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欺师灭祖》作者:宁归   文案:   凤鸢穿越一百多年以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穿到了一本be师徒文里面。   她的师尊,慈悲天下的玄微仙尊,无情男主!   她的师姐,清冷完美的修仙界女神,黑化女主!   而她,因为男主的喜欢,将会在女主黑化成魔后被女主剁成肉酱!!!   至于她的小徒弟...那就更惨了,因为想要收回她的魂魄,在战场上被万千上古神魂碎片刺破神魂而亡。   凤鸢看了看自己的小徒弟:......我选择和徒弟一起狗带。   上元佳节,灯火摇晃,小徒弟不知烦忧,抱着刚捉的小猫,举高给凤鸢:“送给师尊!”   凤鸢被小徒弟萌化,忘了所有烦恼,抱着他狠狠啃了两口:“我们阿珩真乖!”   凤珩反抱住凤鸢,眼里溢满占有阴郁的笑。   ——猫是师父的,师父就是我的了。   后来...   凤鸢才尴尬地发现,这tm穿错书了!!!   师姐变成师兄了!!!   小徒弟黑化了!!!   凤鸢瑟瑟发抖,赶紧抱住唯一看起来正常点的师尊:“师尊!救命呐!”   洛迦面上是一如既往慈悲的笑,开口的话却是...“不如我们成亲?”   凤鸢呆若木鸡:...wtf,您在说什么?   **   凤鸢曾以为哪怕是凤珩犯了天大的错,她也会为他撑起一片天地,可后来,却是她亲手杀了自己宠爱着长大的他;   凤鸢也曾以为自己会永远敬重自己的师尊,可后来与师尊拔剑相向的却是她。   坠落神坛·疯批师尊vs正道之光·无心女主vs身在深渊·黑化徒弟   【食用指南】:   1.女主非c,男主c参照《不准笑》第9章。   2.师徒文,虐男主男配身心,黑化疯批大礼包。   一句话简介:师尊变疯批,徒弟是白切黑。   立意:女性要自立自强,身处逆境也要乐观向上。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凤鸢;凤珩;洛迦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当女配吗 被剁成肉馅包包子那种。……   当事人凤鸢: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当初她看小说的时候怎么就从来不像诸位穿书前辈一样记住小说的剧情、地图、时间线呢?   可是谁会真的以为自己能穿书呢?   凤鸢努力想了想那本名为《恶徒犯上:绝世师尊太冷情》的深情虐恋师徒文小说。   可时间实在过去太久,最终也没能想起多少剧情,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男主是渊渟岳峙、被修真界尊称为仙尊的师尊洛迦,女主是清冷完美、被修真界视为女神的师姐苍栩,两人经过一系列虐身虐心,甚至是剜心剜眼剧情,最后还be了。   这是何等卧槽的一本古早虐女文!   说好的1%虐女、99%虐男的追妻火葬场,结果呢?   虐男主的影子都没有,想当初她竟然相信作者文案标的一定会把男主至少同等程度虐回来的食用指南,她信了作者的邪!她就不该信有真正的追妻火葬场!   然而更卧槽的是,她现在成了这本小说里的女配。   女配?自古以来,当女配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就算是古早言情里,女配最多也就是早期春风得意而已,后期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果不其然,因为男主的偏爱和袒护,在女主黑化后,她将会被成为魔尊的女主剁成肉酱,包了肉包子。   当女配吗?被剁成肉酱包包子那种。   凤鸢:......   她突然觉得眼前有点黑,身上那不够细腻的肉更是隐隐作痛,连肉包子都不香了。   远远的有玄天宗的鸣钟声,庄严祥和,是宗门收徒大测快开始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到这钟声,她总觉得她好像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到底具体是什么,她又体会不出了。   正在她有些愣怔的时候,软糯的童音带着点点小心翼翼的惊惧,“师尊?”   凤鸢下意识地低头,便对上了一双犹如黑曜石般耀眼的眼睛。   这是一双孩子的眼睛,很大很漂亮。   而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孩子此刻正紧紧攥着她的袖子,脚下已经从灵剑上脱离,整个人都快悬空掉落了。   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动作了——赶紧把孩子抱到了怀里。   等到确定男童没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有没有吓到?”   她因为传讯纸鹤传来的消息突然意识到自己穿到了一本书里,灵气不稳,竟然都影响到了御剑,还险些让刚收的小徒弟从灵剑上掉落下去。   要知道这可是高空,她这刚收的小徒弟又没有半点修为,从这上面掉下去,只怕不等去上古战场,就直接在年仅八岁的时候碎成肉渣了。   “没有吓到的。”男童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更衬得那双眼睛灵动澄澈。   似乎是怕她不信,本是一直不怎么愿意被她抱着的他此刻不仅没有在她怀里挣扎,甚至乖巧地勾住她的脖颈,让她更安心。   凤珩太乖巧了。   凤鸢一想到这样乖巧的小徒弟因为想要收回她被女主撕得四分五裂的魂魄,在战场上被万千上古神魂残片刺破魂魄而亡,就没办法不心疼怜惜。   她虽然并不怎么能完整地记得文里关于这个小徒弟的描述了,但印象深刻的零星片段却是有的。   最为深刻的就是在女主堕魔、剁了她之后,小徒弟先是为了收集救她的灵植而身受重伤,后来又为了她触犯了宗门规矩,被洛迦罚入断仙崖思过。   断仙崖是天罚之地,本就为了救她而身受重伤的凤珩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重的刑罚?   但他触犯了宗门规矩是事实,洛迦是仙门之首,德高望重,持身更是毫无偏颇,从不保庇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徒孙,因此凤珩受天罚已是既成事实。   受了天罚之后的凤珩听说上古战场有她的残魂,又不顾身上的伤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战场,最终埋骨于神陨之地。   书里,凤珩从出生便遭人厌弃,一生似乎都没有过过多少好日子,却又始终心存善念,最后为书里的她而魂飞魄散。   无论这是不是真的书里的世界,她心里到底是对这个孩子怜惜着的——哪怕只是为了他之前所过的八年。   而她表达心疼怜惜的最直接办法就是在收了剑,放下他之后,轻轻抚了抚他的脸侧,“没吓到就好,我们到宗门了。”   她依稀还记得很久以前安慰自家小侄女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当时小侄女的脸是柔软又白皙的,而她怀里这个小徒弟的脸却没一处完好,纵横满血痕和伤疤,甚至往领口深处延伸的肌肤都是青青紫紫的。   这样一副尊容,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要是夜半三更有人瞧见这样一张脸,估计心脏不好的就能直接升天。   可这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八岁孩子的脸。   才八岁啊,要多狠的心才能对一个八岁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察觉到凤鸢在看自己,凤珩眼睫微眨,便躲也不躲地看进了凤鸢的眼里。   这样近的距离,凤珩那双漂亮的眼睛犹如晕染了层层朦胧的烟雨,隐有雾气缭绕,似是能将人溺在那山雨雾色里。   凤鸢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脑海空白了片刻,可还没等她再次出声,远远地便有男声唤她:“凤师姐原来在这里啊!”   也是这突兀的一声,让凤鸢转了视线,见来人是曲见真,不由得惊讶:“收徒大测快要开始了,师弟这是准备去哪?”   曲见真是掌门师伯最小的徒弟,更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这一辈里面,和她关系不错的道友之一。   曲见真生性天真纯良,容貌更是随了他的性格,白净可爱,不像是已经一百多岁的修士,倒更像是年少腼腆的少年。他看见凤鸢,脸上便满是笑,连小虎牙也微微露了出来,“我今年也准备收徒了,所以想下去看看......”   微顿了顿,他的语气小心了些,“师姐你呢?要一起下去看看吗?我听说苍师姐和慕师妹也已经下山了。”   凤鸢知道曲见真的小心翼翼是为什么,怕的就是伤到她的心,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她这样一个修炼废材是没资格收徒的,收了徒弟也不过是耽误了别人。   生活不易,阿鸢叹气,少年啊,虽然知道你突然变得小心是好意,但你这是比我还嫩啊,我要真是废物,再加上心胸稍微狭窄一点,我都已经被你这种天才陡然的小心翼翼给刺激到了。   好在凤鸢不在被刺激到之列,毕竟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出门的时候,大家都会多照顾她几分,省了她亲自动手的麻烦。   不过——   少年,你等等,你口中的苍师姐和慕师妹也去看收徒大测是什么鬼?   小师妹慕南枝是个好动的性子,下山去看热闹倒是不足为奇,但女主苍栩那个清清冷冷的性子,会是亲自下山看热闹的人吗?   明显不会。   之前苍栩也不是没想过收徒,但没有一次他亲自下山去看了的。这次怎么就不同了?   如果是在平时,她根本懒得多想,也多想不到哪里去,毕竟她的脑子更适合发呆,而不是思考这种高难度问题,但就在不久前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穿到了一本书里,再加上苍栩的异常,她不多想都不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管有没有妖,她说有妖就有妖!   她再次仔细想了想原著剧情,但对于收徒大典这一段,实在是半点印象都没了。她看言情,从来都是只记得个大概,能记得重大情节、男女主姓名都很不错了,哪里还能记得住这么细致的细节?   而且即使是记得一些细节,很多时候她的记忆也是触发性的,只有在事情发生之后,她才能突然记起来:哦,原来我好像记得啊。   不过算了,反正她看小说时,记不清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大转折,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帮小徒弟治脸。   想起曲见真是个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的性子,凤鸢赶紧在他说下一句话之前打断他:“我还有要事,就先不去了,师弟既然要下山,我们师徒二人就不耽搁师弟了。”   说完,凤鸢立即就要溜人,曲见真却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徒二人?师姐哪里来的徒弟?   等他目光一低,才发现凤鸢身边跟着一个小孩,应该年纪不大,还不及凤鸢腰身,只是师徒二人已经转身离开了,他没来得及看清小孩的面容。   他还有很多疑惑想问凤鸢,但眼见着凤鸢带着徒弟已经要跑远了,他当机立断地捡了最重要的话说:“师姐,三师叔这次下山历练得到了失传已久的《天爻剑法》,师叔融会贯通之后又创制了新剑式,说是这套剑法和新剑式都适合你修炼,正准备传信与你,让你去取,今日我见到你正好,回头你记得去玄机阁啊!”   凤鸢险些一个趔趄,本来她是牵着凤珩,听了曲见真的话之后,一踏过了宗门阵法前的问魔镜就直接抱起自己徒弟跑的没影了:“我回头就去!”   去了才有鬼!   曲见真口中的三师叔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姑姑曲桑。   玄天宗作为仙门第一宗,从来不缺天才,曲家一家人都是天才,曲桑更是天才中的天才。那样一个大美人,闻名仙门的却绝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修炼天赋,她是符修,执掌玄天宗里以符修道的玄机阁,于剑法一道却也颇有造诣,甚至有些痴迷于剑道。   这样一个又美又有实力的女修士,换在早一百年前,她绝对崇拜又喜欢,但在被三师叔“折磨”着管教了一百年之后,她想见到她才有鬼了。   三师叔喜欢师尊是仙门众所周知的事情,更喜欢为师尊管教他座下的弟子。师尊一共收了五个亲传弟子,最不争气的就是她,所以三师叔也盯她盯得最紧。   今日一听曲见真说剑法和新剑式,虽然时隔了一百多年,她依然有种被班主任支配着背数学公式的恐惧,就像当年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一脸慈祥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道:阿鸢啊,基础公式和变形公式我都给你整理好了,你记得好好融会贯通啊!基础公式是打基础,变形公式是你拿高分的保证。   简直要命了,她还是治好小徒弟脸上的伤,带着小徒弟见过师尊后就赶紧跑人吧!   原著小说什么的,等她跑掉了再继续想!   曲见真不知道凤鸢为什么突然跑这么快,还以为她是真的有急事,也就没再多说,只最后嘱咐了一句:“那师姐记得早些去啊!”   天真!她早去就有鬼了!   **   仙门第一宗玄天宗以所修之道而分设七阁,七阁中,由藏云阁阁主执掌宗门。但若论得仙门苍生敬重景仰的,却绝不是藏云阁阁主,而是衍苍阁阁主洛迦。   三千年余前,仙门式微,魔修猖獗跋扈到几乎灭杀仙门,洛迦以一人之力封印魔门于诲海。这是洛迦首次现于世人眼前,此后,洛迦率领众人重振仙门,却又在仙门再次兴盛后隐居于玄天宗衍苍阁。   无人知道这样的洛迦到底师出何门,也无人知道洛迦修为到底有多高深,只知道七百年前有一位即将飞升的剑修大能与洛迦论剑,竟是一招都没过,直接落败。   剑修修行甚是艰辛,因此实力往往比同级修者更高,甚至能越级挑战其他修士,洛迦竟能在一招之内击败即将飞升的剑修,按理来说,修为早该已能飞升,修真界也留不下这样一个实力不该存于此界的人,但偏偏他却至今仍在仙门。   有传言说洛迦是在以损耗自身修为为代价,守护着仙门安宁,不愿飞升。   也有传言说洛迦因为当年封印魔门而折损了将成的仙骨,永世不得飞升。   事实到底如何,凤鸢不得而知。她只知道洛迦是养育了她百多年的师尊,是她看过的那本师徒虐恋里根本没有心的男主!!!   为什么说洛迦没有心,因为他眼里心上皆为天下苍生,所以容不下一个女主,装不下一丝一毫的儿女私情。   女主以徒弟的身份守候在洛迦身边将近千年,年年岁岁的陪伴,温情而细水流长,又为在三千年前封印魔门时受伤的洛迦九死一生地寻求解药,折损自身也在所不惜。   甚至女主在被宗门发现倾慕尊长而被洛迦亲手废了修为逐出师门,连自己都活得艰辛时,依旧不忘为洛迦寻求解药送到衍苍阁。   哪怕是后来,女主因为误杀了名门正派子弟,在所有名门正派征讨、洛迦亲手斩杀,身死遁入魔道之后,也从没有忘记过洛迦。   女主嘴上说着恨洛迦,却还是从未间断过为洛迦收集解药,甚至因为怕洛迦知道是她送的不肯收,而隐去了自己的功劳,让其他人把她辛辛苦苦找到的灵植送给洛迦。   但就是这样一个痴情到过分卑微的女主,最终也未能将洛迦拉下神坛。   洛迦甚至一直都知道是女主送的解药,后来当着仙门与魔门众人的面,亲手毁了当时已是魔尊的女主送过的所有灵植,斥责女主心思不净,大逆不道。   时移世易,洛迦却永远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就似乎,不是他按仙门规矩行事,而是仙门众派以他为形而制定出了世间规仪。   这样无情无欲,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一个人,女主的结局可想而知——因为已入魔到危及天下苍生而被洛迦斩杀于剑下。   她隐约记得,女主魂飞魄散前问洛迦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师尊便真的从未触动过那么一瞬吗?”   不是问洛迦有没有爱过,而是有没有那么一丝的触动过。   可洛迦是怎么回答的?   好似是回答的从未。   不是爱而不能的从未,而是真真正正从未触动半分的从未。   真是像极了古早味虐文,女主被虐得死去活来却依然待男主如初恋,男主高坐云端,无动于衷。   哦,不对,这就是古早虐文,还是女主死了的be虐文。   别的追妻火葬场文好歹还打着99%虐女、1%虐男的名头意思意思,这文,根本就是虐男主的意思都没有。   这样的be,也不知道是哪个想不开的作者写出来的,明显的烂尾啊,作者没被读者盖楼骂吗?   ——好吧,她是没办法知道写了这本书的作者有没有被骂了。   只是一想到女主最后凄惨的结局,凤鸢就不禁打了个寒颤,爱上这样一个根本没有心的人,实惨了。   还好她只把师尊他老人家当爹。   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毕竟......就算她不喜欢师尊,结局也是不得好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好像更惨。   凤鸢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是先解决小徒弟脸上的伤再说吧,反正还有时间。   她看了看高悬牌匾上的衍苍阁这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抱着凤珩,迈步踏了进去。   不同于其他六阁的四季如春,衍苍阁无论何时都是苍茫茫一片,像是置身于云海楼阁间,肃穆庄严,教人生不出半分杂念。   天光云影中,唯有错落楼阁间的那一树千年菩提亘古苍翠。   微白的天光倾泻而下,携卷在天风里,一树菩提叶簌簌坠落,隐没在一片苍茫之中,疏漏下的点点金色与暗影却铺陈在云海间,如佛普渡众生,苦海不沾身,贪嗔痴皆忘。   凤鸢置身此处,有种误入佛门圣地的错觉,但似乎又并不准确,她去过佛门,佛门给人的感觉是宁静肃穆,可衍苍阁,除了让她感觉宁静肃穆之外,又仿佛能透过云海便可窥见芸芸众生,悲喜无我。 第2章 老母亲的这颗心 啪嗒一声,碎了。……   算起来,她虽是剑修,可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师尊到底是剑修还是佛修,亦或是其他,毕竟他所习之道,绝不仅止于剑道。   凤鸢:......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修士可以同修数道,且数道并重,毕竟曲师叔虽身为符修的同时也修剑道,但毕竟她对剑法的领悟到底不如对符道的领悟。师尊就不同了,师尊是真的道道精通。   可以,这很男主,连修仙都修得与众不同。   这么与众不同的师尊,她当初穿越了之后怎么就没怀疑过自己是穿书,师尊是书里面的男主呢?   说来说去,大概还是她脑子不行吧。   好了,她弱鸡她知道。   只是与众不同的男主现在似乎并不在衍苍阁。   洛迦嗜静,若是在阁中,十之八.九是在菩提树下调息或阅书,今日树下却空无一人,看来大约是不在了。   “师祖没在,看来我们要自己去找药膏了。”凤鸢撇开脑海中多余的思绪,抱稳了凤珩,抬手便挥散云海,菩提树后的亭台楼阁便渐渐清晰起来。   洛迦不止所习之道异于常人,连习性也颇为异常,修为高深的修士虽不需如普通凡人一般要在夜里睡觉,但对于自己的居所也是颇为看重的,毕竟修士都会将自己所得的灵器等物品,部分地安置于居所之中。   因此修士往往会在所居之地设置各种各样的阵法禁制,以防他人闯入,但洛迦却从不设任何阵法,毫无私心地、宽和仁慈地接纳芸芸众生。   但绕是如此,却也没有任何人敢真的闯入衍苍阁作乱,毕竟洛迦受仙门众人尊重如此,就宛如神于世人的存在,守护天下苍生、不可亵渎,又有谁人敢犯?   至于魔修,以洛迦的修为,他们连入玄天宗的能力都没有,又谈何上衍苍阁?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洛迦的弟子们,尤其是现在的她。   她把怀里的凤珩放下,尽量放柔了自己的语气:“我要进丹药房找药,可能需要一些时间,里面没有歇息的地方,阿珩想跟我一起进去还是就在树下休息?”   这个孩子早慧,她倒是不必担心他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他从刚才看见曲见真开始就一直很安静,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安静的,可却不是这种销声匿迹的安静,到底还是那些年的心结太难解开,所以害怕看见陌生人。   凤珩被放下之后,攥着凤鸢衣袖的手却没有松开,但被凤鸢问话时,他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用那双极为惊艳的眼睛,有些固执地看着凤鸢,像极了一只别扭的可爱幼崽。   凤鸢的心都化了,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然后牵起凤珩往里走:“还是陪我一起进去吧,我一个人在里面可能会无聊,阿珩进去了,我们可以一边找一边说话。”   凤珩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亦步亦趋地跟在凤鸢身边,澄澈透亮的目光落在了凤鸢握着他的那只手上。   不同于他满是伤痕又粗糙的手,也不同于记忆里差一些就掐死他的那肤如凝脂般柔软的手,凤鸢的手虽白皙,却颇多硬茧,但很温暖。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他,又为什么要带他上山。   以往的人对他都是恨不能食他血肉,即使偶尔有人对他好,也只是想把他捧得更高之后再让他摔得更疼。   她呢?她也是后者吗?   凤珩垂下了眼里微亮的光,反握住了凤鸢的手,极为乖巧地跟在她身边。   凤珩如何想,凤鸢不得而知,而且现在她也没有多余的心神能去细究他的心思,因为她一推开丹药房的门,就看见了曲见真口中说是下山去看收徒大测的小师妹慕南枝了!   凤鸢看见慕南枝的一瞬间,想起了凤珩看见曲见真时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凤珩藏到了身后,然后掐了个隐身诀:“师妹不是下山去看收徒大测了吗?怎么回来了?”   这不科学。   凤珩那双玄墨色的眼睛微微眨了下。   他仰头就看见了稳稳站在他身前的凤鸢。救他的这个人很高,却又很瘦,瘦到他觉得有些心惊,但偏偏是这样一个人,不惧数百修为高深的魔修,独闯沧山魔窟,救他出了那不见天日的魔窟。   现在,她又挡在他身前。   凤鸢动作太快,慕南枝的确没有注意到凤珩,而且她注意的本就是该下山历练的凤鸢出现在了这里。   丹药房的门打开那一瞬间,她取丹药的手随着那阵突然的吱呀声猛地颤抖,一转眼就对上了凤鸢的目光,她的心控制不住地狠狠地跳了一下,连凤鸢在说什么都没听清:“师、师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刚说完,她又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太异常了,赶紧平了平气息,“我在清扫,有些脏,师姐要取什么药?我熟悉这里,我来帮师姐取会快一些,以免师姐脏了衣物。”   凤鸢是懒得想很多事情,但并不是傻,慕南枝这么异常的反应,像极了做贼心虚的样子,她怎么会察觉不到?   师妹,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有事瞒着我。   她又仔细看了看自己这个天真浪漫的小师妹。   今日的小师妹着一袭玄天宗内门亲传弟子的月白衣裳,发髻间却是簪了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整个人像是雪地里盛开的花,纯洁无暇又生机勃勃,很是衬她的颜色,尤其她眼角眉梢间满是清甜的笑,更显得明媚灵动。   除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没有任何异常。   而此刻,巧笑嫣然的小师妹的手正搭在一瓶丹药上,和往常为师尊整理丹药房挪动药瓶的动作没有任何差异。   小师妹年幼时一直受到生父生母的虐待,直到师尊收了她为徒,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大概是这个缘故,小师妹一直很是黏师尊,对师尊的一切事情都恨不能亲力亲为,哪怕是像这种可以以一个净尘决解决的小事,小师妹也喜欢自己为师尊清理,纵然师尊制止过数次,小师妹依旧坚持自己动手。   所以她现在在这里整理丹药房,凤鸢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这可太正常了。   万万没想到,师尊的五个弟子里面,最孝顺、最懂事的竟然是年纪最小的小师妹。   想到小师妹在收徒大测这一天还不忘为师尊清理丹药房,她突然感觉消失已久的良心痛了痛,自己真是个不肖子孙,她就从来没想过为师尊清理殿阁、缝制香囊之类的贴心事。   凤·真·不肖子孙·鸢的良心痛了不到三秒钟,就重新变得理直气壮:“没什么意外,所以就提早回来了,我想找舒痕膏,就有劳师妹了。”   清理殿阁、缝制香囊什么的,她这粗心大意的性子,实在是没那个能力,还是交给心细体贴的小师妹比较好,她还是给师尊找疗伤需要的灵植更现实点。   嗯,就这么单方面地、愉快地决定了。   “舒痕膏?”慕南枝蹙眉,本来有些颤抖的手顿住了,忧心地看向凤鸢,“师姐是被魔修伤了吗?严重吗?可要让三师姐来仔细看看?”   舒痕膏专治魔修造成的肌肤之伤,凤鸢开口就要舒痕膏,她没办法不担心,尤其师姐是个比她还跳脱的性子。   慕南枝虽然已经快一百岁,但修仙之人,一百岁算什么年纪大?即使是一千岁也永远是十八岁美少女!何况小师妹实在是长得太可爱了。   让这么一个天真明媚的少女忧心,凤鸢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罪过,但是师妹,你怎么可以一言不合就要找女主!你这是要置我这个炮灰女配于死地啊!   怕小师妹真的跑去请师姐,到时候师姐知道她“受伤”,她免不了又要被斥责一番,便赶紧解释:“吱吱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伤,就是被一个魔修划了一道小口子,涂点膏药就好了。”   一般的伤对修士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但被修为高深的魔修伤到,却最好是要以药物辅助治疗的,但能用药治好的,总归不算是什么重伤。   所以,懂我的意思了吗?不能找师姐!死也不能!   慕南枝听凤鸢这样说,又仔细确认了一遍,看她身上确实没什么受伤的迹象,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担忧,就立即转身去找舒痕膏了:“师姐修为虽高,可近来还是少下山的好,尤其师姐你还不喜欢动手,多少人都趁机冒犯你。”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眼里隐有忧色浮现,“何况师尊伤势还未痊愈,就又去诲海了,封印近来又松动了,师姐独自下山不安全。”   凤鸢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师姐当得一点都不合格,吱吱这个活泼的性子都比她更像师姐了,简直是让她的老脸没地方搁:“嗯,我短时间应该不会下山了,吱吱也要提防一些。”   不能慌,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尴尬就追不上她!   “嗯,谢谢师姐的提醒,我会的。”慕南枝在找舒痕膏。   已经差点被带偏的凤鸢突然又想起自己开门那瞬间看见的一幕,再次突兀地发出了灵魂拷问,“对了,吱吱,我听曲师弟说你不是和师姐下山去看收徒大测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本次抓考试重点高手·凤鸢本鸢,意外又精准地抓在了慕南枝心虚的点上。   慕南枝伸向舒痕膏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但旋即,她又镇定下来:“本来是下去了,但大测还没开始,我又想起今日还没为师尊整理丹药房,就又先上来了,不过现在时辰快到了,我也该下去了。”   她把找出来那盒舒痕膏递给凤鸢,“师姐不下去看看吗?听说这次大测有好些个天赋不错的呢,师姐也可以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下山了又因为没清理丹药房而上山,这的确是慕南枝干得出来的事情,凤鸢接过了舒痕膏:“那怎么看见我就那反应?我还以为是你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别是看着她好骗,故意编个理由骗她的吧?虽然这个理由一点都不可疑。   慕南枝握紧了手里的炼魂丹,眼角眉梢却都是灵动的笑意:“干坏事?师姐才比我更可能干坏事吧?何况明明是师姐你突然开门才吓到我了,现在竟然倒打一耙说我干了坏事!”   她不怀好意地凑向凤鸢,“我也要找机会趁师姐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开门,看看你会不会被吓到!不过先说好,得赌一顿醉仙楼的饭!”   真不愧是小师妹,这时候了,还不忘记敲诈她!   她竟有一瞬间怀疑她方才就是故意慌乱——为了这一顿醉仙楼的饭!   不过......   凤鸢顺势凑近慕南枝,目光落在慕南枝眉目间,半信半疑,“是吗?”   极其怀疑的语气。   “师姐还不相信我?”慕南枝也凑过来,反问道。   凤鸢一向诚实,于是实话实说,“我一向很相信小师妹你。”   “那不就......”   慕南枝正想一锤定音,却忽然被打断,“但是你现在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故作活泼、矫揉造作的样子能瞒过睿智深沉的我?”   凤鸢把手一摊,“小师妹,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女剑修了,所以,老实交代吧!”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慕南枝突然心梗了一下,师姐平时也没这么敏锐啊!   而且,成熟和老实交代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逻辑关系都混乱的师姐也算是睿智深沉?还有,矫揉造作是什么鬼?   虽然,但是......慕南枝开始怀疑人生,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真的用力过猛,不然怎么就被师姐看出来了端倪?   就在凤鸢盯着慕南枝,等着她回答的时候,宗门钟声却又响起。   慕南枝一听钟声,把舒痕膏塞凤鸢手里就跑,开玩笑,再不跑就要被师姐扒得裤子都不剩了:“糟了,来不及了,师姐我先走了,今晚回来再跟你聊,记得要好好涂膏药!”   突然被塞膏药的凤鸢:“......”   这钟声可真是次次都极为及时,总是恰好打断她。   她有理由怀疑宗门钟声因为她太可爱而针对她,她好不容易捡起身为师姐的威严,想关心下小师妹,结果就被打断了,她容易吗她?   老母亲凤鸢叹口气,算了,小师妹长大了,叛逆期到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   她虽然已经是老母亲了,但也要当一个开明的老母亲,该给小师妹一些隐私空间,毕竟小师妹虽然看起来天真了些,但是一直很有分寸,估摸着就算是有事情瞒着她,也闯不了什么大祸。   凤鸢想罢,握着舒痕膏,抱起凤珩来到菩提树下。   许是洛迦才离开不久,这里竟然还余留着丝丝缕缕属于他身上的气息。   洛迦不仅对仙门中人来说是个迷,即使是对他座下的弟子来说,也一直是看不透的存在,就像是他身上的气息竟然可以平静修士识海一样。   仙门中的大能不少,尤其玄天宗就占了一大半,但她从没有听过有哪位大能修士仅仅是气息就能让人心神安定,典籍里更是完全没有记录。   她把小徒弟放在洛迦坐过的位置上,尽量让他能多沾染些师尊身上的气息,以平静识海。   她半跪在他面前,和他的眼睛平视。她习惯了独身一人,又实在没有多少和小孩子独处的经验,只能摸索着、试探着来,“涂了舒痕膏,伤口就能好了,不会留一点疤痕。”   怕他不愿意涂膏药,她又弯了弯眉眼,柔声哄道,“这个膏药是师祖亲手炼制,涂着一点不会疼,只是有点凉凉的感觉,我现在给你涂好不好?”   凤鸢近乎笨拙又生涩地哄着凤珩。   凤珩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人,目光又转向那瓷白的圆盒,最后转回了凤鸢身上,脸上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好。”   本该是属于孩子的天真笑意,可因为凤珩那一张被毁坏得没有一寸完好皮肤的脸而显得极为可怖,染血的丑陋疤痕随着他的笑起伏着,任是一个成年男人看见了,只怕也忍不住犯恶心。   凤鸢却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没有半点惊惧,甚至眉眼间的温暖笑意更甚,抬手揉了揉凤珩的头:“我们阿珩真乖!”   她打开舒痕膏,轻轻为凤珩涂抹上去,一边涂又一边注意着他脸上的神情,问他会不会凉,有没有感觉疼。   凤珩一直紧紧盯着凤鸢,对于她的问题,则一概以摇头作为回应。   凤鸢不清楚凤珩到底是真的不觉得凉,还是不愿意和她说凉,只能越发小心起来,她平日里糙惯了,涂膏药都是随手一抹,但也不能因为她糙,就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她一起糙啊,多虐待儿童啊。   涂脸上伤口不需要多久,关键是身上的伤口要涂。   就在她头疼怎么说服这个还跟自己不算太熟的小徒弟时,小徒弟竟然自己主动开口了:“师尊,身上还有伤。”   小徒弟很少开口说这么长一句话,更何况还是主动要她帮他涂伤口,这可把凤鸢给感动坏了,对上小徒弟那双又漂亮又澄澈的眼睛,她更是觉得整个人都融成了水:“我们回寝殿就涂身上的伤口。”   回应凤鸢的是凤珩天真烂漫的笑。   凤鸢心情极好地抱起凤珩就要回自己的寝殿,却又恰巧在这时响起了钟声。   她起初没太在意,因为玄天宗收徒大测开始前,一共鸣钟三次,前两次鸣钟目的是昭告仙门众人,最后一次鸣钟则是表示着大测正式开始。此前已经鸣钟两次,这一次鸣钟的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   她决定收凤珩为徒,养一个孩子要耗费太多精力,在凤珩长大之前,她这个养崽废材已经没了再养一个的心思,所以收徒大测开不开始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于是凤鸢就踩着这样的钟声往回走,但旋即,掌门师伯声音响彻整个玄天宗时,她整个人都顿住了。   掌门曲柏舟的声音久久缭绕在玄天宗上空,浑厚又慈和,这是修为极为高深的修士才能做到的。   但在凤鸢听来,掌门师伯说的内容,简直和现代的开学典礼校长致辞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这不是让她顿下脚步的原因,她顿住脚步的真正原因是掌门师伯说这次收徒大测是由慕南枝代玄天宗进行大测示范。   玄天宗的收徒大测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一届收徒大测时,都会遴选出一个内门弟子先为前来拜师的弟子示意一遍如何正确无误地通过所有测验,目的就是让他们不至于连怎么测试都不清楚。   之前也轮到过她,这次轮到了慕南枝也不足为奇。   但是!   再一联想到刚才慕南枝惊慌失措的样子,凤鸢整个人都不好了!   凤鸢土拨鼠尖叫!!!   孝顺个毛线啊!小师妹那是仰慕师尊,而且还就是在收徒大测上被宗门所有人都知道了!!!   打脸来得太快,她这颗老母亲的心,啪嗒一声,碎了。   她错了,小师妹平时是不闯祸,但这一闯祸就要人的命呀!   凤·真·不肖子孙·鸢: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孝顺的怎么办,毕竟她是师尊的女弟子里,唯一一个没有觊觎师尊他老人家美好肉|体的了!   原来孝顺也要全靠同行衬托吗?   来不及跟凤珩涂药,甚至来不及解释,凤鸢三下五除二地把凤珩抱回自己寝殿,就要离开,但又怕他多想,她就再次有样学样地模仿自己姐姐安慰小侄女的样子,亲了亲他的侧脸,毕竟她现在是他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也算是他半个母亲了,跟姐姐和小侄女关系也差不多吧:“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还没处理,阿珩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凤鸢注意到凤珩那一霎那间耳尖害羞地红了,这个别扭的孩子!   只可惜没时间再趁此机会增进师徒感情,她只能遗憾地在嘱咐他千万不要乱走后,就匆匆忙忙转身了。   她不敢耽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极重伦|理纲|常的修真界名门正派里,师徒的关系不亚于父子,身为弟子,如果被宗门当众发现倾慕自己师尊,她完全不能想象后果!   不管她想起的是不是原书剧情,她总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凤鸢离开得很快,凤珩脸上天真的笑在她渐行渐远的身影里渐渐消失,可忽然,他脸上一寸寸消失的笑凝固了,因为凤鸢竟然折身回来了。   她只摸了摸他的头,留下一句话就又转身离开了:“阿珩放心,我不会再收其他徒弟的!”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没有再回来。   她折身回来仿佛就只是为了说那一句极为突兀的话。   凤珩脸上的笑意却彻底凝固住了,他想明白了凤鸢特意回来一趟的意思,她在和他交代方才慕南枝问她的那句话。   他静静地坐了许久,脸侧温软的触感却仿佛还在,陌生却很温暖,也似乎没有任何恶意,至少,他没有反感,甚至,他在她感到为难而主动要求她帮他涂身上的伤时,也没有任何反感。   很是突兀地,他又想起了记忆里,就在她轻轻触碰到的脸侧位置上,曾有过的黏腻湿滑的触感,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弯腰趴在软榻上呕吐起来。   只可惜无论他怎么吐,哪怕呕得眼尾微微泛红,也吐不出来什么,因为这两日凤鸢带着他赶路,都是喂他吃的辟谷丹,他腹中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而就在他趴着的软榻下,是一池水,水里碧波荡漾,各色的鱼绕着一条条冰凌缓慢地游动,安静而美好,就像是她给人的感觉。   有隐约的雾色聚拢,朦胧了他眼里的神色,但清澈的池水在他垂眸看去时,像是凝聚成了一面镜子,清晰地照见了他的脸。   洛迦亲手炼制的舒痕膏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才刚涂上去,他脸上的伤痕就已经开始痊愈。   过了不久,那张可怖的脸渐渐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一双本该狭长深邃的丹凤眼现在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又大又澄澈,微微上挑的眼尾更是犹如给那双眼睛晕染开了层层叠叠艳色。略微苍白却极其精致的面容完全不像真人能有的,偏偏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泪痣自古以来就略显悲凉,这便为本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增添了一分让人怜惜的无辜可怜感。   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一张脸却已是风华初显,长大了还不知道要怎样漂亮妖孽到祸害世人。   可是下一刻,映在水面里那张恢复了漂亮、惊艳至极的脸就再次染满了血迹。   凤珩对着水中的镜面,洗去了脸上的膏药,然后从池水里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缓慢又坚定地、一寸寸地划过自己的脸,耳尖的微红在同时,渐渐褪去。   他的眼里在笑,胜过春花秋月,如无忧无虑的孩童般纯真无邪,染满血痕的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残暴又血腥,仿佛划烂的不是自己的脸,更不像是一个八岁的孩童。   他没办法相信凤鸢。   自他记事起,就从没有人没带目的地对他好过。   曾经,他一次次相信过许多人,却又一次次失望。   上一次失望就是因为这张脸。   那次,他被沧山的一个魔修折磨地快要断了气,是一个寿元快要尽了的魔修救活了他。起初,那个魔修也对他很好,事事照顾他,他以为自己终于感受到了温暖,可是那个魔修却是因为看上了他的脸和灵根,又因为寿元将尽,所以想要夺舍他。   他逃不掉,于是亲手毁了自己的脸与灵根。   这次呢?   她对他好,要他付出什么代价?   他不能信她。   可他眼里又浮现出些微属于孩童的茫然与困惑,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又或许,也不需要他想,总有一日,她会亲自拆穿这个假象,就像救了他的那个魔修。   他划破脸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第3章 师姐太高冷 但凤鸢是什么人?!   凤鸢能记得的原著剧情其实真的很少,除开少部分主线剧情外,她能主动记起的就是关于和她同名的女配这条支线,而关于小师妹这条线,她其实记得很是模糊,只是在听到掌门师叔让小师妹示范收徒大测的考核时,她脑海里隐约有了点零星的片段。   仅有的记忆里,是小师妹踏过问心石时,执念最深的幻想被复刻在了问心石上。   玄天宗是仙门第一宗,收徒考核也甚是严苛,其中最难过、也最易过的其实就是问心石那一关。   问心石这一关考核再简单不过,只是要参与大测的弟子从问心石前走过而已,若是心无杂念,问心石也仅仅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可同时,这一关也最为难过。红尘三千,魔由心生,身入过红尘之人,又怎可能心里毫无杂念?   数万年来,从问心石前踏过,能让问心石毫无反应,甚至连修仙的执念都没有的,也不过寥寥两人而已,一个是仙门之首的玄微仙尊洛迦,另一个则是凤鸢。   但其实,玄天宗要的,也并非是弟子毫无杂念,毕竟这样的人可遇而不可求。玄天宗要求的只是拜入宗门的弟子,执念不要太重。   执念过重,业障太深。   只要执念不算太深,问心石上的幻象只是模糊不清的,都算是通过问心石这一关的考核,但若是投射到问心石上的心魔已经足够完整,则是执念已深,修道只会促使这样的人更快地入魔。   而慕南枝的幻象,似乎......   已经清晰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宗门遴选内门弟子进行测验是要被选中的内门弟子为前来拜师的弟子做榜样,可慕南枝却在这样的场合下竟然被发现倾慕一个人至有了心魔,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师尊,是守护天下苍生的玄微仙尊。   结果可想而知,不止是玄天宗,甚至是整个仙门都震动了。   希望是她记错了,不然即使仙门众人放过小师妹,师尊也会重罚小师妹的,影响如此之广,严重危及宗门声誉,到时恐怕连保住修为灵根都难。   虽是这样想,可凤鸢却一路御剑疾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哪怕就是她想多了、记错了,小师妹是真的喜欢上了师尊,她也希望能在她被当着宗门众人发现心思之前遮下这件事。   小师妹若是爱上师尊,是不顾伦|常,是大逆不道,该罚,可却罪不致此。   不过最好还是希望只是她想多了。   然而等她到明明有数百修士,却静寂无声的问心崖时,直冲入她眼中的画面就是问心石上再清晰不过的幻象。   问心石里,方才还着一袭玄天宗内门弟子月白衣裳的小师妹竟然是着一袭火红嫁衣,嫁衣烈烈如火,似要灼烫人的四肢百骸。   靡丽的摇晃烛火之下,是小师妹娇怯可爱、恍若三月桃花般醉人心弦的脸,那样娇态尽显的眉眼间满是眷念与景仰。   旋即,小师妹端起桌上的酒盏,金步摇微微摇晃着,迷离了小师妹如含春水的眼眸,那柔软如丝线缠绕的声音更是道不尽的缠绵:“夫君。”   凤鸢顺着问心石里小师妹的视线看去,顿时气息不稳,连灵剑都掌控不住了,直接从空中坠落。   她死了!她死了!!!   