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在仙门搬砖的那些年》   作者:一颗西西兰花   (不是传统修真文,偏武侠,私设多如山。)   唐九宁作为原始魔尊的遗孤,漂泊流浪十六载,这辈子最怕遇到仙家的人。   某日,在金钱诱惑下,她披了个小马甲入了仙盟,与一群对魔道恨之入骨的宗门子弟朝夕相处。   唐九宁:这是损命之财,我捞一笔钱就走,真的。   江珣随手拿出一根金条,在桌子上敲了敲。   唐九宁:好的公子。   多年后,万魔窟的人问唐九宁在仙门那几年过得如何,唐九宁摇摇头,只道不堪回首。   众人惊奇道:“听闻尊主混得风生水起,还顺道拐了江阁主回来。”   唐九宁便想起当年要走时,江珣步步逼近,目光沉沉:“宁儿,你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唐九宁看着一脸殷切的下属们,扶额叹息,拐个屁!我自己都差点回不来了!   【这是一个魔尊遗孤在仙门被压榨后,一怒之下重回魔门,顺便把仙门掀翻了的故事。】   腹黑毒舌贵公子×佛系挂逼野丫头   食用指南:   1.不是修真文!不修炼升级!偏武侠(专注于日常、打脸、各种爱恨情仇)   2章女主帅炸,男主真香,HE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江湖恩怨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九宁 ┃ 配角:下本写这个《反派你别过来啊[穿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魔尊,曾在仙门打工搬砖   立意: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1章 贵府有鬼   夜阑人静,小巷幽深。   “叩叩叩。”一只素手敲开了薛府的红漆大门。   小厮探出半颗脑袋,见来人布衣旧裳,身负竹箧,草编的蒲鞋破了个口,露出沾灰的足衣一角。他颇为嫌弃地来回扫视来者数遍,也不开口询问,似是懒得多费口舌。   “这位小兄弟。”来者声音婉转清脆,竟是个女子,她说道,“我夜观星象,惊觉此处异变,便马不停蹄赶来,果不其然,邪祟就藏匿于贵府,我目前的价格呢——”   “砰!”大门猛地关上,声音戛然而止,深巷重回它该有的寂静。   女子摸了摸差点被门板拍扁的鼻子,转身走下台阶。月光拂开夜色,一张年轻俏丽的脸显露出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正是唐九宁。   唐九宁走了两步又停下,到底是年轻气盛,她倏地转身,指着薛府的牌匾逞口舌之快,道:“什么态度?我告诉你,你就算哭着回来求我,我也不会再踏入——”   “吱嘎”一声,大门又重新打开,唐九宁还立着手指,跟那小厮目光相撞。   小厮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这位姑娘,我们老爷有请。”   “……诶,好。”   唐九宁由着小厮领进门。庭院深深,碧瓦朱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她估摸着薛府很有钱,那自己开个高价应该不算过分,十两会不会太多,要不五两?   唐九宁一路天人交战,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厅。小厮止步于门前,唐九宁进屋一看,发现零零散散坐着几人,服装各异,皆持刀或佩剑。   嗯?仙家的人?唐九宁寻了个位置坐下,放竹箧于脚边,坐得端端正正,眼珠子却静不下来,左瞟右瞄地观察众人。   厅内共有五人:一络腮胡壮汉、一红衣妇人、一七旬老道士、还有一位白袍公子以及他身后抱剑站立的少年。   唐九宁收回目光,期间与那壮汉、妇人、道士眼神上均有交流,互相试探。唯有那公子不曾抬眼,端着一杯热茶吹凉,姿态从容不迫。   那壮汉开口:“在下乃天龙派首席大弟子刘昌彪,姑娘何门何派?”   唐九宁无门无派,只有一个不太靠谱的师父。   师父全名唐逸元,自称清元真人。这位真人平日里靠卖些敛财驱邪的低级符纸、强肾安胎的大补丸为生,偶尔也会摆起他的招幌给人看相。唐九宁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四海为家已有十六载。   如今唐九宁只身一人入薛府,是因一月前唐逸元突然说“要去了结一桩陈年旧事”,与自家徒儿匆匆别过,未道缘由也未明归期。   唐九宁还记得那日,目送自家师父渐行渐远,师父常年穿着粗布麻衣,衣襟上还沾着些酒渍,可谓毫无仙家风范,但那没一日齐整过的、粗糙又发白的头发,在风中散乱时,竟让唐九宁看出了点所谓真人的潇洒风骨。   “呃……没有门派。”唐九宁回答。   刘昌彪听罢,嗤笑一声,话里话外具是嘲讽:“哦,那便是散修了。这年头,不入个宗门拜个师,系统学习一番,很难在道法上有所造诣,这还是小问题,最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看本《引气入门》就以为自己能挥刀斩妖魔了?被魔物一掌拍死的修士我见得多了,可不能为了这千两黄金,把命给搭上了,是罢?”   刘昌彪这话虽是回唐九宁的,说到最后却转头冲着其余三人,这意思很明显了,这金子,我的,你们别不自量力和我抢。   “等等,黄金千两?”唐九宁心跳加快,不禁问出声。   妇人答道:“姑娘没看城墙上的告示?抓住薛府里闹事的妖物,薛府赏金千两。”   唐九宁一激动,直接站了起来。我真没追求!纠结什么五两十两的,千两金子就算平分,一、二、三……六!那我至少也有两百!真是时来运转发横财!   刘昌彪见唐九宁一惊一乍的,越发觉得这是个送死的小丫头,偏偏还见钱眼开,撵都撵不走,他又开口道:“刘某话已至此,诸位若还是要留下,那便自凭本事罢。”   唐九宁还沉浸在暴富的喜悦中,没听出刘昌彪话里的意思。那妇人却目光凌厉,已用眼神和刘昌彪厮杀了几十个来回。另一边,老道士一言不发,脊背挺直如松,手中浮尘纹丝不动,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都更像得道高人。而那白袍公子,依旧在喝茶,靠着椅背,坐姿懒散,唐九宁心情甚好,便掏了掏自己的小竹箧,摸出几张符纸。她拿着符纸起身,一一给众人递了过去,笑盈盈道:“各位仙友,这是我自己画的,有防御功效,大家可以随身带着。”   妇人和道士接过符纸,妇人道了声谢,老道士点头回应。刘昌彪随手接下,扔在了桌案上。唐九宁也不在意,将剩下的符纸往白袍公子跟前递了过去。   那公子拿过一柄襄玉折扇抵住唐九宁的手腕,往外一拨,淡淡道:“不需要。”   唐九宁愣了一瞬,见这公子锦衣玉带,金冠束发,手上戴着质地润泽的玉扳指,举手投足间可知其养尊处优,非富即贵,想必是看不上这简陋的符纸。再看其面冠如玉,眉目如星,五官精致好看,轮廓分明却不锋利,生得是一副好皮相。于是便暗暗压下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心平气和地将符纸向白袍公子身后站着的少年递去:“小兄弟,来一张?”   那黄纸被折得旧了,皱得很,还有几点油渍和饼屑,是唐九宁昨日放置烧饼于竹箧所致。   符纸几乎贴着白袍公子的面颊而过,还抖落了零星饼屑。唐九宁明显感觉到坐着那人身子一僵,紧接着一股力量袭来,唐九宁忍不住倒退两步,抬起的手一松,符纸飘在空中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轰”地一下碎成片,簌簌飘落。   变故发生在瞬间,寻常人不知发生何事。稍微有些修行经验的人一看便知,这位公子深藏不露,刚刚仅靠释放威压,便将这小姑娘推开,并震碎了符纸,其灵力之深厚,控制之精准,恐怕是在上等宗门修炼的弟子。   妇人与刘昌彪面色沉了下来,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老道士还是一如既往稳坐如山。   然而唐九宁却沉不住气了,符纸不要钱啊。她正要发作,一声咳嗽打断了她,只见一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步入厅中,面容憔悴,眼底布满血丝,走路间,宽松的衣袍摩擦“哗啦”作响。此人便是薛府老爷薛守正,几日来食不下咽,寝不安眠,身材越发清减。   “诸位仙长。”薛守正入首座,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薛某言出必行,只要谁帮我捉了府中这闹事的妖怪,黄金万两定当亲手呈上。”   有人心静如水,有人便蠢蠢欲动。   “薛老爷。”刘昌彪搓了搓自己腮边的胡子,问道,“我们这么多人呢,不同门不同派的,这钱,要怎么分呐?”   薛守正抬手示意稍安勿躁:“不急。”随后侧头跟管家说道,“把他们抬上来吧。”   像是早就有所准备,管家应声出门,须臾便复入屋内,身后一众仆人抬着上盖白布的担架鱼贯而入。   待一群人放下担架离开后,宽敞的大厅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中间的空地上并列着五个担架。白布之下皆高高隆起,隐约看出是人形。   大约是猜到这白布之下覆着何物,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薛守正看着担架,似又忆起什么,面露恐惧:“此妖物凶险,之前已有仙长受伤而回。各位可以看了再做定夺。”   刘昌彪提着刀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副担架前,二话不说用刀柄直接挑开白布。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刘昌彪的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吓得不轻。   ——白布之下,似人又非似人。眼耳口鼻皆可见,组合在一起又十分怪异。其颧骨凹陷,似被人拍扁,故沿山根一线的骨头分外突出。眼睛瞪大成正圆,眼珠爆出,且两眼间距过宽,仿佛被人拉至太阳穴处。此外鼻子被削,嘴巴张开。   这左看右看,都像是一条鱼的脸。   薛府的人皆低头闭眼,不忍再看。唯有薛守正怔怔地看着那张“鱼脸”,面容悲恸,声音微颤:“那一位,是我的夫人陈氏。”   众人面露惋惜,不知从何劝慰。   “薛老爷节哀顺……呃呕——”唐九宁话说一半,喉咙冒酸吐了出来。   烧饼果然馊了,如今一吐,整个人反倒清爽起来。唐九宁正抬手用手背抹嘴,一方手帕被递了过来,“姑娘没事罢?”红衣妇人眉头紧皱,神色担忧。不知是被薛夫人的惨状惊到,还是可怜这被吓吐的小姑娘。   “多谢。”唐九宁接过帕子,一抬眼,发现那白袍公子忽地一展折扇,遮住耳鼻,目光淡淡掠过唐九宁,转而看向地上的薛夫人。   其中嫌弃的意味明显到唐九宁都不好意思忽略。   再看刘昌彪,刚才的失态让他倍感丢脸,他仿佛是要证明自己一般,拾起刀一口气挑开了剩余四块白布。   无一例外,皆是鱼脸状。   “薛老爷,这其余四人分别是?”唐九宁问道。   未待薛守正作答,刘昌彪便摩拳擦掌,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不用问了,肯定是鱼妖作怪。贵府的鱼池在何处?直接捉住便是。”   “呵,蠢货。”白袍公子被逗笑了,不禁骂出了声。   刘昌彪确实不怎么聪明,但也未曾有人这般明目张胆骂他。他当下便想拔刀,但一想人家如此气定神闲,反倒显得自己像个莽汉,于是便强压怒火,说道:“这位少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给大伙听听。”   白袍公子摇着折扇,缓缓道:“说你蠢还真是蠢,一目了然的事还需要本公子给你解释?”   “好大的口气。”刘昌彪咬得后槽牙隐隐作响,道:“不知公子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白袍公子一收折扇,看着刘昌彪,表情莫名:“我何须对你这野鸡门派的无名小卒报上名号?”   刘昌彪:“……”   唐九宁眼看刘昌彪就要拔刀,连忙上去阻下,心想这无论如何也不是打架的时候。她按住刘昌彪的手腕,和颜悦色地劝道:“刘道友莫急,要不……让我来猜猜?”   说罢唐九宁踱步到担架旁,蹲下身子一边察看尸体一边说道:“妖类多数暴戾,不喜修炼法术,依靠妖力伤人甚至食人。这五名受害者,除了头似鱼状、身负鱼鳞的共同点外,身上皆无外伤,不像是妖类的行事风格。”   刘昌彪冷笑一声,反问道:“万一这只妖特别呢?”   唐九宁转头,有些意外道:“这五人身上皆无妖气残留,刘道长没发现吗?”   刘昌彪一噎,又继续钻牛角尖:“许是此妖道行高深,用了什么法子掩去气息。”   “不太可能。就如同修炼魔道过深的人,身上会带有怨气,久而久之,深入经脉骨髓,便可一目辩之是魔是仙。”唐九宁解释道,“而妖族的妖力与生俱来,随时日增长,是妖族生命力的象征。要消除气息,无异于要洗髓伐毛,重新投胎做人。这也是妖族很少现身于人前的原因。”   刘昌彪被唐九宁一番话说愣了,其实这些说起来也是修真界最基本的常识,只是这刘昌彪也确实是个三流门派的三流弟子,平日捉捉还未化形的小妖怪,这次完全是冲着千两黄金来的。他隐约意识到事情超出他的能力,但下山多年未遇险境,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如今他被金钱蒙蔽,胆大无脑,“噌”地一声拔出刀。   “管它是什么,都会是我的刀下亡魂。薛老爷,烦请让刘某在贵府一探究竟,捉此妖物。”   薛老爷连连应声,吩咐一小厮赶紧给刘昌彪带路,嘴里不停嘱咐“仙长大人务必小心”。   刘昌彪刚跨出门,那红衣妇人神态犹豫,看了看仍在厅内研究遗体的唐九宁等人,又看看门口,终是扔下句“我不太放心刘道长一人”,也便跟着出了门。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妇人怕刘昌彪一人独占赏金。   “惺惺作态。”白袍公子冷嗤了一句,端起茶杯,发觉触手冰凉,微微皱眉,“这茶水凉了。”   薛守正连忙唤丫鬟换水壶,泡上上等茶叶。   热气氤氲,白袍公子轻轻吹凉,水雾之下看不清神情,但总归是怡然自若,仿佛是来访亲问友的。   唐九宁忍不住道:“方才那姐姐就算心系赏金,好歹也是为薛老爷排忧解难的。而公子好像是来喝茶的?”   “巧了。”白袍公子瞥了唐九宁一眼,放下茶杯,看向薛守正,“我还真是有事,要与薛老爷商议。”   薛守正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当即愣住,脑子转了一圈也没想起这位公子是何方人物,便问道:“恕老夫眼拙,还不知公子是……”   “玄天阁,江珣。”   “代表仙盟而来。”   江珣笑容温和,意味却深。   唐九宁心下“咯噔”一声,惯性使然萌生出要弃财而去的念头,奈何脚底生根,只能杵在原地。   她和仙盟的恩恩怨怨,可以追溯到百年前。总结来说,她大概是整个仙盟欲除之而后快的余孽。 第2章 江大公子   唐九宁知道自己身世是在七岁那年,彼时她正梳着羊角辫挤进一群孩童里,围观他们斗蟋蟀。她一直跟着唐逸元居无定所,这是他们来兴城的第八日,她感觉自己交到了朋友。   城西霍员外家还挂着两个鼻涕的九岁小公子,一左一右带着两位八尺保镖,平日里在隆城那是横着走的。   这日,嚣张跋扈的霍家小公子瞧见了巷子里斗蟋蟀的小团体,擦擦鼻涕就要加入。美名其曰是“一起玩”,实际上是要女孩们给他当宫女,男孩们给他当坐骑,玩宫廷游戏。   霍家小公子正骑着一个瘦弱的男孩,拿根树枝抽得欢,嘴里不停喊着“架”。一众孩子在壮如山的保镖注视下瑟瑟发抖,只能陪着那流鼻涕的小屁孩做戏。   “很好玩吗?”唐九宁站出一步,插着腰,讽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去学骑真马,在这里捉弄人,不嫌丢人吗?”   霍小公子从小集万千宠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一见唐九宁这般气势汹汹,手上的树枝顿时吓掉了。两位保镖也皆是一愣,心想这女娃真是直指要害,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你……你你你!”霍小公子何时受过这般言语上的羞怒,气得满脸涨红,“大年!大武!给我打她!”   对小孩子出手是万万不能,吓唬吓唬得了。两个保镖相互看了一眼,向唐九宁走去。   唐九宁见势不妙,想要逃跑,但这么走掉岂不是便宜了那小子,于是她弯下腰,躲过保镖,快速冲向霍小公子,打算借冲劲推他个狗吃屎。其速度之快,在场没有人看清,唐九宁伸向霍小公子的双手上涌现黑雾,像是从皮肤中溢出一般,丝丝缠绕。   “砰”的一声,霍小公子没有如期摔倒在地,而是飞了出去,直接撞上了巷子里的高墙,直直落下,满脸鲜血。   全场的人都愣住了,两个保镖目瞪口呆,满脸难以置信。孩子们抱团抖得更厉害了,眼里皆是恐惧。   唐九宁看见不远处霍小公子歪着脖子倒在墙角下,脑袋一片空白,她缓缓抬起双手——一双孩童的手,白皙、稚嫩,最是普通不过。   事发当日,唐逸元便带着唐九宁跑路了,他们一穷二白,不跑还等着吃官司?   唐九宁背着小包袱,行在山林间。回头还能看见隆城的屋檐边角,她依依不舍地转回了头,继续赶路。   小唐九宁思考一路,得出了一个满意的答案,自己给自己调整了心情。她问唐逸元,语调颇为沾沾自喜:“师父,我是不是天生神力,是那种百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才?”   唐九宁听见师父难得叹了口气,回道:“道法是要修炼的,你天赋异禀,却不是仙。”   唐逸元停下脚步,略微干涩的声音穿过飘落的林叶,像风刃一般割过唐九宁的耳畔。   “——是魔。”   时光如流水,一晃九年。   是魔是仙早已不是问题,唐逸元足足用了五年,将唐九宁身上的魔息封印了,便是叫开创仙盟的紫霄真人来,也看不出一点端倪,只会道这是个灵脉不稳,根骨不佳的孩子。   至于封印的法子,说来也麻烦,唐九宁更不想回忆那抽筋扒皮之痛。但是此刻,唐九宁的身份若是暴露给仙盟的人,搞不好就会被抽筋扒皮。   听闻仙盟的门派都是一流宗门。她瞟了江珣一眼,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不过笑得像只狐狸,绝非善茬,看来我得小心行事。   唐九宁以为玄天阁只是仙盟的普通门派,若是刘昌彪在此,定会倒吸一口冷气,为自己方才险些拔刀相向的行为捏一把冷汗。   玄天阁,是如今仙盟的五大宗门之一,是寻常修道者望尘莫及的修真世家。   薛守正虽是普通商户,也听闻过修真界的种种是非,毕竟自己的大儿子也入了仙门,常年在外修行。他隐约猜到江珣的来意,他不想拂人面子,也不想就此如人所愿,便推脱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除掉府中的妖物,我看江公子的事来日再谈吧。”   江珣听罢也不恼怒,反而笑道:“薛老爷以为,凭这几个废物,能解决问题?”   在场的“废物”之一唐九宁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想骂一句“狗眼看人低”。但一想到对方是仙盟中人,腿登时又软了下来。她略一思索,脑中便有了算计。只见她伸手摸进竹箧,拿出一颗黑色药丸,双指夹住将其掷出。   唐九宁没有运功,药丸飞出速度并不快,江珣抬扇随意一挡,药丸滚落至脚边,咕噜咕噜地停下。   江珣垂眸确认此药丸并无异状,抬眼时目光内有迷惑,又带着对傻子的关怀。   唐九宁迎上目光,笑出一口大白牙,双手结印道:“破!”   药丸金光一闪,应声炸开,化成粉末飘散空气中。江珣目光一凛,连忙闭气,抬扇遮脸。   “没用的。”唐九宁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笑得贱兮兮,“这不是暗器,也不是毒气。这粉末触肤即化,你中招了。”   江珣看了眼自己握着扇子的手背,脸色沉了下来,抬眸间杀意浮现。   唐九宁却浑然不知,只摆摆手道:“先别慌,不会死人。不过是限制你两个时辰不能动用灵力。”   “……我若是用了呢?”江珣脸色稍霁,不动声色道。   “那你便会——”唐九宁压低声音,面容严肃,“浑身皮肤都奇痒无比,越抓越痒,不得其法,身心都将受到极大的摧残。”   江珣:“……”   “两个时辰后自会解开。”见江珣默然,唐九宁又补充道,“我没有恶意,是公子看不起人,我看这邪祟用不着仙盟出手,所以还请公子休息两个时辰。”   幼稚至极。江珣心想,他开口道:“程非,试一下。”   站在江珣身后的少年听到召唤,浑身一抖,结巴道:“啊?公子,不要吧,多……多难受啊。”   程非少年的每一个毛孔都显示出抗拒,但自家公子一个眼神飞过来,吓得这位小随从立马气沉丹田,催动灵力流经奇经八脉,同时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片刻后,程非哭丧着脸,绞着手指,不停地扭来扭去,“公子,是真的。”   江珣皱着眉摆手示意程非退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程非连忙扭着身子小跑离开,一溜烟就没影了。   “这位姑娘。”江珣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敲打另一只手掌心,起身踱步到唐九宁跟前,唇角微弯,像只笑面虎,他轻声道,“可千万不要后悔。”   江珣知道在场的所有人有几斤几两,譬如方才冲出门的壮汉与女人,在寻常人看来,能挥刀生风,运气成掌,已是仙者。而在修真界中的佼佼者看来,这能劈棵树,推面墙的水平,拿来劈柴和和面甚是好用,是灶房招工的不二人选。那端坐至今的老道士,更是凡人一个,内核空空荡荡,经脉中无一丝灵力流转。说不定是人老智昏,一心寻死的。   至于那脏兮兮的小姑娘,除了眼力比其他人高一点,灵力也是半斤半两,不仅微弱,而且不稳定。   这一伙人凑一起,怎么看都是送死的架势。   唐九宁不知江珣的心思,她只想限制江珣的行动,毕竟有个仙盟的修士在,自己总归放不开手脚。原本以为江珣会暴跳如雷,想不到人家说完话又坐回椅子上喝茶去了,一副“此事我管不着了”的样子。   唐九宁心道我才不会后悔,随即转向薛守正,问道,“薛老爷能否告知这五人的身份?”   薛守正一愣,没想到唐九宁会有此问,方才他思量着江珣的话,越发觉得自己这悬赏捉妖之举不是良策,一来可能得罪仙盟,二来这招来的人感觉都不太靠谱。思来想去倒是那位一言不发的老道士颇具仙风道骨。   他依着唐九宁的要求详细叙述了这五人的身份和死亡时的具体情况后,忍不住问道:“姑娘,你问这些做什么?”   唐九宁又蹲在地上翻看尸体,回道:“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薛守正纳闷:“除了与鱼有关,老夫实在看不出其他的。”   唐九宁就着帕子抬起其中一人的手,细细观看,凑近闻了闻,接着道,“薛老爷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是这几个人?为什么是这个顺序?”   薛守正还真没有想过,三日前,先是小女儿薛燕燕发生异变,突然倒地抽搐翻滚,活像一条待宰的鱼。众人惊慌失措,还未等到大夫,小女儿便去了,死时两眼一瞪,身子僵直,同时面部也发生了变化。   薛夫人陈氏吓昏了,卧倒在床。第二日府内陆续出现受害者,仆人王祥、厨房的掌勺花大娘,然后是二公子薛望,最后轮到了卧病在床的薛夫人。薛守正接连收到坏消息后,掀帘一看,顿时万念俱灰,直接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所幸,事发到今日,陈氏之后再无受害者。但薛守正几日来却是度日如年,一方面痛失妻儿幼女,一方面又担心受怕自己也被邪祟所害。   “为什么?”薛守正连忙问道。   唐九宁:“目前我也不知道。薛老爷可有养鱼的池子?”   “有。”薛守正提起鱼就神色凝重,一阵害怕,回道,“自从我女儿燕燕出事后,我当天就让下人把所有鱼都放生了,现在池子都空了。”   唐九宁又问:“薛老爷能否带路?我还有些事要询问。”   薛守正点点头,转而问江珣和老道士:“二位?”   “我就不去了。”江珣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道,“托姑娘的福,外面对于我来说危险得很。”   老道士一语不发,默默扶着椅把起身,想必是要跟着前去查探的意思,可他站到一半,腰还未直便整个人僵在原地,同时小声叫喊了一声“啊”。   “道长怎么了?”唐九宁立马围了上去,薛守正面露惧色,以为又是妖邪作祟。   “腰……腰扭了。”老道士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唐九宁:“……”   薛守正:“……”   人去楼空,江珣对着五具尸体喝不下茶,不为其他,只是这尸臭味太过刺鼻。他叫人抬了下去,如今厅内空空荡荡,他反倒觉得清静。   距离唐九宁离开、老道士扭到腰被担架抬出去送医,已经经过约半个时辰。江珣百无聊赖,想出去溜溜,又怕一个不小心提气运功。因不能运用灵力,如今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感知。只听得偶尔传来几声巨响,并伴随着地板的震动。   但江珣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去。他在等唐九宁,他计算好了一切,就等她哭着回来求自己,说她后悔了。想到这儿他觉得又能再枯坐一个时辰。   突然,远处传来喊声,拖得很长,并且越来越近。江珣努力分辨声音从何方来,等他有所察觉,一抬头,屋顶已经出现裂痕。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房顶“轰”地一声被砸出一个大洞,伴着落下的碎瓦断木,三个人也从天而降,直接砸在地上。   “咳咳咳……”唐九宁灰头土脸,甩头抖落脸上的木屑和石子。同她一样,被埋在废墟里的还有先前离去刘昌彪和红衣妇人。   刘昌彪被另两人结结实实压在屁股下,昏迷不醒。   唐九宁扒拉开压在身上的半根房梁,动作间看见了站在三十尺开外的江珣,像是突然看见了救星,挥手道:“江公子,你还在啊?太好了,我发现有件事还需你帮……忙。”   唐九宁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发觉江珣的脸色阴沉地可怕,眼珠黑如深渊,寒气森森溢出。   砸到他了吗?不会呀,他都站那么远了。   江珣紧握着折扇,浑身上下瞬间冒出冷汗。这一切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他,刚刚为了躲避坠物,一不小心运了功…… 第3章 鱼池探路   半个时辰前。   薛府西苑的一方小池已被清理地干干净净,原本荷花绿叶,鱼儿嬉水,如今一片空荡,死气沉沉,在黑夜里反射着孤寂的月光。   唐九宁探头查看,发现假山上贴了几张符,便指着问道:“这是?”   “这是昨日来的仙长贴的。”薛守正叹了口气,“但是他也无计可施,只能贴张符纸。”   “撕了吧。”唐九宁看了一眼符纸,说道,“画错了,没用。”   “当真?”薛守正惊奇道,“可,可那位仙长是长乐山庄的二公子啊。”   唐九宁面露疑惑,什么长乐山庄?很厉害?   “姑娘不知?长乐山庄也是仙盟的五大宗门之一,其掌门顾泽堂也是中陵顾家的家主。”   唐九宁围着池子转了一圈,问道:“薛老爷您不是经商的吗?为何这么清楚?”   “顾家家大业大,身处中陵,怎能没有生意上的来往呢。”薛守正捋了一把短胡,脸上浮现担忧之色,“想必那江家公子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唐九宁对宗门世家的你争我斗不感兴趣,她转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挠挠下巴,有些头疼,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个池子探不出任何气息……”思忖片刻,她又转头问薛守正,“这个池子里可曾养有青鱼?”   “……呃。”薛守正眉毛下压,努力回忆,半天才回了句,“应该是有的,有一条。是我的大儿子儿时在外面钓回来的。”   “您的大儿子?”唐九宁很快发觉了奇怪之处,“素闻中陵盛产青鱼,其味鲜美,很少听闻把青鱼养在池子里做观赏用。”   “青鱼向来作为食材是没错,我虽不爱吃鱼,但陈氏和望儿却很喜欢吃。但这池子里养的青鱼,是我的大儿子薛信,他娘生重病前陪他出去钓的。”薛守正想起陈年往事,叹了口气,“后来他娘生病卧床三日后便撒手人寰,信儿在那期间就一直盯着那鱼出神。我们也不忍心将那鱼做食材,便养到了池子里,权当给他留个念想。”   唐九宁:“那薛公子现在何处?”   “他不在府中。五年前碰上位仙长说他有仙缘,便入山修行了。”   “府中发生这样的事,为何不联系一下他?”   “他已经五年没有音信了,我也……”薛守正顿了顿,“我也记不清他是入哪个仙门了……”   唐九宁听罢,神色古怪的看了薛守正一眼。心想这爹对自己儿子也太不上心了吧。她又继续问道:“这池子里的青鱼,一直活着?”   “这……”薛守正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清楚,平日里鱼池都交给下人打理。”   “那人呢?”   “死了,就是那仆役王祥。”   王祥,第二个死的。唐九宁觉得这些人之间定有某种联系,但信息太少完全理不出头绪。   薛守正疑惑道:“姑娘为何这么在意青鱼?”   “是鱼鳞。”唐九宁解释道,“那五名受害者身上的鱼鳞大,成圆形。同时腰腹部侧面以及背面的鱼鳞为青黑色,而腹部为灰白色。符合青鱼的特征。”   薛守正恍然大悟,心道这姑娘胆大心细,自己先前可能看低了她。   “薛老爷还请退后三步。”唐九宁捡了根树枝,开始在地上画阵图,动作熟练,一个复杂的图案不一会儿便形成。   薛守正看不懂,但问得勤快:“姑娘要做什么?”   “这个叫‘探路阵’。”唐九宁扔掉树枝,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通常呢,这个阵法用来寻找力量的集中点,比如用它来探寻一个阵法的阵眼在何处。我怀疑不是鱼在作怪,是人。”   说罢唐九宁单膝跪下,张开五指将右手按在阵图中间,缓缓闭上双眼。   薛守正一口气也不敢出,静立在不远处观看,心中不免紧张和好奇。   风吹过,刮起地上的一阵尘土,树叶打着卷走过,阵法纹丝不动。   唐九宁冲薛守正讪笑了一下,抬起左手示意薛老爷稍安勿躁,然后重新将目光聚集在这个阵法上。   这是个高阶阵法,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撑,而唐九宁的灵力不稳,时有时无,根本启动不了“探路阵”,她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垂眸间,她瞥见衣袖下露出的手腕——十二朵莲花红得妖冶,朵朵绽放,像是在手腕上带了一串花链子。   一时间风停树静,尘土都沉淀下来。   薛守正觉得自己等得有点久,他急切地仰头张望,也没看出半点变化。   直到唐九宁抬眼,目光霎时锐利如刀。   师父,对不住。徒儿就用这一下。   刹那间红莲发光散开,围着手腕转动成圈。唐九宁手指微曲用力,指缝间腾升丝丝黑雾,淡而薄,弥漫缠绕上手腕。   以阵图为中心,地上忽然卷起一阵风,唐九宁发丝飞舞,眉心紧紧皱起。她感觉一阵气血上涌,慌忙咬牙咽下。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红色光芒流转着描绘出地上的阵图。   ……启动了,唐九宁松了口气,红莲重新附回手腕处,依旧是十二朵,仿佛刺青般绣在了皮肤处,象征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唐九宁收手,凝神调息。她睁眼看探路阵,红光逐渐暗下,某处却闪烁不停。   嗯?阵眼在移动?   忽然,红光乍灭。青灰的石砖变得浓黑,像是谁在脚下泼了墨。细细一看,黑墨流动,是一条黑色的大鱼,在青砖之下缓缓游动,像是一艘巨轮。波纹以唐九宁为中心层层荡开,石砖地变得扭曲,似泥似水。   糟糕!唐九宁猛地下陷,想要运气跳开已经来不及,整个人如同落水般下沉。   青砖上波纹荡漾,淹没了唐九宁的脑袋后又归为平静。   薛守正吓得坐倒在地,瘦削如骨的身子撞地,屁股硌得生疼,但他已顾不上疼痛,瞪大眼睛,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唐九宁消失的地方,哆嗦道:“来,来人啊——”   唐九宁睁眼,发现自己置于一片水中,月光透过水面散入其中。前方有嶙峋山岭伫立水中,半截露出水面,其形状古怪,对穿的溶洞布满山体——更像是院子里建造的假山。唐九宁侧头一看,带刺的枝干插入水底,足足有一人粗细。再抬头,荷叶遮天蔽日,摇摇晃晃。   我这是在鱼池里?   唐九宁觉得喘不过气,于是奋力往上游,却发现水面坚如磐石,她敲打了几下,咚咚作响。   哦,还是在石砖底下。   这样下去得憋死,得想法子出去。唐九宁转身,猛地发现一条大鱼正待在身后,悄无声息地看着自己。距离很近,唐九宁能感受到那比人还大的鱼嘴里吐出的气泡,正一波一波地推动着水流涌向自己。   唐九宁不敢轻举妄动,与此鱼大眼相瞪了片刻,发现它竟然一动不动,状似痴傻。唐九宁决定绕开它,不过她刚一动作,鱼也动了。它轻轻地摆动了一下鱼尾,锁链的声音从它身上传来。   唐九宁连忙绕到边上一看,只见几根粗大的锁链正紧紧束缚拉扯着鱼身。   难怪它动不了。她沿着锁链看,发现其隐于黑暗,不知从何处来。锁链上还附着黑色暗纹,像水流般沿着链条浮动,这是?唐九宁脑中一思索,想到了某个阵法。   这一看,她还瞧见了锁链上捆着两人——是刘昌彪和那妇人。唐九宁上去探脉,还好,还活着,只是脉搏薄弱。   不能再耽搁了,唐九宁当机立断,掏了掏红衣妇人的袋子,发现自己送她的符纸还在,将其重新塞入红衣妇人的衣襟。同时拉过捆着刘昌彪的锁链,将两人固定在一起。接着她咬破食指,在绑着两人的锁链上画符,寥寥几笔,血符已成。她连忙退到一旁,抱住连着那二人的锁链的另一端,同时蜷缩身体为胎儿状。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不过是那条青鱼张合嘴吐了个泡泡的时间。   唐九宁在心里倒计时:三、二、一。   白光乍现,爆破声起,气浪翻涌。   唐九宁紧紧抱住锁链,在视野被吞噬之前,她看了那鱼一眼。它身子动弹不得,只能微微扭转过脑袋,看着唐九宁,眼神中充满了无声的渴求。   唐九宁使用了爆破符,直接把薛府西苑的地炸出了一个坑,顺便又把薛府正厅屋顶砸出了一个洞。   三人便是这般从天而降。   灰尘渐渐散开。江珣黑着个脸看着唐九宁从一堆废墟里爬出。此刻他恨不得活剥了唐九宁,啖肉饮血以解心头之恨。然而内心有多动荡,表面就有多平静。   “我说过你不要后悔。”江珣语气冰冷,眼神更冷。   唐九宁停住了奔向江珣的脚步,她不明白江珣为何有些咬牙切齿。   我后悔了你不应该高兴地看戏吗?   唐九宁不是江珣,她认为面子是最无用的东西。当下便笑呵呵道:“江公子,我错了,我现在极其后悔。”   江珣冷哼一声,他丝毫没有听出唐九宁的忏悔之意,只觉唐九宁脸皮厚比城墙。   唐九宁双手合十,请求道:“江公子,我方才发现了一个阵法,只是我一人不足以破此阵。”   江珣眼神一动,继而睨看唐九宁,仿佛在说:姑娘你的良心呢?   唐九宁只得老实巴拉地说:“其实呢,这个药可以解,只要你没运过功。”她看着江珣脸色,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我帮你解了此药,你能帮我破阵吗?”   “——你在耍我?”江珣一脸难以置信,同时身上逐渐发痒,连牙龈肉都在叫嚣着,翻滚着。真是名副其实的气得牙痒痒。   唐九宁本想安抚江珣,没想到激怒了他,顿觉莫名其妙。她话锋一转,说道:“捉弄你的人是我,何必对薛府见死不救?还是说仙盟的人都是这般小肚鸡肠?”   唐九宁的一句话正好说到了点上,江珣此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姓顾那小子擦屁股的。   顾家南言院三日前收到薛府的求助信后,顾二公子作为此地的管辖人竟然不闻不问,当晚还在迎香楼听曲。等到第二日得知又死人了,这才火急火燎地赶往薛府,站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丢脸丢到家了。   听说顾二公子还花重金企图堵住薛府上下百来人的嘴,但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这闲言碎语都要传到本家去了。要是要顾老爷子知道,非要打断他的腿不可。这是顾二的原话,彼时他正抱着江珣的腿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江珣恶心得慌,便把这没志气的发小一脚踹了出去,这一脚踹得顾二鼻青脸肿,更加坐实了顾家二公子疏于修炼,实力太弱,被妖魔打得落花流水的传言。   江珣觉得顾子言这人废了就废了,但是不能拖仙盟下水。   江珣原本打算先给鞭子后撒糖,先在薛守正面前立威,再出手解决此事,于是便可顺理成章要求薛守正出面制止谣言,挽回顾二形象。想不到薛守正坐不住了,发布悬赏招了一群三流神棍,这更加重重打了仙盟的脸——你们抓不住的妖,反倒让那些三流门派给消灭了。   当然,江珣认为这帮人十之八/九是解决不了此事的。可以随他们闹腾,最后自己收拾残局,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只是江珣千算万算,唯独没料到唐九宁这一根搅屎棍。 第4章 炼魂阵法   江珣早就从顾二那里得知,薛府的事是有人布了个阵法,这个阵法极其古怪,反正顾二破不了。   他被唐九宁的药丸封住了灵力,还没去一探究竟。这小姑娘倒是自己找出了原因所在,不管是对是错,归总可以跟着看看热闹。   只是眼下他药性发作,只想回顾二的宅子取些冰块泡澡。但是小姑娘不依不饶,自己若是回绝,倒真印证了她口中所言——仙盟之人,都是这般斤斤计较,不以大局为重。   他盯着唐九宁,从喉咙里挤出话:“好,我帮你。”   唐九宁一阵欣喜,立马把解药塞江珣手里,手指拂过掌心,愈发痒得难耐,江珣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心中忽然冒出个主意,他收下药丸,问道:“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唐九宁疑惑:“你帮我就是帮薛老爷,自然是有赏金的啊。”   “我是说你能给我什么。”江珣觉得这小姑娘虽然机灵,却也天真得很,透露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纯良。   “我……我什么都没有。”这是实话,唐九宁穷的咣当响。她颇为苦闹地挠挠头发,觉得送什么这位公子都会嫌弃得很。   “你不是有钱吗?”   “开玩笑,我穷得——”唐九宁反应过来了,江珣指的是薛老爷的那笔金子。“你你你……”唐九宁简直忍不住想骂他丧尽天良,穷人家的血汗钱他也要抢?   唐九宁还想挽救一下,便假惺惺地笑道:“公子不会在意这么点钱吧。”   “你给不给?”江珣懒得跟她周旋,他就是看出了唐九宁穷困潦倒,非要捉弄她。   “给我留十两。”唐九宁脸一撇,忍痛割爱。   “不行。”   “五两。”   江珣直接道:“一分都不可能。”   “……”   唐九宁自知讨钱无果,只能暗暗握拳,心中痛骂江珣一番。此时薛守正在一众仆人簇拥下急冲冲地走了进来,看见唐九宁等人安然无恙,心下一松,叹道:“刚刚见姑娘突然消失,老夫甚是担心,无事便好。”   唐九宁微微一笑:“薛老爷放心,我已探出贵府问题所在,现在正打算和其他几位道友联手将其揪出。”   江珣闻言,淡淡一瞥唐九宁,接话道:“薛老爷,自从朝廷与仙盟结约后,保护大建王朝百姓平安康乐也是我们仙盟的义务。助这位姑娘驱邪除妖,更是仙盟的职责所在。”   薛守正一愣,没想到江珣愿意主动帮忙甚至没提任何条件,只是他这话有些反客为主,说得好像他是主导一般。但薛守正也不想去细究,有人能帮着解决最好不过了。   这边话谈到一半,那边躺着的刘昌彪终于醒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红衣妇人见状立马阴阳怪气道:“哎哟,这是哪个自不量力的首席大弟子啊。若不是这位小姑娘出手相救,你可就长埋土下了。”   刘昌彪脸色涨红,扯开话题:“你还不是一样。”   “我要不是去拉你,我能进那里去?”红衣妇人厉声反驳。   “好了好了,两位别吵了。”唐九宁插入两人中间,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出薛府里闹事的人。”   红衣妇人不解道:“人?”   唐九宁点点头,对薛守正说道:“薛老爷,我探出薛府被布了一个阵法,鱼妖害人只是表象。真正的黑手是这个布阵的人。”   红衣妇人对此事毫无头绪,加之现在十分信任唐九宁,立马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需要各位帮忙。”唐九宁微仰着头,一字一顿道,“破、阵。”   唐九宁说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四人,找准正东、正南、正西、正北位,以三尺为宽,搜寻藏匿起来的阵点。找到之后便以信号示意,四人一同将其破坏便可。   “这么容易?”刘昌彪听罢,在一片寂静中问道。   “我说过了,这只能对阵法造成影响,但并不能完全破解。我想用这种方法逼出布阵者。”唐九宁转向江珣,继续道,“万一逼出个得道高人,还请江公子出手相助。”   江珣摇摇扇子没有回话,唐九宁看出他不反驳就是同意的意思。   刘昌彪已经知道江珣的身份,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骂骂咧咧地走出门找阵法。红衣妇人出门前再次对唐九宁道了声谢:“不知姑娘姓名,在下乃红山派丁如兰。”   “我姓唐,名九宁。丁姐姐唤我九宁即可。”   修道者不管修炼水平高不高,多半趾高气扬,自命清高。唐九宁虽然碰见的修士不多,但是像丁如兰这般待人友善的还是第一次遇见,随即便亲切地唤人家姐姐。   丁如兰前脚刚走,江珣便在后头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桩生意你一文不赚。”   唐九宁朝天翻了个白眼,这是谁的错?   江珣继续劝道:“你要是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这件事我一人便可解决。”   江珣这话放别人说就有吹牛皮的嫌疑,而江大公子自带目空一切、所向睥睨的强大气场。这话他摇着扇子讲出来,倒真有一根手指便可碾碎一方妖魔的气势。   “你知道那是什么阵吗?”唐九宁突然问道。   江珣反问:“我又没见过,如何知道?”   “炼魂阵。”唐九宁幽幽开口,声音变远变轻,像散在空气里的风。她转头看着江珣,望进那如墨般的眼眸中,企图从中看出点情绪的变动。   “十六年前,魔尊九阎用此屠杀了张岭镇万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阵。”   唐九宁此刻的眼神很奇特,桃花眼尾微翘,像极了一瓣盛了水珠的桃花。水光流转,她期盼而压抑地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修真界无人不知炼魂阵。”江珣随意道,“此阵虽凶险,但是好破。你为何表情这般凝重?”   唐九宁回过神,眨了下眼,轻声道:“我以为仙盟中人,耳朵里听不得半点魔门的事。”   “怎么会。”江珣哼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他们嫉恶如仇,不过是赶着当英雄罢了。”   唐九宁没明白赶着当英雄是什么意思,但也没多问,而是将话题拉回阵法上:“还请江公子不要大意,这不单单只是炼魂阵,我看其阵法图,恐怕融合了有两至三个阵。”   江珣眉毛一挑,意思是这你也能看出来?   唐九宁扬起嘴角,笑道:“我师父精通奇门遁甲,最擅长破阵解符。”   江珣负手而立,左手摩挲着转了圈玉扳指,看着唐九宁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炼魂阵,顾名思义,用来重塑精元魂魄。炼魂阵被仙家严令禁止,不仅是因为人死不能复生,此阵违背了伦理道德,更是因为世间万物皆是等价交换,要重塑精魄,定要夺取他人的精元,最终炼化成他物。   炼魂阵复杂难控,很难成功,薛府的炼魂阵无论规模、蕴含的力量都远远不及当年魔尊九阎的炼魂阵。   这种程度的阵法是炼不出人的。   唐九宁低头看着被自己掀翻的青石砖,背面用刀刻着图,刻痕深且曲折。是谁发着抖,满含恨意拿着刀一点一点磨着石砖而成。   她想起了那条鱼。   有些话她没跟薛老爷说,譬如那鱼是施阵者想要的炼成之物,那条青鱼对施阵者来说是极为珍贵的东西,他想要它活过来。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运气向空中掷出一团揉皱的符纸。   “砰”一声巨响,符纸在半空中炸成花火,向薛府上上下下的人宣告着这场狩猎即将开始。   三、二、一!   唐九宁立刻掐诀引爆石砖周围贴着的爆破符,一阵火星四射,烟尘滚滚,青石砖粉碎成末。只听得周围或是刀剑声、或是爆破声。一瞬间同时响起。   阵点应该是全部破坏掉了。唐九宁凝神观察周围。   忽然,地面一阵震荡,只见石砖缝里,黑雾涌现,直直漫上天际。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像是瀑布逆流而上,黑雾聚集在上空,结结实实地笼罩住薛府。它盘旋着,涌动着,渐渐形成了一个阵法的图案。   仿佛谁用粗大的毛笔在清冷的月色下画出来似的,月光漏过空隙倾泻而下,照进屋子里,薛府的一众人看见此异象,皆噤若寒蝉、目目相觑。薛守正透过窗户看向天边,眉头拧成小山,面容忧愁。   阵法停在半空,四周静寂得可怕。   “哗啦啦——”锁链拉动的声音传来,由远到近,像是一条快速爬行的蛇愈行愈近。   突然,锁链破土而出,“嗖”地一声直袭唐九宁后背,唐九宁躲闪不及,被锁链勒住脖子拖拽在地。她立马用手抠住锁链,奈何锁链纹丝不动,唐九宁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一双脚出现在唐九宁跟前,单薄的布鞋沾了点泥,已经干涸发硬,鞋主人似乎不在意,多日了也不去清洗。   “姑娘,你这样可破不了我的炼魂阵。”   来人一袭青衫,身材瘦高,正是薛守正的大儿子薛信。 第5章 一人一鱼   薛信与薛守正容貌相似,眼里却没有商人的精明,更像个书生,气质更为儒雅。   他低头看着唐九宁,眼神平静,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   “为了一条鱼,薛公子可曾想过……”唐九宁喉咙发紧生疼,咬牙问道,“伤的都是至亲至爱?”   海上骤然翻起波浪,薛信眼神一厉,一把抓起唐九宁的衣襟,语气里带着癫狂:“至亲至爱?呵,你懂什么?阿青伴我十余年,他被人开膛破肚,做成膳食,你若是听到他死前的悲鸣——”   “怎……怎么可能听到,咳咳咳……”唐九宁呼吸不能,脑袋逐渐发昏,但她仍用力抓住薛信手腕,他的袖子上滑,露出黑色符咒的一角。唐九宁使劲支起上身,盯着薛信认真道:“一条从未开化的鱼,你又是从哪听到它的悲鸣的?”   薛信怔住。   这鱼有灵性,这是他在母亲去世后感觉到的。那晚天很黑,他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手边是一水盆,那条刚捉回来的小青鱼欢乐地晃着尾巴,不时晃出点水珠撒在薛信的手臂上,他转头看那鱼,片刻后,俯身抱住了水盆。   月色惨淡,入手冰凉。   薛信只回忆了一瞬,便觉得唐九宁的话可笑至极,他面无表情,手轻轻一拂,锁链陡然收紧。   完蛋了!江珣那厮怎么还不过来!   就在唐九宁差点被勒断脖子之际,锁链突然松了,唐九宁诧异,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又被猛地甩了出去,她连忙往身后一瞟,江珣正掠过屋檐,往这边赶来。于是她松了口气,至少不会被摔得   “砰——”   唐九宁后背生疼,直接撞上了凉亭的柱子,这一撞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唐九宁软趴趴地滑落下来,匍匐在地,疼得抽气。   她抬脸,看见江珣稳稳落在一旁,整了整衣袖,好似躲开了一件大型暗器。   唐九宁:“……”   江珣垂眸看着成朝拜姿势的唐九宁,眼神漠然,明明白白的传达出两个字:没用。   忽然,四面八方皆涌来铁链,气势汹汹地向江珣袭去。江珣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略微偏了下头,最先袭来的铁链子扑了个空,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带过一阵疾风,扬起发丝。   江珣接连闪避了几下,至始至终没有移动过一步,然而铁链如骤雨,不断从地下钻出,遮天蔽日。江珣有些烦了,反手转过扇子,一握一旋,一道金色的弧线划过,全部锁链一瞬间齐腰斩断。   碎铁散若雨帘,洋洋洒洒而落,江珣衣袂飘飘,不沾分毫。   一边的唐九宁灰头土脸,撑着腰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江珣直接问道:“阵法还没有解开吗?”   “没有。”唐九宁背疼得很,定是青了一大块。她缓缓直起身子,看向江珣身后,道,“我验证了一个猜想。”   江珣感受到视线,转身。   薛信站在不远处,青衫布鞋,在月色下孑然一身。   唐九宁凑近江珣,在身后轻声说道:“阵眼就在他身上,等会……”   “我认得你。”江珣打量了薛信一眼,不等唐九宁说完,打断道,“长空山百济真人座下弟子,记得三年前在百门大会出尽风头,都说长空山后继有人。可惜啊……”江珣顿了顿,眸色一沉。   “入魔了。”   薛信不打算和江珣寒暄客套,右足轻蹬,手持长剑直取江珣。江珣并不闪躲,抬扇一挡,剑刃划过扇柄,在摩擦中迸发火星。薛信目光一凛,变换剑势,朝着江珣脖子横扫过去,剑锋还未到达,便觉腹部一痛。江珣速度更快,右手握扇,反手运之用扇柄击他上腹,轻轻一击,薛信瞬间飞出十丈之远,撞塌了院子里的一面墙,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唐九宁看完这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不禁目瞪口呆。她以为江珣很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薛信也是正经门派里练出来的,江珣一招就把人打飞了。   师父诚不欺我……若是仙盟里都是这般人物,唐九宁暗地庆幸,只道自己顺风顺水活了十六年。   唐九宁看江珣迈步,似要赶尽杀绝,慌忙上前拉住他:“等等,不能杀他。”   江珣现在是碰不得的,他因唐九宁那该死的药丸,浑身上下好像有一万子虫子在血管肌肉里蠕动,一碰痒得更厉害。偏偏他还得面不改色地装作无事发生,实在是烦躁。以至于他刚才打飞薛信那一下也没控制好力度。   “放手。”江珣低声道。   唐九宁不依不饶:“他死了阵法也破不了了。你——”   江珣甩袖离去,头也不回:“我去看看他死了没。”。   唐九宁:“……”   未待江珣走到,薛信边上的树旁突然钻出一个人,正是刘昌彪,他持大砍刀,指着薛信,兴奋道:“就是他?”   唐九宁见刘昌彪的刀尖堪堪划过薛信的衣领,心下顿时紧张,喊道:“哎!刘道长千万别伤了他!”   刘昌彪眼睛一斜,心说都被你们打成这样了,我不过是挥了下刀,这时候觉得他是个值钱宝贝了?   刘昌彪思考不过一瞬,立马举刀拦在薛信跟前,放声大喊:“犯人我抓到了!薛老爷何在?”   唐九宁连忙向其嘘声,当务之急是要破除头顶上的阵法,这时候叫薛守正过来,当场上演父子情深,是嫌还不够乱?   刘昌彪哪会想到这些,以为唐九宁也想独占赏金,张嘴便扯谎:“姑娘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人是我抓到的,赏金也自然是我的——”   话音刚落,只听“噗嗤”一声,一把剑自后向前贯穿刘昌彪腹部而出,又“刺啦”一声骤然被拔出。   刘昌彪只觉腹部一凉又一热,他惊恐地看着自己肚子上如喷泉般涌出的鲜血,来不及叫唤便直直倒了下去。   他的身后,薛信剑染鲜血,双目赤红,喉咙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宛如野兽般的呜咽声。   “他炼了魔阵,吸了那五人的怨气,又不加以融合消化。现在走火入魔了。”江珣眉头微皱,一个失控暴走的人会像是打不死的蟑螂,难缠得很。   “别把他打死了!”唐九宁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薛信已发力猛地冲至江珣跟前,带着一身血气。   唐九宁喊完话便立马蹲下查看刘昌彪的伤势。她伸手去探脉,长剑贯穿,内脏受损,失血过多。她叹了口气,合上了刘昌彪仍睁大的眼睛。   没救了。   人既已死,再感慨也是徒劳。   她站起身子,抬头找寻江珣。   薛信步步紧逼,招招狠辣决绝。江珣以退为守,想着若是朝这人脑袋拍一掌,能否顺利打昏而不死。   江珣越上屋顶,从东檐角几步飞到西檐角,没踩落一片瓦片。而薛信气势汹汹,直接掀了半顶屋梁。   江珣“啧”了一声,不能让他再闹大下去了,惊动到太清山就麻烦了。他回身,正欲挥掌而出。屋檐下传来唐九宁的喊声:“江公子,也别把他打晕了!我有话要问!”   江珣:“……”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掌势,冷冷地瞥了唐九宁一眼。随即他身子一闪,忽地出现在两丈远的薛信跟前,薛信还没有反应过来,江珣便用扇子打掉他手中的剑,紧接着一脚把他从屋顶踹了下去。   地上形成了一个人坑,薛信面朝地面趴下,陷入碎石中。江珣意犹未尽,垂直落下,走上前一脚踩上薛信的背心。   薛信仍有意识,哼哼唧唧,却因被踩住而动弹不得。   唐九宁小跑过来,蹲下身子:“麻烦把脚挪一下。”   江珣闻言放下脚,他想看看唐九宁要干什么。谁知唐九宁二话不说直接把薛信的衣服扒了下来,露出一整片后背,精瘦但不光洁,上面画满了阵图。   江珣略微俯下身子,看起了图案,他问唐九宁:“你说的阵眼就是这个?”   “嗯。”唐九宁低下头,借着月光细细观察,一条条纹路在她眼里逐渐连接,形成两个不同的阵法图。她略一思索,问薛信:“你是不是在阵法中混了‘固魂’?”   薛信听罢,忽然动弹了一下,似要挣扎起身。   “哎,快按住!”唐九宁焦急出声,刚说完,只见江珣一抬脚,踩在了薛信的头上。人形大坑又陷得深了些,江珣用了几成力唐九宁不知道,但是薛信已经失去意识了。   唐九宁抬头默默看了江珣一眼,江珣反用眼神催促她快干活。   江珣其实并不信任唐九宁,但此刻他已经表现出人生中少有的耐心。因为他有兴趣,想看看唐九宁是否真能破了这个古怪的阵。   唐九宁看得很认真,手指还不停地悬空在薛信背上画着什么。片刻后,他在江珣的注视下拍拍膝盖站直了身,走开两步把刘昌彪落下的大砍刀拾了起来。   江珣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唐九宁抬头,黑雾形成的阵法已经越来越浓,消散又聚合,显示出勃勃生机,她解释道,“炼魂阵之所以不灭,是因为薛信还混了‘固魂阵’在里面,他将自己的精魄与炼魂阵绑定。只要他活着,炼魂阵就不会被消灭。而若他死了,炼魂阵就会吸收他的精魄并且关闭阵眼。成为死阵,阵法无法运作同时外人也无法破解。他和那五名死者的灵魂就永远被困在死阵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江珣听明白了,这意思就是这阵没法破。   唐九宁拽着砍刀,刀锋拖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往阵法中心一步一步走去。   风起发舞,她抬眸间厉色尽现。   “所以我要斩断薛信和此阵的联系。” 第6章 其罪当诛   唐九宁运气至足下,用力一蹬,整个人腾空跃起。她脚尖轻点过屋檐,向阵法飞去。黑雾铺天盖地,弥漫至眼前,视线被遮挡,罡风像刀刃一般扫过面颊。   仿佛荆棘抽打在身上,唐九宁顾不上疼痛,咬牙睁眼,分辨方位。她双手紧握刀柄,手腕一旋,刀尖没入阵法中,随即横向一砍,阵法被划拉开一条大口子,天光倾斜而下,但又被黑暗迅速吞噬,黑雾缠绕着叫嚣着继续融为一体。   唐九宁见状,左手朝地轰出一掌,气浪涌上后背,她借力向上,在空中翻转过身子,提刀又绞入阵口,“啊啊啊啊啊——!”   她举刀,一挥一转,白光闪现,瞬间斩断数个接口。在浓浓墨色中画出行云流水的一道光。   天边泛起鱼肚白,黑雾再也连接不上,在无声的挣扎中消散。光芒渐渐照亮薛府,人们接连走出屋子,驻足望天。   唐九宁力竭而落,一股力量拖住她稳稳着地。她转头一看,江珣收回手,脚下仍踩着薛信。   薛信面无表情,两行清泪从眼里流出,它们交织着湿了土壤。   薛府西苑偏厅。   厅内又摆出五具担架,阵法已破,担架上的人皆恢复正常的脸。但是精魄已损,回天乏力。   刘昌彪的尸首被披上白布,也摆在一旁。   薛守正坐在首座,其余人或站或立,塞满了这个相对狭小的偏厅。   与昨夜不同的是,犯人已经抓到——薛信被缚仙绳捆着,他头发散乱,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六具尸首前薛守正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不仅痛失妻儿幼女,唯一存活的大儿子还是始作俑者,让他痛心疾首,怎么想也不明白。   他缓缓开口,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诸位辛苦,替我抓此孽子。该给的我一分也不会少。”说罢他盯着薛信看了一会,终是忍不住声音颤颤,哀叹道,“你出门修行,一去便是五年,你二娘还常常念叨,说你怎么书信也不写一封回来……”   薛信惨然一笑,乱发下是森然的脸:“呵呵,别假惺惺了。自从娘死了之后,你就没正眼看过我。什么出门修行,分明是陈氏找了个神棍将我拐走!五年在外,我吃了多少苦,你可曾去想过?”   薛守正眼睛一瞪,想要反驳,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又回来,他看了眼那五人的尸首,承认道:“是。我对你是不够上心,但那也是你屡教不改,对你二娘恶语相向,还对你弟弟动手,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你又知道什么!”薛信吼了一声,他把少时的痛苦都梗在了喉咙里,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追问。   薛守正心里的确有愧,很多事他看在眼里,没有去管,只觉少年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自己何必要分心思去理会这些烦人的琐碎家常。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人呐,纵使内心早已崩塌,也可做到神色自若不为人知。   如今这家门的崩塌,他责无旁贷。   薛守正起身走至薛信跟前,指着五具尸首,质问道:“这可是五条人命,你就为了一条鱼!何至于此啊?”   “你该庆幸自己不爱吃鱼。”薛信抬眼,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毒药般侵蚀着薛守正的耳朵,“不然你也和他们一样。”   薛守正一怔,薛信不仅说出的话毫无父子情谊,就连他的眼神里也淬着毒。薛守正被这种眼神看出了一身冷汗。   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薛守正面容转为严肃,他看着薛信认真道:“你养的青鱼,我早就嘱咐过陈氏,不得动它。”   薛信冷笑一声,反问道:“她不动阿青,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呵,都是报应。”   唐九宁听到这,觉得哪里不对,刚想要提出,薛信又忽然道:“江阁主,还请按照盟规秉公处置,尽快了结此事。”   这话听着,似是了无生念之人。   薛守正连忙问江珣:“江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江珣正撑着额角闭目养神,他听这父子俩你一言我一句的早已头疼得不行。   这一夜因唐九宁这根搅屎棍,平白无故遭罪,实在耗费心神。如今痒症褪去,手脚不禁有些发麻发软。   他强行压下那点不耐烦,回道:“薛信所在的长空山早已归属仙盟,其门下弟子都得按盟规行事。薛信今日使用炼魂阵,伤五人性命,其罪,按律当诛。”   薛守正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即便薛信犯下大错,也不忍心看着他被仙盟制裁。但薛信害人是真,如果交给官府来判,说不准也是个死罪。但是官府还可以周旋通融,有回转的余地,而对仙盟,自己真是无计可施。   薛守正思忖了片刻,商人的敏锐让他很快想到了机会。   “江公子,先前你说有事与老夫商量。”薛守正目光一转,看向江珣,试探着问,“不知是什么事?”   江珣等得就是这句,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杯盖划过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桩小事而已。”   “哎!能为仙盟办事是咱们这些普通百姓的荣幸。那我儿子……”薛守正压低声音,问得小心翼翼。   “先带他回顾家南言院。毕竟这儿归长乐山庄管辖,总归是要打个招呼。”   江珣话音刚落,薛守正喜上眉梢。一男人的声音映入众耳,其音沉稳低哑:“少阁主不打算跟太清山打个招呼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江珣的脸色微沉,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唐九宁往门口看去,是一年轻男人,身穿黑色武袍,背负一把长剑,长腿一迈,跨入厅内。   “在下乃太清山谢南靖。”谢南靖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在了江珣身上。他长得眉星目朗,五官端正,只是神情有些严肃刻板。   丁如兰一听这名号,别说出气了,呼吸都静止了一刻。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同时见到两位仙盟里的大人物。江珣是名门世家,而谢南靖所在的太清山则是仙盟之首。百年来沉沉浮浮,改朝换代,如今盟主的位置落在谢南靖的父亲谢阳手里,算算也有十五年了。   传说太清山是让魔道闻风丧胆的存在。唐九宁没经历过曾经的仙魔大战,据说哀嚎遍地,血流成河。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只能说今天的运气实在忒差,赚个钱不容易,碰上仙盟的两尊大佛。   而更让唐九宁难受的是,她忙活了半天,钱没也赚到。她带着怨念忍不住看向江珣。   江珣坐得坦荡,笑道:“多日不见,谢兄喊我阁主,真是见外了。”   这神情,真像见到阔别已久的好友似的。   “还未曾恭喜江兄弟当上阁主。”谢南靖虽面无笑容,眼底里却捎上点笑意。   江珣拿起桌案上的扇子,握着扇柄随手把玩了一圈,回道:“子承父业罢了。”   薛守正听着两人的寒暄叙旧,直觉事情要不好。他别无他法,只能不停地看向江珣。后者却没给薛守正一个眼色,只留给他一张冷漠的侧脸。   谢南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薛信,说道:“对于此事,仙盟定会秉公处置。今日我正好路过此地,也就不劳烦江兄了。此人由我押回太清山,事情也会如实上报。所以还请各位南言院一聚,将来龙去脉一一告之。”   唐九宁根本不想去什么顾家的宅院,想来又是一帮仙家修士聚集的地方,个个慧眼如炬,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然而唐九宁到了这院子才知道,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   顾家二公子的府邸,倒也是仙气飘飘,却不是修士云集,而是由仙女般的姑娘们散发的。   更妙的是,她们都是普通人,只是美若仙子。   当一位位面施粉黛,手若柔夷肤若凝脂的妙龄女子为自己一一摆出糕点水果、奉上热气腾腾的香茶时,唐九宁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有些灰蒙蒙的手,谢着接过茶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端给唐九宁茶水的侍女掩嘴一笑,眼眸生辉,扭着腰肢走开了。   唐九宁愣住,顾不上杯盏烫人,只想知道这顾二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这温柔乡难道不折寿?   唐九宁这般想着,顾二便来了,他是瘸着腿过来的,准确地说是拄着拐杖。   他长得五官标致,如今却嘴唇发白,面容憔悴,见了谢南靖差点扑人怀里。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南靖啊,我真是给顾家、给仙盟丢脸啊。薛府发生了这样的惨案我难辞其咎啊。”   唐九宁忍不住嘴角抽搐,心想顾二这戏,有点过。   “的确。”谢南靖扶起他,点了点头,语气一本正经,“你玩忽职守之事也需上报,不知顾掌门是否知晓?”   顾子言眨巴眨巴眼睛,确认谢南靖不是在开玩笑,这才大彻大悟过来。南靖兄是正经人,跟咱们不一样。顾子言幽怨地看了江珣一眼。   江珣刚洗了趟冰水澡,换了身衣裳,如今神清气爽,却被顾子言的一眼看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个眼神回过去:你自求多福罢。 第7章 因果轮回   顾家分院,南言院。   谢南靖极少提问,只静静地听众人说罢,才道:“我知道了,辛苦各位了。”   唐九宁心里还压着一事,便问谢南靖:“谢公子已经有决断了?薛信他……”   “姑娘怕是所有误会。”谢南靖转过身来,认真解释道,“薛信所犯之事是死罪,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并无决断这一说。”   “死,死罪?”唐九宁虽然隐约意识到这般结局,却终究有些意难平。薛信儿时便已魔障,将那青鱼视做灵物,日夜与它对话交流。可想而知,他这十余年必定十分孤苦寂寞,也是个可怜人。   谢南靖以为唐九宁涉世未深,内心过于善良而对薛信于心不忍,便劝解道:“此人心术不正——”   “谢公子。”唐九宁抬眼,打断谢南靖,“有一事我不是很确定,但觉得还是讲出来比较好。”   谢南靖眨了下眼,表示出十分的耐心。   “薛信所画的炼魂阵中,不仅加了固魂,恐怕还混了‘因果咒’。”唐九宁皱着眉,继续道,“我斩断那阵法时,发觉图案有些古怪。现在一想,应该是‘因果咒’的效果。可见那薛信虽借炼魂阵炼青鱼魂魄,却不想伤及无辜,只是寻那些伤害过青鱼的人报复。”   在唐九宁的灼灼目光下,谢南靖沉默片刻,他垂了下眸子,复又睁开,神情里没有一丝波澜。他这样回答唐九宁:“薛信的本意并不重要。他摆下魔阵,不管是否伤人,不管目的如何,皆是死路一条。”   唐九宁一怔。   谢南靖拿出一个白玉小药瓶,放入唐九宁手中,说道:“我看姑娘似乎受了伤,此药可通经活血,姑娘记得用上。”   白玉药瓶质地光滑,入手温凉。唐九宁握着药瓶,感受到背部一阵阵抽痛,她一时间思绪杂乱纷扰,只回了句多谢。   薛府。   正值午时,日头虽高高挂起,却抵不过春寒料峭。   唐九宁怀里抱着刚刚领到的一小箱金条,偷偷地瞄站在门口的江珣。她磨蹭再三,终是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江公子等我啊?”唐九宁笑得谄媚,江珣二话不说,一个眼神示意,边上的程非少年便伸手要接过唐九宁手中的木箱。   一阵拉锯战后,箱子离手,唐九宁的手指曲着,依依不舍地缩了回来。   算了,行走江湖,就当行善积德。唐九宁撇了撇嘴,抱拳行了一礼,道:“山高路远,就此别过。”   “慢着。”江珣出声叫住唐九宁,后者身子转到一半,侧过头看江珣。   江珣心下一笑,他看得懂她眼里的意思:钱全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珣开口道:“唐姑娘先前与谢兄说,炼魂阵里还加了‘因果咒’,就没有兴趣知道这因果到底是什么?”   唐九宁的确想知道这个,她一开始便注意到了此事,但薛信已抓,罪已定。此事被她抛之脑后,江珣一提她才又想起来。   她觉得江珣不是这般爱管闲事之人,便有些警惕地回问:“莫非江公子知道?”   “随我来。”   江珣带着唐九宁拐过薛府的青瓦白墙,来到南墙角下。杂草丛生,显然此处荒废已久,无人打理。   程非拨开及腰的枯草,里面躺着一只死猫。尸体已经发臭,看样子已经死了好几日了。   江珣不愿沾上枯草湿泥,故站在几步开外的小径上。   他看见唐九宁往这边看来,目中有疑惑,便道:“先前我让程非在薛府内外搜寻了一番,发现此猫。此猫是薛燕燕养的,相比起邪祟闹事,一只猫的生死便无人挂念了。”   “难道猫也?”唐九宁问道。   江珣颔首:“不错。但根据薛燕燕的丫鬟所说,薛燕燕出事的时候,猫还在,只是被吓跑了。”   唐九宁托着下颚,捏了捏下巴上的薄皮软肉,陷入思考:“那薛燕燕还是第一个死的,是“因”。所以跟猫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过了,猫是薛燕燕养的。”江珣见唐九宁苦思冥想没有头绪,提醒道。   如果死亡顺序是薛燕燕在前,猫在后,再是养鱼的仆人王祥,厨娘,而薛望和薛夫人在最后,几乎是同时出事的。   刹那间灵光闪过,缠绕着的线头被解开,最后变成一条线。   唐九宁几个快步走到江珣跟前,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薛燕燕没有看管好猫,导致猫溜到厨房偷吃了作为食材的鱼,而王祥出于某种原因,拿了鱼池中的青鱼偷偷换上,厨娘烹饪了青鱼,最终薛望和薛夫人吃了它。”   江珣嘴角一勾,认可了唐九宁的想法。   唐九宁:“可是,并没有证据能证明……”   “要证据作甚?你我不都心知肚明。”江珣一展折扇,面容平静,“薛信是恨错了人,至少是恨错了薛夫人。”   唐九宁叹了口气,此事再怎么追寻真相,都改变不了结果。只能说阴差阳错之间,结局却是命中注定。   只不过……   唐九宁想到一事,问江珣:“你早就知道?”   “是。”江珣并不否认,“我先前在顾二那里了解过情况,也知道薛信。”   江珣来薛府之前便做了充足的调查,顾二也说自己发现了古怪的阵法,却无能为力。其实薛府之事并不复杂,唯一棘手的是炼魂阵。所以江珣料定刘昌彪等人都是来添乱的,想不到唐九宁却真的破解了阵法。   “你为何不早说?”问完唐九宁才发现这个问题极其愚蠢。人家不说,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在。何况江珣这人,虽然笑起来如春风拂面,暖阳伴身,但这笑容背后藏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江珣却是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我知道也无用,毕竟我也破不了阵法。”   唐九宁睨眼看他,她闻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江珣继续说道:“唐姑娘说尊师擅长破阵解符,在下已经见识到了。”   唐九宁心下一紧,大致猜到江珣要说什么。果然,江珣微微一笑,说道:“现有一事需要唐姑娘相助。”   唐九宁一口拒绝,几乎是在江珣最后一个音落地的时候,毫无间隔的接上一句“不行!”   江珣听她回绝的果断,便道:“你还未听我讲是什么事。”   唐九宁摆摆手,表示不用听了,没兴趣。   开什么玩笑,她走都来不及,还要帮着仙盟办事,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江珣:“事成之后,金条都还你。”   “……”   沉默之下,唐九宁仿佛听见金条入袋的声音,咣当咣当的,清脆的撞击声直接刺激得她浑身一激灵。然后她听见自己那快被臆想的金条声淹没的微弱声音,颤着发问:“当,当真?”   唐九宁满脑子金条咣当响,稀里糊涂地应了下来,又一言不发跟着江珣回了顾家的南言院。   江珣离开前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嘱咐她务必好好洗个澡,明日一早启程回玄天阁。   唐九宁在顾二的宅邸里用了饭,又收拾了自己一番,换上了侍女姐姐送来的新衣裳,折腾完已经入夜了。   她在房里又闲又慌,闲是没事做,慌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事。   以一言蔽之:我把自己给卖了。   索性一个翻身上了床,被褥柔软,是上等的料子。唐九宁抱着被子嗅了嗅,有阳光的味道,很是好闻。她翻来覆去滚了几圈,发现床大得离谱,即使敞开四肢也够不到边,正滚得起劲,后背一疼。   唐九宁“嘶”地抽了口气,突然想起了那瓶药,于是伸手去勾床边的竹箧,竹箧没碰到,又想起伤在背部,自己也上不了药。只得作罢,继续滚回床上,动作顿时小心翼翼。   由于床榻过于舒适,唐九宁觉得异常享受,睡意很快袭来。迷迷糊糊中,她想到,这大概就是有钱的滋味,可真好。   夜已深。   唐九宁踢掉被子的一角,睡得四仰八叉。   月光斜入,照亮了站在床边的一人。   江珣垂眸,看着唐九宁熟睡的脸庞。脸颊稚嫩,嘴角还带着弯。还真是毫无防备,江珣这样想着,探出二指从唐九宁额头而过,直扫过面部。   唐九宁吧唧了下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外头传来扣门声,程非轻声喊了句:“公子。”   江珣看了眼垂落在地的半截被子,转身离开了屋子。   江珣踩着月色,穿过回廊,程非跟在江珣身后,将查到的情况一一禀告。   “公子,属下只查到,唐姑娘与其师父大约一月前来到隔壁的画水镇,她师父留驻几日便离开了,不知去向。唐姑娘平日里就在镇子上摆摊卖些符纸与丹药。”   “什么丹药?”江珣忽然想起了让自己中招的不知名的黑色药丸。   “呃……据说是,这个……补肾壮阳的。”程非吞吞吐吐,说罢看了眼江珣脸色。   “……”江珣脚步一顿,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再去洗个澡,泡上明清子,辅之明净咒,免得还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残留身上。   “继续说。”   程非接上:“根据镇上卖烧饼的大娘所说,唐姑娘无父无母,跟着师父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可查出了她师父是谁?”   “这……”程非绕绕头,为难道,“恐怕得加大搜查范围,只知道她师父也姓唐,唐姑娘应是自小被父母丢弃,被她师父捡了去。”   江珣摆手道:“不用查了,精通阵法、游走四方的唐姓修士,修真界也不会有第二个。回去收拾下,明早启程回玄天阁。”   程非应声退下,江珣站在夜色里没动。   方才他探了唐九宁的灵脉,灵力不稳,是个连筑基期都未达到的小丫头。可见她师父对她的灵力放而任之,并没有加以引导修炼,也没有用灵石丹药稳固灵脉,却唯独教了她阵法……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唐九宁踏上屋檐,旋过身斩断炼魂阵的身影。   那一刀,如斩诸天神魔。 第8章 一桩交易   唐九宁一大早被程非领着出了南言院的大门,一辆四轮马车停在门口。   紫檀木精雕细琢,窗格镂空镀着金边,一把熟悉的折扇从内推开窗扇。   江珣审视的目光从中探出,在唐九宁身上转了一圈,说:“上车。”   唐九宁抱上竹箧,正抬脚踩上踏板,江珣的声音又从马车内传来,隔着厚重的车厢板,言简意赅。   “坐外边。”   唐九宁脚步一顿,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驾车的坐板上。   程非驾车上路,马车颠簸着驶出城门,一路向北。   唐九宁提着心,不停地四处张望,试图记下一点路。   完了完了,我真的把自己给卖了。   程非心情甚好,见唐九宁东张西望,便安慰道:“我们这是回玄天阁呢,唐姑娘别担心,来者皆是客。”   唐九宁:“……”你问问你家公子,有让客人坐在马夫的位置上的吗?   “程小兄弟,玄天阁在哪儿?”唐九宁问道。   “在北辰,那儿离京城很近。”程非扭过身子,有些兴奋道,“哎你去过京城吗?可热闹了。”   唐九宁摇了摇头,她虽四处漂泊,但终究是用脚走的,北面她还没去过。   唐九宁又问:“远吗?要几日才能到?”   程非手握缰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一会便到了。”   唐九宁狐疑地看了程非一眼,这少年与自己年龄相仿,长得一脸憨厚老实,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可这儿是中陵,跟北陆怎么着也隔了不止一山一水。   马车驶过密林,在宽敞的郊外驰骋。   程非突然放下缰绳,说道:“唐姑娘看好了。”   程非说罢,双手结印并在空中画了道符。符咒画作两道金光,一左一右携着马车。   唐九宁还没弄明白程非在做什么,马车忽地离地飞了起来。   唐九宁吓了一跳,连忙抓住车身,她缩起双腿,探出脑袋往下一瞄。只见地面的树木道路越来越小,清风吹乱发丝,她回头一望,上隆城里鳞次栉比的房屋缩成一幅画,被远远抛于身后。   她惊讶之下立刻转头看向马,这匹毛色润泽,肌肉结实的黑马此刻正收起蹄子,任凭金光托着,偷懒着卧倒在上面,似有大睡一场的架势。   唐九宁诧异地看向程非,这怎么就上天了?   程非撸了一把马尾,拍了拍马肥硕的屁股,笑道:“这马只是普通的马,只是总这般飞来飞去,它都习惯了。”他见唐九宁震惊又疑惑,便接着解释道,“这马车是用灵石驱动的,加个阵法就行。”   灵石?这唐九宁知道,这灵石是吸收天地灵气而成,百年才成一颗,极其珍贵。普通门派甚至都买不起一颗上等灵石。若得一颗伴以修炼,必定事半功倍。   他们居然用来驾马车?是灵石太多了还是修为太高了?   这行为就好比烧银票取暖啊!   唐九宁得出个结论:是因为有钱。   这有钱人家的马车就是不一样,行得又快又稳。唐九宁靠着车门,清风拂面下,只觉昏昏欲睡。   车壁突然从内被敲了两下,唐九宁不明所以,看向程非。   程非努了努嘴,意思是公子叫你进去呢。   唐九宁敲了两下车门,轻轻推开,发现里面十分宽敞,有榻有案。江珣曲着一条腿,半靠半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桌案上摆着一套精致的青釉仰莲纹茶具,瓷壶口冒出丝丝缕缕的水汽。   “进来罢。”江珣头也没抬,翻了一页书说道。   唐九宁闻言手脚并用爬了进去,逮到一个软垫便盘腿坐下。   江珣瞥了唐九宁一眼,放下了书,提醒道:“唐姑娘,你穿着裙子。”   唐九宁这才发觉,今日穿得是顾二府里的侍女姐姐给的衣裳,一套鹅黄色的裙装。活了十六年第一次穿得如此大家闺秀,唐九宁一时适应不过来,反应过来后立马换了姿势,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垫子上。   江珣翻身下榻,在桌案对面坐下,拿出一沓折了的纸递了过去。   唐九宁接过翻阅,发现其上写了一人的履历。   “齐北王赵肃四女赵宁,封号安宁郡主,年方十五……”唐九宁念了两句,抬头问,“这是?”   江珣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热气氤氲。他回道:“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你需要借赵宁的身份。”   唐九宁:“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不是。”唐九宁捏了捏纸边,心里有些紧张起来,“我以为江公子请我来,是帮忙破阵法的。”   江珣:“的确是破阵法。薄川王家的棋布星罗阵可曾听过?”   唐九宁摇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说道:“王家我不清楚,棋布星罗阵倒是知道。传闻此阵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斗转星移,阵法也跟着变动。但至今也没有哪本书提到全面的破解之法。”   江珣眸中浮现意外之色,他接着道:“三年一次的百门大会,两月后在王家召开。你需要有一个身份去参加,趁机寻找机会破阵。事成,便可拿金子走人。”   此事乍一看很简单,其实存在很多问题。唐九宁只思忖片刻,便道:“我有几个疑问。”   江珣微抬下颚,示意她说。   “第一,江公子破阵的目的是什么?第二,我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身份?第三,身份暴露或者破阵失败,你打算怎么处理?”唐九宁一口气讲完了三点,她虽不善计谋,但是事关身家性命,还是得小心谨慎。   “考虑得真周全。”江珣手指摩挲着瓷杯边,回答道,“第一点,你没有必要知道。总归不是伤天害理之事。第二,你认为凭你自己的实力或身份,有资格参加百门大会?”   唐九宁一噎,竟无法反驳。   “至于这第三点……”江珣微微倾下身子,低头靠近唐九宁,说,“我和唐姑娘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若是翻脸不认人,你同样可以拖我下水。”   江珣看着唐九宁,唇角一勾:“这是桩交易,唐姑娘可看清楚了?”   江珣的眸色很黑,黑得像深渊,是深不可测的陷阱,但放在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上,又如同在清泉里掷了一颗黑曜石。   那宝石闪着诱人的光。   唐九宁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点完才发现江珣这番话根本没有保证她的安全啊,反倒像是威胁着说,不成功咱们就鱼死网破吧。   唐九宁心中长叹一声:生活好难,我想下车。   “在车内坐着吧,一会到了玄天阁,记住自己的身份。”江珣提醒道。“这几张纸上的东西多看几遍。”   唐九宁坐得腿麻,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摊开纸看了起来。   齐北王赵肃四女赵宁,封号安宁郡主,年方十五。生于齐北,因身子柔弱,西北气候恶劣,故长居闺阁内,鲜少见人。丰昭十三年,受其母姚州秦氏所托,于二月接入玄天阁作为内门弟子修行,意在修身养性。   “那郡主人呢?”唐九宁看到这儿,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惊恐道:“你不会把她……”   江珣十分鄙夷地看了唐九宁一眼,道:“继续看。”   二月初五,在临城未接到安宁郡主,探知,发现其与临城马汉山山贼马平私奔   “私、私奔?”唐九宁瞠目结舌,不是身子柔弱,不出闺阁吗?   江珣略一点头:“想必安宁郡主想入仙门是假,借此私奔是真。如今他们已逃入西泽大境内,此事我尚未呈报,正好你可以利用她的身份。”   唐九宁把江珣的话咀嚼了一遍,又产生了新的疑惑:“那我功成身退后,此事你要如何收场?”   江珣背靠车厢,本想说不关你事,但看唐九宁问得真诚,便回道:“安宁郡主私奔,不过是早点和晚点的区别。”   唐九宁:“……”   郡主啊郡主,你以为你私奔成功了,不过是江珣放你撒欢两月。   唐九宁刚把密密麻麻的三页纸看完,忽觉光线的变化,遂推开窗子一看。   一片白雾迷茫,外头流泻进来的空气清冽湿润,带着一股子草木的清香。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群山若隐若现,青白相接,像画师手里描绘出的仙境。   马车徐徐降落,那黑马终于站立起来,迈开蹄子走了两步,将马车缓冲停在一座阁楼前。   阁楼高三层,檐角高高飞起,其内雕梁绣柱,华丽非凡。   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屋子。唐九宁一踏入,就有人迎了上来。   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短胡。他面容严肃,紧绷着个脸,径直走向江珣,干巴巴道:“少阁主回来了。”   江珣没有应声,反而拉过唐九宁,对中年男人说道:“叔父,这是安宁郡主,赵宁。”   中年男人眯起眼,扫了唐九宁一眼,也没打招呼,随手指了一个婢女,道:“你带郡主下去休息。”   不知为何,唐九宁觉得江珣的这位叔父似乎对赵宁有所偏见。但踏入仙家地盘,她也不敢多说话,任由婢女领着出了门。   这位中年男人,即玄天阁掌教江凯风,也是江珣的叔父。多年来劳心劳累,为玄天阁鞠躬尽瘁。自家老哥江凯明都已打算退位让贤,在京城养老,自己却还要辅佐新君,每日兢兢业业,生怕玄天阁在这位年轻气盛的少阁主手里衰败。   但是所幸,江珣做事看似随心所欲,但探其背后都是有理有据,从不犯迷糊。   不过这次……   江凯风责备地看了江珣一眼,问道:“不是让你回绝齐北王了吗?”   江珣一脸风轻云淡,更没有受训的自觉,回道:“无妨,就当养个闲人。”说罢便往内屋走去,边走边说,“叔父把她当普通内门弟子看待即可。”   江凯风听了这话更加生气,胡子一抖,立马跟上,说道:“什么内门弟子?她灵力这般微弱,根本没资格!”   江珣熟稔地绕过一道道门,来到书房,于桌案前坐下,手一拂点亮桌上一盏月牙石灯。   江凯风一路跟到了书房,嘴里念叨道:“虽说世家门派多多少少会有开后门入山的情况出现,但我们玄天阁情况特殊,自要避讳,可不能让她开了先河,这以后各路皇亲国戚找上门了,你收还是不收?再说了,这齐北王不过是个山旮旯里的闲散王爷,多少年没回京了,长公主恐怕都记不……”   “以后不会了。”江珣展开一份文书,突然道。   “啊?”江凯风反倒一愣。   “就她一人,不会再有其他人。”江珣没有抬头,认真地翻阅起桌案上待看的文书。   江凯风:“……”   他琢磨琢磨了这句话的意味,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9章 入玄天阁   玄天阁,南峰,弄玉小筑。   这幢二层小楼建得很别致,院子里种了些零星小花,散落在亭子与秋千周围。通往二层的木梯从一楼左侧盘旋着向上,直达二楼回廊。   唐九宁进了屋子,发现家具布置齐全,屋内空气温暖清新,应是刚收拾过。   婢女钟星低着头,细声细语道:“郡主,这是前阵子刚修建好的阁楼。”   唐九宁转头,惊讶道:“这房子要给我住?”这么好的阁楼,用不着吧,还是留着招待贵客吧。   钟星以为唐九宁不喜这间房子,心下一慌,连忙道:“郡主息怒,不知郡主喜欢什么样的屋子?奴婢可以禀报掌教大人,给郡主换。”   这声“郡主息怒”喊得唐九宁虎躯一震,她瞧了眼那婢女,长得眉清目秀,此刻正深深低下脑袋,手指交叉在身前不断搅动,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唐九宁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她伸手轻拍钟星的肩,劝慰道:“别紧张,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觉得这房子太好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钟星倏地抬眼瞄了唐九宁一下,又慌忙把头压得更低,回答道:“奴婢叫钟星,郡主可唤我阿星。”   “阿、星。”这两字在唐九宁嘴里转了一圈,认真地念了出来。   钟星闻言又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唐九宁眼睛笑成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钟星心下一动,忍不住要说什么,还没有开口,就听得“砰”的一声,院门被谁一脚踹开。   两人寻声向外望去,一身天蓝色长裙映入眼帘,裙摆晃动,来人脚步轻快,不一会儿便走至唐九宁跟前。   “你就是安宁郡主赵宁?”少女插着腰,微仰着头,颇为趾高气扬。   不知为何,唐九宁就想到了江珣。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此女就是江凯风的爱女江以莲,平日里骄横霸道,爱好倚大欺小。   江以莲不等唐九宁回答,又接着道:“进了玄天阁,就别把自己当个郡主了。修真界比的是实力,不是身份。我是你江师姐,记住了。少叫一次罚一次。”   唐九宁还真没把自己当个郡主,但她听了这话又有些哭笑不得,比什么实力?安宁郡主不是来玄天阁调养身体的吗?   她踢门而入,逮着唐九宁就一通说教,明显是来找茬的。唐九宁只想低调赚钱,不想惹是生非,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江师姐。”   江以莲一怔,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还这么好捏。她假咳了一声,转头间瞄见了站在一旁的钟星,眉头一皱,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钟星瞬间抖如筛糠,结结巴巴道:“掌、掌教大人将奴婢调到弄玉小筑,照,照顾郡主……”   “谁给你的胆子!我同意了吗?”江以莲柳眉一竖,厉声喝道。   钟星当场跪下,膝盖撞地声后,是她断断续续的求饶:“小姐赎罪,小姐赎罪,奴婢知错了。”   唐九宁不明白钟星怎么就认错了,看她楚楚可怜跪倒在地,她忍不住接过话,说道:“阿星说了是掌教将她调过来的,那便是掌教给的胆子咯。师姐你刚刚没听清?”   有些事就是这样,所有人看透但是不说透。有些人也是这样,你也看不出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江以莲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她面对唐九宁真诚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唐九宁是在讽刺她还是真心为她解惑。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绝对是暗讽。但即便知道了这是暗讽,唐九宁这句话也很难回答,况且江以莲是个别人给了台阶,也绝不会下的女子。她含着金钥匙出生,向来只会踩碎台阶,再打别人一个耳光。   她还就踩了。   “我爹是掌教!”   江以莲瞪着唐九宁,提声喊道。   “……那不是更好解决?”唐九宁笑意更深,“师姐若是不愿阿星调过来,跟掌教商量一下便是,还省了诸多手续。”   “你!”江以莲一时说不出话,只得指着唐九宁,抖了两下手指又指向钟星,最后直接摔门而去。   江以莲走后,钟星被唐九宁拉了起来。   这婢女哭得梨花带泪,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你哭什么?”唐九宁翻遍全身也找不到一块帕子,只好拿袖子帮钟星擦眼泪。看来她平时被欺负得厉害,都被吓哭了。   钟星没有闪躲,任凭唐九宁将自己的眼泪抹得满脸都是,抽抽搭搭道:“郡主……是个好人。以莲小姐她……定不会放过郡主。”   唐九宁听明白了,阿星是在为自己担心。   不过唐九宁倒是完全不犯愁。其一,在还没破阵前,江珣是不会让自己惨遭毒手的;其二,从刚才江以莲的所作所为来看,她空有一股子大小姐脾气,脑袋瓜子却不是很聪明。   唐九宁伸出手想要摸摸钟星的脑袋,安慰她说没事。   可钟星只要一想到江以莲怒气冲冲而去的样子,眼泪就根本止不下来。   “掌教大人最为宠爱以莲小姐,肯定会有所偏颇。少阁主即便是郡主的表哥……”   唐九宁伸出的手呆滞在空中。   江珣是我表哥,啊呸!是赵宁的表哥,我怎么不知道?纸上没写啊!   是夜,月弯如钩。   唐九宁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在床上睡得正香,感觉屁股被谁踢了一脚。她睁开了眼,缓慢地眨了下,又慢慢地阖了上去。   屁股又被踢了一脚。   “师父!天还没亮呢!”唐九宁一把拉过被子,蒙上了头。   “起来。”   江珣不轻不重的一嗓子,唐九宁立马坐了起来,抱着被子一脸懵懂。   唐九宁整好衣服走到外间的时候,江珣正坐在案前翻阅着什么,身后的程非抱着剑不停地打哈欠。唐九宁看窗边月色,发现已是丑时,正是与周公相会的好时机,江珣却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扰人清梦,她倒要看看是什么要紧事。   唐九宁大大咧咧地落座于对案,屁股刚一落榻,江珣便随手丢过来一本书,她手忙脚乱地接住,转过来一看:《名家阵法图解》。   这是?   唐九宁放下书,看见桌案上果然高高堆着几摞书。不用看了,定是阵法相关的。   “你深更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送书?”唐九宁把《名家阵法图解》拍在桌子上,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以为呢?”江珣方才批阅完攒积的公文,路过藏书阁,顺便取了些书过来,不料唐九宁初来乍到,居然睡得甚香,丝毫没有忧患意识。他瞧着便来气,于是一脚踹了过去。   “江大公子,这些事明日再说也可以。”唐九宁叹了口气,她抓了抓头发,披散的头发愈发像一个鸟窝。   江珣看了一眼,嫌弃地移开了目光:“明日去学堂露个脸。”   唐九宁有气无力地应道:“哦——”   江珣看出了唐九宁的困意,却选择视而不见,只继续嘱咐道:“做事不可张扬,过分暴露对你日后脱身不利。”   唐九宁猛点头,眼皮直打架,江珣这尊大佛再不走,她恐怕要一头砸书上睡过去了。   “以莲去找你麻烦了?”江珣突然问。   唐九宁顺势又要点头,听见这话顿时清醒了,她想起了白日里的事,连忙问道:“赵宁是你表妹?”   江珣眉毛一挑:“你不知道?”   唐九宁莫名其妙:“我如何会知道?”   江珣:“……”   谈到这个,唐九宁来精神了,啧啧称奇道:“那你岂不是皇亲国戚?”   江珣没回话,拧着眉盯着唐九宁的脸瞧了半晌,把唐九宁兴奋的表情尽收眼底。   久到唐九宁面露疑惑地看回去,江珣才扔下句“早点休息”便起身离去。   对于方才那个问题,江珣实在是不屑回答。   这种见识短的粗野丫头,即便说出了家母是当朝长公主,以她的反应,大概也只会停留在“哦,果然是皇帝的亲戚”这一层面,完全起不到震慑对方的作用。   说白了,唐九宁对“权”的意识极其薄弱,唯一能刺激到她的大概就是,所谓皇亲国戚,一般都很有钱。只是她目前还不知道,长公主家,是格外有钱。   唐九宁是骂着江珣入睡的。江珣走后,那句“早点休息”如魔音绕耳,气得唐九宁砸了好几下枕头。   休息个鬼哦,你看看如今天色都要亮了!   骂归骂,睡还是要睡的。唐九宁只眯了一会,便被钟星唤醒,洗漱换衣,用完早膳。人才逐渐苏醒过来,她问钟星今日的安排是什么。   “少阁主吩咐过了,说郡主身子弱,不必和寻常弟子一般出勤,挑自己感兴趣的课去旁听便是。”钟星规规矩矩地回答,“另外少阁主还说郡主喜欢研究阵法,让郡主多去听术院的课。”   唐九宁:“……”   钟星脸上带着微笑,道:“奴婢觉得,少阁主对郡主还是颇为上心的。”   唐九宁看了一眼桌案上堆着的书:不,他只是担心破不了棋布星罗阵。   早春的阳光带着暖意,照入玄天阁理院学堂。先生还未到,众年轻弟子在位置上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新来了位小师妹。”   “什么小师妹,那是郡主。”   “靠关系进的吧。”   “可不是嘛,人家可是少阁主表妹呢。”   关系户唐九宁一脚踏入学堂,惊了一枝头的喜鹊纷飞,众人皆转头一看,霎时间整个学堂静了下来。   理院的先生授课多年,第一次看见静得如此齐整的学堂,他走上授课席位,咳嗽了两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对着站在门外唐九宁说道:“新来的弟子是罢?快些入座。”   唐九宁“哦”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种感觉很新奇,周围是一群年龄相仿之人,且都做着同样的事。唐九宁坐得笔直,可眼神飘忽,一会儿盯着前排师兄的衣角,一会儿又瞅瞅隔壁师姐的书案。直到先生一捋白色长胡,叫到了她:“这位新弟子,你来说说罢。你认为,这‘道’到底是什么?”   唐九宁与先生目光撞上后,用手指了指自己,先生点了点头,目光和蔼。   前排众弟子“刷——”的一下,目光齐齐看向唐九宁。 第10章 道即本心   唐九宁小时候看过很多书,她没有先生教字,师父总是扔一大堆不知哪个书摊子不要的破旧书籍给她,让她不懂就问。她从《初级阵法》看到《仙门秘史》,曾为摆阵画图绞尽脑汁,也为民间话本捧腹大笑。   但没有一本书讲到,“道”究竟是什么。   整个学堂都在看她,带着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唐九宁在位置上磨蹭片刻,犹豫着道:“……弟子认为,万物皆可为‘道’。”   先生问道:“这是何意?”   唐九宁搜肠刮肚,终于在腹中理出一套说法,她迎着众人的目光,说道:“古人云:道,孕育天地,运行日月,长养万物,却不知其名,强名曰道。这番说法让人颇为云里雾里,千万人便有千万种看法。”她略一顿,接着道,“弟子以为,‘道’即为本心。无论行何路,做何事,本心不变,‘道’便在。‘道’既在,便可孕育出无限的可能。”   唐九宁说完,学堂里静了一瞬。有人嗤笑一声,问道:“你的意思是,那帮魔修也是道咯?”   唐九宁一愣,她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按照她刚才的说辞,修炼魔道之人,也确实是道,况且她原本也没想过要排除魔道。   学堂内出现悉悉索索的讨论声,众人开始与周围窃窃私语,并时不时瞟唐九宁一眼,气氛有些诡异,唐九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应是说错话了,但她又不知如何补救,若是再补一句“魔修皆是邪魔外道,不为天地大道所容”,岂不是显得亡羊补牢?   她求救般地看向先生。   老先生皱纹遍布眼角,眼神却清澈锐利,他皱起眉头,说道:“自古以来,仙魔不两立。魔道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如今魔道自食其果,被驱逐于西泽的荒原上。仙盟若是在他处碰见魔修,即便当场斩之,也无人会说仙家赶尽杀绝,只道其罪有应得。”   老先生看向唐九宁,语气稍缓:“想必你涉世未深,未见魔道的残暴。以后修道途中,但凡遇到魔修,不必心慈手软。”   唐九宁只觉先生的声音越飘越远了,她瞥见自己右手手腕上的红莲,回想起了少时。   周围是药水,湿掉的衣服贴着皮肤,冰得刺骨又火辣辣地疼,唐九宁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被细针刺入,探入骨髓,将自己的根根经脉都捣碎,碾成一滩血水。她颤抖着手抓住木桶边,急切得想要离开这桶骇人的药水。   一股大力压住自己的肩膀,唐九宁复入水中,她挣扎着喊:“师父!”   唐逸元用一掌按住唐九宁,将她牢牢压制在药水中。   唐九宁浑身上下都在抖,她痛得实在受不住,手指抠住浴桶,指甲缝里都是木屑。   她哀求道:“师父,求……求你……”   唐逸元年纪不过四十,一头乱发却干枯发白。他咬咬牙,面露不忍,手上的力气却没松下,对不断挣扎的小姑娘说道:“宁丫头,再忍一下啊。”   “不,师父……!”   唐逸元终于忍不住哀叹一声:“这是你的命,你若是想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我不信这命!”唐九宁放开木桶,抓住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吼道。   道道血痕在唐逸元手背上划出,唐九宁额上青筋浮现,眼神决绝。   ……   “你可记住了?”   唐九宁抬头,先生神情严肃,正向自己发问。她一看周围,目光从探究变成了看热闹,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面露厌色。   她低下头,声音如风般轻轻穿过学堂:“是,是弟子思虑不周。”   理院散学后已是中午,唐九宁走出学堂,发现钟星早已等候在门口。   “郡主。”钟星行了一礼,说道,“奴婢已在弄玉小筑备好了午膳。”   听到午膳,唐九宁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饿坏了,听了一个早上的“道”,连感官都麻木了。   前往弄玉小筑的路上,唐九宁遇到许多师兄师姐。有人点头问好,也有人匆匆走过,视而不见。她发现大家都赶往一个地方,便问钟星:“他们这是去哪儿?”   “是去伙房用膳。玄天阁普通弟子没有单独开小灶,都是集体用膳。”钟星回答。   看来郡主的待遇真的不一般啊,难怪有人看不顺眼。且不说郡主,明眼人一看唐九宁,也知她资质平平,根本没有入玄天阁的资格。她又想到今日课堂上先生的话,还真是讽刺,她就是仙盟口中要讨伐的魔道,却坐在仙家的学堂,听这些仙家修士细数魔道的罪孽。   一路想着便回到了弄玉小筑,桌上的菜香飘四溢。唐九宁一看,几样家常小菜,虽不是山珍海味,却色香味俱全。   钟星给唐九宁盛了一碗鸡汤,说道:“郡主初来乍到,奴婢想着这食材还是普通些好,免得别人说闲话。”   但这对于唐九宁来说已经够丰盛了,她饥肠辘辘,还不忘问一句:“你吃过了吗?”   钟星想不到唐九宁会问这个,微微惊讶:“奴婢等郡主吃完再——”   “以后和我一起吃吧。”唐九宁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着道,“这么多菜我一人也吃不完。”   钟星看着唐九宁大口扒饭的样子,连嘴角沾了米粒也浑然不知,她盯着看了一会,忍不住轻笑一声,说道:“好。”   这人酒足饭饱,就容易犯困。   唐九宁仰躺在榻上,盯着房梁发呆,脑子里闪过今早的一幕幕。   唉,在这仙家过日子,压力果然颇大。   她忽觉疲惫,抬起手臂盖住了双眼。   “郡主,下午武院的课要去吗?”钟星给唐九宁抱过来一条小毯子,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   唐九宁移开手,方才压得不知轻重,视线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睛,各色人脸从脑海中散去,入眼的依然是那根房梁。   “去。”她轻轻答道。   未时,玄天阁北峰,练武场。   北峰半边山都被开拓成练武的平地,土地极其宽阔,无论是教学示范还是武艺切磋,每个人都可放开手脚修炼,场地绰绰有余。   练武场根据修炼等级划分成不同区域。像唐九宁这般刚刚入学还未达到筑基的新弟子,都是在练武场一区。   唐九宁换了一身劲装,袖口裤脚皆被缚紧,显得干净利落。她背着手走姿潇洒,刚踏入一区一步就看见了江以莲。   负责一区新弟子教学事务的不是教习,是已经进入筑基高级或者金丹初级的师兄师姐。   江以莲一身天青色武袍,手握一根金鞭,正气势汹汹地训斥着新弟子。   “你是怎么进的玄天阁!废物一个,再学不会‘御器’就麻溜点滚!”   那名小师弟耷拉个脑袋,乖乖听训,一个字也不敢回。   江以莲抄手于胸前,转头一瞥看见了唐九宁。   唐九宁反应很快,立马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江师姐”。   江以莲脸上突然扬起古怪的笑容,像是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她张口喊道:“郡主小师妹来了啊。”   这一声,喊得全场都听见了。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当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看向唐九宁时,她直觉今日不能善了了。   江以莲看见有好事者逐渐围了过来,脸上笑容更深,她目光转了一圈又回来,说道:“我看小师妹灵力微弱,能入玄天阁,想必是有过人之处。正好今日这些师兄师姐都在,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   江以莲明知,如今玄天阁内对唐九宁议论纷纷,多是说她靠着身份进入门派。她今日特地拿这事出来作妖,便是要当众给唐九宁难堪的意思。   唐九宁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师父的这个封印,有好有坏。好在封了她的魔息,神鬼不知。坏在她的力量被禁锢,这点灵力完全是原始魔力的力量残留,是被封印的魔力滞留在外的假象。所以这灵力时有时无,异常不稳定。   不过,为了留给她自保的能力,师父给这封印开了三成的口子。也就是说使用三成及以下的力量,是不会被仙家察觉的,表现出来也是灵力涌动不稳。   但非到万不得已,唐九宁也是不会用的。上次为了启动个“探路阵”,用了两成力,还硬生生咽回去一口血。   这股力量伤身体倒也罢了,怕就怕有心思缜密之人起疑。   难道就此承认我就是混进来的?可万一这赵宁真的是有点本事,那岂不是被我坏了名声?   唐九宁扫了一圈周围,发现方才那被训斥的新弟子也正好奇地往这边瞟,她计上心头,看了眼那位新弟子,说道:“我见江师姐方才在说,这位小师兄学不会‘御器’,敢问这‘御器’究竟是什么?”   江以莲不知唐九宁打什么主意,她皱了下眉,回道:“就是以‘灵力’运转武器,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九宁听罢微微一笑,回答道:“我想试一试。”   说罢,唐九宁伸出手,双指伸直朝着那位新弟子手中的剑,虚虚向上一提,利剑“锵”的一声出鞘,旋着飞向空中,腾空旋转了数圈。   江以莲面露诧异,继而又狠狠瞪了唐九宁一眼。   唐九宁往江以莲所站之处轻轻一指,剑身飞下,擦着江以莲的鼻尖,直落在她跟前,精准地插入石砖缝中,离她的脚尖不过两寸。   江以莲硬是止住了自己后退的冲动,或者说是剑飞来的速度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被惊得心脏停了一瞬。   唐九宁莞尔一笑,说道:“江师姐,师妹我灵力微弱是不错,但控制能力还算可以。不知师姐满意否?”   江以莲静默了一息,仍心有余悸,她看了眼地上插着的那柄剑,握紧了鞭子,抬头咬牙切齿道:“好啊,小师妹深藏不露啊。”   “啪”的一声,江以莲怒气冲冲地甩开长鞭。唐九宁身侧的地瞬间裂开一道大口子,碎石飞溅上脸颊,割出一条细小的血痕。   “师姐可要好好讨教讨教。” 第11章 惹是生非   唐九宁站着没动,她用大拇指抹过脸上的伤口,一阵刺痛,放下一看,手指上沾了血。   围观者们皆默默退后数步,不但没有劝架的打算,反倒让出了一大块场地。   看来江以莲平日里横行霸道贯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以大欺小,要单方面抽唐九宁一顿,竟没有一人站出来劝一句。   唐九宁权衡利弊,觉得低调挨打是最好的选择。首先从实力上来看,打不过江以莲是最合理的;其次,若是今日不让她出这一口气,日后她也有的是机会寻自己的麻烦。大不了现在眼睛一闭,被抽一鞭子,然后顺势倒下装个重伤,在江珣面前卖个惨,接下来几日都可以闭门不见客了。   唐九宁的算盘正打得美滋滋,江以莲二话不说便一鞭子袭了过来。   地砖在爆破声中炸裂,火星四射,尘土飞扬。   唐九宁被掀翻在地,身子像块拧着的破抹布一样咕噜咕噜地滚了出去。   烟尘逐渐消散,唐九宁撑起身子,左肩一阵剧痛,她看了眼,发现破了条口子,鲜血涌出,嘀嘀哒哒地顺着指缝落在地上。她看见江以莲勾着唇角,扯了扯鞭子,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这疯女人,下手没轻没重,这是要把我一鞭子抽死?   众人哗然,人群开始躁动,议论小声响起。有人小声说:“会不会出事啊?要不去请一下二区的师兄师姐过来?”   “有个屁用,谁会愿意过来?”   “我看除了掌教和少阁主,没人能管得了江师姐。”   练武场外,钟星神情焦急,轻跺了两下脚,跑着离开。   金鞭气势汹汹再次袭来,唐九宁捂着左肩,连滚带爬地躲开。鞭子挥动带起的风势如刀刃一般,又在后背划出几道细碎的伤口。   唐九宁忍着疼痛,手一挥,场侧罗列着的一排武器咣当作响,齐齐飞向江以莲。   “哼,雕虫小技。”   江以莲冷笑一声,挥动鞭子在空中卷起这一堆刀剑,用力一甩,这一捆刀剑向唐九宁方向袭去。   疾风席卷冷刃而来,“砰”的一声,在练武场平坦的地上炸出个大坑。   唐九宁慌忙避开,被爆破的气浪推倒,直扑在地。   肩上火辣辣的疼,她伸手一摸,掌心黏腻湿润。她将手上沾着的血擦在衣角上,目光静静地看着江以莲。   血流的有点多,可江以莲似乎还没有尽兴。唐九宁握紧右手,手腕上的红莲隐隐发光。   不能随她再闹下去了。   钟星气喘吁吁,寻到南峰江珣的住处,被程非拦在门口。   江珣正在房里喝茶,对面坐着位不速之客——顾子言。   顾子言一袭花里胡哨的紫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他将扇子插在后领上,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神情自若,手法娴熟,倒不像是个客人。   “你打算在我这呆多久?”江珣问。   顾子言装模作样地惊奇道:“哎?老朋友难得来做客,这么快就要赶人了?”   江珣扬眉,他眼里带上点戏谑,笑问:“你说顾掌门要是来寻人,我这是要说见过你呢,还是没见过?”   “哎!”顾子言正喝着茶,差点打翻杯子,他哭丧着脸喊道,“阿珣,你明知故问作甚?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因为薛府的事情,顾掌门大发雷霆,扬言要把顾子言抓回去,教他重新做人。顾子言急急忙忙逃难到此,只求江珣不要把他给卖了。   两人正聊着,程非匆匆走了进来,面露难色。   江珣瞥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公子,郡主不知哪里得罪了以莲小姐。”程非看了眼顾子言,继续道,“在练武场,听说以莲小姐动手了。”   程非话音刚落,江珣身子一闪,整个人便没了踪影,只留下匆忙之下被衣袖打翻在案的茶杯。   杯子滚了一圈,茶水铺开,滴落着浸湿坐垫。   顾子言看了眼案上的惨状,又瞄了眼门口,连江珣的一抹衣摆都没捕捉到。他摸了摸下巴,感觉这事有点意思。   江珣提气运功,脚下生风。   江以莲从小便被惯坏了,在玄天阁里无法无天,至今为止没有闯出什么大祸,看在叔父的面子上,江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江以莲脾气火爆,做事向来不知轻重,看来是该管管了。   江珣赶到时,江以莲正抬手,挥鞭子抽向瘫坐在地上、血迹斑斑的唐九宁。   他一个瞬步移到唐九宁跟前,伸手抓住了抽向唐九宁的鞭尾。   江以莲看清来人,一怔,低低地喊了声:“珣哥哥。”   江珣握着鞭子的手略一运功,一阵威压通过鞭子传到江以莲的手臂上,江以莲半边身子一麻,松开鞭子踉跄着退了两步。   江珣扔掉手中鞭子,转身蹲下查看唐九宁伤势。   肩膀伤势严重,失血过多,身上还有多处擦伤。江珣的目光转至唐九宁的脸上,白皙的脸颊上,一道细小的血口子分外明显。   唐九宁没想到江珣来得如此之快,她连忙隐下手腕上红光,抬头想说自己没事。江珣俯身,长臂绕过唐九宁后背,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身子突然悬空,结实的臂膀将自己稳稳抱住,耳侧是江珣宽阔的胸膛。   唐九宁没遇见这种状况,手足无措地缩在江珣怀里,像一只被捉住的小兔。她视线微微上移,看见了江珣冷峻的下颚线。   江珣一言不发,抱着唐九宁,冷冷一瞥江以莲,随即转身离去。   围观者议论纷纷,逐渐散了,唯有江以莲站着一动不动。   有人上前轻声询问:“师、师姐?”   “滚!”江以莲怒吼一声,面容扭曲,眼眶微红。   江珣走得不如来时急。   唐九宁在他平稳的步子里躺得安稳,她看见自己的血迹沾在了江珣的衣襟上。   鲜红的血染在白色的衣服上,格外显目。想到这人爱洁,唐九宁微微动了下,想移开自己带血的手臂。   “别动。”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   唐九宁抬头,目光正好与江珣对上,他低垂着眼眸,目光沉沉,长长的眼睫毛铺下一层阴影。   “再动,血全蹭我身上了。”江珣毫不客气地开口提醒。   唐九宁:“……”她只好乖乖地缩回江珣怀里,一路沉默着被抱回了弄玉小筑。   钟星早已备好热水,理好床榻,焦急等待着。身边还站着个看热闹的顾子言。   唐九宁被轻轻放在床上,钟星眼泪汪汪地上前给她盖好被子,哭道:“郡主受伤了,怎么办啊……”   唐九宁正要安慰钟星,江珣开口道:“放心,死不了。”   唐九宁:“……”是死不了,但我疼得很,麻烦找个大夫。   江珣仿佛听到唐九宁的心声,转头吩咐程非:“去找药庐的陈长老过来。”   顾子言站在床尾探头探脑,他看着唐九宁“咦”了一声,问道:“你不是之前……”   “她是安宁郡主赵宁。”江珣打断顾子言的话,忽悠起人的功夫行云流水,“原本应于二月接入玄天阁修行。不过她在去往玄天阁的路上遭遇山贼,独自一人逃亡到了上隆城。机缘巧合,我在上隆城遇见了她,只不过她一人漂泊多日,受苦了。”   江珣捻了捻唐九宁的被角,面带一丝笑容,道:“对罢,宁儿表妹?”   唐九宁想不到这么快就到发挥演技的时候了,她因疼痛额上渗出冷汗,在江珣善意的眼神下,轻声回道:“不辛苦,表哥待我很好。”   顾子言很快就被忽悠了,顺便还感叹了一番兄妹情深,说道:“能找着就是缘分。可表妹怎么受伤了?”他想到之前程非的话,又问道,“是……以莲妹妹做的?”   江珣没吭声,顾子言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心下便已了然,说道:“唉,以莲这脾气就是江二叔惯出来的,真应该改改。”   江珣冷嗤一声,道:“她也只敢在家里撒野,出了玄天阁,还不是被打成狗。”   在场众人:“……”   陈长老年事已高,被程非拽着飞奔而至,白发被风吹得凌乱。他放下药箱扫了一眼唐九宁,说道:“哎,小伤嘛,急什么急。”   随后他一瞄周围,见自家少阁主杵在一旁,像一根人形冰棍。他打开药箱的手一抖,又说道:“少阁主别担心,我一剂药下去,保证郡主活蹦乱跳。”   说罢便不敢耽误,立刻诊脉。   “脸上的伤不要留疤。”江珣突然道。   陈长老一愣,看了一眼唐九宁的脸,果然有道细小的伤痕。他立马说道:“不会不会,白玉膏擦上几天便会消了。”   唐九宁被陈长老嘱咐需静养几日,因失血过多,她躺到第二日还是嘴唇发白,手脚无力。   钟星又端来一大碗黑乎乎的药,唐九宁鼻子一捏,一口闷了下去。口中苦涩蔓延,她靠着软枕,感叹时运不济。   顾子言时不时会过来,找她唠嗑,一口一个表妹叫得比谁都亲近。   直到第七日,唐九宁已经可以下床随意走动,她拉了把躺椅到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话本。   话本里的故事精彩纷呈,唐九宁看到了有趣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前前仰后合,冷不防瞄见站在院子门口的江珣。   唐九宁:“……”   这人都不出声的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江珣不徐不疾地走到唐九宁躺椅前,扫了一眼,揶揄道:“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唐九宁把话本塞到身后,回道:“每天参汤补药地灌,人都长膘了。”   江珣眼疾手快,伸手一抓,话本便到了他手里,他看了眼书封——《纯情仙君俏徒弟》。   “哪来的?”江珣问。   藏书阁里是绝对不会有这类书的,唐九宁这几日也没出过门。江珣略一思索,问道:“顾子言给你的?”   唐九宁讪讪道:“他也是怕我无聊。”   江珣握着书负手而立,说道:“都有心思看闲书了,我给你的书却一页没翻。”   唐九宁心道这两种书能比吗?你送来的书简直是催命的。   她又躺回椅子上,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睛摆摆手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江珣盯着唐九宁的脸,躺了几日床,她的皮肤还泛着点病态的白,脸上的伤已经掉痂,新长出来的肉粉嫩,像是谁拿着细笔在脸颊上勾勒出淡淡的粉痕,居然显得有些娇俏可爱。   江珣觉得她似乎是个不怕疼的人,至少抱她回弄玉小筑的路上,鲜血染上他的白衣,她还是一声不吭,沉默地缩在自己怀里。   江珣忽然道:“江以莲被我关了几日禁闭,昨日刚放出来便连夜派下山出任务,短时间内不会再找上门。”   唐九宁没说话,她虽然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但没打算白白挨打。这几日躺床上她还琢磨着怎么整回去,想不到连机会都没了。   江珣看唐九宁沉默,以为提起江以莲,她心有余悸,便多添了一句:“你不必担心。那日我众目睽睽之下将你从练武场带走,就已向玄天阁上下宣告我的立场。她就算再找你麻烦,也不敢向你动手了。”   唐九宁撇撇嘴,心说你来得真是时候,再晚一步我可能就把江以莲打趴了! 第12章 人各有志   养伤已有半月时光,这日子过得倒是闲散。唐九宁已有好几日不见江珣,听钟星说少阁主近日事务繁忙。   她也就更清闲了。原本打算种花养鱼,可不出三天,凋谢的花瓣就落在了小池里翻过身的鱼肚上。   她叹了口气,磕着顾子言送来的瓜子数着死鱼的数量。   顾子言隔三差五便来寻她,昨天送来一堆话本,今天拎过来一袋瓜子。   他们一起数完鱼,发现一只不剩。   顾子言说道:“要不我明天下山去买只鸟?”   “哎,别——”唐九宁扔掉手中瓜子,连忙拒绝,“别鼓捣这些了,伤财劳神的。”   顾子言闻言点点头,卡嚓卡嚓地嗑起了瓜子。   江珣嫌顾子言烦,让他别在自己跟前晃悠。他就只能晃荡到唐九宁这儿。两人倒还挺投缘,磕着瓜子瘫坐在凉亭里,就能磨掉一天的时间。   “所以你真想开个……呃,那什么楼?”唐九宁突然问道。   向来胸无大志的顾二此刻表情异常严肃,他敲了两下桌子,一本正经道:“你别想歪了,不是青楼,我楼里的姑娘,全部卖艺不卖身!”   唐九宁小声嘀咕了句:“开什么,我觉得你在上隆城的院子不就是吗……”   顾子言耳朵尖,听罢起身拍掉手上的瓜子屑,道:“表妹你长居北西,还是见识少。来来来,我带你进城里看看。”   顾子言这时候的办事效率变得极高,他不知从哪个角落拉了辆马车过来,还塞了唐九宁一身男装,催促她换上。   钟星在弄玉小筑见唐九宁的男儿扮相,支支吾吾半天,才道:“郡主,奴婢觉得,您还是别跟顾公子出去了。您的伤才好。要是少阁主知道了……”   唐九宁踏出门转过头,笑道:“没事,顾二哥不过带我去……”她想了一会,继续道,“卖艺不卖身的楼里转一圈。”   卖艺……不卖身?这是什么楼?   钟星直接愣在原地,思考了半天,等到她反应过来出门追上,唐九宁早就没了踪影。   两人上了马车,皆坐在车厢外。   见顾子言兴致勃勃地御车起飞,唐九宁问道:“你借马车跟江……跟我表哥说了吗?”   “这怎么能说呢?”顾子言看了唐九宁一眼,表情有些恨恨铁不成钢,“要是让他知道我带你去逛那种地方,我不得立马卷铺盖走人?”   那你是明知故犯?   唐九宁斜眼看他,顾子言见状,犹豫片刻,问道:“表妹,你不会也觉得我行事荒唐罢?”   唐九宁托着下巴,手肘垫在膝盖上,她的目光看向前方,回答道:“哪会呢,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   顾子言闻言眼睛一亮,兴奋道:“我就知道表妹是个明白人,以后哥哥发达了定不会忘记你。”   唐九宁觉得顾子言不会发达,人有梦想是难能可贵的事,能不能实现便是另一回事了。譬如顾子言这般不靠谱的人,出门前没检查马车,车行到一半突然一阵动荡,眼看便要直直落下。   唐九宁抱住车身,一脸惊恐地转过头。   顾子言慌乱之下连忙施咒念诀,稳住马车缓缓落下,两人不至于摔个稀巴烂。   “怎么回事?”唐九宁问。   顾子言下车,蹲下身子查看车底,片刻后他无奈的声音传来:“灵石消耗完了。”   唐九宁:“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驾马车走陆路了。”顾子言上车,抓起缰绳后却停住了动作,他顿了一会,转过头来问唐九宁,“你会驾车吗?”   “……”   唐九宁接过缰绳的那一刻,再次怀疑顾子言发达不了。   不过这人不靠谱就算了,居然还有公子哥的毛病。他嫌陆路颠簸,震得屁股疼,便瘫坐到了车厢内,期间还不断地念叨说:“对不住啊,表妹,等进了城我带你好吃好喝。”   唐九宁朝天翻了个白眼,觉得今日跟顾二出来是个错误的选择。   她驾着车,看见远处有岔道,一众人骑着马从另一条道上浩浩荡荡而来,着装与武器皆统一,像是官府的人。   这一队人来势汹汹,唐九宁握住缰绳将马车驾到边上,给人让路。   领头的人挥动马鞭,马蹄卷起滚滚尘土,他回头冲一众人马喝道:“加快速度!仙长们入无极山已经五日,恐怕事情有变,得抓紧上报玄天阁。”   唐九宁耳朵一动,停下马车。顾子言推开窗子,探头张望:“出什么事了?”   他话音刚落,北面的山坡上突然冲下一群人。他们手持各式武器,凶神恶煞,从山头一跃而出,直扑向那一队的官兵。   “呃啊——”有人猝不及防,被一刀斩杀落马,血溅当场。   顾子言手一抖,窗户“啪”的一声合上。   唐九宁:“……”   刀剑穿过□□的声音伴随着连连哀嚎,这场战斗以突袭者的胜利快速结束。   顾子言敲敲车厢,声音从中闷闷地传出:“哎,快走快走,别看热闹。”   “可是……”唐九宁想说这事恐怕和玄天阁有关系,话还没说出口,那边便有人喊道:“你们这是要和玄天阁作对?”   那领头的官爷被铁链子勒住脖子,拖拽下马,此刻正愤愤地盯着手握铁链的男人。   铁链男身材肥硕,脸上一刀疤横跨了半张脸。他狞笑一声,显得面目狰狞,道:“什么狗屁玄天阁?”说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油腻的肥肉一抖,嘿嘿笑道,“哦,你是说前几日自己送上门的那个女人?”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可是玄天阁掌教之女,你们区区一窝山匪,真有胆子和仙家作对不成?”地上的男人嘴角溢血,怒目圆睁。他不知这群山贼用什么手段捉住了玄天阁的人,看来仙长们处境凶险。   不远处的唐九宁心下一颤。   玄天阁掌教之女?江以莲?   车门猛地被打开,唐九宁转头和顾子言大眼瞪小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个意思:这事麻烦了。   铁链男突然笑了,露出一排泛黄的牙。他吐出一口浊气,神情猥琐不堪。   “那女人活不过今晚了。”   说罢他一收铁链,对自己的手下喊道:“死的拉回山里喂狗,活的绑结实了带回去。”   众山贼开始忙活起来,手脚利索,不一会儿便收拾了战场。   铁链男擦了擦手中沾血的刀,眼睛一瞥看见了唐九宁的马车,他扛着刀往这边走了过来。   唐九宁连忙转过身冲顾子言快速且小声道:“不要暴露仙家身份,装作普通人。”   顾子言疑惑,抓住唐九宁手腕问道:“我们不应该快点回玄天阁吗?”   毕竟顾子言也算是仙门世家子弟,虽然修炼多年也没个长进,但从这群普通山贼手里逃掉还是绰绰有余的。   “等你回玄天阁找救兵,江以莲尸体都凉了。”唐九宁淡淡道,轻轻挣开顾子言的手,下了马车。   她瞄了一脸铁链男,立马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哆哆嗦嗦道:“这位大哥饶命,我们只是路经此处。”   铁链男扫了一眼唐九宁,见他身材瘦小,弱不禁风的模样,便又将视线转至马车,顾子言正探头欲下马车。   这马车如此豪华,这小子身后那名公子又是锦衣玉带。铁链男眼珠一转,心中便有了猜想——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和其随从,看来可以捞一笔钱财了。   他招呼来两个手下:“把他们两个也给捆上,马车拉走。”   铁链男骑上马,优哉游哉地上路,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身后跟着一队的战利品。   其中唐九宁和顾子言坐在车内,被反缚着手。车里还塞着好几具尸体,顾子言尽量坐远,也免不了沾上点血迹。他扫了眼一片狼藉的车厢,直叹了口气。   唐九宁凑过来轻声道:“一会儿看见江以莲,她若是……”她斟酌了一番,继续道,“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顾子言听了这话,心里一悚。唐九宁没说明白,但顾子言却听懂了,这妙龄女子入了贼窝,会遭到什么待遇可想而知。他活了二十多年,吃喝玩乐走遍大江南北,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心情顿时沉甸甸的。   他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什么?”   “前往无极山的肯定不止江师姐一人,就算是她一人,凭她的本事,也不会被区区山贼捉住。”唐九宁盯着没有关实的门缝向外看,光线成一寸宽的直线照在她脸上,半暗半明下,平白给这张仍显稚嫩的脸颊添上点坚毅。   “所以那山贼窝里,定有高人在。” 第13章 无极山寨   唐九宁和顾子言被山贼推搡着,走在夜色降临的山路上,一路沉默不语。   前方火盆子高高架起,烈火点燃干柴,劈啪作响。唐九宁在火光里看见“无极寨”三个大字歪歪扭扭的挂在寨子门口。   小喽啰们簇拥而至,称铁链男为三当家。   三当家似乎是急着邀功,下了马便拉着“战利品”进了一个山洞。   洞内空旷,石桌石椅上坐满了光膀子的壮汉,皆在食肉饮酒,偶尔抓住倒酒的美婢入怀,嬉闹一番。□□的笑声一阵接一阵地在洞内回荡。   看来无极寨的山贼,日子过得很舒坦。   大当家一条腿横搭着另一条腿,坐在铺着虎皮的石凳上。他身材魁梧,眼神如蛰伏的雄狮一般,扫过唐九宁等人。   “大哥!这些官兵要想去通风报信,被我抓回来了!”三当家随手扯过一人摔到地上,一脚踩上那人的脑袋,哈哈大笑道。   大当家只看了一眼,便道:“嗯,都拉下去喂狗。”   被绑住的官兵们瞬间抖成一团,胡乱挣扎但无济于事,被几个山贼揪住头发残暴地拖了下去,门外传来“不要”、“救命”的喊声。   三当家见这帮人并没有讨到大当家的欢心,立马将唐九宁和顾子言推上去,道:“大哥,我还捉了两人,看着还挺有钱的,等我问出他家在何处,狠狠地敲上一笔。”   大当家手一挥,示意自己听到了,带人下去。   三当家有些不甘心,欲言又止。这时有人喊道:“三当家,这钱呐,自从二当家来了之后,咱们就不缺了。你抓两个男人回来有什么意思,倒是带个女人回来给兄弟们爽爽啊。”   “就是,就是。”桌席间陆续有人附和。   “女人之前不抓回来一个吗?还是个仙家修士。”三当家“嘿嘿”笑了两声,道,“我瞧着长得不错,年纪也小。只不过——”三当家眼珠扫过坐在上座的男人,“二当家的一句话,让兄弟们都憋得慌啊。”   唐九宁听罢和顾子言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确定三当家口中的女人应该就是江以莲。这么说来,江以莲应该没事。   被唤做二当家的男人长着一张沉闷的脸,自斟自酌。他听完这话脸上露出了奇特的笑容,嘴角高高拉起,眼神藏着某种期待。   “我说过今天要给诸位看一场好戏的。”他放下杯子,朝门口喊道,“把他们带上来吧。”   有人应声拉着一队被绳子缚着手的人进了山洞,他们的手皆被麻绳捆住,眼神涣散,面容枯槁,衣服则像是泥里滚过的一样,显然被这群山贼关了好几日。   唐九宁在这群人里看见了江以莲。   江以莲脸上沾满污垢,神情却依然傲慢,她咬紧下颚,眼神恶狠狠地扫过山贼。   唐九宁可以确定江以莲没事,以及这位大小姐还没有看清自己所处的险境。   果不其然,江以莲脚步一停就开始破口大骂:“一群不知死活的垃圾,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就敢绑?待我玄天阁踏平这座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不得好死——”   二当家一边听着咒骂一边用小刀割着桌上的一盘牛肉,他动作不徐不疾,甚至称得上慢条斯理,他听江以莲没了声音,便问道:“骂完了吗?”   江以莲重重哼了一声,从头到脚无一不显示出对这群山贼的极度鄙夷。   二当家割下一块牛肉,转了一圈手上沾了油渍的刀。忽然,他嘴角一笑,手中的刀转变了方向,直直向江以莲等人飞去。   “噗呲——”   直到江以莲边上的一人中刀倒了下去,众人才看清,他的脖子中间,深深地插着那把刀。   这名可怜的玄天阁弟子,口中噗噗地冒出血,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人堆里出现了一瞬的骚乱,有人急匆匆地喊了声“肖师弟”,有人则被此景吓到,退后几步,面露惊恐。   江以莲看着自己脚边的尸体,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唐九宁悄悄凑近顾子言,问:“是那二当家吗?”   顾子言面容严肃,点了点头,他的额上滚落一滴冷汗,回道:“粗略一看,恐怕有金丹期修为。是几级我看不出来,很有可能在我之上。”   “你是几级?”   “金丹初级,三年来止步不前。”   “……”   “你们在偷偷摸摸说什么?”三当家的刀往两人跟前一横,眼神一厉,问道。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但足以使全场人听到,三当家话音刚落,几道目光便探寻而来。   其中一道是江以莲的。   唐九宁一看见江以莲眼里有光闪烁,便觉事情要糟糕,她连忙用眼神提醒江以莲,也赶不上这人的嘴快。   “顾二哥!”   这一声喊得全场寂静,顾子言背过身缩起脑袋也无济于事,江以莲那直勾勾的目光是什么意思,所有人一目了然。   三当家反应最快,立马把刀架上顾子言的脖子,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冰凉的刀刃贴上皮肤,顾子言一个寒颤,他伸手捏住刀背拉开几寸,转头看向唐九宁,有些为难道:“表妹,你顾二哥我今天剑都没带。”   唐九宁:“加油!”   三当家眉头一皱,觉得这两人鬼鬼祟祟,提刀就要砍过来。   顾子言闻言一叹,运功震碎麻绳,左手抓住三当家的手腕,用力一握,三当家惨叫一声,刀脱手而落。顾子言右手接过刀,一跃而起,踩过几个山贼的脑袋,向二当家袭去。   二当家纹丝不动,手里还举着酒杯。在顾子言的刀刃破风而来时,他才拾起手边的刀一挡。   刀刃与刀鞘一撞,无形的气浪荡开。   顾子言的手腕一麻,刀上出现裂痕。他低头一看,二当家手里的这把刀,刀身窄而长,刀鞘破旧,布满细小的裂痕,刀柄上缠绕着绷带,卷着垂下一端,显得脏乱又劣质。   但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顾子言这念头一闪过,坐在首座的大当家突然说道:“把他拿下。”   众山贼应声而起,举刀抗枪地向顾子言冲来。顾子言回身挥刀,掀翻第一圈人浪,奈何山贼众多,倒了一批又有一群蜂拥而至。   唐九宁趁机挣开绳子,捡起把小刀去解江以莲等人的绳子。   江以莲摸了摸自己勒红的手腕,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爹呢?”   唐九宁没搭理江以莲,问其他人:“你们怎么会被抓住的?”   一人回答:“我们接到官府的求助,协助剿匪。但那二当家显然是仙家修士,我们打不过。现在又被下了药,用不得灵力,只能任人宰割。”说罢他看了眼地上肖师弟的尸体,面露不忍。   “赵宁你敢无视我?”江以莲瞪着眼问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发大小姐脾气!唐九宁火气蹭得一冒,一把扯过江以莲的衣领压低声音道:“再废话一句,抽死你信不信?”   “……”   江以莲只被唬住一瞬,瞪起眼便要回骂,耳边突然风声袭来。   唐九宁和江以莲转头一看,顾子言连人带刀,被打飞了过来。   “噗——”顾子言吐了口血,匍匐在地抽气,他看向唐九宁断断续续道,“对,对不住啊,表妹,二哥我尽力了……”   说罢便一头昏死过去。   唐九宁见状抬头,只见二当家手握长刀,刀尖泛着骇人的寒光,他的嘴角带笑,残忍中带着一丝癫狂,仿佛看到无处可逃的猎物一般。   玄天阁,弄玉小筑。   钟星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眼看着夜色渐深,却完全盼不到郡主回来。   她心里的担忧越压越深,她深知此事不能让少阁主知道,而且有顾家二公子带着,应该也不会出事。但眼看月头一点点爬上树梢,她紧张地来回走,咬咬牙还是往少阁主的住处走去。   钟星熟稔地穿过小道,她从小便在玄天阁长大,自是熟悉。但是少阁主的院子倒是人生中第二次去。第一次为了郡主,第二次还是为了郡主。   她心中忐忑,抬头发现自己已到门口。   程非正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转身看见钟星,几步下了台阶,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钟星看了眼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咬着嘴唇问道:“公子睡了?”   程非点点头,回道:“这几日事务繁忙,公子有些乏了。”见钟星眼中焦急,程非想了想,又问,“可是郡主出什么事了?”   如今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钟星凑上前把事情一一告之。   “什、什么?去了那种地方?”程非震惊道。   钟星在他的目光下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程非犯愁了。   这事他若是压着不报,也不是不可以。顾二公子带出门去,夜不归宿也是常态,没准明日就晃晃荡荡地回来了。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担不起这个责。   程非愁得一边挠头一边往回走,在门口踌躇了片刻,终是敲了敲门。   他屏息凝神凑上耳朵听了半晌,里面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进来。”   程非低着脑袋进去了。   屋内没有点灯,江珣起身披着外袍坐在榻上,他长发未束,披散着遮住半张脸,青丝之下露出的侧脸轮廓分明。月色柔和了线条,却揉不掉此刻江珣眼中的阴霾。   他缓缓抬眼,声音有些冷意。   “何事?” 第14章 一场好戏   顾子言是被一盆水泼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还是在山洞里。   五脏六腑火辣辣得疼,一呼吸,胸口就像有千斤大石碾过,他趴在地上喘气,想运气调息惊觉体内灵力空荡。   他抬眼一看,唐九宁等人被绑得结结实实,背靠背坐成一圈。   一个山贼过来给顾子言绑上绳子,将他推了过去。   顾子言踉跄两步,回头看了眼那粗暴的山贼,一声不吭地盘腿坐下。   唐九宁凑过来问:“你没事罢?”   “我发现……”顾子言皱着眉回答。“我失了灵力。”   “他们给你喂了药。”   顾子言面露惊讶,唐九宁又说:“先别担心。我们先在这里耗着,看看这群山贼要做什么。”   方才发生的小插曲并没有扫这群山贼的兴,他们像是没事发生过一样,又开始了宴会。   大当家举杯,对底下众山贼说道:“来,我们敬二当家一杯。若不是二当家,我们无极寨也不会过上这般舒适的日子。”   山贼们纷纷举杯应和。   “敬二当家一杯!”   “敬二当家一杯!”   三当家不情不愿地敬了一杯酒,说道:“二当家,你说要给我们看好戏的。这兄弟们裤子都脱了,可不能什么都没有吧?”   三当家一句荤话,惹得全场大笑,有人接着说道:“三当家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要让那女人跳脱衣舞呢。”   