了一下,夏参衍立刻清醒了一瞬,挣扎着要往另一边爬。林导也不急,笑眯眯的看着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将将肩上的衣服滑的更开,光滑白嫩的肌肤暴露在白炽灯光下,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副导耐心告竭,欲上前去压制住那不听话的小猎物,可他刚迈动脚步,酒店门铃就响了起来。他看了仍在兀自挣扎的夏参衍一眼,有些烦躁。任谁在这种时候被打断也不会好受,再说他连人都没摸到。   于是他看也没看便开了门,打算速战速决,然而没想到外面并不是一个人,为首的男人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就一脚踹了出去,腹部痉挛似的疼痛让他怒吼出声,他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冷汗直冒。   那男人没多看他一眼,径直往里走,外面守候多时的人也已鱼贯而入,他一眼就看到了床边衣衫不整神志不清的夏参衍。   那几乎咆哮而出的滚烫怒火在心腔里翻搅燃烧,他迫不及待的想将那个该死的人渣千刀万剐,怒火岩浆般侵蚀着他如刀绞般的心脏。可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尤其在夏参衍面前,无论怎样都不能吓到他,这时候最应该先安抚他的情绪。   司锦卿过去将神智迷乱的夏参衍抱在怀里。小孩的肌肤滚烫,哪怕隔着衣料司锦卿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   在检查过他的身体后司锦卿才猛然松了口气,只是上衣除了一点,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痕迹,他没来晚。万幸。   他阴沉着脸帮他扣好衣扣,动作却格外小心谨慎,然后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小孩瘦弱单薄的身体,将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   他路过门口时没有多停留,只是看了任湛一眼。   任湛会意,恭敬的点了点头,待司锦卿抱着人一离开,便冷冷吩咐道:“做干净一点。”   “是!”   他们带来的那群黑衣人低垂着头,声音暗沉,犹如夜晚敲响的死亡钟。   任湛没看蛆虫般匍匐在地上的人一眼,嘱咐完便疾步跟上了司锦卿的脚步。   此时正值仲夏,窗外的天幕黑的惊人,无星无月,犹如一层裹着漩涡的无底深水。   别墅后院里的梧桐树叶微晃着,似乎是察觉到了家里不同于往日的气氛,没敢发出声音,就连知了都识趣的没有出来讨人厌。   司家别墅里有两个佣人一个管家。   佣人经验老道,管家亦是陪伴司锦卿多年的老人,三人当然也认识夏参衍——这位被少爷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   夏参衍人好,也好相处,对他们三个格外谦逊有礼,很讨人欢喜,他们自然也喜欢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少年。   然而今夜被司锦卿抱回来的小少爷似乎不太对劲。   司锦卿没有吩咐什么,他们也没敢多说多问,识相的躲在一边,只在心里默默关心小少爷。   司锦卿其实早知道夏参衍今晚有聚餐,他对于夏参衍的出行也一向重视戒备,这整栋酒店的监控都在他的管控范围内,四周都有人保护把守,一旦有什么不对劲他立马就能发现。   他知道衍衍不谙世事,便以为自己能时时刻刻保护他。   他本来不想让夏参衍过早知道娱乐圈里面这些肮脏事。夏参衍太干净,那双眼至今澄澈依旧,没有经受过任何污秽的沾染,眸水永远波光粼粼,熠熠流转,仿佛对这世间一切都充满希望。司锦卿便存着私心,希望小孩能在自己的庇佑下即使身在染缸也能清澈依旧,他希望夏参衍永远是他最初认识的那样,明朗、纯粹、美好。   可是他错了。   这样非但不能起到什么效果,还会让那些豺狼虎豹对他变本加厉,前仆后继的过去伤害他。   一个人天真烂漫自然是好,但若是不谙世事没有丝毫防备心,那便犹如嫩肉被扔进饿狼群,会适得其反。   其理相当于良善过头就相当自作自受。   司锦卿将夏参衍带回了家,通知私人医生过来给他打了镇定剂,等全部检查完发现一切良好后他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来。   然而放松下来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与愤怒,人总是会在险胜后心有余悸。   司锦卿尽量轻缓的给夏参衍洗了澡换上睡衣,他似乎昏睡的不是很安稳,眉头微蹙着,不一会儿鬓角就出了汗。   司锦卿一点点帮他擦去,侧身躺在他身边,待夏参衍安静下来之后才有空闲仔仔细细看他的衍衍,只有看着他那颗躁动的心才能平静。   夏参衍长相偏温润,眉眼柔软,五官精致清和,是能一眼惊人二眼沦陷的长相。偏偏他自己一点也意识不到本身的优势,对谁都不设防,一丁点儿善意就能轻易把人骗走。   想当初两人还不算相熟的时候,他说让他跟着自己走他就真的跟着他走了,也不怕他是坏人。   司锦卿有时也会因为他的天真和温柔苦恼。   夏参衍闭上眼睛睡着后最是松软,浓密的长睫轻轻闭着,睡的不安稳时会微微颤动,勾着人心尖上最最柔软的位置,樱红的唇微张,凑近了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   司锦卿看了他一会儿,那折磨了他一晚上的怒火也随着他清浅平缓的呼吸渐渐消散,最后他只能妥协般叹口气,拥住了怀里清瘦的人。   夏参衍的皮肤仍然有些烫,隔着薄薄的睡衣贴在他略冰寒的肌肤上,撩得他心痒。然而司锦卿在这种时候根本生不出别的什么想法,只是微微低头吻了吻他光洁的额,给予他慰藉。   后来夏参衍那部戏理所当然的没能拍成,如果不是考虑到夏参衍在圈子里面还要继续走下去,司锦卿会把这个剧组都给端了。   之后那一个月夏参衍都被司锦卿勒令乖乖待在家里,表面上是司锦卿的强制要求,其实夏参衍心里清楚司锦卿是想给自己一点时间把上次带来的阴霾驱散些。   司锦卿的温柔大抵就是如此细腻。   虽然司锦卿总是很忙,但他考虑到夏参衍在家里,便把所有工作尽力往后推了,一有空闲就回来给夏参衍“上课”。   他不敢一次性将那些不好的东西对着他倾盘而出,只是委婉的告诉他一些关于“性”的知识以及维护自身安全的方法。   夏参衍慢慢明白过来,也渐渐懂了那个副导演带着侵略性的目光意味着什么,这才后知后觉的怕起来。   司锦卿看着心疼,每次训斥的话到了嘴边也不舍的说出来。   但这些东西他必须知道,也得提前面对,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当然,如果他想后退了司锦卿也会让他一尘不染的脱身回来。   然而夏参衍看起来温润,性子里面其实也有隐隐的倔强。司锦卿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别说夏参衍后怕,司锦卿更是。   他的璞玉天地滋养,精华为饲,受不得世间任何一点浊气染指。   后来的夏参衍慢慢明白了,也逐渐接受了,万幸他并未如司锦卿担心的那样因世俗的影响而变得不同,反而历经世间风雨,更加生动澄澈。   他不该担心这些的,美玉不因污泥而贬值。   *   作者有话要说:   上学了。   感谢观阅。 第09章 9   这次夏参衍过来找司锦卿确实是有正事。   这事于他于司锦卿都是好事。   他是时候离开了。   星心娱乐对于司氏来说只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公司,不值得司锦卿花费什么精力,现在星心主要归林浮管。   昨晚夏参衍就和司锦卿发了信息。司锦卿从不会拒绝他的邀请,也没有直接在电话里问是什么事。他很尊重他,夏参衍不说他就不会问。   夏参衍敲门进去的时候司锦卿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工作。他地位崇高,却也很繁忙,到哪都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由于熬夜还经常犯头疼。以前夏参衍跟着他的时候会帮他按摩缓解一下,但现在再这么做就不太合适了。   年少时喜欢上这个人,一招沦陷,便是万劫不复,到如今也没能走出来。   他走不出,司锦卿却要去迎接一个更为崭新美好的未来了。   司锦卿的未婚妻夏参衍见过的,他的父母和姐姐夏参衍也有幸见过,不过他的家人都不太喜欢他。他不敢太贪心,能与这样完美的人缠绵一时就是他一世的幸运了。   他一具残躯,已经不再奢求什么。   司锦卿从电脑前倏地抬起头来,疲惫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渐渐松缓了下来。他眉目温和,眼里是极力遏制的笑意。司锦卿欲从办公桌前起来,含笑道:“坐下来说。”   夏参衍摇了摇头,温声说:“不用了,我刚才坐了好一会儿车,现在站一下。”   司锦卿知道夏参衍有些晕车,也没有强求,点了头便问:“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互相约见过对方了。   关系尴尬,不免惹人误会,少接触才好,这是夏参衍心里想的。而且寄人篱下,最怕给人添麻烦。   夏参衍也没有绕弯子,抿了抿唇才低低的说:“我想和星心解约。”   司锦卿拨弄键盘的手一顿,微蹙了下眉,抬眼疑惑道:“怎么了?”   他知道夏参衍不是莽撞的人,有自己的打量。   夏参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说:“我在星心已经待了很久了,想自己去开个工作室,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您吧……”   司锦卿心里一动,听到最后的时候却禁不住在心里说:“你永远可以依靠我。”   但这句话到底没能说出口。毕竟夏参衍和星心解约也是司锦卿希望的。他想让夏参衍脱离他自己去闯一闯。衍衍太单纯了,总是需要放他出去走一走。最重要的是,夏参衍若是出去单干独立了之后,就不会再有人用“司锦卿包养夏参衍”制造绯闻生事了。   司锦卿想了会儿,只问:“工作室的地方找好了吗?需不需要从星心这里带点人走?”   夏参衍摇了摇头,笑说:“地址还在找,但我不带走星心的任何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奇怪,禁不住问:“常逸和林浮呢?”   夏参衍垂了垂眼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再找人……”   司锦卿似乎知道他在考虑什么了,开个工作室不是简单的事,星心的条件无疑肯定比他那里好,他不想让常逸和林浮跟着他忙上忙下。   司锦卿默然半晌,捏了捏手指,说:“解约可以,但是工作室的事让我也来把把关,怎么样?”   他以为这个条件已经算是很委婉了,却没想到夏参衍直接拒绝了。   “不用了,我依靠您已经依靠的够多了。我已经推了接下来半年的行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可以自己来的。”夏参衍说完偷觑了眼司锦卿脸色,怕他生气,又补充道,“但我有不知道的不懂的肯定先问您的……”   司锦卿瞬间无奈了,长篇大论被堵在喉咙口,憋屈得紧,却又不忍心打击他,只好妥协道:“好吧。”   大不了在背后悄悄的不让他发觉。   夏参衍点点头,说:“那我可以现在解约吗?”   司锦卿一愣,这回是真的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失笑道:“怎么这么急?不喜欢星心了吗?”   夏参衍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脸颊微烫,连忙道:“不是的不是的,就是觉得早点解约早点忙工作室的事情……而且我也想脱离公司休息一段时间。”   这话说到了司锦卿心里。他知道夏参衍一直把自己的档期排的很满,有一段时间几乎都没有什么歇气的时候,下了这里飞那里,司锦卿心疼,但又想击溃他这种难得的斗志。   他还想着什么时候不动声色的给他放放假,没想到夏参衍直接就说了。   解约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初签约的时候司锦卿就在上面列了一条“违约金”为零的条件,所以解不解约其实也就是双方签个字的事。   司锦卿做事一向迅速,没过多久就有人拿着打印好的解约书过来了。   “衍衍,想好了吗?”司锦卿抬眸认真的看着他。   夏参衍握笔的手紧了紧,回以一笑,淡淡道:“嗯,不会后悔。”   司锦卿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今天天气还行,气温相对平常高了一点,没有太阳,穿少了还是会被凉风刮得骨头痛。辛由街上的车辆却意外的多。   大概是因为将近年末,都要出来采购年货。   司锦卿没有直接将夏参衍送回家,准备先带他去吃顿饭。   车内暖气充足,不很冷,暖意融融的。夏参衍浅浅打了个哈欠,却不知道牵动了哪里,又轻轻咳嗽起来。   司锦卿蹙眉,可在开车又腾不出身去看他,只能微微侧头肃道:“是不是感冒了?怎么咳得这么严重?”   夏参衍慢慢止住那无休止的咳嗽,尽量咽下喉间往上涌的腥味,随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玩笑道:“没事,就是打哈欠的时候被口水呛住了。”   司锦卿趁着红灯间隙看了他一眼,见他不似作假,又轻轻笑了起来,他笑声清朗,悦耳动听,夏参衍特别喜欢听他高兴时候发出来的笑声,这个人永远温柔有度,他可望而不可即。   司锦卿伸手在他背上轻柔的摸了几下,不过分痴缠,也不重,力道适度。夏参衍没有一点不自然,还有点舒服,只是这动作有点像是安抚炸毛的小猫。   “注意身体,不准生病。”司锦卿又说。   夏参衍弯了弯唇角,眼角还带着咳嗽过后的微红,眯眼道:“是。”   两人在湘菜馆定了个包厢。   夏参衍按照惯例点了些素菜,司锦卿便点了些相对来说不荤不腻的荤菜。他们的胃都不怎么好,吃不了太重口。   “我想喝旺仔牛奶。”夏参衍看着司锦卿笑意盈盈道。   司锦卿又看了眼服务员,认真的问:“有没有热的?”   服务员:“……”   被这么有压迫性的眼神盯着真的不太舒服啊。   “……没……没有。”服务员战战兢兢的答。   司锦卿这才将目光转向夏参衍,哄道:“算了吧衍衍,给你点杯热奶茶好不好?”   夏参衍一向听话,点了点头。   两个人坐在包厢里沉默了会儿,司锦卿才打破这诡异的气愤开口问他:“过年回家吗?”   夏参衍点点头,没隐瞒。   司锦卿颔首:“是该回家了。”   “我陪你?”他看向他。   以前过年都是司锦卿陪他回去,因为聂家人待他不好,司锦卿怕他们会欺负他。但最近几年夏参衍和聂家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至少能平平淡淡在餐桌上吃一顿饭了,夏参衍便不再让他陪他回去。司锦卿最初还会派任湛陪他一起去,后来慢慢的夏参衍也不需要了。   这一次也一样,夏参衍摇了摇头,温声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司锦卿没有强求。   夏参衍不再是小孩子了,也不需要他无时无刻的保护。   两个人吃完饭,司锦卿开车将夏参衍送至他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这片公寓区很安静,环境也好,这么多年夏参衍也没有换过地方,毕竟他几乎每天都在跟组拍戏,能回家的时间少之又少,住在哪里都没什么两样。   “我,我要走了。”夏参衍解开安全带,却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他的声音又轻又低,轻垂着眼,侧脸清隽,看起来格外乖巧,又透着股莫名其妙的苍白。   司锦卿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毕竟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互相了解过,这些年他们连交心的时间都很少。   也许自己的判断失误了。   司锦卿勾了勾唇角,他的眉眼温雅下来时格外柔和俊美,没有丝毫商人身上的浮华,带着点儒儒的书香气息。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柔柔摸了摸夏参衍的头,带着点笑意轻声道:“早睡,晚安。”   夏参衍却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指尖,坐在那里没动,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锦卿没有急他。   他们上一次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一起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司锦卿开始无比留恋这点温馨与安静。   想触碰他,但是不敢。   现在还不行,再等等吧。   司锦卿悄悄吸了口气,心尖酸涩。   就在司锦卿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种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时,眼前突然覆下一片阴影,他有些恍惚,只觉得唇上一软,那带着些冰冷的唇轻轻和他的贴了一下,就是贴着,其他什么也没做。   待到彼此的心跳声快掩饰不住,那渐寒的温度渐渐温热起来时,司锦卿听到他轻轻说:“……再见。”   这句话是贴着他的唇说的,他的呼吸没有想象中的滚烫,淡淡的兰花香混着那温温凉凉的呼吸萦绕在他鼻尖,刺激着他的感官。   等司锦卿从那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夏参衍已经推门下车了。   司锦卿僵硬的转头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车窗外清瘦的身影,深褐色的眸里掬着一汪水,里面倒映着夏参衍的身影。   可这身影好像越来越远了。   事态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发展,反而逐渐偏离预想的轨道。   “……衍衍。”司锦卿看着他,声音有些哑,尾音被他哽在喉口,似乎是特意想要掩饰去那些不明的情绪。   他突然有种下车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   还不是时候。但他又想。   “司总。”夏参衍眯着眼朝他笑了笑,轻声说,“我要走了。”   他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那声音很太弱,却又足以让司锦卿听清楚。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夏参衍的眼睛似乎有些红,呼吸不太稳,声音低弱过头了。   司锦卿心头一紧,突然感觉有些难受。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提前祝您订婚快乐,新婚快乐。”   炽亮的车灯正好打到他的方向,夏参衍站在那片刺眼又迷离的灯光里笑着看着他。他的身形很单薄,整个人都被那璀璨光线浸没,仿佛下一秒就能彻底湮没在那耀眼里。   “祝您和迟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最后他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记了要更新了抱歉。   感谢观阅 第10章 10   年三十前几天夏参衍让常逸来了家里。   “什么!?哥你解约了!?”常逸满脸不可置信。但转念一想夏参衍明年就二十九岁了,脱离公司去单干在娱乐圈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立马道,“那我也去!”   夏参衍将菜从厨房端出来放在餐桌上,闻言笑了笑,说:“不用了。”   常逸皱了皱眉,不悦道:“为什么!?”   夏参衍将碗筷摆放好,擦了擦手在桌前坐下,温声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常逸一惊:“哥你要去哪?”   夏参衍弯了弯唇角,给他倒了碗排骨汤,说:“去玩啊。”   “玩?”   “嗯。”夏参衍点点头,“我想休息一年出去散散心,等我回来就把你接回来。”   最后一句戳到了常逸的心,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鼓着腮帮道:“我和你一起不行吗?”   夏参衍轻笑几声,用哥哥的姿态摸了摸他的头,笑说:“多大了,怎么还喜欢跟在我后面跑?”   常逸吐了吐舌头,委屈的说:“你以前去哪都带着我,这一次不带着我你一个人怎么行?”   夏参衍没说话,沉默的捏了捏筷子。   “哥,你要是真不想带上我,那告诉我你要去的地方是哪总可以吧?”常逸自以为自己做出了让步和妥协,一般这样了夏参衍就不会拒绝。   却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   “常逸,让我一个人走一走吧。”夏参衍的声音很轻,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缥缈笑意,许是因为天冷生了病,脸色苍白,估计也只有夏参衍自己知道自己的指尖有多凉。   常逸是最知道夏参衍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人,夏参衍的苦痛喜乐没人比常逸更清楚,但不论遭遇何种致命打击夏参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更没有埋怨过半分。   有时候常逸觉得夏参衍很脆弱,脆弱的不堪一击,可有时候常逸又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他还要厉害了,他无坚不摧,仿佛没什么能真正打倒他。   所以当夏参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常逸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并不是一直这样坚强,只是所有的懦弱都需要伪装。   他累了。   这么多年了,常逸想想也知道夏参衍多累了。   所以常逸没有再坚持下去,沉默了会儿才问:“……那哥你,告诉司总吗?”   夏参衍垂了垂眼,半晌才说:“不用了,就你一个人知道就好了,他要是来问,你就说把我的原话告诉他。我知道他想找到我很容易,但是起码……给我一年自由吧。”   夏参衍和司锦卿的事情常逸也知道,那些痴缠与折磨这些年来也只有他们彼此知道。   可夏参衍那么喜欢司锦卿,最后却还是放手了。   感情上的事常逸不懂,可他知道夏参衍喜欢司锦卿,也明白他们永远不会有结局。   不仅仅是彼此的原因,光是这天上地下的差距就足以奠定他们的结局。   而且常逸不知道司锦卿对夏参衍是否真心。   喜欢是有的吧,可是是哪种喜欢呢?   这些年司锦卿绯闻不断,谁知道真的假的。或许夏参衍只是一个相对来说特别一点的情人而已,毕竟像司锦卿这种名利与地位的人,真喜欢上夏参衍才是真的可笑吧,他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执着夏参衍一个人呢。   常逸不相信司锦卿,也不觉得司锦卿会真心喜欢夏参衍。   夏参衍跟了司锦卿十二三年了,司锦卿可曾对他说过一句“喜欢”?   他们之间的那些事情至今已五年了,也是时候该成为不被提起的过去了。   “哥……”常逸哽咽了一瞬,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只有夏参衍永远不会嫌他矫情。   夏参衍那么好,他配得上朗月清风和百花盛日,可是偏偏老天爷什么都不给他,家人朋友和心上人没有一个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   而常逸也无能为力,什么都给不了他。   “……你会回来接我的对吧?”常逸眼眶发红的看着他。   夏参衍握筷的手微不可闻的一颤,默了几秒才抬头,温润一笑,道:“我回来了,第一个就来接你。”   “而且,南阳与修山上那家表店我还想让你帮我打理一下呢。”夏参衍笑道。   夏参衍的爷爷是南阳人,年轻的时候靠修表谋生,是个很厉害的修表师傅。   夏参衍小时候那场大病过后学什么都迟钝,爷爷担心他以后顾不好自己连个谋生技能都没有,就干脆手把手的教他修表。   那段时光现在想想其实还挺珍贵的。因为那时他和哥哥的感情还不算太坏,毕竟年纪都很小,什么都还不懂。   哥哥似乎也对修表很感兴趣,于是两人一闲下来就跟着爷爷学着装配件拆零件。那段日子并不长,却于他和哥哥来说大约是这二十八年里最珍重温馨的回忆。   或许夏商徵都不记得了,但夏参衍记得很清楚,那是他离哥哥最近的时候。   小孩子总是要对自己大一点的哥哥多点依赖。   只可惜再小的孩子也会长大。   后来哪怕爷爷去世,夏参衍闲暇之余也会从爷爷的小仓库里找一些旧表修一修翻翻新。这是他这辈子最拿得出手的技术。   十八岁那年夏参衍跟着司锦卿去南阳出差,两人偶然路过当时还在规划修建景点的与修山,他看着沿街那些装潢精美的食品精品店,禁不住两眼放光的喃喃道:“如果能把表店开在这里就好了。”   于是司锦卿投了一笔钱在这个项目里,帮夏参衍找了个风景很好的地方开了家表店。   那时夏参衍还想着等什么时候退出娱乐圈了,他就守着这个店子过下半生。   只可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店里也不止有他一个人,还有两个服务生和一个老人。老人曾经也是维修手表的师傅,老师傅有执念,仍然操持着旧业,因此过得不很好,夏参衍偶然和他相识,见到他便想到了爷爷,于是就把他借来了这里,后来基本上把整家表店都交由给他了。   这家表店用的是欧式复古风,墙上挂着各种用来装饰的修表零件,橱柜里贩卖着各种欧美式复古风手表,专门用来卖给那些上与修山旅游做纪念的年轻人,但真正来修表的人却基本没有。   夏参衍偶尔也会自己过去看看,他的手艺很好,只要不是彻底坏了的表他都能修,连老人都夸赞他有天赋。   ……天赋,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其实还挺讽刺的。   只是现在夏参衍要走了,这家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下去。   常逸一直知道夏参衍这个副业,曾经还厚着脸皮在店里顺过几个表,说要给他们家一人配一个,夏参衍边笑着由着他开心了。   常逸听了他的话,抹着眼泪笑道:“你还真舍得啊?”   夏参衍又摸了摸他的头。   常逸是辛由本地人,家也在这边,父母双全,家庭完整开明,所以性格也开朗洒脱,阳光清朗,没什么旁的多余的心思。但是因为高中太贪玩,导致没考上什么好学校,还没念完就跟着夏参衍了。万幸,他碰到的是夏参衍。   这些年常逸在圈子里面见过不少肮脏事,助理跟着明星混得多惨的都有。常逸一开始跟着夏参衍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夏参衍也是那种耍大牌的人,结果后来发现夏参衍根本没有脾气。他这个人做事本来就大手大脚毛毛躁躁,爸妈一直都担心他这点,夏参衍却一点也没有怪过他。   他还记得有一年夏参衍进组拍戏,同组一个比夏参衍人气高作品好的男演员看夏参衍不顺眼,但又不敢直接为难他,就故意让小助理往常逸包里放了东西,然后诬陷常逸偷了他的东西,夏参衍维护他,他又倒打一耙说是夏参衍指使的。   那时候他和夏参衍还不算多么亲近,常逸心里惴惴,不知道夏参衍相不相信他。而且像夏参衍这种级别的小演员,为了不惹麻烦上身可以直接辞了他,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反正只是一个助理而已。   可是夏参衍没有,他甚至笑着温声对对方说:“他不会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东西是怎么进他口袋的我不知道,但是前辈如果想要赔偿我会尽力让前辈安心。我的助理跟了我没多久,但他的心性如何我还是清楚的。”   那是常逸第一次见到一个这么温柔的人。   他的表情那样淡然温润,语气也是温温和和的,却说着维护他的话,不容置喙的相信他。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那个男演员被气的要死,给导演放话说剧组有夏参衍没他有他没夏参衍,夏参衍怕导演为难,主动退了组。这件事还被营销号写上过热搜,夏参衍被男方粉丝骂的要死,后来是司锦卿问清了原委查了监控才还了他们一个清白,而那男演员炒作不成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因为司锦卿的介入吓得之后见了夏参衍都绕着走。   常逸也因为这件事下定了决心要死心塌地的跟着夏参衍。   事实证明他没有跟错人。   他从没在夏参衍身边吃过一点亏,夏参衍不会让他做任何勉强的事,那些不堪与肮脏也从未沾染上他一点,夏参衍把他保护的太好。   冬天天冷他会给他披衣服戴围巾,夏天天热他会把手里唯一一个小电扇给他。有人害常逸他会把他护在身后,却总是在自己吃亏的时候竭力撇开身边的人。   这些年常逸的天真没有被娱乐圈磨灭,连爸妈都惊喜于他始终纯粹的笑容。   夏参衍让他相信童话,也让他厌恶这世俗。   夏参衍要离开这件事只告诉了常逸,因为他知道常逸会听从他的安排。   所谓离散,可不就是这样嘛。   无声无息的离开才是最大的礼貌。   辛由只有夏念清的位置,但已经没有夏参衍的栖身之所了。   他要回家,他去找爷爷。   ………………………   年三十这天夏参衍如约到了聂家。   聂家大宅坐落在辛由景林,周围包括前坪和后林都是聂家的地方,夏参衍第一次来时父亲带着十五岁的他过来要把他交给母亲,后来两人互相推让,最终夏参衍跟了司锦卿。   所以夏参衍每次来这里都会有无限感慨。   母亲嫁的那个叔叔,就是现任聂家家主,也有一个儿子,叫聂泽臣。   他比夏参衍小四岁,现在辛由大学读大四,和轸汐是一个学校。但他很讨厌齐雪纯,讨厌甚至痛恨这个由父亲组建的新家庭。可他不敢朝齐雪纯发火,更怕夏商徵。   夏轸汐又毕竟是个女孩子,年龄比他小,他更加不好意思去找她的麻烦了。于是自然而然的,这些恶意全都背负到了夏参衍身上。   十五那年他跟着司锦卿走了后每年三十还是会来聂家陪母亲吃饭。夏商徵和夏轸汐也要来,看似团聚,实则就是走个虚假的流程。   聂泽臣大概最期盼的就是这一天,因为这一天他可以大肆嘲笑讽刺夏参衍,拿他的智力,拿他的绯闻。那所有不堪的一切,他会用最大的声音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来,聂家上上下下的保姆和管家知道,哥哥妹妹知道,叔叔和母亲都知道。   他知道夏商徵讨厌他不会帮他;夏轸汐年纪小,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使是帮哥哥说话也苍白无力;聂家那位叔叔自小便宠着他,对夏参衍一个外人自然也不怎么上心,只是表面上呵斥两句。   母亲,母亲就更别说了。可能于她来说他只是一个智力低下的累赘而已,骂两句有什么的。   夏参衍性格软,连句重要都不会说,怎么驳他?而不驳的后果,就是他们自以为的默认。   直到后来司锦卿发现了这件事,自此每年三十都会亲自陪他回去,聂泽臣连夏商徵都不敢招惹,更何况是司锦卿。   那以后聂泽臣不敢轻易朝他讽刺,但只要见他身边没有司锦卿,就是明朝暗讽也要爽上一会儿。   他和聂泽臣像两个莫名其妙的仇人,明明没什么仇恨,他对待夏参衍却像是对待灭了他满门的仇家。   但夏参衍不怪他。   聂泽臣终归也只是个没懂事的孩子,母亲被替代之后总是需要找到泄愤法子,或许一开始夏参衍还会觉得难过,后来进了娱乐圈,被人骂惯了黑足了这些便也不当回事了。   不过最近两年他们的关系好了很多,这个熔点在两年前。   聂泽臣或许是因为家庭的关系,脾气很差,性格也不好,很容易得罪人。   他大二那年惹了事被人讹了钱,那时他正和家里吵了架,也没带什么钱在身上,吊着面子不想回家,只好在外面东躲西藏,被人追着打,却被正好刚刚和剧组聚完餐从酒店出来的夏参衍看见了。   那段时间正好因为私生饭横行,所以司锦卿在他身边配了保镖以防万一,夏参衍便顺手把聂泽臣给救了,并帮他还清了钱。   他不想和聂泽臣有过多的牵扯,因此这些都是交代给别人去做的,自己全程没露脸。   聂泽臣后来当然还是知道是他了。   先是质问他为什么帮他还钱,是不是可怜他之类的一些恶言恶语,是夏参衍听惯了的一些话,而且这些相比起之前已经和善好多了,夏参衍不欲与他多纠缠,只说了句尽早还钱就离开了。   那之后聂泽臣就没再出现过,过了几个月之后他灰头土脸的拎了一袋子钱过来,夏参衍被他那一身行头吓了一跳,疑问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去问他什么,于是沉默着接过钱就转身离开。   “夏参衍!”   聂泽臣还是在背后大声喊住了他。   夏参衍停下脚步,回过头既无奈又疑惑的看着他。   聂泽臣大喘几口气,走近了他,突然没头没尾问他:“你为什么不生气?”   夏参衍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倏地笑了,反问:“生气什么?”   聂泽臣被他的笑容晃的脸颊有些烫,讷讷的说:“我以前……对你很不好。”   夏参衍笑说:“你现在对我也不好。”   “……”   聂泽臣年纪比他小,还没正式步入社会呢,孩子心性也正常。夏参衍太能明白没有家的感觉了。   所以夏参衍只是笑了笑,温声说:“没什么好生气的,等你长大,就会发现这些都没什么的。”   聂泽臣皱着眉,不悦道:“我已经长大了。”   夏参衍弯了下唇角没说话。   聂泽臣踌躇半晌,才垂着眼扭扭捏捏道:“……谢谢。”   *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好说的.   我爱衍衍卿卿。   感谢观阅 第11章 11   夏参衍将车停在聂家车库里,到达大门口时已经有人站在门前接待。   来别人家里自然不能空手来,他便在来的路上特意买了些礼物,不很贵重,聂家人什么都不缺,心意到了,面上做足了就差不多了。   “夏少爷。”聂管家接过他手上的礼物,朝他点了点头。   夏参衍笑了笑,喊了声“叔”,跟着聂家的阿姨进去了。   他到的时候饭菜已经上桌,夏商徵和夏轸汐正坐在沙发上说着什么,看到他也没什么反应,齐雪纯在厨房里帮做饭阿姨打下手,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喊了他一声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唯一有点反应的居然会是正坐在单人沙发里打游戏的聂泽臣。   “……你来啦?”聂泽臣似乎很不习惯平和的相处模式,一个笑容挤了好久硬是没挤出来,笑比哭还难看。   夏参衍禁不住轻笑了一声,点点头说:“嗯,来了。”   两人都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们都不太适应这种骤然和善起来的感觉,连夏商徵和夏轸汐都发觉了不对劲,双双朝这边看了过来。   夏参衍看向他们,礼貌道:“夏总,夏小姐。”   “哥哥”和“妹妹”的称呼已经不太适合他们了。毕竟很久以前夏商徵就警告过他:“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你哥哥,我嫌丢人。”   从那时候开始,夏参衍就只敢喊他“夏总”了。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关系,却偏偏比谁都要偏远,那点相似的基因被冷冻在血管里,谁也不在乎它是否存在。   夏参衍是专程过来吃午饭的,吃完就走,以前都是吃了晚饭再离开,只是今天有点事,不便留的太久。   一会儿后聂董事长也从楼上下来了。聂家家主是一个很整洁的人,哪怕年过半百精神也极好,浑身散发着连头上的银丝也抵不住的朝气,居然比夏参衍还要更有生命力。   母亲跟了他确实好。   夏参衍和这位没见过几面的叔叔没什么交情,虚虚互相问候过就算完了。   家主一来,自然也就到了上桌吃饭的时候。   聂董事长坐在主位,齐雪纯坐在他旁边,夏商徵和夏轸汐坐在一起,夏参衍则和聂泽臣坐在一块。   这要换做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估计聂泽臣挨着他就要恶心的去洗澡了,所以今年这顿团圆饭有些异常。   餐桌上没什么人说话,先不说都是有素养的人,且各自的关系也微妙,聚在一起吃饭反倒显得有些不自然。   夏参衍最近胃很不好,吃不下太多东西,喝了碗汤夹了点素些的菜就再吃不下了。不过吃完当然也不能贸然离桌,便只能百无聊赖的坐在位置上讷讷喝着冷掉了的牛奶。   对面的齐雪纯却已经不动声色的看了他很多眼,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儿子了。虽然这五年夏参衍因为各种原因没再来过过年,但也会偶尔抽空来看一看她,今年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所以说起来他们一年多没见面了。   她对夏参衍的感情始终很复杂,不管怎么说夏参衍终究还是她的儿子,她又怎么可能不爱。况且夏参衍乖巧听话,又不惹事生非,有时候真的温顺的让人心疼。   她确实有些自私,当年害怕夏参衍会阻碍她在聂家的地位所以不肯带着他,所以她一直对他心存愧疚。可是尽管后来她表示可以把他接过来了,夏参衍好像也没有那个心了。   有时她也会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做的够多了。这些年她打给夏参衍的钱比大儿子和小女儿还多。   她也怕他照顾不好自己,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看到他过的不好又怎么能不心疼。只是每次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本不是多么慈善的母亲,大儿子和女儿她都没有这么操过心。   然而今天她再见到夏参衍的时候也着实被吓到了。夏参衍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的让人害怕,瘦弱的身体裹在羽绒服下,发色与肤色对比显然。   可齐雪纯却只能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要是让家里的阿姨知道她对夏参衍上心了,这对她对夏参衍都不好。   夏参衍毕竟是公众人物。   娱乐圈里的明星于聂家这样的豪门贵族来说就是不干不净的戏子。她不知道夏参衍是否洁身自好,可她承受不起那些谣言,豪门太太最注重的就是仪态与脸面。   但若是当着全家人的面问候一两句还是可以的,她好久没有和夏参衍好好说过话了,眼下见他吃完了,气氛又正好,便适时开了口,状似自然的温声问:“衍衍,怎么不多吃点?”   夏参衍一愣,握玻璃杯的手指卷曲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道:“今天起的有些晚,早餐也吃的晚,现在没什么胃口。您不用管我,吃自己的就好。”   齐雪纯点点头,掩饰似的夹了一筷子菜吃下去,过了会儿才又偏头问他:“最近忙吗?”   夏参衍笑了笑,回道:“已经忙完了,打算休息休息。”   齐雪纯蹙眉道:“注意身体,身体最重要。”   夏参衍点点头:“嗯,我知道,您也是。”   他们不像母子,倒更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中间始终有无法逾越的隔阂。   可齐雪纯还是想找点话来说,不然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夏参衍还会再来。她知道夏参衍不喜欢这里。   “要是觉得累了就休息休息,不用太勉强自己。”   夏参衍弯着唇角:“明白。”   齐雪纯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话也多了起来,不禁道:“年十五过来吃汤圆吧,我和家里的阿姨新学了几种口味,你过来尝尝。”   这话让夏参衍垂下了眼,他很快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唇边依旧带着惯常的笑意。   迟了十三年的亲情,突然在这种时候骤然而至,不免有些可笑。如果换做以前,他或许会感动,会眼红。   现在他的心已唯余下那一地沾了血的碎片了。   他早就不会哭也不会痛。   善也好,恶也罢,这些年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摇摇欲坠,再经受不起什么颠沛流离。   于母亲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过了今天就要二十九了,不再是小孩子,也不需要这些表面上的关心了。   他不会再留下什么念想在这里。   夏参衍淡淡笑了下,说:“可能要让您失望了,年十五我要出差。”   齐雪纯没料到会被拒绝,蹙了蹙眉没说话了。   作为母亲的她主动示好,却被儿子一杆子委婉的打了回来,任谁也不会好受。   “不来就不来,别把话说的这么好听。”夏商徵在对面冷不防道,警告似的看了一眼夏参衍。   夏参衍面色不变,唇角的笑意都未减分毫,淡淡道:“是,我不来。”   这种情况下不论是谁都会先圆了母亲的面子一口应承下来。可夏参衍居然犹都没犹豫就承认了,这不是他平时的行事风格。   连夏商徵一时也被噎住了,更别提死要面子的齐雪纯。   众人脸色精彩纷呈,气氛突然凝结起来。   夏商徵冷冷看着他,嘲道:“不想回来就滚出去,以后都别再来了。”   夏参衍面不改色的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毫不犹豫道:“好。”   他早就想走了。   夏参衍从位置上起来,朝聂董事长点了点头,便径直往门口走去,他居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这次不仅仅是夏商徵,就是聂家主都愕然了。   夏参衍一向温和乖顺,从来没有这样不知分寸过。   “夏参衍!”   首先反应过来去拦他的居然会是聂泽臣。   夏参衍脚步一顿,堪堪立在门口,微微转了一下身,问:“怎么了?”   其实聂泽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他离开就下意识想拦他,总之不希望这个人就这样草率的走了。   聂泽臣正斟酌着想说什么,话还没想好就被身后冰冷的声音打断:“夏参衍,你能耐未免太大了。”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毕竟他之前还和聂泽臣老死不相往来。两人之间其实也不存在什么□□味,反正聂泽臣骂什么夏参衍也不会回应他,只是关系差到这种程度,突然一下好了,未免让人心生疑窦。   但夏参衍觉得没必要解释,一是清者自清,二是说了也未必有人信。   被人诬陷误会的感觉他可太清楚了,你再怎么急着证明解释,也没人会相信你说的话,他们只信自己想信的。   夏参衍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开门要出去,门还没开手腕就被人狠狠捏住,他一惊,下意识要甩开,却没能甩开,毕竟夏商徵的力气可比他大多了。   夏商徵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沉声道:“和妈道歉。”   “道歉!?道个屁的歉?他做错了什么?!”   聂泽臣往常是不愿意和夏商徵起冲突的,但是这一次他却下意识想维护夏参衍。而且他那段时间他自己想清楚以后并不觉得一直以来夏参衍有什么错,反而一直他们一家人在欺负他。   夏商徵眯了眯眼,捏着夏参衍手腕的手更紧了一些,嗤笑道:“我们家的事,奉劝你不要管。”   聂泽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毕竟是个外人。   夏参衍的手腕被捏的有些疼,陌生的触感让他全身止不住的轻微发颤,胃部突然隐隐痛起来,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他咬牙咽下去,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立马便朝向母亲那边,轻声道:“……对不起,妈。”   说完夏参衍就试图把手抽回来,夏商徵却仍不肯放过他,阴沉的盯着他,没头没脑的问:“夏参衍,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们?”   夏参衍差点笑了。   报复?他有什么能耐报复他们?再说了,恨都没恨过,报复什么?   毕竟夏参衍一直很理解他们。他理解那些抛弃、厌恶、辱骂、欺凌,他不怪他们,是他自己太低劣,配不上他们的高尚与优秀。   “你……”夏商徵还要再说什么,然而他的话才出口,夏参衍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夏商徵下意识松了手,夏参衍便立马开门要出去,他这个样子夏商徵更不可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伸手压住了门。   “你怎么回事?”夏商徵蹙着眉。   回答他的是更加剧烈的咳嗽声,夏参衍的脸色本来就白,这一咳,脸色不红反倒更加白了几分,苍白的让人心惊,就连聂家主和齐雪纯见状都匆匆赶了过来。   “衍衍,怎么回事啊……”齐雪纯吓了一跳。   夏参衍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唯剩下一点意识就是他要离开这里,行动却受到桎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做什么都要被他们管制阻碍,明明不喜欢他,明明那么讨厌他。   于是夏参衍在咳嗽平息的间隙骤然哑着嗓子虚弱的说:“……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是恳求,恳求他们的饶恕。   十三年的折磨,原本已让他麻木,可在这最后一刻,他突然想请求他们放过他,放他一条生路。   夏商徵浑身一僵,倏然一怔,齐雪纯听了这话脸色也倏地白了。   与此同时,夏参衍喉间那点猩红血迹也终于倾泄而出。夏参衍知道不能让血迹掉到聂家的地板上,平白污了人家的宅子,硬是两手捂着嘴,把那些腥红血液堵在了手心里。   血咳出来后夏参衍只觉身心舒畅了不少,尽管胃部依旧痉挛着翻搅着剧烈的疼痛。   “衍衍!”齐雪纯吓得双眼通红,是真的不知所措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她的声音是颤的。   夏参衍强撑着挤了一个笑容出来,虚弱道:“……支气管炎而已。”   “夏参衍……”聂泽臣楞楞看着他,突然发觉夏参衍比他上次见到的还要清瘦了许多,他居然莫名有些恐慌。   夏参衍将血迹藏在手心里,朝聂泽臣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用另一只手侧身去开门,这一次夏商徵不敢拦他了。   门开之后,他往外走了几步,用袖子擦去嘴角的痕迹,突然扭头朝他们笑了一下。   此时的辛由刚刚下过一次大雪,他站在雪地里,仿佛置身于缥缈的梦境中。银白的天地成了他的陪衬,好似下一秒他便能轻飘飘的消失在这天地里面,过而无痕。   他们听到他轻轻说:“妈妈,希望您平安幸福。”   没有夏参衍,她才会平安幸福。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衍衍。   感谢观阅。 第12章 12   “夏参衍!”   夏参衍愣了下,侧了侧身。   说实话他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夏商徵和夏轸汐会追过来。   他们三个明明是兄妹,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这么多年却比陌生人还远。   夏参衍的手还搭在门把上,他现在脑子有些昏,不想在这里多留,只问道:“怎么了?”   夏参衍的声音又哑又轻,几乎要随着寒风消散。   夏商徵蹙了蹙眉,踌躇半晌才问:“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夏参衍扯了扯唇角,温声道:“有点感冒和支气管炎,胃也有些毛病,已经去过医院了,不劳夏总关心。”   夏商徵心里一紧,沉下了脸,说:“你别把我当傻子,支气管炎能咳这么多血出来吗?”   听到“傻子”两个字的时候夏参衍敛目笑了笑,不欲多解释,只想赶紧离开。   夏商徵看出了他的意图,直接伸手压住了车门,愠怒道:“夏参衍,把话说清楚。”   他在他面前一向这么强势。   夏参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觉得心口有些闷。他想自己大约是真的老了,已经无力到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牵扯了。   夏参衍垂了垂眼,无奈道:“确实是慢性支气管炎,检查过了,咳血有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胃出血了。”   夏商徵莫名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自己的确太大惊小怪了一点,有司锦卿照顾着他,还需要他在这里假惺惺做什么。   然而压在他心底的那块巨石却仍沉甸甸的坠在其中,让他很难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像是在警示着什么,又或许只是公司里的事情忙的让他疲惫。   “肺呢?”   夏参衍咳得太厉害,这不太正常。   夏参衍笑了笑,淡淡说:“检查过,没有问题,大约是抽烟抽多了,现在已经在戒了。”   夏商徵蹙眉:“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可这话乍一问出来,夏商徵就觉得自己僭越了,多年不闻不问,却在这时候虚情假意的出口关心,这算什么?别说是夏参衍,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夏参衍也不想再多和他们周旋,直接道:“我还有事,希望夏总高抬贵手,大年三十放我回家。”   夏商徵沉默了会儿,尽量让自己忽视那些隐隐带着刀子的话,压抑着心中的燥怒,问:“胃有没有治疗?”   夏参衍点点头:“前段时间去了趟医院,医生说暂时不太严重,按时吃药复查就可以了。”   夏商徵捏了捏手指,冷笑道:“你自己的身体就拿来这么糟践?”   这句话何其耳熟。   当年夏参衍和司锦卿的私情流传甚广的时候他就这么说过的。   夏参衍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   他明晃晃又不加任何掩饰的厌弃又嫌恶的看着自己,轻蔑道:“你的身体真是能任人糟践。”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堆垃圾。   其实到现在夏商徵看自己的眼神也没有软化过半分,夏参衍不像是他的弟弟,更像是泛了恶臭的被他遗弃的废物。   夏参衍知道自己是个垃圾,如果没有司锦卿,他现在可能连垃圾都不如。   夏商徵说完就已松开了压着他车门的手。   今天天气有些凉,寒风一吹夏参衍就有些受不住,禁不住轻轻咳了几声。   夏参衍也没再和他们多说什么,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开车门,掩了掩唇,坐进了车里,只在车门关上的瞬间,他微微偏头看了看他们,轻声说:“夏总,夏小姐,愿你们一切安好,前程似锦。”   黑色轿车承载着冬日的尘埃与朝阳消失在白茫茫的雪雾里,他们眼见着那小小的车身缓缓消逝在拐角的路口,转瞬便被沿路的风雪遮盖了痕迹。   他过无痕,像是从未光顾,像是从未出现。   怎么突然空落落的?   夏轸汐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   夏参衍离开聂家之后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转道将车停在了一家仍在营业的咖啡店前。   他换掉了沾着血迹的外套,清理好自己后从副驾驶座上拎过一个包装精美的水蓝色袋子,夏参衍咳了几声,轻轻拍了拍额头,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和正常,这才下车进店里。   祝兮兮和陆清嘉就坐在咖啡店小包厢里面等着他。   看到他时两人立马放下了手中百无聊赖把玩着的手机,面上不约而同的带了笑。   “衍哥哥!”   祝兮兮最先蹦起来,大眼睛倏地一亮,水灵灵的,像是卷着涟漪映着天光的水。   夏参衍温润一笑,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笑说:“生日礼物。提前祝兮兮生日快乐。”   祝兮兮欢欢喜喜的接过,惊喜道:“怎么这么快呀!?”   夏参衍摸了摸她的头,说:“兮兮的礼物,当然要快点才行。”   祝兮兮乐傻了。   夏参衍有幸曾跟着设计出身的陆清嘉学过这个。他设计的东西自然拿不上台面,但是送人做礼物还是勉强可以的。   当年想学这个还是因为夏轸汐的十八岁生日。夏参衍本想在她成年礼那天把自己为她设计的第一双公主鞋送给她,不过后来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扔进了垃圾桶,那之后他再没有碰过设计。   阿轸大约是看不上他这种拙劣的设计的。   但是如果兮兮喜欢,他也会尽力为她做到。   这双鞋其实祝兮兮已经念了好久了,从去年生日念到今年,也不知她从哪知道他送过夏轸汐,就非缠着他给她也设计一双。   夏参衍只是害怕自己设计的太烂兮兮会不喜欢,她却出乎他意料的欢喜,当即就拆开了鞋子。   鞋子是用透明的薄塑料罩罩住的,祝兮兮讲鞋子从袋子里拿出来时一眼就能看到那双鞋的全貌。   其实算不上什么新奇的设计,甚至闪耀的太过单调了,但是从小泡在蜜罐里见惯了各类名牌大货的她居然会那么惊喜,惊喜到让夏参衍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成功了一次。他甚至在她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满足与惊艳。   鞋的鞋身由浅蓝色水晶点缀,鞋面在咖啡馆暖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别样艳丽绚烂的色彩,迷了人的眼,也极易入人心。因为考虑到祝兮兮的身高,所以鞋跟不是很高。鞋子采用的是圆头式,看上去有种别样的温婉与清丽。鞋后跟处系有两条薄薄的纱带,仔细看纱带表面还带有许多细细的碎钻,华丽又不失优雅。纱带约三厘米宽,二十厘米长,是绚丽的水晶蓝色,绑在女孩细瘦的脚踝上肯定美极了。   祝兮兮在看到那双鞋的瞬间眼眶就倏然红了。   这是独属于夏参衍的温柔与烂漫,她求了好多年,终于得偿所愿。   夏参衍弯着食指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笑问:“喜欢吗?”   祝兮兮不说话,直接侧身抱住了他。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令人沉醉的淡雅香味。   夏参衍有些无奈,却没再说什么,轻抚着她凌乱的发,像是在安慰哭鼻子的小孩。   一旁的陆清嘉看不过去了,心里酸的不行,一把拎过祝兮兮的后衣领,故作气愤道:“别碰我们念清,眼泪鼻涕都擦他身上去了,害不害臊?”   祝兮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态,瞪眼一瞧,果真把涕泪蹭了许多在夏参衍身上,还好夏参衍穿的是浅灰色的大衣,看不太明显,但祝兮兮的脸还是红了个透彻,立马规规矩矩坐到一旁捧着那双鞋发痴去了。   夏参衍终于得以落座,笑意不减,仅是站了会儿就觉得心口有些闷,喉咙里堵得慌。他轻轻咳了几声,拿过桌上尚未饮过的热茶喝了一口才好受一点。   陆清嘉比祝兮兮要理智很多,从夏参衍进来把礼物给祝兮兮开始他就察觉了某些不对劲,到现在才得了空隙问他:“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不生日当天给她?”   他状似无意的一问。   夏参衍面上神色不变,淡淡解释道:“我和星心解约了,过段日子可能要忙工作室的事。”   陆清嘉一愣,关注点立马跑偏:“什么?解约?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和当初常逸的反应一样。   夏参衍:“就在不久前。”   陆清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斟酌许久才试探着问道:“那……他也同意了?”   夏参衍面不改色的点点头,不禁失笑道:“我又不是很重要的人,从星心解约出来反倒对我和他都好。”   夏参衍和司锦卿之间的事不是秘密,陆清嘉也知道。毕竟对于司锦卿这种上层贵族来说,养七八个情人都是很正常的事,娱乐圈的里就更常见了。   夏参衍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若不是夏参衍,恐怕陆清嘉也会忘了自己的本心,然后没头没脑的往这条黑路上驰骋。   陆清嘉残留到现在的那份赤诚是夏参衍给他的。   在这个圈子里,要说夏参衍脏,那就再没有比他更干净的了。   陆清嘉听罢半晌没有说话。   三个人平平淡淡的聚了一下午,吃了顿下午茶,祝兮兮便在半路上被父母一通电话叫走了。毕竟大年三十的,能从家里出来就很不容易了,只不过临走前在夏参衍这里腻歪了会儿,不太情愿走。   “兮兮啊。”夏参衍伸手轻柔的别过她鬓边的发,笑说,“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新年快乐。希望未来每一个新年,你都能顺遂如意,平安喜乐。”   祝兮兮笑嘻嘻的眯着眼朝他笑了一下,“嗯嗯”几声,小猫似的在他怀里蹭了蹭,狡點道:“那新的一年,你还会在吧?”   夏参衍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祝兮兮权当他默认了,倾身抱了抱他就依依不舍的被祝家司机接走了。   祝兮兮一走,包厢里面就只剩下了陆清嘉和夏参衍。   “念清,你越来越瘦了。”陆清嘉突然说。   夏参衍弯了弯唇角,打趣道:“吃不胖呀。”   陆清嘉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话要是让兮兮听到了肯定又要自卑了。”   夏参衍轻笑起来。   然而轻松过后却是一阵让人心悸的寂静。   他们两个向来话不多,彼此又不是什么喜欢说废话的人。   陆清嘉深吸一口气,突然却觉得有些话现在说很合适,或许呢?他心想,司锦卿终于走了,或许他还能有机会呢?   哪怕他之前的每一次暗示都会被夏参衍不动声色的躲过去,但是这一次陆清嘉仍然不想做缩头乌龟。夏参衍今年已经二十八,明年就要二十九了,他们两个都不小了,再等不起什么。再没有青春可以给他们肆意挥霍。   “……参衍,你还喜欢他吗?”陆清嘉殷切又期盼的望着他。   以前陆清嘉迷恋司锦卿,他觉得那个男人是天上的神,毕竟司锦卿年少有为又惊为天人,气质出尘,魅力体现于他彬彬有礼的举手投足间,让年少轻狂的陆清嘉也很难不对这样的男人心动。   然而他后来却发现夏参衍才是真正的、脱离了污秽的、纯洁而高尚的灵魂。   可在陆清嘉意料之外的是夏参衍还是喜欢司锦卿,夏参衍也没有否认,甚至在这个问题落地的瞬间就点了头,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陆清嘉噎了一下,不甘心的喃喃道:“十三年了……”   他连未婚妻都有了,他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夏参衍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夏参衍看着他微微一笑,仰面看着头顶昏黄的天花板,轻叹道:“是啊,十三年了……”   陆清嘉苦笑一声,长指紧捏着咖啡杯沿,涩然一笑,颓丧道:“……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不叫你‘参衍’吗?”   夏参衍紧抿着唇垂着眼没有回答他。   他早就已经猜到了。   夏参衍当年确实是抱着私心将艺名定成“念清”的,如果叫“念卿”那就太明目张胆了,会让司锦卿难堪,也会让他自己难堪。   “……念清念清,他们都以为你心里的人是‘陆清嘉’……”陆清嘉沉声说,“连司锦卿也这样认为。”   夏参衍心头一跳,没说话。   没有谁比陆清嘉更加清楚他对司锦卿的感情。   连常逸和林浮都不觉得夏参衍有多么喜欢司锦卿,就算是喜欢,顶多不过是小辈对长辈的仰慕,再加上司锦卿那副足够吸引小女生小男生的容貌,他们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夏参衍也因此沦陷。   但陆清嘉是和自己一样爱慕过司锦卿的人,他的心思陆清嘉再清楚不过。   “念清,有时候听着这个名字,我都要被自己迷惑了。”陆清嘉苦笑,“以前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司锦卿更加令人向往、完美无缺的人了,他那么好,什么都好,犹如神铸……”   “后来我才发觉那种仰慕与欣赏叫做年少轻狂。”   “而你才是这世间的可望不可即,神明的心都没有你的眼睛干净。”   “念清,求你忘了他,回头看看我吧。” 第13章 13   夏参衍的拒绝总是温柔的恰到好处,既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念想,又不至于让彼此尴尬。   陆清嘉以为自己能够习以为常,可当他想到他们的年龄时,还是不由得有些难受。   他从未觉得时间这样快过,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四五年过去了,他们的年龄已经不再适合纠缠。   他们不再是小孩子,彼此都没有更长的青春年月继续耗了。   陆清嘉敢和夏参衍耗一辈子,但他怕夏参衍耗不起。   “清嘉,别再等我了。”夏参衍垂着眼,看不出情绪,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内容于陆清嘉却残忍无比。   “叔叔阿姨上次还和我念叨你结婚的事呢。”   陆清嘉捏了捏手指,没搭理他后面这句话,只是哑声问他:“念清,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喜欢过我?”   夏参衍紧抿着唇,不置一词,脸上却再不见丝毫笑意。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所谓感情就是这样,喜欢就像渗到骨子里的毒.药,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夏参衍不会给陆清嘉任何希望,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而未来……他也给不起了。   “我明白了。”陆清嘉苦笑了下。   好在好歹是被他拒绝过那么多次的人,也不至于那么让他难以接受,只是心里如被揪着一样密密麻麻的疼,忍忍也就过去了。   “念清啊。”陆清嘉伸手勾了下他鬓边微乱的发,唇角带着涩涩的笑意。   夏参衍笑了笑,抬眼问:“怎么了?”   陆清嘉默了会儿,许久才缓缓抬眼望进夏参衍眼里。陆清嘉的眼睛很好看,像是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水晶,不含什么杂质,能轻松入人心,叫人对这天真烂漫的少年付以全部的信任与欢喜。   这些年陆清嘉就是凭着这双含情眼俘获了亿万少女少男的心。   然而夏参衍的那颗心早就烂成了腔内腐肉,动不了,不会动了。   陆清嘉知道自己这招对他没用,可他还是想试试,他不甘心,也不愿意就这么放手。   陆清嘉唇边带着浅浅的笑,神情却无比认真,他问他:“那下辈子,总能许给我了吧。”   夏参衍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微动,长睫像是慌乱扇动的翼般微颤了几下,握杯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的蜷缩着。   可再待夏参衍反应过来后,他的脸上又是那可恨的淡然模样。   夏参衍笑了笑,抿了抿唇,低声轻轻的说:“下辈子,我就不来了。”   不轮回,不入世。   若是上天当真觉得亏欠他什么,这便是他唯一的心愿。此后魂飞魄散也好,跌落尘埃也罢,无所谓苦痛,也不在乎欢喜。   人间多少事,与他再无瓜葛。   陆清嘉将他送到车前,车门关上那一瞬他扶着车身,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涩然道:“有时候,我真是嫉妒死了司锦卿。”   五年前,他羡慕司锦卿偏爱夏参衍;五年后,他嫉妒夏参衍心里只有司锦卿。   缘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轮回转换间,兜兜转转,当年他瞧不起的少年居然成了现在唯一让他抓心挠肺苦涩难堪的人。   若是早知有今日,他当年死也不会放过夏参衍。   “好啦。”   夏参衍用指尖轻触了下陆清嘉的眼角唤回了他跑远的思绪。   “过完年还要进组吧?”夏参衍问。   齐导的那部戏夏参衍是拍完了,陆清嘉的戏份却还没完。   陆清嘉点点头,他知道夏参衍是在转换话题,便配合的耷拉着脑袋故作愁眉苦脸的说:“是啊,要被那个老古板折磨死了。”   夏参衍抿抿唇笑了笑,不厌其烦的说:“注意身体。”   这句话他几乎每看见陆清嘉都要说一遍。   像他们这种工作量的人身体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毛病。   所以钱来得快,说不定死的更快。   陆清嘉无奈了:“知道了知道了,要不我以后见了你喊你妈妈吧好不好?”   夏参衍曲指轻敲他的额,轻笑道:“胡说。”   夏参衍的声音温软,酥酥麻麻的牵动着陆清嘉的心。这个人像是露水做的少年,朝阳升起时可触摸太阳,夜晚成珠时还能揽过月亮。   日月精华大抵就是他。   陆清嘉其实很想陪夏参衍一起过年,只是他爸妈观念传统,新年前后这几天说什么也不让他出门,今天还是他偷溜出来的。而且夏参衍也是个小顽固,年三十从不麻烦别人。   陆清嘉颇有些遗憾,说起来相识五年,他们都没能好好在一起跨过年。   不过时间还长着呢,总有机会的。   陆清嘉甜滋滋的想。   管夏参衍喜不喜欢他呢,他赖上了这个人,哪怕就这么纯粹和他过一辈子他也是乐意的。   “那你路上开车小心。”陆清嘉撑着车窗朝夏参衍挥了挥手。   夏参衍笑着点点头,系上安全带,发动轿车,扭头朝他笑道:“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愿你年年所求有所得,天天开心岁岁欢愉。”   陆清嘉笑出了声,刚才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他趁机摸了把夏参衍的头,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你也是,新年快乐,万事胜心。”   “再见?”   “再见。”   陆清嘉退开一步,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夏参衍低头笑了下,关上了车窗,按了下喇叭示意过后便启动了车子离去。   此时路满积雪,路上少见行人车辆,黑色的轿车缓缓消失在那片白茫茫的寂静里,直至再不见任何踪迹。   新年的前一天,辛由街道上的店铺尽数关闭,大街小巷挂满了象征着新年新气象的牌匾与彩灯。   人们在岁暮天寒里迎接着新的开始,此时若是晚上,大约早已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一元复始,总是万物朝生。   可万家灯火里,总有人没有归处。   大年三十这一天,夏参衍独自开车离开了辛由。   他的行李不多,除去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衣物整理起来也就一个行李箱。   他不喜欢这座城市,辛由困了他太久,他该回南阳了。   出了辛由之后夏参衍将车开去了城外一座临近的小村庄。这座村庄依山而建,风景秀丽空气怡人,但他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   他将自己开进去的这辆车以一万的价格卖给了一位故人。   这辆车是夏参衍开了五年的宝马。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贵,四五十万的价格放在辛由市里都不见的多起眼,他一向低调惯了,再说出行一般都是保姆车接送,需要开车的时候很少,所以他对车一直没什么概念,也不想在这方面浪费钱。   但是显然,一万块钱卖出去,哪怕是三四五六手也不划算。   这车夏参衍本来是要送给他的,可那人坚持要给钱,夏参衍知道他家境并不宽裕,便骗他和他说这车买过来也就四五万,二手一万给他了,他果然信了,喜笑颜开的把钱打给了他。   他们也曾经朋友一场,夏参衍总想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帮他。   小时候他们是一个村子里的人。那时的夏轸汐已经跟着父母离开了,夏参衍没了维护他的人,村里的小孩便又开始在上放学的路上欺负他。那人比他大上几岁,总是把夏参衍护在自己身后,那时候夏参衍喜欢叫他韩哥,现在也叫。只是后来韩哥因为家境贫穷,辍了学,很小就跟着父母去外面打工了,那以后夏参衍也没再见过他。   之后他才在韩哥那听说了那些年他们一家的状况。说是父母相继过世,他在那村子里又没什么别的亲人,便在靠近辛由这边的村庄定居了下来,也方便他去市内做生意,不过出行一趟总是很困难,家里又买不起车,一直在攒钱。   韩哥现在已经成家了,有一个淳朴的妻子,还带着三个孩子,生活过得很艰难。直到去年夏参衍有事偶然来这边碰见他才帮他找上一份好工作,他一直很感激夏参衍。   “那我要走了。”夏参衍笑着指了指另一辆黑色的SUV。   那辆SUV他早就买了,是用韩哥的名义买的,车牌也是南阳那边的,之前一直放在韩哥这里借他开着,除了他和韩哥一家谁也不知道,当初他买这辆车为的就是今天。   或许他们总有一天会找到他,以司锦卿的手段可能还轻而易举。   但他记得有一年他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曾和司锦卿半年没有联系过,这次离开,说不定他也不会察觉。   其他人的话,如果可以,余生夏参衍不想再见到他们。   “参衍,你这次是要去哪啊?”韩哥见他拿着行李又神神秘秘的样子还是经不住问了一句。   夏参衍笑了笑,望了眼白茫茫的天,如释重负般深吸一口气,玩笑似的说:“逃命。”   韩哥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他瘦削的肩,不太好意思道:“参衍,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只要韩哥办得到的一定尽力,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今年该怎么过了。