哪怕是换个有师尊的幻象,她也能编个理由,比如小师妹是从小缺爱,长大缺钙......哦不,长大恋父,师尊如父,所以小师妹对师尊有执念是人之常情,可偏偏是成婚,还不是修真界的结侣,而是世俗界男女那样的成亲。   凤鸢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但是她不能死半空中,这样死太难看了,而且这种死法还是高空抛物,说不定会砸死其他人,不可取、不能取。   就在她准备掐诀稳住自己时,忽然觉得腰身被人揽抱住,天旋地转间已经安全落了地。   很好,这很英雄救美。   ——就是不知道这是哪位英雄。   就在凤鸢头晕着想稳住身体,去看到底是谁当了英雄的时候,救下她的人却是甫一落地就松开了揽着她腰身的手。   她因为从灵剑上坠落,又突然被人揽住腰身,最后那人还一下子就抽开了手,险些没站稳,还是拽住身边那人的衣袖,才稳住了身体。   这个英雄救美,好评!   智障电视剧里面好些不合时宜的英雄救美都要转好多个圈圈,最后还要来个深情凝视,男女主演们不觉得尴尬,她都帮他们尴尬。   这个英雄救美很好,除了晕了点,没有转圈圈,没有深情凝视。   就在她想给个感谢的时候,陡然的冷淡声音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就站直了身体,连小师妹的事情都差点被吓忘了:“站好。”   凤鸢:“!!!”   三师姐!   原著女主苍栩!   电光火石间,数个念头从心间蹦出。   是她想多了,她这种炮灰女配,怎么配拥有只有男女主才能有的转圈圈和深情凝视。   她揉着额头,眼前清明了些,果然就看见了原著小说的女主苍栩。   苍栩眉眼清冷,微白的天光映在那张脸上,映衬出一种松雪般的清透冰寒。他的身量极高,微垂下眼眸来,凝视她的目光如冷冬寒霜,不带丝毫温度。   《恶徒犯上:绝世师尊太冷情》这本古早师徒虐恋文和一般的师徒文不同,很多师徒文都是禁欲师尊×傻白甜徒弟的设定,毕竟对万物慈悲的师尊,是需要一个小太阳女主先爱上,然后感化师尊的。   何况,这种感情线也比较好写,小徒弟负责活泼天真,温暖师尊荒芜的内心,最后就能把师尊拉下神坛。   可偏偏这文的设定不走寻常路,男主是无情无欲的仙尊,女主竟然也是清冷挂。   ——可能最后作者也是因为这个设定,发现根本写不下去了,所以烂尾完结了吧。毕竟清冷女主×无情无欲男主,走感情线有点高难度。   至少,她虽然吃这一卦,但是她没想出来在没有剧情线的情况下,这两个人要怎么样才能爱上。   她又看了看比她高了许多的师姐,一百多年了,她是真的没想到师姐这么深情,小师妹忍了不到一百年就心魔已深了,师姐却是深爱师尊却忍了近千年。   不愧是女主,她自愧不如。   但是也太惨了。   “谢谢师姐!”凤鸢那一言难尽的目光自苍栩身上一扫而过,就转头去看宗门众人和慕南枝的反应了,现在还是小师妹的事更要紧。   小师妹倾慕师尊的事情已经被发现,而且问心石的幻境一旦开启,除非入境者自我醒来或幻象结束,否则,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情况已经最糟,她反而从忧心之中平静了下来,没办法救小师妹,也没办法带小师妹离开问心崖,现下最重要的是想应对之策。   她方才折身回丹药房时,就发现炼魂丹不见了。   炼魂丹一般是宗门用在审问魔修时,魔修服用炼魂丹后就会在一个时辰内毫无七情六欲,纵然是问心石也窥探不出服用了炼魂丹修士的心魔。   仙门中人服用,效果也一般无二。   想来方才小师妹在丹药房那样慌张,就是偷偷在取用炼魂丹。   按理来说,服用了炼魂丹,纵然是对师尊执念已深,过问心石应该没有问题才是,怎么就偏偏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小师妹还处于问心石幻象中,从她身上看不出到底出了任何问题,至于宗门众人,明显看得出已经全体处于震惊状态,毕竟就连刚才她和苍栩的动作这么大,所有人竟然都没什么反应。   一片震惊的寂静中,凤鸢再次凑近苍栩,压低声音:“师姐,这要怎么办?”   移动间,她又看见了问心石上还在继续的幻象。   师尊一向是着一袭宗门阁主的胜雪广袖长袍,何曾穿过这样正红的衣裳,而且还是婚服。   她默默地抬手按住头疼的眉心,也遮住自己的眼,多看一眼都觉得罪恶。小师妹的执念到底是什么时候这样深的?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过?!   不过论想象力,还是小师妹技高一筹,这般场景竟然都能想象出来。   “师姐想到怎么办了吗?”她问。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追问怎么发生的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   她越靠越近,可是身边一直都没声音,直到抬起头才发现,苍栩似乎一直垂眸看着她,表情......不,他面无表情。   连刚才她用别样的目光从他脸上转过都没有任何表情。   凤鸢本来就因为慕南枝的事情觉得忧心且棘手,现在更是心梗了一下。   师姐实在太高冷,不怪她没看出来师姐的心,毕竟如果就看表象,可能她仰慕师尊都比师姐仰慕师尊更有说服力。   但凤鸢是什么人?从来不畏惧死亡凝视,师兄师妹中唯一能和苍栩搭话自如、闲聊许久的人。   于是她越发凑过去,整个人都像是挂件一样挂在了他身上,头疼地问,“师姐你有想到怎么办吗?师尊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按住我们宗门的规矩惩戒吱吱,要是那样,吱吱只怕......”   她没能再说下去。 第4章 这不符合你人设 师姐你清冷完美的人设……   苍栩立如傲雪孤松,更显得挂在他身上的凤鸢没形没状。   他仿似没听出她的画外音,只淡然地从她身上收回视线,握住了她的手腕控制住她的得寸进尺,再次沉声告诫道:“站好。”   凤鸢被呵斥了两次,不得已站直了身子,但还是靠着苍栩,只是不再完全挂在他身上。   她无奈地点点眉心,师姐果真还是最重规矩,这时候了,都还不忘训斥她:“站好了,现在师姐可以告诉我了吗?”   苍栩的目光凝视着问心石里的幻象,须臾后又转向站在问心石前的慕南枝,目光自始自终都平静冷然,“你想如何?”   凤鸢:“???”   皮球竟然被踢了回来,师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但现在也不是和苍栩计较这些的时候,凤鸢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往师妹在师尊面前的表现,然后突然发现,小师妹爱师尊,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她一直没有仔细地想过这种可能,也是因为她觉得师尊就是师尊,是教养他们的长辈,所以很多不合理,都被她刻意地忽略了。   记忆里,师妹总是喜欢在离师尊最近的地方,即使不说话,也会静静地守着,哪怕被师尊点明,也是偷偷地跟着。   为了讨得师尊根本不可能的宠爱,她日夜勤修苦练;为了给师尊找疗伤灵植,哪怕师尊根本不收,那样害怕生离死别与孤独寂寥的小师妹一次次地独身出远门,以身犯险,甚至有一次为此落入魔修手中,险些丧命,却在伤好之后又如以往一般寻找灵植。   类似的事,数不胜数。   她看见的是这些,没看见的呢?   小师妹的感情,到底已经有多深刻,她猜不出。   但或许也不需要她猜,问心石上如斯清晰的幻象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沉吟片刻后,她道:“看起来,直接带师妹离开宗门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了,天下之大,总有宗门找不到的地方,这样就没人能惩戒师妹。”   “可是,那样的话,师妹又和身死道消了有何差异?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一生都要躲躲藏藏,按照师妹的性子,只怕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何况......若是师尊真的要追究,天下之大,恐怕也没有师妹的容身之地。”   她看向慕南枝,最后一句话很轻又很重,“再者,师妹会愿意离开吗?”   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样深爱师尊的小师妹,宁可以修为为代价,也不愿意让师尊失望,真的会愿意背弃师尊离开吗?   魔修服用炼魂丹只是短暂地丧失七情六欲,任由人拷问,可对仙门修士来说,炼魂丹虽能让人暂时躲过问心石的考验,同时也是能让人修为倒跌的禁|药。   小师妹宁可冒着修为倒跌的危险,也不愿意不踏问心石,为的是什么,她也许是明白的。   数年前她也是在收徒大测上过了问心石的考核,当时师尊轻抚了抚她的头,夸赞她心无杂念。   师尊一向奖惩分明,对他们五个亲传徒弟也同样没有任何偏爱、一视同仁,那次她过了问心石的考验,便是师尊第一次和徒弟这般亲近。   那次的夸赞其实不是偏爱,她很清楚,师尊对她没有任何偏爱,可至少代表了一种认同,小师妹想要这种认同,更想要师尊对她有一份偏爱。   人一旦有了执念,除非得到,否则只会越陷越深。   可偏偏,小师妹倾慕的是根本不可能动情的师尊,又怎可能得到她所思所想?   “她不会愿意。”苍栩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   同一时间,凤鸢下意识地一脸深沉严肃地要给苍栩分析原因,“师姐,你错了,小师妹肯定不会愿意的......”   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等等,方才师姐好像说的是不愿意,而不是愿意。   “???”是她听错了吗?   凤鸢本来酝酿好的一大堆解释慕南枝不愿意的原因的话陡然卡在了嗓子里。   她能看出小师妹不会愿意是因为她平日里就不是个用心修炼的,但师姐一向专心练剑,是如何能这么斩钉截铁地看出来的?   是因为她前面那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分析吗?还是师姐其实也和她一样发生这件事之后,再一回想,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还以为师姐除了剑,不会关注其他的呢!毕竟师姐的性子,往好了说是清冷,往差了说那可不就是直男的性转版吗?   性转直男竟然能看穿小师妹的心思?   震惊。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但苍栩似乎是不打算解释,直接开口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倾慕师尊是大逆不道之过,论罪当罚入断仙崖,何况又是在问心石前被当众发现了心思,即使掌门师伯放过她,三师叔也不可能轻饶了过去,但究其关键,还是在于师尊。”   他的声线冷寒,丝毫起伏都没有。   问心石上的幻象快结束了,慕南枝纵然倾慕洛迦,想嫁与洛迦,甚至在幻象里与之成亲,可也到底是景仰压过了倾慕,哪怕在问心石里,也不敢得寸进尺,连合卺酒都未曾喝,幻象就已经开始涣散。   “除非有人能说动师尊,否则,无解。”苍栩收回了目光,“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凤鸢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也是,只要师尊愿意,哪怕面上要做做样子惩罚小师妹,可至少能确保小师妹的修为与灵根无恙。”   她微微蹙眉,“可我回来的时候听说师尊前往诲海查探封印了,至少也要明日才能回来。明日......只怕师尊回来就是师妹被审问的时辰了,怎么还来得及去找师尊求情?”   “即便是刑罚已定,只要在行刑前让师尊改了念头,愿意护她,也并无任何差异。”苍栩道。   玄天宗判罪和行刑是分开执行的。   “倒也是......”   凤鸢点点头,不过谁才能说动师尊呢?   论说动师尊的可能性,这世间恐怕也就只有他们师兄妹四人与师尊最为亲近,还有一些渺茫的希望能说动师尊。   只是他们四人里又有谁最合适呢?   大师兄心系苍生,天资极高,也一向得师尊夸赞最多,理智上来说,应当是大师兄最合适。感情上来说,感情上......卧槽,身边不是有个女主吗?   不......等等,为什么方才她问师姐关于小师妹倾慕师尊的事情,师姐能那么淡定地说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种话?甚至还能冷静地跟她讨论怎么解决小师妹的这件事。   而且就算是和小师妹有同门之谊,但怎么说也是情敌啊,怎么突然发现了情敌还可以这么冷静?   她也是,她竟然还拿小师妹的事情去问师姐,急切地问师姐怎么救情敌,师姐没打她真是善良!但这真的不能怪她啊,实在是师姐的样子,总是让她忘记了师姐也是倾慕师尊的。   凤鸢无力扶额,表情怪异地看了苍栩一眼,师姐你到底是有多看得开啊。   苍栩却只提醒道,“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她的幻境快要结束了。”   凤鸢:“!!!”   凤鸢瞬间就又被转移了注意力,果然看见问心石上的幻象一点点地在消散。   处于震惊中的宗门众人和前来拜师的弟子们也渐渐缓过神来,只是眼里还是惊疑不定,对上彼此的目光都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毕竟慕南枝倾慕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仙门众人无不景仰敬重的玄微仙尊,更是她的师尊。   仙门虽未明令禁止修士之间互相倾慕结侣,但感情之事到底是纠葛颇多,一旦沾染,多数时候都是不利于修行,因此仙门修士多是孤身一人,鲜少有结侣的,而且纵然有结侣修士,更多时候也是对还未入道之前的妻子或丈夫负责。   寻常修士之间因爱而结侣尚且稀少,何况是徒弟倾慕师尊这等有违伦|理纲|常之事。   玄天宗开宗立派数万年,徒弟倾慕师尊的,这还是头一遭。   这等弟子,何止是心思不净,简直是背|德犯上!   问心石下,不少弟子已经低语起来。   “......这不可能吧?”声音里仍然是将信将疑。   “我也觉得我看错了。”   “我也不想相信,毕竟慕师姐一向......可问心石的考核不会出错的。”   “我没想到慕师姐竟然这般胆大妄为。”这还是委婉的说法。   “仙尊最小的徒弟竟然......如此不知廉耻!简直是愧对仙尊教诲!今日还有众多前来拜师的弟子,教我们玄天宗颜面何存?”   “如此背|德逆|伦,令宗门蒙羞至此,就该逐出师门才是!”   议论之声越来越大,从幻象里抽身而出的慕南枝即使想欺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都做不到,尤其她还清晰地记得方才问心石里发生的一切。   眼见着众人看她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肮脏不堪的魔物,她的身体犹如浸入了寒冰之中,冰寒刺骨,寸寸割心。   这一刻,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慌乱惶恐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冷静理智过。   如果要问师尊之于她的存在是什么,其实很简单,又其实很难,他将她从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救起,给了她安稳无虞的生活,唯有他,让她曾经那样与幸福接近过。   天地浩大,众生芸芸,唯有他,是她心里生生不息的海潮。   他心里是这天下苍生,她争不过,也从未想过和天下苍生争什么,她只是想陪在他身边守护仙门众生,只是想要他心里那哪怕一丁点的不同。   可即便是这样,却也因为她自己一次次的行差踏错而渐渐与初衷背道而驰。   慕南枝就那样站着,任由所有人斥责惊惧的目光指责着她,这一刻,她似乎想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有细微的风从苍茫天地间吹来,她曾无数次在这样一个微风的天里,偷偷地看着师尊所在的寝殿。   凤鸢一见慕南枝周身属于问心石的禁制解脱,立即跃身而上,在她跌倒之前扶住了她,为她遮住了所有异样的目光,“吱吱别怕,师姐在这里。”   凤鸢凝视着慕南枝的目光温和而慈悲,就像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可以得到宽恕谅解,有那么一瞬间,竟是和慕南枝记忆最深处师尊凝视着她的目光一般无二。   有这样目光的人,最是温柔,温柔到让人沦陷,却也最是无情,无情到兼爱众生,可却一丝一毫的偏爱都容不下。   “师尊......师尊,南枝错了,可是......”恍惚间,她竟是看见了洛迦,“可是......我真的服用了炼魂丹的!怎么会没用呢?怎么会呢?”   方才面对宗门众人的指责还仿似镇定自若的人,在对上凤鸢目光的瞬间,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般。   慕南枝紧紧抓住凤鸢的手臂,深刻得像是要牢牢锁住凤鸢。   凤鸢不知道慕南枝为什么把她错认成了洛迦,但却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刺激到她,因此她只是顺着她说下去,“我知道你服用了炼魂丹的,没事的,会没事的,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议论已是甚嚣尘上,宗门弟子眼里的指责更是难看,她不忍心不久前还天真活泼的小师妹变成这样,只能先抱住慕南枝,又掐了一个静声诀。   可即使是掐了静声诀,听不到他人的议论声,慕南枝却已经完全陷入恍惚,把凤鸢认成了洛迦,整个人都处于崩溃边缘,惶恐着、反复地求问着凤鸢,   “师尊,南枝不是有意的,我很努力地收好心思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没有奢望过您真的能娶我,我......我只是想一直陪在师尊身边......”   说到后来,她已是明显的语无伦次,泪珠一颗颗滚落,被打湿的眼睫犹如枯萎的秋叶。   凤鸢没立即开口,因为她无法对小师妹的感情感同身受,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慕南枝眼里骤然迸发出惊恐至绝望的哀戚,握住凤鸢手臂的力道也越发地大,“师尊,您怎么惩罚南枝都好,求求您不要逐南枝出师门好不好?”   慕南枝已经快要神智不清,却握得很是用力,像是一定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心安的答案,甚至就要跪下求她,凤鸢有一瞬间脸色微变,旋即又忍住了,正想开口安慰,却突然发现自己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了。   方才还醒着的慕南枝身体骤然软了下去,她赶紧接住了她。   慕南枝倒下后,苍栩的身影便露了出来,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寒,“她现在情绪起伏太大,你安慰不了,不如让她安静睡些时辰,等大师兄来开导她。”   凤鸢:......   虽然师姐你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是能不能不要如此简单粗暴地打晕师妹!这不符合你清冷完美的人设!你人设崩了!   不......等等,如果人设没崩,她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师姐是因为小师妹是情敌而不舒服,所以打晕了小师妹?   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竟然顿时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相处多年的小师妹竟然是情敌,这氛围,能不微妙吗?姐妹因为男人而反目成仇,那可不就是古早虐文的开端吗?   凤鸢扶好慕南枝,用一种很是微妙的眼神看向了苍栩。   师姐,你实在太苦了,不仅要把对师尊的爱藏在心里,还要照顾自己情敌。   谁能有你惨! 第5章 世界要毁灭了 师姐竟然可能笑了!   苍栩却是微微蹙了蹙眉,毕竟凤鸢虽然平日里一向不着调,但也没像今日这般异常频频过,但话到嘴边,到底是成了,“这样看着我,手臂不疼了?”   凤鸢陡然惊讶,“师姐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不应该啊。   “受伤?”苍栩眉心蹙得更紧,下意识地就想拉过她的手臂,看她手臂是真的被掐伤了,还是如何了,可方才一抬手,却又觉不妥。   他蜷缩着险些伸出的右手,左手握紧了却邪剑,却邪剑似乎察觉到了主人骤然起伏的心思,嗡鸣阵阵,他强行压住了却邪,“你手臂怎么受伤了?”   凤鸢一听苍栩的话,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应当是不知道她受伤了的,那他怎么问她疼不疼?   等等,方才师姐打晕小师妹的时候,掐好是小师妹抓得最紧的时候,难道......   她试探着道,“还是师姐关心我,我是受伤了,方才被小师妹掐得好疼好疼了。”   她满脸悲戚地缠上苍栩,“师妹受伤了,要师姐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好!”   凤鸢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眼见着她抱着慕南枝都能缠上她,还要垫着脚尖凑到他脸边,苍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旋即把剑一横,抵在两人之间,低声呵斥,“凤鸢!”   凤鸢却是个没脸没皮的,半点不怕苍栩的呵斥,毕竟比起三师叔,师姐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她继续凑上去,“师姐别害羞嘛!实在不能三样都拥有,我就要抱抱就好!”   三师叔和师姐都喜欢管教她,最大的不同就是师叔是真的严厉管教,师姐却是口头教导,还三天两头就被她气得头疼。   凤鸢再进一步,苍栩就不得已再退了一步,但声音显然更加严厉了,“站好!身为衍苍阁阁主入室亲传弟子,言行如此无状,成何体统!”   凤鸢虽然还想再进一步,但每当苍栩这样严厉的冷着脸,就是他真的快要生气了,不能再逗了。   她也见好就收,站好,不情不愿地道,“好嘛好嘛,我知道了。”她暗自嘀咕,“被掐疼了想要抱抱都不给,师姐已经不爱我了!”   苍栩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道,“没受伤就好,我们先处理慕南枝的事情。”   思忖片刻,他到底是又开口道,“胡闹要分清楚场合,你忧心慕南枝还胡闹,你也不小了,怎么还长不大?”   “嗯嗯嗯,师姐,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胡闹了。”她本也不想在这时候逗他,只是她的伤,师姐知道了也没用,倒不如不让他担心。   苍栩是不信凤鸢的话的,毕竟她从来就是知错认错,但死不改错的性子。   可看她没了生气、蔫蔫的模样,他最终只是从封灵袋里取出一个玉瓶给她之后就别开了视线,转头看向问心石旁,今日主持收徒大测的内门弟子莫佑安:“余下考核恐怕要全权有劳师弟了,慕师妹之事,我和凤师妹会亲自带她上山向掌门师伯禀告。”   苍栩今日会下山,并非是曲见真口中的下来看看有没有资质较好的弟子,而是临时受掌门曲柏舟所托,和莫佑安一起主持收徒大测,毕竟掌门事务繁多,即使是为表对收徒大测的重视,在最初露一面已算是难得,又怎会有时间亲自主持。   因此他要离开,自然是要先将事务交托清楚的。   苍栩虽是性子清冷了些,可天资和相貌都是极好,在宗门中一向是受人追捧的存在,他这样看着一个内门弟子,纵然莫佑安一向沉稳,此刻也紧张得连言语间都略微磕绊,“师姐言重了,我会处理好今日大测事宜,苍师姐尽管放心!”   苍栩微颔首,又嘱咐了些话,莫佑安都一一应下。   慕南枝虽是洛迦的亲传弟子,却不似某些内门弟子那般傲气凌人,是极其天真浪漫的性子,与其他弟子完全能打成一片,如今虽是知道她犯了这般弥天大错,莫佑安听完了苍栩的嘱咐,临到后来,犹疑了片刻,到底是有些担忧,“慕师姐她......没事吧?”   方才他站得有些远,没看清慕南枝是怎么倒下的,还以为她是因为刺激过度,接受不了晕了过去。   “没什么大碍,只是晕过去了。”苍栩唤来了宗门仙鹤,抬手间就将早已晕过去的慕南枝的身体放在了仙鹤背上。   凤鸢则在苍栩向莫佑安交代收徒大测事务时,犹豫了片刻,掐了个诀封印了前来拜师的弟子及一些修为较低的宗门弟子的记忆。   纵然此举不该,可也唯有此法能将对师妹和宗门的伤害降到最低,至少,这件事只在宗门内流传,也比天下皆知要好。   至于修为高的内门弟子的记忆,她抹不了,还在这里的曲见真应该可以帮她,让那些内门弟子暂时不要继续议论此事。   凤鸢弹了颗珠子到不远处的曲见真身上,本来还有些许缓不过神的曲见真察觉到凤鸢的动作,又捏破了那颗传音珠,立即明白了过来,眨眨眼后向她点头,表示明白了。   “处理好了?”苍栩走了过来,“那我们走吧。”   这话显然是对凤鸢说的。   苍栩已是交托完了事务,又安置好了慕南枝。   凤鸢却是反应了下,直到苍栩冷然的目光从问心石下的弟子身上扫过,她才一个激灵地回味过来,师姐知道她方才做了什么了!   她小心观察苍栩面上的表情......行趴,还是没有表情。   于是她决定直截了当地问,毕竟跟师姐这种性子的人,还是直来直往比较好,“师姐看见我方才做什么了?”   “看见了。”慕南枝被苍栩送上了仙鹤,他和凤鸢却是可以御剑的,只是他却一反常态地踏上了另一只仙鹤的背,“先上来吧,我们该上山了,在这里耽搁得越久,你方才做的事情就越会让人起疑心,只要有人记得住,就会有人议论。”   凤鸢震惊地看着仙鹤上的苍栩,这般重规矩的师姐竟然看见了她的动作却没有阻拦?!   师姐,短短一炷香之内,你已经崩人设两次了!   凤鸢内心戏虽多,但动作也没慢,一边不可置信地在心里惊讶,一边已经踏上了仙鹤。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苍栩解释道,“你这般做,尚且算不得包庇了她。”   仙鹤颇具灵智,能闻人言,苍栩吩咐了仙鹤去往藏云阁后,又问凤鸢,“此次下山历练,可还习惯?可有受伤?”   以她的修为,慕南枝纵是力道再大,也该伤不了她才是,还是她真的没什么受伤,只是被掐疼了?   “还挺习惯的,好些地方挺有趣的。”凤鸢一向喜欢与人闲聊,只是愿意和她闲话的人很少,此番苍栩竟然主动问起,她虽是因为小师妹的事而兴致缺缺,但师姐鲜少主动问,如今主动问了,她倒也捡了些有趣的事说。   她一直注意着苍栩,就准备在他露出不耐烦神情时就住口,可从始至终,他都是安静地听着,从不打断她,倒是偶尔会回应几句,让她知道,他并非敷衍,而是真的有用心地在听她讲话。   末了,她又笑着道,“对了,师姐,我发现世俗界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那个地方叫梵城,等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她说起梵城的时候,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眼角眉梢似乎有稍纵即逝的笑意泛过。   虽然可能是看错了,但凤鸢还是感到震惊。   世界要毁灭了,师姐竟然可能笑了!   难道是师姐曾经去过梵城,而且在那里有段美好的回忆,所以才在她一提起梵城的时候就笑了?   她探寻的目光凝视向苍栩。   苍栩却已是错开了目光,翻手掐了个诀,开了藏云阁空中的禁制,才应了凤鸢一声,“嗯。”   凤鸢被苍栩那转瞬即逝的笑给砸蒙了,此刻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他那一声“嗯”竟然是在回答她。   回答她什么,回答说要带他去梵城看看那句话?   师姐果然对梵城有美好记忆吗?   日夜都不休息的师姐竟然想去梵城看看,这不是有美好回忆是什么?   她正想试着试探一下,却没想到藏云阁就到了。   仙鹤毕竟是飞行极快,也就是苍栩打开禁制不久,就到了藏云阁。   藏云阁名为藏云,却并不与衍苍阁的苍茫云海相似,而是连绵起伏的雕梁画栋隐于春色里,掩藏在重重云雾之中。   到了藏云阁,正想再开口的凤鸢立即敛了神色,小师妹这一关,除却师尊,最难过的便是掌门师伯和三师叔这里,现在掌门师伯若是得知了消息,必然震怒不已,谁也劝说不了什么,但她若是嬉皮笑脸的模样进去,搞不好会火上浇油,“师姐,到了,我就先下去了。”   不等仙鹤落地,她便率先掠到另一只仙鹤上抱起了慕南枝。   苍栩本来还想再追问凤鸢到底有没有受伤,但看她还能抱起慕南枝,又这么活蹦乱跳,倒也不像受伤了。   看见她一蹦三跳,他忽然又觉头疼,却也拿她无法,他从来管不住她。   等他那只仙鹤落地,她也已抱了慕南枝落了地,他转身间,眼角余光里是极其漂亮的五彩羽一闪而逝,临到唇边的话便改了口,“问心崖上的动静不小,掌门师伯想来已是明了因果了,我一人进殿去禀告就好,大师兄今日来藏云阁找谢师兄叙旧了,午时便要下山历练,你先去找大师兄,说清楚小师妹的事,大师兄若是在,至少可以试试劝说师尊。”   凤鸢没想到容鹤洲竟然就在藏云阁,而且午时就要下山。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这都快午时了,她顿时不再耽搁,将慕南枝交托给苍栩后,转身就要离开了,“师姐你绝对是故意的!竟然不早点告诉我大师兄要下山了,这都快午时了,我这就去找大师兄。”   “嗯,去吧。”苍栩只道,“掌门师伯已是知道消息,我应当很快就会出来,若掌门师伯没有别的吩咐,我到时便来寻你和大师兄。”   凤鸢点头就跑了。   苍栩目送凤鸢离开后,掐了个诀将慕南枝重新放回仙鹤身上,才往主殿去了。问心崖上设有宗门阵法,想是曲柏舟已是知晓了问心崖上的异常,他往主殿而去时,守值的弟子都是直接向他行礼。   进入主殿,那一闪而逝的五彩羽再次出现。   是凤凰。   灵兽易寻,但似凤凰这样的瑞鸟却极难寻得,整个玄天宗,乃至仙门里,也唯有玄机阁阁主曲桑数百年前于一处神殒之地找回了一颗凤凰蛋,孵出了凤凰“衔月”。   衔月在藏云阁,三师叔肯定也在。   果不其然,主殿之上,掌门曲柏舟与玄机阁阁主曲桑端然而坐。   掌门曲柏舟是渡劫期修为,玄机阁阁主曲桑修为虽低于曲柏舟,却也是大乘期的修为,两人即使没有刻意释放威压,可属于高阶修士震怒时的威慑却也能压得殿内弟子不敢喘息。   苍栩从那只凤凰身上收回目光,从容不迫地走近,欠身行礼:“弟子苍栩见过掌门师伯,三师叔。”   从两人身上隐约的怒意便可明白两人已知晓了问心崖发生的事,倒也不必苍栩再多言,只需简明扼要的陈述实情即可。   苍栩禀告完,曲桑站起身,那一身胜雪长袍随着她缓步下台阶而逶迤垂落,如高山白雪,“问心崖上之事,你和阿鸢处理得很好,此事事关宗门声誉,慕南枝要罚,但不宜外传。见真和佑安到底年纪轻了些,不如阿栩你谨慎,你过些时辰便下山去,确保此事不能外传。”   “弟子明白。”苍栩自然明白其中意思。   徒弟仰慕师尊,于宗门声誉来说,是绝对的污点,但于慕南枝来说,这也是一个轻判的可能。   “嗯。”曲桑微颔首,又问,“慕南枝呢?”   她的声音如霜雪,此刻更是含了三分冰寒。   “慕师妹昏睡了过去,暂时被弟子安排在殿外。”苍栩面不改色地执剑回禀道。   曲桑只是性子冷,却并非凶恶不讲理之流,何况慕南枝是洛迦座下最小的弟子,又天真浪漫、勤奋刻苦,往日里她待慕南枝一向是极好,只是没想到她竟存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因此,她闻言,微蹙了蹙眉,倒是没有别的表示,只是那一身的怒意却到底未能消散。   曲柏舟和曲桑是兄妹,性格多少相似,只是曲柏舟身为掌门,威仪更重,也不似曲桑心软,径直吩咐了身边弟子先将慕南枝收押于清规殿后,又向苍栩道:“今日之事,你与阿鸢处理得极好,但阿栩,凡心未断是心有杂念,是不该,是不能,也是不利于修行,你须谨记,不该有的心思万不可有。你的师尊受仙门众人景仰的玄微仙尊,是仙门之首,他在,方能得守护天下安稳,他的肩上是苍生社稷,你身为他的弟子,也必当以身作则,可明白?”   这是敲打,是防范于未然。   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苍栩修为虽稍低于曲柏舟,可他是剑修。强大的威压之下,他面不改色,只恭敬地垂眸躬身,“弟子谨记师伯教诲。”   苍栩生性清冷,应是玄微座下三个女弟子里最不易动情的,思及此,曲柏舟稍敛了气势,“我已传信与你师尊,让他尽快回来,你便先行去处置宗门大测余下的事宜吧。”   “是,弟子这便下山。”苍栩很清楚曲柏舟和曲桑正在气头上,若是现在为慕南枝求情,只会触怒两人而已,便姿态沉稳地行了礼就转身退下。   从始至终,他都冷然淡定至极,回话更是句句简短,能不多言便不多言。   曲桑看着苍栩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收回视线,想起从封灵镜里看见的那一幕,那一身隐约的怒意隐有加重的趋势,她蹙眉,“兄长,师兄还未有回信吗?”   以曲柏舟的修为,从玄天宗传信至诲海,不需一炷香的时间。而以洛迦那一身不知何几的修为,只要收到传信,回信不过是一息之间。 第6章 大师兄 不是你想的那个大师兄!   “尚未。”曲柏舟催动灵力,雾云渐渐盘旋成镜,“诲海封印已有三千余年,近来封印松动,魔气四溢,师弟此去诲海也是为此,只怕现下正忙于加固封印,暂且没有时间回信,倒是可以试试封灵镜能否看到师弟。”   曲柏舟是渡劫期修为,修习的又仙门正派功法,灵力纯正浩大,源源不息,封灵镜在灵力的加注中渐渐在空中形成。   曲桑走到曲柏舟身边,封灵镜已完全凝实,她拂袖一挥,与曲柏舟同时加注灵力在封灵镜上。   然而就在曲柏舟念出诲海洛迦时,凝聚成封灵镜的雾云骤然溃散,如能倒转星河的绵长气息划破虚空,反噬向对封灵镜灌注灵力的两人。   曲柏舟纵然是收息极快,却也不可避免地胸口一窒,灵气混乱,他稍稍运转了一周灵力才缓了过来,就要去扶曲桑,却见她唇边骤然溢出一抹血色。   “师妹!”曲柏舟立即扶住她。   曲桑被反噬的气息掀倒在地。   她呕出一口血后,缓慢起身,取出一方素白的锦帕擦净唇角血迹,“兄长不必担心,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收手慢了,遭了些反噬,调息些时辰即可。”   “好,那你先调息。”曲柏舟道。   曲桑微颔首,盘腿阖眼坐下,开始调转灵力。   曲柏舟确定曲桑并无大碍后,蹙眉看向已经溃散的雾云,方才的反噬并非是玄微有意为之,而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以封灵镜窥探他们行踪的本能告诫,按理来说,若是修士之间修为差距不算太大,只要查探那人收手够快,都不会遭到反噬。   可他已是渡劫期修为,却依然遭此反噬,那样浩瀚磅礴如山河流转的气息,玄微到底是何修为?   震惊的又何止曲柏舟,曲桑心间百般滋味。   她会受伤如此,不仅是因为修为低于兄长,更是反噬力量认定她心思不纯,若非师兄一向仁慈,她恐怕会伤及经脉。   只是师兄竟一直认为她的倾慕是心思不纯吗?   曲桑调转灵力间,忽觉心口滞涩。   **   藏云阁姓谢的内门弟子,还和大师兄交好的,只有一个——掌门师伯的大弟子,谢无妄。   说来也有意思,谢无妄虽为掌门大弟子,却生性不羁,可偏偏,不喜束缚规仪的谢无妄又和克己复礼的大师兄交好。   谢无妄的忘念殿不远,凤鸢几息之间就到了,只是却没看见大师兄的身影,倒是谢无妄,一贯懒散地睡在软榻上,不知拿着本什么闲书在看——之所以肯定是闲书,是因为谢无妄会睡着看的,从来不会是正经书。   谢无妄虽散漫,却修为颇高,凤鸢来的时候也未曾故意隐藏自身,因此就在她气息甫一靠近的时候,他就察觉了,“让我来看看,是什么风,竟然把我们凤师妹吹来了我忘念殿。”   “谢师兄别来无恙啊。”凤鸢干净利落地翻|墙而入。   谢无妄见到凤鸢那恣意散漫的姿态,眉心就没控制住地抽了抽。   分明仙尊和凤鸢的几位师兄师姐都是严于律己的性子,怎么就教出来了这么个比他还随性的凤鸢?   好好的门就在她身边不到一寸的地方,偏不走,非要翻|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做贼的。   可要说她不走门吧,有时候她又偏偏喜欢走门,总之,怎么高兴怎么来就对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师妹可不是来跟我叙旧的吧?”一进来眼睛就在四处瞟,怎么也不像是来找他的。   “今日是来找大师兄的,改日有空了再来和师兄叙旧。”凤鸢毫不尴尬地笑笑,如实道。   她的目光逡巡一周,还是没发现容鹤洲,索性便直截了当地问,“大师兄已经下山了吗?”   这还没到午时呢,难不成是提前走了?   “大师兄?”谢无妄挑眉,“慎则?”   容鹤洲,表字慎则。   “对啊。”难不成她除了容鹤洲,还有另外一个大师兄?   “三师姐说大师兄来找师兄你叙旧,午时便要下山历练了,我有要事找大师兄,所以过来了。”她问,“大师兄这是提早下山了吗?”   苍栩骗凤鸢说容鹤洲在他这里?   苍栩骗她做什么?   谢无妄暗自疑惑。   可他也明白,以苍栩的性子,骗凤鸢绝非为了戏耍。   “慎则啊。”他放下书,姿态闲散地坐起身,“没下山呢,他今早传信跟我说不过来了,现在估摸着还在断仙崖下的寒潭里呢。”   “寒潭?”凤鸢略微疑惑,难道大师兄是不准备下山历练了?不过临出门突然改了念头,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她就经常这样。   “多谢师兄了!”她微微一笑,执剑行了谢礼之后就离开了,“今日叨扰师兄了,等过些时日再来找师兄切磋叙旧。”   “切磋?”谢无妄一脸嫌弃,顺势抄起手边的软枕就砸了过去,然而凤鸢跑得比兔子还快,根本就砸不到,“那你还是别来了!让我清静清静。”   丹修和剑修切磋,切磋什么?她是想单方面殴打他吧!   他没这种想殴打师兄的师妹!   **   清规殿独立于七阁之外,是执掌宗门奖惩的存在,就设在断仙崖之前。   若无意外,今日小师妹应当就会先被关入清规殿。   凤鸢绕过清规殿,飞往清规殿后的断仙崖。   断仙崖极高,又有浓雾缭绕,一眼望去看不到崖顶,只能看到飞流直下的瀑布。强劲的水流急冲而下,冲击进深不见底的水潭里,唳啸百里,方圆数里都水雾深深。   那冰寒刺骨又汹涌卷动的水潭便是寒潭。   凤鸢临到潭边便收了剑,断仙崖虽是天罚之地,断仙崖底的寒潭却是修炼的极佳之地,若是往日,少不得有许多弟子在此修炼,只是今日宗门大测,连修为较高的内门弟子不少都去山下了,倒是没什么人在。   人本就少,容鹤洲又极为显眼,她的目光扫过去,一眼就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冲击力极大的水流之下,容鹤洲安然阖目盘坐,他的周围像是形成了屏障,水流悉数绕开,月白衣衫分毫不湿,墨发以月白绸缎束起一半。   即使只是这样远远望去,他身上内敛清雅的气息也让人不由自主地平静了心神。   凤鸢低头找了找,最后捻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树叶,径直弹了过去。   柔软的树叶锋利地划破水流,在即将划到容鹤洲的结界时,他蓦然睁开眼,修长如玉的手指准确无误地夹住了那片如同刀锋锐利的树叶。   树叶静止在他食指与中指间,但他白皙漂亮的手却分毫不伤。   凤鸢见容鹤洲睁开了眼,立即抬手示意,“师兄!”   水流声虽大,可凤鸢和容鹤洲都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他听到了声音,便一眼就看见了她,“阿鸢?”   “是我!”凤鸢立即点头,正在她要叫他过来的一息之间,方才还在潭中的他已是到了她面前。   骤然靠近的年轻男子眉如墨画,目光温和,当那双淡泊宁静的眼微含了笑意垂眸看向她时,犹如清风朗月入怀,连不远处喧嚣的水声都消失不见。 第7章 不能慌 她是最胖的!   “这次怎么提早回来了这般多?”   容鹤洲的声音温凉低醇,仿似阳春三月里的江南烟雨,透出令人心安的朦胧温柔。   不过眨眼之间就到了她眼前,大师兄的修为又精进不少,凤鸢眨眨眼,“因为想收徒弟了,所以提早带了徒弟回来给师尊和师兄师姐你们看看。”   “徒弟?”容鹤洲眼里笑意更深,轻抚了抚凤鸢的头,“看来我们阿鸢长大了,竟然也要收徒了。”   是长大了,他第一次见她,她不过才五六岁。   一转眼,她却都长大许久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天色不算好,是师尊亲自抱着她回的衍苍阁。师尊虽悲悯众生,待入室弟子也极尽耐心,却一向不怎么与人亲近,更别提这般抱着一个人。因此那一日,他意外地多注意了这个师妹一眼。   “师兄,阿珩的事情等日后再仔细与你说,我现在来这里寻你是有要事。”凤鸢抓住在她头上作乱的手,能不能别坏她发型?她不要面子的呀?   她简短地概括了一下在问心崖上发生的一切,至于小师妹对师尊的感情有多深,想必不需要她点明,以大师兄那一点就透的性子,必然能想起往日里小师妹的所作所为。   “弟子倾慕师尊,小师妹的修为怕是保不住了,而且小师妹还是在宗门大测上被问心石发现执念已是如此深,按玄天宗律令,小师妹可能被罚入断仙崖至少数十载,若是百年,别说修为,只怕灵根也难保,所以我想请师兄劝劝师尊。”   眼见着一向温和的大师兄眉目微沉,怕他觉得慕南枝被罚是罪有应得,凤鸢又赶紧补充道,“大逆不道地倾慕悉心养育自己的师尊,小师妹是做错了,可却不该得到这样重的刑罚,这和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那般,其实还不如要了她的命呢。至少,该给小师妹一个改过的机会,对不对?”   容鹤洲却是沉吟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我知你忧心南枝,也知你想我劝说师尊是为了帮南枝,只是此事恐怕没有那般容易。”   “师兄的意思是?”凤鸢心里一凉,迟疑着问道。   大师兄是觉得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师尊慈悲处事,却也恪守戒律,南枝此番触犯门规,必定保不住修为,也必定被罚入断仙崖,毫无转圜的余地。”   “这......”   容鹤洲注视着凤鸢的眼里,沉着夜色般的深邃,浮动的流光映入,却又透出佛门般的温和宁静,“但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南枝犯的并非是不可饶恕的过错,师尊定会保南枝的灵根不受损。”   听容鹤洲这般保证,凤鸢却没能松口气,她想起了方才慕南枝神思恍惚时的话,迟疑着问道,“师尊......会逐小师妹出师门吗?”   凤鸢眼里的期待显而易见,容鹤洲罕见地迟疑了片刻,“我不能确定。”   “???”   凤鸢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些师兄妹里,唯有大师兄是最了解师尊的。   不,或许也不能说是了解,而是大师兄是师尊赋予厚望、用心教导,极有可能成为玄天宗宗主的弟子,他的思维方式,是最接近师尊的。   所以有很多事,想知道师尊会如何做,可以直接问大师兄是如何想的。   “若南枝只是初犯,师尊此前不知,也并未提点过,那南枝倾慕师尊,哪怕现如今执念已深,于师尊而言,也算是她一时走岔了道,是他教导不严之过,师尊会给南枝改过的机会,可若是......”容鹤洲没说完,可言下之意已很是明显。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改过是知分寸明事理的一个过程,可若是知错不改......   凤鸢开始怀疑人生,“应该、大概、也许、可能,师尊之前没有发现过吧?”   她开始思考师尊有没有发现过,可师尊收小师妹为徒时,她已长大成人,时常下山历练,能亲自看到师尊与小师妹相处的时日不多,以致于她实在无法得出个肯定或否定的结论,一直在两者间徘徊,情感上倾向否定,理智上又倾向肯定。   毕竟她那么少的日子里都能看出小师妹对师尊异常的亲近,师尊和小师妹接触多的话,会没有发现吗?   她能奢望师尊和她一样眼瞎吗?   ——咦?等等,发现了新思路。   虽然师尊肯定不会和她一眼眼瞎,但也许师尊也是和她一样,以为小师妹只是把他当作父亲,这样的情况下,师尊绝对不可能猜到小师妹是倾慕他!   毕竟师尊那仁爱万物苍生的性子,她就不信他知道倾慕是什么!   思及此,她松了口气。   “我也不能确定,但我尽力试试劝师尊。”容鹤洲温和地道,“南枝之事,的确是她有错在先,错不至死,师尊也不会让南枝死,也不会让南枝灵根有损,旁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也清楚她并非不知此理,只是此刻忧心南枝,难免急切了些,因此他也并未多言,只是点到为止。   “嗯,我明白的。”凤鸢也明白慕南枝此事的确是她错了,道理都明白,但就是没办法撇开那些私心,她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她做不到毫无触动。   但此刻她心里的大部分忧思已是放下了。   在凤鸢的观念里,小师妹的灵根是可以保住的,只要灵根和性命还在,别的都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还有可能,哪怕希望再渺茫,都不必绝望。   