话音刚落,便有人拍手附和。   “哎你这想法不错!”   “我同意!”   洞内气氛瞬间高涨,这群山贼欢呼着,胡乱吹着蹩脚的口哨,目光来回扫视江以莲,像下水沟的老鼠一般,眼神黏糊又恶臭。   江以莲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意识到自己即将而来的遭遇,终于慌了,哆嗦着问唐九宁:“我爹呢?我爹怎么还不来!珣哥哥呢?”   唐九宁淡淡扫了江以莲一眼,从这位娇蛮任性的大小姐眼里看见了恐惧,她笑了一下,回道:“他们都不知道你在这,怎么来?”   江以莲神情凝固了一瞬,她转着眼珠瞄了眼周围,山贼狞笑的脸仿佛被放大至眼前,她甚至听到了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终于承受不住,抱头尖叫一声,喊道:“不要!”   洞内的欢呼声更大了,江以莲绝望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诸位。”二当家突然说话,他的声音不重,却在这热闹喧嚣中显得异常明显,像一把拨开雾气的刀,沉静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我想给你们看的好戏,岂会如此下作低俗。”   四周都静了下来,有些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不敢发作。   二当家起身,走到某一石桌前。那山贼方才起哄得厉害,此刻笼罩在二当家的阴影下,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二当家伸手拔出他桌前插在牛肉上的小刀,随手一丢。   刀翻滚着停在唐九宁等人跟前。   “你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二当家开口,说出的话如阴冷寒气,侵入听者的骨髓深处。   “杀了同伴,就可以活命。”   京城建安,醉芳楼。   老鸨晚娘压下一肚子火气,手里搅着块红帕子,和声和气地说:“江公子啊,这所有姑娘都在这儿了。您这到底要找谁啊?”   醉芳楼是建安城里最大的青楼,夜色浓浓,正是卖力赚钱的好时机。而江珣带着一群人,二话不说直接踹门而入。可怜今晚的客人,抖着手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好,便跌跌撞撞地逃了。   姑娘们衣衫不整,面露倦色,被扰了生意也只能乖巧地排排站好,等着这位公子的吩咐。   江珣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面色沉沉。   程非从外头匆匆走入,来到江珣身旁,说道:“公子,建安城里的风月场所都翻遍了,没有顾二公子和郡主的消息。”   晚娘跌爬滚打二十年,一听便明白了七七八八,立马换上一张笑脸,说:“唉哟,江公子这您可找错地方了。我今日连顾二公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珣眉头一皱,沉思片刻,说道:“去找林都督,让他查一下进城的马车。”   他刚讲完,穿一身轻甲的青年佩刀而入,正是建安城五军营中军都督林超。   林超身后还跟着一群人,除了他的一路手下外。还有一队人,领头的正是刚在上隆城分别不久的谢南靖,以及其妹谢南蓁。他们身后的人服装统一,持刀佩剑,是太清山的弟子。   “少阁主要找的人,并没有入城。我想应该是被无极山的山贼掳走了。”林超朝江珣行了一礼,说道。   江珣听着无极山有点耳熟,忽然想到江以莲就是被派出去前往无极协助剿匪了,他发觉事有蹊跷,问林超:“不过是一窝山贼,太清山的诸位远道而来,是来帮忙剿匪的?”   林超一怔,他心知仙家门派领地意识极重,建安虽是皇城,但向来只归玄天阁管辖,太清山众人携带武器不请自来,是犯了大忌。   谢南靖上前解释道:“我等来北辰是为了寻一物,此物恐怕在无极山的山贼手里。事发突然,请少阁主见谅。”   “无事,我也就一问。”江珣突然笑了笑,“来者是客,晚娘,收拾间厢房出来。”   晚娘连连应声退下,挥挥手把姑娘也都叫了下去。   江珣起身,又道:“我看事态紧急,也不招呼各位回玄天阁了,谢兄可介意在此处议事?”   谢南靖摇摇头,笑道:“仙家修士都是江湖儿女,岂会在意这些。”   两路人马上了楼,一路仙门弟子,一路官府军爷,踩得木梯咚咚作响。晚娘心疼地看了眼楼梯,在心中拜了下菩萨。   “我们在睿州城外一里处发现了打斗的痕迹。”林超一落座,便卸下刀说道,“应是那帮山贼做的。”   江珣接过话:“睿州临镇的百姓近日来一直受无极寨的山贼骚扰,玄天阁收到睿州知府的求助,已经派了门下弟子前去协助剿匪。”   “不错,根据吴大人所说,五日前是有一众仙家修士前往无极山。”林超顿了顿,继续道,“但他们入了山后便再无消息。”   江珣眸中闪过意外之色,说道:“玄天阁接到的消息中,只说是一群普通山贼。只是过于残暴,人数又众多,州府衙役颇觉剿匪之事棘手,故寻求仙家相助。”   “许是消息有误?我方从睿州过来,府衙的捕头说这无极寨里头,有修道者。”林超似突然想起什么,接着道,“他们还说,因仙长们入山五日未回,今日上午便派了一队人马前去玄天阁报信。”   江珣看向程非,程非皱起眉头,说道:“并无此事。”   “那便是了。”林超神色凝重,“我怀疑前去报信的人马和顾公子他们一起,被山贼掳走。”   江珣:“何以见得?”   林超看向谢南靖,说道:“今日我出了睿州城,在去往建安的岔道上遇见了谢公子等人,是他推测山贼在这里出没过。”   谢南靖颔首,接过话:“我等欲前往无极山,在睿州拐入建安的路上看见了血迹,我便留心查看了一番。根据地上打斗的痕迹来看,当时应该有两批人:一批从北面山坡冲下,一批骑着马朝往东边而去。马蹄印戛然而止,显然是遭到突袭。在北坡的树上和地面皆有潜伏的脚印,行事作风与山贼相似。而往东边去的那批人,应该是前往玄天阁的州府衙役。”   众人静静听着,江珣的神色隐在微弱的烛光下,晦暗不明。   谢南靖继续道:“另外,在事发地西边的不远处,有车辙的印记,车从东边而来,看样子是要入建安城,却也被山贼半路拦截。方才入城,我们遇见程小兄弟带着人大肆搜查,便上前问了缘由。现在想来,那辆马车应该就是少阁主要找的。”   谢南靖说罢,房内有一瞬间的沉默。   江珣食指轻敲着桌案,仿佛思考着什么,他突然问:“谢兄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太清山来此是寻何物?”   “实不相瞒。”谢南靖没有一刻犹豫,立马回答道,“我们在找一把刀。” 第15章 教你做人   “杀了同伴,就可以活命。”   二当家说完这句话,不止唐九宁等人愣住,连山贼们也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这群山贼虽然奸掳烧杀,无恶不作,但也从未生过看人残杀的念头。   但,恶徒是不需要学习的,他们向来无师自通。   大当家首先开口:“我觉得这个有意思,就照二当家所说的做罢。”   “好!我们就看他们怎么自相残杀哈哈哈哈!”   有人带头喊了一句,洞内的气氛又被点燃了回来。山贼们不再吹着下流的口号,而是单脚踩上石桌,举起刀枪,整齐地喊着:“杀同伴!杀同伴!”   二当家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周围立马静了下来,他说道:“我们要安静地看,听清他们的每一声惨叫,看清他们每一个丑陋的表情……”他说罢,看见俘虏们还绑着,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把他们松开。”   立刻有人上前,三下五除二解开了绳子。   包括唐九宁和顾子言在内,活着的人总共有七人。被解开束缚后,他们活动了下手腕,控制不住地去看不远处躺着的那把小刀。   这把山贼用来割牛肉的刀,是随处可见的防身刀具,宽不到两寸,长不过一尺。   但足以杀人,甚至一刀就可以解决。   没有人挪动一步,唐九宁观察了一下,发现玄天阁派来剿匪的都是些年轻的弟子,个个脸吓得惨白,还有人抖着手指颤声喊道:“师姐……怎、怎么办?”   得了,没救了,这时候还想着靠江以莲。唐九宁转眼一看,果然,江以莲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凭、凭什么我们要照做?”江以莲问道,语气有点磕磕绊绊,大概也心知这句话问得愚蠢,但那点大小姐脾气总是不合时宜地要出来溜一圈。   二当家轻笑一声,随手又拿起一把小刀。众人见识过他的手段,知道他这一刀飞过来,可能又要死个人。   有人迈开脚步想要躲避,边上的山贼架着刀恐吓,那人又战战兢兢地退了回来。   这仙家的人失了灵力,便如待宰的羔羊,连凡人也能磨磨刀将其宰杀。   顾子言拉了拉唐九宁的衣角,轻声问道:“要不我们演一场戏,拖个时间?”   唐九宁摇摇头,回道:“你以为他们看不出来?”   见没人动作,二当家又说道:“不如我来帮你们分析分析。你们不肯下手无非是因为这残杀同门的行为,离经叛道,做了便无法在仙家门派里呆下去了。”他哼笑一声,继续道,“怕什么?你杀光了所有人,又有谁知道?大家都会认为是山贼所做,你还能回宗门吃好喝好,当你的仙家人。”   “各位,我说得可对?”   二当家的声线像砂纸一般粗糙,磨过听者心脏深处的软肉。   所有人还是站在原地,没人踏出一步。   二当家叹了口气,他用二指衔着短刀,灵活地转动刀片,刀刃擦着皮肤而过,看得人心惊肉跳。   “那就没办法了。”他话音刚落,手腕一旋,作势要掷出短刀。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动了。   几只手一同伸出抓向地上的刀。一只女子的手最快,指尖堪堪触到刀柄,她嘴角正要勾起,还未尝到喜悦,突然又一只脚快速插进来轻轻一踩,小刀旋着飞向空中。   “啪”的一声,唐九宁在半空中稳稳接住刀,她朝仍做俯身抢刀状的江以莲微微一笑。   “江师姐,可惜了,晚了一步。”   江以莲伸出的手紧握成拳头,缓缓站直身子,咬着后槽牙盯着唐九宁。   唐九宁笑容更深,她眉眼弯弯地回视对方,提声说道:“还请各位小师兄们帮我个忙,暂且退后几步,我有一桩私人恩怨要和江师姐了结。”   在场的几位玄天阁的弟子,都是在练武场一区修炼的等级较低的弟子,目睹了当日江以莲欺负唐九宁的全过程。他们隐约猜到唐九宁想做什么,犹豫着便后退了数步。   顾子言皱起眉头,他有些担忧地看向唐九宁。表妹没和他商量便冲了出去,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   二当家伸出手鼓掌。“啪、啪、啪”几声回荡在山洞中。   “好,欢迎两位来做个开场,请罢。”他嘴角带笑,退坐回位置上。   江以莲看了眼唐九宁手上的刀,心想对方虽然有武器,但这细胳膊细腿的,也未必打得过自己。   她先发制人,抬脚踢起一抔黄土,趁唐九宁抬手遮挡之际,出手抢刀。   抓到了!江以莲握住唐九宁拿刀的手腕,一阵欣喜。突然手臂一痛,只见唐九宁握着刀,刀尖朝下直接扎进了江以莲的小臂。   扎得不深,但是疼痛万分,江以莲忍住没松手,伸出另一只手去夺刀。   唐九宁立马用空着的手挡住她,两人单手过了三四招。江以莲见没了法子,便要伸腿踢,想不到唐九宁比她反应更快,直接膝盖一顶,江以莲只觉大腿一阵抽痛,站不住单膝跪了下来,手也随即松开。   唐九宁松了松握着刀的手腕,笑道:“江师姐,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啊。”   江以莲始终夺不下刀,恼羞成怒下直接向唐九宁扑了过去。   唐九宁避开她胡乱的一击,握着刀柄从侧面攻她腰侧,江以莲整个人一软便要倒下,唐九宁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回身一旋腿,把她拦腰踢飞了出去。   江以莲脸上沾了灰,趴在地上咳得死去活来。   唐九宁哼笑一声,说道:“江珣说的真没错,还真是出门在外就被打成狗。”   “你!”江以莲听见这话,立马怒气冲冲地转过身。   身子扭到一半,肩上一股大力袭来。   “砰!”   江以莲被唐九宁正面朝上按回地上,后脑勺撞地,整个人震得晕乎乎。她看见唐九宁骑坐在自己身上压着自己,冰冷的刀光在那人的右手上闪现,她一个惊悚清醒过来,失声喊道:“你要干什么?”   唐九宁高举着刀,冷冷地说道:“还能干嘛,送你上西天。”   “不要!住手!”江以莲不得动弹,惨叫出声,“不要杀我,我错了,我错了……”   “你、错、哪、了?”唐九宁俯下身,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双桃花眼带着冷意,看得江以莲心里一惊,她再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点哭腔:“我、我不该找你麻烦,不该打你……”   “就这些?”唐九宁眉头一皱,作势便要下刀。   “啊——等等,还有还有!”江以莲眼睛一闭,又喊道,“我、我……刁蛮任性,横行霸道,无理取闹……”   江以莲骂了自己一连串的词,唐九宁静静地看着她,如同当日在练武场上,江珣赶来之前,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江以莲忽然就觉得心里一凉,像是被扼住咽喉一般止住了声。   唐九宁的眼里荡过一丝笑意。   手起、刀落。   顾子言心里一惊,扒开人群欲挤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   刀划开皮肉,江以莲惨叫声响起。   左肩剧痛无比,她抖着嘴唇,眼珠微动转过去一看,这把刀擦过自己的肩膀,深深地扎入地面。血浸染衣裳,江以莲已顾不上疼痛,她目光转向唐九宁。   “这一刀,是教你怎么做人。”唐九宁淡淡说道。   江以莲这时候才感觉自己的心跳慢慢回来了,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手脚无力瘫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原来死亡靠近的时候是这般恐惧与无助,那瞬间如此短暂,却如同去地狱走了一遭。   唐九宁没有拔出刀,而是再次俯下身子,靠近江以莲耳边轻声说:“等会把我逼到二当家那边去。”   江以莲:“?”   “想要活着出去的话就照做。”唐九宁说罢,拔出了刀,给了江以莲一个眼神。   江以莲虽然现在脑子还晕晕乎乎,但大难不死之后,她似乎福至心灵,立刻懂了唐九宁的意思。她突然劈手夺过刀,一把推开唐九宁爬了起来。   她握着沾血的刀,不顾肩上涌出的血,一步一步靠近唐九宁。   唐九宁只能缓缓后退,与江以莲拉开距离的同时,她用余光瞄了二当家的位置。   江以莲握着刀冲了过来,唐九宁转身跑了起来,脚用力一登跳上一张石桌。   桌边坐着的山贼惊得把酒洒了一手。   唐九宁抽出桌案上的刀,刀光乍现,她转头看江以莲,出鞘的刀锋带起一阵风。   眼看两人就要碰上,这是杀气腾腾的殊死一击。   唐九宁眸光闪过,刀势突然一转,直接越过江以莲袭向邻桌的二当家。   她手上的红莲发着光成圈散开。   “咣当——”一声。   二当家握着的酒杯被拦腰斩断,他的衣领被划开,胸膛尽显,一道横跨前胸的血痕浮现出来,涌出滴滴血珠。   啧,被他避开了。   唐九宁眉头一皱,反手又挥动起刀。   二当家扔掉酒杯,立起刀一挡。   猛烈的碰撞之下,那把刀的刀鞘碎裂开,残壳一点点剥落,露出了通体黑色的刀身。   不是光滑的亮黑,而是黯淡无光的,仿佛会吞噬一切的黑洞般深不可测的黑色。   唐九宁两击之下,众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大当家见二当家受了伤,立马起身大声道:“拿下她!”   “拦住他们!”唐九宁瞥了眼周围蠢蠢欲动的山贼,突然喊道。   顾子言闻言连忙一脚踹翻一个拿着武器欲冲上去的山贼,捡起刀便连砍三人。   江以莲距离唐九宁最近,见有人靠近,冲上两步便拿刀一捅,山贼惨叫一声滑下身子。江以莲看着这张朝自己淫/笑过的嘴脸,又刺上两刀泄愤。   如今唐九宁一人限制住二当家的行动,其余山贼就算人数再多,也只是山野莽夫,跟从小便学习剑术的仙家子弟是不能比的。   玄天阁弟子和众山贼陷入乱斗,两方人数差距明显,实力却相当。   山洞内顿时乱成一团。   “你不是仙家的人。”二当家突然说道,“你看它,碰上你如此兴奋。”   它?   唐九宁感觉刀上传来震动,低头一看。二当家的黑刀不知为何,剧烈抖动了起来,带动唐九宁的手臂也微微颤动。   这把刀,仿佛是活物一般。 第16章 杀人灭口   洞内一片混战,玄天阁的人陆续挂彩。顾子言等人失了灵力,只能用剑术取胜,但山贼又人数众多,持久战对他们不利。   唐九宁深知,若不解决二当家,即便砍光所有山贼也无济于事,但这事谈何容易?先前趁他无防备之下的致命一击都能避开,如今要拿下他更是难上加难。   还有他的那把刀,唐九宁越想越头疼。   二当家的每一击都震得她手臂发麻,她只能边防守边后退,光是挡下攻击,唐九宁已经颇感吃力。   他的刀太快。   快得让人觉得不是他在使刀,而是刀在控制着他。这个奇怪的念头刚冒出来,二当家突然开口。   “你的灵力很古怪。方才还很微弱,如今却像开了闸一样涌出。”   唐九宁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是镇定自若:“我自小便灵力不稳。”   “你骗得了他们,却骗不过我。”二当家看向黑刀,“我虽与此刀相处不久,但也受它影响,对某些气味甚是敏感。”   二当家说罢便挥刀一击,唐九宁跳跃避开,她头顶的岩石被击中炸碎。   他发现了什么?唐九宁心下一沉,右手握紧了刀柄,红莲光芒更盛。   二当家缓缓抬起刀。   刀刃上冒出黑色雾气,它们在刀面上翻滚。像是谁在上面浇了油又一把火将它点燃一样,黑色的火焰愈燃愈烈。   唐九宁直觉不好,连忙跑向边上正在与山贼厮杀的江以莲,同时向周围大声喊道。   “趴下!”   她按着江以莲的头,把她抡倒在地。不远处的顾子言两手张开护着玄天阁的弟子,一伙人直扑在地。   刀风袭来,不过一瞬间的事。   唐九宁蹲着身子,只觉头顶有黑雾一闪而过,是那把刀的刀光。   她感觉有温润的液体溅在自己脸上,抬头一看,一个山贼被拦腰斩断,他的上半身正斜着滑落下来,“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刹那间四周源源不断地传来□□倒地的声音。   有断手断脚的,有身首分离的,也有被削了半个脑袋的。几乎整个山洞的山贼无一幸免,被二当家的一刀斩得支离破碎,血溅当场。   不久前,这个山洞里还觥筹交错,如今却变成一汪血池。   “啊、啊啊啊啊——”   幸存的山贼这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嘴里开始止不住地嚎叫,丢了武器四处逃窜。偶尔踩到了同伴软趴趴的半截尸体,吓得屁滚尿流,爬着逃出洞去。   江以莲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唐九宁的手还摁着她的脑袋,她也没想到去推开,她连合上自己嘴巴都忘记了,哪会在意现在正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几颗碎石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她感觉头上的手一松,抬眼一看。   唐九宁面色阴沉,对着她快速说道:“快走,这里要塌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追着二当家出了山洞。   整个山洞突然猛烈晃动了一下,随即巨大的碎石不断砸落在地。   原来二当家这一刀,还砍了半座山。   江以莲爬起身,转了一圈寻找顾子言。   顾子言搀扶着一位受伤的玄天阁弟子,其余人带着肖师弟的尸首。他看见江以莲,确认她没事后,连忙道:“我们快走。”   江以莲点点头,冲向洞口,有石头滚落砸中她肩上的伤口。她吃痛闷哼了一声,却没有停下脚步。   唐九宁留给她的这一刀,伤口的位置和自己当日打她的一样。是个人都能想明白这一刀是什么意思,江以莲想明白了却还是不服气。直到唐九宁刚才把她摁倒,她心里那点较劲的小念头才消了下去。   若不是她,自己可能就断成两截了吧。   江以莲这般想着,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堵在门口的巨石,有些吃力地往外攀爬。   外头漏进去的光里,伸过来一只手。是只男人的手,白净且骨节分明。   那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拽了出来。   江以莲凭借着月光,看清了江珣的脸。   她心中一喜,一声“珣哥哥”还未喊出来,江珣便问道。   “她人在哪?”   唐九宁追着二当家的踪迹,踏入了一片密林。月色透过树叶的间隙挤进山间的小径,四周寂静无声。   不能就这样放他走,万一他看出了我的身份。唐九宁握紧了刀,走了两步便踩断了一根树枝。   “啪”的一声,一只鸟扇动翅膀,从树梢飞下。   唐九宁猛地转身。   是一只乌鸦,羽毛乌黑,向她俯冲而来。那黑色之下裹挟着什么,她念头一闪,便抬起了刀。   “铮——”   两把刀相撞,二当家的脸在黑夜中浮现,他手臂用劲,唐九宁被逼着倒退,后背抵上了一棵树。   “让我想想你追过来想做什么……”二当家用刀压制着唐九宁,缓缓说道,“你怕我说出你的秘密,你想要杀人灭口。”   “……”唐九宁默了一瞬,反问道,“我有什么秘密?”   “仙家的人就在附近,恐怕是玄天阁的人。”二当家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在这样的黑夜里显得有些瘆人,“你猜,我若是把你的秘密告诉他们,他们是信,还是不信?”   唐九宁面上冷静,后背却渐渐渗出冷汗。   即便二当家说了什么,那也是空口无凭,没有证据的事,唐九宁完全可以编一套说法,将其他人糊弄过去。但是江珣心思缜密,恐怕会对自己生疑。   看来还是不能留下此人。   唐九宁眼中厉色一闪,手上暗暗用劲,腕上的红莲倏地转开,红光在黑暗中异常耀眼。周遭突然疾风大作,二当家只感觉刀上一重,一股猛烈的力道袭来,他抵挡不住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砰砰砰”几声,二当家接连撞断了三棵树。断层的碎木仿佛荆棘一般附在他的衣服上,他背靠断木,刀掉落在手的一旁。   “哈哈哈哈哈哈——”他嘴里不断冒血,笑得癫狂,“我道是什么人呢,仙家的人还真是愚蠢,养了一头最可怕的猛兽在身边也不知。”   他伸手去抓刀柄,唐九宁一脚把刀踢远,握着刀指向他。   月光下,刀尖直指二当家的眉心,上头泛着的冷意跟唐九宁眼里的温度一样,仿佛就要结上冰霜。   二当家突然笑了笑,他收回手,缓缓地靠回了树上,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一瞬间失去了战斗的意识。他像个被人抛弃了的流浪者,来到这里做了山贼,又一刀斩了跟自己称兄道弟这么多日的人,来去之间,他一直两手空空。   “你在犹豫什么?”他问道。   唐九宁的手有点抖。方才用力过猛,遭到了封印的反噬,喉咙里血腥气一股脑地冒上来,她竭力稳住颤抖的手。不能让二当家看出来,否则形势一下子会被逆转。她举着刀静静地看着二当家,开口道:“尽管我不认同你的做法,但你和那群山贼并不完全一样。”   二当家哂笑一声,伸出手抓住刀尖,血液顺着小臂流下,滴落在地上,他把头抵了上去。   “……我活得不算久,却见过了太多东西。”他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几乎是喃喃自语道,“那时你若不去抢那把刀,我又会见到什么场面呢……”   那一瞬间,唐九宁几乎要脱口问出“你见过什么”。不为其他,只因眼下这人明明抵着刀尖,却像是在伸手抓住那点微弱的、仅能依靠的东西。   但她没有问,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她是真的犹豫了。   远处突然传来风声,二当家眼眸微动,说道:“你又错过杀我的时机了。”   唐九宁正疑惑,二当家猛地起身,动作如猎豹一般迅速。他一把夺过唐九宁的刀,旋身间将她挟持在刀下。   刀刃贴上脖颈,二当家目视着前方,对唐九宁轻轻说道:“既然你不想杀我,不如就帮个忙放我走。”   唐九宁本想挣脱,闻言一抬头,只见一人挟着风御剑而至。   一袭藏青色武袍落下,来人手持长剑,面容严肃,正是谢南靖。他的身后,接连数位青色衣袍的持剑修士接连落地,皆是太清山的弟子。   “放开她。”谢南靖目光平静,语气却有些冰冷。   二当家听罢反笑,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就让我放开她?”   唐九宁心里一颤,想转头看二当家,但刀子贴的太近,她不敢乱动,只能伸直脖子在心里呐喊:你要是敢说一句不该说的,立马让你尝尝什么叫悔不当初!   然而无论唐九宁如何挤眉弄眼,在她身后的二当家一概不知,这些表情反而被谢南靖尽收眼底。   “我知道。”谢南靖回道,“她是齐北王四女,安宁郡主赵宁。”   唐九宁和二当家:“……”   居然还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并且一本正经到让人无法反驳。   等等,他怎么知道我的郡主身份?唐九宁看向谢南靖。   谢南靖与她目光碰上,又说道:“郡主莫要害怕。少阁主已将一切告知在下,他现在应在山贼的窝点寻你。”   江珣也来了?那我等下是不是装晕更方便?   唐九宁正想着,二当家的刀又贴近了几分,他恶狠狠地说道:“都给我后退。”   唐九宁感受着脖子上的一阵冰凉,不禁瞪圆了眼睛。   哎哎!你别激动!刀、刀拿开点! 第17章 打道回府   谢南靖给众太清山弟子支了个眼色,一伙人持着剑慢慢向后退。   二当家看着不断拉开的距离,左掌朝黑刀的方向一伸一抓,黑刀应声飞入他手中。他左手握住刀柄,右手在唐九宁后背一拍。   唐九宁脱离了二当家的挟持,向前踉跄几步后回头一看。   二当家欲运功逃走。   “不能让他带走青回!”谢南靖突然喊道,他话音刚落,众太清山弟子齐齐散开,身形变动摆出人阵。他们口中念诀,剑上发出青光,像一道道雷电,从四面八方袭向二当家。   二当家闪身避开,却有几道青光缠绕上黑刀,太清山弟子握剑将其拉成紧绷的直线。二当家便在半空中,被一众太清山弟子限制住行动,他抬手欲挣脱。此时一道凌厉的剑光突然袭来,气势猛烈,犹如一条怒号的青龙。   是谢南靖挥剑而至。   二当家别无他法,只能愤愤然放开刀。若是被这一剑击中,断的可不止一条胳膊。   黑刀“咣当”一声落地,二当家的身影遁入夜色,不见踪影。   有太清山弟子欲追上,谢南靖阻道:“刀已拿到,不必追了,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众人纷纷落地,齐声应道:“是。”   有人出列问道:“师兄,这人到底是谁?当日他半路杀出夺走了青回,又重伤了钟师兄,我们咽不下这口气。”   谢南靖皱着眉,回道:“此人的底细我也不知,但他是金丹修为,你们若是以后遇上,千万不可硬拼。”   众人在谢师兄的告诫下,沉着一张脸点头。   唐九宁看完这一幕,忍不住感叹太清山不愧是仙盟的第一宗门,其门下弟子各个训练有素,一声正气凛然,最重要的是还如此乖巧懂事。   这,都跟玄天阁不太一样。   说曹操曹操到,唐九宁内心刚腹诽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是混元宗的二代大弟子,贺辛。”   唐九宁转头,只见林子的另一端,江珣正摇着扇子走近,他嘴角微弯,笑得像个谦谦君子。   “混元宗?”谢南靖问。   江珣颔首,答道:“不错,谢兄想必没听过,只不过是一个小门派罢了。早些年还是出过几位真人的,但如今也是苟延残喘。”   混元宗是仙家老门派了,其二代的弟子算是修仙界的前辈。但混元宗百年来一直混得差强人意,即便是已经加入了仙盟,但因其地处偏僻,资源匮乏,上山拜师的人越来越少,一直靠几位老前辈支撑,门派的发展可以说是一年不如一年。听说他们今年都已经选不出新弟子来参加新一届的百门大会。   江珣又接着道:“不过贺辛已经不算是混元宗的人了,他很多年前就主动退出了门派。”   唐九宁看了眼江珣,心道他还真是个万事通,仿佛随便来个仙盟的人,他都能叫出名字。哦,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他都统一称呼为废物。   “谢兄要找的刀可找着了?”江珣看向谢南靖。   “找到了。”谢南靖微微一笑,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光。他迈开步子走过去拾刀。   “既然如此,事情也算解决了。”江珣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唐九宁,他紧紧盯着她,眸色太黑,看不出情绪。   “过来。”   江珣一声轻唤,唐九宁整个人一惊。但金主大人发话,岂有不从的道理?唐九宁带着乖巧的假笑走了过去。   谢南靖在唐九宁背后不远处捡刀,他刚触及到刀柄,黑刀猛地一抖,溜出谢南靖的手心,飞向空中向唐九宁背后冲去。   “小心!”谢南靖已来不及阻止,只能转过身,出声提醒。   唐九宁只听见一声“小心”,还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一只手伸过来将自己揽住。一个旋身间,黑刀擦着江珣的手臂而过,远远地钉在一颗树上。   唐九宁从江珣的怀里抬头,脸颊摩擦过衣服,布料软得很,还有一股清香,有点像茶叶的味道,她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人好像喜欢泡茶喝,想着她就瞥见了江珣衣袖上的血迹。   “你受伤了?”唐九宁抓过江珣的手臂问。   江珣放开她,轻巧地将手臂挣开,说道:“无事。”   他目光转而看向那把刀,盯了片刻才开口:“谢兄,这似乎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那黑刀深深插/入枝干中,却还在不断左右晃动,好像一个试图拔/出自己的人一般,奈何插/得太深,怎么晃也抽不出来。   谢南靖拿出几张黄符,口中念咒。符纸发出金光飞向黑刀,将它层层裹住,黑刀这才安静下来。   谢南靖:“关于这把刀,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处罢。”   江珣点头:“也好。诸位远道而来,又辛苦了一夜,不如上玄天阁稍作休息。”   太清山的弟子上前收起黑刀,小心翼翼地将其装入早已备好的刀盒里,以防万一,还在木盒外多贴了几张符纸。   一队人这才浩浩荡荡地下山了去。   唐九宁走了两步,转头看了眼二当家——也就是贺辛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她总觉得贺辛应是憎恨仙家的,若是这样,大概也不会拿我的事出去乱说……   一柄折扇敲上自己的脑壳,不重不轻,足以把唐九宁敲回神。   “看什么呢?”江珣睨眼看她,戏谑道,“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了?”   “?”唐九宁莫名其妙的同时又感到惊讶。虽然不是不可告人的交易,但总归有些不可说的秘密,不得不说江珣的眼睛也太毒辣了些,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唐九宁小声嘀咕了一句,便要走开,转眼之间她又瞥见了江珣衣袖,上臂处的血迹已经晕开,浸染了半只胳膊。   她只想了一瞬,便俯下身微微掀起衣服下摆,撕下内层的一块丝绸布料。   江珣:“……你做什么?”   唐九宁撕下了一块蓝色的碎布条,二话不说便要往江珣臂上绑。   江珣看出她的意图,皱着眉避开:“我不需要。”   这神情,这语气,就跟薛府初见时,递给他符纸那时一模一样。   唐九宁拿着布条抬头看江珣,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的血一直在流,先止住血。”说罢她又想起这人有点小洁癖,又加了句,“我撕的是内层的料子,没有沾灰,不脏。”   “我说过不需……”江珣话还没说完,唐九宁直接把他手拉过来,用自己的上臂夹住,竟是一副不让他逃的架势。   她把布条绕了上去。   江珣:“……”   从远处来看,像是江珣的半截手臂绕过唐九宁的后背,将她搂住一般。   这姿势过于亲昵了,唐九宁并没有意识到,江珣却觉得有些变扭,随即便要抽开手。   “哎,别动。”唐九宁喊了一声,抬眸问道,“你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江珣一怔。那在月光下仿佛盛着水珠般的桃花眼一闪而过,唐九宁又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给江珣系上布条,那动作又轻又柔,江珣甚至怀疑她这样系能不能止住血。   唐九宁边绑布条边说道:“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你救我而受伤,我不给你包扎一下我难受。”   江珣垂眸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不语,他盯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向唐九宁的头顶,她的头只到自己胸口,盘着个男式的发髻,只用一根木簪子固定,几根毛躁的发丝脱离发髻后高高翘起,拂过江珣的下巴。   他却感觉是心口被挠,有点发痒。   一伙人下了山,等在山脚下的不止顾子言等人,还有几队官兵。   幸存的几个山贼被五花大绑,准备押回睿州衙门。   林超带领属下将山贼窝翻了个遍,救出了不少被抓的良民妇女,也搜出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他指挥着手下挖出被山崩压住的山贼尸首。可运下山来的都是一些残缺的躯壳,他看着担架上堆着的几具下半身,皱起了眉头。   这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众人与林超打过招呼便打算回玄天阁。众所周知,修道之人向来都是御剑而行,这御剑看似简单,但也需要灵力的支持和精准的把握。   众人在关于如何回玄天阁这件小事上,耽搁了不少时间。   玄天阁这边满是伤员,还有一名不幸殒命的肖师弟。这些人都已托付给太清山弟子,帮忙捎着上山。   程非负责接应,御剑毕竟是一件消耗灵力的事,再捎上个人,很容易出现体力不济的情况。   分配完大部分的人员,这时还剩下一个暂失灵力的顾子言、同样暂失灵力的江以莲,还有一个没学过御剑的唐九宁。   可以御剑带人的有:江珣、谢南靖以及其胞妹谢南蓁。   顾子言的眼神开始止不住地往谢南蓁那边瞟,那是位长得有些清冷的美人,她白皙的手指握着把细长的剑,剑鞘为天青色,尾端还镶了朵白玉兰花。   剑如其人,顾子言每每瞟一眼,呼吸就会停一瞬。   他的意图众目昭彰。可谢南靖偏偏看不出来,他扫了一圈人,说道:“子言,还是我带你罢。两位姑娘就由蓁儿带一位,江兄带一位。如何?”   表情僵硬的不止顾子言一人,还有江珣。   江珣看了一眼有手有脚,却上不了玄天阁的三位废人:灰头土脸的顾子言、衣衫褴褛的江以莲,还有——江珣目光一转,盯着唐九宁看了片刻,发现勉强还能入眼。   “我带宁儿。”江珣开口。   这事便这么一板砖敲定了,顾子言甚至没机会说一句话,他苦着一张脸、耷拉着肩膀踏上谢南靖的剑,唐九宁看着他哀怨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然而她笑不出来。   因为所有人都走光了,江珣还站着没动。可以选择的话,她也不想让江珣带,她总怀疑这人会让她先把鞋底擦干净。   “你的……呃,剑呢?”唐九宁试探着问,她突然想起从来没看见江珣佩剑出门。   江珣没有说话,伸出手掌往地面虚虚一探,地上旋起一阵风,伴随着一圈圈荡开的金光,一柄剑从地下缓缓浮上。   他的手握住剑柄,金光从刀刃的一头流转到另一头,消散在月色里。   这把剑,乍看之下很是华丽,但光芒散去之后,却显出含蓄的、被掩盖住的略微萧瑟之意。   “这,这是什么术法?”自从入了仙门,唐九宁感觉自己像个土包子,竟是些没见过的东西。   江珣瞥了唐九宁一眼,回道:“只是一个移物阵。”   “移物阵我知道。”唐九宁纳闷,“你的剑是放在玄天阁吗?这个阵法能移动这么远的东西?而且速度这么快?”   面对唐九宁的一连串提问,江珣有些莫名,他回了句:“多添一些灵石便可以。”   唐九宁:“……啊,原来如此。”   好吧,不是我孤陋寡闻,只是不太熟悉有钱人的操作。   剑身浮在脚边,江珣稳稳踩上,示意唐九宁跟上。后头一重,江珣感觉衣袖被扯住,他转头一看,唐九宁踩上了剑,伸出两指捏着自己的袖子。   她感受到江珣的目光,解释道:“……我就怕你起飞太快,把我甩下去。”   江珣盯着她的手指看了片刻,转过头便御剑起飞。   剑“嗖”地一下飞了出去,唐九宁“哎”了一声,猛地一个后仰,差点没把江珣的袖子撕烂。   等她稳住身形,刚想痛斥几句江珣的恶行,那人随风飞舞的头发又糊了自己一脸。   唐九宁:“……” 第18章 魔刀青回   到玄天阁时,天刚微微亮。   唐九年一夜未眠,又大干了一架,这时候疲惫才显露出来。她拖着虚浮的脚步回了弄玉小筑,简单洗漱了一番,便扑到了床上。   她缓缓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感受到了所谓的天旋地转。   床在转,屋子在转。她人也在转。   虽说在封印之下使用力量,对身体多多少少有些伤害,但居然累成这样。   她这样想着,随手抹了一把脸,却在鼻子下摸到了一手的滑腻湿润。   抬起手一看,上面沾了鲜红的血。   她连忙起身,几步走到水盆边上拿起帕子,还没捂上鼻子,只听得“滴答”一声,一滴血落在盆子里,在水中散开。   血溶于水,顷刻间无影无踪。   唐九宁睫毛轻颤,愣住不过一瞬,她立马用帕子捂住鼻子,重新躺回了床上。   这一定是前阵子参汤补药进食过多,体内虚火过剩。果然穷人的身体就是吃不消这些好东西。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便睡了过去。   一觉无梦。   唐九宁是被钟星的惊呼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一看。   钟星手里拿着带血的帕子,抖着手问自己:“郡、郡主,这血?”   “没事,最近吃得太补了,有点上火。”唐九宁起身看了眼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奇怪,怎么睡了一觉天还没亮?   钟星这才放下心来,提议道:“那奴婢叫厨房做点冰糖炖雪梨,清清火。”   唐九宁摆摆手,说道:“不用麻烦,吃得糙一点就好了。”   “糙一点?”钟星有点迷惑,问道,“那,郡主晚膳想要吃什么?”   “晚膳?”唐九宁又看了一眼窗户,发现天色比刚才暗了一些。   难道我这一觉,睡了一个白天?   一个白天,足以错过很多事。   譬如顾子言等人在这个白日里,被药庐的陈长老翻来覆去折腾了百来遍。   顾子言看着自己扎满了银针的手,简直是欲哭无泪。他眉头深深皱着,对着陈长老认真问道:“陈长老,你可知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最珍贵的?”   陈长老正扎得起劲,闻言便回道:“你不要乱动,这一身灵力要是回不来,那就可惜咯。”   “我要说的就是这一点。”顾子言坐起身子,“这一身灵力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陈长老手一顿,终于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顾子言连忙道:“若是有一位女子,你思之如狂——”   “啪。”顾子言被陈长老按着脑门一掌拍回床上,他作势又要起来。   “你再不老实。”陈长老拿起一根长针,“我就得扎扎你的脑子了。”   顾子言:“……”   日升日落,顾子言还是没能赶上他的“思之如狂”。他把自己收拾整齐匆匆赶到时,江珣刚好送走了太清山一众人。   “何不跑去太清山找她?”江珣拿过茶匙,往微沸的水里加入碾好的茶末。炭火在茶炉里翻滚,滋滋作响,茶与水交融,香味很快便溢了出来。   顾子言听罢,盘腿坐下,恹恹道:“算了吧,太清山门规严格,修炼又辛苦,我还是别去打扰了。”   都说情爱让人盲目,顾子言倒是意外的冷静。平日里做事有多随心所欲,面对谢南蓁他就有多小心翼翼。他看了谢南蓁十年,说过的话却没有超过十句。他顾子言万花丛中过,什么姑娘都能与之谈笑风生,唯独在谢南蓁面前变成了一个哑巴。   江珣看了眼顾子言,说道:“你在我这儿倒是住得开心。”   顾子言当然听出了这话里的揶揄之意,他假咳了一声,说道:“我跟你什么交情啊。小时候你住在皇宫,极少回仙门,跟这些仙家子弟都玩不到一块去,还不是我不离不弃地跟着你。”   这顾二说话颠三倒四、扭转乾坤的功力实在了得。明明是他无论阵法还是剑术,样样不行,被群嘲得厉害,只能哭唧唧地跟到江珣屁股后面。   江珣觉得好笑,但他懒得和顾二在这种事上浪费口舌,他话锋一转,说道:“以后不要带宁儿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顾子言脑子里自动忽略了“乱七八糟”这个词,神情突然有些兴奋:“我跟你说,你这位表妹可真不像位郡主,我跟她很处得来。”   江珣眉头微皱。   “哎你别误会,是把她看成兄弟的那种。”顾子言慌忙道。   江珣的神情更加古怪了。   顾子言挠挠下巴,继续道:“不过她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居然这么能打。”   江珣拿过茶夹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哦?有多能打?”   “她在山贼窝里把以莲妹妹教训了一顿,还凭一己之力压制住了二当家。要不是她,我们一群人还不一定能四肢健全地回来。啧啧,话说她手腕上发红光的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吗?”   江珣半垂着眼没说话,眼睫毛掩住了漆黑的瞳色。   他夹过茶碗放在顾子言跟前,缓缓回道:“那是给她护身用的符咒。她从小便体质特殊,灵力不稳,来玄天阁也是为了调养身体。”   “原来如此。”顾子言点点头,又问道,“对了,那把古怪的黑刀究竟是什么来头?”   水已沸腾已久,江珣拿过茶壶。热气氤氲间,茶水入杯,清香四溢。   他回道:“那把刀,是魔刀青回。”   “这把刀,是魔刀青回。”谢南靖入座,他奔波一夜,脸上却不见倦色。   江珣脑中一思索,问道:“是一百年前安武大将军的佩刀,青回?”   “正是。”谢南靖回道,“安武大将军十五岁上战场,驱除四方蛮夷,为常帝打下江山。青回伴了将军足足五十年,将军驰骋战场,每杀一人,它便沾染一人的怨气。久而久之,进化成了一把魔刀。太清山也是下山出任务时,因缘际会得到了它。但是半路被那贺辛抢走,此乃魔刀,不可放而任之,这才追到北辰。”   江珣又问:“太清山打算怎么处置此刀?”   “关于青回,家父与门中长老经过商议,认为它虽戾气过重,但也是世间难见的神兵利器,若是能将其驯服,为我仙家所用,也算是好事一桩。”谢南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们打算将它赠与这届百门大会的夺冠者。”   “赠与”这个词用得有些微妙,青回说到底还是安武大将军的遗物,只不过被太清山先拿到了。而太清山赠刀此举,旁人一听都会觉得这第一宗门慷慨大方,乐善好施。细细一想便知,这其中有多少弯弯绕绕和勾心斗角。   “此事……”江珣转了转玉扳指,提醒道,“太清山怎么没通知我们?”   谢南靖一怔,他虽不知那些阴谋算计之事,但江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倒是听明白了。他解释道:“当初还未来得及过问各大世家的意见,刀便被抢走。如今青回已经找回,不知道少阁主意下如何?”   江珣微微一笑,回道:“这举甚好,玄天阁没有意见。”   送走了太清山一众人后,程非站在江珣身后,忍不住说道:“太清山这是什么意思?赠与第一名不就是给他们自己吗?”   程非这话说得没错。   根据以往的成绩来看,谢南靖拿下第一毋庸置疑。若是江珣还有参赛的资格,倒是可以与谢南靖一争高下。但如今江珣已经接手玄天阁的大部分事务,算是新一任阁主,辈分等级不同,按照惯例,只能作为评审而不得参赛。   程非见公子没说话,又愤愤说道:“太清山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刀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他们手里,他们还能赚个第一宗门的好名声。”   江珣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陈长老那边怎么说?”   程非知他问得是顾子言等人失了灵力之事。   “陈长老说顾公子等人只是灵脉被某种药物阻塞,施针排出便可。不过……”程非顿了顿,“陈长老说此药古怪,他还未弄清是什么成分。”   江珣:“普通山贼不会有这种东西,去查一查贺辛离开混元宗后的去向。”   程非应声,正要下去。   江珣又吩咐道:“关注一下他和万魔窟的人有没有联系。”   程非一怔:“……自从接天崖仙魔一战之后,万魔窟已经十几年没有动静了。”   “十几年,足以琢磨出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了。”江珣淡淡道。   唐九宁睡了一天,又吃饱了饭,整个人精神焕发。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瞥见了书案上的那堆阵法书,放了半月有余,就差没有积灰了。   算算日子,百门大会还有一个月。是该看看书了,万一破不了棋布星罗阵,金子拿不到,我这两个月就白混了。   她慢吞吞地挪至书案前,在软垫上坐下,像个差生临场温习功课一样,翻开了第一本的第一页,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江珣是在唐九宁翻开书后的一个时辰后到的,他一踏进屋子,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唐九宁坐在案前,手里握着一支毛笔,脸朝下埋入摊开的书页中,正呼呼大睡。   对于江珣来说,刚从山贼窝回来的唐九宁,能如此积极地研究阵法,实属难能可贵。   他凑上去看了眼。   ——书摊开在第一本第一页。   “……”   “给我起来。”   江珣出声。   唐九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一尊大佛立在跟前,连忙直起身子擦了擦嘴巴。   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睡着的时候来。这不就没看见我认真努力的样子了吗?   “你不用勉强自己看。”江珣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我拿这些书过来,也不过是想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唐九宁听罢,看了眼江珣的脸色,见没有异常,便回道:“你且放心,我这人讲诚信,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尽力完成。”   “你也知道做生意要讲诚信?”江珣放下书,俯下身子。他把两手撑在书案边上,与唐九宁隔着张案几,两两相望。   距离骤然拉近,唐九宁感觉到一丝压力。她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什么意思?”   江珣突然伸出手,抓起唐九宁的右手手腕。唐九宁整个人被他拉得前倾,她抬头一看,江珣眼神平静,直直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   唐九宁闻言转头,江珣的手拽着她的手腕,连同那红莲印记,都被他紧紧地裹入了手心。 第19章 卧病在床   江珣的掌心温热,唐九宁却觉得有些烫人,她尝试着抽出手,发现纹丝不动,只得作罢。   她转回头看他。   江珣的神色淡淡,就连眼里也没有一丝的波澜。他看着那红莲印记,指腹重重地划过她腕上细嫩的皮肤,碾得红莲都变了形状。   唐九宁微微皱眉,那人虎口的薄茧磨得她生疼   “……只是一个护身的符咒。”唐九宁开口道。   “我灵力不稳定,你也是知道的。”唐九宁见江珣并没有放手的意思,继续道。“师父说我灵脉特殊,若不用此符咒进行压制,灵力外涌,很有可能会爆体而亡。”   她认真地说完,江珣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若是唐九宁知道此理由与今日江珣随口一说的、只是拿来搪塞顾子言的说法相似,她万万不会这样回答。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这只会让人心生怀疑。   “荒唐至极。”他抓住唐九宁的手逐渐用力,声音压得极低,“灵力至温至纯,凡人求而不得,到了你这儿,竟还会爆体而亡?”   唐九宁心里紧张起来,眼下这人分明是不信她。她若是过不了江珣这一关,别说赚那袋金条,能不能平安离开玄天阁都是个问题。   一滴冷汗从她额角滑落。   唐九宁抬头,她的眉头紧紧拧着,眼里竟然还带上了一点委屈:“我要怎么做你才肯信我?”   江珣垂眸看她,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当场爆体不成?”   唐九宁沉默了,她望进江珣的眼里,那黑色的瞳孔冰冷至极。她眨了下眼睛,睫毛颤动,仿佛在心底深处拂起微波。   她轻轻说道:“好。那你便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骤然旋起,桌案上的书籍在一瞬内被卷落在地,书页哗哗地翻起。江珣眯了下眼睛,只见那红莲发出红光,成圈散开,围着两人交握处旋转。   红光照亮了唐九宁的脸,她眼神倔强,紧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江珣阴沉着一张脸,看见她的嘴角慢慢溢出血来。   血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仿佛一条被人拉长的红线,融入深深的夜色中。   “够了。”江珣冷冷开口。   唐九宁没有停手,她低下头,忍不住咳了一声,嘴里含着的血一下子涌出,像倾泻而下水帘一般,浸染了前襟。   “我说够了。”江珣微微用力扯过她,眼里终于添上了点薄怒。   唐九宁抬头看江珣,她轻喘着气,嘴角扯出了一个惨淡的笑。   红莲光芒不减,反而愈发鲜艳强烈。   “噗——”   温热的液体溅上江珣的脸,唐九宁猛地喷出了一口血,随即她的身子软趴趴地滑落下去。   江珣一把接住她,红光终于消散,而怀中的人已经不省人事。   “来人!”江珣吼了一声。   钟星颠颠撞撞地跑了进来,看见房里的场景,差点没跪下。   江珣衣襟上都是血,怀里抱着同样满身是血,却双眼紧闭的唐九宁。   “快去找陈长老过来。”江珣快速说道。   钟星慌忙点点头,正要冲出去。   “等等。”江珣又叫住了她,“你去找程非,让他御剑过去接陈长老过来,越快越好。”   钟星应声跑出。江珣抓起唐九宁的手把脉。   灵脉里有一股暴虐之气在横冲直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他运功一探,发现确是灵力无疑。   他看向唐九宁,除却面容有些苍白,她的神色仿佛熟睡般安宁。但目光一触及到那大片的、触目惊心的血迹,便知方才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   “疯女人。”江珣松开了把脉的手,轻轻说道。   这已经是唐九宁第二次卧病在床了,倒也符合了安宁郡主体弱多病的特征。   陈长老说她因灵力冲撞,五脏六腑皆有受损,需要安心静养一段时间,还给她开了一堆说是能稳定灵力的药,并说她若是能加以修炼利用好灵力,指不定能登峰造极,成为一代真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药没用,她也成不了真人。她只想在江珣那里拿到金条,下山找到师父,两人吃香喝辣,游历四方。   想到江珣,唐九宁躺在床上突然笑出了声。   “郡主,怎么了?”钟星听见笑声,凑上来问道。   “没啥。”唐九宁看了眼钟星,似又想起了什么,便说道,“你再把我表哥那晚的反应说一遍。”   “哦。”钟星虽不知其意,但也老老实实地开始讲,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五遍重复这段话了。   “奴婢觉得公子那晚肯定吓坏了。我进屋的时候,他脸黑得可怕,我没见他这么焦急过。后来陈长老过来给您施针,他就在一旁一直站着,也不肯下去换身衣裳,还不停追问陈长老‘她怎么样’。最后还是程非说公子加上无极寨那一夜,已经两夜未合眼,便要劝他去休息。可公子还是在你床前坐了一天一夜才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九宁嘴角上扬,笑得满面春光。   她对自己这一出苦肉计可谓十分的满意。那晚她将计就计,拿出英勇就义的气魄,抛出可怜巴巴的眼神,最后不顾江珣的阻扰,硬是运力打开三成的封印,喷他一脸血才肯晕过去。   江珣啊江珣,这回你失算了吧。逼得我吐血,后悔了吧,难受了吧,没脸来见我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嗝。”   唐九宁打了个嗝,止住了无声的狂笑。   钟星递上来一杯水,唐九宁一口气喝完,说道:“阿星啊,虽说我吐了挺多血的,但也别给做一些特补的参汤了,我容易上火。”   钟星闻言皱眉,有些为难道:“可是公子说过——”   “哎。”唐九宁抬手打断,“别听他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钟星点点头,心想郡主还真不像位郡主,一点都不娇气,三天两头受伤流血,还能这般生龙活虎。如此好养活,想必她家里人也很省心罢。   唐九宁觉得自己想对了,江珣大概是真不好意思来见她。   她对外宣称卧病在床的这几日,来了好几拨人。   顾子言是第一个来的,他深谙唐九宁的习性,左手一盒糕点,右手一叠话本。他说等唐九宁病好了,再带她出去重新见一下世面。   顾二跟她唠嗑京城里那些热闹非凡的地方,听得唐九宁心里蠢蠢欲动,但她经历了这回事,总觉得下次若是再和顾二下山游玩,应该选个黄道吉日,把这大凶大吉之事都研究透彻了再出门。   来的第二拨人,是那日随江以莲一同被抓在无极山寨的玄天阁弟子。都是些年龄和唐九宁相仿,稚气未脱的少年们。   一伙人手里拎着慰问品,站成一排,看上去还有点紧张。有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弟子开口道:“我们是来感谢小师妹的。”   唐九宁嘴边还沾着点桂花糕末,一脸疑惑地转过头。   “我们落在那群山贼手里,若不是小师妹出手相救。恐怕我们早已……”   见来人说得诚恳,唐九宁更迷惑了,她自觉没做什么值得他们感激涕零的事。她匆忙咽下嘴里的桂花糕,挥挥手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拿回去。这群年轻弟子不依不饶,说都是些零嘴,并不贵重,硬是放下东西走了。   他们离开没多久,江以莲一声招呼没打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墨绿色武袍,腰间别着金鞭,面色红润,额头铺着一层薄汗,显然是刚从练武场回来。   “我说怎么几天没见影呢。”江以莲抄着手,目光扫过唐九宁,问道:“你不知道生病也是需要请假的吗?”   “多谢师姐提醒。”唐九宁微微一笑,“师姐见谅,近日我可能上不了武院的课了。”   江以莲“哼”了一声,别过脸,对一旁的钟星道:“还不去我屋子拿两根百灵参过来,就拿最粗的那两根,好好给你家郡主补补。身体素质这么差,不要又在练武场被我一鞭子抽晕了过去。我话说在前头,百门大会在即,你不把身子调好,到时候拖了我们的后腿,丢了玄天阁的脸,我跟你没完。”   唐九宁压根就没插上一句话,江以莲便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这个女人来去之间,就像卷过一阵气势汹汹的沙尘暴,让人开不了口,因为一张嘴她就会灌你一喉咙的沙子。   唐九宁和钟星目光相触,不约而同地一笑。   这最后一位访客,是一位稀客——江凯风。   长一辈的人来了。唐九宁也不吃东西了,放下话本,抹抹嘴巴,在床榻上把背挺得笔直。   江凯风双手空空地走了进来,背后却跟了三四个仆人,抬了大箱小箱。   箱子“砰”地一声放在地上,唐九宁整个人也一震。   江凯风脸上带笑,微胖的脸皱起几条和蔼的细纹,像个亲切的长辈。   “听说郡主病了,我特地差人采购了些补身子的高级丹药,可以增强体魄,郡主记得每日服用。”   唐九宁第一反应便是拒绝,这般贵重的东西她消受不起,吃了反而会闹肚子。她百般推让之下,江凯风直接说这是为了答谢她救了江以莲,让她千万体谅一下自己作为老父亲的爱女心切之情。   唐九宁:“……”   唐九宁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不该来的都来了,该来的却迟迟未见。   比如江珣。   她躺着等了他好几天,等得脸色愈发红润光泽,整个人神采奕奕,已经完全没有病人该有的样子。   她原先还想着,等到江珣来了,自己在床上气若游丝,甚至奄奄一息的样子,必定让他愈发愧疚。可如今,说是回光返照他可能还会相信一点。   是夜。   唐九宁精神焕发睡不着,她下了床,坐到了书案前。   当日的血迹早已清理干净,只是那些沾上了血的书籍,已无法恢复原样,被皱巴巴地收拾在书案的一角。   她随手抽了一本翻开。   一人的影子浮现在屋里,逐渐向上遮挡住书页。   唐九宁抬头,看见江珣站在自己面前。   仿佛是历史重演,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   唐九宁这一刻简直想摔书。   ——啊啊啊啊!   ——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我连跑去床上装个“气若游丝”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20章 送你一物   唐九宁摸不准江珣是来做什么的。   那人一声不响地出现在屋子里,挡住了一片月光,整个屋子顿时暗了下来,唯有桌案上的一盏油灯发出幽幽的光。   唐九宁抬头看江珣,等他开口。   他很有可能会冷笑一声,然后嘲讽自己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极其愚蠢;又或许是因为百门大会召开在即,他实在放心不下把破棋布星罗阵这等大事交给这般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之人,忍不住过来视察一番,最后再阴阳怪气地挖苦自己一番。   唐九宁都能想象出他讲话的那股子调调。眼睛一睨,眉头一皱,那伤人的话便像无眼的刀剑一样从他嘴里冒好来。   但她皮糙肉厚,尤其是脸皮最为结实,向来刀枪不入。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管他说什么,我一概反弹。   “我打算送你一样东西。”江珣忽然开口。   唐九宁:“……”   这个开场有点出乎人的意料。就好比在战场上,举着武器准备冲上去和敌人厮杀,对方却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束鲜花递给自己。   不不不,我不能想太多,这到底是花还是粪,不能过早的下定论。   “拿进来罢。”江珣话音刚落,程非抱着一个长长的方形木盒走了进来,他把木盒往桌案上一放,冲唐九宁偷偷一笑便离开了屋子。   程小兄弟,你对我使眼色也没用,我压根就没领会到你的意思。   唐九宁的目光转向木盒。木盒静雅古朴,是上等的古沉木所制,色泽滑润,黑里透红。光看这盒子,便知其价值不菲。   她抬头看江珣。   “打开看看。”江珣微抬下颚。   唐九宁伸手去摸锁扣。这木盒精打细磨,入手光滑,里面指不定装了什么宝贝。不过我管你装了什么东西,想靠送点礼来表达歉意,不好意思,我岂会如此轻易地接受。   “啪。”锁扣一开,一丝冷气倾泻而出。   里面躺着一柄剑。   剑薄而长,通体雪白,仿佛是谁刚从雪里拾起它,还未来得及拭去上面的零星点点。剑鞘上的花纹细腻精美,上面还雕了一朵冰莲,开在月色下,闪着清冷而细碎的光。   唐九宁一愣,她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她伸出手,像对待易碎品一样,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剑身。冷冽的气流传过指尖,缓缓流经唐九宁的经脉。她不觉得冰冷,反而觉得这丝凉意恰到好处,它将唐九宁轻轻包裹住,温柔地流过奇经八脉,将那股躁动之力抚平。   “此剑名雪引,是铸剑名匠严忘春的最新之作。”江珣见唐九宁目不转睛,开口说道,“雪引在冰华山的雪里埋了二十年,性冷但温顺,有静心安神之效。你灵力暴动不稳,用它最为合适。”   唐九宁仍在看剑,从这一头看到那一头,简直要把雪引盯出个窟窿。她惊叹于此剑的外形,觉得甚是好看,又沉溺于这冰冰凉凉的触感,只想抱着不撒手。   “这把剑要送给我?”唐九宁抬头,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江珣颔首。   笑容瞬间在唐九宁脸上荡开,也在江珣的心湖里掷了一颗细小的石子。   唐九宁的眉眼弯成了月牙状,她的眼里带着光,对着江珣说道:“谢谢,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她完全忘了自己先前还信誓旦旦,说绝不会屈服于这点“小礼物”。如今她抱着剑,欢喜得不得了。不过她就是这般的人,嘴上念叨着这桩仇那桩怨的,却从未把这些放到心上,别人一点无心的善意,她却能记住一辈子。   江珣看她开心,心下松了一口气。他前来送剑,其实颇为忐忑,偏偏面子作怪又不肯老老实实承认一句错。这雪引,还是他苦思冥想了好几日,又跑去严忘春那,费尽心思才拿到手的。如今她喜欢,便是最好不过。   他跟着唐九宁笑,嘴角弯过一瞬便停住了。他看着唐九宁的笑容,心中微动,一些话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我看你对其他人都客气得很。”他低声说道,“比如江以莲肩上的伤,你下手还是轻了一些。还有贺辛,你明明重伤了他,最后却又放走了他。”   唐九宁不明白江珣想要说什么,她一门心思都在这把剑身上,对它爱不释手。   “可你唯独对自己不太上心。”   唐九宁摸剑的手一顿。   她没有抬头,也不敢去看江珣的脸。   当一个人把你内心深处的秘密挖出来时,你会失去直视他眼睛的勇气。   气氛顿时有些粘稠了起来,像蜂蜜一般黏黏答答的,粘得人动也动不了,似乎抬个头就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江珣目光在唐九宁眼前扫过,见她沉默不语,便假意咳了一声,将话题转了开去:“过几日去参加百门大会时,记得把雪引带上。我不想你代表玄天阁前去,身上却连个拿得出手的武器都没有,看了怪寒碜的。”   唐九宁:“……”   她怎么就忘记了这厮的本性呢。罢了罢了,今天本姑娘心情好,不跟他多计较。   送走了江珣之后,唐九宁抱着剑去床上打滚,脸上笑开的花一夜都没合上。   接下来这几日,唐九宁很勤快地去练武场学习剑法。有了这么厉害的武器,总得会几招漂亮的剑法。   她白天练剑,晚上看阵法书。很快便到了百门大会的日子。   这次百门大会的举办地在薄川王家的金紫门。   薄川王家是修真界的大家族,旁系分支众多,家族下的门派也大大小小遍布各地。与其说是王家的分支,倒不如说是依附于王家的核心门派——金紫门。   玄天阁大约有二三十来人前去金紫门参赛。十来辆马车载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驶向空中。   唐九宁仿佛听见了钱币燃烧的声音。   而此刻她与江珣,还有顾子言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原本这马车里只坐着唐九宁和江珣,顾子言非要坐进来。三个人塞在一辆马车里,便显得有些挤了。   顾子言其实不应该坐这里,或者说,顾子言就不应该和出现在这里,一个长乐山庄的二公子,怎么和玄天阁的人一同出发?   “我大哥说了,我若是不去参加百门大会,我爹就……”顾子言做了一个手划过脖子的手势。很显然,看这样子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蹭了江珣的马车。   唐九宁的心情有些紧张,毕竟要去的地方仙家云集,她开始旁敲侧击地问顾子言仙门的情报。   但是顾二这人总能把话题拐到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去。   比如这谁谁谁和那谁谁谁私定终身,又被这谁谁谁的父亲棒打鸳鸯,原因是因为那谁谁谁出生贫寒,配不上……   “停!”唐九宁抬手打断,她被顾子言的“谁谁谁”绕晕了脑袋,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   顾子言嘿嘿一笑,见鱼儿上钩了,清了清嗓子便要开始讲故事:“这还要从三年前说起,这事呢,还是我牵的线,那时候……”   “砰——”顾子言被江珣一脚踹出了车厢,他半个身子挂在外面,抓着车门挺直身子,看样子是不肯下车。   “麻溜点滚。”江珣嫌他聒噪,一个眼神把他赶去了江以莲的马车内。   顾子言走之前给了唐九宁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唐九宁直接无视,转回头看江珣,他觉得江珣把顾子言赶走应是有事要和自己单独说。   果然,江珣拿过折扇,拨开支着窗户的叉竿。   “啪叽”一声,窗子合上,他转过头正色道:“我们应该明日一早便会到达金紫门。”   看来要商量正事了,唐九宁坐得端正起来,问道:“我们何时去破阵?我得先去看看阵法,或许得研究几日。”   “不急。”江珣回道,“你白天作为玄天阁弟子参加比赛,晚上我会带你去看阵法。百门大会将持续一个月时间,你只要在此期间破解棋布星罗阵便可。”   唐九宁点点头,但她不明白的事情还有一箩筐,没从顾子言口里问出来,她便问江珣。   江珣居然也很有耐心的一一解释。   原来这百门大会的“百”字,并不代表门派的数量,而是“包罗万象”的意思,也就是说,参加的门派没有限制。   百门大会虽然由仙盟举办,但无论是刚成立了一两天的门派,还是派内只有一两人,都可以参加。   但有资格参加和能不能在比赛中拿到好成绩是两码事。许多小门派抱着出人头地的想法,报名参加,最后连第一场比试都没通过,见过大门派里高手如云,便知自己渺小如蝼蚁。   有人从此发奋图强,也有人心灰意冷而回。但大家都会看透一件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唯有强者才能站上顶端。   而在这食物链的顶端,是大门派云集的仙盟,是五大世家,是太清山。   关于仙盟的种种,还得追溯到三百年前,紫霄真人引气入体撰写修道第一本书籍,从此修真界的历史拉开帷幕。世人纷纷入道修行,正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有天资聪颖者开山立宗,广招门徒,成为一代真人;也有灵根薄弱者倾尽家产,砸锅卖铁也混不出名堂。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何况修道这一桩烧钱的生意。名利的斗争以及灵山资源的抢夺,使修真界百年来混乱不堪,修道者们你争我抢,刀刃相见,血流成河。   于是,仙盟应运而生。它由百年前紫霄真人所在的宗门凌霄宗,联合当时几大宗门世家一同成立。意在维护修真界的秩序,主持修真界的公道,有不服者便用武力镇压。有人说,仙盟是一群恃强凌弱、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然而仙盟发展百年,当年这般诋毁仙盟的人如今又屁颠屁颠地跟在仙盟身后,企图在修真界讨得一席之地。   当八成的资源掌握在二成的人手里时,这二成的人便是权威,是正义,是制裁者。仙盟便是这样的存在。修道者们在背后嚼他舌根的同时又趋之若鹜,毕竟这个世道,谁都要生存。   “若是在大会中表现优异,甚至一战成名,会有什么奖励吗?”唐九宁问。   其实她是想问这比赛是否有奖金,但想到人人都为名利而来,自己却惦记着钱财,实在不好意思问得太过直白。   江珣却正好误解了她的意思,他回道:“若真有天纵奇才,各大世家大概会抢着要人。他若是不肯脱离原先的师门,便连同整个门派一起纳入麾下。”   江珣看出了唐九宁的疑惑,继续解释道,“在这个修真资源匮乏的世上,小门派是需要依附大门派才能生存的。各方势力一股股地拉锯与交错,修真界才有如今的局势。   什么局势?唐九宁听得云里雾里,她不过想了解一下百门大会的比赛,看看能否赚点小钱,江珣在这跟她扯了一堆大门派小门派。她拧着眉瞪着眼看似听得聚精会神,实则早就神游天外。   江珣看了眼唐九宁,也发现了此人明明心不在焉,却强行装作听得认真。   他觉得好笑,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你。到了金紫门,遇人遇事都要小心谨慎,很多人看着一脸和善,却会给你暗地里使绊。”他顿了顿,提醒道,“特别要注意和你一同参赛的人。为了获得高的名次,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唐九宁觉得江珣的话有些危言耸听,如果都耍阴招,那比赛何来公正之言?想不到江珣的下一句话便破碎了她的想法。   “你以为比赛都很公正?往年受重伤甚至濒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这么拼?唐九宁心里一惊,默默地抓紧了她的剑。   江珣瞥见她的小动作,不由地笑道:“你无须紧张,你的任务是破阵,不必与那些人去争名次。”   明白了,她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唐九宁正要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她看了眼江珣,撇了撇嘴,有些为难道:“可是以莲师姐说,我要是给玄天阁丢脸,她跟我没完。”   她特地装出弱势的样子,就想看看江珣的反应。   不过那人的反应并不让人如意,他既没有安慰她,也没有给出保证她安全的承诺,反而眉毛一扬,反问道:“你还怕她?你不是挺能打的吗?”   唐九宁:“……” 第21章 结识新友   晨曦的阳光绚丽似金,透过窗缝漏进了马车里。   唐九宁揉了揉眼睛,从榻上坐起,她推开窗子,发现马车驶入了一片云海。   前方群山环绕,云雾间露出金楼玉宇的一角。金色的琉璃瓦闪着耀眼的光,门前两根石柱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色飞龙,那气势仿佛要直飞上天。   而那门宽得,可以同时进百来号人。   唐九宁惊讶地转过身,问:“这是宫殿吗?”   江珣淡淡地扫了眼外边,反问她:“你觉得很好看?”   唐九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金紫门的这座大殿极尽奢华,从台阶到房顶,无一不金光闪闪。相比之下,玄天阁的建筑倒显得淡雅别致了许多。   江珣接着又冷嗤一声,讽道,“房子造成这样,也不怕把自个儿眼睛亮瞎。”   江珣这么一说,唐九宁才发现,这金光确实有些刺眼。现在还隔得远,那等会儿落了地,不得睁不开眼睛?   这楼看着是气派,但是太过于彰显自己“贵气逼人”的一面,就好像暴发户的妻子,富贵之后把金镯子戴满手臂,都够到了胳膊肘那,还偏偏要卷上袖子给人瞧瞧这“金光闪闪”。   马车落地在大殿前,有一高瘦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众仆役迎了上来。   “江少阁主。”他抬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此人是金紫门的掌教孙景丞,虽不是王家人,却是王掌门极其信任的左膀右臂。   江珣颔首回礼:“举办大会,贵派辛苦了。”   “少阁主说笑了,这是职责所在,我派自当尽心尽力。”孙景丞微微一笑,“顾二公子也来了,顾掌门他们昨日到达,现已等候多时。”   顾子言闻言整个人一抖,而后又认命般地垂头叹了口气,他让一小厮给自己带路,跟江珣等人告了一声别,那语气,竟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   孙景丞的眼睛扫过一众人,他的目光停顿在唐九宁身上一瞬又移开,他问江珣:“似乎有面生之人,是新弟子?”   百门大会众门派为了获得优胜,一般都是挑选能力出众的弟子参加比赛,若有新面孔自然会备受关注。   “是我一位舅舅的女儿。”江珣答道。   孙景丞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哦,原来是郡主殿下。”   这位掌教的眼里闪过精明的光,犹如一把利刃,却不会将人一击刺穿,而是慢慢地挑开你的皮肉,一点一点地深入到你的心脏,将心中所思所想尽数剖开。   唐九宁被这目光盯得不太舒服。   因来客众多,孙景丞没时间和江珣多客套几句,便吩咐下人带路领玄天阁一众人去其住所稍作歇息。   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这金紫门里面的建筑倒是恢复了正常。   众人走过石板小路,只见小池伴着水榭,翠竹倚着厢房,一座清净雅致的庭园印入眼帘。   只不过人有点多。   几处凉亭里皆坐了三五人,回廊处又零零散散地站着些人。   他们服装各异,却三三两两结伴相谈甚欢。   有人瞧见玄天阁的人来了,便过来打招呼。   众玄天阁弟子遇到老友,一下子便散开叙旧去了。就连江以莲都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聊得甚欢。   唯有唐九宁,人生地不熟,孤零零地站着,没人前来搭话。   她原地站着东张西望,小心翼翼中带着好奇。   江珣看了她一眼:“跟我来罢,带你走一圈熟悉一下环境。”   江珣带着唐九宁穿过回廊,时不时有人上来行礼问好,他大多直接忽视。   一个姑娘见自己被江珣无视,愣在原地愤愤地跺了跺脚。有随行的同伴上前一边劝慰她一边看向江珣离去的方向,好奇道:“那个女的是谁?我之前好像没见过。”   跺脚的姑娘这才反应过来江珣身后一直紧紧跟着个女子,甚至寸步不离。她皱起秀眉想了片刻,然后收起恼怒的神情,谄媚地笑着凑近江以莲,问道:“江师姐,少阁主身后的那名女子是谁呀?”   江以莲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冷笑道:“她是谁干你屁事?也不擦擦镜子照照自己,长成这副模样还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这天鹅肉当然是指江珣。众人皆知玄天阁的江少阁主长得好看,之前还有人特地为了看江珣一眼跑来参加百门大会,而这一眼便误了终身的人也不在少数。   再加之江家有财有势,自然有得是女人对他动心思。   江以莲异常积极于掐灭这些心思。   她凶巴巴的几句话,把对面那姑娘骂得眼泛泪花,哭哭唧唧地跑了。   江以莲再次在帮江珣挡桃花的路上立了一功,她得意得扬起嘴角。   一只手轻轻拉过她,江以莲转头一看,面上一喜:“之玉姐姐。”   王之玉微微皱眉,嘴上说的话却是打趣:“以莲,好歹也是在我家的地盘,能不能嘴上留个情?”   王之玉是王家的长女,虽说和江以莲是同一辈份的人,但是年龄却大了一轮。她虽然年纪已到三十,眼眸流转间仍如妙龄女子那般明媚动人。   江以莲亲昵地挽过王之玉的手,笑道:“好吧,我给之玉姐姐留个面子,下次再有这种不自量力的女人,我直接打跑她。”   王之玉听罢无奈一笑,又问道:“我也很好奇那位姑娘是谁呢?”   “唔,她是珣哥哥的远房表妹。”江以莲老实回答。   王之玉闻言瞥了一眼江以莲,揶揄道:“奇怪,按照你的脾气,竟然会不在我跟前损她几句。”   江以莲一噎,何止损她,她还出手打过唐九宁。   她对着王之玉支支吾吾半天才冒出来一句:“……其实我看她还挺顺眼的。”   王之玉微讶,随即又弯起嘴角,意味深长地一笑。   “是吗,看来是位特别的姑娘了。”   这位特别的姑娘唐九宁,此刻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已经经过众玄天阁弟子之口,像大江流水一般传播了出去。   她默默跟着江珣越走越远,来到院子里偏僻的一角,不料这角落里的凉亭里竟也坐着人。   亭中一共有三人:一人是谢南靖,还有不知姓名的一男一女。   谢南靖主动打了招呼。   江珣停下脚步,目光一转移至那一男一女,似乎在脑内思索他们的姓名。   那男人连忙起身行了一礼道:“见过少阁主。在下苍海派何凌松,这位是舍妹卉敏。”   何卉敏看上去年纪与唐九宁相仿,长得娇娇嫩嫩。她脸颊上涂着淡红的胭脂,似乎还抹了一指到眼尾,抬眼看人时,那股子妩媚似乎要融了人的骨头。   可惜她抛媚眼的对象搞错了。   在场的所有人,谢南靖不识尤物,江珣最反感这般矫揉做作,反倒是唐九宁,真正地感受到了这一眼的魅力。唐九宁从小被师父带大,别说胭脂水粉,衣服都是男女不分。她一直觉得这般娇滴滴的,像花朵一样受众人喜爱的女孩子是自己的遥不可及。   她迅速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还好还好,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雨蝶百褶罗裙,再配上一把雪引,勉强算得上秀气文静。   何卉敏见自己一个媚眼落了空,不羞也不恼,反而落落大方地看向江珣:“久仰江公子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   她用了“公子”这个词,而不是跟其他人一般称江珣为“少阁主”。乍一听之下没有什么奇怪,但是细细一究,就会品出些故作亲昵的意味。   江珣直接忽视了这对兄妹。这刚入了仙盟的小门派,哥哥赶着和太清山套近乎,妹妹急着找个世家子弟做如意郎君,这些事,他一看便知。   他借口事务繁忙,跟谢南靖告了辞便要走。   唐九宁没有跟上,她叫住江珣说:“表哥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儿多呆一会。”   江珣脚步一顿,他扫了眼在场的几人,然后收回目光对唐九宁说道:“随你。”   唐九宁只认识谢南靖,她咧嘴一笑便入了座:“谢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谢南靖笑着点头:“上次匆匆一见,还未来得及说上句话。想不到上隆城一别后,姑娘摇身一变,竟成了郡主。”   “郡主”这两字一出,何卉敏目光微动,她向唐九宁坐近了一些,亲切地问道:“敢问郡主贵庚?”   “十六,等过完年就十七了。”   其余人皆愣了一下,这过完年谁都会长年岁。   谢南靖反应过来唐九宁这话里的意思,便问:“郡主是生辰在腊月?”   “腊月三十。”唐九宁说到这居然还有些小得意,“我师父说这是个好日子。”   “自然是个好日子。”谢南靖接过话,“炮仗喧喧,张灯结彩,是一家老小齐欢喜的好日子。”   “那郡主妹妹比我略小两月。”何卉敏笑着拉过唐九宁的手。   “卉敏,不得无礼。”何凌松低声呵斥。   唐九宁“哎”了一声,反握住何卉敏的手,笑着说道:“你们不用把我当做郡主,也不要喊我郡主了,我就是玄天阁里的一普通弟子,直接叫我名字吧。赵宁,安宁的宁。”   何凌松微微惊讶:“想不到郡主,呃,赵姑娘如此随性。”   他们苍海派今年是第一次参加百门大会。作为白手起家,刚刚有点起色的小门派的掌门,何凌松的父亲何瀚海,在何凌松出发前曾千叮咛万嘱咐,一是千万不要得罪人,二是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自己。   三年一次的百门大会,对于一些铆足了劲想要上位的门派,成败就在此一举。   所以自从来了金紫门,何凌松遇人遇事便格外小心谨慎,深怕一个闪失,让苍海派万劫不复。   唐九宁见这对兄妹待人和善,讲话又客气,便对他们颇有好感。她挠挠头说道:“其实我是第一次参加百门大会,还想跟各位师兄师姐取经来着。   何凌松笑着回道:“那真不巧,我和卉敏也是第一次参加,看来只能请教谢师兄了。”   谢南靖但笑不语。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这方小亭里相谈甚欢。   “砰!”   远处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人跌入了水中。紧接着水榭那边突然吵闹了起来,恐怕是起了争执。   唐九宁和谢南靖等人对视一眼,出了凉亭,往声音传来处匆匆赶去,回廊边已经围了两三层的人。   唐九宁点着脚尖往里面瞄,只见人群中,一个少年坐在地上,他浑身湿透,头上还沾着水草,显然是方才落入了水池中。   水沿着发丝流下,在地面上摊开了一大片。少年身边蹲着一位女子,她目光担忧,捏着衣袖帮他擦干面上的水,拨开湿漉漉的头发,两人皆衣着朴素,眼尖点的还能看见少年的衣服上有缝补的痕迹。   少年拨开女子为他擦拭的手,站起身子一脸倔强地看向眼前站着的魁梧的男人。   “不许你侮辱我师父!”   “呵,师父?”男人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他摊开手,转过头冲围观的人喊道,“各位可听见了,这小子要认一个山贼做师父!”   唐九宁听到这儿,心中突然涌现不好的猜想。   “贺辛多年前早就叛出师门,不是你们混元宗的人了。我不过是和人聊了几句他跑去做山贼的事,你何必大动肝火,还跟我拔剑相向?怎么,你还想这种人回来当你师父?”   男人的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少年的脸逐渐涨红,却说不出一句话。   男人抬着下巴垂着双眼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上一个脑袋的少年,眼神里充满蔑视,仿佛在看一只地上爬过的蚂蚁。   他见少年无声沉默,继续嘲笑道:“不过也对,你们混元宗多少年没有出厉害的人物了,要是贺辛回来当你师父,你们大概也不至于次次百门大会都输得那么惨。但你知道吗?你师父跑去当山贼,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打得落荒而逃。哈哈哈哈哈——”   此刻,在人群外圈的不知名的小丫头唐九宁:“……”   这位大哥,你哪里听来的? 第22章 逛金紫门   少年似乎不善言辞,他红着脸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握紧拳头便想冲上去。边上的女子连忙拉住他,冲他轻轻地摇了下头。   这个动作或许是叫少年不要生事,忍一时风平浪静;又或许是在暗示少年,你跟他实力悬殊,不如就此作罢。   无论是什么意思,少年都咽不下这口气,他转头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汇聚成一句呼喊:“姐姐!”   女子仍是拉住他,深深地皱眉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笑得愈发猖狂:“还是你姐姐明事理,我劝你不要和我动手。你看你千里迢迢赶过来参加比赛,我怕把你打残了,害你参加不了比赛。哎哟,那你该找谁哭去?”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唐九宁听到这,向前迈了一步,想挤进去。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她回头一看。   谢南靖看着她,低声道:“我来。”   唐九宁一怔,只见谢南靖往前走去,边上的人看见是他,都主动让开了一条道,动作整齐划一,就像被阻隔开的两道流水一般。   那男人一瞥见谢南靖,狞笑的神情僵了一瞬又恢复自然,他的眉毛向上一扬,有些意外道:“这不是谢公子吗?”   男人的态度不像众多其余门派的弟子一样,对谢南靖恭恭敬敬。这是因为他所在的门派百炼山,这两年势头正猛,大有和世家分庭抗礼的趋势。而这位公子正是百炼山掌门的小儿子,洪承昊。   洪承昊狂妄自大,他认为百炼山是迟早要取代五大世家,登上修真界顶峰的。所以此刻他即便是对着太清山的人,态度也异常轻慢,虽是筑基期修士,姿态举止表现得仿佛是个金丹高级修士似的。   “还请洪小公子见好就收,不要欺人太甚。”谢南靖客客气气地开口。   洪承昊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他了?太清山就可以随随便便冤枉人了吗?”   “洪小公子恐怕不记得百门大会的规矩了。因百门大会参与门派众多,是严禁私下动用武力的。”谢南靖一顿,微微笑道,“包括企图用口舌挑起事端的。”   洪承昊脸色一僵,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无异于在大庭广众表演了一番所谓的“无事生非”。若他继续用言语刺激这位少年,即便是少年先出手打人,恐怕太清山还会将罪名定到自己头上。   但他洪承昊也是风里雨里走过来的,岂会如此就善罢甘休,他突然笑了一下,说道:“哎呀,多亏谢兄提醒,我还真忘了这规矩。”   他看向少年,颇为无奈道:“都是这位小兄弟突然提剑冲过来,吓了我一跳,我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这说话便失了分寸。”   说罢他又看谢南靖,和和气气道:“这样吧,让他给我道歉认错,我便不计较了。”   谢南靖闻言皱眉:“你也把他击落入水,算是扯平了。在下认为,他没必要道歉。”   洪承昊面露诧异:“这怎么能算是‘击落’呢?明明是他吓到了我,那一刻我没控制好力度,威压一下子放了出去。都怪他自己修为太弱,一不小心就被震飞了。”   他迈出脚步,扫了一圈围观的人,喊道:“在场都是目击者,各位说说,是不是这样?”   其实围观的人大多数都是听到落水声后赶过来,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经过。就算有看见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绝不会在此刻傻乎乎地站出来。   谢南靖还欲说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对不起。”少年的姐姐低下头,她伸出手重重地压下少年的脑袋,说道,“是我弟弟莽撞,惊到了洪公子,还请洪公子见谅,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此刻少年被迫低下脑袋,听着姐姐低声下气地跟洪承昊道歉,他那一股子劲仿佛被突然卸掉了,红着眼睛任凭姐姐将他脑袋深深地按下。   “知道错误就好,是该好好教育教育。”洪承昊勾着嘴哼笑一声,满意地离开了。   人群散开,偶有几道唏嘘声响起。   少年怔了片刻,拨开姐姐的手,闷头跑远了。   那女子看着少年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向谢南靖道谢:“多谢公子解围。”   “那洪承昊是锱铢必报的性子。”谢南靖说,“你们以后多加小心。”   女子点点头,又看向唐九宁:“也多谢姑娘一片好心。”   “我?”唐九宁纳闷地指了指自己,她明明站在这里什么事都没做。   “方才姑娘站在那,眼睛直直盯着那洪公子。”女子笑了笑,神情温婉,“我想,若不是谢公子阻拦,姑娘怕是忍不住要为我们姐弟俩出头。”   唐九宁顿时脸一红,她觉得这洪承昊着实可恶,但没想到自己的表情竟明显到这种程度,那是该有多凶神恶煞?   女子与二人别过后,唐九宁立马转过身对谢南靖说道:“哎,你方才就不应该拉住我的。”   谢南靖听着唐九宁略带抱怨的语气,又见她两颊气鼓鼓,便笑问道:“若我不拉住你,你打算怎么做?”   “这还用说,当然是以牙还牙,把那姓洪的扔河里啊。”唐九宁想着那少年浑身湿漉漉地拨开人群逃离的样子,就觉得愤愤不平。   谢南靖听完笑意更深,他看着唐九宁不语。   唐九宁看了他片刻才明白这笑容的含义,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谢南靖:“啊,你就是知道我要这么做才拉住我的,是不是?”   “我可没想到你要把他扔河里。”谢南靖一顿,他收起笑容,正色道,“但不让你出面也是为了那对姐弟好。你想想,洪承昊今日若是被你扔下水里,他这口气要怎么出?”   唐九宁本想脱口而出,找我便是。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玄天阁的弟子,又是江珣的表妹,勉勉强强也是个皇亲国戚,洪承昊至少在明面是不敢找自己麻烦的。   但那对混元宗的姐弟,一没背景二没靠山,洪承昊便有的是机会借比赛为由,去寻他们的麻烦。   谢南靖见唐九宁突然沉默,也知她想通了,又接着说道:“所以方才那位姑娘才急着道歉,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唐九宁忽然感到郁结。恃强凌弱是她不喜欢看到的,她前阵子刚刚教训了江以莲一顿,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个“江以莲”。   谢南靖:“你不必过于担心,小门派有小门派的生存方式。”   “他们是什么生存方式?”唐九宁抬头,她的眼神真诚,像是不谙世事之人,可偏偏又带了点明知故问的意味。   这小姑娘骨子里带着不甘被规矩与世俗压制的愤恨,可她又万分矛盾地把那股子恨藏起来了。但这一刻,谢南靖看出来了,他沉默了一瞬,然后回答。   “变强,然后保护弱者。”   谢南靖的目光坚定明朗,唐九宁察觉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问道:“这也是你的理想吗?”   “是。”他严肃的神情一松,忽地笑了笑。   唐九宁和谢南靖慢悠悠地走回凉亭,发现一路上都没遇见何家两兄妹,许是刚才凑热闹的人太多,便走散了。谢南靖便提议带唐九宁走一圈,熟悉一下金紫门的环境。   唐九宁一口应下了。   金紫门横跨十里连绵不绝的山岭,隔开了西部和中原地区。再往西边的尽头走去,就是当年魔道中人逃难的去处——西泽荒原。顺应地理的优势,薄川王家理所当然地承担起监察以及抵御魔道再次入侵的责任。近几年,魔道偶有杂碎企图偷溜过山,金紫门时常与其发生小规模的冲突,导致其门下弟子受伤甚至失踪死亡,所以这两年王家广招门徒,又将金紫门建出去两里远。   这金紫门可谓是整个修真界里地最广、人最多的门派了。   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往上走,站在中峰的山顶眺望远方,空气清冽,青山环绕,伸出手仿佛可以摸到天边薄薄的云。   “过两日,你们第一场比试的赛场便是在那座山。”谢南靖抬手往远处一指,只见云雾缭绕间,山峰直耸入云霄。   “我们?”唐九宁回首问,“你不参加吗?”   “我不和你们一起。”谢南靖解释道。“因为参赛修士众多,实力差距又大。百门大会的比赛向来按照修为分成两部分,金丹期修为和金丹期以下的修为是分开比赛的。”   言下之意,就是唐九宁是金丹期以下的赛场,而他是金丹期的赛场。   “那整座山都是赛场?”唐九宁转回头看去。   “对。”谢南靖点点头,“今年还改了初赛的赛制,听说是团队合作形式。三年一度的盛世,届时定会精彩纷呈。”   唐九宁看向那片山,入眼处皆是葱葱郁郁,她的心中突然涌起异样的感觉。早在入玄天阁的时候,她便有这种感觉,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世界,带着点期盼和紧张去试探。   师父从小便和她说,遇到仙家的人要绕道而行。可这片大陆上,魔教早被驱散,没有一寸土地是她可以安稳站立的。   她像是逃亡的人一般,踽踽独行十六载。   如今,她踮着脚尖踏入这片隐秘的土地,对人对事都是未知,心里却已产生了一种满足。她想,自己大概一直在所谓正确的地方,企图找到归属感,来证明自己并非不正确之人。   “要不要去那里看看?谢南靖忽然问。   “怎么去?”唐九宁看向前方断壁,两峰之间空空荡荡,并没有吊桥。   谢南靖一笑,放开了手中的剑,剑身旋着浮到跟前,他踏了上去,转身伸出手。   “上来。”   唐九宁抓住谢南靖的手站了上去,谢南靖却没有松开手。   他低声说道:“冒犯了。这山崖太高,还请姑娘抓紧在下。”   唐九宁闻言连忙紧握住那手。   谢南靖一怔,只感觉这手柔软娇小,它像一只小兔子,仓促逃入自己掌心。他莫名有些紧张起来,明明是御了千八百遍的剑,此刻他却紧绷着呼吸,像是初学者一般,小心翼翼地起飞。   清风拂过脸颊,云雾在伸出的手指缝间匆匆漏过。唐九宁企图抓住那一抹白色,它却像调皮的动物一样,舔了一下自己的手便溜走了。   唐九宁收回手,抬头看向前方那座巍峨而立的大山,发丝乱舞间,笑容渐渐浮上脸颊。   她突然开始期待比赛了。   初到金紫门的这一日,唐九宁便跟着谢南靖东走西逛,谢南靖还带她下山去买了些吃的。   等她心满意足地提议要回去时,日头正在落山。   她踩着晚霞的余韵回到了分配给玄天阁的院子,身后还跟着谢南靖,他怕唐九宁不熟悉路,便要送她回来。   两人一踏入院门,就见江珣和顾子言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放的茶似乎凉了已久,不见一丝热气。   江珣最先看见两人,他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径自去倒那壶已经凉透了的茶。   “哟。”顾子言转头看见两人,他摸摸下巴琢磨了一会,打趣道,“表妹你这都出去一整天了,我还以为晚上也不回来了呢。”   “啪。”江珣放下茶壶的声音比以往都重了些。 第23章 赛前讨论   “看来我这表妹与谢兄甚是投缘。”江珣看向谢南靖,脸上带了点笑。   “对啊对啊。”顾子言用扇柄敲了敲手掌,连忙接过话,“我说南靖兄,你可别把阿珣的表妹给拐跑了,哎哟喂——”   顾子言突然叫了一声,然后龇牙咧嘴地看向江珣。   江珣一脸平静地看了回去,他的脚正重重地踩着顾子言的脚背,眼里明明白白地传达出两个字:闭嘴。   顾子言立马嘴巴一合,缄口不语。   谢南靖听出了顾子言话里的意思,笑着解释道:“我待赵姑娘就像待南蓁一般,把她看成自家妹妹。”   顾子言好了伤疤忘了痛,江珣的脚刚从他脚背上移开,他的嘴巴便又合不上了:“南靖兄,这话可不能说得太满,我觉得……哎哟我去!”   江珣的一脚刚好踢中他小腿上的穴位,顾子言半边身子登时软了下来,他差点没摔下椅子。   他揉了揉自己的小腿,抬头看了眼江珣,拿着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这回才真正闭上了。   唐九宁站在一旁听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调侃了。她自然是不会摆出小女儿的娇羞情态的,只见她手臂一挥,大大方方道:“哎哎,你们都想到哪去了?我不过是和谢大哥出去玩了一天。这当爹娘的都没你们这么操心吧?”   “你爹娘不在身边,我作为兄长,自然要替他们分担一些。”江珣起身,踱步至唐九宁跟前,垂眸看她,“招呼也不打一声,跑出去便是一整日,你是不知道‘规矩’这两字怎么写吗?”   唐九宁抬眼看他,这人沉着一张脸,还真有兄长训斥妹妹的气势。   你还装我表哥装上瘾了是吧?她皱眉反问:“我怎么没跟你打招呼了?”   江珣:“你说得是‘呆一会’。”   唐九宁:“……”   江珣将她吃瘪的脸色尽收入眼,说:“你先回房。”   唐九宁闻言向谢南靖挥了挥手道别,这才转身离去。   进入房间前,她又转头瞄了几眼,只见江珣和谢南靖你来我往又交谈了几句,谢南靖笑着拱手告别。   江珣转过身来。   唐九宁连忙溜进了房间。   果然,江珣送走了谢南靖,顺便赶走了顾子言,就往自己房间里走来。   “以后不要与谢南靖走得太近。”他进了屋子,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你管的还真多,唐九宁心下不满,她问:“为什么?”   “你不是真的赵宁。”江珣回答,“跟仙盟的人太过亲近,你日后怎么脱身?”   唐九宁经江珣这么一提醒,才想到自己只是借了一个身份入了仙家,等破阵的事情一了,拿了钱便要走人的。   她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却不甘不愿起来:“那我跟顾二哥走得近你怎么没说?”   “顾二头脑简单,即便你走了,他也不会生疑。但是谢南靖说不定会去调查你。”江珣一顿,又接着道,“总之你自己掌握好这个度。”   江珣说罢便走了,唐九宁一个人待着思考了没多久,便有人来敲门,说是可以用晚膳了,是要把菜送房里,还是去厅里和众人一起用饭。   唐九宁略一思考,觉得一个人用饭太过冷清,还是出去吃好,人多热闹。她还把今日去山下时买的糕点一并带了出去,打算跟大伙分着吃。   走入大厅,才发现坐了满满一圆桌的玄天阁弟子,都是些年轻的弟子,应该是金丹期以下,和自己同个赛场的人。   她还在里面看见了江以莲。   真是奇了怪了。江以莲既没骂人吃饭姿势难看,也没骂饭菜难吃,这顿饭吃得意外顺利,众人聊着今日在金紫门的所见所闻,气氛居然还挺融洽,连唐九宁带来的糕点也被众人一哄而上地抢完。   金紫门的仆人收拾了碗筷,又奉上了热茶。   唐九宁瞄了一圈周围,发现没有人要起身离开。   这是有事要商谈?   江以莲清了清嗓子,对边上一个年纪稍长的玄天阁弟子吩咐道:“徐师兄,你把过两日的初赛规则详细地给大伙儿说一遍。”   唐九宁看出来了,这徐师兄便是当日领头给自己送慰问品的那位师兄。   徐长生点点头,站了起来,说道:“想必大家都很关心两日后的初赛,此次百门大会的初赛,名为‘捕匪’。”   “捕匪?”   “什么玩意?”   “让我们抓贼吗?”   众人互相对视,议论纷纷,皆是一头雾水。   徐长生又接着道:“各位,此‘匪’不是普通盗贼,指得是‘毛匪’。”   唐九宁脑中立马闪过一物,问道:“是那时常出没在灵山上的灵物,毛匪?”   徐长生:“不错。”   有人哀叹了一声:“那怎么抓得住啊?”   又有人附和:“就是啊。”   毛匪之所以冠以此名,是因为它形如球状,只有巴掌般大小,却浑身长满了毛。简而言之,便是一个毛球。又称它为‘匪’,是因为它性格调皮,喜欢偷修士的随身物件,而且行动速度极快,很多修士甚至没有察觉到什么,就被毛匪搜刮走一身的东西。   初赛若是要抓毛匪,那还真不太容易。   见众人愁眉苦脸,徐长生接着道:“大家别慌,初赛的规则是,每一支队伍只要有人抓到一只毛匪便可。”   众人眨巴眨巴眼睛,又问道:“什么意思?我们当中只要有人抓到一只就可以了吗?”   “对。”徐长生显然是做过功课的,他目光扫过众人,解释道,“今年金丹期以下赛区因为人数众多,还是分为三场比赛。初赛是‘捕匪’,共计一百零八支队伍七百八十四人参加,而放入赛场的毛匪数量只有五十个,也就是说,最多有五十支队伍能成功进入复赛。”   众人听到不是要每个人都捉到一只毛匪时,皆松了一口气。   江以莲听到这,突然开口道:“我们玄天阁必然是要进入复赛的。毛匪单靠一人难以捕捉,届时我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可以的话,便多捉几只,将其他队伍扼杀在初赛里。”   江以莲难得如此一本正经,颇有领导风范。   唐九宁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我不过打了她一顿,她怎么就脱胎换骨了?   徐长生接过话:“还有,五十只毛匪里有一只是蓝毛匪。”   有人奇道:“毛匪不都是红色的吗?”   徐长生:“这只特殊,是王家大小姐王之玉的爱宠,通人性,速度更是比一般的红毛匪快出十倍不止。若是谁能抓住他,不仅他所在的队伍可以进入复赛,捉住的那人还可以免过复赛直接晋级决赛。”   江以莲眼眸微动,她靠着椅背抄着手:“今日将大家召集过来便是为了此事。事先说好了,这蓝毛匪,是我的囊中之物。大家若是看见了,不要打草惊蛇,直接唤我过去即可。”   这言下之意便是,你们不仅不能和我抢,而且还要助我拿到它。   唐九宁:“……”   好吧,这人怎么能靠打一顿就变了性子呢?   这场讨论会以江以莲蛮不讲理的发言为结束。   唐九宁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树梢。   她心里念着那毛匪,冷不防看见房里坐着一人,登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总是不出声啊?”唐九宁摸摸胸口,惊魂未定。   江珣拿过桌上的什么东西扔了过来,唐九宁接入怀中一看,是一套夜行服。   “做、做贼吗?”唐九宁磕巴了一下。   “换上它,一刻钟之后过来找我。”江珣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唐九宁关上门,磨磨蹭蹭地开始换衣服,她衣服换到一半,想到江珣要做的事情肯定和棋布星罗阵有关,便去书案上拿了纸笔塞入怀中。   就算是偷鸡摸狗之事,拿钱做事,还是得认认真真地完成。   她穿着夜行衣,除了脸,皆被裹得黑不溜秋。连出自己房门,动作也异常小心翼翼,就怕被人看到。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江珣房间门口,轻轻叩了一下门。   事后又感觉敲得太轻,便凑上去听房间里的动静。   “吱嘎——”一声,门突然被拉开,唐九宁歪着身子差点摔了进去,等她站直一看,江珣同样一身黑色的夜行服,还蒙着脸。   他漆黑的眼珠扫了一眼唐九宁,声音透过黑布有些闷地传来:“把脸蒙上,跟我来。”   唐九宁连忙绑好黑布,跟在江珣身后。   夜行衣修身,将前面那人修长结实的身材显现出来。平日里他一直穿着宽松的袍子,只觉得人高,如今一看,这人手长脚长的,嗯?怎么看着更高了?   唐九宁盯着那挺拔的身姿目不转睛,突然想到还没见过他穿武袍的样子。玄天阁的师兄说过,江珣不参加大赛,那不是又没机会见到他穿武袍的样子了。   唐九宁跟着江珣飞檐走壁,一路上思绪纷飞。   直到他们拐入了一条小路,江珣伸出手示意唐九宁停下脚步。   他们蹲下身子,将身影隐在树丛里,江珣拨开眼前的叶子说道:“你看,前面的院子便是王家的书房,除了王家直系一脉那几人,还有孙掌教,其他人都进不去。”   唐九宁抬眼望去,只见整座院子都被青蓝色的光芒笼罩住,那颜色极淡,若影若现,像是倾泻而下的水帘。   她眯起眼睛,问:“那就是棋布星罗阵?”   “嗯。”江珣答道,“我今日先带你……你做什么?”   江珣见唐九宁要从树丛里出去,一把拉住她。   唐九宁转头看他,疑惑道:“来都来了,不过去看看吗?”   江珣听罢伸出手,将她探出去的脑袋按下:“你急什么,有个侧门,我们去那边。”   唐九宁抬眼看他,江珣的手按着自己脑袋,他的下巴离自己的额头不到一寸,说话间呼出的气流轻轻拂动黑布,擦着自己的额头而过。   唐九宁没回话,江珣便低头看她。   她眨巴着眼睛,同月色一样皎洁明亮。   他似乎被这近距离烫到了脸,摁着唐九宁的头,伸直长臂一把挪开了她。   唐九宁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看向江珣,眼神含怨,能不能别抓着我的脑袋肆意摆布它?   脱离头顶的魔爪后,唐九宁弓着背,跟着江珣穿过树丛,从东面正门拐到南面。   南边看来已经很久没人来打扫了,杂草丛生,连条小径都找不出来。   那边有头可以容一人通过的窄门。   蓝色的流光形成一道屏障将他们两阻隔在外,唐九宁看着那头近在咫尺的门,伸出手探了过去。   手指触摸到屏障,像是在湖中心掷了一颗石子,波纹围绕着指尖荡开,随即一个圆形的阵法图从屏障上浮现出来。   上面画着错综复杂的图案,像是画了星象,又像是棋谱,而且还在不断变化与移动位置。   唐九宁怔怔地看着阵法。   江珣看了眼阵法,转过头问她:“如何?”   唐九宁没答话,从怀里掏出纸笔,盯着阵法图在纸上画了起来。   “暂时看不明白,我得先记下来,带回去研究研究。”   江珣点点头,看她在纸上鬼画符一般划过几笔,他抬头看了眼阵法,又低头看向唐九宁手上的纸,眼里露出点嫌弃,他忍不住说道:“我来临摹罢。”   唐九宁手上没停,回道:“不用了,你肯定没我画得好看。”   江珣:“……” 第24章 捕匪大赛   接下来这两日唐九宁有些忙,她白日里被各位师兄师姐叫出去讨论“捕匪”大赛的战术,晚上又窝在房间里拿着那日临摹回来的棋布星罗阵图,在燃尽的油灯下绞尽脑汁。   好像一个眨眼间,就到了初赛的日子。   烈阳将金紫门大殿外的白玉砖照得发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殿门外,层层台阶之下,各路队伍穿着自家门派的制服,共一百零八支,七百八十四人,皆昂首挺胸,整装待发。   唐九宁站在队伍中,她的视线越过金闪闪的琉璃瓦,看向天空,像是被谁泼了墨一般,入眼处皆是浓重的碧蓝。   在这样的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捕匪”大赛即将开始。   金紫门掌门人王元洲姗姗来迟。他从另一端而来,其厚底云头靴踩上早已铺好的红毯。他不徐不疾地走上大殿的台阶,衣袖摆动间,黄色长袍上的金丝卧龙纹随之舞动。   王掌门年逾五十,身材有些发福,但气势不减当年,那一脚一脚地都踩出了铿锵有力的声音。   他踏上最后一阶,像帝皇俯瞰臣子一样,转过身来扫视了一圈底下的众多修士。   王元洲突然裂开嘴角笑了,露出了左侧一颗镶金的牙,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诸位远到而来,皆是为了能在此次百门大会大展身手,为自己的门派争光。而我金紫门,为了大会能举办顺利,也是劳心劳力多日……”   王元洲的声音回荡在整座大殿,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包括此刻在大殿高层的回廊上,三三两两站着的那些人。   一人姿态懒散地倚着栏杆,嘴里吐出一颗葡萄籽,在空中划出一条曲线,落了下去,看那势头没准要落在正在激情澎湃演说的王掌门头上。   “呵,王元洲那傻逼。”那人嗤笑一声,“搞出这阵势,是想当皇帝?”   回廊里其余人皆是一怔。   谢南靖开口道:“顾大公子,谨言慎行。”   吐葡萄籽的顾家大公子顾子翌,听罢转过身来,背靠栏杆用双肘抵着。   “谢公子也太刻板了些,这里又没有王家人。”顾子言勾着唇笑了笑,他长得与顾子言颇为相似,但是眉眼更加细长,笑起来看似风流多情,看细细琢磨他那眼珠,便会发现里面既冷酷又无情。   “对罢,江少阁主?”他头一歪,又问站在不远处的江珣。   其余人目光悄悄看向江珣。   其实这里站着的都是些金丹期修士,他们的赛期还没有开始,今日只是来看各自门下师弟师妹的比赛。   回廊地方不大,顾子翌骂王元洲那句话,大多数人都听到了。但也只有谢南靖敢出面说上一句。这顾子翌性情乖戾,行事又心狠手辣,正常人躲他都来不及,更不想和他有所瓜葛。   “我没想法。”江珣淡淡开口。   顾子翌刚要一笑,江珣又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刚才吐葡萄籽的行为——”   他瞥了顾子翌一眼。   “也太脏了些。”   江珣话毕,顾子翌站着没动,他盯着江珣,面无表情地用舌头顶了一下腮帮子。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这两人向来不对盘。   百门大会举办了这么多届。各家拟定赛事的长老们,千方百计地把江珣和顾子翌分开,因为两人一言不合便要打起来,而且没人能拉得住。   如今,终于把江珣熬走了,他身为阁主不得参赛。但他不参加比赛,并不意味他碰不上顾子翌。   就比如现在的状况。   是人都能察觉到这股冷意,有修为较低者两股颤颤迈开腿便要走下这回廊。   开玩笑,上届第二和第三在这里打起来,这金紫门的大殿就算是金子做的,也逃不过粉碎的命运。   千钧一发之际,和事佬顾子言插了进来,他像是故意没看出这气氛,嬉皮笑脸地搭上江珣的肩,说道:“你们还站在这干嘛?下面的人都准备入山了。这次王家还摆了传影阵,我们在大殿里就可以观战。”   江珣拿着折扇,颇为嫌弃地拨开顾子言的爪子,转身便离去了。   “哎等等我!”顾子言冲江珣喊了一声,又转回身对顾子翌笑了笑,“大哥,我先下去了啊。”   说罢,便一溜烟地不见了。   顾子翌盯着陆陆续续走下回廊的人,维持着姿势没动,他眼珠缓缓移动,看了眼楼下的王元洲。   王元洲终于结束了这段冗长的发言,他讲得心满意足的同时又口干舌燥。他对着台阶之下早已迫不及待的一众修士,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继而大声喊道:“现在,我宣布——”   “百门大会捕匪大赛——”   “正、式、开、始——!”   一行白鹭猛地窜上青天。   “嗖”的一声,有人御剑起飞,瞬间飞至白鹭群里。那人遥遥领先,他回首看了眼陆续追上来的人,咧嘴一笑,转头运功离去,只在空中留下一道剑气划过的白雾。   一道道剑光接连划过天际,把白鹭惊得散了,却连起了两座青山。   江以莲掏了掏耳朵,骂了一声:“那王老头终于讲完了。”她手指一挥,腰上的金鞭自动盘成两个踏板的形状,她双脚踩上,回头看了一眼唐九宁,哼笑一声便飞走了。   笑什么?   唐九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雪引,哼哼,如今我也是有剑的人了。   她忍不住嘴角上扬,扬到一半又僵住了。   有剑并不代表会御剑,她猛然发现过来,然后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了。   难道大家都如此漂亮地“嗖嗖嗖”地飞过去,我却要凭脚力跑过去?   这也太丢人了吧。   她正郁闷着,徐长生凑过来问道:“小师妹,你要不搭我的剑?”   唐九宁连忙抬头,内心已是欢呼雀跃:“可以吗?”   徐长生一笑:“自然可以。你灵力不稳,还是不要自己御剑比较好,不安全。”   于是唐九宁如愿以偿,也“嗖”地一下上了天。   风吹得有点疾,她把乱发拢至而后,扫了一圈周围,皆是御剑而行之人。或快或慢,时而赶超时而落后,都在暗自较劲。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捕匪大赛,我来了   与此同时。   金紫门大殿内,几道光从不同方位分别映射出众年轻弟子御剑的影像。   这便是顾子言口中所说的传影阵。   金紫门为了办好此次百门大会,还真是下了大手笔,这个阵法要维持一整日,便得消耗掉整整几车的灵石。   大殿里坐着各门派领队的长老,以及一些金丹期的参赛修士。看样子,众人对自家门派弟子的表现还是颇为关注的。   有位长老一捋长白胡子,问道:“这飞在第一个的少年,可是太清山的人?”   谢南靖回道,“是我派上清真人门下弟子。”   “不错不错,年少有为。”长老笑呵呵道,“我看着这唯一一个直接晋级决赛的名额,非他莫属了。”   “吕长老,话可不能说得太早。”王掌门坐在首座,反驳道,“这少年不就是飞得快了一些吗?我王家摆这个传影阵,就是为了让大家好好看看,这优秀的人才啊,还是有很多的。”   吕长老瞧着王元洲一说话便若影若现的金牙,心中暗骂了声庸俗之辈。   “咦。”王之玉看着影像,突然疑惑了一声,“那小姑娘,好像是玄天阁的人?”   江珣抬眼一看,唐九宁站在徐长生身后,扯着他的袖子。   “哈?”顾子翌眯起眼睛细看了一番,确认这姑娘是被人带着飞,不免奇道,“你们玄天阁是没人了吗?怎么连御剑都不会的小丫头都带出来比赛?”   江珣没回答,自顾自地喝茶。   顾子翌嘴里嚼着干果,拖拉着声音问道:“江少阁主是聋——了——吗——?”   江珣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有只狗在这里乱叫,我搭理作甚?”   气氛顿时安静了,顾子翌嚼干果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嘎嘣”一声,仿佛在嚼碎什么人的骨头。   有人反应很快,连忙指着影像说道:“诸位看,那名修士御剑姿势极为端正,而且他剑尾竟然没带出一丝云雾,如此干净利落,我看大可与那太清山弟子一争高下。”   众人一看,那名弟子姿势端正是没错,但明显是因为过于紧张僵硬而致,而且是因为飞得太慢了,剑尾才划不出一点云雾。   他们都心知肚明,却像被蒙蔽了双眼一般,整齐一致地点头,口中接连称赞。   “是啊是啊。”   “此乃天纵奇才。”   “不知是哪位门下高徒啊?”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群睁眼说瞎话的人努力盖了过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皆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   这两位大公子以往对金丹期以下的比赛都毫无兴趣,从未前来观战,如今却不约而同地坐在大殿里。   唉,这到底是个什么倒霉日子。   捕匪大赛赛场的山名为七星峰,它并不陡峭,甚至算得上平坦,但他连绵不绝,高低起伏,是金紫门里占地面积最广的一座山。   金紫门为了防止毛匪逃出这座山,在七星峰四面都设了阵法。   徐长生穿过阵法的屏障,御剑带着唐九宁俯冲入林子里,剑身擦着树梢而过,削下片片断枝残叶。   江以莲等人已落地等候多时,她见最后两人已到,目光扫了一圈。   “都到齐了吧。”   “那现在开始分头行动。”她抽出了腰间的金鞭,“记住,找到毛匪后切勿打草惊蛇,用信号弹联系同伴。”   一个小个子的师弟举起手,问道:“师姐,信号弹把其他队伍的人招来怎么办?”   “蠢货,你不会跟别人抢吗?”江以莲细眉一竖,看向众人,“若是碰到其他队伍的人,觉得对方修为比你高的,就弄出点动静把毛匪吓走。反正我们拿不到的,别人也休想拿到。”   “两人一小组行动。”江以莲喊完这句话,却自己一人跑远了。   唐九宁和徐长生最后才到,自然被分到了一组。   他们沿着山路寻找毛匪的踪迹。   七星峰里皆是百年古木。高大的树木顶天而立,其枝叶茂盛,足以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只漏进来丝丝缕缕。   徐长生用长剑拨了拨路边的灌木丛。   唐九宁问他:“这样能找到?”   徐长生苦笑:“自然是不能的,我不过随意看看。”   唐九宁觉得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不是办法,便又问:“毛匪喜欢什么?”   徐长生知她所想,便答道:“毛匪没有特定的喜好,它们时而在玩泥巴,时而又在河里戏水。”   他瞥了唐九宁一眼:“你根本无法预知它会、会会会……”   徐长生突然顿住了,像个结巴的人一样,一直重复却怎么也吐不出后面一个字。他睁大眼睛看着唐九宁的头顶。   一只湛蓝的,毛发光亮而蓬松的毛匪,吐着红色的小舌头舔舔嘴巴,眼珠子咕噜一转看向徐长生。   “……会怎么出现。”   徐长生屏着气,喉结一动,终于不结巴了。 第25章 谁抢了谁   “吱。”唐九宁的头顶传来叫声。   什么东西?   她刚想抬手,对面的徐长生张大了嘴巴,冲着自己疯狂摇头,他像上演默剧一般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做“一脸惊恐”。   唐九宁心中闪过一个猜想,她不可抑制地睁大了眼睛。这时她才感觉到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那物大概有拳头般大小,正好压在自己头顶正中心,呼吸间它柔软的肚皮还一下一下地压着自己的头皮。   这、这这是走大运了?   她目光看向徐长生。   徐长生瞪着眼点点头,还指了指制服上袖口的一抹蓝色。   居然还是一只蓝毛匪?!唐九宁顿时不敢动了,她僵成了一座石像,只有眼珠子还能转一下。   她转着眼珠子示意徐长生。   徐长生的手慢慢探向腰后,他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滑了好几下才将别在腰带上的黑布袋拿了下来。   这个黑布袋是金紫门特制的捕匪袋。毛匪破坏力极强,用普通的麻袋困不住,所以金紫门发给参赛者人手一只加了封印的捕匪袋,只要毛匪进了这袋子,便插翅难飞。   徐长生一手掐诀运起捕匪袋缓缓腾升至空中,一手握住剑柄将其压下。他目光紧紧随着那上升的黑布袋,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捕匪袋停在唐九宁的正上方,像巨兽一样张开了大嘴。   蓝毛匪还在唐九宁头上专注地舔自己短小的前爪,丝毫没注意到异常。   唐九宁努力翻着白眼去看那正对着自己脑袋的捕匪袋,尝试之后便又放弃。   算了,人怎么能看到自己的头顶呢?   她给了徐长生一个英勇就义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准备好了,来吧,不用顾虑我,使劲给它套上!   徐长生紧绷着脸,朝她点了下头,紧接着大吼一声:“缚!”   捕匪袋旋着直直而下,“刷”的一下严严实实地套住了唐九宁的整个脑袋。   唐九宁顿时眼前一黑,向地上扑去,黑布之下传来她急切的喊声:“它跑了——!”   徐长生抬头,只见蓝毛匪快速地在粗大的树干之间连环跳跃,它的身影形成了带着几个折角的光线,直窜上天际。   长剑出鞘,徐长生几步踏上参天大树,剑身化为几道剑影直追那蓝色的踪迹。   剑很快,似乎要堪堪抓住蓝毛匪的尾巴。蓝毛匪悠哉悠哉地吐着小红舌头扭身一看,登时吓得原地一蹦,瞬间又变了移动的方向,在树干间上下左右地绕。   徐长生的剑已跟不上这般快的速度,拐弯间便撞上了大树。   伴随着“砰砰砰”几声,几道剑影陨灭在了林间。   唐九宁猛地扯下套头的捕匪袋,抬首望去,蓝毛匪已不见踪影。   这一追一捕,仿佛是一瞬间的事。   “它的速度太快了,我追不上。”徐长生收回剑,伸出手拉起唐九宁。   唐九宁拍拍沾了泥的衣服,说道:“没事,蓝毛匪本来就不是我们的目标。”   唐九宁这话一说,徐长生又想起一事:“以莲师妹说看见蓝毛匪要通知她,我刚才一时情急倒是忘得干干净净。”   “通知她作甚?”唐九宁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等她赶来,那毛匪都要在我头上做窝了。”   徐长生“噗嗤”笑出了声,他看向唐九宁,嘴角带笑:“我现在才知道,小师妹还是个颇为风趣之人。”   唐九宁揉着头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人的运气好像是固定的,就那么一小把,全部撒了之后就没了。   譬如唐九宁一入山便遇见了蓝毛匪,这把好运就被撒得干干净净了。   任凭他们俩人再怎么找,也没有半只毛匪的影子。   日头逐渐升上头顶,时光已是正午。   徐长生和唐九宁寻了一早上,还是一无所获。   期间偶尔碰上不同队伍的弟子,双方皆停下脚步互相看对方腰侧别着的捕匪袋。   瘪的。   皆是空空如也。   于是很和气拱手行礼,又匆匆擦肩而过。   一路上都没见着抓到毛匪的人。看样子,是抓到毛匪的人为了避免成为其余人的目标,都躲藏了起来。   唐九宁正这样想着,前方传来一道声音。   “你松不松手?”   一片安静后,又传来一声怒骂。   “你简直是找死!”   唐九宁和徐长生对视一眼,连忙上前一看。只见百炼山的洪承昊举着剑,指着一人。   那人抱着捕匪袋坐在地上,嘴角带血,鼻青脸肿,眼神却格外倔强地盯着洪承昊。   唐九宁认出地上那人便是当日,被洪承昊击落下水的少年。   洪承昊眼神冷漠,他看着少年冷哼一声,抬起剑就要挥下。   少年慌忙去拔腰间的剑,但手指触及剑柄便疼得缩了回来,他右手的指头根根肿胀,紫得发黑。   然而洪承昊的剑已经挥至眼前。   少年抱紧了捕匪袋,低下头闭上双眼。   “锵”的一声,洪承昊的剑被阻下。   唐九宁单手握着剑鞘,剑刃滑出了一半身子,顺势卡住了那柄来势汹汹的剑。   她手腕用力,剑身“咔”的合上的同时,又不着痕迹地拨开了那剑。   洪承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眼前人,他认出了制服,问道:“玄天阁的人?”   “不错。”徐长生拱手走了上来,“我和师妹只是路经此处。”他扫了那伤痕累累的少年一眼,“不知洪小公子在做什么?”   这句话的意味很明确了,徐长生看着洪承昊,眸中的温度骤然降低。   洪承昊活了这么些年,这辈子最厉害的功夫便是说谎不打草稿。   “他抢了我捉的毛匪。”   少年猛地站了起来:“你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洪承昊微抬了抬下颚,示意道,“你们看,他手上拿着一只捕匪袋,腰上又别着一只。而我——”   他张开双臂显露出自己空空荡荡的腰侧,说道:“身上没有一只捕匪袋。那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少年神情焦急地看了眼唐九宁和徐长生,生怕他们信了洪承昊的话,他一指洪承昊:“鬼知道你的袋子去哪了?”   洪承昊立马接上:“这不在你那吗?”   “这只袋子是我姐姐的!”   “放屁!你姐姐人呢?”   少年见洪承昊嘴巴厉害得很,自己说不过便急了,讲话的语速不禁快了起来,“我们入山后,我和姐姐负责去河边探查。我们发现了一只飘在河上睡觉的毛匪,它睡得深,没有发现我们。姐姐便拿着捕匪袋去捉,虽说是抓到了,但是它挣扎之下,姐姐打滑扭伤了脚。我看她脚肿得厉害,便唤来金紫门的人接她出七星峰去治疗。”   他看向唐九宁两人,急切道:“我说得都是真的!”   金紫门正殿内。   吕长老又捋了捋胡子,微微皱着眉头:“这小儿,满口谎话,品行不端啊。”   他说的自然是那洪承昊。他们凭借这传影阵,将七星峰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也知道洪承昊在这里颠倒黑白,以大欺小。   百炼山的洪长老冷哼了一声,心里暗骂吕老头的舌头应是有三尺长,各家各派都要被他评头论足。   谢南靖看了眼影像中少年可怜兮兮的样子,提议道:“不如让负责监察的人前去制止?”   “没这个必要。”洪长老终于说话了,“捕匪大赛可有规定不得抢夺他人抓到的毛匪?”   没人应声。   洪长老满意地一笑:“既然没这个规矩。就算是那少年先得的毛匪,我派的小公子抢到了也是凭他的本事。”   “……也是凭他的本事。”   影像里传来的声音和洪长老的不谋而合,众人皆是一愣,不禁抬头看去。   洪承昊此刻的表情和大殿内众人的一模一样,他一脸诧异,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唐九宁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就算是你先得的毛匪,那这位少年抢到了也是凭他的本事。谁让你技不如人呢?”   洪承昊彻底怔住了,他从未见过比他还厚颜无耻之人。敢情他在这演了半天戏,这女人全当他在放屁?   果然,唐九宁看着洪承昊,笑吟吟道,“洪小公子,你在这向我们控诉了半天,讲得都是屁话。”   谢南靖听到此,嘴角弯起,忍不住一笑。   江珣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影像中的唐九宁。   只见唐九宁拉过少年,拍了拍他怀中的捕匪袋,对咬牙切齿的洪承昊说道:“想要吗?来抢呗。” 第26章 卑鄙无耻   洪承昊简直要把牙都咬断,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虽然可以依靠武力从少年手中抢到毛匪,但放着其他毛匪不去捉,偏偏要去抢夺修为比自己低的人,未免会被别人说以大欺小。   堂堂百炼山的洪小公子、五大世家未来的接手人人能干这种有损风评的事吗?   原本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若是一般人路过此处,就算不会听他的一面之词便信了他,也不会贸然出手帮助这名少年。   可他运气不好碰上了唐九宁,这女人三言两语便把她的算盘给打碎了。   不过这毛匪,无论如何我必须拿到!   洪承昊手握长剑,轻哂道:“我想要的东西,你觉得我会抢不到吗?”   徐长生踏出一步,将唐九宁和少年挡在身后:“我来应付他。”   他手中挽过一个剑花,看向洪承昊:“还请洪公子赐教。”   “我不跟你打。”洪承昊眼珠一转看向少年,“是这小子抢了我的毛匪,我要抢回来自然也是和他打。”   他满意地将少年紧张的神色尽收眼底,又看向徐长生:“请问这位公子,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要帮助他?你们不出手帮我也就算了,还要去帮一个抢了别人毛匪的人。玄天阁的人都是这般是非善恶不分的吗?”   这话说得徐长生一愣,他并非伶牙俐齿之人,直接被洪承昊这番话给绕了进去,觉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洪承昊脸上堆起了得意的笑容。方才这女人给自己挖了一个坑,那我便顺路挖回去让他们自己跳。只要他们不动手,就凭那小子,我还会抢不回来?   形势一下子被逆转,徐长生为难地看向唐九宁。   唐九宁看着洪承昊,只觉得此人满脸都写着卑鄙无耻四个字。居然还能用这种法子让他们不得出手。徐师兄是老实人,但唐九宁就不一样了,跟着师父坑蒙拐骗,不对,是摆摊算命这么多年,脸皮还算磨得厚实。   她瞥了一眼少年怀中的捕匪袋,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卫恒。”   “卫恒。”唐九宁微微俯身低头看他,她背过手,将雪引握在身后,一下一下地晃着那青色的剑穗,“方才我们救了你一回,你是不是该报答我们一下?”   她弯着眉眼,问得亲切,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卫恒。   卫恒一时间不懂唐九宁这话的意思,他看向唐九宁的眼睛。那是一双水灵灵的,宛如桃花瓣一样明媚动人的眼。   那人垂下眼皮,眼珠往下移了一点,看向自己手中的捕匪袋。   卫恒刹那间明白了唐九宁的意思。他虽然嘴笨,脑袋却是灵光。   他立刻伸出手将怀中的捕匪袋递向唐九宁。   “姐姐救我一命,我愿将这毛匪赠与姐姐。”   唐九宁嘴角深深弯起,她直起身子,单手拎过那黑布袋甩到肩上。   “洪小公子。”唐九宁转过身,她的另一只手摩挲过剑鞘,大拇指向上顶了两下剑柄上的护手,“噌、噌”两声,雪引将出未出,却听得人心惊肉跳。   她抬眼笑道:“这少年已将毛匪送给了我,你要抢,便得从我的手里拿走它。”   “卑鄙无耻!”洪承昊举起剑破口大骂。   “到底是谁卑鄙无耻?”唐九宁突然收起笑容,她的眼神里含着刀子,直接剜开洪承昊虚伪的面孔,“他若是能从你的手里抢过毛匪,也断断不会被你打成这幅样子。你还要胡诌到什么时候?”   唐九宁一字一顿地说完,卫恒便低下了脑袋,抬手企图挡住满是血瘀的脸,可一伸手,那肿胀的四指又暴露无遗。他只能手足无措地放下了手。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洪承昊也不想你来我往地装正人君子了。   “我劝你把那袋子拿紧些!”   他眼神阴鸷,手腕一转,剑上气流凝聚,形成一个旋涡。周遭尘土飞扬,树枝“噼里啪啦”地接连断落,卷入强大的气流中。   洪承昊显然用了十分力,打算直击要害。   这一招,并不好接。   尘沙漫天而起,细碎的石子敲打在脸上。卫恒忍不住抬手遮挡这强大的尘暴,徐长生眯起眼睛,担忧地看向唐九宁。   玄天阁的制服被她穿得干净利落,她的背影纤细,脊梁挺直。像一株不屈不挠冲破淤泥而盛开的清荷。   唐九宁将肩上捕匪袋往后一抛扔给卫恒,与此同时,雪引出鞘。   一丝冷气溢出,雾气缠绕过剑刃。她的剑带着骇人的冷意,在腾升的水雾中,散落点点零星的雪花。   剑光之下,她的眼同样冰雪如霜。   巨大的沙尘暴张开血盆大嘴,像一条暴虐的巨龙,旋转着破坏了一地草木,直直袭来,唐九宁正面迎上,她眼睛未曾眨一下,直接将雪引野蛮又精准地捅入旋涡眼,沙尘漫了上来,雪引剑身全部没入那旋涡中。   洪承昊运功用力,巨龙怒号,将唐九宁推开数十步。   唐九宁被漫天尘土模糊了视线,她咬了咬牙止住了后退的脚步。   握着雪引的手腕一旋,“哗”的一声,腕上红莲绽放。   洪承昊皱眉眯眼想看清楚那尘暴里的情况。   却见一抹红光闪过。   刹那间剑气从漩涡里喷涌而出,由内向外朝各个方向窜出一道道亮白的剑光,像一串燃放的爆竹一般,“砰砰砰砰”地从唐九宁那端快速且猛烈地炸裂到了洪承昊的手上。   剑光扑面而来,洪承昊感觉握剑的手一冷,顷刻间被冻得四肢发麻,不得不踉跄着后退几步。   “砰——”   前方的沙尘旋涡猛地爆炸,细沙夹杂着石子与断枝残叶而落。   洪承昊捂着手腕抬头一看。   一把剑“刷”的一下对准他的脖子,只差毫厘那锋利的剑尖便可轻轻划开皮肤,使他血溅三尺。   唐九宁稳稳地握着剑,问他。   “洪小公子,这毛匪你还要不要?”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洪承昊听来却恨得牙痒痒。   他一击不成反而被唐九宁一招压制,只能提着剑怒目圆睁。他低头看了眼脖子边上的剑,愤愤道:“不要了!你把剑拿开!”   唐九宁闻言收剑入鞘,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他。   她转身走回徐长生和卫恒跟前:“我们走吧。”   卫恒抱着捕匪袋,他的表情有些激动,眼里闪过点点星光:“姐姐你好厉害!你那把剑“刷”的一下就破了他的招数。”   唐九宁笑了笑。她刚刚开了一成的封印,发现并没有以往胸闷气短的感觉。这大概是雪引的功劳,自从用了它之后,她的经脉通畅了很多,每次挥剑都感觉自己身轻如燕。   “我叫赵宁,这位是你徐大哥。”她看了眼徐长生,又转过头对卫恒道,“我们不算厉害,比我们强的人多得去了。”   卫恒听罢低下了头,轻声道,“可是比你们厉害的人,都不会来帮我。”   唐九宁和徐长生皆是一愣。   卫恒抿着嘴,将怀里的捕匪袋收紧了些。   这少年稚气未脱,却好似经历了不少世间冷暖。唐九宁伸出手摸了一把少年的头:“不要等别人来帮你,你也要成为厉害的人——”   唐九宁一顿,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人说过的话。   她微微俯下身子,双手按住少年的肩膀,认真道:“卫恒,你记住了。你要变强,然后保护弱者。”   “变强……保护……”少年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抬头看唐九宁。   唐九宁还欲说些说什么,周围突然传来声响。   她转身一看,伴着“嗖嗖嗖”几声,四道身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包围了唐九宁等人。   唐九宁和徐长生当下便握住了剑柄,警惕地看了眼这四人。   他们都穿着百炼山的制服,看上去应是百炼山的弟子,但是他们整齐一致地面无表情,眼神甚至有些木然。   “这是我爹给我养的一批死士。”洪承昊一步步走过来,神情悠哉,他把剑收入了鞘中,“他们虽是筑基期,但从小便经过严格训练,除了灵力差了一点,剑术完全可以与金丹初级一拼高下。”洪承昊的脸上带着点无奈,“我本来不想用他们的,他们虽听令行事,下手却有些不知轻重。但,谁让你们不识好歹呢?”   他微抬下颚。   “动手。”   四名死士逐渐缩小包围圈,提着剑向唐九宁三人走去。   这回真是疏忽大意了,卑鄙如洪承昊,怎么会乖乖认输?   她回头看向徐长生,徐长生向她点点头。   看来只能试着突破了。   两道剑光一左一右忽地一闪。卫恒站在中间,感觉到两边站着的人身影一晃,下一刻便听得“铛、铛”两声。   死士两人一组,分别与唐九宁和徐长生缠斗。一时间左右皆是刀光剑影,不分上下。   不过他们这一离开,卫恒的身边便空空荡荡,只余下一个洪承昊。   洪承昊慢悠悠地踱步走来,不慌不忙地拔出了剑。   “把毛匪给我。”   卫恒站着没动,他想着之前唐九宁说的“变强”两字,忍着痛努力去拔腰间的剑。   洪承昊哼笑一声,挥剑便要砍过去。   少年眼睛一闭,拔出了剑,但洪承昊的剑已经挥至头顶。   一只手猛地推开卫恒,唐九宁手握雪引“铛”地一下挡住了洪承昊的攻击。   洪承昊看清来人,气得发抖,怎么又是你?!   他看向死士,四人中倒下一个,剩余三人与徐长生缠斗,徐长生以一敌三,坚持不了多久。只要把这个女人给解决掉……   他鼻子忽然一动,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立马咧开嘴角一笑。   “你受伤了?” 第27章 一群毛匪   从卫恒的角度看过去,唐九宁伤得不轻。   她背上流得血哗啦啦的,好像衣服都要兜不住。   卫恒没被洪承昊挥下的剑吓到,反而此刻脸吓得惨白,他有些哆嗦地问道:“赵、赵姐姐,你的伤……”   “放心,没事。”唐九宁忍着后背的剧痛,用劲将洪承昊逼退了两步。   洪承昊说得没错,他爹养的死士下手还真是没轻没重。方才她情急之下扑过来救卫恒,被一死士在背后划了一剑。   要不是她速度快,这一剑可能要将她的骨头都剜出来。   洪承昊阴沉沉地盯着唐九宁,他先前虽然打不过唐九宁,但此刻也没什么好怂的。对方受了重伤,瞧着那额上的冷汗,应该是痛得使不上劲。而徐长生那边已是自顾不暇,他手臂上带血,显然也受了伤。   退一万步,就算我打不过这丫头,她也没有余力对抗剩下三个死士。这毛匪,必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心里越发得意,手上暗暗用力,心想一定把这女人弄死在这里!   他握着剑用了力,唐九宁却纹丝不动,她的剑稳稳当当地抵住洪承昊的剑,不带一丝颤抖。   洪承昊吸了一口气,再次发力。   ——把这女人弄死在这里!   还是推不动……   再来。   ——弄死在这里!   依旧没动,唐九宁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洪承昊:“……”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如自己想得那般如意。   眼前的女人嘴唇泛白,额上的汗大颗大颗滑落,她的眼神明明很安静,无怒也无恨,可那眼珠静静看向自己的时候,洪承昊忽然感觉自己看到了地狱修罗。   他心就登时停了一下,他和唐九宁周旋了这么久,唐九宁破他招数的时候,他不害怕,把剑架他脖子上的时候,他也不害怕。他却在这一刻,莫名且真切地体会到了恐惧是怎样的心情。   这种情感直到他在捕匪大赛结束后才想明白。   “恐惧”,无非来源于未知。   “你一而再再而三……”唐九宁开口了,明明是五月艳阳天,她嘴里却像是冒出了丝丝冷气,听得人直打颤。   “看来不打断你的腿,你便忍不住要来我面前蹦跶——”   唐九宁话音刚落,她的腕上便红光大作。   洪承昊看了一眼那古怪的红光,突然感觉到压在自己剑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他握剑的手几乎是立刻剧烈抖动了起来,连带着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骨骼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颤着牙齿:“你、你你你——”   唐九宁不欲与他多加纠缠,打算发力给他最后一击。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空中突然传来声响,杂乱吵闹的叫声涌入耳朵。   紧接着是混乱的喊叫声。   “你去左边围住它们!”   “围不住啊!等等,我的腰带——”   “我去,这只毛匪咬我!”   唐九宁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去。   半空中,一群红色的毛匪正远远飞来。   没错,是一群。   它们浩浩荡荡,聚集在一起,像一朵红色的彩云,自天边飘来。   更令人震惊的是   毛匪身后追着一群人,各门各派都有。这群人神色焦急,你争我抢地试图从不同方向冲入毛匪群,但总是刚飞进去就被毛匪集体攻击了出来。   