我无以为报,就算是豁上这条命也……”   夏参衍听着这越来越不对劲的话,不禁失笑打断道:“想什么呢韩哥,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小的时候你那么护着我,这些就算是我的报答了。”   韩哥羞愧的挠了挠后脑勺,低声说:“……小时候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再说了,我比你大,护着你也是应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参衍但笑不语。   经受过的恶意太多,哪怕是这点微小的善意,夏参衍也想竭尽全力去回报,不仅是为了报答,也希望自己能尽微薄之力维护这点人间善意。   “那我走了韩哥,新年快乐。”夏参衍半开着车窗,朝他挥了挥手。   韩哥依依不舍道:“真不打算来我家吃顿年夜饭吗?这天色也不早了,大年三十的外面还冷,进来暖暖吧参衍,我媳妇儿念叨你好久呢了。”   夏参衍笑了下,无奈道:“过年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而且车里开着暖气呢,一点也不冷。”   韩哥嘴有些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夏参衍温声道:“好了韩哥,你回去吧,嫂子该等急了,我也该走了。”   韩哥知道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强硬他留下来,只能遗憾道:“那你路上小心,有时间一定要再来。”   “知道了,新年快乐韩哥。”   夏参衍缓缓合上了窗子,隔绝了外面一切热闹与冰寒,从此以后,冽冽寒风再也吹不到他。   韩哥楞楞站在原地,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尾,而立之年的男人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吸了吸鼻子讷讷喃喃道:“……新年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观阅。 第14章 14   夏参衍开车驶入的这条荒道孤独又寂静,两边雪霜覆盖,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苍白寥落,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天涯路。   这里没有监控,人迹罕至,也少有车辆。   夏参衍绕了远路。   至少这样就不需要担心会被他们在监控上找到,他要去的地方也没人知道。   这是一场谋划已久的逃跑。   天色渐暗,冬日的夜空总是漆黑一片,无星也无月,看起来寂寥至极。   夏参衍将车开进了漆黑的密林。   穿过森林就能再上高速,然后沿着国道驶入南阳便能很快到达他的目的地。   可是老天爷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呢。   是了,二十八年了,老天还在捉弄他。   胃部突然像被重锤狠狠击下,那痉挛着的疼痛让他头昏眼花,全身的力气开始慢慢流失,明明是这样寒冷的冬日,他却平白疼出了一身冷汗,癌痛不是开玩笑。好在夜晚的时候一个人缩在被子里疼习惯了,这种他居然也仍能维持一时半刻的清明。   他想踩刹车,然而别说用脚去踩了,他一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连握方向盘的手都是虚浮的,他心下微乱,努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慌乱,尽量让自己去忽视那万虫啃噬般的疼痛,偏偏这时突然眼前一黑,他全身都瘫软了下去,方向盘在他身体歪斜时跟着打了转,疾驰着朝着右边深不可测的密林驶去。   “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重响,硬生生把夏参衍从昏迷中震了醒来,只是眼睫颤动时却发现眼前浓稠一片,他挣扎着解开安全带,虚虚抬手抹了抹眼睛,借着车外面透进来的指向灯光看清了手心里的腥红,是血。   他瘫在驾驶座上缓了缓气,脱力的往前看,才发现车头撞上了树,好在引擎盖没有裂开,估计只是车头被撞毁了,报废也应该不至于。   夏参衍微微喘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上的血,勉强恢复了正常视线。   胃部还在不在痛他感受不到了,因为全身上下都在密密麻麻的痛着,互相交织在一起的痛感,不免让人麻木。   他动了动手指,微抬眼,发现自己偏头就能看到漆黑的夜空。   还当真没有星月,迷糊中他也只看得到前方覆满白雪的无底森林,看起来有些阴森恐怖。   夏参衍苦笑了声,闭上了眼打算休息一下。   要是就这么死了就好了。   他心想。   人们道是生难,其实死也难。既是如此,上天又怎么可能遂了他的愿,老天爷向来不听信他的祈求。   只是闲下来夏参衍又不禁想起以前的事,开心快乐的屈指可数,大多却是让他不越回想的难堪过往。   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呢。   夏参衍轻叹口气,嗤笑出声。   世间万般皆苦,他没有救赎。   夏参衍不知道自己在车里昏睡了多久,再睁眼之时零点已到,新年恰好来临,而他是被那不远处隐隐约约的烟火声吵醒的。   他偏头看向车窗外新年伊始的夜空,五彩绚丽的烟花犹如□□的花朵,转瞬爆裂于那漆黑之中。   爆竹声响嘹亮热闹,夜空里的斑斓色彩比霓虹还要璀璨惊艳。   星火如银河碎片,点缀着藏在云层后的孤独弯月,而那迷人光彩顷刻便坠于二十八岁的夏参衍眼底,却再也无法渗进他的心语间。   恰好此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他挣扎着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来看果然是司锦卿发来的新年祝贺。   紧接着,陆清嘉、祝兮兮、常逸等平时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们也陆续发来了群发祝福。   夏参衍虚弱的扯了扯唇角,只回了司锦卿那一条,短短四个字:   “新年快乐。”   他闭了闭眼,似是已经竭尽全力,任由手机自手心滑落,却在即将它落地那一刻骤然捏。夏参衍强撑着取出了手机里的卡,轻松掰为两段,和着手机朝破碎的车窗外扔了出去,然后便转过了头,再也不愿看那人间热闹。   ………………………………   “司先生。”身着橘色冬裙妆容艳丽的女孩端着香槟向司锦卿走来。   司锦卿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到来人,微微点头,面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迟小姐。”他礼貌的打过招呼。   迟北柠仔细看了他一会,笑着打趣道:“在想那个小孩吗?”   司锦卿一愣,被戳破了心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然而坦荡的点了点头,薄唇紧抿着,看不出眼底晦暗的情绪。   每年年末司家都会召开家族聚会。说是聚会,当然顾名思义就只是一个聚会。在司家这种大家族里,连过节迎新都是推杯换盏互相恭维的名利场。   这里觥筹交错,香槟艳影,每个人的穿着都正式华丽,他们在普通家庭和乐团聚的日子里谄媚叙旧,不厌其烦的说着虚假的祝词,迎接着下一个妄想翻盘登顶的新年。   司锦卿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是司家选定的下一代继承人,也是司氏企业不言而喻的首席执行官。尽管现在司家老家主还挂着司氏董事长司家当家人的名号,但实际上整个司氏和家族早已在司锦卿的囊中了。   这位年轻的掌控者在短短几年内就将整个司氏大换血,司氏在他的带领和管理下走上了前所未有的企业巅峰。司家这个沉淀了百年的大家族更是强大到了让人连沾上边都觉得亵渎的地步。   这些年司家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国际,都占据了骇人的地位。   而这些都离不开司锦卿的功劳。   司锦卿在他们那些老前辈看来确实年轻过头了,甚至年轻到了让他们都自惭形秽自觉后生可畏的地步,然而不知不觉里,今年司锦卿已经三十八了,马上就要进入不惑之年。   更让人着急和不可费解的是,司锦卿到现在还未成家。前些年他们还能认为他是醉心于事业暂时无心于此,可时间一长,就不免令人挂心。很多豪门贵胄都想着法子给他送女人,而且因为司锦卿那一副淡雅清绝的出尘相貌,他早就已经是许多闺阁小姐的梦中情人,许多姑娘们都因此闻风而动。   那些关于司锦卿的花边绯闻在他们这里自然是没人信的,司锦卿洁身自好的就快出家了,他要是什么时候真的能弄个人回来对他们来说才是谢天谢地。整个司氏家族内部都在等着司锦卿的后代。   然而后来虽然司锦卿带了人回来,却是一个小男孩。   一开始大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只当司锦卿普通收养的小孩,可是没过几年,整个家族都发现了不对劲。   为此老家主还曾大发雷霆,连带着老主母都恼怒起来。至于司锦卿是怎么压下这些压力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现在看来那男孩在司家这里也已销声匿迹,毕竟司锦卿也已有了未婚妻。   不过哪怕挂着一个未婚妻,司锦卿却也丝毫没有要订婚的意思。关键是这位迟小姐也是个奇人,两人都对订婚的事绝口不提,有人传说是明年订婚结婚,但这未免太远了点,先不说两人年岁如何了,为何偏偏要拖到明年?就连司迟两家问起,他们也是十分默契的避开这个话题。   此时这对为人称绝的璧人正好站在一起,气氛却有些凝沉奇怪。   “不是吧司先生,我都给了你这么大一个机会了,你都没能好好把握吗?”迟北柠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含着波光的眸子潋滟动人。   司锦卿看了她一眼,抿了一口酒,淡淡道:“不劳迟小姐关心。”   迟北柠轻笑出声,却没有错过司锦卿眼底一闪而过的忧愁。   “司先生,我好歹是你未婚妻。”迟北柠无奈道。   司锦卿蹙了蹙眉,说:“没有订婚。”   也不会订婚。   “……”   行吧。   本来就是互相合作的关系。   “司先生,我不得不奉劝你一句。”迟北柠悠悠晃了晃高脚杯,神情淡然,语气却很认真,“您今年三十九岁,他二十九岁,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前几年因为司家所以不得不和他保持距离,现在还不出手,你就不怕和他错过了吗?”   司锦卿微怔,掩饰似的撇过了头,沉声说:“那又怎样?我们还不算老。”   迟北柠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声音却陡然低了点:“你在顾虑什么呢?现在司家已经不足以对你构成什么威胁,那我猜,你害怕了是不是?”   他握酒杯的手骤然捏紧,面色也紧绷了些。   “那些花边新闻还有我的出现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吧?”迟北柠笑说,“你还在试探他,却发现他对你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在意对不对?”   司锦卿偏了偏头,闭上眼悄悄缓了缓气。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司家掌控人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却开始罕见的笨拙起来,踌躇不决,犹豫不前。   “司先生,作为你的合作伙伴,我很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还不说的话,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迟北柠收敛了笑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心里有没有你?就算他心里没有你,你难道就不会争取吗?”   司锦卿默然不语。   迟北柠嗤笑:“还真是看不出,司先生也有愚钝至极的时候。”   是吗?愚钝吗?   可他太清楚夏参衍是什么样的性格了,不论他喜欢自己与否,哪怕是为了报恩,也能毫无顾忌的委身于他。   可他想要的是这个吗?   不是,他想要的是夏参衍,一个对他不仅仅只有敬爱和尊重,还有不寻常的喜欢与爱的夏参衍。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抱歉,剩下的国庆更吧   感谢观阅。 第15章 15   夏参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他还在车里,全身的疼痛仿佛麻木,好在也没有到行动不便的地步。   他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开着破破烂烂的车继续上路了。   其实已经离目的地很近了。只是以他现在的样子肯定进不去南阳。   于是他找到城外附近的一家修车厂将车放在那里修理,然后找了家小诊所处理了一下伤口。伤的倒也不是很重,都是些皮外伤,处理完这些他再问询了一下附近的车辆,租了辆黑车去他要去的地方。   又搭了半个小时车,夏参衍在一个叫百花巷的巷口下了车。   他曾经的家乡隶属百花镇,叫石溪村,是一个山河水绕的小村子。   小的时候爷爷经常带他上百花镇玩。对他们那个时候的小孩来说,能上镇是一件足以兴奋开心一整天的事情。   孩童时代的快乐总是很简单。   夏参衍其实每年都会回石溪村,爷爷的祭日和生日,或是清明节他都会回来,只是每次回来都会刻意避开曾经相熟的人。   他的所有美好都埋葬在这里,始于这里,终于这里。所以不必再回头,更无需留下他来过的痕迹。   不过曾经的百花巷不是现在这样的。   曾经这里住满了人,巷子的两旁放满了鲜花和盆栽,青石路干净平坦,巷墙上总是趴着晒太阳的猫。   一切看起来都那样安静清和。   百花镇上有很多巷子,即使百花巷的名字冠了百花镇的,但其实它位置很偏僻,位置不好找,到镇内去骑自行车都要骑上十多分钟。   可是他喜欢这里,爷爷也喜欢这里。   这是他和爷爷的秘密基地。   很小的时候夏参衍就想,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在百花巷买一个房子,到时候把阿轸和爷爷奶奶都接过来。不过妄想永远是妄想而已。   后来因为一起恶性杀人事件,这里的人们也慢慢搬空了。   只是哪怕现在他想留住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希望留住的人也离他而去了,他曾向往的地方也已成空巷。他仍然选择了这个地方。   他买的房子就在曾发生了恶性杀人案的那座房的旁边。   他总是想,要是世间真有神鬼佛妖,是否他也能问问沿途的鬼神,有没有见过他的爷爷,见过的话,又能不能问问他,怎么还不来接他。   他明明最心疼他了。   也不知道现今的百花巷还住了人没有,但是进来的路还是和他上次过来一样,长满了青苔石藓,杂草丛生,墙面剥落了陈旧了,阳光似乎也极不愿意再撒落一星半点进来。即使仍如以前那般宁静,却再也不复曾经的灿烂。   房子早被打扫过,因此夏参衍推门进去的时候也并不多么难受,也不用再费心打扫一遍。   推开门先是前院。前院并不多么宽广,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种着一颗唯剩残枝的梧桐树,看起来有些寥落。   夏参衍左转穿过木板嵌成的长廊,推开了尽头那间房的房门。   把房子卖给他的是一个儒雅清绝气质清冷的年轻人,看起来应该比他小一点,是个大学教授。听说以前住在这里的是他的恩师,只是很早就去世了,房子一直空置着。   那人替他想的很周到,房子提前被清扫过,家具一应俱全,甚至有些还是新的。各处地方都被消过毒,空气里面还有清新剂的味道,或许还熏过香,干净的一丝灰尘都没有。也不需要夏参衍费心去整理什么,他带的东西并不多,很快就能规整完毕。   整理完这些,他又去其他地方转了一下。   卫生间浴室厨房都和主卧房间是连通的。   只是厨房里面除了一些炒菜必要的工具之外什么都没有,夏参衍想可能要上镇一趟了。   只是现在他车还在城外的修车厂,要买什么都不是很方便,而且他这张脸也不知道到了镇上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幸好现在是冬天,遮严实了也看不出什么。于是他先徒步去镇上买了辆有框的自行车,又去手机店买了一个老年式的按键手机。买手机的时候服务员小姑娘看他的眼神都跟看新人类似的。   但他不太需要能上网的手机了,智能生活早已厌烦。   家里有洗衣机冰箱和电视机,夏参衍就去能送货上门的超市买了柴米油盐和锅碗瓢盆,再去家居店买了床垫枕头和四件套。   其他的他也想不起来了,以后需要什么再慢慢添购就是。去菜市场买了菜之后他就回了家。   等到超市和家居店的东西都送过来了他才又重新整理了一翻,虽然整理完看上去也和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   夏参衍给自己炒了两个清汤小菜,吃完饭洗完碗又洗完澡擦完药,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会儿新闻,胃部就毫无预兆的疼了起来。   总是这样,痛的人猝不及防生不如死。   夏参衍去包里找到止疼片吃了几粒就缩进了被子里。   可是止疼片只能缓,那密密麻麻犹如虫啃的疼痛却如影随形,尤其是夜晚,格外磨人。   咳嗽是断不了的,只在全身都开始酸痛起来的时候咳得格外厉害一些,他只能将垃圾桶放在床边,一遍大汗淋漓的捂着痛痹的胃,一边咳得惊天动地,仿佛要将脏腑都吐出来。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久了,那些寂静的夜晚里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到现在也不算多么让人难以接受,顶多是换了个地方生不如死。   待到腥味充斥了整个口腔,他将那些腥红的血液吐出来以后整个人才好受了一点。   夏参衍抽了几张纸,擦干唇角沾上的血液,捂着胃翻了个身,困意和痛感一起涌了上来,他难耐的大喘着气轻哼出声。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沾湿了枕头,他的手指紧紧搅着被子,胃部的皮肤被他掐的泛红,他的抽泣声很小。   但随着药效渐渐过去,那痛感就再也掩饰不住。   他几乎是爬着颤着手摸到了床头的止痛药,不顾医嘱再次和水服下几粒,这次倒是没痛多久了,他痛昏了过去。   ……………………………………   司锦卿是在夏参衍消失两个月后才发觉的。   他和夏参衍不是没有过很久不联系的时候。但是大多时候司锦卿是考虑到他在上班自己不便打扰,然而据他所知,夏参衍最近一直待在家里,他给他打的电话发的信息他一个都没有回,这并不符合他的性格。   可司锦卿出于尊重也并没有贸然去打扰他。   他虽然安排了人保护夏参衍,但也仅限于夏参衍出去应酬的时候,至于其他时候司锦卿也理应留给他自由的时间。   他不可能去监视他。   而且他曾在夏参衍的手机上装过定位,这件事夏参衍是知道的,夏参衍的私人手机手机也是他买的。有司锦卿的提点,他便一直带在身上唯恐出现什么意外。   司锦卿这些天一闲下来便会去看定位,想看看他现在在哪里,但连着两个月下来都显示他在家。   这很不对劲。   夏参衍即使给自己放了两个月假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   他工作室那边的事司锦卿也一直关注着,但他却从没听到任何风声。   司锦卿放心不下,正好心里思念他,便推了工作去公寓找他。   公寓的门有他的指纹,但他没有直接去开,提前按了门铃,直到接连几声都没有响动他才推门进去。   里面还如他上次来那样空旷寂静,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衍衍?”   司锦卿在大厅里低低喊了一声,得到的只有更加诡异的静默。   他突然有些心慌,径直往主卧走去,里面没人,另一间客卧也没有,洗手间浴室衣帽间都没有。   鬼使神差的,司锦卿去打开了夏参衍主卧里的常用衣柜。   衣帽间是夏参衍用来放置官方衣物的,都是些出席酒会、发布会以及参加节目综艺访谈或是机场搭配需要穿的衣服,他自己的私服都不是什么名牌,普普通通的也不多,都放在主卧衣柜里。   司锦卿屏着呼吸打开柜子。   果然。   空的。   司锦卿吸了口气,竭力遏制住内心的恐慌,疾步往外走,路过大厅时这才发现茶几上放着一个手机——正是他给夏参衍装了追踪器的那个,手机下面压着一封信。   司锦卿尽力平了一下躁动的心绪,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拿开手机的手是颤抖的,那封信的表面写着几个字:锦卿亲启。   笔锋温雅,秀气清丽,一看就是夏参衍的字迹。   他写的是锦卿。   司锦卿咽下喉间苦涩,打开了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   此一去,不问归期,望勿扰。   *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中秋快乐,天天快乐,岁岁欢愉!   感谢观阅。 第16章 16   夏参衍是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后才发现自己对门还住了人,不过家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人和一只通体雪白的老猫。   他没来之前老人都是一个人住在这条陈旧寂静的破巷里。   但是老人和他都很少出门,他不出门是因为天气还冷着,以他的身体吃不消,而且家里屯了好些东西,除了菜没了必须出去买之外他就是在家看看书养养花。   夏参衍不久前去镇上买了几盆兰花,只是第一次养花也没什么经验,导致五盆兰花短短时间内就死了两盆。夏参衍有些沮丧,只能垂头丧气的把死去的残花瓣夹进书里。   兰花的香味有点类似他平常用的香水,只是更加清淡醇正,清而不浊。由于长期使用兰花味的香水,导致后来他即使不再喷香水了,这股若有若无的味道也一直伴随着他。   花对于夏参衍来说是澄澈与美丽的象征。鲜花不分品种,不论贵贱,他都喜欢。   只是他觉得兰花淡雅清冽,美而不俗,比较适合他。   而极致热烈的玫瑰他更想赠给司锦卿。予。溪。笃。伽。   夏参衍曾经想用白玫瑰的花语向司锦卿诉说他的心意,后来思来想去又觉得白色过于纯洁无暇,让他拿去求爱,未免玷污了它。   前院里有一小块地方可以用来种植各种花草,只是先不说冬天的玫瑰不好养,他也不太敢养,玫瑰的花瓣太美,若是掉落一地沾上这里的泥土就不好了。   所以夏参衍去一趟花市也就买了几盆兰花,还没有养好。   夏参衍不想养植物了。   果然什么美好的东西到他手里都会被他毁掉。   而他之所以发现对门住了人,是在他准备将兰花的残枝处理掉时,在一颗大树旁看到了一只雪白的猫。   猫的年纪大概有些大了,这么冷的天跑出来估计冻得走不了了。   夏参衍左看右看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猫,不忍心放它待在这里,就伸手把它抱回了家。   猫上了年纪就有些懒,夏参衍把它抱进家也没见它有什么反应,只在他把它放在暖气前的小沙发上时餍足的叫了一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背。   软毛还带着寒雪的凉意,那柔顺的触感却令夏参衍的心酥软一片,他轻笑一声,心里也跟着暖起来,便慰抚似的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去厨房用小碗端了清粥过来喂它吃。   它应该也饿了,伸着舌头嘶溜嘶溜吃的欢快,不一会儿碗底就空了,猫儿“喵呜”一声,夏参衍居然领会了它的意思,将手背放了过去,它立马用小爪子抓着他的手蹭起来。   夏参衍试探着勾了勾它的下颚,猫儿便仰起脖子享受着他的爱抚。   就在一猫一人沉浸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时,大门突然被人“砰砰砰”敲得雷震似的响起来。   他心里一紧,用毯子盖在猫儿身上才蹑手蹑脚的往外走。   夏参衍担心是司锦卿过来找他了,现在大概除了司锦卿,也不会有什么人会费心费力的去找他了。   夏参衍去开门时是忐忑不安的,但同时又掺杂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情绪。   然而大门打开,外面的人却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他松了口气,又失落起来。   原来真的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了吗?   这样也好。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带着貂帽披着军大衣的老人。老人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消瘦的身形裹在军大衣下格外单薄脆弱,会让人担心他被这身行头压倒,但是与本身并不符合的锋利气质却能令人有种即使泰山压顶他也能挺身而立的错觉。   “喂!小娃子,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猫了?”大爷张口就是不客气的大声询问。   夏参衍一愣,立马道:“是白色的猫吗?”   大爷神色出现了一丝惊喜,赶忙道:“是是是!”   夏参衍说了句“稍等”,不一会儿便从屋里用毯子裹着那只老猫出来了。   他怕大爷误会,便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对不起啊爷爷,刚才我去扔垃圾的时候看见它趴在地上,天气这么冷我怕它受不住就私自将它抱回家了,我不知道您住在这里。而且您放心,我就给它喂了一碗清粥……”   “清粥?”大爷皱了皱眉。   夏参衍心里一跳,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略有些手足无措道:“就是……就是普通的粥,什么都没放的……”   大爷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它吃了你做的粥?”   夏参衍乖乖点点头。   “吃完了?”   “吃完了。”   大爷紧闭着嘴不说话了。低头看了那只不争气的老猫许久,最终叹道:“我还要谢谢你呢,我这猫上了年纪就老喜欢往外跑,每次都往同一个地方趴,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捡到它的地方,老了,估计也怀旧了。刚才是去做饭了没留心,幸好你给捡着了,谢谢你啊。”   夏参衍松了口气,温声道:“没事的,只是天气寒冷,确实不能让它这么跑出来了。”   大爷笑了下,摸了摸老猫的头,老猫低低叫了一声,又缩进了毯子里。   “它上了年纪了,饭吃的也不多,我喂它吃什么它都吃不了多少,眼看着一只大胖猫都要瘦成骨架了,愁死我了,没想到它居然吃完了你的粥,你这粥是什么灵丹妙药?”大爷好奇道。   夏参衍被逗笑了,直到寒气入骨这才发觉两人已站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凉风,他连忙侧开身,笑道:“不如您进来坐坐,我给您盛一碗吧。”   大爷犹豫了一下,看了夏参衍一眼才慢慢往里走。   夏参衍将大爷带到大厅坐下,电视一直开着没关,此时中央一台已经结束了新闻播报开始放谍战连续剧,大爷便坐在那里抱着老猫乐津津的看。   夏参衍到厨房里将仍冒着袅袅热气的粥端出来放在大爷面前的茶几上,腼腆道:“其实就是一般的白粥,可能还没有您煮的好喝。”   他做饭技术一般,最多达到能吃的程度,但绝对算不上美味,当初也是因为不喜欢和人出去吃饭,这才临时跟着司锦卿学的炒菜,这些年也忙着很少回家,本来就生疏的厨艺当然也就更不怎么样了。   大爷乐道:“你这粥有点稠了。”   夏参衍脸颊微烫,暗道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家。   “抱歉,那要不我还是给您拿开……”   “没事没事,”大爷一边把老猫放在一旁的沙发上,一边端起粥爽朗道:“我孙子孙女几年也不回来一趟的,我还没尝过他们煮的粥呢,看着你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样子,在你这里满足一下也好。”   夏参衍心中一暖,谨慎的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温声道:“他们可能是工作太忙了,我忙起来的时候也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大爷舀了勺粥进嘴里,说:“我知道,年轻人嘛,上进一点是好事,现在这社会没点本事还真出不去。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   夏参衍一噎。   他虽然算是个明星,但远远没到家喻户晓的地步,而且拍的戏基本都是参演,演技也不突出,拍电影形象改动又一般都很大,估计看过他戏的人看到他本人都不一定认出他。再说他的歌也只流行于当代年轻人中间,像大爷这种是肯定不认得他的。   夏参衍思索了一下,含糊道:“搞艺术,就是写写曲子作作词什么的。”   大爷想了会儿,大概是没想清楚他具体到底是干嘛的,所以也没再问这个了,转而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夏参衍:“二十九了。”   大爷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他的脸看了几遍,奇道:“你怎么看起来跟个高中小孩似的。”   这也不怪大爷惊讶,夏参衍外表看上去确实清瘦过头了。体态纤细,肌肤如雪,加之五官温润清和,且由于保养得当心态积极,脸上都没有一点褶皱和风霜可言,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即将而立之年的人,反而那双如晨露般凝透澄洌的双眼倒更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孩。   夏参衍闻言失笑道:“可能是前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瘦了些。”   大爷立马蹙了蹙眉,哼道:“虽说年轻人要积极上进,但是拿着革命的本钱去糟蹋算是怎么回事?没了身体你地位再高钱赚再多有什么用?能带进棺材里吗?等我家那两小鬼回来我肯定也要好好说教说教。”   夏参衍笑了笑。   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从谈话中得知,大爷姓张,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四十年了,看过百花镇的兴衰起始,也见过百花巷的人情冷暖。   据说当年那起恶性杀人事件对这里影响很大,附近的邻居们陆陆续续也都搬走了。而当初发生事件的那家人原本是一个幸福的三人家庭,作为顶梁柱的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为了不让儿子活在阴影里,也为了不影响到邻居们,便将房子卖掉搬了出去。   房子没想到的还真有人买了下来,可是死人造成的影响还是波及到了这个宁静的小巷,毕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而且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谁又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回来?   就算是为了自家安全考虑,该搬的也就搬走了。   当时连大爷的儿子媳妇和孙子孙女都要他跟着他们离开这里。但大爷舍不得。一是因为这里是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他念旧;二则是因为他的妻子在这里去世。   老年人总是有些迷信的,大爷总认为妻子一直在家里陪着他,他怕自己这一走她就找不到他了。   这种从携手到白头的爱情让夏参衍艳羡感动,对大爷的崇敬更多了一分。   但是据大爷说夏参衍住的这户自从原主人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住进来过,早就空置了,于是没过几年,整个百花巷就只剩下了大爷一个人住在这里。   大爷还说前几年看到过那个在这里失去了父亲的小男孩偷偷站在门口抹眼泪。   夏参衍心中微涩,想道,他应该是瞒着妈妈过来的吧。   一边要独自消化父亲的死,还要不动声色的安抚母亲的情绪。肯定也是个懂事又聪明的小孩。   “不过你怎么会住到这里来?百花镇这边好多房子呢,这里又脏又乱的,还经常有混混出没,你在这里可不安全,也不舒坦。”大爷认真的说。   这话也不是唬人,这边鲜少有人来,来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混混,不是来抽烟打架的,就是来谈情说爱。他当然不怕,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而且那群小毛孩子倒也不是真的没有良知到和一个老人过不去。   夏参衍就不同了,看起来羸弱又好欺负的,大爷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明白了,谢谢您,我会小心的。”夏参衍乖巧的说。   大爷仍然不解道:“你看起来也不像没钱的样子,怎么就非要住到这种犄角旮旯里来?”   这回夏参衍默了会儿,才扯着嘴角道:“我爷爷葬在石溪村。”   石溪村离百花巷很近,百花巷的尽头就是石溪村流水的源头,溪河之后就是山峦村落,而那青山翠绿里,有他朝思暮想的故人。   以前的家他回不去,没有钥匙也没有资格,更不敢。所以他只能找到这个地方,这个他和爷爷曾经走过的地方,期盼着他某天想来这里看看的时候能找到他。   夏参衍觉得自己好像离他很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好。   感谢观阅。 第17章 17   新雪初霁,南阳这边的春天来得比辛由快一点,天气慢慢回暖,百花巷里的积雪也渐渐消融成了巷陌里的水洼。   夏参衍每天就在这里过着平淡又无趣的生活。   他的作息时间很不规律,那疼痛总是不定期发生,难受的时候连缓释片也遏制不了多少,一直持续到天明,导致他的睡眠时间开始变得紊乱。   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差。百花镇转角的那条街有一家馄饨店,以前他每次回石溪村时都要去吃一碗,小的时候他最喜欢吃这里的馄饨了。所以哪怕现在二十九岁了,吃上一碗于他来说也是一件能开心好久的事。然而最近他连碗馄饨都吃不完了。   店老板是一个中年女人,夏参衍小时候就认识她,只是那时候她的丈夫还在,现在这个小店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打理,儿子女儿都在外工作。   她应该不认识他了,毕竟他不是每年都有时间过来吃馄饨,而且比起小时候他的变化很大,现在就算回乡下,那些叔叔伯伯大概也都认不出他了。   但夏参衍住到百花巷来以后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一闲下来又懒得做饭的时候就会去吃馄饨,每次都是一大碗。他的胃口下降后老板娘还有些伤心的说:“是吃厌了吗?”   夏参衍只能干笑着宽慰道:“没有,您做的很好,大概是最近胃不太好,吃不下太多东西。”   老板娘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夏参衍记得以前她丈夫还在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憔悴。年轻时候的老板娘长得很漂亮,乌黑的长发松松绾在耳后,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但那时她经常是坐在收银台后面收收钱,手里拿着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琼瑶小说,粗活累活她丈夫都不会让她伸手。   那个时候夏参衍还不明白这叫□□情。他只觉得老板娘和老板人很好,很幸福,那时的他是不羡慕的,毕竟爷爷奶奶也很爱他。   却没想到世事无常,他再回来的时候店老板已经车祸去世,意外来的猝不及防,再见时老板娘像是一瞬老了几十岁,曾经的笑意只在嘴角,却不再出现于眉眼间。而她似乎成了她丈夫曾经的模样,做出的馄饨和曾经的味道相差无几,却再也不会撑着下巴坐在收银台后面悠悠无虑的看书了。   世事无常。   这是世人最喜欢叹的四个字。   也是最令人无可奈何的四个字。   石溪村不再是他的归属,百花巷不再是他的可望不可即,他也不再期待未来。   而当年年幼的夏参衍,也不知道二十九的时候会躲在这个曾经让他向往无比,现在却已荒芜陈旧的阴暗小巷里,安静宁和的迎接着将至的尽头。   夏参衍每月都会去一趟镇医院买药,买缓释片和止疼片,药的剂量随着时间增大,他对药物的依赖性越来越强,那锥心蚀骨般的痛感也再次跟着升级。   有一天晚上夏参衍被疼的满头大汗,眼泪糊了一脸,他只能无声的咬住牙,不顾医嘱多吃了几粒药才堪堪缓下来,却也让他昏睡了一天。醒来时浑身无力,吐了个昏天暗地,瘫在床上起都起不来,脸色白了,身形也消瘦不已。   对门的张大爷是个人精,估计早就看出他不对劲,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次,夏参衍只和他说是胃出血,又因身体弱到了冬季容易感冒。张大爷显然是不信的,但见他不欲多说也没有强求,只是每天都会带着老猫来他家里走上一趟,借着家里没菜的幌子来给他做饭,久而久之,一老一少一猫基本上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了。   张大爷还老是念叨,说夏参衍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魔力,自从他搬过来,老猫也不去树旁边待着了,只要逮着空隙就要往夏参衍这边来。夏参衍家的门通常是关着的,老猫像是一下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寻个落脚点一跃便能上他家围墙,然后心安理得的进屋来,趴在夏参衍特意为它准备的小榻上。   张大爷说老猫年轻时很倔,除了他的话其他谁的都不听,又闹又贪玩,每天不到了晚上连他的猫影都见不到,他儿子和孙子孙女都不太喜欢它。后来这猫老了,倒是越来越懒,不听话倒是依旧,不想吃饭的时候就恹恹趴在那里,或是跑到外面树边眯着眼睡觉。   老猫的年纪确实挺大了。张大爷说之前还希望这老猫能走在他前面,不然等他死了就没人照顾它了,担心它的日子会难过,可现在一见到夏参衍,心里又觉着这老猫怕是已经给自己找好下家了。   夏参衍听了他的话,温声说:“爷爷,您会长命百岁的。”   张大爷乐了,想摸他的头,顿了顿又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叹道:“我啊,活不长咯!”   夏参衍轻轻皱了皱眉:“爷爷,您……”   “淋巴癌晚期,七八年的事了,老年人嘛,总是要死的,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其实也没啥子盼头了。”张大爷满不在乎的笑着说,“而且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儿子儿媳孝顺,孙子孙女长得也好。我老伴走得早,没享过什么福,我就替她多活了这么些年。近些年不知怎的就特别想她,总觉着她要来接我了,也不知道老太婆一个人在那边过得好不好,炒菜还会放多了盐吗,现在缝衣服还会不会扎到手……”   夏参衍看到老人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那个看似坚强豁达的老人怔怔的望着天空,怀念着已故的妻子,原来耄耋之人心里也有一座枯城。不过那泪花没过片刻就被他抬手轻飘飘的抹去了,像是刚才的失态不复存在般,唯余褶皱明显的眼角留下了一抹微不可闻的湿红。   夏参衍却在心里嘲笑自己,或许自己也老了吧,近些年越来越思念故人,囫囵里总是觉得自己能在梦里抓到爷爷的手。过往快乐种种,都被心梦记录在册。大约是大脑也想让他开心一点,自动摒弃掉了那些难堪又痛苦的回忆。   不过这样的梦,就像是死刑犯死前吃的最后一顿饭一样。   夏参衍比谁都清楚这是什么预兆,却一点也不害怕。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   “参衍啊,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怎么一直咳得这么厉害?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了,比我这个老头子身体还差。”张大爷严肃的看着他,眼里却无法抑制的涌上一丝担忧。   他儿子女儿带着孙子孙女常年在外,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他一个人住在这破旧巷子里说不孤独是不可能的,这么些年就盼着有人能搬过来,有点人气也好啊,这么盼啊盼啊就盼来了夏参衍。   这几个月的相处后张大爷差不多也能摸索清夏参衍的脾性了,根本就是一个不会生气的小孩,看起来特别好欺负的那种,张大爷很喜欢这小孩,就差把他当亲孙子。   就是小孩这身体实在不对劲。   上次张大爷还偶然在夏参衍桌上看到了缓释片的盒子,他自己也有病,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药,但他也清楚,那是只有癌症患者才会服的药,夏参衍……怎么可能?   那以后张大爷心里就一直有个疙瘩,一直憋到现在才敢问。   夏参衍愣了片刻,才笑道:“真的没有什么事,就是早年工作过于劳累,身体落下了一身毛病……”   “少框我!”张大爷立马吹鼻子瞪眼,“我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糊涂眼花,你给我老实交代!”   “……”   这回夏参衍也不敢打马虎眼了,默了半晌,才垂着眼低声说:“……胃癌,早期。”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的崽崽们胃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有胃——病吧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观阅。 第18章 18   夏参衍的胃癌是在半年前被诊出来的。   他并不多么意外,毕竟他知道自己平时的生活乱成什么样,抽烟酗酒乱吃药,这胃癌来的比他想象的要慢一点,而且还只是早期。   每个月去医院复查一次,也有按时吃药,只是医生建议他去做EMR时,他拒绝了。   他不想治。   治了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对现在的他来说,能减轻身体上的痛苦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那蚀骨削肉般的疼痛放在他本就不怎么强健的身体上他真的吃不消。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选择了悄悄离开,安安静静的待在这个小县城里看夕阳。   胃癌是早期还是晚期其实都一样,没什么差别。   夏参衍也没打算去做手术。   他早就放弃了治疗。   “后天!后天天气应该会好一点,你跟着我……你跟我去市医院做个检查!”张大爷气急败坏的说。   夏参衍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只能仓皇道:“只是早期,有在治疗了……”   张大爷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说:“只是早期?!早期就不用被重视了吗?你做了手术吗?”   夏参衍没说话。   张大爷也不用他再说什么了,看他这个态度就明白了,当即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可看面前这小孩一脸无辜温顺的模样,又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徒劳怒道:“我不管,正好我也要去做个复查,你和我一起去!”   这天的天气果然还可以,阳光明媚,像是春日里荡漾在湖面上的涟漪,柔和温暖。   夏参衍那辆损坏的车半个月之前就拿回来了,不过很快又转手卖了出去,现在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3。   之前那辆大众是SUV型的,在这边不好放,所以他就换了辆小点的。   由于是去市内,所以夏参衍不得不做好全套准备,防止被人认出来或是偷拍上热搜。   不然的话他做的那些努力就全白费了。   他只能庆幸自己的名气还没有很大,而且很久没出现在荧屏上了,齐导那部戏也还没上映,现在的他估计和他上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差别会很大。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也知道自己在一天天消瘦。   病毒在侵蚀他的身体。   张大爷看到他这幅亲娘都要认不出来的打扮时惊了一下,好久才讷讷道:“……你这是去看病还是去打劫啊?”   夏参衍笑了下,说:“怕被人认出来。”   张大爷不太明白。   夏参衍现在和张大爷也算熟了,有些事情不是不能告诉他,于是就把难言之隐委婉的和他说了一下。   夏参衍之前就和张大爷说过自己的工作是歌手,想必那个时候张大爷心里就多多少少明白一些了,现在听完后反应也很平淡。对于张大爷这种独立于人间喧嚣之外的老人来说,明不明星的其实也没什么概念,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不是我太勉强你了?要是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确实不太好……”   夏参衍轻笑道:“怎么会,您放心吧,现在天气还凉着,扮成这样也没什么人会额外关注的。”   张大爷想想也是,而且他这次去是帮夏参衍看病的,这一趟非去不可。   夏参衍很久没开车了,平时出门都是骑自行车,现在乍一上手还有些生疏,沿着街道开了两圈才放心上路。   不过这一开就是两三个小时。   这一趟于夏参衍还真的是,挺煎熬的。   中间不知道停停歇歇了多少次,由于精神需要高度集中,夏参衍只能屏气凝神的集中注意力开车,就是咳嗽一直不间断,他也只能趁着张大爷睡着的时候抽出几张纸按在唇上,把含了很久的血吐出来,然后再把沾了血迹的纸扔进储物格里继续开车。   到医院附近时夏参衍没敢先叫醒张大爷,悄悄溜去厕所吐了会儿,吃了药缓了缓才整理好出来。   他先带着张大爷去医院做完复查,然后再被张大爷按着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要下午才能拿到,他便先定了个餐厅带着他老人家在包厢里吃中饭。   吃着吃着不免就要聊到一些东西。   比如夏参衍怎么会得这种病,比如他为什么不治病跑去那个偏僻的百花巷里自甘堕落,再诸如家里的情况,婚配状况等等此类问题。   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而且有些事说出来未免太刻意,他便含含糊糊的答过了,张大爷本也只是为了缓和气氛随口一问,没有继续追问什么。夏参衍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你都二十九岁了,该有喜欢的人了吧?你长得这么好,又有钱有车有房的,没有小姑娘不喜欢你吧?”   张大爷的儿子相比起夏参衍其实也没大多少,但他儿子二十四的时候就结婚了,身边那些年轻小伙子也大多都是在这个年纪结束了独自流浪的乏味日子,所以张大爷下意识觉得夏参衍也该有个家庭。   夏参衍听后却只是扯了扯唇角,强颜欢笑道:“我心里有个人,只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张大爷没再问了。   人总是有许多难言之隐。   两人吃完饭,又在包厢里休息了会儿,夏参衍让张大爷在车里休息,自己去拿诊断结果。   好在胃癌仍然还是早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所以他给张大爷看的时候也是放心的。   就是张大爷的淋巴癌不太乐观,癌细胞会扩散,尤其晚期的更加不好控制,也不知道张大爷平时有没有按照医嘱好好吃药。   “动过一次手术了。”张大爷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满不在乎的说,“也做过一次化疗,都没有什么成效,现在就靠着那点药续命了。”   这病去年才查出来,去年年底就动了手术,动完手术之后恢复完过了几个月又跟着儿子去城里做了化疗,但都只是暂时性的遏制。他再怎么心态积极,到了这个年纪心里也清楚没什么可治的了。   现在减轻痛苦才是当务之急。   夏参衍敛着眉没说话,他半张脸都没在口罩下,张大爷也不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想到他的胃癌,又禁不住道:“你呢?你这病还有的治,怎么不好好待在医院里治疗跑到那个烂地方去?”   夏参衍笑了下,淡淡说:“还不太严重,也在吃药暂时遏制,打算等过完年再去动手术。”   张大爷听罢又忍不住厉声道:“治病就要快!拖拖拖!拖成晚期了怎么办!?”   夏参衍无奈道:“不会这么快的。”   “怎么不会了!?我老婆子就是这样,拖着病不去治,老是说还来得及,结果……结果就那么走了……”张大爷说着忍不住红了眼,声音也低了下来。   夏参衍有些不忍心,一边缓缓发动车子,一边宽慰道:“放心吧,不会的。我已经约了医生了,医生也建议让我静养一段时间再去做手术,不然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啊。”   张大爷听后脸色果然好了一点,狐疑的看着他,半信半疑道:“真的?”   夏参衍笑着点点头:“是。”   张大爷的心登时放下了大半。   他没过问过夏参衍家里的事,但想也是不太好的,不然也不会他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还不见有谁来找过他。夏参衍和他谈起家里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的避过。   张大爷看着小孩懂事又温顺,便存了私心希望他能顾好自己,而且以后等自己走了他的老猫还要靠着夏参衍过后半生呢。   这么好的小孩,就该好好活着。   回到百花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冬季的天总是黑的很快,百花巷这一块寂寥无声,森然阴冷,独立于喧哗的人间外,也被浮华世界摒弃于污浊间。   张大爷和他各自回了家。   这段时间老猫一直睡在他这里,门被推开的时候老猫似有所感般舔着爪子叫了一声,夏参衍轻轻抚了抚他的背,它便有伏趴着又睡了过去。   夏参衍摘下口罩和围巾,迅速进浴室洗了个澡然后捂着胃吃了药钻进了被子里。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胃就在痛了,只是他怕张大爷担心就一直忍着没有发作,这会儿他力气尽失,再没了别的精力。   癌痛像是安在他腹腔里的定时绞肉器,一到阴雨天和寂寥无人的夜晚便嗡嗡的运作起来,绞着他痛痹难受的脏腑,让他生不如死,几次昏死过去又被痛醒来。   好在早已经习惯。   到了冬天咳嗽也是止不住的。白天的时候还好,一到晚上便剧烈起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微微颤动。夏参衍感觉全身手脚冰凉,哪怕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还是觉得冷。他发着颤,惊天动地的咳着,胃部的软肉被他掐的泛紫,可是这点伤痛已然不足挂齿。   “喵呜~”   突然,懒懒的猫叫声突兀地响在他仿佛万虫鸣的耳侧。   夏参衍倏然一僵,还没反应过来就察觉被子里钻进了一个小小的带着热意的身体。   他心里骤然一热,伸手将老猫抱在了怀里,夏参衍一时间竟觉得温暖了不少。   “抱歉,吵醒你了。”夏参衍顺了顺它背上的软毛。   “喵呜~”它又低低叫了一句,仿佛在说“没关系”。   夏参衍轻笑几声,顿时觉得连胃都不那么难受了些。   还好……   过了会儿,等不那么难受了,夏参衍才缓慢的低头,贴着老猫额上的软毛,温声道:“你能一直陪着我吗?”   老猫拱了拱身子,像是不明白夏参衍在说什么。   夏参衍低头吻了吻他的眼,轻声说:“我是说,我生命终止的那一刻,你会陪着我吗?”   老猫“喵呜”叫了一声,好似听懂了,在说“好”。   万物皆有灵。   夏参衍轻笑道:“请陪着我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老猫:我会一直陪着你。   下午好。   感谢观阅。 第19章 19   夏参衍在百花巷的日子安逸又悠然,每天要做的事情不多,需要忧虑的事情也就少了起来,于是时间便过的格外快。   山青花欲燃的春季过后,水凉风似秋的夏日便如期而至。   夏季也是他出生的季节。   他出生于六月一日。夏参衍喜欢这一天的节日。这个日子承载着许多小孩的欢乐与期盼,本应烂漫无暇,然而它唯一不圆满的地方大概就是二十九年前某个漆黑的夜晚,一个脏脏的小孩在孩童们的欢乐声中降生了。   夏参衍其实很不喜欢过生日。他的官方生日不是这一天,所以粉丝为他欢呼庆祝也不是在这一天。久而久之,身边的人都渐渐淡忘了他的真实生日,于是每年生日他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好在早已淡忘习惯,即使平平淡淡的过去了也不会觉得多在意,以至于六月一日过去了三天夏参衍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二十九岁了。   二十九岁了,他居然这么老了。   无意义的一生,回想起来倒也确实乏味。   时间的水如梦般从他的指缝间滑落,他抓不住,也不想抓。   …………………………   端午节那天张大爷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都回来了。   夏参衍不便去打扰,就抱着老猫窝在躺椅上看了一下午的书。他晚上没睡好,看着看着就疲乏困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了过去,再醒来时是因为恍然听到了敲门声。   老猫早已经跑回了自己的小窝睡觉,书本也滑掉在了地上。   夏参衍弯腰捡起书本,迅速拍了拍书页上的灰,规整的在一旁的矮桌上放好才急忙跑出去开门。   他本以为是张大爷,却没想到门外站着的会是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太大的小女孩。淡褐色的发垂在胸前,五官端正清秀,眉眼弯弯,水蓝色的薄纱连衣裙在她身上十分合适,给人一种可爱又俏皮的感觉。   看到夏参衍的那一瞬,她似乎慌乱了,眼里闪过一些复杂的情绪,看着他愣了好久才颤着声有些不知所措的问:“……你你要去我们家吃饭吗?”   夏参衍懵然的眨了眨眼,转眼看到对面张大爷家敞开的门便明白过来,礼貌辞道:“不用了,我……”   “那个那个那个……”女孩的脸突然变得通红,仔细看眼角还有些红,素白的手不安的搅动在一起,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   夏参衍正想着要不要询问一两句,便见女孩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眼泪瞬间糊了满脸,然后扯着他的袖子大声哽咽说:“你是夏念清吧!?你就是我家清清对不对?!呜呜呜呜妈呀真的是你,爷爷说对面住的是参衍时我还不信,你消失这么久原来躲到这里来了!我我我喜欢你好久了!”   夏参衍:“……”   他的真名叫夏参衍,这件事作为他的粉丝应该都知道。去年他在辛由开了人生中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演唱会,当众和他们说过自己的真名,况且这么些年,那些营销号早把他的真名扒出来了。   不过,对门的爷爷的孙女是自己的粉丝,这概率……   他记得自己似乎大概并没有那么火吧。   但见小姑娘哭成这样,夏参衍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失笑道:“是我,别哭别哭……”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但又不敢靠近他,只敢抓着他的袖子隔空哭嚎。   夏参衍:“……”   他纵然对待很多场面都能假面故作游刃有余,却着实对女孩子的哭闹十分慌乱无措。   “或许……你想要个签名吗?”夏参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然而已经晚了,小姑娘声音实在太大了,对门张大爷一家都闻风而来了。   “怎么回事?”那个个子很高年龄看起来却最小的男孩着急的跑了出来。   小姑娘终于算是恢复了一点理智,扯过男孩的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泪,哽咽着说:“没事,就是喜极而泣……”   男孩:“……”   夏参衍:“……”   “哎,你是……你是夏念清!?”男孩突然平地一声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夏参衍无奈的点点头,谦逊的朝对面三个长辈一一打了招呼。   “哎呀哎呀,我的妈,小雪这就是你贴在家里墙上的那个小明星吧?这真人比照片还俊呐。”张阿姨直勾勾的盯着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满意。   夏参衍扯了扯嘴角,说:“……您谬赞了。”   “行了行了!”张大爷拍了拍大门,不满道,“让你们叫人过来吃顿饭,你们盯着人家看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人!哼!”   于是六个人就这么尴尴尬尬奇奇怪怪的坐在了一桌,若无其事的只有张大爷,其余五人皆是如坐针毡。   夏参衍是真的不好意思,毕竟人家一家的团圆饭,他插进来就总觉得有些不礼貌不得体,心里既惊又怕,可有耐不住他们一家的盛情邀请,尤其是那位对他虎视眈眈的小姑娘。   其余四人就别说了,第一次和海报上的明星坐在一起吃饭,不紧张怎么可能,也不知道他们有钱人有没有一些奇怪的癖好,吃惯了山珍海味这样的饭菜也不晓得合不合他的口味……   “吃饭!”张大爷拿着筷子在桌上狠狠一敲,成功拉回了五人跑偏的思绪。   这顿饭可谓吃的人心有戚戚,浑身都不舒坦。   张大爷知道夏参衍的病让他吃不下太多东西,他也不勉强,饭菜什么的都是让夏参衍自己来的,张轻雪要给夏参衍夹菜都被他一筷子打了回去,夏参衍觉得又好笑又有些感动。   这大约是自爷爷去世之后这么多年一来他吃的唯一一顿有人情味的饭菜。   人心是暖的,饭菜也是热的。   不是聂家机械式的虚伪过场,也不用多么规矩节制。   他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热气蒸腾的家常菜了。   “那个……你不用太拘束,我们都是粗人,不讲究些什么的,你多担待……”张大爷的儿子看起来颇有些坐立不安,话语虽然笨拙,内容却憨厚可亲。   夏参衍笑道:“……叔叔您也是,多吃点。”   “哎哎,好!”   几个人各怀心思的吃完一顿饭,夏参衍想着不能白吃人家的,想要收拾一下桌子,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张轻雪眼疾手快的抢了先。小姑娘的脸和眼睛还是红红的,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夏参衍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也不宜和人小姑娘靠的太近,但想着刚刚在人家家里吃完饭,理应送点什么回应一下。于是他回家里找了本没写过的日记本,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夹了几片兰花花瓣进去,跑去隔壁送给了张轻雪。   张轻雪喜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拉着他的袖子哭哭啼啼,想说什么忍了好几次又咽了下去,等张大爷看不过去了斥了她几句她才朝他呜咽道:“……念清,你要好好的,累了就休息,我们不催你回来呜呜呜,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啊啊我真的真的特别喜欢你!我好喜欢你的声音,你的电影每一部我都有看。我们都在看着你成长呢,你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反正你在我们心里就是最棒的!我这辈子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其实我之前和你见过的,上次你的演唱会我就坐在前排,还有去年的粉丝见面会,你还握了我的手在我的灯牌上签了你的名字。私生饭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我们都爱你,你千万千万不要讨厌我们啊……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这些毫无章法的胡乱表白和嘱咐让夏参衍骤然恍惚了会儿。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张轻雪的话也让夏参衍恍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喜欢他以他为信仰的男孩女孩们,他们在等他,在爱他。他在高坛时他们不会盲目捧着他,他处低谷时他们也默默无闻的陪着他,陪着他从平庸到闪耀,从山脚到山巅,只有他们不会在乎他是不是笨蛋,他们不会因为他的学历取笑他贬低他,也不会因为他的缺陷离开他诋毁他。   对啊,原来他还有一群那么喜欢他的人。   那颗久为因人而动的心脏突然酸涩不已,这种苦涩让夏参衍明白,他原来还不是那么一文不值呢。   他很久没有上过微博了,演唱会还是去年夏天的事,只是那个夏天他过得不太好。   那时私生饭横行,他的行程和手机号被人曝了出来,导致号码被人打爆,信息爆满,他连粉丝的留言和短信都不敢看。   那段时间他的房门半夜会被人无故敲响,总有车辆跟着他的车后面,寄过来的快递里全是他私下的照片。   正好他当时和一个女演员因剧组聚餐闹了绯闻。本是个误会,然而他的粉丝们却不管不顾,纷纷去人肉那个女演员了。女演员也很无辜,而且她私下里其实和夏参衍关系还行,这一通下来她吓得连微博都不敢进了。   夏参衍自觉自己的责任很大,也不想给她造成困扰,于是发了条微博委婉的维护了她,并说明自己单身,后来公司也发了通告。   没想到个别粉丝仍然咽不下这口气,私下里给那个女演员寄各种管制刀具和威胁信警告她。   女演员身心俱疲,直接和夏参衍翻了脸,并公开在微博上骂了夏参衍的粉丝。夏参衍没办法站在他们任何一方,只是发了条微博呼吁粉丝理智追星,然而那些粉丝不仅没有偃旗息鼓,反而变本加厉,甚至开始明目张胆的追夏参衍的车。   夏参衍被他们连续追了一个多月,他不想报警,也不敢麻烦公司,毕竟要是让司锦卿知道了那就不仅仅只是报警那么简单了。那时常逸叫苦不迭,想骂又碍着夏参衍不敢骂。   夏参衍知道不能再容忍下去了,于是在某个散工的夜晚找她们谈了一下,跟车的都是些女孩子,被夏参衍一问,什么都老老实实招了,包括给女演员和他寄的那些东西以及网上的舆论引导。   夏参衍当时沉默了很久,但对着这群喜欢自己的小姑娘又实在生不气起来,只是严肃的沉声道:“谢谢你们喜欢我,但是这种喜欢让我不太高兴。”   几个女孩都红了眼,面面相觑着不敢说话,其中有个胆大的却直接道:“我们只是喜欢你,我们有什么错?”   夏参衍愣了愣,朝她笑了笑,问她:“喜欢我,所以想要看见我对吗?”   女孩点点头:“对啊,我们只是看一看你而已。”   夏参衍弯了下唇角,笑道:“如果这是你们想要的结果的话,抱歉,我可能会考虑离开。”   那个女孩瞬间噤了声。   只是那时她们都不知道所谓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夏参衍也没多解释,只笑道:“马上就要演唱会了,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在灯光下等你们的星海。”   后来她们果然没再来,而那次演唱会之后夏参衍也再没有发布过任何新歌,他的微博开始停更,行程不定,公司不再对外放出他的任何消息。   因为夏参衍直接让林浮切断了他和粉丝的所有联系。   他甚至连访谈节目和写真广告都全部推掉了,原本夏参衍是打算就此消弭的,只是齐导的面子不能不给,所以硬撑着拍完了那部电影。   电影还是全保密拍摄,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去处,粉丝也不例外。   他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见张轻雪,更没想到那群姑娘还在等着他。   他好像有些不负责任了。   可是现在不离开,等到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又怎么能让她们稍微释怀一点呢。   夏参衍突然觉得老天爷在和他开玩笑。   等他自认为真正放下了一切的时候,这群姑娘居然会成为他唯一的牵绊。   可至少,至少还会有人记得他不是吗?   毕竟他在演唱会落幕前一刻,曾站在黑暗下恳求她们:   “我是夏参衍,你们要记住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荆南夏夜水楼怀昭丘直上人云梦李莘   [ 唐·欧阳詹 ]   无机成旅逸,中夜上江楼。   云尽月如练,水凉风似秋。   凫声闻梦泽,黛色上昭丘。   不远人情在,良宵恨独游。   ————   绝句二首   [ 唐 ] 杜甫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   来晚了抱歉。   感谢观阅。 第20章 20   张轻雪一家是从外地城市赶回来陪张大爷过节的。这一来也不能停留多久,第二天就要赶回去,继续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张轻雪和弟弟都在外上学,张轻雪今年已经大三了,弟弟还是高三。两姐弟一个要考研一个要高考,学业繁忙也无法在此多停留。   临走前张轻雪依依不舍的湿红着眼对夏参衍说:“今年过年我肯定会回来,到时候你还在的话我就来看你……真想留在爷爷这里陪爷爷和你。但是我马上要考研,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连超话签到都顾不及了呜呜呜。而且我也不想打扰你,不希望因为我的出现扰乱你在这里的生活,你一定要好好的,开开心心快快乐乐。顺便帮我照顾照顾我爷爷。”   之后她又哽咽着说:“念清,你好瘦了,你要好好吃饭也要照顾照顾自己,不要生病。我们等你回来。”   最后她抱了他一下,厚着脸皮和他拍了张合照,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天的天意外的晴朗,云销雨霁,万物生长,夏参衍眯着眼站在巷角看着他们的车缓缓消失在远处,居然恍然湿了眼,他默了许久,苦笑着喃喃道:“……傻姑娘们,这一次,可能要让你们失望啦。”   季节更替,昼夜相惜。   金风细细。   夏参衍眼见着小院里的梧桐与兰花从枝繁叶茂到花残叶落,巷墙夹缝间的野草野花从繁盛至凋零。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只是花有再开日,风有再来时,而人生若到尽头,便是尽头。   春夏季并不多么难熬,眼一睁一闭,就是一天,他的爱好甚少,书看的并不频繁广泛,更多时候是在看电视写东西,或者拿着电脑百无聊赖的做做事。   好在炎夏短暂顺利,即使过起来像是漫漫无期。   鸟归林,燕南飞,烈日骄阳不再,这里终于开始乌云蔽日寒凉不止。   而夏参衍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起先是胃口不佳,从一日两餐到一餐,直到看见饭菜就觉得索然无味,后来连门都很少出了。   他感受到力气开始在身体里流失,他越来越嗜睡,有时一个午觉能睡到第二天早上。夏参衍以为这已经很坏了,却没想到这其实是他最没那么难熬的阶段。   那疼痛在叠加,从微痛到剧痛,从某个特定阶段的疼痛到没日没夜的呕血咳嗽、胸闷气短,他的药量一点点增大,身体不断被病毒侵蚀蛀空着。   熬过平缓热烈的春夏季节,天气逐渐寒冷起来。而夏参衍现在这样的身体连半点风寒都受不起,整日咳嗽不止,到了半夜整个人或是持续发热或是冰寒不已,夹杂着那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他消瘦的日渐厉害,身体竟是比年过半百的陈大爷都不知差了多少倍。   真成了一副行尸走肉了。   可夏参衍并不觉得多么难过,他开始期待病痛的尽头。   他痴迷于梦境。   闭上眼时他能看到已故的爷爷和七八岁时故乡闪烁满天的繁星。   花香鸟语似乎尤在鼻尖耳前,他慢慢变得倦懒嗜睡,开始贪恋梦里人间残留的那点温度。   他该庆幸自己已经无所牵挂。   只是不知道有一天他真的消失不见,会不会变得无人问津。   大概会吧,谁还会记得夏参衍——一个在他们心里永远一事无成的笨蛋啊。   南方的雪下的晚,南阳和辛由都偏南,大概因为邻近,每年的雨季雪季几乎都是同期而至。   不过在这里也不是年年能看到雪,就算下雪也不如北方那么声势浩荡白雪漫天,这里的雪总是稀稀落落的往下飘,像是春日绵雨,又躁又凉,落不到实处。   夏参衍还从未在辛由和南阳看过一场惆怅淋漓的大雪,也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看到了。   此时已入深秋。   这天天气还算好,不很凉,也没有什么风,太阳朦朦胧胧的躲藏在云层之后,懒懒洋洋地倚靠着天幕往下撒着暖,难得的没有被乌云拦住脚步。   这于这几天的南阳来说很是稀罕,夏参衍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吃了药,收拾收拾便骑着自行车上花市买花了。   前段日子下了一场暴雨,夏参衍看着书睡了过去忘了将院里的兰花收进来,第二天一看前一日还挺立着的墨兰全都被雨淋死了。他沮丧了好久,又不舍的这么扔了,就把后院里的花圃翻了翻土,将凋零的兰花埋了进去,痴心妄想着它能活过来。   总是需要一些企盼的。   夏参衍想。   只是盆里空着他看着觉得不太舒服,就打算进花市买几株花苗自己栽种。   然而天有不测,人还没走出花店,外面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夏参衍叹了口气,他在外面不能待太久。于是心道可能要淋雨回去了。   “参衍,拿把伞吧。”