传讯纸鹤穿过层层水雾,飞向了潭边的两人。   纸鹤上是苍栩的气息,容鹤洲扬手捏碎纸鹤,属于苍栩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曲柏舟和曲桑正在怒头上,苍栩按照两人的吩咐下山去了,山下的大测也的确是需要他去主持,此前凤鸢和苍栩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处理的,也需要他去善后,尽量把事态维持在最低伤害状态。   容鹤洲弹指将纸鹤的碎片燃成灰,“掌门师伯和三师叔那里现在估摸着是劝不住的,阿栩已经下山去处理南枝的事了,我去清规殿看看南枝,阿鸢你奔波了数月才回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些时辰吧,何况你收的徒弟应当也还在等你,是不是?”   容鹤洲说起凤珩,凤鸢这才想起,她方才是给自己小徒弟涂药涂到一半就因为小师妹的事跑了,虽然她有说过她出门是有要事,可小徒弟到底才那么小,又是那么个容易多思多想的性子,她出来了这么久,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不要他了?   而且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涂药呢。   凤鸢不想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一丁点的师徒情谊就这么没了,再加上小师妹的事也的确是现在能尽力的,都尽力了,别的,只能等等再看了,“阿珩的确还在等我,我就先回去了,师兄记得多劝劝小师妹。”   她嘴笨,师姐冷,都不是能开导人的性子,加之小师妹被关入清规殿,若非得掌门、阁主应允,也根本进不去,倒是大师兄,是未来掌门,也可以进得去,何况大师兄一向温和体贴,去劝小师妹,应当至少能让小师妹不要那么绝望。   “嗯,你先去吧。”容鹤洲道,“你二师兄那里,我会告诉他,你就不必再走一趟了。”   凤鸢点头。   不过师兄是不是多此一举了,毕竟她好像也没打算告诉二师兄来着,毕竟二师兄就是个不靠谱的,现在指不定又去哪里逍遥了,叫他回来也没用。   容鹤洲看明白了凤鸢眼里的意思,并未多言,只是摇头笑笑,道,“等南枝安然无虞,我随你去看看阿珩,看看是什么样的性子,能让我们阿鸢决定收为徒。”   凤鸢正要御剑,听容鹤洲这样一说,突然手一抖,差点又没能稳住燕霄剑。   不能慌,她是最胖的!大师兄不知道阿珩和珺璟之间的关系,不知道就代表大师兄不会为难阿珩。   她稳住燕霄剑,绝不能让大师兄知道阿珩的身份。   **   凤鸢以为自己回到寝殿时会看到脸已经恢复的凤珩,她只见过他的叔叔秦珺璟,但珺璟容貌极好,两人是亲叔侄,想来阿珩长得也不会太差,这样他就不会再因为自己的脸而不愿意见人了。   却没想到,迎接她的是一张比她最开始看见的更吓人的脸,如果不是她心理素质好,她多半已经被吓得尖叫了。   此前他的脸也纵横满了伤口,可到底大部分已经凝结成了疤痕,对看过各种丑恶邪祟的她来说并不算吓人,可此刻的凤珩脸上纵横了数道新鲜的伤痕,那伤口血肉翻出,鲜红的血不断地往外涌,溢了他满身。   若非他还睁着眼,她都要以为他已经没气了。   “这......”凤鸢震惊到无法言语。   师尊不在寝殿设阵法禁制,可她的寝殿却是有的,她能感受到没有人闯进来过,阿珩怎么会这样? 第8章 海王的鱼自杀了 所以爱会消失的对不对……   她被小徒弟这副模样吓得转身就去翻寝殿里的丹药。   虽说剑修大多是以穷.逼、要剑不要对象、看起来正直实际上一言不合撸袖子就上等等奇葩品质闻名于世,但是奈何她有一个十项全能的师尊、出身仙门世家的大师兄和极会敛财的二师兄,因此各种极品丹药法器什么的,她都完全不缺。   ——别问为什么不提三师姐和小师妹,因为如果不是有师尊和师兄在,这俩货就基本具有以上她提到的剑修的优良品质。   凤鸢没怎么费力就从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翻出了一堆极品丹药。   考虑到一些丹药服用是有限制的,她便找出了适合凤珩的一瓶看起来极为普通的丹药和一盒膏药。   “师尊,对......”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男童奶声奶气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像是随时会消失。   凤鸢一听,立即就加快了自己的动作,凤珩还小,她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抱在怀里。   她不太熟练地控制住他,取出一枚丹药放到他嘴边,“别说话,先吃了药再说。”   凤珩乖乖地不再开口了,吞了凤鸢喂过来的丹药。   凤鸢见凤珩这么听话,顿时欣慰地打开膏药,迅速地为他涂在伤口上,不止他脸上有伤,连他身上都有不少伤口,她也一并为他上了药。   看他身上的伤口,不像是利器所伤,而且他的衣物全都湿了,这倒像是......   她的目光转了转,然后就看到了她好不容易从各地搜集、还没舍得尝一口、艰难引了活水进殿养的一池灵鱼全都翻着肚皮仰躺在了血红色的水面上。   如果不是味道不对,再撒上点花椒、海带、豆芽,最后浇锅热油,简直像极了她曾经吃的麻辣水煮鱼。   凤鸢:“......”   所以,爱会消失的,对不对?   灵鱼对她的爱消失了,所以集体把自己压成饼,自杀了。   凤鸢想哭。   她明明是个海王,鱼塘里的鱼却突然不再爱她,选择了自杀。   可是她明明没有劈腿、没有当渣女,一直都是雨露均沾、从不厚此薄彼,连喂食都是一条鱼一颗轮流着来的呀,怎么就能突然不爱她了呢。   大约是凤鸢神情太过悲戚,简直像是没了对象一样绝望悲痛,凤珩抿唇,眸色微暗,“师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没站稳,跌进去了......”   凤鸢瞬间被拉回了神,一转眼就对上了凤珩暗淡无光又羞愧无措的目光。   她的愧疚瞬间到达了顶点,怎么能让阿珩以为在她心里,一群没用的鱼比他还重要呢?何况本就是她的错,竟然把什么都还不懂的他放在离冰凌柱这么近的软榻上。   她搜集的这些灵鱼都是生在极寒之地,引到衍苍阁后,必须要靠北地极北的冰凌柱才能维持生气,但冰凌柱又是有一定杀伤力的灵物,这么一丁点的杀伤力,对她来说即使是下去躺一圈也没影响,这也就让她根本还忘记了她这寝殿里还有能伤到他的东西。毫无修为的凤珩跌进去,能爬上来已经算是幸运了。   她顿时心疼地抱住凤珩,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忘了这里还有冰凌柱。”   凤珩在被凤鸢抱住的瞬间,身体就僵硬了。   凤鸢很清楚凤珩是因为曾经留下的阴影而不愿意和人亲近,她不能让他一直这样害怕畏惧下去,可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因此她掐好时间地抱了他一会儿,让他逐渐适应她,时间也不会长到让他反感时,便放开了。   “现在脸上应该不痛了......”那个“吧”字硬生生地被卡在了喉咙里。   她想过,秦珺璟的容貌极好,恢复后的凤珩应该不会差,可却没想过会这么漂亮。   是的,漂亮,一种脱离了性别的极致漂亮。   或许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孩子,即使年纪还很小,都不太合适,可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更适合的词。   微扬的眼尾仿佛点染着潋滟的艳色,尽管年纪还小,一张脸却已勾勒出了春花秋月都不及的勾魂摄魄,可偏偏那双深墨色的眼里是极致的澄澈剔透,不沾染丝毫世俗的欲望,宛若最干净的琉璃。   凤鸢没被满脸伤疤吓到,没被纵横的伤口吓到,却被小徒弟的极致漂亮给吓呆了,甚至没抱稳。   也就是在凤鸢险些脱力松开凤珩的一瞬间,凤珩原本只是搭在凤鸢手臂上的手下意识地勾住了她的脖子,整个人都贴进了她怀里。   但他到底年纪还小,反应慢了半拍,手臂在勾住她脖子的那一瞬间就滑落了,整个人也从她怀里倒落出来。   眼见着凤珩又要落入池水里,凤鸢立即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入了怀里,防止了他再次跌入池水里。   ——这要是又掉下去了,虽然还能再敷药吃药治好,可心理阴影面积怎么算?!   她舒了口气,却又叹了口气,难怪都说做父母难,她这还没开始教孩子学习呢,就叹气了,她这种废材果然不适合养崽,才一天,她就两次差点把他给丢出去了。   “抱歉,阿珩,都是师父的错,我方才没有抱稳,你有没有事?身上还有没有哪里疼?”她低下头去检查怀里的凤珩有没有伤到,又有没有伤还没恢复,却又被怀里孩子的容貌惊到。   才八.九岁就这么漂亮,长大了还了得?   她想一想自己把这么漂亮的孩子养大,而且阿珩还天资聪颖,长大之后岂不就是大师兄2.0——光风霁月又俊美绝伦?!   ——难怪当时她的世界里的父母都望子成龙了,真的是,太有成就感了!如果这么好的崽子是她养出来的,她想想都好高兴!   一直很是安静,连险些再次受伤都没像一般小孩子尖叫痛哭的凤珩只是抓紧了凤鸢的衣袖,然后缓缓摇摇头,“没有的。”   似乎是她眼里的担忧愧疚太甚,这次他看了她好些时辰后竟然又抿唇加了一句,“师尊不要担心,阿珩没事。” 第9章 玄微 玄天之下,微末之间。   小徒弟跟她说的话越来越长了,这次竟然还会开口安慰她了,凤鸢是真的高兴,偌大的秦家只剩阿珩一个人了,她希望他这一生都能无忧无虑,旁的,即使是天塌下来了,她也会为他撑起来,“没事就好,你没事,为师就开心了。”   她抬手一挥,偌大的镜面顿时浮现在两人身前,映照出了师徒两人的身影。   云镜里,身着月白衣裳的年轻女子眉目淡雅,像是素白宣纸上笔墨描绘的那三两行千古诗句,笔笔温柔,字字缱绻,女子怀里的男童更是漂亮又乖巧。   有南风送香入寝殿,吹动一室寂静。   浅金色的光芒随着暗香涌入,一片残红飘落在月白的裙摆,犹如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凤珩的目光从镜里眉眼间尽是温柔的凤鸢身上挪开,看向了那片落在她裙摆上的凤凰木花。   花瓣极红,她的颜色却极淡。   凤鸢倾身捡起那花瓣,压到了凤珩发间,仗着小孩子看不出温柔和坏心的差别,低头亲了亲他脸侧后,笑得极其恶劣,“看看,以后再也不用伤心了,因为我们阿珩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宝宝了,以后长大也会是最好的,一定比师祖和几位师叔还好看!”   她可是还记得她走之前亲他的时候他脸红了。   此前她再怎么逗这个孩子,他大多时候都是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反应的,这次好不容易让她抓住这么大一个弱点,她怎么会放着不用?   果然,就在她抬起头的时候,发间压着火红凤凰木花的惊艳漂亮小孩子就脸色开始泛红了,攥着她衣袖的手也越收越紧,映着那凤凰木花,像是个讨喜的白团子晕染上了如蔷薇般的绯红。   凤鸢实在没忍住自己到了唇边的大笑,她抬起手,略微掩了掩唇角,“好看吧?我就说我们阿珩一定是最好看的,以后见到旁人可不许偷偷躲起来了,要做一个有礼貌、懂事的好孩子,看见师叔们一定要和他们问好,看见同辈也要多笑,这样,大家一定都会很喜欢我们阿珩的。”   方才她带他回玄天宗遇到曲师弟时,曲师弟没发现阿珩固然有他大意的存在,可她也感觉到了在曲师弟出声的同时,他瞬间就躲到了她身后。   当时她没开口,最大的原因就是怕他受到刺激。现在他的脸好了,有些道理就该慢慢地教给他。   其实最好的处理方式应该是教导凤珩不要在意容貌,容貌不过身外之物,可以欣赏,却不能过分看重。   有人披着美人皮,却行着比畜牲还不如的无耻行径,有些人虽形容丑陋,却是心怀大善之人。   可他到底还小,这些道理,他现在不一定能明白,何况他如今心理阴影还太大,她的首要任务是要让他放下过去,至于别的,等等再教导也不急。   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教导他长大,虽然她也希望他可以成为一个优秀又完美的人,但她最希望的,其实是他可以成为一个知善恶、明事理的良善之人。   “阿珩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她低头,和他的视线对齐。   凤鸢掩住了唇角,却没掩住笑得弯弯的眉眼,凤珩没有闪躲地对上凤鸢含笑的目光,一双漂亮的眼睛微眨,长长的眼睫亦随之颤动,像是展翅的蝴蝶,美丽又脆弱,“知道的,我会听师尊的话的。”   奇了怪了,虽然听话乖巧,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徒弟今天竟然话这么多,凤鸢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坠入问心石的幻象了,不然小徒弟怎么会在她每次问话的时候都极其乖巧地回答她?   难道......她看向镜子里,难道是因为脸上和身上的伤都好了,所以小徒弟开始有变开朗的迹象了?   凤鸢突然惊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本来还苦恼着要怎么让他多开口呢,要是只是治好了脸就能让他开口,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虽然不太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个让小徒弟多开口,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与不是,接下来的几日,多试试就知道了。   打定了主意,凤鸢就准备开始实施试探,“这几日赶路,只有辟谷丹饱腹,不过辟谷丹没啥味道,不好吃,今天我来做午膳,我们吃好的,阿珩要跟我一起去膳房,看看师父怎么做午膳的吗?”   其实到她的修为,她已经不需要再用膳食饱腹了,不过不需要吃和想不想吃这是两个概念。   何况就算她不吃,小徒弟也得吃不是?   她挥散云镜,站起身,伸出手的同时目光落在自己小徒弟身上,就等着他开口和她走。   凤珩却是仰头望向她,一张白净可爱的脸上满是疑惑,“师尊之前说治好了脸我们就可以修炼了,是吃了午膳后我们就开始修炼吗?是要怎么修炼啊?”   凤鸢脸上的笑陡然僵硬:“???”   温柔严师人设竟然没维持三秒就被自己小徒弟踢破了假象——等等,温柔还严师,这是什么人设?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才收了徒弟,师父的身份都还没捂热就猝不及防地被徒弟问:老师,您给我上课的课程表安排好了吗?   吐血三升!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收了一个这么勤奋好学的徒弟,才治好伤就念着学习了,想当年高中的时候,她要是有自己小徒弟这勤奋劲儿,她何愁考不上世界top???   对上自己小徒弟那渴求知识的目光,凤鸢突然感到一阵阵惭愧,因为她还没收过徒,之前又忙小师妹的事情,完全忘记了还要教徒弟这一茬事。   可是她总不能对自己徒弟这么说吧:不好意思啊,徒弟,我还啥都没准备呢,等我们吃完饭,我再规划规划要怎么教你。   听听,这说的是阳间话吗?   这不就像野鸡学校打电话来劝高考考生入读他们学校之后,被问及教学计划,教导主任说的我们马上就规划的推脱之词吗?简直是教学欺诈!   可她又不能不回答,要是不回答,她在小徒弟面前的温柔严师人设不就崩了吗?   她这个温柔严师不要面子的吗?!   凤鸢想了想,蹲下身,面视着凤珩,一本正经地咳嗽两声后,摆起了自己的温柔严师人设,“修炼之事暂且不急,你的灵根之前受损了,等为师处理好宗门事宜之后,我就带你出去找重塑灵根的灵植,等你灵根重塑,就能修炼了。”   找灵植什么的其实才是不急,玄天宗这么大一个宗门,会没有重塑灵根的灵植?她主要是想带他多出去走走,让心情舒畅些。   “好,阿珩明白了。”凤珩望着凤鸢,尽管似懂非懂,却笑着点了点头。   凤鸢也笑了笑,她之前跟他解释过什么是灵根,他疑惑的应该不是灵根是什么,而应该是他的灵根受损之事吧,“别怕,灵根重塑不难,脸上的伤都治好了,灵根重塑也不会有任何困难的。”   “嗯,我相信师尊。”   凤鸢笑得灿烂地摸了摸凤珩的头,总算是糊弄过去了,还好小徒弟好骗,她的温柔严师人设保住了!   她在师尊和师兄师姐,甚至师妹面前的温柔可爱人设已经崩得没边了,在小徒弟面前的温柔严师人设打死也不能崩!   她要是崩了人设她就是哈士奇!   ——女人,立flag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   **   当晚,凤鸢早早就安置了尚且年幼的凤珩。   她发现自家小徒弟有点奇怪,不好好睡着,非得亲眼看着她踏出寝殿。不过她没多想,只以为也许是他舍不得她,毕竟小孩子似乎都喜欢黏着长辈。   随后她又试了试等洛迦,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意料之中地没能把人等回来。   倒不是她不想给师尊传信,而是以她和师兄师姐的修为,传信给师尊,等信抵达诲海之时,师尊只怕已经回来了。   中途师尊回来的时间,她还没有计算进去,因为按照她对师尊修为的粗浅了解,从动身到回到玄天宗,也不过是一息之间——或许更短。   虽然没能等回师尊,她倒是早早就等回了大师兄和师姐,从大师兄那里得知小师妹情绪好了许多,她也就基本放心了,准备倒下睡大觉了。   ——谁说修士不能睡觉?她就喜欢偶尔睡睡觉。   只是没想到,刚倒下,师姐就又来了!   她累了好些天,实在是懒得动了,就直接说要睡了,然后......然后她就不记得了,因为她有记忆的然后就是第二日一大早了。   因为今日要给小师妹定罪责,凤鸢一早就起来了,大致地给小徒弟收拾好,又给了小徒弟一个早安吻。   如愿以偿地看见他脸颊微微泛红后,她这个狼外婆就暂且好心地放过了他这个可怜兮兮的小红帽,毕竟今日她还有要事要做。   正在她思考今日何时会审问小师妹时,恰好就有藏云阁的弟子来了她寝殿,说是掌门派他来请她过去,至于大师兄和师姐,已经另外也被派人去请了。   她试探着问前来传讯的弟子,“请问师弟,你可知道掌门师伯今日传了哪些人前去藏云阁?”   那弟子想了想,“掌门吩咐了十数人分开去各阁请人,云安知晓的,有师姐您和仙尊座下的容师兄、苍师姐,以及玄机阁的莫佑安莫师兄,天音阁的江离江师兄......好像我们阁中的曲见真曲师弟也被掌门请去了。”   凤鸢心里一禀,来了,果然是这样,虽然昨日里师姐处理干净了小师妹在问心崖上的事,没有外传出去,以致最后小师妹的审问并没有像原文里一样公开,但掌门师伯让昨日在问心崖上、没被封印记忆的他们去听审却没有变。   大概还是怕他们对自己师尊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吧,所以今日是审问,也是杀鸡儆猴。   “好,我知道了,多谢师弟了。”凤鸢笑着道了谢。   离开之前,因为怕她回来得晚小徒弟会不知道她煮好的饭菜在哪、怎么取出来,又吩咐了小徒弟好些话,在那弟子催促了好几次之后,才随他离开了。   刚一到藏云阁主殿,却发现大师兄容鹤洲、师姐苍栩已经到了,甚至一殿的人都站得整整齐齐了。还就真都是昨日里在问心崖上的熟面孔。   感情就她来得最晚?!   她习惯性地就想凑上去和两人搭话,然而刚一动,就发现不止是师姐用眼神呵斥着她不要胡闹,就连一向宠她的大师兄也对她摇了摇头,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旁边。   她下意识地跟着大师兄转过头,就看见谢无妄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身边,表情甚是严肃,吓得她险些惊跳而起,“凤师妹,今日你可不能乱动,要站好,不然我可就要受罚了!”   然后就在她震惊于他的严肃脸里,他掰着她的背,把她拉到了苍栩身后站好了,“师妹,我师尊和几位阁主应该马上——”   就在他说话间,内殿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声。   得,不用马上了,已经到了。   还真就是她来得最晚。   素日里胡闹归胡闹,但在各大阁主面前,凤鸢倒也不是不知分寸的,如果找个恰当的比喻,这就像一个青涩乖巧的高中生遇到了一群严厉的老师,其中一个还是教导主任,你就说你还敢不敢蹦跶?!   ——虽然青涩乖巧跟她不咋沾边,但好歹她也是个没有偷鸡摸狗过的好学生不是?遇见老师当然本能的反应就是要装乖了!   玄天宗作为仙门第一宗,共设七阁,分别是以炼丹修道的藏云阁、以练剑修道的衍苍阁、以法术修道的瑶光阁、以御兽修道的御天阁、以乐器修道的天音阁、以符箓修道的玄机阁,还有除了用以上六种修道方式以外修道的琉璃阁。   七阁里,除了衍苍阁、藏云阁、玄机阁外,凤鸢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琉璃阁中,不仅阁主玉桦是朵大奇葩,阁里的弟子也是一堆大杂烩,除了不收以其余六种方式修道的修士,别的什么修士都收,最神奇的就是竟然有体修。   体修是什么?那可是淬炼自己身体修道的修士,简直比剑修还少!   因为体修修炼极难,稍有不慎就是炸了自个儿,而且美少女修炼了,想象一下金刚芭比,那就是体修了!所以很多女子也不愿意成为体修,这也是体修少的原因。   玄天宗设有七阁,自然也就有七位阁主,其中,由藏云阁阁主执掌宗门,为宗主。   也就是现在坐在正中的、仙风道骨却又威压甚重,让人连看一眼都不敢的老者。   修士虽说可以幻化容貌,但也有本身的容貌,而本身的容貌和修为有关。   这并非是指修为越高越年轻,而是每一个修为阶段的寿元是不同的,当停留在某个阶段到寿元将近还未突破时,就会慢慢老去,这种衰老是不可逆的,当苍老后突破了,会享有下个修为阶段该有的寿元,却不会再年轻。   只是修仙一途,极是艰辛,多少人终其一生都难以筑基,天资好的多数人也都在元婴期或分神期耗尽寿元却不得突破。   玄天宗七位阁主都是天之骄子中的佼佼者,修为最低的也是洞虚期,但大多看起来年纪已是不小了,都或是在分神期或是在合体期耗了不少寿元。   因此,看起来最为年轻的,便是衍苍阁阁主洛迦、玄机阁阁主曲桑、天音阁阁主顾寒声。   今日顾寒声不在,洛迦还未归来,便只有年轻的曲桑高高坐在一群德高望重的老者之间。   可纵然这般,却丝毫不显得突兀,曲桑一身冰雕雪塑的气质,极冷极威严,全然压下了那份过于年轻可能带来的让人轻视,只让人心生敬意,不敢直视。   也是掌门曲柏舟与四位阁主一起落座的瞬间,殿中弟子恭敬行礼之后便一片鸦雀无声,数个大能修士同时现身,纵然没有故意施压,可有些弟子却因为修为低,已经抬不起头了,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压制是本能的,也是深入骨髓的。   殿内能气息平稳的弟子不多,容鹤洲是一个,苍栩是一个,谢无妄也是。   曲柏舟目光扫视了一周,尤其特意从容鹤洲身上扫过,而后满意而骄傲地点点头,鹤洲天资极高又冷静自持,玄天宗未来能交到鹤洲手里,他再放心不过。   而后,在看见看起来站得端端正正的凤鸢身上时,他也略微欣慰地点了点头,还算是识大体,从不会在不该胡闹的场合胡闹,也不知道玄微怎么收了个这般不着调的弟子。   大致打量了殿中弟子一圈后,他向其余几个阁主微颔首,所有阁主便刻意收敛了气息,殿中弟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放松,暗自地松了口气。   “兄长,这也快到时辰了,师兄也该回来了吧?”曲桑看向曲柏舟。   瑶光阁阁主舒阙也问道,“是快到掌门师兄你说的时辰了,玄微师兄怎还未归来,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昨日夜里洛迦传信回来说今日巳时一刻便会回来,这也快到时辰了,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曲柏舟道,“玄微说是巳时一刻,应当便会在此之前回来,再等等便是,本也是我们来早了。”   “离巳时一刻还差了好些时辰,师姐师兄不必着急。”御天阁阁主叶落白也道,“玄微师兄修为高深,此去诲海不过是查探封印,怎会出何事?”   眼看着高坐殿上的几位阁主低声议论了起来,台阶下的弟子虽不敢开口,可心里倒也松泛了些,不再如方才一般紧张,毕竟一大早就被喊来藏云阁,来了之后还发现来的竟然都是昨日里问心崖上未曾被抹掉记忆的人。   这要不是仙门第一宗,还以为是喊来集体杀人灭口。   琉璃阁阁主玉桦从明显松了口气的弟子身上扫过,而后慵懒地倚靠在座椅上,任由那一身雪白的阁主广袖长袍散落在地,浑然没有一丁点阁主该有的威严,“早知道玄微师兄不这么早回来,我就该多在我阁中多躺一会儿才是,舒服的软榻可不比这冷冰冰的阁主椅好多了,来这儿受这个罪干什么。”   他笑眯眯地看向阶梯下,“你说是吧,阿鸢。”   正在练习睁着眼睛、端正姿势走神、思考自家小师妹问题的凤鸢,陡然被点名,一下子就惊醒了,脑海里所有的想法都给吓没了,换了你,你在升旗的时候站着走神,却突然被升旗台上的教导主任之一给cue了,你能不一下就清醒吗?   凤鸢在心里哀嚎一声,抬眸就对上了玉桦极其恶劣的目光。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掌门师伯看不出她在走神,和她同类货色的玉桦师叔却能看出来,偏偏还是她可以在殿下走神,他却不能走神,所以就故意也不让她走神,简直是太恶劣了!   她心里恨得牙痒痒,简直想把玉桦那张中年美大叔脸给揍成个饼,但又因为他问了话,她不得不要站出来回答。   不过还好,不等凤鸢接话,曲柏舟已经被自己这个一向顽劣至极的师弟给气得沉了脸色,压低声音呵斥,“坐好,你身为一阁之主,宗门弟子都以你为尊,你这般没形没状,成何体统!今日回去后,自去清规殿请罚!”   “师兄这般严厉做什么,左右玄微师兄还未回来,审问也还未开始,我这懒点又怎么了?”玉桦唰地一下抖开了扇子,煞有其事地摇了摇,“规矩定死了可就没意思了,还是躺着舒服点不是?”   说着,他竟是真的就要躺下来,曲柏舟气得直接就要动手压制他,以免他在弟子们面前没了仪态。   曲桑见状,当机立断地握住了玉桦的手臂,“师弟,和兄长对着......”   只是曲桑话还未说完,玉桦便懒洋洋地笑了笑,浑然不在意地道,“师兄师姐别光顾着管教我啊,玄微师兄都回来了,你们怎么还想着怎么管教我呢?”   玄微仙尊回来了?   台阶下的弟子愣了愣,就连曲柏舟、曲桑和其余两位阁主都愣了片刻,因为全然没察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但七位阁主里,除却洛迦外,玉桦是修为最高的,若是洛迦回来了,的确也理应是他最先感觉到。   一片愣怔里,玉桦挑挑眉,“喏,不是回来了吗?”   他朝洛迦那一直空着的位置看去,还是散漫无状地笑,只是语气却明显地端肃起来,“玄微师兄,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安好?”   也就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身边本是空无一人的座椅上,淡金色的光线寸寸凝聚,渐渐聚成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那身影渐实,竟像是踏破虚空而来,一身胜雪广袖长袍被虚空罅隙中的风拂起,如见沧海桑田,厚重肃穆;似窥斗转星移,亘古威严。   玄天之下,微末之间,无为也,天地为则矣。   故曰“玄微”。 第10章 慈悲 慈能予乐,悲能拔苦。   不过一息之间,身影便已全然清晰,洛迦端然地坐在座椅上,宽大的广袖顺着他的动作垂落,犹如万里星辰汇入山川河流,旷古不朽。   不同于掌门曲柏舟和其余五位阁主给人的压迫感,洛迦落座的瞬间,殿中弟子感受到的是庄严威仪却又平和安抚的气息,宛若置身灵气浓郁的灵脉之中,却又似身在佛门圣地,生不出分毫贪念虚妄。   凤鸢即使没有抬头也知道肯定是洛迦回来了,分明是温和慈悲的气息,她却在感受到这种气息的几乎是同一时间便下意识地站正了身体,整个人也是陡然间清醒。   洛迦身为仙门正派之首,又曾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殿内弟子见洛迦落座,无一不是恭敬虔诚地躬身行礼,她亦不着痕迹地欠下|身,跟殿中弟子一起行礼,并借机小心翼翼地掩饰住自己的身形,就怕方才没正形的样子被师尊发现了。   世人都道玄微仙尊慈悲天下,持身守正,克己复礼,最是公允仁善不过。   事实也的确如此。   洛迦一向宽和,对凤鸢师兄妹几个也是因材施教且奖罚分明的,如她喜动且爱剑,洛迦并没有特意拘束凤鸢的性情,也并不会如曲桑那般把她禁锢在方寸之地,甚至因着她喜动爱剑,洛迦曾特意带着她走遍山川河海,以她习惯的方式,一点一滴地将世间俗事与修炼悟道的道理教给她。   可以说,凤鸢如今的性情和修为,都离不开洛迦的教导。   若是凤鸢完全没有前世的记忆,以洛迦的教导,教出的应当是一个动静皆宜的性子,只可惜凤鸢是个穿书的,虽然大部分的不良习惯都因为洛迦的悉心教导而改了,但有些不合时宜的小习惯已经养成,就很难改变,就如方才。   好在洛迦并不斥责她的跳脱,只是却绝不允许她不分场合胡闹。   但对凤鸢来说,最惨的也是如此,因着师尊从不徇私,若是犯了错,哪怕是撒娇、跪在师尊面前哭,都全然无法动摇师尊的处罚。   若是方才她那般没形没状的模样被瞧见,少不得是要被罚的。   思及此,她一边越发缩进人群里,只希望自己方才伪装得还不错,没被发现,一边听着上首的声音。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听见了虽轻却又极为熟悉的声音。   “劳师弟挂怀,尚安。”而后,洛迦又与掌门曲柏舟及各位阁主互相颔首致意。   玉桦也感受到了充盈体内的气息,殿中弟子会以为这样让人舒畅经脉的气息像是灵气,可他哪怕是在灵气最为浓郁的灵脉,也未曾感受过这样醇厚浑然的灵气,他敛去脸上的散漫之色,端正了身形,却又有意在洛迦和曲柏舟等人短暂地叙话完后哀怨地道,“各位师兄师姐都安好,我却忽然不安得很呐,不过如果掌门师兄和玄微师兄能审问快一些,我能早些回我的琉璃阁,我这不安,也就没了......”   弟子倾慕师尊这事,本就是大逆不道,何况慕南枝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问心石幻象所迷,而且还是倾慕的玄微师兄,若不严厉处置,只怕今后弟子会觉得惩罚如此之轻,继续胆大妄为地倾慕尊长,逾越伦|常。   因此,掌门师兄严厉地处置此事,让所有弟子引以为戒,他并无丝毫异议,错了就该罚。只是因着这事,扰了他特意选的修炼时辰,这可就令他不怎么舒心了。   曲柏舟警告地瞪向玉桦,直瞪得他无奈地闭了嘴,才看向洛迦:“师弟方才赶回来,可要歇息些时辰?”   “我不累,师兄不必担忧。”洛迦平和地道,“便先审问南枝吧。”   “如此也可,师弟此行劳累,便等审问完慕南枝后,师弟早些回衍苍阁调息也好。”洛迦都这般说了,曲柏舟便在点头之后让人去带慕南枝来正殿了,又在同时有弟子交与了他一方纸鹤。   曲柏舟一捏碎,瞬间便彻底沉了面色。   而曲柏舟身边的曲桑,却在洛迦一如往常地唤慕南枝为“南枝”时,再次将本已转开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她昨日里得知问心崖上发生的事情时,第一反应就是滔天的怒意,她没想到慕南枝竟然有那般大的胆子,动情竟然动到了自己师尊身上,甚至还想嫁与自己师尊,何等逆伦犯上!   可冷静之后,她又觉得,慕南枝会爱上玄微师兄其实没有任何可意外之处,慕南枝自幼在衍苍阁长大,得师兄悉心教导,又长成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这样的日日夜夜相对,又是在师兄身边,慕南枝真的不会爱上师兄吗?   曲桑满心疲倦地阖目,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遇上了师兄,不爱太难了,也或者该说,根本不可能。   她当年不也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了师兄吗?连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向小女儿心思的南枝又如何能控制住呢?何况师兄于南枝更是有着救命之恩。   她昨日夜里曾反反复复地想过,慕南枝爱上师兄并不意外,那师兄呢?师兄若是得知自己用心教导的弟子倾慕于他,他会是失望还是生气,抑或是愤怒。   他的反噬甚至觉得她心思不纯,那么他对慕南枝呢?他曾用心教导过的弟子,总该有所不同吧?   殿外有细微的声响,是慕南枝被带进来了,曲桑瞬间睁开眼,再次看向洛迦。   他高坐在正殿之上,略微垂眸,看着被带进来的慕南枝,慕南枝满身满眼的狼狈,甚至不敢直视他,他低垂的眉目间却始终温柔又慈悲。   佛法言,慈能予乐,悲能拔苦。   曲桑看着洛迦看慕南枝,陡然间有种神佛俯瞰芸芸众生的错觉。   明知不过是错觉,她的背脊却似乎在同时间阵阵发凉。   曲桑能看清洛迦眉目间的神情,殿下的弟子却是看不清的,他们能看清的是慕南枝的仓惶狼狈。   诸多弟子虽知倾慕尊长乃是大错,可因为此前并未有人犯过如此大错,此次犯错的又是一向随和的慕南枝,因此虽是有人鄙夷厌恶,却也有不少内门弟子觉着慕南枝可怜,心生同情。   凤鸢则是从慕南枝一被带进殿,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昨日里大师兄分明已经安抚好了小师妹,可今日小师妹甫一进殿,却依然是逃避闪躲,甚至畏惧绝望的。   她能明白小师妹如今这般是为了什么,因为师尊在,所以小师妹心难宁,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叹息,古人诚不欺我,自古多情空余恨。   ——她还是更适合老老实实教小徒弟,来这本书里百余年了,她见过的人里,但凡是沾染了情爱的,就没一个好过的,死的死,伤的伤。   这样的深情虐恋,何苦。   想起深情虐恋,她又不自觉地看向站在她身前的师姐。   小师妹倾慕师尊是有迹可循,可师姐......无论她如何回想,始终还是没感觉出来师姐有丝毫倾慕师尊的痕迹。   难道真的是她过于愚钝,所以只能看出来小师妹的感情,却看不出来师姐的感情吗?   可惜原著剧情里,师姐到底是何时为师尊做了什么事情这等细致的情节她基本都不记得,不然倒是可以试试按照时间线找找师姐倾慕师尊的痕迹。   而且小师妹被宗门发现倾慕师尊后的剧情,她也已经不记得了。   凤鸢有一瞬间简直悲伤得想哭,早知道要穿书,她就应该熟读并背诵全文,打死也不嫌弃那是一本古早be虐文。   苍栩一头乌发仅以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如流水般倾泻在他孤松傲立的背脊之上,越发衬得他如冰霜凛冽。   凤鸢就站在苍栩身后,又离得近,而且现在还没人盯着她,她不自主地就把爪子伸向了他的头发——凤鸢肆无忌惮惯了,此刻纯粹是在思考问题,习惯性地就伸手了。   然而,就在她的手要触到师姐那一头乌发时,忽觉斜前方似乎有目光注视着她,她下意识地抬了头,一下便撞入了洛迦的目光里。   她还伸着的手陡然僵硬。   那一瞬间,凤鸢脑海里有千万个念头闪过,最后都汇聚成一句话:艹(一种植物),药丸! 第11章 勾结魔修 你可有何话说!   逃过了走神被罚,却没能逃过现在。   难受想哭,又要被罚了!!!   她都是当师父的人了,还要被自己师尊罚,她这个温柔严师真的不要面子的吗?   正在她酝酿好情绪,想用眼神向师尊表示她知道错了时,小师妹喑哑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思绪:“弟子慕南枝,见过掌门师伯,师尊,各位师叔。”   也是同一时间,她便感觉洛迦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移开了,正在她暗叹暂时逃过一劫,就要收回手的时候,一向守礼自持的苍栩却忽然略微转过了视线,目光恰好就落在她那只爪子上。   想玩对方的头发,却被对方抓了个正着,不管是故意还是无心想玩,事实就是她被抓了个现行,爪子都还距离对方的头发那么近,否认都没办法否认,凤鸢顿时赧然汗下,“师姐。”   苍栩压低声音告诫道,“掌门师伯、师尊与各位阁主都在,不可胡闹。”   凤鸢用力点点头,她也不想有意在此刻胡闹的啊,主要是陋习害人。   苍栩像是信了她的话,看着她讪讪地放下了手便转过了头,凤鸢也舒了一口气,看向跪在殿中央的慕南枝。   曲柏舟在慕南枝出现之后便沉了脸色,待得她跪着行礼,他的神情没有半分和缓,却是越发面沉如霜,一向严厉的声音此刻更是如刺骨寒冰,“孽徒慕南枝,你可知今日传你来此是为何?”   虽说弟子犯错需得师尊同审,但如同慕南枝这般犯下败坏宗门风气过错的,又是宗门开宗立派来头一遭的,却是需得掌门亲审。   曲柏舟一向严谨重礼,最是容不得礼崩乐坏,慕南枝如此败坏伦常,甚至为瞒天过海而偷服禁|药,险些败坏宗门声誉,此中种种又与罔顾伦常、残暴嗜杀的魔门中人有何不同?   何况......他微微眯起眼。   分明不是师尊的声音,甚至没有半句斥责,慕南枝却面色骤然苍白,一股锥心之痛与无尽的绝望在顷刻之间如潮水般涌来。   “弟子知晓。”她深深叩首,不敢抬头,她知道那是掌门师伯的声音,可她也知道师尊就坐在殿上看着她。   她不敢面对师尊,她怕看见师尊失望痛心的眼神,她怕......师尊再也不要她。   可师尊如今就在殿中,必定已是知晓她那般龌龊不堪的心思了吧?   师尊会不会后悔教过她这样一个背德犯上的弟子?   又会不会觉得她的心思恶心至极?   她都不敢深想。   “好,你说你知道。”曲柏舟站起身,目光紧盯着慕南枝似要压弯的背脊,“慕南枝,你身为我玄天宗玄微仙尊入室弟子,却凡心不断、罔顾伦常、欺师灭祖,心存妄念地仰慕尊长,后又知错不改,为瞒天过海,甚至偷服禁|药,勾结魔修,妄图毁我宗门声誉,实乃罪不可恕!”   他沉声问,“你可有何话说?”   勾结魔修?!   凤鸢倏然抬头,这是何意?难道不是只是倾慕师尊吗? 第12章 师尊信她 这就够了。   小师妹那样倾慕师尊,只为了师尊一句夸赞,都甘愿冒着修为倒跌的危险,又怎可能会背叛师尊、背叛师门、背叛师尊守护三千余载的天下苍生?!   不止凤鸢,高坐殿中的数位阁主也微微蹙了眉,今日审的难道不是慕南枝倾慕玄微师兄之事吗?   三位阁主互相交换了眼神,却发现都不明白掌门师兄此中意思,难不成是掌门师兄方才得到的消息?   就连曲桑,也是惊疑错愕,昨日在封灵镜里看见的分明只有慕南枝仰慕师兄之事啊,怎么会和魔修勾结?   她是不太信慕南枝会勾结魔修的,师兄以匡扶天下为己任,慕南枝若是真如问心石幻象里那般深爱师兄,又怎会愿意毁了师兄在意的天下苍生?   师兄呢?师兄会相信慕南枝真的勾结魔修了吗?   竟然又在不自觉间想到了师兄身上,曲桑暗自一哂,似乎自从昨日里发现了慕南枝的心思,比起慕南枝会被如何处置,她却荒谬地更想知道师兄会如何对待这个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的弟子,还不到半个时辰,她已是第二次想知道师兄会如何想、如何做。   她又一次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却似乎一直都只是略微低垂着眉眼,目光落在慕南枝身上,仿佛什么都已看破、看清,所以没有任何的责怪,也没有对弟子大逆不道的失望,只是无尽的宽容悲悯。   那是神佛悲悯众生的悲悯,并不因为慕南枝是他的入室弟子而含有一丝一毫的私心与偏爱,曲桑只觉背脊更凉,心里越发地冷。   数位阁主心思各异,殿下的弟子虽是不能议论,心里的思绪却是已经炸开,若说倾慕尊长只是德行有失,那勾结魔修可就是令所有名门正派深深厌恶乃至唾弃的背叛。   从曲柏舟说到勾结魔修那一刻,已有不少弟子从最开始对慕南枝怀有同情变为了惊疑不定的厌恶与排斥。   凤鸢眼看着殿中的情形陡然间转变,心里陡然一紧,与此同时,脑海里却又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   “阿鸢,不要出声,还未查明实情,许是误会,先听听南枝如何说。”   “不可轻举妄动,此事不一定为实,先听慕南枝如何回应掌门师伯再做打算也不迟。”   是大师兄和师姐。   “嗯,我明白的。”凤鸢回了容鹤洲和苍栩。   凤鸢实在太跳脱,苍栩虽是得了回答,却是又略微转了视线看了看她,看到她点头才又回过头。   容鹤洲知道凤鸢跳脱,但也明白凤鸢并非是个不分场合就胡闹的性子,倒是比苍栩对凤鸢放心些,便在得到她的回应之后将注意力放在了慕南枝身上。   慕南枝本是浑身颤抖着听着曲柏舟的审问,只想在曲柏舟审完、她伏罪之后赶紧从这殿中消失,她不敢面对师尊,至少......现在不敢。   她不敢正视师尊对她的失望与厌恶。   可......掌门师伯在说什么?   勾结魔修?   她怎么可能会勾结魔修?!   慕南枝脑海间陡然间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就抬起了头,向洛迦反驳曲柏舟的话,“师尊,南枝没有......”   也是抬头的同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撞入了垂眸凝视着她的洛迦目光里。   那双眼里没有任何失望,亦或是丝毫的憎恶,只有一如既往的、熟悉的温和安抚,便如她初见他那日,她又一次浑身是伤的跪在冰天雪地里,深陷绝望之中,是他温柔而慈悲地将她从深渊中救起。   从昨日发现自己的心思被当众剖开开始,慕南枝就像骤然落入了黑暗深渊。   比起从未得到过,见识过人世间最温暖的光芒后再坠落黑暗深渊才是最让人绝望的,她害怕、恐惧,乃至心如死灰,甚至哪怕是在听了师兄的劝说之后,也只是心存了细微渺茫的希望,却也因为自责羞愧而再也不敢面对师尊。   这是人在绝望的境地里,最本能的自我保护。   可现在洛迦毫无责怪的目光却让慕南枝黯然无光已久的目光被点亮。   她那双本是只余燎烧后寂寥灰烬的眼睛陡然间燃起一片火光,光芒万丈,似能灼烫心扉,师尊没有怪她,没有觉得她恶心,心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犹如生在阳春三月里却逢大旱、即将枯萎的春芽,只不过一场细微的春雨,便让它以一种不可控制的速度疯狂滋长。   她不敢奢求师尊爱她,她只希望师尊不要厌恶她,不要......不要丢弃她,哪怕是废了修为,没了灵根,她也只想陪在师尊身边。   她忍不住更深地看进师尊眼里,想要为自己辩解,“师尊,南枝从来,从来没有勾结过魔修,师尊守护天下苍生,南枝怎么会有那样背叛师尊、背叛宗门的心思......”   她纵然是死,也不愿意伤了师尊一分一毫,又怎会勾结魔修?   “大胆孽徒,不知廉耻!”曲柏舟见了慕南枝这般眼神,却是陡然怒从心起,一挥袖便将慕南枝掀倒在地。   他没想到慕南枝在他面前都敢用这般眼神望着玄微,妄图勾引玄微,何等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慕南枝不过是金丹修为,如何经得起曲柏舟一怒?   她深深伏倒在地,鲜红的血不断从她唇角溢出,殿中弟子自然是看清了那一瞬间慕南枝下意识的目光,眼里的鄙夷厌弃陡然间加深。   凤鸢下意识就要去扶,却在身体动作的瞬间就感觉自己被两道力量禁锢住了。   “阿鸢,你忘记师兄的话了?南枝没受重伤,你安分地听着审问。”   “不可轻举妄动,掌门师伯下手有分寸,并未下死手,慕南枝不过是呕了些血,看起来严重了而已,慕南枝大胆妄为到那般直视师尊,掌门师伯若不给她点教训,何以服众?”   也许是修心太久,也或许是薄凉太过,凤鸢方才那一刻本也是看见自己一向宠爱的小师妹受伤时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她头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该去扶慕南枝,因此也便对容鹤洲和苍栩告诫的话没有任何反驳,更没有反抗的意思。   与此同时,曲柏舟站起身,目光如冰针般刺向匍伏在地的慕南枝,质问的声线冰寒至极,“你说你没有?”   他一拂袖,一个玉白瓷瓶滚落在她面前,“既然你说你没有,那你告诉本尊,这是什么?”   若非他昨日又因为慕南枝那一句服用了炼魂丹而检查了一遍从慕南枝身上取回的炼魂丹,方才纸鹤传回来的消息又查出慕南枝确实曾在玄微离开后下山去寻过一个魔修,他恐怕今日还不知道慕南枝这个孽徒竟将炼魂丹交给了魔修。   瓷瓶通体雪白,只在瓶口有繁复的宗门暗纹,这是宗门禁|药的标志。   凤鸢更是一眼就能认出那瓶丹药——炼魂丹!   除却炼魂丹,她想不到第二种小师妹可能会去动的禁|药。   可是炼魂丹和与魔修勾结之间有什么联系?炼魂丹难道不是克制魔修的禁|药吗?   旋即,凤鸢想起,小师妹去问心崖之前,应当是服用了炼魂丹的,按理来说,服用了炼魂丹,过问心石应当不会有任何问题才是,但是偏偏小师妹却在服用了炼魂丹之后却还是出了意外。   她很清楚炼魂丹这个意外,但是因为想起了原著里小师妹这场审问没有提及炼魂丹的事,更没有与魔修勾结的事故闹出,只是因为闹得太大不好交代,所以就废了慕南枝修为,毁了慕南枝灵根,把她逐出了师门。   因此她当时便没把炼魂丹的事放在心上,而是把精力集中在了保住小师妹灵根这一问题上,也就忘记了把炼魂丹的事告知大师兄和师姐,以致于此刻措手不及。   她因为原著剧情一叶障目了!   凤鸢紧紧盯着那还在翻滚着的玉白瓷瓶,陡然惊醒。   那玉白瓷瓶滚落在慕南枝脸侧后便停住了,瓶身的冰冷贴在她温热的脸侧,方寸之间的冰寒一路蔓延,直至扩散全身,“我......”   她迟迟说不出话,连这是炼魂丹都说不出。   