比如一人正被毛匪卸了腰带,扒掉外衣,轰了出来。   然后“吧唧”一下落了地,正好掉落在唐九宁等人的不远处。   唐九宁和洪承昊齐齐愣住,连手上都忘了用力较劲,直直看向地上那人。   那人外衣已被扒掉,如今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他哭丧着脸去整理衣裳,摸了半天却找不到腰带,系不上袍子,急着手直抖,活像是一位一不小心误入青楼惨遭调戏的书生。   那“书生”一抬头,冷不防看见眼前还有人——唐九宁、洪承昊还有卫恒,三人皆目不转睛,满脸震惊,看着他合不上嘴。   他摸索腰带的动作一顿,捂着脸“嗷”了一声,跑了。   然而头顶上的战争还在继续,那片红云从那头飞至这头,陆续有人从林子中窜出加入战局,又陆续有人掉落下来。   这番场景只能用八个字形容:一片混乱,入目不堪。   唐九宁看得出神,还在里面瞄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江以莲、还有那一对何家兄妹,何凌松和何卉敏。   洪承昊见唐九宁还在愣神,立马一把推开她,一个箭步冲到卫恒面前,劈手将那捕匪袋夺过。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风驰电挚,似乎爆发了他毕生的潜力。   卫恒还在抬头看天,忽觉两手空空。他“啊”地大叫了一声,拔腿便想去追那洪承昊,头一转却看见唐九宁龇牙咧嘴地仰躺在地上,又连忙跑去扶起她先。   唐九宁被洪承昊一推,背后的伤口直接磕上了石头,入骨的疼痛袭来,她瞬间僵在地上像个死尸一样不得动弹。   卫恒扶起唐九宁的时候听见她骂了一句脏话,他惊讶之下倏地抬头看她,只见唐九宁半坐着身子,冷汗滚滚,恶狠狠地问道:“他人呢?”   “跑、跑了……”卫恒突然有些磕巴。   唐九宁磨了两下牙:“他跑不了的。”   卫恒又不懂这话的意思了,明明洪承昊已经跑得没影了。   “扶我起来。”唐九宁伸手抓住卫恒的肩,借力站了起来,她刚刚和洪承昊对峙的时候,硬抗着没给他看出端倪,如今卸了力气,倒觉得背部像被人扒了皮一般,火辣辣的。   那几名死士与徐长生缠斗到一半,也跟着洪承昊跑了。徐长生手上得空便匆匆赶了过来,帮着卫恒扶起唐九宁,问道:“小师妹你的伤势有些严重,要不出山前去治疗?”   唐九宁摇了摇头。   “徐师兄你也受伤了。”   徐长生看了一眼自己带血的小臂:“小伤,不碍事。”他看向唐九宁,皱起眉,“倒是你的伤得抓紧处理一下。”   唐九宁抬手打断徐长生,她抬起头望天:“那群毛匪呢?”   “飞走了。”徐长生回答,他的表情到现在都有些难以置信,“真是不可思议,毛匪竟然还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只可惜刚刚我们皆□□乏术,不然也可上去一搏。”   他说完,只见唐九宁皱眉深思,她面色有些发白,嘴唇失去血色,干燥得起了皮。他心下一叹,又忍不住劝道:“师妹,你别固执了,听我一句劝,还是快些去治疗罢。”   唐九宁听着徐师兄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她以前怎么没发觉,徐长生竟然如此婆婆妈妈。   “……我有金疮药。”一道细细软软的声音传来。   唐九宁转头一看——是何卉敏,她身后还跟着兄长何凌松。   何卉敏似乎也是从上面跌落下来的,她的发髻有些散乱,珠钗碎了一半。妆容虽乱,却给她平添了楚楚可怜的美感。她的眼神依旧娇娇滴滴的,挽过散落的鬓发走来的那一刻,唐九宁明显感觉到身边站着的徐长生呼吸一滞。   何卉敏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她的五指纤细而柔软,握着那青色小瓶更衬得肤色白如脂玉。   “宁姐姐伤在背上,恐怕上药不便,还是我来——”   一只手截住了何卉敏递药的手,那也是一只女子的手,那手虽也白皙,一看就知娇生惯养,却异常凶狠,那五指倏地一下像钳子一样抓住了何卉敏的手腕。   唐九宁眼神一转,是江以莲。   江以莲也好不到哪去,衣服划破了几道口子,脸上还抹了几杠黑,看来也是在天上经历了一番恶斗。   她柳眉一挑,问道:“什么东西?随便拿瓶东西出来,你说是金疮药就是金疮药?”   “江姐姐怕是有所误会。”何卉敏面带微笑,轻轻巧巧地挣脱了江以莲的利爪,“我和这位宁姐姐在金紫门相识,颇为投缘,我怎么会有害她的心思呢?”   江以莲冷哼了一声:“我看你这狐狸精心里弯弯道道多得去了!”   何凌松上前一步,脸色有些黑,但他还是压住了怒气:“江姑娘,我妹妹是出于好心,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倒成了——”他一顿,看了眼这傲气的大小姐,终是有些火气泄了出来,“还请江姑娘积一点口德罢。”   “你!”脾气火爆如江以莲,一扬起手就想扇过去。   “哎哎哎哎——”唐九宁在江以莲身后唤了几声。   江以莲立刻像人掐住脖子一样,僵在原地,她愤愤不平地收回了手,转过身来骂唐九宁:“愚蠢!你就认识了她多久?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也根本不知道她安得是什么心!”   唐九宁听江以莲在这里叽叽歪歪了半天,只觉得后背越来越疼,她一掀眼皮,淡淡问道:“你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江以莲像是在衙门口击鼓鸣冤了半天,终于见到青天老爷的申冤者一样,将一桩桩罪状尽数倒了出来,“我都瞧见了,她刚到金紫门就对着各大门派的世家公子献殷勤,有太清山的谢南靖,长乐山庄的顾子翌,金紫门的王之弘,还有我表哥!”   江以莲转过身去指着何卉敏质问道,“你说说,你哪一个不想勾引?”   何卉敏听完这段控诉,微微睁大眼睛,眼尾泛出点泪花,她看了江以莲一眼,低下了眉眼,轻声道:“小妹不知道做了什么事让江姐姐记恨,江姐姐就算看我不顺眼,也万万不能说这些伤女孩子清誉的话出来……”   与气势汹汹,宛如泼妇骂街的江以莲相比,何卉敏的泪盛满了眼底,像一朵饱食了水的花,看了只叫人想万分怜惜。   何凌松将偷偷抹眼泪的何卉敏护到身后,怒道:“即便你是玄天阁的人,再污蔑我妹妹一句,休怪我不客气。”   “我哪有污蔑?不信你问徐师兄。”江以莲转身拉过徐长生。   这关徐长生什么事?   众人皆是一脸疑惑,当然疑惑最大的还是徐长生本人,今日是他第一次看见何卉敏,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以莲师妹拉他出来是要作甚?   “我就问一句,徐师兄——”江以莲抄着手,睨眼看他,“她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是不是给你抛媚眼了?”   “刷刷刷——”几道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   徐长生在众人的注视下,说不出话,脸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江以莲见状目瞪口呆,抬起手指颤颤地点着他:“你、你你你居然还动心了?”   徐长生一把捂住了江以莲的嘴:“哎你别胡说——”   何凌松表情颇为得意地插进来一句:“这位公子脸红的表现根本不能说明什么,实在要说的话,也只能证明我妹妹长得好看。”   江以莲:“你放屁!”   她抬脚便要蹬过去,徐长生险些拉不住她,场面登时一片混乱。   围观了半天的卫恒小少年瞧瞧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最终把目光转向了唐九宁。   只见唐九宁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   “都给我停下——”   “还给不给我上药啦——”   作者有话要说:入V的三章评论区发红包 ̄ ̄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精神好、苏染青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捕匪计划   何卉敏寻到一处小山洞给唐九宁上药,其余的人便在洞外稍做休息,而卫恒的伤则让何凌松帮忙处理一下。   “宁姐姐,要不你把外衣脱了?”何卉敏捏着个药瓶,看着唐九宁背上的衣服与伤口已经黏连,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下手。   唐九宁闻言想扭头瞄一眼后背的惨状,奈何不仅看不到,一动起来便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转回身子:“不用那么麻烦,已经不流血了。你直接把药倒上去,给我止止疼就行。”   何卉敏犹豫了一刻,还是从兜里拿出一块白娟子,给唐九宁轻轻擦拭边上的血迹,再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抖了上去。   “宁姐姐,要是疼的话,你就直说,我再轻一点。”   何卉敏的动作已是十分轻柔,唐九宁几乎没感觉。   “一点都不痛,何姑娘上药的手真巧。”唐九宁笑了笑。   “宁姐姐唤我卉敏便是。”何卉敏手上没停,表情专注,“小时候修炼辛苦,我哥哥经常受伤,都是我帮忙上的药。”   “看得出你们感情很好。”   何卉敏知道唐九宁说得是方才发生的那点小冲突,她眼皮微微垂下,轻声道:“是我哥哥莽撞,冲撞了江师姐……”   “你怎么会这么想?”唐九宁转过身,皱眉道,“江以莲也不过是命好,生在了有钱人家里罢了,怎么听你这话倒像是她高人一等?”   何卉敏握着药瓶愣了一下,她意识到唐九宁没跟她开玩笑,嘴角便弯起了一个笑,她伸出手按住唐九宁的肩转回她的身子,继续给她上药:“宁姐姐倒不像是生在有钱人家里的女孩子。”   唐九宁忍不住耸了一下眉,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看得这么明白?难道我身上贫穷的气场如此强大,就连借用郡主的身份都掩盖不住?   何卉敏又忽然开口:“因为命好,很多东西便唾手可得。”   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似先前那般娇柔,像是一阵空灵的风,穿过山洞吹进唐九宁的耳朵。   “而命不好的人,那一样样别人有的东西,却要费尽心思历经辛苦才能取到。这世间其实是不公平的。”   唐九宁没去仔细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她猜想何卉敏大概是有感而发,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江以莲那般的家世。   但这世间的不公她却是早就看透了的,早先年她也是会哀叹埋怨之人,现在却是看淡了许多。命运既然不公,那便去改变它。她和师父努力了这么多年,如今她还能机缘凑巧入了仙盟,跟一群仙家的人谈笑风生。她恍惚间觉得,这便是命运的改变。   唐九宁上完药出了山洞,发现该在的人都还在——江以莲、徐长生、何凌松还有卫恒。卫恒的脸上和手上都擦了药膏,已经明显消了些肿。   何卉敏眼尖,瞧见了徐长生手臂上的伤,便又取出了药瓶递过去:“药还有剩余,徐公子也处理一下吧。”   徐长生接过药瓶并道了一声谢。   “哼。”江以莲支着一只腿背靠大树,从鼻子里冒出气,重重哼了一声。   “该送的东西都送完了,何公子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江以莲看向何凌松,“还不带着你的宝贝妹妹快点离开?”   何凌松先前还在给自己催眠:这是玄天阁江少阁主的堂妹,我要忍住,我不能在百门大会得罪了这些世家子弟。   但一听见江以莲的声音,这段自我催眠便立马被他抛掷九霄之外。   “这座山是你家的?”何凌松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凭什么要我们走?江姑娘若是觉得看见我们兄妹俩心烦,不如你自己离开。”   江以莲站直身子,手摸向腰间的金鞭:“你哪个门派的?敢这么和我说话?”   何凌松心里“咯噔”一声,这门派名字是万万不能报给江以莲的,到时她回玄天阁告他一状,以后他苍海派还怎么在仙盟混。   气氛正僵持着,唐九宁插进来一句:“你们谁都先别走,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要现在问?”江以莲扯了扯金鞭,咬牙切齿地看向何凌松,俨然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气势。   “是关于毛匪的。”唐九宁看了眼江以莲蓄势待发的手,颇为无奈道,“江师姐,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日落了,我们玄天阁还没有接收到抓住毛匪的信号。若你打算先打一架再来抓,我也不阻拦。”   江以莲手一顿,知道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但她面子薄,不愿就这么收回鞭子。于是她皱着眉狐疑地看向唐九宁:“听你这意思,你有办法抓到毛匪了?”   “目前没有办法。”唐九宁耸了一下肩,“但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坐下来交换一下情报,商议一下办法…”   唐九宁给了江以莲一个台阶下,江以莲这回没有任性,勉强回了一句“那好吧”,便收起了金鞭。   众人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圈。   何凌松先开口:“我们寻了毛匪一早上,都没见到踪迹,这要如何抓?”   “怎么会没见到踪迹呢?”唐九宁指了指天,“之前不是飞过去一批。”   说到那一批毛匪,何凌松面上便有些戚戚然:“那群毛匪来得甚是突然,我和卉敏也是半路遇上才追赶了上去。”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它们这般来势汹汹,即使再来一群又如何,我们连一只都捉不住。”   徐长生摸着下巴想了想,提议道:“我看追着那群毛匪的修士,都是单枪匹马地进攻。若是从四面八方一起围攻毛匪,它们或许插翅难飞?”   “你上哪再去找这么一群毛匪?”江以莲问。   徐长生一怔,抓毛匪前提是要找到毛匪,他却先行一步去想怎么围攻,面对江以莲的提问,徐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   一时间再无人说话,众人似乎都在那绞尽脑汁,但绞个半天也没有个办法。   唐九宁扫了一圈,发现每个人的脸都皱得跟苦瓜似的,她清了清嗓子,总结道:“现在问题就出在这里——怎么让一群毛匪聚集起来。”   卫恒眨巴着眼睛问:“怎么做?”   唐九宁看了卫恒一眼,示意他不要着急,转而问其他人:“你们三人冲入那毛匪群中可丢了什么?”   何卉敏:“我的玉簪子被抢走了。”   何凌松:“我的随身玉佩不见了。”   江以莲:“我的玉坠耳饰掉了一只。”   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徐长生眼中一喜,立马接道:“难道这些毛匪喜欢玉器?”   唐九宁点点头:“应该就是了。你们身上还有玉制的东西吗?”   徐长生掏出了一块玉佩,卫恒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玉珠子,唐九宁把自己的剑穗扯了下来,上面有一块羊脂白玉,晶莹洁白,细腻光滑。江珣送给自己雪引的时候便挂着,想来应是他的喜好。   唐九宁扫了一圈众人,看向江以莲:“把你那剩下的一只耳坠也取下来。”   江以莲闻言伸手摘下耳坠子。   唐九宁将几件玉饰一齐握入手中。   徐长生脸上浮现一丝担忧:“这样真的能吸引那群毛匪过来吗?”   何卉敏抬头看他,微微笑道:“方才一直在讨论那群毛匪,徐公子似乎被绕进去了。我们这几人分别只属于三个门派,只要能吸引三只毛匪过来即可。”   徐长生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自己的脑袋:“何姑娘所言甚是,瞧我糊涂了。”   “不。”唐九宁看了两人一眼,说道,“我们的目标不是三只,是一群。”   江以莲忍不住问道:“抓一群做什么?”   唐九宁看她,笑着揶揄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多抓几只,把其他队伍扼杀在初赛里?”   江以莲一噎,这的确是她的原话,不过那也是她还没见识到毛匪的厉害之前夸下的海口罢了,现在怎么能当真?   唐九宁收起笑意,正色道:“三只目标太过分散,不如一群好抓。”   “一群毛匪,就算一人守住一个方位,也需要六人。”徐长生目光扫过每个人,“虽然我们刚刚好六个人,但是你也看到了之前飞过的那群毛匪和修士,两人守一个方位都颇为吃力,一个人更是守不住的。”   徐长生话毕,气氛便沉闷了起来。刚刚燃起的希望的火苗,又被一把掐灭了。   唐九宁突然说:“不需要六个方位。”   徐长生:“什么意思?”   唐九宁扫视过众人疑惑的脸,问卫恒:“卫恒,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你姐姐一入山后,便在河边搜查。所以那条河是在山的边缘处?”   卫恒点点头:“对,在山脚下。”   唐九宁:“那就是离王家设的阵法很近了?”   众人皆知她口中的阵法就是那道防止毛匪逃出的屏障。   卫恒又点头:“很近,离河岸不过三丈的距离。”   唐九宁听罢嘴角一扬,眼里露出胜券在握的光。她向众人解释道:“一个方位我们可以用屏障代替,我们姑且称此方位为‘前’。另一个方位,也就是地面。因为毛匪钻不到土里,只要我们把包围的圈子往下压,包围圈缩小的同时,地面也成了天然的屏障,如此一来,‘下’这个方位也不用人守。”   徐长生听罢颇为赞同的点点头,继而又疑惑道:“那还剩下四个方位,我们六人要怎么分配?”   唐九宁随手捡过一根树枝,在地面画图示意众人:“河离屏障不过三丈远,以河为一道屏障,这道我来守,此方位为‘后’。这样一来,‘左’和‘右’两道方位需要守住的距离便只有那三丈远,如此短的距离,分别由徐师兄和何公子两人即可守住。”   众人脸上皆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眼中甚至掠过一丝惊讶,许是想不到还能这样运用地理优势来进行布阵围攻。   “至于这上面的位置……”唐九宁看向剩余的三人,“若是先由我追击毛匪过河岸,它们必定会沿着河岸分散开,然后徐师兄和何公子再一左一右夹击的话,在形成包围圈的过程中,‘上’这一方位的空隙一直是最大的,所以你们三人务必盯紧了上方。”   江以莲、何卉敏和卫恒相互对视一番,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紧张的意味。   他们都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缜密的、近乎完美的捕匪计划就从唐九宁的嘴里井井有条地说了出来。   虽然这个计划还有许多不可预测的因素,比如毛匪会不会出现,比如六人中是否有人会出差错。但光是听完这个计划,就足以燃起心中那簇求胜与希望的火苗,让人带着渴望与兴奋去尝试。 第29章 初赛结束   落日的余晖斜着照入金紫门大殿内,金灿灿地铺满了地面。   捕匪大赛已经进入尾声,殿内的众人坐着看了将近一日,此刻却不见丝毫困乏,反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影像。   吕长老眼中带着期待:“玄天阁的这位姑娘,是个人才。只不过,她把最难的那一关留给了自己,河岸宽阔,她要如何以一己之力拦住毛匪。”   “她那把剑可以做到。”顾子翌指尖按着一颗剥了壳的杏仁,在桌面上百无聊赖地滚动着它,他抬眼看江珣,“严忘春铸造的雪引,说是万两黄金也难得。江少阁主为博红颜一笑,花费了不少心思啊。”   谢南靖闻言看了江珣一眼。   江珣不为所动,反倒是邻桌的王之玉笑着解释道:“顾大,你误会了,这位姑娘是江少阁主的表妹。”   “哦——原来如此。江少阁主这般宠爱表妹,定是兄妹情深。唉,羡煞旁人也。”顾子翌似笑非笑地看向王之玉,“对罢,之玉姐?”   王之玉瞥了江珣一眼,笑着回道:“自家妹妹,做哥哥的哪有不宠的道理。”   江珣终于抬眼,他看向顾子翌:“看来顾大公子是因为没有妹妹朝夕相伴,所以分外眼红。”他眼神又一瞟顾子言,“你没有妹妹,这不还有弟弟可以疼爱吗。”   “噗——”顾子翌旁边的顾子言喷出了一口茶。   七星峰的落日同大殿里的一样金光灿烂,它倒映在了河面上,漫出了一片金色的涟漪。   唐九宁一行人躲在河岸边上的树丛里,只露出半个脑袋,他们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一棵树,显然蹲在那观察已久。   那一堆玉饰被挂上树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却依旧风平浪静,不见半只毛匪现身。   “到底行不行啊。”江以莲蹲得脚酸,她皱着眉头面上露出不耐烦。   徐长生拍拍她的肩,劝道:“再等等吧。”   徐长生话音刚落,边上的卫恒便倒抽了一口气,他轻颤着声道:“来、来了……”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一只红色的毛匪,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它的速度极慢,像吃完饭散步一样,悠哉悠哉地飘着过来。   它飞到挂着的玉器旁,围着转了两圈。   江以莲拿着金鞭便要站起来。   唐九宁伸手重重地压下了她:“再等等。”   众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只毛匪。   不一会儿,四面八方陆陆续续飞来红色的毛匪。   一只、两只……五只、六只……   蹲着的一排人看着源源不断聚集而来的红毛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出。   江以莲按捺不住了,她动动身子又想冲出去,唐九宁抓着她的肩,把她再次压了下来,一字一顿道:“听、我、指、令。”   唐九宁转过头重新看向那群毛匪。   再等等   等到它们都一只不落全部聚集在那里   片刻后,已经没有新的毛匪飞向玉器,只剩下远处落单的一只晃悠着飘了过来。   唐九宁伸出手竖起三根手指。   三。   那只红毛匪越飞越近,还有三丈远……   唐九宁收回一根手指。   二。   众人的手皆摸上腰间的武器,提气至足下,蓄势待发。   还有一丈远……   马上就要到了……   唐九宁的第二根手指慢慢地弯下。   就是现在!   “行动!”她喊了一声。   “刷”的几道身影便向不同的方向快速冲了出去。   唐九宁手握着雪引飞驰在半空中,向树边上的那群毛匪冲去,她的剑上冒出的雾气像一根飞舞的白丝带,随风飘扬后又随风消散。   距离在顷刻之内被拉近,毛匪们察觉到动静,便“吱吱”叫着要逃走。但是剑已经挥至跟前,唐九宁横向一挥,一道狭长的剑光形成横向的气流,逼近毛匪。   毛匪们见这边的路行不通,便往河对岸飞去,它们散乱开来。   而唐九宁在后面步步紧逼,把它们全部逼过了河,但毛匪们已经异常分散,向各个方向飞去。   不能让它们再飞远了!   唐九宁一跃而上,手中的剑朝底下的河水奋力一挥。   “哗——”的一声,水波翻涌而上,三十丈远的水流皆被剑气劈裂开来,直直飞跃向上,形成高高的水墙,像一双无形的手一样,结结实实地挡住了毛匪的后路。   有毛匪欲冲出水帘往后边逃走,唐九宁立刻将剑笔直向下插入水帘中,手腕一旋,红莲伴随着红光绽放。   以她的剑为中心,寒气肆意席卷而过,蔓延过水帘,“哗啦”一下,在顷刻之内,水帘变成冰墙,冻结了足足三十丈远。   那只毛匪没头没脑地撞上了冰块,“吧唧”一声,头晕脑胀地顺着冰面垂直滑落下来。   唐九宁支着剑单膝跪在冰墙之上,雪引深深地插/入冰墙里。   “徐师兄!何公子!”她大吼一声。   两道剑光忽然闪现,一左一右从冰墙的两端绕了进来。徐长生和何凌松手握长剑,足尖轻点,他们所掠过之处,气浪翻涌炸裂,掀起一层草皮,向那群朝着两侧逃窜的毛匪夹击了过去。   毛匪们在气浪中晕头转向,相互碰撞,他们拥挤着朝着上空飞去。   唐九宁抬头:“防住上面!”。   三人应声从天而降,“砰——”一声,那些窜着向上的毛匪被齐齐压下,如同是沸腾的水壶被盖上了盖子。   ——包围圈已成!   唐九宁“噌”的一声拔出剑,纵身跳了下去:“把捕匪袋扔给我!”   卫恒早就有所准备,立即扔下两只袋子。   唐九宁在空中接过,一边打开袋子口一边踩上冰墙借力在空中一个旋身,追着逃窜的毛匪一捞,两三只毛匪“吱吱”叫着便落了进去。   她拎起来一看,感觉数量有点少,便回首喊道:“两边再缩小包围圈!”   徐长生和何凌松闻言运功又逼近了些距离,毛匪被两股气浪推得无处可逃,在这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到处乱撞。   唐九宁的额发被两边的剑气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有只毛匪弹跳着“咣”的一下撞了上去,她吃痛地抹了一把额头,双脚滑过冰墙,拎着捕匪袋在包围圈内继续东跃西跳,左手一抓,右手一捞,毛匪便不停地被她捕入袋中。   上面突然传来喊声:“赵宁!你头顶!”   江以莲喊得十分着急,唐九宁疑惑地摸上头。   ——毛茸茸的触感。   原来还有一只在这里……   她一把抓着那毛匪拿下来一看   !   蓝色的!   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那蓝毛匪被唐九宁握在手里也不挣扎,反而往她掌心蹭了蹭,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快把那只给我!”江以莲飞落下地,快步走了过来。   唐九宁手里拿着那蓝毛匪,刚想说话。   “咚——”   “咚咚————”   悠扬的击鼓声回荡在整座七星峰,以此同时,西边的落日全部沉没入青山之下。   捕匪大赛,正式结束了。   夜幕降临,所有的参赛修士都已经出山,排队站在山脚下,等着王家的人过来查验毛匪。   唐九宁等人也不例外,他们抓了满满两袋子的毛匪,规规矩矩地排在队伍中间。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拿着本小册子和一支毛笔走了过来,他看了眼唐九宁脚下的捕匪袋。   夜色浓重,黑漆漆的也看不太清,但总归不是瘪的。   “什么门派?”他把目光转回册子上,拿起笔准备登记。   “玄天阁,苍海派还有混元宗。”唐九宁回答。   中年男人下笔的手一顿,看向唐九宁:“你一个人为何这么多门派?”   “不是我一个人。”唐九宁往边上退了两步,露出身后的众人,“是我们一起抓的。”   “一起抓的?”中年男人眼珠子转着扫过眼前的六人,他用笔杆捋了捋短胡,说道,“大赛规定,每个门派必须得抓到一只毛匪才能进入复赛,你们三个门派合力抓到一只,都是不合格。”   “不是啊,您仔细看。”唐九宁拉过重重的两只捕匪袋,“不是一只,是整整两袋子的毛匪。”   中年男人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那塞得满满的两只捕匪袋,他的眉尾高高一提,手中的笔便直直地落了下去。   唐九宁手疾眼快,连忙接住,递回去给他,笑着问道:“您看看,这数量够吗?”   作者有话要说:顾子翌:需要哥哥的疼爱吗?   顾子言:不需要不需要,怕了怕了…… 第30章 各怀心思   捕匪大赛的成绩在三日后放榜了,红底金字地挂在大殿门口。   放榜日的日头烈得和比赛那日一模一样,榜单前人人挨肩擦背,挤得满头大汗。   其实众人都知道自己门派能不能进复赛,挤在这里无非是八卦其他门派能不能进。   “怎么只有二十来个门派啊。”一人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似是难以置信,又凑前一个一个点着数。   有人回答:“别数了,就那么几个。”   那人疑惑:“不是有五十只毛匪吗?都没抓到?”   “都抓到了。”回答者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只是有人一口气抓到了二十几只而已。”   那人倒抽了一口气:“什、什么?竟有这么厉害的人?是谁?”   又有人插了进来:“我知道。是三个门派六人合力抓的,但是据我那在大殿内观看完全程比赛的师兄说,队伍中的主力是玄天阁的一个女弟子,这个抓捕方法也是她想的。”   “谁啊?”   “叫什么名字?”   “什么来头?”   一时间人们都凑过来问。   那人摸了摸下巴,思索道:“我记得……好像叫什么宁来着。”   “等等。”有人奇道,“这个榜单怎么没有公布得蓝毛匪者?”   “听说还在商议中。”   “这个还需要商议吗?”   “我觉得不需要商议。”吕长老扫了一圈厅内的众人,说道,“这蓝毛匪最后在那小姑娘手里,便是她取得的。”   “我反对。”洪长老立马唱起了反调,“那蓝毛匪只是恰好飞到了她手里,你若是让那小姑娘直接晋级决赛,不就等于向众小辈宣扬何为‘不劳而获’吗?”   吕长老的白胡抖了两下:“洪长老话倒是接得快,不知关于洪承昊带死士进赛场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哼,死士又如何?”洪承昊一扬嘴角,“死士也是我们百炼山的弟子,如何不能参加比赛?”   “你这是钻空子!”吕长老一拍桌子,突然暴躁。   “投票罢。”一直静坐的江珣突然开口。   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争执声消失,只剩下你来我往的眼神,相互试探着。   “各位觉得如何?”江珣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每过一人都不轻不重地停顿一下。   “就按江少阁主所说——投票罢,这样讨论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坐在首座的王元洲沉吟片刻,便大手一挥下了决断。   “好。”江珣微微一笑,拿着扇子抬起了手,“支持晋级决赛者为玄天阁赵宁的——”   陆陆续续有人举起了手。   在座的人,不管举手的还是没举手的,身子僵着,眼珠子却都停不下来,势必要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看过来,好像漏掉一个人就会错过什么重要的情报似的。   片刻后,江珣放下了手,起身拿着折扇拍了拍掌心:“如此一来,此事便解决了。还请孙掌教尽快公示直接晋级者。”   孙景丞朝着江珣颔首,江珣大步一迈便自行离开了。   百炼山野心勃勃地想取代仙盟五大世家,却像野狗一样逮着人就咬,不但没咬着,反而把人都得罪了个遍。   不自量力又极其愚蠢。   新起之秀终究动摇不了树大根深,除非某棵树自己倒了。   江珣回首,“金紫门”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地挂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门匾上。   江珣一路走回住所,路过唐九宁的房门外时,瞥见她正坐在桌案前,阳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打下一个个拉长的格子。   他本想迈步回自己房间,眼尾一扫又看到了唐九宁手里把玩着的东西——一个白玉药瓶,被她用指尖来回拨动着在桌案上滚过来,又滚过去。   江珣脚步一转,又往唐九宁房间去了。   那是谢南靖送给她的药,他看见了,就在比赛结束的那个晚上。   那晚众参赛修士踏着夜色,陆续飞回金紫门的主峰。   唐九宁落地时,看见了谢南靖,那人没去迎接太清山的师弟师妹,反而出现在这里。   “恭喜。”谢南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谢谢。”唐九宁笑道。   “背上的伤还好吗?”   “好多了,何姑娘的药很有用。”   “那这几日好好养伤。”   唐九宁点点头。   谢南靖突然皱起了眉头,盯着唐九宁看得认真。   唐九宁眨眨眼:“怎么了?”   谢南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有淤青。”   唐九宁摸上自己额头,手指一压才感受到一阵钝痛。这大概是抓毛匪的时候被撞出来的,她左按按右摸摸,还好,感觉没肿,应该不严重。   “没事,不痛。”   谢南靖拿出一个白玉小药瓶递给她,说道:“此药可通经活血,你回去记得用上。”   唐九宁看着那似曾相识的瓶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公子,这个药你早就给过我一遍了。”   谢南靖皱眉疑惑。   “你忘了吗?在上隆城,顾二哥的院子里,你看我受伤给我的。”唐九宁只觉好笑,这人不仅拿出的药一模一样,连讲得话也分毫不差。   谢南靖这才想起来,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握着药的手却没有收回的意思唐九宁从他手里拿过药,笑得眉眼弯弯:“我会好好用的。”   那白玉药瓶如今在江珣眼前来回滚动,他盯着那药瓶,满脑子却是那晚谢南靖撩开唐九宁额发的场景。   “啧,别滚了。”江珣拿扇子拨开唐九宁一直不安分的、玩着药瓶的手,“晃得我烦。”   “啪。”药瓶离手,快速往桌案的边缘滚去,咕噜咕噜地,眼看就要砸地上。   唐九宁慌忙往前一扑,伸手去接。   “砰。”   接到药瓶的同时,唐九宁双膝跪地,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这膝盖砸地声明明钝得很,听起来却觉得分外刺耳。江珣忍不住拿起扇柄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唐九宁拍拍膝盖,重新坐回椅子上。   江珣冷嗤一声:“又不是送你金条,至于送上两个膝盖吗?”   唐九宁知道这人阴阳怪气的毛病又犯了,她眼睛一翻:“你要是送我金条,我送你十个膝盖。”   江珣“刷”地打开扇子:“那你把膝盖准备好。”   “什么意思?”唐九宁心跳快了起来。   “王家这暴发户,决定赠与每场比赛的获胜者高级灵石。你拿到了蓝毛匪,直接晋级决赛,一车灵石少不了。”   他看了一眼唐九宁的表情,她因惊讶而微微僵硬的表皮之下,一种代表着狂喜的情绪正悄悄爬上嘴角。   他心下一笑,又补了一句:“这一车灵石换成黄金,算算也得有好几根了。”   “真真真真真、真的?”   江珣摇扇子的手一顿,怀疑唐九宁可能当场就会给他跪下。   但唐九宁意外地没被金子给糊了脑子,她眼睛一斜,问道:“我自己赚得金条,为什么要给你膝盖?”   江珣听罢一收折扇,凑近唐九宁,压低声音道:“你想想,要不是我带你来参加百门大会,你连拿金条的机会都没有。”   唐九宁:“……”   “如今你不仅拿到了钱,还出尽了风头。”江珣直起身子,微微往后仰,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的复杂在于,跟往常那种嫌弃的眼神相比,夹杂了点放纵无奈的意味。但看与被看的人都没有发觉出这点细微的变化。   唐九宁:“出尽什么风头?”   “当然是在捕匪大赛出尽风头,出了这个门就有人议论你,说玄天阁出了个天纵奇才。”江珣眼神一转,又戏虐道,“殊不知,这位奇才只是一个灵脉残疾,需要用封印吊着命的小可怜罢了。”   灵脉残疾的唐九宁不气反笑,这种骂人的话大概也只有江珣能想得到。   “你笑什么?”江珣上下一扫唐九宁,被她一闪而过的八颗亮晶晶的白牙给晃了眼。   “没什么。”唐九宁立刻收起笑容,佯装严肃。如今她闻到了金钱的芬芳,自然心花怒放险些压不住嘴角。   江珣食指轻扣两下桌面:“和你说正经的,以后表现收敛一点,万一你在仙盟里混出名堂了,我就是想送你走,你也走不了。”   唐九宁连忙点点头。   江珣总觉得她态度不端正,不禁挑眉问道:“还是你觉得留在这里过得比较舒服?”   唐九宁猛地摇头。   不了不了,我一个魔道的余孽,若是在仙门混得风生水起,那真是惊世骇俗。   江珣看唐九宁摇头的力度已经充分显示出她的真诚,便放过了她:“离决赛开始还有十日左右,你若没事干便多研究一下棋布星罗阵。需要去看阵法的时候叫我,我陪你去。”   这两日唐九宁得了空闲,本想研究一下阵法。却被顾子言拉出去看他舞剑。   顾子言在院子里“刷”地一下拔剑出鞘,手臂伸得又直又长,眉毛狠狠下压,故作一脸深沉。   他的姿势摆了片刻后,问唐九宁:“表妹,这一招好看?还是刚才那旋身的一招好看?”   “呃……好看?”唐九宁歪了歪脑袋。   顾子言说过两日他便要参加比赛了,要拉唐九宁帮忙看看招数。唐九宁同意了,心说向来不学无术的顾二终于认真了一回。可是如今她一头雾水,这不是比武大会吗?为什么需要招数好看?   顾子言收回剑,转过身:“从你们女孩子的角度来看,你觉得哪一招最能吸引你们的好感?”   原来如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顾二的心思怎么会认真放在比赛上呢?   唐九宁摸着下巴,低下头陷入了沉思。说实话,她分辨不出来,因为顾子言没有一招吸引到她。   但面对顾子言期盼的眼神,她又不好直接说“感觉没区别”,于是她把那两招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回想。奇怪,哪里有问题呢?苦思冥想之下,她闭着眼将顾子言的脸换成江珣的。   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招数不重要,我觉得脸是最重要的。”唐九宁开口。   顾子言:“……”   顾子言沉默片刻,像是提起勇气般,开口问道:“表妹,你这话的意思是……”   唐九宁斟酌道:“呃……就是顾二哥你还有进步的空间……”   顾子言被这句话打动,说要发愤图强努力去了。   唐九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脸,还能通过努力修炼改变吗?   事实证明,顾子言不仅努力,还超乎了唐九宁的想象。   比赛当日,他登上比武的轩辕台的时候,唐九宁在台下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发髻梳得油光锃亮,面涂一层白里透光的脂粉,身穿紫色金丝大花袍子的人,不是顾二还能是谁?   江珣站在唐九宁身边轻叹了口气。   他今日难得有兴致出来看场比赛,入眼的却是这番场景。   “你跟他说什么了?”江珣问唐九宁,他知道这两日顾子言一直找她帮忙看招数。   “我、我我……”唐九宁半日说不出话,她看了一眼不远处高高建起的小台子,上面坐了一排各门各派的长老,脸上皆是精彩纷呈,才确信这个轩辕台确实是比武,而不是拿来唱戏用的。   “今日明明是他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江珣看向顾子言,这位贵公子眼里少见的出现了一丝怜悯。   “什么日子?”唐九宁心下一紧张,到底有多重要?   江珣下颚微抬,点了一个方向。   唐九宁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只见人群中,站着一位握着剑的清冷美人,她的五官清秀端正,长得和谢南靖有点相似,正是其胞妹——谢南蓁。   谢南蓁此刻正抬首看着台上的那人,秀眉深深地蹙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也不麋鹿、爱吃西蓝花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闲5瓶;萛伴*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一剑穿喉   唐九宁觉得这事她有责任。所以她打算请顾子言下山去吃喝玩乐一番,借的是江珣的钱。   薄川这地靠西,不仅天气干燥,时常沙尘漫天,就连人也少得可怜。   尤其是在今日这般黄沙弥漫的天气里,街上的店铺与摊子开门的寥寥无几,一眼望去,树叶打着卷儿在尘土间滚过,萧条的气息从街的这头溢到了那一头。   但唐九宁兴致盎然,如今她钱包鼓鼓,走路也带风,在街头大手一挥,对顾子言说道:“顾二哥,想买什么,想吃什么,直接说,小妹我有钱!”   顾子言整个人怏怏的,随手指了一家酒楼便走了进去,屁股一坐下便喊小二上酒。   唐九宁跟着落座,瞅了瞅顾子言的脸色,眼下乌青,大概是一夜未眠。   整日笑呵呵的顾子言竟这般垂头丧气,看来谢南蓁仅仅是蹙眉的一个神情,对他来说便是致命的打击。   “顾二哥,你别气馁。”唐九宁开口劝道,“昨天的比赛你表现得很好,两招就把人家剑给打飞了。”   “剑术耍得好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脸。”顾子言闷头灌酒,叹了口气,“我定是被她讨厌了。”   “不会的,我也看见了你昨日的扮相,你看我对你有什么改观吗?”   顾子言狐疑地看了唐九宁一眼,继而又重重地垂下了头:“唉,你和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唐九宁眼睛一瞥,看见了一楼街上,何家兄妹正往这家酒楼走来,她连忙站起身从二楼窗户探出个脑袋并招手。   “何公子,何姑娘——”   那两人听到声音抬首,随即一笑,不一会儿果然寻着唐九宁这桌上了楼。   “顾二公子。”何凌松一拱手,“在下是苍海派何凌松,这位是舍妹卉敏。”   顾子言兴致索然,随意拱手道:“幸会幸会。”   何凌松扫了一眼桌面:“怎么只吃酒不点菜?”他又看向唐九宁,笑道,“这顿由我来请二位罢。”   唐九宁眼珠一动,尝试客套了一下:“哎,那怎么好意思。”   “就当是答谢那日捕匪大赛,赵姑娘助我苍海派取得复赛资格。”   有人请客,岂不美哉?唐九宁闻言一笑,也不客气了,拉开一张椅子道:“还有位置,那便一起吃?”   “也好。”   何凌松点点头将椅子拉开了些,示意何卉敏先入座。何卉敏稍稍提着裙摆,迈着小步,轻巧地坐下,像一只落于鲜花上的蝴蝶。   唐九宁看着何卉敏这番大家闺秀的优雅姿态,心下一动,转过头对顾子言说道:“顾二哥,你若不信我,不如问问卉敏妹妹,对你昨日的表现有何看法。”   顾子言抬头看向何卉敏,何卉敏则不明所以地看唐九宁。   “卉敏昨日可有看顾二哥那一场比试?”唐九宁朝何卉敏挤眉弄眼,“感觉如何?”   直到唐九宁眨得眼睛都抽搐了,何卉敏终于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向顾子言说道:“卉敏觉得,顾二哥哥不仅在武学上造诣极高,那扮相也是别具一格。”   顾子言听罢浑身一僵,拿着酒杯的手就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唐九宁连忙冲何卉敏瞪眼摇头,打住!卉敏妹妹,是夸!要夸他!   何卉敏微微一笑,又说道:“我看了只觉得顾二哥哥和旁人不一样,真是个有趣的人,想必性情也豁达得很罢?”   顾子言的眼皮终于掀起来了,里面隐隐有光被点燃。   何卉敏朝唐九宁眨了一下眼,明媚灵动,像蝴蝶动了一下翅膀。   唐九宁在心中给何卉敏竖了个大拇指,这招先抑后扬着实高超,既不会让人觉得刻意,其赞美之意又点到为止,听了仿佛真是那么一回事。   乐天派的顾子言果然十分受用,他脸上的灰头丧气一消散,立马便是神采奕奕。   “小二,把好酒好菜都拿上来!今日我要与这位何兄弟畅饮一番。”   顾子言口中说的畅饮一番实际上是不醉不归。   他四处游历,逸闻趣事听得多了,便在饭桌上大显嘴上功夫,那一个个有趣的故事说得何卉敏咯咯直笑。   这边逗人笑的同时,另一边还不忘和何凌松你一杯我一杯地拼酒。   “你知道吗?结果那根本不是什么祥瑞神兽——”他举着杯子,脸上泛着酒后的潮/红,伸出一根手指在何卉敏面前晃过,转而指向了已经喝醉而趴在酒桌上的何凌松,“而是一只千年老鳖哈哈哈哈——”   何凌松醉成一滩烂泥,毫无反应。   “咦,卉敏妹妹,你、你怎么趴下了?”顾子言大着舌头念了两句,也“砰”的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唐九宁看着醉倒的两个高大男人,心里犯愁,倒了一个还能勉强运回山上,这两个都倒下了该怎么回去?   何卉敏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她作势要起身:“我去买点醒酒药罢。”   “哎。”唐九宁拉住她,“还是我去吧。”   外头夜色已深,眼下因为百门大会,各门各派聚集于薄川,鱼龙混杂。唐九宁不放心让何卉敏单独出门。   她拿着雪引下了楼,问了小二药房地址便出了门。   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直直拐入了一条小巷,四周静得只有她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她没有想到,在这种偏僻的小巷子里还能碰到人。   她的脚步随即一顿,看向那个面朝地面趴着的男人。   男人身上血迹斑斑,但显然还没死,他喘着气,挣扎了两下却起不了身。   唐九宁迟疑着走了过去,天太黑,她尝试看清男人的长相,步子刚停在男人跟前,一只手便猛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救、救命……”男人抬头,却在看见唐九宁的脸时,神情一顿。   那地上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七星峰捕匪大赛上和唐九宁结下梁子的洪承昊。   洪承昊异常狼狈,不仅面上淌着血,前排牙齿也掉落了几颗,张嘴之下血又沿着嘴角流了下来,好像一个兜不住口水的幼儿。   他见到来人是唐九宁的时候,明显一怔,握着唐九宁脚腕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这是……”唐九宁微微俯下身子,盯着他面部的伤细看。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哒、哒。   洪承昊整个人猛地一抖,他用两只手紧紧抓着唐九宁的脚,喊道:“救我,求你救救我!”   唐九宁略一皱眉。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人影显现在巷子的另一头。   唐九宁抬头一看,那人身材高挑,一袭黑衣。右手拎着一把剑,只抓住剑穗,来回晃荡着。他走姿散漫,像半夜出来买酒的过路人,可那剑上沾着的、随着他手的晃动而胡乱滴落的血,证明他不仅仅是路过。   那人长得五官周正,眉眼细长似含情,与顾子言有几分相似。   唐九宁心中有了一个猜想,来人应该就是顾子言的大哥——顾子翌。   “我认得你。”顾子翌勾着唇,笑得颇为亲昵,“你是江珣的表妹。”   唐九宁点点头:“见过顾大公子。”   “你知道我?”   “久仰大名。”   “哈哈。”顾子翌仰头一笑,晃着剑走了过来。   唐九宁垂眸看了一眼抖如筛糠的洪承昊,不动声色地问道:“顾大公子,你这是?”   “哦,我看他不顺眼。”顾子翌在唐九宁两步外停下了脚步,偏过头看向地上的洪承昊。   唐九宁闻言一笑:“这么巧,我也看他不顺眼。”说罢她抬脚挣开洪承昊的手,腿上发力当胸一脚将洪承昊踢了出去。   洪承昊哀嚎一声,翻滚着身子飞出去几步远,他仰面躺着,手捂上血流满面的脸,绝望地呜咽起来。   唐九宁不着痕迹地侧了下身子,隔开洪承昊和顾子翌,继而抬眼看向顾子翌,笑道:“既然这么巧,我请顾大哥喝杯酒如何?顾二哥在吉祥楼喝醉了,我正愁怎么送他回去呢,有顾大哥在,正好省了我买醒酒药的钱。”   唐九宁说完,顾子翌没急着答话,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她等顾子翌的回答等得心里发慌,一瞬一息都像碾着心脏而过,紧张得很。   顾子翌的丹凤眼笑成微弯的弧线。   “让开。”   他的答案让唐九宁心下一叹,她刻意踢开洪承昊,和顾子翌唠嗑,却被他一眼看穿企图,又或者说,无论遇不遇上唐九宁,洪承昊今日本就在劫难逃。   唐九宁还想尝试着劝一劝,洪承昊却奋力翻起身爬了过来,扑在唐九宁跟前,抓着她的衣摆,哭喊道:“求姑娘救救我啊!”   洪承昊也是个聪明人,顾子翌的那句“让开”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他现在将身份、地位与面子都抛之脑后,止不住地朝唐九宁磕头。   但,洪承昊若想磕头也该朝着顾子翌,如今这般求救于唐九宁,只能说明一种情况。   洪承昊在顾子翌眼里已是死路一条,他打不过顾子翌,向其求饶也无果,只能抓着唐九宁这点微乎其微的希望。   唐九宁瞥了一眼把头磕得“砰砰”响的洪承昊,将目光转回:“顾大哥,我看他也受到教训了——”   “唰——”   “铛!”   剑破风而来,又被突然挡下。   唐九宁握剑挡下了顾子翌的一击。   雪引并未出鞘,抵着那把寒气森然的剑尖,止住了它要割断洪承昊脖子的势头。   冰冷的剑刃之下,洪承昊吓得涕泗横流,一屁股翻坐在地。   顾子翌眉毛微挑。   “你护他做甚?”   “那你杀他又是为何?”唐九宁反问。   顾子翌盯着唐九宁看了一会儿,这小姑娘皱着眉头,目光有些冷意。   “罢了。”顾子翌收回剑,转身离去,“姑娘不是说要请我喝酒?”   唐九宁看了眼他手里仍在晃荡的剑,似乎并没有归鞘的打算,她心下生疑,握紧了雪引,扫了眼洪承昊便跟了上去。   “当然,不知顾大哥喜欢喝什么酒?”   后面传来洪承昊踉踉跄跄逃走的脚步声。   “我喜欢——”   顾子翌话说一半,手腕突然一动,手中的剑便向洪承昊逃走的方向飞去。   唐九宁早有准备,手一伸,雪引出鞘,企图阻下那气势汹汹的长剑。   “砰——”   两剑还未触及,唐九宁便感觉颈上一痛,一只手快如闪电,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往墙上一抡。   唐九宁整个人就被狠狠地砸在墙上,雪引脱手,她顾不得窒息般的疼痛,往洪承昊的方向看去。   只见顾子翌的剑穿过洪承昊的脖子,将他牢牢钉在巷子边的一棵树上。   一剑穿喉,当场死透。   唐九宁转回目光,顾子翌的五指修长有力,牢牢扣着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   她呼吸不得,脑子逐渐发昏,愈发模糊的视线下,是顾子翌近在咫尺的脸。   她忽然想起之前和顾子言谈天,他聊得嘴瓢时说过一句话。   “我大哥啊,就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春、会飞的老虎、蚊子吸血别留包10瓶;挑食的肥虫5瓶;渊樱浣4瓶;ymcmdbhlk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请你喝酒   那柄插着洪承昊的剑,顾子翌掷得很随意,却能将人的脊椎骨都贯穿。如今他只是轻描淡写般捏着唐九宁的脖子,却传来了要断掉一般的痛楚。   呼吸不上来,气管被拧成麻绳,脑袋里的血液一点点流失。   好痛苦……   唐九宁伸出双手,艰难且缓慢地上移,却没有抓上顾子翌掐着自己的手腕,而是放置于耳侧,仿佛投降一般的姿势。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将三成封印打开也打不过顾子翌,不能因为一个洪承昊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掐死在这里,那也死得太冤枉了。   顾子翌看到她这求饶的姿势,嘴角露出玩味的笑,盯着唐九宁将她因痛苦挣扎而涨红的脸一寸寸地尽数纳入眼底,仿佛野兽捕捉到心仪的猎物,他满意地松开了手。   空气“唰”地涌入口腔,唐九宁整个人滑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渴得嗓子冒烟的沙漠旅人,眼下每一丝空气都是甘甜可口的清泉。   顾子翌径自走向洪承昊的尸体边上,拔下了剑。洪承昊的身体“砰”地摔落在地,滚了一圈,正面朝上,眼睛睁得极大,像是恐惧之下的死不瞑目。   顾子翌拿洪承昊的衣角擦了擦剑,将其收回腰间的剑鞘中,又从腰带里拿出一瓶药,打开了塞子。   透明的药水流下,悉数撒在了洪承昊的尸体上。   他把药瓶“咣当”一扔,洪承昊的尸体应声开始冒烟,“滋滋滋”地就瘪了下去,连带着衣服一起,化成了一滩不知是红还是黑的血水。   唐九宁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摊还在逐渐蒸发的残骸。   “还请我喝酒吗?”顾子翌看向唐九宁。   唐九宁摸着自己的脖子,暗自磨了磨牙。   “——当、然、请。”   显然这不是喝酒的时候。   唐九宁连说话都嫌嗓子疼,根本喝不下一口酒;顾子言和何凌松两人又醉成烂泥;而何卉敏,看了眼这位不速之客,又一瞥唐九宁脖子上的淤青,自觉地静坐不语。   没有人说话,只有顾子翌自顾自小斟了两杯。   气氛异常地诡异。   “不喝了。”顾子翌放下酒杯,眼睛扫过唐九宁和何卉敏,不咸不淡道,“没意思。”   唐九宁听罢倏地站了起来:“既然顾大哥喝够了,那我们就赶紧出发回去吧。”说罢就去扶趴在桌子上的顾子言。   “慢着。”顾子翌摩挲着杯沿。   唐九宁又一屁股坐下了。   “谁说我喝够了?”顾子翌细长的眼睛里,眸子向右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唐九宁。   唐九宁僵着个身子点点头:“顾大哥说没喝够,那就是没喝够。”   她面上看着冷静,实际上背后已经渗出点点冷汗。   顾子翌此人,虽然一直在笑,但唐九宁毫不犹豫地怀疑他会突然暴起割了自己和何卉敏的脖子,然后对着两具尸体继续喝酒,喝完酒又撒上一瓶子的药水,把尸体化得一干二净。   这一点都不奇怪,毕竟顾子翌杀洪承昊并融化他尸体的时候,不仅没眨一下眼,还是笑着的,就跟现在喝酒的神态一样的惬意享受。   唐九宁都不知道这段熬人的时间是怎么被她一点点磨过去的,直到深夜,她安全回到自己的住所,这颗紧张到飘忽的心才沉淀了下来。   但她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径直走到了江珣房间门口。   里头亮着灯,看来还没睡。她抬起手想敲门又突然顿住,想了片刻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摸索了半天,找到了一些白纱布,又对着镜子照了一下脖子。   五个手指印,青得发黑,看着都渗人。   要绑得严严实实的。   再次跑回去敲开江珣的房门,那人果真没睡,披着件外袍坐在案前看书。   唐九宁关好门,急冲冲地走过去。   “洪承昊死了。”   “你脖子怎么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出声。   唐九宁一怔,不假思索道:“不小心割到了。”   江珣放下了手中的书,手一拂案上的灯,里面的月牙石发出更加明亮的光,逐渐照亮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包括唐九宁脖子上的白纱。   江珣借着灯光细细看了唐九宁的脖子片刻,哂道:“脖子还能不小心割去,你这条小命怎么也没跟着去?”   唐九宁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骗不过江珣,她摸了摸脖子,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我……碰到了顾子翌,他——”   “他干的?”江珣抬眸,眼中一闪而过锐利的刀光。   唐九宁点点头,又接着道:“他把洪——”   “把白布拆了。”江珣又突然插话道。   唐九宁三番五次被打断,忍不住皱眉道:“你就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江珣没答话,起身来到柜子前,拉开抽屉把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瓶罐,他颠了两下,朝唐九宁走了过来。   “你遇见了顾子翌,撞上他在杀洪承昊,你又多管闲事地想去阻止,结果差点被顾子翌拧断脖子。”   “我说的对不对?”   江珣的脚步停在唐九宁跟前,垂眸看她。   唐九宁撇撇嘴,轻声嘀咕道:“什么多管闲事,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江珣不语,他伸手抚上唐九宁的颈侧,白色的布条随即散开,层层叠叠落在她的肩颈上,像一朵盛开的白花,有几缕被江珣握在手掌心,他隔着那布条,能感受到她皮肤上传来的热度。   而那近乎黑色的,轮廓鲜明的五个指印,在白皙的脖子上显得脏兮兮的,异常丑陋。   江珣的手指缓缓收紧,白布条被他捏得扭曲。   唐九宁见他久久不语,便抬头看他,只见江珣眸色深深,抓着自己绑脖子的布条不放手。   做什么?唐九宁目光又转向他的另一只手。哦——是想给我上药?   看他这么犹豫的样子,想必是洁癖的毛病犯了。唐九宁认为自己非常善解人意,江大公子有这份心就够了,要让一个如此爱洁之人给别人抹药,实在是难为他了。   所以她在江珣伸手打开药罐,作势要给自己上药的时候一把拿过他手里的药罐:“我自己上药吧,回去照着镜子也能瞧见。”   药罐被拿,江珣的手空空荡荡地停在原地,他愣了一瞬立马收回了手,又将另一只手上的盖子塞到唐九宁手里,做贼心虚般地微微侧过脸,睨眼看她:“自作多情,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给你上药?”   唐九宁茫然:“那你打开药罐子做什么?”   江珣:“我闻闻这药有没有毒”   唐九宁:“……”   江珣看着唐九宁盖上盖子,把药罐子塞回兜里,又把布条给一圈圈缠上,他眯了下眼睛,忽然感觉心里有点闷。   刚才那一刻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药罐想给唐九宁上药,被阻下时他有一丝庆幸,但是紧接着而来的,又是一阵轻微的失落。   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他愈想愈乱,连瞅见唐九宁都觉得烦人得紧,于是他摆摆手让这个丫头快点出去。   唐九宁见他要赶人了,连忙上前一步:“我还没把话说完呢。”   “不就是洪承昊死了吗。”江珣转身,神情有些不耐烦。   “他的尸体都没了,被顾子翌化掉了。”唐九宁皱着眉头,不依不饶道,“发生了这种事,百门大会还能正常举办下去吗?百炼山不会找金紫门要人?”   唐九宁的言下之意,便是这百门大会,可能要乱了。   江珣盯着她看了一会,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唇角一勾:“你倒是想得远。”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但江珣的神情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回到案前坐下,拂手又将月牙灯的亮度调低,屋子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能照亮书案的微光。   他抬眼看唐九宁:“你有没有想过,顾子翌为什么会放过你?”   唐九宁在他对面盘腿坐下,认真思索起来:“他不杀我肯定是觉得没必要。”   “为何?”江珣反问,“明明你都目睹了他杀人的全过程。”   这唐九宁就想不明白了,放她回去等于是放虎归山。等百炼山发现洪承昊不见了,她再跑去吼一嗓子是顾子翌杀的,人证有了。而她脖子上的指印恰恰好能证明她所说之事,算得上是物证。   顾子翌没有放过自己的理由,在那个小巷子里杀人灭口才是合情合理的。   江珣看她绞尽脑汁地想,越想眉头皱得越深,他嘴角又一弯,说道:“因为杀了你,等于是增加了麻烦。”   “为什么?”唐九宁连忙问。   江珣挑眉:“你觉得我们玄天阁会放着你不管?”   唐九宁一怔。   “就算他毁了尸体,也总是会有蛛丝马迹的,何况两大门派掘地三尺也要把你们找出来呢?”江珣看了她一眼。   “掘地三尺”这词听得唐九宁心里泛起了点暖意,她想到入了玄天阁之后认识的那些人。   若是自己失踪了,徐师兄肯定会万分着急,江以莲可能是一边骂骂咧咧又一边寻人,还有顾二哥、何家兄妹……对了,钟星那丫头还在等自己回玄天阁呢。   唐九宁想着想着就神游出去了,江珣一句话又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就说明,杀不杀你其实无所谓。”   唐九宁急忙问道:“那他怎么断定我不会说出他的恶行?”   江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不是断定你不会去说,而是你说出去了也没用。”   唐九宁听得莫名其妙,怎么会没用,百炼山又不是傻子,这人证物证都有了,还会当我的话是放屁不成?   江珣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他懒得多做解释,而是让她回去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百炼山丢了洪承昊的消息吗?   唐九宁乖乖地回去等了。两日后,她发现,自己的人证物证都没有机会拿出手了——百炼山直接对外宣称洪承昊生了重病,参加不了接下来的比赛,连夜赶回自家仙山养病去了。   唐九宁只能一头雾水地再次来找江珣。   江珣拿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怎么还想不明白?”   唐九宁抱头看他。   “因为顾子翌早就知道百炼山不会追查这件事,恐怕洪家也知道是顾子翌杀了洪承昊。”江珣目光突然冷了下来,“很显然,他们是一伙的,极有可能是达成了某种交易,”   唐九宁皱眉问:“他们达成交易,关洪承昊什么事?为什么要杀他?”   江珣在手中敲敲折扇:“因为杀洪承昊不过顾子翌一时兴起,他这人向来疯得很,杀个看不顺眼的人也不奇怪。”   唐九宁终于听明白了,但同时她又震惊于自己所明白之事。   “你是说,百炼山为了和顾子翌达成合作,放弃了洪承昊?”   江珣:“顺序错了,洪承昊的死不是合作的条件,是达成合作在先,而洪承昊的死只是个意外。洪家为了不打破这桩交易,对洪承昊的死置之不理。”   见唐九宁瞠目,江珣又说道:“洪掌门七/八个儿子,死一个无所谓。”   唐九宁似乎第一次见识到,人命还可以这样拿来交易,她轻声道:“究竟是什么交易?”   江珣微微皱起眉头,目光飘向窗外:“这我也想知道。”   唐九宁看着江珣思索的样子,忽然想起一事,一件她以前并不在意,如今却抓心挠肺想要知道的事。   她看着江珣,问了出来:“你要我破棋布星罗阵,入王家的书房,究竟要做什么?”   江珣沉默地回看她,他本不欲作答,这些是是非非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但唐九宁眼中的坚持闪着某种诱人的光,于是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像是落败于这姑娘的眼神。   “我怀疑,王家和万魔窟的人有联系。” 第33章 四人约会   翌日清晨。   阳光照进唐九宁的房里,她一反常态没有赖床,大清早的,站在窗边拨弄着窗台上的那株吊兰,手指旋着一遍遍绕过叶子,她的眼神却放空不知看向窗外的何处。   “王家和万魔窟有联系。”   江珣的话回荡在脑子里,她突然就觉得心事重重。   自从十六年前仙魔两道大战,魔道战败被驱赶至西泽荒原之后,“万魔窟”这几个字已经鲜少出现在仙家的人口中。万魔窟的人也销声匿迹在最西端,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若是他们卷土重来……   “宁姐姐。”何卉敏姗姗而来,出声打断唐九宁的思绪。   唐九宁这才想起来,昨日与何卉敏约了去看比赛。   “卉敏你来得真早。”唐九宁出门迎接,笑道。   “今日的第一场比试可不能错过。”何卉敏嫣然一笑,“我还怕宁姐姐没起床呢。”   “是谁和谁?”唐九宁边走边问。   “是太清山的谢公子和金紫门的王公子。”   唐九宁想了片刻,又问:“为什么不能错过?”   何卉敏低头掩嘴一笑,并不答话。   唐九宁将她略带羞涩的笑意尽收眼底,心里忽地就恍然大悟了,连忙问道:“是谁?”   这个“是谁”问得是什么意思,何卉敏当然知道,她脸上泛起红晕,快步向前走去:“哎呀,宁姐姐你别问了。”   唐九宁虽没有经历,但话本看得多,懂那些少女怀春的小心思,她也不打算多问,是谁——到时候台下一看便知。   只是这百门大会比赛的轩辕台好似变成了谈情说爱之地?一个两个都喜欢跑这里来看意中人,前有一个顾子言,后有一个何卉敏。   唐九宁和何卉敏来到轩辕台下时,比赛还没开始,人也是稀稀散散,看来这场比赛并没有吸引到除了何卉敏以外的更多人的注意。   唐九宁将目光移至台上。   谢南靖一如既往的一袭藏青色武袍,素得很,他脊背挺得笔直,像一颗青松。而对面的王之弘长得儒雅干净,像个白面书生,虽然也是风度翩翩,但在这比武的轩辕台上,气势上明显输了一层。   而看完比赛的唐九宁终于知道,为什么前来观看这场比赛的人会这么少。   ——大抵是因为毫无悬念。   谢南靖几乎是半招之内就击败了王之弘,他的剑只出鞘了一瞬,凌厉的剑气直接将王之弘掀翻。   王之弘虽然没受半点伤,大可以起身提剑再上,但聪明如他,知道再打也是自取其辱,不如体面一点地下台。于是他朝谢南靖拱手,甘愿认输,便匆匆下了台。   何卉敏的目光随着下台的王之弘走,王之弘走一步,她的目光便挪一寸,直到那人停在她的几步之外。   王之弘明显情绪低落,眼中含着不甘与羞愧。   何卉敏欲言又止,平时能言善辩的她在这一刻连要不要上前都犹豫了,就在她踌躇之际,王之弘扫了她一眼,连句话也不留便逃跑似的走了。   何卉敏呆在原地,原本带着期盼而来,如今却失落而归。   唐九宁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愣着干什么?还不追过去?”   “可是他心情不好。”何卉敏低头,眼中颇为无奈,“我怕我去了反而打扰到他。”   “怎么就傻了呢?”唐九宁轻轻点了下她的脑袋,“这时候你更应该跟过去,实在不行你偷偷跟在后面也可以啊。”   何卉敏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感激地看了一眼唐九宁,连忙迈着步子向王之弘走的方向追去了。   唐九宁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仿佛建立了丰功伟业似的,心中忽地就腾升起一种满足感。   啧啧,这成就他人姻缘之事,还真是伟大。   “你在看什么?”   一道声音插入唐九宁沾沾自喜的脑海里,她转过头,是谢南靖。   “啊,恭喜获胜。”唐九宁笑道。   谢南靖一笑,视线落在她绑着布条的脖子上,立刻便皱起了眉:“脖子怎么了?”   “这个啊……是……”唐九宁想起了被江珣一句拆穿的事,连忙道,“是被虫子咬了。”   “虫子?”谢南靖微讶,又问,“严重吗?”   “没事的,已经擦过药了。”唐九宁挠了挠脖子。   “别抓。”谢南靖抓住她的手。   一手带着清晨湿雾般的凉意,一手带着动武后的暖意。   唐九宁抬眼看他,眼中茫然不自知。   谢南靖握了片刻,又轻轻放开,问道:“不知道赵姑娘今晚是否有空?邻镇有个庙会,我想邀请姑娘一同……”   “好啊。”唐九宁没等谢南靖说完,便一口答应。这吃喝玩乐看热闹之事,可不能少了她。   “等等。”唐九宁做红娘有些上瘾,她忽然想到一人,“不知道谢姑娘是否去?”   这谢姑娘应当是指自家妹妹谢南蓁。谢南靖疑惑地眨了下眼,“她不去,不过她明日也无比赛,你若是想见她,我便叫上她。”   “那甚好,还请谢公子务必叫上她。”唐九宁笑得像朵花。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顾子言使劲扒拉着门槛,唐九宁奋力拉住他的袖子将他往外边扯。   “我不去!要去你自个去!”顾子言大声抗议。   唐九宁硬是不松手:“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你还不用?”   顾子言又喊道:“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唐九宁简直想把顾二踹出门:“这需要什么心理准备?又不是让你去表白心迹,不过是逛个街聊个天。”   两人正拉扯着,谢南靖带着谢南蓁走了过来。   “赵姑娘。”谢南靖唤了一声。“我们在正门处等了一会,不见你们,便寻过来看看。”   唐九宁放开顾子言的袖子,转头笑道:“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她看向顾子言,“顾二哥……”   顾子言不再弯着腰扯着门框,而是负手而立,站得笔直,连因拉扯而褶皱了的衣衫,也不知何时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良辰美景,与友二三,是顾某之幸。”顾子言文绉绉地开口,面上怡然自若。   唐九宁狐疑地看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手。   ——抖得厉害。   此番下山,唐九宁是自己御剑飞行。   因为自从捕匪大赛后,她发现在仙门里,不会御剑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于是便请教徐长生,练了几日,现在已能飞行自如,除了速度有些慢之外,和那些练了一年半载的修士别无两样。   当日徐长生看到她的成果,差点没感动哭,一个劲地说小师妹是天赋异禀,是玄天阁未来的希望。   天赋异禀是没错,唐九宁默默看了眼脚下的剑,她的力量继承于父亲,是最原始、最纯正的天下之怨气的集成,她自小便不用学习功法,手指一挥,屋子里想要的东西便到了手中。   不过仙门中人,若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还会惊叹着夸她一声天赋异禀吗?   她胡乱想着,眨眼便到了山脚下。   众人商议说夜色宜人,不如徒步走去。   入了小镇,只见烛光闪烁,各式的红灯被高高挂起,照得整条街灯火通明,街上人来人往,店家们开门摆摊,小贩的吆喝声充斥着街巷。   顾子言扫了一眼街巷,说道:“即便是这般热闹的庙会,比起京城,还是清冷了一些。”   说罢他快速偷瞄了一眼谢南蓁。   谢南蓁拿起摊边的一个香包,放在鼻下轻轻一闻,突然搭话道:“我倒是觉得这里挺好,清静。”   顾子言没想到谢南蓁会回他的话,登时紧张成一根杆子,直直立着,脑子里却搅成一团线球。   我该回些什么比较好?他求救般地看向唐九宁。   唐九宁看了一眼正在看香包的谢南蓁,心道这便是机会啊顾二哥。   于是她对顾子言挤眉弄眼后又微微一笑:“顾二哥,你陪南蓁姐姐逛逛,我和谢公子去那边戏台子听戏。”   说罢便拉着谢南靖的手臂快速跑开了。   顾子言看着谢南蓁认真挑选香包的侧脸,被灯笼照得红扑扑的,像是往那张平日里清冷寡淡的素颜上抹了点胭脂,透露出点女儿家的媚态,好看得很。   他喉结紧张地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有点颤:“你、你平日里喜爱佩戴什么香?”   唐九宁看了眼远处距离拉近的两人,心下暗自欣喜,弯着嘴角转回了目光,她感叹自己最近总是在抢月老的活做,想想还有些得意。她想得认真,没注意到自己抓着谢南靖的小臂。   “你方才……”谢南靖开口,“唤南蓁为姐姐,却还唤我为谢公子。”   唐九宁眨了下眼,反应过来立刻放开了谢南靖的手,笑道:“那……我喊你谢大哥?”   谢南靖的笑意浮上嘴角,看着她问道:“那我唤你什么好?”   唐九宁转着眼珠思考片刻:“我师……我家里人都唤我阿宁,谢大哥不如也唤我阿宁?”   “好。”谢南靖的笑意漫上了眼底,“阿宁。”   人流涌动,谢南靖虚虚搂过唐九宁,护着她穿过人海,来到戏台子下边。   台上的戏子咿呀咿呀地唱着曲儿,唐九宁听不懂在唱些什么。   突然,两名武生打扮的人一左一右而出,奏乐突然急了起来,像是演到了激烈的部分。   唐九宁原本听得昏昏欲睡,一看见有打戏,便有了点兴趣,随口一问:“这是什么戏?”   谢南靖从不听戏,他在这里陪着唐九宁站了半日,也是一句都没听懂,听唐九宁问他,一时间怔在原地。   倒是边上的老妪听见了,好心回道:“这是一出新编的戏,姑娘太年轻可能不知道,讲得是这百年来,仙家和魔门的故事。” 第34章 赛前准备   唐九宁又拉着谢南靖匆匆走了,一听说是这出戏,她便一点都不想听了。   魔门和仙门的事情她清楚得很,唐逸元早在她小时候就在她耳边念叨。   魔门的历史没有仙门悠久,却也有百年的时光。魔门的创造者是原始魔尊九阎,也就是唐九宁的亲生父亲。世间大多数魔门功法都是他撰写的,他还一手成立万魔窟,紧接着源源不断的人便投靠了魔门。   修炼魔门功法者,以怨气为生,其力量向来残暴,不易受控制,但对于那些灵脉不佳甚至没有灵脉,而求仙问道不能的人,修炼魔门功法无疑是得到力量的一条极佳的道路。   不过是另辟蹊径罢了,但仙家却不认可,说是邪门歪道。而万魔窟的人素来行事张狂,处处和仙家作对,是仙门拔不掉的眼中钉。   两家互相看不顺眼近百年。   直到十六年前,魔尊九阎为提取生魂修炼功法,摆阵屠杀张岭镇万余人。当日尸山血海,漫过人的小腿肚,见者皆说,那无疑是人间地狱。   仙盟震怒之下,领着各大门派前往接天崖,势必要灭了这邪道。   那一战,打了三日三夜。   如今的仙盟盟主——谢阳,在当日那场大战中,成功斩杀了九阎。这位活了几百年,由天地怨气所生的原始魔尊,连魂魄都没有,一剑之下,又化为怨气消散于世间。   万魔窟再无魔尊九阎,失了核心力量,便只剩下一群修炼魔门功法的乌合之众。他们落荒而逃至西泽的荒原上,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在仙家面前出现过。   “怎么了?”谢南靖见唐九宁走得急,问道。   唐九宁逃离似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没什么,我对魔门的那些旧事没什么兴趣。”   谢南靖点点头:“的确,若是花心思去想这些过往之事,不如把功夫花在修炼上,防范于未然。”   唐九宁心里“噔”的一声,脱口问出:“你也觉得他们会卷土重来?”   “也?还有谁也这样认为?”   “是我……”唐九宁心虚地挠挠头,“我就是太平日子过久了,难免容易想多,我还听说万魔窟的人残暴至极……”   “别怕。”谢南靖垂眸,眼里藏着温柔,“若仙魔两道再次爆发战争,我定会护住你。”   唐九宁觉得这目光太过真挚,她承受不住,只能仓皇地低下了脑袋。因为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谢南靖想要保护的是玄天阁的赵宁,而不是生而为魔的唐九宁。   唐九宁逛了没几步便饿了,这几日她经常深更半夜偷偷钻研棋布星罗阵,体力消耗有点大,到了晚上反而觉得饥肠辘辘。   于是两人便寻了一家馄饨铺子。   馄饨皮薄肉鲜,撒上些鲜嫩的葱花,香气四溢。唐九宁吃得很满足。   “对了,再过两日决赛便要开始了。”谢南靖忽然问道,“你准备得如何了?”   “决赛?”唐九宁一脸茫然,她连复赛什么时候开始的都不知道,居然都要决赛了?果然这直接晋级的名额拿到手还真是轻轻松松躺着进决赛。   “我去确认了一下名单,结合你在初赛的表现——”谢南靖说着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些人名和招数。“若是在决赛中遇见了这几位,要多加小心。”   唐九宁拿过那张纸看了看,人不多,但没一个认识的。   “咦?”她指着一个名字,“这个好像是你们太清山的?”   谢南靖顺着她的手指一看:“不错,宋乐是我的师弟,这次百门大会金丹期以下赛区他最有可能夺冠。”   唐九宁奇道:“你拿我和这么厉害的人比?”   谢南靖看了她一眼,难得揶揄道:“怎么?这直接晋级决赛之人,还觉得没有机会夺冠?”   唐九宁心下一惊又一喜:“哎,你这话说得我都要得意忘形了。”   “没有刻意夸你。”谢南靖正色道,“依我看,你的确有这个能力一搏。”   唐九宁用两指夹着纸挥了挥,,弯起嘴角:“那你这算不算背叛师门啊?”   谢南靖无奈一笑。   “既然你都背叛师门了,不如再跟我说说他们各自的弱点?”唐九宁看了眼冒着热气的馄饨,狡黠地一笑,“这一碗我请,怎么样?”   少女脸上的笑是灿烂的,在夜色下明媚不减,谢南靖不假思索,立马应下了,并且把自家的家底也掏得干干净净。   “宋乐的卷龙剑,势头太猛,你最好不要正面迎击。”谢南靖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画了条弧,“转到他的侧面,用速度取胜。”   “可捕匪大赛那日,他御剑的速度也是最快的。”唐九宁挠着下巴,苦恼道,“比速度我也不一定能比得过他。”   “他招数出得越猛,便越难回转势头。”谢南靖抬眼看她,眼神认真,“你只能逼他用上十成力,然后迅速避开此招。不过这也有危险,十成力的卷龙剑,你若是避不开……”   唐九宁:“避不开会如何?”   “若是正面抗下这一招……”谢南靖突然压下眉,显得忧心忡忡,“恐怕下了台便得直接送去王家的医师那儿。”   唐九宁:“……”   接下来的几日,唐九宁练剑练得十分积极,都是被谢南靖那句直接送去见医师吓得。   如今所有赛事都进行到了后半段,该淘汰的都淘汰了,没淘汰的只会愈战愈勇。   譬如唐九宁,她已经连胜了三场,直逼最终的决赛,同时也打出了些名气。走在路上,偶尔有认识或者不认识的都来打招呼,不是来说声恭喜就是来套下近乎。   她好像变成了这届百门大会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一日,这颗新星也异常积极地练剑。   江珣不徐不疾地走进院子,看见唐九宁正挥汗如雨,便倚在院门口好整以暇地看她琢磨招式。   “今日的比赛,不出意外的话宋乐会赢了蒋超。”江珣看着她,突然开口,“届时,决赛的最后一场,就是你对战宋乐。”   唐九宁收剑回鞘,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走到石桌旁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一口灌下,这才喘了一口气,接过江珣的话:“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江珣摇着扇子走了过来,戏谑道:“可我却不知道,你居然对比赛这么上心,都争着第一去了。”   唐九宁的额发被汗浸湿,她目光转向江珣:“不是说有灵石奖励?”   江珣听罢微讶:“我答应给你的金条还不够?”   唐九宁心说你这钱还没交到我手上呢,况且百门大会一结束,她就是要拍拍屁股走人的,不得乘机多挣点钱?   我都来鬼门,不对,仙门走一回了,得把下半辈子的钱挣足了才算不枉此行。   她将目光转回茶杯,委婉道:“这棋布星罗阵不是还没破吗。”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江珣来到石桌边上坐下,轻叩了两下桌子,抬眼问道,“打算什么时候破阵?百门大会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唐九宁闻言俯身撑着桌子,盯着江珣笑眯眯道:“随时都可以,江大公子。”   江珣挑眉,眸中闪过意外之色,问道:“都准备好了?”   唐九宁嘴角的笑容似乎是胜券在握的意思:“可以一试。”   江珣的目光扫过唐九宁汗津津的脸,汗滴沿着她的脸颊滑下,反而显示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朝气。江珣不反感她这种充满自信的眼神,无论是对破阵一事,还是对接下来的比赛。他突然就觉得,仿佛事情交给她便能安心,他向来不习惯信任他人,眼下居然还对结果产生了一丝期待。   “好。”江珣拿扇子轻点了下唐九宁的额间,“那便在三日后,等百门大会所有赛事完毕,王家大摆宴席招待各大门派的那晚。”   “——我们行动。” 第35章 决赛之日   百门大会决赛之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摸索进屋子里,照亮一女子的背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正是唐九宁。   此刻她正站在床前整理玄天阁的制服,系上青白腰封,再摆正护腕的位置,目光一转,拿起桌上的雪引,迈着稳健的步伐便出了门。   最后一日的决赛,有两场:上午一场,唐九宁对战宋乐;下午一场,谢南靖对战顾子翌。   这两场决赛,精彩程度先不说,悬念倒是不深。众人一致地认为,无论金丹期上下,这第一名大抵都会是太清山的人——谢南靖和宋乐。虽说今年半路杀出个赵宁,但据那些实力不佳早早就被淘汰,但却热衷于观摩比赛的修士评价:赵宁比之宋乐,还是差了一点火候。   轩辕台下人头攒动,唐九宁站上台子,眼睛一望,看见了许多眼熟的人。玄天阁的弟子就不用说了,徐长生还老早来占了个好位置,江以莲则是挤了半天才挤到徐长生身边。唐九宁的目光搜寻了一圈,发现何家和谢家两对兄妹俩俩站着,顾子言则借着人群挨在了谢南蓁身边,还有那少年卫恒,认识的人都在。   但不想看见的人也来了,比如那顾子翌。他没老老实实站在台下,而是躺在不远处高楼的屋檐上,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时不时往这边瞟一眼,怎么看都像是顾大公子找了个好地方晒太阳。   而在评审席的台子上,江珣落座于太清山谢长老的右侧。他背靠太师椅,手里拿着一杯热茶。   重新将目光转回台上,宋乐已经上了台,十七八岁少年年纪,脸上虽稚气未脱,但也可见眉目舒朗。他朝唐九宁一拱手:“太清山宋乐。”   “玄天阁赵宁。”唐九宁回礼。   宋乐咧嘴一笑,尽是少年的爽朗:“没有想到最后一场和我争第一的,会是你。”   唐九宁也笑:“世间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   “两位都准备好了罢?”观战台上坐在首座的太清山谢长老站起身子,目光扫过台上两人。   “——那便开始罢。”   谢长老不轻不重地宣布了比赛开始,又坐了回去,仿佛这一场比赛并没有多值得放在心上,因为他对这位自家门派的年轻弟子甚是放心。   台上一时间没有人动作,台下的人却紧张得目不转睛。   唐九宁在等宋乐出招,她研究过宋乐的招数,宋乐的卷龙剑又快又狠,眼下自己只能见招拆招,已退为进。   突然,宋乐动了,唐九宁见他脚尖一闪,剑就已经到了自己眼前。   好快!   她快速提剑挡下,两剑刚触及,宋乐又变了招式,旋过剑横劈过来。唐九宁手腕一转,紧紧跟上再次挡下。   剑气在轩辕台上四溢,风声刮过人的耳畔,两人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一个瞬息之间就已经过了七/八招。   徐长生在台下皱起了眉头:“这样下去不妙啊……”   江以莲眯着眼努力看清台上两人的动作:“如何不妙?”   “小师妹完全被压制住了。”徐长生目光随着台上两人的身影而动,“她的体力在被消耗,不出百招,速度上就会跟不上宋乐。”   唐九宁已经接了宋乐将近百来招,但她始终没出一招。宋乐心下生疑,但是仍没有改变的自己原先的策略:他一直没使出绝招,而是以速度压制住她,就是想先消耗掉她的体力,然后用一击便结束这场比赛。   这样的决赛才算是赢得漂亮。   他发觉唐九宁出剑的速度变慢了,心道这就是机会。于是他握紧了剑,将灵力注入剑中,向唐九宁侧方劈了过去。   一招,就要了结她!   “唰——”剑扑了一个空,凌厉的剑气裹着风卷过台下众人的头顶,向远处袭去,将顾子翌躺着的屋檐击出了一个洞。   宋乐一怔,她竟然躲开了?   不对,她人呢!   宋乐心下一惊,猛地抬头。   唐九宁的手中握着雪引,携着红光,直直飞下。   “铛!”   宋乐抬剑堪堪挡下一击,可这自上而下的剑气过猛,他被逼迫至单膝半跪在地,膝盖在石砖上直接砸出了一个坑。   他咬着牙抬头看向唐九宁。   “还是被你挡下了。”那姑娘翻身落地,“反应真快。”   宋乐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开始她接下百来招,是为了找出自己出招的规律。练剑者出招的规律,可有可无,但在不间断的情况下快速击出百招,总会有那么一点规律可寻。比如他在直击之后,下一招习惯性会横劈。   小瞧她了,宋乐看向唐九宁,目光沉了下来。   唐九宁心知这一击不成,便没了下一次的机会。宋乐目光敏锐,定是发现了她的小计谋,下次出招难免会小心谨慎些,让人再也无法探寻其规律。   她心下烦躁之余又想起那日馄饨铺子里,谢南靖的话。红莲散开在手腕边上快速旋转着,她偏头瞥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雪引。   封印不宜开太久,看来只有速战速决了。   刹那间,红莲红光大作。   她脚下用力,一阵气浪自足下翻涌,雪引散出森森冷意向宋乐袭去。   宋乐也看出了唐九宁的心思,既然大家都想一招定胜负,那就没必要藏着捏着了。他手腕一动,灵力便四溢出来充斥着剑身,他一下子运了七成力,势必要在一招内赢了比赛。   唐九宁运气挡下,被震得喉间一甜,她暗暗把血咽下。谢南靖说得没错,卷龙剑果然名不虚传。   宋乐见自己的一击竟被唐九宁轻轻松松地挡掉,惊讶之余立马再次挥剑,将更多的灵力灌注于剑上。   卷龙剑的剑气像巨浪一样袭来,能将人直接拍倒在地,就连台下的人都被吹得头发飞舞,睁不开眼睛,他们急切地往台上看去。   唐九宁还是没躲,她握着剑,想要抗下这一招。   扑面而来的剑气狠戾,像一把把小刀割过皮肤。雪引在手中颤抖,她运气硬生生稳在原地,咬着牙奋力一挥,冷气划开热浪,空气炸裂,瞬间破了宋乐的攻势。   剑招虽化解,但唐九宁身子一晃,拄着剑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噗——”   一口血喷了出来,她的衣襟沾上了点点血迹。   宋乐提剑而立,震惊于她能破了这九成力的一招,但明显对方已受了内伤,他犹豫着握了一下剑:“还不认输吗?”   “认什么输?”唐九宁擦了擦嘴角,直起身子,“有本事你再来一剑,我照样能挡下来。”   宋乐一愣,这姑娘真不知天高地厚。   “……好,这可是你说的。”   宋乐话音刚落,他的剑上缠上青光,滋滋作响,像青色的雷电。天气突然就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在头顶,云中隐隐有电闪雷鸣。   暴风骤雨前的黑暗,压抑到让人心生恐惧。   徐长生伸长脖子,握着拳头,焦急道:“她疯了吗?”   江以莲看了徐长生一眼,又抬头看了一下变了色的天,问道:“怎么了?”   “我看过宋乐的比赛,刚才那一招,他用了九成力。现在天象异变,他明显是要出十成力了。”   徐长生面露担忧之色,“师妹为什么要激他出绝招?”   江以莲转回目光,只见台上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生死一战,她又问徐长生:“依你看,有胜算吗?”   徐长生摇摇头:“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唐九宁提着剑缓缓往后退去,直到她的腰抵在轩辕台边上的栏杆,才停下了脚步,她静静地看向蓄势待发的宋乐。   龙卷剑光一闪,继而狂风大作。   来了!   唐九宁抬眸,只见青色的剑光裹挟着飓风而至,瞬间便来到自己眼前,她却没有抬剑的动作。   台下的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小姑娘口出狂言逼宋乐出了全力,眼下又没有接招的打算,这不是送死吗?   剑气几乎扫到了自己的鼻尖,唐九宁身形忽然一闪,快得让人连残影都看不清,便来到了宋乐的左上方。   宋乐悚然一惊,他如今大招已出,剑势不得逆转,关键还是唐九宁的速度太快,没留给他一丁点时间调整剑势,他甚至来身子都来不及转回。   唐九宁抬剑,剑身上腾升起丝丝白气,是空气遇冷化成的水汽,似雾似雪。   宋乐眼中焦急,大力且匆忙地拉回剑势。   唐九宁的眸中映着剑光,冷冽又锋利。   旋身,一剑,砍下。   “砰——”   两剑相撞。   台上发生剧烈的爆炸,气浪猛地溢出轩辕台,弥漫到台下的人群中。   众人眯起双眼欲一探究竟,却看不清半点东西,入眼处皆是白茫茫的气流,泛着摄人的冷意,让人忍不住抱起胳膊搓了搓。   有人伸出手,点点雪花落入手心。   这六月的初夏,竟然还会下雪?   抬头一看,那片宋乐招来的乌云,没有电闪雷鸣,更没有狂风骤雨,而是落下零星碎雪,飘散在空中。   突然,又是“砰”的一声,雾气里飞出一人,直直落下了轩辕台。   ——是宋乐。   他喷出一口血,躺在地上半撑着身子,捂着胸口喘息不止,显然是受了重伤。   白色的气流渐渐散去,轩辕台的四根石柱已断裂一根,碎石簌簌而下,是方才宋乐被打飞时撞击所致。   一人的身影来至台子边缘,露出玄天阁的青白制服。唐九宁手持长剑,发丝飞舞,垂下眼皮俯视着台下的宋乐。   “你可认输?”   宋乐看向落在手边的剑,想去抓,奈何手抖得厉害,他再看一眼唐九宁站得笔直的身影,不甘地将头一垂:“赵姑娘好身手,在下甘拜下风。”   众人似乎没反应过来,这场比赛结束得太快,但又空前的精彩。一时间台上台下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直到谢长老又站起了身子,他隐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宋乐,缓缓开口:“比赛结束。”   “决赛获胜者为——”   “玄天阁赵宁。”   “哇啊啊啊啊啊啊   玄天阁弟子爆发出欢呼声,徐长生差点喜极而泣,要知道这次百门大赛他们的战绩并不乐观,少阁主又不参赛,到时候名次排下来肯定不会好看。他兴奋地看向江以莲。   江以莲睨看了他一眼:“激动什么?不就是赢了个比赛?”说罢她转过头去,嘴角的笑意压不下来,自言自语道,“赢了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唐九宁是被一群人簇拥着回到玄天阁住所的。   一路上她只顾着笑,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夸她,她弯着嘴角没说一句话。   她怕一张口便喷人一脸血,硬是提着一口气挨到了院门口,抬头一看,江珣先走一步,早已站在门口等她。   不知为何,她浑身上下的力气在那一刻就全部卸掉了,胸中翻涌的那口血再也压制不住,在嘴角溢出。   她膝盖一软,还没迈进门就要跪下去。身后跟着的徐长生见她身子向前倒去,连忙伸手去拉。   但她倒入了一个人的怀中,仿佛事先准备好似的,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她。   徐长生等人伸出的手臂又收了回去,怔怔地看着自家少阁主。   江珣打横抱起唐九宁,头也不回地向屋内走去:“去请金紫门的王之玉过来一趟。”   唐九宁还没有彻底晕过去,她只是疼得没有力气,胸口火辣辣得疼,每吸一口气好像要把心脏撕裂,流经四肢百骸的血仿佛带着倒刺,一下一下地刮着骨头。   她咬着牙没有发出呻/吟,手却紧紧抓住了江珣的衣襟。   江珣低头看了一眼她被汗浸湿的额角,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唐九宁一摸到柔软的被子,就把自己裹了进去,蒙头盖了起来,缩成了一团。   她很久没有这么痛过了,除了师父,也没人见过她这番狼狈的样子。   力量用得过多,封印反噬之下,便是这般钻心的痛,让她回忆起少时泡在药缸里的痛楚,每每想起总是让人心生恐惧了先。   如今脑子里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一瞬间全身没了知觉,一瞬间又剧痛袭来,仿佛要将灵魂给剥离。反反复复之下,她在被子里止不住地颤抖,却硬扛着没有出声。   一只手隔着被子轻抚过她的脑袋。   被子贴着脸颊,在汗水之下黏糊糊的,难受至极,但那只手却万分温柔,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裹入手心。   她听见被子外传来声音。   “哪里疼?”   “……”   她怔怔地盯着被子里黑漆漆的一角,突然什么都不想坚持了。不想忍痛,不想骗人,更不想自欺欺人。   她想将自己遭的罪全部说出来,就像是剖开伤口给人看,然后可怜兮兮地讨点安慰。   她想那么做。   “都疼……”   “哪里都疼。”   作者有话要说:我寂寞了,所以评论区发红包啦啦啦啦 ̄ ̄ ̄ ̄ ̄ 第36章 青松白雪   屋内的熏炉里点着沉香,袅袅升起,安静地缠绕交错。   王之玉将扎在唐九宁臂上的银针一一收回,她看了眼陷入沉睡的唐九宁,又将目光移至她的手上。   正软软地落在一只筋骨分明的男人的手掌中,被牢牢地裹住。   不是江珣还能是谁?   王之玉转回目光,继续拔针:“虽说哥哥疼爱妹妹是常事,但放在少阁主身上倒不太寻常。”   江珣听出了王之玉的调侃之意,他不动声色地将唐九宁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我暂时用银针止了痛,但她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王之玉一边卷起针袋,一边走到桌案,提起笔写下几味药,“这药能让她在运功的时候舒服点,但是治标不治本。”   “不容乐观是什么意思?”   江珣的衣服上有些褶皱,是被唐九宁抓出来的。他的脸上少了那种常见的、客套的笑意。一个精通算计的人在此刻失了伪装的耐心,显得有些冷漠。   王之玉瞥了江珣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活不长,至多三年。”   江珣的眸子微动:“是因为她那异于常人的灵脉?”   “不错。”王之玉点点头,“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暴戾的力量,经脉早就不堪重负,有枯竭的趋势。若不是你说她有封印护着,我真惊叹于她能活到这般年纪。”   “可有法子治?”江珣皱眉。   王之玉自幼学医,师从万药堂医圣丁如,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若她说没得治了,那即便是送到大罗神仙面前,也是回天无力。她没有立刻接江珣的话,垂着眼仿佛在思考一个难题,久到让人觉得,那个答案或许让人难以接受。   终于,她眼皮一抬,静静地看向江珣。   “有。”   王之玉的声音轻柔,这个字却像刻在大钟上,被敲响于天际。   “少阁主是否知道‘灵元珠’?”   江珣略一思索:“听过。传言灵元珠由原始魔尊九阎亲手所制,集结了天地万物之灵气,能让修道者一步登天。”他一顿,看向王之玉。“不过谁也没见过灵元珠,也不知这传言的真假。”   江珣的言下之意便是不信有灵元珠的存在。若是真有这般至高无上的灵物,整个修真界早就抢疯了,哪会在这里你一句听说,我一句传言,说个百年掉也不见珠子的半点影子。   王之玉知道江珣话里的意思,她淡淡一笑:“众所周知,九阎是天地怨气所化,那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做一颗盛满了灵力的珠子?于他又有何用?”   江珣莫名其妙地看了王之玉一眼:“那不恰好说明这个传言是假——”   他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世间的所有传言大抵都不会是空穴来风,虽然风向会时常偏了道路,但探究其根本,总是会存在理由。把那些荒诞的、不可信的表皮撕下,剩下的往往就是那个事件真正的起点。   “他为了什么?”江珣眯了下眼,话锋一转。   王之玉敛下眼皮,她的声音似风似雾,道出一段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   “为了他的女儿。”   那年腊月,王之玉年方十三,这是她拜丁如为师的第三年。   她在药斋煎完药,匆匆忙忙赶往师父的屋子交差。因跑得太急,她在长廊的转弯处撞上了一个人,脚腕一扭便要摔地上,那人伸手扶住了她。   她抬起自己冻得红扑扑的脸,想要道声谢,却被那人的容貌惊住。   一身黑色的华丽长袍他穿得随意,长发被草草地束着,留下几缕散落在脸侧。他的脸应是非常年轻的,但眼珠里又仿佛装着沧海桑田。细看之下,他的五官其实都是普通的,但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就好像要将人的魂给勾出来,让人心悸又沉醉其中。   那人嘴角挂着一丝极浅极淡的笑意,他问王之玉:“你师父呢?”   王之玉这才回过了神。   她迈着小步子带着男人去寻师父。又按照师父的吩咐将小案与软垫移到回廊上,再回屋子里去端茶具。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他们要赏雪喝茶,那人便能在万药堂多留一会。   “噔”的一声,杯子在小案上滚了一圈,险些摔落在地。   丁如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儿,他眼睛一瞪,呵斥道:“怎么这般毛手毛脚?”   王之玉手忙脚乱地摆好杯盏,偷偷瞄了眼坐在丁如对面的男人。   男人抬着头,正在看院子里的雪景,他的侧脸清雅,微扬的下颚线中又带着一丝冷冽,怎么看都好看极了。   青松摇碎雪,回廊煮清茶。而王之玉躲在屋子里,时不时透过门缝瞄一眼。   “尊主远道而来。”丁如端起杯子吹了吹茶水,眼皮一抬,“就是到老夫这里喝杯茶?”   “我是来谢过丁老先生的。”男人答道。   丁如胡子一抖,阴阳怪气道:“那可真是折煞老夫了。”   男人一笑,眉目忽地就柔和了下来:“婉儿有喜了。”   丁如一愣,眼底里先是捎上些惊喜,而后又覆上担忧之色:“先别高兴得太早,怀了也不一定能生得下来,生下了也不一定能活。”   “我知道。”男人的眸色渐冷,“此番前来,也是想请教丁老,可有法子?”   丁如盯着眼前的茶杯没吭声,他碾了碾自己的白胡,慢吞吞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孩子活不下去,无非是你煞气过重。”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骨肉相连,这股煞气难消,不如放任其在体内,借用灵力渡之,以护住心脉,保全性命。”   “我明白了。”男人听罢,留下一句话,便没了身影。   王之玉只见回廊里黑影一闪,那个位置便空空荡荡,只有几片雪花飘飘然落在坐垫上,她忍不住冲了出去。   天地间连成一片,入眼处皆是白茫茫,哪还有那一抹黑影?   “唉。”丁如看了眼远方,叹了口气,“走那么快干嘛。”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氤氲雾气中自言自语:“你力量如此强大,上哪去找可与之抗衡的灵力……”   “你这孩儿的命,怕是续不了咯。”   不久后,王之玉听闻了“灵元珠”的传言,别人皆是一笑置之,说世间不会有这般宝物。而她却确信,那珠子是真的存在的,那人也真的做到了。   只可惜,一切皆是徒劳。因为魔尊九阎的女儿,在出世后不久便死了。   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死在众仙家修士的眼皮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略略略4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宴席之夜   正午,金紫门,百炼山暂居的小院。   洪长老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抖了两下腿,时不时抬眼看向落座于对面、正在食盒里挑着干果的人——顾子翌。这位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在接待客人的食盒里用手指翻来搅去。   洪长老暗暗压下自己的暴脾气,勉强吩咐人给他倒了一杯茶。   先前掌门大人传信吩咐说要与那长乐山庄的顾子翌合作,对于洪承昊的失踪,也让洪长老对外宣称是重病。如今细细琢磨,洪承昊多半是凶多吉少,极有可能就是顾子翌下的毒手。   洪长老又抬头看了一眼顾子翌,对于掌门大人选择和此人合作这一决定,他不以为同,五大世家内明明又更好的选择,白家隐居于上极岛不问世事已有多年,暂且排除在外,谢家的人个个刚正不阿,向来只按盟规办事,故也暂不考虑。至于剩下的王家和江家,随便挑一家都为上策,可偏偏选了顾家。顾家虽家大业大,可这大儿子性情古怪行事诡谲,二儿子又只爱风月不求上进。   “洪长老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出来。”顾子翌两指拾起一颗杏仁,在桌子上敲了敲,“何必闷在肚子里生气。”   洪长老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也不打算遮遮掩掩,开门见山道:“我不知道掌门大人怎么想的,既然他说了要和顾大公子合作,那老夫必定惟命是从。”他目光转向顾子翌把玩杏仁的手指,“只是希望顾大公子是诚意合作,而不是把我们百炼山耍着玩。”   “哈哈哈哈——”顾子翌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喉咙里突然发出怪异的笑声,像技艺拙劣者拉了两下二胡。   “洪长老是老糊涂了?”顾子翌坐直了身子,细长的眼睛一斜,眸中闪过阴冷的光,“是谁跟你说我们是合作关系?不过是我顾家挑中了百炼山,你真以为能单枪匹马便将世家从天上拉下来?”   洪长老沉默了,他向来心高气傲,但结合如今百门大战的战绩一看,世家年轻一辈的水平便远远超过了自家门派,别说那几位身处高位的大人了。   “薄川地处西泽大境和中陵之间,连跨了十里的山脉。”顾子翌眸子一转,看向洪长老,“洪长老觉得这块风水宝地如何?”   洪长老听明白了,他眼睛不可抑制地放大,难以置信的同时又像是嗅见鲜美肉食的野兽。顾子翌的话里就藏着这块肉,直叫人垂涎欲滴。   要知道修道多是要借助外力,一是借助先天的灵脉,二是借助灵山和灵石。若是能分得薄川王家的一杯羹,对百炼山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   “顾大公子的意思是,要助我们百炼山一臂之力?”洪长老问。   顾子翌从洪长老的眼神里看出了疑惑与不信任,他轻笑一声,与这愚钝的老头解释道:“王家就算垮了,他的势力也不可能被我们顾家纳入麾下。五大世家相互制约,也不过和平了十来年,谢阳不会允许有一家独大的情况出现。”   顾子翌说到这里,洪长老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也弄懂了如今的局势。说白了,顾家想要搞垮王家,但是这王家的势力又只能给别的门派接手,所以顾子翌选择了百炼山。   百炼山是真能从中获益,还是沦为顾家的一颗棋子,洪长老不知道,也不敢去细想这仙门斗争中的波云诡谲,他只能问出如今自己最在意的问题:“眼下顾大公子打算怎么做?”   顾子翌将手中的杏仁碾碎,垂着眼皮道:“百门大会要结束了,总得闹出点事情才有意思——明日宴会,把暂放在王家的魔刀青回的封印给解开。”   洪长老眼睛一眯:“你是想在宴会上制造混乱?”   “不错,要将那魔刀的魔性激发出来,若是死上几个人更好。虽说魔刀的封印是太清山加的,但眼下负责看管的是王家的人。”顾子言嘴角挂上笑,“出了事,王家有责任,连带着取回魔刀的太清山也难辞其咎。届时谢南靖定不会收下此刀,太清山想借谢南靖的手拿下青回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被打碎了。”   洪长老神色一凛:“我知道了,此事交我办罢。”   唐九宁倏地睁开眼睛。   屋子里隐隐有安神香的味道,外头鸟儿啼鸣,阳光正好。   她费了好一会劲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又拧着眉头搜寻了半天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   应该是受到封印反噬了,自己是痛晕过去的。她伸出手放在眼前虚握了几把,能灵活地控制,全身上下也异常轻松,已恢复正常,好像那一场撕裂血肉般的疼痛不曾发生一样。   她的目光触及自己的手指,纤细的指节,白净的指甲,在日光下淡薄得好似透明,但曾被某种厚重又温暖的东西紧紧抓住过,至今还残留着那触感……   “你终于醒了。”   唐九宁闻言转头一看,江珣坐在她的屋子里,靠着椅背,手里端着一杯茶。   “要是再不醒,就得请你喝杯茶了。”江珣说着又把茶杯放回了桌子上。   唐九宁:“……”她觉得江珣真做得出来,倒自己一脸茶水然后看着自己呸呸吐茶叶的样子冷笑,说上等茶叶倒你脸上真是浪费了。   唐九宁立马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我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一天。”江珣起身走了过来。   那也就是说王家的宴会在明日举行,还好还好,没错过,万一真的睡过了不用等江珣泼自己一脸茶,我首先扇自己一个耳光。   唐九宁抬眼,发现江珣已经站在床边,正垂眼看着自己。   “你放心——”   “你身体——”   两人同时开口,唐九宁乖乖闭嘴,让这尊大佛先把话讲完,江珣很自觉地接着道:“我问你,你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唐九宁闻言皱眉看他,这话问得颇为古怪。虽说自己犯病发痛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但江珣这仿佛问绝症之人的口气也是有些夸张了。   唐九宁略一思索,回道:“我知道。”   江珣一怔,低头去看她的神情,语气疑惑中又带着一丝小心:“你……真的知道?”   唐九宁点点头,她看江珣这般神色,更加笃定是自己痛昏过去吓到他了,那时实在有些意识不清,也不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但眼下已恢复如初,便没了一星半点想要从他那讨点安慰的意思,更何况这人的同情心大概像金子一样珍贵,说不准反而会嘲笑自己一番。   她又回道:“其实我从小就知道,也不过是人各有命罢了。”   江珣看唐九宁回答得轻描淡写,好像那个缩在被子里颤抖的人不存在似的,他的眉头轻轻一皱:“你就不曾想过,逆天改命?”   唐九宁愣了一瞬,继而笑道:“没必要吧……”她需要改什么命运?回到魔门踏平仙盟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久久的沉默,唐九宁又抬眼去看江珣。   “罢了,随你。”   江珣轻哼了一声,长袖一拂便转身离去了。   唐九宁摊成“大”字又躺回床上,对着床梁长叹一声,相处数月,她还是摸不透的江珣的脾气,就像刚才,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招他惹他了……   算了,反正破了棋布星罗阵,便要分道扬镳了。一想到破阵,她便躺不住,立马起床研究阵法,看了一会图纸肚子便咕咕叫了,才发觉睡了一日早已饥肠辘辘,于是去灶房寻点吃食,路上还碰见了闲来无事到处乱晃荡的顾子言。   顾子言拍着唐九宁的肩膀狠狠夸了她一顿,一问之下才知,原来当日和宋乐的决赛,众人都以为赢得会是宋乐。   所谓一战成名,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虽说唐九宁做了万全准备,可到了晚上,还是有些不放心,以至于辗转反侧。她便又跑去江珣的屋前,说要商议明日的事宜,那人大门一开便放她进了屋。   其实也没什么好商议的,对于阵法之事江珣没有唐九宁精通,也提不出什么建议,只能嘱咐一些宴会要注意的事宜。唐九宁沉吟着点点头,离开江珣的屋子时还颇为不舍。   原因无他,只是想到明晚一过,便要跟这里的一切说告别,然后又过上一个人的日子。   或许不是担心明日破阵失败,而是因此才觉得长夜漫漫。   翌日,王家尽地主之谊,在金紫门东主峰大摆宴席。   唐九宁一入园子,便听见丝弦管乐争相倾泻流出,传入耳朵,好似天籁。再看席间已有不少人入座,推杯换盏之间谈笑风生。   桃林下饮酒听曲,本应是件快活事,但唐九宁带着任务而来,心境上便不能与席间他人相比。她和江珣邻着小案,互相对视了一眼,唐九宁收到了信号,开始往自己杯子里倒酒。   今晚几乎所有人都在东主峰桃园小聚,是行动的最佳时机。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和江珣得有个理由离开此处,最好的办法便是自己喝上几杯后装醉,然后让江珣借机带自己离去。   唐九宁看了眼杯子里荡着波纹的天醇酒,清冽又醉人的香气四溢,她脑子里闪过赶来宴会之前,江珣问自己酒量如何,她随口一答还行。但其实她很少喝酒,因为唐逸元是个熟练的老酒鬼,喝醉了就耍酒疯,然后让唐九宁收拾烂摊子,她对此深恶痛绝,自然对酒水一类让人沉迷的东西也无好感。   江珣让自己随意喝两杯便装醉,可万一我是一杯倒呢?唐九宁抬起酒杯才想到此事,她眼眸又一转,不如就抿一口,再往身上撒点酒,总之有点酒气就行。   唐九宁算盘打得正响,一只手忽然截住了她的手腕,抬头一看,谢南靖正微微皱着眉。   “你的伤还没好,不宜饮酒。”   唐九宁一愣,没想到这时会出来个拦路虎,她举着酒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用余光瞥向江珣。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加班…Orz尽量努力更新… 第38章 宴席之夜(二)   江珣“啪”地一收折扇,笑道:“今日举办宴会,她又赢了比赛,难免高兴,便想喝上一杯,让谢兄见笑了。”   江珣这话看似调侃唐九宁,却暗含谢南靖小题大做之意。别人若是听到此处,至多再劝一句少吃两杯,毕竟小酌一杯于身体并无影响,可谢南靖不一样,在他认定的事上,便会执拗地不知变通。   “少阁主不可这般纵容她。”谢南靖伸手拿下唐九宁手上的酒杯,“一杯两杯虽少,但积累在体内,都是看不见的毒素,等到发觉时便晚了。”   唐九宁:“……”   这意思是一杯都不让我喝了?唐九宁斜着眼使劲给江珣使眼色。   江珣眼皮一敛,继而沉默地转回目光,似是不愿再阻拦。唐九宁的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完了,谢南靖摆明了就要盯紧自己,这样哪还有机会装醉?   唐九宁的眼神又飘到了江珣那,只见他正颇为悠闲地给自己倒酒。唐九宁心下一奇,江珣这是打算自己上了?她知道这人喜爱喝茶,几乎是滴酒不沾。她装作无事地摘着果盘里的葡萄吃,借着动作的同时偶尔看江珣一眼。   江珣手腕轻轻一提,天醇从青釉长颈壶中倾注流出,又满上了一杯。   挨着江珣的顾子言出声道:“阿珣你还喝?等会儿我可不送你回去啊……”   唐九宁闻言又瞄了眼酒壶,还没见底,看来是酒量不好。   江珣喝了七/八杯下了肚便停了动作,撑着额角闭目静坐着。   唐九宁观察已久,心道这应该就是信号了。她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假装不经意地往江珣那边一看,立马故作惊讶道:“哎呀,表哥你喝醉了?”   江珣的眼角一抽搐,低头把眉眼往手掌心下掩了一些。   落座于后排的玄天阁弟子听到唐九宁的话,纷纷从各自位置上站起,自告奋勇地想要扶他们的少阁主回去休息。但这事哪能轮到到他们?徐长生和顾子言早已冲到江珣身边,一左一右道:“我来罢。”   唐九宁被挤在了人堆外面,一脸纳闷,这活居然还要抢着干?她二话不说拨开人群,径自架起江珣。   男人的重量压过脊背,唐九宁差点直不起腰,她弯起嘴角冲众人笑道:“还是我来罢,今日宴会,各位师兄不如再喝几杯?”   众人一时愣住,少阁主身躯高大,宽大的衣袖几乎把小师妹半个人都给盖住,怎么说也轮不着让小师妹来扶。   唐九宁见众人没有退下的意思,暗暗戳了江珣的腰一下。   江珣皱着眉睁开眼,厌烦地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众人终于散开回各自的位置上,唐九宁又对想过来搭把手的谢南靖摇了摇头,终于再无人上前打扰,她这才满意地迈出了步伐。   可身上这人分量实在不轻,唐九宁努力稳住脚步,只感觉身上驼了个千万斤的石块,不仅重而且极其不配合,一路上都被他踩了好几脚。   奏乐声越来越远,渐渐模糊,唐九宁抬头问:“你能不能自己站直些?”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酒气。   她一怔,借着月光看向江珣,那人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皱着,不大舒服的样子。   不会真喝醉了吧?   唐九宁停下脚步,伸出空着的手想去拍江珣的脸,还未触及便被他一把捉住。   江珣忽然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还泛着点冷意,他捏了捏眉心,道:“我们去西峰。”   金紫门,西侧峰。   相比于东主峰的觥筹交错,笙歌鼎沸,此刻的西侧峰一片沉寂,安静地掩在夜色下。   西峰是金紫门最为陡峭的山峰,路窄且陡,人迹罕至,平日里只拿来存放些秘籍功法、各式法器等。这唯一一座院子便在侧峰上,是王掌门处理事务的书房。   棋布星罗阵发出幽幽的蓝光,笼罩住整个院子,一男人从院子正门而出,在黑色的夜幕下驻足而立,似乎在等什么人。   突然一道黑影自门口的树上落下,直直立在男人跟前。来人身材修长,面容年轻,穿着一袭黑色劲装,他抬眼看向门前站着的男人,神色颇为冷淡。   门口的男人见到来人,笑着一拱手:“萧护法。”   萧鸷并无回礼的打算,面无表情的脸仿佛能结出千年冰霜。   男人似乎知道这位年轻护法的脾性,对这般失礼的行为反而报以一笑:“今日东峰在举办宴会,掌门刚处理完事务,让萧护法久等了。”   “无妨。”萧鸷终于开口。   男人转过身,将手虚虚按向门上的阵法,蓝色的圆形阵法图缓缓浮现在半空中,围着他的手旋着一圈。突然间咔嚓一声,眼前的棋布星罗阵向左右打开,仿佛撩开帷幔一般,蓝色的褶皱在两边荡开。   男人一振袖袍,向门内抬手道:“萧护法请。”   屋内,王元洲正坐在案前翻阅文书,一看有人领着萧鸷进了屋子,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纸,笑道:“萧护法,好久不见了。”他目光转向带着萧鸷进屋的男人,“孙掌教,快给萧护法沏壶茶。”   孙景丞刚要应声,便被萧鸷打断了。   “不必了。萧某此次前来,只为一事。”萧鸷对仙家这些虚礼不胜其烦,单刀直入道,“不知王掌门筹备得如何了?”   王元洲没有答话,反而看了孙景丞一眼。   孙景丞心神领会,接过话道:“孙某也有一事想问,敢问那能封闭灵脉的药,研制到什么阶段了?”   这位孙掌教面上微笑,讲话也是客客气气,但那眼里闪过的精光泄露了他老奸巨猾的本质。   萧鸷瞥了孙景丞一眼,回答道:“不算成功,只能阻断金丹期修士的灵力两个时辰。”   “那此事便急不得。”孙景丞略一皱眉,缓缓道,“我们也知大护法报仇心切,但是若不能压制住谢阳,纵使你我两家联手,也灭不了太清山一兵一卒。”   “可笑至极……”萧鸷敛了下眼皮,再抬眸时已是厉色尽显。   “我万魔窟四大门万余教众,如何会踏不平一座太清山?”   屋内正商议着事,气氛沉闷如这深深夜色,而通往院子的山路上,却有两人身着夜行衣,往这边赶来,正是唐九宁和江珣。   两人掩下气息,并没有走正门的路,而是轻车熟路地向着南边而去。南面的林子无人问津已久,杂草丛生,唐九宁猫着背,轻手轻脚地拨开及腰的野草。   走在前方的江珣脚步忽然一停,唐九宁也连忙止住步子,看着立在眼前的宽肩窄腰,刚想问怎么了,便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声响。   唐九宁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一听。   是男人低沉又急促的喘息声和女人细碎的呻/吟声,那声音高高低低,如泣如诉,娇嫩得像朵被揉碎的鲜花,听得人骨头能酥一把。   这声音隐隐约约,唐九宁听不真切,也没去细想其背后的意义,只是觉得这女子的声音有点耳熟。   “这是——”   唐九宁刚一开口,江珣突然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拉住,往边上扯去。后背猛地撞上一颗大树,江珣欺身靠了过来,双手伸向自己的两颊。   唐九宁不由得心里一惊。   那双手擦过自己的脸颊,覆上了自己的耳朵,严严实实地将其遮盖住。世界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一丝声音传入唐九宁的耳朵,仿佛连时间也静止了一般。   人在失去听觉的情况下,其余感官便会变得敏锐起来,她感觉耳边像放了两个小火炉,噼里啪啦地直烧进心底。   为什么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她疑惑之下抬头看江珣,只见他深深皱着眉头,眼睛却盯着远处,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   难道那声音有古怪?   唐九宁脑中只回忆了一瞬,便想到了某种可能,瞬间整个人便跟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   她虽没有经历,但是话本看得多啊!   没有错的,那肯定是……唐九宁内心万分震惊,却没有一丝窥见那档子事的羞涩。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江珣的胸膛,那人转回头垂眸看她。   唐九宁怕惊扰到人,没有发出声音,而是无声地用口型一字一顿地问江珣:“他、们、是、在、双、修、吗?”   江珣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的眉头好像拧成了一个死结,牢牢地盯着唐九宁。他似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子在问出双修时,眼里竟是满满的好奇?他觉得自己真不该捂上唐九宁的耳朵,应该直接堵上她的嘴巴!   唐九宁看江珣此刻的眼神,又误会了他的意思。想到此人出身尊贵,平日里又十分爱洁,对于在荒郊野外撞见这惊世骇俗之事,大概十分困扰。   那你何不直接捂上自己的耳朵,何必捂我的?唐九宁虽这般想着,但江大公子难得的好意,不如暂且受着。于是她学着江珣,也伸出手捂上了他的两只耳朵。   柔软且微凉的掌心磨过耳朵,江珣的神色一顿,眼里捎上一点疑惑。   唐九宁眼里带笑,又用口型无声说道:“礼、尚、往、来。”   江珣被逗笑了,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他微微松开自己的一只手,露出一条窄缝,凑过头去,靠近唐九宁的侧脸,就像要同她说悄悄话一般。   “你捂住我的耳朵,我还怎么判断他们结束了没有?”   江珣口中呼出的气息里盛着清冽的酒香,热乎乎地直接往唐九宁耳朵里钻了进去,唐九宁只感觉耳朵一阵发痒,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脸便倏地红了。   她碰巧撞见别人双修时没脸红,倒是江珣这句不荤不素的话让她害臊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 ̄ ̄ ̄ 第39章 宴席之夜(三)   唐九宁只好讪讪地放下了手,抬眼一看,江珣拉开两人的距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但他很快便收起了那点促狭的笑意,放下了捂住自己耳朵的手。   耳边涌入几声夜里熟悉的虫鸣声,世间万物在唐九宁的耳朵里复苏,但是那一男一女的人声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九宁脱口问出:“这么快?”   江珣:“……”   一片沉寂中,江珣曲着指节敲了敲唐九宁的脑壳,不轻不重,仿佛要试探这脑子里究竟装了多少废物。   “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敲完后,江珣准确地得出个结论。   一段小插曲耽误了两人片刻,等到江珣和唐九宁匆匆赶到南墙的小门之时,月亮已经高高挂上了树头。   唐九宁撸起袖子就要上,被江珣拦住。   “里面有人。”   “啊?”她立马缩回了脚步,压低声音道,“是谁?”   “共有三人。”   江珣的双眼直直盯着眼前这面青瓦白墙,仿佛能透过墙看清院子里的一切,他低声道,“王家的这座小院藏在最险的西峰上,又加了棋布星罗阵,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据我所知,整个金紫门也只有王元洲和他的心腹孙景丞才能入内。”   唐九宁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江珣说得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掌门和孙掌教。   “那屋子里的第三人是谁?”她很快发现了奇怪之处,又问道。   江珣扫了眼眼前泛着蓝光的屏障:“是什么人,进去便知。”   唐九宁奇道:“还进?”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江珣转头看她,“愣着干什么?”   唐九宁磨磨蹭蹭地走到小门前,棋布星罗阵形成的屏障近在咫尺,她伸出手虚探了一下,一个圆形阵法便浮现了出来。她犹豫了一下,回头再次确认:“我们真的现在就进去?”   不能怪她怂,她原本以为江珣就是想进这座机密的院子找王家的把柄,但此刻人家或许正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之事,挑这个时间点进去过于冒险,如果被发现了,那他们不得先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反正这个院子偏僻得很,杀人埋尸最为合适。   江珣负手立在她身后,垂眸看她:“你怕什么?我们是有备而来,早已掩了气息,只要你不犯蠢,他们发现不了。”   唐九宁“哦”了一声,乖乖转回身。蓝色的光映在唐九宁脸上,显得她的神情有些冷峻。她伸出二指,在圆形阵法图前虚虚一挥,有图案随着她的指尖而移动,从左边移到右边,紧接着阵法中的古怪复杂的图形开始变形,扭曲,又形成了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图案。   棋布星罗阵,顾名思义,就是在解一盘由星象形成的棋局。手掌之下,实则是浩瀚星海。那片星海映入唐九宁的眼里,又成了一颗颗棋子,汇聚成一条条破解棋局的路线。   她在玄天阁时已翻阅了江珣给她的书籍,近日又时常跑来实地钻研阵法。对于破解的方法,她已了然于胸,只不过棋布星罗阵变化太快,需要集中万分的注意力,看清它变化的每一个瞬间,方能见招拆招。   江珣站在唐九宁身后,却没盯着阵法,而是静静看着她紧张到有些严肃的侧脸。棋布星罗阵是百年前悬壶真人即兴之作,王家花重金买下了此阵法,放眼修真界,能破此阵的人寥寥数几。当日他猜到唐九宁是唐逸元的徒弟时,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对她是否能破解阵法并没有报以过多期待。   不知从何时起,他在她身上渐渐滋生出一种名为信任的情感,即便他吝啬得从不施与他人,却唯独分给了唐九宁一羹。   唐九宁不知江珣在此刻竟还能这般思绪纷飞,她的目光随着每一根变化的线条而动,全神贯注于阵法之上。   忽然,她伸出手,指尖像是在拨动琴弦,熟稔又灵动,整个阵法被她搅得天翻地覆,被打碎之后又重塑,如此循环往复,看似杂乱无章,但究每一步皆是遵循星象轮回之道。   “啪”的一声,仿佛是打开锁扣的声音。道路被连通,蓝色的光迅速流转而过,像是有人用笔墨填补颜色一般,蓝光流经每一条道路,最后充斥了整个阵法图。   光芒刺眼,唐九宁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时,只见蓝色的虚影像帷幕一样被拉开。   ——阵法已破。   她兴奋地转头去看江珣,却被江珣拉住手腕。   江珣将她拉至身后,另一只手在木门锁链处伸掌一挥,锁链断裂,木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窄缝。他只往里面瞄了一眼,便走了进去。   唐九宁躲在江珣身后,探出脑袋,这是个极其普通的院子,最北边的屋子里点着灯,与他们隔了十来丈远。她又抬头看向江珣,发现他的目光正紧紧锁住那点灯的屋子。   “怎么了?”唐九宁轻声问。   “王元洲和孙景丞没有掩下气息,而另一人……”江珣微微皱眉,“他没有灵息,更没有魔息,完全是个普通人。”   唐九宁听罢皱眉沉思,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凡人即便有资格上仙山,也没资格入得了这间小院。若是修道者,除非是化神期,不然不可能将自己的修为隐藏得滴水不漏。纵观修真界,化神期寥寥无几,那几位真人常年在仙山上闭关修行,早已不理会仙门的是是非非。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唐九宁看了江珣一眼,把一切猜想默默地咽进了肚子里   顾子言百无聊赖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觉得这宴席没有自己想象得热闹。小表妹不在,表妹的表哥也不在。他的眼珠子又扫了一圈席间的人,多是些年轻的弟子,闹腾得厉害,看来老一辈们不大喜欢这笙歌鼎沸的热闹。   王家公子也不在,我大哥也不在……顾子言目光转了一圈又回来,发现连个熟识的人没有,只好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内心忽觉寂寞无比。   一壶酒突然杯放在了自己案上,顾子言抬头一眼,一高挑的身影挡住月色,谢南蓁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说出的话却让顾子言心花怒放。   “一个人喝酒?”   顾子言瞅了眼她放下的酒壶,又瞄了眼她手里拿着的酒杯,心里便已了然,他急切地开口,以至于说话都有些磕绊:“是、是啊。”   谢南蓁听罢两步走到他身边,便要落座。   顾子言连忙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内心被巨大的狂喜所侵占,但他还没来得及笑,谢南蓁也还没来得及坐下来,不远处便传来一声惨叫。   “来、来人啊——”   “救命啊——”   声音传来处的人群发生骚动,陆续修为较低者往这边逃窜。顾子言目光一瞥,边上的谢南蓁早已放下酒杯,抓起手边的剑就要往事发地赶去。   顾家二公子向来以遇事能避就避,避不开就逃为人生宗旨,都有人喊救命了,还不该抄起一壶酒往反方向跑?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其他人扛着。   但这回,想去扛这片天的人中有谢南蓁,顾子言这逃跑的脚步便挪不动了。   他跟着谢南蓁往前方去,只见席间杯盏小案皆被打翻,像是遭到了劫掠一般,桌面上一片狼藉。   顾子言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金紫门靠近西泽荒原,为了防止魔门突袭,向来戒备森严,究竟会是什么事,让众仙门弟子吓得落荒而逃。   人群在顾子言眼前散乱逃开,他的视野逐渐开阔,他看见了一人拿着一把刀胡乱砍着。   那人的面容发黑,皮肤开裂出一条条裂痕,像是血管承受不住滚烫的血液爆裂所致,皮绽肉开之下,鲜血纵横交错模糊了整张脸,已看不出他原本的样貌。   “啊……啊啊啊——”   他张着嘴,口中流出涎水,似是在痛苦地呻/吟,手中挥刀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不断有人被打伤,逃得若是不够快,极有可能成为刀下亡魂。   顾子言愣在原地,一只手猛地把自己推倒在地。头顶上刀光一闪,堪堪划过顾子言的发髻,只削下几缕发丝。   “你还愣着?”谢南蓁趴在顾子言身上,“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脸。   顾子言突然回神,揽住谢南蓁的腰往边上一滚。   “砰——”   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冒着丝丝黑气,像是有熔岩在里头翻滚。   ——是那把刀砍出来的。   顾子言站起身子,看向那人手中握着的刀,那把细长的、纯黑的、曾把自己手腕震麻的魔刀——青回。   谢南蓁冷着一张脸,右手暗自握上剑柄,一只手阻下她出剑的势头。   谢南靖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旁,他紧紧皱着眉看向握着青回的人,话却是对谢南蓁说的。   “先等等,那是王家的弟子。”   谢南蓁闻言又细看了一番,虽看不清容貌,甚至分不清是人是鬼,但那身黄色制服确是王家的。她看了一眼谢南靖冷静的侧脸,转回目光看向那名发狂的王家弟子,问出了心中的猜想:“是打算活捉?”   那名王家弟子显然已经神志不清,拿着刀见人就砍,有一些修为尚可的修士提着剑冲上去制止,都被那王家弟子一击逼退,青回扫荡之处,十来人便翻滚着飞了出去,口吐鲜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若是再放任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最快的解决办法是将其就地击杀,但要在顾及其性命的情况下夺下青回,恐怕没那么容易。   “还记得我们刚取回青回时,它并没有这么大的煞气。”谢南靖眼里掠过一丝疑惑,又说道,“如今它不仅封印被解开,魔性也增强了数倍。”   顾子言插嘴道:“我当时就觉得这把刀凶残得很,你们真不该拿回来,应该直接拿去净化。”   没人应他这句话。   谢南靖上前一步,迎上那王家弟子,略微提高声音:“你们都退下,眼下此刀魔性爆发,你们不是对手。”   江珣借着月色翻开王家的账簿,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他和唐九宁此刻正在最南边的屋子里,想来是孙掌教的书房,里面放了几个书柜的宗卷,皆是金紫门的日常事务记载,包括了历代弟子的花名册、历年的账簿等。   唐九宁站在门边上,时不时往外瞅瞅靠北边的那间屋子的灯是否还亮着,在江珣没有任何吩咐的情况下,她就主动承担起放风的职责,原因无他,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办事,就隔了一道墙,她慌得很。   “你看出点什么了吗?”唐九宁踮着脚尖走到江珣身边,轻声问道。   “王家的账簿不止这几本。”江珣合上手中的账簿,目光在书架上搜寻了起来,“王家这一年的灵石数量突然增加,远远不止账上记的这些。”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来历不明的渠道获得灵石?”   唐九宁问这话,是有缘由的。自从谢阳接手仙盟之后,早已排查完境内所有的灵山,并定了个规矩,一旦出现新的灵山资源,需上报登记,所有的灵山和灵石都按门派的综合实力来分配,意在避免出现争夺修道资源的情况。   私吞灵山之事是不可能逃过仙盟的眼睛的。但是灵石只来自于灵山,唯有一种可能,便是那座山所在之处,即使是仙盟的长臂,也无法触及。   “在西泽。”江珣突然开口,他的嘴角捎上笑,是执棋者观透全局后的笑意。   “那座山,只可能在西泽的荒原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放!假!了! 第40章 宴席之夜(四)   江珣又在屋内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隐藏的暗格或暗门。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王家可能与藏匿在西泽的万魔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唯独找不到证据,这间孙景丞的书房坦坦荡荡地展露在眼前,仿佛在自证清白。   唐九宁走到墙边,企图听人墙角,却听不见隔壁的一丝声响,看来王元洲万分谨慎,还加了隔音阵。   她冲江珣摇了摇头,江珣随即翻窗而出,来到隔壁屋子的门前。   门窗紧闭,灯光从一个个窗格中倾斜而出,映出模糊的人影。   江珣盯着那窗格子看,忽然感知院外有人接近,他转头和唐九宁对视了一眼,唐九宁指了指院子正门边上的那棵古木。   那是一棵高大的菩提树,粗壮的枝干紧紧地绞在一起,繁茂的绿叶遮住二人绰绰有余。   时间紧迫,两人几步瞬移到树下,赶在院外那人赶到前上了树。   唐九宁脚下一划,她慌忙之下抓了把树干,江珣连忙伸手将她拉了上去。她藏好之后拍掉手上粘着的树皮碎屑,月光之下,那木屑竟然还是紫色的,她心生好奇,凑近闻了闻,有一丝甜腻的香味。   院墙外,有人御剑降落至门口,唐九宁透过树叶的间隙一看,是王家的一名普通内务弟子。   那内务弟子收起剑,气都还没顺平,便伏跪在地:“掌、掌门大人!出事了——”   屋内静默了片刻,人影却在晃动。   “何事?”是孙掌教的声音。   “回禀孙掌教,是……”内务弟子颇为慌张地答道,“是那负责看守飞鹤楼的内务弟子李超突、突然发狂,拿着魔刀青回在宴会上连伤数人……”   他回答后,战战兢兢等了许久也不见回话,便微微抬头,一阵风拂过面颊,孙景丞瞬间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吓得又猛地低下了头。像他们这种根基普通,身份低下的内务弟子,自然不敢直面上位者的目光。   孙景丞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一边,一人从门内徐徐走出,停在那伏在地上的内务弟子跟前。   唐九宁一边关注院门前的情况,一边留心观察那间屋子,孙景丞和王元洲都出了屋子,那应该还有一人躲在里面。她正这般想着,忽然看见一黑色的影子从后窗飞出,如闪电一般窜入了夜色中,随即便消失不见。   那速度,修为不浅。她和江珣对视一眼,坐在树上按兵不动。   两人虽藏于树上,却也被限制住了行动,门口的那三人距离太近,此刻采取行动他们恐怕会有所察觉。   唐九宁继续将目光转至院门口。   “能出什么大事?”王元洲神色淡淡,似乎对此事不以为意,“宴会上那么多人,随便来个金丹期修士都能拿下……”   内务弟子把头压得更低,语气有些着急:“李超似乎受那魔刀影响,功力大增,寻常修士已经束手无策,而且……”他语气一顿,眼珠偷偷往上一瞄,“而且那太清山的谢公子也被魔刀所伤……”   “哦?”孙景丞听到这儿,不免有些意外,他捋了一把自己的短胡,“你亲眼所见?”   “是,弟子亲眼看见那魔刀穿过他的身体,重伤了他。”   唐九宁一听这话心里不免担忧,她眼眸微动,皱了下眉。这一细微的动作被江珣收入眼底,他沉默着移开了目光。   听到谢南靖伤势严重,王元洲眼底里是幸灾乐祸的,但是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此事也颇为棘手。   那内务弟子传话多年,早已摸清了这些大人的脾性,加之又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他见王元洲隐隐皱眉,立刻压低声音道:“今日各门派的长老们只出现在宴会片刻,便相约去南面的千鸟天池一游,事情发生时,他们并不在场。”   “那群老家伙们还不知道啊……”王元洲的金牙隐隐在月光下闪烁,“那正合我意……”他话说一半,看向孙景丞,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孙景丞帮王元洲谋划多年,王掌门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猜透个八分,他微微一笑,接过话道:“掌门若想借刀杀人,也不是不行,只是要把对金紫门的损害降到最低。”   王元洲:“如何做?”   “发生这样的事,无论伤亡情况如何,我金紫门也免不了要被仙盟追责。但究其根本,罪大恶极的还是那把魔刀。”孙景丞一顿,目光里尽显老谋深算,“只要我金紫门的弟子死伤的数量比其他门派的多,那我们也是受害者,其他门派便不能借此事来寻我派的麻烦,此为其一。