花店老板娘笑着递给他一把伞。   夏参衍一愣,心里微暖,玩笑道:“我这一回家下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敢拿您的伞。”   老板娘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眯眯说:“没事没事,送你都没关系。”   夏参衍便没再推辞,轻笑着说了声“谢谢”,将伞接了过来,却不动声色的将钱夹在了收银台前的小本子里。   百花镇是个偏远小镇,临近辛由,归属南阳,对外并不很发达,甚至能说与世隔绝。夏参衍虽然为了保险起见出门还是会把自己裹严实,不过他就算摘了口罩估计也不会有人认出他来。毕竟他只演过寥寥几个电影,还都是毫不起眼形态各异的配角;他的歌又是那种舒缓轻柔式的音乐,只受大部分年轻人的欢迎。   但夏参衍为人温和,与人相处也谦逊有礼,谈吐又得体大方,斯文温雅,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   夏参衍的花大都是在这家店买的,倒是不是看质量选的店,只是刚好离家比较近,老板又是个和善纯粹的女人,比较好说话。   老板娘很喜欢他,甚至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起她正在上大学的女儿,并拐弯抹角的打听夏参衍的婚配和经济情况。   夏参衍每次都只能笑着委婉拒绝道:“心中已有良人。”   老板娘略有些失望,却也没再勉强过这个,只是打心眼里喜欢他的性格。   这样的天气骑自行车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夏参衍便撑着伞走到车多一点的街角打了个车,将早就在外淋湿了的自行车折叠放进了车后箱。   随着车子缓缓启动,周边景物慢慢倒退,夏参衍也不得不开始正视身体上的不适。   那种不适来源于胃部密密麻麻的疼痛,以及那种浑身酸软无力的难受。   药效过了。   夏参衍难耐的咳了几声。   镇上离家并不很远,打车四五分钟就到了巷口。夏参衍付完钱下了车,打着伞扶着自行车慢慢往里走。他走不了太快,一快胃部就疼的更厉害。   然而很快,他的脚步突然猛的止在了离家十米远的地方。   今天的雨并不很大,绵密淅沥,百花巷的青石小路上还留有前几天大雨留下的积水,有些无人居住的门前石阶都已爬满了青苔。   乌云遮日,天光昏暗。在这样的光景下,他家陈旧的大门前,却站了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他们有大半年没见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也不对,也许瘦了一些,发也有些长了。但面容俊美依旧,气质仍然绝冶清佳,长身玉立于烟雨朦胧中,隔着稀薄的雨幕与他遥遥相望。   这一眼,让夏参衍恍然想到了那人在聂家把他带走时,站在落地窗前、逆着光弯着唇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如果他现在再问一次,夏参衍肯定还会给同样的答案。   他们看着彼此,沉默着,谁也不知道对方心中的酸涩,那炽热缱绻的目光却像是要将这大半年的分别与思念都用眼神交缠间的碰撞讨回来。   “……你来了。”   夏参衍半晌才勉强着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咳嗽过后的虚弱,如果现在雨再下大一点,一定就听不清了。   司锦卿似也有些无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点点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答,而是哑着嗓子沉声说:“衍衍,你瘦了。”   夏参衍眨了眨眼,弯了弯唇。   ……………………   夏参衍将自行车停在右手边的长廊里,带着司锦卿径直走向主卧房间的大厅。   他畏寒,身体受不了凉,所以房间里一直开着暖气,两人一进去就被热气扑了个满面。   司锦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追随着他进门进厨房,最后在离他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谁也没有先开口。   气氛一时间竟有些尴尬和诡异。   “衍衍。”后来还是司锦卿打破了这阵令人不适的生疏。   夏参衍一愣,不敢多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看着脚下的地板等着他后面的话。   司锦卿却又沉默了下来,许久许久才微蹙着眉,敛着眼,低声说:   “衍衍,你让我有些难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   感谢观阅。 第21章 21   夏参衍浑身一怔, 突然酸涩不已。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司锦卿还会记得他,不论他在哪里都会来找他, 且一定会找到他。   他曾经期待过和司锦卿的未来, 只是不论什么时候想起,似乎都是痴心妄想。   门当户对从来不是说说而已,他配不上司锦卿, 不论从哪方面都配不上。司锦卿的父母和姐姐也不喜欢他, 他留在他身边只会拖他的后腿。   所以你看, 连老天爷也要剥夺自己爱他的权利了。   夏参衍输得心服口服。   于是他选择了放弃、退出、离开。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绝望失望痛苦的时候, 在他几乎要狠下心抛下所有的时候, 每次都是他出现, 他救他,护他,永远不会放开他。   “我……”夏参衍突然有些无措。   他其实早已心满意足, 不敢再贪心太多。   “别说了。”   司锦卿却倏然软下了语气。他的嗓音低且沉,却又柔情似水。   他永远没办法对着夏参衍生气。   司锦卿兀自在心里缓了半晌, 才缓缓抬眼, 朝着他笑道:“衍衍, 过来。”   司锦卿微微张开手, 眉眼温温的看着恍然的夏参衍。   泪水骤然上涌, 晶莹的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像是某个晴朗明媚的午后,灿灿烈阳的光射入小巷澄澈的小水洼里, 熠熠流转。   夏参衍的视线模糊起来, 那个人的身影却那样清晰明朗。   实在是贪恋他的怀抱太久了,若说夏参衍在这世上还会有什么遗憾, 这是其一。   他毫不犹豫,扑进了那个比暖阳还要温热的怀抱里。   冷冽的淡淡香味萦绕在他鼻尖。   是熟悉的味道,也是他妄想不到的人。   夏参衍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某年的冬季。   他的身体很小的时候就不好,那场毁坏了他智力的大病在他漫长的未来人生里埋下了深重的病根。   一换季夏参衍准会生病,尤其春冬季节。   司锦卿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却无法不去理解夏参衍那莫名倔强的责任心,他便只能悄悄地用最温和的方式缩减夏参衍的工作量。   一旦夏参衍生了病或有生病的征兆了,司锦卿便执着的留着他不让他出去工作,非等夏参衍养好了病才让他出门。   这是司锦卿在他们的小日子里少有的强硬。   后来……后来夏参衍就不让他管了。   司锦卿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也明白自己不能插手夏参衍的生活太多,于是这些年基本上都让他在凭着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他只会在夏参衍出事时偷偷躲在暗地出手相助。   毕竟司锦卿要订婚了,而身为挂名情人的夏参衍要避嫌了。   可莫名的,夏参衍就是始终记得那年冬季那个充满暖气的房间。   夏参衍记不清那年是哪一年了,他只知道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他发了高烧,整个人都烧的神志不清的,却还能在迷糊里耍赖嫌外面冷不肯去医院。司锦卿拗不过他,只好找私人医生亲自上门。   那几天司锦卿为了他推掉了公司所有事务,特意请了两天假在家里照顾他。   夏参衍生病的时候有点黏人,司锦卿喂着他吃完药之后他就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司锦卿无奈,只好脱了外衣躺在他身侧哄他睡觉,可是夏参衍又难受,浑身冒虚汗,不住的扯被子,呼吸也不顺畅。   司锦卿知道他不好受,便从床上坐起来,用被子裹着夏参衍的身体放在自己腿上,让夏参衍坐在他身上,下巴靠在他肩头。然后一边慢慢拍他的背一边不轻不重的用腿晃着他,嘴里轻轻哼着他喜欢听的歌。夏参衍一哼哼唧唧要推被子司锦卿就亲亲他的额头,低低的哄着他,就这么持续了大半夜,夏参衍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原本夏参衍烧成那样是不应该记住这些温情的,可是那个漫长又意外温暖的夜晚却突然在某个瞬间就那么深深刻在了他心上,他想忘也忘不了。偶尔想起来,便如钝刀下劈,他痛的喘不过气。   常年泅于黑暗里的人,见不了光。   夏参衍本以为司锦卿这次来或许会把他接回辛由,但是司锦卿不但没有带他走,且他自己也没走,他大概来的匆忙,并没有带什么衣物,便在来的头一天就去镇上买了衣服,之后就顺理成章不声不响的住了下来。   他们现在的状况当然是不适合睡在一起的。司锦卿睡在客房,就在主卧旁边。   两人的相处相比起之前变化了很多,像是在原有的温情上加上了一层莫名的束缚。   司锦卿的手上终于不再是文件和电脑。他会给夏参衍下厨做饭,无聊的时候还会逗弄着每天中午按时过来凑暖气的老猫,实在没事做就捧着一本书挨着同样躺在椅子上看书的夏参衍一起安静的翻阅。   夏参衍很开心,也很享受,他大概也是自私的,可他更不喜欢短暂的岁月如歌。   梦是会醒的。   他和司锦卿曾经有过一段难以启齿的关系,司锦卿现在又有了未婚妻,他留在夏参衍这里终归是不合适的。   于是在某个下过雨的午后,夏参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   “迟……小姐,知道您来这里了吗?”   司锦卿一愣,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书角,却淡淡道:“为什么要让她知道?”   夏参衍抿了抿唇,抓了抓手心,犹豫道:“她是您未婚妻啊。”   司锦卿没说话了。淡薄的唇抿着,看起来有些不悦,侧脸绷的很紧。空气莫名就凝滞了下来,夏参衍能感受到司锦卿骤然低落的情绪。   夏参衍自觉自己可能问了越界的话,便讪讪闭上了嘴,心不在焉的继续转过去看书。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司锦卿不肯说,夏参衍自然不敢再问。   司锦卿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对门张大爷都认识他了,还问夏参衍他是谁。夏参衍实话实说,说是亲人,他笑道:“真年轻。”   夏参衍笑了笑没说话。   所以有时候夏参衍甚至在想,现在的他这是不是上天的惩戒?他所爱而不得的一切,都是对他违背天意的酷刑。   如果真是这样,他无话可说。   夏参衍的病一直瞒着司锦卿,他的药他都藏在自己的私人物件里,司锦卿很尊重他,不会随意去翻他的东西。   他还悄悄和张大爷打了招呼,告诉他他暂时不想让他伤心,张大爷面上不情不愿,但还是答应了。   可司锦卿是谁,商场猎豹,能一眼就看出夏参衍的不对劲,夏参衍一直搪塞他说是换季不适应,加上胃部遗疾所以有些吃不消。   现在天气转冷,纵然司锦卿想带着夏参衍去南阳市内中心医院做检查也顾及着他的身体不敢去了。   一般到这个季节夏参衍除了工作之外一般是不出门的,而且每逢冬季他的工作量都会被司锦卿压下来。他的体质太差,受了凉就容易一病不起,司锦卿以前是不让他冬季出去拍戏的,只是夏参衍坚持,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尽量跟着他的脚步帮他所在的剧组安排最好的条件。   夏参衍现在的情况,除了脸色更白了人也瘦了之外,症状和以前的风寒其实别无二致,所以司锦卿一时间不会多怀疑。   虽然知道他迟早要知道,但夏参衍还是想着瞒一时过一时,总好过司锦卿知道以后在这么寒凉的天气里把他送上手术台。   司锦卿的到来于夏参衍来说是一种惊慌失措的救赎,也是无形之中能让他轻易心慌意乱的折磨。   他没来的时候,夏参衍怕这个人会来;现在他就在这里,他又担心他会走。   夏参衍习惯了一个人,估计除了司锦卿之外没人还会对他的生活感兴趣。他实在再经受不起任何甜蜜过后的空虚,于是他尽力和司锦卿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   然而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尤其理智全无神志不清的时候。   夏参衍不明白南阳冬天的晚上为什么会电闪雷鸣。   他倒是不怕雷声震震,就是担心第二天下雨空气会变闷。   不过他好像在司锦卿心里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他差点忘了,二十岁之前他也是很害怕这种闪电劈空的夜晚的,只是那时的他根本不需要想太多。他可以半夜私自打开司锦卿的房门,钻进他的被子,缩在他的怀里。   后来司锦卿为了方便他窜房,房门再没上过锁。   他还可以顺理成章的待在司锦卿身边,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甜蜜与温暖。   那天晚上的雷声很大,闪电劈空亮如白昼,司锦卿担心夏参衍一个人睡会害怕,半夜敲响了他的房门。   彼时的夏参衍正逢病发,他在那震耳欲聋的雷声里以及天光乍现的糟糕场面中,捂着肚子蜷缩着身体,全身痉挛着痛,似乎身体都被那闪电劈成两半。   他痛的迷迷糊糊,居然同意让司锦卿进了房间。司锦卿看到他这幅奄奄一息痛苦不堪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被雷吓的,一时间没有多想,直接掀开被子将他揽进了怀里,哄着他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柔和的哄道“别怕”。   夏参衍乍一闻到那熟悉的清香味时心下就已放松了许多。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仗着尚在被病痛折磨着神志不清,摸索着靠进了司锦卿怀里,忍着那仍在作祟的痛苦往他怀里钻。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一次抱上了那人精瘦的腰,他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有力的鲜活跳动着的心脏。   而他只能卑微的低声喊他,祈求道:“抱抱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抱歉。   感谢观阅。   晚安。 第22章 22   司锦卿在这里一个月后, 夏参衍直觉不能再让他待下去了,不然他就要露馅了。   最近的天气很冷,冷到即使房间里开着暖气, 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到了晚上却也会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浑身冰凉的难受,再加上药物服用后致幻昏沉的副作用以及那几乎削骨噬心的癌痛, 他几乎整夜难眠。他不敢用安眠药, 因为用了以后白天他的身体会酸痛不止, 一整天都没力气。   而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被司锦卿送到医院去, 他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也不想做化疗掉光头发, 更不想让冰冷的刀子划开他的肚子, 这天已经这么寒了,肌肤和骨肉也已受够了风雪,不能再让脏腑跟着冰凉。   他不想治。   所以一个月后夏参衍再次问了司锦卿一次那个问题, 这次司锦卿正面回答了他,他说:“衍衍, 你在哪里, 我就在哪里。”   夏参衍愣了愣,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滑稽。他算这么呢?说是司锦卿的外甥, 又只是挂着个名号;要说是爱人, 他又配不上。更何况,他必须永远提醒自己:司锦卿有未婚妻, 自己只会阻碍他。   他和司锦卿在一起的那几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和怜悯, 又怎么可能还去奢求和他在一起,他疯了吗。   “您回去吧。”夏参衍笑说, “我喜欢这里,可您待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   司锦卿的眸色暗了暗,夏参衍直觉他情绪又低了下来,半晌才听他侧目问他:“衍衍在赶我走吗?”   夏参衍心里一紧,没说话了。   他不敢再贪恋他,可又怎么忍心把他赶走。他不敢,如果得到都成了恩赐,谁还会将这点怜悯的恩赐亲手赶走。   可是,他还有这个资格继续留着他吗?他的病,他的缺陷,就是上天给他的最大的警告,上天在警告他不要弥足深陷,否则他身边的人都该被他连累了。   反正……连在夏商徵面前都能毫不犹豫的说“不再来”,对着司锦卿说一个“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深呼吸几口气,出口的话却是:“对不起,我……我只是……”   只是怎么?只是他不想去医院,不想动手术,不想死在病床上,不想让司锦卿为他难过?   可司锦卿没有在乎他的后话和反常,直接伸手将他揽在了怀里,近乎恳求般在他耳边低低的说:“衍衍,别赶我走。”   夏参衍再说不出什么拒绝他的话呢,只是徒劳道:“那公司怎么办?您父母和……和司小姐怎么办?还有迟小姐……怎么办?”   司锦卿闭了闭眼,将他拥紧了一点,哑声说:“衍衍,不要提他们。别担心,我在这里……”   夏参衍看着窗外略有些暗沉的天空,闭上了眼,深呼吸一口气,突然什么力气也没有了。他想抬手回抱住他,可是他不敢,已经错了太多了,他不想再给什么人留下什么念想,尤其是司锦卿。   这样的话,等他彻底消失以后,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爸爸妈妈终于得已轻松;大哥是不会太在意的;清嘉和兮兮还有自己的生活呢;阿轸总会忘了他的吧;司锦卿……也要要结婚啦。   没有夏参衍的一切都将很好。   只是为什么这阳光这样刺眼呢?   夏参衍眯了眯酸涩的眼,在心里兀自自嘲道:夏参衍,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该放下了呀。   一切都该因为他的离开回到正轨。   ……………………   气肃而凝,露结为霜。   霜降那天夏参衍生了场病,他该庆幸冬天生病于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司锦卿并没有额外怀疑,只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他能瞒司锦卿一时,瞒不了他一世,司锦卿那么聪明的人,迟早会看出端倪。   他全身发热不止,迷迷糊糊里感觉司锦卿在给他穿衣服,想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夏参衍一惊,他直觉司锦卿要将他送去医院,便赶忙虚虚抓住了司锦卿的手,哑声求道:“我不要去医院……”   司锦卿反握住他滚烫的手放进衣袖里,轻声哄道:“衍衍乖,去医院病才会好。”   夏参衍蹙了蹙眉,摇了摇头说:“不要……我不想去医院……”   司锦卿有些苦恼。以往夏参衍生病他都是叫私人医生过来给他治疗,眼下辛由那么远的路等着他的医生赶过来怕是晚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打算将夏参衍先带去镇医院看一下,可若是夏参衍不愿意去,司锦卿又不想勉强他。   司锦卿裹着被子将夏参衍抱了起来,轻吻他的额头,低声问:“……衍衍难受是不是?去医院病好了就不难受了……”   夏参衍何止是难受。   那痉挛着的疼痛连同昏沉的头脑一起折磨着他虚弱的意志,可他不敢说,因为怕暴露,连缓释片都不敢吃。于是他只能任由那锥心刺骨的痛继续啃噬他蚕食他。   “您抱抱我就好了……”夏参衍突然呢喃着说,手心里还捏着司锦卿的衣袖,像是在极力寻找自己此刻唯一的慰藉。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司锦卿,这种互相依偎着的温暖已经终结五年了。   这五年里每一个冰冷孤独的夜晚都是他自己度过的。   每逢过年过节,他永远不在万家灯火里。   痛的时候他会吃药,也通常痛的在床上打滚,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用头撞柜子,妄想把自己砸晕,有时通常磕得鼻青脸肿;再或是拿一把刀划在身上并不显眼的地方。他妄图以皮肉上的刺痛来缓解脏腑里的冰冷。这一度导致他后来再不敢接任何需要露身体的戏。   当然有时候这些也未必管用,于是他也会在药物上不遵医嘱私自加量,所以他依赖上了药物,至今已经彻底离不开那些能短暂缓解他痛苦的毒.品了。   最终夏参衍还是在司锦卿的温攻强势下去了镇医院,好在今日天气比起之前几天还不算太过寒冷。   司锦卿只带夏参衍去了外科,等医生说是普通感冒他才放下心,抱着他找了一个暖气充盈的小房间打点滴。   从始至终夏参衍都在他怀里,连地都没下过。下车时司锦卿用围巾遮住他的脸,阻隔了外面的凛冽,居然也意外的温暖和惬意,连带着那疼痛都消了不少。   他们从不在乎任何异样的眼光,坦坦荡荡的相拥相依。   夏参衍吃了退烧药后在司锦卿怀里睡了一觉后,感觉上是好了点。醒来时两人还在医院,司锦卿带他单独在空置的单人病房里。镇医院的卫生条件并不很好,司锦卿不放心将夏参衍放到床上去睡,正好夏参衍也不想离开他的怀抱,于是他就这么缩在他腿上睡了一个多小时。   点滴还没打完,夏参衍被厚重的衣服裹着,又发着烧处在这暖气充盈的房间里,浑身都是黏糊糊的,难受得紧,只能无助的拉拉司锦卿的袖子。   夏参衍突然低低喊了司锦卿一声,他的尾音很低,因为生病嗓子还带着点儿软糯和低哑,话一出口听上去却莫名像是撒娇。   司锦卿用温热的唇贴了贴他汗湿的额,垂头问:“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夏参衍轻轻哼了一声,扭了扭身子,说:“难受……我黏……”   司锦卿:“……”   这句话……他可太熟悉了。   以往两人每次做完,夏参衍都会窝在他怀里,软软的小声道:“我难受……”   于是司锦卿的身体差点就起了点儿不可言说的反应,幸好他还没禽兽到那种地步。只是喉结动了动,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掩饰似的道:“打完针就回家了,衍衍听话,再忍忍。”   夏参衍将头埋在他颈窝里,没再纠结这件事,趁着这会儿神智有些不清醒,他用脑袋蹭了蹭司锦卿的胸口,突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掉了……您会为我难过吗?”   司锦卿心里一紧,刚才的旖旎心思立马烟消云散,倏地沉下了眉宇,脸色也黑了下来,凌冽如霜,沉声道:“衍衍,没有这个如果。”   夏参衍笑了笑,没再说这个了,而是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道:“等过完年,您就要回去订婚了吧。”   他记得司锦卿和迟北柠的订婚宴就在新年初始那几天,双喜临门,意喻着一个美好的开头。   司锦卿紧抿着唇,许久未说话,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不出情绪的低低“嗯”了声。   夏参衍轻笑,觉得喉咙里发涩发苦,胃部又开始抽痛起来,他却忍耐着,只是继续问:“是今年夏天结婚吗?”   他的订婚日期和结婚日期司锦卿的姐姐早就告诉过他了,她让夏参衍不要痴心妄想,早点离开司锦卿。他履行了承诺。   然而这回司锦卿没有回答他。   “迟小姐很好。”   夏参衍记得迟北柠的样子,也忘不了她曾经笑着对他说:“小朋友,你和司锦卿那颗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就别错过了吧。”   他那时被逗得乐出了声,回过神来又笑不出来了。他知道迟北柠是好意,可夏参衍自知自己已经没有这个勇气和资格了。   所以他笑着回答她道:“迟小姐,前路漫漫,希望您和司总能百年好合。”   迟北柠或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应,愣了会儿,而夏参衍就在这间隙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迟北柠配司锦卿,是为辛由多少名门贵族津津乐道的事情啊。豪门贵女配世族家主,多么戏剧性的男女主,他算什么呢。   夏参衍想着想着,又笑了。   他埋首在司锦卿怀里,很长一段时间后才低低的说:“……不要在六月结婚。”   不然的话,他怕自己受不住。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23章 23   病好之后夏参衍的身体却虚弱了很多, 他太能忍痛了,演戏的那些年,齐导对他的培养在这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没让司锦卿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至多只是睡觉睡的多一点了, 而且他一生病就胃口不好,往年冬天也容易瘦,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挺正常的。   司锦卿知道他胃口差, 一日三餐便变着法子给夏参衍做他想吃的。   其实司锦卿的手艺特别好, 以前夏参衍最喜欢吃他做的菜, 只是司锦卿工作总是很忙, 不能经常给他做饭吃。于是对那个时候的夏参衍来说, 能吃上一次他做的饭已是莫大的奢侈, 而现在他每天能吃到三次, 可他却好像无福消受了。   他的喉咙里经常酸涩发苦,吃什么下去都是这个味道,时常令人作呕反胃, 所以吃不吃都成了一种折磨。   今年夏天时他还能闻到兰花香,现在口鼻间却唯剩下那股发着苦的咸涩味道了。   夏参衍有些颓然, 又怕司锦卿察觉不对, 每天还是会梗着脖子吃下一碗饭, 然后再趁司锦卿不注意时, 脸色发白的借着洗手间冲水的声音将刚进喉咙的饭菜吐了个干净。那些饭菜常常是和着血的。   慢慢的夏参衍不再敢和司锦卿独处, 经常趁着司锦卿不注意的时候溜去对门和张大爷聊聊天撸撸猫。   司锦卿纵然有些幽怨,也不太好意思说什么。   不过他一来,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了。   院子里的兰花再也没有枯死凋零过, 梧桐树的叶子也不会再随着风飘进夏参衍的房间里。花圃里的土被松过后司锦卿种了几株玫瑰进去,他养护的很好, 手法细腻,培养的十分用心,没过多久就见了嫩芽。   夏参衍心里开心,喜欢裹着毯子趴在窗口看玫瑰娇嫩的枝叶。   他期盼着玫瑰开花,这样这个总是略显灰暗惨淡的小院子里就能有些颜色了。但也不知是天气太凉还是怎样,它迟迟不肯开花,堪堪停留在了含苞的阶段 。连司锦卿看着也有些无可奈何,只是每次对上夏参衍期待的目光时总会觉得有些挫败。   本意是想让他开心开心,他知道夏参衍喜欢花,分外喜欢花色与花香。   司锦卿摸了摸他的头,含笑温声宽慰道:“等南阳什么时候下雪了兴许它就开花了。”   夏参衍笑了笑,知道司锦卿在安慰自己,只是心里有些许失落。   最近的阳光似乎也变少了呢。   这之后天气又越来越凉,白昼开始缩短,那漫长的黑夜反复折磨着夏参衍近乎亏空的身体。   他倒是痛习惯了,只是偶尔难耐不已的时候会悄悄掉眼泪。   这些日子司锦卿也不是没有来和他睡过,只是每次都是在雷雨天,亦或是家里暖气出现问题、降温厉害的时候才会悄悄过来。   每每这种时候夏参衍就特别感谢齐导,没有他这么些年来死死研磨他的演技,他在司锦卿面前装不了这么好。   他知道司锦卿格外信任他,哪怕偶尔发现他不对,也只是皱眉埋怨道:“衍衍,要照顾好自己。”   夏参衍突然觉得有些愧对他,又暗自期盼着司锦卿能快点回去,他快没有资格留住他了。   天气回暖些时夏参衍主动要出去。   前些日子太冷司锦卿不让夏参衍出门,也知道自己要把他憋坏了,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百花镇上有一个锦园,就建在镇中心,算是南阳有名的景点之一。   这里以梅出名。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锦园里的红梅香艳迤逦,暗香浮动,娇艳可人。红梅点白雪,是冬季百花镇上不可错过的美景。   梅花。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有言: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梅花大多以“傲”“冽”“艳”形容,它独立于万物枯竭的凛凛寒冬,不像夏参衍养在后院里的兰花般柔弱,经不住风吹雨打,它永远高傲顽强。   有时候,夏参衍真希望自己也能有梅花这样的傲骨。   到达锦园已是下午。   锦园顾名思义是一个以古风建筑为主的园林,古色古香的设计,千回百转的长廊与精致高巧的屋檐,无一不彰显着它的高贵与美丽。   夏参衍也在横店拍过古装戏,看过很多比这还要让人叹为观止的古建筑,可跟着司锦卿来这种地方,心情还真是有些不太一样。   这次,他不用再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他只是夏参衍。   司锦卿不喜欢热闹,也怕人多了夏参衍被人认出来,所以在来之前清了人,现在整个锦园里除了工作人员就只有他们两个。   夏参衍无心在锦园里闲逛,一进来便直奔后园的梅林。   梅林就在建筑之后,那灼眼魅丽的红密密麻麻一片,清香覆盖了整座死气沉沉的锦园。   那漫天的艳彩让人眼红,让人兴奋,枝与梅互相相交掩映,朝后蔓延开来,人心也跟着微微颤抖。   “衍衍,冷吗?”   司锦卿摸了摸他的脸,触感凉的让他皱眉。   夏参衍抬眼朝他一笑,摇摇头,兴奋的说:“不冷,好香。”   见他这么开心,司锦卿的心情也跟着他微微上扬,一连多日来的压抑都被扫荡一空。   “如果下雪了就好了。”夏参衍遗憾的轻喃。   红梅点雪,一定美极了。   司锦卿笑道:“我们能等到的。”   夏参衍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怔道:“今年……还会下雪吗?”   “会的。”司锦卿帮他拢了拢围巾,挡住试图往里钻的寒风,语气格外温柔。   夏参衍突然侧了侧身,抬眼看着他。   此时他们正站在梅林中央,四面八方都是娇艳的红梅。夏参衍抬眸时,司锦卿身后那片红色便顺理成章的映入他的眼底,他的眼本就澄澈干净,能容纳下世间所有美好,像最精纯的琥珀。   此刻那片红就在他眼里,司锦卿能看见自己的身影也融着那滔滔红浪,荡漾在夏参衍的海里。   真希望能永远溺在他的眸海中。司锦卿心想。   “衍衍要说什么?”   司锦卿比夏参衍要高上很多,为了不让夏参衍吃力,他只能微微俯下身,然后理所当然的用鼻尖蹭了蹭他冰凉的脸。   夏参衍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愕然一瞬,几乎要撑不住那副故作淡然的皮囊。久未逢甘露的心脏越跳越快,像是寻到了能持续跳动的良药。   “衍衍,你脸红了。”司锦卿突然说。   夏参衍的脑里轰的炸开一片。   司锦卿的脸近在咫尺,像是骤然拉近的电影镜头,每一个运镜都完美无暇,能让人永远臣服于艺术的光影效果下。司锦卿仿佛生来自带光影,他是日月星辰,是谪仙下凡,是夏参衍的可遇不可求。   每当对他的爱意到了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步时,夏参衍就会一遍一遍的警告自己:他要订婚了,他要结婚了,还有……你要死了。   他要订婚了,你该结束那愚蠢的单恋了。   他要结婚了,你什么都不是了。   你要死了,你没有资格再去爱他了。   他失去了恋他爱他的资格,于是除了推开他别无他法,哪怕爱他,哪怕情非所愿,哪怕迫不得已。   “衍衍?”司锦卿见他在走神,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了。   夏参衍回过神来,避过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往后退了一步,若无其事般转过身,温声说:“没事。”   司锦卿不太放心,一心想着他的身体,以至于没察觉他神情上的变化,微蹙着眉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夏参衍摇摇头,不由自主的抬手摸到了红梅上的水,清冽的水珠落在他指尖,他看了一眼,吸了口气,将那晶莹缓缓捻磨干净。   他垂眸笑道:“就是觉得见不到今年的雪了,有些可惜。”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让司锦卿听着不太舒服,思虑片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后,他只当是夏参衍觉得今年南阳不会下雪了,便慰道:“衍衍要是想看雪,等天气暖一点了,我带你去北方玩几天好不好?”   夏参衍失笑道:“北方太冷了。”   也是,夏参衍连南方的冬天都难以出门,更何况是北方那样寒冷的天气。   “……抱歉。”   司锦卿知道自己犯傻了。大概也只有在想着怎么哄夏参衍开心时,智商超群的司家家主、司氏企业的继承人才会智商下线。   夏参衍少见他这幅模样,轻笑几声,玩笑道:“不过您可以替我去看一下。”   司锦卿默了会儿,说:“太冷了。”   夏参衍讶异道:“您也会怕冷吗?”   司锦卿点点头:“对啊。”   过了会儿他又补充道:“衍衍在身边就不冷。”   夏参衍:“……”   他有些装不下去了,逃也似的移开了眼。   此时微风渐起,却奇怪的并不多么寒凉,红梅的花瓣落在地上,如火似的美景荡在夏参衍眼底。   司锦卿突然很想吻他。   他抿了抿唇,嗓子有些哑,撩了撩夏参衍鬓边的发,突然问道:“衍衍在辛由和我分别的时候……是不是吻了我?”   夏参衍一愣,反应过来后耳尖轰的红了,脸颊忽然热起来,话语也堵在喉咙口半点出不来。   他没想到司锦卿会提这件事。   然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司锦卿下一秒又道:“现在我可以讨回来吗?”   夏参衍浑身僵住,怔在了原地,讷讷看着他。   他像是恍然回到了年少时、他主动把自己献给司锦卿的、那个荒唐的夜里。   他懵懂又忐忑的看着面前这个他爱慕了好久的男人,无知又懵懂喊他,问他:“我可以吻你吗?”   “可以。”   他的答案当然和当初司锦卿给他的一样。   谁能拒绝心上人?又怎么推开觊觎已久的天上月?   司锦卿在风里轻笑一声,笑声随着风恍然而散,像是一个缥缈的梦。他将夏参衍羽绒服的帽子戴上,帽子边缘白色的绒毛贴着他白净的脸轻轻晃动。   他仿佛天光乍现而出的少年,带着年少心动与少年青雉从天而降。   司锦卿在心里嘲道:“衍衍真的已经二十九岁了吗?”   夏参衍动了动颜色浅淡的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司锦卿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雪梅·其一   宋 · 卢梅坡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   盐角儿·亳社观梅   宋 · 晁补之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昨天太累了睡得太早了忘记发了,今天更了故池差点就把遗温忘了……我检讨。所以今天两更——下面还有一章。   感谢谅解。   感谢观阅。 第24章 24   然而小雪这天南阳依旧没有下雪。   从锦园回来后天气愈来愈寒凉, 踏出房门寒风便呼呼的吹,由于这里是栋久未有人入住的旧房子,到了晚上房门便被会大风吹的咯吱作响。所以大风吹过后的隔日司锦卿便找人换了门, 加固了窗子。   于是到了夜晚, 在窗外寒风席卷的寂静中,那沁人的冰凉会顺着夏参衍的脚攀爬上他全身。哪怕房间里开着暖气,哪怕床单下铺着电热毯, 哪怕被子盖了好几层, 那瘆人的寒仍然会侵袭他的骨髓, 冻彻他的脏腑, 搅着他的血液, 和着那刀绞般的疼痛一起折磨他。   病痛带来的苦痛常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夏参衍只知道他的疼痛在逐渐叠加, 他早就依赖上了药物,于是他又在偷偷的给自己加剂量。药都是他瞒着司锦卿托一个朋友帮他买的。   但他也没想着能一直瞒住司锦卿。   后来在某个寒风异常凛冽的夜晚,司锦卿终于还是看见了夏参衍藏在被子里的药。   他半夜被窗外的风声吵醒, 怕夏参衍会被外面咆哮般的风吓到,又怕扰到他的睡眠, 所以没有提前敲门。他进去的时候夏参衍已经在疼痛中昏睡过去了, 那盒药他就放在床边。   那晚非常冷, 冷到司锦卿任何一个夜晚想起都会止不住的颤抖。曾经叱咤商场运筹帷幄的司家继承人、已经三十八的司家现任家主, 在那个寒风席卷的夜晚里盯着药盒上的字在夏参衍床前坐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早上他很平静的收拾好自己。洗漱完, 给夏参衍做好早餐,然后自以为十分自然的说到了这个话题。他想让夏参衍自己和他坦白, 所以他一开始只是问他:“衍衍,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对面的夏参衍连面色都没变一下,只是淡然笑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您啊。”   司锦卿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等这顿饭吃完, 夏参衍要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司锦卿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不说话。   他的眼下还留有一夜未眠的清灰,幽深的瞳仁附近爬满了瘆人的红血丝,看起来有些骇人。   司锦卿能感觉到夏参衍的手抖了一下,然后突然苦笑出声,认输似的说:“您知道了吧。”   司锦卿转过了头,不让他看见湿红的眼。   “为什么瞒着我?”他哑声问。   夏参衍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手背,温声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只是早期而已。”   “只是早期?”司锦卿呼吸不稳,全身止不住的发疼。   他这辈子受过很多伤,因为家族关系,枪伤刀伤都受过,却都没有此刻疼。那根绵软的针扎得他几欲窒息,疼的他想给自己几刀才好。   你怎么这么愚钝,怎么才发现他的不对劲!若是……若是再晚一点……   司锦卿不敢再想下去。   “……医生说能治愈的。”夏参衍没想到司锦卿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只能这么木讷的安慰他。   司锦卿没有回答他,过了会儿才倏地站起身,接着扯着他开始的把他往外拉。   夏参衍骤然一惊,大约知道他想带他去哪了,连忙急道:“我,我不想去!”   司锦卿没有理他,也没有说话,仍然自顾自的扯着他走。   夏参衍的力气不敌他,只能被他半扯半拉的往外走。他被寒风一吹,心里又着急,开始咳嗽起来,只觉今日的风更加凉了,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他近乎卑微的哀求他:“……求您了,我不想去医院!至少现在……求您了。你放过我吧……放过我,求你了,你回去,你们都走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也悄悄掉了下来。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歇斯底里,所以也不明白什么叫愤怒,他一直把眼泪当作懦弱的象征和工作的需要。   而他的懦弱,总是在司锦卿面前那么藏不住。   然而即使流眼泪,他除了低声哀求,什么都不会,哭出声都不会,更不明白怎么求着求着眼泪就自己出来了。   但是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他们总是喜欢逼他呢……   其实这是司锦卿这么多年以来对他最强势的一次。以往不管他要做什么,他喜欢做什么,他都绝不会逼他,自己做的不妥的事司锦卿会帮他指出来,会给他提意见,但都从来没有像这样冷漠无情过。   他害怕,他会害怕。   这世间仅有的温情,是司锦卿给他的,他是把他从深渊里拉上来的人。十三年以来,只有在司锦卿身边的时候,他能在暗无天日的人间里看见光。   所以他不想让司锦卿对他这样残酷。虽然可能哪怕司锦卿是残酷的,夏参衍也会心甘情愿的承受他带来的极刑。   可他能不能乞求一下上天,在这生命的尽头,放过他吧。   司锦卿的脚步早在夏参衍那句“你放过我吧”就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院里枝残叶败的梧桐树、枯骨嶙峋的树干旁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他这才倏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司锦卿全身僵硬,凉风一过,彻底将他从混乱中拉了回来。   司锦卿,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转身猛的将夏参衍抱在了怀里,失措的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了他单薄的身体,这个拥抱那样失措惊慌,比起锦园那个吻,又少了多少温情缱绻。   司锦卿声音微颤,慌乱无比:“对不起……衍衍,我错了,衍衍……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寒风被司锦卿遮挡在外,冰凉的心又逐渐暖了回来,温度渗进他的肌骨,那骤失的力气似乎也在慢慢恢复。   什么伤害都不重要,只要……只要他愿意再抱抱他,和他说说话,再给他点点希望,那么一切痛苦与伤害都能随着烟雾消散。   被伤惯的人,总是格外渴望光明与温暖,哪怕明白终是大梦一场,逢场作戏。   “……我不想去医院……”夏参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攥着司锦卿后背的衣服,声音卑微到了极致。   司锦卿轻抚着他瘦弱的背,声音嘶哑着轻声道:“可是……不去医院的话,衍衍的病怎么办?”   夏参衍闭了闭眼,没有回答他。   司锦卿害怕这种沉默,将他抱紧了些,颤声在他耳边恳求道:“衍衍,不要离开我……”   我只有你了。   诡异的沉默继续发酵着,直到风越来越大,天空里开始密密麻麻的飘起雨来,司锦卿才听夏参衍小声说:“……过完年。”   “嗯?”那声音太小了,司锦卿快听不见。   “至少过完年。”夏参衍说,“过完年,我就跟您去医院。”   离过年没有多久了。   “好。”   他从来不喜欢勉强他。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结束。   感谢观阅。 第25章 25   夏参衍给司锦卿看了自己的诊断书, 诊断时间显示还是一个月前,仍然是早期,病历本上医生写着癌细胞暂且稳定, 短期内不会出现扩散现象。市中心医院做不了假, 就算能做假,夏参衍又怎么可能。   所以一切还来得及。   司锦卿松了口气,同时开始监督夏参衍的饮食, 并按时督促他吃药。   夏参衍有些无奈, 但又不得不乖乖听他的话。   后来司锦卿还想找中医过来给他调养身体, 被夏参衍哭笑不得的挡了回去。   他最不喜欢吃药了, 他怕苦。   以前他不敢说, 后来到了司锦卿身边就什么都敢说了, 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一切, 只要他开口,在司锦卿这里就什么都能得到。   只是离开司锦卿之后的五年,他习惯了没有糖的药, 习惯了吃苦而已。   司锦卿明白他现在身体承受能力弱,吃不了太多药, 所以没逼他, 只在生活方面对他的要求更多了些。   司锦卿不再让他一个人睡觉, 怕他晚上胃疼, 和夏参衍商量过后搬到了主卧。   其实夏参衍是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其他方面司锦卿尊重他是真的尊重。一旦涉及到他的身体, 那就肯定没得商量,看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其实就是向他发射糖衣炮弹, 逼着他心软。   而且,他永远没办法拒绝他。   司锦卿的到来并没有让他的病情好转, 疼痛依旧,冰寒仍然。   只是多了一个取暖地。   好像只要司锦卿将温热的手心贴在他肚子上,那手心的热流就真的能透过薄薄的肌肤深入内里,适当的减缓他的疼痛。   他享受这样的靠近,他喜欢缩在他怀里柔弱,他的肩臂像羽翼,能把他永远庇佑在里面,仿佛只要他不放开,世间疾苦便不复存在。   夏参衍咬着颊内肉,生生忍着那刺骨般的疼痛,将头埋在他颈窝里,蹭着他温热的皮肤,两手微微颤抖着捏着他后背的衣料。   “我在这里。”司锦卿知道他难受,一边慌乱的低头亲吻他微颤的眼睫,一边轻重有度的轻抚着他平坦的小腹。   “衍衍,难受就哭出来,乖……我在这里呢。”司锦卿将他揽紧,全身僵硬。   心上像是插了一刀,汩汩的流着血,却总也流不尽,只是疼,比起削骨蚀肉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参衍轻轻摇头,他的发很软,扫在他锁骨和肩窝处也只是酥酥麻麻的痒。司锦卿却倏然眼眶酸涩。   司锦卿曾见过很多人很多事,美好不过泛泛。自以为早已无坚不摧心寒如冰,原来活了三十八年,还是会为一人惊慌失措,酸涩惶惶。   司家传闻中年少有为无所不能的继承人,居然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那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如此,不间断的疼痛与折磨,让两个人都精疲力尽无能为力。   有一天晚上夏参衍疼的厉害,迷迷糊糊里终于哭了出来,司锦卿吓了一跳,说什么也要带他去医院,夏参衍又被吓清醒,抓着他哭着求他别去。   司锦卿一言不发将开到半路的车又转了回来,把他抱回家,给他煮了清粥泡了热茶,吃完喝完后又抱着他,边给他揉肚子边哄他睡觉。   那晚夏参衍最终还是睡了过去,却不知道素来冷静自持的司锦卿,全身发抖的拥着他坐到了第二天下午,直到他睡醒,未眠未休。   他们的日子过得平淡也平静。   夏参衍喜欢盖着毯子坐在躺椅上看看书睡睡觉撸撸猫,或者裹着大衣蹲在长廊上给兰花浇浇水,再不然就是蹲在花圃前看看玫瑰花苞开了没有。只是令人失望的是,很长时间过去,那待放的玫瑰花苞像是冬眠了般,娇嫩的花瓣紧闭着,怎样也不肯绽放给他看,司锦卿便更加精心的养护起那一隅玫瑰来。   夏参衍其实也没那么难受,失望太多便不会太在意了。   只是玫瑰不开,竟也不死。   夏参衍觉得惊奇,趴在窗台对司锦卿笑说:“我估计它们要到明年开春才会开花了。”   司锦卿正蹲在兰花前浇水,听罢回头看着他疑惑道:“为什么?”   夏参衍只是笑。   司锦卿没太放在心上,笑着打趣道:“衍衍未卜先知。要是明年春天真的开花了的话,衍衍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啊?”   夏参衍双手撑着身体倚在窗前,故作思虑道:“那得看看是什么事了。”   其实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不管司锦卿的所说的事是什么,夏参衍都会毫不犹豫的应允下来。   “等明年春天再说吧。”司锦卿笑道。   夏参衍笑了笑。   百花巷的生活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平静。夏参衍几乎要沉醉在这种柴米油盐的清淡中了,可他忘了,司锦卿终究是司锦卿,他有自己的责任。   在司锦卿连续消失这么长一段时间后,理所当然的,终于有人过来找他了。   夏参衍的行踪对他们来说是透明的。不论他怎么费尽心思的去藏,只要他们想,他都随时能被他们抓出来。   司锦卿估计很早之前就知道他在哪了,只是碍于夏参衍托常逸给他的话,所以一直忍着没来。   所以司锦卿真的要走了吗?   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是短暂的。   不过来的竟不是司氏家族的人。   夏参衍对司锦卿的家族、权势、地位,都没有很了解。娱乐圈虽然水深,但他的生活表面上很简单,司锦卿从来没有让他踏入过他的那个名利场。   这好像一直是他们的差距,夏参衍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司锦卿没让那些人进里屋,只让他们站在院子里。今天外面风大,他让夏参衍待在屋里不要出来。   夏参衍觉得无聊,便扒在窗口看司锦卿修长挺拔的背影。   隐隐约约里还听到司锦卿十分不留情面的冷声对对面的人说:“……我记得很久之前我就和他们递过辞呈,按理说,你们不应该再来找我了。”   为首的男人面容英俊,长相十分惹眼,有点花花公子的既视感,吊儿郎当的说:“喂,司锦卿,你讲点理好不好?那辞呈是你单方面递的,上面可没人同意你的辞职要求。”   司锦卿紧抿着唇不说话。   这大概是除了司锦卿父母和长姐之外唯一一个胆敢当着司锦卿的面喊他名字的人。   就算夏商徵再讨厌司锦卿,正面对着他也得喊一声“司总”。   “行了行了!但是你要想想清楚啊,这一退出,组织可就彻底把你隔离在外了,你这行踪还是我托江溺给你……”   “你把我告诉他了?”司锦卿猛的皱了眉头。   “不是!谁敢啊!?你和他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傻啊把你在辛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就说是一个朋友。”那人解释道。   司锦卿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那人偷偷觑了一眼他,忍不住道:“你说你至于嘛,不就是江溺截了一次你的辞呈嘛,他要是不截你的辞呈,上面还会帮你吗?你以为司家会放过你那小孩……”   司锦卿神经一紧,脸绷的死紧。   后面这句话那人是伏在他耳边小声说的,说时还不忘对不远处迷茫的夏参衍挑了个眉。   夏参衍似乎惊了一瞬,不过眨了眨眼又立马反应过来,笑着朝他礼貌的点了点头。   司锦卿扭头正好看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顾形象的将面前那人一脚踹开,没好气道:“莫宴书,管好你的眼睛!”   “操……”莫宴书捂着肚子,怒道,“妈的在赶我这件事上你和江溺还真是一个妈生的……”   “你缺爱了吗?你家医生呢?”司锦卿冷笑。   “……”莫宴书牙痛。   两人又扯了会儿,聊到最后莫宴书才想起正题来,立马凝肃的拉过司锦卿,将他扯到一旁,低声说:“说真的,你真的要退出?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你辞呈我又让江溺暂时截下来了。”   司锦卿捏了捏手指,垂下了眼睑,看上去有些落寞,他沉声说:“我没得选择了。”   莫宴书回头看了一眼正伸手去摸窗口的兰花的夏参衍,问道:“何必?继续待在这里并不影响你护着他,相反,我们还能帮你对付司家。”   司锦卿闭了闭眼,轻笑道:“对付司家?呵。”   可笑。   莫宴书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宽慰道:“其实你和他们把话说开了……”   “说开?”司锦卿又笑了一声,满满的讽刺。   “他们只想让衍衍消失,然后让我继续做回他们司家的傀儡。”司锦卿骤然沉下了脸色。   莫宴书在家族这方面从来无需忧虑什么,也并不知道家族之间的矛盾是怎样的复杂,只是叹道:“你和江溺还真有成为朋友的缘分。”   “他太小了。”司锦卿如实说。   莫宴书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故意又往夏参衍那看了一眼,嘲笑道:“你家小孩对你来说也很小了啊,你也下得去手哈哈哈哈哈哈。而且你这话要是让江溺听见了,又得掐起来了。”嶼;汐;獨;家。   于司锦卿来说,江溺这个人,阴戾难测,下手狠毒,不留情面;年纪虽然小,所处的地位所掌握的权势,和司锦卿比起来可是一点也不低。   但这小孩司锦卿一点也不想深交,他行事过于狠辣,不留情面,而且司家和江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江溺是他们种在阳光下的种子,他未来的枝叶就是他们行动的庇护所,而司锦卿是地下的人,江溺不知道他的身份实属正常,毕竟司锦卿不确定江溺会帮司家还是他。   他跟江溺只有冲突,没有情分。   而且他虽然没办法将整个司氏家族控制,司家背后的权势基本上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这是他能为组织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现在所拥有的那些势力,用来护衍衍周全,足够了。   以前他还敢赌,现在——司锦卿抬眼看向窗口趴着的人,弯了弯唇角。   他不敢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哈哈   感谢观阅。 第26章 26   夏参衍不知道司锦卿是怎么和那些人说清楚的, 但是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来这里打扰过他们。   他们仍在这里平静的生活着,没有人间喧嚣, 也没有互相奔赴路上那些杂七杂八的阻碍。   他们就像普通的情侣, 冷了喜欢依偎在一起漫无目的的谈天说地,天气好一点时就裹着大衣牵着手在小巷里遛弯,或者各自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实在无聊就撸撸猫浇浇花睡一觉。   谁也没有再提那些人到来过的事, 夏参衍没问, 司锦卿也避过没谈。   就像是一个小插曲, 过了也就过了, 他们的小日子再次和之前对接上。   夏参衍也没再提过让司锦卿回去的事。他知道自己被这种假象迷惑住了, 以至于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枯架。   起初, 只是疼痛越加变本加厉,他吃了药,忍了也就忍了。然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他吐的血越来越多, 咳嗽越来越厉害,有时候站久了都全身发颤。   他的胃口更差了, 起先还能吃下东西, 现在口鼻中几乎都是那股苦涩难堪的味道, 饭菜嚼在嘴里, 味同嚼蜡。胃部的翻绞让那些原本美味丰盛的食物也变得难以下咽。   夏参衍怕司锦卿担心, 每次强忍耐着吃完,转头就借口去卫生间吐了个干净。   他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   可他没想到最坏的是他的力气在被逐渐抽空。   开始的时候还没有那么明显, 可随着时间增长, 慢慢的他连做一顿饭洗一次碗都会大汗淋漓的坐着躺着缓很久。困乏时能在看书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一觉醒来连几何年月都不知道了。   甚至有那么一刻, 夏参衍恍惚里觉得自己就会这么死去,直到看到司锦卿的身影,才惊觉自己还在人间。   司锦卿以为他累了。   毕竟现在的日子确实过的很无聊,无聊到睡个觉都是平常事。   夏参衍曾经买的那辆自行车逐渐没了用处,被司锦卿放置在了小院里,链条都生了锈。   可夏参衍实在无聊,每天待在房间里都要发霉了,他想着出去松松筋骨,便让司锦卿给链条抹了油,打算在巷子这一块来回转悠转悠。   司锦卿看他骑得开心自在,想着他就在这一块儿也不会出什么事,就进屋去做饭了。   可没想到夏参衍骑着骑着会突然眼前一黑,倏然就失了力气,然后一头朝着青石地面栽了下去。   那天没有风,夏参衍活动的有些热了,便骑的有些快,所以摔得也很狠。   他在地上趴了会儿,大约是麻木了,身上一点知觉都没有,只觉得晕,眼前是漆黑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他于是静静躺着,想缓一下。然而渐渐地,他却在迷迷糊糊里听见有个声音在喊他。   他以为是司锦卿,胡乱应了一声,那声音却越发近了,他费力的想睁开眼,混乱中似乎看到了一个纤瘦熟悉的身影,夏参衍一喜,也没来得及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伸手几乎慌乱的想要抓住她。   夏参衍看到那个女孩站在光亮里,清脆又喜悦的喊着他:“哥哥!哥哥!你听见了没有啊?今年阿轸生日你送什么呀?”   夏参衍徒劳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女孩没等他回答,只是笑眯眯的指着天上,笑说:“阿轸想要月亮,哥哥可以给阿轸摘月亮吗?”   夏参衍一愣,心口闷疼,仿佛横了把钝刀。他想伸手抓住她,可女孩虽然离得他那么近,他却怎么也碰不到她,连衣角都那样远。夏参衍颓然的收回手,惨败的低笑一声。   阿轸……阿轸还是不愿意原谅他。   阿轸说,让他别这样喊她,她觉得虚伪。   阿轸说,让他别碰她,她觉得恶心。   阿轸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夏参衍看着面前似近似远的女孩,短暂的弯了弯唇角,笑道:“好呀,哥哥……去给你摘月亮。”   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   阿轸,我的……阿轸。   ………………………………   同时,远在辛由的夏轸汐,坐在明敞的大学教室里,心口莫名倏地抽痛了一下。   彼时教授还站在台上讲课,乏味的课堂安静又无聊,身旁的朋友发觉她表情不对劲,立马侧耳小声关心道:“轸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夏轸汐眨了眨眼,心口突如其来的难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其实也不算痛,就是闷闷的。她深呼吸两口气,觉得好点了才扭头朝朋友笑道:“没事。”   但是……为什么会有些难过呢?   ………………………………   “衍衍!”   急促焦躁的呼喊声一下将夏参衍从那虚幻又残忍的梦境中喊了醒来。   夏参衍急喘几口气,眼睫微颤,过了会儿才倏然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入眼先是一片黑暗,他只觉得全身酸痛,头脑昏沉,浑身难受不已,眼睛有些湿润。   “衍衍,还难受吗?”   低沉温和的声音含着焦急轻轻在耳边响起。   夏参衍怔了怔,这才发觉眼上温热,原来有人捂住了他的眼。   “……我这是……怎么了?”   这一出声,夏参衍的嗓子便如被打磨着的砂纸般难受不已。   司锦卿估计着他应该缓的差不多了,才缓缓松开了手。   此时已是傍晚,司锦卿只在房内开了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因此乍然见到的光亮没有刺激到夏参衍疲惫的眼。他突然觉得有些放松,扭头看向司锦卿。   司锦卿正坐在床前满脸担忧的看着他。这个人平时冷淡惯了,哪怕是焦急也从面上看不出什么。只知道他脸绷的死紧,唇紧抿着,微蹙着眉,那双寒凉的眼却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一丝焦灼与忧虑。   夏参衍突然觉得身上没那么难受了,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他搭在床沿的手。   司锦卿一愣,眉头微微放松了些,反过来用温热的大掌裹住了他的,低声说:“你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磕到了头晕了过去,头上磕了个小疤……”   “没去医院吧?”夏参衍忍不住问道。   司锦卿皱了皱眉,犹豫道:“……去了镇医院。”   那时他差点急疯了,见他昏迷不醒哪里想的了那么多。市医院太远,小诊所他又放心不下,只好折中去了镇医院,好在只是有些轻微脑震荡,膝上和额上也磕破了点皮。处理了下皮外伤,医生开了药嘱托了几句就回家来了。原是想在医院住一晚观察一下,又想到夏参衍不喜欢医院,再说镇医院条件也不好,司锦卿便带着他回了家。   夏参衍松了口气,歉疚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我真是太笨了……”   连个车都骑不好。   司锦卿知道不应该骂他,可是一想起他摔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模样,心里就止不住的害怕,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埋怨道:“……是有点笨。”   夏参衍羞愧的闭上了眼。   司锦卿立马心软了,倾身吻了吻他的鼻尖,轻声怒道:“以后你去哪我都要跟着你。或者把你绑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衍衍,你别怪我管你管得紧。我想保护你,有危险我在前面给你挡,你要摔倒躺下我就在后面接着你,总之再不会犯今天这样低级的错误。”   夏参衍眼眶红了,吸了吸鼻子,闷声歉疚的喊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徒劳的轻轻的喊着他。   司锦卿见他精神好了些,便倾身上床钻进被子将他拥在怀里。两幅冰凉的躯体互相取着暖,竟也能将风寒拒之门外。   “……衍衍,以后不要再为别人流眼泪了。”司锦卿突然说。   夏参衍没太反应过来,眨眨眼看着他,有些疑惑。   司锦卿抿了抿唇,说:“他们总是惹你伤心。”   夏参衍昏迷的时候似乎陷在了梦里,一边喊夏轸汐的名字,一边流眼泪。司锦卿看着心疼,又觉得难受。   夏参衍好像明白他在说什么了,笑着蹭了蹭他的脖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司锦卿沉默了会儿,许久许久才问:“衍衍怪他们吗?”   夏参衍愣了愣,抱住了他,没有回答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晚安 第27章 27   夏参衍疼痛越发剧烈起来, 慢慢到了一种连药物都只能稍微遏制的程度。尤其到了夜晚,即使服了药,也只不过是在十分的疼痛下减少了五分, 剩下的五分仍然不分昼夜的折磨着他。   他疼的想哭想喊, 可是他哭不出,也喊不出,只能徒劳的掉眼泪, 起先他还能装, 装到司锦卿睡着再翻身偷偷多吃几粒药, 或是咬着牙掐自己的胃。然而后来到了夜里, 他开始神志不清, 除了疼痛之外一切都是无意识的。   司锦卿渐渐的不敢再睡, 他的时间反正一直是颠倒的, 工作繁忙时能几天几夜不睡觉,由于时常出差,早就习惯了倒时差。更何况夏参衍的情况开始变得糟糕起来, 他就是再怎么困也不敢睡了。   他能察觉出夏参衍的不对劲,提了好几次想带着他去中心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都被夏参衍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即使他的语气和态度都是温和的, 偏偏司锦卿再了解他不过, 知道这是他少有的强硬。   司锦卿知道他对医院很排斥的原因, 当年他的爷爷就是在医院里经抢救失败去世的。   爷爷去世之后, 他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所以这些年以来,若非实在是必须去医院的大病, 夏参衍是不会踏足医院半步的。为此司锦卿还特意安排了私人医生在身边。   司锦卿不想再让夏参衍回顾那些年的伤心, 因此不敢再乱来,只能旁敲侧击的试探他的态度, 见他实在不想去,便只能作了罢。   有时候司锦卿也会安慰自己。那张诊断单确实还只是一个月之前的,还只是早期,初期癌细胞稳定。再说离过年也没多长时间了,到时候他再带着夏参衍去国外治疗,医生他都已经联系好了,只要做完手术,恢复的好,一切都来得及。   来得及的。   可是……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   早期癌细胞不及时进行治疗,就会通过血液循环转移到其他器官,到时候哪怕想做手术也来不及了。   而且一想到夏参衍被病痛折磨时苍白的脸,他就害怕。   司锦卿很纠结,可他只能等,他只能盼着快点过完年。   明天就是元旦了,再过一个月就是除夕。   一个月,应该等得起的。   可没想到夏参衍的情况就是在这开始直转而下。   夏参衍开始陷在梦魇里,有时候会胡乱喊人的名字,在梦里哭着醒来,或是司锦卿怎么去喊他也醒不来。   司锦卿心里慌,叫私人医生过来看过几次,也给他看过夏参衍的病历本,那位医生看完后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夏参衍的情况,犹豫道:“我觉得您还是先查一查夏先生的病历。”   司锦卿心里一沉,问:“什么意思?”   医生面色凝肃,半晌才道:“他这种情况,并不像是胃癌早期的症状……”   司锦卿紧抿着唇捏着那本薄薄的病历本,捏的指尖泛白,全身冰凉。   “……什么意思?”许久他才哑声问。   医生如实道:“早期胃癌症状与夏先生现在的症状并不相符……当然,也有可能是夏先生体质弱,抵抗能力差的原因。”   司锦卿骤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对,他身体不好,小时候生过一场伤筋动骨的大病,导致现在一换季便要大病一场,尤其是秋冬季节。”   医生点点头,想说什么但想了会儿还是没说,只是道:“夏先生咳嗽带血……这其实并不符合本身病症,不过冬季嗜睡或许可能是因为本身身体亏空虚弱……也许,只是我想错了。司先生,我还是建议您带夏先生去医院做个检查,我本身医术再高超,隔着层皮也看不出里面的问题。”   司锦卿面色沉重的颔首,低声道:“辛苦了。”   送走医生之后司锦卿回了房间,彼时夏参衍正坐在躺椅上看书,看上去已经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了。   司锦卿想到刚才医生说的话,喜忧参半,不过那点不对的情绪没有在夏参衍面前展现出来,他只是沉默的过去轻轻抽掉了夏参衍手中的书,轻声道:“睡吧。”   司锦卿将他苍白冰凉的手抓着放进了毯子里,坐在一旁一下一下拍着他的手臂哄他睡,夏参衍本来就困,一感受到司锦卿身上的气息,没过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夏参衍睡过去,司锦卿才不动声色的出了房间。他披着件风衣就出来了,也不在乎今天天气多么冷,笔直的站在长廊里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司锦卿也没多废话,直接道:“帮我去查一下夏参衍在医院的会诊记录,十分钟。”   挂断后他脑子里混乱一片,心脏毫无规律的乱动起来,心口闷的厉害。司锦卿扶着身侧的长柱垂着头深吸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缓了几秒后司锦卿抬起头,望着白茫茫的天呼出了一口热气,心口突然酸涩不堪,痛的他有点难受。   应该不会的,南阳中心医院的证明怎么能做得了假呢,就算是做了以他的能力他也能查出来的。   他只是害怕,哪怕知道现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也许是夏参衍本身体质原因和现阶段的癌症折磨造成的,可他不能再承受任何会失去他的风险了。   他输不起。   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起来,司锦卿迅速接起。   “司总,一年前夏先生在辛由市中心医院检查出了早期胃癌。虽然夏先生没有及时安排手术治疗,但他最近一年内都有在用药物稳定癌细胞。最近的复查记录在一个月前,地点为南阳市中心医院,情况较好,癌细胞稳定。只是医生建议,还是需要及时进行手术治疗。”   司锦卿那口吊在心口的气倏地松了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挂断电话的,只知道等手机拿在手里再看时,屏幕已经隐隐出现了裂纹,他的手心已通红一片。   衍衍没有骗他。   司锦卿手下的人办事都很利索,结果向来精准快,不可能会在这么小的事情上出现遗漏。   况且就算夏参衍有心隐瞒,放眼整个辛由,又有谁的小伎俩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来得及,他的衍衍没有骗他。   司锦卿倏地轻笑出声,又暗嘲自己想得太多。   他知道夏参衍的真实情况时就已为夏参衍预约好了国外的一流医生。连高级医疗设备和医疗地点都准备妥帖了。到时候手术完,他还可以带着他在国外玩一段时间。   只是夏参衍的身体还是需要养。   静养慢养。   无所谓。   时间不是问题,他等得起。   司锦卿转身,欲进房间再看看衍衍,余光一瞥,却注意到花圃里多日以来含苞不放的玫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微微开放,虽然不明显,但是那娇艳欲滴的花瓣雏形已能隐隐瞧见。   开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晚安。 第28章 28   “小衍喜欢吃红薯吗?”   七岁大的小男孩捧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望向坐在火堆对面吃的香喷喷的四岁男孩。   四岁的小参衍眨巴着眼, 点了点头。小孩嘴边还沾有金黄的红薯肉,小脸被火烤的红扑扑的,有些可爱。   有爸爸拳头那么大的一个红薯已经被小参衍吃的差不多了。见弟弟吃得香, 他抿了抿唇, 犹豫了会儿,将自己手里这份折下一半,在小参衍吃完后有些别扭的递给了他。   小参衍双眼一亮, 澄澈圆润的双眼里映着火红的明光, 像是摇曳于花圃里的赤红花朵, 热烈纯粹。   可小参衍偷偷看了他一眼, 焉了焉, 小声道:“哥哥不要吃吗?”   他愣了愣, 故作淡漠的将头扭开, 撇嘴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可是爷爷说你最喜欢吃烤红薯,还把最大的那个给你了呢。   这句话小参衍没敢说出来,他有些害怕这个大他三岁的哥哥。   ……………………   孩童时的情谊总是干净明朗, 比琉璃透彻,比烟花绚丽, 却又如过眼云烟, 转瞬即逝。   “哥哥!”   七岁的小参衍拿着风筝欢欣雀跃的跑向十岁的他。   他站在阳光下微风里, 带着花草的芬芳, 张开并不宽阔的怀抱接住了瘦瘦小小的弟弟。而弟弟席卷着夏日的清朗, 撞进了年幼的他的怀里。   小参衍仰着头笑眯眯的盯着他看,或许是因为阳光有些刺眼, 所以他望向他时是微微眯着眼的。   