是因为心虚,因为她的确曾经动过炼魂丹,但她没有勾结魔修。   “说不出来了?”曲柏舟目光沉沉。   慕南枝的手离那只药瓶很近很近,她却没有动,只是手背不断紧绷,绷紧得像是满弦的箭矢,一触即发。可恍然间,她又想起了方才洛迦的目光,下意识地又想解释,“我......我没有......师尊,南枝从未勾结魔修,此前南枝的确动过炼魂丹,但......”   “既然你说你没有,那你为何不解释?”眨眼之间,曲柏舟逼近慕南枝,“是不敢解释,还是根本就解释不了?”   他道,“炼魂丹是上古禁|药,炼制药方唯有我玄天宗有,魔门觊觎炼魂丹与其丹方已久,却一直未得,你师尊出门十余日,丹药房都由你掌管,你偷偷从丹药房带走炼魂丹,交与一些给魔修,自以为掩饰得好便可高枕无忧,却不知炼魂丹同炉而出,蕴灵而生,对魔修气息极为敏感,一旦有一粒落入魔修手中,其余所有炼魂丹便会失效,甚至溢出那魔修与叛徒的气息。”   他一掌击碎那瓶炼魂丹,混杂浑浊的气息顿时溢满整个大殿,“你说你没有勾结魔修,那你说,你七日前下山一日是为何,今日炼魂丹上尽数是你与一个魔修的气息又是为何!你师尊教你育你、信你用你,你就是以与魔修勾结、泄露宗门禁|药给魔修来报答养育你的师尊与宗门的吗?”   炼魂丹竟然有灵?!   凤鸢几乎倒吸一口凉气,她只知道炼魂丹是宗门禁|药,却没想到炼魂丹竟然有灵!   虽然按照掌门师伯的意思,炼魂丹的灵应当只是没有灵智的灵,只能记录一些气息,但也足够让人震惊了,丹药竟然能够有灵。   她又看向小师妹,可是即便如此,小师妹用炼魂丹与魔修交换什么呢?是为了师尊?   绝不可能!   她还是不信小师妹会主动背叛师尊,勾结魔修。如果魔修真的得到了炼魂丹,她更相信的是小师妹被骗了,误把炼魂丹给了魔修。   炼魂丹有灵此事是整个宗门的机密,若非掌门与阁主而不得知,但如今炼魂丹落入魔修手中,这等机密也是保不住了,甚至整个炼魂丹的丹方都保不住!   炼魂丹落入了魔修手中,丹灵刻录下的是她的气息。   她是宗门叛徒!   慕南枝仿佛感觉到了一种绝望的茫然,这种破碎的情绪像是万般苦涩涌入喉间,寸寸都是碎裂。   殿内分明是光亮的,她却不知为何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下意识地摇头,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是她呢?   她分明......分明已很是谨慎了,她害怕炼魂丹不起效用,却也因为知道炼魂丹是修士禁|药,只敢带着一粒炼魂丹下山,寻了个魔修试验炼魂丹的效用啊!   怎么可能会让炼魂丹落入魔修手中!   可越是否认,脑海里的思绪却越发清晰,她方才不自觉地停顿,不就已经意识到罪魁祸首就是她了吗?为何还要卑劣地否认?   是啊,卑劣。   她倾慕师尊,所以才明知自己是罪魁祸首,却还是卑劣地想要否认。   她憎恶这样的自己,可心里那些微的希望,又促使着她想要解释,她没有与魔修勾结,没有要背叛师尊。   至少,“师尊,我不是有意......”   她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嘴唇翕动,却又无法继续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耳畔的声音都似乎在同一时间消散了。   她又有什么可以辩解的,无论如何,炼魂丹因她而落入了魔修手中是事实!她竟然失误到将炼魂丹落入了魔修手里!她纵然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慕南枝不肯承认自己勾结魔修,又不肯解释,如此畏畏缩缩,何尝有半分他玄天宗亲传弟子的风仪?   曲柏舟心中怒意更甚,拂袖掐诀,“好,好得很,你既然不想解释,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清白,本尊也不愿平白诬陷了真正清白之人,为了还你清白,看来只好本尊搜魂了!”   大胆孽徒,竟然还敢用那般目光看玄微,简直欺师罔上!   “兄长不要!”   “师兄!”   曲桑与玉桦同时站起身,想制止住曲柏舟。   搜魂术虽可还原影像记忆,可对被搜魂之人来说,损伤却是极大的,若是搜魂之人一个掌控不好,被搜魂之人极可能从此痴傻。   虽则以曲柏舟的修为,搜魂之后绝不会使慕南枝痴傻,但灵根与道心却一定受损,这于修仙之人来说,不亚于要了性命。   但曲柏舟的动作是极为突然的,两人到底又与他相距了一段距离,就在两人制止不及,曲柏舟指尖的光芒要触及慕南枝时,一道胜雪身影骤然出现在曲柏舟那凝聚着的光芒之前,挡住了对慕南枝的搜魂,“师兄且等等。”   慕南枝在此前便已是脑海一片空白,在曲柏舟说要搜魂之后更是茫然无措,然而师尊却挡在了她身前。   她抬起头,眼前便是师尊如山岳不朽的身影,颀长而挺拔。   她笑着,眼泪又不自觉地滑落,师尊愿意信她,这就够了,“师尊,南枝不怕搜魂。” 第13章 慈悲之下 众生平等。   她想要守住的最大秘密已经被当众剖开,连偷用炼魂丹试魔修之事也已被知晓,她已再无任何秘密。   掌门师伯不过是想摄魂,想知道真相而已。   她因心魔犯下大错,误让炼魂丹落入魔修手中,即便是她在禁谎术下亲口|交代了,也有可能需要搜魂以证清白。   师尊信她,她如何能辜负师尊的信任?   朦胧的视线里,她望见他转过身,垂眸看向她,恍如那一年的冰天雪地里,他着一袭比冰雪还冷的广袖长袍,却似烈酒落入心间,滚烫炙热。   她听见他的声音,如融入混沌天地间,润物无声而又悠远冷寂到不可侵犯,“搜魂之术虽是上古术法,却于修士道心有损,今日若是在你身上施用了搜魂,会有碍你今后修行,至于旁的,你也不必担忧,你若是清白,为师自有法子证实。”   师尊终究是护着她的。   她所求不多,只要师尊愿意信她,不逐她出师门,就足够了。   “谢谢师尊相信南枝,南枝从未做过任何背叛师尊、背弃宗门之事。”她笑着,已是足够了。   洛迦的话只传入了慕南枝一人耳中,慕南枝却因为恍惚着并不知晓而开口了。   被洛迦挡了施术的曲柏舟微蹙眉,“师弟此举何意?”   御天阁阁主叶落白、瑶光阁阁主舒阙见状没什么反应,毕竟修仙之人的情绪都甚是寡淡,鲜少能被触动。   曲桑与玉桦见曲柏舟被挡下,却是都松了口气,玉桦是怜香惜玉使然,曲桑则是因为是看着慕南枝长大的,虽然因着慕南枝倾慕洛迦而气极怒极,可到底是教养疼惜了那般多年的孩子,哪怕是她性子淡然,又怎可能没有一点怜惜心疼,罚是该重罚的,但若是因此动摇了慕南枝的道心与损毁了灵根,她私心里却也是舍不得的。   可两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洛迦是直接阻断了曲柏舟的搜魂,那一口气顿时就又卡住了,搜魂之术不比其他术法,反噬极强,这般阻断,可会于师兄修为有损?   曲桑和玉桦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洛迦,见他没有任何异样,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殿下,洛迦向曲柏舟欠身施礼,“情急之下冒犯了师兄,望师兄见谅。”   曲柏舟赶紧扶起洛迦,他虽名义上是玄微的师兄,可又怎能当得起玄微一礼,何况他并未伤他,“师弟这是做什么,我并无责怪师弟之意,只是搜魂此术极易伤人,师弟冒然出现,又将所有反噬挡到了自己身上,便是修为高深,也不该这般伤及自己才是,何况是为了护一个孽徒!”   提及慕南枝,他眉眼间又浮现强烈的不喜。   搜魂术逆天搜人之魂魄,自然是反噬性极强的,若是修为低微之人,这样冒然打断他的搜魂,也许已经命丧当场了,玄微便是修为高深,也不大可能完全不伤,更何况玄微竟是为了不损他和那孽徒的修为,一人承受了搜魂被阻断的所有反噬,他如何能不气他,不气自己,不气那孽徒?   孽徒大逆不道,如今还要玄微为了护她而损伤自己修为!   “我无碍,师兄不必忧心。”洛迦抬起手,掌心渐渐凝聚出一道浅金色的光芒,“方才冒然打断师兄施术,一则是搜魂乃是上古禁|术,若是施用,会有损师兄修为,二则是此术有损南枝道心与灵根,我知师兄是为证南枝清白,又别无他法,故而才会冒着损伤自身修为与南枝道心的危险施用此术,师兄若是放心,或可用我从诲海回来时寻到的回魂镜审问南枝。”   “回魂镜?”曲柏舟一愣,看向洛迦手中那一方逐渐显形的古镜。   回魂镜是数十万年前一位大能修士飞升前所炼制的灵器,有令记忆回溯之能,回魂镜之下,记忆复原,谎言无形,不可谓不是有利于宗门审讯的一大灵器,只可惜回魂器在十万年前落入了魔修手中,此后便再无消息,没想到时隔十万载,回魂镜竟然被玄微寻到了?   “师弟竟然寻到了回魂镜,这可真是大喜之事。”曲柏舟大喜,“用回魂镜审问慕南枝正好。”   玄微从诲海回来之时竟寻得了回魂镜?!   本是高坐殿上的数位阁主无一不惊,倒并非是因这回魂镜是人人觊觎的法器而引起了他们的觊觎,相反,因回魂镜仅有令记忆回溯之效,修真界以实力为尊,人人都是想提升修为,回魂镜于修为无用,故而十万年前落入魔修手中后,除却各大宗门,却也并无多少修士想过去夺回回魂镜。   但无论如何,回魂镜再次回到正道修士手中,甚至是他们玄天宗手里,他们如何能不惊讶?不过也仅是惊讶罢了。   不过有了回魂镜,接下来的审问也就轻松多了。   凤鸢提起的心又稍稍安了些,她总归是相信小师妹不会背弃师尊与宗门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回魂镜上明明确确地昭示着,慕南枝并非是勾结魔修。   七日前,慕南枝的确是带了一粒炼魂丹下山,但却不是为了将丹药交给魔修,而是怕炼魂丹无效,有意在自己服用之前取用一粒在魔修身上试探效果。   从慕南枝的记忆里,那魔修本该是服用了炼魂丹,可按照目前所有炼魂丹失效来看,那魔修该是骗过了慕南枝,装疯卖傻着藏下了炼魂丹。   记忆追溯到这里,慕南枝所犯的错是清楚了,可更大的疑惑随之而来,那魔修是如何得知慕南枝用在他身上的就是炼魂丹的?毕竟若是不知是炼魂丹,应当是装不出慕南枝所要的效果的。   数位阁主相互看看,都不得而知,又不由将目光转向了殿下的洛迦和曲柏舟。   洛迦目光平静地看着回魂镜。   曲柏舟却蹙眉,此事恐怕还要再查,但慕南枝之事,却已不必再多审问了。   他一拂袖,厌恶至极地道:“慕南枝,你凡心不净、胆大妄为地倾慕养育自己的尊长,欺师罔上,此乃一罪;明知心思不净,却妄想偷服禁|药瞒混过关,赢得宗门嘉誉,修仙之人竟如此急功近利,利欲熏心,此又一罪;你虽非主动勾结魔修,但因心术不正而使炼魂丹落入魔修手中是不争的事实,致使教养你的宗门愧对仙门众派,毁宗门声誉,此乃罪三。以上数罪,无一不是宗门大忌,但念你尚且年幼,有悔改之心,又是初犯,且并非主动勾结魔修,数罪并罚,判你入断仙崖思过五十载,五十载后自废修为,重过问心石,从头修炼,你可服?”   凤鸢彻底舒了口气,虽则这还只是掌门师伯对小师妹的责罚,但若无意外,师尊应当不会加罚了,毕竟小师妹除了此三罪,也没有犯过什么错了。她还是不怎么信师尊此前看出了小师妹倾慕于他。   只是断仙崖五十年、只是自废修为,没有逐出师门、没有折损灵根、没有伤及性命与道心,还不算是太糟。   这样的惩罚虽是轻了些,却也不算是特别过分的纵容,曲桑亦觉松了口气,可心底却似乎未能随之轻松,反而越发纷乱起来。   她微阖目,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师兄在兄长要对慕南枝施搜魂术那瞬间竟是直接闪身而出,不顾自己一直未愈的伤势,为慕南枝挡下了搜魂。   说到底,师兄虽一直未曾有任何表示,却也对自己教养了那般多年的弟子是特殊的吧?   又或者......   她颤抖着眼睫睁开眼,凝视向伏倒在地,被罚却又在哭,却还满脸欣喜的慕南枝。   她知道慕南枝生得极好,灵动明媚,说是绝色倾城也不为过,入了仙门后,更是养出了不谙世事的顾盼生姿,便是此刻她哭着,也是梨花带雨般的娇美,连她见了都无法不怜惜。   何况慕南枝又生性活泼,倾慕师兄。   这样一个少女日日伴在师兄身侧,愿为师兄献上自己所有的一切。   师兄真的一刻也未动过心吗?   若是未曾动过心,方才阻拦兄长真的只是为了未明真相前的公允吗?可若是真为了公允,兄长不过只罚了慕南枝断仙崖思过五十年,明显的偏颇了,师兄就不反驳吗?   兄长的纵容她能明白,兄长毕竟也是看着慕南枝长大的,虽是没放多少心思在慕南枝身上,但素日里多多少少有听她夸赞慕南枝,对慕南枝也是有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之心的,但又因为这份慈爱并不算深,所以他才那样生气、那样厌恶,是气自己看走了眼,也是气慕南枝大逆不道,但最终到底有多少的纵容。   那师兄呢?师兄的纵容是为何?   她忽然不敢再往深处想。   她此前未曾想过慕南枝和师兄会发生什么,是因为他们之间犹如天堑的师徒身份。   可若是慕南枝身为晚辈,敢不顾及师徒身份地动心,师兄日日与对他动了心的慕南枝相处,又如何不可能呢?只是也许自己都还未曾意识到罢了。   她苦笑,师兄不在意慕南枝她觉得心凉,师兄对慕南枝特别,她又开始心生不平。   可若是师兄真的喜爱伤了慕南枝,她又能如何呢?慕南枝那样的娇态与娇弱,她如何也学不来,她只能望师兄对慕南枝这份特殊是因为她是他的亲传弟子。   曲桑觉得身体有些难受,想站起身离开,可又在听闻兄长询问师兄身为慕南枝师尊,可有加罚时,忽然间听见了洛迦的声音,“师兄罚了南枝三罪,南枝最后还有一罪,也当与此三罪并罚。”   还有一罪?!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想要离开的曲桑,师兄方才不是想纵容慕南枝?可慕南枝还有何罪?   洛迦的目光自陡然愣住的慕南枝身上滑过,催动回魂镜。   曲桑转过目光,眼见着回魂镜上浮现的画面竟是衍苍阁。   衍苍阁里,洛迦端然坐在菩提树下,专注凝神地翻阅手中书。   这是洛迦的记忆。   曲桑微微愣了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洛迦是要做什么。   师兄看书和慕南枝的罪有何干系?   可接下来,她便明白了,画面之中出现了慕南枝的身影。   在洛迦阅书时,慕南枝想陪在他身侧,被洛迦喝止了。画面一幕幕浮过,慕南枝越做越明显,洛迦言语间的教导也越发明显,可偏偏慕南枝不知是知而故作不明,还是真的不理解,竟是胆大妄为地越发想靠近洛迦。   最后画面在十余日前洛迦离开后戛然而止。   曲桑错愕,师兄竟是一直都知晓慕南枝倾慕于他,还一次次给慕南枝改过的机会,可每次都被慕南枝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意地浪费了。   凤鸢更是直接震惊了,画面里,小师妹虽是言行过于亲密了些,可若是在她看来,却也不会多想到以为小师妹是倾慕师尊,毕竟师徒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最多只会以为是更加亲密一些的师徒而已。可师尊不止看出来了,还一次次地告诫小师妹。   她都没看出来,她以为不通情爱的师尊是如何看出来的?!   她突然想起了昨日里大师兄说的话。   她问大师兄,师尊会逐小师妹出师门吗?   大师兄的回答是,不确定。   ——因为要看师尊此前是否已经察觉小师妹的心思。   她已经记不清原著里有没有师尊发现小师妹心思这一出了,毕竟小师妹只是一个女配,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女配这种生物。   但她记得清的是,原著里,师尊一直没有发现过师姐的心思,她本以为,师尊既然不通情爱,也没发现过师姐的心思,原著里似乎也似乎没有这一出,师尊也应当没有发现小师妹的心思才是。   她过分相信原著剧情,以致完全被蒙蔽。   那一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可旋即她又想起大师兄说的,师尊不会伤及小师妹的灵根与性命,又稍稍平了平气息。   她把目光落在小师妹身上,只能再看看了。   本是大喜大悲后,到底喜压过悲,欣喜于今后还能陪在师尊身边的慕南枝,在回魂镜上的画面开始浮动时便再次僵硬了身体,到最后更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里的光开始寸寸碎裂:“师尊,南枝......”   她顿了良久,而后深深叩首在洛迦身前,却还是止不住浑身的颤抖,眼里的光早已沉寂,“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教师尊屡屡失望,南枝不敢求师尊原谅,师尊要如何罚弟子,弟子都甘愿承受。”   她也许当时是明白师尊的教诲的,可却因着心里的执念,不舍远离师尊而自欺欺人,以为师尊会因着她是他的弟子而一再纵容,更以为师尊已经对她有些微的偏爱,所以才只是口头教导她。   可她却忘了师尊再是宽和仁慈不过,对每个弟子所犯的错都会给予改错的机会,只有当他们闻而不改多次,他才会罚他们,这一次,她犯了最大的错,所以他不再口头教导,而是要罚她了。   是她掩耳盗铃地误解了师尊的教导,误以为师尊对她是偏爱!她怎么敢,竟然会愚钝自大到以为师尊对她的教导是偏爱!   可又怎会不敢?   师尊从来那样温和仁慈,她在那样的温和里迷失了自我,放任了自我。师尊如何罚她都是她应得的。   曲柏舟和各位阁主,包括殿中其余所有弟子,都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出,殿中弟子顿时面面相觑。   曲柏舟本是稍稍平息了的怒气顿时一冒三丈,“你......你......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被气得竟是不知如何骂慕南枝,他没想到此前玄微竟是已经发现了慕南枝的心思,还屡次教导过,可慕南枝却不知悔改!   “慕南枝,你入我门下七十三载,却不重修炼,任由妄念滋长为执念,为着这不该有的执念,你罔顾伦|常,甚至屡教不改,最后因执念而犯下泄露炼魂丹的大错,你师伯因你三错而罚你入断仙崖思过五十载,为师因你屡教不改,罚你断仙崖思过十载,今日,本尊收回我衍苍阁弟子信物,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衍苍阁弟子,六十载后,你可自行拜入其他阁主门下。”   洛迦一拂袖,慕南枝腰际佩戴的衍苍阁亲传弟子玉佩便消失了,“本尊身为你的师尊,有教导不严之过,今日之后,本尊也会自去清规殿请罚。”   洛迦的声音很轻,甚至是一贯的温和,却字字句句砸在慕南枝心间。   她知晓师尊若是惩戒弟子,定不会轻饶,可她却没想到师尊竟然要逐她出师门。   有很长一段时间,慕南枝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的,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甚至连哭都没有。   人在极端绝望的时候是完全茫然且无意识的,慕南枝完全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想了什么,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身体快过她的思绪。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住那一抹胜雪的白,“师尊,不要!”   “师尊,您怎么罚南枝都可以,但不要逐南枝出师门,不要不要南枝,求求您......”她几乎是完全凭着本能地要去抓住洛迦的宽大的衣摆,却全然忘记了以洛迦的修为,若是他不想让她碰,她便是抓到了又能如何?   就在她要触到那抹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衣摆时,他一瞬之间便消失在了她眼前,好似黑暗里唯一的光芒在刹那间消散无踪,她置身雪地里,肆掠的风雪似要将她吞噬。   师尊是她此生唯一贪恋的光,一个人若是失去了光,又怎么还可能活下去?   慕南枝就要去追,脑海里却忽然想起轻柔的女声,“吱吱,你冷静点,师尊现在说不定正在气头上,所以才会逐你出师门,你忘记大师兄的嘱咐了吗?只要灵根和性命还在,别的,都有希望,等六十年后师尊的气消了,我们再一起求师尊,师尊一定会原谅你的!”   慕南枝的步伐因着凤鸢的安慰而有一瞬间的停顿,可一想到洛迦方才那样冷静平和的语气,她又止不住地害怕,万一师尊是真的不打算再原谅她了呢?那她该怎么办?   道理她都能明白,她也感激师姐的劝说,可她真的无法冷静,她害怕、恐惧,害怕师尊不要她,恐惧师尊会抛弃她......   她寻找着洛迦的身影,便见他已是重新坐回了高位之上,她下意识就要哀求,可却忽然又一次对上了洛迦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是与方才挡在她身前一般无二的目光,是与当年救她时别无二致的目光。   慕南枝陡然间浑身生寒,是连听闻洛迦要逐她出师门时都没有的彻骨冰寒。   那样悲悯仁慈的目光,就仿佛无论她如何,他永远都会那样看着她,看着这芸芸众生,却又无一人能有所不同。   当初他救她,是仁慈悲悯。   如今他弃她,依然是从未变过的仁慈悲悯。   再没有其他。   曲桑感受到左侧陡然多出来的熟悉气息,她本能地转头,便看见了端然坐下的洛迦。   想起洛迦方才的话,她又转了视线去看慕南枝,却发现慕南枝没有再动一步,也没有再进一步,就那样站在那里,眼神茫然绝望,像是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连她自己也已经不复存在。   大悲无泪,大痛无我。   她想起师兄方才逐慕南枝出师门的话,迟钝地回转视线去看师兄,慕南枝绝望成那样,她以为师兄多多少少会有一丝不忍或怜惜。   可是没有。   没有怜惜,没有不忍,连一声叹息都没有,从始至终都只是没有变过的悲悯与慈悲。   不知何时,她竟是突觉最初在背脊生起的凉意已是浸透满身,不只是为慕南枝,也是为她自己。   她方才怎么会觉得师兄可能会爱上慕南枝?怎么会觉得师兄会因为南枝的倾国倾城与娇俏贴心而动心。   她忘了,师兄他,分明该是无心的啊。   为慕南枝挡下摄魂术是为了未查明真相之前的公允,逐慕南枝出师门同样是为了给仙门众人一个交代的公允。   分明,后者的公允,但凡他有一丝一毫的偏爱与私心,都不会存在。   但他心存慈悲。   大爱为慈悲。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慈悲之下,众生平等。   她是众生,慕南枝也是,这天下苍生无一不是。 第14章 小白团子 和大红果子。   “唉。”凤鸢第不知道多次叹气。   即使是玉师叔和三师叔都觉得师尊把小师妹逐出师门严苛了,最后还劝说过师尊,可师尊到底是不顾小师妹的哀求,把小师妹逐出了师门。   大概还不算太糟的就是,小师妹倾慕师尊的事因着处理得及时,并没有流露出去,也没有惊动整个仙门。   但饶是如此,她一想起小师妹那样绝望的眼神都忍不住地心疼怜惜,师尊到底是如何做到这般心如止水的?   师尊教养了小师妹这般多年,便是没有爱,也该有亲情吧?   对着自己真心疼惜过的孩子,哪怕是她犯了错,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狠心吗?   凤鸢代入自己和凤珩想了想,若是凤珩真的犯下小师妹犯过的错,她估摸着也做不到全然不顾阿珩的感受,她会气他,甚至可能会怨他,却大概还是会心软不舍,毕竟她的小徒弟那么听话乖巧。   想起凤珩,凤鸢抬起了头,便看见了跑得气喘吁吁,却还不知道休息,还在不停跑的小身影,就似乎她不叫停,哪怕他累死,也不会停下脚步休息一下。   凤鸢被凤珩的举动吓了一跳,瞬间什么想法都没了,一个闪身就到了凤珩面前,拉住了他:“阿珩。”   她从藏云阁离开时,师尊让她一个时辰之后再去他的寝殿,大师兄和师姐又被师尊叫走了,这一个时辰她没什么事可做,回来时又看见了小徒弟那双渴求知识的眼睛,瞬间觉得羞愧,可阿珩的灵根还为重塑,也修炼不了,她便想着先带他出来强健一下身体。   谁知道她走神了会儿,这个孩子竟然死活都不休息。   她知道他固执别扭,可却没想到他竟然固执到这般程度。   凤珩被凤鸢拉住才停住了脚步,但也只是停下了,连满额头的汗水都不会抹,一张春花秋月般的脸更是氤氲了艳丽的绯红,逼得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要沥出三月的春雨来。   他就用那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她:“师尊,我没有偷懒。”   “???”凤鸢又被凤珩的逻辑惊到了,这个孩子此前到底过得有多糟,才会觉得她拦下他竟然是因为觉得他在偷懒。   她对上那双交织着疑惑的眼睛,越发觉得心疼,普通的孩子在八岁的时候只怕还什么都不明白,还享受着来自父母全心全意的宠爱与保护,未曾经历过任何风雨,可阿珩却是已经不知道在鬼门关走了多少圈。   “师父没有说你偷懒的意思。”她牵起他的手,缓慢地走起来,她隐约还记得这样跑累之后好像是不能立即坐下休息的。   走了一会儿,她掐了个诀,清扫了地面的脏污,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轻轻地为他揉着他的腿部,“阿珩,师父不是完全清楚你此前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但和师父在一起,师父会照顾好你,不会无缘无故罚你做什么,方才让你围着湖边跑,是为了磨练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底子不好,现在又还不能修炼,所以师父才想了这个法子来帮你磨练身体,不是为了惩罚你,你要记住,不论是修炼还是磨练身体,你若是累了,就要知道休息,要劳逸......”   等等,劳逸结合好像是个跨了时代的词,不过意思很是简单,小徒弟也应该听得懂吧?她继续道,“要明白劳逸结合,不能过度疲累时还坚持,这样会累坏自己的。”   想了想,她又补问道,“知道劳逸结合是什么意思吗?”   凤鸢坐在凤珩面前后,凤珩便不必再仰望着她了,他平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像是领悟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然后点点头:“能明白。”   凤鸢笑了笑:“能明白就好,所以以后不能再像这次这样了,知道吗?”   凤珩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师尊,我都会听您的话的。”   凤鸢顿时再次被凤珩的话震惊到,她不是要他盲目听她话的意思啊!   她总觉得自己的思维和小徒弟不在一个频道上。她想了想,斟酌着道,“师父方才是教你要知道劳逸结合,这个道理是正确的,所以你听师父的话是对的,但师父不是完人,也会有错的时候,甚至可能会犯很多错,所以如果师父做错了,你也发现了错误,就不能盲目地听我的话,你要学着辨别我话里的对错,也学着纠正我的错误,我们一起成长,好吗?”   她看着小白团子,却见小白团子没有回答,甚至眼里浮现着不解。   “是不能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吗?”她以为是她说的话太绕了,他不能明白,便问他。   凤珩眨眨眼,疑惑地问:“阿珩能明白,可是师尊是师尊,我是晚辈,怎么可以违逆师尊的意思?”   凤鸢:“???”   这是哪里学来的歪理?果然封建害人吗?小徒弟都还没怎么学什么知识,连“君为臣纲,父为子纲”都还不会说,却已经被封建思想荼毒了。   不行,她要洗干净小白团子脑里这些害人的玩意。她试着引导小徒弟:“师父虽然是长辈,但是也是一个人,对不对?”   小白团子应该是还小的缘故,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从要他纠正她的错误,就跳到她是一个人去了,但即便是困惑,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那阿珩知道,人都会犯错的,对不对?”   凤珩又点点头。   这就对了嘛,跟着她的思维走,她逆推上去:“你看,人都会犯错,而师父也是人,所以师父也会犯错的,对不对?”   小白团子这次却没立即点头,而是想了好久,似乎是在和自己接受的思想做斗争,又似乎不能明白凤鸢怎么逆推出了这么个结论。   但最终不知道是怎么挣扎的,还是迟缓着点了点头。   凤鸢继续引诱小白兔:“师父会犯错,阿珩也会犯错,所以我们要相互纠正,对不对?不然师父犯了大错,就可能被饿肚子了,那多惨呀,阿珩忍心师父以后犯错被饿肚子吗?”   吓唬小孩子,可不是饿肚子最有用了吗?   这次凤珩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就摇了头。   可是旋即他又蹙眉问:“师尊也会被罚吗?”   白嫩嫩的小白团子蹙眉可真是太可爱了,凤鸢暗叹一声,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而是继续板着脸装严肃:“师父也有师尊呀,就是你的师祖,所以师父犯了错也会被罚的,阿珩为了帮师父不被罚,是不是应该和师父相互监督?”   “师祖对师尊很严厉吗?”小白团子听后,眉心蹙得更紧。   凤鸢:“???”   不,等等,孩子,你重点抓错了,完美避开了正确答案啊!   “师祖对师父,就像师父对阿珩一样,不会无缘无故惩罚师父的,但是如果师父做错了事,师祖当然要惩罚的,所以才要阿珩和师父相互监督,不要做错事,好吗?”她试图把小白团子歪了的思路掰回正道。   凤珩对上凤鸢深如万里星河的眼,在眨了眨眼后,本能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但想了想,他又不确定地补充问道,“任何错误都可以吗?”   凤鸢见小白团子听进去了,顿时笑得开心:“当然了,只要是师父做错了的,你都可以纠正师父。”   小白团子这次没再反问,只看着凤鸢,用那一脸软萌的小脸儿,郑重地点了点头:“阿珩知道了,阿珩会纠正师尊的错误的,一定不会让师祖有机会惩罚师尊的。”   凤鸢欣慰地笑了,引诱的第一步成功。   她引了些温水帮凤珩洗了洗手,然后又掏出一个灵果,跑累了要补充水分,这个水多的灵果再适合不过:“真乖,这是奖励给你的。”   她能感受到她碰他的腿的时候,他还是很僵硬,但却没有避开,这应该算是一个好现象了。   “谢谢师尊。”灵果有些大,凤珩的手还很小,他双手才能捧过来。   凤鸢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吃看,很好吃的。”   可爱的小白团子捧着一个大大的火红灵果,真的是太讨喜了,尤其凤珩还不同于一般的八岁小孩,他不会哭不会闹,很是听话乖巧,这就让她更加喜欢了。   那只小白团子却是抱着红果子,盯了它一会儿,然后竟然将那颗大大的红果推到了凤鸢面前。   凤鸢有些疑惑,旋即又笑笑,“阿珩放心,这果子我洗了的,也不用削开皮,可以直接咬着吃。”   她虽然糙,但也不会糙到让孩子吃没洗过的灵果趴?   可这孩子竟然还是没把灵果收回去。   凤鸢越发疑惑,小白团子不是因为以为灵果没洗而不肯吃?   她对上他的目光,发现他望着她,与昨日里要与她进丹药房却又不肯开口的目光如出一辙。   忽然之间,她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真的是个别扭的孩子啊,想要她吃却又害怕开口。   正在凤鸢想开口接下话茬,不让他困窘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软软糯糯的童音,“师尊也吃。”   凤珩的声音很是低,像是下一刻就要消散,也像是迟疑顾忌着什么,所以连短短四个字都是断断续续的,但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   凤鸢一下子愣住了。   其实她方才对凤珩说她不怎么清楚他那八年是怎么过来的并不全是真的,她只是不想过多在他面前在揭开他的伤疤。她的确是没有亲眼见过他那八年是如何过来的,可哪怕只是想想,她也能猜个大概。   虽说正道修士并不都是好人,魔修也并不都是大奸大恶之辈。   可魔修里大多数都不怎么良善却是骗不得人的,沧山魔窟里的魔修更是在入魔前便有许多都是凶恶的罪人,这样的修士会怎样待阿珩,这并不难猜。   因此才找到阿珩时,他对她完全是防备且畏惧的,直到前些时日才有所好转,至少看起来乖巧了,却还是一直不怎么开口。   所以昨日里她主动开口安慰她,她高兴极了,却又害怕那一句安慰只是浮光掠影般的影像,转瞬即逝。   可今日,他又多次主动开口,甚至要她吃灵果。   昨日的改变真的不是假象,从阿珩的脸治好以后,他真的是变得开朗了些,甚至会安慰她、亲近她了。   凤鸢觉得不可思议,可转瞬一想,却又觉得合该如此。   小孩子的心思很是纯净,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对错是非,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对谁好。   阿珩纵然被伤害过,可到底还是一个孩子,会渴求长辈的喜爱与关注,昨日里他想随她进丹药房而不想独自在外面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一直对他好,他潜意识里有些接受了她,却又还是害怕开口,但昨日里他的脸治好了,这就像是一个闸打开了。   凤鸢没在这时候打趣凤珩,只是笑着看向他,见他眼眸低垂,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紧紧抿着唇,只怕她再看他一眼,他就要挖个地洞钻下去了。   她便立即挪开了目光,低下头,很是高兴地咬了灵果一口,“师父已经吃了,阿珩也吃吃看好不好吃。”   她把灵果推到他面前,看着小白团子大睁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她,最后低头去咬那颗极大的红果子。   虽然方才他又没回她的话,但是她的心情却是极好,连带着小师妹被关入清规殿的担忧都被冲散了。   她支着下颚,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啃灵果。嗯,小白团子和大红果子,实在是太可爱的组合了,不罔她故意挑了这颗灵果出来,她忍不住又伸出爪子,想要去摸他的头。   凤鸢骨子里真的有极其恶劣的因子,总喜欢对人动手动脚,就连洛迦,她偶尔得意忘形了都敢动爪子挑衅一下,更何况是完全无害的凤珩。   可哪知道她还没摸到他的头,他就忽然抬起了本来埋在灵果里的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那只企图作乱的手。   凤鸢的手顿时僵住了。   这孩子,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总是喜欢突如其来地吓她一跳!   简直要把她心脏病都给吓出来! 第15章 杀意 第一次见大师兄露出杀意。……   猝不及防地对上小白团子的目光,她真的顿时有一种正在经受灵魂拷问的错觉。   但好在也只是错觉,毕竟阿珩才不过八岁,能灵魂拷问她什么?   这样一想,她那一瞬间的僵硬立时消散无踪,迎着他的目光,心安理得地便将爪子落在了他的头上,笑得活像只诱拐小白兔的大灰狼:“师父是因为喜欢阿珩,所以才会这样摸阿珩,而且这样摸头,表示的是师父对阿珩的奖励。”   开玩笑,不趁着小白团子还小,多薅两爪子,等他长大了,她只怕连摸都摸不到了,而且,估摸着也只有这么小的阿珩,才会这么好骗了。   捧着大红果子的小白团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似懂非懂:“奖励?”   “对啊。”即使是对着那样一双澄澈的眼睛,凤鸢的心都快被萌化得不知道多少次了,却也丝毫没有说谎的惭愧,即便她只是因为他可爱才摸的他,但小孩子应该都挺喜欢被大人这样摸才是,虽然自家这个小团子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但应该也差不多就是了。   “如果阿珩做得好的话,师父就会奖励阿珩的,就像现在。”她趁机多薅了凤珩毛茸茸的脑袋几下,小孩子的头发果然是都要柔软很多吗?   实在是太软了,她满足地笑了。   “阿珩明白了。”凤珩用白嫩的小手抱稳那颗灵果,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像是还开口想说什么,又像只是在思考什么。   最终,他只是垂下了眼睫,默默地继续吃那颗灵果。   凤鸢则继续薅着他的头发,笑吟吟地看着他,正在她一边揉着小白团子的头,一边又想换个法子继续引起小白团子注意时,略微无奈的熟悉声音便远远传来:“阿鸢,你又在......”   不等容鹤洲一句话说完,凤鸢已经一个闪身,从凤珩到了容鹤洲身边,背对着凤珩对容鹤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师兄,你怎么来了,我又在和阿珩玩呢。”   糟糕,转折有点生硬,但是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大师兄哎,你可绕了我最后这点乐趣吧!   全师门都已经知道了她喜欢动手动脚的性子,还全都不让她碰,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阿珩乖乖地让她摸,她可不能让大师兄带坏了阿珩!   凤鸢拼命地给容鹤洲使眼色,就差抛媚眼了,虽然可能她抛媚眼不是勾引人,而是吓死人的级别,但是好歹也是她的心意不是?   希望大师兄能懂她的意思!   “既然是在玩,我突然出现,没打扰到你和阿珩的兴致吧?”容鹤洲无奈笑笑,没揭穿凤鸢,“我方才从师尊寝殿出来,昨日阿珩睡下了,我回来得晚了些,没来得及见见阿珩,今日正好来看看。”   大师兄好在是没说什么奇奇怪怪会带坏阿珩的话,凤鸢放下心来:“怎么会打扰到我们?我还正想着什么时候带阿珩去见师兄你呢,今日师兄来了正好。”   正说着,她突然想到了昨日里凤珩对曲见真的排斥,可旋即又想到了他治好脸后明显开朗了些,而且也答应了她见人要有礼貌,于是她试探着对凤珩招招手,“阿珩快过来,师伯来看你了。”   小白团子果然乖巧,昨日里都还那般怕人,今日虽是还有些犹豫,甚至闪躲地靠着她站着,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容鹤洲,但到底是没有像昨日一样,直接躲到她身后去了。   凤鸢蹲下|身,以保护的姿态环抱住他,尽量让他觉得还有她在他身边,“这是师父的大师兄,阿珩应该唤大师伯。”   容鹤洲也在同时蹲下|身,为了不让凤珩仰视他,他又微微低了头,才从封灵袋里取出昨日里知道凤珩存在后便为他备下的法衣和法器递到他面前:“师伯本是昨日就该来看阿珩的,但因着一些事耽搁了,所以今日才来,希望阿珩不要因此不喜欢师伯,这是师伯给阿珩的赔罪礼和见面礼。”   他在看清这个孩子的眉目的瞬间有微不可见的失神,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个孩子太像秦珺璟,阿鸢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收了这个孩子为徒?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阿鸢会愿意收徒,徒弟又这般像秦珺璟,到底还是对秦珺璟、秦氏一族心存愧疚的。   容鹤洲的情绪掌控得极好,凤鸢没看出他那刹那间的异常,但她还是紧张,害怕大师兄看出些什么来,到时只怕......   她恍然间想起了当年的事,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性情温润如玉,从不对人生气的大师兄对人露出杀意。那样锋芒毕露的杀意,哪怕只是一闪而逝,可却也足够她心悸至如今。   虽然她清楚大师兄若是知晓了阿珩的身份一定不会对阿珩如何,但却也绝不会再让阿珩留在她身边,无论如何,要想阿珩留在她身边,她就不能让大师兄知晓阿珩的身份。   她笑着哄阿珩:“这是师伯送给阿珩的,阿珩接过来吧。”   凤珩听见凤鸢的声音,下意识地又往她怀里靠了靠,然后才重新看向容鹤洲。   容鹤洲和苍栩不同,苍栩性子极冷,他往哪里一站,哪里就是冰封万里,容鹤洲却是极为温和的,任何人见了他都会在不自觉间生出好感,与他相处便犹如春风拂面,更何况他此刻又有意放低了姿态。 第16章 二师兄画风不对 师兄你别吓我啊!……   和容鹤洲这样的人相处,即便是凤珩,也不再一味地退缩,他感受到身后揽着他的温热,目光最终落到容鹤洲的手上,双手接过了法衣和法器:“谢谢师伯。”   “不用谢师伯,阿珩对师伯可以就像对师父那样,不要拘礼。”容鹤洲微微一笑,“师伯的寝殿就是你师父左侧的居寒殿,阿珩若是得闲,可以来寻师伯,师伯也可以陪你一起玩。”   无论他对秦珺璟这个人看法如何,只要凤珩不是秦家人,不会危及阿鸢,他也不至于卑劣到对一个和秦珺璟相似的孩子如何。   更何况秦珺璟和秦氏一族本无错,说到底,如今甚至是他亏欠秦氏一族良多,这种亏欠甚至因为秦氏一族的覆灭而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次听了容鹤洲的话,小白团子却没有如方才一般接受他的示好,而是握紧了手里的法衣法器,略带询问眼神地看向凤鸢。   凤鸢知晓凤珩虽是开朗了些,但也不过才治好脸一日,应当还是有些怕生,便不再强迫他这般继续和大师兄相处。来日方长,今日阿珩愿意和大师兄说话了,总有一日阿珩会愿意踏出更远的一步。   她取出一个封灵袋交给凤珩,告诉了他封灵袋如何使用,让他把法衣法器放入封灵袋,设下禁制后,又对他道:“师父和师伯有话要说,阿珩先自己玩吧,或者回寝殿休息都可以。”   寝殿里的冰凌柱昨日里已经被她全部连根拔了,应当是没有什么可以伤到小孩子的了,“午膳就在师父告诉你的膳房里,师父晚些时辰回来陪你,等过了这一两日,师父得闲了,带你去寻重塑灵根的灵植,然后去师伯的居寒殿玩,好吗?”   凤珩对上凤鸢温柔询问的目光,眼睫微颤着点了点头:“嗯。”   “真乖,去玩吧。”凤鸢笑得更开心,看着凤珩握着封灵袋转身离开才收回目光。   容鹤洲站起身,见凤珩分明已经转身走到寝殿门前,却还在踏进殿前执拗地转头看了阿鸢许久,只是阿鸢却没有察觉到,良久之后那孩子才微微失落地再次转身,进了寝殿。   晃然间,凤珩的身影和秦珺璟重叠:“这个孩子,很像秦公子。”   “师兄也觉得很像吧?我第一面见阿珩的时候是在梵城,那时便觉得像极了,所以收了无父无母的他为徒,若非秦氏一族无一活口,我都要以为阿珩是秦家人了。”凤鸢睁着眼睛说瞎话。   容鹤洲看向那一树看得正盛的凤凰木,梵城?   须臾之后,他只是问,“珩?你为他取的名?”   “对啊。”凤鸢颇为高兴地点点头,终于有人欣赏到她为小徒弟取的优美又有深意的大名了,想当初,她这个取名废可是想了好久的名字呢。   她眨着眼睛,征求容鹤洲的点评,“师兄觉着如何?”   她想了这么久的名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敢说不好听!谁敢!!!   “珩,玉也。珺璟,润玉浮光。”容鹤洲却只是淡声道,“阿鸢,你还是放不下。”   等着被夸奖的凤鸢:“???”   大师兄,你今日很不对劲,画风过于诡异,和我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为了不让两人错频,她决定壮士割腕,切换到深沉频道,“师兄,我没有放不下,我承认为阿珩取名‘珩’,的确是因为取名的时候想起了珺璟,可我也是想要阿珩将来做个像美玉、如君子般的人,所以才在反复思量后给阿珩取了这个名。”   您怎么就因为这个名多想了呢?您看看我像是放不下的人吗?!   所以,不要想多了好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经受了死了道侣的深情虐恋!   她再次试图生硬地扭转话题,“对了,师兄,师尊方才唤你和师姐去是做什么?师姐呢?怎么没见着他?”   好在容鹤洲似乎并没有在秦珺璟的问题上纠缠,就连她如此生硬的转折都没计较:“师尊是因着南枝之事,唤我和阿栩聆训。”   “聆训后,师尊又留下了阿栩,想是要吩咐些事。”容鹤洲负手而立,既然阿鸢不想提及,他此时再多揭往事也是无益,何况秦家人都已不在了,“南枝之事,师尊心意已决,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凤鸢本只是想转移谈话内容,没想到容鹤洲提及了慕南枝。她的注意力立即就被引过去了,昨日里她和师姐想的都是让大师兄劝劝师尊,大师兄这意思是已经劝过了,还失败了?   虽然在师尊昨日催动回魂镜后,她就知晓了即便是大师兄劝说,师尊也怕是不大可能容小师妹继续留在衍苍阁了,只是明白归明白,真正知晓了,却还是无法不难受。   “方才我已是试着劝过了,师尊直言不会收回责罚。”   似是明白了凤鸢的疑惑,容鹤洲又道,“阿鸢,你应当知道师尊虽一向宽厚仁和,但也同样说一不二,师尊从不轻易责罚我们,但若是下定了决心的事,却也没有过朝令夕改的先例。何况师尊早就知晓南枝欺师罔上的心思,还多次教导,南枝屡教不改,甚至为此犯下大错,师尊当是不会收回责罚的了。”   “师尊真的直言不会收回责罚?”凤鸢震惊了,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即便此前在藏云阁她便知晓了师尊很是决绝,毕竟小师妹那样的绝望,师尊都无动于衷,又怎不是决绝?那时她劝小师妹的话,连自己都知道是局外人不痛不痒的劝解,只是当时她也没有别的法子能让小师妹冷静了,所以才暂且出此下策。   可她没想到,连大师兄去劝,师尊竟然都直言不会收回责罚。   “至少暂且不会。”即便是六十载后,南枝从断仙崖思过出来,师尊也应当不会再收南枝为徒了,与其希望师尊心意回转,不如希望南枝放下。   