其二,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那李超留不得,安个私自盗取魔刀的罪名给他,将责任都归于他个人,比之看管失责之罪,金紫门也可撇得干净些。”   王元洲哈哈一笑:“不愧是景丞,想得真是周到。”   他转向地上跪着的内务弟子,吩咐道,“安排下去,派一批修为低的弟子前去作战,跟他们说,此关乎金紫门的门面,畏畏缩缩不肯上前的便逐出门派。还有,先将消息封锁住,我和孙掌教大约会在半个时辰之后再过去,你届时再去通知千鸟天池的那群老头,该怎么说话,不用我教了罢?”   “子弟明白。”内务弟子起身,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王元洲和孙景丞复而回屋内,大门一合,院子又重回一片寂静。   唐九宁从树上跳下,便要往院子门外走。   “站住。”江珣在她身后叫住她,“你要去哪?”   唐九宁的手掌抚过棋布星罗阵,阵法再次开启,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你没听见他们刚才所说的吗?我得赶过去看看。”   “那这里的事你便不管了?”江珣跟着她迈出了院门,他无法开启棋布星罗阵,若是唐九宁离去,他一人就会被困在院子里。   唐九宁驻足,转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已经确认了王家的灵石来源有蹊跷,今日又撞见他们与不明人士密谋,可眼下那黑衣人已经离去,你还留着这里做什么?赏月吗?”   江珣一怔,瞬间将头脑冷静了下来,他方才那句话,是看她心急如焚地赶去寻某位伤患,没过脑子便冒了出来,眼下看来,真是愚蠢至极。   他假咳了一声,努力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   “我带你过去,你御剑速度太慢。”   东主峰的桃园此刻乱成了一团,不断有人被打飞落下,不是折断了桃树就是掀翻了酒席,惨叫声此起彼伏。   谢南蓁点了谢南靖的几大穴道,帮着捂住他腹部的伤口,但血一时半会还是止不住。   她偏头看了眼边上跪坐在地哭泣的小女孩,是李超的妹妹,八九岁年纪,手足无措地跪在一边,抹着眼泪,嘴里一直不停地念道:“求求你们,别杀我哥哥……”   也不知道在求谁。谢南蓁心下一叹,将目光转回谢南靖苍白的脸上方才谢南靖为了活捉李超,与他缠斗了半日,但那魔刀的力量过于强大,打斗间几乎砍了半座山,为了避免误伤到他人,要不干脆杀人夺刀,想不到他这念头刚一动,边上突然钻出个小姑娘,哭着喊“刀下留情”,“咚咚咚”地把头磕得贼响。   谢南靖一愣神,青回便袭了过来。挨的这一刀,不是一时大意,是心软。   顾子言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上前迎战,他抬头看向半空,那李超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的躯体因为血肉的膨胀而变得愈发高大魁梧,但同时因皮肤承受不住张力,开始不断地爆裂。   没救了吧,他扫了眼地上抽抽搭搭的小姑娘,又把目光转回。   李超浮在半空,浓烈的黑气盘旋在他身侧,不断往外扩散,像是守护主人的忠诚野兽,一旦有人企图靠近,不用李超出手,那团黑气就会先将人吞噬殆尽。   一群王家弟子整装齐齐飞入桃园,往李超的方向飞去,但还没接近,便被裹挟入黑气中,不知生死。   顾子言皱眉,随手拉过一名王家弟子,骂道:“有没有脑子,还叫人过来送死?王掌门怎么还没过来?通知各派长老了没有?”   一向嬉皮笑脸的顾子言此刻的眼神颇为凶狠,吓得那王家弟子立马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已、已经通知了,想必很快便——”   这话顾子言已经听了不下三遍,他心生烦躁,一把推开此人,再抬头时,眉间已缠上浓浓的担忧。   “子言,你带南蓁先离开。”谢南靖抬首望天,“顺便帮我疏散在东主峰的所有人。”   顾子言一怔:“你要做什么?”   “我打算用上清剑阵,先暂时压制住青回的魔性……”   “不行。”谢南蓁立马说道,“驱动上清剑阵需要耗费大量灵力,你现在受了伤……”   谢南靖抬手打断谢南蓁的话,拄着剑站直了身子,竟是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半句劝。   李超的妹妹年纪虽小,但也听懂了他们似乎要采取行动,她连忙站起身子,紧张地看向谢南靖。   谢南靖轻轻一揉女孩的脑袋,微笑道:“放心,我去救你哥哥。”   女孩的眼里闪出光,混在泪水里,倏地流了下来。   顾子言和谢南蓁没全照着谢南靖的话去做,已有大部分人撤出了东主峰,但仍有小部分人自愿留了下来,大多是太清山的弟子,皆站在桃园之外观望,当然包括了顾子言和谢南蓁两人。   空气沉闷又灼热,让人喘不过气来。众人抬头,只见天象异变,黑气像海浪一样在上空中翻涌,向四处蔓延,已经淹没了整个桃园。其气势汹汹,即便吞噬了整座东主峰也不足为奇。   几道闪电若隐若现,“滋滋”作响,蹦出细微的青色火花。   众人皆知,是谢南靖在掐诀启动上清剑阵。   在云层间,青色剑光乍现,三十六道剑影从云中而出,“唰——”的一声,瞬间包围住黑气。   谢南靖运起灵力浮在不远处的半空中,手指挥动间,青色剑影紧紧逼向黑气,将其牢牢圈在剑阵内,青光铺天盖地而来,将黑色逐渐淹没。   黑气被剑势压迫,在不停缩小的同时,又张牙舞爪地企图逃出,它们就如同活物一样,在不断地挣扎,叫嚣着要冲出剑阵。   谢南靖猛地吐了一口血。   那上清剑阵连接着他的灵脉,剑阵每受一次黑气的撞击,就像是体内的五脏六腑被狠狠冲撞。他咬牙掐诀,硬撑着一口气继续缩小剑阵。   黑气被裹在剑阵内,越收越小,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底下的众人纷纷心下一喜,笑容刚漫上嘴角。   “砰——————”   上空发生剧烈的爆炸,黑气猛地从剑阵中涌出。它带着所有的仇怨与愤怒,从牢狱中苦苦挣扎而出,向谢南靖袭去,瞬间将他吞没不见。   “哥!”谢南蓁心下一急,欲飞上去。   顾子言一把拦住她,爆炸的气浪翻涌至眼前,他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从后环住她的腰身拉住她。   “先别去!等气浪散了再看看情况!”   谢南蓁哪会听他的,直接一肘击向了顾子言的下巴,顾子言“嗷”地叫了一声,便松开了手。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刮起一阵罡风。   顾子言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等到睁开时,忽觉身边站了一人。   江珣收剑落地于此处,他悄无声息地御剑而至,此刻又一声不吭地盯着远处。   顾子言惊讶之余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是方才那道白光,正急匆匆地飞入黑气中。   ——啊,是小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唐九宁(将剧本扔在桌子上):你是不是给了我男主的剧本?   作者:???   唐九宁:每次我出事都是我自己解决!别人出事都是我去救?   作者(正色):救得一人,你的后宫便多一人,这买卖不亏 ̄ 第41章 宴席之夜(完)   越靠近东主峰,唐九宁越觉得事情比她想象得要更严重。头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她眼睛一眯,看见了不远处的谢南靖——他正启动剑阵,单枪匹马地直面那团黑气。   突然,前方发生了大爆炸。   气浪差点将唐九宁掀翻,她稳住身形一看,早已没有了谢南靖的影子。   “我们快去那边。”唐九宁拉了拉江珣的袖子。   “急什么?”江珣的话止住了,他感到身后的重量一轻,唐九宁自己踏着雪引,“唰”地御剑往前方飞去。   唐九宁猛地冲入了黑气中,鼻中涌入一股怪异的味道,像是死气沉沉的枯木,她伸手拨开眼前的黑色雾气,四处寻着那人的踪迹。   身后风声响起,她刚想转身,便被人一把抱住飞开了。   不知从何处砍来的一刀落了空,将黑气砍出一道裂缝,直接命中了远处的一座小峰,“砰”地一声,山壁炸裂,乱石滚滚而下。   “你怎么在这里?”谢南靖放开唐九宁,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他皱起眉,“这里很危险,那名王家弟子已经被魔刀控制,失了神智——”   “你没事罢?”唐九宁打断谢南靖,她的目光急切地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最终停在他的腰侧,探出手指,“伤得严重吗?”   指尖摸到滑腻的血,唐九宁抬头,颇为心疼道:“这血还没止住呢。”   “……”谢南靖怔住,那双桃花眼在黑暗中也照样明媚,他看着她再次低下头,伸出手轻轻查看自己的伤势,语气指责地念叨道:“伤口都没包扎好,就一个人冲进来逞英雄?”   谢南靖的喉结动了动,忽地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念头,像心田里抽出来的嫩芽,顷刻间就把伤痕给轻柔地裹住,再也不会流血,再也不会生疼。   他抬了抬手,又万分艰难地放了下来,喉咙里的声音有些低沉:“那你……一个人冲进来又是做什么?”   “我……”   唐九宁来不及答话,四面八风突然袭来刀风。   两人闪身避开。   “砰砰砰——”   伴随着炸裂声,浓烈的黑气扑面而来。   谢南靖一手将唐九宁的脸按入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挥剑一斩,弥漫而来的黑气瞬间退远了些,却依旧蛰伏在黑暗的一角,蠢蠢欲动。   敌人在暗处,在这片黑气里无法预知攻击的方向,只能是待宰的羊羔。   “我们先出去。”唐九宁当机立断,拉住谢南靖的手,运气至足下,随意寻了一个方向便直直地向外冲去。   “哎!他们在那儿!”   口腔里涌进来新鲜的空气,唐九宁听见声音回头一看,顾子言正御着剑,向周围挥了挥手。   江珣和谢南蓁从另一面绕了过来。原来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唐九宁和谢南靖的身影,便御剑飞至黑气边上查探。   “你们怎么样?”顾子言上前问。   “没事。”唐九宁看向近在咫尺的黑气,“在里面无法分辨方位,更别说找到李超了。”   “可是不找到他,也散不了这些东西。”顾子言嫌恶地挥了挥手,将试探着缠上他臂膀的黑气驱散。   “何必要找到他。”江珣站的远了些,提议道,“太清山的上清剑阵可不止三十六把剑,万剑齐发,他也无路可逃。”   江珣的意思是要将李超直接击杀于黑气中。   “谢兄伤势不轻,若是灵力不济,我等可以帮忙。”江珣见谢南靖一时不语,又补充了一句。   谢南靖沉默片刻,说道:“实不相瞒,在下答应了李超的妹妹,要将他平安带回。”   江珣的眉头往下一压:“底下桃园的草木已经开始枯竭,若是再放任魔刀的力量膨胀下去,损得就不只是仙家的一草一木了。”   “还望谢兄以大局为重。”   江珣这番话不无道理,任哪位掌门或长老过来,大抵都会同意他的提议。但是谢南靖的心里很清楚,他虽然和那李超兄妹无亲无故,但却是他们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子言插了一句:“那李超早已承受不住魔刀的煞气,血管尽数爆裂,恐怕……”   “我知道。”谢南靖叹气,“若是能让他们兄妹见上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唐九宁转头看了一眼,谢南靖的面色冷静,显露出一种不容商榷的坚持,她忽地就想起了当日到达金紫门的第一天,他与自己说的“想要保护弱小”的理想。   谢南靖接着道:“我会再次驱动上清剑阵,目的是缩小黑气范围,逼李超现身。但黑气过于凝聚恐怕又会爆出,这次我会控制好力度。只是我一人□□乏术,各位帮我留意一下李超所在的位置。”   谢南靖一人奈何不了青回,但五人合力抓捕,还不是瓮中捉鳖?   唐九宁站在正南方向,抬头一看,云间电闪雷鸣,上清剑阵蓄势待发。她把目光转回面前的黑气,江珣说这魔气就如同瘴气,对万物生灵来说就是剧毒,但唐九宁除了闻见一点枯朽的味道外,并没有感觉到其他的不适。   她伸出手,一缕黑气便缓缓缠绕上她的指尖,异常乖巧地顺着她的手指流淌,想与她亲昵。   她猛地将手收回,像是将秘密一不小心暴露出来一样,内心万分惊恐。   而那缕黑气被捏入掌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轰隆隆——”   唐九宁收回神,抬首,只见剑影再一次直直飞下,将黑气聚集、压缩。她的目光紧随着剑影而动,扫过眼前这一片逐渐缩小的黑气。   没有,这里也没有……   “啊啊啊啊——在、这、里!”   远处传来顾子言撕心裂肺的喊声。   “铮!”紧接着是刀剑的碰撞声。   唐九宁运气,脚下生风,迅速飞了过去。   她和谢南蓁同时到达,顾子言正好被打飞了出去,两人立马一左一右夹击了上去。   李超手中的长刀一挥,黑雾像刀片一样刮过面颊,瞬间将唐九宁和谢南蓁掀倒,两人在空中翻滚了数圈,停住身子抬头一看。   李超的半个身子已经遁入了黑雾中。   糟糕!他又要躲进去了!   一道青色剑光从天而至,劈开黑雾,将李超的退路生生阻断。   谢南靖的剑笔直地挡在李超身后,青光大作,硬是将黑雾逼退了数步。   李超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再无一片黑雾遮挡。   “啊啊啊啊——”顾子言大喊着从上头直直落下,骑在李超背上,双脚环上李超的腰,双臂卡住李超的脖子。他用尽了力气限制住李超的行动,脸涨得通红,咬牙道:“快……快夺刀!”   谢南蓁猛地冲上前,李超手腕一挥,两人刀剑相撞,“砰”的爆发出气浪。   唐九宁乘机从侧面攻了上去。   青回刀身上黑气一闪,谢南蓁被逼退着向后退,紧接着李超身子一转,将背上的顾子言暴露在唐九宁面前。   唐九宁的剑势一止,停住进攻的脚步,而另一侧的谢南蓁又被掀飞了出去。   啧,真难缠。唐九宁眉头一皱,腕上的红莲散开,她直接将封印开了三成,势必要用一击将青回夺下。   雪引的白与青回的黑相撞,翻涌的气浪中,像是白纸上散了黑墨。   雪引在微颤中发出悲鸣,青回的力量过于强大,有细痕在刀剑相接处蔓延,黑色逐渐侵袭了过来。   唐九宁一怔,手上忍不住便减了力道,青回愈战越勇,眼看着黑色就要将白色吞噬。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色剑光“唰”地从远处飞了过来,像是射箭者精心瞄准了许久,快且准地切过李超握刀的手腕,将它齐根斩下。   “啪。”   唐九宁感觉手上一松,只见李超的断手握着青回直直地落了下去。   在背上被颠了半天的顾子言连忙抱住李超瘫软下去的身子,转头一看,江珣站在远处,那把金色的剑正缓缓飞回他的手中。   “呼——终于结束了。”顾子言伸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谢南靖收回剑阵,追着那只掉落的手与青回飞了下去。   唐九宁抬起手上的雪引认真地看了一眼,微微敛了下眼皮,将剑收回了鞘中。她转而看向李超,这名可怜的王家弟子被顾子言扶住身子,他满身血水,被斩断的手腕还在不断流血,奄奄一息地喘着气。   唐九宁伸手点了他几道大穴,对顾子言说道:“顾二哥,麻烦你带他下去见他妹妹,再叫个医师过来瞧瞧,或许还有救。”   顾子言点点头就要飞落下去,谢南蓁抓过李超的一只手,帮顾子言分摊了重量。   “我帮你。”   待两人下去后,江珣御剑停至唐九宁的边上,看着黑气若有所思。   “怎么了?”唐九宁问。   “青回已落网,这黑气怎么还不消散……”江珣说着转头看了唐九宁一眼,奇道,“你提着真气浮在空中不累吗?剑呢?怎么不用?”   真是什么都能被他看出来,唐九宁犹豫着说道:“其实……”   一道疾风从下往上,唐九宁只来得及垂了下眸子,黑色的刀便冲到了自己面前,她来不及拔剑,只能来带着剑鞘抬起一挡。青回来势汹汹,唐九宁整个人瞬间被刀势推入了黑雾当中,如同掉入了水中一般,她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   她在黑雾中眯了一下眼,那刀,还有握着那刀的手腕映入瞳孔中。   明明只是一只手,是一块腐肉罢了,但却像是有人拿着青回一般,直直地对着唐九宁。   这究竟是什么妖刀!   唐九宁这一想法一闪而过,青回便袭了过去,她立在原地,并没有拔剑的打算,方才雪引已经出现裂痕,她不舍得用它。   她空着的右手握了一下拳,红莲散开,十二朵围着手腕旋转。   她有一个很大胆的念头——此刻,在这个满是魔气的黑雾中,若是解开了封印,又有谁能辨得我是魔呢?   从产生念头到采取行动只要一瞬间。   ——“咔嚓”一声,一朵莲花碎了。   一缕黑气从她身上溢出,混入这团黑雾中,与之交缠相绕,大片黑气开始在她周身涌动起来,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她在散发出黑气,还是黑气被她吸收。   本是同源之物,分什么你我。   她手一伸,直接握住了青回的刀身。   刀刃锋利,却不见伤口不见血,只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从唐九宁手掌中迸发。   她瞳孔中生着冷意,手上一用力,青回剧烈颤动了起来,仿佛是在狂欢,又仿佛是在惊恐。   青回愈抖愈厉害,唐九宁简直要握不住它。   突然,它安静了下来,刀柄上那只李超的手化作尘灰消散得干干净净。   唐九宁松开了手,青回在空中缓缓转了一圈,轻巧地落在了她的手心,她顺手握住了刀柄,瞄了一眼青回,这把魔刀此刻异常乖巧,还隐隐往自己手心里蹭,像是一只讨好主人的宠物。   她心下一动,将莲花封印重新收起,试探着对青回说道:“把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给收回去。”   青回颤了一下作为回应,紧接着大片黑雾“唰啦啦”地被它吸收入刀身中。   谢南靖猛地飞至江珣身侧,急切地问:“阿宁人呢?”   方才谁都没想到,青回带着李超的断手又窜上了天,谢南靖连忙追着飞了上来,却只看见江珣一人站在黑气之外。   “进去了。”江珣下巴轻抬,目光沉沉地盯着前方黑气。   谢南靖想都没想就要往里面冲。   “等等。”江珣抬剑阻下,“你且仔细看看。”   谢南靖抬眸一看,只见黑气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正旋转着往中心不断地收缩,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收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谢南靖皱眉,他在逐渐淡薄的黑气中看见了唐九宁的身影。   她抬起的手中握着青回,稳稳当当地站在中心,所有的黑气正在被青回吸收回刀身中。   不过是举着一把刀罢了,还是一把罪大恶极的魔刀。   但是当所有的黑气聚集并腾升在唐九宁的上空,被她一人所纳下之时。所有人都察觉到,那股摧拉枯朽之势,可以将万物碾于手掌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森芜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风波再起   在场的众人似乎都被此等奇观震惊到,无论是留在东主峰的人,还是暂避至其他峰的人,亦或是此刻才姗姗而至的王元洲和孙景丞。   他们皆驻足抬头,看着盘旋在整座东主峰上空的黑气被唐九宁手中的刀渐渐吸收,一缕不剩。   直到唐九宁等人飞落至一片狼藉的桃园,王元洲才假惺惺地迎了上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元洲扫了一圈,沉声问道。   还未等人作答,江珣接过了话:“王掌门也来得太迟了些。”   王元洲眉心拢起:“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情,通报的弟子却这般懈怠,传令下去,严惩不贷。”   谢南靖开口道:“追责之事晚些再说,眼下救治要紧,还请王掌门请些医师过来。”   王元洲眉尾一提,只看了谢南靖一眼,心下不免道了一声可惜。谢南靖脸色苍白,受伤不轻,但没也达到王掌门的预期,说是他命大,实则是他们都没有料到有个唐九宁搅局。   “不用去叫了。”王之玉领着一队手持药箱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后面的人说道,“你们四处查看一下,有伤者及时救治。”   “是。”众人应了一声,散开干活去了。   王之玉径自蹲下身子,抬起李超的手腕把脉。   李超满身血污地靠在顾子言的怀中,喘气间口中便冒出血来,将衣裳浸湿,他半阖着眼睛,缓缓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妹妹李嫣。   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年龄还小,正哭皱着一张脸看着自己。他有幸入金紫门做了一名内务弟子,妹妹灵力微弱,本无资格上灵山,自己托了许多关系,又求人又散财,这才接她上了山。   现在看来,还是将她留在村子里好,便不会看见自家哥哥这般恐怖的模样了……   “如何?”王元洲一掀眼皮,问道。   “不好说。”王之玉收回手,“先把他送到北峰的医馆,我会尽力施救。”   “且慢。”江珣看了眼李超,“眼下他还有意识,先把该问的问了罢,就怕进了你的医馆,再想得知详情他也无法张嘴了。”   江珣话音刚落,李嫣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唐九宁立马剜了江珣一眼,她还想踩他一脚来者,但没敢。   王之玉转头与江珣对视片刻,转而打开药箱:“好吧,还请少阁主快些问,我先止住他的血。”   江珣看向李超:“我问你,是谁解除了魔刀的封印?”   江珣没问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而是一针见血,直接问是谁解除了封印,话里话外皆是断定此事与李超无关。   王元洲悄悄看向孙景丞,孙景丞轻轻摇了摇头,是静观其变的意思。   李超干涸的嘴皮子动了动:“是、是……”   他半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众人等得焦急。   “我没有看见……”李超说出最后几个字,眼睛一闭昏死了过去。   王之玉唤过几名弟子将李超抬上担架,转头扫了一眼各怀心思的众人,说道:“各位若是还有问题想要询问此人,还请来医馆寻我。”   说罢,便匆匆离去。医者不管纠纷,只管救人。   李超一走,众人的视线便“唰唰唰”地转到了唐九宁的身上。   ——因为她手里还握着那把刀。   凶悍至极的青回,在桃园大闹了一场,差点掀翻整座东主峰,如今却安安静静地被唐九宁握在手里,像极了一把普通的刀。   顾子言经历了一场大战,整个人狼狈至极,他抹掉自己脸上沾着的血迹,开玩笑道:“表妹,你给这把刀下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不用任何封印就镇住了它。”   唐九宁听罢双手将刀递上,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一时间没人来接过她手中的刀,似乎皆在观望。   谢南靖上前一步,伸出手欲从她手中拿走青回。   青回猛地一动,旋了两圈似是要发动攻击。   顾子言见状立马往后缩了缩身子,青回要是再狂性大发一次,他可真的受不住了!但他预想的事情没发生,唐九宁一把握住青回,它便偃旗息鼓了。   这魔刀青回不肯让他人近身,却愿意躺在唐九宁的手心里。   真是怪事一桩!   最终这把魔刀还是没有逃脱掉被封印的命运。起先它躲在唐九宁身后不肯出来,谢南靖抓了几次都让它溜走,还是唐九宁喊了一声“出来”,青回这才不情不愿地被缠上印了符文的锁链,原地蹦跶了两下,似是表达它的不满。   明明是百岁的老刀了,却像个顽劣的孩子。   那众游千鸟天池的长老们现在才闻声赶了过来,看了一眼这一地的惨状,眉头一皱,想要向王掌门讨个说法。   王元洲当场大手一挥,请各位到议事厅一聚,看来是要彻夜长谈了。   江珣自然是要去的,他走过唐九宁的身边,留下一句:“你先回去休息。”   深更半夜的,又消耗了大量体力,唐九宁打着哈欠点了点头,余光瞄见了谢南靖,她连忙追了上去。   “谢大哥,你还是先去处理一下伤势罢。”   谢南靖的血已经止住,除了失血过多有点头晕之外,并无其他的不适,他本想先去议事厅,等事情商议出了点眉目,再处理伤势。   可唐九宁眼里的担忧让他转了念头,他微微一笑:“好,我这就去药庐,先处理伤口。”说罢他伸出手摸了摸唐九宁的脑袋,便转身离去了。   唐九宁愣在原地,摸上自己的头顶,心里觉得谢南靖有了些变化。他本就是个和善之人,只是为人正直古板,很少开玩笑,给人一些距离感,如今却感觉亲近了许多。   唐九宁与众玄天阁弟子一道回了院子。   这宴会好端端地被打断,便没了谈天的兴致,只想回屋子睡觉,明早收拾收拾好出发回玄天阁。   “明天还不见得能回去……”有人嘟囔道。   “为什么?”   “这解开封印的人还没有找到呢。”   “这要怎么找?那李超都说没看见了……”   徐长生与唐九宁走在队伍的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我以为少阁主醉酒早就歇下了,想不到你们还能察觉到异常,赶了过来。”   唐九宁嘿嘿一笑:“总归是担心你们的安危。”   徐长生诧异了一瞬,随即也笑道:“小师妹你赶过来我不奇怪,但少阁主却不是这样的人。他刚从宫内搬入玄天阁时,年纪虽小,却少年老成,不大爱与我们这辈同龄人玩耍。以莲送了他一只金丝雀,他虽收下了,但疏于照顾。那鸟没几日便生了病。”徐长生一顿,“少阁主没带它去看病,而是伸手掐死了它。”   唐九宁一怔。   徐长生缓下了步子:“从此我便知道,少阁主虽面上时常带笑,性子却是冷的。他从宫里来,想必是看多了尔虞我诈。看人看物,不带一个‘情’字,唯带一个‘利’字。”   “想不到徐师兄不仅看得通透,性情也如此豁达。”唐九宁感叹。   “因为对于玄天阁来说,他这样的人坐上阁主之位最为合适。”徐长生看了眼清冷的月色,“毕竟修真界也不是那么太平。”   唐九宁跟着抬头看月亮:“徐师兄,既然你对少阁主这么了解,师妹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徐长生转回头:“你说。”   “江少阁主若是送了别人异常珍贵的东西,而收到东西的人没有好好爱惜,把此物弄坏了……”唐九宁转了转眼珠子,“那他会作何反应?”   “异常珍贵的东西……”徐长生眨了眨眼睛,“有多珍贵?”   “呃……”唐九宁想了一下江珣送自己雪引时候的场景,“大概是耗费了大量的财力和人力……”   徐长生思索了片刻:“若只是耗费了钱财,在少阁主眼里也不见得会有多珍贵。但若是他耗费心神才取得的东西,那便弥足珍贵了。”   唐九宁心里便“噔”了一声,直道完了完了。   徐长生还补了一句:“我劝此人尽早做好准备。   “什、什么准备?”   徐长生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身心上的准备了。”   唐九宁:“……”   需要做好身心准备的唐九宁在床上辗转反侧。   江珣会怎么做?让自己赔钱吗?不对,已经送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赔?   我是不是要早点跑路比较好?不行,我金条还没拿……   万一他一怒之下不给我金条怎么办?   唐九宁脑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然后又被重重的开关门声吵醒了。   昨夜回到院子时便已是寅时,头刚刚贴上枕头没几个时辰,觉都还没睡安稳,又被吵醒。唐九宁的火气“蹭”的一下便冒了上来,被子一捂,骂道:“是哪个没长眼睛地扰你姑奶奶的清梦!”   她说罢又猛地想到了什么,“唰”地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屋子里一看——是顾子言那厮。   她松了一口气,万一来人是江珣,自己恐怕就被他拎着丢出门外了。   顾子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不管茶已凉透,咕噜咕噜地灌下一杯,显然是跑得太急而口干舌燥。   他放下杯子,说道:“哎呦喂,姑奶奶你别睡了!出大事了!”   唐九宁知道顾子言是个爱凑热闹爱聊八卦之人,他说的大事,大抵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没什么名堂。   她继续躺了回去,被子捂上脑袋,试图隔绝顾子言的大嗓门,但显然毫无效果。   “死人了——”   “哦。”唐九宁毫无感情地应了一声,昨日青回发狂,伤了多人,有一个两个伤得严重的救不回来也是正常。   “你还记得我们上酒楼喝酒的那日,碰上的一位妹妹吗?好像叫什么敏来着……”顾子言摸摸下巴,看向唐九宁,“哎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她死了!大早上被人发现尸体挂在金紫门大殿门口,怪吓人的……”   唐九宁倏地坐了起来,声音有点抖:“你、你说什么?” 第43章 以命偿命   “眼下那女子的哥哥正在议事厅闹呢,说要王家给个说法。你说王家是不是倒霉,魔刀的事都还没解决呢,又莫名其妙死了个人。”顾子言一扭头,“哎哎,你去哪儿?”   唐九宁将外衣利索地披上,拿起雪引便出了门:“去议事厅。”   “你想做什么?”顾子言瞧她这般气势汹汹,怕是要额外生事。   唐九宁斜看了他一眼:“去看看是哪个狗东西干的。”   顾子言自觉地噤声,默默地跟上唐九宁的脚步。   议事厅。   王元洲坐在首座,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皱着眉头,有些疲惫道:“既然魔刀之事已上报太清山,便等等看盟主的意见罢。诸位也累了,先回去歇息。”   “至于你的事……”王元洲看了一眼站在厅内正中心的何凌松,捏了捏眉心,叹气道,“此事急不得,先将尸体送去之玉那,让她检查完再说罢。”   他挥了挥手,让众人散了。   可见其态度极其敷衍,竟是没有要彻查的意思。   百门大会已经结束,恐怕今日便会有门派下山,凶手若是趁机溜下了山,还如何查得到?   唐九宁踏入议事厅时,大部分人正往外走,她往里一看,何凌松仍是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肯挪动脚步半分。   她连忙走了进去,正好与顾子翌擦身而过,那人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唐九宁脚步一顿,看向顾子翌扬长而去的背影,莫名嗅到了他一肚子坏水的味道。   “王掌门。”何凌松语气焦急,眼眶里发红,“家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还请王掌门尽快开始排查,好给我们苍海派一个交代。”   王元洲嗤笑一声,你苍海派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让我金紫门给你个交代?   他迈着步子走出了大门,冷冷道,“我说查便会查,何公子耐心等着便是。”   何凌松咬了咬牙,看着王元洲离去的背影束手无措。   像苍海派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又没有大门派作为靠山,在以强者为王的修真界,只有被摆布与践踏的命。   唐九宁上前拉住何凌松,轻声道:“何公子,与其在这里求他人,不如先去看看卉敏,兴许能发现点什么。”   何凌松抬头,眼底涌上一点泪花,随即被他狠狠压了下去。他和妹妹前来参加百门大会,一个月来也结识了不少人,如今卉敏出了事,他孤身一人闯入议事厅,没有任何人给予他帮助与安慰。除了唐九宁,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   “好。”何凌松说。   “你怎么来了?”   唐九宁听见谢南靖的声音,转身一看,他收拾了伤,换了一件衣裳,但明显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款式,青色武袍。   “卉敏是我的朋友,听说她出事了,我便想来看看。”唐九宁回答。   谢南靖目光扫过何凌松后又转到唐九宁身上:“你们要去王之玉的医馆?”   唐九宁点头:“嗯。”   谢南靖:“一起走吧,我也去。”   唐九宁盯着谢南靖眼下的乌青看:“谢大哥还是回去休息下罢,你有伤在身,又彻夜未眠。”   “无妨。”谢南靖笑了笑,看向何凌松,正色道,“何姑娘出了事,我也想尽快找出真相。”   “正好,我也打算去。”同样一夜未眠的江珣摇着扇子走了过来,看了唐九宁一眼。   “那便一起。”唐九宁说道。   江珣的眉头动了一下:“你怎么不劝我回去休息?”   唐九宁:“我看你挺精神的。”   江珣:“……”   顾子言举着手插了一句:“既然你们都去,那就顺便带上我呗。”   何凌松原先以为自己孤立无援,想不到一下子,这三位世家的公子,都要来帮自己查案,他的心中顿时惶恐了起来。   唐九宁一口应下了一起去医馆,但是却遇上个小麻烦。她的雪引出现了裂痕,她不敢御剑去王之玉的医馆,万一当着江珣的面把剑踩断了……   她磨磨蹭蹭地杵在原地。   “怎么了?”谢南靖问。   唐九宁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有点累,不想御剑……”   谢南靖:“没事,那我带你。”   唐九宁喜上眉梢,刚想说谢谢,江珣开口讽了一句:“累什么累,我看你精神得很。”   唐九宁:“……”没错,回去呼呼大睡的是她,彻夜未眠的是他们。   “自己御剑。”江珣看了唐九宁一眼,许久不见的表哥的架势又摆了出来,“玄天阁可不比王府,娇生惯养的毛病要不得。”   唐九宁还是杵着没动。   “我带她罢。”谢南靖笑着劝了一句,“江兄对阿宁太过严格了。”   “对呀。”顾子言悄悄凑到江珣身边来了一句,“阿珣你别管了,没准小表妹就是想要让南靖兄带呢。”   顾子言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得在场三人齐齐一愣。   “……”   不能让尴尬再蔓延下去了,唐九宁一脸假笑:“表哥说的对,我自己御剑吧。”   金紫门,北峰,玉芝楼。   药童们神色匆匆,煎药端药,来回忙碌着。   “早上送来的尸体?”   王之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领着众人往西边走去,她停下脚步,远远一指:“在那间屋子里。昨夜的伤患还没有处理完,你们先自行查看罢,有问题可以找我。”   清晨的时候,尸体吊在金紫门大殿的门口,还是何凌松亲手放下来的。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大殿前,只见一群人围着那悬着的尸体指指点点,却没有人上前将他妹妹放下来。   他带着一丝希望去解那根绳子,却在摸到何卉敏身体的时候,心彻底的凉了。   如今何卉敏正躺在石桌上,身上盖了块白布。   唐九宁看了一眼何凌松,轻声道:“得罪了。”她从头掀开了白布。   顾子言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却没有预想的惨状,何卉敏面色惨白,静静地闭着眼,睫毛又长又翘,一如其生前的美貌。   唐九宁扫了一眼,衣物穿戴整齐且干净,脖子上有绳子吊出来的淤青。   “是被勒死的吗?”顾子言问。   “不是。”唐九宁摸上何卉敏的脖子,“她的颈椎骨全碎了,脖子上没有指印,应该是被修为高深者隔空捏断了脖子。”   “到底是谁?与我妹妹又有何愁何怨?”何凌松眼里悲恨交加,看着何卉敏的尸体,握紧了拳头。   谢南靖思索片刻,问:“何公子,昨日宴会何姑娘没和你在一起吗?”   “昨日她说身体不舒服,连宴会都没去。我半夜回去时,见她屋子里没点灯,以为她早便睡下了,要是我当时细心一点,去她屋子里看一下,她可能就不会……”何凌松深深地叹了口气,面上尽是懊悔。   唐九宁沿着何卉敏的手臂往下捏,一路之下摸过她的腿:“尸体已经全部僵硬了,死了起码有三个时辰了。”   江珣站在门口处,用扇子挡了挡口鼻:“粗略估计,死亡时间是在魔刀闹事的时候。”   “昨夜大部分人都在宴会上,要是排查起来也算容易。”谢南靖看向何凌松,“何公子莫要心急,我和王掌门协商一下,让他帮忙调查所有人昨日的去向,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便暂扣下来,不得下山。”   何凌松颔首,感激道:“多谢诸位相助。”   唐九宁重新将白布轻轻盖回,最后看了一眼这位曾唤自己“宁姐姐”的小姑娘,相处时日不多,但却历历在目,她闭了一下眼。   “你放心,无论真凶是谁,我会让他以命偿命。”   百门大会参与者近千人,加上金紫门的全部人员,排查起来并没有这么快。唐九宁等了一个下午,终于在日落时分等到了江珣带来的消息。   “怎么样?”唐九宁给江珣倒了一杯水。   “昨夜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一人。”江珣瞥了一眼杯子里的水,“我不喝过了夜的凉茶。”   唐九宁在内心翻了个白眼,什么金贵的躯体?她出门唤来一名王家的小厮,“麻烦煮一壶热茶过来。”   唐九宁继续坐回位置上,问:“那人是谁?”   江珣的嘴角挂上高深莫测的笑意:“是王家的公子,王之弘。”   作者有话要说:换了个封面嘻嘻嘻 ̄ 第44章 循循善诱   唐九宁将“王之弘”这几个字在嘴里滚了一圈,猛地想了起来,那日何卉敏拉着自己去看比赛,看的不就是他吗?   可王之弘是何卉敏的心上人,他为什么要杀何卉敏?   唐九宁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此时,小厮敲了下门,低头端进来一壶热茶,还给唐九宁和江珣倒了两杯出来,又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江珣拿过热气氤氲的茶水,轻轻吹凉,杯子里泛起波纹:“若是因爱生恨,也不是不可能。”   唐九宁:“所以你也觉得就是王之弘干的?”   “不一定。”江珣抬眸看她,“其实还有两种其他的可能。”   唐九宁眼珠一转,思考片刻:“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就是那晚在王家书房的黑衣人。”她微微前倾身子,显得谦虚好学,“还有一种可能是什么?”   江珣放下茶杯,反而问道:“他们白日里来询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他们自然是指王家安排的前来查案的人。   “我说昨夜你喝醉后,我便扶你回了院子,给你端茶倒水,好生伺候着,然后见天象异变,便又赶回了东主峰。”   这是她和江珣早就串通好的供词,只是唐九宁将“端茶送水”这几个字咬得异常重,似是要发泄平日里的不满。   江珣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不免感到好笑,他嘴角一弯,又问道:“可你实际做了什么?   “我和你——”唐九宁一顿,瞄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我们偷溜进了王家的书房,听了人家的墙角。”   “你看。”江珣“唰”地打开扇子,缓缓道,“若是两人可以相互作证,即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如何查得出来呢?”   唐九宁恍然大悟,连忙问,“还有谁的供词也是这样?”   “有四人。”江珣说,“王元洲和孙景丞说他们昨夜一直呆在西峰,顾子翌和百炼山的洪长老则是在院子里下了一夜的棋。”   唐九宁垂眸深思:“轮修为,四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昨夜王元洲两人的确在西峰,我们也在,但我们后来便走了,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做了什么,所以无法排除他们的嫌疑。”   见唐九宁思考得认真,江珣一收折扇,“多想无益,不如再去一趟西峰,总归有些蛛丝马迹。”   金紫门正殿。   殿内零零散散坐着些人,王元洲坐在首座,其次是孙景丞。谢南靖与顾子翌分别落座于堂下两侧。   谢南靖坐得笔直,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王之弘若有所思,虽说王之弘没有不在场证明,但谢南靖认为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将何卉敏杀死又将其尸体挂上金紫门大殿这么显目的地方,一查之下,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又只有他自己一人。   若凶手真是王之弘,那他这一系列行为无疑是自掘坟墓。   谢南靖为案件绞尽脑汁,而顾子翌歪歪扭扭地倚在椅子上,嘴里磕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瓜子,像是来酒楼看戏听曲的。   堂下还坐着两人,苍海派的何掌门及其夫人,即何卉敏的父母。   何凌松侍立在何夫人的身侧,伸出手轻轻揽住其母的肩膀,似在安慰近乎崩溃的母亲。   何卉敏的尸体被抬了上来,放在大殿的中央,就在王之弘的脚边上。王之弘的眼睛瞟了一眼盖着白布的尸体,又收了回去。   何夫人终是承受不住,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崩塌,她不顾何凌松的阻拦,一个箭步上前,“唰”地掀开白布,指着王之弘骂道:“有什么不敢看的?你有胆做,没胆认吗?”   她的眼底里带着红血丝,手指微微颤抖,眼神飘到何卉敏的脸上又立马移开,似是不忍心看,仿佛再多看一眼,她就会当初哭出来。她只能恶狠狠地盯着王之弘,将为人子母的一腔悲痛转化为恨。   “何夫人。”王元洲坐在首座,瞬间拉下了脸,“我儿即便是真犯了错,我自会严惩,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王元洲向来对自己的子女不太看重,别说修为上毫无天赋的王之弘了,但他极好面子,容不得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辱骂自己的儿子,就仿佛在指着鼻子骂他一样。他目光一转,王之弘还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子。他越看心里越暴躁,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了一口气。   何夫人听了这话没感到丝毫威胁,反而更受刺激,“锵”地拔出手中的剑:“我不仅要教训他,我还要杀了他!”   一阵疾风忽然刮过,一只手按下何夫人拔剑的手。   孙景丞一个瞬步移到了何夫人面前,微微笑道:“何夫人稍安勿躁,这章不能乱盖,没证据的事也不能乱说。”   “如何没证据!”何夫人厉声道,“我儿说了,整个金紫门只有他一人没有证据自证清白。”   “那也没证据证明事情就是他做的。”孙景丞缓缓道,面上是万分的和气。   “你休要强词夺理!”何夫人心下一怒,当下又想拔剑。   何掌门上前拉住她,劝道:“淑儿,你冷静点。”   何夫人转回头看向自己的丈夫,何掌门冲她使了个眼色,眼里却是无可奈何。   何夫人从听说女儿的死讯到现在,还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此刻却忍不住抹了一把泪,收回了剑,沉默地坐回位置上去了。   何掌门不如何夫人那般感情用事,他痛失爱女,自然也是悲痛万分,但他知道若是一时冲动,恐会招来杀生之祸乃至灭门之灾。从方才孙景丞阻下何夫人的速度便可看出,这位金紫门的掌教的修为,已远在自己之上,何况这大殿里高手如云,何掌门只感觉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孙掌教,内子无礼,还请见谅。”何掌门冲孙景丞拱手。   “夫人失了爱女,我等理解。”孙景丞遗憾道,“我们也想尽快抓住真凶,以慰令爱在天之灵。”他转头看向王之弘,“公子,你把昨夜的行踪再仔仔细细地给何掌门何夫人说一遍。”   王之弘面容有些麻木,这套供词他已经是第四遍说了,翻来覆去都快嚼烂了。   “我昨夜在自己的房里喝了点酒,感觉到醉意后便早早歇下了,之后并未出过门,也未见过任何人。”   孙景丞问:“为何没去宴会?”   “这次百门大会比赛成绩不理想。”王之弘说,“我心情郁结,这才一个人喝闷酒。”   孙景丞又问:“可有人作证?”   “没有。”   孙景丞问完了,捋了把胡子,为难道:“何掌门,我认为他说的也合乎情理,不能因为没有人证明他不在自己屋子里,便将他断罪。”   “而且二公子与何姑娘无冤无仇的,不过是百门大会有缘结识,聊过几句的交情罢了。”孙景丞继续道,“他有什么理由对何姑娘下此毒手呢?”   孙景丞讲完,大殿内一片寂静。无非是因为他说得颇有道理,何家若是再不依不饶地揪着王之弘不放,倒像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蛮横无理之人。   “要不这样……”孙景丞扫了一眼何家各人的脸色,斟酌道,“这遗体,你们先带回去。好早些入土为安,至于这案子,我们金紫门还是会继续查下去,一旦有结果便会通知贵派。何掌门,你看如何?”   唐九宁拨开地上的杂草,冲后面招了招手。   “你看,这里有痕迹。”   江珣站在她身后,没凑上前,只低头看了一眼:“像是拖拽而过的痕迹。”   两人如今在西峰的王家书院附近,右手边便是深深的悬崖。西峰陡峭,像是被人劈开了一个侧面,向下望去,恍若直流而下的瀑布,飞落万丈深渊,激起云雾弥漫。   “好奇怪。”唐九宁细细盯着地上的痕迹看,不深,只浅浅的两杠,是鞋后跟磨过地面的印记,“这两条勾从浅到深,倒不像是向着悬崖而去。”她比划了一个拉拽的动作,“像是将人从悬崖下拉上来之后,再拖走。”   江珣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漆黑的眸子闪过光:“这便能解释何卉敏的尸体为什么会被挂在金紫门大殿门口。”   唐九宁不明所以,看向江珣。   “我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江珣说,“凶手为什么要在杀了何卉敏之后又将尸体挂在那么醒目的地方,好像巴不得别人发现。”   “许是与她有仇?”唐九宁猜想道。   “何卉敏初次参加百门大会,一门心思想要结交世家子弟,我见她行为得体,人也聪慧,绝不会犯傻去与人结仇。”江珣睨看了唐九宁一眼,似是笑她天真,“若是真有仇,断不会让她死得这么痛快,一击断喉,她恐怕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唐九宁的心里不大舒服,她听着江珣对何卉敏的评价,像是在点评一件物品。她抿了抿嘴,说道:“你别卖关子了。”   江珣笑了笑,转过头看她:“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杀人者与将她吊上大殿之人——”   “并不是同一人。”   唐九宁听罢连忙低头看向地上拖拽的痕迹,脑子里闪现过各种各样的情形。   悬崖,凶手,从悬崖下拖上来,挂上金紫门大殿。   片刻后终于成型。她抬头:“我明白了。凶手自然是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他在杀完人之后便抛尸于悬崖,但是有人又偷偷地把尸体给运了上来,还挂到了大殿门口上。”   唐九宁说完又陷入了沉思:“但是这些都不能帮助我们找到凶手……”   “不能找到凶手,却能锁定一人。”江珣拿着扇子敲着手心,“我们先前猜测,有嫌疑的人有:王之弘、黑衣人、顾子翌和洪长老、王元洲和孙景丞。很明显,凶手和挂尸体的人不可能是一伙的,甚至可能是对立的关系。”   江珣循循善诱,他的目光盯着唐九宁,觉得她思考的样子颇为可爱。   唐九宁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撒下一片阴影。   王之弘、王元洲以及孙景丞都是金紫门的人,若是王之弘杀了人,王元洲毁尸灭迹都来不及,断不会将尸体挂出去,反之亦然。而黑衣人与王元洲密谈,双方有秘密交易,是利益相关者,也不会做出你杀人我挂尸这样互损利益之事。剩下的便只有顾子翌和洪长老两人,只有他们,与其余三组人皆可能形成对立的关系。   所以,顾子翌和洪长老,不是凶手,就是挂尸体之人。   二者必有其一。   唐九宁抬头:“顾子翌和洪长老,即便不是凶手,也必定知道凶手是谁。”   “不错。”江珣颔首,眼里露出满意的笑意,“我们现下赶去金紫门大殿,看看谁坐在殿内看热闹,便能知道是谁。” 第45章 一场争执   “何掌门,你看如何?”孙景丞面带微笑,用着商量的语气,丝毫没有大门派咄咄逼人的气势。   何掌门却心知肚明,这不是商量,是威胁,甚至是命令。   他苍海派小如蝼蚁,全派上下不过十来人,金紫门一个手指就能将他们全部碾死。若不是因为百门大会门派云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金紫门不能不讲世间道义,总得装装样子,把该做的都“尽力”做了。   死得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派人大肆搜查,又找来王之弘前来大殿当面对质,金紫门自觉仁至义尽。王元洲才不会管此事是不是王之弘做得,他要将大门派的声望保持住,要做到不落他人口舌。   何掌门张了张嘴,看了一眼何卉敏仿佛沉睡的脸庞,他说不出一个“好”字。这个字,一旦说出来了,就是结案陈词。   何夫人自然听出了金紫门想要将此事不了了之的意图,她倏地站起身子,说道:“我不管,卉敏是在金紫门出的事,你们金紫门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说不是这小子干的,就给我另外交个人出来!”   “淑儿!”何掌门低吼了一声。   “照何夫人这么说……”王元洲往后靠向椅背,俯视堂下的何夫人,“我这薄川之地,十里山脉,山下的镇和村子不计其数。何时何地,死了什么人,我都要向他们交代不成?”   “呵。”王元洲接着又冷笑了一声,“你这女儿万一是自己吊上去的,我上哪找一条人命赔给你们?”   此话一出,何家三人齐齐一怔。   王元洲这话,说得过分了。谢南靖皱了皱眉头,就要起身。   “王掌门莫不是老糊涂了?”一道戏虐的声音响起,顾子翌拍掉手中瓜子壳的残渣,几步走到何卉敏边上,蹲下了身子,探出手去。   何夫人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也听闻顾子翌行事乖僻,性情暴戾,她忍不住上前阻止,却被何凌松拉住。   顾子翌抬起何卉敏的脑袋,她的脖子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像个断了线的人偶一样任人摆布,“啧啧,脖子软成一滩泥了,谁上吊能掉成这样……”   “王掌门连尸体都还没验过,就想让人家领回去……”顾子翌起身,瞥向王元洲,嘴间含着讥讽的笑意,“怎么?做贼心虚?”   王元洲握住椅手,手上几根青筋暴起,但他面上风平浪静,将怒火狠狠地压下。   “那就要劳烦何掌门何夫人多留一日了,我定让人好好验一验。”他的目光盯着顾子翌,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天色暗了下来,唐九宁和江珣已在西峰搜查了将近一个时辰。她觉得西峰已无再多线索,于是俯身将地上的痕迹用杂草遮盖好,准备和江珣离开此处。   手指穿过草缝间,一个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是一张叠成三角形的符纸,符纸叠得很小,纸缝之间紧密贴合在一起,显得严严实实。   这种折叠方法,她十分熟悉,小时候她经常将符纸这般折叠起来,揣兜里方便,不容易破损,一张符纸便可以用上好久。后来学习的符纸阵法多了,叠成小三角不易分辨是什么符,经常出错,她也就渐渐不叠了。   ——这种折叠成三角形的方法,是师傅教她的。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个?是有人也习惯这般叠符纸,还是……   唐九宁紧张到手指有些微抖,她用手指扣了半天,才将边缘解开。   “你还站着做什么”身后传来江珣的声音。   唐九宁心里一惊,立马把三角符纸捏入手心,情急之下指甲将软肉戳得有些刺痛。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平缓又自然。   “没什么。”   两人一路下了西峰,本想去大殿,却在半路上遇见了谢南靖。   唐九宁询问之下才知道,殿内的人已经散了,何卉敏的尸体被重新送回玉芝楼。   谢南靖给她讲了殿上发生的争执,唐九宁听罢忍不住愤恨道:“王家摆明了就是要护王之弘。”   “眼下只能等验尸结果了,希望能在尸体上有所发现。”谢南靖说罢,又看了一眼唐九宁和江珣。   唐九宁的衣角上粘了根杂草,鞋底边缘则沾了点泥。金紫门财大气粗,到处铺砖盖楼,如今金紫门的山上很少会有这般泥泞的路了。   谢南靖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这是去哪了?”   “我——”   “我们想搜查线索,便随意逛了逛。”江珣抢过唐九宁的话。   谢南靖:“可有发现?”   “没有。”江珣回答,他高大的身躯将唐九宁挡在身后,一下子阻止了她讲话的势头。   谢南靖目光微动,与江珣对视了片刻,并没有多问,聊了两句便告辞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唐九宁跟在江珣身后问。   江珣头也不回地穿过回廊:“你是想暴露自己昨晚的行踪?”   唐九宁并不赞同,她快步走到江珣身侧,一边跟上他的步伐一边说:“除了黑衣人这一条线索不能告诉他之外,其他的线索并不会暴露我们去过王家书院的事,多个人思考或许可以早些破案呢?”   江珣停下了脚步,他心里很清楚,他和她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分歧,无非是两人的出发点不一样。   他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唐九宁:“倘若最后的证据表明黑衣人是凶手,你作为唯一的人证,难道要为了何卉敏站出来?”   唐九宁一怔,她一心想要找出真凶,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况且……”江珣移开目光,看向回廊外沉沉的夜色,“我们不知黑衣人与王家在密谋什么,眼下说出黑衣人的存在,容易打草惊蛇。”   听江珣话里的意思,他并不会为了一个何卉敏,损害到自己的一分一毫的利益。   唐九宁忽地有些生气,她皱起了眉头,“若我们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沉默不语任其逍遥法外,那和今日在大殿上,企图敷衍了事的王家人有什么区别?”   江珣听罢不语,只转回目光,冷冷地盯着唐九宁看。两人的眼神相撞,像一刀一剑在空中缠斗,谁也不让谁。   唐九宁望进江珣漆黑的瞳孔里,他的这双眼就像黑夜,自己触手可及,却摸不到任何东西。她看了半日,终是没有在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唐九宁失望地低下了头:“原先我以为,你这么积极地和我查案,也是真心想帮助卉敏的。”   “不过你也没有义务帮她。”唐九宁自言自语着,转身离去,声音轻轻地飘散在空中,“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第46章 放线钓鱼   翌日一早。   唐九宁坐在房内,桌子上摊着一张拆开了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熟悉的图案。   敛息符。   佩戴此符者,三步之外的人,皆试探不出其修为,甚至无法分辨此人是否为修道者。   这是唐逸元在唐九宁八岁那年研制出来的符咒,是为了掩去唐九宁魔息所用。唐九宁天天带着这符纸出门,觉得甚是方便,但唐逸元本人却不甚满意,认为此符还是不能保障唐九宁的安全,但那时别无他法,只用先用符纸压一压魔息。   “即便带着这符纸,你一运功还是会暴露身份。”唐逸元拿着笔沾了点朱砂,在黄纸上画上最后一笔,是一个蜿蜒着爬向右上角的长勾。   唐逸元常年酗酒,画这种长线时不免手抖,这个勾九曲十八弯,终于抵达了终点。他把符纸规规整整地叠成了小三角。   “揣兜里,不要丢了。”   小唐九宁乖乖接过,将其放到了布兜的最深处。   而如今桌子上这张皱巴巴的符纸,上面的勾抖得更加厉害,唐九宁不免怀疑,数月不见,师父的酒瘾可能加重了。   下次见面一定得好好说上他一顿,手抖这么抖了,再喝酒人都要烂了。   只是……我要去哪里找他?   唐九宁想起了那黑衣人,江珣探不出他的修为,想必是敛息符的作用,看来那黑衣人十有□□就是万魔窟的人。   那师父现在,难道也在万魔窟?   唐九宁盯着那符纸愣神。   “叩叩。”   门突然被敲响,唐九宁慌忙将符纸捏成一小团藏到兜里:“请进。”   门被推开,谢南靖站在门口,他带来了一个消息:王之玉那儿似乎有新发现。   “什么发现?”唐九宁问。   “暂且不知,她通知我们过去。”谢南靖答道。   唐九宁点点头,跟着谢南靖出了门,她路过江珣的屋子前,脚步忍不住一顿,习惯使然地想喊他一起去。   但他们昨日刚为此事吵了一架。   其实也算不上吵架,一没发怒二没动手,只是闹了点不愉快。唐九宁向来脾气好,做事从不勉强他人,但这昨日的小摩擦让她心里跟堵了似的不舒服。   大抵是对人有了一点期望之后,失望会成倍地叠加上来。   唐九宁一路上所期盼的某人并没有出现在玉芝楼——屋子里坐着何家的三人,还有顾子言与王之弘。   顾子言出现在此处唐九宁不奇怪,但王之弘也在便让人有些不解了,而何家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他同处一室,想来是给坐在首座的王之玉面子,硬是忍住没发作。   何掌门颇为焦急地问道:“王姑娘,可是从我女儿的遗体上看出了古怪?”   王之玉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有心之人早早便已赶到,无心之人大概是不会来了。她公事公办地开口道:“何姑娘除了脖子上的致命一击之外,并无其他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所以仅从脖子上的伤,无法判断凶手是谁。”   何家三人纷纷面露失望之色。   何夫人看向王之玉,讽道:“王姑娘别是看出了什么,反而包庇自家人。”说罢她又看了王之弘一眼。   王之玉忽略了何夫人的无礼,落落大方道:“医者,本是救死扶伤。我救不了何姑娘,但也对她问心无愧。”   何夫人一怔,反倒自行惭愧。   王之玉接着道:“但我在何姑娘身上探出一股属于其他人的灵息。”   “其他人的灵息?”何掌门问,“这是什么意思?”   “是一股男人的灵息。一般来说,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王之玉垂了下眼皮,似乎在斟酌语句。   “——和男子进行了双修。”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一愣,但最为震惊的还是何家的三人。   何夫人满脸写着不相信,她坐在椅子里喃喃道:“怎么可能,卉敏自小乖巧懂事,向来洁身自好……”   王之玉瞥了眼何夫人:“修士不比寻常百姓,若是两情相悦,也没那么多规矩。更何况双修有益于修为增长,自然也有人尝试。”她一顿,轻叹道,“其实这是何姑娘的私事,本没必要告知各位。但我想,双修既发生在宴会那晚,若是能知道何姑娘心仪之人是谁,或许对寻找凶手有帮助。”   王之玉说罢,屋子里一时间没人接话。   谢南靖转过头看唐九宁,两人目光相撞,唐九宁眨了下眼睛,似是在询问“什么事”。   谢南靖犹豫了片刻,低下头轻声问:“你……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吗?”   唐九宁立马明白了,谢南靖是怕她不懂双修的意思,故有此问。她连忙点点头,同样小声道:“我懂我懂。”   谢南靖颇为意外,收回目光后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唐九宁一眼,只见她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倒是自己与她提及双修之事,面露窘态他不禁怀疑,这丫头是真懂,还是自以为懂。   何家三人在沉默中面面相觑了半晌,没有理出任何头绪。   “凌松,你带着卉敏在金紫门小住了一月,难道就没什么发现?”何掌门转而问自己的儿子。   何凌松无奈道:“卉敏也不是天天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我也从不拘束着她,她的确结识了许多朋友,但要我说她和谁……”何凌松一顿,“……来往过密,我真不知道。”   “是我。”   一道声音接上了何凌松的话尾,王之弘盯着地面,神情落寞地开口。   屋子里默了半晌,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掷了一颗石子,“噗通”一声,涟漪层层荡开。   “你!果然是你!”何夫人倏地站起身子,几步走到王之弘面前,猛地揪住王之弘的衣襟,“你终于敢承认了?”   唐九宁上前劝道:“夫人,还请冷静。”   “你走开!”何夫人手上竟还运了气,唐九宁被她重重一推,往后退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后背突然撞上一人。   谢南靖伸手扶住自己:“没事罢?”   唐九宁摇摇头,站直身子:“何夫人,王公子只是承认了双修之事,并没有承认他杀人,还请夫人先听他把话讲完。”   唐九宁其实一直觉得王之弘不像是凶手。她永远记得何卉敏那日带自己去看王之弘的那场比赛,笑得是如此甜美。倘若真是何卉敏看错了人,她唐九宁第一个不放过王之弘。   何夫人冲唐九宁冷笑一声:“呵,此人满口谎言,先前还说那一晚并未见过卉敏,如今又说自己与卉敏……”她揪着王之弘不放,转回头,“你定是对卉敏起了贼心,怕事情败露,而后又痛下杀手!”   何夫人这番推测,合情合理。她已认定了王之弘便是杀她爱女的凶手,眼神恶狠狠地盯住王之弘不放。   “我怎么会杀她呢。”王之弘抬首苦笑,“我与她情投意合,我还说过要娶她。”   “……”何夫人一怔,抓着王之弘的手一松。   王之弘失了重心,失魂落魄地后退了数步,直到后背抵上桌几才回过神。   “那日我就不该带她去西峰。”他开口,“我因比赛失利,心情郁结是真。是卉敏说双修可以增长修为,她说她愿意助我。”   王之弘抬头,眼泪就流了下来:“是我没用……我说过要护她一生一世的,却连为她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你胡说!”何夫人声泪俱下,“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就是凶手,你还我女儿!”   何夫人痛哭流涕并逐渐瘫坐在地,何掌门深深地叹了口气并扶住了自家夫人。   何夫人仿佛溺水之人,将王之弘作为最后的救命稻草,若是不抓住这一根,她必会因为悲痛欲绝而窒息,只有抓住了凶手,她才能透过气来,能对着自己女儿说:“娘给你报仇了。”   这一日,金紫门突然冷清了下来,陆陆续续有门派下了山,没了百门大会的热闹,这连绵不绝的十里山脉竟显出一丝萧索。   大殿前有两小童在扫地,偌大的空地上只有两人,空旷又寂寥。   灰衣小童挥了两下扫帚,目光看向气派的殿门,心有戚戚道:“昨日天还没亮我就过来,本想勤快一回,想不到被吓得在床上躺了一日。”   蓝衣小童知道他是被何卉敏的尸体给吓去的,那时黑灯瞎火的,的确怪吓人的。蓝衣小童瞄了一眼周围,见没人,便凑过身子偷偷问道:“找出凶手是谁了吗?”   “我和你说,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说。”灰衣小童随即将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被人听见,“我那在玉芝楼做药童的朋友说,大小姐验出了这吊着的人……”他指了指上头,“和二公子是真的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哎呀!”灰衣小童凑上他耳朵,叽里咕噜说了片刻。   蓝衣小童终于听明白了,脸也红了,磕磕绊绊地问道:“真、真的?那二公子到底是不是凶手?”   灰衣小童将最精彩之事说出后,便有些兴致缺缺地继续扫了两把地,“我估摸着就是他了,但是他并不承认自己杀人,只要他自己不承认,掌门有得是办法护住他。”   “啊?那、那那……”蓝衣小童结巴了半天,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名挂在檐下的身影,那名姑娘身材瘦弱,在风中摇晃着,他甚至觉得风就能将那轻飘飘的身影吹走。   “那姑娘也真是可怜。”蓝衣小童终于将话从脑子了顺了出来。   “是可怜。”灰衣小童一边扫着地,一边喃喃道,“她家人千里迢迢赶来,大概要空手而归了。”   王元洲负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眼中含着一丝烦躁:“本来就是一件小事,怎么还能越闹越大。”   孙景丞站在一旁,神情平静:“二公子承认与何卉敏见过面,是自掘坟墓之举。眼下任谁看来,都觉得他是凶手。”   王元洲叹了口气:“弘儿也是气运不佳,本就不是他杀的人,现在却被苍海派咬着不放。”   孙景丞沉吟片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那挂尸体的人,查不出此人是谁,我们便不能轻举妄动。”   王元洲有些纳闷:“你那晚去扔尸体,就没有察觉到丝毫吗?”   孙景丞摇摇头:“没有,那人是有备而来还是无意撞见,无从而知。看来和万魔窟的这桩生意,得缓一缓了。”孙景丞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还有,我一直疑惑一事,那何卉敏是如何能破了棋布星罗阵,进入那间院子的。”   王掌门却不甚在意道:“反正她也已经死了,追究此事也无用了。”   “掌门,江少阁主求见。”门外传来内务弟子的通报声。   王元洲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地看向孙景丞。   “请他进来。”   王元洲差人端上热茶,江珣入座,手边便是氤氲的热气,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喝的打算。   “不知江少阁主登门拜访,所为何事啊?”王元洲坐在对面,拿茶盖拨了拨茶水,客气且老套地开口。   江珣的目光在王元洲和孙景丞的身上扫过,微微一笑道:“想必两位此刻正为王公子之事烦恼。如今连门口扫地小童都在传,王家二公子丧心病狂,对一弱女子下此毒手。”   王元洲摸不清江珣是敌是友,依旧低头划拉着杯盖,没答话的意思。他知道江珣此人面上文质彬彬,实则妄自尊大,从头到脚都是皇宫贵族里的那一套毛病。他也没打算和一个小辈一般见识。   江珣又继续道:“但我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王元洲握着杯盖的手一顿:“哦?何出此言?”   江珣迎上王元洲和孙景丞的目光,缓缓道:“不瞒二位,其实那一晚我曾看见了顾家大公子鬼鬼祟祟地背着一人,我原以为是酒酣意浓,欲春风一度。现在想想,恐怕是月黑风高,杀人吊尸。”   江珣说罢,抬起眸子,手指捏着玉扳指转了转。他在等王元洲的反应。   无论顾子翌是凶手还是吊尸体之人,他都需要搬运尸体,江珣虽未亲眼看见,但□□不离十。而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王元洲,便是为了试探。   王元洲默了一瞬,随即快速地瞥了孙景丞一眼,而孙景丞只是静坐着没动。   王元洲很快转回目光,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动作刻意到溅出了大半杯茶水:“哼,果然是他。平白无故连累我弘儿。”   江珣微微皱眉,紧接着道:“只是我口说无凭,恐怕他断不会认罪。我倒是可与他当面对质……”   “不必了。”王元洲立马出言打断,见江珣望过来,他眼神有些忽闪道,“这个……顾子翌是长乐山庄的大公子,我紫金门不能因为他杀了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便和顾家产生矛盾。”   江珣面上显出万分理解,甚至点了点头,心里却已了然。王元洲回绝地果断,倒不是因为忌惮顾家,若真是顾子翌杀的人,他王元洲幸灾乐祸都来不及,定会第一个冲出去为苍海派主持公道,哪还会在此畏头畏尾。   他不肯让江珣出面指证顾子翌的原因无非就一个,他知道顾子翌没有杀何卉敏。而江珣的此次试探,又让王元洲确信了,是顾子翌将何卉敏的尸体吊了上去。   既然王元洲知道顾子翌不是凶手,那他和孙景丞即便不是凶手,大抵也知道凶手是谁。贼喊捉贼固然好,但王元洲怕引火烧身,就怕顾子翌一个反咬,抖出什么不该说的事。   江珣思考至此,已将事情弄明白了七/八分,不过对于他来说,这凶手到底是王家之人还是那黑衣人,并不重要。   他此番前来,其实另有目的。   “我有一个建议。”江珣敛了下眸子,复又抬眼,“王掌门何不把此事推给魔门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才知道,周六要上班,晴天霹雳! 第47章 矛盾爆发   这一日,对于王之弘来说注定是曲折的。他在承认与何卉敏的关系后,想过了很多种结局。或许何夫人会当场将自己一剑劈死,又或许,父亲终于对这个没用的儿子心生厌烦,干脆顺水推舟,将罪责安在自己身上……   最坏不过是一个死字。他的人生一直过得不大爽快,今日却因为此举,反倒觉得第一次如此身心舒畅。   他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却迎来的意料之外的结局。   太清山的回信很快便收到了,盟主下令彻查魔刀之事,金紫门接到这个指令不过半日,那发生在宴席之夜的两桩疑案便都破了。   那受魔刀控制而身负重伤的李超,躺了两日后终于醒了。他浑身绑着绷带,指证魔刀失控是魔门之人所为,他还说,何卉敏是因为撞见了那魔修盗取青回之举而被灭口的。不过他没盗取成功,反而激起了青回的魔性,而李超却因被青回控制侥幸逃过一劫。   当日,王元洲便大笔一挥,白纸黑字地向太清山交了差,又领着王之弘向何家登门道歉,末了还唏嘘感叹一番,说可惜两个年轻人有缘无分。   王元洲变脸如变天,满脸写着惺惺作态,却让何家三人说不出一句质疑与反驳的话。   就连最为失态的何夫人也低头敛眉地站在一侧,一言不发,像是真信了女儿为魔门中人所害。   一切迹象都在预示着,事情已经完美地解决了。   那剩下的人也没有理由逗留在金紫门。   顾子言没有跟顾子翌一同回长乐山庄,他把自己弄得像个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前阵子住在玄天阁,眼下又想去太清山逛逛。   谢南靖来找唐九宁,说自己马上要启程回太清山,来告个别。但他欲言又止,似乎不只是来说声后会有期的。   “我……”谢南靖停顿了很久,唐九宁便耐心地等着。   “……你还没来过东边罢?”谢南靖道,“东冀山清水秀,气候温暖,入秋的时间也晚,不像北辰,十月便已入漫漫长冬。”   唐九宁点点头,她有些迷惑,谢南靖怎么突然讲起了各地气候的区别?   “如果有机会,可来太清山……”谢南靖下半句还没说完,唐九宁便“嗯”了一声,并重重地点了头,带着满脸的笑。   即便她知道,此次一别,别说去太清山了,可能永无再见的机会。   谢南靖一怔,随即也笑了。   唐九宁在出发离开金紫门之前,再一次去了玉芝楼。   因王之玉有特殊的药物,可使何卉敏的遗体暂时不腐烂,故何家在准备下山之前,先将她暂放玉芝楼。   王之玉一边给唐九宁带路,一边说道:“姑娘也是有心之人。”   “卉敏与我相识一场,唤我一声姐姐。”唐九宁的眸光黯了一瞬,“我想在走之前与她告个别。”   屋子的门被打开,香炉上冒着丝丝袅袅的烟,何卉敏安静地躺在石桌上,面容安详地好似睡着了一样。   唐九宁垂下眸子,简单地扫了一眼。   她辛苦找了一日的证据,却被李超的一句话将此案破了。   按照李超的说法,那日所见的黑衣人便是凶手。他深夜偷偷溜进金紫门,被何卉敏撞见,于是杀人灭口。   可他为什么要去盗取魔刀?那晚他在西峰的院子了呆了许久,分明是和王元洲在密谋什么。难道盗取魔刀是王元洲的意思?   唐九宁想得脑子一抽一抽地疼,她低头按了一下额角。   视线突然触及到何卉敏的指甲,她看见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唐九宁一愣,抬起何卉敏的手细细看了起来。   指甲缝里,有浅浅的紫色,量极少,而且紧紧贴着甲缝,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唐九宁试着压下何卉敏指尖的肉,将那点紫色彻底暴露出来。   ——是树皮的碎屑。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又将鼻子凑近闻了闻。果然,指缝里有极淡的甜腻香味。   这香味甚是熟悉,她和江珣躲在王元洲书院的那棵树上时,曾经闻到过。   唐九宁放下了何卉敏的手,她的眉间染上点阴霾。   “王姐姐,什么树剥开树皮是紫色的?”她突然开口。   王之玉不知其意,但有问必答:“紫藤菩提的木头便是紫色的,此树可除魔静心,世间少有。金紫门里也只有一棵,就栽在西峰上。父亲说紫藤菩提也带有一个‘紫’字,还是灵树,便费了大力气从天瑶山上移了一棵栽自己的院子里。”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王之玉心思细腻,看出了唐九宁神情上的细微变化。这姑娘方才走进来时心还是静的,如今却好像有隐约的怒火。   “多谢王姐姐,我还有件事要做,就先告辞了。”唐九宁一拱手,便迈着大步急冲冲地向外走去。   何卉敏不是在放置魔刀的飞鹤楼被杀的,她在西峰与王之弘双修,随后又进了王元洲的那间书院。   她是在院子里被杀的,被王元洲,或者是孙景丞。她指甲缝里的紫色木屑能证明她去过那间院子,而王元洲和孙景丞在案发当时一直在院子里。   何家人还没走,还来得及,若是当面对质,王元洲两人定是百口莫辩。   唐九宁越想越急,快步走着,还未踏出玉芝楼,一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自己。她险些撞上,便把脚步一停,抬头一看。   是江珣。   “你要去做什么?”江珣问。   唐九宁立马回答:“人不是魔门之人杀的,我发现了证据。”   她想要继续走,却发现江珣没有丝毫让步的打算,她心里不禁产生一丝疑惑,又抬头看他。   一日不见,江珣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带着点轻描淡写般的随意,只不过比往常多了一抹冷冽。   那黑不见底的瞳孔,仿佛是残酷的深渊。   唐九宁刹那间就意识到了江珣的意思,她冷着一张脸,道:“你让开。”   “我不会让你去说出真相的。”江珣开口,还未等唐九宁问为什么,他又说道,“让李超指证魔门之人是凶手,是我的主意。”   唐九宁的怒火“噌”地一下便冒了上来,充斥了整个脑子,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江珣,颇为狠狠道:“你不帮忙找真凶便算了,居然还助他逍遥法外?”   江珣其实无需与唐九宁多言,但此刻他与唐九宁视线相交,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烦躁。   “你懂什么?”他失了那股悠闲自若,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你以为你现在跑去找王元洲就能将他绳之以法了吗?我告诉你,到时你就是下一个何卉敏,愚蠢得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唐九宁一怔,随即又嗤笑一声:“别以为这样能吓到我,我脑子里没你那么多阴谋算计,更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我只知道,我答应过卉敏,要为她求得一个真相。”   她的手按上腰间的雪引,沉下目光:“江珣,你给我让开。”   点名道姓,言简意赅,是铁了心要去找王元洲。   江珣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泄气般地敛了下眼皮,向侧面退开半步。   唐九宁松了口气,刚迈出一步,后面传来江珣的声音:“说你天真还不承认。”   唐九宁来不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后颈突然一痛,人便晕了过去。   江珣一个手刀将唐九宁劈晕后,又抱住她倒下的身子,他的眸子一抬,王之玉正站在屋子门口,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江珣收回目光,将唐九宁打横抱起,转身便走。   在即将踏出玉芝阁时,王之玉又喊住了江珣。   “江少阁主。”   江珣脚步一停。   “若是牵连无辜之人,定会伤了这位姑娘的心。”   王之玉说罢,江珣只停留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第48章 有点在意   唐九宁醒来的时候,仍感受到后颈在一阵阵地抽痛。她摸着脖子睁眼一看,头顶是梨花木雕成的车顶,身下躺得是马车内的窄榻,身上则盖了一条薄毯子。   茶香在狭小的车厢里四溢,江珣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瓷器碰撞“咣当”一声,引得唐九宁转过头来。   她刚醒,脑子还有些迷糊,看见江珣才记起自己晕过去之前的那一幕,于是猛地惊醒,她将毯子掀开,一步下了榻,“砰”地一声推开车门。   一阵疾风灌入车厢,马车正稳稳地行在空中。   驾车的小厮吓了一跳,回过头,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唐九宁,半晌后又迷茫地看向江珣,试探着喊了句:“公、公子?”   “继续驾车。”江珣在里头开口,手一拂,车门又“砰”地关上了,声音比唐九宁推的那一下还大。   驾车小厮整个人一抖,他不知道这两人在较什么劲,直觉告诉他马车内似乎要上演一场腥风血雨。他默默坐直了身子,盯紧了方向,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唐九宁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我们现在在哪?”   江珣:“回玄天阁的路上。”   “何家的人呢?”   “比我们早一步下山了。”江珣垂眸看着杯子里的茶水,语气漫不经心,“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苍海派,着手处理何卉敏的后事了。”   唐九宁转头瞪他:“江珣你——”   “怎么?”江珣淡淡地瞥了过来,“生气?想发脾气?”   随着唐九宁一愣,他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这郡主当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他的话里没有愤怒,只有警告。   唐九宁心里一惊。她突然发觉自己和江珣相处数月,居然渐渐忘了,江珣是危险的。徐长生也说过,少阁主实质是个无情之人。   所以,他会不会像捏死那只生病了的金丝雀一样,将已经毫无用处的我,也捏死在手心?   想到这,她忽地有些心凉。她跟顾子言,跟谢南靖,都好好地告了别,却没想过,要和江珣闹得不欢而散。   “……什么时候把那袋金子给我?”唐九宁的语气颇为疲惫,面色上却异常冷静,像是想通了一些事,放弃了一些人。   她忽然提起数月前的关于金子的约定,是打算拿钱走人了。   江珣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意外的情绪。他的手无意识地摸上了杯子,沿着杯沿摩挲了几下。   “雪引出现裂痕了罢。”江珣开口,却转了个话题。   “……”唐九宁没答话,江珣什么时候知道雪引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此刻说这个。   “我带你去冰华山找严忘春。”江珣抬眸看她。   “把剑修好了再走。”   时隔一月,再次回到玄天阁时,涌现出丝丝缕缕熟悉的感觉。特别是钟星和程非冲出来迎接的时候,唐九宁有股冲动,想说声“我回来了”。   但她忍住了,这不是回家,她只是一位过客。   钟星跟在唐九宁身后,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郡主总算回来了,奴婢还听说郡主在百门大会取得了十分优异的成绩。”   “是吗。”唐九宁转头看了一眼钟星,这小丫头好像是自己赢了比赛一样,高兴得都要手舞足蹈了。   “最高兴的还是掌教大人。前几日掌教大人收到您赢了太清山宋乐的消息后,可是笑得合不拢嘴。知道你们今日回来,还特地吩咐后厨做了好些吃的,说是要给你们洗尘接风。”钟星说到这,凑上前在唐九宁耳朵旁轻轻道,“掌教大人管玄天阁的日常开支,平日里可抠门了呢。”   “知道了,晚宴我会去的。”唐九宁被钟星的情绪带动,也笑得开心。   等到晚上,唐九宁去了才知道,这晚宴不仅仅是为他们这些从金紫门回来的人准备的。   席间多了一位她未曾见过的人。   徐长生悄悄告诉她,那是管事潘宗茂,跟着老阁主三四十年了,以前在玄天阁做管事,现在随老阁主常住在建安城,负责长公主府上的日常事务。   唐九宁听罢又多看了潘宗茂几眼,他跟唐九宁近日来见过的长者不一样。   潘宗茂的身上丝毫没有压迫感,脸上的皱纹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皱一皱的,显得和蔼与亲切。他似乎很受人尊重,就连江凯风在和他敬酒时,也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了不少。   江凯风心情甚佳,多喝了几杯,酒意上头就开始夸人,点到一个名字就说孺子可教也,说到唐九宁时更是赞不绝口。   唐九宁低下了脑袋,想钻到地缝里去。江掌教这也夸得过分了些,说什么人也聪慧美丽,能娶到安宁郡主的人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   唐九宁尴尬万分的同时感觉到一人在看她。   她抬头一看,是潘管事。   这位长者的目光甚是慈爱,像在看一位十分讨人欢喜的小辈。   唐九宁猜测他是听到江凯风滔滔不绝的赞赏,才这般关注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回礼,动作十分拘谨。潘宗茂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一些。   对于平日里刻苦修炼的玄天阁弟子来说,这一夜注定是轻松愉快的,众人勾肩搭背,喝得醉醺醺。   江掌教没有出言呵斥,因为他自己也喝得东倒西歪,江以莲架不住他这位发福的老爹,只好喊了徐长生帮忙。   人渐渐地散了,唐九宁看见江珣起身,跟着潘宗茂走了。   江珣从入席到离席,全程没有看她一眼。唐九宁回想了一番,其实江珣从在马车里说出“修完剑再走”之后,就再没同她说过一句话。   我这还没走呢,就开始装作不认识了?   唐九宁收回目光,又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不常饮酒,却想在今夜喝个痛快。   机会难道,我要把玄天阁喝穷了再走。   唐九宁自暴自弃地想。   “珣儿,那位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潘宗茂步伐悠闲地走在小径上,周边的枝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潘宗茂在无人的地方时,对江珣习惯叫得亲近些。毕竟江珣是潘宗茂一手带大的,从小识字练武,都是这位管事整日整夜地陪着他。   老阁主事务繁忙,除了例行过问儿子的功课之外,很少见江珣一面,更别说那些嘘寒问暖之事了。   江珣跟在他身后,默了片刻才回道:“姓唐名九宁。”   “唐九宁。”潘宗茂念了一遍,又问,“就是她帮你破了金紫门的棋布星罗阵?”   “是她。”   “嗯。”潘宗茂点点头,神色颇为满意,“人长得干净,也有礼貌。我瞧着不错。”   江珣皱了下眉,毫不客气道:“我看潘叔也喝多了罢。”   潘宗茂哈哈一笑,转过身来:“我看着你长大,还看不出你的那点小心思?”他的眼神颇为揶揄,继续道,“方才江掌教说谁能娶到唐姑娘时,你整个人都僵了。”   “潘叔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江珣神色淡淡,“我的确有点在意她,但这种程度根本微不足道,还望潘叔不要再拿此事来调侃我。”   潘宗茂盯着江珣的脸看了半晌,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两下:“你啊,从小便让人省心,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潘宗茂转身,一边走一边感叹道:“但是缘分这种东西,错过了可就真没了。”   江珣不语,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不紧不慢的脚步踩在青石板砖上,屹然是一副习惯孤身一人行走的姿态。   “对了,还有件事。”走在前方的潘宗茂突然开口,“今日老阁主收到传令,盟主请他上太清山议事。”   江珣早便料到此事,他面色如常,说:“大概是为了魔门之事。”   “老阁主也是这般想的。”潘宗茂神情严肃了起来,转身问道,“金紫门上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万魔窟做的?”   “不是。”江珣答,“人是王元洲自己杀的,那倒霉姑娘在唐九宁解开阵法的时候,误入了王家书院,被王元洲发现后,一招灭口,仅凭此事无法证明他与万魔窟有所勾结,另外我还不知他和万魔窟在密谋什么事,所以不想打草惊蛇。”江珣说到此,眉头微微皱起,“王元洲此人狡猾,需得做个陷阱,让他自己往里跳。”   潘宗茂听罢沉吟道:“我会跟老阁主提一下此事,届时还得看盟主的意思。”   晚宴上的人已经散得干干净净了,只剩下一个唐九宁,离了桌案,没规没矩地背靠一棵大树坐着,双肘撑着膝盖,手里还拎着一个酒瓶。   “嗝。”唐九宁呆坐着打了一个嗝。   她错了,她喝不穷玄天阁,倒是把自己给喝高了。   眼下看人看物都是带着重影的,比如说眼前就有三个钟星在和自己说话。   “郡主?郡主?”钟星唤了两声,发现唐九宁两颊通红,目光呆滞。她瞬间苦恼了起来,她要怎么带喝醉了的郡主回弄玉小筑?   身后传来脚步声,钟星回头一看,江珣停在三五步外,正皱着眉看着醉成一滩烂泥的唐九宁。   钟星心中暗道糟糕,郡主浑身上下都是酒气,姿态也不雅观,全叫公子瞧见了去。她还没还得及为唐九宁说上几句好话,江珣便摆摆手让她退下。   钟星犹豫了一瞬,便立马迈着碎步走开了。她心中甚是放心,有公子在,总归不会出事。   唐九宁脑袋晕晕乎乎,她看见了一双白靴在接近自己,不对,好像是三双。   她抬头一看,心里猛地一惊——太可怕了,竟然有三个江珣?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太好了,喝醉了,直接上!   然后唐九宁哗啦啦吐了江珣一身。   作者:…… 第49章 一场偶遇   唐九宁的酒品很好,喝多了也只是静静地坐着,不哭不闹,更不会耍酒疯,有的只是浓浓的困意。   她极缓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浓密的睫毛颤巍巍的,好像要滴落下来。   唐九宁在极力抑制自己的睡意,眼前的三个江珣都蹲在自己身前,她不能就这样睡了,她要一个一个骂过来,就从左边这个开始。   “江珣!”唐九宁将身子转向左边那个“江珣”,手指指着空气骂咧咧地喊了一声。   左边的“江珣”变得模糊起来。   “你还想逃?”唐九宁眼神愤愤地对着空气继续讲话。   “呵。”一声轻笑自耳边传来。一只手突然掰过唐九宁的下巴,将她的头摆正。   “在这里。”江珣看着唐九宁,颇为无奈道。   唐九宁眯着眼睛凑上前,模糊的江珣逐渐清晰,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熟悉的模样,浓黑的瞳孔里两分戏谑三分高傲,剩下的五分,唐九宁此刻麻痹了的脑袋也看不出来。   “你……”唐九宁指着江珣点了点,近到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你凶什么凶?”   江珣微微皱眉躲闪了几下:“我凶你什么了?”   唐九宁的手指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势必要把江珣的脸戳出个窟窿,他只好抓住了唐九宁的手腕。   “别乱动。”   “……”唐九宁整个人一僵,看着江珣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垂下眼皮,撇了撇嘴,轻声道,“你还说你不凶……抓得我都疼了……”   江珣一怔,他不过是轻轻一握,根本不痛不痒,唐九宁的表情却像跟折断了手一样委屈,她皎洁明媚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   ——撒娇。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珣突然不敢再看唐九宁的脸。   那薄唇微微嘟着,在月光下显得水润而饱满,长长的眼睫毛颤动着敛了下来,黑色的影子在洁白细腻的皮肤上开出一朵诱人的花。   她的一呼一吸间,都在蛊惑着人。   江珣觉得这晚宴上的酒定不是什么正经的酒,不然怎么能将人的性子都给转变了去。他放开唐九宁的手,别开眼睛,语气生硬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唐九宁就猛地扑了过来,江珣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   身上被一个柔软的身子结结实实地压住,脸上拂过几缕散下的青丝,扑面而来的是带着清冽酒气的鼻息。   “嘿嘿,抓到你了。”唐九宁趴在江珣身上,眉眼笑成了弯。   江珣的喉结动了动,他的一切感官都被唐九宁给模糊了,昏暗的月光下,都是明晃晃的她。即便身下就是脏兮兮的草地,他也没有要起身的打算,他的脑子昏昏糊糊的,不合时宜地就想起了潘宗茂的话。   ——“也不一定要送她走,我跟长公主商量一下,请她直接给唐姑娘一个郡主的身份,如此一来,她便能名正言顺地留在玄天阁。反正唐姑娘从小便是孤儿,就当认个干爹干娘。   ——“你不如去问问唐姑娘的意见?”   潘宗茂的声音在江珣的脑子里越飘越远,唐九宁的气息逐渐涌了进来,将他脑子里的理智给一点点地挤了出去。   江珣看着近在咫尺的唐九宁,喉间仿佛有什么拉扯着,声音极轻又十分艰难地开口。   “宁儿。”   “你想走吗?”   “啊?”唐九宁埋着的头抬了起来,她的手抓着江珣的衣襟,将这一片纯白揉得一塌糊涂,“我走……”   她眨了眨眼,露出稚儿般的迷茫,“我走去哪?”   “我走去哪啊……”   唐九宁轻声嘀咕着,将头缓缓低了下来,靠在江珣的颈侧,像是在找寻舒适的依靠之处,她的脸颊轻轻磨蹭过江珣的脖子。   绵长的呼吸声在一片寂静中异常明显,唐九宁埋在江珣的颈侧,已经睡熟了过去。   江珣久久没有动作,任凭唐九宁趴在自己身上睡得香沉。   唐九宁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已是正午,阳光刺眼无比。她偏过头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动作间只觉脖子万分酸痛。   “嘶——”唐九宁痛得抽了一口气,去遮眼睛的手转了个方向,摸向自己的后颈。   昨晚是睡落枕了?怎么脖子这么痛?   “郡主,你醒啦?”钟星从外屋走了进来。   唐九宁艰难地坐起了身子,觉得浑身上下都有点不对劲,跟在石头上睡了一晚一样难受。   “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唐九宁揉了揉腰,问道。   “是公子。”钟星说,“奴婢一直等到天亮,公子才送郡主回来。”   唐九宁揉腰的动作一顿。等等,也就是说,她喝醉了之后,和江珣呆了一整夜?   唐九宁心里顿时生了不好的想法。   ——我这浑身酸痛的,不会是被他打的吧?   钟星见唐九宁的表情一惊一乍的,又问道:“郡主可是哪里不舒服,需要奴婢端碗醒酒汤过来吗?”   “不用不用。”唐九宁摆手,“下午是什么安排?”   唐九宁问得是修行上课之事。回到玄天阁,作为其中一名普通弟子,自然得遵守玄天阁的规矩。不过她这一睡恐怕已经错过了早课。   钟星笑眯眯地答道:“掌教大人昨日吩咐过,郡主与常人不一样,灵脉特殊,按照自己的喜好修行便是,不必按规矩去上课。”   哟,这是给她特殊待遇啊。既然江掌教都发话了,唐九宁也乐得清闲,也不去上什么课了,只管吃吃睡睡,赏花钓鱼混着日子。   混着日子的同时也数着日子。连着第五天了,江珣没在唐九宁面前出现过。   唐九宁对着满地的残花叹气,她在“不去找他”和“去找他”之间摇摆,连着摧残了五六朵花,也没得出一个满意的结论。   若是不去找他,怕江大公子事务繁忙,忘了还有个心心念念等着那袋金子的小可怜。若是去找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迫不及待地要走,于是马上给完钱便赶人。   那样可不行,说好了要带她去修剑的。   好吧,我再等等,等江珣带着金子,怀着感激之情带自己去修剑。   唐九宁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秋千架上晃晃悠悠地荡着。她想到自己在江珣面前扬眉吐气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这一荡,便过去了小半个月。   唐九宁在某个闲暇的午后,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睡得四仰八叉之时,终于迎来了江珣。   “……”   “起来。”   如此熟悉的声调,听得唐九宁立马惊醒了过来,一个翻身差点滚落下去。她用脚背堪堪勾住秋千的扶手,才稳住身形。   唐九宁倒挂着身子,颇为尴尬地跟江珣打了声招呼。   “……好、好久不见。”   对于唐九宁眼下这倒挂金钩的姿势,江珣已经习以为常,这姑娘出人意料的事情不在少数。他负着手,垂眸扫视了一眼,唐九宁的额发被掀翻,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有些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收拾一下,我们晚上出发去冰华山。”   待到江珣走后,唐九宁才恢复正常的姿势,前前后后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她重新躺回了秋千上,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哀嚎了一声。   又出糗了,能不能给她留点面子,让她走得硬气些?   冰华山离玄天阁不远,在北辰的最北方。下车后江珣扔给唐九宁一件狐裘披风:“穿上,山上冷。”   唐九宁看了眼手里厚实的披风,随手披了上去,心道这炎炎夏日,还能冷到哪里去?   事实证明,她还真是天真。   上了山,唐九宁就忍不住裹紧了狐裘,脑袋止不住地往白色的绒毛里缩,钻到最后,只能耸起肩膀挡住吹在脸颊上的冷风,脖子都硬生生短了一截。   入眼处,是漫天白雪。积雪抚平了崎岖的山路,将万物生灵掩埋于其下。   唐九宁在风雪中越走越慢,远远落在后面。   不行,实在太冷了,手脚都冻僵了。   前方传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一只手抓过唐九宁的手,她抬头一看,江珣去而复返。   “严忘春嫌铸剑的窑炉太过炎热,就在冰华山设了阵法,所以气候异常寒冷。”   说罢他握紧了唐九宁的手,牢牢裹入了掌心:“跟紧我。”   唐九宁被江珣拉着手,两人一前一后,脚印一深一浅地留在雪地上。   手上传来江珣手掌的温度,渐渐蔓延到全身。他大概运了灵力,才这般暖和,为了唐九宁能跟上,还特地放慢了步子。   唐九宁抬头看向江珣的背影。江珣是个城府深沉之人,最擅长笑里藏刀,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族子弟高高在上的姿态,偶发藏不住那点少爷脾气,说上几句尖酸刻薄的话,能让人哑口无言。   唐九宁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也抵不过这种人突如其来的温柔。   我其实并不了解他。唐九宁低下头,默默地想。   唐九宁想象中的严忘春,应该是个固执且古怪的老头,毕竟没有哪个铸剑师会因为怕热而搬进这种雪山里,还住在这般简陋的木屋里。   但出乎意料地,严忘春极为年轻,大约不到三十岁。在这样冰冷的雪山上竟然还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结实紧致的肌肉,不过他的确怕热,身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汗。   江珣皱了下眉头:“严小师傅,把衣服穿上。”   严忘春的长相与他的名字不大相符,他皮肤黝黑,面相粗犷。   他一边套上一件单薄的外衣,一边说道:“我道少阁主不是这般扭捏之人,原来是带了位姑娘哈哈哈哈。”   声音豪放,笑容爽朗,唐九宁对他印象颇佳。   江珣没打算和严忘春多说废话,直接将雪引拿了出来。   严忘春接过剑,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他借着烛光细细看了一番,抬头问唐九宁:“姑娘你是如何做到的?”   “啊?”唐九宁和江珣并排坐在严忘春对面,她一时没听懂严忘春的意思,转过头看江珣。   “他问你剑上的裂痕是怎么造成的。”江珣说。   “哦。这个……”唐九宁挠了挠头发,“是我和一把刀打斗时,不小心就这样了……”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的,仿佛因为自己弄坏了剑而不太好意思。   “是什么刀?”严忘春连忙问。   “青回。”江珣回道,“就是你师祖锻造的那把刀。”   严忘春久居冰华山上,很少下山,自然也不知青回已经变成了一把魔刀。   “原来如此。”他听完江珣的讲述,感慨道,“青回是我师祖锻造的第一把刀,也是最为普通的一把,在他的手里没出名,却在安武大将军那有了用武之地。”他叹了一声,“谁能想到,百年光阴,人已去,刀纵容在,也是面目全非。若有机会,我倒想见识一下如今的青回。”   江珣接过话:“青回戾气过重,已被太清山暂时封印,恐怕没那么容易见到。”江珣一顿,看向桌子上的雪引,“但你若是把雪引修好,我会找个机会帮你。”   严忘春哈哈一笑:“雪引是我所铸,受损了我自然也会修。少阁主不必以一物换一物,只要记得在下赠你雪引时,你做出的承诺便可。”   唐九宁听到“承诺”两字,耳朵一动,看了一眼江珣。   他为了拿到雪引,答应了严忘春什么事吗?   “严老弟。”外头传来喊声,一只手掀开门上厚实的稻草帘子,带着冻人的风雪探进来半个身子。   唐九宁转头一看,登时愣在原地。   这不是无极寨的二当家吗?   不,不对,这是混元宗的二代大弟子,卫恒小少年敬仰万分的师父——贺辛。   作者有话要说:咦,我够甜吗 第50章 雪山小住(一)   贺辛也顿住了,维持着半个身子探入屋内的姿势,目光在江珣和唐九宁之间来回转着。   江珣脸色平静,只稍稍眯了一下眼,与贺辛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蹦出一阵刀光剑影。   寒风漏了进来,唐九宁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打了个喷嚏。   “阿嚏——”   江珣快速瞥了唐九宁一眼,转而对贺辛微微一笑道:“贺前辈,外面风雪交加,有事不妨入内详谈?”   贺辛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再次扫视了一圈屋内,确认了只有江珣和唐九宁二人,这才放下草帘。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雪引,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严忘春虽然长得神经大条,但心思还算细腻,立马察觉了气氛不太对劲,他好奇道:“咦,两位有过节?”   “算不上有过节。”江珣接过话,看向严忘春,“只是严小师傅在意的那魔刀青回,曾被贺前辈拿了去,因此闹了点小矛盾。”   贺辛冷笑一声,讽道,“说得好像青回本是仙家之物一样。”   江珣反笑:“我听贺前辈话里的意思,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仙家之人一样。”   贺辛听罢一噎,随即拧着眉头问江珣:“你派人调查我?”   江珣但笑不语,像是已把贺辛的把柄牢牢握在手心。   气氛剑拔弩张之下,严忘春和气地开口:“哎,江少阁主与贺大哥定是有什么误会……”   江珣收起笑意,正色道:“昔日二代弟子中的翘楚,如今却和魔门中人狼狈为奸。这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误会罢?”   即便被指出叛出仙门后与魔门为伍,贺辛也丝毫没被唬住,他神态自若地看了一眼唐九宁,说道:“我看江少阁主也没资格说我。”   唐九宁心里“咯噔”一声。与贺辛在无极寨交手的时候,他曾经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万一他在这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唐九宁顿时紧张起来,沉下目光看向贺辛。   数月不见,贺辛眼神依旧锋利,没理干净的胡渣则显出一丝颓废。他忽然笑了笑,又道:“江少阁主别想着我从嘴里套出关于魔门的事,我不过是个在万魔窟寻了一席之地的小喽啰罢了,上头的人在谋划什么,我不知道。”   江珣眼眸微动:“贺前辈谦虚了,如果贺前辈都自称是小喽啰,那万魔窟如今的战力,可叫人望而生畏啊。”   “我说过了。”贺辛眸光渐冷,“别想在我这里问出任何关于万魔窟的消息。”   “哎,两位两位。”严忘春在一片沉静中劝道,“两位要吵要打,还请下山。若是在此处动武,极易发生雪崩,遭殃的便是山下的村民。既然在我冰华山,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严老弟既然有客人,我就先不打扰了。”贺辛起身撩开了草帘,转头看向严忘春,“我在西峰等你。   帘子重新合上,屋子里的烛火被漏进来的寒风吹得忽明忽暗,好一会儿才恢复熠熠光辉。   “我严家一脉只管铸剑,从不参与仙魔两道之事。”严忘春听贺辛的脚步声已经走远,接着道,“我和贺大哥在三年前因一事相识,他本性并不坏,如今他为魔门办事,也是因为身上有些执念解不开。”   严忘春说贺辛不算个坏人,唐九宁不以为同。记得在无极山寨第一次看见贺辛的时候,他随手掷出的一把小刀,便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算不上十恶不赦,却也称得上残忍无情。到底是什么执念,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对人命如此漠视?不,或许这世间,人命本就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就像死掉的洪承昊、何卉敏……   他们本不是蝼蚁,但杀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唐九宁隐隐明白了,弱肉强食的世界,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严忘春又从头到脚认真看了雪引一番,那裂痕细小,在雪白的剑身上却异常明显。   “修好雪引大概需要三五天。”严忘春将雪引收入鞘中,说道,“少阁主若是嫌一来一去麻烦,我这东边还有一间空着的屋子,两位可以在此小住几日,等到修好雪引再下山。”   唐九宁扫了一眼这简陋的木屋,心道江珣肯定不愿住,他宁可大晚上冒着风雪赶回去……   “如此甚好。”江珣一口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短小,争取明天粗长…. 第51章 雪山小住(二)   屋子简陋,却还算干净。江珣将里屋留给了唐九宁,自己则去了外间。   唐九宁向外瞅了一眼,外间没有床,不过一席窄榻,他个字那高,在那榻上恐怕腿都伸不直,能睡得舒服吗?   他是为什么要留下来?   按照江珣的脾性,即便留下来,肯定也是要自己睡里屋的。唐九宁抱着被子,百思不得其解,愈发觉得江珣最近转了性子。   翌日一早,唐九宁便醒了,外间早已没有人影,孤零零的窄榻整洁得像是没人躺过一样。   推门声响起,一粗布麻衣的年轻女子端了早点过来,放在桌子上,用手比划了两下,示意唐九宁用早膳。唐九宁看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摇了摇头,才明白,这姑娘是个哑巴。   她在唐九宁手掌心写了自己的名字——楚楚。   唐九宁问楚楚是否看到了江珣,楚楚摇了摇头。   唐九宁又问严小师傅在何处,楚楚又摇摇头,还比划了两下打铁的动作,意思是严忘春在干活,不能去打扰他。   唐九宁用完早膳,托着腮看向窗外。   外头飘着零散的碎雪,入手即化,经年累月之下积起了厚厚的雪。一脚踩去,有一个瞬间像是踏空一般。   唐九宁觉得无聊,便在外头逛了一圈,没见到一个人,却把脚冻得通红。只好脱了鞋子,继续钻回了被窝里。她只呆了两日,便觉得孤寂如山海一般袭来。按理说,她与师父漂泊流浪,两人相依为命,从未与他人建立羁绊,很少会产生孤独的感觉。   此时此刻,却觉得这雪山冷清到泛出了苦楚的滋味。   若是没有坚如磐石般的内心,也无法在这寂寥的雪山里住下去罢。   这两日里,不常看见江珣,但唐九宁偶尔半夜睁眼,看见江珣像一根木头一样杵在自己床前,无声无息的,差点没把她吓得滚下床。   把人惊醒之后,江珣又扔过来一个药瓶:“你白日里经常出去走动,把这个涂在脚上,可以生热。”   唐九宁接过,沉甸甸的一瓶,她抬头一看,早已没了江珣的身影。   有了江珣的这瓶药,第二日唐九宁便跟撒欢似的冲到了雪地里。一口气走出了好几里,身后是自己长长的脚印,周边白雪皑皑,像是铺天盖地的白浪。   这片清冷同样也使人静心。   她在白茫茫的山野中看见了一个人。那人脸上盖着斗笠,翘着二郎腿,躺在雪地里露出一角的岩石上。   唐九宁拍掉身上沾着的雪,走近看了看,发现是贺辛。想不到他还留在冰华山。   贺辛发觉到有人接近,抬起斗笠的边缘瞟了一眼,看清来人又放下手仰躺了回去。似乎对于他来说,唐九宁是毫无威胁的存在。   “你倒是悠闲。”唐九宁开口道。   “做个闲散之人不好吗?”贺辛的声音从斗笠下传出。   唐九宁突然想起了江珣曾说,贺辛为万魔窟效力的事,她眼珠一转,走进两步蹲在了贺辛边上,暗红的狐裘披风在雪地里铺开了,像极了一朵花。   “哎,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唐九宁蹲着说。   贺辛没回话。   “……你真的是万魔窟的人?”唐九宁看着一动不动的贺辛,问道。   贺辛:“……”   “哎,你别装死。”唐九宁伸手推他。   贺辛被扰得烦了,掀开斗笠,坐起身子,白了唐九宁一眼:“这位姑娘,我会跟一个仙家的人承认我是魔门的人吗?”   唐九宁看他反应,喜滋滋地一笑:“那便是了。”她站起身子一撩披风,也坐在了岩石上:“我和万魔窟无仇无怨的,不会对你的身份心存芥蒂。”   贺辛闻言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唐九宁,说道:“你心存什么芥蒂?你虽是玄天阁的人,但功法古怪,别人看不出来,我却知道。”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是偷偷修炼了魔门功法罢?”   唐九宁一愣,她还真以为贺辛看出了什么。她将计就计,连忙故作紧张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贺辛哂笑:“你还真是胆大包天,这种事若是被仙家的人察觉,便要送到太清山的处刑台遭一回罪了。”   唐九宁才不管什么处刑台,此刻她只想从贺辛嘴里问出点关于万魔窟的消息。于是她随口扯了个谎话。   “其实我一直敬仰魔尊九阎。”唐九宁露出颇为向往的神情,说道,“我的毕生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去万魔窟走一回。但自从万魔窟移至西泽后,我一直寻不到入口……”   “鬼话连篇。”贺辛的眼神冷漠地一瞥,他压根就不相信唐九宁的话,“你敬仰九阎,为何加入了仙门?”   这,的确好像说不太通。唐九宁灵光一动,又说道:“……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误入歧途加入了万魔窟。当然我对万魔窟没有意见,但他的亲朋好友,师兄师姐就不这么想了,我想在事情败露之前,去万魔窟找他,将他劝回来……   贺辛岂会被这丫头的三言两语给骗到,他盯着唐九宁看了片刻,终于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想要去万魔窟,但我劝你打消这念头。”   “你以为,万魔窟为什么能在西泽藏匿了十几年?”他转回目光,盯着前方的雪,神色漠然,“因为凡是想入万魔窟的人,皆还未找到入口,便死了。”   “江少阁主在我这呆了三日,也厌了罢?”严忘春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因为煮着热茶,脸上还渗出点汗,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汗,拿起茶壶给江珣倒了一杯,“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粗茶。”   “雪引昨晚已经修好了,少阁主若是打算走了,随时都可以取剑。但若还想在我这里待上几日,也无妨。”严忘春笑了笑,“我这冰华山安静,住上一阵子静静心也是极好的……”   “不了。”江珣终于开口,“劳烦严小师傅去取一下剑,我等稍后便启程。”   严忘春一愣,意外于江珣走得如此急。他虽是个粗人,不懂那些风花雪月,却也看出江少阁主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他胡乱猜了猜,大概是为了他带来的那位姑娘。   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严忘春也不便多问,当下便说:“好,请少阁主稍等片刻,我去剑炉取剑。”   严忘春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江珣一人,顿时空荡荡的。他垂眸盯着杯子里的茶水,是极浅的黄绿色,粗糙的茶叶大小不一,在水中舒卷开身子。   江珣忽然就想起了唐九宁,她也是这般粗糙与简单,是没经过打磨和装饰的最为纯净之物。不过这粗茶一旦散入水中,清冽的茶香可溢出三里,丝毫不逊于那些名贵茶叶。   江珣伸手将杯子拢入手心,氤氲热气中,一丝暖意沿着掌心蔓延开来。   他心里很清楚,唐九宁没有再留在玄天阁的理由,而他的手段,无非是利用金钱威逼利诱她。但即便她答应留下来了,又能如何?她跟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人,何必要让她见识到那些风雨与是非。   但是,倘若她想留下来……   “砰。”   木门被猛地推开,唐九宁携着一阵寒风而入,将江珣的思绪打断。   她几步走到江珣面前,喘着气,脸上红扑扑的,显然是风雪里狂奔而至。   “——我想留下来。”   唐九宁平息了一下呼吸,她没个铺垫,也没个缘由,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江珣一怔,手指碰到杯子,险些将茶水打翻,但他已无心顾及于此,而是将目光紧紧盯着唐九宁,问道:“你说什么?”   唐九宁在江珣对面坐下,背挺得笔直,像是打算开始一场新的交易,她眼里闪着坚定不移的光:“我暂时不走了,可否将赵宁郡主的身份借给我再用一阵子?”   江珣像是终于听清了唐九宁的话,他心绪一时翻涌,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为什么?”   唐九宁迟疑了片刻,她知江珣心思谨慎,一个谎言反而会引起他的猜忌。   “是因为一个人。”她不打算说谎,但也不想多说。   江珣的眉头微微一皱,又问:“什么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唐九宁要继续留在玄天阁,无非是为了师父唐逸元。自从在紫金门捡到敛息符之后,唐九宁猜想,唐逸元十有八/九在万魔窟。唐九宁原本打算自己去找师父,但这几日查阅了些书籍,也没有找到万魔窟到底在西泽的何处。而且贺辛说了,万魔窟并不是轻易能进去的,她不能还没见着师父的面就丢了小命。   放眼修真界,仙盟是最为熟悉万魔窟的存在,所以她不能走,她需要仙盟的力量。只要留在玄天阁,一切可以从长计议。若是自己别无他法,到时也可以寻求江珣的帮助。   只是……唐九宁看了一眼江珣,他恐怕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若是师父在万魔窟做了什么对仙盟有害的事,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自己便不能将他的身份说出来。不如说他被万魔窟的人挟持?虽然有些对不住万魔窟的人,但师父是最重要的……   与唐九宁一样,江珣这边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一个很重要的人……江珣垂下眼眸,他想不到有这么一号人,能让唐九宁想要留下来。在玄天阁内,她熟识的不过那几人而已,江珣想了一遍,觉得都不是。不过她在百门大会倒是认识了一些人……   江珣思绪一顿,他忽然想到了一人。   “他是男子?”江珣抬眸看唐九宁。   “……”唐九宁没想到江珣会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她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江珣摩挲了两下玉扳指,继续试探道:“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唐九宁略一思索。师父虽然好吃懒做,嗜酒成性。但在唐九宁眼里,他那一手破阵画符的手艺,无人能敌。   “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唐九宁道。   江珣听罢,低头看向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彻底凉透了,手边传来的是瓷器冰冷的触感。   他大概知道是谁了。   唐九宁看了看江珣的脸色,平静得很,没什么异常,只是问自己的问题怪异了一些。   她原本以为江珣不会答应,想不到他答应地很快,并说什么时候想走,来跟他说一声便是。   唐九宁面露狐疑之色,却在内心感慨江珣竟然变得如此好商量,还真是转了性子。   不一会儿,严忘春取了雪引回来。   江珣接过严忘春手里的雪引,拔出剑身看了眼,确认已经修复之后,手一扬,将雪引随意一掷,抛给唐九宁,随即便转身走人。   “走。”   冷冷淡淡的一句,那熟悉的脾性又回来了,唐九宁不禁觉得,之前是因为冰华山太过严寒,冻得自己知觉出现错乱。   “雪引已经修好,你自己御剑回去。”江珣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便御起自己的剑,扬长而去了。   唐九宁:“……”   她抱着剑站在雪地里,颇有些郁闷。原本她想让江珣带自己回去,若是躲在他背后,风雪便不会刮着自己脸颊而过。她看了眼半空,见江珣早已没了影,只好搓了两把脸,裹紧狐裘,御剑起飞。   难道就这么不待见我?我说要走了,便各种示好,又是带自己修剑,又是送驱寒的药膏;我说不走了,便立马耍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江珣:你说的那人是谢南靖吧。   唐九宁:??? 第52章 万魔窟篇(一)   唐九宁在藏书阁翻开了一本《魔门史》。   万魔窟成立至今,有九大门,分别归属于“冥”、“枭”、“幻”、“毒”四大护法麾下。分为冥一门至冥三门,枭四门至枭六门、幻七门与幻八门、以及最后的第九门——毒门。   掌管冥门的护法为戚明山,九阎在世时他是万魔窟的二把手,足智多谋,雷霆手段,万魔窟能将规模发展得如此大,少不了他的功劳。   掌管枭门的护法为詹鸿,海寇出身,力大无穷,其麾下的枭门门徒个个骁勇善战,是万魔窟最主要的战力。   掌管幻门的三护法是一名女子,名为宣年儿,擅长媚术与幻术。故幻七门与幻八门内,也是女子居多。   掌管毒门的护法为萧决,擅长暗器与制毒,来去如风,行踪成谜。但在接天崖的仙魔一战,死于当年玄天阁阁主江铭风之手。   “啪。”唐九宁合上书。这么多人名,看得眼睛都花了,没一个记住。   自从修好雪引,回到玄天阁后。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师父与万魔窟的事,便又来到藏书阁查阅记载万魔窟的相关书籍,想找一下线索。   唐九宁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架,目光在其他书籍上搜寻起来。不知道玄天阁的藏书阁里有没有唐逸元的传记,毕竟师父还有个清元真人的称号,说不定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然而唐九宁将整栋藏书阁都看了过来,也没看到唐逸元这三个字。   什么清元真人,大概是自己吹出来的。   她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心想这要如何知晓师父口中所说的,要去了结的那桩“陈年旧事”是什么?   看来还是得找江珣,不能直接问,要旁敲侧击。   屋子里静得可怕,一股沉寂压抑的气氛从紧闭的房门里散发出来。   书案前坐了一人,五十来岁,相貌与江珣颇为相似,只是神色更为冷酷肃穆。此人便是江珣的生父,玄天阁的老阁主,江铭风。   江铭风正坐在江珣平日里办理公务的书案前,手里拿着几份文书翻阅。   程非站在屋内的门边上,心情颇为忐忑。今日他和公子回到书房,猝不及防地看见老阁主坐在案前。他在老阁主的眼神示意下,把房门紧紧关上,杵在一边低着头默不作声。   程非从小便怕老阁主,一怕就是十几年。   他瞄了一眼立在老阁主跟前的江珣,瞬间想起儿时在宫里,老阁主也是这般,不打声招呼便突然来了。每次一来便是检查公子的课业,无论公子的功课完成得好坏与否,老阁主总是板着一张脸,从不喜也从不怒,有的只是一贯的严厉。   江铭风又随手翻开了一份卷宗,问:“这几日去哪了?”   江珣扫了一眼摊开了的各式卷宗,淡淡道:“父亲将儿子的书案弄乱了。”   江铭风闻言抬眼看江珣,将手中的卷宗“啪”地扔在书案上:“玄天阁交给你也差不多一年了,我看你其他没长进,脾气倒是越来越大。”   江珣沉默。   “罢了。”江铭风收回目光,“我也不想管你的私事。不过事关仙盟和万魔窟,我不得不过来叮嘱你几句。”   江珣听罢,立刻问道:“潘管事说盟主因金紫门之事,召集了五大世家商议,可是有结果了?”   “嗯。”江铭风颔首,“如你所愿,盟主打算派人去西泽,搜集关于万魔窟的情报。”   “人员定下来了吗?”   “还未。”江铭风说,“那王元洲坚决反对,说仙盟与万魔窟已经十几年未接触,贸然刺探敌情,实在危险。另外灵溪岛的白音白岛主依然没有现身,所以去西泽搜集情报此事尚未谈妥。”   江珣接过话:“白家自从接天崖仙魔一战后,便隐居在南端的偏僻岛屿上,十几年来不问世事。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少一个参局者,就少些麻烦。而王元洲反对,是怕自己与万魔窟的勾当被发现,他野心勃勃,与万魔窟联手,无非是要做些对仙家不利的事。虽然目前尚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要让他以为自己有隙可乘,方能一举歼灭王家。”   “我明白了。”江铭风看向江珣,“你想让哪些人去西泽?”   “王之玉得去。”江珣眸光深沉,“王元洲对他这位师从丁如的大女儿颇为看重,必要时,可以以她要挟王元洲。”   “顾子翌也得去,此人意图难以捉摸,他若留在中陵,事情恐生有变。”   “而我若身在西泽,便顾不上两边,仙盟这边也需要人留守,所以最好将谢南靖留下来。”   “其余的您看着安排吧。”   江铭风垂眼沉思,又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在盟主面前提议。”   “咔。”屋外传来响声。   江铭风眼神一厉:“什么人?”他的手朝门的方向一拂,一阵强风袭过,连累到站在门边的程非。   程非连带着房门一起,往外面轰然倒去。   “砰——”   “咳咳咳咳咳——”   唐九宁趴在地上,呛到了飞扬的尘灰,瞬间咳得死去活来。她身上压着断裂的门框,门框上又躺着一个程非,唐九宁的一口气差点就没喘上来。   程非揉揉胸口,暗道倒霉,站哪里不好,偏偏站门边上。他慢吞吞地爬起身子,看了眼压在最底下的唐九宁,心说还有个更倒霉的在这里。   唐九宁扒拉开门框,终于止住了咳嗽,坐起身子抬头一看,江铭风负着手踏出门槛,正皱眉看着她。   “你是什么人?”   因相貌颇为相似,唐九宁立刻便认出了这人是江珣的父亲,她心中暗道糟糕。   方才自己想过来找江珣,刚想敲门便听见屋内传来声音。她自觉听人墙角不太好,但又隐约听见了“万魔窟”几个字,于是脚便跟粘住了一样再也移不动了。   她竖起了耳朵听了个仔细,却想不到被发现了。   “我——”唐九宁刚想答话,跟在江铭风身后的江珣抢先说道:“是她帮我破了王家的棋布星罗阵。”   “哦?”江铭风上前两步,垂下眸子端详了唐九宁片刻,“就是那位取得了百门大会第一名,又安抚了失控魔刀的姑娘?”   江铭风的话听着像是赞赏,可眼神却是冷的。   唐九宁偷偷瞟了江珣一眼,心道你爹的眼神太可怕,快点来救我。   刹那间,唐九宁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威压,是灵力高深者散发出来的力量,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自己越勒越紧,就连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江铭风的语调也随之骤冷:“你为何在此偷听?”   唐九宁立刻道:“我没有偷听,我只是恰好路过。”   “珣儿的书房,闲杂等人向来不会接近。”江铭风有意无意地看了江珣一眼,又问唐九宁,“你又是为何要从这里走过?”   唐九宁在江铭风无形的威压之下张了张嘴,回答不出话。   站在边上的程非吓得咽了一口口水。   片刻后,江铭风转过身,冷冷道:“没用了就处理掉。”   唐九宁一怔,他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是对江珣说的,她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后,猛地看向江珣。   “父亲。”江珣喊住负手离去的江铭风。   “……她还有用。”江珣看了唐九宁一眼,解释道,“我打算带她一同去西泽。此番去西泽,必然凶险,而她的师父是唐逸元,若是遇到一些古怪的阵法,她或许能破解。”   江铭风回身,盯着江珣:“你刚才在屋子里可没说要带她。”   江珣对视回去,面色冷静:“我看见她才想起来。”   一阵久久的沉默之后,江铭风转身走了。   唐九宁瘫坐在地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掌门级别的人物,力量强大至此,光是站着释放威压,就能让人不得动弹。   江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对程非说:“把门修理好。”随即又看向唐九宁,“你跟我来。”   唐九宁起身,拍拍灰尘跟上。   她方才在偷听的时候还在想,机会难得,江珣既然要去西泽,那就得求他带上自己。如今却因祸得福,捡了一个去万魔窟的机会。   “等过阵子,去西泽的事情定下来了。你不必和我去,路上寻个机会自行离去便是。”江珣走进另一间屋子,坐下便开口道。   “为什么?”唐九宁一听这话便急了,像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她急忙问道,“你不带我去西泽吗?”   江珣的目光在鄙夷中夹杂着不可思议:“你知道‘处理掉’是什么意思吗?我方才若不那么说,你想过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江珣的言下之意便是,他压根没想过要带唐九宁去西泽。   唐九宁一愣,她当然知道“处理掉”是个什么意思,她当初答应江珣帮忙破解棋布星罗阵之时,也暗暗担忧过,最后会不会落个财散人亡的下场,毕竟当时初见江珣,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人,像是会过河拆桥的恶人。   “但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唐九宁方才吓得半死,眼下劫后余生,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你就带我去西泽呗,我还没去过,想去见识见识。”   “胡闹!”   江珣压下眉头,眼神微愠:“西泽荒原妖兽遍地,万魔窟的人又凶狠残暴,你想去见识什么?”   “我……”唐九宁立马怂了起来,她试图争取机会,“我可以帮你们破阵……”   “不需要。”   “我……   “别说了,此事没得商量。”   “……”   唐九宁战败而归,但她并没有因此灰心丧气。江珣让她半路走,但她不走便是,大不了偷偷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只能要找到万魔窟的入口就行。 第53章 万魔窟篇(二)   百门大会期间,有魔门中人潜入金紫门之事,不久便在修真界传开了,众人议论纷纷,说是万魔窟要卷土重来,很快便有一场腥风血雨要拉开帷幕。也有人不以为然,说九阎已死,万魔窟没人能打得过盟主谢阳,不足为惧。   对于此事,底下的人众说纷纭,上头的人也没有置之不理,为了不引起进一步的恐慌,各世家掌门聚集于太清山,秘密地商议了对策。   两月后,一道密令传到了唐九宁的手中。   盟主谢阳下令,命玄天阁弟子赵宁前往西泽探寻万魔窟行踪,此行只为搜集情报,需暗中进行,切忌暴露身份。   唐九宁兴奋地拿着密令去江珣跟前晃了晃。   江珣鄙夷且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大概是没有脑子,要往火坑里跳还这般兴高采烈。   到了出发的日子,唐九宁发现,此番行动的组合也异常地诡异,其成员分别为:唐九宁、江珣、顾子翌、王之玉。   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我行我素之人。事实也证明,这四人,压根没有团队合作精神,心里各怀鬼胎,各干各的。   宽敞的马车足以坐下四个人。   王之玉温婉一笑,首先开了口:“我只是个医者,各位若是执行任务途中受了伤,我可以帮忙治疗。”   这意思是说,我只会治病,其他的事不来干。   顾子翌背靠着车壁,左腿搭在右膝盖上,坐得像个山里的土匪。   他细长的眼睛一弯,笑眯眯道:“之玉姐就当去西泽玩一趟,若是无聊,我给你捉只妖兽玩玩,不知之玉姐喜欢爬行类还是鸟类?”   王之玉竟然还认真思考了起来:“唔,听说西泽一带的食人飞鳄不仅通水性,还能在空中飞,一口可以咬死十个人。我倒想捉一只养养。”   唐九宁:“……”   虽然唐九宁没有资格说,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各位,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而且是极其危险的任务,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她转头看向江珣。   江珣独自坐在一角,闭目养神。他没有睁眼,却察觉到了唐九宁的目光。   “你什么时候下车?”他开口。   唐九宁一怔,她对上江珣的视线,心道都上车了还要赶她走?她笑了笑,装傻道:“我为什么要下车啊?”   江珣语气淡淡:“我说过了,即便盟主下令,我也不会带你去万魔窟。”   唐九宁听罢也拉下了脸:“我不会下车的,我是在执行仙盟的任务,你管不了我。”   江珣冷冷的眼神瞥了过来。   王之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了一番,见气氛僵硬,便说道:“少阁主听我一句劝。赵姑娘在百名大会表现出色,咱们有目共睹,盟主也是认可了她的实力,才派她执行此次任务的。少阁主得相信自家妹妹才是,总把她藏在手心,这人怎么能长大呢?”   “之玉姐言之有理啊。”顾子翌插了一句嘴,看向唐九宁,“怎么称呼?”   唐九宁:“赵宁。”   顾子翌:“哦,那就叫你小宁宁。”   “……?”   顾子翌不顾唐九宁因震惊而瞪大了的眼,继续道,“小宁宁你不必理会江少阁主,只管跟着我。”说罢他拍了拍边上空着的位置,笑道,“保证你不会有危险。”   唐九宁笑不出来,也不想坐过去。她还记得差点被顾子翌掐死的事,万魔窟的人恐怕都没有顾子翌来得危险。   “关你屁事。”江珣突然冷哼一声,“她要跟也是跟在我身边。”   唐九宁:“……”   唐九宁在这个气氛古怪的车厢里默默闭上了嘴,再多说几句,不是她和江珣打起来,就是顾子翌和江珣打起来,哦,她和顾子翌也有可能打起来。   恐怕还没到西泽,王之玉就得拿出药箱医治这三人了。   极上谷是一个小门派,靠近薄川山脉,地处西泽的边界。   谷主杜超群在屋子内来回踱步,额上紧张地冒出些汗。   他最近在苦恼一件事,前几日谷内突然收到了一纸聘书,红纸黑字地写着“小儿詹冀北心仪贵派千金杜双双,欲结秦晋之好。谨定于大建三十年九月初三为犬子与贵派千金完婚之佳期。”   落款是詹鸿。   詹鸿是哪位?是万魔窟的二护法詹鸿吗?   杜超群拿着聘书的手微微颤抖,问身边的管事。   管事点了点头。   杜超群像被雷劈了似的瘫坐在椅子上,立马吩咐管事:“快,快去通知仙盟。”   管事急忙跑了出去。   杜超群急出了满身的冷汗,开什么玩笑,万魔窟的人竟然要娶自己的女儿,这简直是强盗行为!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即便世家的公子来求亲,若是双双不愿意,自己也绝不会应下。   可这是万魔窟的人啊!   杜超群想到杜双双若是去了万魔窟那残□□/乱之地,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他的心顿时抽痛了起来,绝不能让双双嫁过去。   望仙盟的人能快些赶过来,万魔窟若是用强的,只怕整个极上谷都要被灭门。   杜超群开始双手合十祈祷了起来。   “爹!”一声如铃儿般清脆可人的声音响起。   杜双双提着裙摆一步步踩上阶梯,她芳龄十六,正是如花般娇嫩的年纪。她几步跑到杜超群跟前,兴奋地问道,“爹你是不是收到了聘书?”   杜超群闻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怜爱道:“此事你不用担心,爹会——”   “是不是冀北送来的啊?”杜双双又问,眼里满是期待。   杜超群眉毛一抖,隐约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你认识詹冀北?”   杜双双笑道:“当然认识,我和他约定好了,他说今日会送聘书过来,想不到真到了。我就知道他是个言而守信之人。”   杜超群刚刚被雷劈过的心又被狠狠劈了一道,他整个人怔在原地,像是魂都被雷给劈裂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朝外喊。   “——来人啊,把管事叫回来!”   杜双双为什么会和詹冀北认识,其实这事很简单。前阵子杜双双养的鹦鹉跑了,她追着误入了西泽的沼泽,然后被詹冀北给救了。两人都对彼此一见钟情,当日詹冀北便承诺会来娶她,这不,还挑了个好日子,聘书都提前几天送到了。   杜超群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即便女儿钟意那詹冀北,自己也是万万不能将她嫁过去的,那可是万魔窟的人,被仙盟知道了极上谷与万魔窟联姻,那岂不是叛变?   数数日子,明天就是九月初三了。杜超群仰天长叹了一声。   管事走入屋内,行了一礼:“谷主,有人来访。”   “不见不见,没心情。”杜超群摆摆手。   管事又低声道:“他们说自己是仙盟的人。”   “什么?”杜超群猛得转过身子,震惊道,“是双双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   “我看着不像。”管事回答,“他们应该是来此处办其他事情的。”   对于极上谷这种名不见经传、又地处偏僻的小门派,仙盟大概连它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此刻登门拜访,实在想不出来是为了什么事。   “快些请进来。”杜超群对管事说道。   极上谷只在山谷里建了几间屋子,门派弟子也寥寥数几,但此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是一片清净之地。   唐九宁跟着江珣等人一齐踏入前厅,杜超群满脸笑意地迎接了上来。   杜超群一直在谷中修行,也没出去见过大世面,自然不认识江珣等人。但他一瞬间便看出了这几人虽年纪轻轻,修为却远在自己之上。   是仙盟的人没错了。他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恕杜某有眼无珠,不知各位是仙盟的哪家哪派?”   江珣简单介绍了一行四人。   杜超群心下一惊,来得竟然还是世家的公子小姐。他诚惶诚恐道:“不知诸位来我极上谷,是为何事?”   江珣笑道:“谷主不必惊慌,我们在执行任务,只是想在谷中借住些时日。”   极上谷接近西泽,又身处极其隐蔽的山谷之中,用来议事与藏身,作为行动的据点最为合适。   杜超群应该一口答应下来的,他也没胆子拒绝。可明天万魔窟的詹冀北就要来迎亲,他要怎么跟仙盟的这几位说,自己的女儿要嫁去万魔窟?这无异于跟仙盟说,我们全派上下都投靠万魔窟了!   杜超群登时抖成了筛子。   见杜超群犹豫,江珣又说:“谷主若有不便之处,直说无妨。”   杜超群急中生智,咬咬牙道:“实不相瞒,前几日谷内收到了万魔窟的聘书。”   此话一出,众人皆一怔。   杜超群将聘书拿了出来,传阅给江珣等人过目。他颇为苦恼道:“我也不知这詹冀北是何时看上了我家双双,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能被万魔窟强取豪夺了去。”   