浓密的长睫微颤, 在小参衍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仿佛踩进了云彩里。   “嗯,怎么了?”他笑问。   小参衍挥了挥手中已经被捏的皱巴巴的金鱼风筝, 笑说:“爸爸妈妈回来啦!给我买了风筝!”   弟弟是开心的。因为开心,所以第一时间拿着喜悦奔向了他。   他忍俊不禁的伸手摸了摸弟弟柔软的发:“那很好。”   “可是我不会,哥哥教我放!”小参衍将脸上的饭粒在他怀里蹭了个干净。   他有些无奈,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于是他放飞了风筝,不厌其烦的微微弯着腰,将弟弟揽在怀里,抓着他小小的手,跑着笑着。   之后弟弟累了,他也累了,他们收回风筝,躺在碧绿的草地上,看蓝天白云,看飞鸟昆虫。   “小衍以后想去哪里?”   他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傻。弟弟现在才七岁,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有些什么呢。   小参衍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哥哥话里的意思,过了会儿才说:“想和哥哥在一起!”   他倏地一怔,轻笑出声,侧头看着弟弟青雉的侧脸,低声说:“哥哥也想和小衍在一起。”   随着妹妹逐渐长大,爸爸妈妈的经济压力也逐年增长,那时他已经懂事了。爸爸妈妈将小参衍和妹妹放在了乡下,而为了减轻爷爷奶奶的负担,年长的他便和父母去了陌生的城市。他在外面读书,在外面长大。他看了好多好多新奇的东西,可不论怎么引人注目却总也比不过傍晚石溪村的晚霞。   他看到冰糖葫芦时会想起弟弟,看到棉花糖也会想起弟弟。弟弟虽然傻傻的,但是黏他,喜欢他。弟弟是他荒芜童年里的烈阳,于是他想把看到的一切美好都送给他。   那时父母的事业还在上升期,工作经常繁忙,顾不到他,请的司机叔叔只负责接送他上下学,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租房里。   租房下有一条街,街角有一个馄饨摊子。其实他不喜欢吃馄饨,可他想到弟弟最喜欢吃百花镇上的馄饨,所以每天放学他都会在那里吃一碗,好像这样他就在无形中又和弟弟联系在了一起。   后来到了他千盼万盼的暑假,父母将他送回老家之前,他悄悄买下了三串糖人留给弟弟妹妹,两串是给弟弟的,怕他不够吃,妹妹估计还在长牙,吃不了太多甜的。他开开心心的捧了它们一路,然而等他回到家兴冲冲打开一看,糖人早就已经在高温下融化成了粘稠的液.体。   他很沮丧,而且他发现弟弟好像不那么黏他了。   因为不善言辞,身边的朋友都觉得他闷,所以他经常是一个人,家里的大人只会和他说道理,弟弟妹妹现在又怕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搭搭话。   他不气馁,每次回家都会变着法子给弟弟妹妹带吃的,有时候也会带些零碎的小玩意儿,他们果然很开心。可渐渐的,他又发现弟弟看他的眼神里多了种畏惧,是那种莫名其妙的陌生的畏惧感,让他不舒服,也让他害怕。   然而他不懂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善意,只能时常苦着脸,又慢慢发现弟弟离他越来越远。   十五岁的他愁眉苦脸的坐在院里看星星,怎么也想不明白弟弟怎么就不理自己了。   他想离他近一点,自己不会说话也没关系,那他就吸引他,对他好,让弟弟喜欢他。   他独自骑车跑了镇上好几个超市,在这炎炎夏日里买了一袋子红薯。他自己生了火,半夜坐在火炕前给他烤红薯。烤着烤着,却因为一日的奔波疲累,昏昏欲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火已经灭了,而火炕里虽然熟透但早已冷却的红薯正散发着一股并不怎么让人愉悦的味道。   他伸手拿过来,轻轻掰开,发现红薯的内里早已腐烂一片。   ………………………………   夏参衍从梦中惊醒。   他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发觉刚才不过做了一个悠长久远的梦。   他的眼睛有些酸胀,嗓子也很不舒服。   “衍衍。”   温热的大手挨上了他的面颊,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眼,他紧紧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流了满脸的泪。   夏参衍愣了愣,僵硬的扭过头,对上了司锦卿担忧的目光。   司锦卿的眉目温和柔软,眸中情绪晦暗,眼瞳深得像海。唇动了好几次,看着他终是欲言又止。   他猜想,可能是自己刚才做梦时又呓语了。   他的嗓子有些哑,发声时刮得难受,便闭上了嘴,没说话。   司锦卿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问:“还疼吗?”   夏参衍怔了怔,却奇怪的发觉今夜除了头昏脑涨之外身体没有其他任何不适。   他笑了笑,摇摇头说:“没有。”   司锦卿紧绷的脸这才松动些许。   “刚才……梦见了什么?”司锦卿突然问。   夏参衍眨了眨眼,闭着眼回想了一下,轻笑几声,说:“陈年往事。”   “什么?”司锦卿看着他。   “我哥。”夏参衍没打算隐瞒,而且他估计自己刚才呓语时就已经说出来了,不然司锦卿的语气不会这么意味不明。   司锦卿和夏商徵向来不对付。他讨厌夏商徵,因为一旦夏商徵靠近夏参衍,他的衍衍就会伤心好久。   司锦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静静的看着他。   夏参衍笑了笑,侧了侧身,虚虚揽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过了会儿才闷声说:“……您上次问我怪不怪他们。”   司锦卿一怔:“嗯,怎么了?”   夏参衍深吸一口气,温声说:“我想,我不怪他们的。”   司锦卿没说话。   “我……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可能不太对,但是,我有点想哭……”夏参衍闭了闭眼。   司锦卿收紧了手,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沉声道:“说吧,我都听着。”   夏参衍吸了吸鼻子,缓了会儿才哽咽道:“我好想爷爷奶奶。”   “我知道。”司锦卿吻他的眉心。   “……我想阿轸。”   “我知道。”司锦卿吻他的鼻尖。   “我想爸爸妈妈……”眼泪侵湿了司锦卿胸前的布料。   “……我知道。”他的嗓音开始沉哑。   “我想哥哥。”   可是为什么,哥哥不要他了……明明曾经还那么喜欢他。   那份记忆深刻到什么程度?深刻到即使往事画面模糊,哥哥对他的纵然与宠溺却仍那样清晰而明朗的留在他脑海最深处。   说到这一句,夏参衍终于泄出了一丝哭腔。   这次司锦卿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继续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原来成长的代价竟这样鲜血淋漓。   他于是喜欢睡,睡的时候他能看到以前。恍惚中又回到了和哥哥在一起放风筝的那个阳光明媚、带着微风的下午;也能想起和哥哥在一起吃烤红薯时月朗星稀、火焰热烈的冬夜,以及不知哪一年夏日那个烂在角落里的烤红薯。   那个时候他还奇怪,夏天怎么会有红薯呢?   原来,夏天也可以有红薯。   “我想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成长的代价,夏参衍承担不起。   感谢观阅。 第29章 29   “Apricity?”   “是。”   “还是红区的?”   “没错。”   司锦卿沉默。   最近南阳又开始降温了, 阳光稀稀落落的,算不上温暖,风也不大, 只是落在肌肤上还是不免凛冽刺骨。   彼时夏参衍在屋内睡午觉, 而司锦卿和任湛已经在小院里坐了半个多小时了。   就在今天下午,一直身在辛由的任湛突然带着这部电脑匆匆从辛由赶了过来,他来的时候夏参衍还睡着, 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和他打。   笔记本电脑放在小石桌上, 屏幕微亮的光落在司锦卿眼底, 却怎么也无法深入那不可测的渊潭。   电脑的界面是浅灰色的, 界面上展现着一个来源不明的未知暗网。   半个小时前, 一个名为“Devil”的人发来了一份文件, 文件是机密的, 看完即毁,此时已经完全销毁掉了。   Devil是谁司锦卿当然知道。   这位就是这几年在南阳风头正盛横行无忌人人得而诛之的江家少爷,人称南阳撒旦, 是他们中唯一一个将代号展现的淋漓尽致的人——江溺。   他和江溺素来不合。当然这种不合也仅仅是表面上的不合。   他看不起江溺年纪太小,江溺看不起他故作老成。而无奈他们又正好都在国内, 且相处城市邻近, 所以不管怎么看不惯对方, 都必须保持内部的和平。   他们一个是明面上的暗夜撒旦, 一个是光暗同行的矜傲新贵。   江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要是知道了,于司锦卿于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好处。江家和司家不一样, 江家比不上司家, 司家是百年大族,而江家至多是后起新秀, 江溺也不过是借着江家的壳子在做自己的事。   然而就是因为司家的力量不容小觑,所以司锦卿能被家族绊住脚步。江溺的自由从来不受任何限制,这是司锦卿最羡慕他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他的行动多受限制,所以在很多方面,司锦卿都有求于江溺。   司家作为一个沉淀了百年的大家族,其权势庞大到一般家族无法想象。   所以司家若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司锦卿,并不算是一件难事。只不过现在司锦卿的行踪被人隐去了,他们暂时没有追踪到而已。   如果司锦卿带着夏参衍出了国,那么莫宴书还能让组织保证司家人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们。但是司锦卿和夏参衍就在这么邻近的地方,先不说用最基础的信息技术找人,就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排除也能找到这里来了。   就在不久前,司锦卿的行踪终于被司家人追踪到。   司锦卿知道被发现只是个早晚得问题,一直做好了被他们找上门来的准备,这也是任湛一直没有机会过来的原因。可奇怪的是,司家人不但没有找过来,反而找错了方向,带着人往国外找去了,彻底偏离了方向,拿错了信息。   起先司锦卿以为是江溺做的,特意上暗网联系他,但江溺说没有。司锦卿心生疑惑,就让莫宴书去查,莫宴书只说是信息中途上报时被人快速截断了,至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截断信息的人暂未可知。   司锦卿找了一段时间,没有找到人,干脆也不再纠结这个事,既然他是在帮他,司锦卿也不必忧虑什么。   但是又过了段时间,莫宴书突然连环轰炸过来,惊讶的逼问他是怎么在不触怒上面那位的情况下安然辞的职,并且那位居然还允许他保留他现所拥有的一切,并答应不收回,甚至让他以自己的身份继续同组织来往,只是将他的代号做注销处理,撤出组织。   这就意味着以后他再也不用担心随时会遭遇追杀,而他和夏参衍能安然平淡的生活下去了。   司锦卿一开始自己都不可置信,当即联系了上面那位,那位什么都没多说,只回了两个字“珍惜”就消失了……   就是莫宴书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便让江溺查了一下,到今天才出结果。   那位神秘人代号为“Apricity”,身份未知,地位未知,所处地未知,性别年龄等一切未知,只知道他属于红区。   红区,一个正邪的交界区域。只有身份特殊的人才能所属的地区。   但司锦卿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和红区的什么人深交过。   那他为什么帮他?   司锦卿百思不得其解,但又怕这是更深的一个局。他不敢再搅进任何棋局里了,他带着衍衍,不能让衍衍跟着他一起掉入这个无底深渊里。   “司总,我觉得您不必忧心这么多。”任湛突然说。   司锦卿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凝,抿着唇没有回答。   任湛见他没有不耐烦的意思,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这位Apricity既然肯帮我们,那至少证明他不是我们对面的人。”   司锦卿蹙了蹙眉,说:“可你要知道,我退出这件事,除了莫宴书江溺,你、我,以及上面那位,没有其他人知晓。”   任湛垂下了眼。   这么机密的事,确实有点让人匪夷所思,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既然这么清楚他们的行动,那会不会……其实一直在监视他们的一言一行?   这个想法令两人都是毛骨悚然,毕竟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被他人监视的事。况且现在司锦卿身边有夏参衍,一点差错也不能出,他们都不能冒任何风险。   “你去联系莫宴书,让江溺盯着这个人,Apricity一出现便立马进行追踪定位。”司锦卿眸色暗沉。   “是!”   …………………………   任湛离开之后司锦卿又独自在外面坐了会儿,看着花圃里仍然维持着上次开苞状态的玫瑰发了会儿呆便整理下心情进了里屋。   里屋暖气仍然很足,甚至有些热。只是夏参衍畏寒,即使开着暖气铺着电热毯,到了晚上手脚也是冰凉的,只有司锦卿抱着他睡觉的时候会好受一点。   体温取暖似乎比较有用。   司锦卿在床边坐下,见夏参衍睡的沉,帮他掖了掖往下滑了点儿的被子。   夏参衍冬天几乎不能出门,因此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泛上了一股冷白,看上去有股瘆人的凉。他睡得也不好,时常陷在梦魇里,浓黑的眼睫沾着细汗微微颤动,好看的眉头却时不时会蹙起,也不知是什么梦总是引得他这样难受。   司锦卿只在他床前坐了会儿,便脚步轻轻的离开这里去了厨房帮他熬粥。   他胃口不好,吃的不多,只能给他喂些清粥,人也看着看着越发清瘦了下来。   每至冬季,都是夏参衍最难熬的时候。   司锦卿现在不能细想,如果细想的话,他根本无法想象以往的那些冬天,他没在夏参衍身边的时候,他一个人是怎么度过的。   有时候夏参衍甚至还在外地拍戏,或是在录音棚里练歌,再或者又不知奔波在去哪个通告的路上。   那些浑身发凉的夜晚里,那一个个寒风猎猎的冬日,没有人陪在他身边,他一个人怎么办?   他一个人……   他原来一个人的时候居多。   他当初怎么就听信了夏参衍的话,怎么就这么听话的离他远了。   他怎么能放任夏参衍一个人面对这些苦难,他怎么能真的离他而去。   司锦卿头痛欲裂,胸口闷疼,仿佛一块被火烤过的烙铁印在心上,他皮开肉绽,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难受。   混蛋。   他是个混蛋。   为什么他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在他身边?   司锦卿,你真失败啊。   懦夫。   *   作者有话要说:   家族啊区域啊组织啊什么的,你们暂时不要管太多,也别想太多,这些在遗温里面不会解释太多,所以也不用多问。   这些东西包括《故池将溺》里面的“秋”都是我的坑……唉,会填坑的,时间问题。   感谢观阅。 第30章 30   除夕前一个月, 出乎司锦卿的意料的是,夏参衍的病似乎又在逐渐好转了。   他终于能在寒风猎猎的夜晚里睡上一个好觉,咳嗽也不再如之前那么严重, 胸口偶尔会闷痛, 但也不至于让人觉着喘不上气。胃部无休止的疼痛只会在偶尔时微微抽痛几下了。   他总算是轻松了很多。   司锦卿却不敢掉以轻心,然而不管他的私人医生学历有多高,医术多么高超, 有些情况他关是看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更何况他根本不了解夏参衍的病情, 关于他的所有情况都来自于司锦卿的转述和表面上的检查诊断, 以及那病历本上的寥寥数语。   作为医生, 他也不敢随意判断, 更何况夏参衍的身体情况确实有些复杂, 说严重,看上去又不那么严重,说不严重, 又绝不可能轻到哪里去。   只能说,按夏参衍现在的状况来看, 相较于之前有所好转。   不过他更嗜睡了, 人也越来越疲惫, 和人说话都费力了起来。大约是前段时间疼的太厉害, 这乍一松懈下来就不免需要休养。   他的觉很不规律, 有时醒来了望着天花板发一会儿呆又睡了过去;有时也会睡的全身疲软酸痛,站起来扶着司锦卿的手臂走一走晃一晃, 可一旦睡意一涌上来, 他站着发会儿呆,就又不知道靠着什么站着犯困了。   司锦卿的视线一刻都不敢离开他, 必须时时刻刻跟着他才放心,只在他躺着睡下的时候再空出些时间去做别的事,却也不敢走的太远。   他开始害怕了。   …………………………   任湛是忙完了司锦卿交给他的任务才急匆匆的赶过来的。司锦卿帮他在百花镇买了套房子,让他暂时先待在这里,任湛自然没意见。   只是再一次见到夏参衍,他吓了一跳。   看到他时夏参衍还是恍惚的,似乎有点迷茫,像是不认得他了,看了他许久才缓缓扯了扯唇角,哑声道:“任先生,您来了啊。”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如果不是环境足够安静,任湛肯定听不清。   任湛看着面前较于之前瘦小了一圈的夏参衍,哽着嗓子,强颜欢笑道:“……好久不见,夏先生。”   夏参衍微笑着点点头。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力气,和他打完招呼就在躺椅上坐下了。   任湛心中震荡,看着那人单薄过头的背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任湛不太放心,大着胆子问了司锦卿,司锦卿没有和他隐瞒,他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止不住的难过起来。   夏参衍的脸上和眼里已然没了任何血色与烟火,他苍白如纸,越来越力不从心,仿佛随时能随风消散殆尽。   癌症,为什么癌细胞会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任湛想不明白。   天意吗?   可是夏参衍这么好的人,他做错了什么?   这天命,任湛不懂。   任湛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   他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照顾夏参衍。   当然,前提得是司锦卿没有时间,不然他不会舍得把夏参衍交给任何人。   而空闲下来的时候,任湛就跑跑腿,顺便撸撸猫,再或者窜门去和对面张大爷聊聊天。   他觉得这样很好。   没有勾心斗角和腥风血雨,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在枪林弹雨里苟且偷生。   这样的安谧,是夏参衍给他的。   这人间温情,他只在司锦卿和夏参衍这样的人身上看到过。   他们应该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几天后,夏参衍似乎终于渡过混沌期。   他的精力开始恢复,不再终日嗜睡。   司锦卿和任湛同时放下了高高悬着的心,却也不敢一放到底。   花圃里的玫瑰早就开苞了。不过只开了一半,没有全开。娇艳热烈的花瓣紧拢着包裹着,却怎么也不肯向夏参衍绽放它们最迷人的光彩。   可这足以让夏参衍开心了。   他不贪心的。   夏参衍现在的身体一点风寒也受不了,所以也出不了门,而且司锦卿不让他出门。房间里又终日终夜开着暖气,他心想,自己不犯困才怪了。   司锦卿知道他心里惦念着那些花,便将老式的糊了纸的玻璃窗打通换成了透明的落地窗。那一整块本来是墙壁的地方被他打掉,阴暗的角落终于开始通透明亮。   装建那段日子夏参衍和司锦卿都是住在次卧里。   不过司锦卿手下的人动作奇快,两天就完了工,从此那一小块地方就成了夏参衍的天空。   他在那里可以看见半开着的娇艳玫瑰和清冽孤傲的寒兰。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坐在那边晒着太阳,看着司锦卿在庭院忙来忙去。   夏参衍的情况有所好转后任湛来的也没之前那么勤快了,大多数时候过来都是来做做跑腿的活。去镇上买买柴米油盐啊,或是骑着自行车去菜市场买新鲜青菜,又或者帮着司锦卿搞搞家里的卫生,给花草浇浇水。   他看着觉得好笑,一个总裁,一个总裁助理,在小说里面怎么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到了他这里却要为着小日子过精打细算的琐碎生活。   可是夏参衍很满足,也很开心。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他时常想。   可是梦是会醒的。不会醒的梦只会留给死人。   夏参衍睡眠不浅,平时睡觉只要动静不大,他就不会被轻易吵醒,因此有时沉在梦境里出不来其实很常见。   不过以往数日,噩梦要比美梦多的多,最近这段日子,他梦到的却大多是些前尘往事。   梦里有有爷爷奶奶,有爸爸妈妈,有哥哥妹妹,但没有司锦卿。   毕竟梦里那个世界的他永远在十五岁之前。十五岁之前,爷爷没有去世,父亲的公司一切顺利,父母没有离婚,哥哥没那么讨厌他,妹妹仍然黏在他身边。他还有家。   可是成长的代价大抵都是这样惨痛,他一直在不断的失去失去失去失去……而他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比梦还来的虚幻,他仔细回想自己的一生,好像从未真正拥有什么。   真是……可悲啊。   ………………………………   司锦卿习惯于和任湛坐在院子里谈论辛由市内近况,以及南阳这边江溺和莫宴书最近的动作,聊着聊着忘了时间,两人的面色却也越来越凝重。   这段日子以来两人几乎不能提辛由那边的事。一提,心温保准就要下降好几个度。   谈到最后司锦卿是沉着脸进的屋。只是在进主卧房间之前站在大厅里僵硬的调整了好一会儿表情才迈步进去。   不过很不巧是,他一进去就正好撞见夏参衍正捏着打火机在烧什么东西。他只能凭借自己超强的视力草草瞥到那是一本装横复古精致的笔记本,看起来挺厚。   夏参衍大约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立马将床头的水倒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捧着那本几乎被烧了半个角的本子塞进了被子里。   司锦卿知道夏参衍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所以没有问。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后就立马退了出去,事后还和夏参衍道了歉。   夏参衍笑了笑,说没什么,不重要。但那之后司锦卿也再没有看到那本日记本的任何踪迹了。   他们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似乎都将这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抱歉来晚了。   感谢观阅。 第31章 31   夏参衍很喜欢做梦。   梦里面或真或假, 或是前尘往事,或是一些曾经妄想过的缥缈想象。有好有坏,有真有假, 却时常让他陷在里面不舍得出来。   有时他也害怕自己会在梦里面静悄悄的死去。   好在每一次睁眼他还能看到不远处司锦卿忙碌在厨房里的背影, 偏头时能望见白茫茫的天际与庭院里半苞欲放的玫瑰。   于是他眯眯酸涩疲惫的眼,想起自己还留在这人间,也会想:真好。   真好啊, 这里是他曾经向往过的干净一隅。他爱的人在这里, 梧桐树在这里, 玫瑰花在这里, 兰花和猫儿也在这里。   灰暗的童话世界里会有色彩吗?故事里面与王子相爱的公主最后得到了幸福吗?   他能善终吗?   真怕, 真怕有一天悄无声息的死去。   ……………………………………   春节的前两个星期, 夏参衍发了高烧。   市医院离这儿远, 司锦卿只能临时带着夏参衍在镇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说是呼吸道感染。可是打了针吃完药也不见夏参衍有好转。司锦卿不放心,第二天坚持要去市医院检查, 无奈夏参衍像是有感觉似的,再次迷迷糊糊的抓住了他, 半阖着眼说不去医院。司锦卿无法, 只能先让私人医生过来检查, 私人医生也说是呼吸道感染, 这才让他暂时松了口气。   大概还是因为夏参衍夜晚不小心踢了被子受了凉, 导致机体抵抗力下降。   而且这些日子他又咳得越发严重起来。   夏参衍说不想去市医院,司锦卿其实这一次不想听他的了。不管怎样, 于他来说夏参衍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但市医院离这里太远, 最近天气越来越凉,越发有下雪的征兆, 这一趟出去也肯定是不能让夏参衍受到颠簸的。所以快则两三个小时,慢的话也太折磨人了,万一被外面的风一吹,又病上加病,司锦卿真的会疯。   可是权衡利弊许久,司锦卿还是决定去市医院。   他不放心,他到底还是害怕。   他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和夏参衍打商量,却没想到这一次夏参衍会答应的这么轻易。   一路繁冗漫长的路途。   幸好夏参衍最近嗜睡,睡了一路,到也没觉得多么难受。   到达医院后他先带夏参衍在VIP病房住下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才开始一系列的检查。   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全身检查。   夏参衍做完之后就累了,吃完饭便睡了过去。   结果出的很快,司锦卿拿单子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检查结果却终是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除了早期胃癌和慢性支气管炎,以及因为小时候那场大病导致的现在身体上的一些小毛病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病症了。   医生说目前癌细胞稳定,并没有扩散的迹象,能及时做手术最好。咳嗽是风寒和支气管炎的双重原因。而且夏参衍的身体太虚弱了,这些年他把自己亏空的太严重,导致现在一点病痛就能把他吹倒。   不过司锦卿总算是把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夏参衍不喜欢呆在医院,医院里消毒水味大,市中心医院环境虽然相对安静干净,但是夏参衍不喜欢这里,他对医院的排斥司锦卿心里清楚。   他咨询了医生,得到医生应允后便趁着夏参衍还在昏睡中半夜带着夏参衍回了家,车开的平缓,却也极其缓慢,到达家时已是凌晨。   后来的几天司锦卿都在不眠不休的照顾着他,私人医生也跟着没敢合眼,任湛更是连个盹都不敢打,生怕司锦卿有什么事。   到第四天,他的烧果然退了下来,只剩下一点点低烧了。   就是人还是昏昏沉沉的,偶尔醒来也只是微眯着眼看看周围的环境,再望一眼周边的人,像是疲惫到连话也说不出口,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似乎总是沉浸在一个梦境里,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难过时就紧紧揪着他的衣角,开心的时候紧皱的眉头会舒展开来。   司锦卿看着睡梦中带着微微笑意的夏参衍,有些涩然的想:这些年来,怎么就不见你真正快乐一次呢?   …………………………………………   田野、鸟雀、火光、阳光、希望。   烈日炎炎、碧野漫漫。   “小衍?”   谁?   谁在喊他?   夏参衍揉了揉眼,转过了身。   十七岁的他站在家门前的小院里,烈阳笼罩着他面前黄砖红瓦镶嵌搭建的砖房。   多么……多么熟悉的地方,这里,是他曾经的家啊。   “小衍。”   夏参衍浑身一震,终于听清楚这声音来自于谁了。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哪怕那人已经故去了这么久,久到他的音容笑貌每每想起都已模糊不清。可是夏参衍总是无比笃定,如果他愿意再叫他一声“小衍”,他一定能听出来是他的。   未语泪先流。   “爷爷!”夏参衍哽咽着在这片裹挟着夏日燥热的寂静中大喊出声。   可是好静,还是好静。   “爷爷!”他继续喊他。   十五年,养育了他十五年,对他倾尽了十五年爱意的人,终于,终于出现了。   他等到了是不是?   可没有人回应他,刚刚的呼唤就像一场梦。   夏参衍闭了闭眼,即使是在梦里,也能体会到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难受的闷疼感。   “爷爷,陪小衍说说话吧……”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说话了。   十五岁之前,他还和爷爷奶奶在乡下的时候,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那些话语幼稚又无聊,总是惹得爷爷奶奶大笑,可大笑过后,爷爷总会搬着小板凳坐在他身边,摸摸他的头,悄悄说:“我们小衍这么厉害,以后想做什么不可以啊!”   小参衍总会信以为真,圆溜溜的眼珠一亮,便趴在爷爷膝上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自己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   在他的幻想里。他赚了大钱,买下了整个百花巷,他把房子分给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妹妹,他们一家人会在百花镇过宁静平淡却快乐悠闲的日子。   他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春天的时候,石溪村的山峦原野生机勃勃,漫山遍野都是疯长的野草野花;他喜欢石溪夏季波光粼粼的河面和傍晚天际的晚霞黄昏;晚秋时碧天澄爽,火红的枫叶和金灿灿的银杏会铺满乡间高林上的泥石小路;冬季明亮热烈的火光里是肉质味美的烤红薯和香甜可口的土玉米。   如果能一直这样天真烂漫的梦下去该多好啊。   所以最后啊,他想和爷爷一起躲进深山里。   “乖孙,吃饭咯!”   浑洪雄厚的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那么熟悉,熟悉到那声音一响在耳侧夏参衍的喉头就被什么哽住,半个字音都再发不出来。   老人挺拔清瘦的身影渐渐向他走近,生着厚茧的粗粝大手上端着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饭菜。夏参衍有些恍惚,连惊喜都忘了,讷讷的伸手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人。   十五年未见了,您……在那边还好吗?   可是那手指乍一碰上爷爷的衣角,便直直的穿了过去,像是科幻片里的幻象人影,触不到摸不着,明明近在眼前,触手可得,可终是,可望而不可即。   也不对,或许他就快要追上他的脚步啦。   “爷爷!”   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牵着在泥地里摔得脏兮兮的妹妹满脸焦急的从大门外跑了进来。   小少年光洁饱满的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洁白的T恤上沾有妹妹身上的泥污。   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   夏参衍僵硬的站在一旁,倏地怔在了原地。   “怎么了这是?汐汐又往泥地里打滚啦?”奶奶摇着蒲扇从屋内悠悠而出,瞥见两个小小的人儿,既含着笑意又带着些许责备。   “没有没有!”小轸汐撇撇小嘴不服气的指着身旁的小参衍,大声说,“我们过小路的时候哥哥不小心把我挤下去啦!”   小参衍一张脸通红,不好意思的垂着头等着挨训。   爷爷正要说什么,小轸汐又拉过哥哥的手,把哥哥往身后拉,小大人似的仰着下巴说:“但是你们不能骂哥哥!哥哥不小心的!”   小参衍更加不好意思了,挠挠头,细弱道:“阿轸,是哥哥太笨了……”   小轸汐立马反驳道:“才没有!哥哥可聪明了,哥哥带我去采花!”   说罢小姑娘将已经歪七扭八看不出原型的野菊从小小的口袋里拿了出来显摆给爷爷奶奶看。   爷爷奶奶看了一眼,摸摸两个乖孙的小脑袋,相视着大笑起来。   “阿轸……”   夏参衍情不自禁的向前一步,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可是他注定什么也抓不住。   面前的一切倏地一白,画面一转,竟到了一个热闹喧哗的冬夜。   漆黑夜幕下,其乐融融。   这是一个爆竹声声响的除夕夜。   这年的南阳没有下雪,屋里闷,年夜饭便摆在了小院里。   冬夜的小风悄悄的吹落了凛冬最后一片树叶,桌下火炉里的热气扑得一家人双颊通红。   夏参衍苦笑,心道,原来他也曾与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房檐上两边挂着福字的大红灯笼;大门前贴着爷爷亲手题的对联;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音乐声那样清晰热闹;领居家的小孩拿着闪烁的仙女棒在小院里与伙伴互相嬉笑。   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聊着大人之间的事的同时,时不时还要转头过来看看他们。兄妹三人坐在一起,一人捧着一个花生牛奶的大饮料瓶子,哈哈乐着抢着碗里最后一粒肉丸。   最后肉丸被大哥截获,小轸汐哭着喊着说不公平要重来,大哥无奈又放回去。然而再来一次,某人仗着身高和体力优势依旧轻轻松松赢了回来,小轸汐又不干了,假哭起来,试图让哥哥心软让给她。   大哥看了眼懵懵懂懂的弟弟,有些犹豫,最后撇撇嘴心一横,把牛肉丸子分成了两半,稍微大一点的那半悄悄迅速放在了弟弟碗里,另一半给了妹妹。   小轸汐见大哥分给了她和小哥,立马停止做戏,咬着肉丸子笑起来。   反倒是小参衍,呆呆的捧着瓶子扑朔着闪亮澄澈的眼看着大哥,傻道:“……给我的吗?”   大哥似乎有些无措,扭过头撇着嘴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若无其事的扒饭去了。   夏参衍自顾自的乐了会儿,却没有吃掉那半牛肉丸子,转而又夹给了妹妹。   小轸汐一愣,立马欢天喜地的夹进嘴里吃了,抱着小哥哥的脖子蹭了蹭满嘴的油,乐道:“谢谢哥哥!哥哥最好啦!”   旁边大哥似乎是愣了愣,然后不悦的蹙下了眉头,盯着小参衍道:“我给你的你为什么给她?”   小轸汐得意的哼哼道:“小哥比你好多啦!小气鬼!噜噜噜!”   大哥不理他,继续看着一脸茫然的小参衍。   小参衍眨了眨眼,小声说:“……阿轸喜欢吃。”   “那你不喜欢吗?”他问。   “喜欢……”   “喜欢还给她?”   “我……”   那时的小参衍只知道把自己能拥有的最好的一切给年纪最小的妹妹。   大哥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憋着一口气不说话了。小参衍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讪讪闭上了嘴,坐在一旁安静的吃饭。   可谁料,过了会儿碗里又多了一块没有骨头的肉,接着红枣汤里的红枣基本都进了他的碗。他有些楞,讷讷看看哥哥,又看看爷爷,再看看爸爸,最后看看妈妈和奶奶。   肉是哥哥夹的,红枣是哥哥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夹的。   小参衍弱弱道:“……我吃不了那么多的。”   “没事没事,衍衍最喜欢吃红枣,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的给爸爸。”爸爸笑道。   “对啊,衍衍还在长身体呢,吃不完你爸帮你吃了。”妈妈含笑看了爸爸一眼,又给他舀了一碗汤。   “我们小衍要长高高咯!”爷爷喝着小酒笑。   爸爸妈妈和奶奶也大笑了起来,纷纷乐道:“是是是,衍衍要长得比商徵还高!”   小参衍也跟着乐滋滋的笑起来。   “小哥要长得比大哥还高!”小轸汐大声喊。   桌上又响起笑声,大人们又去打趣妹妹了。   这时候,一直没有吭声的哥哥忽然凑了过来,夹着一粒没有籽的红枣送进了他嘴里,低声说:“吃不完的给哥哥。”   小参衍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咬着嘴里的红枣,腮帮高高的,小嘴边还沾有油渍。   哥哥似乎有些嫌弃,但还是摸了一张纸过来给他擦了擦嘴,闷着声又道:“以后哥哥给你的东西,你谁也不能给。”   小参衍愣了愣,疑惑道:“妹妹也不可以吗?”   哥哥点点头,柔下了眉宇,耐心道:“哥哥给衍衍的就是衍衍的,哥哥给汐汐的就是汐汐的。明白了吗?”   小参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哥哥倏地笑了,拍了拍他的头顶,说:“衍衍快些长大吧。”   快些长大,和哥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   而今二十九岁的夏参衍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竟然一时间有些辨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过往。   爸爸妈妈爱过他吗?   哥哥……爱过他吗?   他只模糊的记得,十五岁之前,他还有家,而今他二十九岁,已经流浪了十四年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说爱他的人最后都不要他了。   那个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男人把他带回家,却没有给他一个家。 第32章 32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夏参衍的身体仍然一日不如一日。癌痛开始只分轻重,不分昼夜,好的时候疼痛会减少些, 吃完药能稍微好受点, 坏的时候不管吃什么药,夏参衍也依然会痛的浑身发颤。   它们再没有能让夏参衍停歇的时候。   司锦卿后来又带着夏参衍去市医院做了几次检查,看了医生。夏参衍的情况着实让医生也有些纳闷了, 况且他的胃癌毕竟还是早期, 缓释片吃的不能频繁, 不然很容易形成依赖。医生只好在这些基础上又给夏参衍开了些药, 并建议让夏参衍留院观察。   留院观察当然是不可能的。   夏参衍不愿意, 再说医院里并不安全。   司锦卿便将私人医生暂时安置在了百花镇, 然后利用所有关系从国外运来了最好的医疗设备, 并请了几个在医学界很有名望的专业医生过来查探夏参衍的病情。   他在百花镇买了栋房,医疗设备和医生都在那里,就像个小型医院。   很奇怪的是夏参衍的身体指数显示一直很正常, 几乎没有什么波动变化,只是疼, 全身无力, 咳嗽起来含血。   医生们给夏参衍检查过身体, 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可就是资历很深的他们, 却也无法解释夏参衍现在身体出现的异常。这些设备已经很先进,可以说在世界上都数一数二了, 如果连他们都查不出来什么, 那去哪里都是徒劳。   除非,设备出了问题。   可那怎么可能, 司锦卿亲自运送回来的,谁能动手脚,谁敢动手脚?   司锦卿开始不知所措,他不是医生,只能利用闲暇时间拼命补一些胃癌方面的医学知识,然后看着痛苦不堪的夏参衍束手无策。   他一筹莫展,渐渐的,只好徒劳的盼望着哪天天气回暖夏参衍会好受一点。   除夕前半个月,天气居然真的开始回暖。   或许是上天终于听到了司锦卿内心的祷告。夏参衍也总算是逐渐好起来,不再因为疼痛辗转反侧彻夜不眠,偶尔还能笑着和他聊聊天,或是扶着助行器在屋内撑着酸软的身体走一走松松筋骨。   就是依旧经常性犯困,有时候扶着助行器走着走着就开始打瞌睡,看电视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能靠在沙发上睡过去。   老猫这几天也意外的黏起夏参衍,像是年纪到了,也疲乏起来,最喜欢趴在夏参衍膝上怀中睡觉。   司锦卿已经好几次看见一人一猫酣睡在一起,偶尔也会觉得无奈又心酸。   对门张大爷听说夏参衍身体情况不好,窜门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但每次张大爷过来,夏参衍都会打起精神和他说说话,可大家都能看出来他的力不从心。   张大爷识趣的不会待太久,心里清楚夏参衍是强撑着,更明白他心力不济。   张大爷自打知道司锦卿发现了夏参衍的病以后,时常喜欢拉着他问夏参衍的身体状况。   司锦卿倒也出奇的有耐心,都一一答了。老人家得知小孩只是被病磨得疲惫了才嗜睡无力,这才悄悄放下心来,但为了让夏参衍好好休息,后来窜门的次数又少了。   小院花圃里的玫瑰仍然维持着半苞状态,只有最左边那朵开苞开的要大一点,似乎随时要绽放的样子,却总也不见它有什么变化。   门廊下的兰花依旧清冽挺立,梧桐树的枝叶早被严冬的风卷走,现在唯余下一颗光秃秃的树干和七歪八扭的枝干了。   花草难养,尤其是冬天的花草,因此司锦卿得养护得格外小心,毕竟夏参衍最喜欢坐在落地窗前看这些花花草草。   可眼见着天气转温一点,今年南阳的雪却迟迟不来。   “我是不是……看不到今年南阳的雪了?”   夏参衍坐在躺椅里,望着小院里正在给玫瑰浇水的司锦卿,语气沉静平淡,眸色清的像水。   司锦卿握着水壶的手倏然一颤,皱了皱眉,心口莫名绞疼了一下,可再一想,又没有听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他放下水壶看向他,隔着落地窗温柔笑道:“南阳的雪一直下的晚,今年看不到还有明年。”   夏参衍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   夜晚时夏参衍又疼的厉害。   司锦卿将他抱在怀里,手足无措的帮他轻轻按揉着抽痛的胃部。   夏参衍浑身发颤,满额冷汗,疼的意识不清,明明睡意早已上涌,却被这疼痛吊着无论如何也睡不过去。于是他只能徒劳的半睁着眼,强行受着困意与癌痛的双重折磨。   “衍衍……”   司锦卿轻轻在夏参衍耳边喊他。   “……嗯?”   夏参衍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目光有些涣散,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虚软无力。   司锦卿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将他在怀里裹得紧紧的。   “疼吗?”他低声问。   夏参衍闭眼半晌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的话。他扯了下唇角,摇摇头说:“……不是很疼,就是有些累。”   司锦卿:“累的话就睡过去好不好?”   夏参衍没说话,许久之后忽然微微抬手按住了司锦卿放在他肚子上的手,说:“您和我一起睡吧。”   司锦卿垂头轻哄着他:“衍衍睡过去了我就睡。”   夏参衍又迷糊了会儿,回过神后半睁着眼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声音来。   司锦卿将他抱在怀里,垂头只能看见他浓黑的长睫和清秀的鼻梁,所以不知道他还说了话,只当他是累了,隔着被子伸手拍着他的手臂,哄他入睡。   这之后很久很久夏参衍都没再发出声音来,尽管呼吸并不平稳,但是看上去松缓了很多,司锦卿以为他睡着了。   然而待到司锦卿要将他轻轻放倒在床上时他却突然动了动,修长的指抓住了司锦卿胸前的衣服。司锦卿立马停下了动作,想把他冰凉的手放进被子里。可这一次他抓的紧紧的,不论司锦卿怎么在他耳边轻哄他也没放手,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衍衍?”   见他不放手,司锦卿只好将自己温热的手心覆在他手背上,怕他再受了凉。   “衍衍。”   夏参衍静静依偎着他,没有反应,只是睫毛颤了颤。   “衍衍,醒了还是困了?”司锦卿低下头去看他的脸。   那双眼仍是半合着的,眸色略显黯淡,没有焦点,不知道看向哪里,只是神情恍惚,像是没有从某个梦境中醒过神来。   “衍衍,是我。”司锦卿莫名有些心慌。   可是那人再没了别的动作,仔细一听,竟连呼吸也微弱不已,几乎不闻。   “衍衍?”   没有回音。   “衍衍看看我。”   仍然沉默。   “衍衍,怎么了?”   静,死一样的静。   司锦卿甚至没发觉自己摸上他脸的手在发抖。   “舅……”   就在他心跳如擂的时候,夏参衍突然半睡半醒的出了声。   那颗高高悬挂的心骤然落了下来,不稳的呼吸却出卖了他刚才的心惊肉跳。   “衍衍,是我。”司锦卿轻轻摩挲了一下他微凉的手背。   夏参衍默了几秒后才缓缓微微点了下头。   这回又是一阵沉默。   房内静的只能听见暖气机发出的嗡嗡响,以及窗外寒风呼啸的呼呼声。   此时的辛由与南阳大街上,该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而百花镇的人们已经陷入了梦乡,沉醉在小镇傍晚平静美好的黄昏与晚霞。或许还有人还在盼望深夜里的繁星漫漫。   只有百花巷里的他们在这分外静谧寒冷的夜晚依偎着、煎熬着。   他又喊了他一声,这是很轻很轻的一声呼唤,司锦卿的心尖一颤,连忙应了一声。   “怎么了衍衍?”他再一次问。   胸口一松,那只手似是终于支撑不住,放开了他的衣服,将要无力的垂落进软被里时却堪堪落在了司锦卿的手心里。司锦卿紧紧抓住他的手裹进手心里,重新放在了心口,让他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夏参衍终于有所动作,微微睁开了眼,手指轻轻蜷缩,虚虚抓了下司锦卿的手心,像是小猫的爪子在心口挠着,又酥又痒,却也好像暂时吹散了某些灰暗的情绪。   然而,那丝温情很快就被抹去。   “我是不是要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啥子医疗知识,要是有些地方不符合逻辑或者搞错了请多多海涵,等我弄清楚了完结了再来修文。   另外,遗温也要完结了。   感谢你们一路陪伴。   感谢观阅。 第33章 33   ——“我是不是要死了?”   司锦卿一怔, 忽然没来由的惊慌,向来平缓的呼吸也骤然紊乱。   他在害怕什么?   衍衍的病还是早期,医生说了情况稳定, 医院里做不了假, 就算能做假,又有什么能逃过他的追查?   衍衍只是太难受了。   这些年,他一直很难受。   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从一而终的跟在他身边, 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 孤独了六年。   现在他就在这里,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放手了。   司锦卿的唇微动, 心口疼起来, 疼的他一时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紧紧拥了他一会儿, 直到感受到怀里的躯体逐渐温暖起来时,他才得到一丝慰藉。哑声说:“……不会的。衍衍,我不喜欢听这种话。”   夏参衍虚弱的弯了弯唇角, 微微撩起半合的眼看着他,轻声笑道:“我刚才梦见爷爷了。”   司锦卿的喉头骤然哽住,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可能是因为夏参衍昏沉的没有了知觉, 所以他不知道此刻司锦卿的身体在微颤着。   不久夏参衍似是清醒了一些, 飘忽的目光忽的落在漆黑的落地扇窗外, 融于那瘆人的夜色中。他眸色沉静, 犹如一汪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他在那边过的可好了。房子建在花海里,花海边上是湖, 湖岸种着一颗通体发光的树, 那棵树的花叶很美很美,有点像……像阿轸喜欢的满天星, 枝干很长也很粗壮。爷爷说,累了可以躺在树上睡会儿。到了夜晚,花儿会跟着萤火虫一起发光,花瓣飘在湖面上,合着月亮的倒影,像星星坠入了湖底……”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像是在说给司锦卿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司锦卿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的抱着他,垂着眼,神色晦暗不明,只有指关节因用力而显现的白略显惨败。   “只是那里没有太阳,白天时五颜六色的星球离那里好近好近,近到好像我一踮起脚尖就能触碰到它们……夜晚星辰漫漫,万里长明……好美好美。”   司锦卿咬了咬牙,忍住喉头酸涩,吻了吻他的额,沉声说:“衍衍,人间有太阳。”   那里没有,所以不要去那里。   夏参衍没有回答他。   他早就不喜欢太阳了。   常年冰寒的人,再触碰温暖便会化成水。而水遇高温,被蒸发后就会缥缈不见。   他有自己的小私心,他不想消失的那么彻底,起码……有人记得他就好了。   夏参衍忽然抬头,涣散的眸望进他眼底。   司锦卿一愣,眼底情绪很快收了回去,垂眼对他笑了笑,禁不住低下头在他鼻尖吻了吻,轻声问:“怎么了?”   夏参衍好像终于恢复了一丝气力,他眯了眯眼,笑着温声问他:“……如果有一天衍衍死了,您还会记得我吗?”   司锦卿猛的一愣。   夏参衍假装没有察觉他的不对,继续道:“……您忘了我吧。”   “衍衍……”   司锦卿听不了这种话,近乎恳求的喊他的名字,想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他不敢听,他不想听,他不接受这个“如果”。他不是无坚不摧,他也会害怕……   可那个人在这种时候居然那么残忍,又仿佛他还没有从那个虚无梦境中醒过神来。   夏参衍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语气有些急,“您听我说完。”   司锦卿紧紧抿着唇,没有再打断他。   夏参衍抬了抬眼皮,眼睫微颤,低声说:“我的东西都放在衣柜的小隔间里。隔间最上面的白色小铁盒里有四张银行卡……都写了名字的。”   “一张是送给爸爸的。这些年他一直想东山再起,我上次去看他时他已经老了好多了……里面大概有四千万,也不知道够不够……他老是不收我的钱,还经常给我打钱。您知道吗?其实爸爸对我很好的,哪怕后来爷爷去世,他和妈妈离婚了,他也一直爱我……我知道……他是走投无路了才把我送去妈妈那里,他怕我跟着他吃苦……五年来我也没什么时间再回去看看他和奶奶……”   “衍衍……”司锦卿倏地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夏参衍的语气和话语里的内容让他心惊肉跳。话语像刀子,剜着血似的锥心蚀骨。   可他也不知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还是人仍是迷糊的,继续自顾自的喃喃说着:“我要是真的……离开了,还是别告诉奶奶了,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不要吓到她了……”   “衍衍,我不想听着个……”司锦卿搂着他的手在发抖。   “里面有一张是给奶奶的,有五百万,就是怕她生我的气,给她打过去的钱她不用。奶奶跟着爷爷过惯了平淡的生活,现在跟着爸爸到处奔波,也不知道她习不习惯……”夏参衍在他怀里蹭了蹭,似乎有些累了,微微眯了眯眼,声音也更轻了。   “第三张……是给妈妈的。这些年她打给我的钱我都没用,全部存在那张卡上了,也不知道存了多久,存了多少。我知道妈妈身在聂家,不缺我自己赚的那点钱,所以我没给她留下多少,但起码……这笔钱我还是得给她送回去。”   于情于理,不管怎么说,好像除了在血缘上,夏参衍已经和她没有了任何关系。齐雪纯这些年给夏参衍打的钱不少,他今年都二十九岁了她还在给他打钱,她好像确实尽到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   可他,缺的是这笔钱吗?   母亲早就没有了工作能力,收入来源基本都是聂家。也就是说,齐雪纯打给他的钱实际上是聂家人的钱,那样的话夏参衍当然更不能要了。   非亲非故,他没有资格接这个钱。   这张卡,也当是还债了吧,母亲。   “……还有一张,是给阿轸的。”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夏参衍的语气总是会不自觉的软下来,像是自然成了一种习惯。   毕竟这个叫“阿轸”的姑娘曾是他荒芜一生里全部的光彩,他的阿轸永远是他的温柔。   只可惜身为哥哥的他配不上这么好的她。   “……阿轸。”夏参衍无措的眨眨眼,眼泪只有在黑暗时才会在他的眼角划过。   这样才不会有人看见他的脆弱与思念。   “阿轸她还在恨我……”夏参衍苦笑。   司锦卿闭了闭眼,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拂去他眼角湿润。   “这张卡里不知道有多少,大概……一千多万的样子,是我最后的积蓄,这笔钱留给她,只盼她平安喜乐一生,幸福如意……”   夏参衍这些年挣的钱要么是去做了慈善,要么就是这种捐那种捐。   这些年他能吃苦,挣得也多。   每年捐一点,再存一些。可一开始这些钱他就不是为自己存的。   “……阿轸说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夏参衍苦涩的说,“我真的太失败了……”   “衍衍……”除了一遍一遍喊他,司锦卿再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要说失败,谁能有他失败。   “上次路过他们学校门口,我看到她和一个高高大大的帅气男生走在一起谈笑风生,他们映着黄昏的光往前走……我坐在车里,突然觉得阿轸离我好远好远……”夏参衍哽咽着说。   司锦卿忍住心尖绞涩,低声道:“衍衍,你还有我。”   夏参衍一愣,反应过来后却笑了,他呢喃着说:“可是,可是您也要结婚啦……”   “不是的,我不会……”结婚。   他和迟北柠不过协议合作,逢场作戏罢了,他们不会订婚,更不会结婚。当年的他只是怕司家会为了让他死心伤害夏参衍,所以才临时想出这种迫不得已的缓兵之计;而今,再也没有什么能再威胁到他们了。   司锦卿突然想一次性和他解释清楚,他想告诉夏参衍他的心意,也想让他知道他喜欢他爱他。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也不是那所谓的同情心与怜悯,只是喜欢他……想要他。   那种倾诉的渴望从未如此浓烈。   然而在他攒足了所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后,夏参衍却残忍的打断了他。   “……我死了以后,把我葬在石溪山吧。”   司锦卿浑身僵硬,瞬间将自己要说的话忘的一干二净。而心口那把裹着软皮的刀又开始冲破束缚,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头肉,让他几欲窒息,徒劳挣扎于万丈深潭。   “葬在爷爷旁边……那里有一颗山楂树,到了春天,那片山头会绿意遍野……只是那里的野草长得太快了,爷爷去世头一年,我才隔了两个月没去看他,草就好深好深了……”   “装着我骨灰盒的墓穴肯定很小,所以要埋在里面一点,我怕过路的行人踩到我……”   “衍衍,我不想听了……”司锦卿要崩溃了。   突然天昏地暗。   可夏参衍似是没听到,他的思维已经涣散了,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还有,如果我死在新年这几天,就不要发通告出去了……快速火化,草草葬了。但我不想要葬礼。注销掉我的微博和其他软件的账号,等元宵节过了,就直接让林浮哥发条通告吧,告诉那群姑娘说我走了……”   “大概,也只有她们才会一直等着我吧……”   “……其实我很害怕。我既怕死了以后你们会为我难过,又怕我死之后连个为我难过的人没有。”   夏参衍用尖锐的细刀子细密的捅着司锦卿的心。   “……如果您有什么话想说,但现在又不能说的话,能不能在我死后在我耳边说给我听?”   “我……”   我刚才就想说给你听了。   “我有点困……”   其实真想听你说一句“我爱你”,又怕你说了这句话,我就舍不得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自小的缺陷,让夏参衍失去了一切。   要说谁一直从一而终,其实谁也没变,只是藏起来的关心与被世俗熏染的爱意,破灭了这个小傻子对这世间最后的留恋。   感谢观阅。 第34章 34   那天夏参衍说的话让司锦卿心惊肉跳。后来又带着夏参衍去南阳中心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 连口鼻喉都看了一遍,却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病症还是之前那点,甚至随着药物和饮食的日渐调养, 他的身体已经在往好的方面恢复了。   司锦卿却突然莫名害怕。几乎每天都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再不敢离他分毫远。   每当夏参衍迷迷糊糊的窝在他怀里说那些神志不清的话时,司锦卿便低下头吻他,轻柔的堵住他的嘴, 小声哀求他:“衍衍, 别走, 陪陪我。”   也不知夏参衍是听见了, 还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怔了会儿后便闭上眼睡了过去。   司锦卿整日整夜提心吊胆, 之后直接在客卧加了一张床让他的私人医生也住了过来。   然而夏参衍的情况总是时好时坏。一会儿突然能扶着助行器独自缓慢行走了, 一会儿又突然不知道在哪儿疲惫不堪的睡过去了。   好在似乎疼的时候不多了,他没有再喊过疼。至少这段时间除了在说到自己的梦和些陈年往事时会掉眼泪之外,就没再哭过。   司锦卿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   除夕前几天张大爷的儿子女儿过来接他去外地过年。   不过张轻雪和她弟弟这次却都没有过来, 之后问了才知道姐弟俩都忙于学业,没时间过来。而且他们夫妻俩今年年末也有一大堆事处理, 不得已只好亲自过来把张大爷接过去一起过年。   张大爷起初不愿意, 夫妇二人劝了一天也不见他有什么松动。   老人家还抱着老猫恶狠狠的梗着脖子赶他们走。张大爷的儿子向来孝顺, 对着病魔缠身又年迈的父亲慌乱无措, 妻子更是个性格温软的人, 只能跟着丈夫干着急。   他们也不可能真让张大爷一个人在这儿过年。   先不说这本来就是阖家团圆的热闹日子。而且张奶奶去世前也交代过他们要照顾好老头子,尤其逢年过节, 一定得有个人回来看看他。张奶奶了解自家老爷子的脾性, 知道他肯定不舍得离开这儿,一早便和他们交代好了。   张大爷身上现在又带着病, 这些年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做儿女的自然只盼着他老人家能好好的。这次将人带走,一是为了团圆,二嘛,其实也是想带着老人去看看病。   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们也不想放弃。   夏参衍见夫妻俩被张大爷急得掉眼泪,心里也跟着不舒服,便主动要求去劝劝老人家。   夏参衍脾气好性格软,话语也温和,内容自是有轻重考量,半天就把人说服了。   末了时张大爷忍不住偏头抹了抹湿红的眼眶,撸了把老猫的头,哑声说:“本来想着今年能陪着你吃顿年夜饭,也不知道我明年还在不在这里……”   夏参衍心里一暖,又酸又涩,扯着嘴角笑道:“会的,您这次去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张大爷其实早在夏参衍过来时就妥协了,就是心里不舒服,觉着离开这儿好像就失去了什么。   可既然答应了人,他也不能反悔。最后只能看了眼眯着眼小寐的老猫,叹道:“那我这老猫,就麻烦你临时给照顾着了。”   夏参衍点点头,笑了:“当然。”   老猫似有所感,微微睁开了眼,“喵呜”一声,用暖呼呼的绒脑袋蹭了蹭老人家的手背。   夫妻俩本就来的匆忙,又为了劝父亲耽误了一天时间。夏参衍把人劝服后,两人当天就带着老人家离开了。   临走前夏参衍裹着羽绒服被司锦卿搀扶着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一家离开。   车子停在巷外,张大爷跟着儿子儿媳走出几步还是忍不住折了回来,老泪纵横的握着夏参衍冰凉的手,说:“小孩,等着我回来听见没有?”   夏参衍一愣,红了眼,弯着唇苍白的笑了笑,温声说:“您放心吧,我永远在这里等您。”   不管我还在不在这人世间,我的灵魂也总会等着您回来。   张大爷走后,这个本就宁静的百花小巷更加寂寥了。   每天的日子又枯燥起来,于夏参衍来说更是一日胜过一日的折磨,只有偶尔窝在司锦卿怀里时,他才会有种自己落到了实处的感觉。   然而美梦易碎。   这一天来的比夏参衍想象的慢了点。   司家老家主因少主突然失踪大发雷霆,一怒之下气急攻心,当即便昏了过去。醒来后见儿子还没有回来,整日郁郁寡欢,终于精神恍惚,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腿。前不久刚刚做完手术,现在人还躺在病床上。   于情于理,在听到父亲气急攻心时司锦卿就该回去了。可在父亲和夏参衍之间,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夏参衍。   他从不欠他们司家什么。   相反,司家欠夏参衍太多了。   司家人自然被他气的不轻,这回不知又想了个什么法子让司锦卿回去。原本司锦卿以为这次不过又是他们在做戏,然而他派过去的人给他报回来的结果却和辛由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是一样的。   司锦卿一开始没太在意,他不想回去,也不会再回去了。   而且他回去又能怎样?   难道又要他把衍衍再扔下一次吗?   他做不到。   还有四天就是除夕。   他只需要等着新年到来,陪着夏参衍看完今年的烟花,然后带着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从此司家人再也找不到他们,他也终于不用再被困在那个笼子里了。   他和他的衍衍,该有一个好结局。   不然他不甘心。   然而令司锦卿失措的是,第二天他的人过来通报,说老主母心脏病复发,进了重症监护室,还在抢救中,性命垂危。   司锦卿和母亲之间没有什么隔阂,小时候除了姐姐母亲就是对他最好的人,他和母亲只是因为聚多离少,所以才有点儿生分了。   他并不觉得母亲会欺骗他。母亲不接受夏参衍,是因为父亲和司锦瑟。母亲耳根子一向软,没有主见。她怕父亲,一辈子唯唯诺诺惯了,这也是司锦卿无法对她置之不理的原因。   所以有时候司锦卿时常想,如果没有那所谓的“门当户对”和家族差距。严厉的父亲,仁慈的母亲和善解人意的姐姐,那他和他的衍衍一开始就会是被祝福的吧。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司锦卿知道自己还是不得不回去一趟了。   哪怕只是去看看母亲。   而且这次回去,他也必须要把话和他们说清楚。他为司家卖命这么多年,该还的债早就还清了,从此以后,他与司家再无任何干系。   更何况司家现在已经对他造不成威胁,他过去这一趟不会再受到任何束缚。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任他们摆控的、无能的小少主了。   此一去,不论是谁想要阻挡他回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不怕,他不贪心,他这一生也只求过一个夏参衍。   况且最后能让司锦卿下定决心离开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夏参衍的身体恢复的前所未有的顺利。   他终于不用再扶着助行器走路了,偶尔还能披着大衣趁着司锦卿不注意时溜花圃,给玫瑰浇水。   每次被司锦卿冷着脸抓回来时还笑嘻嘻的说:“您是大坏蛋。”   司锦卿什么气都没了。   真好啊。   他也不再那么嗜睡,有时还能坐在躺椅里看看书,或是抱着老猫窝在沙发里看自己曾经演过的电影。最近电视里都在重播去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夏参衍心情好时还会跟着轻轻哼起歌来,司锦卿也跟着他开心,五音不全的跟着他哼,最后总是会被他嘲笑。   精力更好的时候,司锦卿在厨房里做饭,他就裹着毯子从后面偷偷环住他的腰,把冰凉的脸贴在他后背上,笑着说:“您身上好暖。”   司锦卿不舍得放开这样温暖鲜活的他,往往将菜炒的飞快,他手艺好,再快也不会把菜做成奇怪的味道。   小孩便紧紧环着他,脖子从他臂弯里伸出来看他炒,炒完后司锦卿转身,夏参衍就自然而然的帮他解下围裙。然后他笑着抄起小孩的膝弯把他抱起来,两个人又笑着往厨房外走。   司锦卿会将他放在餐桌上,俯身吻他嘴角,往往只是蜻蜓点水一吻,便把他放回垫了软垫的椅子里,转身再回去厨房装饭端菜。   而他不知道,小孩总是会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盯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看好久好久。   司锦卿要离开的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   很奇怪的是这几天并不很冷,夏参衍便求着让司锦卿带他出去走走。   司锦卿没有拒绝,确保他全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后才牵着人出了门。   其实外面没有什么风,这样的天气对冬季的南阳来说其实挺常见的,毕竟是南方城市。平常人出门穿一件带绒的外袄就够了,夏参衍却里三层外三层被裹了个遍。他有些热,但想到能出去,又乖乖闭上了嘴。   任湛开车将两人带到百花镇上。   夏参衍说想去花市,司锦卿就牵着他到了一条满是卖鲜花店铺的街道。   这条街道芬芳弥漫,两旁鲜花冶艳,五颜六色迷人眼,哪怕临近过年,也仍有几家店开着。   司锦卿牵着夏参衍慢慢走着看着。   他像是个被大人带着出来逛街的小孩,满眼都写着新奇与兴奋,眸里是藏不住的欣喜与欢愉。   最后夏参衍的脚步在一家玫瑰种类繁多的小店前停了下来。   司锦卿想起花圃里至今还没有完全盛开的玫瑰,心底酸涩,问他:“想买几束带回去吗?”   夏参衍眨了眨眼,欲说不用了,玫瑰屋里的老板娘却已经带着笑容出来迎接了。   老板娘看到两人交握的手,犹豫的看看两人,笑问:“是先生和夫人吗?”   不怪她看不出来,夏参衍全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整张脸也只露了双眼睛,头上带着顶内里加绒的小圆帽,下面更不用说了,脚跟都没露出一点。而且他虽然不矮,身形和司锦卿比起来却差了很多,看起来便显得年轻娇小。   夏参衍正欲摇头说话,就见司锦卿笑了笑,紧紧抓着他的手,笑说:“不是。是先生和先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糖。   感谢观阅。 第35章 35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好在又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那两位先生需要点什么吗?”   司锦卿垂眸看向夏参衍。   夏参衍还因为司锦卿的话在愣神,回过神后看向门口花瓶中沾了水珠的红玫瑰, 笑说:“可以买一支吗?”   老板娘立刻转身抽出一支鲜艳的玫瑰, 用精致包装小心翼翼的裹好,递给夏参衍。   “多少钱?”司锦卿问。   老板娘连忙摆手,笑着看了他们一眼, 含笑说:“不需要这个。但请你们一直幸福下去吧。”   两人心里同时划过一阵暖意, 相视一笑, 道了谢。   世间温暖总能让人忘了这世态炎凉。   谁说恶劣总比美好让人深刻呢?   离开花市后差不多就到晚饭时间了。   外面的东西司锦卿不放心给夏参衍吃, 正好天气晚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 两人便回了家。   而司锦卿今晚就要启程回辛由。   这一趟路程遥远, 白天他实在不放心放夏参衍一个人在这里,所以选着晚上连夜赶回去。想着早点弄完那边的事情,早上就能回来, 这样夏参衍一睁眼就能看到他了。   这次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司锦卿和夏参衍说了自己要短暂离开的事。彼时夏参衍正趴在沙发上逗猫, 听罢怔了几秒, 而后回头笑着说:“那您早点回来。”   司锦卿松了口气, 笑了笑, 蹲在沙发前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角。   温热而清浅的呼吸互相纠错紊乱, 永远是那旖旎不灭的美梦。   司锦卿将夏参衍抱上床,想哄着他睡着后再离开。   昏昏欲睡之际, 夏参衍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司锦卿愣了愣, 应了一声,垂下头侧耳问:“怎么了?”   夏参衍默了会儿, 温声道:“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支白玫瑰吗?”   司锦卿微怔,笑道:“好。”   夏参衍轻笑了几声,抓了抓他的手心。   他这几天睡眠好,很快就在司锦卿低低的哼吟中睡着了。   司锦卿给他掖好被子,再一次吻了吻他的额,然后脚步轻轻的拿过大衣往外走。   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所以他不知道黑暗里的小孩睁开了眼。   窗外微风细卷,那朵今天下午买回来的冶艳玫瑰已经被拆去包装插在了白色瓷瓶里。瓷瓶放在躺椅旁的茶几上,夏参衍一扭头就能看到。   鲜艳的花瓣上还沾着水,合着漆黑浓重的夜色,是这灰暗里唯一的迤逦光彩。   司锦卿动作小心的关上房门,朝站在门口的任湛默然点了点头。任湛会意,没有说话,谨慎的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在连接主卧的大厅里静悄悄的坐下,暂时接替了司锦卿的位置。   司锦卿则马不停蹄的连夜赶去了辛由。   这一路漫长的像是没有尽头。   他却并不觉得疲惫。   只要解决了这件事,他和衍衍将再无阻碍,他们终于能毫无顾忌的在一起了。   他高兴,狂喜充斥着他肿胀疲乏的大脑,让他忘了累与痛苦。   