但怕凤鸢过于忧心,这话,容鹤洲到底是没说。   岸上客终究不是水中人,水中人终究踏不上岸,便是让阿鸢知晓了,又能如何?   无解之局,过早知晓,不过平添烦恼罢了。何况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量刑而罚,南枝屡教不改在先,泄露仙门禁|药在后,便是他有心帮南枝,南枝也该受罚,天下之事,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看了看天色,对她道,“师尊方才唤你一个时辰之后去问心殿,如今当是差不多了,也该过去了。”   凤鸢也顺着看了看天色,的确该过去了,但她还是震惊。   这种震惊维持到看见了久未归门的二师兄竟然跪在问心殿前,就......更加震惊了。   二师兄生性不喜拘束,常年游历在外,她也喜欢在外历练,便常常在阴差阳错下会和二师兄错开了回衍苍阁的时候,算起来,她也有好些年没见着过二师兄了。   不过二师兄倒是没怎么变,一袭宗门亲传弟子的月白衣裳都能被他穿出一种独属于他的风流疏狂,眉如墨染,鬓似刀裁,只是以往总是含笑的俊逸眉目此刻没有半点笑意,尽是凝重。   凤鸢懵了:“二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跪在师尊寝殿外?!   难不成是被师尊责罚了?可师尊从没这样责罚过他们啊!而且方才大师兄也没说过二师兄跪在这里啊,难道是大师兄离开之后,二师兄才跪着的?   云况听见声音便转了头,见来人是凤鸢,他极力扯出一点笑,可因着眼里一片血色,眉目间满是凝重之色,那些微的笑意就像是强拉硬凑般勉强:“阿鸢来了啊,师兄也许久未见阿鸢了。”   凤鸢被吓到了:“......”   二师兄,我方才才被阿珩和大师兄吓了,你别无缝衔接地吓我啊,这么深沉的表情不适合你。   往日里连一串冰糖葫芦都要跟她抢的二师兄这么个模样,她懵了半天才勉强找回声音,“二师兄你这是......被师尊罚跪了吗?”   除了被罚,她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原因了,可她还是觉着二师兄不是被罚跪,一则师尊从不罚他们跪,二则二师兄要是被罚跪,也不会这般沉重。   “是我自愿跪在这里的。”云况的声音很是沙哑。   自愿?!   凤鸢本来都勉强做了被云况嘲笑的准备,毕竟以前二师兄也装可怜骗过她,等她一同情,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可没想到这次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难道真的不是装的?毕竟装也装不了这么逼真吧?何况为何一定要在师尊的问心殿前来逗她呢?她试探着问:“师兄为何自愿跪在此处啊?”   可这次云况却没立即回答,而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殿门大开,云雾缭绕,却唯独看不见师尊身影的问心殿,又似乎平了平心绪,才道:“为小师妹求情。”   “???”凤鸢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一看还端正跪着的云况,她又明白了,那不是幻听。   于是,她悟了。   这真是一个“他爱她,她爱他,他不爱她”的深情虐恋故事。   凤鸢无比深沉地想。   之前她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有这么多爱情故事?!   她果真眼瞎啊!   凤鸢处于极度震惊里,讲话都磕磕绊绊:“师兄你......你这是......”   虽然有猜测,但还是不敢相信,继小师妹暗恋师尊之后,竟然又有二师兄暗恋小师妹?到底是她落后了,还是这个世界太先进了?   可云况没来得及回答凤鸢的震惊,他低哑着嗓音地唤,“师尊。”   师尊?   凤鸢下意识地转头,才发现师尊不知何时已是站在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问心殿前,平静如水的目光就落在她和二师兄身上。 第17章 凤鸢又悟了 师尊分明用心良苦啊!……   “师尊,小师妹心存妄念在先,泄露炼魂丹丹方在后,入断仙崖思过六十载、废去修为都是她应得的惩戒,但小师妹年纪尚小,一时误入歧途情有可原,还望师尊念在小师妹从来孝顺恭谨的情分上,给小师妹赎罪改过的机会,不要逐小师妹出师门。”   不知是风太冷,还是天色陡然间压了下来,压得云况的声线竟是有些颤抖。   若说方才凤鸢还有些犹疑,此刻却已是确定了云况的确是对慕南枝有男女之情,难怪昨日里大师兄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难怪大师兄说要给二师兄传信。   师姐一向与人不怎么熟悉便不提了,便是昨日她和大师兄得知小师妹的事,心怀担忧,却也到底是因着修炼多年,心性早已寡淡,生不出太多波澜,又何况也知晓小师妹性命与灵根无虞,因此对小师妹的担忧也仅止于担忧,不会因此乱了分寸。   可二师兄,分明是已乱了分寸啊,否则以二师兄比她聪慧不知多少的性子,又如何看不透这般来求师尊不过是徒劳?   又或许二师兄知道是徒劳了,却也还是心存奢望。   但无论是哪一种,无不都是说明二师兄对小师妹用情已深。   凤鸢暗自叹息一声,她一直以为师门上下都是亲情呢,哪知道竟然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她犹疑着,一时间不知这时该为小师妹说些什么来争取师尊的原谅。   云况却是为了慕南枝,明知不可能,仍旧固执地跪在台阶之下。   菩提华如盖,虬枝遒劲地铺张在压下的天色里,与天色一起遮挡住了所有明光,碧色的菩提叶在一片晦暗中簌簌坠落,扫在云况眉眼鬓角间,像是那一树的闇色倾轧满面。   风打树折里,洛迦缓步步下阶梯,那长风拂起他宽大的广袖,如高山巍巍之峙,“进之,你可还记得你何时入的为师门下?”   云况,字进之。   此刻洛迦唤的是云况的表字,而不是名。   云况微愣了下,“回师尊,弟子十岁拜师尊为师,至今已有六百七十四载。”   “六百七十四载。”   洛迦看向云况,“鹤洲心怀大道,克己复礼,你与鹤洲不同,你生性最不喜拘束,但天下万法,各有其道,修仙一途则最重修心,心不静,道心不稳。为练心境,你常年在外游历,至今四百五十三载,你未能悟出拘束与自在、情爱与无我之间的道,心却全然乱了。”   你未能悟出拘束与自在、情爱与无我之间的道,心却全然乱了。   分明是一句再合情合理不过的提点,凤鸢的心却狠狠一跳。   她本以为师尊是要二师兄在大道与情爱之间取舍,可师尊这话似乎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师尊劝师兄的意思是,若是取舍得当,情爱与大道可以兼得吗?   云况却忽然之间想起了昨日夜里收到的那封信,南枝出事,他如何不心乱?   他知晓南枝仰慕师尊,试着劝过,最终却无果,而且师尊是他此生最为敬仰感激的长辈。   放不下,又见不得,所以他甘愿游历在外这么些年,却没想到还是有这么一日:“师尊心怀天下苍生,守护仙门安宁数千载,进之自知执念过深,道心不稳,不敢奢求师尊沾染世俗情爱,只是小师妹出事,弟子实在坐立难安,只得前来恳求师尊。”   “世俗界尚有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如今小师妹犯错,弟子恳求师尊饶恕小师妹这一回,给小师妹改过悔过的机会。”他深深叩首在地。   云况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凤鸢便暗道一声糟,哪壶不开提哪壶,二师兄应当是方才回来,隐约知晓了些实情,却又还未了解完全,师尊何止给过小师妹一次机会!   而且二师兄真是完全乱了分寸了,言语间还敢直指师尊不通情爱!真是贼胆包天啊!   “师尊,二师兄他不知实情,您别怪二师兄。”她试探着唤洛迦。   “为师没有责怪进之之意。”洛迦对凤鸢道,“你且先进殿,我还有些话要吩咐进之。”   云况一回衍苍阁就来了问心殿,洛迦如何能不知晓?   “二师兄一向敬重孝顺,只是现下关心则乱,可是师尊,小师妹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二师兄有些话错了,但如果小师妹已是悔过了,师尊真的不能再给小师妹一次机会,不要逐小师妹出师门吗?”凤鸢还试图挽救一下。   不知是这些时日没在师尊身边,又对凤珩动手动脚惯了,还是恰好长风把师尊的衣袖送到了手边,她下意识地便握住了那截胜雪广袖,抬头望向洛迦:   “师尊,小师妹毕竟还小,很多事她都还不懂,所以才会因着执念犯下了这等大错,您就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可以吗?等这次小师妹回来后,我发誓我会好好看好她,让她好好改过!”   她不信师尊便真的对小师妹没有一丁点的私心怜悯,哪怕只有一丁点呢?   袖间被凤鸢拽着,洛迦并非没有感觉,但他只是垂眸对上了凤鸢的目光。他的眼里没有因云况不自觉间的隐约怨意而有任何怒意,只有一如既往的仁慈宽容:“阿鸢,你信世人该有悔过的机会是好的,人无完人,犯错在所难免,错者思己之过,方能明世间善恶,若非不可弥补的大错,任何人都值得一个改过的机会。”   自他们在师尊膝下明事理、知善恶,有足以自立山门的能力后,师尊虽因希望他们一心正道,还会对他们稍加引导,却也知晓他们早已明了世间道理,因而大多时候都是点到为止,便如此刻。   但是!师尊,我现在有理由怀疑您此话是话中有话,您只是说犯错的人该有改过的机会,可不是说的能得到被原谅的机会!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凤鸢还是忍不住眼睛一亮:“那小师妹?”   连本是跪着的云况也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南枝犯的并非是不可挽回的大错,为师也并未责怪过她,自然谈不上原谅一说,何况南枝如今要的,该是她自己的静心参悟,若是得不到的执念过深,修道这一途,她注定走不长远。”   洛迦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好了,你先进去吧,为师得先吩咐进之一些话。”   衍苍阁无四季,那一树菩提常年碧绿如洗,只是此刻不知是风太冷还是天色太阴暗,她竟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洛迦便站在那树菩提之前。   他身量极高,如与那株佛门圣树融为一体,半明半暗的光在树影婆娑间纵横交错,却遮掩不住他满身的悲悯。   洛迦的目光很温和,言语间也极是温和,凤鸢却仿佛在顷刻之间明白了大师兄所说的师尊心意已决是何意思,也仿佛明白了昨日里三师叔和小师妹为何会那样绝望。   ——神佛的仁善之下,是真正无我的无悲无喜。   师尊他教养他们五个弟子这般多年,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爱,可但凡是人,但凡有情绪,就不可能会有完全舍弃自我的公允,除非这份一视同仁之下是至简至广的慈悲。   于是凤鸢又悟了。   师尊果然是师尊,在女主女配男配人均恋爱脑的小说里,师尊以一己之力不恋爱脑,挽救了整本小说,这多难得?   她当初怎么就还吐槽师尊莫得心呢?师尊分明是用心良苦啊!   师尊的存在就是要激励他们这等废材好好学习,争取考世界top......哦不,争取修炼成仙啊! 第18章 鬼迷心窍 少年眉目间是恣意朝气的笑。……   “阿鸢?”   凤鸢旁若无人的走神起来,哦不,感悟起来。   然而就在再次听闻那声熟悉至极的声音时,她便回了神,对上的正是洛迦略带询问的目光,那一瞬间,她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回神了。   她果真是在外逍遥得久了,竟然得意忘形得敢在师尊面前走神了。   “师尊,我知道了,我这就进殿去。”凤鸢硬着头皮、得体地假笑,师尊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与其再在这里讨嫌,不如早早从师尊眼前消失。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师尊的袖子。   艹(一种植物)!   凤鸢头皮一瞬间就炸了,她方才干了什么!怎么就胆子大得敢抓师尊衣袖了,还抓得这般紧?!   要命啊!   师尊虽是一向待他们五个极好,但不喜人近身也是真的。   ——这并非师尊会表露出喜怒来,毕竟师尊似乎并无喜恶,这只是她百多年来摸索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师尊较为明显的一个习性。   然而现下她竟然作死地在这个关头做了有可能惹师尊生气的事。   于是,她只能试探着又道,“师尊,那我就真的先进去了,您慢慢嘱咐师兄。”   “嗯。”洛迦应道。   凤鸢小心翼翼地观察洛迦面上的神情,嗯,很好,很平静,没什么异常。   果然不愧是师尊,不会有什么喜怒的,是她想多了。   她胆子大了些,但还是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握着师尊衣袖的手,风大,估摸着师尊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举动!   凤鸢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神色复杂地和还跪着的云况对视了片刻,才转身进殿。   之后师尊到底吩咐了二师兄什么,她不知道,最终她只是看见二师兄凝重的面色明显好转后起身离开了。   而她进殿之后,也没看见被师尊留下的师姐,想来是在她来之前也已经离开。   然后,凤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大师兄说师尊唤他和师姐聆训,而就在前一刻,二师兄也已经算是聆训了,所以师尊是挨个教育,马上就该轮到她了吗?   凤鸢突然开始头疼。   在看见洛迦踏进殿中的时候,这种头疼就更明显了。   “师尊,我突然有些头疼。”凤鸢按住眉心,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试图蒙混过关,毕竟师兄师姐他们只是聆训,她可是还记得她之前在藏云阁试图作乱被师尊发现了啊。   她不是小师妹,一点都不觉得被师尊罚在问心殿静坐看书是享受!   师尊再温和,那也是教养她长大的长辈。   凤鸢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明明也特别在乎长辈的关爱,却又贼怕和长辈相处,她发誓,这绝对是上一世被长辈追着问考试成绩而留下的后遗症!   从小到大,过个春节都不让人好过了!   仿佛想起了那每年一度魔幻现实大表演,她顿时觉得头真的开始疼了。   “头疼?”洛迦走到凤鸢身边。   雪白的广袖垂落在凤鸢身侧,而后,洛迦在她身侧坐下,那素白衣袍间的繁复暗纹在流光之下便隐约衬了出来,如连绵青山似的厚重:“手伸出来我看看。”   师尊信了?   掌心下,凤鸢眼里陡然窜出一道亮光,然后听话地就把手伸了过去。以往骗别人的经验告诉她,越是装的,就越是不能慌,骗人要先骗己:“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是突然头疼了。”   身体结构千千万万,她突然头疼,师尊就是要治,她继续装头疼,师尊又能如何?   只要演技在线,蒙混过关不是问题!   想是这样想,可洛迦微凉的指腹隔着薄薄的衣衫触上她的小臂时,她还是险些一个瑟缩,但旋即一股浑厚浩瀚的气息自伤处充盈体内。   正在装病的凤鸢愣住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   她为师尊准备的剧本分明不是这样的。   然而她得意忘形之下竟然忘记了自己身上压制着伤!   她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手:“师尊,我受的不是什么重伤,您伤势未愈,不必浪费灵力为我疗伤。”   沧山魔窟里,修为高深的魔修不在少数,她为救阿珩强行闯入时又不小心遭了暗算,中的毒不好解,受的伤也不算轻,但她自诩压制得好,师姐也骗过了,没想到师尊却是一眼看了出来。   但师尊当年封印魔修的伤势一直未曾痊愈,方才在藏云阁又还一力挡下了搜魂的反噬,她如何能又让师尊伤上加伤?   “无妨,这些毒对为师并无大碍。”洛迦却似乎早知道凤鸢会躲,同一时间便握住她的手腕,一并把毒从她身上渡了过来。   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压制是印入骨子里的,更何况洛迦又是有意压制凤鸢,因此他不过轻轻压在她手臂间,凤鸢就根本动不了了。   短短一息之间,她就感觉一直刻意被自己压制在手臂的毒完全消失了。   凤鸢垂眸抿唇,罕见的愧疚起来。   她不能为师尊分忧便罢了,却还因着想逃过训诫,让师尊伤上加伤了。   不知为何,她竟是一反常态地主动交代了自己的恶劣行径:“师尊,我错了,我方才以为您是想像训诫大师兄他们那样训诫我,所以才装了头疼。”   洛迦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语气略微严厉:“我唤你来并非是为了南枝之事。你们四个里,的确数你最顽劣,连方才在藏云阁,当着诸位师伯师叔的面,你都敢堂而皇之地走神玩闹。”   凤鸢顿时从愧疚当中清醒过来,头皮开始发麻,师尊果然还记得方才在藏云阁的事!   她方才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地交代了出来!这下岂不是罪上加罪?!   天知道就那么一瞬间,她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全完了,她接下来几日都要在问心殿度过了。   凤鸢这次真的感觉头太疼了。   “但你的心却也是最静的,你师妹会犯的错,你师兄师姐也许会犯,你却不会,自是用不着为师多言。”洛迦仿佛没看见凤鸢满脸的沮丧懊恼,道,“只是阿鸢,你不会犯你师妹的错,可你为救秦氏遗孤独闯沧山魔窟,鹤洲当年的顾虑,也未必不是真。”   洛迦的声音很平很淡,凤鸢却倏然抬起了头:“师尊如何知晓......”如何知晓她闯了沧山魔窟是为了救秦家人?   震惊之下,她甚至忘却了方才的种种伪装与懊悔。   “你身上的毒是沧山魔窟的。”洛迦淡然地凝视着她,“这些年来让你愧疚难安的,唯独秦氏一族而已。”   洛迦一席话看似没头没尾,可凤鸢却在顷刻之间明白了过来,一片震惊隐隐都化作了复杂。   她愧疚难安的,唯独秦氏一族啊。   恍然间,她眼前仿佛浮现出秦珺璟的身影。   也许是巧合,也或许是其他,第一次见秦珺璟,恰好是她第一次手刃魔修之后。   那魔修仗着修为高深,遁入世俗界作恶,最喜杀孤儿寡母作乐,威胁母亲为儿子放弃性命后,转头又杀了儿子。   她也是杀了那魔修后才知晓,那魔修也曾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即便寡母对他颇为苛责,他也一心孝顺母亲,只是在有人以他的性命威胁寡母,寡母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地放弃了他后,那魔修才渐渐入魔。   此后,寡母不舍性命救儿子,他恨寡母无情,杀!   寡母舍弃性命救儿子,他恨自己求而不得,杀!   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凤鸢信此话是有几分真的,至少这个魔修的确曾可怜,但这却并不是那魔修作恶的借口。   可即便是知晓那魔修罪有应得,但每每想起旁人口中那魔修过往的凄苦遭遇,她却总是无法平静。   她当时便是杀了那魔修后重伤,又得知了魔修的曾经,心绪不稳之下,只能随意在世俗界的林间寻了棵树,坐下感悟。   可在坐下不久之后,却忽然有一树凤凰木花摇落。   她下意识地接住一朵,抬头往上看,满树摇曳的火红凤凰木枝桠里,竟坐着一个玄衣少年,方才那一树凤凰木花便是少年坐起身所摇下。少年笑道:“姑娘,看天色,应当是快下雨了,你若还不归家,怕是要淋湿衣衫了。”   少年眉目间满是恣意朝气的笑。   直至那少年已是魂飞魄散,那一眼的笑意却经年未能忘。   凤鸢阖了阖眼,遮住了满眼情绪,她很清楚她并不爱秦珺璟,只是那明朗耀眼的笑,奇异地冲淡了她第一次手刃魔修的恐惧惊慌。   “师尊,即便大师兄所顾虑的未来都会成真,这也都是我欠秦家的。”她微笑了笑,道。   若非是她,秦氏不会遭了灭族之灾。   “还请师尊不要告诉大师兄阿珩便是秦氏遗孤。”   洛迦依旧看着她:“你既意已决,等我自清规殿回来后,便带那孩子来问心殿吧。”   凤鸢有些惊喜地看向洛迦:“您同意了?”   她本以为师尊知晓阿珩的身世后,也许会告诉大师兄,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同意她瞒着大师兄了吗?   洛迦只是道:“我只是答应你不会告知鹤洲。”他取出五册书,“自今日起,你便在问心殿看这五册书,何时看明白了,也许便会明白我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了。”   “......”凤鸢看着那叠突然冒出来的书,脸都差点黑了。   果真又是静坐看书!!!   她有理由怀疑师尊方才铺垫了那么多,纯粹就是为了搞她而已!!!   然而洛迦却是不等她再开口,一息之间便不知哪去了。   凤鸢本还想问的很多话只好暂时压住,书名都没看便随意扒了一本书看起来,但是入目的是满页的文言文,她实在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头可真是太疼了!   等洛迦抱着琴回来,凤鸢已是支着头睡得正香了,就差握着笔,她就算是全副武装了。   但若非走近看,绝对看不出她是在睡觉。   洛迦抱着琴走到凤鸢身边,宽大的袖袍自她身侧拂过,微顿了片刻,他将琴安放在了琴桌上,试过了音,才坐了下来,抬手落在冰凉的琴弦上。   也就是琴音起的同时,凤鸢微皱的眉目便不自觉地放松了。   沧山魔窟的毒来自诲海,诲海之毒来自离准,拔毒后身体也会极为虚弱,若非静心修养数日不得复原。   洛迦自凤鸢身上收回目光,泠泠淙淙如玉石交错的琴音立时缭绕整个问心殿。   不知过了多久,那琴音像是陡然间颤了一分,也就是在那一息之间,琴弦和琴身上尽数染上一片血红。   放晴后的天光穿过窗牖罅隙,映得古琴上的一片血红像是要灼烧起来,烧尽殿内天光照不见的那层灰烬暗色。   洛迦便坐在那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垂眸轻抚琴弦,如山岳不朽,琴音微颤间,凤鸢眉目微锁,他便落手一压,手掌压在染血的琴弦上,掌心都染上了一片血色,他却只是眉目淡然地轻拭去了唇角血迹。   须臾,古琴上的血色消失不见,琴音便又起。   凤鸢眉目复又舒展。   曲柏舟、曲桑、玉桦三人来问心殿时,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一室空寂里,洛迦端然抚琴,凤鸢便安然地睡在洛迦身侧。   两人离得并不算近,可不知为何,玉桦的心却狠狠一跳。   旋即,他告诉自己,阿鸢不是南枝,不会胆大妄为到对养育自己的师尊动心,更何况玄微师兄守护仙门数千载,向来慈悲天下,素不沾染男女情爱。 第19章 懵了 修仙也太难了。   洛迦见得来人,便落手压住了琴弦,琴音戛然而止,他翻手掐了个静声诀,润泽的光顿时笼罩凤鸢周身。   “凤师侄这是?”玉桦敛尽心间那荒谬至极的念头,看了眼因着洛迦围护还安然睡着的凤鸢。   “阿鸢此番历练时出了些岔子,我方才为她拔了毒,不是什么大事。”洛迦站起身的同时,几人便一如往常般一起往问心殿外走。   “拔毒?”曲桑稍稍落后了曲柏舟和玉桦半步,等着洛迦走近,才习惯性地走在洛迦身侧,仿佛是铭记心里、经过精准丈量后,分毫不差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可才走近洛迦身侧,便见洛迦亦是习惯般地与她拉开了距离,她恍然间又不自觉地想起了不久前藏云阁里洛迦对慕南枝的处罚,心间悲凉陡升。   可又能如何呢?她想。   她不是一直很清楚自己一心倾慕着的师兄是什么样的吗?不堕苦海,不沾情爱。   他守着这天下苍生,她守着他,又何必再为毫无意义之事徒增伤怀呢?   她平了平纷乱的心绪,神色如常地与洛迦踏出了问心殿,“没有大碍便好,只是我看阿鸢现下还有些虚弱,怎不调息,便如此睡着?”   曲桑说完,洛迦还未回答,玉桦倒是先笑了:“师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凤师侄是个闲下来就喜欢睡觉的性子,你让凤师侄拔毒后还调息,这不是要了凤师侄的命吗?”   他以折扇支着下颚,“让我想想,用凤师侄的话说是什么来着。”   不消片刻,他便一扇头拍了拍脑袋,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真理,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凤鸢:“想起来了,是修炼诚可贵,睡觉价更高,若为美食故,两者皆可抛。”   他笑吟吟地道,“师姐要是现在做一桌膳食,指不定凤师侄就醒了。”   玉桦此话可谓是恶劣至极了,曲桑一听,虽知是玉桦有意引开她在他身上的关注,却还是忍不住微蹙了眉。   曲柏舟严厉地剜了玉桦一眼后才看向洛迦:“师弟,方才在藏云阁急着审问慕南枝,未来得及仔细问你,你骤然打断我施摄魂,可是真的无碍?还是容我为你调息一周天吧?”   当时他是真的想搜慕南枝的魂,因此下手并没有留情,玄微虽是修为高深,可毕竟是一个人承受了全部反噬,他到底是担忧的,何况他当年封印魔修的伤势还未痊愈,伤上加伤甚至可能伤及经脉。   曲桑和玉桦此前虽是因着洛迦没有任何异样而略微放心,但也只是放心了洛迦并未受重伤,但对于洛迦完全没有受伤,他们也是半信半疑的。   无论如何说曲柏舟也是渡劫初期修为,便是洛迦是渡劫后期修为,主动承受反噬,真的可以完全不伤吗?   洛迦随三人一起在菩提树下坐下,伸出手臂在木桌上:“师兄不必劳神,我的确并未伤着,师兄若是放心不下,可亲自查探一番。”   曲柏舟的确放心不下,他抬手便按上了洛迦的手腕,灵力探入洛迦体内的那刹那,对方的灵息便自指腹涤荡冲击而来,似能倒转星河般浩瀚磅礴。   片刻后,他松开手,这是他第一次探查玄微的修为,玄微的气息的确不像因摄魂而受伤了,摄魂造成的反噬是直接反噬心脉,玄微虽因当年的封印而受伤,但心脉却并未受损,可若是玄微有意隐瞒,他怕是也有可能探查不出来他到底是否受伤,尤其纵使是因封印魔修而造成的伤势未愈,他体内的灵气也浑厚磅礴得简直不似灵气所能凝聚而得。   这样强大的灵力,他只在两个人身上见过,一个是玄微,另一个是尚且被玄微封印于诲海的离准,便是当年被魔门誉为数万载难出的奇才魔修凤禾,也不曾有这样的灵力,尤其玄微还以一己之力斩杀了凤禾,封印了离准。   曲桑和玉桦见曲柏舟探了洛迦灵息后毫无异样,以为曲柏舟的意思便是洛迦没受伤,这才彻底放心了。   “既然玄微师兄是真的无碍,我们也就放心了。”   玉桦一见洛迦无碍,便另寻了个清净地儿,又坐了个没形没状,手肘直接压到了书案的一册书上,还堪堪好地压住了书名,“掌门师兄,既然玄微师兄无碍了,我们有事就赶快谈事吧,叶师兄和舒师兄都能闭关去了,怎么掌门师兄你还就盯着我不放了呢?”   他也想回阁里躺着啊。   曲柏舟还有些疑惑洛迦体内浩瀚得不像灵力的灵力,一时间竟是没怎么觉察到玉桦的懒散:“昨日里阁中弟子交与我慕南枝服用的那瓶炼魂丹时,我按例验查了一番,才知炼魂丹已被窃走,今日审问前收到传讯纸鹤传回的消息也确定了慕南枝七日前的确下过山。”   “那魔修身上的气息虽与离准并不全然一致,但却也是一脉相承。离准尚且被封印在诲海,余下那些魔门余孽里,较为成气候、又得了离准传承,与离准气息一脉相承的,也就是沧山魔窟的凤无尤和无涧魔域的燕归梁。”他抬手压了压突然隐隐作痛的眉心,声音也微顿了顿。   曲桑见一向威严冷肃的兄长一提及离准便还是面露隐约痛色,心中百般滋味交织,这般多年了,兄长还是走不出来。   尽管夫妻恩爱并非仙门所求之道,但当年兄长和大嫂却是意外的深情厚谊,修炼悟道也不曾落下,本该也许可以是双双修炼飞升的佳话。可最后却是因着离准、凤禾夫妇,大嫂身死,兄长修为停滞不前,空耗寿元。   “前些时日沧山魔窟大乱,凤无尤怕是没有多少精力来插手炼魂丹一事,但即便是燕归梁门下魔修,纵使那魔修碰上南枝是巧合,那他又是如何认得南枝手中的丹药便是炼魂丹的?难不成仙门里有叛徒?”她压下眼底纷杂的情绪,接下了曲柏舟的话。   能认得炼魂丹的仙门修士都唯有各大宗门的掌门、阁主及其亲传弟子而已,自三千年前师兄将以离准为首的一众修为高深的魔修封印在诲海后,魔门便一蹶不振,燕归梁已算是魔修里修为高深的了,却也是敌不过各大宗门的,若仙门无叛徒,他又如何能认得炼魂丹?   “但仙门众派近来都并无动作,连最能折腾的凌云派掌门都没出过门,这点事儿,我琉璃阁还是有能人异士能查清楚的。”玉桦转了转手中折扇。   曲桑略微抬起目光,便正好瞥见不远处雅致素淡的书案上摆着好几册书,有一册书被玉桦斜倚着的手肘压住,那一册书左侧的书则翻开着,翻开的书页里,那纵使寥寥数字却也风骨难藏的批注便是熟悉至极的字迹,她下意识地便将目光转向了那字的主人:“师兄如何看此事?”   能让曲桑换作师兄的,唯独洛迦一人而已。   “若是仙门众派近来都并无动作,那便着重查凤无尤吧。”洛迦沉吟片刻,道。   他道,“诲海封印松动时,凤无尤曾去过,诲海处还有他的气息残留。”   凤无尤在封印松动时去过诲海?!   玉桦转动折扇的手陡然停了。   诲海封印的毕竟是一众修为极为高深的魔修,这群魔修每日里都想法设法地冲破封印,若不修补,便是再牢固的封印,也有冲破的一日,因此每隔一段时日,便得玄微师兄亲自前往诲海,重新加固封印。   也是这年复一年的耗费修为加固封印,玄微师兄当年受的伤,至今还未痊愈。   但仙门为了防止封印松动时,玄微师兄还未出关,便日日都派了人守住诲海,但凡有魔修接近诲海,都会被知道,凤无尤怎么可能?!   虽则有谣传言,若能渡过诲海那群魔修的修为便可直接飞升魔界,可即使是仙门众派修士为了飞升而不在意到底是飞升仙界还是魔界,而对诲海魔修的修为生出了觊觎之心,近来也分明没有动作啊,何况方才玄微师兄也说了,是仙门无动作,所以查凤无尤。   那么,除非......   折扇掉落地面的声音惊醒了曲柏舟:“师弟你......你的伤势是不是已经加重了?”   所以快要支撑不住封印了?   曲桑只感觉心在陡然之间沉到了最底。   除非师兄已经支撑不住封印,使得被封印在诲海的魔修已经足以蛊惑守卫在诲海的仙门修士,进而联系上了前去诲海的凤无尤。   **   凤鸢醒来时,偌大的问心殿里唯有她一人。   她揉了揉眉心,师尊还未回来?   还未回来便好。   她松了口气,等眼前彻底清明了,便重新开始看书。   整整五册书。   师尊,你真的狠!   凤鸢咬牙切齿,重新拎起睡之前翻开了,但其实根本就没看过的书——开始从头看书名。   然而才看了两册书名。   她就懵了。   这两册书分别是《道德经》和《佛说骂意经》。   什么玩意?!   她修个仙,怎么就修到读这些了?她又不是佛修,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是佛修,也不需要修《道德经》啊!!!   再翻一本。   这一册是没书名的,嗯,现在没书名的书都是好书了,凤鸢兴冲冲地翻开,看见第一句话,又懵了。   这句话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她懵的原因是,这话就出自《道德经》啊。 第20章 又要被罚了 修仙真的太难了!   既然已经有《道德经》这册书,为何还要单独用一册书来誊抄《道德经》?而且一页里就一段话。   凤鸢随手一翻,翻了几页。   发现这一册没有书名的书每一页都只有一段话。   然后又一页的时候,她翻书的手顿住了。   因为这一页的内容是——   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活十方天下人,不如守意一日。人得好意,其福难量。   她没有完整看过《道德经》,只是因着这册书第一页的那句话实在是在她那个时代过于出名,所以她才会知道是出自《道德经》,但就算是她没看过《道德经》,这一页提及了“佛”,怎么看也是出自佛门,而不是道家吧?   凤鸢越翻越懵,这一册书是誊抄的道家和佛门两派的内容吗?   师尊是拿错书给她了吧?   草草翻完后,她木然着随手把这册书扯到了书案的一角,看着都觉得好难,她决定先看下一册。   然而——   《法华经》。   凤鸢:“???”   怎么又是经书?下一册呢?   她直接略过《法华经》,最后一册书竟然是《诗经》。   《诗经》?   这个她熟啊!她最熟悉的可不就是《关雎》了吗?   但是《诗经》混在了《道德经》、《佛说骂意经》、《法华经》,还有一册誊抄道家和佛门的书之间,这次看的五册书这么诡异的吗?不仅都跟修炼无关,还跨度如此之大。   师尊这是去了世俗界一遭,回来时特意给她捎带的“贴心”礼物吗?   凤鸢深沉地陷入了沉思。   她还是觉着是不是师尊拿错了书,毕竟这五册书,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放在一起看的啊。可现在师尊又不在,她便又支起脸颊,开始看书。   别的都好难读,只剩下《诗经》是最好读懂的了。   于是凤鸢很诚实地翻开了那一册《诗经》,但也越看越头大,她的文学素养只停留在高考,《诗经》里也就看过那么寥寥几篇。   修仙也太难了,不仅要修炼,还要被师尊抓着研究佛经和道家经典,她这是修的哪门子的仙?十项全能仙吗?   尽管她告诫自己要专心看书,但眼皮不是她自己,它们要打架,她实在管不住,就在她要睡着的前一刻,熟悉的平静声音传来:“睡醒了?”   “还没呢。”嘴巴快于脑子,凤鸢很是诚实地回答了,就又支着头准备继续睡觉。   但是下一瞬,脑子里像是陡然炸开——   整个问心殿里只有她一个人,那方才那句话是谁问的?!   还有谁能突然出现在问心殿?!   凤鸢浑身一个激灵,睁眼便见书案上,她方才扯到书案一角那册没有书名的书不知怎地又被她翻到了第一页。   厚重挺拔如雪下松,萧疏风雅似谷中兰的笔墨之下,赫然是此前那段——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最后那“中”字的一竖犹如酣畅笔墨踏破混沌空无而来,寂归于虚空之势!   而那一笔而下的一竖之上,便落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那手恰好便压在归于虚旷的尾端之上,像是九天星河坠落,轻描淡写般便遏住了那一笔落拓疏狂。   凤鸢的目光这一扫过去,不用再抬头看,也知道这是谁了!   上一世她从小到大都是用的钢笔或签字笔,从没沾过毛笔,虽说穿到了修真界也不怎么需要用毛笔了,但这只手的主人为了调养她的心性,硬生生是让她端正静坐着以毛笔练字,她又没学过,写出来的字可想而知是有多惨不忍睹了。   惨到他本是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练字,到后来都不得不亲手纠正她的握笔行书姿势,甚至无数次以身为范。   可即使是练字到如今,如这一页风骨的字,她也没学到皮毛。   而这字的主人,便是教养她长大成人的洛迦!   不过是霎那间,凤鸢脑海里数个念头翻涌而过,最后汇聚成唯一的一个念头:完了!又要被罚了!   师兄妹五个里,她永远是在被罚当中度过的,回来才不过两日,她就已经被师尊抓包好几次了,想哭!   不,不能慌,习惯就好了,她这样安慰自己——虽然她还没习惯,也不可能习惯得了啊!!!   她僵硬着身体,没敢抬头,只敢干巴巴地开口,试图最后再挽救一下自己又要被罚的命运:“师尊,您是不是拿错书了啊?”   她指向他指腹压着的那册书。   然后她就听到了洛迦的声音:“没有拿错。”   “就是这五册?”她还不死心。   “嗯,就是这五册。”他道。   看来真的是这五册了,人生艰难,不过还好,暂时还没有追究她看书睡觉的错,凤鸢试图把洛迦引向另一个方向:“一共五册,那我要在问心殿里看多久啊?若是一直看不懂,便一直在问心殿看吗?”   随后她又听见他道,“看五日,若是五日后还不明白,便将这五册书带在身边,何时看明白了,你就能知晓了。”   也是这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有种自己压在这几册书上的手被严厉注视着的感觉,可还不等她再仔细感受,那感觉便仿佛消失了,眼角余光里那一截胜雪般白的广袖渐渐远去。   凤鸢小心翼翼抬高视线,便见洛迦依旧着一袭宗门阁主的胜雪广袖长袍,只是衣袂上似乎沾染上了云雾之色,略透出了些微的潮寒之气。   师尊方才在问心殿外?   是又在菩提树下调息阅书吗?   她微有疑惑,却也没问,毕竟问了可不就把话头引回去了吗?但她也没提五册书就看五日根本不可能看完这事,毕竟能尽早不在问心殿静坐看书她可是求之不得,因此她乖巧应下后,便机智地从封灵袋里取出了无垢草:“师尊,这是我此次出去历练寻到的无垢草。”   师尊当年封印魔门受伤,伤势至今未愈,因为炼制治疗师尊伤药的灵植极为难寻,无垢草便是其中的一味。   但无垢草本就稀少,又生长极为缓慢,尤其在修士大肆采伐后便更为稀少了,近一万年来,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修士能寻到无垢草了,此前小师妹便是为了寻无垢草而丧命,可惜最后九死一生寻回的无垢草,师尊却没有收,而是让小师妹自己留下。   她这次能寻到无垢草纯粹是巧合,她去沧山魔窟时,也没想到凤无尤的老窝里竟然就生长着一株无垢草。   想来是凤无尤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却没想到被她给抱走了。   只是师尊都不收小师妹寻回的无垢草,也不知道会不会收她寻回的这一株。 第21章 灵虚佩 两个醉鬼。   “弟子不孝,师尊伤势未愈,弟子却不仅顽劣惹您生气,也从未能为您做些什么,近一百年来也只找到一株能为您疗伤的无垢草。”凤鸢本是想让洛迦不罚她而引开话头,也为了让洛迦收下无垢草才补上了这么句话,然而到后来,她是真的觉得愧疚。   她穿到这个世界后,自幼便跟在师尊身边,师尊严厉的时候真的很严厉,但也是在她犯下大错时才会严厉,而且便是严厉的时候,师尊也从未责骂过她,而是条条列举她的过错后循循善诱地引导她,尤其除却少数严厉的时候,更多时候的师尊极为好说话,也会纵容着她。   可她却什么也未曾为师尊做过,还三天两头顽劣不堪。   凤鸢的声音明显的低了几分。   炼魂丹落入魔修手中,处罚慕南枝是对宗门的交代,炼制能替代炼魂丹效用的丹药则是对仙门众生的交代。   而要炼制新的丹药,最方便的便是在原有丹方上修补,洛迦是将炼魂丹丹方一分为三放置,有一份便搁置在问心殿最显眼的架几案上,因此他本是在架几案上找那份炼魂丹丹方,但在闻得凤鸢的话时,他便微顿了动作,看向她,目光就落在她略微垂着的脸上:“为师需要的灵植并不好找,你找不到并非就是你不孝,而且为师也没有生过你的气,只是你既知晓自己顽劣,如今你又已为人师,也该晓己改过,以身作则,可能做到?”   “我会尽力做到的。”凤鸢虽知洛迦是在安慰她,但还是立即点点头,而后又试探着道,“那师尊,这无垢草我该给您放在哪里呀?”   方才师尊并没有提无垢草,难道是真的也不要她这株无垢草吗?可是师尊为何不要这无垢草呢?   分明疗伤的灵植极为难寻,三千年了都还未找齐,可师尊却宁可找不齐也不收小师妹的无垢草。   洛迦的目光这才转向凤鸢手中那株无垢草。   无垢草虽为草,可却是连枝带叶都是一片冰雪之色,像是雾凇般晶莹剔透,故名无垢。   便是洛迦审视无垢草这段时间里,问心殿中沉寂了下来,凤鸢心里就又忐忑了一分,是想为洛迦做些什么却又被拒绝的失落,师尊是真的不要她这株无垢草了。   可就在凤鸢心里更加失落的前一刻,却又忽然听见了洛迦的声音:“拿过来给我吧。”   凤鸢有些愣住。   洛迦却只是耐心地看着凤鸢,等着她。   片刻后,凤鸢兴喜地回过神来,又怕洛迦反悔,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洛迦身边,把无垢草递了出去。   洛迦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凤鸢见洛迦将无垢草放入封灵袋,兴喜过后又有些疑惑,既然师尊都愿意收她找的无垢草,又为何不愿意收小师妹找回来的呢?   难道......   不对,她又暗自摇摇头,方才在藏云阁里,师尊催动回魂镜所呈现的回忆里,那时小师妹的心思分明还未曾被知晓。   可若是没被知晓,那师尊为何又不愿意收呢?   越是想,凤鸢越是疑惑。   而且她最疑惑的还是师尊到底是如何看出来小师妹心思的,她本以为师尊这样心中唯有慈悲与仙门众生的人,该是看不透男女情爱才是。   毕竟她曾经看过的那些师徒虐恋里,好多师父可不就是眼里心里只有匡扶天下,完全看不出来徒弟对自己的心思,就算是有人提醒都还不信的吗?   怎地自家师尊就如此奇葩呢?!   她不由得瞄了一眼洛迦,却恰巧对上了洛迦一直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她慌忙别开了脸。   洛迦却似乎是知晓她在想什么般,但又并没有戳破她,而是道:“阿鸢,你与南枝不同。”   凤鸢注目向洛迦宽大袖袍上随着流光浮动的繁复暗纹,她和南枝不同?什么不同?比小师妹更顽劣的不同吗?   洛迦身量颇高,凤鸢站在他身侧,又已经垂了头,从他的角度看去便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他凝视她乌发下隐约的侧脸片刻,方才缓声道:“你与南枝不同,所以南枝的无垢草,为师不能要。”   凤鸢顿时怔住。   师尊竟然真的比回魂镜里显露出来的记忆更早就察觉到了小师妹的心思吗?!   想起师尊对小师妹的处罚是断仙崖思过十年、逐出师门。   所以其实师尊最后已算是给小师妹留了余地,也给小师妹留了悔过的机会?   只是师尊给小师妹留的余地和小师妹所想要的并不相合。   蓦然间,她又想起了之前师尊所说的若非大错,任何人都值得改过的机会,师尊多次提点后,依然给了小师妹改过的机会——小师妹该要的是她自己的静心参悟。   小师妹执念太深。   继续留在师尊身边,好似的确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害了她。   师尊是公允的,也到底是心怀慈悲的。   洛迦只继续道:“你能为为师找回无垢草,为师很是高兴,只是近来诲海封印松动,魔修也许会逐渐猖獗起来,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要再如这次一般以身涉险。”   凤鸢停止了胡思乱想,安静了下来,听着洛迦的嘱咐。   洛迦又道:“但若是来日下山历练时,还是不慎遇到危险,便用你腰间的灵虚佩传信与为师,为师自能通过灵虚佩寻到你的气息赶来救你。”   凤鸢这才发现自己腰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圆形祥纹玉佩,乳白的玉佩悬挂在她所着的月白衣衫上,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此前并没有这样一块玉佩,这块玉佩是师尊方才给她的。   凤鸢虽然也得到过不少洛迦给的法器法衣之类的物品,却是第一次得到这样一枚算是可以直接把洛迦唤来的玉佩。   她清楚地知道这样一枚玉佩有多珍贵。   师尊不是没有心,只是不允许自己教养成人的弟子仰慕自己,她对师尊是孺慕景仰,师尊便也一直关心担忧她的安危,她看着那枚玉佩,忽而仰头看向洛迦,开心地笑起来:“谢谢师尊,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冲动了,也会让师尊放心的。”   “嗯,要记住我的话,不要再让自己以身涉险,有些过于危险的地方,你最近再出去历练时,也记得不要再去了。”   他说话间,宽大的广袖在拂进问心殿的风里微微浮动,那隐约的繁复暗纹便如星河倾泻于她眼前,同一时间,他清隽修长的手轻抚在她的头上,“为师该去炼丹了,你才拔了毒,便早些回去调息,明日再来问心殿吧。”   凤鸢一时被眼前一晃而过的雪色蒙住了眼,等她再回过神,洛迦却已是收回手离开了。   月出东山了,问心殿里灯火摇曳,问心殿外却是夜色渐浓,菩提枝头都凝了层薄薄的月夜雾色,那雪色衣袍便渐渐融入这霜寒镜月里。   **   凤鸢从问心殿离开的时候是笑着的,她是真的很高兴,因为今日师尊不仅忘记罚她了,而且还给了她灵虚佩。   但她没有回自己的知晚殿调息,而是回去安置了凤珩后,想了片刻,绕去了云况的凝霜殿,但饶是她打开凝霜殿的禁制,找遍了整个凝霜殿,却也没找到云况。   而后她又想了想,于是改道去了慕南枝的锁月殿。   但凤鸢这一进去,就后悔了,虽然找师姐是没用了,但她还是应该先去找大师兄的,然而她竟然鬼迷心窍地自己来找二师兄。   就她这智商,竟然还妄想安慰二师兄!   结果就是当晚凤鸢被云况拉着到了能望到清规殿的崖顶喝了一整晚的酒,间或还混杂着云况抱着酒坛子,揪着她问,“大师兄去清规殿开导吱吱了,可是至今还没回来,都好久了还没回来,阿鸢,你知道吱吱现在怎么样了吗?她是不是很难过?会不会很害怕?”   云况回来得晚,慕南枝已经被关到了清规殿里,择日就会被送入断仙崖,除了掌门、阁主或是容鹤洲,其余人是都不能再去见的,即使云况是洛迦的亲传弟子也不能例外。   所以他从回来至今,都没有见到过慕南枝。   小师妹怎么样?   其实凤鸢也不知道,她只是深刻地记得当时在藏云阁里小师妹那样绝望茫然的神情,不过大师兄去开导小师妹了吗?   那小师妹应当不会再那般绝望了吧?   