王之玉扫了一眼聘书,问道:“杜姑娘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杜超群偏开目光,点点头,“她根本就不认识那詹冀北,知道这件事后,也是万般不愿意,如今日日在屋子里以泪洗面。可我们极上谷势孤力薄,实在无法与万魔窟对抗。”   江珣盯着聘书皱眉:“既然发生此事,为何不上报仙盟?”   “这……”杜超群无奈道,“双双脸皮薄,不想这件事闹大被人知晓。”他话锋一转,又道,“眼看明日就是纸上写的九月初三了,我实在别无他法,只能在此恳求诸位救我小女一命。”   杜超群说罢便要下跪,唐九宁上前扶了一把。   “哎,谷主不必担心。既然我们在这儿,此事定是要帮你解决的。”   唐九宁说完,江珣看了她一眼。   唐九宁无视他的眼神,继续向杜超群说道:“我们这次的任务呢,也和万魔窟有关。我看这样吧,我假扮成你女儿去坐明日的花轿,估计洞房花烛夜之前不会败露,而这段时间内,谷主你趁机将你女儿送走,走得越远越好。”   唐九宁笑得和善:“谷主你看这个法子如何?”   江珣猛地看向唐九宁,这女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詹冀北:不不不,别上花轿,我不敢。 第54章 万魔窟篇(三)   杜超群不知道唐九宁等人本就要深入敌人腹地,他以为唐九宁为了救杜双双,竟不惜以身犯险,刹那间便有些感动。   “可姑娘你代替双双进了万魔窟,要如何逃脱?”杜超群问。   唐九宁:“谷主不必担心我,当务之急,是尽快把杜姑娘送走。”   杜超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好,我立刻安排。”   “且慢。”江珣开口打断,“谷主,此事容我们商议之后,再给你答复。”   “啊?”杜超群以为已经谈妥了,他转头看向江珣,却在触及到江珣的目光后,又吓得立马点头,命人端上热茶,又主动将屋子让了出来。   杜超群关了门,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对着晴空万里的蓝天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这位江公子分明是笑着对他讲话的,可那眼神却瘆人得很。   屋内,顾子翌坐在椅子上,屈起一只腿踩上椅子边缘,扫了一圈屋内的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举双手赞同。”   王之玉开口道:“我也觉得此法可行。”   江珣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沉思,半晌后才道:“此法过于仓促了,明日便是结亲的日子,来不及做好万全的准备。”   顾子翌笑了一声:“江少阁主何时变得如此谨慎了?我们现在对万魔窟一无所知,一切都只能进去了再说。”   顾子翌的话不假,万魔窟消声遗迹十几年,仙盟对其战力和势力布局的了解,仍停留在九阎在世之时,如今更是连万魔窟的影子都摸不着,眼下正是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万魔窟的好机会。   江珣转着扳指的手一停,看向唐九宁:“你想清楚了?”   唐九宁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江珣垂眸片刻,又将目光移向王之玉,“帮她准备一下明日需要的东西。”   清晨的日光散入杜双双的闺房,昏暗的房间被逐渐照亮,梳妆台前坐着一名女子,穿着一袭红裳,柔软的布料衬出其曼妙的身姿。   王之玉将一根镶珠金钗插入女子的流云髻中,满意地看了眼女子的正脸。   “好了。”   唐九宁闻言睁开眼睛,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细眉斜飞入鬓,眼波涟漪微动,眼尾用淡红胭脂稍稍挑起,像一朵刚刚盛开的桃花,稚嫩中带着诱人的妩媚。   见唐九宁怔怔地看着镜子,王之玉笑道:“赵姑娘本就底子好,略施粉黛便美若天仙。”   唐九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之玉递过来红色嫁袍,说道:“我们出去吧,他们该等久了。”   唐九宁披上繁重华丽的曳地红袍,提着裙摆走出了门。   江珣穿着一身金丝暗色窄袖武袍,他将剑抄在手中,倚着一棵树。门一开他便听到了动静,转头一看,便愣在了原地。   顾子翌蹲在一旁吹了声口哨:“哎哟,小宁宁平日里看着糙,打扮起来竟也是个小美人。”   唐九宁还没还得及说一句话,一块红布“唰”地盖了下来,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唐九宁透过红盖头边上的缝隙看见了一双靴子。   是江珣。   她抬手便要掀掉红布。   一只手抓住了她。   “盖着。”   唐九宁隔着红盖头皱眉:“现在盖还太早,我看不见路,等万魔窟的轿子到了再——”   “你抓着我。”江珣伸出手。   满眼的红色中,一只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映入眼帘。   “……”唐九宁怔了怔,握了上去。   杜超群见已准备充分,上前两步:“我给诸位带路。”   唐九宁任由江珣牵着,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仿佛能让自己向来跌跌撞撞的步伐,变得沉稳如他。   “金粉带上了吗?”江珣问。   “嗯。”唐九宁答。   “一会儿上了轿子就打开那袋金粉。”   “嗯。”   “……我会晚些到,你多加小心。”   “好。”   江珣放开唐九宁的手:“到了。”   前方黑雾弥漫的森林中,停了一顶单人花轿,半顶红轿的身影掩入林中的黑雾,像是被吞噬掉了一半。   有两个面色死气沉沉的黑衣小童,一左一右立在轿子两侧。   “请杜姑娘上轿。”两小童异口同声道,面色阴沉,声音却稚嫩。   唐九宁盯着地面,一步步地挪动步子。她一坐入轿子,便感觉轿身一浮,随即飞快地移动了起来。   唐九宁稳住身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手掌往座位底下挥出一掌,“咔嚓”一声,木板裂开一条小缝,她立刻将装着金粉的锦袋拿出来,解开它往裂缝处一放,金粉漏过缝隙,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痕迹。   希望江珣他们能顺利找到万魔窟入口。唐九宁盯着锦袋,心想。   江珣等人躲在树荫后等了片刻,再度看向前方的林子时,那一片张牙舞爪的黑雾已经散去,阳光照入林间小路,映出点点金色的光,铺成一条通往远方的路。   “走。”   江珣握剑,身形微晃,几步窜入林中。   顾子翌转身向王之玉挥了下手,紧跟其上,眨眼间也没了影。   王之玉站在原地,看着前方喃喃道:“希望能平安归来罢。”   杜超群听罢连忙道:“江少阁主他们定会顺利回来的,还请王姑娘回谷中稍作休息。”   杜超群话音刚落,便有人急急忙忙地从远处跑了过来,嘴里喊着:“谷主!不好了!出事了——”   杜超群发现此人是他安排送杜双双走的一名弟子,他心下便“咯噔”一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谷主。”那弟子跑得口干舌燥,干咽了一口才道,“双双小师妹她、她跑了——”   杜超群没想到竟是这事,杜双双一心想要嫁给詹冀北,昨日要送她走时,她还闹了半天,硬是将她五花大绑了才拉走。   但这些事,仙盟的这几位并不知道。他们都信了自己的话,以为双双是不愿嫁给詹冀北的。   杜超群快速瞥了王之玉一眼,继续对那弟子呵斥道:“慌慌张张做什么,回去再说!”   可心思敏锐的王之玉没让杜超群蒙混过关,她略一皱眉,问道:“杜姑娘跑了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跑?”   “这、这……”杜超群犹豫着说不出话。   王之玉向来温柔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谷主,若是你话说不清楚,我可以教你怎么说。”   杜超群胆子小,见瞒不下去了,立马全盘托出。他一张脸皱成了块抹布,恳求道:“王、王姑娘,双双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想嫁到万魔窟去,我一定好好教育她……此事,还请不要上报给仙盟,我们极上谷只是一个小门派……若是传出去了,还怎么生存——”   “她是否钟情于万魔窟的詹冀北,并不重要。”王之玉冷冷地看向杜超群,“重要的是她现在不见了。”   “啊?”杜超群一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王之玉将目光转回林子,眼中涌现担忧之色:“我不知道她和詹冀北的情谊有多深,但詹冀北若是教了她进万魔窟的法子。那么此刻,假扮她的赵姑娘就随时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杜超群听罢心里一震,这位赵姑娘好心好意帮助双双,若是因为双双又身处险境,那他的良心就过不去了。   他焦急地看向王之玉:“那可如何是好?”   王之玉叹了一口气:“还能如何,当务之急是找到杜姑娘,不能让她跑到詹冀北面前去告状。”   杜超群连忙向边上的弟子喊道:“快,派所有人去找!把整座山谷翻了也要找出来!” 第55章 万魔窟篇(四)   江珣和顾子翌追着金粉的痕迹出了林子,前方草木稀疏,荒芜的气息扑面而来,金色的粉末消失在这一片荒原中。   江珣蹲下身子查看了一番:“往地下去了,泥里混入了金粉。”   “这还不简单。”顾子翌手里抓着剑穗,晃悠着剑向前走去,“只要把地劈开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话音刚落,剑身笔直立在干涸的土地上,气浪从剑尖散开,“轰”的一声,地面瞬间四分五裂,轰然下陷。   顾子翌瞄了一眼脚边的碎土,皱了一下眉,立刻迅速飞开。   开裂的土地开始凹陷,变得柔软,像水一般流动蔓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能瞬间将人吸食泥流中一个庞大的身影逐渐浮现,身高足有百尺,全身赤红,布满麟甲,它怒吼一声,浑身上下猛地窜出熊熊烈火。   炽热的火焰几乎烧到了跟前,江珣盯着跟前的妖兽,微微皱眉道:“是火麒麟,万魔窟的看门犬。”   “吼——”火麒麟嘶吼着向两人扑来。   顾子翌身形一晃,剑光在火麒麟右足上闪过,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从它足上喷涌而出。   顾子翌的身影还未落地,一阵疾风迅速袭来,火麒麟那比人还要大上数倍的爪子拍了过来。   “啧。”顾子翌躲避不及,被打飞数十丈。   火麒麟收回受伤的爪子舔了舔,神情悠闲,动作慵懒。   “哈哈哈哈哈。”顾子翌啐出一口血,站直身子,“这畜生不把我们放眼里呢。”   “江少阁主,你说是把它红烧了好,还是清蒸了好?”顾子翌看向对面的江珣。   江珣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冷峻的眸光里映出烈火。他的手握上剑柄,第一次和顾子翌达成一致。   “都可以。”   唐九宁坐在轿子里,只觉轿身摇晃地厉害,像在海浪里颠簸,可西泽哪来的海?   门帘随着轿身晃动,却没有一丝光照漏进来,轿子仿佛行在黑暗之中。   唐九宁忍不住皱眉,她到底要被抬去哪?   “杜姑娘若是感到颠簸,还请说一下,我们可以放慢速度。”轿外传来小童的声音。   “不用了。”唐九宁说。   小童听罢“咯咯”笑道:“杜姑娘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公子呢,真是一段佳缘。”   唐九宁:“……”   人家杜双双逃都来不及,孽缘才是。   又过了片刻,轿子倏地一停,唐九宁没有防备,差点一个跟头翻出去。   “到了,请姑娘下轿。”小童说道。   唐九宁掀开门帘,在红盖头的遮挡之下垂眸扫视了一圈,发现天色黑得很。上轿的时候还是大白天,不可能我在轿子里颠簸了一路,便到了晚上了吧?   “什么时辰了?”唐九宁问。   “巳时三刻。”两个童子同时回答,晃了晃脑袋,连面上细微的表情也一模一样。   唐九宁又问:“那为何天色这般昏暗?”   “姑娘在地底下,见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一天十二个时辰自然都是这般黑的。”两个童子继续异口同声道。   万魔窟原来躲在地下,难怪无人发觉,是用了什么阵法吗?唐九宁正在思考之际,突然有两人一左一右,伸手扶住了唐九宁的手臂。   女子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姑娘,请跟奴婢走。”   这两个丫鬟脚步极快,唐九宁几乎是被两人给架着进了一间屋子。   “姑娘请在此稍等片刻,公子那边还未准备妥当。”女子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关门的声响而消失。   唐九宁站了一会,悄悄挑开红盖头,发现身处一间极其普通的屋子。   屋子内的布置同寻常人家结亲的一样,到处挂着红色的物件,桌布是红色的,床幔是红色的,就连桌子上的茶壶也系上了一个红结。   红烛点亮了屋子,外头却是一片黑,唐九宁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往外望了望。   这一望,她不禁将窗子推开了些许。   她的视线从山巅之上往下望去,底下是万丈深渊,却燃起点点灯火。一间间塞在山窟里的屋子皆张灯结彩,像是漫山遍野的萤火之光。而她正在最高的屋子里,一眼眺望所有的风景。   天是黑的,山是黑的,这片混沌本该让人心生恐惧,却因花烛红妆显出一丝温情。   若不是事先知道詹冀北强娶杜双双,唐九宁还真以为是一段良缘。   有脚步声响起,唐九宁余光一瞥,似乎是方才那丫鬟,她连忙关上窗户坐回屋子里。   “姑娘,吉时已到,我送姑娘过去。”一双手拉过自己。   唐九宁任由那丫鬟拉住,她感觉自己走过了一段平地,又走上长长的台阶,周遭逐渐嘈杂起来,七嘴八舌的声音涌进耳朵。   “我看这背影挺普通的。”   “呸,你个瞎子能看出什么?她能嫁进万魔窟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被唤作瞎子的人揉了揉眼珠:“我不瞎,就是看人有点模糊。”   “唐师傅给你新装的眼珠子又不好使了?”   瞎子点头:“是不太舒服,那姑娘的眼球太小了。”   “啧,叫你挑个男人的,非要个小姑娘的。”   唐九宁一路上听着,只觉万魔窟里藏了一群妖魔鬼怪,顿时觉得周边阴风阵阵,她冷得哆嗦了一下。   一只宽大的手突然握住了唐九宁的手。一道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双双,你别怕。”   是詹冀北?唐九宁转转眼珠子,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詹冀北见唐九宁僵着个身子,又问:“你怎么了?”   唐九宁只好摇摇头,她不能出声,怕暴露身份。   “咳咳。”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耐烦,“冀北,行礼要紧,别错过了吉时。”   “就是。”一女人随即笑道,“别握着人家小姑娘的手了,晚上还不是你想握多久就握多久。”   唐九宁听出来了,这两位,大概是詹冀北的高堂,那男人应该就是万魔窟的二护法,詹鸿。   “吉时已到——”有人高深喊道。   詹冀北将唐九宁的身子轻轻转了一个方向。唐九宁知道,这是要拜天地了。   “一拜天地——”   唐九宁提着裙摆跪下。等拜完天地,万魔窟的人沉浸在喜宴之时,她就可以行动了。   “二拜高堂——”   唐九宁起身,向后转去。   “护法大人!护法大人!”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蹬蹬蹬”的脚步声。   “护法大人,有人闯入了万魔窟!”那人单膝跪在二护法詹鸿跟前,慌张道。   全场静默了一瞬,随即议论声响起。   “真的假的?”   “谁没事找事啊,挖地吗?”   “不管是谁,挑公子大喜的日子,就是来找茬的!”   唐九宁心里发慌,不会是江珣他们被发现了吧,这被抓得也太早了吧。   “都给我安静。”詹鸿不轻不响的一句话,众人都默默闭上了嘴。   詹鸿沉声问那跪着的下属:“是什么人闯进来了?”   “是……是一名女子。”那下属抬头瞄了詹冀北一眼,“她还拿着公子的令牌,所以属下也不敢拦。”   “詹!冀!北!”   一女子的声音带着怒意,尖锐地穿过众人的耳朵。   “你说过要娶我的!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不远处一灰头土脸的少女,正瞪着眼睛,怒视着高台上身着红衣的两人。   人群又开始骚动。   “怎么回事啊?”   “抢、抢亲?”   “也有可能是公子脚踏两只船。”   唐九宁在台上颇为忐忑,她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但猜测是詹冀北的风流债,只是这女子出现的时机不对,眼下任何阻止唐九宁顺利拜完堂的行为都需要扼杀。   她刚想伸出手拉住詹冀北的袖子,示意他不要理会此女人,可詹冀北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瞬间凉了。   “双双?”   听声音的方向,詹冀北这话是对着那闯入万魔窟的女子说的。唐九宁伸出的手僵在原地,那女子是杜双双?   那我岂不是   “唰——”   詹冀北猛地扯下唐九宁的红盖头,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他/娘的是谁啊?” 第56章 万魔窟篇(五)   “你他/娘的是谁啊?”   伴随着詹冀北的怒骂,红盖头被一把扯下,视野一片明朗,唐九宁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处境。   一个黑色岩石搭成的高台,石壁没有经过打磨,粗糙得很,同样凹凸不平的台阶一直蔓延到高台之下。台阶两旁站着密密麻麻的人,而尽头处站着一名怒目圆睁的女子,正狠狠地盯着高台上的唐九宁。   唐九宁没见过杜双双,但眼下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她扶额叹息,这个杜超群,真是害人不浅。   杜双双提着裙摆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台下众人见詹冀北没有动作,便也没去阻拦,任由杜双双三步并两步上了高台。   詹冀北登时便慌了,他一头雾水的同时又心惊胆战地看向杜双双:“双双,你听我解释,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认识这女人。”说罢见杜双双皱眉盯着唐九宁,站在中间的詹冀北福至心灵,立马一个大步站到杜双双身后,与其同仇敌忾。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假扮我媳妇,可恶至极!”詹冀北手指一指唐九宁,喊道,“来人,把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拖下去。”   “等一下。”   “等一下。”   唐九宁和杜双双同时开口,两人目光对视一瞬。唐九宁心下一紧张,这杜超群不会什么都跟杜双双说了吧,她默默看了一眼台下的万魔窟门徒,黑压压的一片,妆容奇特且凶神恶煞。   仙盟痛恨魔门,可万魔窟的人又何尝不想将仙盟饮血啖肉?万一暴露了我玄天阁弟子的身份,我岂不是会死得很惨……等等,仙家呆的久了都差点忘了,自己可是魔尊亲闺女,货真价实的。   唐九宁不动声色地看向杜双双。   杜双双双手叉腰,侧过脸缓缓看了一眼詹冀北,詹冀北顿时僵成一根柱子。   杜双双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自然不知道她是谁。我爹爹不肯让我嫁给你,不知从哪里找了个人代替我,想把我趁机送走。”她撇着嘴,颇为委屈,“我费了老大劲才逃出来。”   唐九宁听罢松了一口气,看来杜超群没和杜双双说出他们一行人的身份。   詹冀北伸手欲搂过杜双双,轻声安慰道:“都是我不好,我应该——”   “自然都是你的错!”杜双双打掉詹冀北的手,嗔怒道,“你结亲如此草率,都不验货的吗?”   詹冀北为难道:“这要我怎么发现?我总不能路上就把她盖头掀了吧。好了好了,双双别生气,瞧你脸蛋脏的。”詹冀北刮了一下杜双双的鼻子,“一路逃过来,可有哪里受伤?”   杜双双娇哼了一声,将头埋进了詹冀北的怀里。   詹冀北笑了一声,搂着杜双双转头向詹鸿说道:“爹,是那杜超群生事,闹了一场乌龙。”   杜双双听罢狠狠踩了詹冀北一脚:“你得叫岳父!”   “是是,是岳父大人不满他这小婿,看来改日我得亲自登门拜访,以表诚意。”詹冀北看着杜双双笑道。   年逾五十,面上戴着一只黑色眼罩,身材魁梧如山的詹鸿,看着自己儿子和他小媳妇打情骂俏了半日,只觉有些坐不住。他冷哼了一声,震得络腮大胡一抖:“哼,仙门的人个个都是事儿精,连顺利结个亲都不能。”   “哎,不过一桩小事。”坐在詹鸿一旁的詹夫人笑了笑,安抚展鸿道,“别生气,儿子大喜的日子呢。”詹夫人起身款款走来,看着杜双双笑得一脸慈祥:“来,娘带你下去梳洗一番。”杜双双点点头,羞答答地跟着詹夫人下了台子。   詹鸿目光一转,扫了一眼唐九宁,灵力弱,修为浅,胆小怕死。他转回目光,威严的身子岿然不动,嘴上却冲詹冀北骂骂咧咧道:“你非要娶仙家门派的人,把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我招了进来,赶紧拖下去喂狗。”詹鸿摆摆手。   “大人饶命啊!”唐九宁喊了一句,声音悲怆,“我……家父收了杜谷主的一些钱财,骗我说是户好人家,便把我送至此地。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唐九宁低头垂眼,样子颇为无辜。虽然她此刻的身份是仙门的人,但在詹鸿眼里,只是旮旯里的小门派,别说参与仙魔大战了,就连魔门的面都没见到过,与万魔窟自然算不上深仇大恨。何况这詹鸿能同意詹冀北娶杜双双,可见也不是容不下仙家的人。   唐九宁见詹鸿一时不语,便觉得有希望,连忙趁热打铁,隔着厚重的礼服跪了下来,将戏做了个足。   “杜谷主若是知道我回去了,定会以为我坏了事,不会放过我,家父家母早已不管我死活,只当我是赚钱的工具。小女子无依无靠,只求护法大人给个容身之处。”唐九宁说罢,抬头看向詹鸿,眼中满是恳求。   詹鸿还未答话,高台之下,有万魔窟的人高喊道:“依我看,把她杀了,尸体送回极上谷,让杜超群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敢糊弄我们万魔窟是什么下场。”   说这话的人,便是瞎子旁边站着的瘦高个,枭门中的第四门门主老周。   瞎子听罢皱眉:“不妥,杜谷主再怎么说也是公子的岳父,二护法的亲家。”   老周嗤之以鼻:“讲那些仙家的虚礼作甚?咱们可是客客气气地去提亲,人家收了礼,如今却翻脸不认人。”   詹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向詹冀北道:“你招进来的人,要杀要留,自己看着办。”   唐九宁立马看向詹冀北:“请公子救救我。”   唐九宁眼中泪光闪闪,就差没磕头了。她自认为把可怜装到了极致,只求能有个身份留在万魔窟,方便自己打探唐逸元的消息。   詹冀北长得浓眉大眼,笑起来还有点憨厚,此刻他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父亲本就不满意他这一桩婚事,如今这一闹,更是心中隐有怒意,但他心软,见这无辜的小姑娘颇为可怜。不过父亲一向不喜仙门之人,留下她是不可能了,不如给她一条路,至于是生路还是死路,还得靠她自己走。   詹冀北思忖片刻,笑道:“爹,你都说了是阿猫阿狗了,根本不是麻烦事。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不宜见血。”他对立在一旁的下属说道,“阿牛,把她送萧护法那去。”   “是。”唤作阿牛的少年手掌一挥,破土而出的几根长长的荆棘便绑住了唐九宁双手,尖刺刺入皮肤。   唐九宁龇牙咧嘴,起身慢吞吞地跟在阿牛身后,她在众人的目光下低垂着头,却留心观察周边的环境。   一眼望去,空地里大约站了两千余人,排除有些需要轮值而无法赶过来参加婚宴的人,便算詹鸿统领的枭门有三千教众,那整个万魔窟四大门便有万余人。   唐九宁一抬眼,看到了前方高耸的山峦,万丈烛火给这片浓黑添了一点色彩,然而远处黑气缥缈,怪石嶙峋,让人窥不见这地下的一番真容,只觉阴森之下带着神秘,隐隐像是阿鼻地狱。   唐九宁扫视着周围,越走越慢。   阿牛转过身子,喝道:“走快点!路还远着呢!”   唐九宁打着商量道:“这位小兄弟,这荆棘捆得太紧,扎到我肉了,我疼得厉害,根本走不快,能不能松下绑?”   “你有毛病?不扎你,这刺就白长了!”阿牛面上凶巴巴的,但还是手一拂,将荆棘松开了些,“这下好了吧,走快点,我还赶着喝公子喜酒呢。”   唐九宁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笑道:“多谢小兄弟,我初来乍到,不太了解万魔窟,请问詹公子要将我送到萧护法那,这是为何啊?”   阿牛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这傻女人仿佛把自己当成了客人。他不欲多费口舌,只懒懒回答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唐九宁沉默了,她在去和不去之间犹豫。她若是在此刻逃走,且不说此处人生地不熟,危机四伏,单是那詹鸿一个格杀勿论的下令,魔道众在此掘地三尺,届时自己就是连藏匿都困难,别说要套取消息了。   可阿牛又不愿透露再多,唐九宁皱眉,一番思索之下,决定走一步算一步,且去会会那萧护法。   江珣在一片混沌中睁开了眼,有黯淡的微光在远处闪烁,他寻着那光走去,迈了一步,发现脚底下松软,像是踩在泥土上。   他心中有了猜想,加快了脚步。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他与顾子翌还和那看守万魔窟入口的火麒麟缠斗,那妖兽暴戾且力量强大,几番回击之下,土地崩裂,山体动摇。   江珣心道不妙,妖兽再这般闹下去,定会惊动万魔窟的人。他正考虑是否暂且收手时,一道气流猛地席卷而过,一女子手持一块令牌,直直往火麒麟跟前飞去。   江珣只来得及分辨那女子身上涌动的仙家灵力,便见火麒麟低伏下身子,万分乖巧的样子,紧接着地面开始扭曲,像水流一般涌动,渐渐拉扯分裂出一道深渊。   那女子似是等不及,在裂缝仅为一道窄缝时,便纵身跳了下去。   江珣和顾子翌目光对视一瞬,齐齐往深渊跃去。   火麒麟注意到了趁机潜入万魔窟的江珣和顾子翌两人,怒吼一声,尖锐的爪子带着疾风向地缝袭去。   气浪在背后翻涌,席卷过全身。两人像是在风浪中颠簸的船只,没有着力点之下,被掀翻在黑暗之中,没了踪影。   再次恢复意识时,便是眼前的场景了。光芒的面积越来越大,却仍不够明亮。江珣步子没停,终于走出了这个颇为窄小的山洞。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笑。地下之城,西泽幽冥,不是万魔窟的藏身之处还能是什么?   远处隐隐传来奏乐声,敲锣打鼓,十分喧闹。江珣微微皱眉,算了算时辰,此时应该已经拜完天地,不知她成功脱身了没。   江珣刚要迈开脚步,忽觉有人接近,他闪身复入山洞,凝神细听。   匆忙的脚步声伴着两人交谈的声音。   “快点快点!”   “都这么晚了,我们肯定赶不上喜宴了。”   “你没听来换岗的马哥说吗,出了点意外,现在才开始拜堂呢。”   “出了什么事?”   “那姑娘的爹不想嫁女儿,想偷天换日,可那姑娘喜欢我们公子喜欢得紧,自己跑了回来。”   “还有这种事——”   交谈声戛然而止,一柄长剑横在两人脖子前。   江珣举着剑,冷冷道:“那假冒新娘的姑娘现在在哪?”   一人瞄了眼剑,看向江珣,勉强镇静道:“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江珣懒得废话,手中用力,剑上寒光毕现。另外一人惊恐至极,连忙“哇哇”大叫道:“被关起来了!在毒门的地牢里!”   江珣的剑势却未止,话音刚落,两人只觉脖子一凉,鲜血从脖子处喷涌而出。   江珣收回剑,将血珠抖落,两具尸体倒地声自身后传来。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远处那片喧闹喜乐之地,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 ̄   感谢你们还在 ̄   评论区降落红包 ̄ 第57章 万魔窟篇(六)   万魔窟,冥门。   戚明山看着石桌上摊开的锦帛,静立不语,这是一道王家传给他的密报,乍看之下,上面空无一字,他手轻轻一拂,黑墨才浮现了出来。   片刻后,他忽然问站在一旁年轻男子:“你猜猜,王家说了什么?”   他的语气轻松,还带上点笑意,但萧鸷熟知这位大护法的脾性,他笑绝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好事,想来是王家的行为引人发笑罢了。   “我不知道。”萧鸷淡淡开口。   戚明山看了萧鸷一眼,他这位侄儿分明是猜到了什么,却因性子过冷而沉默寡言。如今他卖了个关子,萧鸷却怠于回话,态度敷衍。但戚明山也不恼怒,自己把话接了下去:“王家打算近日行动。”   萧鸷微微一怔。   戚明山接着道:“你前阵子带回来的话,说王家认为我们操之过急。如今这字里行间,他自己倒是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萧鸷道。   “唔。”戚明山点点头,“王元洲说近日会有人潜入万魔窟,但是何人何时,都是谢阳安排的,他也无从得知,只让我们加强戒备,务必把人捉住。”   “只不过这潜入的原因——”戚明山轻皱眉头,“他却没说。”   萧鸷抄着手,靠在石壁上,眸光在灯火下忽明忽暗:“王家的话,不能尽信。”   戚明山轻笑一声,看着锦帛上的字迹,缓缓道:“王元洲此人,身着高位,胆子却小,生平最爱捡便宜。我还记得当年仙魔大战,他缩头缩尾躲在谢阳身后,连跟尊主对视都不敢。”   “酒囊饭袋之辈,却混成了仙门世家。”戚明山手上一用力,锦帛顿时燃成灰烬。   萧鸷的目光随着散落的灰而动,他知道戚明山最看不起王元洲,却选择与王家联手,除了薄川之地连着西泽的地势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王家是最安全的选择。   王元洲是最不可能在此次合作上耍花招的,因为他的志向写得明明白白——就是那仙盟盟主之位,任何节外生枝的事,他都不会去做。   “对了。”戚明山叫住要离开的萧鸷,“詹护法儿子结亲,左右无事,我们不如去凑凑热闹?”   “不去。”萧鸷转身便走。   戚明山嘴角挂上无奈的笑意,抬头看向窗户,外头是一片无尽的黑色。他想总有一天,所有人可以重见天光。   毒门离枭门有一段距离,故而萧鸷的洞府一片清冷,没有一丝喜庆的味道传到此处。   “护法大人,今日枭门送过来一仙家女子,关进地牢了。”   萧鸷刚踏进门,便有人上前禀报,他略一点头,脚步不停地往屋内走去。   阿肆跟了两步,又补了句:“听说是在喜宴上闹事被抓了。”   前来送人的阿牛只言片语间只透露出这么点信息,阿肆拖着人问,阿牛赶着喝喜酒,飞快地逃了。阿肆看着唐九宁一袭红色的嫁衣,他摸摸下巴,感觉到了八卦的味道。   “哎,这詹护法的儿子怎么尽招惹些仙家女子,一场婚礼还想着娶俩吗?”阿肆嘴里絮絮叨叨,跟在萧鸷的背后。他其实很想去凑凑热闹,但是毒门本就人手少,地牢里又关了一堆人,他可不敢擅离职守。   “你想去就去。”萧鸷说。   阿肆等得就是这句话,萧鸷话音刚落,他便连连应声,一溜烟地跑了。   唐九宁不知她在万魔窟里,已被传成“前来抢亲无果,含泪被抓入狱”的奇女子。此刻她正蹲坐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裹紧自己的大红袍。头上的金钗珠宝已被她全部拆下,只用一根红绸带束发。   这里关了不止她一人,对面的牢房里,零散地坐着些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显然被关了很久。   唐九宁认出了那破旧的衣服,是金紫门的制服。可是王家不是和万魔窟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吗?怎么抓了这么多王家弟子?万魔窟关了这些王家弟子到底要做什么……   唐九宁疲惫地吐了一口气,她得想个法子出去,不能在这坐以待毙。   带她入地牢的人曾递给她一颗药丸,命令她吃下,她迟疑了片刻,那人便说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暂失灵力。她身上哪有什么灵力,这药自然对她无效了。   唐九宁的目光移到牢门上,玄铁做的,虽然坚硬,但也不是打不开。   “屈师弟!”   对面牢房一声惊呼,一人的身体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牢内一众人围了上去。   唐九宁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向对面牢房看去。   “他怎么样?”   “脉象枯竭,恐怕……”   “可恶!”   “砰”的一声,一人站起身子猛地踹了一下牢门,可牢门却纹丝不动。那人又朝外大声喊道:“来人啊,有人撑不住了!你们不是要拿我们试药吗?怎么能不管我们死活?”   “李师兄,不要白费力气了。”一女子低声道,“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你看到过万魔窟的畜生眨过眼睛吗?昨日他们拖着丁师妹的尸体时,还说要拉去喂狗呢,呵呵呵……”女子轻声笑了起来,伸出手往屈师弟的脖子探去。   “你做什么?”李师兄截住女子的手。   女子抬头,脸上满是泪痕:“与其看他这般痛苦,不如给他一个了结。”   李师兄瞳孔一震,松开了女子的手,向后倒退两步直到后背抵上牢门,他的身子像轰然倒塌的山一样滑落下来,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地上的枯草。   女子擦擦眼泪,重新伸出手,颤抖着扼住屈师弟的脖颈。   “等等!”唐九宁扒着牢门冲对面喊道,“你们确定这位小师弟也不想活了吗?”   女子的手一顿,看向屈师弟,少年本该朝气蓬勃的脸如今却死气沉沉,他干枯起皮的嘴唇蠕动,已经发不出声音的他用口型告诉女子:“救、救、我……”   女子用双手掩住面容,痛哭声从她指缝间溢出。   唐九宁见不得这般生离死别的场景,心下便有些不忍,问道:“你们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李师兄扫了一圈牢内或躺或坐的人,叹气道:“我们都是金紫门的弟子。为了防止魔门入侵,金紫门在薄川山脉靠近西泽处设了结界,我们每日都要去巡逻并检查,就是在那时被万魔窟的人抓住。”   “有结界又怎么会被抓?他们能越过结界?”唐九宁问。   李师兄皱眉:“说来奇怪,我问了被抓进来的人,都说是结界突然消失了一瞬,才让魔门中人有机可乘。应该是结界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们被困于此,已无机会上报此事……”   “怎么会没有机会?”唐九宁站起身子,意有所指,“好好活着,总有机会逃出去的。”   众人皆是一愣,他们被当做试药的实验体,在这昏暗的地牢里被关了许久,看着一批批人被抓进来,又看着一个个人相继死去,从恐惧到悲痛,如今已经麻木不仁。   没想到今日会有个人和他们说,好好活着,去寻找机会逃出去。   话能拨动心弦,却激不起斗志。众王家弟子表情依旧漠然,细想之下,他们只觉这女子的话可笑至极,入了万魔窟就好比羊入虎口,哪能逃得出去?何况她自己也明明被关着……   唐九宁脱下繁重宽大的红袍,拢了一堆稻草堆成一个人形,再将外袍盖了上去,营造出有人躺着睡觉的假象。接着她来到门锁前,手掌覆上,指节一曲,红光之下门锁“噼啪”断裂,她走出自己的牢房,迎来一双双震惊的目光。   李师兄倏地站起身子,问道:“你、你你怎么打得开门?”   唐九宁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问那屈师弟身边的女子:“他受了什么伤?需要什么药?我去取点回来。”   女子愣了一瞬后连忙报了几个药名,眼里震惊中闪着一丝希望。   唐九宁点点头,扫了一圈牢内的人,发现坐着的人站了起来,躺着的人坐了起来,众人似乎意识到,事情迎来了一个转机,他们的眼里燃起微光,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唐九宁。   唐九宁微微一笑,又说道:“诸位服下药,暂失灵力,便由我来为诸位寻药探路。以防事情败露连累到各位,这牢门我就先不帮你们打开了。还请各位师兄师姐沉下心,稍安勿躁,也切勿声张。”唐九宁瞥了一眼自己用稻草做的“伪装”。   唐九宁的一番话,听得王家弟子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这股紧张感牵连着五脏六腑,麻木的心脏终于感受到一丝疼痛,是欢喜的疼痛。   在这般沉寂的氛围里,唐九宁转身欲走,有人着急地问了句:“这位姑娘,请问怎么称呼?”   唐九宁一袭红衣劲装,在晦暗的烛火下侧过脸。   “玄天阁,赵宁。”   不同于地牢里的王家弟子,唐九宁的心情却是愈发沉重。如今她自己都没法子出去,却扬言要带这么多人一起走,着实有点异想天开。看来这事得找江珣商量商量,也不知道他和顾子翌顺利找到万魔窟的入口没有,但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找药。   唐九宁快步出了地牢,巡逻放哨之人不多,修为也不高,她掩下身形躲了过去。   都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她一路上东摸西找,还真发现了一间药庐,从外头扫视了一圈发现没人,她从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现身,两三步便窜入了药庐。   唐九宁跟着师傅混迹江湖十六载,多少知道点药理,她随手抓过几瓶闻了一下便塞进了衣兜里。事情比她想象地要顺利,先回去送药,救人要紧,晚点再出来探路。   “什么人!?”   门外一声怒斥,唐九宁吓得砸了一个药瓶子,她胡乱扯过桌上一块黑布包住自己,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逃出地牢了,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一道鬼影夺门而逃,遁入一片黑暗中。   “快来人!有入侵者!”   有人大声喊了起来,紧接着四面大方都传来了脚步声。   唐九宁暗道糟糕,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她跃过屋顶,往后山跑去。山路曲折,她七拐八拐便跑到了悬崖边上,往下一看,悬崖不算高,从下而上腾升丝丝白雾,隐约感受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下面是温泉?唐九宁眯眼看向山崖之下,却是一片白茫茫。   “上去找找!”后头传来响声。   没办法了,下去再说。唐九宁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哗啦。”   她有意控制落下速度,水花声并不大,悬崖顶上的人大概听不到。   唐九宁钻出水面,在热气氤氲中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便愣在了原地。   ——距离自己不到一丈远,一个赤/裸着半身的男子正神色冷漠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0 22:49:28 ̄2019-11-11 21:3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森芜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万魔窟篇(七)   唐九宁瞬间僵住了,她身处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虽然视线模糊,但还是切切实实地看到了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肩膀宽阔,肌肉结实,曲线分明。   男人的瞳孔偏淡,在幽暗的山崖之下像两片薄冰,折射出渗人的冷光,穿过白雾的视线紧紧盯着唐九宁。   唐九宁的身上还披着黑布,再加上雾气的遮挡,一瞬间似乎分辨不出是人是鬼,她脚跟微抬,准备悄悄后退。   “哗——”   “砰——”   小小的温泉翻起了巨浪,在眼前炸开水花,随即一阵疾风袭来,像一只巨手拂过水面,霎时将雾气拨开。   唐九宁连忙用黑布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雾气散开,视线已经清晰无比。只见男人赤着脚站在岸上,穿上了黑色的单衣,正在系腰带。他没有看唐九宁,动作神情都像是忽略了她。   可唐九宁却不敢动了,她直挺挺地立在温泉里,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   萧鸷没擦干水,湿漉漉的头发滴下水珠,滚落在潮湿的、紧紧粘着皮肤的单衣上,他一边卷起袖口,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从地牢里逃出来的?”   唐九宁没有应声,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逃!   “哗啦——”   她足下一蹬一提,霎时泛起千万水花,形成一道幕帘,刚好挡住萧鸷的视线。   唐九宁拔腿就跑,直接将封印开了三成,体内魔力流经四肢百骸,脚下生风的同时经脉隐隐作痛。她连回头也顾不上,一口气冲回了地牢,身形闪得如同一道虚影。   不管怎样,先得把药给王家弟子,不然就白偷了。她猛地窜入地牢,在牢门前急急刹住脚步,将两个药瓶丢了进去。   牢内的王家弟子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药瓶滚到脚边,抬头一看,才发现唐九宁气喘吁吁地站在铁门前,陆续有几人凑了上去,靠着牢门急忙道:“赵姑娘,这么快拿到药了?”   唐九宁点点头,她喉咙干涩,干咽了一口,快速说道:“我被万魔窟的人发现了,他们恐怕会到牢里来寻人,我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诸位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等等。”那位一直照顾屈师弟的女子叫住唐九宁,“在下方盈,谢过赵姑娘。”方盈手里握着药瓶,眼里满是感激。   唐九宁抿嘴一笑。   “见过护法大人。”地牢洞口传来声音。   唐九宁欲走的脚步一顿。   “里面可有异常?”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唐九宁心下一慌,他居然来的如此之快,八成是认准了自己就是从地牢里逃出来的。她低头看了一眼,衣裳已经湿透,脚下还渗出水渍,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是跌进温泉之人。   方盈看出了唐九宁的迟疑,她将药瓶塞进李师兄的手里,起身来到铁门前。   “赵姑娘,请你将牢门打开。”   唐九宁抬头:“?”   “我和你换身衣裳。”方盈面容冷静,语气不容置喙,“你扮成王家弟子藏身在这间牢房里,而我代替你坐到对面去。”   “不行。”唐九宁立马拒绝。   “赵姑娘——”方盈的手抓住铁门,眼中颇为焦急,“我多活无益,而你——”方盈一顿,看着唐九宁,压低了嗓音。   “你说过要带我们出去的。”   唐九宁一怔,回望进方盈的眼睛里,在她的背后,还有一双双渴求的眼睛。   “不必跟来。”萧鸷走进地牢,对欲跟上来的下属吩咐道。   “是。”   萧鸷很少来到地牢,这里关的人,于他不过是一群牲畜,拿来炼药制毒最为合适。   石壁上的烛火摇曳成影,灯油缓缓流下,萧鸷走路没什么声音,唯有一个高大的黑影愈拉愈长,将整个地牢覆盖。   萧鸷在两间牢房之间停下脚步,左手那间关了一众金紫门的弟子。   当日戚明山不过随口一提,需要一些有灵脉的孩子来试药,王元洲便双手奉上,可怜这些王家弟子还日日夜夜盼着金紫门来救人。   至于左手那一间,只关了一人。萧鸷侧眼看去,只见一人蜷缩在稻草堆上,盖着一件红色礼服。是阿肆说过的,因为闹婚礼而被抓进来的女子。   萧鸷伫立片刻,转身走向左手边的牢房。   唐九宁穿着王家制服坐在另一间牢房的角落里,她的脸上笼罩着一团阴影,让人看不清神情,只有那目光炯炯,仿佛要将萧鸷盯出个窟窿。   萧鸷手一挥,铁门“吱嘎”一声打开。黑靴踩过地面的水渍,他垂眼看向地上躺着的人。   方盈面朝石壁侧躺着,她的黑发有些凌乱与潮湿,胡乱插着几根珠钗,先前唐九宁脱下的红色外袍盖住了她的全身。   萧鸷蹲下身,扫了一眼,外袍是干的,他又伸手一探,里面的衣服却是湿的。   方盈的身子明显一颤,随即她的后领被扯住,萧鸷拖着她出了牢门,把她摔在了对面的牢房前。   牢房里的王家弟子纷纷侧脸,迫使自己不去看,将脸上那点不忍的表情收拾得干干净净。   “刚刚掉进温泉的人,是你?”萧鸷低头问道。   方盈咬了咬牙,回答道:“是。”   萧鸷:“怎么逃出去的?”   “……”方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她现在灵力尽失,按理说是没有能力逃出地牢的。   “刚刚接到消息,说有人偷药。”萧鸷蹲下身,与方盈视线平视,冷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药呢?”   “……半路丢了。”   方盈抬眼看向萧鸷,她因为恐惧指尖微微颤抖,却仍坚持与萧鸷对视,眼里透露出一股赴死的倔强。   时间就像一把刀一样,缓慢地磨过唐九宁和众王家弟子的心脏,紧张到让人无法呼吸。   在沉默的对视中,萧鸷敛了一下眼皮,忽地手腕一抬,袖口处窜出一把小刀。刀身极细,只有一指宽,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割断了方盈的喉咙。   随着萧鸷收回手,方盈的身体“砰”地倒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流了一地,她睁着眼倒在血泊中,没了呼吸。   事情发生在瞬间,王家众人张大嘴巴,却不敢出声,只能将惊呼与呜咽都捂了回去。不能冲出去,不能暴露赵姑娘,更不能让方盈白白牺牲。许多人侧过身去,只觉眼前之景,若是再多看一眼,心中的悲痛与愤怒就会让人丧失理智。   而唯有唐九宁,直直地盯着方盈的尸体,一动不动。   她想过最坏的结果,但她心中仍有侥幸,或许不会死,或许事情不会发生地那么突然。但此情此景让她整个人怔在原地,唐九宁的脑中突然想起了何卉敏,她大概也是死在一个眨眼之间。   当日的唐九宁痛恨王元洲视人命为草芥,如今才发觉,她只是未入江湖,未见其恶。   唐九宁收回目光,看向萧鸷。出乎意料的是,萧鸷早已看她半日,她的目光与其撞上,脑中猛地生出一个念头,一股怒火便从心底里冒出。   萧鸷的神色冷淡,每个字都在诛唐九宁的心。   “她是为你而死的。”   西泽幽冥处于地下,不分白日黑夜。计算时辰的龙盘里已盛了十颗金珠,横卧在上的小龙从嘴里吐出了第十一颗,时辰已是戊时。   詹鸿在喜宴上只饮了两杯,便有人上报说火麒麟行为有些异常,送去的吃食丝毫未动,只蔫蔫地缩在山洞里。   老周喝得正酣,听罢不以为意:“小麒麟许是看我们这么热闹,有情绪了。晚点我送两壶酒过去。”   众人就知道老周又喝高了。   火麒麟在三十年前被九阎降服,为万魔窟所用。但这神兽脾气暴躁,九阎训了好几年才温顺下来,万魔窟随便来一人,也能上手摸一把他的麒麟角,只要不怕烫手。   “哎,我去看看罢。”詹鸿放下酒杯,打算亲自过去。自从九阎离世后,火麒麟郁郁不乐,詹鸿用心照料了它一年半载,也生出了感情,就像是自己的半个孩子一般。   詹鸿本以为是件小事,无非是火麒麟终日负责看门,觉得兽生无聊,他寻思着改日带它去附近逛逛,不要太远,就在西泽边上。   但他一过去才发现事情不对——火麒麟的前肢上有剑伤。   詹鸿只在火麒麟处停留了一刻,便火急火燎地赶往冥门找戚明山。   “哦?詹护法今日不多喝几杯喜酒,跑来找我这个糟老头子作甚?”戚明山正在研究一盘棋,抬头看向詹鸿,笑眯眯道。   “小麒麟受伤了,我怀疑有人试图进入西泽幽冥。”詹鸿在戚明山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   戚明山执子的手一顿,继而笑问詹鸿:“今日进入这万魔窟的,我们都心知肚明,不就是和冀北有关的两名女子吗?”   这话里听着有点调侃的意思,见戚明山不甚在意,詹鸿便有些急了,一拍棋盘,震得棋子四处飞溅。   “那两名女子修为尚浅,根本伤不了小麒麟。”詹鸿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嗓门不禁加大,“你和萧鸷在外面做什么我管不着,但你要是把不该招惹的人带进了万魔窟,我老詹第一个不同意!”   戚明山听罢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语气却平静:“若是接下来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都偏居一隅,居于地下,詹护法也心甘情愿吗?”   詹鸿一怔,络腮胡子随着嘴唇翕动而抖了抖,他转开目光道:“仙盟灭我万魔窟众多门徒,将我们驱逐至西泽。”   詹鸿伸手摸上眼罩,回忆起旧事:“还有我这眼睛,也是当年所伤。我与仙盟,自然是有深仇大恨的。只不过,尊主当年摆炼魂阵,屠杀张岭镇万人,引发仙魔大战之事,我无法接受。毕竟那万余条人命,都是无辜的。”   戚明山不语,他在此事上与詹鸿达不成共识。他伸出手,拂过棋盘,散落的棋子整齐归位。   “近日我会加强戒备,就算有人入得了西泽幽冥,也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戚明山话音刚落,一道声音自远处传来,从容中带着一丝沉稳。   “那我倒想请教一下大护法,这出去的法子。”   戚明山和詹鸿齐齐向屋外看去。   一袭黑影出现在庭院里,看不清面容,唯有嘴角那抹笑意让人熟悉。   来人正是江珣。 第59章 万魔窟篇(八)   随着江珣的到来,空气中有一丝灵力涌动。   詹鸿倏地站起,来者是仙家的人!这般纯正的灵力,多半是世家门派的人。詹鸿目光狠戾地盯着江珣,长臂一伸,伴随着红光“噼啪”作响,手中雷光乍现,一柄长/枪隐隐浮现在手中。   “好啊,算算也快十七年了,还是找上门来了。”詹鸿握住长/枪往地上一杵,一股气浪猛地向四处翻涌。江珣的发丝随风扬起,人却伫立不动,只静静地看向屋内两人。   “我今日来,是想跟大护法谈一桩生意的。”江珣微微一笑,向戚明山掷出一物。   戚明山抬手接过,发现是一道只有巴掌大小的卷轴,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上锈祥云瑞鹤,两端轴柄为上等玉质,各有两条飞龙盘旋。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左下角印有红色印章,为一个“仙”字。   这是仙盟盟主发号施令的文书,假不了。戚明山眸色一沉,扫过上面的内容,又将卷轴一合,抬眼问江珣:“你是江铭风的儿子?”   “正是。”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便袭了过来,江珣闪身避开,原先所站之处,立刻燃起熊熊烈火,化为一条火道,直通十丈之远。   烈火有些灼眼,江珣眯了眯眼,拍掉沾上火星的衣角,抬眸瞥了一眼张牙舞爪的火焰,说道:“接天崖下的火海,烧了十七年也未灭。詹护法的赤炼枪,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詹鸿挽了个枪花,再次对准江珣:“废话少说!”   “詹护法。”戚明山缓步走出屋子,“先放下武器。”   詹鸿吼道:“仇家的儿子站在眼前,老子忍不下!”   眼看詹鸿又要发动攻势,戚明山伸出一只手按住詹鸿的肩膀。老者的手指枯槁,却压得詹鸿一瞬间无法动弹。   “戚老头!你!”詹鸿咬牙切齿,回头道。   “要杀人,何必急于一时。”戚明山轻拍了两下詹鸿的肩,越过他向江珣走近两步,他脸上的笑容带起眼角层层皱纹,像是个深不可测,但又颇为慈眉善目的老者,“老夫说得可对?江公子。”   江珣但笑不语,他永远这般从容自若,即便戚明山的这句话,已经在暗示他,你是羊入虎口,走不了了。   戚明山将卷轴递给詹鸿:“先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再动枪也不迟。”   詹鸿心中的一团怒火将他烧红了眼,他扫了一眼戚明山手中之物,动作一顿,终是拿过卷轴看了起来。   半晌后,詹鸿抬头,他单手握着卷轴指向江珣,厉声道:“谢阳派你来暗查万魔窟?他这是什么意思?若是要干架,老夫奉陪到底!”   这也是戚明山想问的,这是一份盖上了仙盟印章的密令,其间内容,是命江珣查探魔门行踪,并设法潜入万魔窟,获取情报。   虽然王家的密函早已告知戚明山此事,却未道出原因。所以戚明山仍想不明白谢阳为什么下这个决定。在他的印象里,谢阳并不是好战之人,而仙魔两道已经十几年未曾接触,谢阳不可能无缘无故挑起事端。   江珣负手立在庭院中,灯火昏暗,他的影子融在黑暗中。他收敛起笑容,颇为正色道:“盟主突然下令命我暗查万魔窟,是因为王家。”   戚明山:“哦?何出此言。”   江珣:“前阵子的百门大会,在金紫门举行。期间死了一位仙家修士,其死状凄惨,引得众怒。而王家的人指证是万魔窟的人所为。”   詹鸿立马“呸”了一声:“胡说八道,王家在薄川山脉设了结界,我们的人一过去就会被发现,怎么在金紫门杀人?”   江珣不语,看向戚明山。   戚明山敛眸沉吟,片刻后唤来一下属,吩咐道:“去请萧护法过来一趟。”   詹鸿不明白了,不知这关萧鸷什么事,他疑惑道:“戚老头,你这是做什么?”   戚明山却不回答詹鸿的话,而是又问江珣:“谢阳命你暗查,你却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为了什么?”   “我说过了,想和大护法谈一桩生意。”江珣一顿,话锋一转,“王元洲阳奉阴违,背地里又捅人一刀,和这种人做生意,大护法就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吗?”   戚明山皱眉,眸光阴沉了下来:“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算多,但想想王元洲的所作所为,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江珣答,“王元洲的目标是盟主之位,而谢阳之于万魔窟,乃不世之仇。你们两家筹备之事,无非是想把修真界的王给拉下来。”   詹鸿闻言猛地看向戚明山,震惊道:“这小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果真在谋划这等事?”   戚明山不语,代表默认了。   詹鸿睁大眼睛,又问:“为何不告诉我?”   戚明山轻叹一声:“此事凶险,尚无十足把握之前,我不想把你拉进来。毕竟你有妻有儿,不像我和萧鸷,孑然一人,余生也只有此念罢了。”   詹鸿一怔,半晌才问道:“宣护法知道吗?”   戚明山摇摇头:“你也是知道的。她自从尊主离去,逃入这西泽幽冥后,便再也没有现身过,我已有十几年未见她。恐怕她心伤未愈,也不敢去打搅她。”   詹鸿的手紧紧握着赤炼枪,用力到青筋暴起,他感觉喉间有一口火辣辣的气,但死活咽不下,噎得难受。忽然,詹鸿抬头一笑:“……如今我知道了,戚老头你可不能抛下我,一人独揽功劳啊。”   戚明山微愣之后轻笑道:“哪是什么功劳,本分罢了。”他将目光转向江珣,颇为苦恼道,“只是这位公子的到来,却把情况变复杂了许多。”   詹鸿冷哼一声:“我看简单得很,一杀了之即可!”   江珣接过话:“詹护法误会了,此番前来,是想助万魔窟一臂之力。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家是这螳螂,而我玄天阁,想当这只黄雀。若是能将谢家和王家一网打尽,对日后的万魔窟来说,在修真界自由行走的阻碍也会小很多。”   江珣的这段话道出来意,听着倒是合乎情理,毕竟仙家之间的明撕暗斗,卷起的腥风血雨,不比仙魔两家之间的斗争少。   可戚明山听罢,将眉头一挑,问道:“你说王家不可信,你又如何保证玄天阁不会反水呢?”戚明山捋了捋胡子,睨眼看向江珣,“这位公子,在我看来,你无非是想套出消息,好让谢阳有所准备。”   姜还是老的辣,戚明山跟着九阎建立了万魔窟,这么多年的大护法不是白当的,他似乎一言便戳穿了这圈套。但江珣依旧气定神闲地立在原地,仿佛戚明山的话动摇不了他分毫。   “为了以表诚心,此次行动,我还带了一人。”江珣开口,“今日在詹护法儿子婚礼上闹事的女子,是我的表妹。”   戚明山闻言看向詹鸿。   詹鸿点点头:“确实有一名女子,假借杜双双的身份混入了婚礼。”詹鸿又疑惑地抓了一把头发,“但那女子说自己是被杜超群逼着假扮新娘的,我看她灵力微弱,也就没多想。”   戚明山了解了大致情况,粗略一想便明白了。大概是这女子引路,让江珣找到了路口,这两人是一伙的。   戚明山转回目光,笑道:“江公子是想将你的表妹作为人质?呵呵,真是可笑。你单枪匹马地出现在万魔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还会在意一位远房亲戚?恕老夫直言,你这个筹码,让人都不屑下注。”   江珣正视前方,缓缓开口:“她之于我,万分重要。”   “哦?有多重要?”戚明山问。   江珣沉默片刻,他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光,让人看不清里面是虚情假意还是孤注一掷。   “是我心爱之人,她的存在,远远甚于我的性命。”   他的语气笃定,一字一句,都敲在了正迈入庭院的唐九宁的心窝里。   唐九宁的脚步顿时就停住了,她跟着萧鸷前来,萧鸷已走入庭院,而她却怎么也迈不过去,院门的那个小门槛仿佛成了一座大山。   她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听着那句陌生的话,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来。   作者有话要说:唐九宁:你说的话真的假的?   江珣:你猜。 第60章 万魔窟篇(九)   半个时辰前,地牢。   唐九宁仍坐在角落里,她的视线穿过一个个王家弟子,看向站在牢门之外的萧鸷,目光往下微微一动,入眼的是不断蔓延的鲜血,已经渗进了地牢内。   唐九宁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动手,还没找到唐逸元,也没跟江珣汇合。事情发展至此,她更要兑现自己的承诺,将牢内的王家弟子安全带出去。   “越狱,偷药,还打算瞒天过海。”萧鸷将小刀上的血迹在方盈的衣服上擦拭干净,站起身子,小刀在他手指间旋了几圈又停住,“这位姑娘的来头恐怕不小罢?”   唐九宁欲言,又被萧鸷打断。   “糊弄詹家父子的话就免了吧,我不信。”   萧鸷的眼神锐利如刀,像有一把冷刃贴着皮肤,让人不寒而栗。他之所以有此问,是想到了王家送来的密函里提到的,仙盟欲派人潜入万魔窟之事。   今日詹冀北大婚,娶的又是仙家的人。虽然事先已将极上谷里里外外皆调查清楚,杜超群胆小怕事,祖上八代更是与仙盟没一点儿关系,而杜双双,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但偏偏如此凑巧,冒出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萧鸷紧紧盯着唐九宁。   萧鸷不像詹鸿那般好忽悠,也不像詹冀北那般心慈手软。唐九宁心想,她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完美的答案,立马也会被割断脖子。   若是表明自己来万魔窟是来找唐逸元的……不行,尚不知师傅是否在万魔窟,即便他在,万一不是在此处吃香喝辣,而是受制于人,我便更不能说出自己是唐逸元的徒弟。   怎么办……   眼看萧鸷手中的小刀越转越快,唐九宁的额上冒出冷汗。   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一人小跑着进入地牢,向萧鸷行了一礼:“护法大人,大护法请您过去一趟。”   萧鸷没有动作,下属立马凑上前耳语,片刻后萧鸷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唐九宁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见萧鸷眼神冷漠地看向自己:“不如去见一下你的同伴?”   唐九宁穿着破烂的王家制服,面上有几道刻意抹上去的无痕,她沉默地跟在萧鸷身后,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是谁被抓起来了吗?江珣还是顾子翌?按照萧鸷方才的话,潜入万魔窟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唐九宁攥紧了拳头,做好了与万魔窟殊死一搏的准备。   “……她的存在,远甚于我的性命。”   唐九宁身子一顿,僵在原地。   戚明山的目光越过江珣,看向唐九宁,笑道:“江公子,你说的可是这一位姑娘?”   江珣没想到唐九宁会在此时此刻出现,眼中闪过一丝微讶,还未等他转头确认。戚明山突然掌风一出,直直向唐九宁袭过。   罡风掠过之处,掀起一地的青石砖,碎石漫天飞散,轰隆作响。   唐九宁一个眨眼的功夫,掌风已到达跟前。   糟了,来不及躲开!   眼前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视线,一双手环过自己,唐九宁的脸颊擦过柔软的上等布料,一声闷哼从头顶传来。   江珣抱着唐九宁,硬生生用身体挡下了戚明山的一掌。   隔着江珣感受到的巨大冲击,让唐九宁心下一紧,她欲挣开怀抱,想查看江珣的伤势。   “……不要动。”江珣低哑的声音,贴着唐九宁的耳畔,他微微垂着脑袋,轻声道,“我没事。”话毕,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从嘴角溢出。   唐九宁看不见江珣嘴角的血,只觉他压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在自己身上,好像要站不住似的,便觉得事情不对。她慌忙伸手抱住江珣,支撑住他即将倒下的身体,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戚明山一捋胡子,缓缓道:“老夫这一掌,用了八成力。若不是江公子挡下,姑娘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死老头竟敢!唐九宁对上戚明山的视线,眸色渐沉,腕上的红莲隐隐发光。   江珣轻咳一声,用袖口擦干净嘴角的血迹,轻拍了一下唐九宁的背,示意她不要动手。他转过身子,面向戚明山,虽面色如常,额上却泛出一片冷汗。   “看来大护法是不信我。”江珣微微皱眉。   戚明山的目光在江珣脸上停留片刻,又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唐九宁。   “现在信了,江公子对这位姑娘用情颇深,但——”戚明山一顿,笑道,“信与不信,跟合不合作,是两码事。”   江珣的眼神发冷,额上的汗珠滚落下来。   戚明山转身回屋,袖袍挥动间沉声吩咐道:“把这两人关起来,严加看管。”   “是。”立马有数人从四处窜出,将唐九宁和江珣团团围住。   唐九宁扫了一眼四周,萧鸷和詹鸿跟着戚明山进了屋子。这间院子,有三位万魔窟的护法在,她心知实力悬殊,恐怕突围不了,于是看向江珣。   那脊梁挺直的身体一晃,忽地倒了下去,唐九宁心中一颤,慌忙伸出手。   阿肆脚步匆忙,穿过羊肠小道,来到一间小木屋门外。   这间木屋孤零零地盖在荒郊野外,却时常有人来访,络绎不绝。阿肆要进去时,正好瞎子从屋里出来,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瞎子刚换了双眼珠子,眼神不太好使,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人:“阿肆,何事如此着急?”   “哎,瞎子大哥,我找唐师傅有要紧事,先不和你叨唠了。”阿肆身形一闪,进了屋子。   唐逸元正在收拾桌上的用具,听见声响抬眼瞥了一眼。   阿肆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唐师傅,你在真是太好了。”   唐逸元将桌上散落的符纸笔墨一一收起,头也不抬:“回去吧,天色已晚,老头子我困了。”   说罢便拾起地上的酒瓶,晃晃悠悠地走到矮榻前,一个翻身躺了上去,将还有几口未饮尽的酒瓶紧紧抱在怀里。他灰白的枯发随意扎了个发髻,发丝散乱开来,眼睛已经闭上,一副要入睡的模样。   “不行不行!”阿肆快步走到榻前,“唐师傅,我这是要紧事!很重要!”   唐逸元抱着酒瓶翻了个身,朝阿肆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出去。   阿肆拉住唐逸元的衣角,求道:“地牢里新关进来两个仙家的人,我家护法大人让我看紧他们,以防万一,您能不能帮我画个阵,防止他们逃脱……”   唐逸元懒洋洋道:“喂颗药丸封住灵力不就好了。”   阿肆皱着张脸:“此药似乎对其中一人无效。唉,可愁死我了,生怕又被那女子逃脱出去,连觉都睡不安稳。”   唐逸元打开一条眼缝,斜眼看他:“我看你就是懒。”   阿肆“嘿嘿”笑了一声。   唐逸元看着少年白净且稚嫩的脸,忽地想起自己的徒儿也是这般年纪,他心下一动,起身不耐烦道:“哎,赶紧的,带路!”   依旧是阴暗潮湿的地牢,不同的是,唐九宁边上躺了一个人,是暂时昏过去的江珣。   江珣紧闭着双眼,面色发白,一动不动。唐九宁低下头,用袖子轻轻拭去江珣额上的薄汗。   看来他伤得不轻,唐九宁蹙眉,动作愈发轻柔了下来,视线划过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心底蓦然冒上异样的心思。她手上的动作一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同时又想起了江珣对戚明山说的话。她沉默地看着江珣英俊的脸庞,一时间思绪纷纷扰扰,心弦拨乱。   江珣忽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正好与唐九宁的视线对上。   唐九宁:“……”   江珣微微皱眉:“你穿着谁的衣服?”   唐九宁:“隔壁牢房,王家弟子的。”   江珣眉头拧紧:“袖子脏。”   唐九宁的手还停留在江珣的额头上方,闻言抬手一看,袖子处果然一片脏污。其实不仅如此,整套衣服都破烂不堪,满是污泥。   唐九宁讪讪地收回了手,心里却嘀咕:“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东西。何况刚才还不是抱得紧紧的,现在反倒嫌弃起来了……”   想到江珣将自己护入怀里的情形,唐九宁心下一动,忍不住问:“你方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江珣侧过头抬眼看她:“什么话?”   “……你说,我是你心爱之人。”   唐九宁端坐在他身侧,低垂着脑袋,几缕青丝垂下,拂过江珣的额头。   江珣一愣,接着猛地咳嗽了几声。   唐九宁想支起他身子,给他拍拍背,江珣抬手示意不用,自己坐起身子,又咳嗽了半晌才止住。因咳嗽牵动内伤,一阵阵疼痛像在搅动着五脏六腑,他皱着眼闭了一下眼,再次睁眼时,他略微避开唐九宁的目光。   “我不那么说,你就没命了。”   唐九宁“哦”了一声,心道果然如此。她撇撇嘴,讽了一句:“我还以为,你骗他们是为了拿我做人质呢。”   “你都听到了?”   “一点点而已。”唐九宁撇开目光,颇有埋怨的意味。   江珣的确有这个打算,他心知自己又做了一回坏人,但他不想在唐九宁面前遮掩什么,便承认道:“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眼下你成了人质,比来历不明的身份要更安全。”   唐九宁一思索,江珣说的没错。在去见戚明山之前,萧鸷是明显对自己起了杀心的。现在却因江珣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万魔窟反倒暂时留下了两人的性命。   但是长远看来,并非良策,唐九宁转了转眼珠,狐疑道:“你真的要和万魔窟合作?”   “怎么会。”江珣冷笑一声,“若是帮着万魔窟灭了太清山,我不成了千古罪人。”他目光一转,看向远处瑟缩在牢里的王家弟子,目光沉了下来,“可是王元洲却不这么想。”   唐九宁顺着江珣的目光看去:“你是说王家的目标是太清山?”   江珣略一点头:“他们不是被万魔窟抓进来的,是被王元洲送进来的。王元洲和戚明山达成合作,万魔窟给金紫门灵石,金紫门又将有灵脉的弟子送给万魔窟,做试药之用。”   唐九宁不禁皱眉,这群王家弟子显然不知道王元洲的所作所为,还盼着自家掌门能来救他们。若是此事被公诸于世,王家顷刻之间便会颠覆,再无法在修真界立足。   唐九宁低头想了片刻,说道:“我想带他们逃出去。”   江珣看了唐九宁一眼,笑她又异想天开:“你该担心一下你自己,我若是反水,届时你这个人质就要和万魔窟同生同灭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不定戚明山压根不信你。”   唐九宁不以为意,江珣却但笑不语。她突然意识到,江珣恐怕有十足的把握,戚明山会与他合作。唐九宁斜眼看他:“我就不信,你没有两手准备?”   江珣瞧她笃定的样子,无奈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收敛起笑容。   “这是我出发前,向王之玉讨的假死药,只有一颗。”江珣把药瓶塞到唐九宁的手里,“你看准时机再用。”   唐九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药瓶,诧异道:“只、只有这个?”假死药用了也不一定能脱身啊,万一万魔窟的人怒急攻心要将我碎尸万段怎么办?那我就假死成真了……   唐九宁顿时愁眉苦脸,将小脸皱成了苦瓜。   江珣盯着她看,他深知此法有风险,将她留下来也是无奈之举。换做他人被置于危险之中,定要哭闹一番,但唐九宁面上苦笑,却无一句抱怨之言。   江珣忽然希望她能无理取闹一回,或许她示弱了,撒娇了,他也就不会心疼了。   他暗暗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儿女情长,告诫自己做该做的事,但还是忍不住轻叹,低声唤道:“宁儿。”   唐九宁抬头:“?”   一只手拢过自己的后脑,将距离拉近。两人的额头几乎要相触,唐九宁望进江珣深渊般的瞳孔里,近在咫尺,有种道不清的情愫在其中燃烧。   “千万小心。”   江珣的额头轻轻抵了上来。 第61章 万魔窟篇(十)   唐逸元在地牢入口处摆放完最后一颗石子,站起身子拍掉手上的灰,说道:“好了。”   “这就好了?”阿肆狐疑地看了眼地上随意摆放的几颗小石子。   “只要你不踢散这几颗石子,没人能逃得出来。”唐逸元白了阿肆一眼,“别看这个阵法简单,教了你也摆不出来。”说罢便拎着酒壶,转身而走。   阿肆对着这个石阵东瞅西看了一番,还是不太放心,唐师傅画阵手艺一流,做事却不是很靠谱。他朝那个离去的背影喊道:“唐师傅,要不再进去画一个?”   唐逸元挥挥手,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翌日辰时。   说是一早,但是西泽幽冥并没有白日黑夜之分,辰时该有的日光不见丝毫,有的只是一片浓重的黑色。   詹鸿再次匆匆来到冥门,寻戚明山。   “外头的确出了一些事,都在传我们要重出江湖。”詹鸿一坐下便报上自己探回来的消息,“确实如姓江的那小子所说,王家的人指证我们万魔窟的人,潜入百门大会杀人抢刀。   站在一旁的萧鸷接过话:“那日我潜入金紫门,并未被人撞见,也未曾看见那把魔刀,显然指证的人在说谎。”   詹鸿冷哼道:“什么魔刀青回,老子听都没听说过,一盆脏水倒是泼得干净。”   戚明山捋了捋胡子,陷入沉思,半晌才缓缓道:“王家应该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用我们万魔窟做挡箭牌。”   詹鸿闻言一怒:“这等小人,不合作也罢。”   戚明山看了詹鸿一眼,轻笑道:“怎么,莫非詹护法对那位江公子的提议颇为心动?”   詹鸿“呸”道:“那姓江的小子看着也不是什么好鸟。”   詹鸿做事最不擅思考,他嫌戚明山磨叽,恨不得现在便抄起枪冲到太清山去。   戚明山知道詹鸿的脾性,便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不能和王家翻脸,至少表面上不能,毕竟要穿过薄川山脉,还需要王家的帮助。”   “只是王家如今的所作所为,让人不得不防。我彻夜思考,觉得还是要留一条后路。”戚明山道。   萧鸷听出他话里有想跟江珣合作的意思,不禁皱眉:“江家铺的,是一条死路。”   “原本是一条死路。”戚明山轻敲了两下桌子,“但是那位姑娘在我们手里,便是一条后路了。即便不能成功杀了谢阳,至少可以利用她安全脱身。”   萧鸷冷嗤道:“谁利用谁还说不准。”   戚明山听着萧鸷的语气不善,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看到了,昨夜他的反应不假。我那一掌,他若是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姑娘便会当场丧命。所以我们大可以赌一把。”   萧鸷冷着一张脸,转身便走。詹鸿叫了两声也没把他喊住,只好罢休,念叨了句:“年纪越长,脾气也越大了。小时候还会‘戚叔’、‘詹叔’的叫,现在整日脸跟冻上了似的。”   “随他罢。”戚明山低头一叹,“他对江珣有偏见,毕竟江铭风是他的杀父仇人,他能控制自己不去宰了江珣,算是识大体顾大局了。”   詹鸿转回目光,看向戚明山,忽然间发现,短短几十年,这老头又老了许多,又或许是思虑过重,身形愈发清瘦,显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你真打算和姓江的合作?”詹鸿问。   “为何不呢?”戚明山笑了笑,脸上皱起道道沟壑,眼神里是坚定不移的光,“江家掺不掺和进来,这件事本就没有把握,原本就是孤注一掷,又何必怕再赌一回呢?”   又过了一日,江珣被万魔窟的人带出了地牢。唐九宁估摸着是戚明山同意了合作,所以她真的成了万魔窟的人质。   唐九宁百无聊赖,拿着稻草打结,数着时辰。算算时间,她已经在牢内呆了两日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喂!有没有人啊!人质也不是这么当的啊!能不能给点吃的!”唐九宁扒拉着牢门喊。   “哟,你们修仙的还要吃东西啊?”阿肆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我还以为你们靠一口仙气就可以吊着命呢。”   “这位小兄弟,我要是饿死了,你可是全责,你就不怕萧护法拿你是问?”唐九宁继续喊道。   阿肆没声音了。   片刻后,阿肆“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放了一碗飘着两片白菜叶的清粥在唐九宁跟前。   “吃吧。”阿肆垂着眼,表情颇为鄙夷。   唐九宁端起粥细细看了看,复又抬头:“你这是粥呢?还是水?这里面有几颗米,我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只有这个,你爱吃不吃。”阿肆白了唐九宁一眼,转身便要走。   唐九宁盯着这碗粥犹豫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继而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原来你们万魔窟,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   见阿肆一噎,唐九宁又颇为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嫌弃这碗粥的。也不该拿仙门饭食的标准来和你们比,你们藏在地下十几年,日子过得辛苦,伙食上自然是比不上仙门的。”   “你!”阿肆气急败坏,“你给我等着!”   唐九宁看着阿肆急冲冲跑出去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一勾。   不一会儿,唐九宁的面前摆了一小桌的菜,鸡鸭鱼肉,色香味俱全。   “如何?”阿肆一副得意的样子。   唐九宁止不住地点头,面上是浮夸的演技:“太好吃了,比我们玄天阁的好吃一万倍。”   阿肆满意地走了。唐九宁叼着筷子,忍不住偷笑。这个阿肆,还真是好骗。   几日相处下来,她大概摸清了阿肆的脾性,阿肆这人,算得上随和,没事还可以开上几句玩笑。她估摸着自己和他混得差不多熟了,便打算问问关于师父的消息。   “阿肆小兄弟。你们万魔窟有擅长摆阵画符的人吗?”唐九宁突然问道。   阿肆吃饱了饭,正抱着面小镜子剔牙,闻言回了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是这样的。”唐九宁从怀里拿出一张叠成三角的符纸,“我有张自己画的符纸,但好像没发挥出应有的功效,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想找个人问一问。”   阿肆面上狐疑,接过了唐九宁手上的符纸拆开看了看。他怕唐九宁耍花招,拧着眉用目光将符纸戳出个窟窿,也没看出什么,因为他也不懂这些。   不如去问问唐师傅……他心想,便将符纸塞回了衣襟内,回道:“我帮你问问。”   “多谢多谢。”唐九宁说道,视线再次一瞥阿肆的前襟。   西泽幽冥有一处瀑布,唤作幻影潭。那里青山绿水,流水潺潺,在这地下本,本不该有这般生机勃勃的景象,是唐逸元摆了个阵法,将一泉枯潭变活,但细想这瀑布的名字,便知这一切只是虚妄。就如用已经逝世的人一样,都是自欺欺人。   唐逸元头戴斗笠,穿过“轰隆”作响的瀑布,将浸湿的衣袍甩干,继续沿着小径往内走去。   瀑布之后,藏了一座宫殿,装饰并不华丽,没有雕廊画栋,只有层层纱幔随风飘动,显出一份如花凋零般的寂寥来。   宫殿的尽头处,一个女人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她斜躺在榻上,单手支着额头,玲珑的曲线像山峦一样,在纱幔的遮掩下,美得虚幻。   “唐真人。”宣年儿开口,声音甜而不腻,自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   “唐真人前几日刚来查看过幻影潭的阵法,怎么今日又来了。”纱幔被一阵疾风吹散,露出她绝美的面容来,恰如那凤眼里藏了颗琥珀,朱唇里点了颗樱桃。   宣年儿垂下一只光裸的白足,轻轻晃了晃,娇媚中带了点少女的情态:“难道是……想念奴家了?”   唐逸元停下脚步,面上是少见的严肃,他半天才叹了一口气:“宣护法这魅术,用在我一个老头身上,真是白费了。”   宣年儿笑了起来,眼波流转间尽显昳丽:“唐真人心如止水,是奴家的功夫不到火候。”   “妍儿,备酒。”宣年儿衣袖一摆,坐直了身子。   “是,师父。”纱幔后一女子应了一声,身影随即消失。   唐逸元摘下斗笠,在桌边坐下,将斗笠一放,说道:“喝酒就不必了,容易误事。”   “能误什么事?”宣年儿赤着足,款款下了台阶,“竟然能让唐真人放弃最心爱的酒?”   唐逸元盯着石桌看了片刻,终于抬头,一字一顿道:“灵元珠。”   宣年儿笑着坐了下来,一只手在桌子上画着圈,一只手支着下巴:“唐真人来了万魔窟这么久,还没找到吗?”   “我走遍了西泽幽冥,仍没有发现灵元珠的踪迹。”唐逸元道。   “那怎么办呢?我也不能告诉你呀。”宣年儿眼珠轻轻一转:“唐真人怎么不去问问戚明山和詹鸿,偏要到我这里来探寻消息。奴家早已当惯了当闲云野鹤,不问世事了。”   唐逸元抬眼看向宣年儿,老者因常年喝酒而混沌的眼珠,此刻分外清明:“因为有一事,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哦?是何事?”宣年儿玩着艳红的指甲,漫不经心道。   “你应该知道,这颗珠子是给谁用的。”   “……”宣年儿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凤眼一眯,“唐真人,有些事情,是开不得玩笑的。”   “老夫没有开玩笑。”唐逸元将嗓音压得极低,仿佛接下来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禁忌。   “她的确还活着。”   “而且急需灵元珠。”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都想不出作话要写点啥的蠢作者。 第62章 万魔窟篇(完)   张妍的脚步一顿,端着托盘站在纱幔之外,心中震惊不已。她欲侧耳细听,可里面的两人一时间却没了声音。   “妍儿,把酒端进来罢。”宣年儿的声音响起。   张妍手一抖,慌忙稳住托盘,低着头走了进去,将酒杯一一放下,行了一礼之后,又快步走了下去。   离开之际,她忍不住又转头看一眼。师父已经发现自己了,不能再偷听下去了。张妍只好快步走远,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像是一口大钟被敲击,余音回荡至每一根经脉,惊得人手脚发凉。   应该错不了,那个“她”指的是……张妍握紧了拳,眼里夹杂着嫉妒与怨恨。她脚步不停,越走越急,越急越气。直到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门一关,喘了口气后又狠狠地踹了一下门。   “何事这么生气啊?”一双手从后面搂过张妍的细腰,语气颇为亲昵,“小妍儿。”   张妍转过身,映入眼帘是的一张皮肤白净、眉眼细长的脸——正是顾子翌。   张妍于几日前偶尔发现受伤的顾子翌,见他长得颇为俊朗,态度又和善,一时心软便救了回来。只是顾子翌是仙家的人,张妍不敢和宣年儿说,就把人偷偷藏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藏便是好几日,包扎换药,一来二去间,竟生了点暧昧的情愫。   “你腿伤好了?”张妍看向顾子翌的腿,裤腿往上挽着,绑着厚厚的绷带。“明明昨日还说疼得不能下床行走……”   “是妍儿照顾得好。”顾子翌低头笑道。   腰还被搂着,男人的气息悉数喷在颈侧,张妍的脸颊有些泛红,她自小在幻门长大,从记事起就住在了西泽幽冥的幻影潭,接触的男人少之又少,眼下便害羞了起来。   “你还未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顾子翌又说道。   张妍微微皱眉:“你一个仙家人,这么关心魔门的事?”   顾子翌闻言又将张妍搂得更近,两人的面颊几乎贴上,他轻声道:“我对魔门没兴趣,但是关于你的,我都想知道。”   张妍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为、为什么?”   顾子翌的声音带着蛊惑越来越靠近:“妍儿救我一命,自然是对妍儿情深根种,不能自拔。”   张妍伸出二指抵住顾子翌的双唇,眉目含羞却情深:“你……可不要骗我。”   顾子翌握住张妍的手,俯身亲了下去。   【生命之大和谐】   “我无父无母,被师父捡回了万魔窟。”张妍赤/裸的身体缩在顾子翌的怀里,“幻门里有很多我这样的孩子,我知道强者为王的道理,所以我从小便努力修行。论资质和实力,我算得上是佼佼者。”   “一直以来,师父待我不算冷淡,也不算亲近。任凭我如何努力表现,在她心中,还不如一个死掉的人。她时常对我说:‘若是她还活着,也是你这般年纪了呢’。这句话像噩梦一样缠绕着我,那个孩子明明连个名字都没有,我却活在了她的阴影之下。”   “我想着斯人已去,师父总有一天能看到我。但是今天,我听到了……”   顾子翌低头,将张妍汗津津的额发拨开,温柔地问道:“你听见了什么?”   张妍咬了咬嘴唇,眼里是恐惧,又是愤怒:“她还活着,魔尊的孩子一直活着。”   顾子翌搂过张妍的肩,亲了亲她的面颊,轻声道:“不要担心,没事的。我们在其他人发现之前,先找到她,把她杀了就好了。”   顾子翌盯着远处,嘴角勾起,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   宣年儿起身送唐逸元,她的脚步发颤,有些站不稳。   唐逸元转身:“宣护法不必送了,还是认真考虑一下老夫所说之事。”   宣年儿一扫先前的媚态,严肃的面容生出几分威严:“唐真人,灵元珠所含无上法力,若是落到了仙门手里,你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唐逸元沉默不语。   “你带她来见我。”宣年儿正视前方,沉声道,“我要确认了之后,再告诉你灵元珠的下落。”   “不行。”唐逸元皱眉,“不能带她来万魔窟,我不想她接触以前的恩恩怨怨,徒增她烦恼。”   宣年儿垂眸:“我又何尝不希望,她能喜乐安康过一辈子……但我一定要见她,不然此事免谈。”   唐逸元沉默了半晌,又道:“我将她养大,费尽心思让她远离这一切,宣护法若是真的为她着想,就不该让她踏入万魔窟一步。稍有差池,她便会万劫不复,而我也冒不起这个险。”   宣年儿抿紧了唇,眼里流露出一丝痛楚。   唐逸元看出了宣年儿的犹豫,语气软了下来:“宣护法若是答应此事,日后有机会,可出西泽幽冥,我自会让你见她一面。”   宣年儿垂下眼眸,轻声问道:“你给她取了什么名字?”   “不是我取的。”唐逸元道,“当日我捡到她,她的衣服里塞了块碎布,写了一个‘宁’字,所以她的名字,便是九宁。”   唐逸元走后,宣年儿独自走回殿内,扫了眼桌上一杯未动的酒,忽感一阵天旋地转,她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心脏至今还在狂跳,是惊喜,又像是痛楚,搅得她恍如梦中。   时间真快,距离现在,已有十七年了……   年轻的宣年儿站在屋子门口,搅着手指,时不时往屋内瞟两眼,却迟迟不肯进去。   “宣护法站在这里做什么呢?”萧夫人后头跟着八岁的儿子,萧鸷。两人徐徐走了过来。   宣年儿吓了一跳,慌忙道:“我是路过……”   “鸷儿,叫姐姐。”萧夫人拉过萧鸷。   少年萧鸷礼貌地行了一礼:“宣姐姐好。”   宣年儿略一点头,就想离开。   萧夫人莞尔一笑,一眼看穿了宣年儿的心思:“听说尊主夫人生了个小姑娘,宣护法是过来看孩子的罢?”   “不是。”宣年儿一口否认后,声音又弱了下去,“我就是路过,想着过来随意瞧瞧。”   “那正好。”萧夫人拉过宣年儿的手,“一起罢。”   穿过层层屏风,宣年儿看见了那个满是病容的女子,白婉。听说她生了孩子之后,元气大伤,眼下一看,竟是一副行将就木之相。唯有那一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一见来人,立马笑意盈盈。   宣年儿是嫉妒的,当年九阎领着这白家女子进门的时候,她恨极了这双温婉秀丽的双眸。她一直愤愤地想:凭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这世间,没人能配得上魔尊九阎……   她总是带着七分嫉妒三分恶毒的目光看向白婉,想让她知难而退,万魔窟里有的是妖魔鬼怪。可是那女子每每回她的目光,都是那般澄澈动人,反倒令她羞愧不堪。   “哎哟,你看,她脚底有块胎记。”萧夫人的声音将宣年儿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头一看。   只见萧夫人抱着一个小婴儿,两只白嫩的胖脚丫不安分地从襁褓里伸了出来,萧鸷踮起脚,眼里满是好奇,抓住小婴儿的一只脚看了看,奇道:“真的,红色的胎记,好大一块。”   几人一齐笑了出来。   宣年儿站在几步之外,想上前,却挪动不了步子。   白婉的视线寻到了宣年儿这:“宣护法,你抱抱她吧。”   宣年儿一惊,还没来得及拒绝,萧夫人便抱着孩子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要递给宣年儿。   宣年儿何曾抱过婴儿,立马手忙脚乱地接过。初生儿的脸不过一个拳头大小,眼睛还没睁开,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宣年儿只觉怀里一片柔软,她忍不住抬头看向白婉。   白婉又露出那种令人熟悉的笑容:“宣护法,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加照顾了。”   那一瞬间,宣年儿忽然觉得,世间美好,岁月宁静,不过如此。 第63章 薄川王家(一)   程非拿着一封书信,快步走入书房。   “公子。”他将书信递了过去。   江珣披着件外袍,坐于案前,接过书信的时候低咳了一声。   程非瞧着自家公子仍有些苍白的脸,颇为心疼道:“公子,王姑娘说您受的内伤严重,需得好好休养。”   江珣直接无视了程非的话,拆开书信,快速浏览了一遍,问程非:“王之玉还留在玄天阁?”   程非本还想再劝两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反正公子是不会听他的。   “王姑娘这两日,由以莲小姐陪着,在逛建安城。”程非答道。   “让江以莲多拖住她几日。”江珣一目十行将书信上的内容看完,吩咐道,“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出发去千里湖。”   “啊?”程非疑惑地皱眉,“公子是要去鉴宝大会吗?这鉴宝大会年年举办一次,可每次摆出来的都是些破铜烂铁,没一件宝贝。再说公子若是有什么看中的,让潘管事带回来便是,何必跑一趟,还不如在家养伤——”   江珣抬头打断:“你看我哪一年去过?”   程非一怔,那为什么今年拖着病体也要去凑热闹?难道说……   江珣将书信折好,重新装进信封里:“你把这封信拿给潘叔,让他部署好。”   程非接过信封,忽然觉得这轻飘飘的纸有千斤重。   “公子,难道是王家……”   江珣知道程非担心什么,他唇角一勾,回道:“不错,王元洲打算在鉴宝大会上行动,届时万魔窟的人也会出现。这年年都举办的鉴宝大会,今年可不一样了。”   程非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生在没有见过斗争的年代,而现在他恍惚觉得,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拉开帷幕。   唐九宁在牢内等了数日,她数了数地上的稻草结,已经足足七日了,还是没有等来她想要的消息。   如果是师父,见了那张符纸,就应该知道是她。是阿肆没把符纸给唐逸元,还是师父真的不在万魔窟?   唐九宁在牢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就算师父真的不在万魔窟,我也得给自己找好退路先。   唐九宁走到牢门前,嘴角一弯。她打算故技重施,再次逃出去。这区区铁门,根本困不住她。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快步往地牢门口走去。   “砰!”   额头撞上硬物。   “嗷。”唐九宁低嚎了一声,捂住额头蹲了下来。她一手捂住额头,一手往外摸索,果然摸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什么玩意?唐九宁心下一奇,摸了半天,发现这道屏障把出口封得死死的。   呵,居然学聪明了。唐九宁抄着手,站在原地,一时无计可施。她目光随意往外一瞟,忽地看见了几块石子。   若是在寻常人看来,只会认为是普通的碎石罢了,而唐九宁却看出来了,这是一道阵法。既然能发现阵法摆在何处,破解还不是小事一桩。   唐九宁中指一弹,一道气机放出,打散了小石堆。   屏障瞬间消失,唐九宁喜上眉梢,小跑着出了地牢。片刻后她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事情不对。方才她跳上高山俯瞰,发现万魔窟的人皆行色匆匆,似乎在准备什么。根据她的观察,万魔窟的人向来懒散,每日不是打瞌睡就是叨唠嗑瓜子,今日个个手持兵器,队列整齐。   有一队人马由阿肆领着,往地牢方向走来。   糟了!唐九宁一个闪身,复又回了地牢。狂奔间,她心跳得厉害,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今日应该就是万魔窟与王家约定的行动之日。只是这一日来的太快,唐九宁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连师父是否在万魔窟都没有查出来,真是失败。眼下只能先跟着万魔窟的人走,不能破坏江珣的计划。   唐九宁冲到了王家弟子的牢房前,猛地止住了脚步。牢内的王家弟子见唐九宁去而复返,不禁有些好奇。   李师兄问道:“赵姑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唐九宁的额上铺了一层薄汗,她撑着膝盖喘了口气,咧嘴一笑道:“诸位,逃跑的时候到了。”   此话一出,夹杂着几声惊呼,牢内议论声响起。   唐九宁伸手劈断铁门的锁链,正色道:“我先把门锁打开,但你们现在不要出来。等会儿万魔窟的人应该会将我带走,我会想办法在路上留下痕迹,你们到时候寻着痕迹便可以找到出口。”   “这……这太危险了。”一王家弟子说道,“万一被万魔窟的人发现——”   唐九宁打断他,快速道:“今日万魔窟几乎全体出动,留下来的人少之又少。是你们的机会,你们只需要沉住气,寻找最佳时机。”   “多谢赵姑娘。”李师兄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愿姑娘此去平安,我等能有缘再见。”   王家弟子纷纷跟着行礼:“多谢赵姑娘。”   唐九宁抿嘴一笑,重重地点了下头。   不一会儿,阿肆便走入地牢,给唐九宁的手足缠上笨重的锁链,絮叨道:“哎,药对你没用,只好给你带上这个家伙了,别委屈啊。”   这链条着实有些重,唐九宁的手险些抬不起来。她缓步跟着阿肆走了出去,路过关着王家弟子的牢房时,侧头看了一眼。   李师兄对她点点头,示意她放心。   唐九宁转回头,在走出地牢门口之时,足下用力,脚边一颗石子飞向角落处的小石阵,瞬间将石阵击碎。   透明的屏障消失,唐九宁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继续跟着阿肆走。她看了一眼周围,一路上光秃秃的没有一颗树木,双手又被束缚着,她要如何给王家弟子引路?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做记号……   铁链“哗啦”作响,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唐九宁伸手往衣襟里一探,是江珣给她的小瓷瓶,里面装了一颗假死药。   她眼眸一动,突然想到了办法。   药丸在指缝间被碾成褐色的粉末,散落在黑色的土壤上,远远一看发现不了,但细看之下,黑土上皆是零星点点的褐色。   一叶小舟平缓地驶在湖面上,波纹渐渐荡远,与边上的水波纵横交错——是另一小舟追赶了上来。   “阿珣,等等我!”顾子言运功,驱使小舟与江珣的小舟并排前行,“想不到你今年竟然来了,难道今年有什么稀世珍宝?”   江珣立于船头,一袭白衣,金冠束发,闻言瞥了顾子言一眼:“今年盟主亲自主持大会,自然要来看看热闹。”   顾子言狐疑地看了江珣一眼,又扫了一眼小舟,除了船尾站了一个程非运功驱船,乌蓬内并无一人。   “咦,表妹呢?她怎么没来?”顾子言又问道。   江珣目视前方,反问道:“她需要来吗?”   鉴宝大会有意者即可参加,的确没规定谁谁谁一定得来。可是……顾子言挠挠下巴,说道:“总觉得她也应该在此处,毕竟你俩总是形影不离。”   江珣眸光微动,盯着远方淡淡道:“她晚点会出现的。”   今年的鉴宝大会在千里湖举行,举目望去,千里水波涟漪,荡起大大小小的扁舟。一座高楼伫立在湖中心,门匾上题三字:“凌波楼”。每一个法器将会在阁楼中展出,要是有心仪的法器,只要举牌喊号便可,价高者得。   太清山负责维持此次鉴宝大会的秩序,故时不时可以看见,插着“太清”二字旗帜的小舟四处游荡,上面站着数位太清山弟子,巡逻审视。   另外又有几叶花舟散落各处,舟上载着各类酒水与水果糕点。侍女们撑着花舟穿梭于各门各派之间,端着酒壶,笑意盈盈地给诸位客人满上酒。   “想不到这次鉴宝大会还搞得挺雅致。”顾子言接过一侍女递过来的酒,就要往嘴里送。   一把折扇压下他的手,扇子一挑,顾子言手里的酒杯便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了湖中。   顾子言转身,莫名其妙地看向江珣:“你这是做什么?”   江珣“唰”地一把打开折扇:“酒就别喝了,留着清醒的脑子看好戏罢。”   顾子言一头雾水,拍卖法器而已,能有什么好戏。何况这良辰美景,哪能没有美酒相伴?他扫视了一圈,发现花舟皆驶远了,只得暂且作罢,却在东张西望下,看见了熟人。   “南靖兄!”顾子言高喊着挥挥手。   谢南靖听到声响,回头一看,果然驱使着小舟过来,只是他表情颇为阴沉,直直地往江珣的方向驶去。   “江少阁主,伤势可好些了?”谢南靖开口道,问得是寻常话,可这眼神,隐隐带了怒气。   顾子言看看谢南靖,又看看江珣,再次陷入迷惑。这百门大会的时候,还不是和和气气的吗?这两人,又是什么时候生了龃龉?   “等等,你受伤了?”顾子言又捕捉到了一点他不知晓的信息。   江珣笑道:“出任务时受的小伤而已,不碍事。劳烦谢兄挂念了。”   谢南靖看着江珣嘴角坦然的笑意,只觉怒火更甚,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道:“你居然把她留在了那里。”   “当日乃情势所逼。”江珣笑意不减,话里听不出一丝悔意,“况且,有时也需要必要的牺牲。”   谢南靖沉默片刻,冷冷道:“今日我会护她平安。”   江珣的笑意缓缓收起,眸光中寒意尽显:“希望谢兄言出必行,顺利完成任务。”   谢南靖驱着小舟走远了,顾子言喊都喊不住,他伫立在冷风中沉思片刻,仍是对两人方才的对话毫无头绪,只觉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顾子言:???一脸懵逼。jpg 第64章 薄川王家(二)   有人摘下了唐九宁眼上蒙着的黑布,阳光铺天盖地,刺得人睁不开眼。唐九宁适应了片刻后才缓缓睁开眼睛,周围青山环绕,一片郁郁葱葱,而自己正站在高山之巅,凉风阵阵,卷起千里湖波涟漪,直直向上,掀起了唐九宁的额发。   这里是?唐九宁眯眼一看,只见扁舟叶叶如芝麻粒般大小,聚集在湖中心处。因距离太远,看不清上面站了什么人,但看这阵势,猜测是仙门举办的盛大活动。   自己果然没猜错,今日便是万魔窟行动的日子。唐九宁目光一瞥。   萧鸷背靠一颗大树,手里玩着小刀,阿肆和其余四人一起,蹲在不远处,小声聊着天,时不时瞟一眼湖面。此处隐秘,视野却极佳,湖上发生什么事都一清二楚。   看守的就只有眼下几人,她得想办法逃走。唐九宁轻轻一动,锁链便“哗啦”一响,萧鸷看了她一眼,唐九宁只得假装挠痒痒,抓了两下脖子。   “下面的法器是来自赤云宫的‘流玉金芒壶’,此壶材质为上等白玉,加之研磨成粉的灵石,质地润泽动人,莹白中散着金光,据说此壶泡出来的茶,清香可以飘散十里——”   “起价一百灵石——”   凌波楼里,拍卖官介绍着法器,说得口干舌燥,连喝杯茶的功夫都顾不上。   随着一件件宝物被展出后,拍卖官走到边上的小桌旁,拿起一杯茶一口饮下,借此歇了一口气。因为他接下去要介绍的,是本次鉴宝大会最为意外的宝物。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这最后一件法器,是一把刀。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百年前,此刀为安武大将军所用,将军持它纵横沙场,杀敌千万。百年之后,此刀威力不减,因沾染怨气反而开了灵智,此刀便是——青回!”   拍卖官话毕,凌波楼正中间缓缓升上一座方台,一把全身漆黑的刀插在上面,锁链从四面八方将其牢牢束缚在方台上。   舟上的人议论纷纷,都没想到魔刀会在此处出现。   “诸位,请先静一静。”拍卖官扯着嗓子继续说道,“我想诸位都很好奇,一把魔刀,为何不直接净化,反而要拿出来拍卖。”   “众所周知,太清山寻到青回,原本打算将青回赠与百门大会夺冠者,可此刀在百门大会暴走失控,后谢南靖谢公子又表明自己无法驾驭此刀,我们盟主秉着‘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原则,想为青回寻一个有缘人。”   拍卖官退至一边,行了一礼。不远处的王元洲眉头一动,阴恻恻地盯着凌波楼的阶梯。   一抹刻银丝飞鹤的石青色衣角,从阶上徐步走下,伴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这把刀不卖,谁能拔出它,就是谁的。”   谢阳年逾五十,两鬓染白,身躯凛凛,剑眉之下的目光炯炯如利刃。   “这么容易?”顾子言奇道。   谢阳看向顾子言,笑道:“顾家老二,不如你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顾子言撸起袖子就上了。足尖一点,小舟轻晃,江珣看着顾子言飞往凌波楼,微微皱眉,目光一斜瞥了一眼王元洲与孙景丞,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凌波楼上。   顾子言飞落在长阶上,提着宽大的衣摆踏上台阶,一步,一阶,缓缓走上凌波楼。   王元洲的视线一动,穿过水面往湖底看去。   顾子言的手握上青回的刀柄,五指逐根合拢。   江珣沉淀目光,盯着凌波楼,手指缓缓摩挲着玉扳指。   顾子言运功提气,用力一拔。   “砰——”   凌波楼巨响了一声,整栋楼剧烈晃动,地面裂开一条缝,台阶开始崩塌。   顾子言愣住,看了眼青回,心中震惊:我刀没□□,楼给我拔塌了?   但很快他便不这么想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   数十声爆裂声次第响起,巨大的水浪像是一只猛兽的利爪,在狂怒之下将所有小舟卷起,一时间舟船断裂声、惊呼声、逃散声从四处响起,场面登时乱成一团。   与此同时,凌波楼所在处卷起了巨大漩涡,像是湖中生了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将摇摇欲坠的高楼整个拽下。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碎瓦与尘沙随着高楼的轰塌漫天散开,巨浪张牙舞爪,将凌波楼吞噬殆尽。各仙家弟子来不及反应,就被巨大的风浪卷落湖中。   有仙门弟子见情况不对劲,欲驾舟逃离,可掐诀念咒,急得满头大汗,却始终驱动不了小舟,这才惊觉体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灵力。眼看巨石朝着自己头顶飞落,只好跳入水中,谁知刚一入水,脚腕便被人拽住,随即被深深拖入湖底。   那人惊慌之下扫了一眼四周,不禁睁大了眼睛——水中竟藏了上百甚至上千黑衣打扮的人,不断有仙门之人坠入水中,或者被黑衣人强行拽入,而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应该逃跑,却被吓得僵在原地,直到一只手从后面绕出,掐住他的脖子。他在深深的恐惧之下,顷刻间被拧断了脖子。   绿湖被逐渐染红,惨叫声淹没在水中。仙门的人万念俱灰,无法使出灵力,他们成了任人宰割的牲畜,在名为“千里湖”的屠杀场,受到了来自地狱的报复。   唐九宁看着底下触目惊心的一幕幕,猛地站起身子,锁链绷直,她脚步一顿。   萧鸷踩住拖在地上的那小截铁链,冷冷问道:“去哪?”   唐九宁没有回萧鸷的话,她脑子还在嗡嗡作响,怎么会这样?江珣明明说过,只是假意合作,为什么仙家会毫无防备?她喃喃道:“这不可能……”   萧鸷脚尖一勾,铁链一头到了他的手上,他用力一拽,直接把唐九宁拉了过来,眉头紧紧皱起,盯着唐九宁问:“什么不可能?”   唐九宁立马缄口不语。   萧鸷一把扯过唐九宁的衣领,将她拖着走,冲阿肆等人喊道:“恐怕有诈,我们走。”   谢南靖带着一队轻装打扮的太清山弟子,穿梭在树林间,他有意隐藏身形,放轻动作,但是速度却很快,穿过一个林子,却连一片树叶都未惊落。   没有。   没有!   这里也没有!   他围着千里湖,搜查了周边所有山峰,可以隐藏之处都仔细查看了遍,仍是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按照推测,万魔窟的人定会带着唐九宁,在此附近观察局势,一发现不对,便以唐九宁为盾,争取全身后退。   究竟在哪里……谢南靖握紧了手中的剑,心口焦急地生疼。   顾子言趴在一根断木上,咳了几口水出来,他捂着嘴抬眼一看,一具被抹了脖子的尸体浮着飘过。顾子言吓了一跳,惊呼还没出口,脚下突然一重,他又往湖底坠了下去,情急之下向下胡乱轰出一掌,借力飞出湖面,才得以逃脱。   一双手在半空中拉过自己,顾子言转头一看,是谢南蓁。   谢南蓁御剑飞在空中,将顾子言拉了上来:“怎么回事?”她和一众太清山弟子在千里湖周边巡逻,突然听见声响,匆匆赶过来一看,没想到竟见到这幅惨状。   顾子言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回道:“水底下藏了人。”   谢南蓁瞥了一眼湖面,当机立断,向御剑在空中的数人喊道:“将困在小舟上的仙门弟子带到安全的地方,救人要紧,不要恋战。”   “是。”   王元洲在一片混乱中,目光急切地在湖面上一一掠过,似在寻找什么。   “掌门稍安勿躁。”孙景丞劝道,“谢阳喝了那酒,纵使不会灵力全失,气脉也会阻隔,功力必定大大减弱。我们只要耐心等待便可。”   孙景丞话音刚落,一阵地动山摇,湖面顿时波涛汹涌。   一团烈火冲出湖面,如一条咆哮的巨龙,猛地飞向天际,而谢阳的身影从中飞出,又直直坠落,他紧闭双目,嘴角溢血。   “爹!”谢南蓁连忙冲了过去。   一柄枪忽地从火焰中窜出,谢南蓁抬剑抵住,却被逼得接连退了数步。   “哼,小女娃别挡道,今日便是你爹的死期!”詹鸿吼道。   左侧一剑光乍现,顾子言持剑携风飞至,詹鸿只得闪身避开。   詹鸿一时被两人缠住,王元洲见状,一跃飞上空中,接住谢阳的身体,假惺惺地喊了一声:“盟主!”   王元洲在一小舟上落下,急忙去探谢阳的脉搏,还有气息。他眸中厉色一闪,手指曲起在谢阳的心口处一勾一提,谢阳猛地喷出一口血,手垂了下去。   心脉已碎,死透了。   王元洲嘴角缓缓勾起,低着头压不住脸上的笑意。片刻后他抬脸,面上满是挤出来的悲痛,他朝天大喊了一声:“盟主——”   谢南蓁身形一晃,险些握不住剑,顾子言连忙扶了她一把,不可置信地看向湖面上的那一叶形单影只的小舟。   谢阳的衣襟上的血是鲜红的,面容却已呈现灰败之色,俨然已无声息。   此番变故对于仙门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还在战斗的仙门弟子纷纷停下动作,皆不愿相信此情此景。   王元洲捏了捏眉心,抬眼时眼睛泛红,似是悲恸不已。他站起身子厉声高喊道:“金紫门弟子听令!魔道猖狂,设计暗杀谢盟主,此等恶徒一个都不能放走!给我抓住他们!反抗者,尽可杀之!”   未被限制灵力且尚有余力的金紫门弟子闻言斗志激昂,源源不断地飞入战场,奋力一搏。   江珣的身影隐在暗处,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   戚明山站在江珣身后,捋了一把胡子:“呵,王元洲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杀了谢阳,群龙无首之时,又逮住机会立功,为自己坐上盟主之位铺路。”   江珣转身:“大护法,如今你我的合作,还剩下最后一步。”   戚明山听罢一笑,从衣袖里拿出几份轴子与书信:“王元洲与我万魔窟的信件往来,我只留下了这些,想必应该够江公子用了罢。”   江珣接过,打开草草一看,又合上:“够了。”   “还请大护法在此稍等片刻,稍后家父便会带着玄天阁的人前来收拾残局。”江珣将轴子收好,徐步走出角落。   湖面上,詹鸿“呸”了一声,抬枪指着王元洲:“王元洲!你这个卑鄙小人!坏事做尽了还在这里给老子装好人!”   王元洲目光一沉:“给我拿下他。”   几名金紫门弟子冲了过去,却被詹鸿一枪扫开,湖面上燃起一圈火焰,围住了王元洲。   詹鸿怒气冲天,吼道:“老子今日就要把话说清楚!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今日放我们万魔窟进来的是此人,将灌了药的酒偷运进来的也是此人,如今反咬一口的还是此人!”   各门各派的人被此番话惊到,皆是一愣。他们只是来参加鉴宝大会的,原本心情惬意,乘舟游湖,却没想到沉寂了十几年的魔门在今日突袭,暗道倒霉的同时,还目睹盟主惨遭毒手,悲痛的心绪刚起,万魔窟的人又说这一切是王掌门布的局。   这究竟是万魔窟污蔑,还是狗咬狗?   “口说无凭。”王元洲冷笑一声,“你有证据吗?”   詹鸿一怔,说不出话。   笑容爬上王元洲的脸,他已经压抑不下内心的喜悦,如今谢阳已死,仙门受到重创,自己再抓获万魔窟的护法,来个反败为胜,届时论功行赏,他王元洲便是一等一的功臣。   “我有证据。”一道声音响起,如雷电般将所有人都劈在原地。   不远处,一片小舟徐徐驶来,舟上站在一众玄天阁弟子,还有其老阁主江铭风,而站在正前方的,正是应该已经丧命了的谢阳。   王元洲当场愣住,连忙看向一旁那具“谢阳”的尸体。   “那是假扮我的死囚。”谢阳道。   谢南蓁眼眶微红,闻言伸出手指抹过“谢阳”的脸,果然沾上点细粉,她抬头道:“是易容。”   谢阳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从容的笑意:“王掌门,你一心想我死,急的都不留点时间辨别真假。”   王元洲嘴唇翕动,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又被他狠狠压下,他咬了咬牙,装作不明白的样子:“盟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事晚些再论。”谢阳扫了一圈周围,沉声道,“拿下万魔窟的人,一个不留。”   新来的战力涌入战局,仙门夺回主动权,占了上风,万魔窟节节败退。   詹鸿奋力挥了一枪,扫开十余人,在人群中寻视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江珣,恶狠狠道:“姓江的,你言而无信!”   谢阳未死,如今情势对万魔窟大大不利,詹鸿眼中冒火,提枪便要冲过去殊死一搏。   一只枯瘦的手拦下詹鸿的枪,戚明山不知何时现身此处,看向江珣,目光阴沉:“江公子真是好手段,可这牺牲未免大了些。”戚明山扫了一眼湖面,泛红的水面上飘着一具具尸体,几乎都是仙家的人。   江珣摇扇:“大护法目光如炬,不流点血,又怎么让你相信呢。”   “江公子大可再牺牲一人。”戚明山抬起一个小竹筒,“我扯下这拉环,我的人便会立刻动手,杀了她。”   江珣笑了笑,面上自若:“若要看到信号弹,定不会出千里湖。大护法何不现在便拉下它试试?”   戚明山眯了下眼,手摸上拉环,却迟迟没有动作。   江珣站得笔直,目光越过戚明山,看向周围的群山,扫视了一遍又一遍,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断且快速地转着玉扳指。   气氛僵持不下,忽有一人御剑飞速而下,停在江珣等人面前。谢南靖面色发白,满头大汗,摇了摇头:“我找遍方圆十里,都没有找到。”   江珣皱眉。   戚明山笑了一声,手指用力作势去拉拉环。   “且慢!”江珣面色一变。   “哦?不是江公子让我拉下它试试看的吗?”   江珣紧绷着一张脸,指节用力到要将手中折扇捏断,他一字一顿道:“放他们走。”   玄天阁众人纷纷退散。   戚明山收起竹筒,顺道按下詹鸿的枪:“我们走。”   “不能放。”   江珣一怔,转过头。   作者有话要说:唐九宁:我待机一章了,请给我安排一个帅气的出场,谢谢。 第65章 薄川王家(三)   江珣退让一步,悄然敛下眼皮。   江铭风身后跟着一众玄天阁弟子,徐长生、江以莲等人皆在队列中。江铭风往那一站,衣袍猎猎,气势逼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父亲。”江珣急忙道,“不能为了抓住魔道中人,而牺牲我们仙门弟子。”   江铭风瞥了江珣一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理解之人,自然会说是顾全大局。”江珣面色平静,快速道,“但世间不乏说三道四者,张口便指点江山,议论起来,恐损仙盟的声誉。”   江铭风不以为然:“都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在意那一个两个作甚?”   “江老阁主。”谢南靖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额头的汗还未擦净,沿着眉尾滴落,“因为防备不足,仙盟才牺牲了如此多的人,如今可以救下的,应当竭力相救才是。”   “简直是歪理。”江铭风脸上是不耐烦的神色,伸手指向湖面,“你们要放万魔窟的人走,是打算白白牺牲这些人吗?可笑,竟为了一个女子——”江铭风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江珣,继而咬牙道:“都给我动手!”   “谁敢动!”江珣直视江铭风,竟是不肯退让丝毫。   程非站在潘宗茂潘管事身后,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瑟瑟发抖。这好端端的,这么窝里斗起来了。话说公子还是第一次这么顶撞老阁主,这……不会要打起来吧……程非心中忐忑,却没有胆子上去说句话。   倒是一旁的顾子言犹豫了片刻,终是好声好气地劝了句:“江叔,您先消消气。我觉得吧,阿珣和南靖兄说的挺对,这万魔窟的人以后还可以再抓,可人死了,就是真的没了。”   江铭风不为所动,眼中无甚波澜,但父子俩的目光撞击,如同两道冷刃摩擦而过。   徐长生也上前劝道:“小师妹曾在百门大会中有出色的表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弟子也认为,应该放万魔窟的人走。”   “我也是。”江以莲站在一边,小声嘀咕了句。   在一片沉寂中,众玄天阁弟子手中提起的剑,一柄接着一柄地收了回去,甚至有人挪动步伐,退后了几步,大有给万魔窟让路的意思。   江铭风脸上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他眉毛下沉,眼睛微眯,冷嗤道:“糊涂,本座现在便断了你们的念头。”说罢他手掌一张一合,一柄金光流转的长剑虚影出现在头顶上空,气流在长剑周围不停碰撞,引起疾风阵阵。   金光刺眼,众人抬手遮眼,后退半步。   江珣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心下一惊,冲上前阻止,谁知刚迈出一步,五脏六腑一阵剧痛,气血往上翻涌,旧伤在这一刻阻住了他的脚步,就是这分毫之差,江铭风的剑已经飞了出去。   其速度之快,没有一个人看清,那柄剑影是如何击穿戚明山手中的竹筒。   金光在空中划出笔直的线,紧接着“砰”的一声,爆炸声震耳欲聋,巨大的花火在空中炸裂,形成五彩的光芒,让人不禁眯眼。   而江珣却睁大了眼睛,怔在原地。   千万朵火花零散落下,落在人身上将衣服烧起,底下的人不断闪躲。江珣站着一动不动,任凭火星焚了自己的衣角。   “公子!”程非上前一步,用手慌忙把火星拍灭。   江珣像是被程非唤回了神,这才眨了一下眼,掩盖掉眸中的失魂落魄,他重重地闭了一下眼,吩咐道:“立刻派人搜查方圆十里,不,百里。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戚明山的手被剑气划伤,他捂住手腕静立在原地。詹鸿一看,奋力挥了一枪,喊道:“戚老头,别婆婆妈妈了,你们先走,我垫后!”   火焰刹那间在湖面上砌起高墙,灼热的浪花扑面而来,逼得仙家众人倒退数步。   戚明山还是没动,而是越过火焰高墙,视线看向谢阳。   方才谢阳在闪避落下的零星火花之时,动作明显迟钝,似是灵力不通。眼尖的戚明山将此景收入眼底,他对詹鸿低声道:“谢阳样子有异,不是受了伤,就是因为药物影响而灵力受阻。”   詹鸿顿时眼睛一亮:“动手吗?”   戚明山摇摇头:“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撤退,谢阳交给其他人处理。”   詹鸿疑惑:“什么意思?”   火焰的高墙散去,戚明山冲着对面高声喊道:“谢盟主,我看你似乎灵力受阻?”说罢他又看了王元洲一眼。   一直呆在角落里按兵不动的王元洲一听此话,抬眼与戚明山目光相接,一颗心立马蠢蠢欲动。在发现谢阳没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他打算抵死不认,但尚且不明设计他的人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直到现在他的内心都颇为忐忑。   如今千里湖上的战力,除了赶来的一批玄天阁弟子以及部分负责巡逻的太清山弟子,另外的人皆因药物作用丧失灵力。若是谢阳也受了伤,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王元洲看向孙景丞,孙景丞点了点头。   万魔窟的人距离谢阳甚远,只有自己出手了!王元洲二话不说,掌下生风,直直向谢阳袭去。江铭风反应过来,想去阻拦,却被孙景丞挡住去路。   同时詹鸿和万魔窟众人一齐而上,又将谢南靖、顾子言等仙家之人团团围住。   一瞬间,谢阳身边孤立无援。   王元洲掌风而至,激起万丈水花。谢阳抬手接了一掌,连带着小舟被推出数丈远,他单膝跪地,口中吐血。   “哈哈哈哈哈哈——”王元洲哈哈大笑,眼中阴狠,“你果然失了灵力。”   谢阳捂住心口,冷声道:“王元洲,你们金紫门这么多弟子看着,就凭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别说仙盟,日后金紫门也容不下你。”   王元洲心知谢阳不过是想拖延时间,那阻断灵力的药对于谢阳这般修为的人,其效果恐怕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他缓缓咧开嘴,露出了一颗金牙,低声道:“我自然会封住他们的口,今日仙家中人,没一个能活着走出千里湖,金紫门的弟子也不例外。   “盟主放心,他们都是和万魔窟殊死一战的勇者。”   王元洲抬手,光芒凝聚在掌心。   仙盟之人被万魔窟的人缠住,无法脱身,皆目眦欲裂。   “爹——”   “盟主!”   “老谢!”   王元洲的手掌挥下。   “王、元、洲——!”   一声清亮的怒吼从天际而来,千里湖上波涛涌起,来人脚踩一柄断剑,飞驰而来。她手中掐诀念咒,一道气机放出,“唰”地化作一道光,将谢阳的小舟推出王元洲的攻击范围。   “砰”的一声,水花漫起,王元洲的一掌扑了个空,他猛地回头一看。   随处捡的断剑不稳,唐九宁翻身而下,轻巧地落在一只空的小舟上。   众人皆微讶,待看清了来人,有人喜上眉梢,有人将眉头拧得更紧。   江珣与她隔着数人,频频被人挡住,只能从人缝中窥得一二,她头发凌乱,衣服上血迹斑斑,鞋子还丢了一只,显然是为了逃脱经历了一场恶斗。虽身上多处伤痕,但那张清丽的面容上目光澄澈坚韧,他那颗悬着的心突然落回了原地,却莫名其妙跳动地厉害。   王元洲见她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你是什么人?”   唐九宁简单扫了一眼周围,千里湖原本碧波清澈,如今却浮尸遍地,她心下一叹。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宰了这颗仙盟毒瘤。   唐九宁敛下眼皮,走上凌波楼的废墟残骸,单脚踩上插着青回的方台,手握上刀柄。   “王掌门,你可曾记得何卉敏?”唐九宁维持拔刀的姿势不动,抬眼问道。   王元洲皱眉不语,此女来意不明,行为举着又怪异。   “看来是不记得了。”唐九宁笑了笑,又问,“那贵派有个叫方盈的弟子,不知王掌门有没有印象?”   王元洲:“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此番前来,是想跟王掌门算清一些旧账的。”唐九宁的五指收紧,黑气从刀缝间蔓延。   “何卉敏在百门大会宴会那晚,不小心闯入金紫门西峰的书房,被你一击毙命,而后你又将此事推给万魔窟。而方盈,是被你送去给万魔窟,做试药的弟子之一。”唐九宁静静地说道,青回被一寸寸拔/出,黑气越发浓烈地溢出,“还有这些死去的仙门弟子,是你关掉结界,放万魔窟的人进来。如果你不生这些是非,便不会有这么多无辜之人丧命。”   “咔嚓咔嚓。”   随着锁链断裂,方台震碎,黑气瞬间缠绕上唐九宁周身,像是将战神全副武装起来的铠甲,只留她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神,撕裂黑雾,让人不寒而栗。唐九宁长臂一横,刀尖一划,远处的水波越过众人,“轰”地翻涌起万丈波澜,整个湖面都震荡了一下。   “你问我是何人——”   “我是来取你狗命之人!”   黑色刀影一闪,唐九宁直扑王元洲而去,刀尖所经之处,黑雾肆虐,将一方湖水搅得天翻地覆。   湖上小舟抵不过这威力,接连相撞,在波浪中如同无助的浮萍。众人稳住身形,紧张地看向唐九宁。   戚明山盯着那黑雾裹挟的身影,拉住詹鸿:“我们撤退!”   詹鸿抬着枪骂骂咧咧,还想再杀上几人,被詹冀北拖走:“爹,别骂了,快走吧。”   “休想跑!”江铭风追上。   “你们先走!”詹鸿推开詹冀北,只身一人提枪而返,直面江铭风。   王元洲沉着一张脸,面对来势汹汹的唐九宁,他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他右脚后退一步,伸手一挥,“唰”地一声,万道剑气在他周身涌动,汇聚成一道道灵力十足的剑影,紫光流动,笼罩在他头顶上方,他双指一点,剑尖齐齐指向唐九宁,蓄势以待,其气势磅礴,大有吞噬这一片山水之力。   “紫气东来万剑阵!”顾子言忍不住喊出口,“这是金紫门的无上绝学,王元洲用这一招,是想把千里湖都炸了吗?”   “他正有此意。”谢南靖面色凝重,快速道,“南蓁,你带着所有人往山上躲避,受伤的人优先带走。”   一时间,如林中惊鸟,众人纷纷御剑起飞,逃离湖面。   谢南靖将谢阳带至高处,又一个瞬移往湖面而去,目光紧随着那道即将与紫光相碰的黑影。   “砰————————————”   猛烈的气浪袭面而来,带着一股刺人的灼热。水花炸裂间,地动山摇,周边的山岩有碎石簌簌而下,湖面像是沸腾的热水从锅中扑了出来,向四周蔓延,淹没了一座座山头。   视线被一波波水浪遮挡,耳边充斥着爆炸声与惊呼声,一片白雾茫茫间,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寻不见那个人。   “阿宁!”   谢南靖焦急地喊了一声。   水声“哗啦”,紧接着无数道刀光从水中飞出,胡乱地击向四面八方的山头。   “砰砰砰!”山体崩裂。江以莲大叫一声,刀光刚好擦着她头顶而过,她吓得抱住了脑袋。   他们在水里!众人目光一凛,紧紧锁住雾气缥缈的湖面。   “噗通”一声,一袭白影先于谢南靖,跃入了湖中。   “少阁主!”   湖底深处一片漆黑,皆是破碎的沉船或人的断臂残骸。左侧的水波震荡,江珣连忙转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只见不远处,唐九宁与王元洲缠斗在一起。   王元洲一掌挥出,唐九宁欲闪身避开,却因憋不住气而动作一顿,被击中后往深处坠落。   王元洲趁机转身,往湖面游去,动作之间渗出大片血丝,像一根红带跟在身后,融入水中也不见消散,可见其受伤不轻。   唐九宁身体直直落下,她握紧了刀,口中却不断冒出气泡。   不能让他逃,要给他最后一击。   可是,呼吸不上来……使不上力气……   一双手揽住自己软绵绵的身子,唐九宁侧头,一个柔软的、冰凉的东西印上了自己唇,新鲜的空气涌入。   唐九宁睁大眼睛,随即目光一扫捕捉到正在逃跑的王元洲,她将左手环上江珣的后背,扯皱了他的衣服,右手举刀,运气至手腕,红莲一闪,刀身一旋。   刀光刺穿水流,像一只对准目标的箭,直追王元洲。   “轰——”   水面上炸出冲天水柱,王元洲的身影从中飞出,满身血水。   谢南靖见状,连忙掐诀念咒:“缚!”   王元洲被几道发光的绳索束住手脚,被谢南靖抓住衣领往边上一扔。他在地上滚了几圈,磕得浑身上下的伤口刺骨般地疼,他大骂一声,刚要坐起身子,几柄剑横在他面前,一群仙家弟子将他团团围住。   他抬头一看,孙景丞已经被抓住按倒在地,而所有的金紫门弟子被聚集在一起,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一双脚停在自己跟前,是谢阳,他的眼神像是俯瞰地底的蝼蚁,王元洲心里彻底一凉,垂下了头。   “哗——”雾气渐散的水面再次钻出了人。   众人连忙望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见唐九宁手里拿着青回,双手搂过江珣的脖子,因体力不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江珣托着她的腰,把她抬出水面。   潘宗茂连忙喊道:“快,快去拉他们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咦,你们亲了耶 ̄   江珣:描写过短,没有感觉   九宁:忙着砍人,没有感觉 第66章 薄川王家(四)   唐九宁一踩上岸,一件宽大的外袍披了上来。谢南靖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关切地问:“阿宁,可有受伤?”   “我没事。”唐九宁笑了笑,她一身狼狈,还赤着一只脚,可能是碎石硌脚,她小巧且白皙的脚趾局促不安地扭动着。   谢南靖低头看了一眼:“我背你吧。”   “不用劳烦谢兄了。”江珣突然道,“以莲,把你的鞋子给她。”   江以莲愣了一下:“凭什么?那我——”   “让徐长生背你回去。”江珣扔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他身上还滴着水,淌了一路的水渍。程非急忙跑了过来,给他披上衣服,又递上干帕子。   江以莲转了转眼珠,心底里不知多了什么小心思,居然真把鞋子脱了下来。   唐九宁道了声谢,接过俯身穿上,再次抬头时,那袭白色已经不见踪影。   算了,她想,有些问题,也不急着问。   谢阳留下了一部分人收拾残局,清点伤亡人数,自己则领着一队人押着王家的一众人前往金紫门。至于抓到的魔道中人,不过寥寥数几,但是其中包括一个詹鸿詹护法,也算是不小的收获,这些万魔窟的人则被送至太清山关押。   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唐九宁在岩石上坐了片刻,冷得直哆嗦,她搓搓手臂,站起身子,想跟着去金紫门,谁知刚迈出一步,整个人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一丝疼痛从指尖蔓延,缓慢且熟稔地往经脉上爬。果然还是躲不过,反噬又来了,她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许多人着急地围了过来,包括那去而复返的白衣身影。   睁眼时,阳光正好。   唐九宁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各处伤口都经过处理,绑上了绷带。她坐起身子,拿过枕边放着的干净衣裳,三两下套了上去,踩着鞋子“蹬蹬蹬”地跑出了门。   屋外是一条长廊,她站在高楼之上,远眺望去,金紫大殿依旧金碧辉煌地伫立在远处。   视线往下一扫,金紫门弟子排成一条条长队,手上缠着锁链,垂着头一个一个地进入金紫大殿,像是要被处刑的罪人,唐九宁提起裙摆便要下楼,不料转弯处撞到一人,她吃痛地叫了一声,想摸额头,一只手连忙把她的手抓住。   “别碰,你头上的伤还没好。”谢南靖说道。   唐九宁这才发现自己头上也缠了厚厚的绷带,额头的伤,应该是和萧鸷打斗时撞出来的。她放下手,转而指向金紫大殿:“那些王家弟子是怎么回事?”   谢南靖顺着她的手看去:“例行审问罢了,和万魔窟没有接触的自然会放了。”   唐九宁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王元洲一人,害惨了所有人。”   两人徐步下了楼,谢南靖边走边说道:“王元洲的确连累了整个金紫门,金紫门将被仙盟除名。”   唐九宁:“除名了会如何?”   谢南靖看向金紫门的朱甍碧瓦:“自然是光辉不再,沦为饭后笑谈。再不会有络绎不绝的新弟子拜入山门,大多数人会选择离山另寻出路。新人不来,旧人留不住,一个门派的没落,大抵如此。”   唐九宁想起初来金紫门时,其金光闪闪的大门亮得人睁不开眼,彼时她还在感慨金紫门的气派,想不到如今却见证了它的衰败。   “王家家大业大,总还有机会复兴门派的吧?”唐九宁问。   谢南靖摇摇头:“不太可能。此事对于王家来说,是一段永不可抹去的耻辱。王元洲的所作所为,导致他们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修真界抬不起头。可以说,薄川再无王家。”   唐九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人拖累全族,此事在修真界并不少见。比如自己,便是被那素未蒙面的魔道老爹拖累,成为他人口中的魔尊余孽。   “阿宁。”谢南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下月初,是我父亲五十寿辰。他不想大肆操办,故只请些熟人聚一聚,你会来吗?”   “……”唐九宁不太好回答,她顶着个郡主的名头,才与玄天阁有了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哪能算是盟主的熟识?说是仇人还差不多……   想不到江珣一语成谶,如今在仙门待的太久,与许多人接触过深,她要抽身离开,已不是一件易事。   唐九宁转了下眼眸,心中有了计较,当下一顿猛点头。   西泽幽冥,万魔窟。   戚明山枯瘦的身子陷进了椅子里,像一根折了的树枝。昏暗的石窟里,他眉间阴沉沉:“被她逃脱了也不奇怪,此女功法古怪,一把魔刀在她手中更是如虎添翼。”戚明山一顿,颇为可惜道,“不过她若是还在我们手里,便可用她安全换回詹护法。”   阿肆站在一旁,目光闪烁,他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萧鸷,又看了一眼眉头拧成结的詹冀北,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那古怪的女人不是自己逃走的,准确的说,是萧护法放走的,阿肆看的清清楚楚。   在他们换了个地方藏身后,不久便看见了信号弹,代表着任务失败,逃脱困难,只能殊死一搏。萧护法当场暴起,便要杀了那女人,可那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即便手上捆着铁链,硬是躲开三五招。   阿肆想上去帮忙,却又插不上手,只能瞪着眼看着他们交手,眼花缭乱之下,招招致命。   刀光几次贴着唐九宁的脖颈而至,萧鸷的眼神冷得像寒冰,唐九宁躲避之下,脚腕忽地勾到树藤,重心不稳便要往地上摔去,而萧鸷的手中的小刀正朝着她的心脏,愈发接近。   唐九宁握掌成拳,红莲瞬间散开,“啪”地一声震碎锁链。   碎铁飞溅,划破萧鸷的侧脸,留下一道红痕,而他手中的刀速未减丝毫。   “砰!”唐九宁后背着地,重重地摔在地上,刀光袭来,她抬手抓住萧鸷往下的手腕,只挡住一瞬,刀刃便直直向下,她连忙侧头避开,刀身贴着脖子深深没入土壤中,只留下一截刀柄。   又一道刀光袭来,萧鸷左手握刀,右手的刀仍扎在土壤里,却恰好挡住了唐九宁的退路。   无法从两侧闪避,唐九宁只好伸手扯住萧鸷的领子,借力抬起身子,猛地撞了上去。两额相触,一阵钝痛直穿头皮,震得脑袋发晕。   萧鸷被撞得动作一顿。   唐九宁一把推开萧鸷,向右侧翻滚两圈,起身逃跑,刚迈出两步,右腿一阵剧痛,回头一看,一把小刀插入小腿肚,鲜血染红裤脚。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萧鸷再次袭到了眼前,唐九宁咬牙拔出腿上的刀,一挡。   萧鸷的力气太大,带着唐九宁往后倒去。唐九宁重心不稳,眼看又要被萧鸷压制,于是她抬腿狠狠踢中萧鸷的膝盖。   空气中仿佛传来骨头断裂声,萧鸷眉头一皱,两人齐齐摔倒在地,在山坡上滚了数圈。   唐九宁顾不得腿上的刀伤,趁萧鸷膝盖受伤行动有阻,一个翻身便要站起逃走。   萧鸷伸手一抓,握住了唐九宁的脚腕。唐九宁匍匐跪倒,果断回头掷出手中小刀,萧鸷侧身回避,手上的力度一减,只抓住一只鞋子,抬头一看,却蓦然怔在原地。   唐九宁一咕噜爬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阿肆在一旁急得直跳脚,喊道:“护法!她要跑了!”见萧鸷仍然愣着,像是丢了魂似的,阿肆跺跺脚,便要追上去。   “站住。”萧鸷出声。   阿肆不明所以地转头。   萧鸷攥紧手中的鞋子,目光盯着远方,声音有些沙哑:“让她走。”   阿肆不仅不敢跟大护法说这事,而且也不敢问萧护法到底为什么要放那个女人走。他看萧护法自从得了那只鞋子之后,本来就话少,现在更沉默了,简直活成了一根人形冰柱,还是失了智的那种。   詹冀北狠狠地砸了一下墙,将阿肆的思绪给吓了回来。   戚明山劝慰道:“不必过于担心你爹,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仙盟的人比我们想象得要狡猾,留着你爹的性命,于他们大有用处。”说罢又一捋胡子,吩咐阿肆,“让唐真人加固一下入口的阵法罢,这次让人潜入的确是我们大意了。”   “唐师傅他……”阿肆抓了抓腮,为难道,“他留了张纸条在木屋里,说这几日外出不在,让我们无急事不要寻他。”   宣年儿拿出一块方形令牌,放入与之大小相符的凹槽中,石门“轰隆隆”地打开,扬起一阵尘土。走进一看,里面不过是一间简单的石室,堆放了几件木头家具以及零散杂物,皆已缠上厚厚的蛛网。   “这里是?”唐逸元问。   “当年逃出时,从旧居里带了些东西出来。”宣年儿拿起桌子上的一面铜镜,吹去上面的灰尘,镜子中照出美人蹙眉伤感的神态,“都是一些尊主和其夫人的旧物,容易触景伤情,一藏便是十几年。”   宣年儿放下铜镜,打开一个破旧的小柜子,从中取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着的锦盒,她打开盒子,一丝光芒倾泻流出,一颗如指甲盖般大小的白玉珠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唐逸元上前,奇道:“这便是‘灵元珠’?”   宣年儿颔首。   唐逸元又扫了一眼简陋的石室,难以置信:“你们就这样放着?”   宣年儿笑道:“若不是如此随便,唐真人你又怎么会寻了这么久还找不到呢?”宣年儿将锦盒合上,接着道,“外头传言说是‘无上至宝’的珠子,于我们万魔窟并无用处。魔道中人不用灵力修行,用它也增强不了功法,所以就被当做尊主夫人的遗物,被放置在此处了。”   唐逸元接过锦盒,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忙活了大半年,可总算找到了。”   