他知道这一次过去司家人不会轻易放他走,所以他带了很多人。江溺那里的,莫宴书那里的,纪清冶那里的,还有很多很多,因为他不能在最后关头出任何差错。   他得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完,然后赶回去看衍衍。   可他万万没想到,母亲的病、父亲的腿,会是假的。   他并不意外自己一出现便被司家人暗中安插的眼线包围,也料到了自己一踏进司家大门就会被司家族人团团围住。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情报是假的?   跟着他的人大多都是不为钱只为情的下属,不可能出卖他,他们跟了司锦卿这么多年,自然也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两次都传错了情报。   那是为什么?   是谁?   如果这些都能是假的,那……夏参衍的病会不会也是有人在做手脚?   不敢想,不能细想……   “司锦卿!”   暴怒般的声音倏然在他耳边炸起。   “啪”的一声,一个鲜红的巴掌在他侧脸上留下一片骇人的红痕。   霎时间,整个司家大厅鸦雀无声,众人呆若木鸡,没人敢出声打扰家主主母教训不懂事的少主。   毕竟小少主任他们摆布这么多年,谁能想到他会突起反抗。忤逆司家,那就是亵渎师祖。   扇司锦卿这一巴掌的,是他的姐姐——司锦瑟。   所以司锦卿没有躲。   司锦瑟是他的同胞姐姐,他们是龙凤胎,曾经也是一对令人艳羡不已的姐弟,很久很久以前,司锦卿以为姐姐是他永远的后盾,不论他做什么,只要想到司锦卿在他背后,他就不害怕。   然而事实终究与他美好的想象背离。   司锦瑟很早就已经结婚了,丈夫是美籍华侨,也是背后有家族权势的大少爷。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这么多年来相敬如宾,现已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可谓幸福美满。   司锦瑟和司锦卿不同,她从小就没有家族压力,父母宠她,随着她的性子让她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她的性格张扬又明朗。   她年轻时也曾任性喜欢过一个普通大学生,后来经父母反对后还跟着那个大学生私奔过,那是她人生里第一次反抗司家。   然而好景不长,和那大学生在一起没半年两人就分了手。司锦瑟被司家人接回家后还颓废过一年,那以后她便开始听从司家一切安排,并很快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男人结了婚。   小的时候,她和司锦卿的关系最好。   因为承担着整个家族的压力与期望,所以司锦卿从小就被禁锢着自由,而姐姐是他唯一能看到的人间。   他以为姐姐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爱他的人。   谁又能想到,现在姐姐反而成了他和夏参衍之间最大的阻碍。   “司锦卿!你是不是蠢!?”司锦瑟红着眼,身体因为惊怒而微颤着。   司锦卿闭了闭眼,脱力似的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声问:“你们……是怎么瞒过我的?”   他指的是司父司母的事。   他现在没空思考别的,他满脑子都是夏参衍的病,和那个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答他。   全厅连呼吸声都是清浅的。   “司锦卿!为了一个戏子!你竟连整个家族都不要了吗!?”司锦瑟双眼发红。   司锦卿静静站在原地,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司小姐,注意言辞。”   可这时候谁又会在乎他的话?   “逆子!”司父终于忍不住,抄起一旁的家棍朝司锦卿打了下去。   司锦卿动都没动就轻轻松松接住了那根从小到大在他身上纵横多次的粗棍,目光冷淡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适可而止吧。”   当年他和夏参衍的事流传出来时司父问他,问他是玩还是真心喜欢,他以为父亲是在为他和夏参衍的未来做打算,所以说了后者,于是挨了一顿棍棒。   他都受了。什么苦都无所谓,被打死打残也无所谓,他这辈子就执着过一个夏参衍,那才是他仍然活着的全部意义。   那段时间,他都不敢出现在夏参衍面前,怕他看见,怕他知道司家人不接受他,他就不要自己了。   他第一次触碰到的太阳,怎么甘心放手,他怎么敢把他吓跑……   可司家不接受脱离控制的傀儡,而之所以无法弃了他,是因为他们知道司锦卿是这世上最优秀的傀儡,司家只有在他手上才能继续熠熠生辉,甚至更上一层楼。   所以从小到大,只要他有一点试图忤逆这个家族的行为,司父就会在司母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当着佣人族人的面,用棍子、皮鞭,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抽打。   这些他都不怕。   他怕的是衍衍。   他现在身上不能有伤,不然回家后照顾不好衍衍。再说等一下开车回去在路上遇到危险了怎么办?让衍衍看见了又怎么办……   “逆子!你还想还手吗?!”司父青筋暴起,几乎站立不稳,扶着管家的手气的浑身发抖。   司锦卿收回思绪,淡淡道:“不敢。”   “不敢!?我看你现在为了那个戏子什么都敢!?”司父怒吼。   “他不是戏子。”司锦卿仍是语气平静。   “锦卿……”司母早已泪流满面,可柔弱无能的她在此刻除了伤心难过,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司锦卿软下眉眼,朝她浅浅笑了下,轻轻喊了她一声“妈”。   司母一怔,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却只能徒劳的扯着丈夫的衣服,妄想他能手下留情。   司父目前还干不出一脚踹开妻子这种事,只好憋着一口气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无能泼妇!”司父气急骂了一句。   司锦卿厌恶的皱了皱眉。   满脸嫌恶愤怒的父亲、气急败坏的长姐、族人们暗暗兴奋的脸。   他头昏脑涨,突然觉得面前这一切都那样刺眼恶心,直到……直到脑海里浮现出衍衍带着浅笑的脸。   衍衍……   司锦卿倏地冲上前,推开周围试图扒开母亲手的佣人们,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母亲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司锦卿眸色温软,轻声对母亲说:“没事的。”   没事,我知道您迫不得已,也知道您已经为我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母亲仍是哭。   倏地背上一阵剧痛,司锦卿低低闷哼一声,连喊都没喊一句,只有唇边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   “小卿!”母亲惊呼。   司锦卿一言不发的拉着母亲转过身,轻轻松松接住了父亲即将落下来的第二棍,二话不说抄着棍子就毫不留情的狠狠朝大门外扔去。   “司锦卿!你怎么敢!?”司锦瑟被司锦卿大逆不道的举动吓到。   家棍象征着家族权威。   全族哗然。   从没人胆敢这样忤逆司家。   “孽障!孽障……你竟然为了一个肮脏的贱货连家族荣耀都不要了!司锦卿,为父从小教你的,是喂了狗吗!?”司父勃然大怒,身形不稳,全靠管家在一旁尽力搀扶。   司锦卿将母亲在长椅上安置好,淡然的站在不远处,冷冽道:“他不脏,他不是‘贱货’。父亲从小被祖父悉心教导,竟也出口成章。那请问父亲的素养去哪里了?”   “你……”司父脸涨得通红,几欲往下倒。   司锦卿面不改色,眸色冰寒。   他不想再和他们多周旋,既然父母亲都没事,那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衍衍还在等他。   “既然二老身体康健,那……”他顿了顿,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我就先告辞了。”   告辞,意思就是不必再相见了。   也不会再见了。   司锦卿忍着背部皮开肉绽般的疼痛,转身就要走。   如他所料,门口被人层层围堵,好似他插翅难飞。   司锦卿冷笑着按响了大衣口袋里的接应器。很快整个司家大宅就被人包围了起来。   “司锦卿,你要反了吗!?”司父看着门外重甲重重,又惊又怒,浑身发抖。   什么时候,他居然在全族人的监视下背着司家养了自己的势力?   司锦卿眸色凛冽的看了他一眼,没再和他多说什么。对于父亲,他仁至义尽。   只是临走前,他蹲在母亲身前,替她擦干了源源不断的眼泪,默了许久才低声说:“儿子不孝。”   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再对母亲说什么。   司家是个笼子,母亲被困了几十年,血肉都与司家荣辱相连,司锦卿救不了她。   司母红着眼摇了摇头,伸出含着薄茧的手摸了摸儿子的脸,浅浅弯唇笑了一下。   哪怕此刻她已鬓白如霜,满头银发,褶皱爬了她满脸,可她笑起来时,他仿佛能看到母亲抱着小时候的他、低吟着哄他睡觉时的画面。   “锦卿,那孩子……我见过的。母亲不是不喜欢他,母亲是怕他和你在一起,你害了他,他也害了你……”她哽咽着说,“那孩子……很好。以前是母亲顾忌太多,让你和他进退两难。但现在看你这么喜欢他……母亲突然觉得你和他就这么走了,挺好……”   司锦卿低下头,温柔的吻了吻母亲苍老的手背。   司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母亲被关了太久了,不想看我的儿子也重蹈覆辙。”   司母年轻的时候也是名门大家里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闺阁小姐,后来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满怀期盼的嫁进司家,本以为前路璀璨,谁知成了牢笼里的金丝雀。   退一步,粉身碎骨;进一步,万劫不复。   *   作者有话要说:   司家让司锦卿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光鲜亮丽。   夏参衍却让司锦卿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那样纯粹的光明璀璨。   感谢观阅。 第36章 36   司锦卿从司家逃了出来。   他带来的人暂时遏制住了司家的主势力, 但还是有部分分支追上了他。如果不是不想真的和司家反目成仇,他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些麻烦。   离开的路上好似有一股力量驱使着他快点,再快点。   但是回百花镇的路实在是太长了。背上的伤口又不合时宜的隐隐作痛起来, 迟来的疲惫铺天盖地的侵袭着他酸痛不已的身体。   他只能一边狠狠咬着自己的颊内皮肉强迫自己清醒, 一边掐着已经鲜血淋漓的手心让自己保持镇定。   此时黑蒙蒙的天已开始擦亮,露出鱼肚调的微白色。然而这片密林里的路仍是那样寂寥黑暗,黑的像是没有尽头, 仿佛永远也无法到达那个鲜花烂漫的小镇。   司锦卿将油门踩到最快, 不要命似的极速飞驰着。与一兮一湍一√。   当初夏参衍离开辛由时司锦卿查过他的路线, 他知道他当初也是绕着这条路过来的。于是后来他每次往返南阳与辛由走的都是这一条, 他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去经历他的痛苦, 逼着自己去感受当时夏参衍内心的孤寂与绝望。   现在他感受到了。   所以他现在就想尽快看到他。   可有些意外就是来的这么不合时宜。   突然天荒地暗, 头脑酸胀, 他眼前倏然一黑,如刀绞的疼痛侵袭而至。   司锦卿仿佛被扔进了岩浆里,浑身滚烫, 被煎熬着,折磨着。   “砰”的一声响, 车头撞上了树。   如同一年前逃离辛由的夏参衍一样。   他本来就开的快, 这一下几乎把整个车头撞毁, 好在安全气囊及时弹出, 避免了他把头往玻璃上撞的可能。   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在耳边轰然炸响, 前后座的车窗尽数碎裂,有些玻璃碎片甚至扎到了他手臂上。   司锦卿的大脑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似乎有人在拉他的车门, 试图把他从这片混乱里扯出去。   他从混沌中微微清醒,凌厉的看了窗外的人一眼, 眸色更为清明凛冽。接着利落的反锁了车门,不顾一切的发动车子要往后开。   车外的人似乎被他的反应惊呆了,没人再敢上前。他们原是想救司锦卿下来,不管怎样,司锦卿也曾是他们的少主。   他们这些人,或是跟着他一起长大的,或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怎么忍心和他两败俱伤。   “少主!少主你先下来!”   “少主!这车不能开了!您先下来好不好?危险!”   司锦卿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满脑子都是夏参衍,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得去见他。   于是他颤着手,一遍一遍的发动车子,踩油门,而这车竟真的缓缓向后开起来。   众人被吓得惊慌失措,要是真让司锦卿开着这辆车回去,后果不可想象。   “少主!我们借你车!我们送你过去!”   “不行,这车已经开不了了!”   “已经在漏油了,会爆炸的!少主!!”   司锦卿不管不顾,眸色充血,疯了般继续往后开。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离开这里的时候,突然四声枪响,车子停了下来。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再一次发动车子,没有用,彻底开不了了……   含着血色的目光对上车窗外不远处眸色平静的黑衣中年男人。   男人手里还拿着那把程亮的枪,枪口冒着白烟——他打烂了四个车胎。   “少主,你出来。”中年男人语气平和,眸色慈蔼,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   司锦卿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仍然机械着重复着发动车子的动作。   “少主,我们有车。”他循循善诱。   司锦卿眸色微闪。   “我们把车给您。”   中年男人示意手下把车开过来,然后将自己手中的钥匙和枪抛进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上,接着带着自己的人缓缓往后退。   司锦卿来不及多想,眼见他们退到了安全距离以外,才一个利落的翻身,满头是血的从这辆车跳到了另一辆车,再没有犹豫,疾驰而去。   “木哥……”   有些不明情况的新手下见要追踪的人走了,着急的看着领头的男人。   “别追了。”男人沉声说。   “可是……”   “我说了,别追了。”   男人静静看着轿车缓缓离去,仰着头看着微白的天空叹了口气,许久才苦笑道:“来不及了……”   ……………………   百花巷。   “……他,还没有回来吗?”夏参衍靠在床头问站在床前帮他调水温的任湛。   夏参衍起的早。没办法,睡了三个小时就被冻醒来了,他本就体质寒凉,今天天气似乎又格外冷。   任湛帮他加了一床被子,调高了房内的暖气。他从夏参衍醒来开始就一直守在这里。   直到天微微擦亮时,夏参衍才慢慢从寒冷中找回一丝温暖。   任湛既担心夏参衍,又牵挂着司锦卿。   怎么到这个时间了司锦卿还没有回来?   他走时说不出意外的话天亮之前能够到家,现在都已经将近中午十点了,他还没回来。   那就说明,路上出了意外。   但在夏参衍面前,任湛没露出什么马脚,不动声色道:“放心吧先生,中午之前主人应该能到家。”   夏参衍“嗯”了一声,垂着眸没再多问。   然而中午时司锦卿也并没有到家。   吃完午饭后夏参衍说要看会儿书,便拿着本书悠悠然靠在躺椅上对着落地窗看去了。   任湛不敢打扰,只好在能看见夏参衍的范围内坐着等司锦卿的消息。好在总算是等到了司锦卿的电话。   “主人,您没事吧?”   任湛从发觉不对劲开始就一直心惊胆战着,可又不敢给司锦卿打电话,所以这时接到司锦卿的电话自然喜不自胜。   “我没事。”语气与平常无异,只是听起来有些虚弱疲惫。   任湛放下心的同时又担忧道:“您是不是受伤了……”   “任湛。”司锦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声打断了他。   “是。”   他立马闭上了嘴,静静等着他的后文。   电话里静了几秒,他才听司锦卿压着声音问道:“……衍衍呢?”   任湛偷偷往落地窗那边看了一眼,笑说:“放心吧,夏先生刚刚吃完午饭,现在正坐着看书呢,看起来精气神好了很多。”   那边又静了会儿。   “那就好……”电话那头的人像是松了口气,又仿佛瞬间失了全部力气。   “主人,您怎么了?”任湛皱了皱眉。   他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司锦卿淡淡道:“出了车祸,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现在还在医院里处理伤口。”   他怕自己这一身伤回去会吓到衍衍,所以必须得提前把自己清理好,然后再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他不想让他挂心。   任湛吓了一跳,还要继续追问,司锦卿却没再给他这个机会了,只道:“我在南阳中心医院,这边马上就好了,不过可能又要耽误一点时间,要晚点儿才能回来了。”   “明白。”   “照顾好衍衍。”   “是。”   电话挂断。   *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在拦着他去见他,其中包括他。   (能看懂吗?看不懂看完番外或许就能懂了。)   马上完结啦。   感谢一路陪伴。   感谢观阅。 第37章 37   辛由。   聂家大宅。   “今年衍衍又没来?”齐雪纯看着空出来的位置, 莫名有些失落。   这些年以来她一直在尽力弥补他了,可好像不论她怎么努力,夏参衍也不再接受了。每次她的示弱与讨好都会被他软绵绵一棒打回来, 她无话可说, 毕竟她对不起他的,太多了。   以前不觉得,近些年似乎是老了, 才渐渐发觉十几年前的自己为了在聂家站稳脚而做出的那些事有多愚蠢自私。   可不论他们母子俩以前怎样现在又怎样, 夏参衍每年仍是会抽空来聂家看看她的。   然而今年他不但一次都没来, 就连条最基本的问候短信和电话都没给过她。   原本齐雪纯想着应该是他工作忙, 于是只好盼着今年大年三十能把他叫回来。   但到最后, 那个特意为他留出来的位置, 居然还是空的。   她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既失落气恼,又自责羞愧。   作为母亲,这份关爱已经迟了十三年。他或许真的已经不再需要了。   夏商徵看了那个空位一眼, 神色郁郁,眸色晦暗不明, 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不想来吗?”齐雪纯发觉了夏商徵的犹豫。   她只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来, 哪怕只是个借口。   “不是。”夏商徵摇了摇头。   齐雪纯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坐在他身旁的夏轸汐和正瘫在沙发里看电视的聂泽臣不动声色的看向了他。   夏商徵微微抬眼, 蹙着眉垂眼说:“我联系不上他了。”   “什么?”齐雪纯一怔。   夏商徵捏了捏指关节, 硬着头皮沉声说:“前一个月, 我就给他打了电话……”   “然后呢?”齐雪纯问。   “是空号。”   一旁的夏轸汐也愣了。   夏商徵咬了咬牙,继续道:“我起初以为他是换了电话号码, 后来问了其他人, 才发现他已经……消失一年了。”   聂家大宅倏然鸦雀无声。   聂泽臣呆若木鸡,讷讷望着天花板, 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私下里在传司家少主失踪的事。   司家少主是谁谁不知道?   司锦卿和夏参衍的关系,又敢问现在哪个稍微和这圈子沾点边的人不清楚?   而且夏参衍也确实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观众视野里了。他参演的最后一部戏就是齐导的那部,可现在那电影连宣传期都没到,遑论上映。电影制作工期长,这也是常见的事,并不奇怪。   所以夏参衍这个人,好像很久之前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除了他的粉丝偶尔在他一年前发的微博下和他聊聊天问问他的近况之外,似乎再没有人发现他的退隐。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离开?   “什么叫消失?”齐雪纯心不在焉的问。她的心里像是拉着一根紧绷的弦,握着筷子的手有些不稳。   夏商徵掩饰似的侧过了头,敛眉低声说:“我追踪过他,但每次到半途那些痕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也许是……司锦卿掩盖掉的。”   三人顿时无言了。   如果是司锦卿带着夏参衍走了,他们无话可说,毕竟这些年以来,司锦卿始终是陪在夏参衍身边的那个人,也是最有资格带走他的人。   “他……还真是恨了我们。”   齐雪纯失望的看着餐桌上特意为夏参衍准备出来的饺子。她记得小时候他最喜欢吃她包的玉米饺了。   没人再回答这句话。   这顿年夜饭,他们等的人没有来。   ………………………………   夏参衍将手里看了很久的书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他揉了揉眉心,端起热水抿了一口,有些疲累。   “夏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见夏参衍看完了书,任湛立马走近了。   夏参衍微微侧头朝他扯了下嘴角,温声说:“我想睡一觉。”   任湛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拿来一条毛毯礼貌的盖在他腿上,轻声说:“那您有事再叫我,我就坐在长廊里。”   夏参衍笑了一声,道:“进屋去吧,外面冷。反正我睡眠时间长,不会醒的很早的。说不定等我一睁眼,他都回来了。”   任湛笑了下,心里滑过一阵暖流,但还是摇摇头说:“没事,我答应了主人要守着您,而且我想要等主人回来。反正我身体好,很抗寒。”   夏参衍知道自己劝不住他,这会儿自己也累了,便没再勉强他。   关门声响起时,夏参衍靠在柔软的躺椅里悄悄舒了口气,他怔怔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突然神思恍惚。   “喵呜~”   老猫过来蹭着他的腿趴下了。   这些日子老猫跟着他爱睡了很多。以前总喜欢趴在夏参衍膝上,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夏参衍没力气再支撑它了,便只趴在他脚边睡了。   夏参衍笑了笑,却没有力气俯下身再去摸摸它,它似有所感,突然前爪挺立着攀住了他的腿。夏参衍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如愿以偿的摸到了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老猫又“喵呜”一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心满意足的收回爪子趴在夏参衍脚边继续睡觉去了。   彼时窗外小院花圃里的玫瑰多已经大开了,只不过很多仍处于大半开的状态,没有完全绽放。   尽管如此,娇艳欲滴的青雉花瓣与冶艳迷人的迤逦色彩已经点缀到了这个略显惨淡的小院子。为这荒芜单调的冬季增添了一抹绚烂。   夏参衍偏了偏头,目光又落在了茶几上瓷瓶里的那支红玫瑰上。   他犹豫半晌,伸手将它从瓷瓶中拿出来捏在手中。玫瑰根茎上的刺早已被打磨掉,翠绿的根茎却一如既往的坚硬笔直,紧紧支撑着已盛开的娇媚花朵。   夏参衍将它捏在手心里观赏了一会儿,就渐渐失了力气,他只好松松捏着它放在膝上。   眼皮倏地灌了铅似的沉重,他有些困了。   然而就在他混沌欲睡之际,他突然清醒了一瞬,似有所感般扭头看向了窗外。   落地窗外,那白茫茫的天终于舍得撒下了银灰,就在年末的这个下午。   南阳的第一场雪。   大雪如同天神挥洒下的簌簌鹅羽,绵绵不绝的往下落,倾覆了冬雨绵绵了大半个冬季的南阳,洒进了与世隔绝的百花镇里,消失于百花巷陌的人间烟火中。   莹白剔透的雪落在湿冷的地面,转瞬融于地面,化为点点积水,再无来时痕迹。   “下雪了啊……”   夏参衍轻喃,弯唇苍白一笑。   ………………………………   “下雪了?”   夏轸汐和夏商徵齐齐望向窗外。   “今年的雪来的可真晚。”夏轸汐垂下眼,心不在焉。   夏商徵“嗯”了一声,没说话。   或许是以前看雪看多了,夏轸汐并不觉得今年下一场雪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只是收回视线时见夏商徵还讷讷看着窗外,神色不明。   她扯了下唇角,忍不住问他:“你想到他了是不是?”   夏商徵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否认。   夏轸汐笑了声,意味深长,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是啊,他最喜欢雪了。”夏轸汐再次看向窗外,语气忽然柔了下来,“只是我再也不会陪他堆雪人了。”   “汐汐……”   “哥。”夏轸汐平静的打断了他,神色淡淡的看着他,无波无澜,“我真讨厌他。”   夏商徵近乎狼狈的移开了眼。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不是真心的。这些年以来,夏轸汐一直在用这些口头上的嫌恶来表达对夏参衍的思念与责备,却从未有哪一刻没在爱他思念他。   “我讨厌他。”   我好想他。   “我恨死他了。”   我好想好想他。   夏商徵垂下了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毕竟,他是罪魁祸首。   ………………………………   司锦卿从花市里买完白玫瑰出来后,便马不停蹄的开车赶往百花巷。   此时南阳和辛由的初雪已经下了三个小时。   到达百花巷后他飞速下了车,连车钥匙都没来得及拔就推开大门跑了进去。   他迫不及待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好开心。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用受司家管制,他们可以无忧无虑毫无阻碍的在一起了。   今天过完,他便可以带着衍衍出国,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回来。   “主人!”   任湛见司锦卿回来,心里又惊又喜。只是当看到他这一身的伤时,心里还是微颤了下。   好在神智还在,任湛及时的赶在司锦卿要推开主卧的门进去时制止了他。   “主人,夏先生还在睡觉。”任湛连忙低声说。   司锦卿愣了愣,回过神来,吐了口气,他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失态了。   司锦卿闭着眼缓了会儿,才抬眼问任湛:“衍衍还好吗?”   任湛点点头,回答说:“上午谢医生过来看过,说情况良好。中午吃完饭看了会书,估计是累了,睡了三个多小时了。”   谢医生就是司锦卿的私人医生。   不过三个多小时,对夏参衍最近的睡眠时长来说确实是没什么惊讶的。   “只是主人……”任湛往花圃里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脸色不太好。   司锦卿没注意他的目光,只是问:“怎么了?”   任湛深吸了口气,咬牙艰涩道:“院里的玫瑰……枯掉了。”   他知道夏参衍有多期待玫瑰花开,也见过司锦卿怎么小心翼翼的精心陪护它们。   突然萎谢凋蘼,就是任湛心里也难受得紧。   司锦卿皱了皱眉,心里一紧,转身就往院里走。   脚步倏地在花圃前顿住。   他狠狠一怔。   只见昨夜院里还娇嫩着大开的冶艳玫瑰,现已萎.靡凋谢。枯黄的花瓣落在泥土里,融于大地,归于尘土。   “怎么会……”司锦卿浑身僵硬。   他记得自己在养护它们时并没有错漏过什么。   任湛苦涩的说:“对不起主人,今天早上夏先生醒来时它们还是好好的,我就去厨房给夏先生煲了个粥回来就……变成这样了,是我没有看护好。”   司锦卿揉了揉太阳穴,浑身酸痛,靠着身后的廊柱缓了会儿。他已经很疲惫了,这会儿更是疲乏到了极点,浑身的伤又开始断断续续的疼起来,不断折磨着他的大脑和身体,让他现在连难过和惊愕都放在了一边。   “……我先进去看看他。”司锦卿闭了闭眼,收回目光,不再去看一院萎.靡。   任湛当然不会再拦,接过司锦卿刚脱下来、已经沾了无数血污的大衣,然后侧身让开路。   司锦卿朝他点点头,便轻轻推门进去了。   幸好这门之前早就换过,不然和以前一样“咯吱”“咯吱”响的,实在刺耳的紧,也怕把人吵醒了。   主卧房间里铺着地毯,再加上司锦卿每一步都轻缓有度,所以听上去基本没什么声响。   好在夏参衍睡眠深,不容易醒。   司锦卿进去看时他果然已经睡了。人正躺在椅子上,缩在厚厚的毛毯里,头微微垂在一侧,面容仍是有些苍白,唇色浅淡,看上去睡的很踏实。   他身上盖着三层毛毯加一条软被,除了右手露在外面外,其他地方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右手大概是他睡着后被暖气一吹觉得热所以把手抽出来了。司锦卿叹了口气,先将手心里沾了雪的白玫瑰放在不知为何已经空了的白色瓷瓶里,然后伸手小心翼翼的握上他的手欲放进毯子里。   可他的手心贴上夏参衍手背时,他只觉那手凉的有些不正常,抓起来也绵软无力。司锦卿皱了皱眉,但还没待多想,目光一扫,又无意间看见了正趴在夏参衍脚上睡的香甜的老猫,正想着要不要把它抱回小榻里去睡,余光里却突现一抹亮眼的红色。   司锦卿一怔,再看过去,发现那支昨天帮夏参衍买下的红玫瑰落在夏参衍脚边,而今早还在白色瓷瓶里娇嫩高雅的它,除了花片中心还剩下一点红色之外,其他地方已经枯成了难看的金黄色。   怎么枯的这么快?   他皱了皱眉,想要去捡。只是花又恰好落在了夏参衍的另一边,所以他不得不轻轻撑着躺椅的扶手,小心翼翼的越过夏参衍去将它捡起来。   手还没伸出去,他的呼吸却骤然凝滞。   不知僵硬了多久,十几秒漫长的静默活像是一个世纪的冰封。他突然僵硬着缓慢的站直了身体,茫然失措的捏了捏泛白微颤的手指,魂不附体的呆滞几秒,却最终还是没有捡到那支已经枯萎的玫瑰花。   他的目光移到夏参衍平静苍白却又温润如常的侧脸上,想伸出手去摸摸他,伸到一半,又慌张的收了回来,最终也只是徒劳的扶住了躺椅侧的茶几。   “……衍衍?”   司锦卿蹲在地上,轻声叫他,妄图把一个沉睡的人从美梦中喊回来。   “衍衍……”   “……衍衍,你说句话,陪我说说话。”他的声音又低又轻,语气却轻柔异常,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僵硬和颤抖。   他掐着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手心,强迫自己镇静,清醒。   怎么会没有呼吸?   肯定是他太紧张。   司锦卿耳边嗡然一片,他仿佛瞎了聋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一夜的奔波让他失了力气,眼前倏地一黑,他仿佛摇摇欲坠,只能虚虚撑住身旁的茶几,茶几上的白色瓷瓶在桌面晃了几下,“砰”的一声闷响,居然摔碎在了铺了毛毯的地面上……   然而即使这样大的声响,也没有吵醒那个早已沉睡的人。   他怔怔看着那堆碎片,像是忘了自己是谁。   “主人!怎么了?”   任湛听到声音,赶忙从外面跑了进来,却看到了面色惨白魂不附体的司锦卿。   他站在不远处,不敢再靠近。   司锦卿怔了好久好久,才敢鼓起全身的力气,微微起身,侧着脸,将耳朵轻轻贴在夏参衍胸口。   没有心跳。   衍衍……   你不会骗我……   他不相信。   温热的手心缓缓轻抚上沉眠人苍白的脸。   冰凉。   南阳的第一场大雪,带走了他的体温。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   知道可能这么突然完结会对他对你们有些残忍,但我认为,安静的离开,是他对你们的尊重,也是我对他的尊重。   他总算是得偿所愿。   但是关于夏参衍和司锦卿的故事,不会止步于《遗温》。   《遗温》并不长,但其实在我写《故池将溺》时就已经开始构思,所以说起来它还是我蓄谋已久的一个故事。或许故事情节平淡过头,但我喜欢。   我写的每一个故事我都很喜欢。   我写书的初衷其实就是写给自己看的哈哈。   《遗温》原名为《自缚》,这个大家都知道。   之所以叫之前选择叫《自缚》这个原因就不在这里说了,看了番外你们就懂了,而最后选择叫《遗温》,可能是因为这个名字比较温柔,像夏参衍。   夏参衍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单纯,或许他家庭不好,感情坎坷,但他并不悲剧,所以不必为他感到遗憾。   他的遗憾他都已经为自己平了,之所以选择离开或许就是因为他没有遗憾了?   如果非说有什么遗憾,大约就是……司锦卿吧,我是说,也许。   我在写文的时候有时候也搞不懂我的角色在想些什么,可我知道夏参衍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简单来说,他这一生,除了在司锦卿身边最初的那两年,他还从来没有活出过自己。   开文时上面要求选择“悲剧”和“正剧”,我毫不犹豫点了“正剧”。我觉得看一篇文,看得不仅仅是主角之间的感情结局,也有亲情友情,感情是复杂的,不能说主线是爱情,全文就是悲剧。   可能会有人问,夏参衍离开时孑然一身,为什么还会觉得有圆满的地方?   一句话,番外。   我在《故池将溺》和《遗温》挖的坑很多,不晓得会不会填了(学生一枚,学业繁重),有时候一定会,就是不晓得我开坑那天你们还在不在哈哈哈。   很多话在这里说并不合适。   番外会说的。   番外不定时更。   另外,感谢你们一路陪伴,感谢有你们。   我会继续加油努力,从《故池将溺》到《遗温》到《云起星眠》,希望平平淡淡的我,能一直这样平平淡淡的为你们和我自己写下去。   感谢。   鞠躬。   § 番外 § 第38章 番外一:善终   “夏先生至少已死亡三个小时……”   “……胃癌还是中期, 但夏先生的死因并不是胃癌……他的所有器官衰竭严重……不止……不止胃,脏腑几乎……都有。”   “……夏先生生前不仅患有中期胃癌……肺纤维化在很早之前就应该很严重了。据目前来看,可能已有六年病史,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肺纤维化似乎比一般人要快,六年就已经到了致命阶段……可是又堪堪止在了最致命的时期。”   “夏先生死于器官衰竭。目前病因……尚不明确。”   …………   司锦卿僵硬的站在急救室外,浑身冰凉。   医生们站在急救室外惶恐又怜悯的看着他, 长廊两侧站满了他的人。   长廊的灯光昏暗幽远, 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突然之间, 天昏地暗。   他侧了侧身, 猛的踉跄了一下, 手指微蜷着扶上了冰凉的墙壁, 徒劳的支撑着疲软发抖的身体。   半晌众人才听司锦卿浑浑噩噩的低声说:   “……回家吧。”   我们回家, 衍衍。   ……………………   百花巷里的积雪从来没有这样厚过,大雪才下了四个多小时,整个百花镇就已白雪皑皑, 茫茫一片。   那常年爬着石藓的青石路和肮脏的巷墙屋檐终于干净如初。   老天爷总算对他没有那么残忍,为他下了这场大雪, 洗净了他离去时的路。   小院里的玫瑰已经彻底枯萎凋零, 翠绿的根茎萎颓的看不出曾经的鲜活。只有兰花的清冽味道仍持续不散, 似要弥漫这整条百花巷。   主卧房间里开了半年的暖气终于关闭, 通常昏暗的空间骤然明亮不已。落地窗前的窗帘被拉上, 掩住了小院里惨败的景象,也遮去了一世风雪。   司锦卿将床单被套从深灰色换成了夏参衍最喜欢的浅蓝色。   而他的衍衍就躺在那片浅蓝里, 轻轻闭着眼, 眼睫仍然浓黑纤密,唇色浅淡, 面容安详。   他静悄悄的,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   只是他再也不会睁开那双色泽浅淡的眸,眯着眼趴在窗台上朝他弯唇浅笑;也不会再站在耀眼的镁光灯下,为他的姑娘们轻扣唇齿,婉转吟唱。   司锦卿在床边坐了两个多小时。从医院回来到现在,一动不动的看了那沉睡的人两个小时。   他没有崩溃大哭,也没有怒吼失控,他只是惊慌失措的将早就失了生息的人送去了私人医院,空洞的看着医生一分钟都没有就从急救室里出来,然后告诉他那个残忍的事实。   最后他心如死灰的将那人已经冰凉僵硬的肉身带回家,直至现在。   “……主人。”   任湛低头垂眼,静静站在一旁。   开始的时候,任湛甚至没反应过来司锦卿怎么了,直到两个小时前听到医生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的,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还能听从司锦卿的命令井井有条的去收拾夏参衍的衣物。   直到,他看到夏参衍藏在柜子深处的笔记本。   那本笔记本边缘被火烧了一个角,深褐色爬满了纸张的边缘。不难看出,它曾被主人试图用火焚毁,最后却又意外留了下来。   笔记本首页写着一行字:“十三年大梦,一场空。”   任湛头昏脑涨,难过突然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   他十五开始跟着司锦卿,彼时司锦卿十六岁。   那时的小少主沉默寡言,也冷淡阴戾,司家族人和上上下下的仆从都有点怕他,任湛也不例外。   只是任家上下追随司家多年,身为任家的接班人,身为独子的任湛自然也就肩负起了追随少主的重任。   可他毕竟比司锦卿年少,面对这样的少主也不免心生畏惧。   司锦卿年少有为,他的背上是整个司氏家族,他永远是三尺神明,高岭之花。   于是任湛就怀着这种崇敬与畏惧跟着他。久而久之,他真的跟着众人把他当成了神。   以至于后来他才恍然发现,这位小少主只比他大了一岁,他是个人,他有血有肉。   他还记得司锦卿十八岁那年年末的家族宴会,大厅内觥筹交错,槟影相缠,热闹非凡。而他和司锦卿站在寂静的后园里,迎着凛冽的风看漆黑的夜空。   那天晚上无星无月,他不知道司锦卿在看什么,可小少主似乎就是看准了某个点,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片无垠的黑暗看了很久。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突然听小少主怔怔说:“我听到烟花的声音了,可为什么看不到烟花呢?”   当时的任湛还很青涩,惶惶低着头,不敢应声。但他却后知后觉的开始明白,那时的小少主该是很孤独的。   但后来司锦卿二十六岁那年年初一的凌晨。少主哄着年少的夏参衍睡下,下楼时唇边带着温和的笑,垂眼对楼脚的任湛笑说:“我看到烟花了。”   任湛也笑了。   由于长辈公务繁忙,而任湛又从小跟在司锦卿身边,所以任湛和家人并不很亲。他没有朋友,这些年只有司锦卿是他唯一的依靠。   所以那一年,当他看到孤独的少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璀璨烟火,他真的为他开心。   并且那之后司锦卿慢慢爱笑了,话变多了,人也暖了。   看向夏参衍的时候少主是最明朗温柔的。   哪怕后来被司家逼得没办法,司锦卿不得不暂时和夏参衍分开,那种独属于夏参衍的柔情也再也没有从他眼里剔去过。   而今他的小少主,终于还是失去了他的烟火。   所以当他无意中翻开这本笔迹,看到首页夏参衍写下的那句话时,他突然崩溃起来,心口闷痛到喘不过气。   原来两个相爱的人,也不一定会在一起。   只是夏参衍这么好的人居然会不得善终。   有时候他恍惚间看向床上毫无生气的夏参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上午还和他交谈甚欢的人,到了下午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任湛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意,将手中沉厚残缺的笔记放在床头柜上,哽咽道:“……主人,这是……他留下的,您看看吧。”   当他知道夏参衍离开那一刻,他就觉得司锦卿似乎也要离开了,他有些害怕,他只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里面,然后盼着这本笔记里的内容能救救他。   ………………   窗外寒风凛冽,昨天还晴空万里的南阳一夜之间白雪漫天。   司锦卿始终没有去碰那本日记,只是坐在床前静静的握着夏参衍冰凉绵软的手,不说话,不吃东西也不睡觉。   他闭了闭干涩的眼,垂眸吻了吻夏参衍的手,突然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可是当手指触到他安静的脉搏时又倏地闭上了嘴,只是顿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沉默的、一遍遍的吻他的手指。从小指到拇指,他将那只瘦弱惨白的手抓在手心里,妄图将自己的温度传到他死寂的肌骨里。   最后察觉自己在做无用功之后,他又倏然安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起身的时候司锦卿眼前黑了一瞬,腿骤然一软,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他捏了捏眉心,扶住床头柜缓了会儿,然后绕到床的另外一边,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   窗外已经夜色浓重,也笼罩住了所有的惨败与萎.靡,司锦卿看了眼漆黑的夜空,然后又转身走回去,轻轻侧身合衣躺在了夏参衍身边。   昨天晚上他也这么看着他,那时他呼吸清浅。而今他还是这么看着他,彼时他已没有了呼吸。   司锦卿将头埋在他肩窝里,闭了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烟火声才慢慢由远及近,直至清晰可闻时才吵醒了闭目假寐的司锦卿。   他只是睁开了眼,仍然侧躺在那里没有动,用手枕着头,静静看着夏参衍温润清和的侧脸。   窗外已经烟火万千,喧嚣人间却再也吵不到他和他的衍衍。只是当那绚丽的色彩从漆黑的夜幕炸开,又从落地窗悄悄进来洒在他和夏参衍身上时,他还是控制不住的闭上了眼。   他轻轻将脸埋在他肩窝处,待很久过去,久到烟花爆竹的声音渐渐消弭远去,那绚丽璀璨的色彩也不复存在后,他才动了动唇,哑声低低说:“……衍衍,新年快乐。”   他僵硬着,伸手虚虚环住了那人清瘦的身体。   又过了半晌,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了极低的啜泣声。   那个常年用沉稳的宽厚臂膀保护夏参衍的人,颤抖着身体,脆弱的不堪一击。   “衍衍,我爱你。”   那声音极轻极轻,轻到几乎听不见,嘶哑绝望,如同狂啸的风,在暗夜里撕扯着畸形的世界怒吼。   我爱你,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小心翼翼的藏了十四年,还以为一辈子那么长,总会让你知道,却没想到,一辈子还可以这么短,而今你再也不会知道我暗藏多年的爱意。   ……………………   初一凌晨四点,司锦卿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任湛也一夜未眠,在长廊外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听着房门微响。   他回过神,踉跄着站起来,可当视线移到从里面出来的人时,他猛的怔了下。   仅是一夜,那曾经高大挺拔的人却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唇上脸色毫无血色,如同行尸走肉,刹那失了生息。或者说,从知道夏参衍去世后开始,他就已经跟着他走了。   那惯常幽暗深邃的眼眸,空洞的失了光彩。曾经用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司氏家族的人,现在风一吹就能倒下去。   状如死物。   “……主人。”任湛眯了眯干涩的眼,声音沙哑不堪。   司锦卿也不知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是讷讷微微抬头看着漫无边际的天。   此时天还没亮,百花镇仍笼罩在无边寂静的黑暗里。小院和天空黑的让人心悸,冬季的南阳总是无星无月,寥寥荒芜。   可雪仍在下着,飘飘飞舞,疾疾无终。   大雪与枯萎的玫瑰一起,带上那个如雪一样的人,归于尘土山川与深海,再无踪迹。   司锦卿的面色隐在暗色中,晦暗不明。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是在看哪,却又看得那么认真专注。   过了许久,任湛才听司锦卿用极其缓慢的低沉声音说:“给聂夫人和常逸打个电话吧。”   他说话的时候极其费力,嗓音低哑的像是砂纸摩挲着皮肉,每一个字都带着皮开肉绽般的痛苦。   “……是。”   给他们看最后一眼,既是司锦卿的报复,也是他对夏参衍的尊重。   雪被凉风裹挟着扑进了长廊,司锦卿闭了闭眼,感受着风雪的气息,似乎微微清醒了些。   他的睫毛和头发上都沾上了微白的棉絮,他似乎从长久的沉睡中睁了睁眼,突然伸手情不自禁的接住了几缕幽幽而下的雪。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雪又在手心的温度中化成了微凉的水,覆在他掌心里。   司锦卿眸色微闪,闭上了眼。   …………………………   年初一,夏商徵没有工作,留在聂家陪齐雪纯。只是齐雪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向热衷在年末包饺子的她像是骤然失了兴趣,这个年初连厨房都没进去过。   聂家家主聂贺和聂泽臣一个坐在大厅里看昨晚联欢晚会的重播;一个被聂贺勒令待在楼下,不情不愿的坐在楼脚玩手机。   夏轸汐昨晚吃完年夜饭就走了,据说是今天朋友有聚会,没有过来。   这个年过的安静又诡异。   夏商徵陪着聂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后突然莫名焦躁起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开始,整个人都有些坐立不安,昨晚昏昏沉沉的也只睡了个把小时,那个把小时里似乎迷糊着梦到了夏参衍。   梦见的是什么记不清了,只知道七八岁的夏参衍蹲在火堆前看着他笑,喊他“哥哥”,说他要走了。而当他想走近他的时候他又骤然消失不见,只有那堆火亮的晃眼。   夏商徵莫名有些心慌,今早醒来又鬼使神差的给他打了一次电话,不出所料,仍是空号。   这一年间他给夏参衍打了无数次电话,一开始还会提前找好借口给他一遍遍的打,可是不管他怎么打就是打不通,他听着号码从关机到空号,却仍在这一年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   夏商徵甚至尝试着去找过夏参衍,想问他为什么不接他电话,然而夏参衍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怕他动用自己的势力,也无法寻到他一丝半点的痕迹。他想去问司锦卿,可紧接着司锦卿也消失不见了。   夏商徵站在落地窗前,深吸一口气。   他看着白雪皑皑的聂家大院,突然想起小时候夏参衍曾拉着他在家乡的小院里堆雪人。那时候他们都很小,两人都被冻得说不出话来,衍衍的脸红红的,看着他喜滋滋的笑,哪怕浑身冰寒,也乐在其中。   他垂了垂眼,有些落寞。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   夏商徵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了眼手机屏幕,是个没见过的号码。一般这种号码他都是不接的。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按了接听。   电话里静了几秒,紧接着响起一个略微有些耳熟的声音:“夏先生,您好。”   夏商徵蹙了蹙眉,问:“你是谁?”   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但很快,那人就回答了他的疑惑:“我是任湛。”   夏商徵瞬间知道是谁了。   夏商徵冷笑:“怎么?司总失踪大半年,终于舍得现身了?”   任湛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他身心疲惫,也不欲与他多周旋,只是说:“夏先生,您有时间吗?”   这只是客套的一句话,按理说年初这几天不可能没时间。   夏商徵也知道,但仍然丝毫不给面子的直接道:“没有。”   任湛也不恼,接着说:“您知道百花镇吗?”   乍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地名,夏商徵眸色微黯,没有说话。   任湛也没有和他虚与蛇委下去的打算,直接说:“百花巷您应该也知道吧?”   “什么意思?”夏商徵一怔,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任湛默了半晌,道:“百花巷09号……”   夏商徵不耐道:“别卖关子……”   任湛深吸口气,道:“……夏参衍在这里。”   夏商徵神经一紧,咬了咬牙道:“关我什么事。”   任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如您所愿,他死了。”   夏商徵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粉碎。   ……………………   “逸哥,新年好啊!”   “逸哥新年好!”   “常逸哥新年快乐!”   常逸麻木的挥了挥手,点头致意,从头至尾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径直迈进电梯,上了顶层。   夏参衍离开的这一年里,常逸被星心现任总裁林浮提携为了经理,已经是星心的高层人员,还是纵多同龄人的前辈。   何其幸运荣耀。   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他真希望能永远跟在那个人身边,做他一辈子的小棉袄。毕竟只有在夏参衍身边的时候,他才可以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发脾气,无所顾忌,开开心心。   经理有什么好的?早出晚归,无非就是工资多了,地位高了,麻烦事一大堆,他连休息的时候都难有。昨天陪父母过完年,初一就得过来解决那一大堆破烂事。   衍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常逸哀叹着飘进了办公室。   他一沾桌子就困得要死,昏昏欲睡之际桌子“砰”的一声被人重重拍响,他神经一紧,吓得从办公椅里蹦了起来,对上了某位总裁戏谑的目光。   常逸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张牙舞爪的要扑上去和林浮拼命。   林浮笑着抓住他的手防止他摔到自己。   两人闹得正激烈,这时常逸桌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常逸的手机铃声一直是夏参衍的歌,当听到那人悠扬温和的声音时,常逸浮躁的心也莫名平静了下来。   他瞪了林浮一眼,捞过桌上的手机看也没看就接通了,不耐烦的“喂”了一声。   任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常先生。”   常逸听得出任湛的声音,立马站直了,瞬间正经起来:“你好,任……先生,有什么事吗?”   任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有点事,您现在方便吗?”   常逸是知道司锦卿和夏参衍在一起的,眼下任湛给他打电话他还以为夏参衍终于要来接他了,立马道:“有有有,当然有。”   任湛静默片刻,道:“那烦请你去接一趟夏轸汐小姐。”   听到那个名字,常逸愣了愣,呆问道:“怎么了啊?”   任湛继续说:“地址我会发到您手机上。”   常逸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忙问:“……到底怎么了?”   任湛吐了口气,说:“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备。”   常逸懵然:“……什么?”   不远处的林浮见常逸不知道在电话里听到了什么,面色骤然苍白,身形不稳,脚下不小心踢到了桌脚,往后直直摔了下去。   …………………………   “嘶……”   夏轸汐倏地站起身。   “轸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夏轸汐皱着眉头不动声色的挡去男生拿着纸巾往她身上伸的手,冷着脸沉声道:“没事。”   包厢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本想借着过来给夏轸汐敬酒送祝福的好机会和她搭上几句话,却因为紧张泼了女神满身酒的男生面红耳赤尴尬不已,连说几声抱歉后讪讪回到了自己座位,不敢再看夏轸汐不耐的脸。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女神异常烦躁。   夏轸汐平时在学校里就是冰山美人,看上去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在场的人也没几个和她深交的,叫她过来不过是为了活跃气氛,顺便和她攀攀交情交个朋友。   只是夏轸汐平时一般是不喜欢这种聚会的。叫她的那个同学也没想到她这次居然会答应。他们这些专门冲着她来的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女神今天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夏轸汐臭着脸拍了拍腿上的水渍,包厢里面暖气足,倒也不觉多么冷,只是这水把她待在这里的最后那点耐心也泼没了。   本来就是为了躲避去聂家才借口出来聚餐的,不然她也不会来这种无聊的聚餐。   夏轸汐拎起座位上的大衣,留下一句“我去清理一下”就离开了。   但都能看出来她这一去就不会再来了,毕竟她连包都拿走了。夏轸汐来一次不容易,这一走还有女生小声骂她矫情,男生们都纷纷泄了气,餐桌上的氛围顿时低落下来。   夏轸汐没心情去卫生间特意清理,披上外衣就往外走了。   然而一出餐厅的门就被外面凛冽的风吹了个透心凉,腿上那块被泼过水的地方更是沁的人几欲发抖。   夏轸汐拢了拢大衣,迅速在路边打了辆车回家。   她困倦不堪,在外却也睡不着,倚着车窗眯着眼假寐,整个人躁的厉害,心里像是堵着一块棉花,不上不下,硌的她很难受。她却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压抑从何而来。   或许是因为新年连个去处都没有,或许是因为刚才餐桌上的声音太嘈杂,又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出来聚个餐却被人泼了一身酒……   再可能,好像昨天从夏商徵那里听说过那个人的消息之后自己就不太对劲了。   关她什么事。   夏轸汐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不去想。   就算他离开,那也只是再一次丢下她去和司锦卿过他们的日子了吧。   他从来不在乎她。   说丢下她就丢下她,说不要她就不要她。   她在他心里是累赘,会拖累他。   夏轸汐睁开了眼。   窗外的雪还在不间断的下,出租车后窗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不知道他现在看到雪还会不会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跑出去拉着身边的人陪他堆雪人……   出租车在公寓区外停下。   这里是辛由的学生公寓区之一,一般人租不起的那种,因此环境很好,人也很少,周围很静谧,在这种地方学习再适合不过。   房子是夏商徵为她准备的,离她学校很近,但离那个人,很远。   她戴上衣服上的帽子,付了钱,往家门口慢慢走。   走着走着,脚步却在家门前顿住。   不远处站着两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常逸和林浮。   夏轸汐紧了紧口袋里面冻僵的手。   常逸的出现从来只跟夏参衍有关。   是不是他出现了?   他回来了吗?   夏轸汐面上淡然,却突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激动。   这种名为夏参衍的蝴蝶效应最让她束手无策。   她故意装作不耐的模样走近了他们,可越近,她却越加觉得不对劲起来。   常逸和林浮面色暗沉。   尤其是常逸,眼睛红的不正常,整个人像是倏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林浮在一旁为他撑着伞的同时还要虚虚扶着他的手,好像他下一秒就会倒下来。   但两人看上去状态都极差,林浮仿佛也只是在为常逸硬撑着。   常逸的目光呆滞,看到她的时候也没有起半分波澜,空洞的让她莫名害怕。   待夏轸汐彻底走近了,她才见常逸目光微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声音来。   最后是林浮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常逸的手臂,转而哑声朝她道:“夏小姐,烦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夏轸汐一愣,蹙眉道:“做什么?”   常逸见她这幅神情,苦笑了一声,转过了脸,夏轸汐却心里一紧。   林浮仍面色不变,继续道:“去见你哥哥。”   夏轸汐心跳频率快起来,掩饰般冷漠道:“不好意思,我很忙,恐怕没有时间和你们……”   “夏小姐。”林浮淡淡打断了她,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   夏轸汐呼吸一滞。   ………………   司锦卿为夏参衍擦过身体,换了身衣服。   白衬衫黑长裤。   他的穿着从来很简单。   只是在为他系袖扣的时候,他看到了夏参衍的左手腕上那道很深的疤。在此之前,那条长长的疤被一块黑色表掩在阴暗下,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条疤何其熟悉,当年他的姐姐司锦瑟重返司家时,就曾用水果刀在腕上留下过这样一道疤,至今仍在。   自杀。   他曾经尝试过自杀。   那时候他在哪里?   司锦卿看着夏参衍苦笑起来,任由唇边溢出丝鲜血。   天空仍是白茫茫一片,平日人群熙攘的百花镇不知为何倏然静了下来,静的吓人。   百花巷两侧站满了身着黑色正装的人,这些人都是跟了司锦卿很多年的手下。   他们都知道夏参衍对主人来说有多重要。却也明白,这场离别有多突然和痛苦。   雪还在下。   他们像是不知冬夏不畏严寒,气氛肃穆沉郁。几个平日里与夏参衍有些来往的人,不堪重负似的,垂下眼低下了头。   挺拔坚毅如他们,遇上这世间温柔,又突然失去这样的温柔,也会控制不住的难过。   “主人,老猫已经埋了。”任湛站在门口撑着疲惫的身体汇报道。   里面没有回应,许久之后任湛才听见那极其细微的一声“嗯”。   年三十,夏参衍走了,顺便带走了那只陪伴了他一个四季的老猫。   任湛是在清理那只落在躺椅旁、已经枯萎的玫瑰时才发现的。   发现时老猫仍维持着那个盘在夏参衍脚边的姿势蜷缩在一旁,闭着眼,那平日里温暖柔软的身体僵硬冰凉,早就失了温度。   不知静了多久,静到任湛以为司锦卿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突然低声问: “他留下的信里,有给我的吗?”   任湛在清理夏参衍衣物时发现了一卷信,信上标了收信人。里面有齐雪纯夏长兴的,也有夏轸汐和夏商徵的,甚至有常逸陆清嘉和祝兮兮的,唯独没有司锦卿的。   “……没有。”任湛只能如实道。   里面又静了下来。   半晌,司锦卿僵硬着缓缓将目光移到了床头柜上白瓷瓶里仍然娇艳的白玫瑰上。他突然笑了笑,哑声问:“你知道白玫瑰的花语吗?”   任湛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司锦卿说:   “我将致死赠你永恒爱意。”   ——————   南阳大雪连绵了两月。   不论是乡镇街道,还是高楼大厦,皆是银装素裹,十里潸潸。   雪虐风饕,遮天蔽地。   ………………   新年年初五,夏参衍的尸体在南阳市内火化。   ——————   新年年初十六,星心娱乐公布艺人夏念清因病逝世的消息。   ——————   新年年初十七,司家失踪了大半年的新任家主、司氏继承人,抱着爱人的骨灰自杀于南阳某座小镇。   ——————   年初十九,夏参衍与司锦卿的骨灰混葬于南阳百花镇石溪村石溪山。   —————   自此石溪山上两个墓,葬着三个人。   旧墓草已深。   晦暗新碑上方,刻着十六个字:   生于盛夏,死于寒冬   共赴晚秋,终于新春   下方寥寥一语:   我将致死赠你永恒爱意。   ——————   后来每至冬季,南阳和辛由便雨雪纷飞,绵延不绝。   大雪犹如滔滔心海,生生不息。   ………………   而当年六月一日,绵雨纷飞时,没人知道一位沉郁的清雅男人全身黑,打着一把黑色的伞,怀抱一束白玫瑰来到了石溪后山,也就是夏参衍与司锦卿的墓地。   彼时该是草木葱茏,山花遍野,万物朝生,只是今日烟雨朦胧,万般美景也笼罩在了这片阴雨下。   那新碑旁没有杂草丛生,似常有人来拂尘清扫。   黑衣男人蹲下身将白玫瑰缓缓放置碑前,他的面容掩在这片沉郁下看不真切。修长的指尖略过石碑上刻过的字,神情专注肃穆。   许久,他才收回手,弯了弯唇,眉目温柔的朝早已沉眠地底的人笑着轻声道:   “Apricity,Umbra,永远的神。”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个人篇番外了。   有些搞不清的东西番外会说的哈。   感谢观阅。 第39章 番外二:参商   我叫夏商徵。   参衍是我的弟弟, 轸汐是我的妹妹。   参衍十六岁那年,妹妹十二岁,我二十岁。   彼时的我还在国外留学。没有人告诉我爷爷去世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弟弟会因为走投无路, 跟着别人走了。   后来才知道,是母亲怕耽误我的学业瞒了我。于是等我回来,爷爷没了, 弟弟也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带走了。   我气得发狂, 那是我那么多年里第一次和母亲吵架, 我大声质问她凭什么把衍衍送给别人?   母亲一向是个好强的女人, 这辈子都没流过多少泪, 却在面对我的斥责时, 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在想什么我大概是清楚的, 无非就是一个女人的虚荣心。   她怕衍衍拖累了她。   可衍衍有什么错?他们怎么可以都不要他。   我想去把弟弟要回来。   那时的我已经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我认为我自己可以照顾他了。   他们不要他,我要他。   我可以带他出国, 送他上学,大不了我照顾他保护他。我带他离开夏家和聂家, 我想让他开心自由, 明白自己有家。   可我没想到他会不跟我走。   他看我的眼神畏惧又疏离, 如同陌生人。   我和他说我是哥哥,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缓慢的摇了摇头, 说:“我不认识你, 我不和你走。”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了空中。   我出国留学仅仅是两年前的事,他却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   十八岁到二十岁, 按理说容貌不会有多大的改变,他为什么不记得我?   可没待我多想,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就出现了,他璀璨耀眼,一来就夺走了衍衍全部的目光。   明明我才是他的亲人。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做他唯一的亲人。   他却……不记得我了。   想到这里,我的脑子里突然浮上一些不太好的想法,人比脑子快,我扑上去想拎住司锦卿的衣领。只是我的手还没碰到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轻轻捏着我的手腕将我狠狠推了开来。   我气急,怒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司锦卿似乎有些疑惑,眉眼里是深深的不耐烦,但估计是顾及夏参衍还在场,所以只是冷冷道:“夏先生有什么话可以明说。”   我看了眼吓得不敢说话的衍衍,低声问他:“他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司锦卿皱了皱眉,轻轻后退几步和我拉开距离,却似乎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咸不淡道:“夏先生与衍衍少有来往。”   言下之意就是怪我没有守护好衍衍。   是我,是我的错,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国内,而自己离开呢,我应该带上他的……可我有什么办法,那时候的我还要靠着聂家才能出国,聂家不喜欢他,他们都知道衍衍的身体有问题,不会花这种闲钱送衍衍去国外,而当时的我根本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   是我自己无能,是我来晚了。   或许没有人会相信,我拼命读书,拼命争取去国外留学进修的机会,几乎是用孤注一掷的勇气往上爬,不是为了自己能在聂家过得好,也不是为了母亲能在聂家立稳脚跟。   于我来说,聂家什么都不是,母亲的改嫁于我而言是一种背叛,是她对这个家的背叛。   可身为儿子的我,没办法对母亲做出评判。   当时父亲选择了衍衍和汐汐,我不可能抛下母亲一个人,于是我跟着母亲去了聂家。   那个虚伪又冰冷的别墅让我厌恶。   可是他怎么能不等我回来就和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离开?   我才是他哥哥,他不依赖我,不打电话给我,不来求助我,却跟别人走了。他还说不认识我,短短两年,他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无法,只能拜托了一个国内的朋友让他暗中照顾衍衍,保证司锦卿不会对他图谋不轨。而我必须接着念书,只有出人头地,才能脱离父母和聂家,把衍衍抢回来。   于是我再次出了国,这两年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我朋友偶尔会和我拍一两张他的照片,和我说他现在怎么样,又在干些什么。   以往过年都不一定回一次的我,那时几乎一有假期就会回国,但经常是躲在暗处看着他,不敢吓到他。   直到后来我得知他进了娱乐圈。   我气得发疯,请假回国跑去司氏找到司锦卿差点和他打一架,司锦卿挨了我一拳没躲,最后才和我说:“他喜欢唱歌。”   也是,我这么多年不在他身边,连他爱好什么想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就算是这样,司锦卿身为他现在表面上的监护人,怎么能让他进这种肮脏圈子?   司锦卿没有和我多解释,大约是厌烦至极,不欲与我多解释,直接转身离开了。   而我连去见衍衍的勇气也没有,我怕他又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做的很失败,事实上,我确实很失败,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在。   所以我只好再一次失魂落魄的出了国。   然而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衍衍居然还是和司锦卿在一起了。   这似乎是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   多年的社会经历和西方教育使我并不反感同性恋,可那个人怎么能是司锦卿?司锦卿的家族背景和权柄地位大到一种连我都无法想象的地步,他想玩弄衍衍,何其容易?   第三次再去找司锦卿,我真是带着想弄死他的心去的。   外面怎么传的?   说衍衍是他的情人,说衍衍爬他的床……   他才十七岁,司锦卿怎么敢?   可这回司锦卿没见我,只让人留了一句话给我,说:“我会保护好他。”   如果说之前还怀有一丝侥幸,那么这句话就是坐实了他们之间的事。   我再忍不住,我去找了衍衍,然而衍衍看我的眼神还是那样陌生,陌生里面带着让我酸涩的警惕和防备。   只是那时的我气的什么都不管了,红着眼抓着他沉声问他:“你怎么能和司锦卿搞到一起?”   他愣愣看着我,大约是没有反应过来我的话,转而讷讷问:“你是……大哥吗?”   我怔了怔,更怒了,捏着他的手腕,大声叱道:“大哥?我没你这样的弟弟!你怎么能和司锦卿搞在一起?你知道司家权势有多大吗?你想把我们全家人都拖下水是不是!”   这些都是气话,都是气话,可现在想想,我大约是吓到他了。   因为这次以后,他看到我会下意识的低下头,会害怕,会心虚畏惧,却也更陌生疏远。   可哪怕我发这样的火,他也没有和司锦卿断了的意思。我不介意他和男生在一起,恋爱也好去国外结婚也好,都行,可这个人独独不能是司锦卿那种人,我不想看到我弟弟未来被他们司家啃的渣都不剩。   然而不管我怎么嘲讽他羞辱他,他却只是越来越依赖司锦卿,也离我越来越远。   他不听我的话,明明我才是他的哥哥。   我是他的哥哥。   可他不把我当哥哥,于是我说了一句让我后悔终生的话:“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你哥哥,我嫌丢人。”   那以后,他再也没叫过我哥哥。   