虽然喝得有点醉了,但凤鸢头脑还是有点基本意识的,至少比云况这种明知道他们之间只有容鹤洲能见到慕南枝,却还颠三倒四地问凤鸢知不知道慕南枝如何的昏了头的醉鬼好点,因此她想了想,安慰云况道:“大师兄去了,小师妹肯定没事了。”   至于怎么个没事,也别对一个半醉不醉的醉鬼抱希望了。   另外一个醉鬼虽然醉了,没意识了,但是骨子里的本能让他也没这么好骗,于是反复地开始问起来,问题却又只有那么一两个。   然后问了,他偶尔还能自问自答,说师尊劝诫他了,还允许他到时可以去断仙台陪吱吱。   断仙崖虽是天罚之地,但断仙崖上的断仙台却不同,它建在断仙崖西南角,虽无灵气以供修炼,但却恰好能避开断仙崖的所有天罚。   过一会儿,他自问自答后,又说,他一定可以劝吱吱放下的。   那时候凤鸢已经醉得跟云况倒一块了,听罢,就“嗯嗯嗯”地赞同起来。   但是赞同的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等到苍栩和谢无妄处理完宗门收徒大测事宜,找到两个醉鬼的时候,两个都快抱着酒坛子睡着了。 第22章 千万别后悔 他笑他蠢到爱得不可自拔!……   谢无妄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两个醉鬼。”   他道,“我说苍枕寒,昨日里你用我诓骗阿鸢的账我都还没跟你算呢,今日说好来找阿鸢只是为了看她下山历练有没有受伤,结果一来就看见了这俩醉鬼,你老实说,你让我来看伤是假,想让我和你一起照顾这两个醉鬼才是真吧?”   苍栩,表字枕寒。   苍栩本是蹙眉看着凤鸢和云况,可闻声,还没等他回答,谢无妄却是又道:“我告诉你,苍枕寒,你要是不告诉我你昨日为什么诓骗阿鸢,今日想我照顾这俩醉鬼,门儿都没有。”   说话间,他随手勾起了一坛酒,就坐到了凤鸢身边,“来来来,小阿鸢,别睡了,我们继续喝酒呀。”   凤鸢本是醉得要睡着了,但是听见声音,以为是云况又要跟她喝酒,下意识地就凑过去:“二师兄,我们喝!”   闻言,谢无妄就笑开了:“喝喝喝!谁不喝谁就是狗!”   这还是他跟凤鸢学的。   “好!我一定不当狗!”凤鸢一口答应,只是她本来就喝得醉醺醺的,猛然一转头,完全稳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直接就要栽倒下去。   谢无妄抬手就要扶住凤鸢,然而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凤鸢整个人直接栽倒进了苍栩怀里,柔软的脸侧擦过苍栩掩藏得几不可见的喉结,带着酒意的温热呼吸就喷洒在他颈侧。   有那么一瞬间,苍栩僵硬着身体,却又下意识地收紧了揽着怀中人腰身的手,可下一刻,她的头轻靠在他肩侧时,他又像是猛然清醒过来,慌乱地就要推开怀里的人。   只是才稍稍推开了些许,凤鸢便又被谢无妄直接推入了他怀里。   方才凤鸢本只是斜斜倚靠在他肩侧,可被谢无妄这一推,直接整个人就完全落入了他怀里,他能完全感受到怀里的柔软,身体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彻底僵住的。   谢无妄看着一向如清风孤月的苍栩手足无措,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你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阿鸢都醉了,额头都被你撞青了,你不给阿鸢揉就罢了,竟然还想把阿鸢推开。”   虽然怀里的凤鸢没有喊疼,可苍栩却是在谢无妄开口的同时,本能地就低下头去看凤鸢。   见状,谢无妄笑得更深:“让我猜猜,你昨日里骗阿鸢来找我是做什么。”   他为睡在一旁的云况盖了一件衣衫后,便斜靠在一侧的巨石上,寒夜霜重,他饮下一口清酒,才觉腹中暧了不少,“我听闻昨日你和阿鸢上藏云阁时,三师叔也在,你知道阿鸢想避开三师叔,所以才故意支开了她,是也不是?”   苍栩虚扶住凤鸢,替她揉着额头的手微微一顿,“师兄想岔了,我是记错了,所以才误唤了阿鸢去寻你。”   谢无妄不置可否:“我看醉得不清的不是阿鸢和进之,而是你!”   “进之是个蠢的,明知道见不到吱吱,却还拉着阿鸢来这里喝酒。”他举目远望,那高浮着的殿台楼阁灯火通明,那便是慕南枝被关押着的清规殿,浮云崖是整个玄天宗里,最能看清清规殿,又离清规殿最近的一座山峰。   须臾,他又转了目光,看向还抱着空酒坛子的凤鸢,“阿鸢也是个蠢笨的,分明喝不了什么酒,还敢跑来和进之喝酒,也不怕把自己喝死了。”   “可即使他俩都是个蠢的,你瞧着聪慧,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谢无妄话锋一转,目光如箭射向苍栩,“苍枕寒,你真的蠢的可以!”   浮云崖不知何时起风了。   风大霜重。   谢无妄的声音便回荡在霜风里。   可即便是在晦暗如墨的夜色里,寒风拂起凤鸢的衣衫时,那月白的衣衫依旧白得晃眼,恍如照亮了一方天地。   修士本不惧寒,苍栩却还是在风起时看了片刻凤鸢的脸色,“枕寒的确愚顿,只是夜深了,还望师兄先为阿鸢探伤。”   谢无妄见得苍栩已是在扶正凤鸢身体之后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冷,饶是他骂他蠢,也面不改色,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夹杂在狂乱的风里,分不清是嘲讽还是畅快开怀。   苍栩任由谢无妄笑够了,又道:“便有劳师兄了。”   谢无妄止住了笑声,伸手探向凤鸢的手臂。   片刻后,他蹙眉松开了手。   苍栩心沉了下去:“阿鸢伤势很严重?”   她昨日里说自己没受伤,果真是骗他的?   所以他昨日夜里去寻她,她早早便歇下了,是因为身上的伤吗?   谢无妄面上的笑意消散无踪,眉心紧锁:“阿鸢中毒了。”   谢无妄此前从未骗过苍栩,苍栩不疑有他:“中毒?”   怎么会中毒?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苍栩亦微微蹙眉,“什么毒?师兄可知要如何才能解毒?”   谢无妄沉思了片刻,面色越发凝重:“是魔域的毒,解毒需要介魄草。”   介魄草是一种魔草,只生长在无涧魔域。   无涧魔域地处玄阴之地,曾有无数魔修于此地寂灭,若是仙门修士前往,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寂灭的魔修残魂所伤,唤起心魔,轻则重伤,重则入魔。   难怪阿鸢不肯告诉他她受伤了。   苍栩道:“劳烦师兄照顾阿鸢和二师兄一夜,我这就去无涧魔域,明日一早便回来。”   说罢,他把凤鸢扶着躺下便要转身离开。   谢无妄看着苍栩没有片刻迟疑的模样,问道:“你便不怕寂灭的残魂唤起你的心魔吗?”   他道,“你如今虽是道心稳固了,可你到底有没有心魔,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你为了阿鸢暂时的修为停滞不前,就要赌上自己入魔的可能?”   “多谢师兄提醒,但我许是会受伤,却绝不会入魔。”苍栩唤出却邪剑,“今晚便有劳师兄了。”   眼见着苍栩便要离开,谢无妄却突然大笑起来:“苍枕寒,你为了阿鸢的伤,情愿以身涉险,你还想骗你自己对阿鸢只是师兄妹之间的情谊吗?”   苍栩的声音穿过寂寂长风传来:“阿鸢是我的师妹,我身为她的师兄,自当护着她。”   “吱吱也是你师妹,怎么不见得你这般护着吱吱?你看看你二师兄,你若是护着吱吱,难道不该是和你二师兄一样吗?”谢无妄还是笑。   苍栩坦然地道:“我看着阿鸢长大,她自幼就黏我,我也不过是个世俗之人,自然是有私心的。”   闻言,谢无妄顿时笑得更大声:“好一个有私心!能让清正守礼如苍枕寒说出一句世俗之人、有私心,倒也不罔我今日来这一遭。”   苍栩却不再答,只是御剑便要离开,谢无妄却是猖狂地笑起来,叫住了他:“既然我逼你你都不肯承认,无涧魔域你也不必去了。”   “阿鸢没受伤。”谢无妄突然道。   苍栩骤然顿住。   谢无妄看着苍栩,认真地道:“阿鸢除了喝醉了点,其余的,好得很。”他又饮下一口酒,毫不留情地嘲笑,“罔你清醒聪明一世,却被我三言两语轻易蒙骗。”   “未曾受伤?”苍栩却仿佛没见着谢无妄的嘲笑般,只止住了那片刻的愣怔,收了剑,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阿鸢真的未曾受伤?”   “你觉得阿鸢若是真的受伤,我会让你这样有心魔的人冒险去无涧魔域,而不是我自己去?”谢无妄反问苍栩。   苍栩握着却邪剑的手用力地收紧。   谢无妄看起来颇为无奈地道:“枕寒啊,这真不能怪我,我就跟你开了个玩笑而已,谁让你私心里这般紧张阿鸢,就被我骗过去了呢。”   他像是故意一般,在“私心”二字上狠狠地咬了一下。   苍栩没否认,只是看了一眼已是睡着的云况,转身便抱起凤鸢:“我的确有私心,所以今日我便先带阿鸢回去,二师兄就有劳师兄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谢无妄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冲着苍栩的背影骂道:“苍枕寒,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可是大半夜的把我拖来浮云崖,又把一个醉鬼扔给我就跑了!我没你这种没良心的师弟!你果然不是让我来看伤,而是让我来照顾醉鬼的!下次我再帮你我就是狗!”   “师兄言重了,枕寒如何敢让师兄当狗,只是我有私心,也的确照顾不过来二师兄。”苍栩只是清清淡淡地道。   “好你个苍枕寒!”谢无妄正想继续骂苍栩,可看着苍栩小心翼翼护着凤鸢,却又克制着自己不过分靠近的模样,他不由得又张狂地笑起来,“好,我照顾进之。”   “既然阿鸢醒着你不肯靠近她,那她醉了,你便好好地、私心地照顾她吧,只是你要知道这世间修士纵是有排山倒海之能,却无一人能使发生过的世间事逆流,所以若是有朝一日,你别后悔,千万别后悔如今自己不肯承认的心意。”他如是道。   谢无妄的声音很轻,却仿佛混在风里,交织在夜色里。   不知是忽而飘落了雨,还是凤鸢抱在怀里那一坛酒根本没喝完,一滴冰凉轻轻落在苍栩抱着凤鸢的手背。   苍栩觉着手背上忽而滚烫,那滚烫像是燎原的火,在冰寒的风里却肆意灼烧蔓延。   怀里的少女还安静的睡着,没了白日里令他头痛不已的跳脱,她安静乖巧得不像话,可无论是安静,抑或是顽劣,都是她。   他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可最终他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凤鸢离开了浮云崖。   浮云崖的风越来越大。   谢无妄望着苍栩和凤鸢交织在一起的衣衫,还是笑,只是笑得无声。   他在笑什么?   他笑苍栩蠢到分明爱得不可自拔,却还要拼命克制自己!   他笑苍栩这一生踏过刀山火海,见过深渊魔障,还能依旧清醒清正,却最终也没能逃过人世间这情之一字! 第23章 君子当持身以正 闻百载荒唐之言而莫改……   笑罢,谢无妄忽而又为苍栩觉着悲凉。   哪怕时隔多年,他却仍是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遇见苍栩时,恰巧便是在这能看清清规殿,又离清规殿最近的浮云崖。   那时,他才知晓玄微师叔又收了一个弟子,而且还是一个女弟子。   他是好奇的,只是他回来得太晚,错过了收徒大典,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得见被玄微师叔收于座下的第一个女弟子。   至于后来,他会来这浮云崖是巧合。   但他会在这浮云崖遇到苍栩却不是巧合。   因为若非闭关、历练与处理宗门事务,苍栩便会日夜不停地在浮云崖练剑,寒冬苦暑,勤耕不辍,即便是还未入道,患病之时,也未有一日落下。   因有心魔而修炼艰难,可又暂且化解不了,他便比旁人努力千百倍,弥补自己因生了心魔而与他人拉开的落后。   灵根极佳,他更是拼了命地利用自己的优势,疯狂地修炼。   为着修炼,苍栩极尽平生所能。   谢无妄知晓修仙之人大多都是勤学苦练的,可却是第一次见一个人分明看起来不像是执着于成仙,却又这般不要命的修炼,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分开心神。   再后来,能让苍栩分心的,也不过唯有一个凤鸢而已。   他曾以为,如苍栩这般背负着那样沉重过往,又怀有心魔,还执着于修炼的人,该是执迷不悟且残暴不仁的。   不过苍栩如何,其实也与他并无多大干系,最初他对苍栩的了解也并不多,毕竟他并非玄微师叔那样心怀慈悲之人。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苍栩生出了诸多长辈对晚辈的惋惜慈爱呢?大约是在他发现自己错得彻底,苍栩和他以为的全然不一样之时吧。   苍栩背负沉重过往,怀有心魔,甚至到如今都心有执念而执迷修炼都不假,可他却又始终心怀仁善、严于律己,最是君子不过。   为此,他虽不怎么关注苍栩,却也曾疑惑过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以为他所看见的其实都是苍栩的伪装,毕竟苍栩曾受过那样常人难以忍受的折辱,又如何还能长成这般看似冷寒,实则一身浩然正气,坚守自我的性子?   直到很久之后,他曾亲眼看见苍栩冒险从一个魔修手里救出被那魔修囚|禁着养育多年的孩子,又费心教导那个孩子向善。   他不知道苍栩为何要这样做,若是他,他也许会选择直接了结了那孩子,以避后患,毕竟那个孩子虽是曾经纯良,可被魔修抓走后,养在膝下多年,早已养成了个暴戾嗜杀的性子,甚至修了魔道。   他问苍栩。   苍栩却道:“当年师尊曾教导我,不悉凡俗之世故,不知日月之昭昭,空言礼义仁善,固守君之谓金汤,百呼若聋,此乃迂君子;   明晓俗务之通达,豁然世道之清浊,卒然身污而不惊,闻百载荒唐之言而莫改其志,遂养慎独之行,此乃真君子。”   苍栩说:“这是当年师尊教导我的话,我到如今还一字不差地记得,那时我还小,师尊甚至因为思及我还小,忧心我会听不懂,所以又教导我说,一个人若是从出生起便从未见过日月之昭昭,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会知晓光明是什么。   可若是一个人最初是生于光明之下的,那么纵使这个人曾坠落深渊,曾行差踏错,可再度立身于光明之下时,依然能洗净浑身污浊,一心向正。   有些时候,只有见识过黑暗,也许才会知晓真正的光明是什么。”   他说:“这个孩子曾纯良向善,只是被魔修带着走错了路,如今还未酿成大错,今后也未必不能重回正道,当年师尊曾耗费百余载教导我一心向善,现在或许我也可以试着教导他,若是他执迷不悟,我再结了这因果也不迟。”   谢无妄至今想起苍栩当时的目光都觉着自己难堪。   佛门信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枕寒只余一味“老”未曾尝过,也从未放下过心中负累,可却在见过黑暗之后,依旧选择光明。   君子持身以正,浩然旷达,卒然身污而不惊,闻百载荒唐之言而莫改其志,遂养慎独之行。   容鹤洲和苍栩同出自玄微师叔膝下,也皆是君子,只是容鹤洲是玄微师叔和宗门栽培出的多智近妖却又偏偏心怀大义的君子,苍栩却是清正廉洁又一身浩然正气的君子。   忆及往事,谢无妄忽而又笑了笑,只是君子又如何,君子亦莫不苦。   他与慎则是挚交好友,悉知慎则之苦,他也是枕寒师兄,可他又是看着枕寒长大的,更像是枕寒的长辈,因此他亦知他之苦,有心想帮他,他却又始终克制。   但愿日月有昭昭,世事也终有昭昭。   **   凤鸢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她揉着隐隐发胀的头坐起身。   她昨日里真的是鬼迷心窍了,竟然脑子一抽就答应了和二师兄去喝酒,她怎么就没直接踹二师兄一jio呢。   头疼。   真的头疼。   她想现在去补踹二师兄一jio,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只是话又说回来,果然男人们都喜欢借酒浇愁吗?   凤鸢深沉地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但大概唯一好的一点就是,好在二师兄喝酒归喝酒,喝醉归喝醉,却不是霸道总裁文里酒后必和女配乱|性的古早霸总。   二师兄要是敢酒后乱|性,不等小师妹解决他,她今天就直接切了他!   一想起酒后乱|性,凤鸢简直狠得牙痒痒,乱个鬼,都喝醉了还能乱,分明就是没醉!   呵,都是作者为狗男人找的出|轨借口!   谢无妄见得凤鸢醒来后不仅没有动,还自己一个人在哪发呆起来,还面目逐渐狰狞,便扬手砸了个软枕过去:“在想什么呢!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凤鸢被迎面而来的软枕砸懵了下:“谢......谢师兄?”   谢师兄怎么在这里?糟糕,她方才那恨得牙痒痒的模样是不是被谢师兄看见了?她的温柔端庄人设是不是又已经崩得没边了?!   别问,问就是想哭!   谁敢问就哭给谁看!   谢无妄眼角余光里瞥见殿外那抹月白身影渐渐消失,微垂了眼眸片刻后,才挑眉反问:“不然你以为昨日是谁把你和另外一个醉鬼拖回来的?”   凤鸢好半晌才从自己人设又崩了的悲痛里清醒过来,闻言,满眼狐疑地看向谢无妄,极其恶劣地问:“师兄竟这般好心?”   “好啊!凤扶熹!胆子大了是不是?我照顾你和你二师兄整整一晚,你不知感恩就罢了,竟然敢这样不相信我!简直找打呢!”谢无妄被质疑,转瞬间就移到凤鸢面前,抬手就要揍她。   谢无妄这男人太可怕,凤鸢赶紧机智地逃开:“谢师兄,这能怪我吗?谁让你自己劣迹斑斑的?我可是还记得有一次跟你喝酒,你故意折腾我不说,最后都不给我被子盖!这次你怎么可能这般好心照顾我一晚?还给我吃了醒酒的玩意。”   她隐约能察觉得出来她昨晚应该吃过还是喝过醒酒的药。   虽然昨晚根本就不是他照顾的凤鸢,也不是他守着凤鸢一整晚,毕竟他不过是凤鸢的师兄,凤鸢喝醉了而已,他就算是照顾她,又何必守着一整晚?   但饶是如此,谢无妄依然不服:“谁让你那次气我的?而且你个分神期剑修,你好意思跟我要被子?你以为我是宗门里那群信了你是低修为废物,出门还护着你的傻子?!”   他这个师妹,干啥啥不行,偷懒装笨、插科打诨倒是行行精通,唬得宗门里的低修为修士还以为她是个废物,出门还要护着她。 第24章 若是她爱上他人了 我便亲自送她登凤凰……   “宗门里对我好的弟子分明是人美心善,怎么就是傻子了?师兄你说话可是要讲道理的!而且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   凤鸢不以自己装笨偷懒为耻,直接反驳谢无妄,何况她才不信谢师兄的鬼话,“分神剑修就不是人了?就不配盖被子啦?!”   谢无妄不服,凤鸢不信,两个人闹起来差点把整个知晚殿给拆了,最后还是因着凤鸢要为凤珩准备膳食,又要去问心殿继续看书,两个人才暂时休战,准备下次继续。   休战下来的两人又奇异地像是寻常的师兄妹一样和谐相处,但诡异的是,两人都习惯了,或者该说方才两人其实就是想撸起袖子打一架而已。   也就是在休战,凤鸢去为凤珩准备膳食后,谢无妄先去给凤珩送了礼物,又“啧啧”着跟着凤鸢去了膳房:“师妹啊,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收徒,收的还是这么小一只的。”   他想起方才凤珩乖巧的模样,又忍不住感叹:“不过还挺乖的就是了!”   说起自家徒弟,凤鸢顿时自豪地挑眉:“乖吧?”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养了这么久才养成这样的!想起最初见到的小徒弟,她到现在都还止不住地心疼。   “乖!乖得我都想养一个了!”谢无妄很是诚实地点点头,真的特别乖巧。   想起方才凤珩喊他师伯的模样,他觉得心都要软了。   凤鸢也道:“我也觉得乖,可惜啊......”   “可惜什么?”谢无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于是追问。   “可惜乖也不是你的!”凤鸢却是又恶劣了。   因为凤鸢的突然恶劣,两人差点又掐上一架,最后还是谢无妄闻着已经开始散发香气的膳食,可耻地妥协了。   凤鸢恶劣归恶劣,方才醒来时也是有意挑衅谢无妄打|架,但谢无妄照顾她一整晚,又跟她一起下厨,她自然也是准备了谢无妄的膳食的。   等三人一起吃了早膳后,也到了凤鸢去问心殿的时辰了。   她便又如昨日里嘱咐凤珩一般,再次嘱咐了凤珩一遍,然后又跟凤珩保证,等这五日过了之后,她就会好好陪他。   然而本是一直乖巧应“好”的凤珩,在听见凤鸢要五日后才能陪他时,便疑惑地问凤鸢:“师尊这五日都要去师祖的问心殿,是师祖吩咐了师尊什么事吗?会很累吗?”   小白团子眼睛里满满都是纯真的疑惑,还有为她也许会很累的担忧。   分明是关心,但凤鸢对上小白团子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时,却顿时感觉是灵魂拷问。   她能告诉自己徒弟她是被师尊罚了吗?   这肯定不能啊!   而且是必须不能啊!   她作为师父,她不要面子的呀?!   于是她在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嘴角扯出一个自以为慈祥的笑,开始睁眼说瞎话:“阿珩猜对了,师祖是有事吩咐师父,所以师父才要去问心殿五日,等五日后,师父一定会好好陪阿珩的,所以这五日,阿珩一定、一定不要生师父的气,好不好?”   凤鸢一说完,小白团子还没反应,谢无妄却噗嗤一声笑了,是毫不留情的嘲笑。   凤珩不知道凤鸢去问心殿是做什么,他难道还能不知道?阿鸢分明是又被玄微师叔罚看书了,竟然还哄骗自己小徒弟!   凤鸢怕谢无妄开口跟凤珩说出什么毁她“温柔严师”人设的话,直接一把架住了谢无妄,留下一句让凤珩等她回来,就拽着谢无妄一起出了知晚殿。   她在师兄、师姐还有师妹面前的温柔端庄人设都崩得没边了,在小徒弟面前的“温柔严师”人设绝不能崩!谁敢崩她人设她跟谁急!   今天就跟谢师兄急了!   谢无妄修为虽高,但毕竟是丹修,哪抵得过凤鸢这个蛮横剑修出其不意的一爪子?   于是两人就以无比诡异地姿势一起离开了知晚殿,只留下凤珩一只小白团子似是迷茫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谢无妄跟凤鸢分开后,便转头就去了苍栩住的尽雪殿,继续毫不留情地跟苍栩嘲笑了凤鸢竟然被自己徒弟灵魂拷问,然后大笑着感慨道:“你还没来得及见过阿鸢的小徒弟吧?真的挺乖的,有这么个乖顺的孩子跟在阿鸢身边,想来也能约束些阿鸢的性子,毕竟她要为人师,便得约束自己。”   蓦然想起方才,他又忍不住笑:“不过也就阿珩这么点大的小孩子才会信了阿鸢的鬼话!”   闻言,苍栩拭剑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想起了此前在知晚殿中一晃而过时看见的那个孩子。   看着的确很是讨人喜欢。   谢无妄见着苍栩明显的停顿,心间不由得微微一叹:“分明是你照顾了阿鸢一整晚,你便是不想承认我逼你承认的,又何苦要这样逼着自己连照顾了她,都不让她知道呢?”   “我照顾阿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不必让她知晓了。”苍栩面目平静地重新擦拭起却邪剑来,却邪剑却仿佛知晓主人浮动的心境,微微颤动起来。   冰凉的剑身颤动得有些明显,他不得不强行施压制住了它。   谢无妄一时间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便随你吧。”   声寂后霜寒,一时间,尽雪殿冷如冰窖,这却是苍栩数百载来早已习惯的寝殿,他面不改色地擦拭剑身。   谢无妄越看越气。   可临到走了,他又还是忍不住道:“阿栩,有些事或许不该我这个看客来置喙,可这么些年了,你想过若是一直找不到苍浔,你要如何吗?就一直空耗下去吗?阿鸢看着是没心没肺,可你也清楚,她心里什么都明白,若是她有朝一日爱上他人了,你又想过你该如何吗?”   谢无妄虽是看着苍栩长大,名义上却是苍栩的师兄,因此他向来是唤苍栩“枕寒”,甚少唤这样一句“阿栩”。   今日却唤了。   苍栩擦拭剑身的动作未有片刻停顿:“若是良人,那我便亲自送她登凤凰台。”   修士结侣,若是蒹葭情深,可登凤凰台结长生契,患难与共,生死不离。   “然后呢?”谢无妄问。   然后呢?   苍栩没有回答。   谢无妄也没等苍栩回答,径直离开了。   尽雪殿的殿门大开,天光正亮,映入清寒的殿中,犹如霜雪蔓延满地,映亮了冰寒剑锋上那一寸的血色与割裂开的掌心。   **   凤鸢去问心殿时,洛迦并不在。   昨日里洛迦说过,慕南枝有错,他身为慕南枝的师尊,未能教导好慕南枝,亦有错,会亲自去清规殿请罚,也就是今日。   于是偌大的问心殿便只余下凤鸢一人。   也是因着只有她一人,便是她想插科打诨,也没有给她插科打诨的对象,因此她便老老实实地安静了,沉下心来看洛迦给她的那五册书。   真正沉入了书里,不知不觉间时间便过去了,等凤鸢有些馋了,一如既往地想要去摸一侧的糕点时,这才发现别说糕点了,整个问心殿里,连灵果茶水都没有!   凤鸢虽然辟谷了,但也是个爱吃的,因此总喜欢找些吃食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只是她也习惯了来问心殿里不准备任何吃食,因为洛迦虽是罚她静坐看书,却总是会在殿中为她准备好她喜欢的吃食。   但这次却是什么都没有!   饶是她把整个问心殿翻了个遍,却连吃食的渣都没有!   凤鸢懒是懒了点,故而平素不喜欢多想,但这时候,她觉着不大可能是洛迦忘记了帮她准备吃食,今日没有吃食,多半是有意为之!   但师尊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故意不给她准备吃食。   所以绝对是是有原因的。   她回想了一番师尊不给她准备吃食的原因。   半晌之后,一段已经快要被她抛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记忆被拉回了脑海——她昨日里看书的时候睡着了,还被师尊抓了个正着,但是最后师尊没罚她多看书!   想到这里,凤鸢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顿时想哭!   她怎么就觉着师尊会忘记罚她呢?感情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罚的命运!   她心里苦啊!   但苦也没法子,只能继续看书!   于是等苦了整整一日的凤鸢回到知晚殿时,已是又有些晚了,也没什么能陪凤珩的机会,便只能愧疚着安置了凤珩。   接下来几日,凤鸢除了去看云况、找容鹤洲问慕南枝近况,便是在问心殿和知晚殿之间两点一线的来回奔波,简直堪比她高考那年的艰苦作息!   这几日,洛迦因着去清规殿请罚,一直便没回来,只有凤鸢在问心殿看书。但除了第一日外,即使洛迦不在,殿中也会摆上她最爱的吃食,这让凤鸢更加肯定了第一日师尊绝对是故意罚她的!   不过这几日对凤鸢来说倒也不是真的就极为难过,因为她每日都在观察自己的小徒弟。   那日里虽是大致确定了凤珩是因着脸治好而开朗了些,可她却还是不怎么放心,生怕好不容易养得开朗了些的小白团子突然就反弹回去,因此这些时日里她都不着痕迹地在观察着自家的这只小白团子。   观察结果让她很是满意,小白团子是真的开朗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有反弹的迹象!   唯一还让她觉得稍稍有些奇怪的就是,小白团子每晚睡觉是真的很喜欢亲自目送她离开,大有她不离开,他就不会躺下的势态。   但比起其他,这倒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小白团子开朗了这么多,这点小习惯,也就随他了。   因此在问心殿度过最后一日回去时,她虽还没能领悟师尊要她看这五册书的意思,但却因着小白团子的开朗而稍稍压下了不能领悟师尊深意的不虞。   她矮身抱着自家小白团子一起去膳房:“等再过几日,带你见过师祖了,我们就可以下山去找重塑灵根的灵植了,高兴吗?”   虽然不知道大师兄到底和小师妹说了些什么,但从大师兄口中得知小师妹近几日虽是还很绝望,却比最初好了不少,她也放心了些,也该忙自家小白团子的事了。 第25章 天真之下 暴戾冷酷。   “高兴。”小白团子安分地呆在凤鸢怀里,两只白软的小手搭在凤鸢的肩上,比起前几日只能落寞地站在殿外看着她离开,此刻的小白团子眼角眉梢都含了天真无邪的笑。   凤鸢顿时更觉愧疚,连本来想着一定要带小徒弟去的收徒大典都不想逼他了,就怕她这么多日没陪他,骤然又让他见到那般多人,会让他好不容易对她生出的亲近消失无踪,毕竟收徒大测后虽有宗门收徒大典,但也并非是只有在收徒大典上拜师才能成为玄天宗的弟子。   因此她想了想,决定问凤珩:“阿珩想去收徒大典吗?虽然可能会有很多人,但阿珩能在很多人面前拜我为师,不过呢,如果阿珩不想去也无妨,不去收徒大典,所有人也会都知道阿珩的师父是我的。”   玄天宗阁主及其亲传弟子所收的弟子,都是会昭告天下的,因此阿珩不去也无妨。   一提到人多,凤鸢便感觉到小白团子那两只本只是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小手微微地收紧了,抓住了她的衣衫。   看来还是不行,阿珩还是不太能适应人太多的场面,她暗忖。   然而就在她想找个由头把这话遮掩过去时,却听到了怀里小白团子软软糯糯的声音:“想去。”   小白团子的声音很乖很轻,又带着些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害怕恐惧,可却很是坚定。   凤鸢一听这声音,便低下了头,恰好和凤珩仰着头看她的目光对上。   小白团子的容貌极为漂亮,而且是浓烈的美,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自家小白团子的这双眼睛,很大很漂亮,满是属于孩子的澄澈无瑕,又像是盛满万千星辰,璀璨夺目。   每次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她都会有片刻愣怔,可这次她却从这双一向天真无邪的眼睛里隐约读到了丝丝缕缕缠绕着的恐惧。   若是这样的恐惧再扩得多一些,便像是她寻到他那日,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不见一丝光明,可纵使是不见一寸光明的黑暗里,鲜红的血却在蔓延着。   她闯进牢房时,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双眼睛,澄澈、恐惧、希望、绝望种种情绪交织缠绕。   凤鸢忽然觉得心口窒息的疼,她压下那陡然升起的疼痛,嘴角扯出一抹笑:“阿珩,你不想去的,是不是?”   你只是为了讨我欢心,所以才骗我说想去,是不是?   八岁的孩子该是正有强烈的“本我”意识,甚少会懂得顾及他人感受。   可阿珩却是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和言语行事。   怀里的小白团子却不懂她为何突然又这样问,只是乖乖被她抱着,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阿珩想去。”   明显更乖了。   若非是揪着她肩上衣衫的手越发收紧,若非到底年纪还小,掩藏得并不算深刻,凤鸢又仔细地观察着,只怕她不会察觉得出来这样笑着的小白团子其实根本不想去收徒大典。   想到这里,她本就沉重的心更像是覆上了一层沉甸甸的阴霾,小白团子看起来是开朗了,可却还是没有相信她、依赖她,没有真正将她当作可以撒娇的长辈。   她停下了步伐,放下凤珩,自己也蹲下|身来:“方才师父只是问你想不想去收徒大典,并不是逼你一定要去,也不是你不去,师父就会不开心、惩罚你。”   她对他道,“阿珩,你要记得,无论何事何物,你若是不喜欢、不想接受,不要害怕,一定要告诉师父你是如何想的,你大可放心,师父不会因此而罚你,师父只会重新帮你找你喜欢的、你想要的,知道吗?”   她又一次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似乎每次和自家小白团子说话,她都习惯了要温柔一些。   小白团子虽然被凤鸢放下了了,可是却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不明白凤鸢为何会突然放他下来。   此刻听了凤鸢的话,那双眼睛里也满是略微的茫然无措。   凤鸢知道这是凤珩害怕的毛病又犯了,也不逼他太紧,只是柔声道:“阿珩可以不用急着告诉师父,自己好好想一会儿,等一会儿之后再告诉师父。”   小白团子还是没有反应,凤鸢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耐心地等着他,看着他微微垂着头。   等到她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越发矮了身,目光与凤珩平视,轻声诱哄:“现在,阿珩看着师父的眼睛,再告诉师父一遍,想不想去收徒大典,不要骗师父,阿珩若是骗师父,师父会很伤心的。”   凤珩曾无数次与凤鸢对视,可这次对上凤鸢那双温柔且诱哄的眼睛时,恰巧有凤凰木花从树梢坠落,重重地砸到了他的手背上,那朵火红色的凤凰木花仿佛是灼烧着的。   几乎是本能的,他开口了:“不想去。”   小白团子的声音虽然轻,但是却很是清晰。   凤鸢不由得笑开了:“好,那我们便不去!”   凤珩也跟着笑:“不去!”   火红的凤凰木花坠落于凤鸢发间,映着天边渐浓的霞光,映亮了她眼角眉梢的笑意。   方才那朵凤凰木花从手背滑落了,凤珩又在无意中接住了一朵,握住,血红色的花汁自他掌心滑落。   **   凤鸢发现,自从那一日她告诉自家小徒弟若是不喜欢什么都要告诉她之后,这只小白团子明显更加开朗,而且隐隐约约有开始黏她的迹象了。   这可高兴坏了凤鸢。   于是虽然收徒大典不能去了,但她却是拉着凤珩在宗门兜了一个圈,于是整个宗门都知道了凤鸢收了个小徒弟。   有纯粹震惊的,有替凤珩惋惜拜了这么个废物师父的,有成群结队来送礼的,总之千奇百怪,但好在都对凤珩没有恶意,毕竟这么一个小白团子,又有谁讨厌得起来呢?   就连一贯清冷的苍栩和曲桑都来了。   但让凤鸢悲伤的是,师姐倒是送了阿珩礼物之后便离开修炼去了,但是三师叔不仅给了阿珩礼物,还给她带来了《天爻剑法》,要不是看在她要养徒弟的份上,三师叔估摸着会直接拎着她到她的玄机阁去修炼。   五册书还没领悟完,凤鸢又荣获《天爻剑法》,她觉着自己简直是天选之子!   人家主角还要千辛万苦地找绝世剑法,她这是人在家中坐,剑法天上来!   这运气,谁能比得过?!   约莫是凤鸢一脸欲哭无泪太明显,曲桑便又想起了那日玉桦所言:“阿鸢......”   然而她才一开口,凤鸢便立即道:“师叔,我一定会好好修炼,不负您的期望!”   十成十的诚恳又乖巧。   因着凤鸢如此乖觉,又因着今日本是来看凤珩的,曲桑本是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只道:“修炼一途,万不可懈怠,更不可心怀杂念。”   凤鸢一听,虎躯一震:“阿鸢一定谨记师叔教诲。”   师叔这是在发现小师妹倾慕师尊后,为了以防万一,又来告诫她了。   倒也是,有小师妹的前车之鉴,师叔怎么会不担心?   曲桑看了凤鸢良久,才从她身上收回目光。   师兄的三个女弟子里,阿栩性子冷,南枝乖巧,阿鸢则是最矛盾的,看似是个温柔端庄的模样,实则性子极为跳脱。   她也并非因此而不喜阿鸢,只是阿鸢身为师兄的弟子,这性子,总归该是要压一压的。   何况有南枝在前,她也的确忧心阿鸢对师兄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记得便好,我便先回玄机阁了,改日再来瞧你和阿珩。”她也并未过多提点,物极必反,何况那日在藏云阁里,南枝欺师犯上的后果,阿鸢也是亲眼瞧见了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曲桑,凤鸢险些抱头痛哭:虽然这次您没有抓我去修炼,但师叔您还是暂时别来看我了吧,我怕了,来一次就是给我带假期作业来,人生太难了!   而事实证明,凤鸢高兴得太早,因为十日之后,曲桑便又来衍苍阁了。   但好在这次并不是为凤鸢而来,而是洛迦自清规殿回来了,她来看洛迦。   过了这么些时日,师尊总算是从清规殿回来了。   她还记得师尊的吩咐,便估摸着时辰,在看见师叔要离开后,就抱着凤珩去了问心殿。   然而她才到问心殿,便见着了一行人。   今日竟着一袭素白晕雨过天青色广袖长袍的洛迦与曲柏舟、曲桑及诸位阁主一起从问心殿中走了出来。   抱着凤珩的凤鸢:“......”   说好的已经走了呢?怎么不仅三师叔没走,还多了掌门师伯与诸位师叔。   她现在转身就走还来得及吗?   曲桑本是的确已经离开了,但她才出去不久,便遇到了前来探望洛迦的曲柏舟和诸位阁主,就又跟着折身回来了。   “弟子凤鸢见过掌门师伯、师尊,诸位师叔。”凤鸢见一行人出来,便立即行礼。   曲柏舟走在最前,让凤鸢不必多礼之后便道:“阿鸢如何来问心殿了?”   玄微方才从清规殿回来,他们也不过才来,阿栩练剑去了便不说,鹤洲和阿况还未来,阿鸢如何这般快便来了?   又忽然想到了慕南枝,曲柏舟看向凤鸢的眼神略带审视。   若是往常,曲柏舟这话不过只是寻常一问,可才出了慕南枝一事,玄天宗里,各大阁主虽因修炼多载,性子大都冷淡,也未如何议论此事,但微妙的心思却是存在的,生怕洛迦膝下又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弟子。   因此一时间,便有阁主看向凤鸢的眼神微妙了些。   曲桑也微蹙了蹙眉。   倒是玉桦,满脸不以为意,慕南枝犯错便能说明阿鸢便会犯错吗?也不见得。   气氛罕见的微妙起来,微妙得迟钝如凤鸢都察觉到了。   洛迦却是在凤鸢回曲柏舟之前,道:“师兄,阿鸢是我唤来的,我在清规殿多日,还未来得及见阿珩,今日正好便唤阿鸢带阿珩来问心殿了。”   而后,他又向凤鸢嘱咐道:“外面风大,阿珩年纪尚幼又未入道,你先带阿珩进殿去吧,我过些时辰便进来。”   凤鸢自然明白洛迦这是在为她解围,毕竟洛迦虽是唤了她要带凤珩来问心殿,可却并非是今日吩咐的。   因此她赶紧便道:“是,弟子这就进殿。”   曲柏舟倒不知洛迦今日是否真的吩咐了凤鸢过来,但凤鸢的确是抱着凤珩过来的,何况他本也是见着凤鸢这般急着来问心殿,才陡然生了些许疑虑,因此洛迦这有意的一开口,他倒是没再问什么,只道:“的确风大,阿珩还小,你便快些带阿珩进去吧。”   又得了曲柏舟的开口,凤鸢自然是给洛迦、曲柏舟一行人行了礼后便赶紧带着凤珩进去了。   开玩笑,还不溜是等着被涮吗?   她又不是羊肉汤锅!   **   凤鸢才和凤珩进了问心殿不久,洛迦便折身回来了。   洛迦一向是着一袭宗门阁主的雪色广袖长袍,这一身素白晕雨过天青色衣袍,其实也是宗门阁主规制的衣衫,可她却甚少见师尊穿过,今日倒是意外。   但绕是如此,凤鸢也未曾过多置评洛迦的衣着,只一扫而过后便道:“师尊。”   “嗯。”洛迦扬袖挥亮了问心殿中的烛火,“那五册书你取走了?”   “弟子愚钝,未能领悟书中深意,故而将书带在了身边。”   一说起这个,凤鸢便惭愧,好在洛迦倒也未曾多问,只按例询问了一番后便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在凤鸢怀里,很是乖巧的凤珩。   凤鸢这时候倒是不愚钝了,立即就明白了过来,便把本是站在她身侧的凤珩抱到了身前。   凤珩年纪尚幼,洛迦身量又极高,从他的角度看去,便只能瞧得见垂落在洛迦衣袍间那一枚阁主玉佩随着他的走近而微动,如霜雾掩映之下的青山起伏,端肃威严。   而后,他便见着他在他面前蹲下|身。   洛迦平视着,看向凤珩。   凤珩对上洛迦目光的同时,感受到了身后的温暖和声音:“阿珩,还记得师父的话吗?要唤师祖。”   洛迦眉目间一片平静,目光温和安抚,一袭雨过天青色衣袍,似高山沧海般厚重端然,只教人顿觉宁静肃穆。   凤珩识海都仿似安宁了,所有喧嚣都消失不见。   他听话地唤:“师祖。”   洛迦一直看着凤珩:“阿珩来衍苍阁许多日了,可还习惯?”   “习惯的。”凤珩应道,眉目间尽是属于孩子的、天真无邪的笑。   洛迦略微笑了笑,手掌之上便多出了一件法器:“师祖此前因着不在阁中,没来得及见阿珩,这是师祖送给阿珩的赔罪礼,希望阿珩能宽恕师祖之过。”   这段时日里,凤珩收的礼物并不少了,但同时也给他送了赔罪礼的人,除却容鹤洲,便唯有洛迦。   不过好在有个先例在,这次凤珩也没等凤鸢开口,便乖巧地收下了:“谢谢师祖,阿珩知道师祖是忙于宗门事务,并非不想来看我,阿珩没有怪师祖。”   凤鸢闻言,顿时欣慰,这么多天下来,自家小白团子果然更加开朗可爱了。   正欣慰着,她便见着洛迦又取出了一件......不,一只灵兽。   师尊要送阿珩灵兽?   凤鸢仔细一看那雪白的小团子,竟然是只獓方?!   她不太敢确定,因为獓方并不是灵兽,而是活在修真界传说里的上古仙兽,从没人见过,据说獓方出自仙界,最是喜善厌恶,若是遇见心性极恶之人,便会极其暴戾,甚至会凶狠到直接撕碎那极恶之人。   师尊送这样一只上古仙兽给阿珩做什么?   当仙宠吗?毕竟听说獓方的战斗力是极其强悍的。   不过如果这真是獓方,也太可爱了!   雪白的一小只,也就比巴掌还大一些,安安静静地团在师尊的掌心,若不是头上长着两只长长的角,简直就像是无害的猫。   尤其是再仔细看看后,她竟然突然觉得獓方和小白团子还挺配的,师尊真是太会选礼物了吧!   凤珩也看见了那只极其温顺的獓方,便在洛迦说过这也是送给他的之后就乖巧地笑着去抱在洛迦手心里的獓方。   眼看着獓方就要被凤珩捧在手里,然而变故也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本是温顺得不像话的獓方,在凤珩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却是骤然瞪着与凤珩对视了一瞬,伴随一声愤怒至极的嘶吼,而后便猛然扑向了凤珩。   几乎是下意识的,凤珩在獓方扑过来的同一时间便极快地遏制住了它的咽喉。   凤珩的动作极快,极准,更是极为狠辣,不过眨眼之间,竟然是锁住了獓方的咽喉。   可也是此刻,獓方尖利的牙齿便刺破了凤珩的肌肤,不痛,只是鲜红的血色却深深地映入了凤珩眼里。   顷刻间,凤珩脸上仍旧是乖巧天真的笑,可眼里却已尽数化为深不见底的暴戾森然,不顾獓方已经逐渐微弱下来、宛如孩童的呜咽声,锁着獓方咽喉的手毫不犹豫地收紧,冷酷无情得好似他手里锁着的不过是一个物件。   但就在此时,他却蓦然撞入了一双如见佛门慈悲的眼里。   即便是在这时,那双眼里依旧是温柔悲悯,眉目低垂间如佛像俯视人间,宽容仁慈却又洞悉世事。 第26章 取决于他是否犯错 犯了多大的错。   在沧山魔窟那些年, 凤珩曾无数次身陷险境,甚至有好些次险些丧命,因此到后来他磨练出了极高的警惕和极强的耐性, 也学会了即使被折辱, 也能忍下来, 然后蛰伏着,静待今后借机报复。   而这只獓方扑过来时,他最本能的想法的确就是杀了它, 可因着凤鸢和洛迦在, 他本是想克制住自己的想法, 但对上獓方的目光那一刻,他却像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一般, 全然只能凭着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行事。   毫无疑问, 这只獓方有异!   电光火石之间,凤珩脑海里有无数个念头一闪而逝,可又是很突兀的, 他竟蓦然地想起了那日晚霞里坠落的凤凰木花和那双温柔蛊惑的眼睛。   而这个人此刻就站在他身后。   有那么一瞬间, 凤珩掐着獓方的手略松, 而本是骤然暴戾的识海, 也因着再次对上洛迦的目光而平静。   但旋即,他又立即强迫自己清醒。   而后,他遏制住獓方咽喉的手再无片刻迟疑的收紧, 直至那呜咽越来越微弱,最后断了气, 他也未曾有半分怜悯与后悔,甚至脸上依然是天真无邪的笑意,唯独眼里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残暴血腥。   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 若非凤珩手中还有那只已经咽了气的獓方,凤鸢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见着往日里乖巧听话得不像话,完全无害的小白团子在眨眼之间就毫不迟疑地掐死了一只獓方,甚至就是此刻,方才她还感叹极为可爱、和自家小白团子很是相配的獓方就安静地被凤珩掐着。   软软糯糯的小白团子捧着一只同样软糯的毛茸茸,小白团子脸上都是乖巧的笑意,那獓方也像是睡着了般安静漂亮。   分明该是能萌到让人心都化了的画面,凤鸢却是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久久回不过神来,就连对上了凤珩那依然澄澈,却又交织了暴戾、畏惧、绝望种种纷杂情绪的眼睛,前些时日还心疼得不能自已的她都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并非是她不心疼了,而是她已经震惊到不知该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片刻间,也许是很久,直到洛迦的灵息涌入她的体内,她方才感觉自己冰冻冷寒的身体渐渐和缓,意识也随之缓缓归了位。   然后她便发现,在自己震惊着的这些时间里,小白团子手上被獓方咬的伤早已消失不见,可小白团子却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甚至连掐着獓方咽喉的动作都没变一分一毫,残暴嗜血至极,却又天真无邪至极。   