宣年儿转身将柜门合上,“吱嘎”一声,她纤长的五指拂过沾灰的木门,仿佛在回忆什么,久久没有放下手。   “对于仙魔两道,唐真人一直以来便是中立的态度,我便信你这一回,还望真人记得与我的承若。”   “老夫也是相信宣护法才将此事告知。”唐逸元点头,“事不宜迟,近日我便会寻个机会跟大护法告别,离开西泽幽冥。等找到了阿宁,再与你联系。”   石室之外,张妍耳朵贴着墙,小心翼翼地偷听里面的对话,听见里面的人似乎要出来了,她一掩身形急忙离开。   张妍一回屋子就急着给顾子翌报信。   “唐真人已经拿到了‘灵元珠’,很快便要动身离开了。”   顾子翌正靠在榻上休憩,闻言睁开一只眼瞥向张妍,随即一把揽过她压在榻上,支起一只胳膊笑了笑:“妍儿不要着急,只凭我们两人,恐怕抓不住魔尊的余孽。”   张妍问:“那你想怎么做?”   顾子翌伸手轻抚过张妍的脖子:“妍儿可知西泽幽冥的出口在何处?”   张妍皱眉:“你想出去?”   “别紧张。”顾子翌轻笑一声,手指缓缓摩挲过细嫩的肌肤,“你在万魔窟混得不如意,我在仙家也郁郁不得志。妍儿不如和我一起走?只要我们好好利用‘魔尊余孽’的存在,便可以将外面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张妍敛下眼皮,陷入了极度的纠结,她不想背叛师父,但她陷入情爱中不可自拔,舍不得这个满嘴甜言蜜语的男人。   “我不能走,也不能放你——唔。”   顾子翌封住她的唇,深吻缠绵片刻,贴着嘴角喃喃道:“我会保护你的,好不好?”   张妍的身子软在顾子翌的怀里,极缓极轻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 ̄ ̄ 第67章 薄川王家(完)   金紫门,某间不知名的小院。   江铭风负手立在屋子里,周身气压极低,正处在愤怒爆发的边缘。   这股怒火明显是冲着江珣的,可当事人却坐在椅子里,转着杯盖,丝毫没有受训的样子。   江铭风扶着椅手坐下,硬生生压下了怒火,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过几日回玄天阁,罚禁足七日,抄经书千遍。”   江珣没吭声。   “你还不知错?”江铭风怒道。   江珣终于淡淡道:“我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那我给你数数清楚!”江铭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咣当”响,“其一,你分明知道那药丸之事,为何漏报?导致仙家众多无辜之人丧命,甚至置盟主于险境。别狡辩,程非告诉我你早就在调查那药的事了。”   一旁立着的程非腿一软,简直要跪下,老阁主啊老阁主,你为什么要把我抖出来……   潘宗茂及时拉了程非一把,以至于他膝盖没真着地。   “其二,做事不分轻急缓重。非要放万魔窟的人走,筹备多日的计划,到头来只抓到一个詹鸿!”江铭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江珣骂道,“简直是被鬼迷了心窍。”   江珣手一顿,瓷质的杯盖磕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只“鬼”是谁,在场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江珣不慌不忙地摆正杯盖,依旧不低头,开口时还颇为理直气壮:“其一,‘鉴宝大会’在场的门派众多,不可能一一顾及,若是提前告知每个人酒里有药,保不准有人露出马脚被万魔窟的人察觉,戚明山小心谨慎,只装装样子,不来点真的,他又怎么会现身?又如何能引王元洲出手?”   “其二,那支信号弹还不是被父亲击碎?但最终也只抓得一个詹鸿而已。”   此言一出,潘宗茂和程非皆一怔,果然,江铭风闻言暴怒,直接捏断了椅手,他眯起眼睛,语气沉甸甸地像是掉入深井的石块。   “你这话的意思,是怪我没有抓到人?还是怪我击碎了信号弹?”   江珣再次选择不吭声。短短一日,他已经接连两次惹怒了江铭风。他承认,在江铭风击碎信号弹时,他心中有怒有恨,直到现在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以至于有些不理智。   他迅速权衡利弊,自觉反省了片刻,起身道:“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了,会乖乖禁足七日,经书也会抄。”说罢便挥袖而去。   程非告退,匆匆跟了上去。   留下江铭风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叹了口气。   潘宗茂笑了笑,劝道:“老阁主何必叹气,少阁主鲜少与您交流,吵架更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依老朽看,发发脾气有助于增进感情。”   江铭风看了潘宗茂一眼,威严的神情松了一点:“我时常觉得,自己对他太过严格,但是又害怕他会走上弯路。”   潘宗茂:“不过是个普通小姑娘,怎么会是弯路呢?”   江铭风皱眉:“如今万魔窟卷土重来,修真界暂时不会安宁,我怕珣儿感情用事,误了大局。”   潘宗茂收敛起笑容,静默了片刻,终是说道:“老朽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铭风:“你说。”   潘宗茂斟酌了一番:“少阁主从小便知道,老阁主和长公主,其实并无感情。”   江铭风一怔。   潘宗茂接着道:“他从小在宫中耳濡目染,那些勾心斗角、利益纠葛,自然懂得比寻常孩子多些。加之长公主对少阁主的态度,也一直颇为冷淡。所以很多事,少阁主小时候就想明白了。”   “我一直觉得少阁主,虽然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却过得比别家小孩要孤单了些。七岁生辰那日,您忙着剿灭万魔窟,而长公主去睿王府上赴宴。老朽便想给他过生辰,布置了半天,可他居然颇为嫌弃,说‘过生辰不过是哄哄小孩,甚是无趣,以后别张罗了’。”潘宗茂苦笑道,“所以老朽觉得,若是少阁主能感情用事一回,于他本人,是有益无害。”   三日后,金紫门一事总算了结了七七八八。   查了金紫门上上下下近万人,只有数十人协助过王元洲,并与万魔窟有所接触,一干人等要押往太清山,经仙盟审议后才能定罪。   不过短短三日,金紫门跑了将近一半的人,都是些普通弟子,收拾细软连夜便跑路了。大殿前日夜扫地的小童也不在了,留下两把扫帚乱扔在地,落叶散布在台阶上,随风飘起,尽显萧条之气。   王之弘与顾子言有些交情,背着包袱来道了声别,说是自己不喜修道也不善修行,想要云游四海。   金紫门中,唯一一个人也没走的,是玉芝楼里的医者与药童。“鉴宝大会”的伤者就近都送到了此处,他们在这几日忙得手忙脚乱,王之玉挽着袖子忙活了一天,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听到王之弘离开的消息,她并没有惊讶,而是擦了擦额角的汗,说自己还会留在玉芝楼里,金紫门的大门永远开着,纵使没人上门拜师,也总会有人前来寻医求药。   还有一件意外的事,苍海派的何凌松带着双亲前来感谢唐九宁。何凌松说,要不是唐九宁在“鉴宝大会”上痛斥王元洲的罪行,说出卉敏被杀的真相,他们恐怕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唐九宁表示这不过小事一桩,她和谢南靖等人告了别,跟着江珣回了玄天阁。   又五日之后,传来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是,孙景丞承认自己唆使王元洲与万魔窟合作,并且挑拨关系,独自一人揽下“幕后主使”这一大罪。根据仙盟律法,死罪难逃,即日便押往处刑台受雷刑,共四十九道,是能将人肉劈焦的程度。至于王元洲,念在他曾在仙魔大战中有功,又是一时听了孙景丞的教唆,鬼迷心窍。故受雷刑十八道,废其灵脉,关押至万罪山,永世不得出山。其余的人,受雷刑七道,逐出仙盟。   至于另一个消息则是   这日,唐九宁和徐长生等人在练武场席地而坐,面前摊开一本剑谱,微风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两人正研究得起劲,乍看似乎回到了一片祥和宁静的日子。   程非忽然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长条木盒,唐九宁眉尾一挑,感觉程非是冲着自己跑过来的。   “太清山差人将青回送了过来。”程非在唐九宁面前打开木盒。   练武场上的弟子一听,立马跳开一丈远。他们听说过魔刀的恐怖,心里皆是一悚。   “盟主说,要将此刀送给郡主。”程非递过木盒。   唐九宁眨了眨眼睛,指向自己:“我?为什么?”   徐长生盯着青回思考道:“不奇怪,盟主在‘鉴宝大会’说,要将青回赠与有缘人,小师妹用青回擒下王元洲,自然与此刀有缘。”   程非点点头,表示赞同。   唐九宁只好抱着刀回了屋,途中路过江珣的屋子,见他正端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于是把刀放回屋子,跑来寻江珣。   自从回了玄天阁,江珣就没出过屋子,每天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到底在做什么?   唐九宁满是好奇,一进屋,就发现散落在地的宣纸,白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字,遒劲有力之下又行云流水。她随意拾起一张一看。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唐九宁抬头,惊讶道,“你在抄《清静经》?”   江珣的笔尖一顿,不理会唐九宁,又继续写了下去。   唐九宁又拾起几张,发现都是修道最基本的经文。谁没事抄这个?还抄了这么多?练字也不这样啊……   “你被罚抄了?”唐九宁灵光一动,想到之后又忍不住笑了,“哎,多大年纪了,还被爹爹罚抄,哈哈哈哈——”   她不笑了,因为江珣似乎要把笔杆捏断了。   “还不是因为你。”江珣放下笔,瞥了一眼唐九宁。   “天地良心,我可没做惹你爹生气的事。”唐九宁直喊冤枉,她在书案前蹲下,手肘撑着桌子,抬眼又说道,“我还没说你呢,那日的信号弹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真要为仙盟牺牲了呢。”   虽说是兴师问罪,可唐九宁面上是一片揶揄,她想看江珣哑口无声的样子。   江珣撇开目光:“不是我放的。”说完他又不耐烦地补充了一句,“是我爹放的。”   “哦——”唐九宁拖长尾音,扫了一眼漫出桌面的白纸,再结合江珣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了,“所以你才被罚抄啊?”   江珣“啧”了一声,刚想说话,又被唐九宁打断:“那你是竭力阻止万魔窟发出信号咯?”   江珣呼出一口气,老实回道:“是。”   “有多竭力?”   “差点和我爹反目成仇。”   “哟。”唐九宁不知为何,心情甚好,笑吟吟地问道,“这么拼命?”   沉默一息,江珣看她,“因为我舍不得你死。”   “……”   唐九宁笑容顿住,捏着纸的手不动了,心却猛地一颤。   “想到你可能会死,我便心惊胆战,茶饭不思,就怕你化成厉鬼来向我索命。”   “?”听着不太对,唐九宁抬眼一看,江珣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垂眼看她。   这人居然骗她?唐九宁将纸重重拍回桌案上,翻了个白眼,把自己方才的春心萌动在心底里“呸”了个干净。   江珣拿起笔继续写,言归正传道:“当日我存了一丝侥幸,觉得你会用我给你的假死药,还让程非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的‘尸体’找出来。”   “谁知道,你脚踏一柄断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江珣手腕一提,“无”字的最后一勾印在纸上,收尾干净利落。   “我没用那药。”唐九宁拿过一张白纸,又从笔架上取下一只毛笔,作势要去蘸墨。   “做什么?”江珣问。   唐九宁停住动作,笑嘻嘻道:“罚抄多可怜,闲着无事,帮你抄几个字呗。”   江珣笑了,刚想说“白费什么功夫,你我字迹不一样”,可瞥见唐九宁水灵灵的眼睛,睫毛又忽闪忽闪的,便心下一动,轻咳一声道:“你那样蹲着不嫌脚酸吗,坐上来罢。”   江珣拿过一个软垫,在榻上让开一半位置。唐九宁果然一步上榻,双脚一叉盘坐在软垫上,拿起笔便开始鬼画符。   江珣忍不住皱眉:“你的字谁教的?”   唐九宁则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一幅大作,非常满意:“哼,当然是无师自通。”   江珣点了一个字:“这个字的笔画顺序错了。”   “我一直都是这么写的。”   “这个字是先写横,再写竖。”   “这样?”唐九宁又写了一遍。   “又错了。”江珣伸手握住唐九宁的手,带着她的手划过一横,“是这样。”   “公子,太清山送来了请柬——”程非一个大步跨入,看见屋内场景脚步又一顿:自家公子右手裹住唐姑娘的右手,左手则环过她大半个身子,两人侧脸贴着侧脸,前襟贴着后背。   江珣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程非悚然一惊,完了完了,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 第68章 真假魔女(一)   江珣打开请柬的时候,唐九宁凑上前瞄了两眼。   金底黑字,字迹龙飞凤舞地从纸面上一一跃出。   十二月初六系谢某五十岁之寿辰,特于太清山略备薄酒……   唐九宁略一思索,便想起谢南靖之前提过,下月初是谢盟主的寿辰,想不到请柬这么快便送来了。   江珣手指一并,倏地将请帖合上,对上唐九宁略带期待的眼神,他眉头一挑,问:“你想去?”   唐九宁反问:“不带我去吗?”   江珣挥了挥手中的请帖:“上面说了,请挚友二三。”言下之意是,你凭什么身份去?   唐九宁在这种时候脸皮就会异常地厚,她认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江珣也不会那么小气,于是嬉皮笑脸道:“好歹我也喊你一声表哥。”   江珣盯着唐九宁看,突然嘴角一弯:“喊一声。”   唐九宁:“……”   “表、哥。”一字一顿,仿佛要把每个字在牙缝间咬碎。   唐九宁的头被请柬轻拍了一下,江珣起身,笑得心满意足:“准了。”   十二月初六,太清山。   唐九宁只见过谢阳一面,不难看出,谢阳虽身为盟主,却没有君主的威严,是个随和且爽朗的人。   即使是五十大寿,也不喜铺张。谢阳知道,若是广发请帖,指不定迎来五洲四海的各路“妖魔鬼怪”,比如那贺礼,一件比一件气派,差点没把家底整个掏出来送上太清山;而那拍马屁的话,听着一句比一句匪夷所思,简直把谢阳吹成神仙。   吃一堑长一智,这五十大寿,不如请些世交挚友,小酌一杯,更让人舒心。   至于和盟主交情深厚的,无非是那几大世家。毕竟几位世家掌门,和盟主一道力战魔门,驱除万魔窟,维持了修真界的秩序。   说白了,就是老战友。   只不过,当年的五人,一个年纪轻轻便退休养老,为灵奚岛岛主白音;一个风光十几年最后锒铛入狱,为金紫门掌门王元洲。能来叙旧的,也不过两人,一为玄天阁老阁主江铭风,二为长乐山庄庄主顾泽堂。   唐九宁第一次上太清山,只觉这不愧是天下第一门。   山门前的古木郁郁葱葱,却没有一片残叶,显然是道童每日悉心打扫。几座孤高的山峰周边,雾气飘渺,随意择处山林,不乏打坐修行之人,从着装至修道的态度,皆一丝不苟。   唐九宁见过了金紫门的富丽堂皇,再看太清山,只会觉得太清山古朴中透露出一丝清贫。   屋子是老旧的,寥寥数几,次第坐落于各峰。灰墙上的裂痕已有些年头,甚至从中抽出了一丝嫩芽,可见多年不曾修葺。不过这也恰好说明,拜入太清山的人,都是潜心修道,没有被这清苦的环境给赶下山。   是夜,月亮挂上树梢。   宴席摆在梅园里。几张桌椅,几盘小菜,没有笙歌燕舞,只有红梅零落成泥,伴之酒香浓浓。   江铭风和顾泽堂两位掌门,拖家带口,上门祝寿。江铭风带了江珣和唐九宁两位小辈,而顾泽堂则带了两个儿子,顾子翌和顾子言。   嗯?顾子翌?   唐九宁怔了一瞬,便凑到江珣耳边,咬耳朵道:“他怎么还活着?”   江珣眉头一皱,偏过头,靠近唐九宁的耳朵轻声道:“我也很意外,还以为他早被火麒麟给吞了。”看来他对四肢完整,毫发无伤的顾子翌,颇感可惜。   “你们两人在悄悄说什么呢?”   谢阳兴致正好,喝得微酣,拿着酒杯的手指向唐九宁的方向。   顾子言笑嘻嘻地接过话:“谢叔叔,阿珣和小表妹关系好,说的是悄悄话,怎么能让您知道呢。”   江铭风瞥了一眼两人,脸色冷了下来。   谢阳没注意,倒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唐九宁看了片刻,问道:“姑娘是齐北王赵肃之女?”   “是,小女子赵宁,见过盟主。”唐九宁颔首行礼。   谢阳又问:“可有婚配?”   唐九宁:“……呃,暂无。”   “姑娘看我儿南靖如何?”谢阳看了一眼谢南靖,笑道。   唐九宁一怔。怎么突然扯到这事上了?   其实谢阳会有此问,是因为当日在鉴宝大会,他看见谢南靖竟愿意为了一个女子,放万魔窟的人走。毕竟母亲死于万魔窟之手,谢南靖比之他人,对魔道中人的恨意更甚,但也抵不过一女子的安危。所以谢阳格外留意这小姑娘。   而唐九宁觉得谢盟主定是喝高了乱点鸳鸯谱……   一般女子被问到这种事,大概会害羞地低头,浅笑不语。但是她对谢南靖毫无想法,总不能假意羞涩蒙混过关,容易让人误解她。   唐九宁抬眼,正好对上对面谢南靖的目光,面色平静,眸光微动。她一下子就语噎了,不知到底该回句什么话比较合适,既不会拂了谢南靖的面子又能婉拒盟主的好意。   可这片刻的沉默,在他人眼里,却多了点道不清说不明的味道,特别是唐九宁在绞尽脑汁思考时还和谢南靖四目相对。   总让人觉得,或许有戏。于是当事人还没发表意见,周围的人却七嘴八舌地开口了。   “哎,小表妹别害羞。”顾子言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自从百门大会以来,南靖兄对小表妹一直照顾有加,这我们都有目共睹。”   唐九宁立马给顾子言使眼色,别说了,快闭上你的嘴!   顾子言置若罔闻,视线越过谢南靖看向谢南蓁,套近乎道:“对吧,南蓁?”   谢南蓁眼尾扫了一眼自家大哥,压下嘴角的一点笑意,说道:“大哥的确对赵姑娘格外上心。”   谢阳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那不如——”   “我记得——”江珣突然插话,他手里转着酒杯,面上是一副温和的笑意,“谢兄曾说过,自己把宁儿当做妹妹看。我应该没记错罢?”   谢南靖眼皮一敛,一时没答话。   顾子言挠挠头,想了片刻,嘀咕了句:“好像是有这一回事。”百门大会他当着谢南靖的面调侃了一句,结果人家回了句只是兄妹之情。   “这个……”顾子言表示自己有点尴尬。   他邻座的顾子翌依旧嚼着干果,在众人的沉默中,咬得“嘎嘣”响。他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每个人,在这片颇为诡谲的气氛中,直叹此行不虚,有戏看。   “我的确说过,将阿宁视作妹妹,无他想法。”谢南靖目光看向唐九宁,坚定又温柔,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但我现在后悔了。”   唐九宁:“!”   全场静了一瞬,紧接着是谢阳的大笑声,然后又是顾子言拍手称好,激动万分。好像谢南靖此话一出,他们便是良缘夙订,佳偶天成。   不不不,唐九宁在心里直摇头,她要找个机会和谢南靖说清楚。等等,也就是说,谢南靖……对自己有意思?他刚刚是当众表白了心意?   意识到这一点的唐九宁,不知是真的羞涩还是单纯尴尬,亦或是深感苦恼,总之,她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万分想钻进地缝。   一场宴席下来,她如坐针毡,再也没讲过一句话。邻座的江珣也没跟她搭话,自顾自地猛灌了好几口酒。   月色如水,映得点点红梅如胭脂般娇媚。梅园里,醉得醉,倒得倒,也有勾肩搭背还要再回屋喝个来回的老一辈们。   唐九宁看谢南靖起身离开,便急忙起身,寻着他的背影跟了过去。   顾子言搭着江珣的肩,看着离席的两人感慨道:“月色正好,深林幽会。郎情妾意,喜事将近。”   江珣拨开顾子言的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顾子言打了个哆嗦,觉得这风也凉,人也无情。   唐九宁一时心急跟了过来,却没想好怎么开口。两人的影子在铺着青砖的小径上蔓延了一路,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却没一人说话。   相比于唐九宁的局促,谢南靖倒是颇为享受这般静谧,他多喝了几杯,身上还有点未散的酒气,步履也难得悠哉。   唐九宁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   “其实——”   两人一顿。   “你先说。”   “你先说。”   又皆是一怔。   唐九宁一咬牙,说了出来:“谢大哥,我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我唤你一声大哥,心里自然也视你为哥哥。阿宁是三生有幸,才能结识谢大哥,但自始至终,并没有其他想法。”   谢南靖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唐九宁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自己,但他很快把那点失落的情绪掩了下去。   “是我唐突了。”默了半晌后,又问,“就无半点可能?”   唐九宁摇摇头,先不说感情,立场上就不允许。万一哪天自己暴露了魔门身份,那这就是话本里的桥段了,在现实中,咱能避免就避免,到时虐心虐身的,谁都不好受。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对谢南靖没一丁点想法,才能如此果断。   谢南靖看她的样子颇为苦恼,又问:“是有心仪之人了?”   唐九宁犹豫一瞬,又摇了摇头,还想说点什么,被谢南靖打断。   “此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和父亲解释清楚,让他打消撮合我们的心思。但我对你的心意,是我自己的事,你无权阻止。”   唐九宁抬头,这话什么意思?是放弃了还是没放弃?   谢南靖微笑,转身离开,顺手摸了一把唐九宁的头。   唐九宁:“……”完了完了,他这是压根没放弃!   当晚,唐九宁便做了一个梦。自己魔门的身份败露,被各大门派的人追着打,谢南靖因爱生恨,带着人一路追到了玄天阁。她无处可逃,只好“咚咚咚”地拼命敲着玄天阁的大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江珣冷漠的半张脸。   他说:“你骗我。”   “砰。”门关上。   身后挥着各式武器的仙家弟子,凶神恶煞地涌了上来。   唐九宁惊醒了,猛地坐起身子,一摸额头,发现冷汗涔涔。   外头已是正午,她起身洗漱一番,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逗弄了一番山间的野鹤,心情逐渐好了起来。但逛了一圈也没看见熟人,便问了扫地小童,那小童说人都聚在太清殿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唐九宁略一思索便寻去了太清殿,还没有迈进门,便听见了谢阳的声音。   “如今人人都在传九阎的遗孤还活着,弄得修真界人心惶惶,不管是真是假,此事仙盟不能不管。”   唐九宁脚步一顿,忽地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来点感情戏过渡一下 ̄这个副本过了宁宁大概就要回万魔窟了哈哈哈 第69章 真假魔女(二)   “啪。”   一块醒木拍在桌上,清脆地一响。   “说起这魔尊九阎的孩子,那我可要奉劝各位听客注意了,月黑风高夜,若是遇到头顶黑纱帷帽的女子,还是速速逃命罢。”   “难道这头顶帷帽的女子便是魔尊九阎的女儿?”   “不错,如今民间流传,此魔女有三头六臂,帷帽之下青面獠牙,常常半夜出来食人饮血,吸人精魄,张开血盆大口能将半个人都吞下。”   唐九宁的眉尾抽动了一下。   有听书人质疑:“说书的,你亲眼瞧见了?”   说书先生捋了捋小胡子,煞有其事道:“我倒是没亲眼看见,但我有个老乡,刚从东边的古源镇回来,据他所言,古源镇不到一月,已经死了七人。其死状恐怖,面上七窍流血,胸口则有一大坑,居然是被活生生挖了心,不仅如此,死者皆被吸食了精血,三魂七魄尽数散尽,变成了皮包骨头的干尸!”   厅下的听书人皆倒吸一口冷气,而唐九宁手肘撑着桌子,扶着额头,快要听不下去了。   有人却不相信,质疑道:“这世间鬼神精怪多得是,怎么就说是魔尊之女所为呢?诸位若是上过接天崖,经历过仙魔大战,应该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孽种早就死了!”   听着这群散修辱骂,不,是议论了自己半日,唐九宁终于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她的确好奇这一点,眼下她人就坐在厅下,又是第一次来南临,怎么就成了杀人无数的女魔头了?   说书先生继续道:“诸位有所不知,古源镇死人的事情一出,便有各派修士前往除魔,那女魔头杀了几个修士,却又留下几个活口,诸位可知为何?”   众人皆好奇:“为什么?”   “那女魔头特地在那几位修士面前显了真容,又道明了自己是原始魔尊之女的身份,只有一个目的,为了跟仙盟宣战。那一日,她伸手一探,便轻巧地掏出了一名修士的心脏。在另一名吓得屁滚尿流的修士面前,将那颗心脏两口生吃,最后舔了舔嘴角的血,说道——”说书先生醒木一拍,语气森然道,“吾既已归,仙门之命数,尽矣。”   唐九宁:“……”   厅下众人顿时沸腾。   “竟然如此猖狂!”   “此事上报仙盟,那女魔头定插翅难逃!”   “不错,定要抓上太清山,施以百道雷刑,让她后悔说过这句话!”   散修们七嘴八舌,皆在议论要如何处置女魔头,听得唐九宁心里一颤一颤的。   天地明鉴,说书先生嘴里的那些事,那些话,她可没做过,也没说过。她老老实实、安分守己躲了十七年,到底是哪来的妖怪假冒她?如今在世人眼中,爹是大魔头,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恶还要弄得人尽皆知,简直狂妄至极!   唉,仙门中人本就对她的身世有偏见,如今更是成了人人唾弃的魔女。唐九宁想到这,一口气就梗在胸口,即便是捶胸顿足也上不来,叫人无奈得很!   顾子言将视线从说书人身上收回,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听闻魔尊九阎,是极品的相貌,怎么到了他女儿这,就成了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确定不是妖怪吗?”   唐九宁斜眼看他:“你还真信?”   顾子言反问:“为什么不信?那几名道友可是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也不一定是真的。”   顾子言奇道:“小表妹这么笃定,是见过魔女的真容?”   “我……”唐九宁一噎,眼神开始飘忽,“我当然没见过,我怎么可能见过。”   顾子言坐在二楼,瞄了一眼窗外,街上摩肩接踵,佩剑提刀者不乏少数。他敲敲桌子,啧啧称奇:“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传言而已,就吸引了这么多仙门修士一探究竟,看来这魔尊之女的魅力真是大。”   谢南靖听罢,徐徐道:“既然已出现伤亡,不管是不是魔尊之女所为,仙盟都有责任和义务把此事查清楚。”说罢他看向唐九宁,“阿宁,你确定要和我们一同去古源镇?”   唐九宁点点头,义愤填膺道:“这女魔头杀人无数,如此残暴,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谢大哥,我们定要将此事查得清清楚楚!”   然后还我一个清白啊!唐九宁的表情莫名悲壮。   谢南靖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好,我们明日再出发去古源镇,今日东奔西跑,想必也累了,眼下日头落山,还是先休息一晚罢。”   唐九宁抿着唇再次猛点头,心想:等到了古源镇,我定要把这个作孽的妖物就地正法!   其实当日在太清殿,谢阳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谢南靖一人,顾子言是过来凑热闹的,他阅遍美女无数,只想一睹芳颜,看看这魔尊之女到底长什么样。而唐九宁,在太清殿里,当着这么多仙门前辈的面,一时犯怂,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也想去,却给不出什么适当的理由。   顾子言当场赞同,简直要拍手叫好,同时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谢南靖。反观另一边,江珣淡淡一扫唐九宁,扔了句“随你”便扬长而去,仿佛多待一刻便会恶心到他似的。   于是一行三人,一路上打探消息,寻到了南临。在古源镇附近的光胡镇逗留了两日,更是听到了各路谣言,有说魔尊之女美若天仙的,也有说奇丑无比,简直不能当人看。   总之,一切只有到了古源镇,才能知晓了。   三人随意选了一间客栈落脚。此间客栈连个门匾都没有,只有门口放了块木板,用黑墨写了“福来客栈”四字,可想而知,其客房的环境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过修道之人,放块木板便能打坐度过一晚,自然不在意这些。可有些人便不这么想了。   就如客栈对面的小巷子里藏着的两人,见唐九宁一行人走进了客栈才现身。   程非看了眼对面简陋破旧的客栈,犹豫着问江珣:“公子,我们要进去吗?”   江珣手中的扇子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少了点慢条斯理,多了点焦躁。他瞥了程非一眼,眉间是浓浓的嫌弃:“进哪?”   程非不做声了,公子的心情摆明了不好。   这半月来,客栈里的三人行了一路,他和公子便暗暗跟了一路。当日甩袖说回玄天阁,调转马车便又要跟上。   一路上,程非是心惊胆战。   唐姑娘饿了,谢家公子给唐姑娘买零嘴,唐姑娘冷了,谢家公子给唐姑娘披衣服,唐姑娘累了,谢家公子帮唐姑娘擦额头的汗……程非数了数,碎在公子手里的杯子有九个,断在公子手里的扇子有五把。   江珣下颚抬了抬:“去,在他们房间外贴一张传音符。”   程非应了一声,摸了摸口袋,为难道:“公子,没带传音符。”见江珣要骂人,程非立马想溜,“要不我现在去买一张?”   “站住。”江珣喊住他,“穷乡僻壤的,你上哪买去?等你买回来天都亮了。”   程非又转回身,被折腾得心力交瘁,他破罐子破摔道:“公子,要不今晚就别监视了,他们赶了一天的路,想必都累了,也没有兴致做些……”   “做些什么?”江珣眉头一皱。   程非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了。   江珣转而盯着客栈积满了灰的二楼小窗看了一眼,似乎下了决心,一收扇子,大步迈出,“走,我们上去。”   程非:“……”   江珣扔了一锭金子,直接将唐九宁隔壁屋子的房客给赶了出去,他站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块落脚地。直到程非端了一盆水,将桌椅床榻都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三遍,江珣这才挑了把椅子,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程非也不敢出声,他知道江珣在听隔壁屋子的动静。   但过了许久,也没听见一点声音,程非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说道:“公子,唐姑娘应该已经睡了,你也早点休息罢。明日去了古源镇,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没有精神可不行——”   程非话说一半,隔壁屋子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谢南靖的声音:“阿宁,睡了吗?”   睡眼惺忪的程非瞬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看向江珣。他家公子坐在桌子旁,手指百无聊赖地敲着桌沿,目光紧紧地锁住正对面的那道墙。   尽管这样盯着并不能看出什么。 第70章 真假魔女(三)   唐九宁将门打开了一条窄缝,只露了张脸,眼睛睁得大大圆圆的:“谢大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别怪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要是放在以前,也就是谢南靖还没和她道明心意那会,她肯定大大方方地打开门放人进屋。但是现在,她只想和谢南靖拉开距离,能拉多远就多远,远到他死心最好。   谢南靖见唐九宁戒备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样子,反倒生不出丧气之意,更是觉得可爱。他低头一笑,递了个东西过去。   是一个热乎乎的烧饼,用布层层包着,生怕散了热气。   “这是?”唐九宁接过,香气一股脑地全冲进了鼻子。   谢南靖笑:“方才入客栈时听见你肚子叫了,就想你肯定是饿了。我问了掌柜的,他说这儿不提供夜宵,我就出去买了点,结果只找到一家开着的烧饼摊子。”   唐九宁拿着烧饼,隔了好几层布,在冬日里也觉得格外烫手。   “快关门进去罢,一会烧饼要凉了。”谢南靖又说道。   “嗯。”唐九宁点点头,“多谢。”   门很快阖上了,急促地,像是逃离一般。她转身背靠着门,看着手中的烧饼发了一会呆,半晌才回过神。唉,这一路上,谢南靖对她无微不至,让她逃也逃不掉。   唐九宁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待得越久,越觉得离不开。   江珣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只听得一声略重的关门声,然后便再也没有声音了。他忍不住起身凑到墙边,贴着墙企图听到一丝蛛丝马迹。   程非不忍直视地捂起了脸,他家公子仪表堂堂,出生尊贵。如今却跟做贼似的听他人墙角,实在有些形象崩塌。   江珣越听眉头皱得越深,程非还以为听到了什么不好的声音,当下紧张起来,谁知江珣却问:“怎么没人说话?”   屋子里没有说话声,大抵会有两种可能。一是两人不说话,在办事,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皆有可能。二是屋子里根本就只有一人。程非想了想,依照唐姑娘的性格,应该是第二种,看来谢公子压根没进屋。   这么简单的事情,公子大概也想到了   程非一抬眼,登时悚然一惊。   “哎!公子!”   只见江珣打开门便往大步流星地往隔壁走去,看那气势,大概要去踹隔壁的房门。   “公子——”你怎么就傻了呢!   后面那句话程非喊不出口,忙忙迭迭地追了出去。   但是已经晚了,江珣还真踢开了门,但不算重,勉强沉住了气,维持了那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气度。   “吱嘎”一声,破旧的门一开到底,屋子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唐九宁坐在桌子边,嘴里叼着一个烧饼,吃得嘴唇亮晶晶。   她愣了一瞬,转过头来,随即一脸震惊:“江珣???”   江珣只扫了一眼,脑子一冷静,便立刻明白了七七八八——谢南靖只是来送烧饼的。他绷着一张脸,“唰”地一下打开扇子,企图蒙换过关。   “好巧。”   唐九宁:“……”   江珣的手向前一招,身后的门自动合上,恰好将赶来的程非关在门外。   程非摸了下鼻子,非常善解人意地守在了门口。   唐九宁放下烧饼,盯着江珣看。她才不相信什么“碰巧遇见”这种鬼话,她看着江珣嫌弃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满意的地方放置他那尊贵的身躯,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跟踪我们?”   江珣冷嗤了一声表示唐九宁胡说八道。   “你若不是跟踪我们,怎么会屈尊降贵来这种破旧的小客栈?别告诉我你是来投宿的。”唐九宁低头朝着桌面吹了一口气,“你看,都是灰。别说住宿了,你压根就不会踏进这间客栈。”   唐九宁振振有词,而江珣也不慌不忙。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被这种小场面给镇住。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再次确认真的只有唐九宁一人后,手里徐徐摇着扇子,从容不迫道:“魔女现世,兹事体大。我不得亲自过来确认一番?”   见唐九宁仍是狐疑,江珣又继续道:“是程非说的。他今日在街上看见了你们。我想着既然碰上了,便过来打声招呼。”   唐九宁看了一眼门:“你打招呼的方式,是踢门?”   江珣轻咳一声,这个实在不好解释,他目光一转从袖口里掏出块帕子,扔了过去,顺便将话题转了出去:“先把嘴擦干净,都是油。”   唐九宁三两下抹干净嘴,随手又把帕子塞进自己衣兜,她想着脏了的帕子还给江珣他也不要。   江珣将她毫不客气的动作收入眼底,嘴角忍不住轻微上扬。   唐九宁睨眼看他:“你也是来看魔尊之女长什么样的?”   “我对她没兴趣。”江珣勉强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说道,“如今各路人马云集,倒不是真的对魔尊的女儿有多好奇。而是都想靠抓住女魔头一事,在仙盟立足罢了。魔尊之女在世间为非作歹,诛灭她更是人心所向,说不定能成为下一个修真界的英雄。”   “下一个?”唐九宁问,“上一个是谁?”   “谢阳咯。”江珣慢悠悠地转着玉扳指,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他就是杀了九阎才被众人推举为盟主的。”   唐九宁对旧事不感兴趣,她只担心未来。她抿着唇想了半日:“我觉得那人八成不是魔尊之女,道明自己的身份,引得众仙门追杀,这不是自杀的行为吗?”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江珣说,“我们先设想她是货真价实的魔尊之女,流落在外十七年,忽然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她要么是在某一天,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要么是被别人发现了身份。总之,她察觉到仙门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但是又无法联系到魔门的人,只好用此法子,引万魔窟的人来。”   的确,万魔窟定会闻风而动,即便不会像上次那般大规模地行动,也会派人前来查探虚实。   经江珣这么一说,唐九宁忽然想到,仙门和万魔窟的人齐集一堂,那师父会不会也来一探究竟?唐九宁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想着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上次她白白跑了一趟万魔窟,连师父的面都没见着。   “不过也不能排除是有心之人散布谣言,想利用魔尊之女做点什么。目前手上的信息太少,一切只能等到了古源镇再说了。”江珣扫了一眼屋内,发现没有杯盏茶水,皱了下眉,“这什么客栈,连杯水都没有。”   唐九宁闻言抬眼:“江大公子,请问你打呼打完了吗?”言下之意便是要赶江珣走的意思,毕竟这破客栈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打完了。”江珣收扇一笑,“明天见。”   唐九宁见他笑吟吟地走了,心中疑惑:明天见是什么意思?   翌日,顾子言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发现多了一个人。   “咦。”顾子言“咚咚咚”地跑下楼,“阿珣,你怎么来了?”   说罢又自己想到了什么,拉着江珣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有必要看得那么紧吗?”   他又瞄了唐九宁和谢南靖一眼,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理解你作为兄长关心妹妹的心情,但是你看得太紧,他们不好发展感情啊。等过完年,小表妹就十七了罢?你不能总把她当小孩护着,况且南靖兄品性端正,又前途无量,是个绝世好男人啊……”   “顾二。”江珣开口打断。   顾子言:“啊?”   江珣看他,眼神可以冻人:“你若是再提一句此事,我立马去太清山,跟谢南蓁说出你这些年来的龌龊心思。”   “……”顾子言猛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明明多了一人,可气氛却比以往更沉默了。谢南靖本就话不多,一路上都是顾子言叽叽喳喳,可如今顾子言像是被下了禁言术似的,一言不发,每次看了眼江珣又欲言又止,好像硬生生地把话给憋了回去。   唐九宁觉得这气氛莫名有点诡异,每当谢南靖跟自己搭句话,江珣的视线就会紧盯着自己,让人感觉背后有点发凉,只能加快脚程。   幸好古源镇不远,只御剑飞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   此小镇依山傍水,流水潺潺,颇有世外桃源的味道。而街上,商户生意兴荣,小贩的叫卖声源源不断,孩童们手里拿着糖葫芦,你追我赶地穿过小巷,欢声笑语不断。   一片和谐安宁,实在无法想象此处遭受了女魔头的袭击。   谢南靖皱眉:“我去问过那几名逃出来的修士,他们神智不太清楚,但身上的伤不假。我想即便不似传言那般凶恶,这古源镇里也应该藏了什么,绝非是眼前的宁静。”   顾子言盯着远方看,疑惑道:“今天的雾气怎么有些重呢,若是晨雾也早该散了啊。”   话毕,只觉得雾气更浓了一些,从远方裹了过来,像波涛汹涌的海浪。   刚才跑过去的一群孩童再一次跑了过来,跑在最前头的那个小姑娘,穿着厚厚的红色棉袄,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笑得脸蛋红扑扑的,她在经过唐九宁身侧的时候咬了一颗糖葫芦。   唐九宁只瞥了一眼,便僵在原地。   那个女孩,在第一次跑过去的时候,从下往上数,咬下的是第四颗山楂,可她刚刚跑过去时,咬得还是第四颗山楂。   山楂数量没有变化!那女孩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行为!   唐九宁拉住江珣的袖子:“这里有古怪——”   雾气猛地铺面而来,瞬间淹没了四人。唐九宁只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雾气又全散尽了。眼前依旧是热闹的街道,依旧是那群孩子,为首的女孩依旧咬下了第四颗山楂。   唯一不同的是,身边的三人不见了。唐九宁手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紧紧抓着的那一抹袖子?   张妍施法的手掌收回,眼前的阵法发出幽幽的青光,一阵阵看不见的气浪在阵法四周波动。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又进来人了?”顾子翌躺在床榻上,枕着手,闭眼问道。   “嗯。”张妍回答,“我的幻术恐怕支撑不了很久。”   见顾子翌闭着眼不说话,张妍忍不住皱了皱眉:“之前来的都是些小杂碎,如今来的两伙人修为极高,阵法撑不到明天。”   顾子翌睁眼:“两伙人?”   “一伙是仙盟的人,另一伙……”张妍垂下眼眸,“应该是万魔窟的人。”   顾子翌沉默片刻,又将眼睛轻轻阖上,似乎颇为享受这点将睡欲睡的困乏:“再等等,唐逸元尚未出现,还没到我们登场的时机。”   张妍回眸看了眼青色的阵法,不安地攥了攥手心。 第71章 真假魔女(四)   这是唐九宁第三遍走出古源镇,没出几步,眼前又变成了小镇的入口。   中招了,看来还是得从镇子里面入手。   唐九宁再次走了进去,扫视了一圈,街道还是一模一样,那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女孩又跑了过去。   唐九宁伸手拉住小女孩,蹲下身子:“小姑娘,告诉姐姐,你的家在哪里呀?”   那女孩的眼睛很黑,但是无神。她的眼睛极为缓慢地眨了两下,似是听不懂唐九宁在说什么,挣扎了两下便要跑。   唐九宁拉着她胳膊不肯放,小姑娘动得更厉害了,就连脖子也不自然地扭动起来,像是被线操纵的木偶,“咯咯咯”地声音从她骨骼深处发出。   唐九宁立刻确认了,这小姑娘不是人!此念头一出,她立马抬手掐诀,并拢二指点向小女孩的眉心。   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红光从指尖散开,笼罩在小女孩的额头。   小女孩剧烈颤动的身子停住了,僵了一瞬后便软趴趴地倒下了。她原本干净的棉袄上变得满是污泥与血迹,白白胖胖的脸变得铁青,双眼死气沉沉地睁着。   唐九宁疑惑,试探着,朝着她的眉心再次轻点了一下。   ——是人。而且死了好几天了。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站起身子,回眸一看。街上的景色正在迅速变化,像是揭开了一层布,从原来的的五彩斑斓变成了黯淡的灰色。   叫卖的小贩一个个倒下,尸体堆积在街上,散发出腐臭的味道。整洁的街道逐渐染上红色,鲜血浓稠,流到了脚跟前。   唐九宁的脑子“轰”地一声,紧接着画面开始闪烁,一会是人山人海的热闹,一会是满地尸体的凄凉,两幅场景不断地在脑海中交叉出现,闪得人眼花缭乱。   唐九宁感到头疼欲裂,她皱着眉闭了下眼,同时运气保持灵台清明。   一切声音忽地消失了,没有吆喝声,也没有惨叫声。   她睁开眼睛,眼前又是一片迷雾,重重叠叠,甚至连自己的手都看不真切。   难道刚才出现的惨状,才是古源镇真实的样子……   全镇被屠,尸体早已发臭,是谁做的?又是为什么要栽赃嫁祸,说是魔尊之女所为?   一角白色的衣袍在雾气中一闪而过。   是江珣?   唐九宁伸手一抓,却扑了个空。她左右扫视了一圈,又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谢南靖?   唐九宁冲了过去,再次扑了空。   难道是幻影……她立在原地,陷入了思考,忽地又一片黑色衣角闪过。提气运功,迅速且精准地伸出手。   抓到了!   唐九宁拉着一只男人的手腕,将其拽出。   白雾中,男人的脸庞逐渐清晰,立体的五官,冷漠的眼神。视线穿过雾气,两人的眼神对上。   ——是萧鸷。   唐九宁:“!”   她吓了一跳,慌忙甩开手,却被反握住。   萧鸷紧紧盯着唐九宁,手中用力,他眼神再次扫过眼前的人,瞳孔微动,似乎在确认什么。   唐九宁挣脱了两下,发现萧鸷抓得更紧了,她恶狠狠地瞪向萧鸷。   萧鸷另一只手拿起一张传音符,两指夹着它点燃,幽幽的青色火焰中,他将话传了出去。   “我找到她了。”   “此处有幻阵,恐怕是宣护法的弟子所为。”   “还请宣护法过来确认一番。”   传音符燃烧殆尽,碎屑伴着青光簌簌落下。唐九宁依旧被萧鸷握着手,她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不解,抬眼看向萧鸷。   那人的眼底深处,有一种如获至宝的狂喜。   三日前,万魔窟。   戚明山、萧鸷与詹冀北等人正在商议营救詹鸿的方案时,阿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嘴里喊着:“不、不好了!外头出大事了!”   戚明山将手中的地图往桌上一放,抬眼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阿肆将听到的传言一一道出。   戚明山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魔尊的孩子早就死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活着,也不可能是三头六臂。”他摆摆手,示意阿肆可以退下了,“让仙盟那帮家伙折腾去吧,此事我们就不掺和了。”   萧鸷站在一旁,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   阿肆应了声,就要退下,一转身却看见一人。   “宣、宣护法?”   戚明山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宣年儿行了一礼,嘴角一弯,笑得甜而不媚:“戚大哥,别来无恙。”说罢又看了萧鸷和詹冀北一眼,“转眼间,两位小公子都长这么高了。”   詹冀北颔首问好,而萧鸷一如既往冷着一张脸。   戚明山简单扫了宣年儿一眼,笑意浮上眼底:“十七年了,三妹姿色依旧。”   “戚大哥却已是满头白丝。”宣年儿道。   “俗事缠身,不能不老。”戚明山将桌子上的地图合上,“说说罢,是什么风能把你吹出幻影潭?”   宣年儿也不再客套,虽多年不见,大家依旧是老熟人。她开门见山道:“如今外头传言魔尊之女——”   戚明山笑:“三妹不会是信了此事而特地出山的罢?”   “不管我信不信。”宣年儿收起笑容,一字一句敲在了人的心里,“她的确还活着。”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戚明山不笑了,目光沉了下来,看向宣年儿,等她的一个说法。   宣年儿直视戚明山:“当日大战,接天崖北山崩塌,山洪暴发。漫山遍野寻了七日七夜也只找到衣角的碎片,当下便灰心丧意,认为她已被洪水卷走。可我们至今,都没瞧见她的尸体。”宣年儿轻轻一叹气,“其实当日有人救了她,将她抚养长大。”   “哦?”戚明山听到这儿,还是不相信,“真稀奇,谁会去救魔尊的女儿?”   “那人前几日还在万魔窟,想必戚大哥也认识。”宣年儿抬眼,“仙门的人习惯称他为清元真人,而在万魔窟,我们都唤他一声——唐真人。”   戚明山的眼睛微眯:“你是的说,唐逸元?”   宣年儿点点头,在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后,石窟里沉默了半晌,戚明山又问:“所以他借着避世为由,在万魔窟呆了数月,就是为了拿到‘灵元石’?”   宣年儿:“不错。”   戚明山几步下了台阶,语气稍急:“你尚未见到那孩子,竟如此草率地把灵元珠给了他?三妹啊,你还是心太软。”   “我若是心不软,就会像你一样,以‘灵元珠’要挟唐逸元,将那孩子留在万魔窟,让她成为新的魔尊吗?”宣年儿越说越快,话里带上了一丝愤恨。   戚明山一振袖袍,不欲在此事上与宣年儿发生争执,光是九阎的女儿还活着这件事,就已经给他极大的冲击了。   他转过身,冷静了片刻后,说道:“我会派人前去查探。只是唐逸元前脚刚走,外头就传出了魔尊之女的消息,此事恐怕是有心之人的圈套。”   “我去吧。”萧鸷突然开口,他大半个身子隐在阴影之下,看不清神情,“我有一事想要确认。”   戚明山颔首:“以防万一,再多带两人罢。”   “还有一事。”宣年儿看了眼萧鸷,“我门下有一弟子失踪多日,我去她住所查看,发现有男人生活的迹象。可幻门里从没有男人,听说前段日子有人入侵西泽幽冥,我怕是仙家的人将妍儿拐走……”   萧鸷接过话:“此事我会留意。”   戚明山看他,眉间染上忧愁:“记得及时传信,仙门虎视眈眈,如果真是魔尊的女儿,便容不得耽搁。”   张妍倏地站起身子,桌案一动,瓷器滚落,打碎了一个。   “我师父来了,幻术撑不下去了。”她紧张地看向顾子翌,颇为手足无措。   顾子翌仍躺在榻上:“唐逸元呢?”   “……我不知道。”张妍摇了摇头,“刚才有人试图破坏幻阵,受其影响,我已经无法探出古源镇里藏了多少人。”   顾子翌“啧”了一声,在榻上坐起身子,两肘撑着膝盖沉思了片刻,起身拿起桌上的黑纱帷帽,盖在了张妍的头上。   “我们出去,赌一把。”   张妍却立在原地,不肯挪动半分脚步不,她透过黑色纱幔看向顾子翌,说:“你带我出西泽幽冥的时候,说过你会保护我。”   顾子翌的步子一顿。   “我若是现身。”张妍抿了抿嘴,眼眶微红,“仙门的人可能会当场击杀我,你打算如何保护我?”   顾子翌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片刻后嘴角忽然一勾,笑着转身,将张妍轻轻搂过。   “你这是不相信我?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此趟若是能顺利抓到唐逸元,你便是功臣。”顾子言侧头,撩开黑纱,抚过张妍的脸,“你为我弃暗投明,等此事一了,我便和爹商量,挑个好日子娶你过门,可好?”   张妍觉得他的指尖微凉,心弦被拨动,又痛又麻。她轻声回道:“……好。”   古源镇,依旧迷雾浓浓。   “放、手!”唐九宁挣脱不能,抬脚便要踢过去。   萧鸷轻松挡下,开口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你的伤好了吗?”   唐九宁一怔,什么伤?   “当日你额头撞肿了,右腿又中了一刀。”萧鸷看着她,“这些伤都好了吗?”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唐九宁左手发力一掌劈了过去,“还不是拜你所赐!”   萧鸷截住她的手:“别动。”   两只手都被抓住,唐九宁只能咬牙:“我不动等着被你打吗——”她突然一顿,发现周遭变得嘈杂起来。   远远近近到处是骂骂咧咧的声音,偶尔有几下动刀动枪的打斗声。   萧鸷神色一凛:“幻阵要失效了。”说罢便要拉着唐九宁走。   唐九宁简直一头雾水,我跟他很熟吗?他是不是吃错药了?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他带走。她手腕红莲发光,当下便想用蛮力挣脱。   萧鸷轻轻瞥了一眼:“封印?”   唐九宁动作僵住,心里猛地一颤,他怎么知道?他都知道什么了?难道……   谁知萧鸷的下一句话让唐九宁的心彻底凉透了。   “唐逸元做的?”   “你……”唐九宁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萧鸷。   萧鸷的嘴角荡过一丝极浅极轻的笑意,拉着唐九宁身形一闪,两人便一齐消失在迷雾中。 第72章 真假魔女(五)   古源镇的迷雾渐渐散开,露出它真正的相貌。街上遍地都是尸体,血迹已经干涸,变了颜色。   被幻阵困住的众修士皆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断定这是魔尊之女所为,于是提着剑骂道:“女魔头在哪!速速出来受死!”   一时间,怒骂声高高低低,从四面八方传来。   谢南靖蹲身检查地上的尸体,每具尸体伤口不一,但都是一招致命,是剑伤,反倒不像是魔门所为……   他皱起眉头,觉得此事愈发扑朔迷离。   顾子言从远处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嘴里碎碎念道:“真可怕……”   谢南靖见他脸色苍白,安慰道:“方才我们都中了幻术,可能会看见一些平日里不愿意看见的场景,又或是一些曾经经历过的可怕的事情,都有可能重现。”   顾子言拍拍胸口顺气,有气无力道:“是啊,真不愿意再看见一回了……”他抬头环视了一圈,恢复了点精神,“可如今幻术消失,是有人抓到魔尊之女了吗?对了,阿珣和小表妹去哪了?”   “快看那边!”有人高声喊道。   众人纷纷看向那人指的方向,只见西边一处高楼上,站着一位黑衣女子,身姿纤细,朦胧如鬼影,黑色纱幔随风飘动,遮挡了脸。   古源镇里的修士们开始骚动了,他们被困在幻阵无法出去,守株待兔了好几日,眼看猎物自己送上了门,于是按捺不住地摩拳擦掌,准备一跃而上。   “是女魔头?”   “没错,你看黑色纱幔,就是她没跑了。”   “如此高调地出现,真以为我们这么多人抓不住她一个?”   张妍站在高处,风带着点凉意卷起纱幔,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人,在一个小角落里看见了顾子翌。他抄着手,背靠一面墙,冲她略点了头。   张妍想起方才和顾子翌的对话。   “你要想办法引唐逸元出来。”   “如何做?”   “成为众仙门弟子的靶子,你遇到危险,唐逸元自然会出手相救。”   “他不会出手的,他难道会认不出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吗?”   “他自然知道你不是真的魔尊之女,但你闹这么一回,他不免会怀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消息,为了保守起见,他会选择留你一命,亲自从你嘴中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才能做到无后顾之忧,真正保证那孩子的安全。”   张妍收回目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提气运功,足尖一点,飞离高楼。   “她要逃走了!”   “追!”   各门各派的仙家弟子提着剑,涌了上去。   张妍在屋檐上飞跃,有速度快的几人追了上来,她往后轰了一掌,瞬间掀翻了领头的数人。   这些仙门弟子的修为不算高但也不低,可张妍毕竟是宣年儿的真传弟子,实力不容小觑。仙家发挥不出人数众多的优势,一个个急红了眼,但就是奈何不了张妍,依次被击落下屋檐,在地上捂着伤口嗷嗷大叫。   顾子言踮脚看了一会热闹,转头问谢南靖:“我们要去帮忙吗?”   谢南靖皱眉站在原地,此事古怪尚没有头绪,他本不想贸然出手,但是看这情形,极有可能被那女子逃走,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魔尊之女,逃了,线索便断了。   谢南靖没有出剑,而是手一挥掐了一个剑诀。   一道青色的剑影破风而出,“唰”地一下飞上高空,裹挟着剧烈的气浪直逼张妍。   青剑来势汹汹,张妍回身挡下,却根本挡不住,被逼着直直后退,踩碎了一路的瓦片。   谢南靖立在原地,双指并拢轻轻一提,青色剑气顿时大盛。张妍猛地吐了一口血,眼看就要被斩于剑下。   “砰!”   一颗石子从远处飞出,一击便打散了剑气。张妍从屋檐上跌落,被众仙家弟子举着剑团团围住。   顾子翌站在角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嘴角弯起。   张妍伏在地上,她受了内伤,动了下身子便浑身剧痛,一时间起不来。   一人走了过来,步伐称得上悠闲,衣摆之下的云头靴不紧不慢地步入张妍的视野。   张妍心下一喜,抬头,想喊他。   顾子翌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用眼尾瞥了张妍一眼,步子悄然一转,换了个方向。   他在一条小巷子前站定,嘴角带着满意的笑容,略微提高声音喊道:“方才出手相救的是哪一位高人啊?”   顾子翌虽是在提问,但众人皆知他意有所指,巷子里的人纷纷退开一步,让出一条路。   巷子的尽头,站着一位头戴斗笠的灰衣人。半灰半白的头发乱糟糟地压在斗笠之下,脸上的皱纹不算多,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明显,只是眼下这灰衣人面无表情,与平日里爱喝酒睡觉的懒散不同,显出一份少见的肃杀之意。   此人正是唐逸元。   唐九宁的心七上八下地跳着,慌张了一路,直到被萧鸷带离古源镇,奔跑在不知名的山林里,她才回过了神。   她猛地停下脚步,用力将手抽回,紧张且警惕地盯着萧鸷。   萧鸷回身,静静地看着她,他看出唐九宁有问题要问,难得显露出一份耐心。   唐九宁搓着手腕,试探着问:“你知道了多少?”   萧鸷:“不多。”   不多是多少?唐九宁扫了萧鸷一眼,心里带着点侥幸,想着万一萧鸷并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那一切便好说。于是她继续试探。   唐九宁:“这个,我……的师父?”   萧鸷:“认识。”   唐九宁:“那,我……的身份?”   萧鸷:“知道。”   唐九宁:“……”这还是不多?这不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唐九宁在心中长叹,面上却仍风轻云淡,好歹也是名副其实的魔尊之女,在老爹昔日的部下面前,该拿出应有的气势来。   她假意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负着手侧过身子,装模作样道:“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不会回去的,此事没得谈。还有,你若是知道我师父在哪里,麻烦告知,我——”   “你想错了,我没打算带你回万魔窟。”萧鸷忽然开口,他站在离唐九宁三步之远的地方,略显生疏的距离,但他觉得恰到好处,能保护她,又不会打扰到她。   “你想去哪就去哪,我跟着你。” 第73章 真假魔女(六)   萧鸷八岁之前,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闲散自在。有个喜爱鼓捣暗器与毒药的爹,和笑起来万分和蔼却能把爹给打趴的娘。   萧鸷对他爹那门手艺不感兴趣,整日捕鱼捉鸟,漫山遍野地跑。而萧护法和萧夫人心性豁达,从不指望萧鸷能出人头地,倒是戚明山颇为担忧,说这孩子不学无术,将来怎么继承毒门?   夫妇俩相视一笑,不以为意。   直到有一日,其父萧决忽然在饭桌上嫌弃起了儿子,他敲了敲桌子,念叨了句:“听说老詹家的儿子已经习得《无量功法》第三层,虽然称不上是天纵奇才,但是比起咱儿子,那是绰绰有余。”   萧夫人卢雁盛汤的手一顿,不咸不淡地瞥了萧决一眼,说道:“你啊,还不是听说尊主夫人生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就动了什么心思吧?”   被点出心中所想,萧决一噎,随即大方承认:“老詹早两日便带着儿子去了尊主夫人那,一家三口,拎了大箱小箱,这彩礼都有了,就差没递一张聘书了。”说罢眼一斜,嘴一撇,颇为不服的样子。   卢雁将汤勺一放,嗔责道:“人才刚出生两天呢,定娃娃亲也没这么早的。”   “早什么早,转眼就能长成大姑娘了。谁都知道,这尊主的女儿定是极好的姑娘。”萧决抬着酒杯的手一顿,又自顾自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得让鸷儿去试一试。”   萧鸷还不知道自家老爹对自己寄予了多大的厚望,第二日他跟着卢雁,来到尊主夫人居住的梨和园。   彼时万魔窟的势力范围分布很广,四大门盘踞各方。萧鸷虽然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万魔窟的人,父亲还位居护法之位,但从小到大,萧鸷与其他三门的人接触并不多,只知道万魔窟里,人人都敬畏九阎,那是不可望也不可及的存在。   因为仅仅看了一眼,便会明白自己是无法战胜九阎的,那力量的差距就如同天与地,地上的人只能俯首称臣,再没有抬头的勇气。   原始魔尊,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那他的女儿会是什么样的?是会头上长犄角,口中藏利齿吗?八岁的萧鸷心里满满的都是好奇。   直到他看见了那个孩子。白白胖胖的脸,眼睛还睁不开,粉嫩的嘴唇在沉睡中微张,时不时吧唧两下,和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区别。   啊,很普通。他心想。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朝着婴儿的嘴巴伸去。刚触及一片柔软,那孩子便抱着自己的手,开始吮吸。   萧鸷微怔,他的手随即被卢雁打掉,卢雁凶巴巴地骂了句:“每天玩泥巴的手,脏死了。”骂完又满脸笑容地抱着孩子哄。   萧鸷:“……”   从此以后,萧鸷每天把手洗的干干净净,整日跑去梨和园抱小孩。   萧决见状,笑开了花,对着卢雁道:“我说他俩有缘,你看,鸷儿多喜欢她。”   卢雁白了他一眼:“他只是从未接触过尚在襁褓的小娃娃,感到新鲜罢了。”   “那多容易。”萧决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更开心了,“他既然喜欢小孩,你再生一个,让他每日在家里帮你带小孩,多好。”   “去你的。”卢雁笑骂道。   日子似乎仍是顺风顺水,但是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   这是萧鸷第九次来梨和园,他蹲着身子,两手扒拉在摇篮边缘,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看。   孩子的眼睛乌黑漆亮,咕噜咕噜地转着。萧鸷与她的视线对上,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掌,柔软的,胖嘟嘟的,像馒头一样蓬松。   但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卢雁告诉他,尊主夫人想等尊主回来再给孩子取名。魔尊的孩子出世已有小半个月,萧鸷每日往这边跑,却没瞧见魔尊一眼。   他对法力无边的尊主生出了一点儿不满,究竟是什么事情耽搁了他?竟能放着如此可爱的女儿不见?   萧鸷这样想着,时不时往尊主夫人那瞄一眼,她很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日消瘦。两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显得脸有棱有角,虽是面黄肌瘦容颜不再,但看那骨相,还是极美的。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温婉的眼。   在她靠在床头,静静看着摇篮里的孩子时,眼珠一动不动。有那么一瞬间,萧鸷忽然觉得,她快要死了。   门被忽然推开,重重地一声。来人十分急促,连敲下门的耐心都没有。   萧鸷回头一看,是卢雁。   卢雁大步跨了进来,二话不说开始收拾东西。   白婉微微转动眼珠子,她已没有力气动作,甚至连转下脖子都万分困难,她看不见卢雁在做什么,只能轻声问:“可是有消息了?”   卢雁手里抓着一件孩子的衣物,正往包袱里塞,闻言动作一顿。   萧鸷不明所以地看向卢雁,他明显感觉到卢雁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娘?”萧鸷问。   卢雁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开口:“……我们现在就走。”   白婉只听了一句,就明白了。她将视线转回,默默地看着眼前满是褶皱的被褥,半晌才开口:“他出事了,是不是?”   卢雁的眼眶一红:“夫人……”   白婉摸索着,抖着手拿出一块帕子,咬破自己的食指,在帕子上写字,她的动作极其缓慢,又颤抖得厉害,仿佛要用尽这一生中最后的力气。   萧鸷看见,那白色的帕子上,是一个鲜红的“宁”字。   白婉的额上满是冷汗,她尝试了两下,够不着孩子的摇篮。萧鸷上前接过帕子,帮她塞入了孩子的襁褓中。   白婉重新靠回床头,喘息不止,眼神逐渐黯淡了下去:“我等不到他来取名了。这个名字是我的愿望,愿她能一世安宁。”   萧鸷知道,她怕是要不行了。   卢雁上前,想要拉起白婉。白婉反握住卢雁的手,冲着她摇摇头,视线看向摇篮:“带她走。”   卢雁盯着白婉,眉心深深皱起。   白婉求她:“拜托了。”   卢雁不忍看她的眼神,她狠狠瞥开目光,转身抱起摇篮中的孩子。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萧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萧鸷抬眼,看见了卢雁侧脸上滚落的一滴泪,他一怔,跟着卢雁脚步不停,头却再次转了回去。   屋子的门没关,床幔遮住了女人的上半张脸,她的嘴角,微微弯着,是一抹温柔的笑意。   萧鸷一言不发地跟着卢雁走,他知道出事了,而且十分严重。他心知自己年纪小,没力量,不能为沉着一张脸的娘排忧解难,于是难得懂事地不多问,只沉默地走了一路。   卢雁突然停下了脚步,放开了萧鸷的手。   “鸷儿,娘只能陪你走到这,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萧鸷抬头,一丝慌乱从心底闪过,他有预感,卢雁接下来说的话,他不想听。   他开口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娘,你要去哪?”   卢雁把手中的孩子塞到萧鸷怀里,蹲下身子,揉了一把萧鸷的头发,微笑道:“你爹还在战场上,我得去陪他。”   萧鸷不知道所谓的战场是什么意思,他心底里没由的涌上一股恐惧,他想拉住卢雁,不让她走。   但卢雁一见萧鸷惊慌失措的表情,当下一收笑容,神情立马严肃了起来,生平唯一一次摆出了严母的架势。   “萧鸷,你听好了。你爹是万魔窟的护法,如今万魔窟有难,与仙家决一死战,他义不容辞,即便是——”卢雁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一去不返。”   “而我,选择追随他。”   卢雁话毕,萧鸷终是忍不住,他抿着嘴吸了吸鼻子,泪水忽地淌过脸颊。   卢雁没因儿子的眼泪而心软,她的双手扶住萧鸷的肩膀,继续道:“你是万魔窟毒门护法萧决的儿子,你有责任,也有义务守护万魔窟。娘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就是保护好她。”卢雁的视线扫过萧鸷怀里的孩子,“告诉娘,你能做到。”   萧鸷胡乱擦了一把脸,咬着牙点头。   卢雁起身,抱了一下萧鸷,又揉了他的头,直到将他的头发揉乱,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   “走吧,不要回头。”   萧鸷走了,手里抱着魔尊的孩子,抱得紧紧的,一步也没回头。   他还没走下山,仙家的人便围攻了上来。他在一片厮杀声中东躲西藏,最后抱着孩子逃窜入山林之中,藏在了一个山洞里。四周到处都是仙家的人,容不得半分松懈,他提着精神在洞内坐着,嘴唇干的起皮,眼下两道青黑,眼睛却炯炯有神,丝毫不觉疲惫。   他看了眼怀里的小婴儿,睡得正香,却不老实,总是乱动,脚丫子时不时当胸踹他一脚。   萧鸷忽地笑了,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她。   他不能去想很多事,比如爹,比如娘,比如万魔窟。一想到这些,恐惧就会将自己淹没。他在心里塞满了三个字:保护她。   只有这样,少年才会将那可预见的生离死别抛之脑后。   “人呢?我看见他跑过来的。”   洞外有人声响起,是人拿着剑拨动野草的声音。   “别找了,看那身形,就是一个小毛孩。”另一个人说道。   “小孩子也是万魔窟的人啊,留着放虎归山吗?”   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听着大概有两人。   萧鸷的心紧张地跳着,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发现,他低头看了一眼,决不能让仙门的人知道自己带着魔尊的孩子。   他犹豫片刻,将熟睡的小婴儿放下,走到洞口向外一看。   洞外的野草中有两个身影在动,愈发接近,萧鸷一咬牙,快步冲了出去。   “看!他逃了!”   “快追!”   萧鸷拼命地跑着,脚下生风,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小刀。他要将那两个仙门弟子引开,然后解决掉他们。   动作一定要快,不能丢她一人在山洞里那么久。 第74章 真假魔女(完)   萧鸷在卧榻上醒来,他一睁眼便翻身坐起,捂着胸口弯下腰,低声闷哼了一声。   “你的肋骨断了三根。”戚明山立在床边,衣服上沾满血污,狼狈不堪,“这两日就先躺着,少动。”   萧鸷置若罔闻,掀开被子,一个翻身滚落下床,戚明山去扶他,他握住戚明山的小臂,声音有点抖:“戚叔,北山里有个小山洞……”   “北山塌了。”戚明山的眼珠黑得没有光,他静静地看着萧鸷,“山洪暴发,整座山都淹了。”   萧鸷怔住,手滑落下来。半晌后,才喃喃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我爹我娘呢……”   从他醒来,身边站着的是戚明山,他就明白了,但是还是要问,就像是要抓住某种虚无的希望。   “死了。”   戚明山精疲力尽,已没有气力去安慰别人,他残忍又简短地将萧鸷的希望打碎在一句话里:“你爹被江铭风所杀,你娘抱着不知哪里来的婴儿跳下了接天崖,仙家的人都以为那是魔尊的孩子。”   萧鸷其实没怎么听清戚明山的话,他脑子嗡嗡作响,只有“魔尊的孩子”五个字仿佛刻进了脑海一般,一下一下地砸着脑壳。   他起身,步子有些不稳,向外走去。   戚明山叫住他,却不拦:“别白费力气了,北山我已经搜过了。”   萧鸷没理他,头也不回。   跑起来的时候,胸口疼得喘不过气,肋骨好像又断了,刺进心脏般的疼痛。但萧鸷脚步不停,在磅礴大雨中奔跑,在泥泞里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   山已经塌了,道路被碎石和泥流堵住,他蹲下身子,开始挖。指甲磕到石头,一阵疼痛从指尖传来,指甲可能折了,也可能断了。他毫不在意,埋头挖着,见土就刨。   从白日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日,雨下了很久,他挖了很久,但对于这座大山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直到满手鲜血,汗水与雨水交错着流淌过面颊,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发出崩溃的呐喊。   他眼前一黑,倒在了泥泞中,累得抬不起一个手指。   这山太大了,她又那么小一只,我要怎么才能找到。   少年的喉咙里发出呜咽,像濒死的幼兽。   戚明山让人将萧鸷抬了回去。日日夜夜灌药,忙里忙外小半个月,人才救活过来。他应该拦住萧鸷的,但他想让萧鸷自己去看看,只有自己尝试了,努力了,发现无能无力,才能真正地死心。   戚明山给萧鸷端了碗药,他恢复得不错,只是话变得少了,一日里也蹦不出一句。少年一夜之间长大了,但成长的代价是痛苦的,戚明山心下一叹,终是劝慰了一句。   “不是你的错,或许那孩子命该如此。”   萧鸷眼皮动了一下,不答话,戚明山知道,那将成为他一生都过不去的槛。   “你想去哪就去哪,我跟着你。”   “?”唐九宁闻言后退一步,装腔作势的气势一下子便散了。想不到萧鸷却走近了一步,距离不多不少,刚好和唐九宁退的距离一样。   唐九宁略带诧异,视线撞见萧鸷的眼里,他没笑,表情仍是冷酷的,唯独眼里多了一丝温度,灼灼地看着自己。唐九宁说不好这种感觉,但莫名其妙地认为,他或许不会伤害自己。   这想法甫一冒出来,便松懈了不少。   “我要回古源镇。”唐九宁转身便走,说完又补了一句,“你别跟着我。”   萧鸷还真没跟,而是直接挡住了唐九宁的去路。   唐九宁看了眼横在眼前的手臂,眉头一挑:“不是说好我想去哪就去哪的吗?”   面对质问,萧鸷有一瞬迟疑,他眨了下眼睛,不慌不忙道:“那里,恐怕有危险。”   唐九宁不想动手,决定先跟他讲道理:“古源镇里出现了‘魔尊之女’的传闻,你知道的罢?而我——”她用大拇指指了一下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这你也知道的罢?”   不知为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名硬气,人人喊打的女魔头,在自家人面前,终于可以昂首挺胸。但那点美滋滋她藏在心底深处,永远不会被人看出来。   萧鸷点头。   唐九宁:“那不就得了。即便是有危险,但是事关我的身份,我得亲自去弄清楚是谁在搞鬼!”说罢大步一迈又要走,可萧鸷的长臂像座山一样挡在她面前,纹丝不动。   萧鸷开口,面上冷静:“古源镇里有几位世家的人,修为不低。你的身份若是暴露了,会很麻烦。宣护法已经赶去古源镇,你暂且等等。”   让唐九宁在这里等消息,让别人去为她出生入死,她活了十几年都没想过这种事。   “你还是弄错了一件事。”唐九宁抬眼,语气铿锵,“我说我不打算回万魔窟,不仅仅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要丢弃的,是魔尊之女的身份,所以你不必跟着我,万魔窟也不需要保护我。我在这世上,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唐逸元的徒弟,唐九宁。”   萧鸷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他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唐九宁走了两步,萧鸷又出声叫住了她:“我想保护你,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与万魔窟无关。”   她的脚步停了一瞬,心里激起了一丝波澜,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生平第一次露出冷漠到近乎残忍的一面,是对着萧鸷。   她做了选择,因为有些东西,她至始至终没有勇气去面对。   古源镇。   顾子翌噙着一抹笑,看着巷子里头戴斗笠的人:“前辈,能否为方才的行为,做个解释?”   因围观的人太多,顾子言探头探脑,试图往里面挤,他今天是来看“魔尊之女”长什么样的,想不到还真碰上了热闹,他拉了拉谢南靖,一扬下巴,问:“那人是谁啊?”   谢南靖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听到顾子言问,他摇了摇头。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剑招被此人所截,但对此人的身份却毫无头绪。周身涌动的分明是灵力,看着不像是魔门的人,那他又是为什么要对“魔尊之女”出手相救?   他沉默了片刻,又皱起眉头:“顾大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问我?”顾子言摊摊手,无奈道,“我怎么会知道?虽说是亲生的哥,但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我就没想明白过。”   顾子言又开始东张西望,忽地瞧见了一人,连忙招手。   “哎,阿珣!”   江珣徐步走了过来,和谢南靖目光相撞,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于是暗暗把心中怀疑的对象排除了一个,又将目光重新聚集在顾子翌身上。   唐逸元的视线贴着斗笠帽檐射出,只粗略一扫,便明白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拧着眉头想了半日,这些年来虽然做事不太靠谱,坑蒙拐骗连带吹,但眼前的人,看样子不像是来讨债的。   唐逸元抬起斗笠,露出一张道道沟壑的老脸,笑得皱纹像波浪一般:“老夫看那小兄弟的剑招太狠,怕一不小心误杀了‘魔尊之女’,届时面对一具尸体,什么也问不出,情急之下这才出手。倒是这位小兄弟——”唐逸元看向顾子翌,“眼神真好,竟看出是老夫扔的石子。”   顾子翌眯起了眼睛,这老头的回答不仅滴水不漏,还将问题反抛了回去,看不出来,还挺谨慎。但自己是有备而来,自然不打算两手空空而归。   “清元真人。”顾子翌嘴角弯着,开门见山道,“你说的这些,我可一个字都不信。”   唐逸元的神情僵了一瞬,他算不上在仙门混得风生水起,但老一辈的修士,多多少少认得他,年轻的时候,他没少帮仙家的人摆阵画符,常常是空着手串门,随意指点了一下护宅的阵法,便能满载而归。   修士们开玩笑说,清元真人修补过的阵法,他自己都解不开,意指其坚不可摧。   但是十几二十几年过去了,他彻底消失在修真界,这些小辈们很少有知道他的,更别说认出他了。   所以顾子翌的这声“清元真人”,叫得唐逸元心里发慌。但他面上仍稳如泰山,笑容不减丝毫。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老夫的道号。”唐逸元抓了一把头发,哈哈干笑了两声,又将斗笠戴正,“既然‘魔尊之女’已经抓到,老夫就不打扰各位了,告辞。”   “慢着。”顾子翌喊住他,“晚辈话还没讲完,前辈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清元真人,本名唐逸元。”顾子翌负着手,踢了踢脚前的碎石,调子懒洋洋的,像在讲故事,“祈川人士,八岁那年,父母被山贼所杀,孤身一人上大衍山修行。”   唐逸元停下脚步,眼尾扫向顾子翌,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十七岁,学有所成。独创炼魂阵法,闻名天下,据说可以起死回生。十八岁,因研究邪阵,被逐出师门,同时炼魂阵法图被大范围销毁,至今在仙门都找不出完整的一份。”   “此后,云游四海二十载,直到三十七岁那年,在仙魔两道混战中,捡到了一个人。”   顾子翌眼里闪着幽光,像一只锁定猎物的野兽,笑得阴森森:“唐真人,我说得可有错?”   唐逸元心猛地一颤,手心微汗。但他不表露出丝毫,只冷嗤一声,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前半段说对了,稍微翻一翻仙门史书,都知道。但是说我捡到了什么人,我不知道,也不知你在说什么。”   “无妨,有人能够证明。”顾子翌朝侧面歪了歪脑袋,示意将人带上来。   立刻有人押着张妍过来。张妍的帷帽没摘,踉跄了几步,摔倒在顾子翌跟前,手掌擦破了皮,痛得厉害,像钻心的一样。她转头看向顾子翌。   顾子翌垂眸:“说。”   张妍咬了咬嘴唇,颤着手将帷帽解开。   黑色纱幔掉落,露出一张美艳的脸,眼角微垂,像一朵楚楚可怜的带刺的毒花。   众人哗然。   “女魔头长这样?”   “长得还挺好看的。”   “好看个屁,一看就是会蛊惑人的脸,跟妖精似的。”   人群之外的顾子言如愿以偿地把踮着的脚放平,深深吐了一口气:“看见了,看见了,跟我估计的丝毫不差。”   江珣看他一眼,奇道:“长什么样你还能猜中?”   “咱猜的是那个气质。”顾子言讲起这个就滔滔不绝,“你看啊,她眼尾上挑,眉形锋利,但皮肤白皙,唇红似火。妖艳中带着一丝英气,这就是典型的女魔头的长相。”顾子言手背手心一拍,接着道,“你再想想,若是将她带入小表妹的脸,就完完全全不合适,小表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气质上就不符合魔女的特征。”   江珣认真地想了想,还真是。不过这一想,心里便隐隐有些担忧。在薛府初见唐九宁时,他让程非去打听过唐九宁的身世,那时程非带回来一个消息,唐九宁无父无母,从小跟着一个会摆阵的师父,师父姓唐。   于是江珣大胆猜测,唐九宁的师父就是唐逸元,但一直无从取证。   如今机会来了,但是眼下唐逸元似乎陷入了困境,顾子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他步步紧逼,是有私仇?   若是放在平时,江珣定不会插手此事,权当看热闹。但是一想到唐逸元极有可能是唐九宁的师父,他就不能坐视不管。话说回来,那丫头跑哪去了?不会是在古源镇里迷路了罢?   江珣扫了一圈,没看见熟悉的身影,只好将视线重新转回眼前这场对峙。   周围一片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人高喊着:“杀了她!杀了她!”   张妍在一片嘈杂声中站起身子。   “我不是魔尊之女。”   她声音不重,凑的近的几人听到了,停止了怒骂声,安静像是海浪一样蔓延了出去,霎时全场静了下来。   “我不是魔尊之女。”张妍重复了一遍。   “她在撒谎!”有人喊。   “我没有撒谎。”张妍脊梁挺得笔直,她的嘴角还带着血迹,眼神却狠戾了起来,将狼狈一扫而尽,“我是万魔窟幻门护法,宣年儿的座下弟子。”   众人不解,不明白女魔头怎么突然成了幻门弟子,窸窸窣窣的交流声响了起来。   “下面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是事实。”张妍略微提高音量,受了内伤她说得有些吃力,但不慌不忙,“大约一月前,唐真人来幻门找我师父。”张妍瞥了眼唐逸元,“说是为了一个人,来讨我万魔窟的一样东西。”   唐逸元一声不吭,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张妍,咬肌紧绷。   “我给他们送酒,偶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张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唐真人想要救的那个人便是——”   “妍儿!”   一声怒喝从空中传来,宣年儿一袭华丽的红袍,从天而降,身后跟着七八个万魔窟的人。   来者人不多,却气势汹汹。仙家的人齐齐后退了数步。   “万、万魔窟的人?”   “是幻门护法宣年儿!”   众人立刻警惕地亮出了武器,却不敢迈出脚步,只做出防御性姿势。   宣年儿落地,胸口因喘气而剧烈起伏着,她上前两步,目光严厉,像一把利剑射向张妍,声音却有些颤:“妍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张妍回头,眼眶有些红,实际上她怕得厉害,一声“师父”就要喊出口。   “触犯门规,你该知道后果的。”宣年儿咬着牙一字一顿,说着威胁的话。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唐逸元的身上,紧张地手心里全是汗。   张妍忽地小小地后退了一步,她的眼里三分痛苦七分委屈。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事到如今,你满脑子想的,还是她!”   宣年儿慌忙伸出手:“妍儿,你冷静一点。”   “我不!”张妍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回头看了一眼顾子翌,那个人给过的承诺她心动过,但不完全相信,可这条路是自己选的,是死是活还不能赌了吗!   “诸位——”张妍红着眼,声音饱含怨气与怒意,一个字一个字像是碾磨过人的耳朵,“唐真人在十七年前,接天崖北山,救下的人——”   “张妍!住嘴!”宣年儿吼道。   “是魔尊之女——”   “名为九、宁!”   “啪。”比众人的反应更快的,是江珣手中的扇子,落在了地上,滚了两圈,沾了地上的灰。   顾子言转头:“阿珣,你扇子掉了。”   江珣不答话,只是怔怔地盯着前方,顾子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个人。   是江珣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她今日穿了一件水蓝色裙装,和手中的雪引很搭,因从远处赶来,停下脚步时微微喘着气。   两人的目光在人群中相撞,在一片混乱和嘈杂中,缠成剪不断理还乱的愁丝。 第75章 师徒(一)   “魔尊之女——”   “名为九、宁!”   唐九宁倏地抬头,她在这一眼里扫过了很多人,站在人群正中心的师父,一袭红衣的宣年儿,低头沉思的谢南靖,看热闹的顾子言……   还有,视线穿过重重人海,与自己相撞的江珣。   周围是嘈杂的,各种人声涌入,又越飘越远,最终只剩下“砰砰砰”的心跳声,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唐逸元跑了,他身手敏捷,轻轻松松躲过几个扑过来的仙门弟子,消失在小巷深处。宣年儿跟顾子翌过了几招,企图带走张妍。她眼中的怒火吓得张妍躲在顾子翌身后,不敢出来。   瞎子凑上前低声道:“宣护法,唐师傅已经走了,我们赶紧撤退。”   宣年儿冷哼一声,一挥袖袍,领着万魔窟的数人在仙门弟子中杀出一条血路。   在一片混乱中,唐九宁看见江珣动了,目光紧紧地锁住自己,往这边走来。她慌张到喉咙发紧,后退了两步,转身拔腿就跑。   “阿珣,这里太乱了,我们走——”顾子言一边往外退一边回头,“咦,人呢?”他环顾四周,哪还有那道白衣身影。   唐九宁跑得跟逃命似的,风像利刃一样刮过脸颊,灌进喉咙,可她不敢停。江珣是知道自己的真名的,所以,他方才是要来抓我?   一阵疾风尾随而至,拦下了唐九宁。   唐九宁闪避不及,被江珣抓住手腕。五指像锁链一样禁锢住自己,力度十分霸道,仿佛要将手腕捏断。他没说话,追得太急喘着粗气,眼里是道不明的情绪,是震惊,是微愠,抑或一点点意料之外的狼狈。   “程非!”江珣吼了一声。   “来了——”车轮声从天边响起,程非架着一辆马车从半空中急速飞落。   江珣二话不说,拉着唐九宁,将她往车里塞。   唐九宁又惊又怕,挣扎道:“你放开——”   “砰。”她被丢进了马车。   江珣的身影随即入内,车门一关,马车“嗖”地一声驶向空中。   车身一斜,唐九宁身子一摔,头撞上车壁。但她顾不上揉一把,立马往车门扑去。   江珣眼疾手快,堵在她面前,   “我要下车。”唐九宁冷声道。   江珣的语气更冷:“闭嘴,老实呆着。”   唐九宁握紧拳头,腕上红莲发光。   “砰——”   车身内一阵巨响,吓得程非握着缰绳的手抖了一抖,紧接着马车突然开始东倒西歪,剧烈晃动,程非只好掐诀稳住车身,同时满头大汗,内心颤颤。他瞄了紧闭的门一眼,心道:两位祖宗可别在里面打起来,把马车给拆了。   马车内,两人过了数招,基本上是唐九宁接连出招,江珣不是挡就是防。   “你冷静一点。”江珣抓住了唐九宁的两只手,唐九宁别无他法,只能出腿,一脚踹向江珣膝盖,江珣反应更快,手上用力,直接将唐九宁推倒。   两人齐齐倒在窄榻上,膝盖压着膝盖,双手抵住双手。   唐九宁仰面朝上,动弹不得,她咬咬牙,又打算拿头撞。江珣“啧”了一声,俯下身去。   嘴唇碰上嘴唇,柔软遇见柔软,一片温润一片冰凉。却像被点着了一般,炙热的火从一个吻开始蔓延。   江珣只碾了一瞬,便抬起头,目光幽深:“冷静了吗?”   唐九宁回过神,“呸”了一声,眼神恶狠狠:“你用这种方式让人冷静?”   “你若觉得还没冷静下来,我可以再试试。”说罢又要低下头。   唐九宁立马偏开脑袋,不看江珣,闷声道:“我要下车。”   “你……”江珣本想骂她倔脾气,忽觉身下的人在轻轻颤抖,他眼睛一扫,看见她微红的眼角,像是拿胭脂抹出来的一样,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惹人生怜。   江珣的喉结动了动,手上的力度松了下来,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别害怕。”   唐九宁转头剜了他一眼,磨着牙一字一顿道:“放、手。”   “放手可以。”江珣看她,“你保证不再对我拳打脚踢。”   唐九宁震惊了,敢情这人觉得被打还挺委屈。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待江珣手一松,她一个猛扑过去,直接将人往车壁上砸。   马车“咣当”一声,身子一斜,差点翻车。程非坐在车外,抱着脑袋,简直欲哭无泪。   江珣吃痛地皱了下眉,火气腾地冒了上来,他一把拎起唐九宁的前襟,两人眼对着眼,鼻子对着鼻子,冷声道:“你疯够了没?”   “我不疯——”唐九宁扣住江珣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等着你送我回仙门邀功吗?”   江珣一怔,忽然明白了。她害怕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轻薄无礼的举止,而是认为自己会以魔尊之女的身份,被抓回仙门,受仙家讨伐。   唐九宁的嘴唇失了血色,还有些微抖,眼神里气势汹汹,却掩不住心里深处的惊慌,像一只炸起浑身毛的流浪猫。   江珣一下子就泄了气,松开了手,话里话外藏了一丝苦涩:“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唐九宁听不明白,眼里皆是疑惑。随着一声轻叹,肩被轻轻揽过,江珣将她抱了个满怀。力度不重,却很踏实。唐九宁愣了一下后,欲挣脱。   “别动。”江珣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宁儿,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不是来抓你的,也不会说出你的身份。”江珣顿了顿,将怀抱收紧,“我会护住你,让你在仙门安安宁宁地过一辈子,再也不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唐九宁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躲了十七年,辛不辛苦?”江珣问。   唐九宁鼻子突然一酸,嘟囔了句:“你不恨我吗?不怕我吗?我是——”   江珣无奈一笑,松开手,转而捧起她的脸:“你是骗我感情了还是杀我全家了?我恨你做什么?再说了,我也不怕你回万魔窟,就你那性子,压根不是做魔尊的料。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一个‘魔尊之女’的名字压在你头上,还真是浪费了。”   像是江珣会说出来的话,三两句里离不开损人,明明是一件重大到震撼整个修真界的事,听他的语气仿佛是一件小事,唐九宁险些被他逗笑。她瘪了瘪嘴,拉下江珣的手,坚持道:“我要下车,我要去找师父。”   “不行。”江珣神色严肃,“谁都可以去找唐逸元,唯独你不行。魔尊之女的消息,不日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你现在和唐逸元接触,等于是承认自己的身份。”   唐九宁急道:“那我师父怎么办?”   “你先回玄天阁,此事交给我来处理。”江珣握了握唐九宁的手,“宁儿,相信我。”   唐九宁心里有些乱,她预想过被仙家的人发现身份时的场景,恐惧是真的,惊慌失措也是真的,所以她才不顾不管,想要逃了再说,这是本能的反应。   即便她知道,仙家的人也不全是不讲道理的人,有恨魔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宰了魔尊之女的人,也有人不会因为一个身份而心存芥蒂,甚至向孤立无援的自己伸出援手。   比如江珣。   唐九宁看进江珣眼眸里,明明是漆黑的,却像是点了星火。   她忽然想起在薛府初见江珣时,她带着一丝试探,说薛府里作祟的阵法是炼魂阵,是当年九阎屠张岭镇的魔阵。那是她第一次在仙家人面前主动提起魔门,她紧张地等着他的裁决。   江珣反而嗤之以鼻,说你以为仙家的人嫉恶如仇,不过是赶着当英雄罢了。   那时的唐九宁没听懂,只觉这世家公子过于高傲。直到现在,在仙门经历了一些事,她逐渐明白,江珣看透很多事却不说透,仍愿意行走在泥沼中,自信且从容。   而自己,被各种表象蒙蔽双眼,是对是错从不过问内心,固执地把自己囚禁在深渊里,自欺欺人地以为这就是世间正义。   唐九宁眨了眨眼睛,反握住江珣的手,点了点头。   回了玄天阁后,江珣将唐九宁安顿好,又问有没有什么信物能联系到唐逸元。唐九宁拿出一张符纸,折成一个小三角,递给了他。江珣收入掌心,留下一句“你安心呆在玄天阁”便匆匆走了。   唐九宁不知江珣究竟要做什么,他走得很急,背影心事重重,不似嘴上说得那般轻松。   期间萧鸷来找了唐九宁一次。唐九宁颇为震惊,说他真是不怕死,敢孤身一人找上玄天阁。   萧鸷说他前来,只想告诉唐九宁两个信息。一是他没有告诉万魔窟真正的魔尊之女是谁,二是他认为江珣不可信。   唐九宁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劝自己离开玄天阁,跟他走。她拒绝了,态度斩钉截铁,原因无他,她不想回万魔窟,也不求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之下。如今她心结已解,江珣若能为她和唐逸元,在仙门觅得一个栖息之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已是眼下最好的结局。   萧鸷尊重她的选择,却执意不肯离开玄天阁,而是隐在暗处,日日夜夜守着她。   江珣说得没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人人都在讨论魔尊之女,茶间饭后,说得津津乐道。可以想象唐逸元的处境不算好,他的画像被发往各地,人手一份,仙门拉开铺天盖地的网,势必要找出他。   可找唐逸元的不止仙盟一方势力,万魔窟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他们不便大规模行动,只能小心潜入,暗中调查。   唐九宁在玄天阁,听见外头传来的消息,说仙盟如何派人四处搜查等等,她感到度日如年,每日都想下山找唐逸元,冷静一下头脑又忍住了,眼下她不采取任何行动才是最安全的。   终于,江珣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唐九宁去找他,却看见他被潘宗茂叫进了屋内,房门一关,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唐九宁心里急切,站在不远处等。   屋内传来杯盏落地声,像是谁发怒之下砸了杯子。门一开,潘宗茂冷着一张脸走了。   唐九宁知道这位潘管事脸上一向挂着慈祥的笑,像是不会发脾气的样子,是什么事惹得他庞然大怒?   唐九宁走到门前,听见程非一边清理地上的碎瓷一边说道:“公子,潘管事的担心不无道理。即使不把唐姑娘交出去,也不能把她留在玄天阁啊。万一被发现了,这罪名——”   “滚出去。”江珣闭着眼,揉了揉额角。   唐九宁探出去的脚步一顿。   程非被赶了出去,刚好撞见门口的唐九宁,他出声:“哎,唐……”话一顿,又迅速回头瞄了一眼屋内,把嘴巴一闭,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直喊造孽。   江珣抬头看了过来,唐九宁只好走了进去。   程非默默地将门带上。   屋子里一时静谧,两人都没说话。   不过小半个月没见,唐九宁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当日江珣在马车的那番举动,那时没觉得有什么,日后每每回想,脸颊就会忽地烧起来。   唐九宁见他脸色不好,颇为疲惫的样子,便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江珣看向唐九宁,笑了笑,“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顺利的话,你很快能见到你师父。”   “真的?”唐九宁心里一喜,她刚想问江珣到底做了什么,他便起身走了过来,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迟疑道:“宁儿,等此事一了,我……”   话还没说完,程非又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屋子:“公子,唐真人已经上太清山了——”程非看了一眼唐九宁,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还、还带上了魔尊之女。”   唐九宁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师父上太清山做什么?还有魔尊之女不是我吗?   她本能地看向江珣,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第76章 师徒(二)   寒风凌冽,日头正盛,时节为大雪,仙盟各派都在赶往太清山。只为一事——商议如何处置“魔尊之女”。   五日前,唐逸元带着一女子上了太清山,要求见盟主。   按资历来算,谢阳也得称呼唐逸元一声前辈。他抬手拦下拔剑的众人,表示同意与唐逸元单独见面。   而唐逸元身后,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唐逸元,颇为瑟缩的样子。   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女子,却没有一人上前,一是因为没有谢阳的命令,二是因忌惮魔尊,心生恐惧,不敢轻举妄动。   唐逸元和谢阳关上门谈了半日,但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显而易见,唐逸元受不住仙盟掘地三尺般的搜查,他此番前来,是为魔尊之女求得一条生路的,将本人带过来也是为了证明一些事。   而谢阳认为兹事体大,纵使唐逸元坚持他的徒弟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一人也不能做决断,故约定五日后,由仙盟各门派商议后,再决定魔尊之女是去是留,是生是死。   这一日,太清殿前的清心台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唐九宁站在玄天阁弟子的队列里,看着白玉砌成的高台,神色漠然,心中却惴惴不安。   江珣握住了她的手,冰凉且僵硬。   唐九宁没动,语气有点冷:“代替我的人,到底是谁?”   “……”江珣缄默,半晌后才道,“宁儿,你要知道,我和你师父,都以你的安危为首。”   唐九宁将手抽回。江珣不肯将此事交代明白,也没关系,她等会儿便会看到。   江珣看她反应,心下轻叹。当初唐逸元听到他的计划时,也是反对的。江珣给他分析利弊:尽管他们师徒二人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月,但按照仙盟的搜查速度和力度,唐九宁的相貌被公诸于世,只是时间问题。   为今之计,只有寻一人代替她,成为真正的魔尊之女,然后被审判,被断罪,被处刑。   只有这样,仙盟才会罢休,她才能安全。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不远处,太清山的人领着唐逸元和那名女子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唐九宁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师父衣着不算整齐但是干净,看来没被囚禁也没被虐待,多日不见,他的头发依旧是乱糟糟的,白发多了些许。   唐九宁盯着唐逸元一路走上清心台,唐逸元没有看她,她又去看跟在唐逸元身后的女子。   周围传来小声议论。   “那就是魔尊之女?看着挺弱小的……”   “哎你可不能心软,那可是九阎的女儿!”   “我一人心软也没用,想杀她的人多得是。想来今日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也不知道清元真人怎么想的,就这样把人交出来……”   “哟,你这是可怜谁呢?真人若再不交人,那才是真正与仙盟为敌,届时他自身都难保。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唐逸元在清心台上站定,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子:“把帽子摘下来罢。”   女子听罢,素白的手解开下颚上的丝带。   底下的人皆憋着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的动作。   白纱帷帽被轻轻拿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皮肤不算白,五官普通,眼里藏着一丝胆怯,不敢看底下的众人,只怯怯地藏在唐逸元身后。   唐九宁睁大眼睛,这人她见过。   江珣带自己上冰华山修雪引时,这位姑娘给自己送了早点,是个哑巴,她还曾在自己掌心写下了名字——楚楚。   唐九宁的内心震惊且疑惑,目光扫过楚楚,又看向站得笔直的唐逸元,最后转向江珣,她的眼里黑白分明地写了五个字:“你做了什么?”   半月前,冰华山。   严忘春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光着膀子,身上冒着汗,热情地打招呼:“江少阁主。”   江珣不跟他客套,开门见山道:“你托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   严忘春一愣,随即喜上眉梢,穿上外衣,连忙叫了楚楚过来。   屋内,楚楚给江珣端了杯热茶,眼神轻轻一瞄,带了点紧张与期待。   严忘春拍了拍楚楚的肩:“昔日我请江公子帮忙找你的救命恩人,他既然说已经找到了,便不会错的。”   楚楚点点头,将目光转向江珣,认真地看着他。   “当年在岢田河,救下你和你祖母的人——”江珣轻点杯沿,热度沿着指尖传了上来,“是灵奚岛岛主的胞妹,白婉。”   严忘春连忙问:“恩人眼下在灵奚岛?”   江珣:“不,她已经死了。”   严忘春挺直的脊梁立马弯了一截:“啊,这样啊……”   楚楚眨了眨眼睛,拧着自己的衣角,失落地低下了头。   “严师傅。”江珣说,“你说过,楚楚姑娘想寻救命恩人,是为了报恩。”   严忘春颔首,颇为可惜道:“不错,她挂念了这位恩人十几年,可是如今——”   “有一个机会报恩。”江珣漆黑的眼珠看向楚楚,“你可愿意做?”   天色昏暗,外头风雪交加,冰华山一直如此,荒凉又寂静。万物掩于厚雪之下,只有一个日夜磨刀的男人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子,一闹一静,走过悠悠十几年。   屋内的烛火“啪”地灭了,严忘春拍案而起:“不行。”   “此事由不得你说了算。”江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做与不做,楚楚姑娘会自行定夺。”   楚楚的手搅得更紧了,江珣说的话她很多都听不懂,只知道有人要死了,是恩人的女儿。想到这,她心里便又慌又乱。   江珣见她拿捏不定,又快速道:“白婉的女儿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被仙盟诛杀,死无葬身之地;二是堕入魔道,万劫不复。楚楚姑娘,试问哪一种结局,是你的恩人希望看到的?”   “江珣!你这是在逼她!”严忘春腾地站了起来,眼含怒火。   江珣压着声音,一字一顿道:“她这条命,本就是白婉给的。”   严忘春大着嗓门吼:“恩人当日救她,可不会想到有今日之事!”   “……”江珣的眸色黑沉沉的,像一片乌压压的云。他心知此事不能让,也让不得。他愿意负尽天下人,只得一人喜乐安康。   时间像一把锯子一样来回磨着,磨到江珣额上铺满薄汗,磨到严忘春握着拳的手青筋暴起。   楚楚伸手,拉住严忘春的袖子上一截粗布麻衣,待严忘春看向她,她轻轻摇了摇头,抓过严忘春的手,指尖划过掌心,在上面写字。   严忘春一怔,这个粗犷的汉子嘴唇抖得不像话:“楚楚,你……”   楚楚点点头,嘴角微微弯起,是个淡然的笑意。   江珣忽地松了一口气,他敛下眼皮,盯着桌前的杯子,清水而已,却有一股雪的香气,清冽又苦涩。   楚楚站在台上,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面对众仙门弟子的审视,她害怕地低下了头。   底下议论纷纷。   “她是魔尊之女?唐逸元不会在耍我们罢?”   “此事可开不得玩笑,有谁会愿意牺牲自己来冒充魔尊之女的?”   “说得也对,可她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一点都不凶恶。”   “定是障眼法!清元真人恐怕要从此处做文章,说她对仙盟构不成威胁,让仙盟留她一命。”   “不能留,留住了后患无穷,不过囚禁在太清山我还能接受。”   “那太清山不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万魔窟?多累啊。依我看,杀了最妥当,大伙都安心。”   谢阳负着手站在太清殿前,他身后排开一横列的仙盟前辈:各派掌门、长老,德高望重者、修为高深者,皆聚集在殿前。于仙门来说,此番场景,不亚于当年出征讨伐万魔窟时的兴师动众。   此番高手如云,即便万魔窟听闻风吹草动,要来劫人,也带不走一根头发丝。   谢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近日‘魔尊之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对于仙盟来说,魔道必诛。但是诸位也看到了——”谢阳手指一点台上的楚楚,“魔尊之女没有灵力也没有魔性,只是个普通人。”   立刻有人高喊道:“盟主,我才不管她是不是普通人,她是九阎的孩子,她就该死!”   “对,魔道必诛!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众人整齐划一,高喊着这三个字,回荡在天际。   喊得是台上的女子,每个字却划在了唐九宁身上,她看到有曾和自己笑着打招呼的人,有曾和自己吃茶聊天的人,有曾赞赏自己喜爱自己的人。他们的高喊声,像一把把刀,割到了最深最痛的地方。   唐九宁默默地低下了头,那一声比一声高的呐喊,打着审判的名号,实则已是处刑。   谢阳抬手压下高涨的气氛,他的面容冷静,自有一番盟主的威严,眼神轻轻一扫,霎时全程安静。   谢阳朝唐逸元颔首,示意他先说。   唐逸元上前两步,先是瞥了一眼太清殿前立着的一个个朽木般的老家伙们,接着又扫了一眼底下愚昧无知的年轻小辈们,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哟,清元真人这声笑是何意啊?”长乐山庄的顾掌门,顾泽堂抚了抚梳得油光发亮的一缕小胡子,他的眼里雕刻着属于商人的精明,闪着阴恻恻的光。   像是虱子跳上了头皮,唐逸元不耐烦地挠了挠乱发:“老夫笑时隔多年,仙门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丝毫长进。”   立刻有长老一挥拂尘,呵责道:“清元,今日给你一个发言的机会,是给你谢罪的!别不识好歹!”   唐逸元忽地停止嘻笑,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显肃穆之意:“好,那老夫今日便来好好说道说道。”   “仙门与魔门的斗争,持续了百年。细数魔门的罪恶,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仙魔两道,在老夫看来,就像是两个争强好胜的顽劣孩童,你打我一下,我踢你一下,还非得分出个高下。”   众仙盟长老的脸色顿时发青,十分不好看。底下有人嚷嚷着要反驳,唐逸元手一抬:“哎,先让老夫把话讲完。”   “但魔门的确犯了错。”他吐了一口长气,接着道,“就是那一桩张岭镇的惨案,简直是骇人听闻。也正是因为张岭镇之事,导致了仙魔大战,魔门也成了仙门口中人人必诛的存在。”   “但是硬要说此事的责任在于谁,老夫算了算,也就两人。”唐逸元伸出两根手指,“一是年少无知研制出炼魂阵的我,二是启用炼魂阵屠杀万人的九阎。”   底下有人嗤之以鼻道:“真人说了一大堆,是在为万魔窟开脱呢?可笑,那帮家伙助纣为虐,杀我同门数人,这不算罪?”   唐逸元回道:“仙魔两道打打杀杀这么多年,其间恩怨岂是老夫今日一席话便能化解的?的确,万魔窟那一伙人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是有一人,她从出生到现在,未曾参与这些恩怨,也未曾沾染一滴鲜血。”   唐逸元将楚楚拉住跟前,高声道:“诸位睁大眼睛看看,虽是魔尊之女,她身上既无灵脉也无魔力,年少时一场变故,还成了哑巴,她从未踏入修真界半步,更不识什么仙门魔门。仙盟步步紧逼,我只好将她带上来给各位瞧瞧,一介肉/体凡胎,能在修真界掀起什么风浪?而在场诸位,到底是恨……?”   “——还是怕!”   唐逸元话音刚落,一时间鸦雀无声,有人红着脸梗着脖子喊道:“即便她没有继承魔尊的力量,出生与血脉皆无法改变,她父母死在仙门之手,真人敢说她心里没有恨?没有加害仙门的心吗!”   唐逸元盯着发言的小兄弟片刻,视线忽然动了动,于千万人之中寻到了一个人。   唐九宁等了许久,她的眼神终于与师父相触,嘴巴张了张,无声地喊了一句。   唐逸元笑了,他年纪大了,眼珠有些浑浊,视线看似飘忽不定,实则没有离开唐九宁,仿佛接下来的话,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我看见阿宁时,她不过两个拳头一般大小,看着可怜,就捡回家了。可养了几日又后悔了,心想这可是魔尊的孩子,是孽种,万一养大之后,祸害世间如何是好?我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不想活成千古罪人。”   “我每日在挣扎中度过,不止一次想要扔掉她,但又不忍心。等到她会走路,会喊我一声‘师父’时,我便知道,自己扔不掉她了。”   唐九宁的眼眶微红,阳光刺眼,她还是高高地抬着头,伸长脖子,仰望唐逸元。   “我从她记事起,就跟她讲过仙魔两道之事,也和她谈过她的亲生父亲。她懂事,乖巧,善恶分明。从此遇到仙家的人就躲,听见人谈论魔门之事便捂起耳朵。她的心中怎么会有恨呢?她有的,只是恐慌和羞愧。”   唐逸元静静地看着唐九宁,声音像掺了点沙,漏进心脏的软肉里,又疼又麻又无能为力。   “这些年,我愈发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我教她遇到仙家人要避而远之,从小在她耳边念叨魔道是恶,可她与魔尊九阎——她那素未谋生的亲生父亲,以及她父亲一手建立的万魔窟,又有何干系——!”   一滴泪滚落下来,落在唐九宁的手背上。她看见唐逸元的身影,在高台上,在阳光下,从来没有挺直的背,如一座大山一样立在眼前。   “她只是我唐逸元的徒儿罢了。” 第77章 师徒(完)   唐逸元的这番话说动了多少人,唐九宁不清楚,但是有些人的面上,已经出现动容之色。   像是锅里的水渐渐烧开,人声再次喧闹了起来。   唐九宁努力抽出一丝理智分析眼下的情况。   楚楚是江珣带过来的,师父上太清山之前肯定和江珣单独见过,而师父同意用楚楚代替自己,定是有不会牺牲她的把握。的确,比起封印魔性的自己,楚楚凡胎□□,更能说服仙家的人。   唐九宁的心里忽然腾升起希望。江珣利用楚楚,是赌,若是成功了,便是生。   谢阳左右扫了一眼,问两边依次排开的掌门和长老:“各位可有话想说?”   视线在一片沉默中交错,没有人回答,不是装模作样地捻胡子,就是甩拂尘,竟都是一副懒得开口的模样。   唯有顾泽堂搓着手指,调子拉得高高的:“真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话下来,本座都要感动哭了。你们师徒情深不假,可我们仙家的人,就要白白死了吗?”他眼睛一眯,眸光锐利起来,“别的不说,就说前阵子‘鉴宝大会’之事,万魔窟企图暗杀盟主,使鲜血流遍了千里湖。”顾泽堂手指用力一指,愤愤道,“这笔账,到现在还没算!”   唐逸元冷哼道:“那是万魔窟做的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顾泽堂等的就是这个问题,他嘴角一扬,说道,“敢问真人,你能保证万魔窟会对她弃之不管吗?今日若是不杀她,改日万魔窟便会杀上仙门夺回她。她这样的出身,注定不能安生过一辈子,要么活在魔门,要么,死在仙门。”   唐逸元一时无话反驳。   顾泽堂又向谢阳拱手道:“盟主,正好今日各位仙盟长老都在,可召唤紫霄雷阵,以清心台为刑场,就地将此女魔头诛杀,以绝后患。”   谢阳深深皱着眉,是沉思之态。   顾泽堂观察了一下谢阳的脸色,眼珠转了转,又道:“既然盟主一人拿不定主意,不如投票罢。”   顾泽堂面上笑得客气,可话里话外皆是步步紧逼,谢阳虽有恻隐之心,但身居高位,有些事不得不做。   谢阳只好开口道:“也好。赞同顾掌门意见的,举个手。”   台下零零散散地举起一些手,不多,明显少于一半。   唐九宁扫了一眼,心下一喜。   顾泽堂压着嗓子低咳一声,将手缓缓抬起。紧接着,台下长乐山庄的人跟着自己掌门,也纷纷举起了手。   人数突然增加,唐九宁心一沉,瞥向太清殿前。   眨眼间功夫,殿前的一排掌门长老等人,清一色地举着手,神情冷漠,仿佛唐逸元的那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在他们眼里,是个十足的笑话。   而在清心台下,余光所及之处,是不断举起的手,一只又一只,越来越多,最后密密麻麻,像一根根细针,直往人眼睛里戳。   唐九宁的心越来越沉,几乎落到了深渊里。   顾泽堂放下了手,颇为满意地捋了下胡子:“结果一目了然,连计数都免了。”   仙盟不是一言堂,事已至此,纵使谢阳为盟主,也扭转不了局面。于情,他是真心想要留她一命,但是于理,只有魔尊之女死了,才能给仙盟一个交代。谢阳抬眼,看向台上站着的弱不禁风的女子,他的声音有些无奈。   “那就麻烦,各位长老了。”   四位胡子白花花的老者,相视点了点头,身形一闪,瞬间浮现在半空中,盘坐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拂尘一挥,手中掐诀。   天色霎时暗了下来,“轰隆隆”的雷声在乌云间响起,紫色的电流从遥远的天际而来,像一条巨龙游走在黑色的云海间。   唐九宁心里发慌,但还是神色镇定地看向唐逸元。眼下虽被逼到绝境,但她相信师父肯定留有后招,不然也不会贸然带楚楚上太清山。   谢阳高声喊道:“清元真人,还请退下清心台,紫雷所击之处,无不摧折,恐会波及真人。”   唐逸元站着没动,风把他的衣角拉起,猎猎作响。   眼看着乌云越压越低,雷声越来越响,唐九宁的一颗心急得要跳出喉咙,此时此刻,唐逸元却晃悠着身子走下了清心台,只留楚楚一人站在偌大的台上,害怕地搅着手指,却不敢妄动一步。   唐九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师父在做什么?要放弃楚楚?   唐逸元最后一步落地,紫霄雷阵也蓄势待发。他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任凭身后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唯有眉间的阴霾,显出他此刻的挣扎与痛苦。   空中的一位长老喊道:“盟主!阵法已经就位!”   谢阳扫了一眼黑暗的天,手抬起,就要挥下。   “且慢!”   唐九宁冲了出去,在白玉长阶前站定,向谢阳拱手行了一礼,快速道:“请盟主让四位长老收手,我有一事要说。”   突然窜出来一个人,众人皆是一愣,但又很快认出了此人是玄天阁的弟子。   有人疑惑,也有人带着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向江铭风:“江老阁主,你门下的人怎么回事?”   江铭风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甩了个眼神给江珣,大意是赶紧将她拉下去。   可此刻的唐九宁又有谁拉得动?她已经无法去思考江珣的目的是什么,师父又为何有此举动……   那些真的假的,虚的实的,何必深究?该是自己承担的,又有什么道理让他人来经受?   师父把该说的都说尽了,自己多说无益。但有一事,师父不愿说,她来说。   “盟主。”唐九宁握紧了拳头,一缕红光在莲花上掠过,她眼神决绝,“其实我是——”   一声叹息自人群中传来,很轻很远,又很熟悉,是师父。   唐九宁一怔,不知缘由的,心中忽然空了一瞬,她本能地转身看去。   只见唐逸元从台下一跃而起,突然往楚楚的方向飞去。   众人始料未及,当下便有些慌乱。   “他要救人!”   “拦下!”   电光火石之间,四道紫色雷电劈开乌云,嘶吼着直直往下,雷声震耳欲聋,雷光让人眼前一白。什么都看不见,脚下是山崩地裂之感,耳边是雷电炸裂之声,一道道地直往唐九宁心里劈去。   她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心却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   白光散尽,唐逸元枯瘦的身影从半空中落下,“砰”的一声,重重地坠落在地。   那声音,就跟雷电一样响,一样残忍。   唐九宁转身往回跑,狂奔着,脚下一滑,膝盖磕地,她连滚带爬地起身,近乎粗暴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往前方看去。   衣角黑了,烧得黑乎乎的。   那人呢?   唐九宁的视线刚刚一抬,眼前忽地一黑,江珣的手掌盖住了自己的双眼,他站在身后。   “别看了。”   好像叹息一样的声音。 第78章 入魔(一)   “真人确定要这么做?”   “少阁主不必劝了,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什么,你应该也清楚。将一切暴露出来的东西都连根拔掉,从此以后,世间也再无魔尊之女,也再无清元真人,仙门没法追杀她,万魔窟也会放弃寻找她。老夫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只是要牺牲无辜之人,阿宁难免会心寒。”   “楚楚姑娘是自愿的。”   “老夫也是自愿。”   “我会想办法不带她去。”   “请少阁主务必带上她。老夫有些话,想说给她听。”   “何必选在那种场合。”   “少阁主心疼她。”   “真人,此事——”   “老夫说了不必再劝。记得两年后带她上灵奚岛,取灵元珠。江少阁主,她可就交给你了啊,我一个老头子,想死得安心些。”   “……”   “真人放心。”   “公子,公子?”   江珣睁眼,他手支着额角,在椅子上睡了过去,被程非喊醒后立刻看向床榻,被褥还在,人影却空。   “人呢?”江珣摸向被子,还是温的。   程非顿时有点委屈:“我……我也不知道啊,这人不是您日夜看着的吗?”   江珣身形一闪,冲出屋子。   唐九宁昏睡了七日,他便守了七日没合眼。   当日在清心台,她没哭没闹,只是异常冷静地看着地上唐逸元的尸体。直到唐逸元和楚楚两人焦黑的尸体被抬了下去,她的眼皮才动了动。   跟随着人流下山时,江珣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的表现太异常了,不悲不怒,一声不吭,像一具行尸走肉。   江珣有些担心,伸手拉住她:“宁儿。”   唐九宁脚步一顿,面上终于有了表情,像是停滞在空中的瓷器突然落下,砸了个粉碎。她眉头一皱,一口血猛地喷出,前襟染成一片红色,嘴角不断涌出滴滴答答的血。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唐九宁眼睛一闭,倒了下去。   “去玉芝楼。”江珣抱起唐九宁,程非连忙跟上,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熏香缭绕,屋内一片沉寂,鲜血染红了床榻,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王之玉施完针,依次拔下,她说唐九宁是急怒攻心,触发了体内的暴虐之力,经脉没有爆裂已是万幸,幸亏送来及时,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我来。”江珣接过药童端上来的药,黑乎乎的一碗。王之玉帮忙扶起唐九宁,江珣一手搂过她,一手拿着勺子往她嘴里送去。   唐九宁紧闭着嘴,汤药顺着下颚流下,喂了几勺,没一点进去,全滴在了前襟上,打湿了已经干涸的血迹,本就奄奄一息,这下更是生气全无的模样。   王之玉拿过帕子,探手擦拭滴落下来的汤药,不禁有些犯愁:“用力掐她两颊试试。”   “不用。”江珣将勺子放回药碗,端起药碗猛灌了一口,托起唐九宁的下巴,嘴对嘴渡了过去。   王之玉一怔,微讶之后稍稍错开目光。   “咳。”   唐九宁轻咳了一声,是江珣喂得太急,他连忙退开了些。   却见唐九宁睁开了眼睛,她恢复了一点意识,但神智不算清明。   衣襟被抓住,怀中的人伸出手,用力到指尖微微颤抖。江珣的衣服被她扯皱了,白衣上一片红一片黑,两人都着实狼狈,但眼神交错,在无声地交锋。   王之玉眼力好,起身匆匆离开了,顺便将杵在屋子里的程非也唤了出去,手一挥将门轻轻合上。   还剩下小半碗药,江珣端过碗,往前一送。唐九宁疲惫地闭上眼,头一偏,不愿意喝。   “喝药。”江珣提醒道。   唐九宁依然没有反应,一动不动,只有鼻尖微弱的气息证明她还活着。   江珣冷笑一声:“你这是做给谁看呢?你九泉之下的师父吗?”   “师父”两个字瞬间刺激了唐九宁,将涣散的思绪拉了回来,一想起来,就像有锤子一下一下地砸着心脏,痛得她睁开眼睛。   “你……唔。”   “哗啦。”药碗打碎在地。江珣含着最后一口药,吻了上来。   温热浓厚的汤药被送进嘴里,又从嘴角溢出些许,沿着脖颈往下流。   是苦的,好苦。   唐九宁意识模糊地想,她挣扎起来,但毫无反抗的力气,只有舌头能动两下,无力地驱赶那霸道的入侵。那人像一把长驱直入的枪,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蛮横又粗暴地搅乱她已经崩塌的心神。   唐九宁在识海中沉沉浮浮,江珣的动作慢了下来,唇舌间是若隐若现的温柔,将汤药的苦涩一点点舔舐干净。唐九宁忽然尝到了一丝茶香,在舌尖上掠过,很轻很淡,却藏了至深的情意。   一吻毕,江珣抵着唐九宁的额头,轻声道:“宁儿,你还有我。”   “唐真人为你争取来的下半辈子,我陪你走好不好?”   一辈子这种词,总是动情又催泪,再冠以师父之名,唐九宁皱了皱鼻,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她扯着江珣的衣襟,缩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刚出生的孩子,漫无目的又撕心裂肺,直到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七日。期间江珣问王之玉她何时会醒,王之玉答,心结何时解开,便何时醒。   可这心结有两种解法,一是接受它,二是拒绝它。江珣不敢想,若是第二种,唐九宁又会打算做什么。   他快速飞掠过几座高山,急切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如今的金紫门人烟萧条,漫山遍野郁郁苍苍,唯独不见人影。   江珣越找越急,寻遍了金紫门的十里山脉,终于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小峰上看见了唐九宁。   唐九宁身着单衣,站在高山之巅上,显得身影愈发单薄。江珣远远看去,觉得她像是抓不住的一缕风,眨眼间便会消散。   一个瞬移赶至她的身侧,抓住她的手臂,江珣悬着的心才稍稍归位。   唐九宁回过头。她睡了七日,明显消瘦了些,两颊像刀削一样,将那份稚气给砍了去。她的眼珠沉甸甸地扫了一眼江珣,又轻飘飘地移向远方。   江珣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裹住她被风吹得微凉的身子。   “外面风大,怎么不多穿点。”   江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山峦,是云雾,是悠悠飞过的白鹤。但他不知道唐九宁在看什么,她的眼眸少了份明朗,变得飘忽不定,让人看不透。   江珣陪她站了许久,久到觉得今日是听不到她开口了,唐九宁却突然说话了。   “师父是个很不靠谱的人。”她的声音轻轻的,消散在风中,“他没正儿八经教过我什么,就扔几本书让我自己看,我曾问他,明明没教我法术,为什么还要唤师父?”   彼时唐逸元正在帮唐九宁梳小辫,他知道唐九宁的小心思,煞有其事地回道:“别想着喊爹,拖着个娃会影响我人生的第二春。”   小唐九宁在木凳上晃着腿点了点头,即便当时她并不懂第二春是个什么意思。然后就听唐逸元接着道:“阿宁你也别想着学什么法术,修什么道法。就你这压抑不住的魔性,到仙家的人跟前晃一圈,准被按在地上打个半死。况且这修真界乱的很,咱们没必要去折腾,安心地赚钱过日子。”   唐逸元语重心长,讲得小唐九宁直点头。后来随着唐九宁长大,愈发觉得这位师父不太靠谱。   她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一直靠卖些丹药和低级的符纸为生,赚点小钱够填饱肚子。   有次卖给城西贾家二公子的壮阳大补丸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害得人家大婚当晚,新娘暴怒,直指着贾二公子的下身破口大骂。   唐九宁好不容易赚了笔大钱,全赔光了,她怒气冲冲地收拾完烂摊子,质问唐逸元。   唐逸元拿着酒壶,神情悠悠,说那贾二公子是个流连风月场所的老手,身上早就带病,不能让他糟蹋了好姑娘,于是便在大补丸里加了点料。   至于加了什么料,唐九宁不想去细究。师父做事随心所欲,从不计较后果,每每跟在他后面擦屁股实在是身心俱疲,不过十六年如一日,唐九宁早也锻炼出遇事不惊的素质了。   所以在一年前,就是分别的那日。听到唐逸元突然说有仇家找上门,自己要离开一阵子时,唐九宁不以为意,默默地揉掉画歪的黄纸,又铺平一张继续画:“钱袋在左边柜子里,师父你自个拿去还吧。”   唐逸元:“我没欠酒钱!”   唐九宁头都没抬:“右边柜子里有增强版大补丸,还有最近新做的养颜丸。师父可以多拿几套去谢罪。”   唐逸元:“我也没卖错药!”   唐九宁这才抬眼看唐逸元。   唐逸元收起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颇为严肃道:“阿宁啊,为师要去了结一桩陈年旧事,等事情解决了自会去寻你。”   唐九宁很难从自家师父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她捏了捏笔杆,垂着脑袋,有点紧张地问道:“……是什么事啊?严重吗?”   唐逸元看着唐九宁头顶的发旋,笑了笑:“瞧把你紧张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注意安全,碰上仙家弟子,记得回避。”   唐九宁点点头,然后又撇撇嘴:“师父不必担心我,虽说您没正儿八经教过我什么,但我自力更生也学了不少东西。”   “……”唐逸元觉得这丫头的嘴巴真损人,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相处十六年,唐九宁没一日跟唐逸元分开过,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于是看向唐逸元,又郑重其事道:“师父,你要答应我,必须平安归来。”   “好好好。”唐逸元连连应声,这丫头平时嫌弃自己嫌弃得紧,这时候依依不舍的样子倒颇为可爱。他笑着揉了一把唐九宁的头,“为师肯定回来,你乖乖等着。”   ……   “你说他是不是很不靠谱?”唐九宁的目光依旧看向远方,“是个酒鬼也就算了,到处惹是生非也算了,如今又变成了一个骗子,真让人生恨啊。”   江珣看向唐九宁,她的额发被风吹起,万千心绪都掩在那张淡然的面容之下。   江珣抬了抬手,又放了下来,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只转为一声轻叹。他突然有些后悔同意唐逸元的决定,若是她不开心,不快乐,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我睡了这一觉,想通了很多事。”唐九宁伸出手,任凭风穿过指缝,她抓了一把,“师父说的没错,他的确做错了事,但我不想继续错下去了。”   江珣微微皱眉,一时间没明白她话里的含义。   唐九宁却转过身来,像是解开所有的心绪般,淡淡一笑,问:“我们什么时候回玄天阁?”   江珣感到一丝意外,心中随即被狂喜所淹没,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唐九宁。   七日前的那个吻,那句话,若她还记得,便不会不懂。   唐九宁见江珣眼中的惊讶转为惊喜,嘴角更弯了些,她踮起脚,伸手攀上江珣的脖子,紧紧抱住,将脸埋在江珣颈侧,她的声音闷闷的,却有一丝笑意:“我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早点回去好不好?”   江珣的一颗心里皆是欢喜,跳得很快,快得他无法思考。他稍稍俯下身,双手环抱上她的腰,笑道:“好。”   他没有看到,唐九宁抬眸,目光冷得像冰,她的视线越过江珣的肩,看向远处站着的一人。   一袭黑衣,面容冷峻。   是萧鸷。   唐九宁抱住江珣的手动了动,手指在空中虚画了几下,仿佛写了几个字,是传达给萧鸷的信息。   ——“找机会来见我,他盯得紧,小心行事。”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江珣。   萧鸷略一点头,转身消失在树阴间。 第79章 入魔(二)   是夜,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在窗外闪过,唐九宁睁开眼睛,从床榻上起身,穿鞋,披上外袍,把门轻轻带上,再侧头一看,萧鸷站在不远处的亭角之下,黑色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唐九宁快步走去,与萧鸷擦肩而过,低声道:“去后山谈。”   萧鸷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他捕捉到了某种显而易见的变化。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步子徐徐,没有声响。   黑夜笼罩之下,前方的悬崖峭壁锋利如刀,青松在崖间挺立,枝干摇摇欲坠,探向深渊。   唐九宁转过身站定,问:“前阵子的事,万魔窟没有去一探真假?”   萧鸷盯着她看,冷冽的月光下,她的眸光平静,淡然之下藏了一抹肃杀之意。他说不准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是之于他,无论什么样都还是她。   “宣护法说,唐真人连她都不告知,定不会在仙家面前公布‘魔尊之女’的身份。”萧鸷说,“只是如今唐真人和那假的‘魔尊之女’一并命丧于紫霄雷阵下,宣护法难免有些担心。”   唐九宁听罢,眉头微微一挑,颇为意外:“你还没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是。”萧鸷答,“你说过不想他们知道,我便不会说。”   “萧护法顾及我,但是没有顾全大局。”唐九宁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作为万魔窟的护法,知情不报,是失职。”   见萧鸷一时无话,唐九宁转身理了理外袍,风大,她把衣带系了起来,松松垮垮地穿着,动作间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此事需通知他们一声,免得日夜担心,把持不住杀上太清山报仇。”   萧鸷微讶,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回万魔窟?   萧鸷:“你……”   唐九宁侧头一笑:“萧护法该唤我什么?”   萧鸷的喉结动了动,垂下眼皮,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字:“……尊主。”   