他叫我“夏总”,也叫我“夏先生”,却唯独没再叫过我哥哥。   我气他,我真的只是气他。   所以看到他怕我我会骂他,看到他躲在司锦卿背后会忍不住嫉妒的出言嘲讽,于是我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甚至在他孤身一人来到聂家,面对聂家下人的轻蔑和聂泽臣的辱骂时我居然冷眼旁观,只在他离开聂家之后扑上去一言不发的把聂泽臣打一顿。   我他妈真是蠢透了。   如果我理解他一点耐心一点,如果……如果我能一直陪在他身边,是不是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之后我创立了公司,自立门户了,可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把衍衍接回来,我只能一边堵着气,一边派人在娱乐圈里悄悄保护他。   只是我回国再见到他时,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那时他已经二十二岁,即使见到我仍然疏离,却没了畏惧,反而多了一丝让我接受不了的礼貌与客气。   客气这个词,是不能用在亲人身上的。   而我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对我,对外也一样。   却唯独,唯独对司锦卿的那份爱慕,从来没有变过。他看司锦卿的眼神和看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时时刻刻带着的笑,只有在司锦卿面前才是真实的。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司锦卿那样念念不忘。   却也开始正视他和司锦卿的未来。   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了,如果司锦卿也爱他,如果司锦卿能为他弃了司家,衍衍跟着他也好。   我做出了让步。   没想到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司锦卿有了未婚妻,他用那种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姿态离开了司锦卿。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私下冒失的闯进了司锦卿的办公室,我打了他,这一次他仍然没还手。那时的司锦卿已经三十三岁,他这个年龄,放在司家这种大家族,本应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还是司家。   衍衍不听我的话,我早就骂过他,可他不信我。   我又气又无奈,而那时的夏参衍已经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不再需要我了。   但我又想,终归我还是他的哥哥。既然他已经离开了司锦卿,那么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他接回来了吧。   于是我开始故意在各种场合偶遇他,有时候想和他说几句话,可一听到他刻意疏离的话语,看到他扯着嘴角出来的虚假笑容,那话一出口,又变得不堪入耳起来。   我居然和他说:“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真是……   然后他开始躲我。   我在的地方他会避开我,本来到了年末他应该回一次的聂家他也不去了。   后来出了汐汐的事,我看到他为了汐汐苦恼自责,那可耻的嫉妒心又上来了,我骂了他。   然后我突然很恶劣的希望他能向我服软。或者他能主动找我一次,再不然叫我一声“哥哥”,什么都行。所以我让他离汐汐远一点,我让轸汐从他身边离开了。   我以为轸汐对他那么重要,他一定会回来的,然而并没有。   就这样,他躲我躲了四五年。   他第一次开演唱会时我推了公司里的事务悄悄去了。我混在他的粉丝堆里,偷偷成为了爱他的人中的一员。我看他站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看他意气风发笑容明媚,那是我曾经拥有却已然失去的他。   之后还是我先忍不住认输。我借着母亲的名义把他喊了回来。   他和聂泽臣的事情我多少听说过一点。   所以我又想,凭什么他和聂泽臣都能和平相处,和我却总是这样冷淡疏远?明明流着相同血液的我们才是最亲的。   我是他的哥哥。   在餐桌上还是会忍不住看他,我看到他他没吃多少饭就草草放下了筷子,我以为他是在聂家不习惯,吃不下,也没有多想。   之后母亲和他的谈话我也一字不漏的听着,母亲让他元宵节过来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同意的,可我没想到他会拒绝。   他是不想见到我吧。   我又一次控制不住的伤害了他。   他开着车离开时我也没想过,这竟会是我和他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那之后一整年我都没有见过他,也找不到他,连司锦卿我也找不到了。   于是我利用自己的人脉,到处去寻他的踪迹。甚至在找不到什么借口的情况下打了他的电话,打了好多好多次,我不死心,一遍遍打,我听着那个电话从“无人接听”到“空号”,却始终没有接通过。   连父亲都打电话来问过我,问我衍衍今年怎么没有去南阳。母亲也问我衍衍今年怎么没有回来看她。   我也想问问,问问他在哪儿。   无奈之下我开始期待第二年年末,我想等着他过来。   却没想到,在新年第一天,接到了他去世的消息。   我在聂家人惊愕的注视下,拉着母亲上了车,然后疾驰而去。   去百花镇原本六七个小时的车程,我五个小时就到了,我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关头出什么差错。   路上母亲怎么问我也没有开过口,我不敢,我怕我一开口就暴露了。直到到达百花巷,站在09号的门口,我仍是讷讷站着,大脑空白,一言不发的死死盯着门内看。   没过多久,大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任湛对我们说:“进来吧。”   我讷讷跟着他往里走。   其实我从来时到现在,甚至站在门口时,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   这会不会是司锦卿和夏参衍的骗局?   夏参衍怎么可能会死。   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报复吧,他在报复我们吗?   求你了,报复也好,骗局也罢,不要离开。   夏参衍不可能死,谁都可以,夏参衍不能,不行……   我甚至想,哪怕这真的只是他的一个骗局,我也不和他生气了,我再也不凶他了。只要这个消息是假的,他怎么耍我也无所谓。   直到我看到司锦卿冰冷麻木的眼神,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毫无生气的人。   他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躺在那里。   我不相信。   那样鲜活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没了。   可我不敢靠近他。   那一瞬间我很想拎着司锦卿的衣领,质问他他是不是在骗我,或是大声骂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的衍衍,这是怎么回事?   可我没有立场了。   我的衍衍,很久之前就不是我的了。   然后司锦卿告诉我,说他是三十日下午去世的。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夏参衍身上,说话的时候声音机械冰凉,没有一丝波澜浮动,麻木的播报着。   他还告诉我,衍衍已经肺纤维化六年,胃癌两年,死于器官衰竭。   最后他说:   “再看他一眼吧。”   “毕竟你们欠他的,终于再也还不清了。”   沙哑低沉的话音炸响在这片空旷寂静里。   静,瘆人的静。   “不可能……我不信……”我喃喃着,踉跄着差点摔在地上。   衍衍,你怎么能用这样的办法报复哥哥?   哥哥错了,哥哥真的错了。   哥哥只是生气,生气你当年为什么不等着哥哥回来。   为什么宁愿跟着司锦卿走都不来找哥哥。   为什么会说不认识哥哥。   为什么小时候那么喜欢哥哥的你,会不记得哥哥的模样了。   可你不能用这样方式离开哥哥啊。   “夏商徵,过去看他一眼吧。”司锦卿说。   我大约还是不肯相信的,我一步一步,僵硬的向他走去。就像小时候,他坐在小院里和妹妹数星星,我犹豫着一步一步靠近他,却最终没敢伸手去摸摸弟弟的头。   而这一次,我终于伸手触上了他。十几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摸摸他。而彼时的他,静静躺在那里,安然的闭着眼,不肯再睁眼看看我。   之后母亲的哭喊,姗姗来迟的轸汐都没能唤醒沉在回忆里的我。   直到轸汐扑过来打我,推开我,哭喊着骂我:“你们把哥哥还给我!你们把他……还给我……”   是我的错。   我终于明白我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我也才知道,从他被父亲和母亲抛弃,已经过去了十四年了。   这十四年以来,他有六年跟在司锦卿身边,却七年都是自己一个人。   而我做了什么?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陆慎言。   对,陆慎言。   我想起小时候曾经在石溪村住过一段时间的陆慎言,他很厉害,听说他不但精通医术,而且几乎无所不能,衍衍的小提琴也是他教的。   可我忘了,人死不能复生。   我大概是疯了。   我冲了出去。   我认识一个大学教授,他是陆慎言的徒弟,他一定可以帮我找到他。   我却没想到陆慎言早就已经死了。   最后那个人和我说:“人各有命,这是他的命。”   往返之路冗长,等我再颓然回去的时候才得知他已经被火化。   骨灰在司锦卿那里,我没脸去问他要。   我回到了百花巷,09号的门已经被锁了,我知道司锦卿和衍衍在里面。   我在门前睡了两天,再次醒来在医院里,我的秘书交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司锦卿给我的。   我讷讷坐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我颤着手打开,好几次都差点把那张薄薄的纸掉下去。   信上的内容很简短,笔锋清秀,是他的字。   “大哥,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这么叫你。   但谢谢你愿意看这封信。   不过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去了远方,不会再回来了。   哥,我很抱歉。前段日子我突然记起了一些事,我很抱歉十六岁那年和你说的那句话,我确实是因为脑部出现了一些问题,导致让我没能在十六岁记起你。   哥哥,不要再怪我了。   哥,谢谢你。”   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大约已经有些吃力了,越到后面字迹越凌乱,连落款都忘了写。   我让秘书出去,扭头愣愣看着窗外连绵的大雪,突然想到有一年年末衍衍和汐汐在院子里堆雪人,我故意碰倒了雪人的脑袋,被汐汐满院子的追着打。然后衍衍过来拉着我,用小小的身体挡着我,和妹妹轻声说:“哥哥再帮你做一个,不要打大哥啦。”   于是我又想到我三十岁那年,衍衍给我发的一条短信:“生日快乐,祝您岁岁平安,年年顺意。”   我突然想,他没有叫我“夏先生”和“夏总”,其实是想叫我哥哥的吧。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衍衍,你怪我吧。   我还是失去了他。   又过了几天,秘书告诉我,司锦卿死了。   我怔了好久。   几天后,司锦卿和他草草下葬了。   他下葬那天我远远看着。   那天来送他们的人很多,我走在最后面,迎着纷飞的大雪,想起小时候石溪村里有位和善的奶奶去世了,她下葬那天是个阴雨连绵天。衍衍难过的和我说:“哥哥,我以后要是死掉了还是在夏天比较好,夏天没有雨。”   伤心的时候下雨,是想象不到的难受。   只是小时候的衍衍不知道,夏天也有雨的。   而老天爷从来不听我们的祷告,他让衍衍死在了这个新雪连绵的深冬季节。   也让我们一家从此再也不敢过除夕和春节。   后来啊,母亲不再在乎那些贵妇形态,捏着衍衍退还给她的那张银行卡,终日浑浑噩噩,变得神志不清。不过好在聂贺是真心喜欢她,也能为她放下手中事务陪她在医院静心疗养。   至于年初二才看到衍衍遗体的父亲,竟一夜白头。父亲终于不再追名逐利,他终于舍得放下事业,讷讷拿过衍衍给他留下的那些钱,开了一家孤儿院,下半生都陪伴在那些没有家的孩子身边。   只是可笑的是,他给了那些没有家人的孩子一个家,却忘了很久以前,衍衍也需要一个家。   轸汐放弃了大学,重新拾回了曾经跳舞的梦想。   奶奶,我们谁也不敢告诉她衍衍已经去世的消息,不过衍衍去世后一年,奶奶也跟着走了。   而我把公司卖掉了,在南阳城南的一个小镇安顿了下来。   那个小镇离百花镇很近,我不敢住在百花镇,我怕衍衍生气。   他离开的第二年,我在那个镇里开了一家表店,店名叫“参商”。   也是那之后我才读到了一首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我和他原来注定就是这样的结局。   后来我和一个叫莫宴书的人成了朋友。   他就是买我公司的那个人,听说他是司锦卿的朋友。   我们偶尔会在一起喝酒聊天。   但很默契的从来不会聊起司锦卿和参衍。   三十五岁那年,我在手机上偶然看到了一条微博热搜:陆清嘉退出娱乐圈。   我的记忆倏然回到很多年前,那是在一家餐厅,我们偶遇,衍衍的剧组聚餐,我以为他来陪酒,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他一顿,然后漠然转身离开。   那时只觉得生气,现在再想想,我可真是愚蠢透顶。   后来是一个叫陆清嘉的少年追上来愤愤抓住了我的手,红着眼对我怒道:“你他妈才下贱,你凭什么这么骂他?!”   我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甩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后来因为这些无形的伤害,我真的愧疚了一辈子。   而衍衍大约是真的被我伤透了,他走后数年,我竟一次也没有梦见过他。   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就已体会到了他七年的孤独。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我有点想离开了,我想去找他。   就在我下定决心之际,某一年深冬我却在家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颓败不已,已然没了舞台上的意气风发,看见我先是上来给了我一拳,然后蹲下身,大声哭了起来。   我愣了很久,缓慢的蹲下身,僵硬的抱了抱他,和他说:“对不起。”   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世间对我最后的仁慈,大约就是将陆清嘉送到了我身边,后来直到我死,他也没再离开过。   我将带着所有的愧疚与遗憾过一辈子。   这是我要赎的罪。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大哥就是嘴硬。   感谢观阅。 第40章 番外三:满天星   我叫夏轸汐。   我有两个哥哥。   大哥夏商徵, 曾经是一家公司的总裁。   小哥夏参衍,是我最爱的人。   现在大哥已经把公司卖掉了,躲在了南阳一家小镇。   而我最爱的那个人跟着爷爷藏进了深山里, 不愿意再回来看看我。   哥哥已经离开四年啦。   四年。   以前我总觉得我和他还有很多时间, 可我总是不懂珍惜眼前人这个道理。   这几年我想他想的越发厉害起来。   有时候也会在梦里哭醒来。   可我梦里大多是回忆,从他离开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托梦给我过。   我想他大约还是在生我的气。   毕竟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肯定是听进去了, 所以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其实我讨厌过他的。   我讨厌他的懦弱无能, 讨厌他的善良卑微。   因为他的懦弱无能, 他抛弃了我, 因为他的善良卑微, 他连找回我的勇气都没有。   可后来又一想, 我又何尝不是懦弱无能。   而待他死后多年我才明白, 卑微这个词,他从来只对我们。对我,对大哥, 对父亲,对司锦卿, 甚至对聂家人。   他为了母亲对聂家人卑躬屈膝那么多年, 却从来没有过怨言。   哥哥去世之后, 我怪过父亲和母亲, 尤其是大哥。那后来的三年我和他们都没有过任何来往。   我总是想, 如果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厌弃他,如果不是他们逼着他离开我, 如果不是我那样变本加厉的伤害他, 是不是他就不会走?   可说到底,谁又没有错呢。   我们都为了自己的利益, 不约而同的抛弃了他。   小的时候我总以为,这世界上什么都会消失,唯独哥哥不会。   可成长的代价是无限的。   我先离开了他,然后失去了他。   我最近总梦到一些陈年旧事。   而不论是在梦里,还是回忆里,我居然渐渐开始记不清他的身影。只有偶尔看看他拍过的电影和MV时才能勉强忆起些许,但屏幕里面那个人,是他,又不是他。   我想,他这是打算彻彻底底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吧,所以狠心到连回忆也不愿意给我留下。   可有些美好,是他也抹不掉的。   我最近时常梦到我高中时候。   梦里我坐在教室里,撑着下巴,懒懒转着笔。   那是一个异常炎热的盛夏。讲台上是老师念经似的讲课声;教室里的空调嗡嗡运转着;周边同学的交谈嘈杂喧嚣。   然后就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我漫不经心的扭头,于是看到了站在教室外斜倚着栏杆的他。   这个场景真实存在于我的梦里,每每想起,也只有这个片段最清晰真实。   他穿着白衬衫黑长裤,黑色短发梳理的整齐利落,只是怕引起议论,不得不在这炎夏里戴着口罩。但这样简单的一身是他最喜欢的搭配。他说这样显得正式。   他每次来学校见我都会这么穿。   他的视线从炎热的教室外透过窗户落在我身上。我回望过去时,那双好看的眼会微微眯起,眼尾上弯,澄澈朗净。   微风吹乱了他的发,阳光落在他身上,我好像能隔着窗户闻到他身上的兰花香。   这种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的。我会举手和任课老师请假,然后冲出去哼唧着往他怀里扑。   他的臂膀并不宽阔,甚至过于清瘦。可他的怀里是暖的,身上是香的。他会微微俯下身让我环住他。而我的脸颊贴在他滚烫的胸口,能听到他平缓的心跳声。   “阿轸,累不累?”他摸着我的头,温声在我耳边问我。   “累啊!”   我最喜欢在他面前卖惨。因为哥哥会为我心软,会带我逃离这无趣乏味的高中生活,带我暂时远离所有世间喧嚣。   “哥哥,我想出去玩!”我眨着眼恳求的望着他。   他当然受不住,立马就答应了,然后带我去老师那里拿假条,开着车陪我逛遍整个辛由。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羡慕我,羡慕我有一个哥哥,那样好的哥哥。   我和大哥感情不深,我和哥哥在家乡的时候,他被父母带去了外地;而我在国内的这几年,他在国外。   在我最孤独迷茫需要陪伴的年纪都是哥哥陪我过来的,这种依赖与亲情谁也插不进来。   大哥其实也很好,他会每月按时给我打钱,会派人保护我,会从老师那里问我的学习近况,也会定时每星期给我打一次电话。   可我是个女孩子,我需要的不是这些。以前或许我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后来长大了,哥哥离开了,我才发觉,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夏参衍。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那乏味的青春期,抑或是现在。   他会满足我所有无理要求,他不会在乎我有多懒惰邋遢,也从不责备埋怨我。   我难过伤心的时候他会把我抱在怀里,小声说“阿轸哭鼻子,羞羞羞”。然后我就会破涕为笑,抹着眼泪哼道“我才没有哭鼻子”。我喜欢在他面前幼稚,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我小孩脾气的人,哥哥说,他最怕的不是我长不大,而是我长大了和他疏远了,不和他耍脾气了。   我从小性子野,叛逆期时更加不可理喻,最喜欢的就是在他面前无理取闹。那时他就会乖乖的站着哄着我,什么都依我,任我怎么任性。这样我有再大的脾气也对着他发不出来,只好气冲冲道:“你为什么不生气啊!?”   他就会笑眯眯的温声说:“阿轸从来不会惹哥哥生气。”   而若真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连再见也不肯和我说。   因为家境优渥,哪怕后来父亲公司破产我也没有过过苦日子,所以导致我花钱很不节制。   于是我总是乱花他的钱买东西,有时候零零碎碎买了一大堆,有些纯粹是浪费钱的,他也不说什么。后来他甚至给了一张自己的工资卡给我,和我说:“钱不够了再问哥哥要。”   他对我的好,到了一种溺爱的地步。   我高二有一段时间很焦虑。糟糕的情绪导致我的成绩也开始下降,脾气坏的身边人都不敢靠近我。那时哥哥还出差在外拍新歌的MV,这段无比压抑的日子里没有他陪着我真的很难熬。于是我半夜打了个电话给他,先是劈头盖脸的责怪了他一顿,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不要我了,然后才遏制不住哭了起来。他安静的听完我的话,无措的说:“阿轸,哥哥这就回来。”   后来是常逸告诉我,那天MV拍摄已经在收尾阶段,本来就准备回来了。只是他有一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我带点小礼物回来,本来想去给我挑礼物,没想到会接到我的电话,只好当即买了最早的航班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找我。   他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拿,下飞机时我们这边天还没亮,于是他生生站在校门口等了我三个小时。   我见到他时居然还发脾气,故意不理他,把他晾在一边。他也不生气,给我裹上被我甩掉的大衣,然后轻轻把我揽在他怀里,他身上带着凛冬的冷意,可我却觉得这冬天没有他的怀抱这么温暖过。   我终于抱着他大哭起来,然后说我不想读书了想去玩,他二话不说帮我请了假,自己推掉了所有行程要带我出国散心。   结果票都买好了,临走时却是我自己不忍心了。   我的所有糟糕他都会帮我收拾妥帖,而我想要的一切,只有在他那里才拿的到。   我有时候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遗憾的。毕竟我的遗憾他都帮我补全了。他帮我弥补了父母和兄长缺失的爱,用他尚不丰满的羽翼护着我成长,而代我羽翼丰满,功成名就,他却转身离开了。   我对他的依赖与偏执大到我从小到大的所有热爱都与他息息相关。   因为他热爱星空大海,于是我喜欢上了蓝色。   八岁那年,我和哥哥顶着烈阳趴在百花镇某家舞蹈室外艳羡的看里面白裙飘飘的女孩们翩翩起舞。   那时哥哥笑着对我说:“以后我们阿轸也这么好看。”   所以我开始学舞蹈。   我学了十年,后来为了和他赌气也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我放弃了舞蹈,转而用文化成绩上了一所更好的大学。   我想,他应该会很失望吧。   他去世以后,我退了学,重新学起了舞蹈。至今在舞蹈界也已小有成就。他会开心吗?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着我。   还愿不愿意回来看看我。   十五岁那年他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想了想,突然想起以前石溪村夏天的星空。于是我说我想要满屋星辰,他想了想,笑着说好。   我生日那天夜晚他关掉了大厅里的灯,把那盏据说装了星星的灯打开,于是漫天星辰就这样映入我们眼底。   那些立体影像让我们仿佛置于星海,游于晚空。   那年他让我知道,天上的星星是可以藏起来的。   于是我穿过宇宙光年,抱住了这个闪耀了我一整个平淡青春年华的人。   后来我曾在日记本里写到:   “十五岁那年的孟夏,他送了我满屋星辰浪漫,从此我爱上了一种叫满天星的花。”   十七岁那年,我要他给我做一双鞋子当成人礼,要他自己设计,他被我软磨硬泡着答应了。   然而谁又能想到十八岁时他已经抛弃了我。所以我故意把那双鞋子当着他和常逸的面扔进了垃圾桶。   我知道他坐在车里,他不敢下来见我。   常逸被我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通红着眼对我说:“夏轸汐,你最好别后悔。”   他猜对了,他们的车才转弯我就后悔了。   那双水晶鞋其实我爱不释手。后来的很多年,它都被我藏在保险柜里,谁也不知道。   我大约真是被他宠坏了,总以为这样幼稚的方式会让他回心转意。现在想想,我真是伤透他的心了。   他离开我之后我的脾气变得怪异起来。我越来越不近人情,疲于社交,甚至懒于很身边任何人结交关系。慢慢的笑容少了,话也少了。   离开他的那些年我身边其实一直没什么真心朋友。   我慢慢感到孤独,哪怕大哥对我已经很好,母亲也尽到了她应尽的责任。可我仍然日渐浮躁,开始暴躁易怒。   看到祝兮兮叫他“哥”时我会生气,听到他叫我“夏小姐”、故作疏远时我也会生气。然后生气就会骗自己讨厌他恨他,开始对他口不择言,拉黑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和所有伤害他的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侮辱他。   我和别人说:“我只有一个哥哥,叫夏商徵。”   我和他说:“你不配做我哥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却又悄悄的哭,偷偷的想念他。   我身边关心我的人很多,也有对我很好的,却没有一个比他还好。   可他不要我了。   他不再叫我“阿轸”,这声“阿轸”到他死我也没再听到过。   他还会对我笑,却再也不会穿着白衬衫黑长裤站在教室外等我,接我回家。   他和司锦卿之间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喜欢谁都好,都没关系,反正只要我一直是他的妹妹就好了。   我以前最受不了身边的人拿这件事作践他骂他。然后……然后我成为了这些人中的一个。   我当着很多人的面,冷笑着对他说:“恶不恶心啊。”   他第一次没有对我笑,只是轻微的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我看着他决绝陌生的背影,突然不甘又委屈。滔天的怒火充斥着我,于是我朝他轻蔑道:“夏参衍,你就不觉得膈应吗?居然和司锦卿搞在了一起。你爬他的床,抛弃我和大哥就是为了那些肮脏东西吗?”   他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下,却始终没有转身来看我。最后是常逸终于忍受不住,转过身骂我:“夏轸汐,你摸摸你的良心!衍哥有哪里对不起你?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对他?究竟是他抛弃了你们,还是你们不要他?!”   “常逸……”他好像是轻声叫了他,然后伸手轻轻扯过他的袖子,苍白又无力的说:“我们走吧。”   我心中狠颤。   可我被气恼冲昏了头,居然冲他喊道:“夏参衍,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没想到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和他对话。   更没想到他二十八岁那年的除夕,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而我居然没理他。   我居然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甚至故作轻蔑。   林浮说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时我还自欺欺人。   直到我真正看到那个静静躺在床褥里的人。   我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失去他,而这一次是彻底失去他。我崩溃了,我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却不敢再去触碰他。   司锦卿把他的病况告诉我,他还说:“他很久之前就放弃治疗了。”   我于是讷讷问他:“很久之前,是什么时候。”   司锦卿默了会儿,回答说:“六年前。”   我怔了。   他早知道自己要离开了。而他明白他离开以后我只能依靠大哥和聂家,所以他选择了放弃我。   我失魂落魄的抓住他的手。   我从来不知道哥哥竟然已经这么瘦了。   他的体温比窗外的风还低。   而我静静看着他,恍惚中好像回了某年盛夏。那时我们学校放假,哥哥便请了假在家里陪我。他工作很忙,向来习惯睡午觉,而我总是精力充沛,看书看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就想闹他醒来带我出去玩。   他喜欢侧躺着睡。哥哥的发乌黑浓密,侧脸陷在洁白的被褥里,呼吸清浅平缓,半张脸温润清透。我会静静出神的看上一会儿,然后在他耳边捏着嗓子小声说:“哥哥,醒来啦。”   以往我叫他,他不管睡的多沉都会立马醒来。而这一次,不管我怎么叫他他都不会再醒来了。   我抓着他不肯放手。司锦卿推他进火葬场时我仍紧紧抓着他,我害怕他真的就这样消失了,于是恳求司锦卿说:“不要推他进去,他只是睡着了。求你,求你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再看看他,不要这么对他……求你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司锦卿轻轻握着我的手腕,那时他的状态已经很坏了,嗓音也破碎的不成样子。他哑声对我说:“……这是他要求的,身体……不能放太久。”   然后有人上来强硬的把我扯开,于是我歇斯底里的眼睁睁看着他被推进焚化炉,再出来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万念俱灰。   我终于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来司锦卿也死了,他跟着哥哥下葬在石溪村后山,爷爷的墓旁。这一定是哥哥的心愿。   那个小小的山村里,装着哥哥和我全部快乐的时光。   他下葬后我神思恍惚,把自己锁在了我们曾经住的那栋公寓里。他的房门指纹一直留着我的,连备用密码都没改过。   这里曾经是我的避难所,是我经历所有挫折之后还能真心笑出来的地方。而今少了那个人,我想,要是能静静死在这里才好呢。   几天后,任湛找到了我。他交给了我一个箱子,说是哥哥留给我的东西。他看上去也憔悴不堪了,把东西给了我,然后给我做了顿饭就离开了。   他走后,这一切都变得这样坏。   后来我打开了他留给我的那个箱子。   箱子不大,里面有一卷信和两个很大的礼盒,两个礼盒装的都是舞鞋。   第一个盒子装着的舞鞋都是我曾经穿过的。最小的那双是我八岁那年第一次学舞蹈时穿的,只是后来脚大了穿不了了,哥哥就帮我收了起来。我没想到,这些破旧的舞鞋他偷偷藏了这么多年。   而第二个盒子里的都是新舞鞋,什么颜色都有,每一双都很美,精致美丽到令我惊叹,可我从没见过它们。   我看了那些鞋子的尺码,竟是我过往几年的尺寸,甚至直到现在。   他把看到的好看的舞鞋都买了下来。   只是十八岁那年那双被丢掉的水晶鞋磨灭了他所有的勇气,他只好把对我的爱与思念悄悄藏在了时光里。   那卷信也不厚,信上还标了我可以看的日期。竟然是每年一封,一共六封。   第一封信他写的很简短:   “阿轸,   我是哥哥。   你看到信时哥哥大概已经去很远的地方啦。   阿轸,不要想哥哥。   哥哥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会儿。   还记得你九岁时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哥哥去给你摘月亮啦。   ——哥哥”   可是哥哥,四年了,阿轸早就不想要天上的月亮了。   看到第二封信时,我正好二十六岁生日。这一封字迹已经有些乱了:   “阿轸。   二十六的大姑娘啦,应该不会再想念哥哥了吧。   最近过的好吗?   嗯,哥哥在这边过的很好,爷爷在这里陪着哥哥呢。爷爷过的也好,看到我过来的时候还把我骂了一顿。   阿轸呢,有男朋友了吗?要结婚了吗?   如果可以,还真希望能抢了父亲的工作,在你结婚时亲手将你交给那个爱你的人。   阿轸,要开心幸福。你照顾不好自己,我知道的。   ——哥哥”   最后他划掉了一句话,他涂的很黑很彻底。我猜了很久,后来终于隐隐从背面笔迹的轮廓看出他写的是:“阿轸,哥哥想你”。   这张纸还有被撕扯过的痕迹,大约他是想撕掉的,却因为某些原因又暂时搁置在一旁,最后忘了,这才误打误撞留了最原始的这封信。   哥,其实我也想你了。   这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   看完这封信后第二年,我和任湛结婚了。说不清楚开始的时候我们之间有没有爱情,但至今我很清楚,就如同自己当年依赖哥哥一样,我不能再失去任湛了。   他对我很好,他确实是个非常优秀完美的人,这些年都是他在照顾我。他从不对我生气,也很温柔,能像哥哥一样包容我的所有脾气。我难过想哥哥时他会把我抱在怀里,一边悄悄抹眼泪一边小声说:“我也想他们。”   我们两个都是无所依的人,只有彼此才是依萍。   结婚是我提出来的,我们没有办婚礼,也没有通知其他任何人。   第三年,我和任湛有了一个孩子,是女孩,叫任念卿。   念卿,卿即为你。   我们都在思念着那个人。   生下念卿的那天,我拆开了第三封信。这封信笔迹更加凌乱,也更为简短。那时的他大约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给我写下了这封信。   “阿轸,   今年南阳还没有下雪,但哥哥有些想你。   哥哥想你了。   阿轸,哥哥想你”   我不知道他写这封信时是怎样的状态了。但我想他大约已经神思恍惚,把自己第二年写下又划掉的这句话在第三年写了三遍。   我在产房里痛哭出声。   这一年,我的心脏被检查出了一些问题。   任湛强制停掉了我的所有舞蹈活动,想带着我和念卿去散心。   我说我想去洱海,但我的心脏不适合坐飞机。我软磨硬泡好久,他才不得已应了下来,一路上都在心惊胆战。   洱海是我和哥哥的执念。   我一直记得他曾经和我说过。他说听别人说洱海很美,他很想去一次,只是工作地点虽然瞬息万变,却总也落不到他想去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后来去过没有,但今年我替他来到了这里,就像我完成了他的愿望。   到洱海的那天,我趁着任湛带着念卿睡了,偷偷穿了裙子和舞鞋在海边跳了一支舞。   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有欣赏的,有艳羡的,也有沉醉于这支舞中的美好的。   我踮着脚尖翩翩起舞,跳着跳着,眼泪就情不自禁的掉了下来。   我为他编的这支舞,本来是打算十八岁那年跳给他看,没想到一次擦肩,终生遗憾。   然而不知是我魔怔了,还是想他想的急切了,我居然仿佛看见他站在了人群里,只是还没等我转眼看清楚,他的影子又恍然一场梦,被风携着远去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心口开始闷疼,只好停下舞步,止不住的小口喘起气来。   这时候任湛过来了,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要抱我回去,我笑着向他道歉。   可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我的余光里骤然越过一抹熟悉的色彩。我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追过去,然后我在洱海边上看到了一束蓝色满天星。   此时已近黄昏,海水被余晖浸染,只有这抹蓝异常温柔惹眼。   我愣了好久好久,猛的推开了任湛,跌跌撞撞过去抱起了那束花。我跟疯了一样到处问周边的人,有没有看到这束花是谁的,又是谁放过来的,他们都说没有看见。   我讷讷站在那里,心口闷闷疼着,我总觉得,他要来找我了。   我二十九岁生日即将到来的那年,我向任湛提了一个无理的要求,我说想在生日那天跳一支舞。   他想了很久,答应了。   然后他帮我租了一个舞厅,将我的生日舞会办在了这里,邀请了很多人。   奶奶三年前就去世了,爸爸妈妈也因为身体原因来不了,于是亲人里我只邀请了大哥。   我换了深蓝色的舞裙,穿上了哥哥留给我舞鞋。那双舞鞋是浅蓝色的,脚跟处点缀着珍珠,蓝色丝带轻轻绑着我的脚踝,美极了。他看到我穿着他送的舞鞋跳舞,一定会很开心。   在上场前我看完了第四封信。   仍然很简短,笔迹好了一点,但我能看出那时的他已经力不从心了。   “阿轸,今年辛由的冬天下雪了吗?   如果下了,就是哥哥在想你;没下,是哥哥在找你。   阿轸,如果可以,请忘了哥哥吧。”   哥,你让我怎么轻易放下你?   还有啊哥,今年辛由还没开始下雪呢,我现在有些想你,你该来找我了。   离上场还有十分钟时我约了大哥在后台,我和他许多年不见了,他变了很多,不再是曾经那个雷厉风行的夏总。   而我也不是当年那个任性蛮横的小女孩了。   我喊了他“大哥”,我和他说:“大哥,他没有怪过你,我当然也没有资格怪你了。”   他眸色微动,颓败的哽咽着说:“……对不起。”   我笑了下,说:“大哥,其实有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他已经离开我四年了。”   “哥,妈的身体近些年不太好了吧,爸的头发都要掉光了。奶奶走之前还念叨着他,不知道他其实早就走了,她在那边见到他估计要怪他了。”   最后我说:“哥,你好好的,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但我没等他再说就转身离开了,只在门关上那一瞬,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我的心脏很多年前就出了问题,当年是舞蹈老师建议我不要再继续跳舞,所以我当年才放弃了它。哥哥去世之后,我的心脏更加脆弱,这些年连剧烈运动都做不了。任湛是知道我的身体状况的,但我明白,他更不想让我留下遗憾,所以他答应让我跳完这支舞。   我起舞在灯光下,璀璨的镁光灯像飞跃在我裙摆上的蝴蝶,我笑着跳完了这支舞,然后倒在了大哥怀里。   我还是没有看完剩下的那两封信,也不想再看了,我想听他亲口和我说。   任湛红着眼,握着我的手,和我说:“汐汐,我爱你。”   我也爱你啊,傻瓜。我对他说。   他吻了我的额头。   我对他笑了一下,偏了偏头,目光微顿,眉眼倏然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   我看着已经凌乱不已的观众席,轻声说:“他来接我了。”   他们一怔,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而只有我看到了他。   他就站在那里,朝我伸出手,温声道:“阿轸,哥哥带你去看星星啊。”   他捧着一束蓝色的满天星站在人群里。着正装,带笑颜,长身玉立,温如玉,正眉眼盈盈的看着我,一如当年。   我笑了起来,终于抓住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轸篇完啦。   摸摸。   水调歌头·台星明翼轸   赵师侠〔宋代〕   台星明翼轸,和气满潇湘。长淮胜处地灵,应产股肱良。共仰三朝元老,要识一时英杰,人物自堂堂。直气薄霄汉,德望耸岩廊。拥貔貅,森棨戟,镇藩方。折冲樽俎,春融花柳侑壶觞。两世麟符玉节,九郡恩风惠雨,仁者寿宜长。凤诏来丹阙,绣衮觐明光。   (“台星明翼轸,和气满潇湘”)   感谢观阅。 第41章 番外四:锦瑟   我是司锦瑟。   我的弟弟是司锦卿。身为司家少主的他, 也曾是我这一生里最大的骄傲。   而我从来没想过,我会亲手把我的骄傲毁掉。   山。与。   三。タ。   我和锦卿从小一起长大。但即使生活在一个地方,因为责任不同, 我们的住处却隔得很远。   他从出生就是一个瞩目的存在。他是司家人的希望, 也是司氏家族的未来。   然而正是因为使命繁重,他的人生和我的大相径庭。   身为司家唯一的长女,我是被族人惯大的。   从小到大, 不论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几乎都能如愿以偿。   我是真正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同时也接受着良好的高等素质教育, 因此在人情冷暖方面并不会像普通大小姐一样不知分寸。   我在学校里朋友很多, 奉承我的, 以我为仰仗的, 数不胜数。更因为优渥的家境和出众的容貌, 被人追求爱慕也是常有的事。   而我情窦初开于高二那年。   这是我的人生里最大的一个劫,因为这个劫,我最终失去了一切。   他叫肖凌, 我的班长,他是我见过笑起来最迷人的男生。   他的成绩特别好, 人也很好。那年老师将我们的座位安排到了一起, 让他带我学习。   他很有耐心, 嘴里从来没有脏话, 对女孩子礼貌客气, 也有很多女孩喜欢他。   他是独生子,普通工薪家庭出身, 父母工作稳定。他很省, 不会乱买东西,衣服通常就那么几套, 也不追求名牌大款,更不在意谁瞧不瞧得起他。   这样的他其实不算特别有魅力,可我就是莫名其妙的喜欢了他。   他对我很好,会帮我带早餐,会给我讲题,会为我出头,还喜欢捏我的脸,也会在其他女孩儿朝他围过来的时候把脸贴在桌子上笑着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怎么就这么动心了。   可他真的很好。   明明他自己身上的衣服加上来也不过千,却因为我喜欢一条很贵的裙子,他偷偷出去打工,存了好久好久的钱买下来给我做生日礼物。   那是我收到过得最特别,也最珍贵的裙子。   后来我和他在一起,从高二到大四,整整六年。   其实我的人生轨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应该听从父母的,去国外留学,然后成为众多端庄雅正的名媛中的一员。   可我不想,我舍不得他,我喜欢他。   他对我的好没有被时间淡化过。   他对我一如既往,哪怕偶尔有摩擦,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别别扭扭的打电话过来和我道歉,或者直接闯进我的宿舍里冒着被宿管阿姨爆头的危险气恼的冲我说“你怎么就不能哄哄我”。   他幼稚又可爱,但我喜欢的要命。   我想过司家人不会允许我和他在一起,所以和他们摊牌的时候我就已经赌上了我的一切,果不其然遭到了反对。   我失魂落魄,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离开司家,一连好几天都不敢联系他。   而在我最犹豫不决的时候,锦卿出现了。   那时的他已经是个出尘绝冶的小少年了。不过他有点早熟,不怎么爱说话,冷冰冰的。只有见到我的时候,那双静如死水的眼里会不受控制的流露出一丝温柔与暖意。   我走投无路,无措的哭着问弟弟:“我该怎么办?我好喜欢他,可是他们不让我和他在一起……”   弟弟沉默了很久,直到我止住了抽泣,才听到他低低说:“姐姐,我永远支持你。”   于是我终于和司家断绝了关系,跟着肖凌私奔,离开了辛由。   一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大学毕业,去了一个陌生城市,租了一个小房子,各自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虽然疲累,却也开心幸福。   他对我一直很好,我很爱他,随着时光的推进,我反而越来越爱他。   他的眼睛明亮又纯粹,说爱我坚定又真诚。   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这么走下去。   可是他变化来的太突然了。   不是经年累月的嫌恶所以疏远,是骤然而变,渐渐变得不再怎么爱笑了。虽然不对我发脾气,却冷漠了起来。我和他闹情绪,他也不再哄我,一句“无理取闹”就能好几天不回家。   现在想想,若我当时多关心他一点,多思虑一点,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他的突然改变是不对劲的?   可那时的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女孩,我需要安全感,也会起疑心。一次两次,我会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渐渐的次数多了,我就会害怕,起疑。   于是又一次争吵过后我跟踪了他。   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进了一家gay吧。   那一瞬间,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可我不信,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我曾经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伪装,除了爱。   后来我才发现,爱才是最好伪装的东西。   当然,到我老后我才渐渐意识到他对我的爱从未变过质,只是随着洪流淹没在了我漫长痛苦的过往里。   毕竟那一晚,我亲眼看见他和另外一个男人在空荡迷离的包厢里接吻。   我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只觉得恶心至极。以至于这一幕我终生难忘,甚至在之后的很多年看到同性恋就会下意识的反胃恶寒。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我知道我为之骄傲的弟弟是个同性恋时,我会那样反感反对。   更何况,锦卿喜欢的那个人,有着一双和肖凌那样像的眼睛。   我不记得那天我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那之后的第二天我平淡的问了他这件事,他沉默半晌,只留下一句“你走吧”,就甩门离开了。   我心如死灰,当然也不会再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年少时的我,就这么死在了那年那个聒噪的仲夏里。   从他那里离开后我没有回司家,我没脸回去,也不敢回去,所以我独自游荡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晕倒在酒店里,再睁开眼睛时躺在我曾经的房间里,而我的弟弟站在床头,红着眼,沉默不言。   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怀了孕。   我恍惚了很长一段时间,反应过来后疯了一样要打掉这个孩子,然而等我如愿躺在手术台上时,我又后悔了。   父亲每次来看我都要狠狠骂我一顿,后来大约见自己曾经活泼开朗的女儿变得沉默寡言了,也不忍心再责怪我,来的便少了。就是母亲常常偷偷掉眼泪。   我和他们说我想留下这个孩子,他们思虑半晌后也应允了。   但是有一个条件,我必须结婚。   毕竟未婚先孕,怎么说也有损司家颜面,而那时的我已然不在乎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了。   只是我的孩子必须先被藏几年。毕竟那时的我身份尴尬。背弃家族跟人私奔的消息早就已经里外传开来,所以不能这么快有一个孩子的出现,留下供人把玩的把柄。   于是孩子的对外年龄一直都是假的。   所以我必须在司家站稳脚跟,让那些人不敢再在背后嚼我的舌根。我也得保护我的孩子。   所有条件我都同意了,我没意见。   于是我便这么浑浑噩噩的和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结了婚。   结婚前锦卿找过我,他问我:“姐,你高兴吗?”   我笑了下说:“不管我高不高兴,这婚姻其实早就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吧。”   司家人从来只在乎利益。   婚后我与我的丈夫相敬如宾,相处的倒也和平安宁。但其实就是两个为了利益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而已。   我丈夫大约是知道我的心里一直有个人的,也知道我的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司家会给他们家带来多少利润。   不过他是个很合格的丈夫,对着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孩子也慈蔼可亲的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他也从来不去那些艳色场所,时刻注意着与人交往的尺度。对外确实是一个哪哪都好的男人。   但我知道,其实他不是怕我,他是怕司家。   我受着他的影响,也渐渐的沉陷在了司家光鲜亮丽的表皮里,学会了与人虚与蛇委,开始接受一些曾经避之不及的东西,甚至慢慢看惯了肮脏与恶劣。   我开始漠视世界,无视人情冷暖。   但我也因此,一步步的攀高,最后成为了这个家族身份尊贵地位崇高的一员。   我快忘了自己了。   而我唯一的柔软,似乎只在儿子还有弟弟那里才能体现几分。   然而在我迷茫失心的这些年,我和弟弟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有时候一整年下来,也只在家族年宴上能见上一面。   我以为弟弟足够强大,并不需要我的帮扶。   后来我爬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受人敬仰,连我的丈夫也对我另眼相看,父母更是喜不自胜,只有弟弟离我愈渐疏远,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我和我的族人一样,对锦卿满怀希望,他是整个家族的骄傲和信仰。   而未来他的每一步都将在司氏的控制之下。   我心里清楚,这是每一任司氏家主的使命和定局。而那时的我不但没有丝毫去救他拉他一把的自觉,反而和那些自私自利的豺狼虎豹一起去压榨他,逼迫他做司家的傀儡。   毕竟那时的我早已在司家内部混迹多年,明白司家的水有多深,一味的反抗,只会适得其反。历来哪一任试图改变这种相互制衡局面的家主有过好结局?   我并不希望我的弟弟成为失败的先例。   原本他也很乖的,他会听从族人的意见,麻木而机械的做着那些他这个年龄里本不应该接触到的东西,好在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厉害。说他是司氏的希望毫不为过。   我有时候甚至会忘了他是我的弟弟,而是病态的将他当作司家的神,尊敬他,爱戴他。我把自己的血肉融在司家的利益链中,却将弟弟亲手推向了更大的深渊。   可谁也没想到,中途会冒出一个小孩来毁了这种平衡。   他开始反抗司家。   起初,只是瞒着父母和我把夏参衍留在身边。我们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但转念一想,锦卿已经那么大了,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很正常,哪怕那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其实那时的我很不喜欢夏参衍,甚至因为锦卿喜欢男人,而在司家大会上指责他,以此来警戒他玩玩可以,不要过界。   然而我低估了我的弟弟。   要说他和我有什么地方很像,那大抵就是对待感情的态度。   我早该想到他不会是那种随意玩弄小孩情感的人,可等我反应过来时,木已成舟,而他早起了恻隐之心。   我开始害怕,我害怕他会离开司家。父亲已经年迈,但哪怕是年轻时候的父亲,也不一定比得上现在的司锦卿。而纵观整个司氏家族,都没有一个谁能强过他,他强大到了一种连平常将司家压在下面的古族都畏惧的地步。   司家没有他,如同鱼离了水。   而那时的弟弟,还承载着我全部的希望。我妄想用他完美的一生来填补我少年时的遗憾。   这些年他变了很多,我和他早就不再是最初那样简单普通的姐弟关系。我并不了解他,却知道他的可怕。所以就算察觉他有了别的心思,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也想过从夏参衍下手。最恶劣时,甚至想过把那小孩暗地里杀了,他们相处不长,或许事情过了他也就忘了,还会继续待在司家乖乖做傀儡。   可锦卿把夏参衍保护的太好,我们的人没有一点机会。于是我们开始不遗余力地寻找这个机会。   不过后来又或许是他开始察觉我们的意图,便没再冒险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他没再有什么动作,我们自然也就不会再对夏参衍做什么。   但为了安全族的心,也为了锦卿不再受其他人质疑,我提出举办一个族内宴会,让他将夏参衍带过来。   不出所料,他拒绝了。   这个建议是私人的,拒绝或者被拒绝也只有我和他知道。我没有意外,但我也没有退让,我说我想和夏参衍见一面。他思忖许久才答应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夏参衍,那时他已经十九岁了。个子不矮,放在这个年纪的男孩里却不算高,长得很好看,温润有礼。   他似乎有些怕我,一直垂着眉眼,不安的搅动着修长白皙的手指。   他上身穿着很干净的白衬衫,下身是规矩的黑色长裤。刘海有些长,微微遮住清秀的眉眼。   但最先让我注意到的,却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我太熟悉了。   澄澈清冽,如山间明朗的小溪,涟漪上浮动着粼粼天光,流转间天真又烂漫。   很像那个人。   那一瞬间,我几乎是立刻就涌上一股恶寒,然后不由自主的厌恶的将他从我面前推开好远。   “适可而止。”   冷淡的声音带着愠怒,凛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抬头,对上了锦卿冰寒的眼。   他将不知所措的夏参衍拥在怀里,凌厉疏冷的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有些抱歉,可一想到那个人,想到夏参衍那双澄澈到让人心悸的眼,立马就反感恶劣起来。   于是我狠狠瞪着那个被他护在怀里的人,冷笑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倒是学了一身妓.院窑窖里的狐媚本事。”   他似乎没懂我最后说的话,仍是紧紧抓着司锦卿的袖子。我知道他不是在做戏,是真的害怕。可我居然那样恶劣。   “滚出去。”   那是锦卿第一次不顾任何情面那样对我说话。声音很沉,眉眼很冷,我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过的暴戾的他。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愣了会儿,然后笑起来,提醒道:“司锦卿,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我们的?”   “滚。”他仍是说。   我又悲哀又恼怒,一怒之下口不择言了起来。   “一个智商有缺陷的蠢货你也喜欢,司锦卿,你是不是口味低俗?”   他捂住夏参衍的耳朵,怒吼道:“司锦瑟,我最后再说一遍,从我家,滚出去!”   那一次,还真是他让人把我赶出去的。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踏进过他家,除了在荧幕上,更没再有什么机会见过夏参衍。   但锦卿履行了承诺。   短短几年内,他确实如我们所料般,带着整个司家更上了几层楼,司家在他的带领下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他做到了。   我为他开心,也为他骄傲。   整个家族更是对他敬畏万分,甚至那些曾经不满于他年少为主的老古板,到了这一步也心服口服起来。   可我们都没想到,这会是他开始反抗司家的预兆。   他表演的太好,我也被他蒙在鼓里。   那时候的他已经和夏参衍分开了,甚至放言要与迟家小姐迟北柠订婚,而我们还在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掰回了一局。   等我们再回过神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那时不论是整个司氏,或是司氏家族的内部核心,都已经快被他纳入囊中。   时隔多年,久违的不安再次环绕了我。   我知道找他无济于事,所以我找上了夏参衍。   我不蠢,这些年以来他做的一切串联起来之后就能明白他都是为了谁。   那时的夏参衍已经二十五岁。   我有机会和他碰上面,是在一个内部晚宴。我匿名而来,将他堵在了包厢里。   而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的变化竟那样大,大到快令我认不出来了。   他越发俊美清濯,温润灵秀。他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西装,穿在身上有些大,却并不违和,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高挑。   而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见到我会害怕的躲在司锦卿背后的小孩了。   他的眉眼清晰秀气,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令人舒服的疏离与礼貌,行事得体。见到我时,似是早就料到般没有丝毫惊讶。   “司小姐。”他淡淡向我颔首,礼貌又客气。确实是对待一个陌生来客应有的语气。   我愣了愣,点点头,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就见他淡淡笑道:“司小姐过来是想和我说司总的事吗?”   这回我是真的有些不可置信了。   他没有退缩畏惧,反倒是我一时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您放心吧,我有自知之明。”他笑着说。   我怔了半晌,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不太适应的蹙了蹙眉,道:“锦卿是司家的当家人,司家不能没有他。”   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就在我以为我说服了他的时候,却又听他道:“可他同样是个人,他有自己的思想和自由,不论是我还是司家,亦或是司小姐您,都没有资格关住他。”   我眯了眯眼,反应过来他的话后冷笑道:“你知道什么?司家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他仍然那样彬彬有礼,连面色都不曾变过半分,却没有再回答我的话,而是道:“司小姐,你们的所谓责任,是让他一辈子做司家的傀儡吗?”   我狠狠一怔,猛的看向了他。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不是智商有缺陷什么也不懂的吗?   可还没待我继续深想,他又说:“司小姐,我想请求您一件事。”   我皱了皱眉,这会儿已经心神不宁,也没多思考,下意识问:“什么?”   他垂了垂眼,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一掠而过,又很快隐去。然后我听他说:“我愿意和您做个交易。”   我不解的看着他。   “我可以帮你们让他离开我。”他说,“并且我有办法让人消去他对我的记忆。”   我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突然之间觉得面前这个人好陌生。   他似乎也发现了我的惊愕,失笑道:“您不必如此惊讶。不瞒您说,我时日无多了。”   我心中一颤,看着他愕然道:“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垂眸笑了笑,不怎么在意的说:“我只有五年寿命了。”   五年寿命……   锦卿知道吗?   “司小姐,这五年里给我和他一点时间吧。”   “我会慢慢远离他。我只有一个条件,只希望你们不要再逼他,这些年他过得不是很快乐。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对您说这些,但我想您是他的姐姐,您该明白的。”   他淡淡说完这些,没有再多停留,礼貌的和我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人群里,然后消失在拐角处,恍然如梦。   之后夏参衍也确实做到了他所说的这些话。   那几年他和司锦卿几乎没有了来往,锦卿也没再有过什么大胆的动作。   可夏参衍临走时对我说的话还是让我心神不宁了。   仔细想想,这些年来锦卿真的开心过吗?   他好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很爱的人。直到夏参衍出现,他才仿佛成了有了自主思想和生命的正常人类。而身为姐姐的我,居然和那些人一样逼着他继续做那行尸走肉的枯架。   我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可我又想,真的是我做错了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司家,既然我能为司家付出一切,为什么他就不能?他才是司家本来的当家人,这是他生来的责任。   这种质疑一直持续到夏参衍离开。   我以为夏参衍的主动离开会让他死心,却没想到这会成为他和司家扯破关系的导火线。   那时候他的势力已经强大到司氏无法追踪了,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司氏,不留丝毫情面,那整整大半年,我们连他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我这才发觉夏参衍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重要到他可以随时为了他扯破和司氏的那层平衡膜。   这样真的值吗?   我不理解。   就在司氏众人都以为他已经带着夏参衍彻底归隐了之后,突然有人用一个不知名暗网联系了我们。   那人告诉我们,只要我们按照他说的做,就可以帮我们找到司锦卿。   像父亲气急攻心摔断腿和母亲进急救室这种小伎俩对于锦卿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说不定都不必深究就能看出其中的破绽。   这也是我们对他的离开束手无策的原因。   可那人居然轻而易举的就让司锦卿相信了一切。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的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司锦卿决定回司家的那天那人提前告诉了我们,所以我们才能快速精准的围堵住他。   也是那天,那人给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他告诉我说:夏参衍要死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恐慌起来。   我问他是什么人,我问他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可不论我再怎么给他发信息,那人也没再回过我了。接着,那个暗网被摧毁,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全部粉碎,那个人就像是从未出现般走的干干净净。   我以为我见到锦卿之后会很愤怒,然而那怒火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出来了一刹那,却又在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时土崩瓦解。   夏参衍要死了。   这句话在我看到他之后就一直不间断的出现在脑海里。   为什么偏偏夏参衍就在这一天死了?   为什么怎么就正好锦卿回到了司家?   我不敢再深想。   这时候的锦卿是不知情的。而我无法想象等他回去之后发现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于是我心软了,在半路放走了他。   他走后那一整天我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在等消息。   那个静谧的下午,我一个人想了很多。想到小时候沉默寡言的弟弟用瘦小的身体将我护在身后,想到当年我要去追求幸福和自由时弟弟无条件的支持。   锦卿从小就乖,他很听话,也很聪明,他什么都懂。因为从小到大我是他唯一的玩伴,所以他很珍惜我爱我,我知道的。   而随着年龄增长,他被司家压迫的越发严重,这些年来的一举一动都在司氏众人的监视下。   他也渴望过自由吧。   而我呢?我都在做些什么?   小时候最爱他的我,毁了他的一切。   第二天,果然有人来告诉我,说夏参衍死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讷讷从沙发上站起来。当我的手触到房门冰凉的把手时,我居然有些不敢走出去。   我在害怕。   很快父母亲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我以为他们会开心呢,毕竟于他们来说,夏参衍是锦卿最大的阻力,阻力没了,自然就能更好的掌控他了。   可出乎意料的,听到这句话之后他们瞬间沉默了。   母亲恍惚了会儿,自锦卿离开后她就一直有些混沌,此刻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可抑制的低低哭了起来。   父亲难得的没有出言训斥他妇人作为,竟也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和轻松,反倒沉下了脸,许久才叹出一口气。   那之后几天,莫名的,整个司家都笼罩在一片低压之下。   夏参衍是在初五被火化的。   初六的时候,司锦卿回来了,抱着夏参衍的骨灰。   而短短几日未见他,我几乎不认得他了。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司氏家主,也再看不出当年半点朗月入海。   不止是我,司家上上下下,上到父母族人,下到仆从下属,看到他,除了惊愕和悲凉,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这次来,除了任湛和夏参衍之外再没有带其他任何人。   他没有进屋,迎着大雪在司家大院里站了半个小时,然后捧着夏参衍的骨灰跪在雪地里对着父母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之后便转身离开,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   我突然很害怕,我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他离开,所以在他要离开时我抓住了他。   我或许该骂他,该叫人来关住他,可当我望向他死寂的眼底,那些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口,酸涩不堪。   我们互相沉默良久,最后是他僵硬着扭头看向我,用那破碎的不成形的嗓音,对我说:“他死了,你们开心吗?”   “锦卿……”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   “得偿所愿,喜不自胜吧。”他毫无波澜道,“六年前的病,他硬生生拖到了现在。你们找他说过什么,司家逼过他多少,他从来不和我说。有时候我是真的不知道他遇到我,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看着他的车缓缓消失在这场大雪里,突然觉得自己又失去了什么。   年初十七,任湛告诉我锦卿死了。   他在南阳的某座小镇里,抱着夏参衍的骨灰割腕自杀了。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晕倒在了家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他们告诉我锦卿的尸体已经被火化。   我质问任湛为什么不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任湛沉默良久,才和我说:“主人说,他不想再见到你们。”   我大哭起来。   他和夏参衍骨灰相混要葬在石溪山的那天我没有去。   我没脸去。   其实按照族规,他应该葬在司氏墓园里,但他不愿,而我们也没有脸再用司氏困住他了。   锦卿走后司氏也再不如从前。   父母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相继进了医院,二老都没来得及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后来半年后,母亲去世了,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和我说:“把母亲的骨灰洒在深山里吧,母亲被这里困了一辈子,也想看看这山河天地。”   我应了她,也这么做了,父亲没有阻拦。   母亲走后,父亲身体也不行了,人变得浑噩起来,再没有了之前那种干劲十足的模样,也不再是之前那个用臂膀抗下整个司氏的严厉家主。   