蓦然间,怜惜之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陡然自心间升腾而起。   可在她看向凤珩的脸时,便又对上了那双眼睛。   那双澄澈之下,却还交织着绝望、恐惧、希望种种情绪的眼睛。   眼前的一幕再次与那日暗牢里,无数魔兽啃咬着八岁孩子的身体,那孩子却只能绝望承受的画面重合。   暗牢大门打开,她便是在那一刻对上了凤珩的眼睛。   光亮骤然闯入不见天日的暗牢,属于孩子的眼睛里,深埋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恐惧苦痛,可畏惧之下却又随着光亮的蔓延而生出了微弱的渴求,是人骨子里,本能的对生的渴求,然而那绝望与渴求之下,埋得更深的却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是早知道不可能逃得掉的绝望。   又仿佛很是突兀的,凤鸢眼前浮现出了那张与凤珩容貌相似、却恣意张扬的少年面容,那张纵使魂飞魄散前依然含着笑的面容。   凤鸢阖了阖眼,遮住满眼纷杂情绪,掌心却控制不住的握紧,她一直知晓阿珩心中有恨、有怨,毕竟被那样对待过,纵然是还年幼的孩子,又如何能不恨不怨?   但自她养他以来,他最开始虽是不善言辞,也不愿意接近她,可却也是极为听话的。   而到最近,阿珩都已经变得开朗,也黏她了,她以为这是有所好转了,却忘了考虑经历过那样折磨的阿珩会不会可能养成嗜杀的性子。   是她疏忽了对他的关怀。   良久之后,她阖着眼,在凤珩眉心轻轻一点,本还僵硬站着的孩子便倒了下去,她到底是在他落地之前接住了她,可心底却还是不无茫然,只是看见了面前那抹雨过天青色的身影,她下意识地便拽住了他:“师尊,阿珩他怎么会......”   “他在骗你。”洛迦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闻之便教人连识海都是一片宁静。   凤鸢的心绪因此稍稍平复了些,可却还是不明白:“师尊是如何看出来的?”   她始终不明白师尊为何仿若什么都能看清一般,当初能看清小师妹的心思,如今不过见了阿珩一面,便看出了阿珩的异常,直接就用獓方试探阿珩。   本是被阿珩掐得断了气的獓方却是在从阿珩手中掉落时便活了过来,若是这般她还看不出师尊是有意用獓方试探阿珩,她也便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凤鸢因着沉入思绪里,拽着洛迦衣袍的手越收越紧,洛迦却是至始至终都神色淡然,也并未制止她:“凤珩若是自出生后不久便被抓去了沧山魔窟,本性初开时所能接触的皆为世间之恶,而无人与他为善,耳濡目染之下,他不辩善恶、生性暴戾本为寻常,我不过推测而已。”   师尊是这般推测出的吗?   她初见阿珩时便生了怜惜之情,后来阿珩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生人勿近的畏惧,以致于她甚至完全没有往师尊所说的方向去想:“那......您这般试探阿珩是?”   除却凤珩的暴戾是凤鸢没有预料到的之外,洛迦如此直接的试探也是她意料之外的。   方才獓方突起伤人,洛迦却没有阻拦,凤鸢整个人都是懵的。   似是听出了凤鸢话里的意思,洛迦这才微垂下了视线,清淡如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他没受伤,你的所见所闻皆是獓方由凤珩心中所想而幻化出的景象,獓方只是和他对视了,扑向他是幻境,咬伤他也是幻境。”   他看着她道,“獓方能由对上它目光之人心中所想而炼化出幻境,凤珩认为獓方会伤害他,因此想杀了獓方。”   洛迦的本意也不是要将凤珩如何,他会用这般直接的方式试探,一则不过是为了让被蒙在鼓里的凤鸢明晓真相,二则是要敲打凤珩。   若是他真的要想将凤珩如何,以洛迦的心智谋略,完全可以教所有人都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凤鸢只觉浑身一片冰凉,她也想起了那只獓方方才的异常。   獓方是上古仙兽,按理来说不会被毫无修为的凤珩抓住,即使抓住了,也不会毫无反抗之力,然而那只獓方却是被阿珩抓住后就只是挣扎,再无别的动作:“阿珩心性真的这般坏吗?”   她说不出更糟糕的、能形容凤珩的话来。   洛迦道:“獓方的确喜善厌恶,但它当年没有对你师姐布下过幻境。”   会被獓方炼化幻境的人,只会是心中没有一丝一毫良善之人。   凤鸢呼吸一窒。   洛迦这话几乎就是告诉她,凤珩在沧山魔窟的耳濡目染之下,已经养成了性本恶的性子。   对于苍栩之事,凤鸢是略有耳闻的。   当年苍栩还未被洛迦收入门下之时,也曾受过非人的折辱,甚至因着那些年的折辱而险些入魔。   用她曾经的世界的话来说,那时的师姐就是妥妥的厌世且暴戾之人。   可师尊却没有放弃师姐,耐心教导师姐百余载,重引师姐入正途。   那阿珩呢?阿珩不可以吗?   正在凤鸢沉思间,便闻得洛迦道:“阿栩与凤珩曾经所经历的,并不全然相似,阿栩年幼时曾有一个一心教导他向善的母亲,他能领悟善恶是什么,纵然曾行差踏错,但他始终是晓悟善恶之别的。”   凤鸢是第一次知晓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不由得有些讶异。   洛迦只微顿了片刻,便又道:“可凤珩自出生便长在沧山魔窟之中,性子已然养成,要教导他向善很难,若你一直未曾发现他的本性,纵使你一心教导他,最后养成的也可能不过是皮囊之上的性子,而即便是如今知晓了,要引导他向善,也很难,甚至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教他能领悟真正的黑白是非。”   凤鸢只觉得心里更凉了,拔凉拔凉的,养成皮囊之上的性子?   那不就是个白切黑吗?!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多日的教导已是有了起色,没想到其实根本就是在原地踏步,一丁点的进步都没有。   甚至师尊一席话还把她养阿珩的难度给拔高成了珠穆拉玛峰!   她忽然觉得很累,若非今日带阿珩来见了师尊,她不知道还要被阿珩骗多久,也许连真的养大了个白切黑,自己都不会有所察觉。   思及此,她不由得问道:“师尊,那我该如何做,才能教导好阿珩?”   她没有养徒弟的经验,所以连这么多日了,连阿珩在骗她都没看出来,可她没有养徒弟的经验,师尊总有吧?   凤鸢一向跳脱,大多人、大多事都不会放在心上,即便是有人招惹她,她很多时候也是一笑了之,根本就不会计较或是在意,这是随性,也是薄凉。   即便是被洛迦、曲桑这些长辈责罚,看似是口中哀哀地喊叫,其实心里也完全是不在意如何的。   可此刻的她却像是真的极累了,眉眼间都尽是疲倦。   这样的情绪出现在凤鸢身上,似乎是很是突兀,又似乎再正常不过。   洛迦太清楚凤鸢为何如此,秦氏一族灭门之祸的愧疚与悔恨在她心里积压了太久:“为人师这一途之上,为师真正能教导你的很少,当年我是如何教导你的,你或许可以试着用在凤珩身上,只是你在教导凤珩时,要记得由他所思所想去引导他,而最重要的是,无论他看起来多良善,你更要始终记得,能明晓黑白是非,却并非一定能领悟世间善恶。”   衍苍阁虽无四季,但此刻该是快要正午了,渐暖的光线自微开的窗牖穿入殿中,却也未能驱得散殿中笼罩着的那一层寒意。   凤鸢站在那光亮之下,身体却似乎越发寒凉。   师尊要她记住的那句话她明白了,也就是说,很可能无论她如何教导,阿珩也许会明白是非黑白是什么,也可能会装得光风霁月,其实却也仅仅是装得像而已,他的心里也许永远都不能感悟到善恶有何差异。   “若是他始终不能领悟善恶呢?”   她仰了头看向洛迦。   洛迦本是微垂着目光,看着凤鸢,凤鸢这一抬头,便恰好对上了洛迦的目光。   洛迦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温和的,映着自罅隙里穿入的暖阳,凤鸢的身体似有回暖,便越发无意识地攥紧了洛迦那一截广袖。   而后,她便听到他道:“这便取决于他是否犯错,犯了多大的错。”   即便是说着这话,洛迦的目光依旧是悲悯的,可凤鸢本已回暖的身体却在刹那间退尽温度,直至抱着凤珩回到知晚殿,她都还久久回不过神。   **   凤珩醒来时,已是入夜了。   因着昏睡多时,他醒来时脑海都还阵阵地发晕,身体也因着深沉的黑而止不住的颤抖,可多年来养成的敏锐,让他几乎是在醒来的同时便察觉到了这看似黑暗、毫无声响的寝殿里,不止他一人!   他虽无修为,本也不该能察觉到凤鸢这样高阶修士的存在,但很是意外的,他似乎生来就对气息尤其敏锐,这也是他这般多年能在沧山魔窟那样的地方护着自己活下来的原因之一。   他本能地便要转头去看那人,但回笼的思绪让他突然间又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在沧山魔窟,能在这个时辰出现在殿中的,除却凤鸢不做他想。   意识到这里,他便不着痕迹地收敛了自己还未怎么露出的所有狠戾痕迹。   凤鸢是在凤珩醒来时便察觉到了,以她的修为,即使是在黑夜里也能毫无阻碍地视物,因此她从下午坐在这里之后,便一直没有动过,也没想过点灯。   她一直在想一个因着小师妹出事而被她搁置了很久的事情——到底应该如何养凤珩。   她想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却还是不能得出一个清晰的、完整的、满意的答案。   凤珩醒后,她本是想坐在此处看看他醒了之后会如何做,会不会因着自己白日里掐死獓方而后悔或是害怕。   可看着他醒来后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跌跌撞撞地要去点灯,又因着黑暗得不见天日,他撞倒了好多次,但他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哭的迹象,只是在跌倒之后又爬起来继续走。   凤鸢便坐在暗处看着凤珩跌倒又站起,站起之后又跌倒。   她本是告诉自己不要动,只是看着凤珩那跌跌撞撞却又坚持着根本不肯唤她的身影,又无法不心疼。   是即使脑海里明明浮现着他毫不犹豫掐死獓方的残酷狠辣,却还是忍不住怜惜的心疼。   也就是这片刻的犹疑之间,她抬袖便拂亮了满殿烛火。   本是黑暗一片的殿中骤然亮如天明,也映亮了凤鸢的身影。   她分明还是如往日一般,着一袭亲传弟子的月白衣衫,甚至是坐在暖色的烛火映衬之下的,可却与以往温柔含笑的模样全然不同,一身冰寒冷然的气息,凛然不可侵犯。   跌坐在地上的凤珩看着这样的凤鸢,袖子下的手微动了动。   凤鸢看见殿中亮起时,许是太刺眼,跌坐着的凤珩本能地抬袖捂了捂眼睛,适应了好久才缓过来,然后放下袖子便看见了她。   凤珩跌坐在地上,眼角因亮光骤然的刺激而泛着泪光,甚至脸上还因方才黑暗里不知磕到了何处而留下了一片淤青,映在那张婴儿肥又极为漂亮的脸上,极为骇人,也格外惹人怜惜。   若是往常,凤鸢一早便心疼得赶紧去抱起他了,她怎么舍得自己心疼着的小白团子脸都磕得淤青?   可今日她却完全没动,只是冷然地看着他。   而凤珩一对上她的目光,那本是因着刚睡醒而略显呆萌的大眼睛里却是骤然含了惊喜:“师尊?”   他也不等她来抱他,也没有像一般小孩子一样摔得疼了就哭,而是在看见她的瞬间就自己爬了起来,走到她身边。   但也仅仅是走到她身边,不吵不闹不哭,却也不开口。   虽然凤鸢养了凤珩已经好久一段时日了,凤珩也逐渐愿意亲近她了,但每次都是凤鸢主动抱凤珩。   因此这次凤鸢没主动抱他,他虽是不明白为何,可也只是站在她身边,固执地没有开口问。   凤鸢知道凤珩性子别扭又偏执,若是以往,她会无条件地惯着他。   可今日不同。   今日她才发现自己错了,他也错了。   她纵使心疼,也不能就把今日的事情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尤其他从醒来到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意思,还依旧是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   小白团子就固执地站在凤鸢身边,凤鸢也打定了主意要看他会不会自己认错。   两人便一直这样僵持着了。   凤鸢坐着,不说话。   凤珩便站在她身边,不开口也不说话,只是偶尔会看向她,目光里浮现着懵懂的茫然。   到最后,还是凤鸢败下了阵来。   因为她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坐得自己都僵了,站着的小白团子因为昏睡,快一天没进食了,又这样整整站了一个时辰,脸色都变得苍白而毫无血色,甚至嘴唇都因为殿内的冷寒而泛起青紫,衬着那张婴儿肥的脸颊,可怜又让人心疼,可又偏偏那样固执,固执到她不开口,他便不动。   凤鸢虽然生气,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疼,不忍心自己好不容易养起了点血色的小白团子这样被饿出毛病,被冷到生病。   她到底是抱着小白团子先上了药,然后去进了食,才抱着他回了寝殿。   但期间她冷着脸没开口,小白团子便满脸茫然地望着她,好几次似乎有开口的迹象,可看着她的脸色,似乎又被吓着了,最后也没敢开口,只低下自己的小脑袋吃饭。   凤鸢将进了食,又梳洗好的小白团子放在榻上,自己才在他面前也坐了下来:“阿珩,你知道方才师父为什么不跟你说话吗?”   小白团子是真的不知道,只得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觉得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有做错的地方吗?”凤鸢看进凤珩的眼里。   小白团子看着凤鸢还是很冷的脸色,顿时更加茫然,但他会察言观色,知道凤鸢现在就是觉得他错了,因此他立即点点头,生怕他说得晚了凤鸢的脸色便会更冷:“有。”   凤珩分明一副茫然的模样,却是在她一问他就开始认错,凤鸢立即便想起了她问他想不想去收徒大典时,他也是琢磨着她的语气,根据她说的话,选择讨她开心的答案。   这一时间,她气极又心疼。   即使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错了,但既然他肯认错,又为何要跟她僵持那一个时辰呢?   凤鸢压下自己心里翻滚着的情绪:“好,你既然觉得你错了,那你告诉师父,你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他不是想蒙混过关吗?   那她便看看,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错了!   凤鸢深深看着凤珩。   小白团子却是因着凤鸢这句话愣住了,久久看着凤鸢,像是认真的在想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   凤鸢便认真地等着小白团子。   半晌后,小白团子问凤鸢,言语间满是小心翼翼:“......师尊,是我睡太久了吗?”   小白团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再有笑,而满是拘谨和害怕。   凤鸢心里的心疼顿时间便占了上风,可一听到他说他是因为自己是睡太久而错了,那本就翻涌着的怒意就在顷刻之间压下了心疼。   “所以你想了这么久,就是觉得自己是睡太久就错了吗?”她质问他。   凤鸢明显一身的怒意,小白团子抿着唇,没敢开口。   凤鸢又看了凤珩很久,见他始终不肯再开口,不由得怒从心起:“既然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错了,今晚你再好好想想,为师明日再来问你。”   说罢,她也不再看凤珩,扬袖挥灭了烛火便阖上了寝殿门。   她本是准备直接离开了,可因着生气没得到凤珩的认错,又迟迟没有动身,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寝殿外。   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浑身都起了霜雾之时,她才迈步准备离开,然而寝殿中突兀的声响却传入她耳中。   这声音不大,像是一声细微又隐忍的闷哼,因着修士五感极为敏锐,所以她不用仔细辨别便能察觉到,尤其这声闷哼极像是凤珩的声音。   她想了想,虽然觉着知晚殿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但到底是担忧凤珩,便隐去了自己的身形,重新踏入了寝殿之中。   但踏入寝殿之后,她便愣住了。   本是该睡在软榻上的凤珩竟然抱着被子蜷缩在墙角的桌案之下,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手中还捧着一只本是在桌案上摆着的琉璃兔。   方才那声闷哼应该便是凤珩被琉璃兔砸到后的呼痛,可却被他咽住了。   缩在墙角的小白团子看见凤鸢时也愣住了。   一时间,偌大的寝殿静寂一片。   唯有小白团子微弱又尤为急促的呼吸声。   好半晌之后,凤鸢才反应过来,连人带被地把凤珩抱了起来,抱回了床榻上,挥亮了殿中烛火:“你怎么不睡在床榻上?”   凤鸢离开时本就一身怒火,现在又被凤鸢发现睡在地上,小白团子顿时更不敢作声了,只瑟缩着抱着被褥,缩在床榻上,耷拉着小脑袋,像个被遗弃的小孩,似乎在乞求怜悯,又似乎倔强着不肯承认自己被遗弃了。   本来的问题就没解决,现在又发现小白团子半夜蹲在角落里颤抖,还固执着不肯告诉她原因,凤鸢只觉得问题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他不肯说,她便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所见。   她进来时,他是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的,应该是想在那里睡觉。   可他又没睡着,还浑身颤抖。   “你在害怕?”凤鸢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而且因为这个可能,她脑海里又延伸出以往的记忆——以往她都是安置阿珩睡下后便离开了,阿珩也从没有表示过他对睡觉有什么害怕,若是他真的在害怕什么,那是不是也能推测,其实以往他都是蜷缩在那里睡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更觉得头疼。   她一直觉得自己养这只小白团子已经很是顺手了,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今日一发现阿珩其实是在装天真骗她,就接连又发现了他根本不好好在床上睡觉。   她注视着团成一团的小白团子,发现她说出那句他害怕时,他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看来是真的害怕。   可下一刻,她又想起之前他一直在骗她。   但不等细想,她便立即反驳了自己,他这次应该没有机会骗她,他没有修为,怎么可能知道她是不是离开了?   而且他方才明显是在被琉璃兔砸到之后就捂住了自己的嘴,是害怕发出声音,尤其她闯进来也很突然,他不可能有机会伪装。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为了引起她的同情心而睡在地下。   但凤鸢不觉得是这样,因为凤珩方才的恐惧太真实,何况若是真的要布局骗她,就要每日睡在地下,因为一旦被她发现他有一晚是睡的床榻,那么这种害怕便不成立了,最重要的是,即便是他伪装了,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被她发现。   这样损伤自己的身体,未免代价太大。   “阿珩,你方才在害怕什么?”凤鸢放轻自己的声音,柔声询问凤珩。   然而本已经养得乖巧开朗的小白团子却没有回答她,只是一直低垂着头,明显的还残余着畏惧,甚至因此而有些怕她。   这般久以来的努力都在今日白费了。   也是在发现凤珩竟然开始害怕她的这一刻,凤鸢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方才所有直接的、满是怒意的质疑,其实都是错的。   她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是阿珩欺骗、隐瞒了她,又因为骤然得知阿珩性情残忍暴戾,且阿珩醒来之后完全没有她想要看到的懊悔,因此便直接发作于他。   可她却忘记了师尊吩咐的要由阿珩的所思所想去引导他,忘记了这些年来阿珩也许一直便是这样伪装着自己,甚至伪装成了习惯,更不会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杀生再寻常不过,何况从他的视角来看,本也是那只獓方要伤他,所以他反手伤它更没有任何不对。   而她方才这样的质疑,不会让本就觉得自己没错的阿珩意识到错误,只会让他更加想掩藏起真实的自己,更加疏远、害怕她而已。   想通了症结所在,凤鸢所有的怒意都烟消云散了,甚至是觉得愧疚,愧疚自己对阿珩莫名其妙的发火,现在错得最厉害的是她,而非阿珩。   她不再坐在床榻上,该而蹲在了凤珩面前:“阿珩,首先,师父要跟你说道歉,师父不应该什么都不告诉你,就无缘无故地对你生气,还让你站了那般久,还不理你。”   因着她蹲得极矮,因此可以对上凤珩低垂着的目光,也就更加看清了他眼里的畏惧和茫然,于是她越发放软了语气:“你想怎么罚师父都可以,但不要不理师父,不要害怕师父,好吗?”   她试着去摸依旧团成一团的小白团子的头,见他虽然没有像以往一样笑,但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便轻抚了上去:“师父做错了,阿珩想怎么惩罚师父?但是要答应师父,惩罚了师父之后就不要再害怕师父了,可以吗?”   她怕又吓到小白团子,尽量把他当作是和一般年纪的人,用商量的语气和他说话。   但小白团子明显是已经被她方才的举动吓到了,只是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凤鸢越是被看着,越是觉得愧疚,又说了好些软话,然后才看见小白团子微微动了动,可依然没有说话。   凤鸢眼里浮现略微的失望,但也不敢着急,只继续哄着他。   哄到她都觉得今晚是哄不好这只团子了,软糯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了耳边:“我没有怪师父,也没有怕师父。”   小白团子的声音很低,低到凤鸢都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好半晌才不敢肯定地问:“真的没有怪师父吗?那为什么不肯和师父说话呢?阿珩可以告诉师父原因吗?”   凤鸢一问起这话,好不容易开口的小白团子便又消音了,过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道:“我不知道哪里错了。”   过了这么久,小白团子竟然还真的在想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   凤鸢忽然间又觉得,教导小白团子向善应该也不会那么难,只是方才她才因着獓方凶了阿珩,不知道现在又提起獓方,会不会引得阿珩对她更抗拒。   她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今晚和小白团子直接说了,不然按照小白团子这固执的模样,今晚估摸着也是睡不好了:“那你还记得今日师父带你去师祖那里时,师祖送你那只獓方吗?”   “记得。”小白团子没有迟疑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看见它瞪着你,就觉得它是想要伤害你?”她引导着他。   小白团子抱着被子又点点头:“它好凶。”   “阿珩觉得它凶?”凤鸢问。   小白团子继续点头,“好凶。”   凤鸢想了想,问:“所以你是因为觉得它凶,也觉得它想伤害你,然后就在它扑过来,咬了你一口的时候,掐死了它吗?”   她没对凤珩提幻境的事情,毕竟在他看来,那不是幻境,那就是那只獓方想伤害他。   她说完便仔细地看着凤珩,可本是一直点头的凤珩这次听了她的话后眼里却尽是茫然:“......我没有杀它。” 第27章 欺骗伪装? 双重人格?   ——我没有杀它。   凤鸢听见凤珩这话的时候, 一度再次以为自己幻听了,可凤珩那双明亮漆黑的眼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茫然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并不是幻听。   阿珩的意思是什么?   他知道那只是幻境了吗?   凤鸢如是想。   ——不可能。   她又这样回答自己。   阿珩不可能知道自己其实只是跌入了幻境, 师尊说过阿珩看见的是獓方要伤他。   那阿珩为何会说这样一句话?   凤鸢想不明白。   她不确定地问:“你说你没杀它?”   小白团子极富察言观色的本事, 听到凤鸢这样的语气便隐约能察觉出来她话里的质疑。   他的声音弱了些, 隐隐含了不确定:“......是我杀了它吗?”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凤鸢也清楚自己养的这只小白团子极有揣测人心的本事,因此她从问他为何杀了獓方开始便一直仔细地观察着他。   人的嘴会说谎, 可细微的肢体动作却很难说谎。   可无论是阿珩的肢体动作, 还是回她的话, 却都无一不在告诉她,他没有说谎的迹象。   若是在她的质问之后, 阿珩斩钉截铁地回她一句他没有杀獓方, 他骗她的可能性极高,因为他会揣度人心,以他以往为讨她欢心, 也许会违逆本能的性子来看, 除非做贼心虚, 否则他很可能不会那样直接肯定她本就质疑语气的话。   可偏偏阿珩因着她的质问而怀疑他自己, 但眼睛里却又依旧还残余着遮掩不住的不知所措。   凤鸢分不清凤珩到底是在伪装还是真的是觉得自己没有杀獓方,她甚至倾向于相信他。   “那你还记得你觉得它很凶之后发生了什么吗?”她试探着问。   这一次,小白团子想了很久, 又看了看一直看着他的凤鸢,怯怯地低下头, 很是愧疚:“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它好凶。”   这样一个回答完全在凤鸢的意料之外,可似乎又完全在情理之中。   因为唯有不记得了, 他才会在她质问时是完全的茫然且不知所措。   可为什么会不记得了呢?   凤鸢蹙眉。   “师尊,是我在我不记得的时候杀了獓方吗?”凤鸢沉思时,小白团子试探着问道。   小白团子的声音里满是往日里不曾有过的小心翼翼与谨慎彷徨,凤鸢被这样的声音拽回了现实,再次去看凤珩,便见着了他拘谨小心的模样,心里生出怜惜的同时又忍不住地想,会不会他还是在骗她?   ——他在骗你。   她还清楚地记得师尊说过的话。   但若他现在不是在骗她呢?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她却也还能记得在她所生活过的时代里,有一种疾病叫做——多重人格障碍。   她曾经所学并不是相关专业的,所以对这个病其实并不了解,只是因为这个病在小说界实在是太过出名,所以隐约知道患多重人格障碍的有一个原因便是——一个人若是受过强烈的刺激,也许便会分裂出多个人格。   阿珩在沧山魔窟时日日遭受折磨,他为了自我保护,分裂出一个暴戾嗜杀的人格来保护自己,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尤其阿珩如今这样的反应,似乎还很是可能就是那种病。   但要如何确定阿珩真的便是这种病,而不是伪装欺骗呢?   凤鸢不知道。   “那你觉得你会在自己不记得的时候杀了它吗?”她想起方才阿珩回她的那句话很是奇怪,他回她的是在他不记得时,而不是昏睡过去时。   然后她就发现,她这一问之后,本就还蜷缩着的小白团子在一点点地缩成团,又看了她好几次,才迟疑着道:“......有可能会。”   有可能会?!   凤鸢更加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但凡凤珩换个回答,她都不会这样惊讶。   之前说没有杀獓方的是他,可现在说有可能杀了獓方的也是他。   可也是这个回答,稍稍打消了她对他的怀疑。   她问:“为什么说有可能会?”而不是直接说不会。   这次,小白团子又是好久都没开口,像是在迟疑着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甚至都已经不怎么敢看凤鸢了,只偷偷地瞟着她,可在感觉到她始终在等着他开口时,他才捏紧了被褥,怯生生地挣扎着道:   “我好多次都会突然在自己根本没去过的地方醒过来,周围都是......别人都说是我杀了他们,可我没有杀他们呀,分明是他们想要打我的。”   凤珩迟疑的言语间,凤鸢并不难想象他醒来时身边都会是什么——尸体,也许还是不怎么好看的尸体,所以才会让他这样害怕。   所以竟然真的是多重人格障碍,他才会根本不记得另外一个人格所做的事吗?   “师尊,这一次是不是又是我杀了獓方啊?”凤珩不敢如往常一般触碰凤鸢,只越发捏紧了被褥给自己勇气,而后抬起头看向凤鸢。   小白团子满目都是愧疚与懊悔,眼尾都微微泛红了,两只捏着被褥的小手更是紧绷着,却又始终都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谨慎拘谨地向她求证。   凤鸢看得心里一酸,可又因着怕他在骗她,还是忍下了心疼,又继续仔细询问了他还记不记得他“杀”的人都有哪些人。   直到小白团子回忆到整个人完全缩成了一团,捏着被褥的手隐隐开始颤抖,她还是为了弄明白事实,又狠着心,逼着自己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之后才基本确定了阿珩“杀”过的人都是想对他动手的。   她把小白团子抱入怀里,这才发现他浑身竟然都是冰凉的,她渡了些灵息进他身体里,他整个身体才回暖了些。   她抚着他颤抖的背脊,轻声安慰他:“没事了,阿珩,都过去了,不要再害怕,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师父会一直保护你的,你只要高兴就好,师父会一直守着你的。”   若真是双重人格,天真的人格应该便是主人格,她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能让那个暴戾嗜杀的人格消失。   也许是经过了方才凤鸢的刻意冷落与质疑,本是已经开始黏她的小白团子此刻却没有回她任何话,只是没有挣扎地待在她怀里。   虽然是这样,凤鸢却并没有多少失望,因为经过方才的事情,阿珩还愿意让她亲近他,而没有如最开始她才救起他时一样排斥她,已算是不错了。   小白团子的两只小手都紧紧地攥着被褥,她便慢慢地握住他的手,耐心地、一点点地把他的手握在手里。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小白团子的手都握得僵硬了,即使是把被褥从他手里取开,可那两只手,任由她如何掰,都掰不直,最后耗费了好些时辰才暖得微微能够活动了。   想到自己把凤珩逼到这样的地步,凤鸢心里百般滋味交织。   而后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安抚凤珩,却丝毫没再问他关于獓方的事,若阿珩真是双重人格,那她现在逼问他另外一个人格的事,除了徒惹他害怕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等到怀里的小白团子基本平静下来了,她才又轻声问他:“阿珩可以告诉师父,方才在害怕什么吗?为什么要躲在角落里去睡呢?”   虽然知道在这时候问起这个势必又会引起小白团子的抵触,可若她不问,那小白团子在她走之后又团到角落里去发抖怎么办?   倒不如即使是他会抵触,也直接把最根本的问题先解决了来得好。   她能明显感觉到,她一提起这个,小白团子便是在她怀里,也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凤鸢早知凤珩会是如此反应,倒也不急,便又一边细细地安抚他,一边诱哄他:“只有阿珩把自己在害怕什么告诉师父,师父才能帮你想办法,等想出了办法,你就不用害怕了,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睡在软软的床榻伤了。我知道阿珩一个人也可以慢慢想办法,但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想,就可以更快地想出办法,对不对?”   小白团子还是没有开口,她又继续安抚他,直到好久之后,她才隐隐约约听到怀里闷闷的声音:“好黑。”   凤鸢本是还在诱哄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好黑?   小白团子是在怕黑?!   这是一个荒谬的可能。   因为此前她总是习惯睡觉不见光,所以也习惯在安置好阿珩后,离开时顺便灭了他殿中的烛火,他一直没有开口反对过,只是乖乖地看着她熄灭了烛火,然后离开。   也是这时候,凤鸢又想起,她每次离开时,小白团子的目光都是追随着她的,她本是以为他是有些舍不得她,却没想到他竟然可能是因为怕黑吗?   方才......阿珩醒来之后第一反应也是去点殿中的烛火的。   可他从没告诉过她他其实是怕黑的,每次都只是看着她灭了光亮。   其实小白团子为何不告诉她他怕黑,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她心里微微叹息,她以为自己已经把小白团子照顾得很好,小白团子也分明答应了她,若有不喜之处,会告诉她,可现在看来,都是她自以为是了。   这么久以来,她没发现小白团子其实怕黑。   这么久以来,她也没发现小白团子其实心里隐藏着秘密。   “既然怕黑,我们以后就燃着烛火睡觉,好吗?”凤鸢微笑了笑,抱着小白团子睡下,“睡吧,今晚师父陪你一起睡觉。”   既然小白团子即使答应了也不肯开口,那她便自己观察吧,有很多东西,总是能看出来的。   凤珩被凤鸢抱着放下,满殿的烛火,他心里无边无际的畏惧才慢慢退了潮,然后慢慢阖上眼。   隐约的暖色穿过眼皮进入眼中,他心里才渐渐宁静了,感受到身边人身上传来的暖意,他似乎渐渐地觉得困了。   凤鸢轻轻抚着凤珩的背脊,在他呼吸渐渐平稳后,才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身边的人睡了,凤珩慢慢睁开了眼睛,偌大的寝殿中依旧烛火通明,而他身边的人睡得很熟,呼吸平缓有力。   借着一室摇晃的烛火,凤珩一双漂亮又明亮的眼睛看向凤鸢。   片刻后,他缓缓地伸过手去。 第28章 师姐你对我的爱呢 说好的要爱师妹一万……   暖色烛火之下, 她的肌肤竟也是暖的。   不像是沧山魔窟暗牢里的冰寒一片,连那些啃咬他身体的魔兽都是冷得刺骨的,此时此刻, 凤鸢身上这样的暖, 像是能灼烧人心的滚烫, 凤珩不小心触及凤鸢肌肤时便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眼里浮现淡淡的迷茫。   真的完全不像过往的冷。   借着烛光,他不自觉间看向自己的手, 仿佛能看到方才那灼烫他的暖意, 烛火之下, 他的眼里浮现着盈盈的光,是暖的, 又是冰寒的。   而后好久, 他才又缓缓伸出手靠近她,却又避开了所有能接触到她的可能,只是为她拉上被她打开了好些的被褥, 然后便在她身边躺下, 重新阖上了眼, 可身边源源不断的暖意还是不断传来。   这样的温度, 太暖。   凤珩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热,可他还是下意识里地靠近了凤鸢,拽着她衣衫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夜色更深了, 殿中却是烛火通明如昼,凤鸢静静地等身边人呼吸再次平缓, 才睁开了眼,看向身边几乎没有痕迹的被褥。   因着在沧山魔窟的那些年,小白团子虽然已是八岁有余, 可却不及她腰身高,这样蜷缩着睡着,更是整个人都团进了被子里,连发丝都看不见。   她轻轻地把被子为他拉到他脖颈处,自己也随之睡下去了些,让自己的脸差不多与他齐平。   她含笑触了触睡着的小白团子软软的脸颊,才抱住团着的小白团子阖了眼。   她是高阶修士,凤珩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她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能察觉到,因此在他伸出手时,她便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有动,因为她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是想知道这时候醒来的小白团子是不是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暴戾人格。   凤鸢虽是倾向于相信凤珩,可又始终记得洛迦所说的凤珩在骗她。   怎么算是骗?   是根本没有两个人格吗?   还是暴戾嗜杀的人格会伪装成天真的人格欺骗她呢?   到现在,她依然还是分不清,因为阿珩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不像是伪装。   此前她因着怜惜,根本没有认真观察过阿珩的一举一动,所以不清楚阿珩是不是在骗她,但今日,阿珩若非真的茫然,若非真的怕黑,不可能会有这样真的情绪。   她自问自己没有傻到那样的程度,连他是不是真的茫然、真的怕黑都看不出来。   所以她才会倾向于相信他。   只是可惜方才醒来的也许并非是暴戾人格,她感觉到了他是在为她盖被子,也感觉到了他不小心碰到她脸侧便慌乱收回的手。   那样的慌乱,不像是作假。   但无论是不是,来日方长,她总能看出来的。   凤鸢揽了揽怀里的小白团子才又放任自己睡去。   因着凤鸢这样的揽抱,凤珩便越发感受到凤鸢身体的温度,那种炙热的暖穿过对方的衣衫,丝丝缕缕地蔓延至他的身体里,他本是攥着她衣衫的手慢慢地改为抱住了她。   暖色的光里,凤鸢唇角轻轻扬起一抹温暖的弧度。   她的怀里,凤珩也极缓极慢地笑了,只是脸上是天真的笑,眼里却是无边无际的冰寒诡谲。   茫然是真的。   害怕黑暗也是真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突然地就杀了獓方,如何能不茫然?   纵然不知晓她养他的目的是为何,但他也是真的害怕她丢弃他,害怕他会又过回以往那样的日子,如何能不畏惧绝望?   他曾在沧山魔窟不见天日的暗牢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夜,那样无尽的黑暗里,是永远都撕心裂肺的痛,却也永远都是根本死不了又昏睡不过去的清醒,所以他甚至能在那样极度的剧痛与清醒之下,一日日地数清暗牢里水滴落地面的数目。   这样无穷无尽的黑暗,他哪怕只是想想,都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所有的话里,唯有关于不记得的一切是假的。   他很清楚地记得,他掐死了那只獓方,当时他有机会选择不杀獓方,可若是不杀,便也表示着她会知晓他对獓方动了杀意。   只有杀死獓方,再把自己摘得干净,她才有可能会相信他没有对獓方动过杀意。   这么些时日下来,他很清楚她喜欢他天真善良的模样,她不会想看见他对一只獓方下杀手的。   即便不知道她为何在意那些碍眼的玩意,但既然她不喜欢,那他便不能让她发现他的心思。   在沧山魔窟那些时日里,他学会了骗人先骗己,更学会了唯有九分真一分假,才能混假为真。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猜对了,无论她养着他的目的是什么,她暂时都会对他好,而且还对他心生了怜悯。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她的修为极高,洞察人性的本事又如此厉害,若非都是真的,若非她对他心存怜惜,他又如何能骗过她?   凤珩眼里冰寒的笑更深,为达目的,纵然是自己害怕畏惧的又如何?又为何不能利用?   唯有学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也许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他任由那温暖困顿蔓延全身,思绪沉入无意识间,脑海里却又似乎想起她温柔的话。   她说,都过去了,不要再害怕,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他了。   她说,她会一直保护他,只要他高兴就好。   她说,她会一直守着他。   会保护他、守着他吗?   他没办法相信,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曾有人也这样告诉过他。   可后来才明白,那人不过是为了愚弄他,为了看他信任之后的绝望。   所以他不能信她。   自己尚且会欺骗自己。   他连自己都不信,又如何信她?   **   凤鸢醒来时天光已是大亮,身边的小白团子还睡着。   她轻轻为他捏好了被角,便下床去准备早膳了,昨日里小白团子睡得晚,再让他多睡些时间。   也就是在凤鸢转身后,本还是睡着的小白团子便睁开了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渐渐融入天光里的背影,直至她彻底消失不见,他才重新阖了眼。   整个早上,凤鸢都没再在凤珩面前提及任何关于獓方的事,只是想着法子逗他开心。   好在是养了这般久了,虽是因着昨日之事,他不再那么亲近她,却也乖乖巧巧的,不会排斥她。   只是小白团子与她到底是有些生疏了。   凤鸢不无失望的,但也知道这都是她自己处理不得当的问题,也只能慢慢修复。   等用完了早膳,她又陪了小白团子一会儿,然后本是想先去找洛迦问问凤珩的事,但正想去问心殿之前从封灵袋里找些玩意给小白团子玩,没想到就从封灵袋里扒拉了出来她这次出去历练时买的好些东西。   凤鸢每次出去历练,回来之时都喜欢给宗门里熟悉的人带些礼物,这是她前一世养成的习惯,虽然来了修真界,却也没能改掉,这次出去历练,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这趟回来,她先是被自己竟然是穿了书给震惊了,然后又是小师妹的事,再接着就是被罚看书,被罚看书完了又是给自家小徒弟赔罪。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直接把她都给砸懵了,完全忘了礼物的事,若不是因着想给小徒弟找找他能玩的玩意,她估摸着这些礼物都要被她带下山继续历练了。   送礼物并不怎么费时间,但她还要去师尊那里,所以想了想后,她索性把礼物绑在传讯纸鹤上送出去了,不过师兄和师姐这里,不是很远,她便决定自己顺路就过去送了。   于是吩咐好小白团子等她后,她便出了知晚殿。   凤鸢本是先去找的容鹤洲,可容鹤洲根本就没在。   这些天都没看见大师兄,大师兄这是又下山历练去了吗?还是去处理宗门事务了啊?   她也不知道、她也没遇见大师兄,这也没法问呀。   于是她就去了云况的凝霜殿,结果又没人,后来又很荣幸的,苍栩也没在尽雪殿。   好家伙,她都上门送礼物了,结果全都不在,这给凤鸢气得还气出了点斗志,她还不信找不到一个人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圈,顿时想起,师姐不在尽雪殿可太正常了,他应该在浮云崖,她这些时日真是被砸晕了头,竟然忘记了师姐大多时间都是在浮云崖的。   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捉不到人,总不会捉不到师姐了吧?!   她就还不信这个邪了!   说干就干,凤鸢撸起袖子......哦不,御起剑就跑去了浮云崖。   果不其然,她才靠近浮云崖,便看见了崖顶那抹似霜雪冷寒清透,又如青竹孤傲挺拔的月白身影。   可那迎面劈来的凌厉剑光险些没把凤鸢直接从天上给劈下来。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   她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师姐就搞谋杀!   凤鸢没有躲开,直接唤过燕霄剑,挽起一个剑花就劈向了那冷白的剑芒。   两道霜寒凌厉的剑气骤然碰撞,险些震得浮云崖崖顶都颤了颤,睡在树上的谢无妄都被直接震得掉在地面了。   苍栩本是想试试凤鸢这次出去历练修为有没有精进,能不能更快地避开,可没想到她却直接迎面劈上了他的剑气。   他虽只是考校她,但他的剑气冷寒,她不避开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直接迎面劈过去,尤其她的脸色在劈出剑光后陡然苍白。   眼看着他劈出的那道冷白剑光就要劈到她身上,她却来不及躲开。   他脸色一变,脚尖一点便疾速越过漫天的剑光要去抱她。   可也是在他的手触及她腰间那一刻,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下意识地一低头,便又迎上了她含着笑的恶劣目光。   