这个称呼并不让人意外。子承父业,理所当然,一旦决定要回去,那唐九宁便是万魔窟的新一任魔尊,没人会提出异议。而她方才跟萧鸷的谈话,便是愿意接下此重担的意思。   “传我口令,别轻举妄动,听令行事。”唐九宁看向萧鸷,嘴角挂起了一个温和却疏离的笑,“这段时间要辛苦萧护法东奔西跑,替我传递消息了。”   她一口一个萧护法,听得萧鸷心里发涩,如今这疏远的模样,倒不如初见时,她对着自己咬牙切齿又恨又怒,那灵动的样子,更教人欢喜。   多想无益,萧鸷清了清思绪,问:“尊主还要逗留在玄天阁,是尚有事未解决?”   唐九宁摇摇头,朝着陡峭的山崖走了两步,迎面的风吹得衣袍舞动。   她抬起一只手腕,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半截如玉般的手臂,白得发亮,而红色的莲花一朵连着一朵,在纤细的腕上绽放。   萧鸷怔了一瞬。   月色清冷,花色妖冶,组合在唐九宁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她回头,晃了晃手腕,笑得迷人。   “因为解开封印还需要一段时间——”   “萧护法,不想大闹一场吗?”   谢南靖走进书房的时候,谢阳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卷轴。   阳光正好,却散不去谢阳眉间的阴霾,他盯着卷轴,眉头深深皱起。   “父亲。”谢南靖行了一礼,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谢阳放下卷轴,捏了捏眉心,“这顾泽堂是越来越离谱了,下月的猎妖会,说要把那关着的詹鸿投入猎场中,供仙家的人捕杀。”   在谢南靖看来,此举颇为荒唐,即便詹鸿是魔门中人,罪无可赦,但终究是个人,不能与低智的妖兽混为一谈。   谢南靖开口道:“此等提案,父亲驳回便可。”   谢阳敲了敲桌上的卷轴,示意谢南靖看:“仙盟各门各派的掌门都签了字,叫我如何抵挡众意?”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因为鉴宝大会一事,如今盟内讨伐万魔窟的呼声越来越高,殊不知这些年灵石消耗严重,修炼愈发不易,这时候引战,只会折损人才,如此一来,修真界恐怕再难回百年前的辉煌。”   谢南靖目光微动,沉思片刻后,提议道:“猎妖会时,我会一击了结詹鸿,让其免受他人折辱。”   “也好,虽是折中之策,却不失为好法子。”谢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次猎妖会,也算是詹鸿的刑场,万魔窟定会有所动作,我们不得不防。只是猎妖会的主场定在中陵,是顾泽堂的势力范围,太清山也不好插手过多。”   谢南靖沉吟道:“顾掌门心思还算缜密,这一点,应该不会想不到。此举,会不会就是为了引万魔窟的人过来?”   谢阳不以为然:“我了解顾泽堂,此人无利不往,斤斤计较,若是真想抓万魔窟的人,也不会选在猎妖会这种谁都有机会表现的场合。何况他大儿子顾子翌因揭露‘魔尊之女’之事,已在仙盟立了大功,够他笑上好几年了,这等功劳,不是劳心劳力抓几个万魔窟的小喽啰能比的。”   谢南靖听罢,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关于‘魔尊之女’之事,儿子认为尚有疑点,从事发到现在,已半月有余,万魔窟却没有一丝风吹草动,我怀疑……”   “你怀疑当日死的那姑娘不是真的‘魔尊之女’?”谢阳眼神一斜,看他,“你要想,不管‘魔尊之女’是不是真的,至少唐逸元是真的。他帮万魔窟养大了孩子,对于万魔窟来说,是一份恩情。万魔窟的人向来爱憎分明,却至今没有动静,那便说明,他们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就是在暗暗谋划大事。”   “因此我才担心猎妖会。”谢阳转回目光,忧心忡忡,“我两日后要闭关,三月后方可出关,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谢南靖颔首:“父亲放心。”   谢阳盯着谢南靖看了片刻,忽然问:“那玄天阁的小丫头怎么样了?听说那日在清心台,她忽然晕倒送医了?”   “听说是旧疾复发,目前在王姑娘那静养。”谢南靖答。   看谢南靖一脸正经,谢阳直叹自家儿子不识风花雪月,面上却笑:“你怎么不去看看人家?”   “因‘魔尊之女’一事,近日事务繁忙,没能抽出时间。”谢南靖也看出了谢阳眼里的揶揄之色,咳嗽了一声,“父亲操心这些作甚?”   谢阳反问:“你娘去得早,这些事还不得我来操心?”   谢南靖不欲作答,转身便走。身后传来谢阳的哈哈大笑声。   唐九宁醒了之后,江珣担心她的身体,便又在玉芝楼多住了几日,期间顾子言和谢南靖特别跑过来看望她。   顾子言说因猎妖会召开在即,他被顾掌门抓回去做事,只能在此逗留片刻,等唐九宁养好病了,去中陵找他玩。   唐九宁笑着点点头。   谢南靖送了一些蜜饯果子,说玉芝楼的药太苦,需要点甜的才喝得下。   唐九宁问他怎么知道?   顾子言插嘴说谢南靖年少时练功太猛,也跟你一样吐血晕了,送进来灌了好几天药,天天捏着鼻子喝。   唐九宁看谢南靖,咯咯笑:“想不到谢大哥还有这一面。”   谢南靖看唐九宁精神不错,心情尚佳,便放心了些,想了想又问:“那日在清心台,阿宁你出言阻止,是为何?”   谢南靖说得是唐九宁冲出去求谢阳停下紫霄雷阵之事,那日她的话说了一半被打断,想不到谢南靖还记着。   唐九宁轻轻敛下眼皮:“那姑娘年纪与我相仿,又不会武,我看她可怜,一时冲动才——”   谢南靖抬手示意她不必说了:“人各有命,你不必放在心上。”   唐九宁咬着下唇点点头,保证以后再也不这般冲动了,反倒教人耻笑一番。   谢南靖笑:“怎么会呢,阿宁是心软。”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顾、谢二人起身告辞,让唐九宁好好躺着,不必送。   唐九宁嘴角弯弯,挥了挥手目送他们转身离开,门一阖,她的笑容瞬间消失,脸色说不上冷,但总归有些漠然。   她靠在床头,刚扫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那盒蜜饯果子,门就又被推开了。   不打一声招呼就开门的傲慢无礼,想了想也只有江珣。果不其然,他一进屋,就看见了桌上的食盒,眉头微微一挑,直接拎了出去。   片刻后,又回了屋子,双手空空。   唐九宁看他,眼神在问:我的蜜饯果子呢?   “扔了。”江珣在她床边坐下,动作熟练地帮她捻了捻被子,“口感太次,品味太差。等回玄天阁,我带你上建安城逛逛,买更好吃的。”   “哦——”唐九宁看他神色淡淡的样子,随即恍然大悟道,“是吃醋了——”   江珣捻被的动作一顿,抬头一看,唐九宁被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颗脑袋露在外头,正偷偷笑着。   江珣发现这丫头变了,变得会肆无忌惮地取笑他了。他眼睛一眯,假装恐吓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唐九宁转了转眼珠:“我说江大公子吃醋了还死不承认——哎!哈哈哈哈!停!”   江珣伸出手,摸索着往她腰侧探去。   即便是隔着一床被子,唐九宁仍痒得止不住笑。   “哈哈哈哈哈!住手!”唐九宁不断扭动身子,往床榻内侧逃去,“我身体还没好哈哈哈哈——”   江珣不依不饶地跟上,手上动作不停:“别装了,前几日就活蹦乱跳了,今日这病恹恹又楚楚可怜的样子是装给谁看呢?嗯?”   江珣越说越不解气,又挠了两下,唐九宁却闷头盖上被子,没了反应。   “……”江珣去拉被子,“宁儿?”   一只手猛地从被子底下伸出,一把抓住江珣,被子一掀,腿一勾,江珣仰面翻倒在床上。   被子落下,同时一个柔软的身子压了上来。   江珣一愣,任凭被子扑头盖脸地落下,将两人结结实实地盖住。   黑暗中,是咫尺的呼吸,带着一丝热气,在狭小的空隙间蔓延,烧得人脸红耳赤,心脏怦怦直跳。   唐九宁侧过脸,嘴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划过江珣的脸颊。   柔软的,湿润的。   江珣不由得想起喂药那一日,当下喉咙发紧,理智的那根线“咔嚓”一断。他伸手摸上唐九宁的后脑,仰头凑了过去。   “你和我说说猎妖会的事罢。”唐九宁冷不防地开口。   两人的嘴唇相距仅仅毫厘,甚至若有若无地擦过。   江珣怔住,生平第一次结巴:“现、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糖里带刀哈哈哈哈。 第80章 入魔(三)   猎妖会,顾名思义,就是狩猎仙禽异兽。每五年举行一次,届时会开启一方秘境供各仙家修士猎兽寻宝。   因各处秘境皆宽广无际,不知凶险,每次举办仙盟都会格外注意安全问题:事先派人前去秘境查探,划分猎妖会范围,即安全区,而未经查探之处禁止入内,同时在猎妖会当日也会派遣百名高级修士在秘境内巡逻,方便解救遇到危机的修士。   而在江珣看来,猎妖会徒有其名,实际上根本抓不到什么奇珍异兽。仙盟把范围一划,高阶神兽太过危险,不让人去抓,只剩下低阶妖兽满地乱窜,即便捕了两箩筐回来,作用还抵不上一块灵石。   唐九宁披着被子坐在床上,脸上是思忖的表情。   其实前两日江珣便提起过猎妖会的事,只是没多说,如今唐九宁想多问出点消息,可江珣的一番话下来,却没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信息。   “在想什么呢?”江珣作势去弹她额头。   唐九宁抓下他的手,问:“这次猎妖会选在何处秘境?”   江珣听罢,没立刻回答,而是起身下床,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在中陵一带,具体是哪处秘境还没定下。”   “那什么时候能知道?”   江珣回头,眉心微皱:“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想去。”唐九宁答,面不改色。   江珣盯着她看了片刻,只见唐九宁正眨巴着眼睛回看他,一脸天真无邪,即便同她说了猎妖会有多无聊,她似乎还是兴致勃勃。   “等有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你。”江珣一顿,似又想起了什么,“只是我下月要出趟远门,恐怕不能陪你去猎妖会了。”   唐九宁笑了笑:“没事。不过是抓抓低阶妖兽,能出什么事,你放心去罢,我和徐师兄他们会互相照应。”   江珣也笑:“也罢。今日注意休息,我们明日出发回玄天阁。”   说罢转身离去,门在身后阖上的那一瞬间,屋内屋外两张脸,“唰”的一下同时冷了下来。   唐九宁连忙下床,抓起案上的笔草草写了一行字,用一张传信符裹住小纸条,慌忙从后窗扔了出去,符纸发光,飞向某处。   江珣快步穿过长廊,找到程非,吩咐道:“马上安排人搜查金紫门各处,用无量罗盘检测是否有魔门气息,一旦发现,回来禀报,不要打草惊蛇。”   程非应声,又奇道:“公子,为什么要突然搜查金紫门?”   江珣沉默,眸光冷冷地瞥过金紫门连绵不绝的山峦,墨青色中仿佛藏了什么深不可测的秘密,掩盖在数日的甜蜜举止之下,是一叶障目,想到那叶子后可能藏着的东西,不禁泛苦泛酸。   那突然转变的态度,那不常见的软糯和撒娇的一面,他应该早知道的,可笑如今才察觉到端倪。   江珣深吸一口气,半晌后又添了一句:“这几日你盯紧宁儿,她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都上报给我。”   “是。”   当晚唐九宁及时传信给萧鸷,导致江珣并没有搜查出什么,回了玄天阁后,唐九宁表现如常,也没再追着江珣问猎妖会之事。   两人一同吃饭,一同看书,白日里几乎都腻在一起。唐九宁会靠在江珣肩上,指着看不懂的地方问,江珣给她讲,没说几句,书就从她手上砸了下来。   江珣一看,发现她又睡着了,只能无奈笑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床。   他发现唐九宁的睡眠不是很好,时常惊醒,满头冷汗,想必是噩梦缠身。所以他得空就会过来看看她,一旦碰上她在睡梦中皱眉,江珣就会握住她的手,又或者摸摸她的头。   这些动作,会使她安定许多。有时江珣在她床边一站,这手一握,便是一整夜。   日子一天天的,过得细水长流。   唐九宁安分守己,程非跟了几日,发现唐姑娘在公子不在时,不是睡觉就是晒太阳,哪像是有心作祟之人。   他将这些告诉江珣后,江珣一度以为是自己想错了。   这些日子她的一举一动江珣也看在眼里,每一日都表现得很正常,但是平静之下的所隐藏的巨浪,往往可以翻天覆地。   江珣不敢松懈,只叫程非继续盯着。   这日,程非依旧尽职地履行自己的任务,将身形掩在檐下阴影处,眼神时不时瞄向庭院里。   唐九宁正躺在藤椅上,嗑瓜子,晒太阳。   钟星拎着个小竹篮,篮内装了些衣物,迈着小步走到唐九宁身边,俯下身说话。   唐九宁点点头,扔下瓜子。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方向是后山一座偏僻的小峰。   程非等了一会,见她们走远后,连忙悄悄跟上,心里纳闷,她们这是去做什么?   唐九宁和钟星两人徒步穿过索桥,沿着山间小径走,拨开葳蕤的草木,路的尽头是一汪温泉,热气氤氲,流水潺潺,蔓延至小峰深处。   唐九宁低头解开衣带,动作一顿,耳朵动了动,心道果然跟来了。   她转过身,拿过钟星手里的竹篮,说道:“阿星,你也下去泡一泡吧。”   钟星连忙摇头:“奴婢还是算了罢,郡主您下去泡,奴婢在这里帮你守着。”   唐九宁拉过钟星的手:“天冷,你又没有修为傍身,手总是冻得红彤彤的,别人看了以为我虐待你呢。”   钟星磨不过唐九宁,只好解了衣服,和唐九宁一同入了水。   “阿星,你在这儿泡,顺便看着衣服,我去里边看看。”唐九宁说着便绕过岩石,往深处走去,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哎郡主。”钟星喊了两声,只得作罢,乖乖缩回温泉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热气层层叠叠,腾升向上。   一人的手拨开温泉入口的杂草,探了颗头进来,正好和钟星四目相对。虽然模糊不清,但可以看出,是个男人。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同时尖叫起来,程非捂着眼睛,急忙退了出去,嘴里不停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哎哟……”   他闭着眼睛,连滚带爬地跑了,吓得摔了好几跤。   钟星抖着身子,脸涨得通红。   唐九宁听着远处传来的声响,嘴角轻轻一弯,继续往温泉深处走去。   一件黑色外袍突然从天而降,恰好盖在唐九宁的头顶,遮住她光滑如玉的肩颈。   唐九宁紧了紧外袍,裹得只露出一张脸,扫了一圈没见到人:“怎么不出来?”   “你没穿衣服。”岩石后边传来萧鸷的声音,顿了片刻后又觉得不对,于是生硬地补充上该有的称呼,“尊主。”   萧鸷这一声喊得别扭,唐九宁也不在意,直接问起正事:“事情办得如何了?”   “大护法让属下转告尊主,顾泽堂已经同意用五万灵石交换詹护法,猎妖会时,詹护法会被带入秘境中,我们只要乘机将他救出即可。”   唐九宁点点头:“再加一条,跟戚明山说,就说秘境凶险,又都是仙家人,我们万魔窟的人不放心,让顾泽堂安排顾子翌跟着詹鸿,保护他的安全。”   “是。”萧鸷不知这是何意,还是应声。   “暂时无事了。”唐九宁转身欲走,“这几日不要来找我,江珣似乎看出了点什么,有事我会通知你。”   “尊主。”萧鸷喊住唐九宁。   唐九宁停下脚步。   “属下有一事相劝。”萧鸷的声音低沉,穿过氤氲的热气,清晰地传入耳朵,“尊主既然已经准备回万魔窟了,有些事,当断则断,若是入戏太深,只怕损人害己。”   “……”唐九宁的心猛地往下一坠,她知道萧鸷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正好说中了她的痛处。   她每日闭眼都是师父烧焦的惨状,每日睁眼又是江珣抱着自己,轻声安慰的样子。折磨得她简直要崩溃,若不是自欺欺人,咬着牙不去想,怕是要熬不住了。   所以她日日夜夜告诫自己,不能贪恋那点零星的美好,她要做的,是将唯一的美好打碎,让自己彻底溺亡在噩梦中。只有这样,痛觉才会真实,自己才不会变成行尸走肉。   “萧护法,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水声哗啦作响,唐九宁冷冷丢下一句,走了。   片刻后,萧鸷从岩石后走出,半垂着眸子盯着某处,热气缥缈的温泉中心,是一件黑袍,被丢弃似的,漂浮在水面之上。   是夜,程非例行给江珣汇报。   他哭丧着一张脸,诉苦道:“哎呀,公子你可害惨我了,你让我跟,我、我我我居然跟到温泉去了!”   “你看见了?”江珣声音拔高,拧着眉头看向程非。   “没没没——”程非连忙摆手。   江珣松了口气,瞧程非那没出息的样子,哼笑一声:“那你紧张什么?罢了,以后别跟了。”   “不是啊。”程非的耳朵红了起来,“我看见了唐姑娘的那个小丫鬟钟星,她、她就在温泉入口处,我拐了个弯,一拨草就看见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公子你要给我作证啊!”   程非在一旁聒噪,江珣听得耳朵疼,闭了下眼刚要喊他出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等等,你说钟星在温泉入口处,那她呢?”   “唐姑娘?”程非一怔,回道,“我不知道啊,我瞧着她和钟星一同进了那座小峰,但我只看见了钟星一人在温泉里泡着,然后我就吓得跑了,便不敢再跟了。”   说罢程非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江珣不语,眸光一寸寸沉了下来,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敲得程非心里发慌。   “公子,怎么了?”   江珣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皮一垂,掩下颇为疲惫的目光:“我就不应该让你去监视。”   “你怕是被她摆了一道。” 第81章 入魔(四)   中陵,长乐山庄,暗室。   “哗啦。”   一盆冰水泼醒了张妍。   意识恢复,伤口遇水,阵阵刺骨的疼痛浸入骨髓,她呻/吟出声,指甲无力地抓过地面,划出一道道沾灰的血痕。   顾子翌搬了张椅子,反坐在她面前,扫了一眼伏在地上鲜血淋漓的张妍,转而问边上站着的一人:“问出来了吗?”   站着的人拱手一答:“大公子,酷刑都施了一遍,她还是坚持说不知道。”   顾子翌的目光徐徐扫过地上流淌的血水,面上挂着笑:“小妍儿,当日是你说唐逸元已经取得了灵元珠,可那日他命丧于紫霄雷阵之下,总不可能灵元珠也被一并烧焦了罢?”   张妍气若游丝,抖着唇:“我……我真的,不知道……灵、灵元珠在哪里……”   顾子翌收起笑容,“啧”了一声,头一歪,示意再次行刑。   “啪。”带勾的铁链击打在背上。   张妍吃痛地喊出声,背上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她咬了咬牙,嘴角溢出血来:“顾子翌……你,你定不得好死!”   顾子翌抬手,挥鞭的人立刻停下动作。他从椅子上起身,晃着步伐走到张妍跟前,蹲下身子,颇有兴致地抚过女人的脸颊,指尖沾上血,他又将血抹回,将一张美人的脸画得一塌糊涂。   “哈哈。”顾子翌看着自己的“画作”笑了笑,配上张妍咬牙切齿的脸,觉得甚是搭配,“小妍儿,你且好好看看,什么样的人才会不得好死。”   “把她关回地牢。”顾子翌站起,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张妍,“好生伺候着,别弄死了,猎妖会的时候放出去,充当诱饵。”   顾子翌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帕子,擦掉手上的血迹,对张妍的一声声辱骂与嘶吼置若罔闻,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暗室里阴暗潮湿,外头却阳光正好,算算时间,距离猎妖会也只有两日了。   顾子翌意兴阑珊地扫了一眼,亭台水榭,长廊深深。   长乐山庄的一切都是看腻了的。他一生都在找寻趣事,白刀进红刀出,对他来说不过吃个饭一样简单。   而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品多了也没什么味道。就比如唐逸元在清心台前的那番话,以及紫雷劈死的那两道身影,在他心中没有卷起丝毫波澜。   他走了一趟万魔窟,拐骗了张妍,闹了这么大一场。算是在仙家立了功,是好事。可心中却仍空荡,思来想去,也只能叹人生真是无趣至极。   一熟悉的身影从前方走来,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头发梳的油光发亮。   是顾子言。   顾子言远远就看见了顾子翌,本想直接绕开,但顾子翌眼神都看过来了,也不好不打招呼,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大哥好。”   顾子言颇为僵硬,顾子翌知道,二弟胆子小,怕他。   “这么急,赶着去哪儿?”顾子翌问。   顾子言老老实实地回答:“刚在爹屋子里商量猎妖会之事,前阵子仙盟派人查探,安全区已经划出,就差布下结界了。爹让我跟着门内师兄师姐抓紧操办此事。”   顾子翌点点头,还欲说点什么,一老仆走了过来。   “大公子,掌门老爷喊您过去一趟。”   顾子翌皱了下眉,显然是不想去,半天才应了一句:“知道了。”   兄弟间不亲,父子间也没好到哪里去。二儿子整日不务正业,就爱风花雪月,顾泽堂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见面时呵斥上几句,或者打上几棍子,也算是做足了父亲该有的样子。   而大儿子,即便外界评价说他性情怪癖,手段残忍,但只要没在明面上惹出什么事,管他暗地里杀人还是放火,顾泽堂都任其为之。他知道,顾子翌无论行事如何荒唐,都不会拂了爹的面子。   顾子翌走进屋子时,顾泽堂正拿着一个琉璃镜照着一块灵石,细致地看着。   “啧啧,这色泽,这质地,怕是比之上等灵石仍绰绰有余啊。”   顾子翌招呼不打一声,直接坐了下来,抓了一把小盘里的核桃:“说罢,找我什么事。”   顾泽堂早已习惯了他这没大没小的样子,他放下手中琉璃镜,手一挥将被顾子翌推得敞开的门给合上。   顾子翌略讶,什么事还要关起房门说。   “两日后的猎妖会,你得跑一趟。”顾泽堂说。   顾子翌看向顾泽堂,眼中疑惑:“猎妖会这等小事,让二弟看着就行,需要我做什么?”   顾泽堂垂眸入座,压低声音:“届时詹鸿会被带入幻海秘境,你要暗中保护他,直到他被万魔窟的人安全接走。”   顾子翌一怔,核桃被徒手捏碎,他立马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块灵石,再结合顾泽堂的态度,当下明白了七七八八,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这灵石哪来的?”   顾泽堂见儿子冷着一张脸,撇开目光捋了捋小胡子:“你既然看出来了,又何必问呢?”   “呵。”顾子翌嗤笑一声,“这王元洲还在万罪山关着呢,你老就这么等不及要和他作伴?”   “啧,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顾泽堂吹胡瞪眼,敲了敲桌子,“王元洲犯得可是滔天大罪,你知不知道因为他死了多少人?他一个小小掌门,却痴心妄想,念着盟主的位置!而我可不一样,从来只做稳赚不赔的小本买卖,不流一滴血,不害一个人,还能收获五万灵石,这不是造福修真界是什么?”   顾泽堂企图用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来遮盖自己利欲熏心的内心,他一向如此,这假惺惺的模样看得顾子翌直犯恶心,他一刻也坐不下了,起身便走。   “站住!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顾泽堂吼。   顾子翌脚步不停,只抬手一挥表示知道了。   屋外的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媚,顾子翌眯了眯眼,只觉刺眼难耐。   唐九宁睁眼的时候,江珣正坐在床边看她。   天色昏昏沉沉,日头刚好落下,屋子里没点灯,那人俊朗的轮廓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嘴角的笑意。   “醒了?”江珣问。   唐九宁迷迷糊糊,绵长地哼了一声,拉过被子想要继续睡。她已经睡了一个下午,准确来说,是昏睡了一个下午。   近日来,为了解开师父的封印,她耗费了不少心神。师父的封印不难解,只是要避开江珣的耳目,就有些费力了。不过事情还算顺利,眼下已解开七七八八,运力便可冲破。   江珣扯住被子,凑近道:“起来,带你出去玩。”   唐九宁不想去,猎妖会在即,她根本没心思。   江珣见她一动不动,直接掀了被子抱人出来。   “哎。”身子一下子悬空,唐九宁只好一把搂住江珣脖子,然后瞪他。   江珣笑意更盛,直接把人抱上马车。   “去哪儿?”唐九宁问。   江珣放下她,拿出一根黑布条,打算蒙住她的眼睛。   唐九宁稍稍后退,眼中狐疑。   “带你去个好地方。”江珣笑了笑,把黑布条给她系上。   ……   “小心,前面有台阶。”江珣出声提醒。   唐九宁抓着江珣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脚。   江珣神秘兮兮的,不知道要给她看什么,她感觉自己下了马车,又走过了一段十分漫长的路,渐渐失了耐心,于是便问:“怎么还没到?”   江珣拉过自己,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到了。”   清风拂过面颊,微凉但温柔,黑布条从身后被解开,滑落下来,唐九宁睁眼。   夜晚的黑色浓烈,画舫徐徐驶在宽阔的河面上,船上没有点一盏灯,周围一片漆黑,目光扫过之处,看不清一物。   唐九宁回头,诧异地看向江珣。   江珣一手摇着折扇,一手在唐九宁面前打了个响指。   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唐九宁转回头,随即一怔。   一盏盏河灯流淌在夜色中,烛光摇曳,碧波涟漪,汇聚成一条灿烂的星河,由近到远,融入天边的夜空中,变成了点点星光。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画舫最后才亮起,碧玉栏,红烛灯,曼曼轻纱起。二杯盏,一酒壶,似是待来人。   而举目远眺,宽阔的运河内,只此一舟,被千万河灯拥流而去。河道两旁,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皆驻足眺望,或惊奇或赞叹。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没有庙会花灯。这一切,都是江珣安排的,只为她一人。   唐九宁觉得心里酥酥麻麻,有点痒,又像是棉里裹挟着针,有些刺。   她站在二楼甲板上,风吹开额发,眼睛眨了眨,将一切心绪压下,半晌才呐呐吐出一句:“这些……得花多少钱啊……”   有些不合时宜,不解风情,但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不多。”江珣上前两步,与她并肩站着,目光看向远方,“还个一辈子,大概能还清。”   唐九宁立马拧着眉看他:“你敲诈?”   江珣笑了,拉着她穿过甲板,往屋内走去:“或者这位姑娘陪本公子一晚,也算一笔勾销。”   唐九宁哼了一声,笑骂道:“风流纨绔,举止轻佻,哪学来的?”   江珣但笑不语,入座,倒酒。   唐九宁端起酒杯,闻了闻,有淡淡杏花香:“你不是酒量不好吗?”   “花清酿,闻着酒香浓,但不容易醉。”江珣说。   唐九宁听罢浅呷了一口,味道清冽,有一丝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咽下肚子后才感觉到酒气涌上喉咙,不浓,仍是清清淡淡。   “还挺好喝的。”说罢一口饮尽。   江珣又给她倒了一杯,问:“距离猎妖会还有两日,可有问题没弄清楚?”   “哦。”唐九宁转了转酒杯,漫不经心道,“没了,都安排妥善了。”   “我明日要启程回一趟母家。”江珣说,“恐怕要待上几日。”   唐九宁点头:“我听说了,长公主寿辰是罢?你好好陪她,不用担心我。”   江珣盯着她看,眸光有些黯:“我原本想,你若是不去猎妖会,便带你回去见家母,可你执意要去。”   唐九宁避开他的目光,手指不停转着酒杯:“长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我这粗鄙低贱之人,还是别见了罢。”   江珣挑眉,戏谑道:“别太看低自己了,若是放在万魔窟,都得喊你一声‘尊主’。”   “……”唐九宁哑口无言,她觉得江珣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陷阱,像是专门在她脚下挖了坑,就待她一个不留心掉进去。   她干笑了两声,只好举起酒杯一口闷下。   画舫无人操作,借着灵力一路缓缓而行,一圈圈波纹在水面泛起,河灯相互轻撞,烛火晃荡,悠悠地开出一条路来。   舱内布置极雅,小榻书案,珠帘屏风,有茶有酒,有书有棋,大概真能在此消磨一晚上的时光。   唐九宁和江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她喝了好多杯,酒气上涌,脸上一阵阵发热,便控诉了句:“江大公子怎么骗人呐,这酒是喝着没酒味,后劲大着呢。”   低头一看,江珣面前倒着的一杯却还没动,再抬眼看他,漆黑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江珣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晃了晃:“因为喝了酒,才会说真话。”   唐九宁的心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怎么不喝?”   “我酒量不好,怕喝得迷迷糊糊,就被你骗了。”江珣还是看她。   他说得不明不白,唐九宁的心却渐渐冷了下来,聪明如她,哪能听不出江珣话里的意思,再想到之前聊的话,看来他已经察觉到了。   今日不是为她准备的惊喜,是他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唐九宁仍想装糊涂搪塞过去:“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被我骗。”   江珣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人总有一时糊涂,又或者……”他盯着她,漆黑的眼里分明无甚波澜,却沉甸甸的。   “心甘情愿。”   “噔”的一声,酒杯放回桌面,像是什么东西落地,又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唐九宁装不下去了,她一动不动,目光盯着江珣手中空空荡荡的酒杯,一时间无话可说。   “你腕上的红莲,颜色好像淡了些。”江珣又蓦地开口。   唐九宁微讶,她没料到江珣连这个都知道。想来他思虑周全,怕是有备而来,不知这静谧的河水之下,是否藏了埋伏?   一丝狠厉从唐九宁眼里闪过,她稍稍握紧拳头,今日只怕不能善终了。   江珣却忽然抓住唐九宁的手,大拇指狠狠碾过那朵朵红莲。   “唔。颜色淡了便不好看了。过来,我给你画一个。”说罢便拉起唐九宁往书案前走。   唐九宁一怔,江珣此举,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被大力按在书案前,江珣拿过笔沾了点红墨,往她手上勾画。   唐九宁作势要抽回手。   “别动。”   江珣拉住她,笔尖柔软且冰凉,划过皮肤,覆盖掉原本淡了的浅红,留下一道深深的艳红,在那旧了的颜色上,显得十分突兀。   手上的红莲很细腻,不好描。江珣却低着头,认真且专注,温柔且情深,一笔一划,都轻轻巧巧地落在唐九宁的心尖上。   一朵莲花成型,妖冶的,鲜活的,仿佛初见时那般。   “江珣。”半晌后,唐九宁开口唤他,声音有点哑,“画了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她没有再抽回手,任凭江珣握着,任凭他做着无济于事的补救。   笔尖轻轻一抖,画歪了一朵,江珣提着笔继续画,生平第一次将执拗用在了徒劳之处。   “你拦不住我的。”唐九宁又道。   “……”他仍低头握笔,动作却止住了,几经挣扎,终于问出,“你一定要走?”   “是。”   江珣闭了下眼,复又睁开:“你知不知道你走了,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知道。你知情不报,甚至包庇藏匿‘魔尊之女’,在仙盟里是大罪。我一走,你的处境,甚至整个玄天阁的处境,都不会好。”   “还有呢?”江珣抬头,目光灼灼如火,点燃那片漆黑。   唐九宁知道还有什么,她从一开始便知道,这朵莲花含情,但她一点一点地抽出手,一把抹糊了描上去的红莲。   红墨如血,分外刺眼。她直视江珣的目光,平静又残忍地笑了笑。   “没有了。” 第82章 入魔(五)   晨曦的阳光撒进弄玉小筑,唐九宁正在屋子里擦剑。   剑身莹白通透,恍如冰华山上的一抔雪。   唐九宁从头到尾,细致地擦了一遍,又盯着雪引垂眸愣神了片刻,然后把它装进了剑匣里。   钟星疑惑:“郡主不带剑吗?”   “不带它。”唐九宁将剑匣收入柜子里,关起柜门,转身拿起桌子上放着的另外一把。   通体漆黑,破旧的绷带缠着刀柄,锋芒掩盖在残旧的外表之下,乍一看普通至极,只有见识过魔刀青回威力的人,才知晓这把刀的可怕之处。   准备妥当,刚要出门之际,有一小厮求见。   小厮弓着腰,递过来一个厚实的布袋:“公子吩咐,让小的把此物交给郡主。”   唐九宁随手接过,手一沉,差点拿不住。   沉得很,不用打开确认了,是一袋金条。是最早的时候,江珣承诺自己的那袋金条。   如此一来,便是断得干干净净了。唐九宁的心重重地一沉,不禁握紧了布袋:“……他走了吗?”   小厮答:“公子昨日便出发回建安城了。”   想来也是,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钟星上前,看了眼唐九宁手里的东西:“郡主,该出发去猎妖会了,这个就交给奴婢罢,奴婢给您收起来。”   “不用了。”唐九宁的手下意识地往回一缩,揣着一袋金子大步迈出了门。   徐长生等人等了片刻,唐九宁才姗姗来迟。江以莲不耐烦地跺跺脚,扫了唐九宁一眼,冷哼道:“小师妹在磨蹭些什么,让各位师兄师姐等这么久。”   徐长生拿手肘捅了捅江以莲,小声提醒道:“以莲,我们也才刚刚过来。”   江以莲脸一红:“你闭嘴!”她好了伤疤忘了疼,转向唐九宁,当即又要发作。   唐九宁一手刀,一手布袋,眸子一转,只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江以莲就像被掐住脖子似的,立刻止住了声。   直到御剑起飞,江以莲才回过神,靠近徐长生,悄悄道:“你觉不觉得她变了?”   徐长生思忖片刻:“小师妹是沉默了些,没有以前那般活泼了。”   江以莲想起那个眼神简直一阵阵后怕,寒毛顿时又立了起来:“以往呛她两句她都无所谓的,可方才总觉得她会一把掐死我似的。”   “你多虑了吧。”徐长生盯着唐九宁的背影看,“小师妹向来脾气好,今日或许是心情不佳。”   江以莲撇了撇嘴。   “你啊,也少说两句,嘴上积点阴德。”徐长生斜眼看她,“当初受的教训还不够吗?”说罢又瞥了瞥唐九宁的方向。   江以莲的眉毛立刻立了起来:“你说什么?!”   “当我没说。”徐长生马上闭嘴,御剑飞远。   幻海秘境入口处,早已排起了长队,有仙盟长老一边清点人数,一边差手下弟子给每人发放一个信号弹。   “遇到危险时,不必惊慌,你们的师兄师姐早已进了秘境,自会赶来相救。还有,不要为了抓高阶妖兽而跑出安全区,一旦出事,后果自负!”   “好了,拿到信号弹的人可以进去了,时限为三个时辰,无论有没有抓到妖兽,出了秘境后都到老夫这里登记。”   徐长生领着玄天阁一众人上前,拱手道:“孙长老。”   孙长老转过身,见是世家的人,脸上立马堆起笑容:“请贵派弟子稍等片刻,老夫这就叫人取信号弹来。”   “无妨。”徐长生望了一眼前方长长的队伍,收回视线,“一切按规矩来。”   孙长老一听,不禁感叹:“不愧是世家,自有大派的风范与气度。”随即他又压低声音道,和徐长生诉苦:“徐小兄弟有所不知啊,方才百炼山的人,气势汹汹,非要插队,老夫拦也拦不住。”   孙长老出生普通门派,没有背景,实力又平平,完全靠资历混了个仙盟长老的闲职。自然是不敢和大门派对着干的。   江以莲听罢,嗤笑道:“当真以为王家覆灭就能轮到他百炼山?还想跻身五大派之列,呵,先学学规矩两字怎么写罢。”   “规矩”两字能从江以莲嘴里冒出来,实属不易,但徐长生还是一把捂住了江以莲的嘴,冲孙长老笑了笑:“江师妹心直口快,孙长老就当没听见罢。”   “自然自然。”孙长老点头。他在仙盟混了这么多年,深谙生存之道,这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不仅议论不得,也听不得。   排队等候期间,唐九宁一言不发,抄着手,臂间插着青回,腰间别着那小袋金条,目光盯着那泛着幽幽蓝光的入口若有所思。   “小师妹且放心。”徐长生以为她是紧张,便劝道,“秘境虽然凶险,但仙盟向来准备周全,从未出过事,想来这次也是万无一失。”   唐九宁听罢,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徐长生:“听说上次抓到的万魔窟护法詹鸿,已被放逐进秘境,仙盟就不担心,万魔窟已在秘境内设好了埋伏?”   徐长生摇摇头:“因为詹鸿一事,此次猎妖会的地点是机密,像我等普通弟子,都是今早才接到的通知,万魔窟的人如何能提早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事先有人泄密,万魔窟的人也不一定能顺利带走詹鸿。”   “哦?”唐九宁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幻海秘境,之所以称之为幻海,自然是因为它的无边无际和虚幻缥缈。万魔窟的人光是要确定詹鸿的位置,便要花费不少功夫了。恐怕找到詹鸿时,他已成为刀下亡魂了。”   唐九宁不以为然:“既然魔门的人找不到他,那仙门的人不是一样?”   站在一旁的孙长老听了两人的谈话,忍不住问了句:“这位姑娘是想抓到詹鸿?”   唐九宁点头:“詹鸿在鉴宝大会伤我门中数人,我自然要在今日讨回来,决不能让其他人抢了先。”   “那老夫有一个建议。”孙长老一捋白胡,恰到好处地卖了一个人情,“今日负责押送詹鸿入秘境的是那太清山的谢公子。”   唐九宁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姑娘若是有法子能联系到太清山的人,自然也能确定詹鸿的位置。”孙长老压低声音继续道,“而方才,老夫瞧见他们应是往西面去了。”   唐九宁莞尔一笑,微微颔首:“多谢孙长老。”   幻海秘境,某座峰。   詹冀北叼着一根杂草,蹲在一块大岩石后边,时不时探出身子往外看,瞅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只好蹲回来。   老周见罢,说道:“小詹啊,别慌,得沉住气。”   詹冀北看了眼自家四门主,高高瘦瘦的个子,站得直,腿却抖得不像样。   “周大哥,你能别抖腿了吗?”   “我、我紧张啊。”老周将手心的汗抹在大腿上,有些激动道,“作为万魔窟内见到新尊主的第一人,我能不紧张吗?”   詹冀北瞥了眼立在树下的萧鸷,转回头继续说道:“你不算,第一个见到尊主是萧护法。”   老周听到这个就来气:“哼,萧护法藏着掖着那么久,我们全他/娘的被蒙在鼓里,怎么着?尊主是貌美如花啊还是倾国倾城啊?还不让我们知道?!”   “你们见过。”萧鸷依旧看着远方,淡淡道。   老周:“……”   詹冀北:“……”   这话一出,两人登时慌了,这见过是什么意思?是说上过话,还是草草一瞥?两人在肚子里搜刮来搜刮去,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想要再问,萧鸷却闭口不谈了,只说见了便知。   这让两人愈发心惊胆战,萧护法说尊主隐藏了身份藏在仙盟内,而最近与仙盟发生的冲突颇多,万一曾误伤到了尊主,那岂不是要自刎谢罪?想到这,两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老周及时打住寒颤,企图做个补救:“萧护法,尊主今日到底是个什么安排啊?我们这样等,得等到什么时候?”他摩拳擦掌,想要好好表现一番。   詹冀北也附和:“是啊,我现在挺担心我爹的。”   萧鸷终于转过头看他们,面上一片冷漠:“我们今日的任务,是接到信号后,带詹护法出秘境。”   “其他的,她自有安排。”萧鸷的目光再次飘向远方。   没等多久,唐九宁等人便领了信号弹,入了秘境。   眼前白光一闪,便是不同的场景了。巍峨高峰,深山密林,乍一看与诸多仙山没什么区别,但随时都会蹦出奇怪的东西。   譬如空中飞过的虎头鸟身兽,又譬如草丛里突然窜出的三头蛇。   徐长生手疾眼快,挥剑齐齐斩下三个蛇头。   有玄天阁弟子立刻兴致冲冲地将蛇身装入储物的乾坤袋,满意地拍了拍布袋,道:“这三头蛇虽然算不上什么奇珍异兽,但可入药,有消食化积、活血散瘀的奇效。”   徐长生收剑回鞘,提议众人分散行动,以便寻到更多有价值的妖兽。   众人应声,三三两两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唐九宁突然拉住江以莲,低声道:“江师姐,把你的信号弹给我。”   江以莲一脸莫名其妙:“你不是有吗?”   唐九宁悄悄瞥了一眼徐长生,说道:“你跟徐师兄说你信号弹丢了,便可与他一起行动了。”   江以莲被看穿心思,脸微微一红,瞪了唐九宁一眼,匆匆把信号弹塞她手里。   唐九宁颠了两下信号弹,继续道:“江师姐,我建议你往北面去,那边有一座湖。”   “湖?”   唐九宁凑过去,神秘兮兮道:“听说湖里有罕见的姻缘鱼,百年生一条,通体鲜红,大小可变。若是捉一条回去养着,便会——”   江以莲眯眼:“便会如何?”   “有一段好姻缘。”唐九宁嘴角一勾,手里转着信号弹,独自往密林深处走去,走出了几步后,脚步一顿,背朝着江以莲挥了挥手。   “……”江以莲立在原地,转了转眼珠,思考片刻后,跑向徐长生,“喂!我们去北面!”   唐九宁把玩着信号弹,不知走出了多远的路。路边时不时窜出几只小兽,没什么杀伤力,似乎也只想捉弄她一番。   唐九宁轻轻一瞥,眼珠里勾勒出一丝黑气,瞬间把小兽震慑在原地。   她在心里笑了笑,心想这“煞”还真是世间极凶极恶之物。   目光又触及到信号弹。一颗信号弹引来的人中有太清山弟子的概率是多少,唐九宁无法估测,她想了一路,只觉也只能用此法试试。   “砰——”   烟花破开天际,直冲九霄之上。   唐九宁凝神静听,周围静悄悄的,风声忽地锐利了起来。   来得还真快。   唐九宁迅速击了自己几处要穴,闷哼一声,嘴角渐渐溢出血来,她捂住胸口,半跪在地上。   有数人御剑落地,唐九宁侧目一看,里面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心下稍稍一喜。   那人快步走来,拉起唐九宁,关切地问:“赵姑娘没事罢?”   唐九宁摇摇头:“多谢南蓁姐,方才遇到一只凶猛异常的妖兽,我刚放了信号弹,它便跑了。”   “许是开了智的妖兽,狡猾的紧,自然难抓。”谢南蓁扶着唐九宁,看她脸色泛白,伤势不轻的样子,“赵姑娘还能坚持吗?若是不行,我送你出秘境。”   唐九宁擦掉嘴角的血,犹豫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听说谢大哥今日也来了,我……我许久未见他了。”   谢南蓁一怔,见她略带羞涩的样子,立刻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有任务在身。”   “……想来也是。”唐九宁低下头,掩下眼里的失落。   谢南蓁转头对赶来的其余几人说:“这位师妹我认识,交给我罢,麻烦各位师兄师姐跑一趟了。”   那几人表示这是职责所在,纷纷拱手告别,御剑而去。   谢南蓁转回目光,唐九宁仍是低着头,颇为局促不安。   谢南蓁心想许是她独自一人遭受妖兽袭击,心绪还未调整过来,想要见谢南靖寻求安慰也在情理之中。   大哥本就对赵姑娘有意,若是被自己一句话搅黄了……思及至此,谢南蓁挥手在空中一划,一个巴掌大的传音阵浮现。   谢南蓁:“大哥。”   “什么事。”谢南靖的声音通过阵法传了过来。   “赵姑娘受伤了。”   “伤得严重吗?”   “……”谢南蓁看了一眼唐九宁。唐九宁忙凑上前问了句:“谢大哥,你在哪?”   那厢谢南靖明显一怔,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南蓁,我抽不开身,你带她过来。”   阵法一关,谢南蓁收回手,再次掐诀念咒,面前又浮现了一张泛着青光的地图,上面有许多红点在各处闪烁移动。   唐九宁知道,每个门派都有自己通讯联络的特殊阵法,外人无法知晓,但同门弟子间总能最快联系并确认其位置。   谢南蓁扫了一眼地图,确认了谢南靖的位置后,挥手将阵法图收回袖中,看向唐九宁:“走吧,赵姑娘,我带你过去。”   “嗯。”唐九宁点点头,跟着谢南蓁身后,嘴角还弯着,眼神却冷了下来。 第83章 入魔(六)   谢南靖收回传音阵,继续将目光转向前方。   詹鸿被五花大绑,用锁链捆在一棵大树上,他头发凌乱,面上凶神恶煞。锁链上的符箓限制了他的功法,他动弹不得,只能张嘴大骂。   “有种出来和老子单挑!把人绑在这里算个什么意思!”   “什么狗屁仙盟!都他/妈的是一群孬种!”   谢南靖隐在暗处,挥出一道符箓封住了詹鸿的嘴,四周顿时清静了下来。   他将詹鸿吊在此处,自是有他的考量。   先不管顾泽堂的提议究竟意欲何为,詹鸿毕竟是枭门护法,万魔窟不可能任其折损在幻海秘境内。这几日秘境严查,想来他们做不到大肆潜入,既然如此,便创造一个容他们救人的环境。   片刻后,两道身影落下,谢南蓁带着唐九宁赶至。   谢南靖快步走了过来,细细地看了她一圈,确认没有大碍之后,才说道,“你大病初愈,怎么又来参加猎妖会?”   唐九宁笑得俏皮:“成日闷在屋子里,实在无趣,便想借着猎妖会出来透个气。”   谢南靖知道她喜欢凑热闹,无奈里带着宠溺:“说罢,找我何事?”   谢南蓁扫了两人一眼,说要赶着回自己所属的巡逻队,自觉退下。   谢南靖拉着唐九宁,两人将身形隐在树荫之下。   唐九宁瞥了一绑在远处鸦雀无声的詹鸿,又将目光转向远方,不经意地扫视了一圈,似乎在等待什么,最后才看向谢南靖,笑道:“无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谢南靖微微一怔,似是意外,来不及细究此话的含义,一人御剑直直飞下。   “谢师兄!”   来人是太清山的弟子,神色紧张,额上是一片薄汗:“谢师兄,北面出事了。结界似乎出了点问题,有弟子惊动到了高阶妖兽,目测是元婴级别,已有几位师兄赶了过去,但恐怕镇压不住。”   “我过去。”谢南靖颔首,随即看向唐九宁,“阿宁,你……”   “我在这里罢。”唐九宁说,“我猜你要用詹鸿试探万魔窟,我在此替你守着,你快去快回。”   谢南靖忽然就犹豫了,但北面情况紧急,容不得他耽搁。   “你量力而行,不可逞强。”谢南靖最后叮嘱了一句,便匆匆离去,那太清山弟子立马跟上。   直到谢南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唐九宁抬起的头才低了下来,她深呼吸了一口,将所有的伪装卸下,抬眼间,露出一张颇为冷漠的脸。   她转身往詹鸿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不徐不疾,走得很稳。   詹鸿不断挣扎,奈何被符箓封住嘴巴,只能无声地咆哮,他瞪大的眼珠里满是怒火。   唐九宁随手撕下符箓。   “仙盟的狗东——”   符箓被一巴掌甩回脸上,詹鸿话说一半,硬生生止住,就像吞了一口火一样难受。   唐九宁微微皱着眉:“詹护法,请问万魔窟的门规里是否有一条规定——‘禁止说脏话’。如果没有,我倒想加一条上去。”   “……”詹鸿根本听不懂唐九宁在说什么,仍是“嗯嗯唔唔”地骂个不停。   “唰——”刀刃忽地抵上詹鸿的脖子,唐九宁反手握着青回,轻轻抬眼一瞥,把詹鸿吓得一怔。   “詹护法,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她开口,语调冷冷淡淡,“眼下你需要作出点牺牲,我下手重,勿怪。”   詹鸿简直一头雾水,他也没时间去思考,只觉得脖子一凉,那女人手里的刀已划破皮肤,眼看就要割断自己的脖子。   那一刻,詹鸿万念俱灰,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刀割喉,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这里,死得轻如鸿毛,就跟白死了一样。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剑光自远处飞来,打中青回,逼得唐九宁退了一步。   詹鸿死里逃生,连忙看向唐九宁,那女人居然还笑了。   唐九宁甩了下刀,几滴血珠溅在草丛间,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剑光而来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是抓到猎物的满足。   “躲在那里做什么?”   “顾、大、哥。”   顾子言一愣,似乎意识到什么,扭头往远处望去。   徐长生回头喊道:“顾二公子,搭把手!”   顾子言回神,连忙帮着徐长生把江以莲从湖里拽出。   江以莲浑身湿透,头上还缠满了水草枯叶,红着眼哆嗦着身子爬上了岸。   徐长生帮忙摘掉她头上的杂草,关切地问:“没事罢?”   江以莲劫后余生,吓得险些落泪,但碍于面子又逼了回去,只将火气转移到他处,忿忿道:“赵宁诓我说湖里有姻缘鱼!什么姻缘鱼,分明是——”   随着江以莲的话,众人的目光往湖面望去。   罡风袭卷,波浪翻涌,数十名修士围着湖中巨大的金色蛟龙,摆阵施法,各路飞光自天边而来,齐齐击向巨蛟。   “砰砰砰!”   修士手中的法术仿佛只是在金蛟身上挠了一把痒,金蛟的眼珠从左侧咕噜转到右侧,提尾轻轻一摆,水浪炸裂,像铺天盖地的网,将空中数人狠狠拍打入水。它怒号一声,张开血盆大嘴便要将人同这湖水一并吞噬。   “前辈且慢!”   谢南靖御剑而至,他一见这金色巨蛟,心下一紧。这巨蛟恐有千年道行,集合在场所有人也斗不过。   “扰了前辈清修,是我等不是,还请前辈见谅。”谢南靖拱手行了一礼,转眼看向狼狈逃出的数人,厉声道,“还不快道歉。”   立刻有人拱手低头,战战兢兢道:“是我等有眼无珠,冲撞了前辈。”   金蛟立在水中,露出半个身子,如同巍峨大山立在跟前。它鼻孔里吐出气,巨大的眼珠扫向江以莲,声音苍老但铿锵,像是从天边传来。   “那女娃,在老朽修行之地,好生折腾了一番。”   江以莲当即跪下,匍匐在地,抖着声音答道:“晚、晚辈不知此湖是前辈的修行之地,这才误闯。”   “哼,如何会不知?按照惯例,此湖并不在你们狩猎的范围之内。”   江以莲立刻道:“我并没有看到结界!”   徐长生接上:“我可以作证。我们以为此湖是安全区,这才误入湖中,打扰了前辈。”   顾子言闻言不免皱起眉头:“奇怪了,北面此处结界,是我跟着门中师兄亲自布下的,怎么会没了呢。”   谢南靖敛眸一思,瞬间明白了,他冲金蛟高声道:“前辈,这恐怕是魔门中人有意为之。”   金蛟冷哼:“你们仙魔两道的斗争,老朽管不着。”   “前辈。”谢南靖朝着金蛟再次拱手致歉,态度诚恳,语气却急,“此次意外,是我们的疏忽,仙盟定会自我反省,他日登门道歉,还请前辈别跟这些小辈一般见识。”他想到这可能是万魔窟的调虎离山之计,心中难免焦躁了几分,毕竟自己把她单独留在了那。   金蛟盯着谢南靖看了半晌,他威慑的效果已经达到,也没必要取他们性命,于是便沉沉地吐了口气,缓缓沉下身子:“罢了,下不为例。”   直到湖面恢复了平静,在场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谢南靖面色沉重,差了几人再次补上结界,便要御剑离去,谢南蓁叫住他:“大哥,你说是魔门中人所为,是什么意思?”   “万魔窟想要救詹鸿,我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把阿宁一个人留在了那里。”谢南靖说罢,御剑起飞,身影一瞬间飞远。   谢南蓁一怔,随即与顾子言等人面面相觑,皆有点搞不清状况,但怔神片刻后纷纷御剑跟上。   顾子言自然是担心小表妹,而江以莲怒气冲冲,说要前去质问赵宁一番。   只有徐长生一脸凝重,他想不通一个问题,湖中有高阶妖兽,原本应该是安全区之外,而以莲说是小师妹让她来此处的,这样看来,倒像是小师妹有意为之,特地引她过来惊动妖兽。   小师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一人从树后徐徐走了出来,玄色窄袖长袍,拎着剑穗,晃着剑身,颇为悠哉的样子。   那双细长的凤眼眯了眯,拖长调子“哦——”了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小宁宁啊。”目光又一扫她手中的黑刀,“听闻小宁宁在鉴宝大会生擒了王元洲,而盟主又亲赐青回,真是名声渐起,前途无量啊。”   唐九宁弯起嘴角,眸子里无波无澜:“也比不上顾大哥,去了一趟万魔窟,就挖出了‘魔尊之女’的秘密。”   顾子翌握上剑柄,即便唐九宁面上带笑,但他还是察觉到了来者不善。   “话说回来,小宁宁为何在此?”   “自然是等你。”唐九宁答,青回上腾升起丝丝黑气,“我若没记错,当日被你利用,假冒‘魔尊之女’的人,是叫张妍?”   “是。”   “她在哪里?”   “怎么,小宁宁是可怜她,想救她?”顾子翌意外地挑了下眉,又遗憾地垂下眼皮,漫不经心道,“只可惜啊,她如今可能已被妖兽撕成碎片了。”   唐九宁忽然笑了,克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疯狂,随即一片猩红漫上眼珠。   “哈哈哈,是可惜了,不能手刃了她。”   “……”顾子翌微微皱眉,从方才开始他总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对危险的感知让他本能地握紧了剑柄。   直到一旁的詹鸿又“哼哼呜呜”地叫了起来,顾子翌忽地想到了什么,抬眸的那一瞬间,前方刀光已至。   是来势汹汹的一招,带着山崩地裂的狠劲,黑雾像海浪一样吞噬过来。   顾子翌抬剑挡下,瞬间被推出十丈远。   古木接连倒下,满地飞禽走兽慌乱逃窜,他背靠树根,呕了口血。   刀尖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刺耳得很,他抬眼,看见迎面走来的人,浑身冒着丝丝黑气,眼珠发红,满是嗜血煞气。   ——“躲在那里做什么?”   ——“顾、大、哥。”   ——“自然是等你。”   思及一些话,顾子翌忽地想明白了,让他跟着保护詹鸿的是万魔窟,可他没等来万魔窟的人,却是有人在此等他。   他缓缓站直,盯着眼前明显魔气四溢的人,冷声道:“你和万魔窟什么关系?”   “阿宁!!”   谢南靖御剑而下,身后跟着一连串的人。   谢南蓁、顾子言等人收剑落下,又皆是齐齐一怔。   此番场景,让人看不明白——绑在远处的詹鸿、明显经过打斗的地面、负伤的顾子翌,以及缠绕着黑气的唐九宁。   谢南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唐九宁身上溢出的黑气仿佛也抓住了他的喉咙。   顾子言扫了对峙的两人一眼,出言劝道:“额,大哥,小表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刀动枪?”说罢他又看向冒着魔气的唐九宁,仓皇咽了咽口水,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小表妹啊,这魔刀得小心点使啊,煞气过重,小心伤了自己。”   谢南靖听罢,提着的心稍稍一松,顾二说得没错,这魔气定是青回所致,与她没有丝毫干系。方才他乍一看此番场景,心里是惊惶到了极点,种种不好的联想纷纷冲入脑子,没有缘由的,却教人莫名恐惧。   唐九宁没有出声,站着一动不动,肆意的黑气却张牙舞爪,逐渐将她裹住,一点点吞噬,而腕上的红莲爬上了几道裂痕,似乎要碎开。   “小、小师妹?”徐长生尝试上前一步。   “不要动。”唐九宁开口,手中的刀一横,冷冷道,“谁敢乱动,别怪此刀无眼。”   没有人出声了,死一样的沉寂。   “哈哈哈哈哈哈——”顾子翌忽地放声大笑,他擦掉嘴角的血,眼神狠厉地盯着唐九宁,讽道,“你们一口一个‘小师妹’喊得起劲,也不动动脑子好好想想,她到底是什么人,还是说,你们个个都自欺欺人不愿承认?”   “——这么明显的魔息,都瞎了不成?!”   顾子翌吼罢,像一盆冷水灌在众人头顶,从头凉到脚。   但他们总是会带有侥幸,或许这只是魔刀影响,又或许是她误习了魔门功法,总之,她不会、也不能和魔门有丝毫关系。   谢南靖握了握拳,顾子言舔了舔干燥的嘴皮,徐长生眼里是难以置信……所有人都在等,等她开口。   直到江以莲打破了沉默,她躲在徐长生的后面,在僵硬的气氛中探出半颗脑袋,带着点哭腔喊了句:“赵宁,你——”   “我不叫赵宁。”唐九宁终于转眼扫了众人一眼,里面有她熟识的人,也有她不认识的人,源源不断的仙门弟子闻声赶来,眼里是诧异,是好奇。   她好像一瞬间回到了清心台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张张形形色色的脸,也是一道道审视打探的目光。   但是她不同了,那一日的她,缩着脑袋承受着辱骂。   而如今,她要挥刀为自己斩开一条路,即便路上是尸山血海。   “我姓唐。”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钉入心中。   “名为九宁。” 第84章 入魔(完)   “九宁”这个名字,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不陌生。   是那一日,和唐逸元一同死在清心台上的人才对,如何又会是眼前之人?   顾子言干笑了两声:“小表妹,你、你别开这种玩笑啊。”   唐九宁冷着一张脸挥刀,黑雾凝聚成刀刃,几乎是擦着顾子言等人的脖子而过,旋着砍断了詹鸿的铁链。   禁锢一消,詹鸿目光深深,动了两下筋骨,张手招来赤炼枪。   仙家众人的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顾子翌盯着唐九宁,眸光里渐渐结上冰。唐九宁的意图很好揣测,支开了谢南靖,又引自己现身,那么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你是来给唐逸元报仇的。”顾子翌开口,他扫视了一圈周围,“但你错过了时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没机会了。”   唐九宁缓缓抬刀,刀尖笔直对着顾子翌,腕上的红莲发着光,裂痕扩大,碎屑簌簌落下,仿佛镇压不住她周身的黑气。   她嗤笑一声,眼里满是肆意的嚣张:“有没有机会,试试便知。”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轻响,红莲彻底碎裂,像是某种看不见的禁制突然断了,整个秘境卷起一阵阴冷的风,萧瑟又死气沉沉。   全场静默了一瞬。   “轰——”   黑气围绕着唐九宁,从地面上猛地喷涌而出,比原先浓烈了数十倍,直直冲上云霄。   而唐九宁站在正中间,衣衫猎猎,发丝狂舞,冷冽的眸中闪过一抹红光,像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   “看,信号弹!”有人眼尖,立刻喊道。   只见黑雾裹挟着一颗信号弹,在空中炸裂,火花推着黑气,震响了一方秘境。   蹲在山头的詹冀北猛地站起身子:“喂!是不是在那边!”   他手指遥遥一指那片腾升的黑气,转头一看,萧鸷早已没了身影。   老周纵身一跃,喊道:“别看了,快跟上!”   詹冀北紧张地搓了一把脸,急忙忙飞了出去。   剧烈的爆炸声中,黑雾弥漫。   顾子翌凝神眯眼,杀气忽然破开黑雾,唐九宁披头散发,提刀而至,抬眼间,红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光。   顾子翌立刻挥剑,剑光击出,却扑了个空,击断了远处一排树。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视线略微一抬,只见唐九宁正缩着腿,跃在他头顶之上,足尖轻点,又稳稳当当蹲在顾子翌伸出的剑身之上。   “呵。”   她轻笑一声,刀光横向劈来,黑雾像一只无形的手抓向顾子翌的脖子。   顾子翌心中一慌,立马收剑欲挡。   “大哥!!”顾子言着急地向前跑去。   他这一喊,惊呆的众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的两招内,唐九宁几乎碾压了顾子翌。   众人纷纷提剑,欲冲上前相助。   一道火光自远处袭来,立起一面火墙,隔开了仙家众人。   詹鸿立着赤炼枪,挡在顾子言等人面前,神色肃穆:“要过去,先过了老夫这一关。”   “砰——————”   詹鸿话音刚落,火墙之内极速飞出一团黑影。   顾子言慌泌起脚望去。   只见唐九宁狠狠压制着顾子翌,她的刀离顾子翌的脖子仅有丝毫的距离,而顾子翌的剑堪堪卡住她的刀势,却挡不住她的攻势,只能被她推出数丈远。   两人的身形直直撞上山壁,裂缝向上蔓延,几乎震开了半座山,碎石轰隆滚下,山崩地裂的震动自脚底传来。   顾子翌嘴角溢血,他的剑颤抖着发出悲鸣,剑身上俨然出现裂缝。   他像是难以置信,咬牙坚持:“你……”   一张嘴却是血哗啦流下。   唐九宁眸光冷淡,手中的力道不减,青回越战越勇,刹那间将顾子翌的剑磨穿。   “咔嚓”一声,剑断成两半,碎铁飞溅,倒映在顾子翌错愕的眼珠里,随之而来的,是唐九宁高高举起的黑刀。   “小表妹——!”   顾子言当场跪下,声音干涩且沙哑。   “求求你,他……他毕竟是我哥。”   “留、留他一命,小表妹……”   他红着眼眶,脊背垂了下来。   “……”唐九宁举着刀,目光微动。   脑子里闪过了形形色色的脸。   ——“小表妹——”   ——“小师妹。”   ——“郡主是个好人。”   ——“阿宁,若仙魔两道再次爆发战争,我定会护住你。”   ——“宁儿,躲了十七年,辛不辛苦?”   ——“唐真人为你争取来的下半辈子,我陪你走好不好?”   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就连牙关都在轻颤。   只要这一刀,这一刀下去……   ——“为师肯定回来,你乖乖等着。”   ——“这些年,我愈发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宁丫头。”   师父。   喉间忽然一甜,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上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她转眼看向顾子翌,握紧了刀。   既已做了选择,便无人阻得了她!   眸中狠厉一闪,喉间发出嘶吼。   “啊啊啊啊啊——”   一刀砍下,刀光自顾子翌左肩滑到右腹,又长又深,内脏隐隐若现。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半边脸,还是温热的。   她静静地看着顾子翌,他的目光仍是错愕的,只是在瞥向顾子言的时候闪过某种情绪,最后渐渐熄灭了下去。   尸体倒地,顾子翌睁着双眼,眼珠黯然无神,血浸湿衣袍,流淌在身体下,变成一汪小池。   唐九宁站在原地,握刀的手无力垂下,微微颤抖。   她的身上满是血水,青丝披散下来,发丝微扬间,她猩红的眼眸闪烁着微光。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小声的惊呼。   江以莲捂着嘴后退了数步,顾子言怔怔地跪在原地,徐长生不忍地别开了目光……   事到如今,直到亲眼目睹了这场简单又粗暴的杀戮,人们才开始真正明白过来,站在眼前的,是活生生的地狱修罗。   萧鸷最先落地,在场这么多人,他的眼里却只看见一人。   她独立在一片废墟中,背影孤独又萧瑟。   萧鸷一个瞬移来到唐九宁面前,细看了她一番,确认了她没有受伤后才放心。   唐九宁回过神,抬眸一看,詹冀北和老周相继赶来。   “爹,你没事罢?”詹冀北冲向詹鸿。   詹鸿虽一身狼狈,但并无受伤,当下摇头。   唐九宁收回目光,简单地下了命令:“撤。”   “他、他们要跑了!”有人慌忙喊道。   谢南蓁看了眼谢南靖,发现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看不清神情。   “哥……”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谢南靖的手指动了动,时间终于在他身上开始流逝,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责任感让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话,一字一句都像在刀锋上摩过一样痛苦。   “追。”   “一个都不能放跑。”   风在耳畔呼呼刮过,唐九宁等人正向出口逃去。   一女人突然拦住前路,扑倒在地,满身伤痕,乞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   唐九宁认出来了,是张妍。   张妍伏在地上,爬了两步,拉住了萧鸷的衣角:“萧护法,我、我知错了,求求你带我回去,我想见师父……”   萧鸷抬脚就要踢开她。   “带上她。”唐九宁突然开口。   张妍被她冷淡的目光一扫,浑身一个哆嗦,她不知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是谁,但莫名心头一悸。   老周“啧”了一声,拎起张妍扛上肩。   身后传来数道御剑声,愈来愈近。   唐九宁步子一顿,停了下来:“你们先走,在出口处等我。”   “不行。”萧鸷立马道,“我留下断后。”   唐九宁转身往回走去,长刀握在手中,黑雾森森然地爬上全身。   “我一个人够了,别留下添乱。”她转动了两下脖子,回头一笑,“萧护法不相信我?”   萧鸷的喉结滑了滑,那样自信的笑容有些刺眼,晃得他心头一颤。他忽地想起了方才那个背影,分明是痛苦挣扎后的精疲力尽,于她,却恍若新生。   老周在前方喊道:“走吧!萧护法!”   萧鸷一咬牙,往出口飞去。   唐九宁手腕一翻,看着陆续冲上来的数人,里面有自己熟悉的身影。   谢南靖在看她,目光不冷不热,所有的情绪被封存,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唐九宁在这样的注视下,抬起了刀。   一刀挥下,狂风呼啸,黑雾如巨轮碾过大山,浩浩荡荡奔腾而下,山体顿时崩塌,岩石大块大块砸下,地面裂开一条大口子,冒出丝丝黑气。   这条沟壑止住了追捕者的脚步,众人纷纷后退数步,一时间找不到安全的落脚之处,只能在漫天滚石中到处乱窜。   谢南靖在一片混乱中,静立着没动,手缓缓移上剑柄,却没有握紧,他还在犹豫。   唐九宁这一刀,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击便斩断了所有退路。   她收回目光,转身便走。   出口就在眼前,得抓紧时间逃走,按照谢南靖的性子,定不会对自己放水,想通了便会追上来。   唐九宁窜入一片白光中。   “出来了!”   听到喊声,唐九宁一睁眼,发现萧鸷等人皆在出口处等着自己。   孙长老和几位守门的仙家弟子则战战兢兢地立在一边。   他们身边站着一人,白衣金冠,永不离手的玉柄折扇。   唐九宁眉头一皱。   “孙长老,封门。”江珣开口。   孙长老立马跪下,抖着身子:“少阁主,我、我担不起这个罪啊。他……他们明显是……”   孙长老看了眼唐九宁等人,他虽不知秘境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方才闯出来的这几位分明是魔门中人,他若是在此刻封了门,不就等于是放跑了魔门中人?   “封门。”江珣强调了一遍,语气冷得不容拒绝,“后果我自会承担。”   孙长老咬咬牙,闭眼掐诀,一个金色圆盘法器浮现在半空中,与秘境大门顶上的凹槽不留缝隙地贴合。   紧接着,厚重的青色铁门“轰隆隆”地合上了,“砰”的一声,彻底封了追捕者的路。   孙长老汗如雨下,秘境从内打不开,钥匙在自己手里,追起责来,这要如何撇清关系……   唐九宁扫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连个余光也不留给江珣,迈开步子与他擦肩而过。   “我有话和你说。”江珣喊住她。   唐九宁脚步不停。   江珣仓皇之下,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我冒风险为你争取来的时间,就不能施舍一点给我?”   唐九宁紧皱的眉头从见到江珣那一刻起就没有松开过,她没预料到江珣会赶来,此刻她浑身狼狈,一脸魔相,只想快步离开,一刻也不想留。   深吸一口气,一点点抽开手,转眼看他,那人眼底里掺和着无奈与痛苦,是少见的模样,像是乞求似的。   但唐九宁不可怜他,她不会再给自己凿伤口撒盐了。   “你自愿的,关我什么事。”   唐九宁话毕。江珣眸光微动,手臂终是缓缓垂落下来。   “我们走。”她潇洒转身,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领着万魔窟寥寥数人,挺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顾大,领便当啦 ̄   顾子翌:猝不及防被发便当。 第85章 一桩旧事   溪水涓涓,清澈见底,原本聚成一群悠哉嬉戏的小鱼忽地往四处逃窜。   一双赤足踩入水中,水流堪堪漫过脚踝。   唐九宁蹲下身子,捧了一掬水,往脸上拍去。干涸结块的血迹被洗去,丝丝红色融入水中,顷刻间被冲散,一张秀丽白皙的脸显露出来,倒映在微波粼粼的水面上。   四目相对,唐九宁沉默地盯着湖面。   一只握着一截布条的手出现的眼前,是普通的黑布,没有花纹,边缘撕得整整齐齐,她转头一看,萧鸷又往前递了递。   想来是他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了一截。   唐九宁接过,站起身子往岸边走,嘴里衔着布条,两只手往后拢起披散的长发。   漂亮的肩颈线拉得挺直,在阳光下,像是亭亭玉立的一株翠竹。   萧鸷的目光往下,看见了她赤裸的双足踩在岸边的鹅卵石上,留下一串水渍。他一怔,往小溪一瞥,果然看见了被某人随意丢在一旁鞋子,一只还飘出去了好些远。   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只能将鞋子捡回,又给她递了过去。   唐九宁正系好了头发,见状下巴略一轻抬,意思是让萧鸷把鞋子扔地上,她自己穿。   萧鸷却一声不吭地蹲下身子,托着鞋子,示意她抬脚。   唐九宁不是个扭捏之人,当即便顺势穿上一只,然后又抬起另一只脚。她看着萧鸷的头顶,忽然问道:“对了,有一事我一直不明,萧护法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的?”   萧鸷的动作一顿,虚虚托着唐九宁脚腕的手松了又合:“尊主脚底有一块胎记,我小时候瞧见过。”   “哦,是上次打斗那回罢。”唐九宁穿好鞋子,扭了扭脚腕调整,“那块胎记虽然大,但是颜色淡,萧护法眼神不错。”   在回万魔窟途中,唐九宁提出要整理下仪容,便在中途找了一处稍作歇息。   清洗完毕,两人一前一后往林子深处走去,詹冀北等人正候在不远处。   遥遥看见两道身影,老周立马吐掉叼在嘴里的草,像接受审阅一般站直了身子。方才逃得匆忙,一直没和新尊主搭上话,如今正是自己表现的好时机。   直到唐九宁越走越近,老周发现事情不太对。   “哎。”老周戳了戳一旁的詹冀北,“小詹,我怎么觉得咱们新尊主看着有点眼熟啊。”   从幻海秘境出来后,唐九宁一脸血污,又披散头发,所以老周一直没看清这位新尊主长什么样,只觉得这睥睨天下的气场,错不了了。   詹冀北也一样,此刻正眯着眼睛远眺,尝试看清新尊主到底长什么样。   忽然,他的眉头一跳,脸色渐渐变青了,嘴唇抖了抖却没说出话。   “怎么了?”老周见他面色异常,连忙问。   詹鸿抄着手,不仅高大的身姿像山,语气也稳得很:“冀北,我记得你娶双双那日,有个来闹事的冒牌货……”   詹冀北顿时慌得不行,颤着声音问老周:“周门主,你快帮我回忆回忆,我那日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没有,你还网开一面,饶了她一命。”老周摸着下巴思索,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对着她骂了一句‘他/娘的’。”   “……”詹冀北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唐九宁走近的时候,发现万魔窟的人脸色不大对。   她对万魔窟的人还不是很熟悉,但也依稀认得詹鸿和詹冀北。   “尊主。”老周立马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声,企图引起唐九宁的注意。   唐九宁略一颔首,转向看向詹鸿,论辈分,詹鸿算是长辈。   她当下便礼貌地寒暄了句:“这段时日让詹护法受委屈了,可曾受伤?”   “并无,多谢尊主施救。”詹鸿拱手,他借着方才休息的时间,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想不到被关数月,外头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乍听之下难以置信,但回想唐九宁在幻海秘境的举动,惊得人瞠目结舌的同时,也认识到唐九宁的实力不容小觑,且果断狠绝,再加之她的身份,自然担得起这一声“尊主”,他詹鸿是心服口服。   “詹护法是我万魔窟不可或缺的一员,自然要救。”唐九宁嘴角带笑,瞥向詹冀北,“说起来,我和令公子还是拜了堂的——”   “尊主啊!”詹冀北向唐九宁大大行了一礼,挤出了一个苦笑,“尊主莫要开玩笑折煞小人了。”   唐九宁笑了笑,詹冀北人高马大,性子却是老实,她也不打算继续吓唬他,将话题一转:“休息好了就抓紧时间回万魔窟罢。”   她转身看向萧鸷,刚想叫他拿出飞行法器,眼前忽地一黑,意识一散,人就倒了下去。   “尊主——”   “尊主!”   一日后,长乐山庄。   屋内传来桌椅翻倒声,瓷器破碎声,一下接着一下,听这架势,似乎要砸了屋子,门外的道童皆抱着头哆嗦。   顾泽堂砸完了桌上所有东西,目光一移,看见了那块色泽上等的灵石,一怒之下举起它,作势往地上砸。   “……可恶。”犹豫再三他又放了下来,深深叹了口气,“被万魔窟耍了一回,不仅灵石没到手,人也赔了。”   顾子言正失了魂似的坐在椅子上,听罢眸光闪动了一下,他皱着眉看向顾泽堂:“爹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泽堂知自己失言,避开顾子言的视线,不欲作答。   顾子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腾地站起身:“猎妖会您全部交给我负责,大哥分明没打算去,我也确认过,参会人员名单上根本没他的名字,他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幻海秘境?”   面对质问,顾泽堂显得有些不耐烦:“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顾子言目光一瞥,指着桌子上那块熠熠生辉的灵石:“据我所知,我顾家管辖的灵山里,根本没有灵力如此纯厚的灵石!爹,你从哪里得来的?”   顾泽堂沉着一张脸,还是不说话。   顾子言见状就知道他心里有鬼,当即问出了自己的猜想:“是不是万魔窟给的?”   面对咄咄逼人的儿子,顾泽堂没慌,而是转过身子点了点灵石,示意顾子言看:“这般纯净的灵石,如今在整个修真界只有西泽幽冥有。”   顾子言握紧了拳头,冷冷道:“所以你就用我哥换灵石?”   “我并不知道万魔窟打了这样的算盘。”   “你平日里为了维持顾大掌门的形象而绞尽脑汁,居然不会细想一番万魔窟的用意?”顾子言咬着牙,目光愤愤,厉声道,“大哥因为‘魔尊之女’之事,极易被万魔窟的人盯上,这连我都能想明白的事,你如何会不知!”   顾泽堂听罢大怒,重重一拍桌子,吼道:“我这么做,是为了长乐山庄!是为了整个仙盟!”   “……”顾子言红着眼,眸子里是冷冷的光。   “你应该也知道,这些年来消耗过快,世间孕育的灵力正在逐渐枯竭,修士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或许有一日,人们追逐力量的方式,会从这些冷冰冰的灵石,转为吸食怨念为生,届时魔道变成正统,我们仙家又该何去何从?”顾泽堂一口气说罢,长叹道,“……子翌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愿意看到,我——”   “不,你一点都不在意。”顾子言的眼皮疲惫地垂了下来,轻声道,“我、大哥还有娘,就好像是你随意可丢的棋子一样。”   ……   长乐山庄的顾泽堂娶了修真界第一大美人穆绮云,曾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大事。   穆绮云出生普通,却仗着人美,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但好看的人,总是会获得世间更多的包容。   譬如顾泽堂,简直把她宠上了天。穆绮云爱美,就跑遍大江南北给她寻最艳丽迷人的胭脂;穆绮云贪凉,就建了一栋利用阵法驱动的避暑小楼给她……但凡穆绮云提的要求,顾泽堂就没有不满足过。   当时修真界人人赞叹与羡慕这对道侣,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便道尽了那缠绵甜蜜。   日子大概过了六年。   也不知是哪一日,穆绮云突然发现自己眼角多了一条细纹,很小,不明显,但足以惊得她心里一颤。   即便运用灵力修炼,减慢了衰老速度,但人还是抵不过生老病死,这慢慢爬上脸的皱纹预示着,她在变老。   穆绮云无法接受,她的脸必须是美貌的、年轻的。   她钻研多日,终于发现了一种魔门的功法可以使人变年轻。但是魔门功法一向以毒攻毒,她会年轻美貌二十年或三十年,但一旦达到极限,就会立刻变老,一夜白头也不为过。   但是穆绮云不怕,她可以少活十年,只要活着的日子足够美丽就行。   身处仙家,修炼魔门功法的事情,是不可能瞒过别人的。穆绮云的眉间渐渐缠绕上一丝淡淡的黑气,但她毫不在意。   这一日,是穆绮云的生辰,两个儿子为了给娘亲一个惊喜,躲在了衣柜里,透过缝隙看娘亲在梳妆台前抹上胭脂。   五岁的顾子言拉着顾子翌的手,轻声道:“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顾子翌在他耳边回道:“等娘画好妆了再出去。”   “为什么?”   “因为她万一被我们吓到手抖,把眉毛画歪了,我们俩就死定了。”   顾子言觉得很有道理,当下点点头。   两人屏着呼吸,相视一看,又忍不住笑了笑。   顾泽堂推开门走了进来,神情颇为严肃:“你今日不准出去。”   “怎么啦?”穆绮云继续画着眉,神情悠闲,“今儿我生辰,还要闷在屋子里不成?”   顾泽堂站在穆绮云背后,盯着镜子中的她看,容颜是极美的,但是眉心一抹黑气消散不去。   “你是不是修炼了魔门功法?”   “是又如何?”穆绮云放下画眉的青雀头黛,“我不过是修炼了一门魔门功法,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你这般凶神恶煞,是来问罪的?”   “如今仙魔两道正是水火不容之时,你——”顾泽堂握了握拳,磨着牙道,“你是打算害我顾家不成!”   穆绮云惊讶地转过头:“你想到哪去了?这魔门功法是邪门了点,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倒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顾泽堂:“即便我不觉得,世人要这么想,我又能如何?”   “你管他们作甚。”穆绮云毫不在意,起身就要往外走,“我今日要和姐妹们聚一聚,别拦我。”   “你魔息已压不住,还敢出门见人!”顾泽堂拉住她。   衣柜里的顾子言发现情况不对,爹娘好像吵起来了,他焦急地看向顾子翌。   顾子翌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别怕。   顾泽堂拦住了穆绮云的路,眼神有点红:“我问你最后一遍,这功法,废得掉吗?”   穆绮云嗤笑一声:“修炼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说罢绕过顾泽堂就要踏出门。   “……好,好,是你逼我的。”顾泽堂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凝聚了一把剑,蓦地刺向穆绮云。   “刺啦”一声,剑穿过肉体的声音,刺耳得很。   顾子翌连忙蒙住顾子言的眼睛和嘴巴,不让他看,也不让他叫。自己的嘴唇却止不住颤抖,怔怔地透过那道窄缝目睹了对于他来说,最为残忍的一幕。   爹杀人很利索,捅了几剑,确认死透了,便拖了出去,留下一道血痕,跟娘嘴上涂的胭脂一样。   “哥……”   手松了一点,顾子言轻轻喊了一声。   “嘘——”顾子翌再次捂紧他的嘴,将他护在怀里。   顾泽堂去而复返,手脚利索地将满地的血清理干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过几日,长乐山庄就传出了穆绮云染病去世的消息。   顾泽堂对两个儿子也是这么说的,说此病易传染,不让他们见穆绮云最后一面。   但他不知道,两个儿子早就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顾子言虽然被顾子翌蒙住眼睛,但他瞄见了,剑是冲着娘去的,然后是刺入身体的声音,他能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什么也不敢说,感到害怕时就想找大哥。可是大哥自从那一日起就变了,变得冷淡,变得强大,变得疯狂。   顾子言知道,那件事影响了大哥,自己也是。但顾子言走了另一条路,他选择把自己锁起来,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想。   那一趟浑水,自有人会去搅,只要躲得远远的,就泼不到自己。   直到大哥死了,他终究发现自己错了。若是逃避,别人就会帮你承受痛苦,帮你负重前行。   ……   “爹。”顾子言开口,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最后一次这么喊顾泽堂了,“我知道你杀了娘。”   顾泽堂一怔,眼中闪过错愕。   “我看到了,大哥也看到了。”顾子言看他,眼中是极致的冷漠,“我和大哥,为了你所谓的——那些屁都没用的名誉与地位,容忍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   “我不会再让步了。”说罢,他一甩袖袍,转身离去,快步出了门便唤来一名道童:“备车。”   “二公子要去哪?”   “太清山。”顾子言抬眼,眼眸清澈坚定。 第86章 局势变化   西泽幽冥,万魔窟。   巍峨的石门高高耸立在一片黑暗中,看守大门的人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周围,他们个个站姿懒散,谈天说笑,不像是来守门的。   路过的人见怪不怪,今日轮到枭五门当值,而枭五门是出了名的无组织无纪律,其门主李大山,更是自由任性,提着一壶酒打着酒嗝,东走西晃一圈,算是巡逻完毕。   这日,他抱着酒壶和正和人吹牛,大门的黑雾里突然冲出来数人。   李大申浑身一抖,酒就醒了,以为是有人攻进来了,握紧武器定神一看——搞什么,原来是萧护法。   看清之后又是一悚,萧护法不知从何处回来,浑身是血,背着一个不停咳血的女人,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李大山连忙拉住跟着萧鸷从黑雾中钻出来的老周:“哎哎,四门主,怎么回事?那人谁啊?”   老周在酒气熏天里捏了捏鼻子,颇为嫌弃道:“醒醒酒!什么那人这人的,那是万魔窟的新尊主!老尊主的女儿!”   “……”李大山的手里的酒壶掉地上,碎了。   枭五门平日闲散,最爱与人东拉西扯地聊天。唐九宁回万魔窟的消息经枭五门的嘴,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万魔窟。   “听说老尊主的女儿回万魔窟了?这么说,我们万魔窟有新的尊主了?”   “嗯,我昨天瞧见了,被萧护法背回来的。”说话者压低了声音,“一直在吐血,像是去了大半条命。”   “喂,这话可不能乱说。”   “没乱说,好多人都看见了。”说话者叹了口气,“唉,原本还抱有期待,觉得万魔窟可以重见天日了,谁知道找回来一个病入膏肓的……”   “新尊主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可能落下什么病根了。”   “若只是身子弱一些就算了,听闻新尊主还是从玄天阁出来的。”   “玄天阁?”   “不错,就是那仙家大门派。现在外头在传,她和那玄天阁的少阁主关系不清不楚的……”   一传十,十传百,就会越说越荒唐。   唐九宁在他们的嘴里,已经变成得了不治之症且奄奄一息之人,更有甚者,说是因为和江少阁主关系不被仙家认可,被打成了这样子,只好逃了回来。   总之,万魔窟的人议论纷纷,并不怎么认可这位新尊主。   ……   戚明山走进屋子时,宣年儿正端了药出来。他看了一眼空了的碗,问:“醒了?”   宣年儿颇为无奈地往屋子里瞥了一眼,戚明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唐九宁披着外袍坐在案前,正在翻阅什么。   戚明山心下了然,明白宣年儿在苦恼什么,无非这位刚接手门内事务的尊主是个拼命三郎,甚至不太惜命。他大步走了进去,拱手弯腰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参见尊主。”   “这些虚礼就免了罢。”唐九宁抬眼看了过来,嘴角带笑,“戚护法,好久不见。”   “尊主一句‘好久不见’,倒叫人惶恐。”戚明山站直,捋了一把胡子,笑道,“当日若不是江少阁主挡下那一掌,老夫就成了万魔窟的罪人了。”   听到江珣的名字,唐九宁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这只老狐狸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惶恐的样子。   戚明山:“对了,说起江少阁主,听闻他——”   唐九宁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文书随意丢在桌上,正眼看向戚明山:“有什么话直说,戚护法三句不离江珣,是想问我和仙家断干净了没有?”   戚明山没想到,这位新尊主倒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他客套话说习惯了,当下心绪转了又转,斟酌了片刻后才道:“其实这是尊主的私事,我本不该多问——”   “不该多问,那就退下。”唐九宁继续低头翻看桌上的文书。   “……”戚明山一时语塞,心道唐九宁不仅直来直往,还牙尖嘴利,将他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全塞了回去。他只好开门见山道,“尊主,如今教中门徒,对你的争议颇大。”   “唔,那是自然。”唐九宁头也不抬,“一个从仙家来的人突然做了魔门尊主,换做我,也不免议论上两句。”   见唐九宁毫不在意的样子,戚明山皱了皱眉,心想果然还是小姑娘,不懂其中利害,开口便要说教:“尊主,要想经营好一个门派,需得攘外安内——”   “戚护法。”唐九宁打断他,手指捻过纸边,视线扫过上面的一个个名字,是万魔窟的花名册,“在攻打敌人之前呢,首先要观察他们,熟悉他们,在他们蹦跶到最高的时候再一击击落,如此,才能保证摔得粉身碎骨。”   唐九宁话毕,戚明山眼眸微动,觉得自己看轻了她。唐九宁是个有耐心的,虽然样子不够凶狠,说话也是不紧不慢,却将万事都掌握在手中。   这倒不像前尊主,仗着力量强大无人能敌,终日一副闲散的样子,疏于管理万魔窟,曾叫戚明山日日愁掉头发。   戚明山颇为满意,拱手告退。不久后,萧鸷便寻了进来,直接凑到唐九宁耳边说了个名字。   唐九宁目光一瞥纸面,指了一处,问:“就是这个李大山?”   萧鸷颔首。   “枭五门门主。”唐九宁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职位还不小……”   萧鸷:“他在门内散布谣言,煽动教众,导致眼下万魔窟内对尊主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唐九宁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思考了片刻,看向萧鸷:“安排一下,挑个日子,我要与各位门主见个面。”   唐九宁吩咐完了事,按理说萧鸷应马上退下,但他立了半天就是不走。   “还有事?”唐九宁抬头。   萧鸷原本盯着她白得几近透明的脸看,对上视线后立马垂下眼:“尊主之前吐血,是身体衰竭之兆。”   “这个我知道。宣护法已经和我谈过这件事了,只是灵元珠被师父取走,我一时也想不出他会把东西藏在哪里。”唐九宁一顿,笑了笑,“此事不急,我的身体还可以撑个几年,萧护法不必过于担心。”   她将生死之事说得轻巧,萧鸷也无从劝说,只好退下。   唐九宁一人静坐在书案前,支着下巴,视线盯着案上的花名册,心思却到了别处。   灵元珠在哪里,她并不是毫无头绪。师父见过江珣,将她交给了他,那么灵元珠也必定托付给了江珣。   按照自己的身体情况,灵元珠若是在江珣手中,他肯定第一时间拿了出来,但他没有,这样看来,灵元珠应该在江珣暂时无法取得的地方……   唐九宁揉了揉额角,只觉越想越累,这就跟一段斩不断的孽缘似的,想起来就添堵。可以的话,她真不想见江珣。   “轰隆隆——”   天空中,一片乌云笼罩在玄天阁主殿前,闪电在云间游走,滋滋作响。   江珣跪在殿前,偌大的空地只有他一人,身影像一棵折断了的松。   江铭风站在高阶之上,盯着不远处那跪着的身影,冷冷道:“行刑。”   边上施法引雷阵的两位玄天阁长老相互对视一眼,眼神里皆是犹豫。这雷阵虽然没有太清山的紫霄雷阵那般威力,但一道劈下来,也能皮开肉绽去半条命。   江以莲在一旁拼命扯江凯风的衣角,江凯风被扯得烦了,瞅瞅自家大哥,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劝道:“大哥,他虽犯了错,但也没必要用雷刑罢?那都是惩处大罪的刑罚……”   “藏匿包庇魔尊之女,泄露猎妖会信息,威胁孙长老关秘境大门放跑魔门数人。”江铭风一字一顿说完,压着怒火冷笑了一声,“二弟你跟我说说,这罪名,是大是小?”   “……”江铭风不说话了,将踏出去的半步又收了回去,沉默了片刻又忍不住说道,“这都怪我,我帮着打理玄天阁,却没有看好贤侄。”   潘宗茂打断道:“此言差矣,掌教大人已经尽心尽职了,要说这个责任,还是在于我。我早就察觉到端倪,却没加以劝阻。”   程非弱弱地插了一句:“我日日跟在公子身边,却知情不报。老阁主要罚,就罚我吧……”   江以莲:“我——”   “够了!还要一个一个轮番上来不成?”江铭风火气更盛,“谁再给他求一句情,雷刑多加一道!”   没人说话了,唯有雷电的声音压抑而沉闷,像在每个人心尖上滚过。   至始至终,江珣一言不发地跪着,精明如他,却对江铭风列出的罪名无一字辩解。   江铭风:“行刑。”   两个长老对视一眼,心下一叹,掐诀的手终于变了个姿势。   轰隆的声音剧烈了起来,黑云越来越近,电闪雷鸣之间,一道光猛地劈下。   江珣挺直的腰背瞬间被压弯,一口血喷溅在玉石砖上,火花闪过,血一点点染透白衣,远远可见,背上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三道雷刑劈下,将脊背越压越弯,而江珣闭着眼睛,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程非和潘宗茂等人默默地别开了眼睛,不忍再看。   行刑完毕,江铭风一甩袖袍走了。   程非连忙跑到江珣身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公子……”   江珣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几近昏迷。   众人扶的扶,背的背,慌忙把人送回屋扎针上药。   背上的血肉与衣服黏连在一起,程非抖着手不敢碰,潘宗茂拉开他:“我来罢。”   狠了狠心一把撕下,江珣在昏迷中闷哼了一声,潘宗茂看了一眼,确认了还有气,吩咐程非:“赶紧上药。”   “是。”程非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给江珣背上狰狞的伤口抹药膏,看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裂口,眼泪就自己掉了下来。   公子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罪啊,这怕是要留疤了……   忙活到晚上,程非才敢擦擦汗退下休息。半夜里江珣又发起了高烧,众人又一番灌药扎针,等到江珣彻底恢复意识,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了。   他趴在榻上,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看见一杯水递到自己面前。   “醒啦?喝杯水吧,嘴唇都干得起皮了。”顾子言端着水杯,笑得一脸灿烂。   江珣抬眼一看,又老老实实趴了回去,背上疼得厉害,他懒得说话。   “你昏迷的这几日,外面发生了很多事。”顾子言倒是很有兴致,“想不想听?”   江珣干脆把眼睛闭上了,毕竟聒噪精上门了,耳朵不能清静,那就眼不见为净。   “我把我爹搞下台了。”   顾子言说罢,江珣倏地睁开了眼。 第87章 杀人立威   顾子言此人,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说是把他爹搞下台,无非是那日和顾泽堂大吵一架之后,连夜上太清山告状去了。   顾泽堂毫无防备,还在屋子里摸着那块来自西泽幽冥的灵石,被当场抓个正着。   先有金紫门王元洲谋反,后有玄天阁藏匿魔尊之女,这时候再来个长乐山庄,仙盟怕是要倒。考虑到对修真界的影响,仙盟对外宣称顾泽堂只是“告老还乡”,回深山老林清修去了。   此事虽然蹊跷,但外界也无处可查,只道一声仙门没落,魔门崛起之日不远矣。   顾子言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也没说到重点上。   “所以你们长乐山庄的掌门之位落到谁手里了?”江珣皱着眉坐起身,背上是一抽一抽地疼,他一手扶腰一手撑榻,勉强坐直。   “我。”   “什么?”   面对江珣脸上的不可思议,顾子言挺了挺胸,重复道:“没错,就是我。”   “……”江珣盯着顾子言看,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旁系分支的数量要属你们顾家最多,内门长老怎么就同意把掌门之位交到你手上。”   “自然是我毛遂自荐……”顾子言撇撇嘴,扬低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其实是此次告发我爹之举,算是大义灭亲,有太清山支持,他们只能勉强同意把位子交我手里。只是不当掌门不知道,这位置真是如坐针毡,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着揪我辫子。”   江珣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痛得如此还是对顾子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感到无语。   顾子言上下扫了江珣一眼,啧啧道:“我这都当掌门了,阿珣你倒是越混越回去了,听说江叔收回了你所有的职权,这是什么意思,不让你当少阁主了?”   “查不多。”背上的疼痛难忍,江珣皱了皱眉,“就差一句逐出家门了。”   “唉,你这次也是犯糊涂,藏匿之罪还可以圆回去,打死不承认就行。你居然还跑去猎妖会放跑——”顾子言一顿,将一个名字在舌尖压下,“让孙长老封门此举,不是挖坑给自己跳吗?”   江珣沉默,苍白的脸上滑落一滴冷汗。   顾子言虽骂骂咧咧,见状到底还是有些心疼,毕竟这雷刑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想必是疼得狠了,于是嘟囔了句:“江叔也真下的去手……”   “我爹不先出手,难道要等其他门派口诛笔伐,上玄天阁兴师问罪?”江珣手指一抬,指向桌面。   顾子言自觉地给他端过茶来,嘴里附和道:“那倒也是,挨一顿打,又撤了你少阁主之位,倒也堵了众人的口,这样处理对玄天阁的损失最小。”   江珣一口饮尽,将杯子递回去,看着顾子言揶揄道:“不愧是当掌门的人,居然开始长脑子了。”   “什么叫长脑子?”顾子言接过杯子放下,站起身点了点脑袋,“看见没?我脑子一直长着呢,只是疏于思考罢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顾子言话多,将话题从仙家门派聊到哪哪的酒铺酒最香,江珣随意应和,像是如多年前一样,旧友相聚,饮酒喝茶,只是时过境迁,总有些不能明说的变化。   两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一人,顾子言想提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漫无目的地东拉西扯,最后聊到无话可说。   江珣见他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但顾子言不说,他只好自己开了个头。   “顾二,你大哥的事——”   “我其实不怪她。”顾子言打断江珣,仿佛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他一口气将心里压着的话讲完。   “阿珣,这几日我想了很久,其实小表妹她也是受害者,一报还一报罢了。我若是怨她恨她,这仇恨又不知道要延续到哪一代去……”顾子言说着说着,头就垂了下去。“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大哥他不算个好人,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我隐约觉得他会不得善终,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江珣听着,眼睛瞥向屋外,阳光澄澈,鸟鸣花香。他一时有些恍惚:“如果有机会,你应该当面和她说,而不是对着我嗟叹。”   顾子言一怔,问:“还、还有机会吗?”   江珣回头看他,顾子言此刻的表情很奇特,像是渺小的期待被点燃,不确定中掺杂了一丝喜悦。   浪子为什么会回头,是因为他意识到那些不喜欢的东西握在手里,才有机会争取到自己想要的。   江珣在顾子言期盼的目光下直了下腰。背上的伤口在渗血,火辣辣地发热,但血浸染了绷带后又冰凉无比,“有没有机会我也不知道。”难耐的折磨推着他开口,声音在疼痛中低哑,“我原本以为,她只想借着猎妖会救詹鸿,没想到她早就盯上了顾子翌。”   他敛下眼眸叹了一声:“所以,她下一步会做什么,我已猜不到了。”   阿肆扫了一眼平日里空旷无比,眼下却有些热闹的石窟,紧张地搓了搓手。   那位听说身体不怎么好,一回来便静养了数日的新尊主,今日在万魔窟第一次公开露面。原本是只召见四大护法与九位门主,但万魔窟众人对新尊主十分好奇,都贴着洞门挤作一团,踮着脚尖想一睹尊主容颜。   阿肆作为萧鸷的小跟班,自然占得了一个好位子。萧鸷坐着,他就立在萧鸷身后,视线毫无遮挡,一览无遗。   护法和门主的桌案自两排摆开,中间隔了一条长道,道路的尽头是一把青石宝座,上无雕纹,只覆了一块厚厚的毯子,海浪击石的花纹堪堪垂到地面。   “哎,老周,你不是见过尊主吗?如何?”有人拿手肘击了下老周。   好奇者的视线“唰唰唰”地聚集在老周身上,等着他开口。   老周摸了摸下巴,想了片刻:“我是个粗人,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怎么说呢,反正第一眼看去不会觉得她是魔门尊主,尊主拔刀前后完全是两个人……”   老周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更是云里雾里,一旁的李大山笑了一声:“老周倒把人说糊涂了。听说尊主负伤而回,也不知道恢复了没有,今儿拔个刀给大伙儿瞧瞧,就知道是不是两个人了。哈哈哈——”   李大山的一个玩笑让众人哄笑了一番。   萧鸷冷冷地瞥了李大山一眼,手在桌下亮出小刀。戚明山轻咳了一声,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此时,一只手撩开门帘。石窟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唐九宁从后室走出,两三步走上石椅,跃入众人视野。   一身黑色劲装,窄肩细腰;一根绸带束发,垂落腰尾。一张素白的脸干干净净,无甚点缀。   阿肆乍一看,觉得很普通,再细一看,一丝惊恐蔓延至全身。别人可能认不出,但唐九宁关在毒门地牢时,阿肆可是日夜看守,能不记住这张脸吗!他当即有些腿软,往后躲去,想避开这位祖宗的视线。   可唐九宁好像并没有看见他,或者说并不在意他,视线轻轻巧巧地扫过石窟内众人,便开口道:“今日并不是什么接风宴,召集大家在此,是为了商讨一二事。”   的确,案上空空如也,既无美酒也无佳肴,一看就是要直奔主题说正事。   有人听罢便坐直了身子,也有人暗自嗤笑。比如那五门主李大山,正冲边上两桌的门主偷偷使眼色,眼里尽是不屑。   “五门主有意见?”唐九宁看向李大山。   李大山一怔,他意见多得去了,这阵子没少在私下议论,但要让他当面说出来,他又没那个胆子,于是只好换个方向挑刺:“这桌子上连壶酒都没有,怪没劲的。”   唐九宁:“我说今日是为商议正事。”   “商议正事不得说话?话说多了不得口干舌燥?”李大山反驳道,“万魔窟规矩少,来这的人向来图一个自由,尊主可别把仙家那一套规矩搬过来,干巴巴的没意思,对吧,各位?”   李大山话毕,气氛沉了一些。毕竟他们都知道唐九宁在仙盟待过一段时间,这时提到“仙家”二字,分明是想借题发挥,给唐九宁难堪。   萧鸷的眉头皱了起来,刚要开口,唐九宁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她转回目光,面上带笑:“五门主说的有道理,来人,上酒。”   李大山看着侍女陆续给每桌端上酒壶,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心想这新尊主也是个脾气软的。他端起酒杯,心情舒畅地抿了一口。   唐九宁嘴角的笑意不减:“今日要商议的事,这第一件,便是‘规矩’。”   众人听罢,视线试探着交错,端着酒杯一时迷茫。   唐九宁朝外喊道:“把人带上来。”   张妍被押进洞窟内,除了面色憔悴了些,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净,先前在幻海秘境受的伤都经过了处理,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被押送的人狠狠一推,跪倒在地,抬头一看坐在最上端的唐九宁,便明白了那位的身份,立刻低下头不敢一语。   唐九宁看了眼跪伏在地上的张妍,转而问宣年儿:“宣护法,你给大伙儿说说,她所犯何事。”   宣年儿看向张妍,目光有些冷淡:“幻门弟子张妍,与仙家勾结,置尊主于险境。”   “那按照门规,应该作何处置?”   “根据所造成后果的严重程度,废除修为逐出万魔窟,或者……”宣年儿转回目光,面色平静而冷酷,“处以死刑。”   张妍浑身一抖,向唐九宁不住磕头:“尊、尊主饶命!我愿被废除修为,在万魔窟做牛做马一辈子,但求尊主饶我一命!求尊主饶命!尊主饶命!”   她喊得声嘶力竭,磕得额头都是血,可唐九宁毫无反应,支着下巴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张妍见求唐九宁无果,便转了个方向,又向宣年儿颤声道:“师父!师父救救我,是我心生嫉妒,鬼迷心窍,妍儿知错了,妍儿再也不敢了!”张妍跪着爬过去,拉住宣年儿的衣角:“师父,我无父无母,从小便跟着您……”   一个美丽的女子怆然泪下,楚楚可怜,不免让人动容。   宣年儿不为所动,倒是一旁的李大山开了口:“如今万魔窟与仙家局势紧张,正是用人之际,我看她认错态度诚恳,不如就饶了她这一回。”   李大山几杯酒下肚,便觉得什么都不是大事,只要仙盟没打上门,每天还能喝酒混日子。   他以为唐九宁好说话,三言两语能便劝下来,眼睛一瞥,唐九宁却从石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踏下台阶。   “五门主,你觉得该放过她?”唐九宁问。   李大山端着酒杯,闻言随意回了句:“虽说她有加害尊主之心,但尊主不也好好站在这里吗?小姑娘不过是一时走了歪路,废除修为就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唐九宁站定在张妍面前,目光扫过坐着的众人:“其他人有什么意见?”   窟内陷入沉默,没人附和也没人反驳。其他人没有李大山这般心大,皆有些紧张地揣测这位新尊主的心思,不敢轻易发言。   “我说过今日要商议门内规矩,便是觉得万魔窟在管理上有些松散。”唐九宁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妍,开口间寒气森森,“像这种勾结敌人的反叛之徒,居然还在考虑要不要留人一命。”   张妍听出话里的意思,当即睁大眼睛,面对唐九宁闪过一抹红光的双眸,恐惧漫上张妍心头,她慌忙起身逃走。   一阵风原地卷起,唐九宁伸手向外一张一握,青回从远处飞来,稳稳落入掌心。她的唇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黑雾一闪,手起刀落。   李大山忽然觉得面上一热,像是溅上了什么,他的视线茫然向下,发现自己端着的酒杯里一片红色。   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抬头一看,张妍的脑袋在半空中旋了几个圈,“砰”的一声落在了自己的桌案上。   像是砸烂了的柿子,血浆四溅在李大山跟前,张妍死不瞑目,挂着两道泪痕与他四目相对。李大山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地,咽了咽口水,硬生生止住了后退的冲动。   饶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之事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与李大山被溅得满脸鲜血对比,唐九宁干干净净地立在原地,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她甩掉刀上的血珠,转身走上台阶。   戚明山扫了一圈被惊吓到的众人,无奈地向外招了下手。   立马有三四人上前拖下张妍的尸体,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给五门主一块帕子擦擦脸。”唐九宁坐回石椅,对着李大山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五门主,我没控制好力度。”   “啊,没事没事,不、不用帕子了。”李大山回过神,拿自己的袖子抹脸,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仍心有戚戚。唐九宁的刀快得他都没看清,那一刀若是砍向他处,在场没几人能躲过。   众人总算是明白了,老周说的“新尊主拔刀前后是两个人”这句话的意思。   戚明山见唐九宁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很有默契地开口道:“尊主所言极是,正所谓不立规矩不成方圆,老夫这就回去拟定新的门规,不知尊主可有提点之处?”   “唔,我想想。”唐九宁似笑非笑地将目光转向李大山,“喝酒误事者,杀。”   李大山心里一颤。   “散布谣言议论是非者,杀。”   李大山浑身一抖,如坐针毡。   唐九宁微笑:“不知五门主还有什么意见?”   李大山的冷汗冒了出来,自己早就被盯上了,这次只是提醒,下次便不会轻易放过了。他硬着头皮迎上唐九宁的目光:“尊、尊主英明,属下没意见。”   唐九宁的视线又扫过底下众人,再没有人嬉皮笑脸,皆坐得端端正正。   她借着张妍在门中立威,效果还算不错。众人或多或少被她震慑,想必万魔窟内暂时没人敢议论她了。那么,接下来就要谈谈另一件事了……   “五门主也说了如今局势紧张,所以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提高警惕,各位也躲了十几年了,就不想重回地面看看太阳?”   唐九宁话毕,戚明山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第88章 运筹帷幄   戚明山一直想要带领万魔窟重见天日,但仙盟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头顶,压得他心力憔悴却毫无办法。让他意外的是,唐九宁初来乍到,居然也有这样的想法。他不免好奇:“尊主可是有什么击垮仙盟的法子?”   唐九宁答:“也不算什么极好的办法,想来可以试试。大护法,咱们西泽幽冥处的灵石,总共有多少?”   “粗略计算,约有十万。”   唐九宁的手指敲着石椅的扶手,目光静视前方:“把消息放出去,就说万魔窟打算免费赠与仙家灵石,不限门派,只要来领的,人手一块。”   “这……”   “什么意思?送灵石仙家?”   “这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们?”   底下交头接耳,议论声响起。   戚明山皱了皱眉头,也想不明白此举的用意。   唐九宁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接着道:“但是有一个要求,来领灵石的人,不能是仙盟的人。”   戚明山眼睛一亮:“尊主是想瓦解仙盟的势力?”   “不错。”唐九宁答道,“众所周知,仙盟聚集了修真界最强的门派,他们将修真资源都握在了自己手里。加入不了仙盟的门派多如牛毛,但都是些小门派,没有灵山灵石修炼,是修真界中的弱势群体。”   “而我们万魔窟和仙家的恩怨,说到底就是和仙盟的恩怨,和那些小门派并没有关系。”她嘴角一勾,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有灵石可以拿,他们自然会来。何况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万魔窟慷慨解囊,将修真资源拿出来送人,仙盟没有立场阻止,也没有理由将这些灵石据为己有。”   戚明山捋着胡子,目光赞赏地点点头:“仙盟不出手,它在修真界的权力和地位就会被日渐削弱,若是出手,必然会引起众怒。届时不仅能分散修真界的势力分布,也能加剧仙家大门派与小门派之间的矛盾。”   经戚明山这么一说,众人才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纷纷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老周邻桌的瞎子沉思片刻:“只怕没那么容易。小门派不仅忌惮仙盟,也害怕我们万魔窟,若没个领头的人,此事不好办。”   “领头的人当然有。”唐九宁看向詹鸿,“不如就拜托詹护法的亲家?”   詹鸿一怔,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亲家”是谁。   “尊主是说那极上谷的杜超群?”詹鸿道,“那杜超群胆小如鼠,先前便不同意将女儿嫁给冀北,此事他肯定不会帮忙。”   唐九宁眼珠一转,又问:“杜双双还在万魔窟里罢?”   “是。”詹冀北回答地小心翼翼,“双双自从嫁入万魔窟后便再没回去过极上谷。”   唐九宁敲扶手的手指顿了顿:“那就用杜双双威胁杜超群,跟他说若是不照做,便等着给杜双双收尸罢。”   “啊?这……”詹冀北怔住,在目睹张妍被一刀削下首级之后,他怕唐九宁这次也是来真的,说杀人就杀人。   唐九宁笑:“你怕什么?依我看,杜超群还是挺宝贝他女儿的,定不会让她出事。只是为了避免露馅,杜双双这边需要事先交待好,此事交给你去办。”   “是。”詹冀北松了口气。   议事完毕,众人零零散散地走出石窟,嘴里皆是对新尊主的赞不绝口,觉得唐九宁不仅刀快,脑子也好使,说实话,这样的人在万魔窟不多。   人都散尽了,唐九宁还坐在高高的石椅上,盯着空空荡荡的石窟,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色。   万人之上,是万分的寂寥。   十日后,极上谷。   杜超群正在厅内招待客人,是几位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的修士。   “杜谷主。”一灰衣修士免去了喝茶寒暄的功夫,开门见山道,“我等是听说杜谷主拿到了万魔窟赠送的灵石,特此赶来一问。”   “额,这个……这个其实是……”杜超群坐在首座,姿势有些僵硬,说话也支支吾吾。   “咚。”   后背隔着墙壁感受到敲击声,不重,像是谁拿刀柄撞了一下。   “不错!确有此事。”杜超群立马往前坐了一点,依旧僵着身子,但该说的话却无比流畅地说了出来,“万魔窟放出消息说要送灵石,我就不相信了,说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于是便亲自跑了一趟西泽幽冥一探究竟。”   几名修士听得认真:“如何?”   杜超群一拍大腿:“哎!我还真拿到了!来人,快拿上来。”   有极上谷弟子端着一块盖了布的托盘上来,杜超群起身一把掀开。上等灵石发出明亮皎洁的光,引得众修士纷纷惊叹。   一白衣修士喜上眉梢:“如此甚好,我先前还在担心这是万魔窟的阴谋诡计,想不到他们真的送灵石。张师兄,这下我们灵鹤门可以再撑一段时间了。”   灰衣修士脸上也是压不住的喜悦:“岂止是‘撑’过一段时间啊,有了灵石,咱们便可以招揽弟子,有了新弟子,门派只会越来越好。”   白衣修士:“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出发去西泽幽冥。”   “莫急。”灰衣修士伸手一拦,“还得向杜谷主请教这万魔窟的入口在何处。此番前去讨要灵石,须得小心行事,毕竟是万魔窟的地盘,得时刻注意,不能犯了人家的忌讳。”   “何必麻烦。”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兴奋的众人,唐九宁从内室里走出,身后跟着阿肆。   从萧护法的小跟班晋升为尊主的小跟班,阿肆趾高气昂地仰着头,用鼻孔扫视厅内众修士。   众修士看向唐九宁,见她手上漆黑的刀,心里便“咯噔”一声,腾地站起身子,险些撞翻椅子。   听闻近日修真界不算太平,仙盟世家玄天阁里出了个魔尊之女,手持一把黑色魔刀,在猎妖会上斩杀了顾家大公子。   难道眼前这位就是……众人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不免有些紧张。   “站着做什么,坐。”唐九宁走上首座,杜超群早就让出位置,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低头梗着脖子,一副害怕的样子。   “阁下是……”灰衣修士试探着问。   “唐九宁。”   饶是有心理准备,众人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名字如今传遍了修真界——是那个一刀将人开膛破肚的女魔头。   “你们是听到风声,想来我万魔窟取灵石的罢?”唐九宁倚着椅背,手一招,阿肆立马递上一杯热茶。   “是。”灰衣修士不慌不忙,行了一礼,“我们灵鹤门地处中陵西北角,是一个小门派,门内弟子不到十人。仙盟枝繁叶茂,却照拂不到我们,近十年未划拨灵石,眼看门内弟子走得走,散得散,别无他法这才闻声赶来,望能求得一石。”   唐九宁阖上杯盖,徐徐道:“阁下是个有胆识的人,本座以为,仙家之人多疑且胆小,不会这么快找上门。”   这话听得怪不舒服的,但灰衣修士心知自己是有求于人,仍是客客气气道:“尊主勿怪。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我们这种无权无势、像是被仙家遗弃的小门派,自然需要赌一把,闯一回,方能求得立足之地。”   唐九宁闻言嘴角一弯,冲阿肆使了个眼神。阿肆点头,从身后拖了一□□袋灵石出来。   袋口一开,熠熠生辉,照亮了整个厅堂。   在场的修士睁大眼睛,面露惊讶。灰衣修士看了眼灵石,又抬头:“尊主,这……”   “这些都给你们。”唐九宁噙着一抹笑,“只不过你们要帮我一个小忙。”   她起身走了下来,说:“魔门赠送仙门灵石之事,想来很多门派听了也不会相信,所以要劳烦贵派帮我万魔窟说上几句好话,好让这些灵石物尽其用。”   “一定。”灰衣修士听懂了,点了点头,“这是造福修真界的事,我等义不容辞。”   ……   仙家人士还是免不了寒暄客套几句,又聊了片刻,送走了一众人之后,杜超群才怯怯地看向唐九宁,抖着声音道:“尊、尊主,我女儿……”   唐九宁没理杜超群,径直转向阿肆,吩咐道:“有一就会有二,让大护法安排几人,备些灵石运到极上谷,日夜在此候着,一旦有人寻上门讨灵石,尽管送便是。”   杜超群听罢,差点没跪下,这是把他的极上谷当做万魔窟在外活动的据点了吗……   “是,尊主。”阿肆朗声应道。   唐九宁瞥了一眼这位昂首挺胸,表现欲稍强的少年,颇为嫌弃地提醒了一句,“记得态度好一点,不要让人觉得我们万魔窟是山里出来的土匪。”   阿肆脸一红,方才特地摆出来给仙家门派看的凶神恶煞的脸色,原来都被尊主瞧见了去。   “尊主啊,我……我女儿她……”杜超群缩着脖子,见唐九宁看了过来,立马低下头哀求道,“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求求尊主放过她罢!”   唐九宁淡淡瞥了一眼之后又收回目光:“你想见你女儿罢,跟我来。”   杜超群连连应声跟上。唐九宁直接将人带到了万魔窟。   杜超群实在是怕,一想到要入狼窝,心就七上八下地跳;又想到自己的女儿杜双双不知道在万魔窟受了什么折磨,心里是又后悔又难受。   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踏入万魔窟,迈过黑雾后便是一怔。   这和想象的有些出入。意料之中的是,西泽幽冥果然是黑漆漆的一片,怪石嶙峋之下还真有地狱之相;意外的是,万魔窟的人并不是个个都凶神恶煞,面目狰狞。   他跟着唐九宁走,一路上,有寡言却撩人的美丽婢女,有活泼好动的孪生童子,有喝酒划拳的肌肉大汉,还有打牌赌钱的骂街泼妇……   总之,众生百态间,有一种不同于仙家的热闹。   “爹!”   杜超群闻声转头,眼泪就流了下来。杜双双跑了过来,他与女儿抱作一团,老泪纵横,呜呜大哭。   哭完后抹了抹眼睛,这才发现女儿白白净净,似乎还胖了一些,被万魔窟养得极好。   杜超群一愣。   紧接着杜双双抽出手,转身熟稔地挽住詹冀北的手臂。詹冀北笑得露出八颗白齿:“岳父大人好。”   杜超群忽然明白了什么,惊慌的一颗心瞬间掉落回原地,砸得他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捂着脸嚎得贼大声。   有人嫌他吵,骂骂咧咧地递过去一块帕子,杜超群道了声谢接过。   “哎别擦!那帕子他拿来擦脚的!”又有人喊道。   杜超群浑身一僵,帕子从手中抖落。   一时间,怒骂声,吵闹声,哄笑声,乱作一团。   杜超群在这样混乱的环境里,居然咂摸出了一丝人情味,真是见鬼。他视线茫然地向外一扫,看见了一个身影。   黑衣劲装,红带束发。那人穿过闹哄哄的人群,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壶酒,灌了两口后,拎着酒壶一晃一晃地走远了。 第89章 灵元珠篇(一)   唐九宁拎着酒壶跃上屋檐,曲着一只腿,又晃着另一只腿,坐在上面喝酒。   万魔窟的景象一览无余,像是深夜里的荒原,空旷又寂寥。明明是未时三刻,入眼处皆是漆黑一片,没有日月,也没有星空。   底下的人吵吵闹闹,因为他们,让西泽幽冥多少有了点生气。一浪高过一浪的欢笑声将黑雾撕裂,似乎有点点亮光蓦然倾泻进来。   还真是欢乐,唐九宁支着下巴想。   一直以来,她都对自己的身世避而不谈,但在万魔窟不一样,没人会因为她父亲犯下的大错而怪罪于她。万魔窟多得是随性而活的人,他们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唐九宁曾问过戚明山,九阎是个什么样的人?   戚明山说,九阎强大,自信,无坚不摧。不难看出,这位大护法敬仰他,不,或许是畏惧他,臣服他。   唐九宁又问,当年九阎屠杀了张岭镇万人,炼出了人间地狱,将整个万魔窟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大护法对此有何看法?   戚明山沉默了很久,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像是拿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锈迹斑斑,蛛网缠绕,而打开它时,又满是对旧物的惋惜。   他说,当年九阎用炼魂阵,是为了救白婉。   九阎依靠煞气为生,原是不可能与他人生下孩子的。但是白婉做到了,十月怀胎,以凡身之躯护住了孩子,自己却耗尽了精气。将近临盆,白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了下去。   九阎阅遍古籍,发现了唐逸元早年研制的炼魂阵,可以提炼精元,重塑肉身。但唐逸元只在各类禽兽上试验过,还从未有“炼人”的先例。   于是九阎在原阵法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人的精元难炼,他便利用张岭镇上万人的躯体,只盼能提取出一缕可用的精元,给白婉续命。   世人皆知,魔尊九阎一向战无不胜,这次却失败了,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就连妻女的最后一眼都没看见。   唐九宁的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短促间是一阵呼吸困难。   “老夫无法评判对错。因为在老尊主的眼里,千万人的性命都不及其夫人一人。”戚明山道,“尊主心里若是没有这样一人,自然无法理解。”   “……原来是这样。”唐九宁半晌才平复下心绪,转眼间又想到了什么,“大护法,既然炼魂阵已经启动,为何还是没有救回我娘?”   戚明山皱起眉头,回忆道:“那一年,仙盟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消息,知道了炼魂阵一事,不日便杀上了接天崖。当日我们几位护法守在接天崖,而老尊主守在张岭镇的阵眼处。厮杀正激烈时,阵法毫无预兆地启动了,想必是遭遇了谢阳的阻拦,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才导致炼魂阵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唐九宁略一点头,她思来想去,只觉往事过矣,追忆无益,便不再多问。   ……   ——“尊主心里若是没有这样一人,自然无法理解。”   伴随着回忆,唐九宁的思绪越飘越远,酒壶渐渐见底,一丝熟悉的疼痛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像是在伤口里碾过碎石。   自从解了封印之后,体内煞气反噬经脉的次数比以往更频繁了些,唐九宁运功压下,疼痛稍缓,但是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她闭了闭眼睛,对着半空忽然说道:“萧护法。”   黑暗中果然传来回应的声音:“在。”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落在屋檐之上。   “你抽个时间跑一趟玄天阁,去找一个叫钟星的丫鬟,跟她说……”唐九宁招招手,萧鸷低下腰,凑上耳朵细听,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尊主就这么肯定江珣知道灵元珠的下落?”   “嗯,师父肯定告诉他了。”   萧鸷皱了皱眉:“万一他将灵元珠的下落告诉了仙盟的人……”   “不会的。”唐九宁仰头将最后一口酒灌下,风吹过面颊拂乱了发丝,“他舍不得我死。”   萧鸷目光微动,随即敛下眼皮:“既然如此,何不向他追问灵元珠的下落,尊主的身体拖不得太久。”   “这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了,怎么可能轻易拿出来?”唐九宁似在回忆什么,嘴角一笑,“依照他的行事作风,定会跟我耗到最后,但我又是个胡来的性子,届时只能看谁熬过谁了。”   唐九宁说得轻巧,但萧鸷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事。   萧鸷立在她身后,目光望向远处:“属下以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什么?”唐九宁没听明白,转头问。   “尊主做事一向喜欢堵上性命。”萧鸷看她,平静的眼神下流淌过一丝不解,“为了万魔窟?还是为了给唐真人报仇?在我看来,这些都不值得。”   唐九宁轻笑一声:“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倘若是萧护法身陷险境,我也定当以命相救。”   “……”萧鸷一怔。他看见那桃花眼轻轻一掀,明亮澄澈,一如初见时那般古道热肠。萧鸷忽然觉得,她改变了许多,却又什么都没变。   “我不是为了万魔窟。”唐九宁转回头,瞥了一眼底下打闹嬉笑的一群人,有感而发道,“他们深陷牢笼,心却是自由的,何必再给他们缚上枷锁。”   “那是为了给唐真人报仇?”萧鸷问。   “报仇无非是杀人,但人是杀不完的。”唐九宁转着酒壶,垂下眼眸,“当日在清心台下,看着那一双双陆续举起来的手,我恨极了,却在崩溃的边缘想通了一件事。”   “这世间充满了掠夺与被掠夺,即使躲在制度的保护下,也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既然如此,何不撕毁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教人好好看看,真实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唐九宁抬眼远眺,望进一片漆黑之中。   “且等着看吧,压住头顶的那座大山,终究会自我崩塌。”   ……   两年后。   谢南靖踏入太清山侧殿,步履匆匆,神色冷峻。   谢阳落座于软塌,桌案上满是铺开的文书,他一一翻看,眉头紧皱。殿内还入座了几位掌门和长老,皆神情凝重。   众人商议了一日,却得不出一个好的结果,气氛有些沉闷。   谢南靖行了一礼:“父亲,接到消息,东冀虎渊山有一门派满门被屠,全派上下二十人无一幸免,根据现场留下的气息,应是仙门中人所为。”   谢阳的声音有些沉:“是私人恩怨?”   “看样子不像,屋内有翻找的痕迹。”谢南靖皱眉,“恐怕是为了抢灵石。”   “砰。”谢阳一拳砸在桌上,怒火四溢间声陡然拔高,“灵石……又是灵石!屠门夺宝之事,这个月已经是第三起了。”   “盟主息怒。”百炼山的洪长老叹了口气,劝道,“自从万魔窟赠送灵石之事被传开之后,会出现这样的后果,也是意料之中啊。”   两年来,赠送灵石一事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三五天就有小门派前去万魔窟讨要灵石,来的人不算多,但一年半载过去,累积下来,送出去的灵石也有十之七八。   收了灵石的小门派本就鲜少与仙盟打交道,平日里行事更是低调,从不四处招摇,以至于仙盟过了大半年才察觉到此事。   有心生嫉妒者当日便上太清山找盟主,提议要杀上万魔窟,被谢阳一句“是想当众抢劫不成”给堵了回去。的确,仙盟此刻出手,倒像是赶着去抢灵石似的,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盟主没点头,那便只能忍着,这一忍便是两年。   两年内,修真界内大大小小的冲突发生不断。明着不抢,便在暗地里使手段的门派不在少数。论修为力量,小门派比不过大门派,被抢夺灵石后,也只能愤愤咬牙,无处申冤。   谢阳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没想到,竟闹出了人命。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眼里盛着怒火:“给我查,务必揪出是哪个门派做的。”   “是。”谢南靖应声,顿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事,今日又有两个门派提出申请,要退出仙盟。”   “……”沉默的气氛在殿内蔓延。   洪长老摸摸胡子,瞥了谢阳一眼,添油加醋道:“前两起事件都还没有眉目,眼下又增一桩。唉,再这样乱下去,只会令人对仙盟愈发心灰意冷。”   谢阳的脸色果真更黑了。今日聚在太清殿本就是为了商议此事,不仅没讨论出一个对策,事态还愈演愈烈。   一手建立起来的制度与约束,终究战胜不过人的欲望,在一点点地崩塌毁灭。   谢阳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默了片刻后才道:“辛苦各位跑一趟了,今日便先到此罢。南靖,送客。”   洪长老没想到,谢阳会在这种时候赶人走。他目的没达成自然不肯走,张嘴又说道:“盟主,此事不能再放任不管了,依老夫之见,还是得去万魔窟将剩余的灵石一一讨回来。”   “送客!”   一阵强烈的气浪随着谢阳眼眸一抬,汹涌而至,差点掀翻洪长老眼前的桌案。   洪长老心里一颤,知道谢阳动了真怒,慌忙应声退下,心里却在暗骂。其余人见气氛不对,也纷纷起身告辞。   直到谢南靖送走各位长老再次回到太清殿,谢阳握拳的姿势依旧没有动过。   谢南靖也知道此事难以解决:“父亲,不如和万魔窟当面谈一下,或许他们……”   谢阳抬手打断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摇头道:“万魔窟这么做,就是要分裂仙盟,仙家越乱,他们越高兴,怎么会收手。”   “……”谢南靖垂下眼皮,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某个身影。两年未见,她坐在魔尊的宝座上,不动一刀一枪,却挑起了修真界的腥风血雨。   “但是还有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谢阳又突然道。   谢南靖一怔,问:“是什么?”   谢阳的目光垂在书案上,回忆起一些远久的事:“你可知灵元珠?”   “灵元珠?”谢南靖思考了一瞬,“听说过,传闻灵元珠汇聚了天地灵气,是传说中的宝物,但无人见过。”   “不。”谢阳看他,声音笃定,“灵元珠确实存在。”   “我看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 第90章 灵元珠篇(二)   空旷的石窟内点着香,几盏油灯燃着幽幽的光,在青色的石壁上将一个个人影拉长。   底下坐着两排万魔窟护法与门主,皆认真地听着戚明山汇报情况。   “粗略估计,我万魔窟内灵石还剩下三万左右。各位可能没有概念,打个比方,三万灵石放在仙家,可开山立派,供养百余修士绰绰有余。”   “另外,根据前阵子暗探传回来的消息,仙家近日不算太平。有门派被抢夺灵石,甚至发生了屠门惨案,虽然仙盟极力压下消息,但我们差人将风声漏出去之后,眼下已有门派聚集至太清山,要求讨个说法。”   戚明山捋了捋胡子,神态洋洋得意:“这回是把仙盟逼得无路可走了。”   他脸上挂着满意的笑,捋了七八回胡子也没听见首座那人接话,再一看对面坐着的门主们,个个挤眉弄眼,却不出声,用手指点了点一个方向。   戚明山目光一转,只见首座上那人,单手支着额头,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看来睡得正香。   戚明山瞬间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出一声,他朝外歪了下脑袋,使了个眼色,所有人立马会意,皆蹑手蹑脚地起身,踮着脚尖往外走,生怕吵醒了熟睡之人。   不一会儿,人群散尽了,石窟里安安静静,只剩下唐九宁正酣的呼吸声。   萧鸷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石窟洞口,手里拿了条厚毯子。   影子在不断拉长,覆盖住唐九宁白皙的脸。   两年,足以让一个人成长,无论是心性,还是外貌。   唐九宁的身量似乎高了一些,细胳膊长腿的,依旧是大大咧咧的坐姿。五官已经彻底脱去稚气,变得立体,变得锋芒毕露。   萧鸷将毯子轻轻盖上,刚一触及,唐九宁倏地睁开了眼。   那桃花眼尾轻轻上挑,勾勒出成熟的味道,像在一块羊脂白玉边上放置了一朵艳红盛开的桃花。   只是那眼神还有些懵懵懂懂,是熟睡之后还未清醒的样子,仿若那朵桃花欲开欲合,甚是勾人。   唐九宁看了眼萧鸷,又看了眼身上的毯子,这才逐渐清醒,发现石窟内空空荡荡。   “他们都走了?”   “嗯。”萧鸷答,“大护法说到一半,发现尊主睡着了,就将所有人都遣散了。”   唐九宁听罢拢了拢毯子,将腿收在石椅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半躺姿势,又说道:“直接叫醒我不就好了?”   萧鸷看她扯着毯子躺了下来,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目光揶揄:“可属下看您,似乎还没睡够。”   “……”没错,唐九宁嘴上说着要商议要事,可身体却很诚实地躺了下来,她就是想裹着毯子再睡个觉。   被萧鸷一眼看穿她也不恼,反正魔尊该有的架势,在萧护法面前,早就散得差不多了。   她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萧鸷,摆了摆手,懒洋洋道:“萧护法目光如炬,既已看出来了,还不跪安?”   萧鸷眼底的笑意更深,身影消失在灯火中,却隐藏于黑暗中。   唐九宁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萧鸷没走,两年如一日,萧鸷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天天守着她睡觉。   唐九宁习惯了,也就接受了。