后来几年司氏慢慢没落了下来,从大盛到大衰,也就短短十几年。   而那之后没多久,我和我的丈夫离婚了。   是我提出的离婚。当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他很好,这些年他对我和我的孩子都很好,只是我不想再活在司家的阴影和控制下了。   我五十五岁那一年,随着司家的没落,一些被捂住的事情也逐渐浮出水面。   这一年,我的人查到了一些事。   彼时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而那件事的出现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是关于肖凌的。   我的下属告诉我,他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去世。是割喉自杀。   他给了我一份资料,是关于当年整件事的真相。   他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受司家人胁迫在我面前演了那场戏,让我成功心甘情愿的回到司家,成为了司家的工具人。   后来司家人怕事迹败落,我会查出真相,于是逼着我和别人结婚,逼得他用刀子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是个被针扎一下都要朝我哼唧好久的人,是怎样的逼迫与绝望才让他下定决心以这样的方式自杀。   司家人把他的死讯藏的严严实实,以至于三十年后我才知道我的少年早已经离开了我。   而我用年少时的遗憾,亲手杀死了我的弟弟。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感谢观阅。 第42章 番外五:卿本佳人   我是司锦卿。   我有一个爱人, 叫夏参衍。   二十四岁那年,我遇见了小我十岁的他。   说不清楚是怎么一步一步沦陷于他的,或许是一见倾心, 或许是因经年长久而深入骨髓。   二十六岁, 他来到了我身边。   二十七岁,他因为报恩吻了我。   三十三岁,他离开了我。   三十九岁, 我失去了他。   从初遇到生死两别, 一共十五年。   我爱了他十五年了, 错过了他十五年。   那年那个主动的吻, 我以为是他对我的心意。然而慢慢的, 我明白那起先只是一种恩情。   于是我渐渐在这片质疑里忽略了他对我的爱。   我不敢再和他说“爱”和“喜欢”, 因为他或许会用同样的方式拥抱我, 却不会真心喜欢我。   我开始害怕,小心谨慎的把那份越界的爱意藏起来。我怕衍衍看见,我怕他知道了以后用那种不情不愿的方式留在我身边。   我爱他, 我不愿意勉强他。   可我既希望他幸福快乐,又不甘心把他的手让给别人牵。   毕竟第一次遇见他, 就好喜欢他了。   我们第一次遇见, 其实并不是他十五岁那年误入的那个宴会上。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风很冷, 瑟瑟席卷着辛由的街边枯叶。下午的天空白茫茫的, 风也凛冽。   那天我在家族议会上和族人起了矛盾, 被父亲用家棍罚了一顿。   这么多年的折磨,其实我早不在乎身上皮开肉绽般的疼痛了。可当我看到长姐冷淡漠然的脸和母亲徒劳阻止而伸出的苍老的手时, 我突然没来由的厌恶起来。   厌恶这种傀儡般的控制, 厌恶这行尸走肉般的使命。   于是我反抗了父亲,在族人们惊愕的注视下从司家庄园逃走了。   然而即使逃出了司家, 我也没有去处。可笑的是,已经二十四岁的我连一个安心的落脚点都没有。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开着车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辛由大街上。   我在熙攘里看到相携而过的人群,听到间或传出的欢声笑语般的人间喧嚣,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真正踏进过这人间热闹。   他们把我捧得高高在上,仿佛我真的是这世间神明。   可神会觉得累吗?神会厌恶众生吗?   就是在这种压抑与郁恼中,我遇见了他。   那天并没有故事里那般温暖的阳光,整个辛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阴霾下。   正逢放学时间,学生们从学校谈笑着相携出来,又三三两两的离去。   而他就安静的蹲在辛由中学门口一颗银杏树旁,小心翼翼的轻抚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宽大的蓝白色校服罩着他瘦小单薄的身体,他把领子拉得很高,遮住了半张清秀温润的脸。   在这人来人往的深秋里,他所处的那一隅格外静谧安然,也让我所有的阴郁焦虑缓缓消散。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那条小道,而他蹲在那片秋意里,暖的不像话。   那时的我也没想到,那温和清润的少年,会让我沦陷一生,不可自拔。   我站在不远处,不敢靠的太近,害怕这样颓败阴暗的自己会吓到他。   银杏树的扇叶悠悠而下,绕过那人间美好,悄悄落在他脚边。仿佛也怕沾了雨露的枝叶弄脏了他。   这才是神吧。   干净、澄澈、纯粹、美好。   胜雪透玉,似水温柔。   直到他家人的车过来将他接走,我还怔怔站在原地。   等回过神来时他早已离开。而我垂眸看着那只被他安抚的温顺乖巧的小猫,突然觉得胸腔柔的像水。肌骨里暖流穿过,止不住的冲向四肢百骸。   从小的家族控制让我习惯了压迫与忍耐,那些阴暗与痛苦从来没有人避讳过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干净的深秋。   我将那只小猫悄悄抱回了家,藏在了少为人知的一间公寓里,安排了人过来照顾。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小动物,但因为他,我突然发觉一条鲜活的小生命来到世间或许也是一种美妙的馈赠。   而且小猫有了家,他也会很开心吧。   不过遗憾的是,小猫大概是因为常年流落在外,患了病,没过多久就死了。   我总是守护不好任何想要守护的东西。   那之后我没有刻意去找过他,我以为那一面已是上天给我的最大的仁慈,我于是不对自己能再次遇见他抱任何希望。   却没想到,命运这次还真是待我不薄。   我们再见于一个普通的晚宴。   以我的身份其实是不该来这种宴会的,可我为了躲过那晚的家族议会,借口有约来了这里。   我对那些阿谀奉承不厌其烦,也不屑一顾,干脆寻了个包厢躲了起来独自喝闷酒。   那包厢的玻璃是单面的。进去时我还郁闷,怎么躲起来了还能看到外面,却没想到这会是上天给我的意外恩赐。   从他被他父亲带进来开始,我的目光就凝聚在他那里,移不开眼了。   我看着他无助又乖巧的坐在角落里,身上还穿着学校的校服,瘦瘦小小的,面对这样的浮华似乎有些无措。   他父亲是真的很不负责任,随便派了个人守住他就赶去应酬了。而守住他的那个人更不用心,居然将他一个人丢在这种迷乱肮脏的地方。   我不太放心,所以从那个守他的人离开开始我就从包厢里出去了,想着离他近一点儿也好。也幸在我来得及时,没让试图接近他的那个中年男人碰到他。   那样脏的手,连沾到他的衣角都是亵渎。   他用那双干净通透的眼睛怔怔望着我,眸子里还带着恐慌过后的晶莹与无措。常年在商场运筹帷幄的我,面对他澄澈干净的眸时居然控制不住的失了神,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面对十五岁的他,我突然慌到不行,只能尽量调控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放柔语气,微微俯身和他平视,怕自己吓到他。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被他这样望着有些招架不住,掩饰般轻咳了一声,移开了眼,面颊微烫,低声僵硬道:“不用害怕。”   他又眨了眨眼,他的睫毛很长,又浓又密,柳絮般翩然轻盈,每一下都挠动着我心里的弦。   “我……没有怕你。”他突然说。   他的声音轻柔清脆,带着少年的明朗,软软的扎着我。   我听出他有些紧张,便顿了顿,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承认,那一刻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私心。   “夏参衍。夏天的夏,人参的参,繁衍的衍。”他轻声回答。然后悄悄抬眼看向我,小声问,“你呢?”   我心里一动,笑着回答他:“司锦卿。司空见惯的司,繁花似锦的锦,卿本佳人的卿。”   我知道不能靠他太近,这是我和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我不能吓到他。   只是未免有人还过来骚扰他,我就顺势坐在了一旁,静静陪着他,只敢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悄悄看他。   我紧张而忐忑。   后来夏长兴赶到。我担心衍衍对我的印象会不好,所以表面上客气的和夏长兴打了招呼,对于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却很不舒服。   然而碍于身份,我只能暗暗警示了他的手下不负责任的事。他受宠若惊的朝我道谢,惶恐又后怕的带走了衍衍。   我们明明没有见过几次,可少年清瘦的背影,澄冽的眼,却让我记了很多很多年。   那时候的我才二十五岁,二十五年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明媚,怎么可能甘心放手。只是即使很想得到他,却也从来没有过有一天真的会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我配不上他的。   我身上的腐臭味太浓,司家往我身上泼的血太红,我手上沾的人命太多。   我不能,也不敢接近他。   但我想,我可以保护他,守护他。   尽管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身份和姿态。   而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会来到我身边。   那天去聂家是我蓄意而为之。   中间夏家的事因为衍衍我都略有耳闻,我知道夏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时的夏长兴公司破产,背负着一身的债。恨就恨在当时的我并没有掌握司氏实权,我不敢贸然帮他们,若被司家人查出来,他们一家都会被连累。   而那时的齐雪纯已经改嫁聂家,夏长兴将衍衍交给她,想必也是实在走投无路。   聂家虽说比起司家来不值一提,但司家现在扎根于辛由,和聂家多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我早就从中得知夏长兴要将衍衍送去聂家的事,我想离他近一点儿,又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变态,所以我只敢隔着一堵墙听听他的声音。   我借口要和聂贺讨论合作方案,推掉所有工作,心魂不定的去了聂家。   聂贺见我亲自过来,大约也被吓到了,诚惶诚恐的把我安排在一楼的待客室里。我本来就不是为这个而来,干脆把事情全权交给了任湛,然后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是那逐渐清晰起来的声音却并不是我想听到的。   “齐雪纯,你摸摸你的良心!他也是你的儿子!?”   “我的良心!?夏长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如果你不想要衍衍了,你直接说就是,没必要让我来当这个恶人!”   “……”   那些争吵刺耳至极,就连作为外人的我都觉得心寒嘈杂,那么被父母抛来抛去的他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于是我倏然起身,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小孩已经被父母的争吵吓得缩在了墙角,不知所措。   两人看到我时皆是一愣,更何况刚才我进门时聂贺已经向齐雪纯介绍过我。   那些争吵也在我出现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我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正怔怔望着我这边的小孩,只觉得这两人厌恶刺眼至极。   我不愿意看他这样无措慌乱,也不想他一直孤立无援。如果可以,我想把他放在身边,光明正大的保护他偏爱他。   我想给他一个家,让他明白,他不是没人要。   “你们不要他?”我笑了一声,然后径直走向十五岁的他,冷冷道,“我要他。”   整个聂家大宅静的针落可闻,一时之间,别说是齐雪纯和夏长兴了,就是聂贺和任湛也讷讷站在那里,显然没能反应过来。   可我说完后又觉得这样的话语说出来不太好,会让衍衍像个被交换的物品一样廉价。于是我又微微蹲下身,看着他迷茫慌乱的眼,轻笑着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眨了眨眼,愣了愣,似乎在想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耐心的等他想明白,然后见他失措过后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他就这样来到了我身边。   我把他安置在辛由一座半山腰别墅里,那里都是我自己的人,隐秘也安全。   别墅里的仆从都是跟了我很久的老人,和蔼善良,我素来没什么架子,待他们也不差,他们都是无所依的人,对我心怀感激,因此也尽心尽力。   衍衍是个明朗乖巧的小孩,他们都喜欢他。哪怕后来我和他分开了,老人们也偶尔顾念着他,只是衍衍为了避嫌,除了托我送点礼物问个好之外,直到离开也没有再来过这里。   他来这里之前,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叫您什么?”   我选了一个称呼,却不知道,这个折中之下随便得来的称呼,竟会困扰了我和他一生。   别墅里的房间很多,仅有的两个主卧,一个是我的,另一个原本应当留给我未来的妻子,而我怀着私心,将他安置在了那里。   因为工作原因,我其实不常住这里,为了方便,一般都是住在市中心的别墅里。但眼下衍衍在这里,我就算再忙也不舍的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刚来时他做什么都小心谨慎,为了不麻烦到别人,连衣服都是自己悄悄洗了。   我又心疼又无奈,又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渐渐放下防备适应起来,只好慢慢来,一点一点让他融入这里信任这里,然后再慢慢改变他这些什么都自己扛的习惯。   我想帮他分担他的一切,如果是苦难,我想承担其中的百分之八十。   我希望他永远开心幸福,眼睛永远如初见时那般澄澈纯粹。当然,哪怕有一天他从人间历难归来,天真耗尽,眼神浑浊,我仍然愿意迎接他的每一个拥抱与亲吻。   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近,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夏夜。   彼时我已经睡下,迷糊里被微弱的敲门声吵醒。我心里一惊,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打开门却看见他光着脚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外,脸色苍白。   这天晚上气温降下了一点,他穿着薄薄的睡衣,整个人无助惊惧,看起来摇摇欲坠。   我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拿了一双拖鞋让他穿上,又用薄薄的毯子裹住他单薄的身体,然后才微倾身,安抚般摸摸他的头,柔声问:“怎么了?”   他不安的绞着衣角,许久才小声说:“我……怕。”   我问:“怕什么?”   他偷偷看了一眼我,又立马低下头,说:“雷……”   我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衍衍这么大了还怕打雷?”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把他带进了门,然后让他在床上睡下,想着先哄着他睡着然后自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不管怎么样,贸然睡在一起总归是不太合适的。   却没想到我们都昏昏欲睡之际,又被窗外轰然一声炸雷吵醒。   他被吓醒,大约是还没有清醒过来,把自己整个人都闷在被子里,蜷缩着,然后才控制不住的缓缓溢出几丝哭腔。   我也被吓到,急忙跑过去将他轻轻揽在怀里。他颤了颤,从被子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我。   我被他这样没有安全感的眼神看的心疼,只好掩饰似的掀开被子把他完完全全拢在怀里,然后一边用手心轻抚他的背,一边喊他的名字,告诉他“别怕”。   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淡淡清香萦绕在我鼻尖,他的身形清瘦,我把他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他似乎很习惯蜷缩着睡觉,小小的一团,总是善于把自己圈起来,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   我这样抱着他,仿佛是在他自己的基础上加了一层无坚不摧的屏障。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他的第一道防线,永远也破不了的那种。   他突然喊了我一声。   我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问:“怎么了?”   “我可以抱你吗?”他低低的说。   我愣了会儿,才近乎慌乱的应道:“……当然。”   于是,那只细瘦的手臂轻轻环上了我的腰。   我们相互贴近,心脏隔着两层皮亲密无间。   他小声叫着我。   他环着我腰的手轻轻攥着我腰侧的衣料,我能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嗯,我在这里。”我一下一下抚着他脊背。   不知是不是恐惧作祟,这晚他极其没有安全感,再也没有平日里和我相处时的谨小慎微。   临睡时他还问我:“……您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我愣了愣,勾了勾唇角,温声玩笑道:“怎么会,衍衍给我找点麻烦才好呢。”   他没说话了,只是往我的方向更贴近了些。   这晚他睡得很安心,而我彻夜未眠。   这之后他慢慢不那么拘谨了。会主动和我说话,会分享学校里有趣的事物给我,学习上遇到难题也会来找我。   我知道他怕雷雨天后,慢慢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只要天上下雨,我就会被雨打树叶的声音惊醒,等听到雷响就往他房间里跑。然后哄着他睡下,自己在他房间里坐一整夜。   我仍然不敢靠的他太近。我怕他害怕我。   但渐渐的,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小心翼翼,笑容多了起来,雷雨天时会主动抱着枕头钻进我被子里,所以那个时候我的房间总是不敢锁门的。   那时的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安全距离,只知道开心或害怕都要往我怀里钻。   而理智告诉我,这样是不对的。   我既惊怒于他的家人没有给他普及过人身安全方面的教育,又有些心疼。所以我不敢把话说的太重,只好一点点教他,告诉他不止是要和陌生人保持距离,和亲人家人也一样。   说到安全距离时,他问我:“我和您也要保持距离吗?”   我顿了顿,笑道:“当然,不止是我,除了衍衍的爱人之外没人有资格突破这层距离。”   他好像不懂什么是爱人,想了想,对我说:“那您不可以是我的爱人吗?”   我愣了愣,摸了摸他的头,沉声道:“衍衍,快点长大吧。”   只有你长大了,我才知道你对我的爱究竟是爱人之间的眷恋,还是所谓的恩情。   好在他之后慢慢也懂了。而我们的日常相处就如同真正的亲人那样,亲疏有度。   后来他又问我一次:“我是不是不应该抱您?”   我愣了愣,突然自私了起来,我说:“可以的。你永远可以依赖我。”   你永远可以依靠我,哪怕仅仅是把我当做你的长辈和亲人。   和他在一起慢慢相依相知的那段时光,无论何时想起来都烂漫的像是上天编织的一个美梦。   我们躲在喧嚣的人间外,亲密无间的像是真正的家人。   只是等我发现这些都是我自欺欺人的假象时,为时已晚。   我以为他不挑食。因为不论餐桌上摆的是什么菜他都会夹一点,每顿几乎都是一碗饭,只有我下厨时他才偶尔能吃两碗。   我是在他去世后,看到那本笔记里记录的日常,才发现他是个嘴很挑的人。   他在笔记里肉食那一栏标注着:不喜欢吃鸡肉。   可明明他什么都吃,我曾经问他喜欢吃什么,他说他不挑食。   那时候他身体不好,我想给他补身体,隔三差五便让家里的阿姨给他炖鸡汤,他也面不改色的吃了,装作很香的样子和我说“好甜”。   甜吗?   其实是涩的吧。   我爱他这么多年,却连他的喜好都没弄清楚。   他上高中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吃校门口的冰糖葫芦,他说那里的冰糖葫芦又酸又甜,不像以前家乡集市里的那般酸涩。而且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和蔼慈祥,见到他时还会笑着和他打招呼,这大概是十六岁的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人间善意。   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校门口的冰糖葫芦,他一次也没有吃过。   那些所谓酸甜不过是他对温情的匿想。   我的衍衍他很聪明。他知道父母抛弃他是因为什么,也明白为什么聂家人不喜欢他,面对兄长和妹妹的辱骂也从未心生怨怼。因为他从来没有怪过谁。他觉得这些苦难的来源都是自己本身的缺陷,他觉得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错。   他们一家人站在屋檐下,却把所有的雨都让给他淋。   我以前以为我至少能用自己为他挡一挡,一半也好,一点很好,全部也好,只要他没有那么难受,只要他开心。   可到头来,我是伤他最重的那一个。   我明明知道他最怕什么,却仍然那样做了。   他十七岁那年,他说他想进娱乐圈。   我第一次拒绝了他。   虽然最后我还是妥协了。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明白他为什么要进娱乐圈。他还有一个妹妹和奶奶,他想用自己的能力去给他们最好的生活。   这是他爱人的方式。   我也是很久很久才明白,他当年把自己给我,爱意比恩情要多。而选择离开我,也是他对我爱的方式。   毕竟他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他所珍重的所有人。   那时我的一切动作都在司家人的监管下,我在暗地里保护他的这点小动作自然也被他们看在了眼底。   不过估计他们一开始也觉得我和他只是玩玩,所以装作理解的样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而我天真的以为自己能这样一直看着他。看他长大,看他懂事,看他年少心动,看他情窦初开。   我对他喜欢我不抱任何幻想。   却没想到他那年高考失利,他会主动吻我,把自己给了我。   我对他从来没有防备,所以他吻上来的时候我甚至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脑子一下子就空了,耳边嗡然作响,有什么在不断灼烧着我的心肝脾肺。   他抱着我,吻我,他的眸子里仿佛盛着一汪清泉,潋滟迷人,动人心扉。   我以为我自己能控制住,可面对他时,那磨砺了二十几年的理智顷刻间便能消失殆尽。   我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驱使着我向他靠近,我明白自己一直想要他。因为爱他,甚至想把他绑在身边一辈子,也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我终究是卑劣的。   那之后我们便一直维持着这种关系了。   然而肌肤相亲的同时,心也越来越远。   他从别墅里搬了出去,住在了公司安排的公寓。他说这里离夏轸汐的学校近,安全性也高,他往来比较方便。   我没有拦他。我知道他在渴望自己的生活。   而他从来没有把我纳入过他的未来。   随着他的名气在圈内叠加,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些事情也很快被揭露开来。   导火线在于司家。   父亲将我叫回家,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心平气和,我还以为他是想为我和他的未来做打算,于是坦坦荡荡的朗声回答道:“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棍棒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一声不吭的受了。   这一次的责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重。家鞭和家棍互相交错着在我身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我笔直的跪在司家祠堂里,却一声不吭。   父亲一遍遍继续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一遍遍说着我之前的答案。甚至在被折磨的头脑不清浑身麻木的时候,我还迷迷糊糊在想:我想和他在一起。   我爱他,我会放下世界去爱他。如果他也爱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牵他的手。   我想给他一个家。   那是我首次生出了反抗司家的心。   只有掌控司家,我才有自主权,我才能光明正大的爱他,不再受他们的遏制。   于是我开始暗地里收拢人脉,一点一点渗透司氏,慢慢把整个司氏企业乃至司家纳入囊中。   只要我的权势足够庞大,只要我对司家人来说足够重要,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   并且他们并不知道,我确实有自己的势力。   我十八岁那年,在宴会里结识了一个叫莫宴书的人。莫宴书为人浪荡随意,但却和我很合得来,烦闷时偶尔也能和他说上几句心里话。我们就这样渐渐成了至交好友。   于是我和他说了我的事情。其实那时候我已经被司家压迫的想要自杀了。我足够优秀,他们对我的要求就越高,慢慢的把我捧成了举世无双的神,恨不能将我供在上堂祭拜。   莫宴书听罢沉默了会儿,敛去笑意,然后低声问我:“你想自由吗?”   我说想。   于是那一年,他带我加入了一个组织。   我签约入会,帮他们做事杀人,而他们给我权势,我们有专门交流的暗网。那些势力起先只是一点点,后来随着我给他们做的任务越来越多,慢慢的,几乎整个辛由与南阳的掌控权都落在了我手上。   这是一个成正比的交易,很划算。   而我在这个组织里结交了很多有趣的朋友,我和他们合作,和他们杀人。很奇怪的是他们都是不在乎利益的人,都各怀其长,各司其职。   入会需要签署一个合同,还要录入指纹随时确定身份。   我在行动中的代号叫“Umbra”。   Umbra,光源永远照耀不到的地方。   我充当一个暗夜杀戮者的角色。只杀人,不救人。   入会前期时我会去各种地方隐埋身份做组织安排下来的任务。后来我为了专心对抗司家,只好向上级请求缩减任务,后期时是跟着一个叫“Redeemer”的人。   这个人的地位在组织里很高,名声显赫,只是他的性质和我恰恰相反,他只救人,不杀人。往往有他留下的需要清理的残局时我才会出面替他清除干净。   不过我和他合作这么久,还从没见过面。别说是我,怕是整个组织也没几个人见过他。毕竟他才是真正的操控者。   我也因为他得到了更多的权势与威望。   可目前这些都不够,还不够我彻底摆脱司家,也不够我保护衍衍。如果不是衍衍的出现,我大概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我以前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设想,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司家之后还能去哪,还能做什么,毕竟我的一切都是司家的。所以才迟迟没有生出过逃走的心。   直到衍衍出现,我才生出了渴望。   我开始慢慢规划自己的未来,也想过要是有朝一日摆脱司家我能带他去哪里。   我想逃走。   可司家人个个都是老狐狸,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控中,于是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保护衍衍是首要,他最重要,我必须在以他的安全为前提下逃离司家。   然而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我怕,我不敢赌,于是我一直在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直到有一天,迟北柠找到了我。   她和我说,我可以放言要和她订婚,把衍衍摘出司家人的视线,假装暂时归顺他们,她也能偷偷在暗地里帮我转移司家注意力。   我问她为什么帮我,她说:“有人让我来帮你一把。”   她没说是谁,左右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我去问莫宴书,莫宴书说是他。   可我总觉得怪怪的。   莫家与迟家八竿子打不着,他怎么可能认识迟北柠?再说了,莫宴书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办法,以他的性格,肯定是直接差人过来帮我把司家解决了。   但我肯定他不会害我,便没有多想。   于是那一年,我和衍衍渐渐疏远。   在他知道我要订婚这件事之后,我就知道他要离开我了。   我故意制造许多花边绯闻出来,借此掩人耳目,让司家人认为他没有那么重要,因而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   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暂时的分离,只要我快点解决司家,我还能找回他。却没想到,这一拖,就是五年。   他比我想象的要决绝,或许在他心里我本身就没那么重要,所以离开和疏远都那样果断。   每逢节假日,我问他需不需要我去陪他时,他都说工作忙。哪怕是除夕节和元宵夜,他也会找各种让我无法反驳的借口。   我去主动找他,他就逃走。后来他甚至故意在这样的日子出差,不肯回来。   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立场缠着他不放?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和他分开的一分一秒,都是极刑。所以我急切起来,开始大肆掠夺司氏。   我反抗司家,忤逆族人,只为能早日见他再真心实意的对我笑一次。付出什么代价也无所谓。   而正是因为我的急功近利,我居然没顾得上去照看他的身体。我知道他身体虚弱,一到冬天容易生病,却没想到五年过去,他的身体会到这种地步。   “我心向山,君心向水。”   这句话,是我在他留下的笔记里看到的。   他不相信我。   他二十八岁那年从辛由离开我的时候,我想过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哪里,可常逸却对我说:“您还是别去找他了。衍哥和我说过,他说他没有过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他想自己去散散心,让您给他一年时间。”   “司总,其实他这些年过的很累,难得愿意自己出去走一走。您……放过他吧。”   放过他?   原来在他人眼里,我的出现是令衍衍难受的吗?   那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我真害怕他也如常逸那样,心底里是厌恶我的,我害怕了,退缩了。   于是他离开我的那大半年我发了疯一样侵蚀着司氏。司家上下人心惶惶,但衍衍的离开让他们再找不到我的弱点,对我束手无策。   这一年,我终于将整个司家内核收入囊中,那些父亲和长姐手下的零散势力于我来说已经没有威胁了。   思念像镣铐,锁着我。也像火,让我心急如焚,狂念难耐。   我还是去找了他。   我去的时候他不在家,我就站在他家门口等。这里隐蔽破旧,杂草丛生,青苔遍布,却叫“百花巷”。   可我知道他最喜欢这种平淡安定的生活。   而我和他的家人都没能给他这种生活,我们让他颠沛流离,无处可去,不得已躲在这种阴暗的角落里。   到底是什么错了?是世俗,是人心,是利益熏染,是权势至上。   所以我讨厌那些人。   讨厌抛弃伤害过他的人,包括我自己。   我再一次见到他时,他瘦了好多,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副枯架,看到我时的笑容像是扯着嘴角硬挤出来的,再也没有我第一次见他时的明朗。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他了。他照顾不好自己,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但他已然不再依赖我,他赶我走。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对他来说真的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我不甘心,怎么样都无所谓,他始终不爱我也好,赶我走也好,我都不舍的离开他了。哪怕这辈子都只做他明面上的长辈,只要我在他身边就好,只要我看着他平安快乐就好。   然而当我知道他的胃癌那一刻,所有的安慰都分崩离析。   他居然不告诉我,半年前他离开我时就得了胃癌,却一直瞒着我,甚至放弃治疗,想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彻底消失。   是我,是我伤他太深。   我在百花巷陪了他两个月,这短短的时光,却是我们这些年以来最平静快乐的日子。   我以为我能尽快等着和他过完年将他带去国外治疗。   可有些事情总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甚至超出了我所有的预期。   莫宴书的到来,司家的假消息,都让我措手不及。   而他居然狠心至此。   甚至不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在我三十八岁的年末,随着南阳的初雪消逝。   我终究还是留不住他。   他去世以后我想过即刻随他而去,却又禁不住翻开了那本承载了他十年的日记。   日记的第一页,是他十七岁那年写的:“我喜欢他。”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他二十七岁那年冬季写下的:“做了他六年情人,贪恋了他十三年。一场空。”   原来我们都是胆小鬼。   只是衍衍,我们在一起的那五年光明正大,怎么能说你是我的情人?   我明白,到这时,死亡无疑已经是我和他最好的归宿了。   这人间留不住他,也没有资格留住他。   只是我不明白他的病因,起码在离开之前我要先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六年肺纤维病史,为什么医院检查不出来,又为什么会突然器官衰竭。   然后莫宴书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一个人做的,假消息是他传的,信息是他阻拦的。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回司家,我还能赶上衍衍最后一面。   之后一个叫纪清冶的人找上了我,他居然也是我们组织的人,只是他神出鬼没,我进入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见到他。   他告诉了我一些事。   纪清冶说,以衍衍的身体原本活不过二十岁。后来一个叫陆慎言的医生帮他延长到四十岁,是他自己强制缩短,没能熬过二十九岁的凛冬。   我控制着没有精神崩溃。   最后纪清冶临走时转过身笑着对我说:“他喜欢白玫瑰 。”   我静静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然后我听到他说:“你知道白玫瑰的花语吗?”   …………   我异常平和的处理完他走后的事,和他的粉丝们交代了,让他的家人见了他最后一面,然后颤抖着亲手将他送进了火葬场,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和他一起扑进那场大火里。   不过我的衍衍,就该永远这样保持住这样的美好。   年初十七,我重新回到了百花巷。   我支走了所有人,刮掉了已经凌乱扎人的胡子,整理好仪容,穿上了初见他时的那件白衬衫,然后背靠在床边,坐在地毯上,抱着他的骨灰,用刀子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许多年前,他也用这样的方法自杀过。   现在我就用这样的方法去找他。   我留下了一张纸,纸上只写了一句话:骨灰相混,合棺葬于石溪故地。   我很卑鄙,我有私心。   生不能白头,死也不想放手。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在感受生命流逝的时候,我突然记起了好多事,都是关于他的。他的笑,他的泪……只是这么多年,却唯独没见他发过火,诉过苦。   我的目光落在落地窗外。此时南阳仍是大雪纷飞,小院里的积雪已经很厚了,层层叠叠的,像是填不平的遗憾。   我看见他蹲在盛开的玫瑰花圃前,指尖轻柔的拂去玫瑰花瓣上的雪,对我说:“您看,今年的雪下的好大啊。”   是啊。   仔细想想,这些年不论是南阳还是辛由,好像都没怎么下过雪,偶有雪丝,两人也是分隔两地。   我们终于可以携手看一场安静的雪了。   只是衍衍,这一次,别再推开我啦。   *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王风·大车》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第43章 番外六:Redeemer   我是夏参衍, 也是夏念清。   我生在一个安宁美丽的小镇。听说我出生那天正是天光乍破时,山花遍野,万物朝生。   母亲说, 我是她最好生的一个。怀我时什么都能吃, 也不害喜,人家都说她有福气,都说我肯定是一个聪慧乖巧的孩子。   可我似乎辜负了他们的期盼。   我是一个智商有缺陷的傻子, 一个不受欢迎的小孩, 同龄人欺负排挤的对象。   这也导致我的整个童年在回忆里几乎都是灰暗的。   父母的不待见与疏远, 哥哥的嫌弃与冷漠, 朋友们的调笑与嘲讽, 甚至亲戚们看待异类的眼神与轻蔑的话语, 都像针像刺, 扎在年幼的我的心上,直到这颗心彻底麻木,麻木到刀枪进去也不再有痛觉。   而在这几乎黑白两色交加的时光里, 只有爷爷奶奶和阿轸是有色彩的。他们是灯塔霓虹,照着我前行的路。哪怕前路荆棘, 别人奔跑, 只有我在爬, 他们也只会心疼我, 而不会轻视我。   奶奶疼我, 阿轸爱我,爷爷信我。   而在小时候我的眼里, 爷爷几乎无所不能。   爷爷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 几乎去过所有我向往的地方。他会在月朗星稀的夜晚里一点一点的说给我听,一遍又一遍, 只要我想听,他就会说。   我那时候笨极了,学什么都学不会。在那个青涩的小学时代,在邻居家小孩次次考试第一的年纪里,我无数次与倒数第二拉开很长的距离,遥遥被垫在谷底。   成绩不好的小孩,连老师也是看不起的。   爷爷却从不在乎这些,甚至能笑眯眯的安慰我说:“没关系,咱们小衍不读书也行,读书无非就是为了赚钱,以后爷爷养着你,咱不愁未来!”   可是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懊恼道:“那也不行,爷爷总不能陪小衍一辈子……”   而年幼的我还不懂什么叫做离别。   就是从这时开始,爷爷开始教我修表。我学的慢,记得少,他就手把手,一点一点耐心的告诉我如何拆卸组装。那精密至极的机械仪器他教了我九年,一直到他去世。   而他去世前都在牵挂着我。   那天他似有所感,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小衍,如果有一天觉得害怕了疲惫了,抑或是有了想保护的人,想做的事。你可以试着去找那个叫陆慎言的老师。你认识他的,他教过你小提琴……他很厉害,他会让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只是……小衍,万事发生,万物生长,都有其相应代价。在你做决定之前,爷爷希望你明白自己做的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陆慎言是曾经住在我们家隔壁的一位叔叔,他教过我小提琴,是所有教我的老师里最有耐心的一位。只可惜他来去无影,似乎永远没有落脚点,没有在百花镇待多久就离开了。   但显然,那时的我是不理解爷爷的话的。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让我去找陆慎言。   后来恍然明白,也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而爷爷的离开无疑是对我最大的打击。   离开时他还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嘴里呢喃的最后一句话是:“小衍,别害怕……”   音落,声止,我的手腕被松开,那双生着厚茧的手失去了温度。从此,所有天光都被窗外的阴云遮住,乌鹊乱飞,却再也没有鸟儿关顾我的屋檐。   爷爷去世之后,我才知道父母原来早已离婚。只是怕爷爷知道了伤心,瞒了这么久。   好在那时候父亲的公司还算顺利,我和阿轸就跟着父亲留在南阳,而母亲带着大哥改嫁到了辛由聂家。   明明曾经那样相爱的父母,也终是从相敬如宾走到了相看两厌。   不过那时的我们其实也不算太差。即使母亲改嫁了,她也仍然会每半月定时来看看奶奶还有我和阿轸,经济方面当然也从没有亏欠过我们。   而父亲的公司渐渐开大,那段日子几乎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好几周都不一定回一次家。   他最焦头烂额的一次,好几月连人影都见不到。我和阿轸都还小,什么都不懂,也知道怎样才能让他轻松些。   直到他的公司正式破产,他背负了一身的债。   夏氏破产以后父亲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关了好几天,再出来时他瘦了好多,胡子拉渣,两眼清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轸,忽然蹲下身抱着我们大声哭了起来。   我和阿轸都不知所措,只是讷讷站着。   他那时的压力大概是那个时候的我们无法想象的大。一个公司的破产,面对的不仅仅是巨额的债务,还有来自身边人的落井下石与嘲笑唾弃。   但他为了我和阿轸坚持了下来。   毕竟是巨额债务,对那时不知情的我们来说,这个家庭的压力已经大到他无法背负下去了。   而我才是这个家真正的累赘。我心里清楚。   所以父亲决定要把我带走时,我也没觉得多么难以接受,只是偶尔悄悄难过。   父亲要把我送去母亲那儿之前,红着眼对我说:“衍衍,爸爸不是不要你,只是你跟着爸爸,爸爸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知道的。   我理解,我不怪他。   哪怕后来母亲也对我说:“衍衍,妈妈和爸爸已经分开了。妈妈现在住在别的叔叔家里,你跟在妈妈身边,会让妈妈没脸面对聂叔叔。”   我也不怪她。   是我自己太没用。   我不敢怨天尤人,只敢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无能。已经十五岁的我,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恐怕他们把我扔到大街上我也不知道去捡东西填饱肚子。   一个智力有损的傻子与累赘,我有什么资格怪他们?   我以为我最终会被送到孤儿院。我知道那才是没有家和被抛弃的孩子该待的地方。   尽管害怕,尽管失落,那又能怎样呢。   我大概是自卑的。我不想影响母亲和大哥现在的生活,也不愿意给父亲阿轸还有奶奶造成负担。所以一开始我就傻傻给自己下定了决心,去哪都行了,哪怕把我扔掉也无所谓。   一个不被眷爱的生命,是没有存在的价值与意义的。   而就在这时,我遇到了那个天神一样朝我伸出手的男人。   他带着羽翼降临在我荒芜贫瘠的枯萎里。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了白鸽的欢鸣,教堂的钟声,看到天光熠熠百花盛放。   那永不落幕的明朗天也随着他的出现而解救我于霜天凛地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大概说的就是他。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除了爷爷,他是第一个会弯下腰认真和我说话的人。   我对他的欢喜始于十五岁那年那个偶然闯入的宴会上。   在此之前,我也从未妄想过这个披着金光的人会走进我的世界,把我从昏天暗地的黑暗里拉出来。   他让我痛苦,也让我幸福。   许多年后,我也曾认真想过,自己遇到他,究竟是上天对我更深一层的惩戒,还是冥冥中命运对我的眷爱与怜悯?   我或许曾经纠结,但我心里始终明白,遇见他,爱上他,于我而言都是件幸福的事情。   毕竟跟他走时我也有自己的小私心。我知道这样的方式过于冒险卑劣,可我也从未奢求过什么,哪怕后来注定只能与他保持情人关系,我也不后悔。   我已经很幸运了。   他对我那么好,小心翼翼又体贴耐心。   他可以放下几天堆积成山的工作陪着假期时的我出去度假放松;也会在得知我喜欢玫瑰之后,玫瑰花种满整个庭院;我身体弱,一到冬天容易生病,他就替我请假,推掉我的通告在家里照顾我,别人侮辱我时他会捂住我的耳朵……那样温和的人却会为我的惊慌而怒不可遏……   那时的我最怕雷雨天,也最喜欢雷雨天。因为这时,我可以跑进他的房间,顺理成章的钻进他的被窝,还可以偷吻他。   我没有理由不爱上他。   况且那份僭越的心思已经在我心底藏了那么久,能再靠近他一点,已是隐秘不已的欢喜。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懂什么叫喜欢,我连自己的喜欢都没有弄清楚,又怎么会懂他对我那独一无二的宠爱。   而傻到那种程度的我居然在这份浓厚的爱意里无知的践踏着自己和他的爱意。   没人教过我什么叫做亲疏有别,我只知道自己喜欢和在意的人就要尽全力挽留。   我已经丢失了很多在意的人,我不能再失去他。   所以我亲近他,竭尽全力讨好他,努力不给他招惹麻烦。   他却对我说:“衍衍,你可以依赖我,但不要怕麻烦我,你这样小心翼翼也会让我很为难。”   我有些害怕,我怕他觉得我故意疏远他,从而疏远我。   被抛弃过一次的孩子,更会惧怕二次抛弃。   毕竟我知道自己有多糟糕,有一些缺陷不是我乖巧温顺就能弥补的,不论我再怎么努力,不属于我的仍是不属于我。   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他对我的好,是他的善良,是上天的恩赐。如做慈善,也是怜悯。   我接受他的怜悯。   我只接受他的怜悯。   于是我慢慢为他打开心扉,我会把心底里想说的都说给他听,喜悦和他分享,难过就钻进他怀里。一边汲取他的温度和气息,一边偷偷红眼眶。   他是唯一一个会因我的喜悦而欢喜,因我的难过而自责的人。   我逐渐靠近他,开始尝试主动。渐渐的,我发现自己已经把他当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寄生虫一样的依赖。   我决心踏入娱乐圈时,初衷曾是因为热爱。后来我却只是想让自己独立一点,不想他厌恶我,觉得我无能卑微。   况且我明白自己不能用他的钱。他已经给了我很多。而我还有阿轸,还有爸爸和奶奶,我的家人在某些时候或许也需要我。   我知道以他那样的性格,怕是养我一辈子也乐在其中,可我不愿意。我不想做寄生虫。   社会底层的我,也在渴望着强大。   哪怕只是一点点呢?我想。   而我想错了。   我进娱乐圈,所有的所有,还是要靠他。   他为了我买公司,为我开传媒公司,也为我投资,为我找经纪人,还要无时无刻保护我的安全。   我差点被人轻薄那个夜晚,被他从酒店抱出来时,我甚至颓然的想过,自己这么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我,终究是要失去他的。   于是我的希望重燃于他向我科普性.爱的那个中午。   他对我说:“只有和喜欢的人才能亲吻、做.爱……相交过的两个人就要对彼此的未来负责,生生世世都会牵绊在一起。”   我想和他牵绊在一起,我想和他……做.ai。   于是高考失利那天晚上,我如愿以偿的这么做了。   极致的痛苦与欢愉包裹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   在意识昏沉时,我看着他清隽迷乱的脸,居然恶劣的想,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对不对?   二十九岁的我回想起那个时候,只觉得幼稚且愚蠢。   那大概也是我二十九年以来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尽管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心悸如初。   我开始慢慢发现他不为人知的模样。   人前无情冷血的他,也有可爱的一面。   他每次来我这里找我,都要抱着我眯上好一会儿,一边小声说“衍衍好软”,一边笑着仰头吻我。通常让我面红耳赤,却也心跳如擂。   有一次他在某个宴会上喝醉了酒。听任湛说他满宴会跑着念着我的名字说要找我。本来是不想让我看到他这个模样,但喝醉酒的他太难缠,任湛没法,只好把他带到我这里来了。   他见到我之后也让人十分哭笑不得。上一秒还站的端端正正的一个人,下一秒就跟没骨头似的往我身上倒,抱着我不肯撒手,我去给他熬醒酒汤,他就一言不发的从后面抱着我,小孩似得把下巴磕在我肩上,半眯着眼看我熬汤。   我无奈,赶又不忍心赶,只能任他这么抱着,然后手忙脚乱的熬出了一锅不伦不类的汤。   那汤熬出来的味道有些一言难尽,我自己尝了,我不敢给他喝,打算重新来过,谁知道他看到之后居然皱着眉很认真的问我:“衍衍为什么不给我喝?”   我愣了愣,哄他说这个不好喝,再给他熬一碗,他不买账,耷拉着眼看着我,有点委屈。   我心软了,只好给他装了一碗,盼着他知难而退。   结果他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   罪过。   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就上前来抱住我,细细密密的亲吻我。他的眼神格外清澈明亮,带着点儿朦胧的醉意,看着我轻声说:“衍衍,我累了,我们去睡觉吧。”   我一怔,脸颊发烫。   不过我意会错了意思,他的睡觉当真就是普通的睡觉,只是一改往常轻轻环着我的习惯,这次他抱的很紧,整个人都紧紧贴在我身上。他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般蜷缩着高大的身体,把头埋在我颈窝里。   我看着他疲累乖顺的模样,又心疼又无奈。他的肠胃和我一样不好,喝多了酒容易伤身体。   不过喝醉酒的他和平常的他大相径庭,往常的他对待我过于小心翼翼,醉酒了反倒像是把自己想做的都做了。   好像就是从这时起,我开始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他浓厚到沉重的爱意。   他真的很喜欢吻我抱我,包括在亲密的时候,事前事后都要抱着我和我接一个深且长的吻。   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我,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我和他都在的地方,我一转头就能对上他温和的视线。   他似乎习惯性的注视我,不管多久,也不计较我会不会回头看他。   不过那时的我是感受不到的,我愚蠢的将之归结为他对我的关爱。   对二十岁之前的我来说,他是我的长辈,只要崇敬尊重,并且仰望一辈子的人。   而于现在的我来说,他是司锦卿,是我的心上人。我们有超脱世俗的爱意与眷恋,彼此都是可依靠且藏在心底一生的人。   到底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呢?   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   如果不是我愚蠢无知的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和他在一起,或许就没有以后那些,也许我和他就没有那些以后。他会听从家族安排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在一起,不会为了我纠结痛苦,也不会被司家人赶尽杀绝。   可是……可是他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被司家人困一辈子呢。   我不能想这些,一想头就会疼。   我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害得他为我舍弃一切,痛苦狼狈。可有时候又忍不住想,如果我不出现,他是不是要一辈子做司家的傀儡,是不是会生生世世困在司家的牢笼里?   那样对他太不公平。   反正不管怎么想,似乎都留有遗憾。   他们说我是他的情人,我不在乎。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和他在一起还要重要。情人又如何呢,短暂的相处也敌过长久的离别。   在他拥有真正的爱侣之前,我不介意用这样的方式陪伴他。   能顺理成章的抱他吻他,能与他亲密无间耳鬓厮磨,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我没有资格贪那个名分,就这样陪在他身边也好,多久都可以。   然而慢慢的,我开始感受到他家族给他施加上来的压力。   他来我这里的时间逐渐变少,每次过来都要带好多人守在公寓外。尽管他每次都解释说是怕被狗仔偷拍,影响我。   那时的我或许是信过的。   如果不是他带我见到司锦瑟,我大约还沉溺在那种甜美的宁静里。   司锦瑟的话语像刀子,也似利刃,确实让我不知所措慌乱无度。   哪怕而他紧紧捂住我的耳朵,试图把那些毒蛇般的话语挡在喧嚣外。我也开始第一次正视起了自己和他的关系。   我害怕起来。   我既害怕他会抛弃我,又害怕我留在他身边会让他为难。   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我十九岁那年的深冬。   那年冬天我生了一场病,烧的神志不清,什么都吃不下,吃下去的东西没过多久就会被断断续续吐出来。   我难受不已,他急得不知所措,请了好几个医生来都没法子。   那时的我大约是又梦回小时候了,突然就回忆起了百花镇街角的馄饨,迷迷糊糊的呢喃着说要吃。   我没想到他会半夜开着车横跨两市买到了那碗馄饨。他用保温桶装着,我梦醒时还是温热的。   我看着那碗仍冒着热气的馄饨,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他背负着家族的压力和世俗的舆论护着我,而我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我想我得为他做点儿什么,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他那么好,他的未来不该有我。   我于是终于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爷爷去世前和我说的话,所以我开始暗地里疯狂寻找陆慎言的消息。   然后二十岁那年初秋,我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说他叫纪清冶。   他在电话里和我说:“我可以帮你变回你以前的样子。”   那时我想,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接着他又说:“我受陆慎言所托。”   我信了他。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美国。我借口出差,和他约在了一家餐厅。   他是一个十分俊美儒雅的年轻人,年龄比我小一点,气质温和出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对我说:“很抱歉,我师父已经去世,不过他去世前曾和我提起过你。我想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我有些忐忑。   爷爷只说过让我来找他,却没说过让我找他们是为什么。   闻言,纪清冶笑了一下,缓缓道:“你身体里有一个芯片。它维持着你的生病周转。”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他似乎猜到了我的反应,温和的勾了勾唇角。   然后他和我说了很多事。   那些事情断断续续的,我听起来却很不真实,我也不敢相信。   而纪清冶告诉我,我若是激活芯片,就能拿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会记起所有的事情。   相应的,我也会付出代价。   “它会吞噬你的一些记忆。”   其实我不确定这话是真是假,我甚至不知道他这个人可不可信。   可我走投无路,哪怕冒着性命危险我也想赌上一把。为我,也为他。   和纪清冶约定的那天我给远在欧洲出差的他打了个电话。   他接了,笑问我在美国的工作顺不顺利。   我默然片刻,没有回答他,而是笑着和他说:“这次我回国,您陪我去与修山看日出吧。”   他愣了愣,说好。   与修山上有一家表店,是他为我开的,而我是为我爷爷开的。   这些年以来我最值得骄傲的就是这一手修表技术,只要是没有烂到彻底的表,我都能组装好。   这似乎是一种暗示,也是一种提醒。   毕竟表盘精密繁杂,不比别的技术简单。   这些疑惑,都在那场手术后解开了。   芯片激活期间我需要待在纪清冶实验室的卵仓里。   他会划开我的身体,从我的心脏里取出芯片,然后放到某个大型激活器上激活,再以同样的方法装回我的身体。就像是机器新陈代谢,更换配件。   手术前纪清冶反复问我,问我想好了没有,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我问他:“有什么代价,比我现在这样更糟糕吗?”   他凝视我片刻,认真的说:“有。”   我问他是什么。   他说:“遗忘。”   “我不清楚它会让你遗忘什么,但它一定是来自你内心深处某些十分重要的记忆。美好的,恶劣的,幸福的,痛苦的。”   我想了好久,犹豫了好久,将遗忘记忆的种种后果都试想了一遍。想前想后,突然觉得或许遗忘也是最好的结局。   我是说,对我来说。   可后来我才明白:忘了痛苦不代表就会一直快乐;忘了痛苦之前的美好,也并不意味着我会变成一个真正淡薄冷血的人。   这场并不复杂的手术持续了三天。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手术,只是将原来的东西取出来又缝进去,无异于手心进了一根刺,只是心脏的位置会更痛一点。   刚刚手术完时我还没有什么感觉,纪清冶说,芯片也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才会慢慢把我欠缺的一切还给我。   起初,它只是让我渐渐想起了五岁之前的一些事情。   我想起我小的时候很聪明,学什么都有着不一般的记忆力与天赋,智力比同龄孩子要高出几倍不止。   可我出生那年,医生却判定我活不过七岁。   爷爷奶奶和父母为此想尽办法都无疾而终。   直到我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爷爷走投无路之下机缘巧合的找到了陆慎言,才治好了我的病,还将我的寿命延伸到了四十岁。   而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我的全部天赋。   救我的人是陆慎言,也是我的恩师。   五岁之前他也教过我小提琴,还教过我如何使用电脑,甚至教了我很多奇怪的东西。   陆慎言说,我是他教过最得意的学生。   尽管五岁之后那场手术让我失去了天赋,可直到离开石溪村之前,他也一直在教我,哪怕当时的我已经完全不再理解他的话语。   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往我身体里植入的芯片可以读取他曾经说过的所有内容。   那场手术,让我忘了五岁之前的所有事,忘了自己的天赋与曾经父母的期待。   毕竟那些年里,从来没有人提过我五岁之前是怎样的,也没人会和一个傻子说,你曾经是一个天才。   我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内心也没起什么波澜,似乎这一切本就是理所应当。   我甚至能感觉到芯片的周转。   从小提琴到那些奇怪的乱码技术。都在我和他从与修山看完那场日出后正式还给了我。   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再拿回来时,除了迷茫,还有一丝不明意味的难过。   之后我茫然了一段时间,甚至停掉了那段日子所有的工作。我想我得给自己一点时间。   然后我逐渐清醒。看似从未沉睡,这一朝却像封印多年。   而清醒过后的我再看这个世界,陌生的令我害怕。   我终于能看懂这人情冷暖,也终于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么愚不可及。   纪清冶似乎是算好了时间般给我打来了电话,术后问候过后,他突然问我:“你愿意用你的天赋来帮助我们吗?”   我一开始不懂,后来他细细跟我解释了一遍,最后他说了一句让我心动的话:“司锦卿也是这里的一员。”   我的呼吸一滞,怔了好久。   却最终还是没有立刻答应他。   直到某天我又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里的人和我说:“我诚挚的邀请你的加入。我是他们的领头。”   他和我说了一些事情,也跟我聊了很多,最后我答应了下来。   不久后,我借口工作飞去欧洲和纪清冶在机场汇合,也见了那个传说中的领头。我和他们签署了协议,正式加入了他们。   那时的我居然还在沾沾自喜,我好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走进了司锦卿背后的世界。   录入我的个人信息时我需要给自己的行动冠一个代号。   我突然想起有一年辛由的冬天没有下雪,阳光明媚灿烂,他在我的书页上写下的一个单词“Apiricty”。   冬日暖阳。   不过后来我慢慢崭露头角后他们并不喜欢叫我“Apiricty”,更多人叫我“Redeemer”。   我开始有自己的势力和任务。我故意将自己的行程安排的很满,利用一些小手段次次都安排在自己下一次任务要到的地方。   我逐渐变得强大,任务也得心应手起来。开始能保护我的阿轸,在背后悄悄帮助父亲还清债务。   可即使这样,我发觉自己在面对司氏时,仍是不知所措。   我没有家族,也无法不负责任的将他带出那个和他连着血脉的牢笼。   可我得救他。   这时,司锦瑟找到了我。   她如同上一次般照样一见面便对我恶言相向,而彼时的我,已经不再把这些恶意放在心上。   最后离开时也只是告诉她,我会想办法离开他。   若是我身体康健,多少年我都能等他,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可我寿命短暂有限,无法在他功成身退后陪他暮雪白头。与其如此,不如现在就放手。   他还没有非我不可,他会遇到更好的人,渐渐将我遗忘在时光一隅。   离开他,就能救他。   我心里明白。   所以我想了一个糟糕透顶的方法。   我用纪清冶在辛由的关系,找到了同样被家族束缚着的迟家小姐迟北柠。   期间种种都是让纪清冶的一个朋友代劳的,而我像个胆小鬼,躲在幕后操控着,却不敢露面。   于是就这样,我为我的心上人亲手挑选了一个未婚妻。   不过他不知是因为在顾虑什么,一开始其实是拒绝的,而恰好这时,司家对他和我的压迫更深了一层,他无法,只能被迫答应,却在答应过后还要和迟北柠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我并不能预知未来他会和谁在一起,迟北柠也好,别人也好,总之绝不会是我。   毕竟我和他分开是必然结果。   所以我除了失落之外也不敢再有什么别的情绪,是我亲手将他推出去。   和他分开后我如约逐渐和他疏远。   我开始天南海北的走。利用明面上的工作关系,去做各种任务。   也就是在这几年里,我名声大噪,短短五年内驰骋整个欧美非亚。   慢慢的,除了国内一些内部人员知道“Apiricty”是“Redeemer”之外,没有人再在乎“Apiricty”是谁,这个代号渐渐被人遗忘。而“Redeemer”不再只是一个普通代号,慢慢变成了一个含着十足威慑力的形容词。   我是红区的人,我非黑非白亦正亦邪,掌握过一栋楼的生死,也曾用一双手拯救过一整座城的人。   但我救人,不杀人。   我的残局背后总有人为我收拾妥帖。   我知道我身前那个人叫Umbra。也知道他是谁。   不过他大概不知道,我一直在悄悄的缩减他的任务,甚至在暗地里利用暗网人脉帮助他吞噬掠夺司家,也尽量不再让他杀人。   领头是最先发觉的,他说,我这样不过是亡羊补牢,在做无用功,毕竟他手上沾的血早就已经很多了。   我沉默,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尽力挽回一点。   不过我做任务从不露面。   整个组织,除了和我一样走南闯北的上上层核心人员,几乎没人认识我见过我。   而我开始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芯片带来的副作用的威力。   我逐渐觉得孤独。   每到夜晚,当我独自坐在落地窗前时,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只知道血管里的血冰凉刺骨,几乎钻进我的每一处致命点。   我努力想让自己想起一些开心温暖的事情,可每次,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开心事之外,很多很多曾经温暖在我生命里的记忆都找不回来了。   我努力的去想,不停的去想,我去翻照片,看视频,甚至多次流连于故地,却总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   我只能安慰自己,这是代价,是我延长生命的代价。   后来有一次我因为工作原因和阿轸分开了一个月,我怕她生我的气,回来后就站在校门口等她出来。而我远远看见她清瘦高挑的身影蹦蹦跳跳向我走近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觉得她很陌生。   陌生到等她走近了喊我“哥哥”时我才发觉眼前的姑娘是我的妹妹。   我好像忘了一些事情。   忘了父亲带茧的手掌和母亲温和的责备,忘了哥哥纵容的笑容和妹妹拥抱我的温度,以及他吻我时,眼中沉甸甸的几乎将我淹没的爱意。   我努力想让自己去想,去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害怕,我去问纪清冶,纪清冶说这就是代价。   于是我开始抽烟,酗酒。   夜晚时,酒精能刺激我的神经,能让我在混沌里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真切的感受到血管里滚动流淌着的血液。   而尼古丁能麻痹我的感官,能在一定程度上消减我的茫然与莫名其妙的难过情绪。   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被我这么一通糟蹋,终于坏了个彻底。内脏变得脆弱起来,而芯片趁虚而入,损伤了我的脏腑。   于是二十四岁那一年,我被诊出肺纤维。   纪清冶只好为我四处奔走去找治愈方法。不然就以我这样的状态,芯片不但无法延长我的寿命,恐怕还会反噬我的身体。   纪清冶再回来时,带了几个当年和陆慎言一起研发芯片的人,他们讨论许久,半年后又为我进行了一次手术,说等我的肺纤维化一定程度时,芯片会自动生出防御性,直到我寿命终止。   只是肺纤维带来的苦痛是我必须要承受的。   而被伤惯了的人是不会怕疼的。   但即使如此,我也并没有想过一定要活到指定的岁数。   于是我推开了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司锦卿,也包括我的阿轸。   我慢慢把自己包裹起来,妄想用强大的自控力来防御如潮水般的痛苦。   我也是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所谓的代价,就是我得将自己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送给它。   他们说遗忘是一种解脱。   所以我没想到遗忘会那样痛苦。   我所追忆的所在乎的都被冻在一个永不回溯的时空里,包括我自己。我不停的去找,不停的鲜血淋漓,却再也无法抓住手心那总是转瞬即逝的光点。   然后,那光点也渐渐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我这一生从未这样痛苦过。   就算是病症发作,听闻他的婚讯,被父母抛弃,被兄长妹妹辱骂,被别人凌辱贬低,也不会这样无力难受,无休无止。   我恳求纪清冶救救我,那样冷静自持的他,最终也只能手足无措的对我说上一句:“抱歉。”   于是我第一次尝试了自杀。   我不是一个会轻生的人,即使不幸,却也总想在这个世界上慢慢走下去,苦也好乐也罢,只要来过走过,都好。   可这一次,我居然会不受控的躺在浴缸里,用碎掉的玻璃割破了自己腕上的血管。鲜红的血浸满了整个浴缸,也将我洁白的衬衫染的妖冶。   这样靡丽的美,竟是死亡带来的。   在生命即将消亡那一刻,毫无意外的,只有即将解脱过后的轻松,却在意识昏沉的那一刻迷迷糊糊里想:昨天才答应他要照顾好自己的。   之后是纪清冶及时发现不对,破门进来把我救了回来。   那条疤,我至今藏在一块黑色的表带下,除了我和纪清冶,谁也不知道。   醒来后我抓着纪清冶的手,平静的问他:“你是不是已经找到方法了?”   他沉默。我也知道了答案。   后来在我多次试图自杀未果后,纪清冶不得已终于拿出了最后的解药。   他犹豫许久,最终大概实在不忍心见我这样痛苦不堪,将那瓶药给了我,却还是忍不住对我说:“它会减少你精神上的痛苦,但你的身体,会比这痛苦千万倍。”   我自觉这世上什么都比不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了,于是毫不犹豫的开始了长期的药物治疗。   然后,一种由那种药衍生的恶性病毒开始侵蚀我的脏腑。   但好多了。   至少,至少不再那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身体上极致的苦痛代替了心理与精神上的折磨。   后来的五年里,我的病越发严重起来。   而我离开他之后,他的一切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五年里,我看他春风得意事业有成,看他意气风发前程似锦,也看他佳人在侧眉眼盈盈。而我的病,从早期到晚期。   我并不后悔。   不过事已至此,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我还得给追随了我这么久的男孩女孩们一个交代。   于是二十七岁那年,我开了我的第一场演唱会,也是最后一场。   而我好像只有在这种灯光照耀的舞台上才能感受到某种温馨与惬意。是来自那群我素不相识的姑娘们男孩们的爱意。他们对我的喜爱毫不掩饰,他们把那爱意铺天盖地向我笼罩。   我既觉得幸福,又觉得自己无能。   我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彻底消失了,你们还会记得我吗?   我想,除了他们,也不会再有谁会再这样珍之珍重的将我藏在心里了吧。   演唱会过后我逐渐淡出荧屏,消减行程,甚至隐藏了自己所有行踪。   只有这样离开,才不至于让他们刻骨铭心吧。   之后我向纪清冶提出要取出芯片。   他惊愕许久,一向冷静的他第一次对我发了怒:“你知不知道后果?”   我说知道。   “你服了那个药,芯片一旦取出,那苦痛会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千万倍。”他说,“我已经找到了方法。能为你延长到五十甚至六十岁……”   “不用了。”我平淡的打断了他,笑看着他,道,“清冶,我一生病痛,活着只会让我更加生不如死。与其如此,我更渴望解脱。”   那种药只能缓解,却不能让我找回我的记忆。我想找回来,哪怕是用生命做筹码。   纪清冶仍然拒绝了我,于是这件事一直拖延到了我二十八岁那一年的初春。   我又被诊出了胃癌。   他大约是连骂我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连思考数日,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   然而记忆回笼也需要一个过程。   芯片被取出后我的器官会逐渐衰竭,病毒会侵蚀我的脏腑,胃癌会加剧。只有肺纤维化在此之前已被暂时控制。   快的话,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半年。   纪清冶不忍,又不知从哪给我弄了一种药,说是能暂缓我的器官衰竭,却也维持不了多久。   我又去医院检查了一次。毫不意外的,厚厚一沓单子、密密麻麻的病历本以及一张病危通知书。   我如往常般消去了自己的诊疗记录,然后悄悄将那些单子尽数烧毁。   那天艳阳高照,我原本答应了他下午要去他那里吃饭,却因为他临时有工作,我没能去赴成约。   那天下午我坐在公寓房间里的落地窗前静静坐了好久。我住的楼层并不高,垂眸时隐约还能看见小区里银杏树翠绿的树顶。   那天阳光明朗,温度正好,晚霞的色彩炙热柔软。   金色的光洒在我身上,仿佛试图将我笼罩在那片麦浪色的黄昏里。   我静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慢慢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手心里,突然不受控制的大声哭了起来。   眼泪从我的指缝中流出,咸涩的液体像失了控的暴雨。   我明白,从我把芯片从身体里取出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了。   眼泪犹如南极的雪,总也流不尽。而难过像北极的海,冰寒的浪尖刀般拍打着我的肝脏。   这些年来,我似乎从没有好好哭过一场。   从此人间烟花璀璨,四海长明,万家灯火。于我皆是,虚妄一场。   …………………   最近这些日子,我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有哥哥的,有阿轸的,有父母亲的,有爷爷奶奶的,也有他的。   而我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到如今已经不再属于我。   我好像只曾活在某个时空的仲夏里。   那个时空里的我曾拥有一切。有我的家乡,我的家人,我的爱人。   我所珍重热爱的所有。   不过后来纪清冶告诉我:当我时常忆起一些幸福与痛苦的事情时,我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我明白,期限要到了。   我不想死在辛由,也不想死在那个空荡荡的公寓里,不想自己死去好几天才会有人发现,不想被阿轸和他看到我腐烂的尸体,不想临死还要困在这里。   我想离我的曾经近一点,离我的幸福近一点。羽曦犊+。   所以我告别了他们,希望能自己静悄悄死在那个已经破旧小巷里。   这里是我儿时的理想,也是而今的我避难临终的地方。   我对死亡并不渴望,也不向往,我只是期盼解脱,想触摸爱,想抓住流沙。   而我大抵还是自私的。   我向司锦卿之外的所有人隐蔽了自己的所在地,我既希望他永远别来找我,又隐隐期盼他能在我死之前过来看看我。   因为在那尽头到来前,我不想再留遗憾。   他真的来了。我见到他后,却又后悔了。   他为我做了太多了,仅剩一副残躯的我又还有什么资格把他留在这里。   然而我又不舍,我想再多陪他一会儿,于是我向纪清冶请求加大药量,用双倍的痛苦来延长我半年寿命。   我想和他平平淡淡的在一起,就像这样,柴米油盐,家常小事,相依相偎,言笑晏晏。   他曾在别墅后院里为我种满玫瑰,如今又在这个狭窄简陋的小院里为我种了那么小小一隅。   我想,不管我在哪里,只要我还喜欢玫瑰,他一定都会不遗余力让我看一场花开。   可我隐隐明白,我看不到花开了。就像我期待了那么久的南阳初雪,这些年从没有等到过一次。   有时候还真是羡慕看到鲜花两眼发光的小朋友,而二十九岁的我已不再拥有这种热忱。   年少种种,早就死在了洪流里。   后来我胃口越来越差,渐渐的,吃什么也难以下咽。我想,我的生命在消逝了。   其实我知道自己等不到来年的孟夏了,即使如此,我还在兀自期待今年的南阳初雪,玫瑰花开。   真想再看一次霜雪初霁,云岫成诗。然而今年的冬季似乎格外荒芜短暂。也不知是在挽留我看来年春天的花开满枝,还是嘲笑我与这人间时限将至。   我还挺想死在他怀里的,但这样太自私了。   而他不会知道,我要离开的这个冬季,曾在熟睡的他耳边说过很多次“我爱你”。   我也只敢在这种时候和他表明我的爱意。不然的话,现在告诉他,等我离开之后,他会受不住的。   我想,静悄悄的离开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他会遇到更好的人,会忘了我。   就算他不肯忘了我,我也会让他忘记。   我的朋友纪清冶是一个很优秀的催眠师。   我让他等我死之后把司锦卿那里关于我的记忆全部清除。一定要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他答应了我。   而我这里的一切也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早在很久之前就在暗网上匿名和司锦瑟交接过了。   我告诉她,我会帮他让司锦卿离开我。   于是我窜改了司家那边流传过来的事实,让他的手下传了错误的信息给他。   因为我感知到自己要死了。而他不能在这里。   我卑鄙的利用他对母亲最后的柔软把他逼了回去,然后和司锦瑟发完最后一句话,毁掉了那个暗网。将关于我的所有清的干干净净,最后把跟了我许多年承载了我所有罪恶的电脑藏在了衣柜最深处。   他不会想到,不会知道这背后的人是我。我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   如你所见,半年前截断关于他的追踪信息的是我,后来在他高价运回来的诊疗机器上动手脚的是我,删除诊疗记录窜改诊疗结果的是我,最后把他逼回去的人也是我。   我布了这个局,自以为保住了他们所有人,将自己作为唯一一颗弃子扔在了棋局外。   离开的那天中午我平淡的吃完午饭,借口要休息让任湛不要进来打扰我。他很尊重我,立马就为我盖上毯子轻轻出去了。   而我看着空荡荡的天空,意识逐渐削薄混沌。   我想了很多人很多事,我想我的阿轸嘴硬心软,要是她听到我去世的消息一定会很难过的吧。其实我知道她放弃舞蹈的原因是什么,这些年她的治疗背后我都在偷偷为她安排最好的医生。不过还好,她的恢复很顺利。而我早就已经联系好了一名在业界很有威望的医生朋友,等我去世以后,他就会找到阿轸,给她做手术,她会一直健健康康的,找到自己爱的人,如同所有人一样忘了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   阿轸,其实我还是有一点点遗憾的,好想听你再喊我一声哥哥。   我开始感到眼皮沉重,力气逐渐被什么抽空,耳边恍惚着响起了爷爷的哼唱声:“街边的小草已经发芽,又是一年春夏……”   他最喜欢在仲夏的夜晚坐在小院里低低的唱这首歌。   我想,他终于来了。   年末的这场雪,来的意外又突然,在我的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又似乎是情理之中。这是上天给我的最后的温柔与怜悯,我已经感激不尽。   我以为我的生命尽头就是这场缥缈无垠的鸿鹄大雪。   却没想到,我还能看到天光云影,看到阳光明媚。   我看到爷爷笑着看着我,手里拿着蒲扇悠悠晃着,眯着眼对我道:“小衍啊,你来的正是时候,今年的山花开的可好咯!”   而爸爸妈妈和奶奶围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笑着朝我招手:“衍衍,快过来呀,今天妈妈包了你最爱吃的玉米饺子哦!”   又看到十七岁的哥哥抿着唇,拿着一窜红彤彤的糖葫芦,别别扭扭的走近我,和我说:“衍衍,哥哥给你买了糖葫芦,你不要生哥哥的气了,和哥哥走吧。”   “才不要呢!”阿轸突然笑嘻嘻跑上前来抢走了他手里的糖葫芦,一边笑着躲在我身后一边说:“哥哥要和阿轸去摘星星啦!”   对,对。我想和爷爷看山花遍野,想跟爸爸妈妈还有奶奶吃一顿家常菜,想吃哥哥送的冰糖葫芦,想和阿轸去摘星星,想给阿轸去摘月亮。   可我总觉得有什么放不下。   有什么牵绊着我,拉扯着我,不让我就这么离开。   然后后退一步,似有所感般转身,对上了一双深沉的满含笑意的眼。   没想到,我还能在此刻越过千山万水,星河光年,在这时光尽头看到那人轻拈白玫瑰,朝我笑的明朗绝冶。   他站在初晴的明媚里,逆着仲夏的天光,朝我伸出手,轻笑着说:“衍衍,小院里的玫瑰开花了,你和我去看看好不好?”   我讷讷看了他许久,倏地弯了眉眼。   我于是毫不犹豫,伸手,抓住了我的人间。   长街落尘,山川覆雪,又是一年新春。   *   作者有话要说:   夏参衍的故事到此为止,而Redeemer不死不灭。   而司锦卿大概没想到,那碗馄饨会让他彻底失去夏参衍。   “街边的小草已经发芽,又是一年春夏。”——《流浪歌》   《乐府诗集·卷047清商曲辞四》   《白石郎曲》   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第44章 番外七:遗温   xx年年初十五中午十二点整, 星心娱乐公司官方微博发布艺人夏念清新歌——《遗温》。   传闻闭关修养一年的夏念清,终于在粉丝的期待中带着新的作品回归。   同日傍晚,由齐谦靳导演、陆清嘉主演、夏念清参演的电影《自缚》发布官方最新预告。   同日晚上十点二十分, 夏念清更新了微博。没有文案, 只有一张简单的图片,图片上是一张写着字的纸:   “我的女孩们,请带着我的灵魂继续开心快乐的走下去吧。   走过那荆棘遍地刀山火海, 走向那繁花似锦天光熠熠。”   一开始, 没有人多想。   毕竟新歌歌词里就有这样一句话:   “我的灵魂将开出一朵靡丽鲜艳的花,   他将带着我的女孩越过遍地荆棘,   走过刀山火海,   直至天光乍破,   繁花似锦,   才甘心远去消弭”   女孩们欢呼雀跃,在他的微博下留言感动,激动而欣喜地迎接他的回归。   全然不知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于是 xx年年初十六下午三点三十分, xx新闻网突然发布一则消息:   ——“据知,星心娱乐艺人夏念清于xx年农历十二月三十日下午因病逝世。”   起先, 没人相信。   不论是路人, 粉丝, 抑或是蹲守习惯的黑粉, 都没人相信这条空穴来风的消息。   毕竟昨天他还发了新歌, 发了微博。   “开什么玩笑,念清好好的在哪里呢。”   “请删除造谣消息, 念清只是暂时休整了一段时间, 昨天已经正式回归了哦。”   “xx新闻是没有看昨天的微博热搜吗?念清昨天已经回来了。这种假信息太侮辱人了吧。”   “念清的粉丝不想骂人,只希望官方弄清楚事实再发布。说念清去年三十就走了, 而他昨天才发了微博。别的不想说了,请道歉。”   “请xx新闻给念清道歉!”   “太不尊重人了吧,必须道歉!道歉!”   “不是吧,大年三十去世?开玩笑呢吧,我路人都看不下去了。夏念清不是昨天才发了新歌和微博吗?而且艺人去世怎么可能到现在才发布消息。xx新闻这回是得罪谁了给了这么一个假消息?!也是很不尊重人了,道歉吧!”   一时间浪潮渐起,夏念清沉寂多久的粉丝们纷纷出头让其道歉。   而不论是官方,还是首先发布其消息的xx新闻网,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哪怕“夏念清去世”的词条登上微博热搜榜爆闻第一,那群执着的女孩们也仍在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直到有人忽然提出:“你们难道没发现官方一直没有做出回应吗?一般这种很不尊重人的谣言出来没几分钟就该被官方顶下去了。而且星心娱乐一向维护夏念清,怎么可能会任其发酵。”   女孩们倏地默了片刻,又骤然掀起更大的波澜。她们心慌起来,害怕起来,在超话、xx新闻网、星心娱乐和夏念清最新更新的微博下焦躁又忐忑的维护着她们的少年。   企图用言语唤醒她们已经沉睡许久的信仰。   直到十六日下午五点二十分,星心娱乐公司官方微博发布声明:   “本公司艺人夏念清已于农历十二月三十日下午因病逝世。   斯人已逝,留言勿念。”   这条微博奇怪的空了会儿,然后更大的浪潮狂风暴雨般席卷了整个微博官网。   新闻网崩溃了,那群女孩们也崩溃了。   一时间,“夏念清去世”的词条满满当当占据了整个微博热搜,那群始终不肯相信的女孩们孜孜不倦的在夏念清最新更新的微博下询问。   她们如同将要溺在水底的人,攀着最后一朵长在岸上的求生的花,明知道那花娇脆易折,仍不死心般紧紧攥着。直至它被连根拔起,连带着女孩们身上的光,熄灭在海底。   “怎么可能……念清昨天还发了新歌的,不可能,念清出来辟谣啊!”   “求求了,不要这样,念清快出来啊,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们的,怎么可以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   “念清,你说句话好不好,求你了……”   “不可能,我不信,齐导昨天才发了你的电影预告,你的新歌也出来了,微博也更新了,怎么可能会就这么走了,你出来啊,你辟谣,多久我们都等!”   “不要啊,念清,我超级喜欢你的,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我的to签上写过的话,不管未来如何,你一直在。一直在……你说好一直在……”   “我不管,我不信,不可能!”   “不可能的……他给我们开演唱会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别走,念清。”   “以前你为了堵在路上的我们能顺利送机,可以在机场等到航班改签,这一次,我们也等你,多久都可以。”   然而这些话像是被湮灭在了波澜里,自始至终寂静无声。   那个人自然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知道他们不信,也怕他们不信,于是十七日凌晨六点一分,星心娱乐公司再次发布一则声明:   “念清确已于年三十下午因病去世。   他说,除夕和春节是团圆喜乐的日子,不想让你们看一场悲伤难过的烟花。所以按照他的意思,本公司将他的死讯和将本应去年就发布的新歌延期至此。   望谅解。”   配图仍然是一张写了字的纸。   是谁的字迹,自然一目了然。   “肉身的脉搏纵然停止跳动,   而灵魂的炽热只增不减,   别伤心,别害怕,   我会化作漫天大雪,   寒冬腊月,   落在你们发间。”   这是她留给他们的话,也是新歌里的歌词。   如此烂漫的歌词,残忍至此的事实。   然而即使如此,还是有人不愿意相信,他们一次一次的轰炸星心娱乐,在夏念清的微博下一次又一次的求证。   甚至在消息发出当日,星心娱乐公司门口就已经围满了一堆拿着应援周边的男孩女孩。他们的脸上带着泪,迎着纷飞的大雪,身上不约而同的穿着夏念清官方定制的蓝色应援服,哪怕冷的发抖,也执着地站在门口,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不死心的等着。   他们只不过在期切的盼望那个人能如以往一样,带着温和的笑,一边同他们聊着生活小事,一边给他们不厌其烦的签着自己的名字与祝福。直到走到车旁,在进到车里后还会打开车窗朝他们挥手,让他们早点回家。   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离开了。   就连星心门口的保安们也于心不忍,不忍心赶走他们。   毕竟他们没有只是站在那里,甚至很有序的站在一旁,不挡道也不吵闹,红着眼发着抖,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星心娱乐公司里的人大多都认识夏念清,公司上上下下几乎没有讨厌他的。听闻他去世的消息时,一开始也是不可置信,甚至不敢相信,直到看到这群男孩女孩们这样坚定又执着地等着那个人,如同那人一般温柔沉静,有些员工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慢慢的,围堵在星心娱乐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来自四面八方,甚至有很多人都是临时坐车从外地赶来。而每一个都不约而同的穿着单薄的蓝色应援服。这件衣服还是夏念清二十八岁在仲夏里开的那场演唱会时分发给他们的。   他们站在雪里,站在门前,站在路边,衣服是蓝色的,帽子是蓝色的,手心里还紧紧攥着印着那人照片的手幅,写着那人名字的灯牌。   他们寂静无声,任由雪丝落了颈间,沉静的连过往的路人们都不由得默然悲伤起来。   门口的围堵持续了两日,那群追随着夏念清的女孩男孩们就这么不分昼夜不畏寒冬的站了两日,他们只是想再等等。明知道那人不可能再出现。   毕竟那个人那么好,不会舍得让他们在这寒冬腊月里站到发抖。他是一个听到粉丝说冷还会立马把自己手里唯一一个暖宝贴送出去的人。   但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常逸这些天状态很不好,根本无暇分心管这些事,整个人都浑噩混沌着。   林浮也快被这接连的打击扑的站不住,可他明白,这种时候他不能倒下。   他要为夏念清做一个完美的收尾,要给他的男孩女孩们一个不留遗憾的交代。   就在林浮一筹莫展的第三日,突然有人匿名发给了他一段视频。   于是,就在他们站在星心门口的第三日上午九点整,一段视频突然出现在星心外部中心投影屏上。   彼时天光正盛,连续下了半个月大雪的辛由却突然停了雪,埋在云层后多日的太阳终于冒出了一点头,金光灿灿的笼罩向他们,像极了那个人护着他们时清瘦却温柔的羽翼。   他们的眼里含着泪,映着晨光,亮的令人心悸,连路人们也纷纷驻足观看起来。   视频的开始,起是一片黑暗,紧接着黑暗中心出现了一段话:   “山水一程,三生有幸。”   伴随着黑字的出现,那清润柔和地声音也缓缓响彻在整个辛由上空。   有人从听到他的声音时开始就已经控制不住的大哭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似乎是终于不得已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这句短暂的话过去以后,视频开始正式播放。   那些片段在场的他们都不陌生。   有夏念清十七岁刚刚出道时第一次和他们拘谨又礼貌的介绍自己的。   有夏念清出道不久后第一首新歌发布时,给在机场第一次接机的粉丝们羞涩而忐忑的签名的。   有他第一部 电影播出时粉丝们在粉丝见面会上和他开玩笑说:“念清,虽然你演的是个只活了两分钟的小反派,但是就为了那两分钟,我和我朋友去电影院看了好多次呢。”   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笑说:“那我争取争取,下次多演一分钟。”   在场的粉丝和工作人员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下一个片段,就是他笑着对他们说:“看吧,这次多演了几分钟了。”   过目种种,皆是回忆。   最后是他二十八岁那年开的第一场演唱会时的片段。   那场演唱会的门票是免费发放,因此抢的很凶,十秒内就一抢而空了。   他还安慰没抢到的粉丝,说:“直播的时候让摄影大哥把镜头拉近一点,这样你们就能看清我啦。”   他们还在哀嚎,伤心,不甘心。他就说:“来日方长,只有有心,总能再见到的。”   那场演唱会并不怎么盛大,他还有些局促。他笑着,唱着,跳着,自始至终站在灯光下,还和他们开玩笑说:“第一次开演唱会有些紧张,如果还有下次……算了,下次再说吧。”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如果还有下次”了。   演唱会落幕的收尾,他换掉了跳舞的衣服,黑色短发梳理的整齐利落,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黑长裤,缓缓从灯光下走出来,笑着和他们说:“不论我在哪里,你们在哪里,不论我是生是死,在巅峰还是谷底,我的肉身都会接纳你们,肉身的灵魂也会庇佑你们。相信我,这是我们的永恒。”   最后他眼眶微红,眼中泪光微闪,却带着温热淡雅的笑容,凝视着这片由他们组建起来的蓝色星海,温声说:“其实我叫夏参衍。夏天的夏,参商的参,繁衍的衍。夏念清为一个人而生。夏参衍才是我的名字。”   “我是夏参衍,你们要记住我。”   视频播到这里倏地一暗,人群里已经陆陆续续的响起了哭泣声。   就在他们以为这就是结束的时候,视频的最末尾,突然出现了那个他们一直在等的人。   那个人优雅从容的坐在落地窗前,嘴角仍然带着那温润如常的笑意,暖的像光,柔的像水。   他穿着那身熟悉的装扮,仍然是白衬衫黑长裤,黑色的发乖巧温顺的耷拉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分外柔软。   而他带着盈盈笑靥温柔而宠溺地注视着屏幕外的他们。   “好久不见啊各位。”他笑着说。   人群中似是有人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哭着喊出一句:“念清,好久不见!”   于是无数人凝聚成的一句“好久不见”响彻天际,久久回荡在辛由灰白的天空上,也不知能否带给天上那个人听。   屏幕里的他温柔的笑了笑,说:“只是很抱歉,这一次相见,可能要和你们永别啦。”   “不要!”他们大喊。   我们怎么可能就这么和你说“不再见”。   而他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笑了笑,继续说:“抱歉,我现在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听不到你们要对我说的话了。”   “与你们相识相伴,是件很开心的事。”他说,“你们知道的,我是个很笨的小孩,不怎么讨人喜欢。能遇到你们,不是你们幸运,是我走运了。”   “才没有!遇到你这件很幸福的事!”   “念清!最走运的是我们才对啊!”   “你们现在应该已经收到我离开的消息了对吧?”他的神情淡定而柔和,“别伤心啊,我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守护在你们身边了。或许这样的方式有些残忍,说不上美好。但你们能陪我从年幼无知到如今心跳停止,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们也是我完整一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首新出来的歌是我最新一首歌,也是我最后一首歌。是送给你们的。”他说,“言多种种,皆在词曲中。”   最后,他笑着做了一个只有他和他们才能看懂的手势。这是每次夏念清离场前都会做的,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视频的结尾,他带着黄昏的光,坐在金光璀璨里,眯着眼笑说:   “光阴不死,灵魂不灭。”   据说那天,整个辛由市都能听到那群男孩女孩们撕心裂肺般的哭嚎。   他们再也见不到这样好的人了。   而那个人似乎是听到了,那一天,连续多日大雪连绵的辛由,突然停了雪。   那之后,夏念清各个平台的账号或被注销,或被捣毁,连微博也被强制销毁。他带着辛由和南阳的雪,自以为走的干干净净,却不知自己带走了无数人的青春与信仰。   一颗星星的陨落,一群女孩的信仰,一段青春的最后,一个时代的终结。   歌词的最后,那人唱道:   “忽然大梦一场,   见百花遍野,   至清风朗月。   逢一故人,   于绿野间,   经年长久,   我已寻他多年。   那是我灵魂的栖息地,   神明终于眷爱于我,   允我长存于此,   不入人间。”   从此世间再无神明夏念清。   你叫夏参衍,我们记得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光阴不死,灵魂不灭。   夏念清永远在。   还有最后一篇收尾了。   感谢一路陪伴   感谢观阅。 第45章 番外终:故事结束。   “小舅舅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五岁的小女孩不太开心的嘟着嘴。   坐在长廊里拿着尖刀摆弄玉石的男人勾了勾唇角, 带着薄茧的手宠溺的摸了摸小孩的头,轻声道:“当然没有。”   女孩圆溜溜的眼睛一亮,期待的看着他问:“那小舅舅和那个大叔叔去外太空之后呢?他们会见到妈妈吗?”   男人神色微动, 摸了摸手中逐渐成型的玉人的脸。眼底带着丝意味不明的忧伤与温柔, 愣了几秒才笑道:“当然,他和你妈妈大概早就在一起了吧。”   小女孩又眨着大眼睛问道:“那他们会住在月亮上吗?我可以用望远镜看见他们吗?”   男人轻轻捏了捏女孩满是嫩肉的脸颊,温声道:“当然看不见啊。外太空那么大, 他们要去的地方很多。而从我们这里只能看见太阳和月亮, 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太阳月亮上啊。他们啊必须得替我们看过所有美丽的地方才会回来, 这是我们交给他们的任务。”   小女孩撇了撇嘴, 失望的垂下了头, 小声哼哼道:“好吧。”   “夏商徵, 你又在和小卿乱说些什么呢?”   清俊高挑的青年气喘吁吁的搬着掉了链的自行车吃力的从大门内走进来。   这天寒地冻的, 青年愣是被热出了一身汗,身上大衣已经被他脱了下来,此刻正斜斜挂在臂弯, 手两侧大包小包挂了不少东西。   夏商徵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小玉人塞进小孩手里, 迅速将自行车放好, 又拎过青年手中的东西, 最后皱着眉不满的把人往充斥着暖气的屋内拉。   “干嘛啊。”   陆清嘉被暖气扑的更热了, 挣扎着想出去吹吹寒风凉快一下。   谁知道人还没往外走, 就被已经放下东西朝他走过来的夏商徵拉住了手腕。   夏商徵叹了口气,不顾他的挣扎用大衣将人裹住, 批评道:“冬天再热也不准脱衣服!这么大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陆清嘉不太赞同的撇了撇嘴, 哼道:“这不是兮兮他们过来了嘛,装了满满两车的东西呢, 我当然得帮着拿一点啊。百花巷内又停不了车,结果自行车到一半链子又断了,我这一拎一推的,都快累死了。”   夏商徵用热毛巾擦了擦他额上的汗水,沉着眉宇问:“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忘了……”   “……”   夏商徵无奈了。   “先去洗个澡吧,我去帮他们拎东西。估计爸妈和常逸他们也要到了,我去看看。”夏商徵说。   陆清嘉点点头,临走时又忍不住折身回来交代道:“要是聂泽臣来了你别老给人家摆脸色。还有,书泽可能也会来,你别跟防贼一样防着他,他和念卿都还是小孩子,喜欢在一起玩也很正常……”   “小孩子?肖书泽都二十四了!”夏商徵愤怒。   “哎呀,反正比起我们这些老叔叔来已经算是小孩啦。”陆清嘉笑了起来,“你多大了还这么幼稚。听话!”   夏商徵有些小孩子气的撇撇嘴,不太情愿的点点头:“……知道了。”   陆清嘉失笑,调侃道:“一把年纪了,还喜欢和小孩子计较。”   夏商徵垂眼嘟喃道:“他们司家就没有好人……”   陆清嘉再次叹气:“是是是,可是书泽可不姓司,他姓肖了,而且早就从司家脱离出来了。”   “好了,知道了……”   …………   新年将至,整个百花镇上张灯结彩,除了卖花卖年货的店铺还开着之外,其他店面基本都关了门。   鞭炮声在镇上连绵不绝,好不热闹。   唯有百花巷这一隅,一年四季都格外冷清。也只有九号房门外歪歪扭扭的挂着一副写的十分扭曲的对联……不过,与其说是对联,还不如说是画,混乱飘逸至极,倒是有种别样的喜庆感——一看就是小孩子乱涂乱画的。   “哎呀,你们门前那副画能不能拿掉啊,辣眼睛咦!”祝兮兮一进门就禁不住吐槽道。   女人身上套着件很大的黑色羽绒服,头上戴着顶已经扭曲的毛线帽,难得的没有化妆。事实上,每次来这里她都十分不注意形象。   这位大小姐也是,临近年关家也不回,就喜欢跟着他们这堆大老爷们儿混在一起,祝家人抓了几次抓不到人,也就随她而去了。   “小姑姑!”   念卿一见祝兮兮就惊喜的奔向了她。   祝兮兮立马扔下手里的东西张开怀抱笑眯眯的接住了小姑娘,怜爱的揉了揉小孩肉嘟嘟的脸,直到看到她满脑袋凌乱的头发,才脸色一变,冰冷的目光射向了后面装聋作哑的两人,嫌弃道:“你们这两个舅舅我服了!连头发都不给她扎!?”   小姑娘还添油加醋道:“舅舅说披着头发比较好看!”   祝兮兮:“……”   “还老说不让我来,我不来指不定小卿被你们几个大男人折腾成什么样子!啊啊!连裙子里外都穿反了!”   夏商徵:“……”   陆清嘉:“……”   “哎呀,还没进门就听到咆哮了……”任湛打着哈哈从外面走进来,手中也拎着满满两袋子东西。   “爸爸!”小姑娘趴在祝兮兮肩头笑着朝任湛招手。   任湛走近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问:“在舅舅这里有没有乖乖听话啊?”   念卿撅唇道:“卿卿很听话,不听话的是舅舅!每次半夜都悄悄爬去小舅舅的床上,把我一个人扔在小床上!”   夏商徵:“……”   陆清嘉:“……”   任湛&祝兮兮:“噫——”   “哎?书泽呢?书泽不是和湛哥你一起呢嘛,怎么你和兮兮碰一起了?”陆清嘉试图转移话题。   他们也不想再继续就这个讨论了。   任湛笑道:“正好和兮兮还有爸妈他们在巷口碰上了,书泽去帮爸妈拎东西了。”   夏商徵在一旁鄙夷道:“就这小子知道献殷勤。”   没过多久,剩下的几个人也三三两两的过来了。   “嘉哥!”   最先蹦进来的是常逸,敞开怀抱就要往人身上扑,被身后跟上的人及时拎住了命运的后领。   但这丝毫不影响常逸和陆清嘉叙旧:“嘉哥!过年好!”   陆清嘉也笑眯眯道:“过年好啊。”   夏商徵&林浮:“咳。”   “哎,兮兮呢?”常逸左顾右盼。   陆清嘉笑道:“去厨房了,我们几个大男人粗手粗叫,年夜饭也只能指望她啦。”   “不像话!”后面进来的齐雪纯皱着眉训道,“好歹是女孩子,你们会做饭的还不赶紧进去帮帮忙,打打下手也行啊!”   “是啊是啊,阿姨,他们就知道欺负我!”祝兮兮抽空拎着铲子朝这边大声告状。   陆清嘉讪讪摸了摸鼻子,正要进去,又听齐雪纯道:“清嘉啊,你进去干什么?让那浑小子进去,你快过来让妈看看,长多高啦?”   陆清嘉“哎”了一声,得意的瞥了一眼夏商徵,连忙朝齐雪纯跑过去了。   夏商徵叹了口气,无奈道:“让兮兮先擀好饺子皮,我等一下再去捣馅。”   两位长辈这才没再说什么。   “哎呀,又高啦。”齐雪纯笑眯眯看着陆清嘉道。   “衍衍今年要换新衣服啦!”   这句话一出来,整个庭院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的笑容都不约而同凝在了脸上。   最近这几年齐雪纯的病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夏轸汐也离开以后,现在已经开始不认人了。看到年轻一点的青年就要说上一番令外人一头雾水的话,都是关于那个已经离开的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陆清嘉,这种情况他早已经应对自如,收拾好纷乱的心绪,连忙笑道:“是啊,新年是要换新衣啦!”   齐雪纯红着眼,拍了拍他的手,脸上的掩饰不住的褶皱与发中的白丝一起,都在彰显着她已经迈入老年的事实。   “好,好,妈给你买新衣。”   陆清嘉哄道:“那妈先进去坐一会儿好不好?”   齐雪纯立马乖乖点头:“好,好。”   “夏叔叔,路叔叔。”   直到令人心悸的沉寂过去,一直搀扶着齐雪纯的俊美青年才适时开口打招呼。   青年一身黑衣,眉目清冽,眸色深沉,挺拔的身影衬着身后的风雪,格外俊美惹眼。   夏商徵一见到他就没好脸色,又谨记着陆清嘉的话,意思意思点了下头,别开了眼。   陆清嘉见着他倒是挺高兴的,打趣道:“半年没见,更俊了。”   肖书泽笑道:“陆叔叔也是。”   陆清嘉心花怒放的拍了拍他的肩:“好了,赶了这么久的路,先扶妈进去休息一下吧。”   “好。”   肖书泽便先带着齐雪纯进去了。   刚才的小插曲似乎没人太在意,各自打过招呼后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三三两两进了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那个名字被提起都会觉得不自在呢。   这顿年夜饭由祝兮兮掌勺,其他几位大男人就帮着打打杂,顺便照顾一下屋里两位老人。   而最年轻的肖书泽则负责带着小女孩看看电视堆堆雪人。   院子不宽不大,没什么多余绿植,花圃里这么多年来也没种进过什么别的东西。   不过小小的念卿知道,院子里的东西都是不能乱碰的。比如那颗已经几近惨败的梧桐树,比如长廊处那几盆早就凋零的兰花,比如放在杂物间里已还是经生锈泛尘的自行车……   很小的时候两位舅舅就教导过他,连爸爸和姑姑也这样交代。   于是在念卿心里这个小院就成了一片荒芜的禁地。她只能在前院稍微空旷一点儿的地方玩,为此舅舅还特意给他做了一个小小的秋千,她无聊时便坐在这里听舅舅们给她讲小舅舅的故事。   不过最近几天的雪下的太凶了,秋千放在院里没一会儿就被雪覆住了。所以念卿只能蹲在长廊里看舅舅雕的玉石。   那些玉石被雕刻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形状。有小猫,有冰糖葫芦,有拟造的小糖人,还有一些形色各异的吃食与花朵。   念卿也明白,这些都是只能看不能碰的。她还记得有一次舅舅明明用玉石雕了半个人形出来,却忽然手一抖,导致那一整块完好的玉石在地上碎成了好多片,舅舅怔了好久,忽然将脸埋在手心里低低哭了起来。   那之后念卿就再也没有提过让舅舅给她雕妈妈和小舅舅的事。   因为这好像也是舅舅心里的禁地。   “书泽,卿卿,吃饭啦!”祝兮兮在屋里喊道。   “来啦!”念卿牵着肖书泽的手往屋里跑。   屋内热气蒸腾,饭菜冒出的热气扑了一桌人满脸。   他们围着小小的圆桌,吃着喝着,看似和乐圆满,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好像一切就是这样的,就该是这样的。那已逝去的人真的已经随风消散,曾经的鲜血淋漓也早已深埋在时光的洪流里。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些人究竟还在不在,那个人究竟还在不在。   他们仍然不敢过除夕。除夕去看过那个人之后,大家就会各奔东西。   可是伤痛终究还是伤痛。   “卿卿,不要坐在哥哥身上,哥哥也要吃饭的,你太重了会压到哥哥。”   作为一个老父亲和一个将大半辈子的深情与体贴都给了曾经的少主与妻子的直男,任湛丝毫不觉得这样的话会对年幼的姑娘有什么打击。   果然,念卿幽怨的瞪他一眼,又蹬蹬蹬往他那边去了。任湛乐得其所,将小女儿抱在腿上,笑着打趣道:“世上还是爸爸好吧,只有爸爸不会嫌弃你哈哈哈!”   “哼!”念卿不想理他了。   众人大笑起来。   “书泽,你最近怎么样?学业顺利吗?”陆清嘉大概是唯一一个会替后辈操心的长辈,每年都会例行关心一下小辈的生活。这让被家人爱护了大半辈子的陆清嘉顿时生出一种优越感。   肖书泽矜持的喝了口热茶,笑道:“顺利。我打算毕业后自主创业。”   他今年刚刚博士毕业。   “办什么公司?”   “嗯……还没想好,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看更适合哪一个吧。”肖书泽说。   陆清嘉作为一个学渣,自然不懂像他们这种智商超群的人的高大生活,惊道:“你现在什么准备都还没有,怎么办公司?”   “你管他做什么,这么大个人了还用你操心吗?”一旁的夏商徵看不下去了。   肖书泽笑了笑,没说话。   陆清嘉撇撇嘴:“行吧。唉……我从来没有体验过学霸的人生。知道吗,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班里二十个小朋友,那时候学校弄一个文艺表演赛,有十八个拿了奖,其中却没有我。”   夏商徵忙安慰道:“不是还有一个也没拿嘛。”   陆清嘉瞥他一眼,小声道:“那一个那天请假了,没来。”   大家又笑起来。   “唉,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我唯一没变的就是我的帅气和成绩,不是垫底就是垫底。”陆清嘉开始感叹自己的青葱岁月。   “没事,起码还有帅气哈哈哈哈!”夏商徵无情嘲笑道。   “我我我……我也是!”一旁沉寂许久的聂泽臣像个小学生一样举起手,不好意思的说,“我初中那会儿,也是跟着班上的差生□□出去上网,好几次都被保安抓了个正着!”   陆清嘉过来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笑说:“害,谁还没个过去了,像我们这种才是有精彩人生和美丽青春的少年,不像他们,学生时代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那倒也没有。”肖书泽轻声说,“我上学的时候也叛逆过,高中时还和外面的混混出去打过架,成绩一直排在年级倒数。”   陆清嘉又惊了:“真的啊?那你可不比我旁边这个老古板有趣多了。每次和他聊青春,他就千篇一律的,三角函数啊,三角函数图像啊,正弦余弦的……烦死我了!”   夏商徵老脸通红,不由自主的低声道:“那时候急着出头嘛……”   大家脸上的笑容一僵,都想到了什么,陆清嘉很想飞快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可他没能如愿。   “不笨,衍衍不笨……”齐雪纯突然低低呢喃。   原本热闹的气氛又倏地低落了下来。   本以为这一次齐雪纯也只是短暂的恍惚一下而已,谁知道这一回像是戳中了她的某个痛点一样,年过半百的女人突然呜呜的哭起来,口齿不清的说:“……衍衍一点都不笨,不许你们说他,不许说他,衍衍,我的衍衍……”   陆清嘉连忙跑过去,抱住齐雪纯瘦弱的身体,红着眼哑声安抚道:“不笨不笨,他可聪明了,没人敢说他,没人说他……”   齐雪纯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朝他哭道:“可他怪我,他怪我。”   陆清嘉喉间酸涩:“没有的事,没有,他没有怪你,他怎么可能怪您呢…”   “那他离开了,他走了,他不肯回来看我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齐雪纯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因为我,我的汐汐,我的衍衍都走了!都怪我,全都怪我!”   陆清嘉忍不住了,流着眼泪哽咽道:“衍哥那么好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怪您呢……”   他肯定是在怪自己。   夏商徵上前来揽过陆清嘉,将他挡在身后,抱住哭的发抖的母亲,哽咽道:“妈,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是商徵……”   说到后面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有他有什么用呢,弟弟妹妹都没有了,只有他又有什么用啊。   齐雪纯像是抓住了主心骨般紧紧攥着他:“商徵,我昨晚梦见衍衍了。我的衍衍,他接到汐汐了,还有爸妈,他们都在那里。我让他带我走……他说他不能带我走,他说那里没有我的位置……商徵,商徵,我好想他,我的衍衍,他那么乖,他很听话,商徵,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道错了……”   坐在一旁的夏长兴取下眼镜,偷偷抹了把眼泪。   祝兮兮早就绷不住,泪水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就已夺眶而出。   聂泽臣掩饰似的别开了眼。   这么多年了,只要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就是如此,所有难过的情绪都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止不住。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般铺天盖地笼罩住他们,痛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小小的念卿不知所措,但他明白,每年吃年夜饭时只要一提起小舅舅的名字,舅舅和姑姑们就会伤心难过。   她只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不能调皮捣蛋的。女孩儿悄悄抬头一看,发现此时爸爸也垂着眼,眼眶湿红。   “他想让您好好的,衍衍很乖,他想让我们都好好的,妈,你要听话,你要听他的话。”夏商徵难过道。   这句话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极有用的,齐雪纯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用袖子胡乱的擦着脸,焦急地说:“对,衍衍和汐汐都想让我好好的,我要好好的……”   于是这件事没人再提起,可是饭桌上,已然没了刚才的热闹。   饭后由肖书泽带齐雪纯和小孩进客卧休息。夏长兴坐在沙发上带着老花镜看电视,他们几个则留下来收拾餐桌,打扫房屋。   等一切都完毕后,他们围坐在长廊处,齐齐看着花圃发呆。   直到祝兮兮和聂泽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陆清嘉才问了一句:“兮兮,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还不准备结婚啊什么的?”   祝兮兮愣了愣,垂了垂眼,笑道:“结婚就算了,我父母也尊重我的意见,反正家里也不靠我传宗接代。我最近打算申请了山区支教,等看过他就走。”   陆清嘉微顿:“如果以后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呢?”   “真心喜欢的人?”祝兮兮倏地一笑,“不会啦,已经遇到一个了,没有第二个了。”   直到祝兮兮和聂泽臣上车离开,陆清嘉还定定站在门口,忽觉岁暮已晚,山河渺渺。   你看到了吗,你的离开,并没有让这一切变好啊。   ……………………   除夕那一天,大家相伴而行,冒着缥缈的风雪踏上了石溪后山。   这里春夏季时绿茵环绕,秋冬季时也没有失了生机。神奇的是,到了冬天,周围一小片枯枝败叶里,也仍会长出点点山花。   白雪遮盖了山路,也覆压了三座沉重寂寥的墓。   好在上脚到山顶那儿有一条小路,直通后山墓地,倒也走的没有那么难过。   到达墓地时,正是除夕正午。   只是任湛为了照顾小姑娘,这次没有跟着上来。他来了,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该说的,大约司锦卿到了那边也都和他说过了。   几人一路无言,到了这里,更是哽咽难语。   这里有三个墓,爷爷旁边那个空位至始至终为奶奶空着,奶奶一来便修缮完整了。   夏轸汐的墓在旁边一点,同样空出来了一块,是任湛为自己留的。   而夏参衍和司锦卿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合二为一,是真正的,生生世世血肉相融,永生永世都不会分开了。   他们约定好不要流泪。也不能流泪。   因为夏参衍不会喜欢,也不会高兴,还会放不下他们。   他最期盼的当然是看到他们都开开心心的活着。能无忧无虑的走完这贫瘠一生。   他们什么都没做。   这也是夏参衍的遗言。   他说他走之后,每年除夕只要有人来陪他说说话就好了。其他什么也不用做,也无需带什么过来。他还开玩笑说,到了那边他已经什么都有了,不再需要祝福。   齐雪纯因为身体原因来不了,她一来看到夏轸汐和夏参衍的墓碑肯定又会发病,所幸就没有让她过来。   于是身为父亲,夏长兴是第一个在夏参衍墓前蹲下的人。   他已经满头银发,两鬓斑白,皱纹爬了满脸,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强大骄傲到可以用肩头抗下一整个夏家的丈夫和父亲。   现在的他开着一个孤儿院,已是很多孩子的爸爸。而他却没有做好自己儿女的父亲,所以他在赎罪。   年过半百的男人用苍老的手轻轻擦去墓碑上的雪,温柔又耐心。如同多年前年幼的夏参衍睡着那般,轻轻抚摸着他沉睡多年的孩子。   “衍衍啊,今年又快要过去了。”   夏商徵在身后用伞为他遮住风雪,而夏长兴湿红着眼,眼里已然一片风雪。   “你十五岁的时候时常和我说,‘真想一辈子留在百花镇’。那时我只当你天真年少,并没有放在心上过……却没想到,你真的一辈子留在了这里。”夏长兴的手颤抖着抹去眼角的泪,“……衍衍,爸爸这些年一直在后悔,是爸爸失职没有照顾好你,也没有给你想要的生活……让你一个人飘零这么多年。”   “……那年你离开,我看着你和睡着一样安然又平静的躺在那里,那一刻我就恍然明白,爸爸追逐的这些东西原来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可是等爸爸反应过来后,你已经走了。”   夏长兴泪眼朦胧,语气低哑沉重:“……我的儿子,你说你不怪爸爸,你却永别朝岁,长眠于此。如今山暮颓败,你能不能,也偶尔来梦里牵牵爸爸的手呢。”   夏长兴踉跄着扶着夏商徵的手站起来,接过肖书泽递过来的纸,终于忍不住埋首失声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忘不了啊。   那是永恒的伤痛,黏在心头的疤痕。一撕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内里腐败脏腑一览无余。   衍衍,要是原谅爸爸了,就带爸爸一起走吧。   然后夏长兴被肖书泽扶着下了山,唯留下他们在这里,红着眼,久久的,沉默无言。   可谁也没有上前一步。   不敢啊。   “……我来吧。”   几人看过去,是聂泽臣。   夏参衍去世后的每一年除夕他都会来这里。起初是自己悄悄过来,后来被夏商徵抓到了后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为什么要来呢?他有时候知道,有时候又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夏参衍是自从生母去世后对他最好的人吧。他聂泽臣这一辈子,只遇见过两个人对他这么温柔为他出头,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夏参衍。   可他无愧于母亲,却有愧于夏参衍。   聂泽臣蹲在他墓前时,眼泪就已经不争气了。   谁能知道那一年他在父亲口中得知夏参衍去世的消息时是什么感受。他起初不相信,发了疯般打听夏参衍的消息,却没有人搭理他,也没有人告诉他。甚至星心娱乐发布声明时他还是不信的。   后来是竟是常逸告知了他一切。他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其实,其实没什么想和你说的,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过得特别好,我已经从Q大毕业了,现在自己做游戏开公司,一点没靠我爸。”聂泽臣强颜欢笑道。   他默了片刻,才继续道:“他们都说我一旦离开了我爸就是废物一个,就连打架都一定是落下风的那一个,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连我爸也觉得他能用他的钱拴住我。只有妈妈会和我说,‘儿子,你不用靠任何人’。”   “可是后来母亲去世,就再也没有人对我说过那样的话了。”   聂泽臣哽咽着闭了闭眼:“于是我开始反抗父亲,我跑出家,我逃出去,他冻结了我的所有钱也没关系,我以为我总能靠我自己厉害起来的。却没想到还没干出一番什么名堂出来就被骗了。”   聂泽臣苦笑一声:“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失败啊,我甚至想,母亲其实只是哄我的吧,他们说的很对,没有我爸,我什么也不是。”   聂泽臣顿了顿,眼泪突然流的汹涌:“……在我心如死灰的时候,是你啊,是你和我说‘你有自己毅力和勇气……’。”   “也是你告诉我我不需要依附聂家,虽然可能会在成功的路上历经几次失败,但只有我有决心,就一定可以成功。”   “……衍哥,哥,我现在看见希望了。”聂泽臣低声说,“我的霞光近在咫尺,可是你怎么能和母亲一样,说走就走呢……”   这些年他遇到过很多人,好的坏的,真心的假意的,有目的的无意的。却没有一个人是夏参衍给他的那种感觉,连母亲也给不了的那种信任。   而他欠夏参衍的太多了。   肩头倏然一重,聂泽臣回头,看见陆清嘉红着眼睛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对他说:“泽臣,今天是除夕夜,叔叔在家等你,回家吧。”   聂泽臣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夏参衍给他留下的信里写过一句话:“泽臣,聂叔叔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是他一人担着整个聂氏,身心俱疲,需要一个人和他谈笑交心……他的心意不假,只是不善表达,你要理解他。风雪多年,他的脊背早已被大梁压弯。你该长大了。”   聂泽臣在离去前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座静默无声的墓碑,闭了闭眼,抹去眼角的泪,扯了扯唇角,终于肯迎着风雪离去。   然后是常逸。   这几年他过的还算不错,成了星心的经理,也渐渐变得成熟沉稳,和林浮带着星心一路扶摇直上。   只是却再也没等到过那个说会来接他的人。   常逸缓缓在碑前蹲下,垂头静默许久,才抬起湿红的眼,扯着笑容,状似轻松的说:“哥,你都走了好多年啦……我都快记不清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了……”   从踏着山路上来开始,他就已经忍不住。   常逸的父母健康,事业成功,有了林浮陪在身边,日子也不算孤独寂寞。   就好像少了夏参衍,什么都没变。   但是每当常逸以为自己已经开始逐渐适应现在的生活时,又会在某个午夜梦回,猛然回想起某年的一个冬天,那人虚弱的浑身冰凉,却执拗的将身上的大衣往他身上盖。   于是他在梦里哭醒,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多年前他和他见的最后一面。   他总是看到他笑着,站在一片看不清他身影的光里,温声对他说:“小逸,不要偷偷难过啦,哥答应你,会来接你的。”   于是常逸等啊等啊,又一缓多年过去了。   其实常逸过得很好,到现如今基本上算是什么都有了,只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心底是浓厚到时常让他喘不过气来得遗憾。   那个人还在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是大人了,直到那个人离开,他才发现自己才算是真正长大。   “哥,我想说的话其实这么些年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想做的,喜欢的,期盼的,都在你耳边说过。”常逸说,“哥,现在我一切都好,我爸妈也很好。就是时常会念起你。今年他们本也想来看看你,我把他们拦了下来,我知道你肯定受不了他们在你面前歉疚……只是二老每每念起你,仍然会红了眼眶。”   “我现在过的也很好,曾经和你说过想过的也都实现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颓败的跪坐在地上,垂着眼哽咽,“我却不知,实现他们的代价,竟是失去你……哥,你知不知道,比起现在这种生活,我还是更喜欢待在你身边的那几年。永远有你为我撑腰,我可以永远长不大……”   “……当年你说等你回来了你就来接我,我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辈子,我居然再也见不到你……”   滚烫的泪落在碑前的玫瑰上,融化了花瓣上的雪。像是那人无声无息的难过。   其实他也不只有这天才会来。每每有难过、不顺心或者想他了的时候都会过来。搬一条小板凳,坐在碑前,就如同夏参衍还在世时那样,和他说说话聊聊天,说完聊完又默默摸黑开车回去。   而他永远寂静无声,只让风雨树木带来回应。   说完的人都会自觉的提前下山,为后面的人留出空间,于是偌大的山顶便只剩下了祝兮兮陆清嘉和夏商徵。   陆清嘉和夏商徵自然每次都是留在最后的那个。   祝兮兮却站在原地迟迟不肯上前。   多年过去,女孩儿也早已变成了女人。   她踟蹰半晌,才缓缓将手中拿了许久的一支白玫瑰轻轻放在碑旁。   那只玫瑰干净纯粹,彷如永远凝固在时空深处那般澄澈无暇的夏参衍。   瘦小白净的指尖轻轻抚上沾上了雪丝的碑面。百花镇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碑上的字却仍如当年那般清晰深刻,彷如刻在骨头上的碑铭。   “哥,这面碑真冷,一点也不像你。”祝兮兮扯着嘴角笑着又哭着,轻声说。   洁白的雪飘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当年那个刁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早已不复存在。   夏参衍离开以后,她也越来越成熟,不再一味的想着自己的感受做事情,也不再不计较后果。有些东西看似没变,实则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她。   连祝父祝母也看出来了,所以当祝兮兮首次表示自己不会结婚恋爱之后,二老思虑良久,最终却还是对她表示了理解。二老都是认识的夏参衍的,虽然两方见过的面不多,但祝父祝母都知道自己女儿心里装着这个人,从始至终,从一而终。   “我这些年总是梦不到你。”   祝兮兮用指腹触过“永恒”和“爱意”这两个词,眉眼倏然温柔下来。   “参衍哥,你离开我的前几年我总是难过到在夜晚辗转反侧,到现在甚至要服用安眠药才能睡着。”祝兮兮一边轻轻拨开已经爬上碑面的野草,一边低声对他说,“哥,予兮读家我总是不敢相信你已经离开了,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想你。”   “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吗?你和我说,‘兮兮,辛由的晚霞很美,就是我总也等不到这里的第一场雪’。我就说让你再等等,总有一天雪花会飘到南方来。那时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沉默,现在想想,原来你是等不起了。”   眼泪溅落在墓碑上,晶莹的泪珠在碑面滑落,落入那个刻的深沉的“爱”字里,却久久不肯往下再走。   “你看现在,南阳和辛由新雪连绵,每年冬天都是大雪纷飞……”   祝兮兮闭了闭眼,擦去流了满脸的泪:“参衍哥,这些年里我时常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即使隔了这么多年,现在的我想起时,仍然心悸如初,我想我大概生生难忘……”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祝兮兮十八岁,夏参衍二十四岁。   当时的祝兮兮刁蛮任性,娇生惯养,是典型的富家小姐。   但因为长期在外工作不顾家的父母,那时的她极度渴望温暖,而身边却一直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倾诉心意的朋友。   她想要的都有,却因此而对自己的前路开始迷茫。   直到夏参衍出现。她才像是找到了灯塔。   他们在一个宴会上相遇,相识。   祝兮兮还深刻记得当时的她和祝父走到夏参衍面前时,那人脸上始终得体的笑容。他的眼神只在两人对视时停留些许,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在她身上不怀好意的乱瞄。   “祝小姐,您好,很高兴认识您,我是夏参衍。”   他的声音温润清透,祝兮兮没有听过这么温柔的声音,愣怔片刻才讷讷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夏参衍手指细长白皙,手心却冰凉柔软。   两人只是虚虚一握,很快就松开了手。   这是第一面。   再次见面是在一个贵族少爷的生日会。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不可抑制的被他吸引。珷甫到第二次见面夏参衍将外套盖在她被人恶意用酒破脏的裙子上时,她就很确定,自己沦陷了。   后来她开始想方设法的靠近他,甚至动用了一切手段,用自己的一些小心机,求着自己的父母安排他们见面的机会。   但祝父祝母对她喜欢夏参衍这件事并不看好。   毕竟在商人们的眼里,娱乐圈里的很少有干净的,可祝兮兮高兴,他们便也由着她了。却没想到,这一沦陷啊,就是十几年,直到现在也仍然非他不可非他不嫁。   其实祝兮兮知道,即使重生再来,夏参衍轮回又轮回,他身边那个人也不会是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就如他一般,纯粹陪在他身边爱着他,这就够了。   祝兮兮缓慢的用冰凉的手指抹去那滴徘徊在“爱”字上的眼泪,然后垂下头,将额抵在凉到沁人的墓碑上,仿佛真的与那人细细低语般闭着眼,哽咽着小声说:“……我将致死,赠你永恒爱意。”   女孩儿离去时,依靠在碑前的那支白玫瑰被风吹落,花瓣被卷起,随着南阳的冬风一起裹挟着无尽的思念与遗憾飞去了远方。   玫瑰花开花落,他不会再来。   陆清嘉和夏商徵在其他人都离开后便互相沉默着,没有说过话了。   不是无话可说,是想说,却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   “我……”   “我来吧。”陆清嘉打断了夏商徵,苍白的对他扯了扯唇角,“……你才应该留到最后。”   夏商徵明白陆清嘉的意思,垂下眼,没再多说。   陆清嘉如同之前所有人一样在墓前蹲下,用手拂去天空中又开始细细碎碎飘过来的落在碑上的雪。   “念清,好久不见。”   陆清嘉笑着,如同多年前夏参衍还在时那般同他问候。   对啊,他们只是好久不见久别重逢而已。   他没有真正离开过,陆清嘉知道,他舍不得的。   “有一件事一直忘了你和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住在你隔壁那位姓张的老爷爷,多年前,就是在你去世后半年回来找过你。老人家得知你已经去世,他很难过,那之后两个月,他也跟着走了,不知道你在那边见到他了没有。”   说完后,陆清嘉笑了笑,半晌,却又垂下了头,掩饰住了眼中的悲凉。   “念清啊,我好像老了……”陆清嘉调侃似的说,眼睛却已然红透,“我都快三十好几了,马上就四十了……念卿也八岁多了……”   说完又发现有些不对劲,连忙解释道:“……念卿,是那个念卿,汐汐的女儿,你的外甥女。”   “小姑娘见过你的照片,听过你的歌,总是喜欢缠着我和商徵讲关于你和轸汐的事。”   讲到这里的时候,陆清嘉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再控制不住眼眶里流转的泪水:“上次……念卿趴在我膝头,朝我撒娇让我讲讲你究竟和轸汐去哪里了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要是轸汐还在,要是你还在,那该多好……”   “你那么喜欢小孩,念卿又是轸汐的孩子,你要是见了她,估计会高兴的舍不得撒手。”陆清嘉说,“而且卿卿可听话了,会乖乖吃饭睡觉,不哭也不闹,只要一说‘小舅舅’和‘妈妈’,她就立马爬到我身上,说要看你和轸汐的照片,听你们的故事。”   “念卿现在可迷你了,睡前要听你的歌,洗完澡要看你的电影,画画的时候也会把你和轸汐画上。”   “只是我和商徵都不会带孩子,任湛不在的时候,我和商徵总是把她弄得一团糟,裙子和衣服经常穿反,辫子也不会扎。她还嫌弃我和商徵毛手毛脚,每次兮兮一来啊,就要把我和商徵狠狠骂一顿……”   陆清嘉笑着说,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所以……你要是还在就好了,你那么有耐心,听商徵说你还会给轸汐织辫子。念卿一定天天粘着你。”   嘴角的笑,挂着挂着,又倏地塌陷了下去,犹如出现了裂缝的悬崖一角,最终还是逃不过崩塌。   “她总是喜欢守着百花巷小院里那一隅玫瑰,开心的问我‘是不是玫瑰开花了,小舅舅和妈妈就回来了’。可是我没办法告诉她。因为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了,我仍然还是不敢相信你已经走了。”   都不相信,一开始谁也不信。祝兮兮不信,陆清嘉不信,聂泽臣不信,他的粉丝和朋友们都不信。怎么那样明媚生动的人,突然就这么消逝了呢。你让他们怎么信?   “念清,你留给我的那封信里写道‘清嘉,人各有命,你的月亮并不是我’。我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他有来往。也早就为自己的离开做好了准备,早早就为我和他铺好后路……”   陆清嘉和夏商徵的来往在许多年前就有,只是并不密切吆吆,而这来往还是源自于夏参衍。夏商徵会询问陆清嘉一些夏参衍的状况,且那时的陆清嘉也是以一种警戒的状态面对他。   毕竟当时在陆清嘉心里,谁也没有夏参衍重要,而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夏商徵才是最能伤害到夏参衍的人。   而直到那个人离开他们才发现,所有人都是罪魁祸首。   没有“最”,只有“更”。   “清嘉……”夏商徵哑着嗓子轻轻喊了他一声。   陆清嘉抹了抹眼泪,扶着夏商徵的手从地上站起,却没有看他,只是沉默着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我在山脚等你。”   夏商徵垂下眼,许久才微弱的“嗯”了一声。   陆清嘉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再没多说,转身离去。   陆清嘉离开之后,夏商徵呆呆站在雪里,目光掠过忽然大起来的风雪,有些不知所措。   石溪山这一块四季常青,即使被大雪覆盖,也仍能看出白纱下的生机勃勃。   难怪他喜欢这里。   雪飘飘而下,落在他已经有了银丝的发间,连睫羽也沾上些许风雪。   风雪渐渐大起来,他穿的并不多,冷风钻进他的衣内,深入他的骨髓,他凉的发抖,却执拗的迟迟不肯动作。   直到雪势渐大,他早已积郁成结的身体慢慢承受不住,他才缓缓抬起眼,一步一步的僵硬的走近,缓慢的蹲下。   这些年里,他来过这里很多次,伤心时来,开心时来,实在撑不住时会来,想念他们时也会来。   “衍衍,哥哥老了。”   他是真的老了,头发白了许多,脸上有了皱纹,一到这种天气就会咳嗽不停。他不停的折腾自己,小病多多,大病却没来过,如今身体的毛病也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他大约是在惩罚他,罚他好好活着,不死不灭。   “等我也来了,你和汐汐都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只有我,老的估计你们都不认识了。”夏商徵嘲道。   “爸也是,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多的我都不认识了。妈也不好,半年前检查出了阿尔茨海默症,现在都是聂叔叔在照顾着她。”夏商徵哽咽着,“现在我们都不能在妈面前提你的名字,一提她就要发狂,然后哭着喊着要你回来看看她,恍惚的时候还会把清嘉当成了你……”   夏商徵压住喉间酸苦,哑声说:“衍衍,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敢和任何人说,但我怕自己忘了,而且估计你已经在那边接到了奶奶,告诉了你奶奶大概也不会怪我。”   他的手心一下一下拂过碑上的字,垂着眼说:“奶奶去世那天,她握着我的手,和我说了一句话。当时爸妈都还没赶回来,只有我知道。”   “她那时已经混沌不清,大概都不知道我是谁了……紧紧的抓着我的手,目光涣散的对我说‘衍衍,你别走那么快……怎么都不等等奶奶’……”   眼泪滴落在那只被雨雪打湿的玫瑰花瓣上,又顺着花瓣内的水珠,流进了泥土。   他们早该猜到瞒不住她。或许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奶奶很喜欢衍衍,看过他的电影,听过他的歌,又怎么会在网络上看不到他的死讯呢。   她只是憋着忍着,在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去追上那个不听话的小孩。   他们这么徒劳瞒着,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风慢了下来,雪也慢慢下的小了。雪丝细碎的落在石溪山头的枝丫上,又归于尘土,沉寂的让人压抑。   “衍衍,这些年,哥哥真累啊……”夏商徵低声说着,声音哑的不像他,“我这些年记性越来越差,总是恍惚至极,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年何月,有时候发呆发的久了,居然连清嘉都认不出来了……还有一次早晨醒来,念卿跑到房间喊我起床,我居然喊了她一声‘汐汐’……”   他的眼里满是嘲讽,却强撑着那点儿笑容,故作轻松道:“清嘉带我医院检查,医生说我这属于郁结于心,是精神上的问题,等老了还很有可能患上阿尔茨海默病。”   “衍衍,我真的不想活那么长,也不想越老越忘事,等我到了那个年纪还真患上这么个痴呆病拖累了他,也怕越老就越记不起你和汐汐。”   夏商徵:“可是你和汐汐都不肯来我的梦里,我怕真的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就只好拼命的想起记得的事,然后都写在日记里……现在日记已经厚厚一本了,可我还要继续想,因为我总觉得没有完。”   就像是一个悲剧结尾的故事,怎么也不肯就这样到结局。   “……到现在我已经逐渐记不清你和汐汐的脸,唯一清晰的,只有我们三个小时候还住在百花镇时的场景。我想我最怀念的估计就是这段时光,以至于如今记忆流失也不可能忘怀。”夏商徵说。   他渐渐有些蹲不住,强撑着用已经冰到泛紫的双手一点一点细腻的擦去碑上的雪。   像是他们还小的时候,十岁的夏商徵笑着为弟弟整理凌乱的衣襟和发尾。   “你说你不入人间,那样也好。我便化作你灵魂必经的那颗大树,用宽大的枝叶永生永世守着你们所有人,不老不灭。”   永生,是守护,也是赎罪。   夏商徵看着寂白的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曾经白手起家执掌过一个跨国公司,也曾尝试用宽厚的臂膀担下过夏家的所有重担。没想到如今人到了中年就已经隐隐有了疲老之势,再也不见当初半点意气风发。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就能把他们都牢牢护在身后。   却没想到,他跨过肆虐的风雪,却站在了墓群中间。   夏商徵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蹒跚着脚步,一步一步迈下崎岖的山路。   早已在山脚等候多时的陆清嘉连忙上前来扶住他,两人相视一笑,相携着离开了风雪。   年年又年年。   墓地里的野草和雪又深了。   ……………………   十年后,夏商徵因郁结于心安静的死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走时还静静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握着前不久陆清嘉给他买的小折扇。   寿终正寝。   他在这世上留给陆清嘉的最后一句话是:   “清嘉,风停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他跨过肆虐的风雪,却站在了墓群中间。”引自“我征服了一切,却站在墓群中间。”   《遗温》全篇结束啦。   夏参衍不死不灭。   《先生与朝暮》再见。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