那道黑色单薄的身影,往墙边一站,就跟隐形了一样,唯有一丝安定的气息,能让人沉沉睡去。   直到外头的争执声将人吵醒。   唐九宁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一声“萧护法”还未喊出口,萧鸷身形一闪,已经出去一探究竟了。   片刻后便返回,说是五门主李大山和来领灵石的仙家门派起了冲突。   “怎么回事?”唐九宁皱了皱眉,掀开毯子下地,往外边走边问,“是哪方先挑的事?”   “都不是。”萧鸷跟上,“五门主听说是原属于仙盟的门派,便不肯给灵石。”   “仙盟的门派?直接轰出去不就得了——”唐九宁一顿,又问,“等等,你说‘原属于’?”   “不错。他们已于一月前正式退出了仙盟,不属于仙盟,按理说可以领到灵石,于是起了冲突。”   唐九宁快步走着,远远就看见了在争执的一群人。   五门主李大山瞪眼拔刀:“仙盟的想要灵石?没门!”   对方一少年争得面红耳赤,但理直气壮:“我们混元宗已经退出仙盟了,是你们说不属于仙盟的门派都可以来领灵石。”   “呸,仙盟的走狗,我管你退不退!”李大山凶狠狠地抬刀。   “吵什么呢?”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众人回头一看,唐九宁负着手,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五门主连忙迎了上去,收下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尊主,仙盟的家伙来讨灵石,被我拦了下来。”   李大山这两年来倒是尽职了不少,唐九宁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瞥了一眼仙家的那群人。   其中一位少年的目光正好看了过去,看见唐九宁,眼里闪过兴奋的光,张嘴就要喊出一个“赵”字,又立马反应过来,止住了声。   有点眼熟,唐九宁眯了下眼,在脑子里挤了挤自己的记忆。   “我是卫恒。”少年舔了舔嘴唇,颇为紧张,“尊、尊主还记得我吗?”   唐九宁想起来了,是百门大会捕匪赛上,自己救过的少年。   “记得。”她略一点头。只是当时卫恒好像还没有她高,如今却已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实在有些认不出来。   “你长高了不少。”唐九宁又添了一句。   卫恒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李大山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居然还是尊主的旧识,他的脸色登时软了下来,用肩膀撞了一下卫恒,笑嘻嘻道:“哎,小兄弟早说嘛,你早说你认识尊主,我还用得着在这里和你拉扯半天吗。”   随即朝一旁招招手:“来人,多装几袋灵石过来。”   唐九宁扫了眼混元宗的寥寥数人,想得却是另外一件事,她看向卫恒,问:“仙盟即便式微,也是修真界不可动摇的象征,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目标,为什么选择退出?”   卫恒回视唐九宁的目光,神情自信且坚定:“因为尊主曾经和我说过,要学会变强。我想要变强,所以选择了这条路。”   如今的翩翩少年郎与当日那个怯懦的小少年重合,让唐九宁觉得时光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她觉得摸头吃力,只能转而拍了拍卫恒的肩:“自己选的路,便好好走下去罢。”   卫恒受到了鼓励,脸上更是笑容灿烂:“是!”   送走了混元宗一行人后,唐九宁忽然想到一事,便问萧鸷:“我记得贺辛,是混元宗出身的吧?”   “是的。”萧鸷答。   “方才忘记通知他一声……”唐九宁有点惋惜,“卫恒很是敬仰他这位师父,想必已有多年未见了。”   萧鸷:“贺门主来去无踪,怕是不好找。”   “身为一门门主,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唐九宁转身往回走,萧鸷跟上,听着唐九宁步絮絮叨叨地骂道:“我估摸着一年到头,我好像就看见了三四回而已。瞧瞧人家五门主,那叫一个恪守尽职。不行,下次碰上我得好好说道说道。”   “尊主对属下有意见?”   一道声音传来,唐九宁转头一看,贺辛背靠黑岩,一张瘦削的长脸上挂着一抹冷淡的笑意。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说起这贺辛,与唐九宁算是老相识了。唐九宁刚入玄天阁的时候,贺辛在山贼窝里当二当家,拿着从仙家那里抢来的青回,和她打了一架。   他也是个不要命的,行事作风像是游走在人间的地狱饿鬼,不可轻易招惹,惹急了就会跟人同归于尽。   “贺门主。”唐九宁客客气气地开口,却直击要害,“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万魔窟呢,不是避风港,贺门主既然选择呆在这里,好歹认认真真做点事吧,不要像个吃白饭的。”   “……”贺辛的眉头一抖,第一次见到骂得如此直截了当的人。他冷哼一声,说:“属下自由惯了,尊主不如撤了属下的门主之位。”   这话完全是呛唐九宁,用脚趾想想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撤他的职位,毕竟贺门主虽整日见不到人,但是交给他的任务却没出过差错。   唐九宁捏着下巴思考片刻,煞有其事道:“我暂时还想不出让谁接替你的位置。罢了罢了,门主你继续当着,但是今日有个任务,得交给你做。”   贺辛眯起眼睛看唐九宁,敢情说了这么多,是在这里等着他。他推辞不了,只好忍着脾气问:“什么事?”   唐九宁伸手往兜里掏,摸了半天才摸出一个东西,是一条黑色发带,绸缎质地,上锈暗金莲花,线脚精致,放到市面上看,价格应该不低。   萧鸷一看她拿出来的东西,眼睛一直,眉头便皱了起来。   “贺门主,方才来领灵石的仙家人,掉了一条发带,你帮我送送过去。”唐九宁面上带笑,把发带塞道贺辛手里,“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   这种事交给阿肆去做不就得了?贺辛狐疑地盯着唐九宁看了片刻,将发带收下,转身离去。   一路上,萧鸷的面色不太好,跟在唐九宁身后一言不发。   唐九宁看出来了,也知道是什么事惹他生了小脾气。她目光转了转,斟酌了一番说辞:“额,等贺门主发现弄错了之后,自然会将东西原封不动地归还回来的。”   “那根发带……”萧鸷的语气有点硬邦邦,“是属下送给尊主的。”   唐九宁无奈道:“这我知道,但我这兜里从不藏其他东西,只放了这根发带。”   听到这话,萧鸷脸色稍霁,甚至还有一丝愉悦从眼底划过,他抿了抿嘴,面上的阴霾俨然消散:“尊主为了贺门主,也是煞费苦心了。”   “机会难得嘛。”唐九宁边走边说,“贺门主不肯回混元宗,但卫恒心心念念,若是能见上一面,把该说的说说清楚,也算是好事一桩。”   “尊主为何如此笃定?”萧鸷又问,“万一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呢。”   唐九宁转头,斜了他一眼:“你啊,真是凡事都爱往坏处想。混元宗是没落了的老门派,一路扶持走到现在,门派里所剩弟子寥寥无几,都是些老实人,能有什么恩怨纠葛?我想贺辛当年离开仙门拜入魔门,应是出于其他原因。”   ……   贺辛御剑,在云雾中快速穿梭,目光随意扫视四周,转了一圈,方圆十里内并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啧。   他怀疑自己被尊主耍了,当下掉个头便要返回。忽地鼻子翕动,闻到了一丝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贺辛的眉头往下深深一压,降低高度,朝地下寻去。   一个人影跃入视线,在森林小径上狂奔,衣服上带着血,逃得颇为狼狈,想来是遇上了什么事。   贺辛御剑降落,立在路中央。   那人急急刹住脚步,抬头一看,当场愣住了,嘴唇动了动。   “师、师父?” 第91章 灵元珠篇(三)   贺辛在严格意义上不算是卫恒的师父,毕竟卫恒拜入混元宗的时候,贺辛早就离开了门派。   事情发生在卫恒七岁那年,家里遭遇强盗,双亲惨死,而贺辛恰好路过,随手救了逃命的姐弟两人。   两小孩寸步不离,跟了贺辛数日,贺辛嫌麻烦,便把两人往混元宗一丢,扔给了自己的同门照顾。   也就是在那数日内,贺辛指点了卫恒几招防身术,卫恒便认定了这个“师父”。还死活扒拉着贺辛的大腿,不让人走。贺辛为了甩掉人,还花了不少功夫。   十年未见,他一下子没认出来,原来当年那个粘人的小毛孩已经长大成人了。   卫恒的样子很是狼狈,左肩上有刀伤,血顺着指头滴落下来,他“扑通”一声跪下,颤声喊道:“师、师父,师兄师姐他们……他们……”   贺辛见卫恒这幅样子就知道定是出事了。他的面色发沉,声音也冷:“在哪。”   卫恒双目发红,咬着牙指了一个方向。   罡风刮起,贺辛一手握剑,一手拎着卫恒的领子,脚下尘土滚滚,急速赶往卫恒所指之处。   越是接近,血腥味越浓,贺辛的目光锁定了一处,心重重地往下一坠——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人,血已经染红了衣服。   “师兄!”   卫恒滚落下地,扑向了其中一人,那人双目紧闭,口中溢血。卫恒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于是颤着手去探鼻息,手还伸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又去喊躺着的另外一人。   “师兄!师兄!”   “师姐!”   “……师叔?”   如此重复数遍,卫恒跪倒在地,终于崩溃。在场五人,竟然无一幸免。他的手指刨过坚硬的土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吼。   “是谁做的?”贺辛立在一旁,脸上结了一层冰。   躺着的多是些年轻的面孔,他不大熟,但是里面有一人,是自己那一辈的,贺辛记得他的脸,如果还活着,大概会唤自己一声“贺师兄”。   卫恒的指缝间因摩擦而冒出血,他目光含恨,一字一顿道:“……是百炼山的三公子洪承义,他带着一群死士突然冲出来,要抢我们的灵石。”   贺辛握着的剑离手一旋,浮在脚边。   “师父!”卫恒悲愤之下脑子依然清晰,他拉住贺辛,“师父你不能去,一个人太危险了。”   贺辛没理他,手臂一振甩开卫恒,踏上剑一飞便无影无踪。   卫恒在原地着急转圈,回混元宗搬救兵?不行,门内还剩下一位年迈的太师父和两位师叔,光靠他们几人,也是螳臂当车。   那还有……   卫恒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瞳孔微动,咬了咬牙,猛地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   唐九宁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宣年儿正在铺床榻上的被子。   唐九宁倚着门框,敲了敲门:“宣护法,这等小事,交给门下弟子做便是。”   宣年儿将被褥的边角细细捻平:“这床被子我特地拿到上面去晒过了,睡着应该特别松软。”   上面,自然是指可以看见阳光的地面。   “何必那么麻烦,用功力烘干不就得了。”唐九宁走了进来。   “那哪能一样。”宣年儿铺好被子,转过身,“这地下常年没有阳光,被褥一向潮得很,睡久了对身体不好,该多晒晒的。”   唐九宁向来不拘小节,平日里给块木板就能睡,可宣年儿十分操心她的衣食住行,说这衣服料子太硬,那汤味道又太重,嫌弃这嫌弃那,简直把她当娇贵的公主养。   “唔,是松软。”唐九宁俯身拍了拍被子,抬头笑道,“多谢宣姨。”   这一声“宣姨”叫得宣年儿心花怒放,当下笑弯了眼,又叮嘱了几句“如今天气渐冷,不要贪凉”之类的话,这才晃着腰肢心满意足地退下。   唐九宁心叹,看背影,明明是一个婀娜美丽的女人,怎么说话做事婆婆妈妈唠唠叨叨。   宣年儿前脚刚走,后脚阿肆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尊主!尊主!大事不好了!”   唐九宁给了上气不接下气的阿肆一个眼神,示意他慢慢说。   阿肆大喊道:“贺、贺门主他一个人杀上百炼山了!”   “什么?”唐九宁一头雾水。   阿肆一路上断断续续和她禀告情况,在他语无伦次前后颠倒的陈述下,唐九宁总算听懂了七七八八,在听到阿肆说混元宗的那几人除了卫恒,其余人都死了的时候,唐九宁的脚步停滞了一下。   卫恒坐在榻上,正由萧鸷帮忙包扎,他的伤口不长,但是深,流了不少血,如今面上有些苍白,但更多的是眼中的绝望。   唐九宁步入屋内,一见伤势严重的卫恒,开口便问:“百炼山做的?”   卫恒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唐九宁长吐了一口气,神情还算平静,她吩咐道,“阿肆,你跟着卫恒,多带几人,先将尸体收拾了先,荒郊野外的,不可放置太久。”   “是。”阿肆应声。   “萧护法调几人,和我去一趟百炼山。”唐九宁又转头看卫恒,“我再确认一遍,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洪承义?”   “是,就是他。”卫恒紧紧咬着下颚,目光愤愤,“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那张恶心的嘴脸。”   “我知道了。”唐九宁转身,紧了紧护腕,“萧护法,准备一下,即刻出发。”   ……   太清山山门前挤了一群人。   “我们要见盟主!”   “屠门凶手一日不抓到,我们一日不走!”   “如今人心惶惶,仙盟不需要做点什么吗?”   山门被拍得咚咚作响,人们嚷嚷着,高声喊出自己的愤怒。   吱嘎一声,大门打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出来,是太清山的管事。   “诸位莫急,盟主正在商议要事,如不嫌弃,请诸位入山稍等片刻,等盟主忙完事,自然会接见各位。”   众人凭着一腔热血冲上太清山,实则连太清山的门都从未进去过,当下面面相觑,有些紧张。   管事慈眉善目,笑着请众人进去,安置在偏厅,差人好生招待。事情办妥之后,步子一迈,又匆匆赶往正殿,回复差事去了。   正殿里,坐着一些仙盟大派的掌门和长老,首座上,是紧锁着眉头的谢阳。   管事步入正殿,行了一礼:“盟主,已经将闹事的人暂时安置在偏厅。”   管事的话并没有给这沉默的气氛带来一丝缓解,因为在场的人心知肚明,事情根本没有得到解决。   顾子言在掌心里敲着扇柄,首先打破了沉默:“若是不把这屠门的罪人揪出来,不给他们一个交代,这事不好办呀。”   “哼,揪出来有什么用。”洪长老嗤笑一声,“有其一必有其二,不阻止万魔窟,让他们再这样发放灵石下去,修真界迟早血流成河。”   洪长老虽然满心念着的都是那点灵石,却是明白人,将局势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不是盟主,并没有意识到,仙盟若是出手,便是当了这个罪人,这一点,谢阳决不允许。   见众人沉默,洪长老继续说道:“老夫倒是有一个办法,这凶手啊,也别找了,直接将此事推到万魔窟身上,就说这是他们为了分裂仙盟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届时再派几个人作伪证,这假话说多了便可成真。”   顾子言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差点要将“厚颜无耻”四个字骂出声。   就在洪长老为自己的建议沾沾自喜时,谢阳一口驳回了:“你这法子,即便堵住了受害者的口,还是无法停止加害者的杀戮。”   洪长老的脸上浮现不耐烦的神色:“盟主顾虑过甚。老夫还是那句话,不如直接杀上万魔窟。”   “理由。”谢阳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本座很早就强调过,要杀上万魔窟,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怎么没有理由,魔门万恶不赦——”   “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谢阳面上烦躁,提高音量喝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他们现在在送灵石!在做好事!我们冲上去乱杀一通,这像什么话!”   洪长老被怒喝声吓到,立马噤声不语。   一阵脚步声响起,谢南靖带着一队人匆匆步入大殿内,风尘仆仆,显然是从外急忙赶回太清山。   “屠门的凶手找到了。”谢南靖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沉寂的大殿内,“是百炼山。”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字,洪长老手中的茶盏翻倒,顾不得茶水烫人,他腾地站起身子:“你说什么?”   谢南靖的目光有些冷,继续道:“我们查了数日,终于找到了目击证人,是出事地点山脚下的普通民众,根据他们对衣物的描述,应该是你们百炼山的死士。”   “不可能。”洪长老沉下脸,咬牙道,“我身为一门长老,都不知道此事。”   “洪长老既然不知道,不如跟我们一同去?”谢南靖看向洪长老,“只要一搜百炼山,找到灵石,一切都清楚了。”   洪长老没应声。他的确不知道此事,但他心里没底。百炼山的掌门年迈,身子骨已经不太利索了,但年轻的时候生的儿子倒是有十七八个,洪长老管都管不过来,说不定就有哪个不怕死的干出这等荒唐事来。   谢阳的目光在对峙的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沉声下了命令:“立刻调集人手,上百炼山。”   “是。”谢南靖颔首。   谢阳又淡淡瞥一眼洪长老:“洪长老你也跟去罢,也可第一时间看看,是你门下哪个恶徒做的。”   “……是”洪长老拱手,手指有些轻颤。   ……   百炼山的三公子洪承义,此刻正躲在一排排人墙后边,探出了半颗脑袋:“快,快上!给我杀了他!”   他今日抢了一批灵石回山,屁股都还没在椅子上坐热,便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杀了进来。吓得他连忙召集了三百死士,自己则躲在最后边不敢出去。   贺辛提着剑,浑身浴血,被百炼山的一批死士包围着。   百炼山养的这一批精锐死士,修为不浅,招数阴狠。贺辛砍了一个,又扑上来另一个,简直没完没了。   因用力过猛,握剑的手轻微颤抖,再拖下去便会体力不支。贺辛避开左右夹击,一跃而起,直扑远处的洪承义。   立马又有五六人挡在跟前,剑光四溢,劈里啪啦从四面八方袭来,贺辛身上蹦出数道血痕,像是被线绞住全身,猛地往下一拽,血花喷溅。   他闷哼一声,咬了咬牙,剑尖朝下,在掌心一旋,一阵气浪从原地卷起,掀翻数人。   目光再次紧紧锁定洪承义,贺辛发力,乘着气浪跃上半空,举起了剑。   只要一击便好,这种人渣,只要一击就可以……   胸口一痛,灵力突然停止流动,心跳声在耳边放大,血流却在逐渐减慢,全身上下的力气像是被剥夺了一般,眼前开始模糊。   ……毒?   是毒!   贺辛猛地喷了一口血,一头栽了下来。   目光里,洪承义从人墙后面走了出来,一张贼眉鼠目的脸。   “砰!”贺辛砸落在地,毒素蔓延全身,手指痉挛般想要握住离手的剑,万般努力却动弹不了丝毫。   洪承义阴恻恻的笑声传来:“啧啧,让我看看是哪里来的疯子。”   “你们认识吗?”他转头问边上的人。   百炼山的一般弟子早就吓破了胆,躲在远处,纷纷摇头。   “我也不认识,神经病一个。”洪承义踢了半死不活的贺辛一脚,“扔到后山上喂狗吧。”   “三公子,他中毒了,狗也不能吃吧。”有人提醒道。   “啊,好像是的。啊啊啊——”脚猛地被抓住,洪承义叫了一声,低头一看。   贺辛满脸鲜血,沉默无声,唯有眼神里,藏着愤怒的嘶吼。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洪承义的脚腕,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那一点上,仿佛瞬间燃起的一把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燃烧殆尽。   不能放他走……   不能再让自己后悔了……   这一次,我一定要   洪承义脚上用力,抽不出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把刀过来。”   立马有人递上,洪承义接过,面上是阴沉的笑意,朝着贺辛的手腕就要斩下。   刀刃夹着风逼近,刀光在贺辛的眼珠里闪过。   要死了吗……   我若是就这样死了……   若是……   眼珠里忽地又倒映出一个黑影,贺辛看着远处,眼睛不可抑制地放大。   啊,是她。   “啊!”   “你们是——”   “啊啊啊救命啊!”   不远处传来骚动,随着爆炸声,数名百炼山的死士被打飞,在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最终砸落在洪承义跟前。   洪承义手中的刀一顿,抬眼望去。   尘土滚滚中,脚步声零零散散,却气势十足。   一排身影在烟雾中愈发清晰。六七人,提枪抗刀,服装各异,面上皆是凶恶。   为首的一人,黑衣黑刀,长发高束,抬腿将百炼山已经轰塌的大门踩在脚下。   “洪承义是哪位?”唐九宁轻描淡写地开口。   来者虽然人少,但是个个气势汹汹。洪承义咽了一口口水,没说话。   见无人应答,阿肆上前一步,大声喊道:“没听见我们尊主问话吗?洪承义是哪只王八羔子!快滚出来!”   洪承义默默收起了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倒是让唐九宁看清了,在滚起的尘土遮盖下,躺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   唐九宁眼神一沉,握上胯间的刀柄:“救人交给你们。”   萧鸷刚点完头,唐九宁像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瞬间来到洪承义面前,青回划出一道黑雾,像是撕裂了天空。   洪承义知道自己挡不住这一招,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唐九宁冷笑一声,手腕一旋,转变刀势,用刀背击出一招。   洪承义后背中招,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掀飞。   “砰砰砰——”   这一击,轰塌了小半座百炼山,五六间殿宇同时被击穿。   巨震终于惊动了门内所有人,百炼山的人齐齐放下手中的事,跑出屋子欲探究竟。   洪承义砸穿了好几道墙壁,才停住势头,身子顺着墙壁滑落,头上直冒鲜血。   唐九宁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接近,洪承义浑身打了个哆嗦,喘着气抬起肿胀的眼皮。   “洪承义?”唐九宁问。   洪承义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是,饶、饶命啊……”   唐九宁抬刀一划,洪承义的手臂上皮肉炸裂,开了一条大口子,他抱着手臂“嗷嗷”喊疼,肥硕的身子在地上打滚。   唐九宁不尽兴,连续割了好几刀,专挑着不会死人的地方下手。   洪承义被削成一个血人,脸抵在地上,面上的肥肉挤成一团。   青回的刀刃贴上洪承义的后颈,唐九宁垂下眼眸俯视他:“你让你的死士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个下场?”   洪承义抖着唇,泪流满面:“求求你……别,别杀我……”   “刀下留人!”   洪掌门白发苍苍,匆匆赶至,他扫视了这一片惨状,再看唐九宁身上缠绕的黑气,便明白了是何人在此闹事。心下不禁哀叹,此事恐怕不好办了。   “凡事好商量。”洪掌门尝试劝解,“万魔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誉,可不要因为尊主这一刀,毁于一旦啊。”   唐九宁冷眼一瞥:“你知道你儿子做了什么吗?”   洪长老:“无论做了什么,杀人不能解决问题。若能坐下来详谈,总能找到更合适的解决方法。”   分明是在拖延时间。唐九宁不欲废话,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挥刀。   伴随着人群中的惊呼,刀却没有斩下。   一只强有力的、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握住了唐九宁纤细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刀势。   唐九宁转头,看清来人,怒火在那一刻被掐灭,转为一种别样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洪长老: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第92章 灵元珠篇(四)   谢南靖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手上却十分用力,一根根青筋在手背上暴起。   唐九宁睫毛轻颤,只慌了一瞬,再次抬眼时,眸中已经结上了一层冰冷的霜。   “放手。”   谢南靖没动,手上的力道不减:“我放了,你就会杀他。”   唐九宁瞥了一眼仍在不停求饶的洪承义,转回目光冷冷道:“这种人渣,我杀不得吗?”   “你杀不得。”谢南靖逼近一步,语气更冷,“即便罪无可赦,也自有法度处置。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被归为魔道吗?因为你们明明目无王法,却自以为就是正义。”   唐九宁心中一颤,溢出一股怒火,她握紧了刀柄:“你阻不了我,这个人我要亲自宰了!”   被抓住的手腕微微一动,刀光飞出,谢南靖闪身避开,手上一松,被唐九宁乘势挣脱。   刀势快得不像话,闪电般向洪承义杀去。   “锵!”   谢南靖出剑堪堪抵住。   招式过猛,将这片废墟再次掀翻,砖瓦木块漫天飞。洪承义伏在地上爬动,路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他要抓紧逃走,他还不想死。   面前是一双精致的踏云靴,洪承义抬头。   顾子言垂眸看他,面容冷淡。   洪承义干咽了一口,结巴道:“顾、顾二,救……救救我……”   伴随着一声叹息,顾子言眨了下眼,冷意被无奈代替,他抬眼看向不远处打斗的两人:“可以的话,我也想杀你。”   洪承义浑身一颤,瞬间不敢动了。   唐九宁足下一踩,踢起一根粗木,谢南靖挥剑劈开,碎裂的木屑之后,刀光伴着黑雾直袭面门,他一剑挡下,却发现这只是虚招,慌忙转头一看,唐九宁的身影已经窜到自己背后,往洪承义的方向追去。   赶不及了!谢南靖定神一看,吼道:“顾二!”   顾子言半垂的眸子里,掩藏下许多情绪,那个提刀而来的身影让他想起了很多事。   迸溅的鲜血、倒下的尸体、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   ——“小表妹,你不会也觉得我行事荒唐罢?”   ——“哪会呢,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   顾子言面无表情,伸腿踩住洪承义的脖子。   唐九宁一怔,对上顾子言抬眸看过来的视线,那张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脸分外严肃,而他脚下的洪承义像是一只被踩住的虫子,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   唐九宁心下一动,紧握刀柄,毫不犹豫地疾驰而至,刀刃卷起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黑雾横切而过,洪承义被拦腰斩断,热血溅上顾子言的脸。   唐九宁立在一片废墟的中央,看了眼断成两截的洪承义,转身面向晚了一步的谢南靖:“我说过你阻止不了我。”   谢南靖的眼里是彻骨的冷意,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唐九宁收剑入鞘,与他擦身而过。   “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选的路是正确的吗?”谢南靖盯着那片血泊,喊住唐九宁,“你要杀洪承义,八成是因为他伤害了你在乎的人。”   “让我猜猜。”谢南靖缓缓转过身,目光锁住唐九宁的背影,“是仙家的门派吧?在玄天阁的时候,你结识了不少仙家朋友。”   唐九宁不耐烦地皱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们出事了?”谢南靖声音低哑,眼神里是一股近似疯狂的执拗,“是受伤了?还是死了?是因为洪承义?还是……”   “——因为你。”   “!”声音落入耳中,在心脏上敲下重重一击,唐九宁猛地回身,目光狠狠,“你什么意思?”   谢南靖身形高大,立在跟前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沉着声音徐徐道:“你在送他们灵石的时候,想过他们的结局吗?弱者选择离开强者的羽翼,拿了最为鲜美的诱饵,然后成了强者的捕食对象。”   “……闭嘴。”   “你有没有认真思考过,弱者真正的生存之道是什么?”   “……”她觉得喉咙一阵阵发干,说不出一句话。   “你以为你是在助他们?你是在害他们。”   随着谢南靖一字一顿铿锵落地,唐九宁只觉心脏像是猛地被窜住,一瞬间连喘息都有些困难,喉间漫上一股血腥之气。   一只手从后扶住自己,坚实又有力。   萧鸷目光冷冷地看着谢南靖:“阁下的话在我听来着实好笑,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不是是你们仙盟的职责吗?”   唐九宁平复了一下呼吸,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抬手打断萧鸷:“不必与他废话,看一下贺门主的伤势,我们抓紧走。”   谢南靖没有阻拦,其余人更不敢上去拦。   阿肆背起昏迷不醒的贺辛,扫了一眼满目疮痍的现场,仙家的人零零散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阿肆打了个寒颤,觉得这一张张脸都极其相似,跟戴了面具似的。他转身,跟上唐九宁等人的步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有人上前问谢南靖:“谢师兄,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谢南靖看了眼洪承义的尸体:“先搜查百炼山,把灵石找到,和尸体一起带回太清山。”   “是。”   谢南靖转回目光,看着远处闭了闭眼,眸中的坚韧崩塌,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   “尊主!”阿肆扭头看了一眼后背上的贺辛,着急道,“贺门主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行在前方的唐九宁步子一顿,示意阿肆放下贺辛,萧鸷连忙上前把脉。   “他中毒太深。”萧鸷的眉头紧锁,“脉象微弱,情况不太乐观。”   唐九宁蹲在贺辛身侧,面色凝重,问萧鸷:“你能解吗?”   萧鸷摇摇头:“我只会做毒药,不会解。”   贺辛半阖着眼睛,他恢复了点神智,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使劲掀起眼皮,看见了几个模糊的身影。他满是血污的手突然抓住唐九宁的手臂:“我……我有一事……要说……”   唐九宁俯身,凑近耳朵,贺辛嚅动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唐九宁看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叹了口气:“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不急。”   “不行。”贺辛的手越抓越紧,微微颤抖,“此事……是我藏、藏了近二十年的秘密……若是此刻不说……我……”   唐九宁眉心一动,贺辛的手却忽然滑落了下去,再次失去意识。   “找王之玉,或许还能救他一命。”唐九宁站起身,快速吩咐道,“阿肆,背上贺门主,跟我去一趟玉芝楼。萧护法你带着剩余的人回去,跟卫恒知会一声,就说贺门主没事,让他不要担心。”   阿肆应声,立马背起贺辛,一旁的萧鸷却站着没动。   “怎么了?”唐九宁问。   “尊主。”萧鸷斟酌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刚才那仙门中人的话,实为胡扯,你不必理会。”   “……”唐九宁一怔,又笑了笑,拍了萧鸷一把,“放心,我没事。快点走罢。”   ……   日近黄昏,金色的光芒洒满青青山峦。   顾子言御剑,穿梭在云间,行在赶往太清山的路上。   收拾完百炼山的残局,还有后续的事情需要商议,今夜恐怕又是无眠。唉,这掌门当的,他几乎是三天两头跑太清山,算算日子,都有半年没好好休息了,真想找人喝茶聊天谈八卦   顾子言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人,心下一动,拿出传音阵盘:“阿珣,你在哪?”   发着蓝光的阵盘里传出懒洋洋的声音:“玉芝楼。”   “在那里做什么?”   “来治病,背上的旧伤犯了。”   顾子言“哦”了一声,又接着道:“你知道我今天看见谁了吗?”   “……”那边明显懒得搭理他。   顾子言咽了咽口水,回想起这半日发生的事,他的心仍跳得厉害,风声将他的声音盖下去:“我、我碰上小表妹了。”   “听不见。”那头的人语气开始不耐烦。   “我说——”顾子言在风中大声吼道,“我碰见——小、表、妹、了!”   他弯了弯嘴角,继续道:“在百炼山,她杀了一个人,是近日屠门之事的罪魁祸首。”   “啧啧,她一刀就把人砍成两截了,魄力不减当年。”   “哦,她好像长高了一些,也变漂亮了。”   “喂?阿珣,你在听吗?”   “喂?喂——”   蓝光渐渐淡去,江珣目光怔怔,托着传音阵盘的手渐渐垂了下去。程非立在一旁,听完对话后连大气都不敢出,试探着去看江珣的脸色。   王之玉在江珣的脖子上扎下一针,刺痛让他回过了神。   “江公子,你这后背上的沉疴是两年前雷刑所致,无法完全治好,平日里一旦劳心伤神,后背就会疼痛难忍,只能靠药物压制。”   王之玉见江珣沉默,又添了一句:“心情苦闷,也会加重疼痛,江公子还是多想些好的吧。”   江珣听她这样劝,反而笑了:“怎么?我现在的表情是有多苦大仇深?”   王之玉还欲说些什么,就被外头的一阵骚乱打断。   是药童稚嫩的喊声:“站住!你们不能随便闯进去!医师正在医治病人,你们需要在外面静等!”   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等不及了,人都要死了!”   话音刚落,门被大力推开,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那个说话的男人。   唐九宁跑得两颊泛红,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视线探寻过来:“王姑娘——”   话像是被突然掐灭,止在了喉咙里。   坐着的那人,白衣金冠,眼眸漆黑又深邃,直勾勾的视线就那样猝不及防地侵入唐九宁的眼底。   她没有丝毫准备,心里没由的一阵发慌,像是点了一把火,猛地往心里烧去。   烧着烧着,烧到她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第93章 灵元珠篇(五)   唐九宁怔在原地,脑子一瞬空白,张了张嘴,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茶水沿着桌面流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是江珣站起来时不小心碰倒了杯子。   双目相对,气氛在沉默中逐渐粘稠,就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异常缓慢。   “救命啊!哪位是医师?”阿肆背着贺辛冲了进来,急急忙忙喊道。   唐九宁回过神,上前搭了把手,看向王之玉:“王姑娘——”   王之玉点头,指挥着将贺辛安置在榻上,把了把脉,又翻了翻眼皮,手法娴熟,目光专注。   “他怎么样了?”唐九宁凑上前去,她的身上也沾了点血污,样子不算整洁。   “送的及时,还有得救。”王之玉松开把脉的手,取过两根银针往心脉上插去。   感受到江珣的视线,唐九宁往边上站了站,拿阿肆做了遮挡,将身形隐下。   片刻后,榻上的贺辛咳了两声,吐出一大口黑血。   王之玉收回针,动作不慌不忙:“毒素已经侵蚀经脉,只能逼出这一部分,接下来用药清除余毒,运气好的话,过个三五日就能清醒了。”   唐九宁听罢,松了口气:“多谢。”   “你们来个人,随我去药房取药。”王之玉起身。   “我去。”   “我去。”   唐九宁和阿肆同时开口。   阿肆诧异地看了唐九宁一眼,这种事按理说是他的差事,尊主今日怎么还和他抢着干?   王之玉的目光在江珣和唐九宁之间微微一转,伸手点了阿肆:“你跟我来吧。”   不过是取个药,阿肆却像是分配到重要任务一般,斗志昂昂地跟出去了。   立在一旁的程非是个懂事的,他察言观色的功夫炉火纯青,一边往外冲一边喊道:“我也去!”   该走的与不该走的都走了,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   唐九宁背对着江珣,自从进了这屋子之后,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粘在自己身上。她立在原地,身子僵硬,心跳却快。   两年前分别的时候,闹得不欢而散,说她是意气用事也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也罢,总归做得有些绝。回想起来,偶尔会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但是思来想去,此事仍是无解,身份摆在那里,她不可能再回头了。   唐九宁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想打声招呼,但一触及到江珣的目光时,话到嘴边又变了:“……我、我去看看他们取好药没。”   唐九宁迈开步子,跟落荒而逃似的,江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躲我做什么?”   “……”唐九宁步子一顿,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后背的温度逐步上升,在一片火燎之中,低沉的嗓音贴着耳朵而过,“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怎么说我们也有过一段……”   有个屁!唐九宁猛地回头,两人险些撞上,江珣的脸近在咫尺,眸光深深,能看见眼珠里的倒影。   唐九宁心下一惊,慌忙向后退去,却被江珣一把拽住手腕,掌心滚烫,似烙铁一般。   他手上用力,面上是戏谑的笑:“当初骗钱又骗色,甩脸不认人,如今说句话都结巴,怎么?做了亏心事,终于问心有愧了?”   “你给我放手。”被江珣的话一激,唐九宁握紧拳头,黑雾从指缝中腾升,化作刀刃飞出,擦着江珣的脸颊而过,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见他不躲,唐九宁不由一怔:“你——”   江珣用指腹抹下一道血痕,看了一眼后随手捻碎,另一只手抓着唐九宁,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要去药房是吧。”   唐九宁踉跄了几步,一路被他拉着走:“你有毛病?非要跟着我做什么?”   “谁跟着你了?”江珣回头,睨眼看她,“药房是你家开的?不准我去取药?”   “你取什么药?”   “我受伤了。”江珣用空着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脸上那道醒目的伤痕,“你弄的。”   “……”唐九宁深吸一口气,把话憋了回去。   两人在路上拉扯半天,吵闹声引来了不少小药童的好奇张望。在迈进药房的那一刻,唐九宁狠狠一拉,终于甩掉了江珣的手。   阿肆正在取药,见状撸起袖子便要干架,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摸尊主的手!他看了江珣一眼,那男人站姿从容,气定神闲,再看唐九宁,搓着手腕,明显沉着脸,却没有发作。   “……”阿肆默默地收起了拳头,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恐有猫腻,这个男人和尊主的关系不一般,自己还是不要轻易出手比较好,万一伤了人家反而被尊主打怎么办?   王之玉仔细瞧了瞧江珣右颧骨下方的伤痕,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盒药膏:“虽是一道小划痕,但是伤在脸上,小心留疤。”   程非接过王之玉递上来的药膏,打开盖子就要给江珣擦药。   “盖上。”江珣拿扇子推开程非的手。   “啊?”程非疑惑,“公子不上药吗?”   江珣盯着唐九宁看了半晌,下颚一抬:“把药给她。”   “?”唐九宁拧着眉看了过来。   江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冤有头债有主,谁伤的我,谁自己承担。”   “……”什么意思?让她上药?   江珣眉毛微挑,转身离开的步子游刃有余:“我在房间等你。”   你爱擦不擦!等着脸烂掉吧!唐九宁一把抓过开给贺辛的药,差点扔过去。   仙家这边,在洪承义的尸体被带回太清山后,谢阳又出面亲自安抚了闹事的小门派,将原属于他们的灵石送还,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   但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消息,说太清山办事效率不如万魔窟。此番乃万魔窟替天行道,将洪承义当场击毙,而太清山只是捡了个便宜而已。   仙盟的危机感越来越重,太清大殿里,洪长老满嘴唾沫星子,说得振振有词:“什么替天行道,万魔窟根本是来找茬的!洪承义是仙家门派的人,即便犯了罪,也轮不到万魔窟来制裁,他们居然冲上百炼山,二话不说把人给杀了。哼,如今魔门中人是把脚踩在了仙门头上了啊!”   洪长老指着自己的头顶骂得怒气冲冲,他絮絮叨叨了一大段话,最后总结了一句:“这笔账我百炼山一定要算!”   顾子言掏掏耳朵,抢先一步说道:“洪长老年事已高,想必是糊涂了,哪有什么账?”   “我派三公子——”   “那是他罪有应得。”顾子言眼睛斜斜一瞥,“当年我大哥被那魔尊一刀砍死,我都还没算账呢,贵派不过是被踩塌了一头门,便要喊打喊杀的。这传出去,免不了被人说我们仙盟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啧啧,多丢人呐。”   “你!”洪长老怒道,“我看你分明和万魔窟是一伙的!”   “哟。这顶大罪我可不敢抗。”顾子言嗤笑一声,手上转着杯子,“洪长老整天想着打压万魔窟,无非是想着那点灵石,这人啊,贪念一起,就连是非善恶都不分了。”   这等于是指着鼻子骂洪长老贪婪,他脸一红,当即要拍案而起。   “够了!”谢阳沉声开口,“都给我消停消停,还谈不谈正事了?”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今日召集大家,原是有一事相告,中途却被百炼山之事给耽搁了。”谢阳看了眼洪长老,洪长老梗着脖子不敢出声,谢阳接着道,“此事虽然解决了,但是治标不治本。”   底下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其实洪长老说得没错,如今万魔窟行事愈发张扬,已经影响到了修真界的安定。”   “没错,最可笑的是,还出现了一小批拥护者。”   “盟主,我们不能再这般置之不理了。”   谢阳的手指轻点着座椅扶手上的衔珠蛟龙,他缓缓开口,讲的却是另一件事:“近年来,世间灵力枯竭,灵石愈发稀少,杀戮与争夺不可避免,甚至愈演愈烈。诸位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   众人凝神细听,你看我,我看我,皆不知谢阳突然讲起此事,是为何意。   谢阳起身,负手走下台阶,朗声道:“因为世间所有的灵力,都被锁在了一颗珠子里。”   殿内众人哗然,面露惊奇之色,皆感不可思议。   唯有谢南靖,敛下眼皮,眉间是一片阴沉之色。   “那颗珠子,叫做灵元珠。”谢阳的眸光晦暗不明,又沉又深,“九阎在二十年前制成这颗珠子,是为了他那煞气缠身的女儿。知道此事的人极为少数,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意外得知。”   有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喃喃道:“集结天地灵力的灵元珠……那珠子,如今在何处?”   谢阳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缓缓移过一张张或震惊或激动的脸,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笑:“若我没猜错,应该还在万魔窟。”   是夜,玉芝楼,屋内点着一盏油灯。   唐九宁坐在椅子上,手指沿着桌边局促不安地敲打。   王之玉说贺辛暂时醒不过来,可能会昏睡几日。她索性和阿肆留宿在这里,再观察一下情况。   目光转到桌面,上面放着一盒药膏,鬼迷心窍就去拿了过来。   她撑着下巴,盯着药膏静静看了许久,视线扫回来又扫过去,最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拿起药膏出了门。   江珣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也就脸长得好看点,可不能毁了。   唐九宁穿过长廊,暗骂了江珣一路。两年未见,此人嘲讽的功力见长,一言一句,都直往心窝里戳,届时只能脸皮厚点和他干到底了。   唐九宁攥紧药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刚要抬手敲门,门却突然开了。   开得很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唐九宁立马把拿着药盒的手塞背后。   江珣的神情明显一怔,月光给眉眼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黑眸里像是倒映出了星河。   唐九宁视线一扫,看见他右颧骨之下的伤口有点红肿,明显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当即眉头一皱:“你是不是仗着自己长得俊,觉得留道疤更好看?”   江珣垂眼看她,似笑非笑道:“手别在后面遮掩什么?擦个药还要磨叽半天,我要是毁容了,那都是你的责任。”   “……”唐九宁后悔了,她就不应该过来!   她转身欲走,江珣手疾眼快,一把拽她进屋,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屋顶上坐着两人,听着关门声,无语望着夜空。   “你家尊主来得真及时。”程非看着天,打破了沉默,“我家公子死也不肯擦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半天了,方才明显是等得急了,打算亲自去找人。   “啧啧。”他转头看阿肆,面上一片唏嘘,“你觉没觉得,这关门声听着还挺喜庆的?”   程非早就见怪不怪,可阿肆的脸色就没那么自然了。   “不觉得。”他满面愁容,支着下巴,“恐怕是羊入虎口。” 第94章 灵元珠篇(六)   江珣随手把门关上,拉着唐九宁往里走去。   屋内没点灯,唐九宁步伐僵硬,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撞倒了不少东西。   再看前面那人,步履轻松,一路畅通无阻。唐九宁纳闷的同时,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这绝对是暗戳戳的报复。   一个弹指将油灯点亮,江珣二话不说将唐九宁按在椅子上,自己则落座于对面,衣袍一撩,视线一抬,那笔直又灼热的目光便侵袭了过来,乍看以为是在催促她快些上药,细究之下又压制了许多道不明的情愫。   唐九宁避开江珣的视线,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她快速打开手中的药盒,拿过小木片刮了点药膏,手一伸才发现距离有些远,够不着。   江珣伸出长腿一勾,直接连人带椅把唐九宁拉扯了过去。   椅脚磨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的上半身不由地向前一扑,慌忙拿稳手中药盒,抬眼一看,是他宽阔的胸膛,鼻尖上传来衣料的触感,还有一股清淡的茶香。   唐九宁立马坐直身子,发现距离还是很近,一时间拿着木片进退不是。   “上药吧。”江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唐九宁“哦”了一声,拿着小木片又捣了捣药膏,磨蹭了半天,终于伸出手去。   灯光摇曳,人影婆娑,屋子里一片静谧。   药膏是墨绿色的,带着一股清凉的药草香,将泛红的伤口一点点覆盖掉。   唐九宁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江珣上药,一边转着眼珠悄悄地瞄他。   江珣的脸近在咫尺,肤似脂玉,眉如刀削。无论远看近看,雕塑般的五官挑不出任何毛病,一如初见那般,看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唐九宁转回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擦药上,不一会儿,又忍不住瞟他。从锋利的下颚线,到微抿的嘴唇,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那一双又黑又深的眼珠子上。   “啪。”   眼神猝不及防对上,像是点燃了什么,唐九宁看见了江珣眼里烧起来的火。   后颈忽然被按住,高大的影子笼罩下来,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手中上药的小木片掉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唐九宁慌忙把头偏开,江珣却不依不饶地寻了过来。   她一阵慌乱,只好伸手抵住他的唇,两道呼吸隔着手掌交错,让温度越升越高。   唐九宁耳尖发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你……什么意思?”   江珣垂眸看她,声音隔着手掌闷闷地传来:“想你的意思。”   “……”心脏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一声一声都敲打着耳膜。唐九宁恍惚之中,被江珣一把揽入怀中,手臂收紧,是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宁儿,我很想你。”   江珣的声音低哑,回荡在耳朵里,听着不甚真切,恍如隔世一般。   唐九宁感觉力气被渐渐抽光,疲惫感从身体各个角落散发。时隔两年,这个怀抱依旧熟悉,能将所有的不安扫荡,仿佛可以躲在这里,求得一夜无梦安眠。   江珣抱着她,吻了吻发丝,呢喃道:“宁儿,收手好不好?如今的局势,已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唐九宁尝试着闭了闭眼,脑子里立马充斥了各种景象,一扯一扯地撕咬着神经,每一下都在告诉她,没有退路了。   ——“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选的路是正确的吗?”   ——“你有没有认真思考过,弱者真正的生存之道是什么?”   她又感觉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血腥之气,险些压不住。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唐九宁在内心深处下了个决定,她伸手扯皱了江珣后背的衣服,目光盯着黑暗中的某一角,忽然问道:“江珣,告诉我灵元珠在哪里。”   江珣闻言眉心一跳,他松开怀抱,问:“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会放下这一切?”   “不会,这次我实话实说。”唐九宁摇了摇头,拨开江珣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她的眸色冷静且笃定,“我想用灵元珠做一件事。赠与小门派灵石之事,并没有达到我预期的效果,仙盟虽然乱了,却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江珣插话:“因为你没有想到,人心可以险恶到如此地步。”   “他们贪婪,我也正好利用这一点。”唐九宁眼皮一掀,轻描淡写道,“灵元珠一旦现世,杀戮与争夺便只增不减,仙盟分崩离析,只是一瞬间的事。”   “你想用灵元珠,引仙盟自相残杀?”江珣听懂了她的意思,目光渐冷,“你觉得我还会把灵元珠的下落告诉你吗?”   “你会的。”唐九宁笑了笑,闷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这口血她憋了一天,如今吐出来反倒畅快了不少。   “你舍不得我死,对不对?”她说。   江珣的脸色铁青,牙咬得紧紧的。   唐九宁压住喉间汹涌的血气,接着道:“江珣,求你了……”   “只有仙盟覆灭了,我才能活下来。”   “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带着灵元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说过的,要陪我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江珣紧握着拳头,上面覆上来一双柔软却冰凉的手,一点一点地将他的坚持磨碎,他认输般地叹了口气,伸手抹掉唐九宁嘴角的血迹:“……好,你可不要再骗我了。”   ……   顾子言在太清殿里坐了一夜,出来的时候感觉腰酸背痛,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匾上龙飞凤舞的“太清殿”三个字,心里没由的一阵焦躁。   灵元珠到底存不存在他不知道,那都是谢阳的一面之词,但是仙盟却有了攻上万魔窟的理由。   世间灵力枯竭,唯有灵元珠能拯救修真界,万魔窟无论如何也得把它交出来,不交,便是抢,那也是名正言顺的。   但谢阳所说的若是真的,那这灵元珠便关系到万魔窟魔尊的性命,想必他们也不肯交出来,届时又是一场硬战。   顾子言无奈叹了声气,忽然想到此事应该通知江珣一声,于是拿出传音阵盘,等了半天也没有连接上。罢了,灵元珠的事不出半日就会传遍修真界,他自然也会知道。   顾子言收起阵盘,一挥袖袍,大步走了。   太清殿内,只剩下谢阳与谢南靖父子二人。   议事一夜,谢阳稍有倦色,他掀眼看向谢南靖:“还有事?”   “找到灵元珠之后,父亲打算如何处置?”谢南靖一顿,斟酌道,“表面上仙盟各派似乎同仇敌忾,暗地里却都存了私吞灵元珠的心思,如今灵元珠的存在被公之于世,仙盟内一旦因此内讧,局面便会控制不住。”   “这点我早就有所考虑。”谢阳沉吟道,“此次行动,一是借灵元珠为由剿灭万魔窟,二是释放灵元珠中锁住的天地灵力。这第二点,是太清山的任务,是我身为仙盟盟主的使命。所以我打算在第一时间毁了灵元珠,不能让它落入任何人的手里。灵元珠一旦销毁,世间灵力复苏,那些明争暗斗,自然就散了一大半。”   此事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仙魔两道一旦开战,会牺牲多少人,会流多少血,实在无法想象。届时又如何保证,能在一片混乱中抢到灵元珠?   谢南靖皱起眉头,问:“父亲既然早就得知灵元珠的存在,二十年前便可销毁它,为何要等到现在?”   谢阳目光微动,出神地看着远处,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后才缓缓道:“年轻的时候,我做了一件事,至今都不知对错,想着守住灵元珠的秘密或许能弥补什么,但如今的局势却不得不——”   “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谢阳摆摆手,眉宇间是一片唏嘘感叹。   关于灵元珠之事,顾子言预料得没错,当日下午便传遍了修真界。大大小小的门派都在讨论此事,大部分人觉得难以置信,但一听说是盟主谢阳亲口说的,立马便信了七八分。   小门派们讨论归讨论,自然是没胆子去跟仙盟抢灵元珠的,能拿到万魔窟的几袋灵石他们便心满意足,哪有实力去跟仙盟正面对抗?   但是灵元珠的事情越传越玄乎,隐隐出现了“得灵元珠者得天下”这种荒谬的言论。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在这强者生存的世界,若是能吸收了灵元珠全部的力量,变成无人可敌的存在,称霸天下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所以在仙盟要围攻万魔窟讨要灵元珠的风声漏出来时,修真界各门派不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而到处打听是什么时候,都想凑一眼热闹,看看这灵元珠究竟是何奇物,更有甚者,抱着没准运气降到自己头上的心态,想着即便抢不到灵元珠,沾到一点灵气或许就能增长修为。   此事传着传着,自然也就传到了万魔窟众人的耳朵里。   戚明山知道,西泽幽冥并非攻不可破,若是仙盟真打算强攻,这地下也是躲不住的,一旦仙盟守住入口,那万魔窟的人,便是插翅难飞。   他内心有些焦躁,却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只让人加强巩固阵法,防御仙盟的突袭,又让萧鸷赶紧联系上唐九宁。   可萧鸷匆匆赶到玉芝楼的时候,发现只有阿肆和依旧昏迷的贺辛。   “尊主呢?”萧鸷问。   阿肆支支吾吾:“尊主,额,跟一位仙家公子出去了……”   萧鸷皱眉,在阿肆三言两语的描述中,他立刻猜到了是谁。   “她有没有说她去哪里?”   “好像说是去取一物,是哪里我也不知道……”阿肆挠挠头,问不远处的程非,“你知道你家公子去哪了吗?”   程非摊摊手:“公子没说,我也不知道。”   和江珣去取一物,萧鸷略一思考,便猜到了唐九宁应该是去拿灵元珠了。   恐怕她还不知道灵元珠的存在已经被仙家知晓,她这时候拿着灵元珠回万魔窟,那便恰好成了仙盟的目标。   得通知她,但是不知道具体地点,传音符便无法送达。萧鸷面露急色,阿肆一见,连忙添了句:“护法别担心,尊主说大概四五日就能回来……”   萧鸷勉强颔首:“我在这里等她罢。”   等待的日子总是十分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萧鸷一边等着唐九宁回来,一边担心戚明山那边传过来什么不好的消息,简直度日如年。   如此等了三日后,不好的消息还是来了。仙盟集结精锐万名,前往西泽幽冥的事,都已经传到了玉芝楼这里。   萧鸷别无他法,只得先赶回万魔窟,他让阿肆继续留在玉芝楼,若是唐九宁回来了,让她先用传音符联系自己。   “萧护法,这、这可怎么办啊。”阿肆的声音有点抖,他听着玉芝楼里的医师与药童们整日都在议论,说仙魔两道恐怕又要开战了。   阿肆心里头涌上了一阵阵恐惧,他急切地想回去,回万魔窟。   萧鸷只能安慰阿肆一切都会好的,让他安心等在这里。尽管萧鸷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   他看了眼天边乌云密布的景象,心脏就被猛地扯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二十年前那一日,天空也是如此的昏暗。   大雨磅礴里,血流成河。   作者有话要说:我掐指一算,是完结倒计时了……(仰天长笑hhhhh 第95章 灵元珠篇(完)   唐九宁和江珣在海上寻觅了整整一日,终于找到了灵奚岛的入口。   海岛的巨大身影隐藏在海雾中,显示出朦胧的一角。船只顺着水流驶入峡谷内,两边是望不到顶的高崖峭壁。雾气缥缈间,隐约可见黑石嶙峋,奇形怪状,稍不注意就会撞上去。   雾越来越厚,峡谷却越来越窄。伴着一声巨响,船头撞上岩石,两人发现前方已无水路,只能弃船上岛,走入一片密林之中。   烟云缠绕着参天古木,林中寂静,没一声鸟啼虫鸣,唯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说起来。”江珣走在前头,“这灵奚岛岛主白音,论辈分你得唤一声姨母。”   唐九宁不以为意:“听说白音当年极力反对我娘嫁给我爹,把我娘赶出灵奚岛之后,不知是受得刺激太大还是什么,干脆封闭了岛。”   “你哪里听说的?”   唐九宁笑道:“我万魔窟的人,就爱嗑瓜子聊八卦。”   “你似乎与他们相处得挺好。”   “外头总传言,说万魔窟的人残暴至极,是一批穷凶恶极的坏人。但其实他们和仙家的人没什么区别,硬要说的话,就是不守规矩了点。”唐九宁垂眸看着眼前的路,“因为立场不同,人总是会轻易成为别人口中的坏人。”   江珣默了一瞬,忽然转移了话题:“你觉得这里的环境如何?”   唐九宁扫视了一圈,边走边答:“环境尚可,就是位置太偏僻了些。这岛年年都在海上漂,还越漂越远,找起来费工夫。”   “那不正好。”江珣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里有隐约的笑意,“用来隐居,最为合适不过。”   唐九宁步子稍顿,江珣此话意有所指。她努力从嘴角拉扯出一个微笑:“是挺合适的。”   又走了一段路,林子的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一道石阶窄而长,盘旋着深入山腹。   江珣刚踩上台阶,一道声音从天际传来。   “是何人在此?”   略显年纪的女声,有些沙哑,却中气十足。   江珣高声回道:“白岛主,在下玄天阁江珣,这位是万魔窟魔尊唐九宁。我二人前来,是为了取清元真人寄放在此的灵元珠。”   女声沉默了许久,片刻后才道:“丫头你上来,这位公子请留步吧。”   唐九宁与江珣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走上台阶。   遇到岔路,女声便指挥她方向。   “左边。”   “往右走。”   如此跟着女声走,爬过漫长的台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竹林。竹叶郁郁葱葱,铺满了一路,竹林的最深处,藏了一间竹屋。   “进来罢。”女声从屋子里传来。   唐九宁推开门,只见蒲团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莫约五十来岁,满头已是白发。她眉峰高挑,眼神犀利,薄唇紧抿,是一脸凶相。   “见过白岛主。”唐九宁拱手行礼,忍不住多瞄了一眼。   白音手中的拂尘一甩,哼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你娘的亲姐姐,应该会和你娘长得很像?”   还真被她点出了心中所想,唐九宁略微尴尬。   “放心。”白音的眼珠悠悠一转,扫了眼唐九宁,“我和她长得没一丁点相似,你娘的面相温柔多了。”   这是在变相地说自己长得刻薄么……唐九宁立在原地,低声道:“晚辈不敢。”   “西边柜子里有一幅画,你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白音道。   画?唐九宁闻言走了过去,打开柜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长条木匣。木匣虽旧,边角有些许磕绊的痕迹,放在柜子里却没有沾染一丝灰尘,可见主人时常擦拭,十分爱惜。   唐九宁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幅画卷,摊开一看。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姿浮现在眼前,眉眼弯弯,在泛黄的画纸上笑得温婉,一袭鹅黄色裙装,一把轻罗小扇,一颦一笑皆是明媚动人。   “这是……”   “是你娘。”白音说,“你还没见过吧。九阎最不擅长舞文弄墨,定没留下一幅关于你娘的画像。”   唐九宁看了白音一眼,这幅画她如此珍惜,对自己的亲妹妹定是有一番感情,当年又怎么会忍心赶她走?   “你一定在想,我当年为什么要将你娘逐出灵奚岛?”白音看向她。   这位白岛主是有读心术不成?唐九宁暗暗惊奇,不敢作声。   “我是气的。”白音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似在回忆当年往事,“我们白氏一族,有一门算卦的功法,可以预知未来,当然,练得好也是可以预测人心的。”   难怪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唐九宁一边收画一边想。   “当年我修为不够,又想知道她选择的路究竟是对是错。就给自己下了血咒,不仅一夜白头,连双腿也失去了知觉,丧失了行动能力。我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把算出来的卦放在她面前,告诉她,她这一走便是死路一条,但她竟是……不死不休。”   “我气疯了,觉得她愚蠢至极,为了一个男人竟然把命给搭上。一气之下就跟她断了关系,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见她。但这个誓言没什么意义……”白音苦笑,冷艳的眸子里泻出一丝悲恸,“她这一走,我本来就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唐九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默了半天才道:“岛主,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凡事应该想开一些。”   白音闻言转过头看她,脸上似笑非笑:“听到我能占卜未来,你就不想问问,你此番一去,会是什么结局?”   “我无意知道。”唐九宁将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回柜子,关上柜门,转过身道,“此番做了何种选择,便会是何种命运。还请岛主将灵元珠交于晚辈。”   白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略微前倾身子,淡色的眼珠盯着唐九宁:“在把灵元珠给你之前,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她一顿,锐利的目光像是能划开皮肉,刺探人心:“你打算拿灵元珠做什么?”   “自然是结束这一切。”唐九宁立刻接过话,眼神平静却坚定,“灵元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白音沉默了一刻,突然仰头长笑,“哈哈哈哈哈——不愧是白婉的女儿,简直是一模一样。好,好,珠子给你。”   白音从手中掷出一物。   唐九宁伸手一接。是一颗白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珠子,触手温润,看着平平无奇,却有一股醇厚的力量涌动在手掌中,慢慢穿过奇经八脉,抚平血液中的暴虐之气。   不愧是灵元珠,光是放在手心,就能感受到汹涌澎湃的力量在这个小小的身躯里不断起伏。   唐九宁将珠子握入掌心,抬头一笑:“多谢。”   与白音告别后,唐九宁与江珣汇合,两人乘船离开灵奚岛。   船只驶出白雾,急速行驶在海面上。海风吹起唐九宁的头发,她站在甲板上,高举着珠子看,阳光折射出刺眼的线条,照进唐九宁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江珣站在她的边上,袖中的传音阵盘突然发出剧烈震动。他拿出阵盘,双指一点,蓝色光芒亮起,顾子言着急的声音传来。   “阿珣你去哪里了?怎么联系不上你啊,我说你是不是被撤了少阁主之位后,养了两年伤就打算不问世事了啊!都找你好几天了!”   灵奚岛周边设置了屏障,传音阵盘失效也是正常。   江珣与唐九宁对视了一眼,江珣打断了顾子言絮絮叨叨的话:“有什么事快说。”   “哎呦!大事不好了!我跟你说啊,仙盟集结万人大军攻上万魔窟了!”顾子言似乎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我现在正在队列里呢,眼看就快要到了。”   唐九宁一听,立马凑过去:“怎么回事?”   顾子言先是一愣,随即琢磨出了这是唐九宁的声音:“哎?小、小表妹?你、你你你跟阿珣在一起呢?”   唐九宁眉头紧锁,又问:“仙盟怎么会突然攻上万魔窟了?什么理由?”   “唉,还不是因为那个破灵元珠。”顾子言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谢盟主说因为灵元珠锁住了天地灵力,才导致世间灵力日渐枯竭,为了挽救衰败的仙家,势必要将灵元珠从万魔窟手里讨要回来。对了,那个什么灵元珠,真的在万魔窟吗?”   唐九宁没留意顾子言的问题,她的脑子有些混乱,事情出了变故,自己的计划恐怕需要提前,不如就将计就计……   江珣收起阵盘,手中掐诀,调转了船头的方向。   “去哪?”唐九宁目光一动。   江珣答:“先回玉芝楼,万魔窟暂时不能去。”   “我必须得去。”   江珣看了她一眼,退让了一步:“那先得把灵元珠安置妥当,可以暂时藏在玉芝楼,王之玉从不管仙魔两道之事,暂且可信。”   唐九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灵元珠我得带过去。”   “你疯了?”江珣转身,略微提高音量,“你现在带着灵元珠过来,就是死路一条。灵元珠未曾有一刻现世,只要它还在我们手上,仙盟的人便没有办法证实它的存在,一切只是无稽之谈。”   江珣见她不语,又缓下声音补充道:“我知道你想用灵元珠做什么,可是眼下的时机不对,如今的仙盟同仇敌忾,即便能利用灵元珠引起纷争,也定是灭了万魔窟之后。你仔细听我说,先将灵元珠留下,赶过去后也不要和仙盟的人动手,任他们搜遍整个西泽幽冥,找不出灵元珠他们也只能空手而回,等局势稍稳之后我们再放出灵元珠的消息,引他们自相残杀——”   “江珣。”唐九宁打断他,轻声道,“我的目的不是这个,从来就不是。”   江珣怔怔地盯着她,眼神里变幻莫测,从疑惑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点点被恨意吞噬。   他压下心中猛地燃起的一把怒火,一字一顿道:“你、又、骗、了、我。”   唐九宁知道,不用自己解释过多,江珣就能明白她要做什么。她低声道:“对不起。”   江珣拳头紧握,气到整个人微微颤抖。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这个疯女人给打晕,然后带她走得远远的。   但那些不过是奢望,是遐想。江珣知道自己别无他法,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哑得不像话,跟哀求似的。   “你执意要去?”   唐九宁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江珣移开目光,闭了闭眼:“好,我不拦你。”   话音刚落,刀鸣声响起,青回出鞘,罡风呼呼刮起两人的衣袍。   唐九宁踏上青回,欲走之际,她忽地转身搂住江珣的脖子,张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风声太大,他没听清:“什么?”   唐九宁嘴角一弯,添了一句“再见”,“嗖”地一声飞向空中。   黑影划破天际,瞬间消失在远方。   ……   日子是五月初五,时辰是午时三刻。   杜超群站在屋外,抬头望天。   御剑飞行的身影一个接着一个,往西泽幽冥的方向飞去。   他低头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爹,你在外面做什么?”杜双双站在门边问,也抬头看了看天。   杜超群连忙把杜双双赶进了屋子里:“没看什么,外面风太大,进去罢。”   杜双双被推搡着,转头道:“爹,我在极上谷也待了有三天了,我明天想回万魔窟。”   “回什么回?”杜超群急了,又立马降下声音,好生劝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再多陪爹几天。”   杜双双狐疑地看了杜超群一眼:“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挂念我?”   杜超群一噎:“哎,以前我那是怕万魔窟,不敢叫你回来。你乖乖听话,就在极上谷多待几天,没事别往外跑。”   杜超群说着,转身把门带上,视线从缓缓闭合的门缝向外看去,在空中御剑飞行的人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声势浩大。   滚滚乌云之下,雷声轰隆作响,仿佛在酝酿一场粗暴的骤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杜超群心情复杂地想。 第96章 终章(上)   谢阳站在山巅之上,俯瞰这一片荒原。   狂风卷起地上的一层黄土,仙家众派陆续赶到,落地于万魔窟阵前。   万魔窟的人早已严阵以待,在西泽幽冥入口处立起一道道人墙,与逐渐壮大的仙家队列相视对峙。   谢阳的目光扫过站在最前排的一列人,侧头问谢南靖:“怎么不见那位新魔尊?”   谢南靖略微一瞥,回道:“是不在。”   谢阳蹙眉,想了想又道:“是听到风声,带着灵元珠跑了么。”   “不大可能。”谢南靖的语气笃定,“依照她的性子,不会做出这种事。”   谢阳看了谢南靖一眼,不合时宜地调侃了一句:“这么了解她?怎么,余情未了?”   “父亲说笑了。”谢南靖神情冷峻,“正邪不两立,儿子怎敢有想法。”   谢阳将视线收回,远眺前方:“南靖,你要知道,即便是代表正义的太清山,也有很多事是迫不得已的。不过你从小便知大局识轻重,日后仙盟交到你的手上,我也是放心的。”   谢南靖看着山底下身影渺小的一众人,转了个话题:“父亲为何让百炼山的洪长老打头阵?”   谢阳笑了笑,道:“洪长老心心念念灵元珠,性子又急,最容易和万魔窟起冲突。你且看着,约莫谈个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打起来。”   “魔道宵小!识相的话,快点交出灵元珠!”洪长老大喝一声,高仰着头,气势万分嚣张。   戚明山盯着洪长老,冷笑一声:“可笑,原来仙盟兴师动众,为得就是一颗传说中的珠子?老夫从未见过什么灵元珠,各位怕是要失望而回了。”   洪长老哼道:“有没有灵元珠,搜了就知道!”   詹鸿抢着骂道:“老头!你敢让人搜试试!我万魔窟的地盘,岂容你们随意践踏!”   “不让人搜,那就是做贼心虚了?”洪长老反问。   “我呸!”詹鸿手中的火炼枪“噌”地冒出一丝火花,“你他/娘的骂谁是贼呢?”   戚明山抬手拦住詹鸿,他笑了笑,挤出了一堆眼角的皱纹:“这位道长,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万魔窟里真藏着灵元珠,又凭什么给你们仙盟?”   “凭什么?”洪长老眯起眼,趾高气昂道,“这灵元珠本就是我们仙家的东西,是九阎窃取了天地灵机,封印了世间灵力所成,自然该归还仙家。”   戚明山听罢捋了捋胡子,嗤笑道:“呵,你们没有能耐,反倒怪我们前尊主能力出众了?”   “九阎此举是违背天道!”洪长老忍不住吼,“区区一人的性命,怎能和世间万物、和天地道法相提并论。”   戚明山的声音一瞬间冷了下来:“我们万魔窟从不认什么天道。”   “不认?那何不问问你们的魔尊大人,靠天地灵力存活,活个百年、千年……活到眼睁睁看着世间万物衰竭的那一日。如此,究竟能活得心安不?”   戚明山有些浑浊的眼珠子闪过锐利的光,他已不欲多说,只道:“老夫最后提醒一句,现在带着人立马滚出西泽幽冥还来得及。”   洪长老目光一转,扫了一眼万魔窟众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阴恻恻地笑道:“我说今日怎么没瞧见魔尊呢,怎么?知道自己小命不保,带着灵元珠逃命去了?啧啧,可怜你们这群忠心的下属还为她卖命。这样吧,你们若是交代出灵元珠的下落,我可以向盟主求情,饶你们一命。”   洪长老一番话使万魔窟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骂自己还能当做没听见,但是骂尊主就是该死!他们捏着各式武器的手发出骨节作响的声音。   剑拔弩张间,宣年儿突然笑了一声:“依奴家看,得把你们在场所有人的舌头都给拔下来,省得百年,甚至千年之后,还有人敢嚼我们尊主的舌根。”   她面上娇媚,说得话却阴毒至极,仙盟众人提着武器的手紧了紧,皆是戒备的姿势。   洪长老深呼吸了几口,万魔窟态度强硬,此事已经没得商量,看来只能硬抢了。   还未等洪长老下令强攻西泽幽冥,一仙家弟子因为紧张哆嗦,蓄势待发的剑招直接飞了出去。   是一道微弱的剑气,伤不了万魔窟丝毫,却成了一个开战的信号。   “杀。”   戚明山铿锵有力,一字落地,万魔窟百余人身形在风驰电挚中闪出。   洪长老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吼道:“上!给我上!一个不留!统统杀掉!”   “谁敢?”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唐九宁从众人头顶掠过,稳稳地落在两方交阵中央,黑刀紧跟着她,旋着落入手心。   万魔窟众人纷纷停下攻势,收起武器行礼,口中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尊主”。   “你就是万魔窟魔尊?”洪长老扫了一眼唐九宁,见她长得纯良,扮相普通,跟后面一排排凶神恶煞的人不一样,便断定这位新魔尊只是冠了个九阎之女的名号,并没有九阎那样恐怖的力量。   他眼尾下拉,目光轻蔑:“识相的话,快点把灵元珠交出来——啊啊啊啊……”   洪长老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人捏住脖子一样,他的身子逐渐腾空上身,悬空的脚到处乱蹬,脸涨得通红。   “闭嘴。”唐九宁伸直手臂,五指收拢虚捏着空气,又用力往下一扯。   洪长老惨叫一声,被狠狠摔在地上,他捂着脖子不停喘气,方才简直是鬼门关前走了一回,恐怖漫上心头,吓得他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让你们谢盟主出来见我。”   唐九宁话音刚落,仙盟阵营的人突然往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谢阳步子徐徐,目光沉稳而从容,身后跟着一众太清山的人。   谢阳在三丈远处停下脚步,看着唐九宁开口道:“都说世事难料,当日来参加过本座寿宴的小姑娘,摇身一变,竟成了万魔窟的魔尊。”   唐九宁不欲寒暄客套,开门见山道:“谢盟主,废话就不必说了,不如来谈谈这灵元珠?”说罢张开手掌,一颗白色的珠子悬浮在掌心,发出柔和的光。   在场有断断续续的倒抽冷气声,众人震惊之下开始小声议论。   洪长老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他的目光全被那一颗珠子所吸引,向着唐九宁的方向怔怔地迈了一步:“啊……那是……”   “仙盟来我的地盘大闹了一场,为的就是这颗珠子吧。”唐九宁看了眼手上的灵元珠,“我可以把灵元珠给你们,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萧鸷听到唐九宁要拿灵元珠做交易,心下惊讶,劝阻了一声:“尊主不可,那可是——”   唐九宁却没理会萧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今往后,仙盟永生永世,不得踏入我万魔窟一步,也不得伤我万魔窟一人。这个条件如何?”   立刻有仙家人喊道:“你说得轻巧,万魔窟作恶多端,天诛地灭,怎可轻易放过!”   唐九宁侧目,眼神一挑,说话的那人便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山壁上,吐了一口血。立马有三四人跑过去扶起他滑落的身子,查看伤势。   “不懂规矩,我问得是谢盟主,有你插嘴的份?”唐九宁转回目光,扫了一圈仙家众人,语气森然,“不想死的就给我把嘴闭紧点。”   仙家众人立刻噤若寒蝉,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致看向谢阳。   谢阳思考片刻,沉吟道:“尊主这个条件是说,往后万魔窟杀我仙家之人,我们也只能忍气吞声,不能伤他们一丝一毫?如此,我们仙盟未免也太吃亏了。”   “盟主大可放心,万魔窟内自有规则束缚他们不得滥杀无辜,犯了错门内会自行制裁,不牢仙盟费心。”唐九宁说。   谢阳盯着灵元珠问:“本座若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也好说。”唐九宁合起掌心,负手将灵元珠藏于身后,“灵元珠不仅不会给你们,更不会留存于世。我会当场将它销毁,用万煞之气将其吸收,你们仙家一丝灵力也别想分到。”   谢阳听罢皱起眉头,于眼下来说,这是能不流一滴血解决的最佳方法。但是唐九宁所说的条件,对仙盟实在不利,谁又能保证千百年后的万魔窟是否会仗着此盟约,肆无忌惮地进行杀戮。   “谢盟主不要思考太久。”唐九宁又拿出灵元珠,用手指碾了碾,珠子上立刻出现一条小裂痕。   仙家众人的眼睛都直了,深怕唐九宁一个用力,把灵元珠给毁了。   洪长老更是紧张地喊道:“哎,等等!盟主,你先答应下来罢!灵元珠不能有事啊!”   与仙家紧张的心情相比,万魔窟的人也好不到哪去。戚明山等人没想到,唐九宁会带着灵元珠出现在仙家面前。她将灵元珠完全暴露在仙家面前,便是斩断了自己的后路。   萧鸷面色阴沉,他看着唐九宁单薄的身影立在万魔窟众人面前,喉间一阵阵干涩:“尊主,何必交出灵元珠……”   唐九宁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她知道萧鸷的意思,只要她一声令下,万魔窟众人,会为她赴汤蹈火,浴血奋战,誓死护住她。他们站在她身后,像一道道厚实的墙。   但是,牺牲和鲜血,她不想再看到了。   唐九宁轻呼出一口气,是对萧鸷的回应,抬眼时眸中依旧坚决:“谢盟主可考虑好了?”   谢阳抬手,立刻有太清山弟子呈上一卷轴。他将灵力聚集在指尖,在空白的卷轴上草草写下几行字,最后印上了代表仙盟的章。   全场寂静无声,唯有残风卷过黄沙,在萧瑟的荒原上呼呼作响。   谢阳写完,那太清山弟子高高举起白字黑字的卷轴,让对面看。   唐九宁眯眼扫视,随后点了点头:“好,数到三,一起扔。”   “三——”   “二——”   “一。”   卷轴和灵元珠同时被抛向空中,两物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谢阳和唐九宁一齐动作,身形骤然一闪,伸手分别抓向灵元珠和卷轴。   “铛!”   一道金光从远处飞来,打飞了灵元珠和卷轴,两物再次直直飞向高空。谢阳和唐九宁的手同时扑了个空。   “灵元珠不能给!”   “宁儿!拿回它!”   江珣单手拎着贺辛的领子,御剑从远处疾速飞至,大声吼道。   他满头大汗,视线焦急地撞向唐九宁的眼眸中。 第97章 终章(中)   “!”唐九宁一触及到江珣的视线,直觉告诉她发生了重要的事,她本能地就转了个方向,伸手抓向灵元珠。   谢阳脚下发力,在半空中猛地窜起,比唐九宁更先一步。   唐九宁掌中聚起黑气,向上轰出一掌,将灵元珠打得更远,珠子带着风直直往上空飞去,在视野中越来越渺小,变成一个光点。   她顺着向上的势头,手持青回抢先挥出一招,黑雾像是浓墨一样挥洒开来,瞬间凝结成刀刃,向谢阳的方向袭去。   攻势过猛,黑雾擦着底下众人的头皮而过。“砰”的一声巨响,他们转头一看,心里悚然一惊,这一刀居然击穿了一座山。   九宁皱眉,她出招快狠准,可谢阳的闪避速度更快,一个眨眼间,烟雾中已不见他的身影。   左后方剑光忽然乍现,唐九宁迅速旋身回击。   刀剑相接,在空中连过数招。   周围的山脉接连发生爆炸,两人的动作快到看不清,唯有一声高过一声的炸裂声显示出打斗的激烈。爆裂的大块岩石不分敌我,以高速接连砸下,有修为低的修士在头顶的一次次爆炸中慌忙抱头躲藏。   灵元珠在这一片混乱中,终于在高空中落下。   底下的人早已虎视眈眈,以洪长老为首,皆脚下生风,争先恐后飞上了天,灵力涌动间,十几双手齐齐向空中的灵元珠抓去,坏事!一场争夺就在眼前,谢阳抽不开身,他咬了咬牙,回头吼道:“南靖!”   谢南靖早有准备,剑比人快,如一条来势汹汹的青龙,一招击散了空中数人。他将目光聚集在灵元珠上,还没来得及上前抢掉落的珠子,江珣举着剑拦住了自己。   谢南靖眸色一冷,紧了紧握剑的手。   江铭风瞪着眼珠子,怒气冲冲地吼道:“江珣!你要造反了不成!把剑收起来!”   江珣置若罔闻,江铭风欲上前阻止,一柄□□突然横挡在面前。   詹鸿沉着脸,沉声喊道:“阻尊主者,杀!”   “杀啊啊啊啊啊啊——”   仙魔两道瞬间开战,嘶吼声划破耳膜,人人都面目狰狞,以命相搏,一招一式毫不留情。   刀光剑影间,鲜血染红黄沙。   灵元珠笔直落下,砸在顾子言头上,他伸手一抓,一颗小小的珠子就老实本分地躺在了掌心。   “唰唰唰——”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射了过来,像千万把小刀一齐扎在身上。顾子言僵在原地:“呃,这个……”   “顾二,把珠子给我!”谢南靖抢先喊道。   “不能给他!”江珣扫了一眼周围,见争夺的众人皆停下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子言手中的珠子,江珣觉得就是现在了,他看着顾子言,“顾二,你千万拿好灵元珠,我有一事要说!”   顾子言只觉拿了块烫手山芋,扔又不能扔,只好抱怨道:“阿珣,都什么时候了,你有什么时候事倒是快点说啊。”   江珣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喊道:“今日在下有一事要告知诸位——”   “当年启动炼魂阵,屠杀张岭镇万余人之人,不是九阎。”   “而是如今的仙盟盟主——”   “谢阳。”   全场瞬间静了,顾子言瞠目结舌,手一抖差点拿不住灵元珠。   立马有人喊道:“你你你你从何得知?简直荒谬至极!”   众人震惊之下,骂声此起彼伏。   “怎么可能!”   “定是胡说八道!”   “证据呢?你把证据拿出来!”   江珣冷着一张脸,声音像是冰刃刮过:“程非,把人带上来。”   程非扶着虚弱的贺辛一步步走入人群中央,贺辛余毒未解,脚步虚浮,走了两步就跪倒在地。   程非想扶他起来,贺辛却摆摆手示意不用。   无论仙魔两道,人群渐渐聚集了过来,恐慌和疑惑蔓延了整片荒原,人们不知所措地议论起来。   “此人是谁?”   “不知道,有点眼熟……”   “探他的气息,好像是仙家人。”   唐九宁从半空中飞落,她手里提着刀,快步走了过来,声音有些不稳:“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贺辛半跪着,轻喘着气,声音却不低:“我原是混元宗二代大弟子贺辛,曾参与了二十年前的仙魔大战。那一日,我看见了……启动阵法的人,是谢阳。”   贺辛抬眸,视线看向唐九宁身后。谢阳的步子依旧沉稳,只是眸中的颜色深了些许。   ……   二十年前,仙魔两道在接天崖对峙,正是战争一触即发之际。   贺辛奉命去查探炼魂阵所在之处,他搜遍了周边方圆十里,发现张岭镇有蹊跷之处,又细细搜查四周群山,终于瞧见了类似于阵眼的东西,在张岭镇西边的山林里。   贺辛一路摸索过去,远远地看见,阵眼边上站着两人。一时间看不清,不能分辨是敌是友,于是他掩下身形,暗暗观察。   这仔细一看才发现,一人是魔尊九阎,一人是太清山的弟子,因年轻有为而颇负盛名,好像是叫谢阳……   两人在谈话?贺辛压低身姿,竖起耳朵仔细听。   九阎在手里把玩着一颗白玉珠子,随意扫了谢阳一眼:“你们怕是要白跑一趟了,我并不打算启动炼魂阵。”   谢阳沉默地看着他。   “你不相信?”九阎问,又接着道,“我本想用炼魂阵救她,但是后来想想,她若是知道我屠杀万人性命只为救她一人,定会生气,然后不理睬我。”   “我相信。”谢阳说。   贺辛心下生疑,听这对话,两人是旧识?   九阎的手指间倾泻出一丝丝黑气,缠绕上珠子。他神色淡淡,忽然道:“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打算陪她一起走。”   “!”贺辛听到这,心中不禁大惊,那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原始魔尊九阎,竟然选择自行了断?   谢阳的目光微动:“你若是真想好了,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留下的烂摊子便是一堆,我不帮你收拾。”   九阎转过脸笑了笑:“谢阳,你想不想知道,这万人之上的风景,是什么样的?”   谢阳皱眉。   九阎手指一弹,分出灵元珠里的一缕灵气,注入谢阳的额头。   谢阳猝不及防,灵气尽数进入体内,在四经八脉里剧烈游走,他一时承受不能,捂着胸口喘气:“你什么意思?”   “我在灵力中掺杂了煞气。灵元珠若是被毁,你体内的这一股煞气就会让你成魔。”九阎说罢,手一挥,分出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只是神情木讷,似是没有魂魄。   “你可在仙家众人面前斩了‘我’。”他指了指另一个□□,“如此,你便可成为率领仙盟的人,成为修真界无人能敌的存在,”   谢阳立刻明白了,他的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你在威胁我。”   “不,我是在拜托你。”九阎的身影逐渐模糊,化作一团黑雾,携着灵元珠消散在空中。   贺辛张望了一下四周,确认真正的九阎已经离开,留下的那个只是没有神识的□□。   目光再次转回阵眼前,却发现谢阳仍站在原地,没挪动过一步。日头逐渐西移,贺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怕谢阳会站到地老天荒。   忽然,谢阳动了,他走到了阵眼前,面对地上红色的阵法图看了片刻。   他要做什么?毁掉阵眼吗?贺辛想。   谢阳抬手,手掌间灵力翻涌,阵眼在他的驱使下,发出了红光。   他这是在启动阵法!贺辛悚然一惊,猛地窜了出去。   然而已经太迟了,张岭镇四周陆续有红光窜上天际,在空中连接成一个复杂的图案,像是一张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嘴,一口咬下了整个张岭镇,顿时血肉横飞。   一声接着一声的尖锐惨叫传入耳朵。   贺辛的步子顿住了,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是一种愤怒与恐惧的杂合。他冲上前一把抓住谢阳的领子,吼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谢阳的眼皮轻轻一掀,看向贺辛,像是轻描淡写又像是沉重无比:“这是最好的机会,借此一战,仙盟就能登上修真界的顶峰。”   贺辛一怔,松开了手。   谢阳整了整领子,提着剑向前走去,步履沉稳,从不回头。   ……   “他为了当上盟主,为了仙盟的荣耀,不惜以万人性命为代价……”贺辛扶着程非慢慢站起身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贺辛的话像一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中,砸得人一阵心神恍惚。   “不、不可能啊,盟主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准是那人在胡说八道。”   “可是,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反倒觉得煞有其事……”   “若是真的,那、那也太可怕了,难以置信……”   心情复杂的不只是仙家众人,还有万魔窟的人。   宣年儿美艳的脸皱成了愤怒的模样,握紧的拳头轻颤:“原来是这样……”她抬眼看向谢阳,恶狠狠道:“原来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定要杀了你!”说罢手指成爪,疾风骤起。   “退下。”唐九宁的背影挡在宣年儿面前,她横刀一挥,黑雾缠绕上手臂,微微侧过脸,对站在身后的万魔窟众人沉声道,“你们别出手。”   唐九宁转眼,目光上挑,狠戾的眸子里染上一片猩红。   “交给我。”   谢阳与唐九宁面对面,他沉默不语,唯有周身灵力涌动,几道剑影随即浮现在身后,灵机如波纹一层层荡开,蓄势待发。   气氛在紧张之中拉扯,围着的人纷纷散开了些。   “顾子言!把灵元珠扔过来!”唐九宁吼,身影一闪,强攻而至。   顾子言捏了捏手中的珠子,咬了咬牙,用力掷出:“接着!”   谢阳的剑影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长的曲线,交缠着直逼唐九宁。   “砰——”   半空中发生剧烈的爆炸,唐九宁的身影从烟雾中落下,半跪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立刻有数人围了过去。   “尊主!”   “尊主——”   “宁儿!”   唐九宁抹了一把嘴,站直身子,高高举起一只手。众人的步子一顿,纷纷抬头望去。   不知何时,黑刀已经飞至灵元珠上方,像一把高高悬起的斩首之刃。   刽子手站在地面,嘴角挂着一丝笑,抬起的手轻轻挥下。   “咔嚓”一声。   碎裂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荒原的角角落落。裂痕如蛛网,密密麻麻瞬间遍布珠子表面。   众人的心像是被狠狠击了一下,睁大的眼睛里皆是不可置信,仰着脑袋仿佛在等待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还你们。”唐九宁一个响指。   “砰——————”   一股猛烈的力量从灵元珠内释放,碎片四溅,刹那间炸成粉末。白光倾泻而出,流窜十里之远,笼罩在头顶,刺得人睁不开眼。   人们抬手遮眼,透着指缝看去,强光之下一切都在快速且剧烈地改变。   周身灵力四溢,灵机充沛,源源不断的力量游走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仿佛在顷刻间解掉了身上的枷锁,人们疑惑地盯着自己的手掌,虚握了几下,一丝狂喜漫上眼底。   这股力量,像是海上骤起的巨浪,汹涌澎湃,瞬间席卷至九州大陆,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同样感受到了一股灵力的震动。   极上谷的杜超群,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浇了十几年的百灵草居然开出了零星小花;苍海派的何凌松,发现停滞不前的灵力突然开始流动,闭关两年终于在此刻悟出了一点门道;而玉芝楼里的药童们,不明所以地欢呼起来,个个张着手臂到处乱跑,给安静的阁楼平添了一丝喧闹,王之玉则倚在门边上,怔怔地望着天:“果然啊……”   满世界都在欢喜,江珣的眼神却一黯,像是失了颜色,他看向站得笔直的唐九宁,口中的叹气声闻不可见。   光芒逐渐散去,洪长老在空中虚抓了几把,连点灵元珠的碎末都没有捞到,他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去,指着唐九宁骂:“你!你可知灵元珠是何等宝物!居然一刀砍了?”   唐九宁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漠。她碾了碾手指上沾到的碎屑,开口道:“我不砍了它,便无法证实给诸位看,贺辛说的——”   她的眸色重重一沉,像是往血水里扔了一颗石头,砸起了一片火红的怒意:“究竟是真是假。”   话音刚落,就有人惊呼出声。   那人指着谢阳,手指不断发抖。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去——谢阳脊梁挺直地立在那,一缕缕黑气从他身上散发,爱怜般地纠缠着他,跟诅咒似的。 第98章 终章(下)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大片乌云翻滚着聚集在上空,“轰隆”一声巨雷,骤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是刺骨般的冰凉,一点一点地将流动的血液冻住。人们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雨雾将口鼻蒙住,他们呐喊不能,呼吸不能,心脏却“咣咣”敲打着胸膛,叫嚣着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们为今日的所见所闻而战栗,却又不得不艰难地咽下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像是巨物塞进了喉咙,难受得令人作呕。   ——磅礴的大雨也冲刷不掉谢阳身上逐渐腾升的黑气,反而愈发浓烈,几乎要将整个人淹没。   谢南靖面色惨白,他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阳瞥了他一眼,声音淡淡:“你也认为我不该启动炼魂阵?”   谢南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娘死在了那场仙魔大战中。”   “……”谢阳懂了,他的视线扫过一张张冷漠的脸,读出了一种厌恶的情绪。他意识到自己已从神坛上跌落,从万人敬仰的仙盟盟主变成人人唾弃的存在。   他嗤笑了一声,大声痛斥这帮愚昧之人:“当年仙盟要是不打那一仗,哪会有你们二十年来高枕无忧的日子?即便这是一件错事,你们也没资格指责我,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仙盟,为了修真界!”   “为了大局,牺牲在所难免!”谢阳张开双臂,扯着嗓子喊,“你们也看到了,在我的统治与规则下,这是修真界历史上最和平的二十年!万魔窟若是继续在地底下待着,这样的和平还能持续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哈哈哈哈哈哈——”唐九宁突然放声大笑,青回插入地面,她一手拄着刀,一手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真是笑死人了。”   “你那可笑的理想,真把我害惨了。”笑声蓦地止住,她缓缓站直身子,红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谢阳,“物极必反这么简单的道理盟主难道不明白吗?世上不可能没有杀戮与争夺,越压制,它便会抵抗得越厉害。就跟我万魔窟想要逃出西泽幽冥的愿望一样,所有被规则束缚住的人,终会为了自由一战。”   谢阳红着眼吼道:“你懂什么!我既然获得了力量,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他的手指曲成爪状,空中的灵机猛烈震荡,在一圈圈波纹里,成千上万柄青剑缓缓浮现在空中,剑尖朝下,像蓄势待发的猛兽伸出了巨爪,将所有人笼罩在剑影之下。   “太清剑阵!”顾子言震惊之下远眺望去,青剑密密麻麻连接成网,覆盖了方圆十里,一眼竟望不到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蔓延至心底,谢阳这一招要是下来,在场无人能幸免。   浸湿的额发被一把撩至脑后,雨帘之后,是谢阳冷酷的眼神:“为了仙盟的未来,今日谁也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仙家的人顿时慌了,有修为低者连忙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谢阳手指微动,一排青剑急速落下,几声惨叫声在远处响起。   “啊啊啊!快、快逃啊!”   “盟主入魔了!   “盟主疯了!仙家完了!”   唐九宁俯身抽出插在地上的刀,刀尖磨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万魔窟听令——”   黑色刀剑笔直对着谢阳,唐九宁的眼里泛出冷意:“全力拦下太清剑阵。”   “是!”众人齐齐应声。   “我看你们拦不拦得住!”谢阳眯了下眼,手腕轻轻一动,空中旋着的剑铺天盖地而下。   剑气汹涌,一阵地动山摇。万魔窟众人席地而坐,掐诀施法,黑雾腾升而上,抵住了一部分剑阵,然而只是九牛一毛,仍有源源不断的剑光冲了下来。   “优先掩护伤者!”江铭风在混乱中喊道,“不要逃窜,以各门派为中心,摆防御结界!”   一道道结界亮起,剑如雨下,陆续有伤者被拖着拽入其中,哀嚎声一片。   江珣挥剑斩断了几道剑影,目光扫了一圈,雨势依旧不减,剑光斑驳迷乱视线,看不清人影。   “谢阳——!”女子的怒喝声从空中传来。   江珣倏地转头。   唐九宁提刀飞驰在空中,黑雾扫荡开周身剑刃,直直向谢阳袭去。   谢阳伸手在空中一握,一柄长剑随着青光飞入手心。   “铛!”   刀剑相接,一道气浪在剑雨中震开,掀起一阵阵强烈的风暴,吹得人站不住脚。   “你的力量不足九阎的十分之一,是打不过我的。”谢阳手中用力,唐九宁感觉青回一重,整个人瞬间被弹飞,“砰”的一声砸在山壁上。   “咳咳咳……”身子随着碎石滑落,她跪在地上猛咳,吐了好几口血,手指轻颤着摸向掉落在一旁的青回,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谢阳单手掐住唐九宁的脖子,将人重重地抵在山壁上。他的另一只手握掌成拳,做了一个拉引的手势,天空中的剑影数量骤然增多,攻势猛烈至极。   “砰砰砰砰砰——”   剑光接踵而至,将底下的结界劈开,爆炸声响彻整个荒原。   火光里,是一个个倒下的身影,人们踩着尸体四处逃窜,最终还是倒在了这片尸横遍野的荒原里,连骨头渣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我说过了,今日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谢阳的五指收紧。   唐九宁呼吸困难,目光越过谢阳向后看去,她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青回。   一道金色的剑光如期而至,谢阳挥剑回击,手上的力度松了一点,唐九宁乘势挥刀,往谢阳的脖子砍去。   黑雾一闪而过,谢阳的身影瞬间退出十丈之远,他伸手摸向脖子,抹下一道血痕。   “来再多的人,也只是送命而已。”谢阳抬眼,神情阴鸷地看着唐九宁和江珣。   “太清剑阵。”   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谢阳一怔,刚想回头,四面八方剑气来势汹汹,皆对准了他一人。   “斩!”谢南靖口中念诀,手势一动,剑光齐齐攻向谢阳。   这是机会!唐九宁眸光一闪,身影如闪电般窜出。   “砰——”剑光正中目标,一片烟雾中,唐九宁挥刀而至。   “没用的,去死吧。”   谢阳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一阵强烈的灵力随即爆发,直接将唐九宁掀翻了出去。江珣一跃,在半空中接住她的身子,旋身护进怀中,灵压的冲击让他当场吐了一口血,两人重重砸在地上。   “呵,不要白费力气了——”谢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唐九宁抬头一看,只见谢南靖从背后圈住谢阳,两臂牢牢地禁锢住他。   谢阳双臂被束缚,只好用手肘击打谢南靖的腹部,每一下都极重,逼得谢南靖吐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你找死?”谢阳将灵力聚集在手肘处,当下便要用尽全力击出一击。   “快动手!”谢南靖喊,张嘴又涌出一大口血,哗啦啦地浸湿了两人的衣襟。   唐九宁握着刀站在原地,手有些抖。   “动手。”谢南靖看着唐九宁,声嘶力竭地吼,“动手啊!阿宁——”   “!”黑雾刹那间缠绕上刀刃,唐九宁脚下生风,举着刀笔直地冲向谢阳。   谢阳手腕翻转,慌忙掐了一个结界抵御攻击。   刀尖触及到蓝色的结界,巨大的气浪炸开,罡风原地卷起,像一把把刀割过皮肤,唐九宁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就连骨头都发出了断裂的悲鸣。   嘴里全是血腥味,她痛苦地咬住了牙,抬眼看向谢南靖。   谢南靖狼狈不堪,下巴上全是鲜红的血,滴滴嗒嗒地往下流淌。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一句话。   “……”唐九宁眼眶一红,紧咬着牙手中发力,黑气猛地爆发,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她闭着眼将刀往前一送。   “啊啊啊啊啊啊————”   嘶吼声伴随着黑刃,破开了结界,青回长驱直入,“噗呲”一声,刺入了□□之中。   头顶盘旋的太清剑阵停止了运作,一道道剑影消失在空中,乌云散去,天空开始放晴,一缕阳光穿过云间缝隙,刺得唐九宁睁开了眼。   谢阳垂着脑袋,两眼无神,脸色灰败。   谢南靖的姿势不变,头微微垂落,他闭着眼睛,嘴角挂着一丝笑。   ——“阿宁,对不起。”   唐九宁心神猛然一震,颤抖的手终于松开了贯穿两人的长刀,眼前一黑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江珣接住了她,随即万魔窟一群人纷纷喊着“尊主”,急忙忙冲了过来,团团将她围住。   唐九宁半阖的眼缓缓闭上了。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所及之处——谢阳和谢南靖的尸体仍直挺挺立在半空中,他们的头顶,是一片乌云,乌云的背后,万里的晴空若隐若现,是湛蓝色的。   ……   十天后,玉芝楼。   王之玉打开了门,目光一扫站满了庭院的人,秀眉皱起:“各位天天杵在我玉芝楼,不嫌累吗?”   万魔窟的人你看我我看我,有人回了一句:“王姑娘,我们是担心尊主。”   王之玉叹了口气,心道你们一群人凶神恶煞地站在我院子里,十天来不知吓跑了多少病人。   “你们尊主暂时无事,但她需要静养,你们堵在这反倒影响了她。”她委婉地劝了一句。   众人还是不愿意走,直到萧鸷从屋内走出:“尊主没事,都散了吧。”   一声令下,所有人梗着脖子往屋子里张望了几眼,才不情不愿地退下。   王之玉看着萧鸷把门关上,见他眉宇间皱着一抹阴霾,便问了句:“还是没有找出救人的法子吗?”   萧鸷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大护法去拜访了尊师。”   王之玉跟上:“我师父怎么说?”   “丁老先生说,世间只有一人能救她。”   “谁?”   “紫霄真人。”   王之玉眨了眨眼,面露诧异。   ……   “紫霄真人?”   唐九宁背后倚着软垫,半靠在榻上,案上是一盘葡萄,手上是一册话本。   看似日子过得舒服惬意,实则浑身上下都痛得厉害,只能用功法暗暗压住。可她明明面色苍白,脸上却嬉皮笑脸,还和江珣开起了玩笑:“紫霄真人要是还活着,都要四百岁了吧,还不成仙了?”   江珣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那不正好,我还怕他道行不够,救不了你的小命。”   唐九宁笑着拍开他的手,将视线转回话本上,是她最喜欢的《纯情仙君俏徒弟》,江珣特地给她从玄天阁拿了过来。然而脊椎骨一戳一戳地疼,她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   “江珣。”她忽地抬眼,笑得眉眼弯弯的,“你陪我去找紫霄真人吧,就你一人,不要其他人。”   江珣怔了一下,随即垂下视线应了声:“好。”   紫霄真人作为引气入体的第一人,在修真界已消声遗迹三百多年,有人说他已得道成仙,也有人说他早已驾鹤西去,反正没人见过。若是要寻他,还真没有一点头绪。   万魔窟的人摩拳擦掌,说要去把紫霄真人曾经的修行之地——无量山给翻个底朝天,定能将人找出来。   唐九宁翻了个白眼,骂道:“你们一大帮人上去,七嘴八舌吵吵闹闹,若是扰了紫霄真人清修,他不给我治病怎么办?”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劝下了。   戚明山看着唐九宁坐上了江珣的马车,车帘一合,瞬间阻隔了一切。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了风风雨雨,此刻还是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明白的人自然明白,唐九宁这一去,恐怕是再无相见的机会。那紫霄真人,哪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   戚明山带着万魔窟的人回了西泽幽冥。顾子言早已等候多时,他此番前来,是帮着仙盟传达两件事。一是代表仙盟上下给万魔窟赔礼道歉,表示先前恩怨一笔勾销;二是经此一役,仙盟分崩离析,因为谢阳之事,背负上诸多骂名,经商议决定就此解散,从此修真界再无仙盟。   戚明山并不接受仙盟的道歉,也不打算和解。他捋着胡子哼笑一声:“我万魔窟出了这西泽幽冥,二十年前是什么样的,二十年后还是什么样,恐怕仙家诸位仍是看不惯呐。”   顾子言明白戚明山的意思,他敲着扇子笑了笑:“大护法尽管放心,万魔窟要是想在修真界横着走,我长乐山庄第一个支持!”   戚明山意外地看了顾子言一眼,感慨了句:“顾二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   “那是。”顾子言“唰”地一下打开扇子,“这人啊,就得活得自由一点。”   ……   唐九宁闻见了清甜的味道,是雨后的山林。她支开车窗,往外看:“我们到哪了?”   江珣顺着窗缝向外看去,青色的群山映入眼帘:“前面就是无量山。”   “我想下车走走。”唐九宁说。   “好。”江珣手中掐诀,马车飞落在半山腰上。   唐九宁下了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她回头看江珣,嘟囔了句:“脚酸。”   江珣上前一步,在她跟前半蹲,手往后背招了招:“上来。”   唐九宁嘴角一弯,轻轻一跳,双臂圈住江珣的脖子。   江珣手一兜,往上抬了抬唐九宁的身子,稳稳地背着她继续走。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漏下了斑驳的影子。   唐九宁把头埋在江珣的颈窝里,蹭了蹭,衣领处有清茶香,颈侧的皮肤贴着脸颊,有一丝暖意。   “不知道紫霄真人的旧居还能不能住人。”她懒洋洋地开口,“这么多年了,怕是破烂不堪了。还能住的话我们便在这里住几日好了,虽然你说过灵奚岛的环境很好,但是我看这里也蛮清净的。”   唐九宁独自絮絮叨叨,江珣闷声赶路,偶尔“嗯”一声。   唐九宁见他兴致不高,便歪过脑袋去看他,英俊的侧脸轮廓分明,眉头处隆起一座高高的小山。   她伸出一只手戳江珣的眉心:“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还没死呢。”   “你若是真死了。”江珣目视前方,冷冷地开口,“就算进了棺材入了土,我也要把你挖出来。”   “别吓唬人,你这么做,便是让我死了都不能安心。”唐九宁紧了紧手臂,接着道,“江珣,你答应我,下了山之后,回玄天阁好好当你的少阁主,如今万物灵气回归,正是修炼的大好时机,切莫为了我耽误了前程。”   “……”江珣将牙齿咬得紧紧的,眼里有些发红。   “从今往后,你不要念我,不要想我,好不好?”唐九宁在他耳边轻声道。   江珣张了张嘴,一个“好”字梗在喉咙,像下不去又出不来的鱼刺,狠狠扎进最柔软的肉里,痛得发不出声。   唐九宁缓缓闭上双眼,喃喃道:“我还有一句话,你那日也没听清,其实……”   “啧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七旬老道士从树下跃下,两三步就走远了,跟飘似的。   江珣一怔,盯着那个伛偻的背影,不免疑惑,前方那位老者没有一丝灵力,是如何爬上这么陡峭的无量山的?   江珣略一思考,心中猛地一震,喊道:“前辈请留步——”   唐九宁听见声响,从江珣背后探出脑袋,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向前方。   老者转回了头,道士打扮,样子普通。   唐九宁却觉得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前辈可是紫霄真人?”江珣有些紧张地问道。   老道士目光在江珣和唐九宁的脸上依次转了转,闭着嘴没说话。   他没否认!江珣喜上眉梢,连忙道:“真人,我们——”   “跟我来罢。”老道士转身,在前面带路,便走边说道,“这位公子,我话说在前头,帮这位姑娘治病呢,完全是看在当日,她在我腰扭了的时候,上前扶了我一把的情分上。而你们呢,切莫把我的行踪透露出去,否则这人我也是不救的……”   扶?   唐九宁又想了想,随即不可抑制地睁大了眼睛,眸子明亮地像是点起了光。   江珣侧过来脸看她,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位老道士是当年薛老爷请过来除妖的修士之一,在四年前的薛府上,而那一天,也是两人初见的日子。   视线相触,一幕幕回荡在脑海里,仍是记忆犹新。   ——“江公子,我错了,我现在极其后悔。”   ——“你在耍我?”   ——“给我留十两。”   ——“一分都不可能。”   ——“现有一事需要唐姑娘相助,事成之后,金条都还你。”   ……   江珣的额头抵了上来,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里是漫天的星光,交相辉映。   是缘分也好,是因果也罢,人活在世,总会有一些奇妙的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就结束啦,会有【甜甜哒】的番外的 ̄ ̄ ̄ ̄评论区降落红包啦啦啦啦 ̄ ̄ ̄ ̄ ̄ ̄ ̄ 第99章 番外一   “你确定他是紫霄真人?”唐九宁将江珣拉到一边,扫了眼不远处的老道士,“我怎么觉得他不是很靠谱……”   江珣:“来都来了,死马当活马医。”   唐九宁:“……”   “来,坐。”老道士拿过一条沾满了灰的椅子,用长袖掸了掸,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江珣皱着鼻子将唐九宁拉远。   老道士的动作一停,抬眼问:“哟,嫌弃贫道这破屋子不成?”   “不敢。”   “不敢。”   两人齐声道。   老道士满意地哼了一声,将凳子放下。唐九宁立马挪着屁股过去,正襟危坐。   老道士:“把手伸出来。”   这是要把脉?唐九宁乖乖照做。   老道士探脉,手搁在脉门上半天,没怎么动,只是眉头却越皱越深。   唐九宁心里不免有些紧张,生怕他蹦出一句“没救了”,那真是把最后的希望都打碎了,不如早点下山准备后事得了。   “有喜了。”   唐九宁:“???”   江珣:“!”   “哦,说错了。”老道士收回手,“是有救。”   唐九宁&江珣:“……”   老道士捋了捋白胡子,缓缓道:“贫道会每日给姑娘疏通体内淤积的煞气,不出半年,这蚀骨之痛便得以根治。”   唐九宁面上一喜:“多谢前辈。”   老道士视线悠悠飘向江珣,斜着眼看他:“贫道很久没回无量山了,这屋子有些脏,麻烦公子帮忙打扫一番。”   江珣就要应下,老道士又补充了一句:“哦,无量山有个规矩,除了练功之外,其余时间不得动用灵力,还请公子找块抹布,将这些桌椅都擦擦干净。”   “……”江珣的嘴角抖了抖,硬扯出一个微笑,“前辈客气了。”   就在江珣撸起袖子干粗活的一天里,唐九宁也没闲着,紫霄真人教了她一道功法,用来压制体内煞气,唐九宁学得认真,记下口诀就打坐了一天,发现效果奇佳,原本虚弱无力的手脚都恢复了不少力气。   当晚,唐九宁正在榻上打坐,江珣一把推开门进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摸杯子发现是冷的,就想用灵力热一热,忽地又想起无量山不能随意动用灵力的规矩,只好放下杯子,暗骂了一声,把门关得“咣当”响,跑后山捡柴烧水去了。   唐九宁见他来去匆匆,脸黑成了碳,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哪会有什么不能用灵力的破规矩,这分明是紫霄真人看不惯他,变着法子折腾他呢。若是放在以往,按照江珣那脾气,早就一甩袖下山了,如今这般忍受着,想来都是为了自己。   唐九宁支着下巴,笑意渐深。今日真是大喜大悲,跟做梦一样。   夜如水,月如勾。   屋子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唐九宁坐在床上晃着腿,拍了拍硬邦邦的床板,对正在洗手的江珣说道:“你上来睡吧,干了一天活也累了。”   江珣拿过帕子擦手的动作一顿,瞥了她一眼,唐九宁笑靥如花,心情甚好的样子。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江珣默默地将帕子挂回木架上。   木床有些窄,两人肩并着肩,还能凑合着睡。   唐九宁不安稳地翻了一个身,面朝墙壁。   江珣突然道:“你要是觉得床太硬睡着不舒服,就躺我身上。”   “算了吧。”唐九宁随意回了一句,“你也很硬。”   “……”江珣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气氛静了一瞬,唐九宁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耳尖一红,连忙添了句:“我的意思是说——”   一只手揽了过来,将人拉入怀抱,男人的气息包围了上来,温暖又坚实。   唐九宁心跳加速,盯着墙眨了眨眼,缩在江珣怀里不敢动。   “真人教了功法,你试了身体有好点吗?”江珣将下巴搁在唐九宁头顶上。   唐九宁略一点头,想到他又看不见,便说道:“好多了,很有效果。”   江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了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喃喃道:“太好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不枉我打扫了一天的屋子,被真人使唤来使唤去,又打水又擦桌子,跟个傻子似的。”   唐九宁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转过身来:“让我看看傻子的脸长什么样。”   她捧住江珣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月光朦胧,眼前的人五官清朗,眼里闪着光,熠熠生辉。   “长什么样?”江珣问。   “不傻,俊俏得很。”唐九宁笑着,她的指尖轻轻临摹过江珣斜飞入鬓的长眉,“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也好看。”她的手指往下,划过高挺的鼻梁,像是一根羽毛落在皮肤上,却痒在心底。   江珣捉住她的手,漆黑的眼珠里暗流涌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像是压制着什么炙热的情绪。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哑:“那是自然,比脸我还没有输过。”   “臭美,你——唔。”   嘴被堵住,唐九宁睁大眼睛,下意识用手去推:“江珣,唔,等等——”   江珣置若罔闻,将人抱得更紧,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唐九宁感觉到嘴唇被重重碾过,又被轻轻吮吸,触感柔软,却像火一样烫。她脑中空白,心跳极快,一时间怔着任凭江珣索取。   舌尖划开唇瓣,触到紧闭的牙关,江珣逗留了片刻却敲不开门,只好用牙齿衔过她的唇肉,轻轻磨了磨。   不痛,但唐九宁还是惊讶地“啊”了一声。牙关一松懈,等待已久的舌头便长驱直入,攻城略地,瞬间搅乱了一番天地。这番进攻让她手脚发软,脑子糊成一团,喉咙里发出轻哼,她只能微微张着嘴,一边承受,一边学着江珣,尝试回应它。   江珣顺势压了上来,将唐九宁压倒在床榻上,舌尖描绘过唇肉、牙齿、上颚,与那同样灵活的软肉相触又分离,互相缠绕与舔舐,从原先的激烈变得绵长,变得深入。   旖旎的气氛中,身体逐渐发热,唐九宁迷迷糊糊地抬手,攀上江珣的脖子。   “砰——”   “是谁烧的水?水壶底都烧穿了!!”   门被猛地推开,老道士怒气冲冲地喊道。   “咚”的一声,抱着的两人迅速分开,一个头狠狠撞上了墙,一个直接滚下了床。   老道士的视线在屋内一扫:“你们在做什么?”   江珣立马站直,整了整褶皱了的衣襟,瞥了眼唐九宁,她正坐在床上搓着额头,脸对着墙面壁思过,耳朵红红的。   见没人答话,老道士又凶巴巴地指着江珣骂:“是不是你烧的水?赶紧给我把水壶修起来!”   江珣第一次遇到如此尴尬的情景,面对紫霄真人他又不能发作。只好挠着额角遮住半张脸,低头走出去三两步,又折了回来,匆匆拿过床底的长靴,光着脚走得飞快。   唐九宁偷偷瞄了匆忙溜走的江珣,憋笑憋得肩膀抖了抖。   ……   时光流逝,唐九宁每日练功调息,再加之紫霄真人的灵力辅助,她的煞气被逐渐压制,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   某日。   江珣一只手抓着一把焉了的野菜,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菜刀,皱眉盯着锅里沸腾的水。   唐九宁从灶台后探出脑袋,这位江大公子第一次下厨,一脸无从下手的样子,看了让人免不了揶揄两句:“你愣着做什么?一把菜叶而已,直接扔进去就行,要必要考虑这么久?”   江珣的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自然是在想扔进去的最佳时机。”   “啪。”唐九宁手里的柴断成两半,她腾地站起,从灶口侧过身来,指着沸腾的水示意江珣看:“大哥,水烧开了,水烧开了还不够吗?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几片野菜再怎么讲究也烧不出花样来。”   说完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她是真的饿了。   紫霄真人四百多岁的人了,早已辟谷,所以无量山里没有一点吃的。不过大家都是修道之人,饿个十天半个月完全没问题,只是不习惯辟谷的人,比如唐九宁,连着三五天不吃东西,即便饿不死,也会两眼发黑手脚无力,觉得活着了无生趣。   江珣在做饭之事上一窍不通,争不过她,只好默默地将菜丢了进去。他二十多年从未踏进过后厨一步,连这些锅碗瓢盆都认不全,不过他信誓旦旦,说要给唐九宁做好吃的,若是不能端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那真是打自己脸……   片刻后,江珣面容严肃地打开锅盖,拿过大汤勺一捞,捞出一坨模糊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玩意。   江珣:“……”   “煮过头了。”他下了个结论,随手将这一坨扔了,越过窗格子飞出去老远。   “哎!”唐九宁立马小跑至窗前,探出头一看,哪还有一点菜叶的影子,直接给丢悬崖底下了!她转过身来,眉毛一竖:“不就是煮烂了一点,扔了做什么,还能吃啊!”   唐九宁穷到大的,对这种浪费粮食的行为深恶痛绝,加之现在饥肠辘辘,当下便有些火气。   江珣不甚在意,拿过水盆洗了洗手,动作慢条斯理:“无妨,我再去找点食材回来重新做便是。”   唐九宁扶额叹息:“找什么?你找了一天才找回来几根菜叶啊。”   江珣:“……” 第100章 番外二   唐九宁突然想起,江珣曾说过要和找个地方隐居,和她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隐居个屁!唐九宁朝小溪里轰出一掌,“砰!”水花高高溅起,炸上来好几条鱼。她一手抓一只,咯吱窝下又夹了两只,转身往回走。   江珣正站在不远处看她捉鱼,百无聊赖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唐九宁磨了磨牙,心想这不就是流落荒岛的富家公子和他的小厮。富家公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为了避免他饿死,小厮尽心尽力地服侍他,却被富家公子嫌弃这嫌弃那。   “这果子太酸,不能吃。”   “这蘑菇太丑,肯定有毒。”   “这条鱼——”江珣用扇子一点唐九宁手里的鱼。   唐九宁转身就走:“你别吃了。”   她在无量山住了一阵子,得出了一个结论,隐居是不可能隐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隐居的,江大公子还是回去做他的玄天阁少阁主罢,这深山老林不是他发挥的场所。   唐九宁拿起一根树枝,就要把鱼叉起来,江珣跟了上来,劈手将树枝抢过。   “太脏了。”他将唐九宁随手摘下的树枝扔了,又看向她手里的鱼,“鱼也没清理干净。”   “吃不死人。”唐九宁一字一顿道,处在隐隐爆发的边缘。   江珣:“不行。”   唐九宁把鱼递过去:“那你拿去清理。”   江珣身子后倾,退后了半步。这条鱼半死不活,肚皮上掉了几片鱼鳞,流了点血,在唐九宁手里扑腾得厉害,甩得鳞片和水珠四溅,最关键的问题是,它腥味还很重。   江珣的眉头越皱越深,像是见到了什么恶心人的东西,满脸写着抗拒。   “不会就哪凉快哪待着去。别老跟着我,烦人。”唐九宁抄起两条鱼,脚下生风,一溜烟就跑远了。   江珣因为紫霄真人的规定,用不了灵力,自然追不上她。唐九宁寻了一处风景甚好的山峰,捡了几根树枝,搭起柴火,准备美美吃一顿。   她一边烤鱼,一边往四周张望,发现江珣没跟来。   居然没跟来?不会是生气了吧……唐九宁一游神,火势过猛,一不小心把鱼烤得黑不溜秋。若是江珣在场,定会嫌弃地说一句:“焦了,还能吃吗。”   反正他也没得吃。唐九宁决定不去想江珣,先管自己填饱肚子再说。她眼中冒光,咽了口唾沫,狼吞虎咽吃了个饱。片刻后,她拍拍肚皮,心想这一个月来,终于吃饱了一餐饭。转眼看了眼天色,已经一片浓黑。   咦,奇怪,江珣居然还没来找她?   唐九宁心中生疑,摸黑下了山,远远地瞧见,屋子里灯火通明,窗子上映出一个人影。她刚要推门,门却自己打开了。   “来。”江珣兴致勃勃地将人拉进了屋。   唐九宁摸不准他要做什么,在门口磨蹭着不肯进去,目光一扫屋内,看见了桌子上一排排摆放整齐的——鱼和竹签。   鱼有八九条,被开膛破肚,清理得干干净净。唐九宁走了进去,又随手拿起一根竹签看了看,发现表面被打磨得异常光滑,还削出了一个尖头,更可怕的是每一根长度粗细都一模一样。虽然感觉不可思议,她还是问了句:“鱼是你清理的?”   江珣颔首。   “这些竹签也是你做的?”   江珣自信满满地颔首:“你以后要吃鱼,就用这些竹签插起来烤,比树枝干净多了。”   唐九宁看了江珣一会儿,忽然道:“手伸出来。”   江珣迟疑片刻,背在身后的手没动。唐九宁直接往他身后一抓,握着手腕一看,果然伤痕累累。   指尖有几道割伤,有深有浅。唐九宁重重一捏,立马渗出了一点血丝。   “嘶。”江珣吃痛地抽了口气。   “别动。”唐九宁低头盯着伤口看,“还有刺扎在里面没清理干净。”她拉着江珣来到油灯下,端了盆清水给他清洗伤口,把刺一根根挑出来。   “你堂堂玄天阁大公子,学着杀只鱼也就罢了,还要学人家手艺人削竹子,真是自讨苦吃。”唐九宁捧着江珣的手指吹了吹,气流轻轻拂过指尖,一阵阵酥麻。   明明十指连心,江珣却丝毫不觉得痛,他盯着唐九宁看了半晌,突然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道:“哪里是吃苦,分明是甜的。”   唐九宁脸颊一红,随后睨眼看他:“你这不会是苦肉计吧。”   “你就权当是吧。”江珣低声笑道,咬了唐九宁的耳垂一口。   唐九宁整个人一抖,就要去捂耳朵,江珣按着她的手,变本加厉地吻着她的耳朵,利齿摩过软肉,撕咬与吮吸,那瓣耳垂被他咬得又红又润,泛着水光。   江珣的吻顺着耳垂往下,又亲了两口脖子,亲得唐九宁半边身子都软了,差点坐不住。他伸手一捞,将人带进怀里,头一低,准确无误地衔住她的嘴唇。   朱唇轻启,舌尖舔过贝齿,一点点地深入。唐九宁搂住江珣的脖子,微微仰着头,任凭他的舌头扫过口腔中的每一处。   灼热的吻带来更为灼热的欲望,他们这样亲热过很多次,但只停留于深吻。江珣总是及时刹住了车,说这里太过简陋,不仅窗户透风,床板也太硬,不适合办事。   唐九宁知道,江大公子眼光挑剔,定要找到一个满意的环境。   两人的嘴唇分开,江珣瞥了一眼那张又窄又硬的木板床,又瞥了一眼桌上一排风干了的鱼,气氛虽好,但这环境明显不对,他焦躁地闭了闭眼,简直要憋疯了。   唐九宁忍不住笑,她搂住江珣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声音里带着三分蛊惑七分羞涩:“我知道有一个地方。”   “就是……”唐九宁贴着他耳朵,张了张嘴,刚说出地方,身子就悬空,人被打横抱起。   江珣抱着人,脚步飞快,几步越过一个山头。   唐九宁:“真人不是说过不能在无量山用灵力吗?”   江珣:“管他呢。”   唐九宁:“……”   (地点在温泉,请自行想象。)   两人昨晚折腾了大半夜,唐九宁的骨架都要散了,天蒙蒙亮才被江珣抱回住处。又窝在小木床上睡到了大中午,睁开眼时,发现江珣躺在一边,正支着脑袋盯着自己看。   唐九宁还没清醒,迷迷糊糊想翻个身,一动就感觉全身上下都酸得不行,抬起的腿都有点抖。她只好慢吞吞地调整位置,刚挪了一下屁股,江珣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我下山就去提亲。”   唐九宁动作一顿,抬起的屁股猛地砸了下去。“哎哟。”她吃痛地喊了一声。   江珣的手连忙摸索进被褥里,关切地问:“怎么了?”   “还不是你害的?”唐九宁剜了他一眼,“我现在根本下不了床。”   江珣一听,笑意更深了,伸手搂住唐九宁的腰:“不必下床,夫人需要什么,直接吩咐我便是。”   “谁是你夫人?”   江珣眉头一皱,语气严肃了起来:“该做的都做了,你还想赖账不成?”不等唐九宁回话,江珣紧了紧手臂,贴着唐九宁的耳廓接着道:“等离开了无量山,我要用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   唐九宁想了想,按照江珣的性格,定会大肆操办,把真金白银全砸进去,只为办一场盛大的婚宴,搞得修真界人尽皆知。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一边万魔窟的人,一边仙家的人,喝酒不过三杯,交谈不过三句,便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哦,詹护法那暴脾气搞不好直接动枪了。   唐九宁考虑再三,觉得这事得缓着来,她斟酌着开口:“那个,万魔窟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暂时离不开。”   江珣:“那我入赘。”   唐九宁:“……”你是想气死江老阁主不成?   时间飞逝,一月后,两人告别了紫霄真人下了山,唐九宁一回到万魔窟,阿肆便泪眼汪汪地扑了上来,他喜极而泣:“尊主啊,我还想着明年这个时候要去无量山给您上香——”   “砰。”萧鸷一脚把阿肆踹飞了出去,他的眼底是压制不住的喜悦,但是转眼瞥向江珣的时候又急速冷了下来,“尊主的身体已经无恙,江少阁主也该回玄天阁了罢。”   两道视线如刀锋一样交错,暗暗较劲。江珣移开目光,摇着扇子看向唐九宁:“宁儿在哪我就在哪,毕竟我已打算入赘——”   唐九宁一把捂住江珣的嘴巴,一边将人拖走,一边回头干笑了两声:“戚护法,那个,你挑个地方,我们好早点搬出西泽幽冥,此事你看着办罢,不用一一请示我……”   唐九宁的声音越飘越远,拉着江珣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万魔窟的人就时常看见,这位俊朗的仙家公子前来万魔窟寻找尊主,但也没人拦他,大家心照不宣,甚至放任他随意出入尊主的房间。这位公子来的次数也不算多,许是自家门派事务繁忙,来去都是匆匆,都是晚上进了尊主房间,一大早又神清气爽地走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某一日,唐九宁突然收到了顾子言的请帖。   打开一看,居然是邀请自己去参加他的婚宴。   江珣毫无疑问也收到了,还是顾子言亲手送到玄天阁的。   顾子言满面春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不住啦兄弟,比你早先一步。”   江珣斜眼看他,很是疑惑顾子言到底是如何打动了谢南蓁的心?旁敲侧击之下,顾子言挠了挠头发,颇不好意思:“哎,就是,就是有次酒喝多了,两人都没忍住,就……就那啥了。谁知道,一次就中。”顾子言压低了声音,“趁肚子还不明显,得早点把喜事办了。”   当晚江珣连夜赶去了万魔窟。   夜已深,唐九宁正准备上床睡觉,惊讶于他突然出现:“你前日不是才来过?怎么,最近这么空?”   江珣眸光深深,盯着唐九宁的肚子看了片刻。   唐九宁一头雾水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你想做什么?”   江珣上前,一把扛起唐九宁,扔进了床。   月亮挂上树梢,从窗格子的缝隙里看进去,窥得了一丝春光。   床幔轻轻晃动了两下,一只汗津津的白玉手臂伸了出来。手指紧紧绞着床幔,暧昧的呻/吟声若有若无。   “江珣,你……你今天发什么疯?”她轻喘着问。   一只男人的手随即伸出,覆上那只玉手,伴着一声轻笑,他问:“宁儿,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啊?你说什么?呜……”喘息声渐重,手被抓回去按在红绸上,五指交缠。   “宁儿,我要娶你。”   “等等……啊……”   作者有话要说:正式完结了 ̄感谢大家一路支持 ̄下本写这个 ̄   《修真界第一差生》,感兴趣的点一下收藏哦 ̄   为了做到日更,会多存点稿子再开哦 ̄ ̄   咱们下本文见 ̄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