苍栩陡然愣住,连迎面而来的剑光都险些忘了,还是凤鸢握住了他的手,顺势把他拉开,两人才堪堪避开了那剑光。   冷厉的剑光擦过两人被风拂起、缠绕在一起的长发,劈到了浮云崖高耸的半壁残山上。   无数巨石簌簌滚落间,凤鸢拽着苍栩落了地,而甫一落地,凤鸢便在苍栩还没回过神间就抱住了他,哀嚎:“我好命苦啊!我不过是来送个礼物,找不到人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找来了浮云崖,师姐竟然要谋杀亲师妹!师姐你对师妹我的爱呢?!”   她控诉地望着他,哀怨地道:“说好的要爱师妹一万年不变呢?所以爱会消失的,对不对?!”   呵,女人,跟她斗!   就师姐那高冷的性子跟她斗,她就不信他能斗得过她! 第29章 除非魂飞魄散 悲悯万物,可也永远高高……   凤鸢哀嚎完, 苍栩还没来得及动,谢无妄却是先掐了个诀清干净了身上的灰尘,然后起身就掠到了两人面前。   他看了看明显还有些愣怔的苍栩, 暗自摇头, 枕寒这是完全栽得没边儿了, 连阿鸢这么明显的把戏都看不出来。   也或许,他其实看出来了,可还是怕凤鸢受到伤害。   谢无妄又看向没形没状挂在立如孤松的苍栩身上的凤鸢, 笑着调侃道:“阿鸢啊, 你要相信你师姐, 他对你的爱怎么会消失呢?”   感受到回过神来的苍栩冰寒的警告目光,他却还是继续笑着道, “别说一万年, 除非魂飞魄散,否则永远不可能消失。”   阿鸢对枕寒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最初或许是阿鸢腻在枕寒身边, 可到如今, 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谁又说得清?   世俗之人都道大道仙途, 可殊不知这仙途却最是寂寥,更何况对枕寒来说,这仙途从未曾坦荡顺遂过。   而枕寒度过的无数个孤寂冷寒过往里, 最初寂寥无人,他便踽踽独行, 后来却无一不是阿鸢的身影,融入骨血、揉进神魂里的感情,如何消失?   除非身死道消。   他曾想过, 为何阿鸢偏偏会喜欢黏着枕寒。   毕竟阿鸢虽是不着调,可却绝对是能揣度清人心的,枕寒那样冷着脸,看起来像是不愿意搭理人的模样,若是旁人看来,那便是阿鸢不知自重地凑到一个极度厌恶她的人身边,甚至对方根本都不怎么搭理她,她却还是数十年如一日地跟在一个厌烦于她的人身边。   阿鸢这样的性子,纵使是以为慎则和进之是男子,枕寒才是女子,又真的会无缘无故地舍弃好相处的慎则和进之,而死活都要黏着根本不怎么愿意开口的枕寒吗?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才慢慢地察觉到两人的相处,实则并非是拎不清、不知自己惹人厌的师妹不知羞耻地贴上厌烦对方存在的师兄,而是一个深知对方满腹心事,也知道对方不排斥她,故而有意逗对方开心的师妹甘愿地陪在有意无意地纵容对方接近、又暗自付出的师兄身边。   这样一段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凤鸢一听谢无妄还帮她逗苍栩,顿时就乐了,便更加没形地挂在苍栩身上,笑着仰头去看他:“师姐,谢师兄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会爱师妹到魂飞魄散吗?你要是说了却做不到你就会变狗哦!就是世俗界里那种毛茸茸的、会汪汪叫的那个!”   毕竟狗男人都可以是狗,万物有何不可狗?   苍栩身量极高,凤鸢即使这般挂在他身上,也还是无法与他的视线齐平,只是苍栩在凤鸢更加贴近的时候便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想要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可偏偏这次凤鸢听了谢无妄的话,有意逗他,他不用灵力,根本就没办法把她推开。   他便只得低了头去看她,可这一垂眸,便对上了她那双含了笑的眼睛。   那是一双如有千秋星辰洒落的眼。   凤鸢虽是性子不着调,可容貌却并非是明艳妩媚的,而是淡雅似水墨画,尤其那一双眼睛,更是氤氲了无穷无尽的缱绻温柔。   而如今这双笑意盎然的眼里仅仅倒映着他的身影。   越是近乎黑白的色调,越是能勾勒出那倒影里的沉迷。   几乎是对上凤鸢目光的一瞬间,苍栩便仓惶地避开了去,厉声呵斥:“阿鸢,不可胡闹!”   可那声色厉内荏的呵斥却抵挡不住灼热的温度自她的手腕渡入他的肌肤,他更加仓惶地要后退,却已被她截断了所有退路。   凤鸢却没被吓住,毕竟师姐每次训斥她的话就这么两句,都还没叫她凤鸢,明显是还没到生气的时候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紧紧抱住苍栩,一脸哀怨地哭着控诉:“师姐不仅要谋鲨我,现在竟然还凶我!我就知道谢师兄是骗我的,师姐怎么会爱我一万年?”   她抱着他的手越收越紧,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更似含了无尽哀愁。   偏偏谢无妄看戏不嫌事大,还在这时候添油加醋:“阿鸢啊,你这就错怪我了不是?”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苍栩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凤鸢的模样,“你师姐分明是害羞了,怎么会不要你呢?”他意有所指地道,“我还只怕你会不要你师姐呢。”   他只是怕,到最后,不过是枕寒一人深陷其中,阿鸢却始终独善其身。   凤鸢却没能明白谢无妄其中深意,只以为他还在和她一起调侃苍栩,便笑得更加开怀了:“只要师姐不再谋鲨我,我肯定会爱师姐到魂飞魄散的!”   再来一次谋鲨,她这老身板儿要来不起了!所以快答应她吧!   表达完自己的心意,她又追问苍栩:“所以师姐呢?师姐也会爱师妹到魂飞魄散的吧?”   她像个向他讨要糖果的小孩,不知疲倦地缠着他追问,“会吧?会吧?”   逗得师姐这种高冷美人儿生气什么的,可最有趣了。   ——我肯定会爱师姐到魂飞魄散的!   分明知道凤鸢最是喜欢胡言乱语,口中所言也绝非他领悟之意,可苍栩还是有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心跳都停了,掌心间那股柔软的灼热仿佛已经熨烫蔓延至浑身,连冰寒的身体都隐隐发烫。   但纵然如此,他却也没用灵力推开她,灵力控制不好便易伤人,因而他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勉强在两人之间拉出些距离,阿鸢不知他是男子,他却不能当作不知。   “凤鸢!那日在问心崖,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跟我保证的?”片刻后,他稍敛了因她而摇晃的心神,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强行压制着自己的声线,让自己的声线里带上隐约的沉怒。   他很清楚她虽是喜欢胡闹,可却也知道分寸,一旦他稍稍有些发怒的迹象,她便会立即收敛。   这也是他唯一还能想到的约束她跳脱性子的法子。   纵然他压制了自己,可开口时,冰寒的声线里却还是难以抑制地隐隐藏了些许滚烫的炙热。   只是凤鸢因着听到他的呵斥,没来得及品出那一两分的滚烫,便松开了手:“好嘛好嘛,虽然伤心师姐不爱我,但我还是爱师姐就是了!”   提起自己之前在问心崖保证的不再胡闹,她顿时熄火了,不过还是笑眯眯地道了一句:“我可真是个不被喜欢的老可怜!不过我是个成熟的女剑修了,我已经学会自我安慰了!”   今日份浮夸地欺负师姐并送给师姐土味情话的目标达成!   温软骤然从怀中抽离。   连柔软的手腕都从他掌心滑走。   怀中和掌心都在一瞬之间空了,浮云崖的寒风穿入怀中,掠过掌心,也吹散了她残留的温热,他放下手,广袖滑落间,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方才握着她手腕的手。   他强行忽略掉她胡言乱语间便足以动摇他心旌的话,问她:“方才你说来浮云崖是要给我礼物?”   “对呀。”说起这个,凤鸢也不继续逗苍栩了,她从封灵袋里取出了她为他准备的礼物,“这是给师姐你买的。”   她把自己仔细包装了的发簪递给他,又满是愤懑地抱怨她找了他和容鹤洲、云况好久,都没找到人,这才来浮云崖了,还说还好他在,不然她就白跑一趟了。   谢无妄虽然是准备好了看戏,但也知道苍栩每次对付凤鸢就只有这么一招,因此看见他呵退了凤鸢,倒也不意外。   不过看见凤鸢递礼物给苍栩,便又忍不住嘴痒:“你这趟出去我还以为没礼物了呢,没想到竟然还是给枕寒准备了礼物,你买的什么呀?”   他很清楚凤鸢是给所有熟悉的人都准备了礼物,包括他也肯定有,但他故意不提,只是问她给苍栩准备了什么。   凤鸢念叨完了便笑着道:“是发簪。”   她道,“我见师姐都不怎么爱梳妆,所以这次给师姐挑了一只发簪。”   修仙之人虽大多都喜好素雅,但师姐也太素了,大多时候都是一条丝绸束发了事,偶尔则是用玉簪挽发,别的步摇什么的,一概没有。   “竟然是发簪?”这次谢无妄可是真的笑了。   不会是那些花里胡哨的、女子用的发簪吧?   他不由得把目光挪向凤鸢头上。   凤鸢见着谢无妄的目光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凶巴巴地瞪了谢无妄一眼,又赶紧跟苍栩澄清:“师姐,这虽然是发簪,但是我知道你喜欢素雅的,所以没买那些雕着很多花的簪子,你看看我头上,我也没戴什么过分奇怪的簪子呀,这是一只玉簪,很素雅的!”   谢无妄被瞪了一眼,却是笑得更深了:“阿鸢啊,你这可亏大了,竟然不送只雕着很多花的簪子给你师姐,而选了只这么素净的,那你可就看不见你师姐戴雕花簪子的美了!”   不过这话也就是调侃罢了,凤鸢虽是喜欢胡闹,可送人礼物时却不会胡闹,都会按照对方喜爱之物挑选。   凤鸢顿时笑吟吟地道:“原来谢师兄你喜欢雕花簪子啊,我记住了!那我下次出去历练,一定给谢师兄你挑一只特别特别多花的簪子回来!到时候师兄可一定要戴呀!”   谢无妄闻言,本是笑着的脸骤然便绿了,让他戴雕花簪子?!   “小阿鸢,你这可就厚此薄彼了啊,我不过跟枕寒开个玩笑,你竟然就护枕寒到要我戴雕花簪子!我好命苦啊!怎么有你们这种没良心的师妹!”   凤鸢却还是笑:“师兄,我这怎么叫厚此薄彼呢?是你喜欢雕花簪子,我当然买给你了,师妹这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这好,我可领教不起,还是给枕寒吧。”   谢无妄一听,顿时很是真实的认怂了,生怕下次凤鸢真的给他买只雕花簪子,毕竟输赢都是身外之物,还是有个正常礼物最重要,“枕寒,你还不快把阿鸢送给你的簪子接过去,不然你师兄我下次可就只有雕花簪子收了!”   他可不想要雕花发簪!   苍栩也没想到竟是发簪。   他伸出去的手有片刻的顿住,而后便若无其事地接过了凤鸢手里的锦盒:“谢谢阿鸢的心意。”   凤鸢见苍栩虽然没笑,但好歹是收了,便也开心地笑了:“既然礼物送到了,那我就不打扰师姐练剑啦,我还得去找师尊。”   她又对谢无妄道,“谢师兄,下次再跟你继续切磋啊,还有你的礼物我已经给你送去忘念殿了,别忘了!”   谢无妄收到礼物的高兴都被凤鸢一句切磋唤起了不好的记忆,咬牙切齿地瞪了凤鸢一眼:“那可真是谢谢师妹了!”   凤鸢却是笑嘻嘻地准备御剑离开了,不过离开前,她又恶劣了一把,假装要跌倒了,趁着苍栩要来扶她的时候,大着胆子薅了他一爪子,又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便笑着溜人了:“师姐你也太好骗了,每次都能被我骗!谁又知道宗门里人人都说聪慧无双的师姐这么好骗呢!”   也只有逗师姐才会这么有成就感!   说完也不管险些又被她吓到的苍栩,便自己跑人了。   谢无妄见着苍栩抬在虚空中,还顿住的手,又听到凤鸢的话,不由觉得好笑。   苍栩从来都不好骗,他只是会被你骗。   凤鸢不过来送个簪子就跑人了,前前后后不到一刻钟。   苍栩却是握着那发簪,看着凤鸢离去的背影,站了良久,直至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清寒的面容上才缓缓浮现出一抹犹如昙花一现的笑意,可待得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他眼底的笑便也消散无踪了,仿佛从无出现过般了无痕迹。   **   凤鸢从浮云崖离开后便去问心殿了,可却得知洛迦在炼丹。   于是这一天下来,她也没见到洛迦、容鹤洲和云况,最后还是选择把给容鹤洲和云况的礼物绑在了传讯纸鹤上。   既然暂时见不到洛迦,凤鸢便只能依靠自己观察凤珩,可接下来一月,她每天都陪在自己小徒弟身边,然后越是观察,越是觉得阿珩是双重人格,也越是觉得是暴戾人格会伪装成天真人格来欺骗她。   因为这一月里,小白团子一直很是乖巧听话,可但凡她以稍带了凶性的灵兽试探他,他便会如那次一般凶狠地杀了那灵兽,醒来之后却是一脸茫然。   而有些时候,她没用灵兽去试探他,但只要小白团子心情不怎么好之后不久,她藏在暗处便能看见他笑得阴沉沉的,可只要她一作出响声,再走进去,他便又笑得天真,可若是这时候她抱住他,云镜里映出的他分明是笑得冷寒的。   她至今都能清晰地记得那日他因着看了日落,不知为何心情便不好了,她假装离开后,便看着自家小白团子脸上天真的笑竟然化作了一片冷凝。   但她走进去之后,小白团子立即就变得天真的笑着,可等她抱着他,云镜里的他,眼里尽数都是阴鸷嗜血。   那样浓烈的对比,她恍若置身冰窖。   从那之后,凤鸢也渐渐摸索出来,若是不出意外,阿珩真的有两个人格的话,天真人格应该是主人格,而暴戾人格则会在受到刺激或主人格心情不好时顶替主人格,但是又会装作自己就是主人格。   凤鸢就这样观察了一月有余,洛迦终于炼制好丹药了。   她便又去了问心殿。   问心殿是一如既往的冷寒,这倒没什么奇怪的,但洛迦不在炼丹房,不在书房,甚至也没在菩提树下看书调息,就有些奇怪了。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菩提树之后的苍生崖上传来模糊的声音。   她寻着那声音而去,便见着了于渐浓晚霞里,背对着她,负手立于苍生崖之上的洛迦。   所谓苍生崖,便是在这崖顶,众生百态尽可观之。   苍生浩渺,悲欢可见,离合可见,生、老、病、死,无一不可见。   凤鸢望着洛迦的背影,于师尊来说,守护天下苍生是他所肩负的责任,日升月落的数千载来都不曾有过任何改变,甚至也许这样孤冷无边的守护会一直到师尊飞升或陨落。   仙门里的有种谣传便是说师尊已是放弃了飞升,甘愿留在修真界守护仙门安宁,直至寿元终尽,这也是修真界人人敬重师尊的原因之一,毕竟修真之人无不是追逐那坦荡仙途,又有几人能在真正能飞升之境却舍弃飞升,只为了守护一个与他全然不相干的这仙门?   那师尊呢?师尊是如何想的?   仙门中人虽是人人都敬重师尊,可却从未有人真正了解过师尊,她没有,师兄和师姐也没有,甚至连深爱着师尊的小师妹,又真的了解过师尊吗?   小师妹对师尊的爱起于救命之恩,把师尊当作她人生里唯一的温暖,所以宁可死,也想守在师尊身边,宁可付出所有,也想要师尊对她那一丁点的不同,可小师妹又真的用心去了解过师尊吗?   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因为爱,便一定要在他身边,便一定要得到他的偏爱,这真的是爱吗?   凤鸢不知道,她没有经历过,所以没有执念,她唯一有执念的是......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笑了笑,若是真能得到,也许她和小师妹的偏执也不会有不同,只是她虽渴求,却不会强求罢了。   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心有执念。   她缓缓收回目光。   然而正在她想要开口唤洛迦时,方才听见的男声便又响起,许是因为离得近了,起初本是模糊的声音,现在却是连那声音里深切的悲伤与绝望都能一一听清。   她清晰地听见那声音哀重中侵蚀着浓厚苍凉地控诉洛迦:“三千年了,您与其耗费时日来渡化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您若是真想渡化我,又为何要杀了似萋?似萋纵然有错,可又罪何至死?人界仙门之正,便是逼杀我的妻女吗?而您呢?您生来便慈悲苍生,悲悯仁善,可又为何独独不肯放过我的妻女?!”   说到后来,那声音从本来的哀凉绝望逐渐愤怒暴戾起来,甚至那敬重里都开始有浓重的怨恨溢出。   凤鸢惊讶。   三千年?   这声音的主人难道是被师尊封印在诲海的魔修吗?   可魔修不该是对师尊恨之入骨吗?为何这个魔修竟然尊称师尊为“您”?   她震惊着,连呼吸都乱了一瞬。   也是这一瞬之间的些微慌乱,洛迦便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他方才炼制出了新的炼魂丹,又要渡化离准,因而元气大伤,竟是连凤鸢来了都未曾觉察出。   他转过身。   她就站在苍生台之下。   霞光渐褪的苍生台上,光芒却未散去。   淡金色的光芒劈开虚旷,自玄天流泻而下,沿着众生之上的苍生台铺开一条悲悯万物之途,他立于那光芒之上,垂眸间便遥遥对上了她的目光。   目光交错间天光坠落,寒风乍起,随着无尽轰隆雷声席卷而来的是那沉重男声里越来越清晰的虽敬重却又憎恶怨恨的愤懑不满:“是,是啊,是我忘记了。”   他苍凉大笑:“您执掌世间秩序,您慈悲苍生,悲悯万物,可却也永远高高在上,您要的是苍生社稷安稳无虞,要的是万物生灵各司其职,又如何会在乎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死活?舍一人而得人界安稳,您又如何会不允?”   他厉声质问:“这样伪善的您又如何会明白这世俗之间的情爱?!” 第30章 人界秩序所在 如何能因一人本有的命数……   月出东山了, 洛迦本是于苍生台之上逆光而立,而她站在苍生台下,被渐明的银光笼罩, 全然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但在男声怨愤至极地砸落最后一字之时, 伴随他尾音劈下的是足以划破天际的雷光。   在那样凌厉的雷光里, 凤鸢也便看清了他的面容。   即便是被魔修辱骂为伪善之人,他却面容平静,恍若未闻。   雷声呼啸里, 她垂下眼眸, 声音与那雷声混于一处:“师尊, 我并非有意偷听的。”   她也没料到她走过来了,以师尊那样的修为, 竟然都还没有动静。   凤鸢话音刚落, 洛迦还未言语,那男声却又先大笑起来:“偷听?竟然有人能偷听到您身上?怎么?您的这具身体终于要支撑不......”   轰鸣雷声里,那魔修的声音戛然而止。   凤鸢见着洛迦拂袖间, 侧对着她那一面云镜便在顷刻之间溃散无形, 声音也便是在那一刻消失的。   那魔修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身体终于要支撑不......”什么?   是支撑不住了吗?   可是怎么会呢?   师尊虽有受伤, 可却从来没有虚弱过的, 怎么就会......   不,等等,师尊看起来是从未虚弱过, 可她方才来苍生崖,师尊竟然都未曾察觉出。   师尊的身体真的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吗?   可是为什么呢?   狂风掠起洛迦宽大的袖袍, 猎猎作响,他面容平静地步下苍生台,没有一丝半毫被凤鸢窥破私事后该有的情绪:“无妨, 不是什么大事。”   而后,他又问她,“你此时来问心殿,可是为凤珩?”   凤鸢心里有些乱:“是为了阿珩,可是师尊,您的身体......真的像那人所说的要支撑不住了吗?还是那只是那魔修胡言乱语之词?”   她本以为这一世会师门和乐,所有人都顺遂无虞,可这次历练回来,好像有太多变化。   小师妹被逐出师门,二师兄决意不顾修为也想要去陪小师妹。   如今又得知师尊也许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这世间浩瀚广阔且无穷尽,但渺渺众生之广,皆与凤鸢无关,可洛迦,于她来说却是不同的。   她初到异世时是没有记忆的,那时的她便跟在他身边,他养她、护她、教导她,却又更是尊重她,那是她前一世从未体会过的好。   于她,他是师,更是唯一可以信任亲近、永远也舍弃不下的长辈。   洛迦走到凤鸢面前:“倒并非全然是胡言乱语。”   凤鸢倏然抬头看向洛迦。   洛迦淡然地笑了笑:“这具身体的确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但这身体是树木捏成,本就不能长久,为师到时不过是用回自己的身体罢了。”   似是看出她的不放心,他轻笑着,抬手轻抚了下她的发:“阿鸢放心便是,为师不会魂飞魄散的。”   真的只是极轻的一下,雪色广袖与莹白雷光皆自眼前一晃而过,雷光消弭之时,清寒的指腹触及她发间那一瞬也便抽离了,就如同她尚且年幼又没有前世记忆那些年岁,她若是哭闹不止,他便是这般哄着她的。   细细回想起来,她竟是师尊费心最多的一个徒弟,师兄、师姐,甚至是小师妹,拜入师尊座下时都已不算小了,她却是自幼就跟在师尊身边,得师尊悉心照料。   因而即便洛迦抽回手那一刻甚至还有足以惊散旧梦的雷声灌耳而入,凤鸢却莫名地整个人都镇定了下来,那些微的心乱也在一瞬之间消散无踪:“树木捏成的身体?是真的吗?您为什么要用树木捏成身体,而不用自己的身体呢?”   她忍不住偷偷窥探洛迦,要不是怕师尊会不喜,她甚至想伸手去戳两下。   这怎么看也像是血肉之躯啊,怎么会是树木捏成的?而且竟然可以用树木捏成身体吗?   她怎么没听说过?若是可以用树木捏成身体,那那些修士拼了命地夺舍是为了什么?直接用树木捏身体不就完美了?   不过哪怕不用师尊说,她想想也知道,用树木捏身体肯定限制颇多,而且估摸着一般修士也捏不了。   “我现在的身体的确是用树木捏成,至于原由,我暂且不能告知于你,阿鸢且记得我不会出事便好。”   洛迦并非没有察觉到凤鸢还是隐有不信的视线,他便问她道,“为师何曾骗过你?”   “以前好像是没有。”凤鸢想了很久,然后很诚实地摇头。   即便是她幼时因为二师兄故意在她面前吃糖葫芦,而到师尊面前哭着告状,半夜里闹着性子要吃糖葫芦,师尊也没骗过她。其实她也没多想吃,只是想看二师兄吃瘪而已,更没指望师尊真的惯着她,毕竟那样大的雨,又是大半夜,师尊便是说要给她买回糖葫芦,又能去哪里买?   可偏偏师尊明知道她是有意的,却也在责罚二师兄后,冒着倾盆大雨去世俗界给她买回来了。   那时她以为师尊是对她胡闹的纵容,如今再回想,却发现,那依然不是纵容,师尊从不会纵容任何人的胡闹,那多半是师尊认为逗她哭的确是二师兄的不对,故而她要胡闹着要糖葫芦,他也会在责罚二师兄之后,去为她买回来,而她过分胡闹的结果便是在吃了糖葫芦之后在问心殿静坐看了半日的书。   至于为何是师尊去买,而不是让二师兄亲自去买,玄天宗与世俗界之间,来往是需要时日的,以二师兄那时的修为,当夜怕是回来不了,否则师尊也许便会唤二师兄去,而不是亲自去了。   师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定有其原因在,纵然是这般小事,也没能例外过。   但既然所有事的背后都必然有原因在,那如今师尊骗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您方才连我来了都没察觉出。”   凤鸢的言下之意不难明白,洛迦便道:“为师方才的确是因着炼丹,又要渡化诲海魔修,一时伤了元气,这才没能察觉到你的到来,倒也并无大碍,调息些时日便好,只是阿鸢既是不信,我如何解释都是徒劳,但为师的确并无欺瞒你之意,再者,为师一直在这问心殿,何时你觉得不放心了,便尽可亲自来问心殿看看。”   重峦叠嶂间的雷声渐散,长空之中晕染开万点星光,雨幕却又如银河般倾泻,恍似与那星光交汇坠落,他略一拂袖,划破夜幕的星河便绕开两人,径直汇入一池微漾的碧色之中:“如此,你觉得可好?”   似乎除了如此,也别无他法,以师尊的修为,若是要隐瞒,任是何人也是看不出异样的,而且师尊直言不会说用树木捏身体的原因,她追问下去也是无果。   思及此,凤鸢便点了点头。   “那为何那魔修唤师尊您为‘您’啊?”她也很是疑惑这一点。   “离准算是曾受过为师指点。”洛迦只是道。   算是?   意思是师尊曾教导过那魔修吗?   而且听那魔修的意思,师尊好像是能杀了他,却偏偏又为了渡化他,而把他封印在诲海。   凤鸢沉思间,洛迦又道:“好了,你既已知晓你想知晓的,便早些回去吧。”   明显是不准备过多提及离准之意,他道,“凤珩之事,为师不便提点太多,你记得为师此前告知你的话便是。”   言罢,他便要转身离开,本是沉思的凤鸢一见洛迦要走,便试探了下爪子,抓住了从她面前拂过的广袖。   这好几次意外抓住师尊衣袖的经验总结下来,她算是发现了,师尊并不会呵斥她抓他的衣袖,虽然不呵斥不等于不厌恶,但底线总是试探出来的嘛,此前试探师尊不与人亲近,不也正是这般试探出来的吗。   只要把握好分寸,师尊并不会责怪,因此她一点点地试探着,略略地抓了一点那片雪色,指腹下便是雪色之上如流光般的繁复暗纹,柔软又冰寒。   洛迦清淡的目光自凤鸢攥着他袖间的手一掠而过,他能感觉得出来这次她明显是故意抓的他的袖角。   而后,他的目光落于她的眉目间。   凤鸢感受到洛迦看来,便仰起头,对上了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笑了笑,满目讨好:“您为什么不能提点我太多啊?”   洛迦虽知凤鸢是有意为之,却也并未拆穿她,也并未挣脱。   洛迦悲悯万物,于他眼中,众生皆无不同,他会避开曲桑与慕南枝是因为全然清楚她们的心思,那样的心思,任何人都不该、也不能有,刻意的引|诱更是不该,故而他虽对苍生慈悲,却也会因此而避开两人。   但凤鸢不同,她对他心生亲近,却并非曲桑与慕南枝那般的心思,他生而为苍生,于愿意亲近他之众生,自是不必避开,更是会慈爱于此。   因此,他看着她道:“这世间虽非有其因则必有其果,但因果之间,万物各有命数,为师能提点你,但也仅能点到为止,否则便会扰乱世间秩序,若世间秩序因你而乱,你承受不住天罚,记得为师此前嘱咐你的话便是。”   他很清楚她在疑惑什么,更清楚她现在对凤珩的姑息与偏信便会在今后酿成祸端,若她不能晓悟他此前之意,更甚者会折损她之己身。   他的确可以告知她这一切,甚至可以替她挡下此界天罚,只是世间秩序不可乱才是根本所在,人界秩序所在,如何能因一人本有的命数而乱?   凤鸢听得似懂非懂,提点她关于阿珩之事,如何便会扰乱世间秩序了?   有这么严重吗?   而且师尊如何知道什么天罚?   迷惑的点太多,但至少有一点她明白了,师尊不会再提点她关于阿珩的事了。   她蔫蔫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记得您的话的。”   果然还是只能自食其力啊!   她命苦啊!   “知道便好,回去吧。”   洛迦轻颔首,转身离开了,月上枝头了,霜寒之色映在那雪色之上,温柔且冷寒。   **   凤鸢听话地回去了。   去了问心殿一趟,她却还是没能明白凤珩到底是不是双重人格,但是不慌,她总能明白的,来日方长!   稳住!   问题不大!   既然师尊不会再提点她阿珩的事了,宗门里的事也处置得差不多了,她也该带阿珩下山去找灵植了。   本是答应了阿珩要尽早带他下山去找灵植,没想到都过去一个月了。   不过也罢,刚好可以送吱吱上了断仙崖再下山,不用中途回来一趟,多留一月倒也并非全然无益。   断仙崖名为断仙之崖,自是因为传说之中,它甚至能断仙人之性命,更何况是修士?   尤其断仙崖是天罚之地,修士能出入的时日也是有限制的,因此送小师妹入断仙崖才耽搁了两月之久。   十日之后便会到能送小师妹上断仙崖的日子。   这十日倒是过得快,就在凤鸢偶尔去问心殿看一趟洛迦,更多时候盯着凤珩里面就过去了。   十日之后的那日,凤鸢起得很早,本是准备把凤珩留在知晚殿,自己去断仙崖,但奈何凤珩因着此前被她用灵兽吓得狠了,近来也没有此前那般开朗了,按他那性子,若是她不带他一起,指不定他会委屈成什么样。   于是她想了想,便又抱着她一起出去了,不过去的路上便又吩咐他道:“阿珩记得师父说的话吗?等会儿到了断仙崖,师祖和师伯祖都在,你就悄悄跟在我身边,师父不在的时候就跟在师伯或师叔身边,不能大声说话,知道吗?”   虽然知道小白团子也不怎么开口,但她还是吩咐一遍更好,尤其她还想嘱咐小师妹些话,就不得不把小白团子短暂地交给师兄。   窝在凤鸢怀里,被凤鸢穿得真正像个团子的小白团子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师尊。”   凤鸢满意地笑了笑,又嘱咐了凤珩几句话,便到了断仙崖。   因着送慕南枝入断仙崖并非是那次有意杀鸡儆猴的宗门大审,宗门也不想门内弟子时时惦记着慕南枝,便不希望有人来这断仙崖。   知晓慕南枝此事的内门弟子自然是心领神会,也不来触这个霉头,因此来的人除了与慕南枝交好且知晓此事的寥寥数人,便唯有她和大师兄、二师兄。   至于谢师兄和师姐,前些时日便被师伯找去给新来的门中弟子教课去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哪里跑得掉?   凤鸢目光逡巡了一周,知道云况现在没心思闲话,便凑到他身边与他低语了两句之后,就去了容鹤洲身边。   她有好些时日都没见到大师兄了,也不知道大师兄在忙什么。   这么想着,她也便问了出来。   容鹤洲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块糕点和灵果递给凤珩,见得凤珩乖巧地接过后,才看向凤鸢:“前些时日在处理宗门事务,一直未曾回过居寒殿,昨日里才回去了,有劳阿鸢又不辞辛苦地为我带礼物回来了。”   南枝误将炼魂丹给魔修后,因着师尊要疗伤,又要炼制新的炼魂丹,宗门便将追查魔修之事交与了玉师叔,且由他辅查,今日若非是要由他亲自打开断仙崖结界,送南枝入断仙崖,他昨日里也不会回来。   凤鸢点点头,没问容鹤洲到底在处理什么,毕竟有些宗门事务,非各位阁主与容鹤洲,即便是阁主亲传弟子也是不能知晓的,她若是问了,大师兄又不能说,不过是让大师兄为难而已。   不过......“大师兄,你偏心!还说我辛苦了,你都给阿珩带吃的,却不给我!”   不问大师兄在做什么,她总能要吃的吧?   要吃的是要吃的,她也是记得自己在小白团子面前的温柔严师人设的!   作为一个有人设的成熟女修士,她当然是给小白团子掐了个静声诀,才向大师兄讨要吃的!   凤鸢抱着小白团子,仰着头像容鹤洲讨要吃的,她怀里的小白团子又低着头默默啃着糕点。   这副光景,又何止凤珩是只团子,简直是大小两只没长大的团子。   容鹤洲失笑,从封灵袋里取出了一早便给凤鸢备下的吃食:“怎么会忘记你的。”   “谢谢师兄!”凤鸢这就开心了,接过了吃食,也低头啃起来,也顺带思考着等会儿该跟慕南枝说些什么。   自那日在藏云阁之后,她便没再见过小师妹了,只是从看过小师妹的大师兄那里听说小师妹的近况。   两只团子都低着头,默默地啃着吃食,动作还诡异地有些一致。   容鹤洲见状,那双温凉的眼里渐渐染上了浅浅的笑意,这般多年了,她总还是跟没长大时一般。   他看着凤鸢,眼里的笑意越发深浓,可陡然之间,他便又感觉到浓厚到舒展身内灵气的灵息笼罩。   略一抬眸,便见断仙崖之前,多了三抹雪色。   玄天宗宗门规仪颇为严格,于弟子所着衣衫一事上亦然,掌门与阁主规制衣衫是雪色,各大阁主的亲传弟子是月白色,其余内门弟子是青玉色,外门弟子则着碧色衣衫。   因此见着雪色,即便是不看腰间所佩戴的玉佩,也知是曲柏舟和洛迦到了。   至于多出来的那抹雪色,玉佩之上是玄机阁暗纹,便是曲桑。   曲柏舟、洛迦和曲桑三人一到,提早来断仙崖的内门弟子便瞬间止了声息,恭恭敬敬地垂眸欠身行礼。   与此同时是清规殿的弟子押解慕南枝悄无声息而来。   曲柏舟示意所有弟子起身后,便告知所有来断仙崖的弟子,每人探望慕南枝的时辰不得超过一盏茶。   玄天宗虽是戒律严苛,却也并非全然无情,戒律之下,人情尚存,送慕南枝入断仙崖之前,所容许的最后叙旧便是这人之常情。   这也是本不必曲柏舟、洛迦出现在此,却亲自来了的原因,监视所有弟子言行举止可有异常。   而曲桑,便是跟随两人而来的。   慕南枝则是看见洛迦后,便总会不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连云况与她说话,说要陪她入断仙崖时,她也会看向洛迦。   但洛迦却从始至终都没看过她,只是与曲柏舟、曲桑在商议着些什么,似乎已是全然不再把她当作他座下的弟子。   慕南枝眼里本是因着看见洛迦的光寸寸地熄灭,即便是那日在藏云阁里便知晓了师尊从未在意过她,可她依然觉得浑身发寒,一滴泪沿着原本明媚的脸颊滑落,无声融入月白的衣衫间。   一盏茶的时间很短,云况见着慕南枝执着地望着洛迦,眼中微暗,却也只能转身离开。   到了凤鸢了,她便准备将小白团子交给容鹤洲,告诉他她过一小会儿就回来。   她本是以为小白团子不愿意容鹤洲抱着,最初是试探着问他:“那这会儿让师伯抱着你好不好?”   他若是不愿意,站在大师兄身边也可以。   哪知道小白团子便在大师兄轻笑着伸出手来抱他时,直接张开了双手,一副要大师兄抱抱的模样,凤鸢顿时心里升起一种极为复杂的滋味,叛徒!   这只团子这般排斥外人,竟然不排斥大师兄!   想当初她也是试探着接触了他好久,他才让她抱的,这到大师兄了,竟然才见过几面,就让抱了!   凤鸢心里那个酸啊。   小白团子不让容鹤洲抱吧,她会觉得担心。   小白团子让容鹤洲抱吧,她会觉得酸。   这大概就是老母亲的心情吧!   想当初小师妹都没让她体会到,这只小白团子倒是让她尝了一把。   不过好像小白团子从见到第一面就完全不排斥的人,也就只有师尊和大师兄了。   倒也难怪,师尊和大师兄这样的人,谁又能排斥得起来?   凤鸢颇为哀怨地望了容鹤洲和他怀里的小白团子一眼便转身去看慕南枝了。   容鹤洲笑笑,抱稳了怀里的小白团子,见得凤鸢与慕南枝说话了,又垂下头去看小白团子,温声问他:“这样抱着阿珩,阿珩会觉得难受吗?”   小白团子窝在容鹤洲怀里,眼睛却一直看着凤鸢。   闻声,他乖巧地摇摇头,却还是看着凤鸢的。   容鹤洲便没再问凤珩任何话,只是凝视了他的侧脸片刻便为他略微拉紧了些披风上的兜帽。   这个孩子真的极像秦珺璟。   小白团子感觉到了容鹤洲的动作,没有任何挣扎,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倒影着的是凤鸢和慕南枝的身影。   他看见凤鸢一直在和被钳制住的素衣女子说话,又给了素衣女子一些玉瓶,只是那素衣女子却似乎无论凤鸢说了什么,她都没怎么开口,甚至情绪越发地低沉,目光也总是落在他那位从未看她的师祖身上。   他很是清楚地记得这个素衣女子。   入玄天宗第一日,他便见过她,他该唤她师叔。   一直到凤鸢嘱咐完慕南枝转过身,凤珩都没有转开目光。   凤鸢略微叹息后,也直直对上了凤珩的目光,凤珩目光清澈纯真,又含了些许属于小孩子的困惑,游走在她和小师妹之间。   这样相似的目光便让她想起了小师妹,此前的小师妹眼里也是无忧无虑的,虽是会因着师尊的拒绝而偶有伤心,可却也不会伤心太长时间,不久之后就会恢复本有的灵动活泼,可如今的小师妹眼里却是一片绝望的灰烬。   任由她如何劝说,她都只是望着师尊,说师尊于她便如性命,若非是死,她都无法放下。   小师妹越是这般说,凤鸢便越发觉得师尊的决定是对的,小师妹的确已经不再适合留在师尊身边了。   可如今的小师妹全然听不进去,希望断仙崖思过六十年,小师妹能够想通,也希望小师妹能在二师兄的陪伴下走出来。   她沉默着向容鹤洲道了谢,抱过了小白团子,心情明显不是很好。   容鹤洲本是准备安慰凤鸢,曲柏舟却是叫住了他:“既然都探望过了,鹤洲,且开始吧。”   “是,弟子谨尊掌门之令。”容鹤洲便只来得及安慰了寥寥几句话,就被唤去开断仙崖的结界。   断仙崖的结界倒是并不难开,要容鹤洲亲自开,是因着他未来要执掌宗门的身份。   断仙崖结界打开那一瞬,肆掠的风雪便裹挟着冰寒之意自崖上席卷而来。   这样极端的冷寒,即便是内门里修为较高的弟子,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调转了灵力才堪堪撑住了体温。   慕南枝亦是感受到了,可目光却还是镌刻在洛迦身上,若此前她还因着曲柏舟、曲桑和内门弟子在此而稍稍有些遮掩,那么此刻便是真真切切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深刻眷念,仿似要将他看入心里,又似乎只是想他转头看她一眼。   断仙崖打开那一刻,洛迦也的确是动了。 第31章 所谓欺师灭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只是他并非是看向她, 而是看向了云况:“进之,你可是决定好了?”   这次,洛迦依然是唤的云况的表字。   同一时间, 曲柏舟和曲桑的目光都落在了云况身上。   来断仙崖之前, 洛迦便已经将他允许了云况入断仙台陪慕南枝的事告知了二人, 因此两人自然知道洛迦在问云况什么。   曲桑看了眼自从得知慕南枝被关入清规殿后便一直面色极差的云况,又看向望着洛迦的慕南枝,不由得微蹙了蹙眉, 面色一片冰寒, 但到底是没有开口。   情之一字, 一旦沾染上,纵然是心性寡淡的修仙之人, 也会难以自控, 因此阿况如何决定她不会干涉,只是南枝未免过于胆大妄为,现在还敢这般看着师兄。   曲柏舟则因看着云况毫不犹豫便跪了下来而面沉如墨, 他在云况开口之前沉声道:   “虽则你身为玄微的弟子, 该很是清楚断仙台之于你意味着什么, 玄微也应当已经再三告诫过你, 但本尊身为你的师伯,最后再问你一遍,断仙台虽不受天罚, 但亦无灵气供你修炼,而且断仙崖之中的天罚之力也会反噬到断仙台之上。”   他深深看着他:“你该明白, 虽只是反噬,但亦不可小觑,修为大跌是必然的, 如此,你可依然还是决定要入断仙台六十载?”   云况眼里映着慕南枝苍白着脸色向他摇头的模样。   他对着她轻轻笑了笑,便义无反顾地跪下叩首:“弟子知晓,望掌门师伯、师尊、师叔成全弟子。”   他一直知晓吱吱倾慕师尊,可师尊又如何是会动心之人?   这次她犯下的是大错,可也许也是一个可以重来的机会,他会陪着她,不是想她爱上他,他只求她不要再如此心怀执念,倾慕一个完全不可能爱她的人至生了如此深的心魔。   眼角余光里便是那曳地的雪色,宽阔的雪色衣袍逶迤于极冷的青灰色地面之上,如沉着霜寒的松雪散于万丈寒冰之上,至冷至凉,可自那雪色之上的、能充盈修士灵气的灵息又丝丝缕缕汇入体内,如能暖人心扉。   他直起身后,又深深叩首于那雪色之前:“师尊在上,不孝弟子云况,拜入师尊门下数百载,未能尽孝于您膝下,此乃罪一;近月余来,弟子愚钝不知错,不明真相前后都为着南枝数度冒犯怨怪于您,有负您养育教导弟子之恩,此乃罪二。今弟子知错,不敢奢求师尊原谅,只望六十载后,弟子还能尽孝于您身前。”   他那日里被吱吱出事的消息冲昏了头脑,竟是言语间怨怪起师尊来,若非师尊宽和仁慈,便是凭他对师尊的冒犯,也该去清规殿请罚。   凤鸢并不奇怪云况会向洛迦赔罪,二师兄并非是无脑之人,那日里会那样冲动,无非是还未完全了解实情,又一时之间因着小师妹被逐出师门而失了冷静,才会在言语间有些冒失,人在极端不冷静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举动都不奇怪。   因此她只是看了云况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看向洛迦。   洛迦看向跪在他身前的云况,平静地道:“世俗中大多人都会在情急之下犯错,这是人之常情,为师并未责怪于你,但为师亦希望你这六十载即便不能修炼,可至少当做到晓悟自身,尽己之力脱离人之世俗。”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云况再叩首道。   洛迦应下后与曲柏舟、曲桑微颔首示意,便看向了容鹤洲:“鹤洲,开启阵法,送阿况和慕南枝入断仙崖吧。”   “弟子遵命。”容鹤洲向曲柏舟、洛迦、曲桑执礼后便翻手开始掐诀。   自结界打开后,断仙崖上的风雪不断吹来,直至容鹤洲开始掐诀,那冰寒似是刺骨到了极点,可忽而之间,冰寒消散无踪,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充盈的温暖气息。   凤鸢也感受到了,若有所思地望洛迦了一眼,便继续看向慕南枝与云况。   虽是相距极远,但她还是能完全看清小师妹面上未干的泪痕,甚至她眼里安安静静却空寂到茫然绝望的神情,她也能看得清晰,随后她便看见小师妹缓缓地阖上了眼,眼泪也随之滑落。   大师兄虽曾告诉她小师妹的情况好了些,可如今看来,也的确只是好了些,但一看见师尊,小师妹似乎还是和那日在藏云阁没有多少差别。   终究是放不下。   那一滴泪滑融化在风雪之中时,凤鸢到底还是忍不住看了洛迦一眼,却见他自始至终都未曾转过头,更别提看慕南枝。   她知道师尊这般做是为了小师妹好,是为了绝小师妹的念头,可却还是心里沉重,不是觉得师尊无情,而是觉得世事弄人。   风越来越大,慕南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纷飞的风雪之中。   凤珩见着慕南枝消失的同时,凤鸢身上的气息越发低沉,他微眨了眨眼后,似是不解地看向凤鸢:“师尊,师叔是去哪里了呀?”   凤鸢没想到小白团子会突然在这时候出声,对上小白团子那双困惑的大眼睛时,本是有些低落的情绪陡然间被打断。   斟酌了会儿言辞后,她告诉他:“师叔犯了些错,被师祖罚了,要入断仙崖思过六十年。”   怀里的小白团子想了会儿,又问:“很严重吗?不能像师尊犯错后被师祖罚不能吃饭一样解决吗?”   还没回答便隐约感受到了洛迦看过来的目光的凤鸢:“???”   她心里的沉重真的是在顷刻之间消散无踪了,她甚至怀疑小白团子是不是故意这时候提起这茬!   小白团子,你自己反省一下,你怎么回事!不都说小孩子记忆不好吗?你怎么还记得这茬事?!   你这不是要你师父我的命吗?竟然被师尊听到了我在背后编排他!   正在她顶着洛迦的目光想努力向小白团子,实则向师尊洗白......哦不,解释自己时,便感受到身上属于洛迦的目光转开了。   她提着的心却没能放下,虽然师尊不会因此把她如何,但被师尊听到她撒谎撒到他身上,总归是尴尬的。   虽然好像也不算撒谎,毕竟前些时日师尊没给她准备吃食的事情,她还记得呢!虽然就这么一次,但那也是罚了!   所以她也不算编排!   她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想是这样想,她还是试图挽救一下:“师叔犯了很大的错,所以师祖才不得不罚她思过,若是寻常,师祖是不会罚师父和师叔饿肚子的。”   希望师尊能感受到她的求生欲!!!   小白团子听后,却是又疑惑地问:“师叔犯的什么错呀?”   慕南枝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于断仙崖结界之中,凤鸢对上了云况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目光对视了片刻,她无声启唇道:“二师兄好好照顾吱吱的时候也记得照顾好自己,保重。”   云况笑了笑,传音回她:“师兄会记得的,前些时日多谢阿鸢陪我,希望师兄出来的时候,阿鸢已经追上我的修为。”   最后一字轻得几乎消弭于风雪之中,凤鸢却听到了,两人对视轻笑的那一刻,云况的身影也开始消失。   她便看着那与风雪混于一处、开始透明的身体,回凤珩道:“慕师叔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甚至因此而酿下大错。”   凤鸢的声音很淡,凤珩仰头望着她,入目的便是她淡如水墨的容颜。   也许是跟在洛迦身边久了,凤鸢不言不语时,一身气息悠远空寂到似无法触摸,温柔又疏离,他这样望着她,更是看清了她眼底极凉的冷淡:“爱上不该爱的人?”   云况身影彻底消失时,凤鸢便低下了头,也对上了小白团子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小白团子眼里的澄澈让她又想起了往日的小师妹,她看着这样一双眼睛,缓缓地、似是安抚地道:“是,慕师叔倾慕师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倾慕师尊,甚至想嫁与师尊,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过,何况她还因此而泄露了宗门秘密。”   她道:“于公于私,师叔都该被罚。”   她的眼里浸着夜色般的暗,细碎的雪色坠落眼眸间,更衬得她眼里的墨色清冷而疏远,这种冷寒甚至仿佛在她本是温暖的怀里氤氲开来。   凤珩攥着凤鸢衣衫的手太长时间露在外面,有些冷了,他缩了缩,想把手缩进袖中,却似乎冷得有些僵了,试了好些次才缩了回去。   正在他张了张嘴,想开口时,她却又笑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虽然慕师叔做错了,但只要她能悔过,能醒悟,都可以重新开始,阿珩能明白师父的意思吗?”   她真是个好师父,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教导徒弟!   她简直都被自己的尽职尽责给感动了!   小白团子望着那双温柔的眼,分明是温和的,却又似乎透着丝丝缕缕的湿冷之气,衣袖之下,他攥着她衣衫的手紧了紧,试图避开那冷寒:“能明白的。”   凤鸢欣慰地笑了笑,揉了小白团子的头一下:“虽然希望我们阿珩能知错改错,不过师父最希望的还是我们阿珩可以少犯错,毕竟有些错可以悔过,可有些错却是没办法弥补的。”   她问:“所以阿珩可以答应师父,尽量少犯错,更不要犯不可弥补的大错吗?”   小师妹纵然可以悔过,可毕竟空耗了如此多寿元进去,尤其六十年后小师妹到底能不能放下也未可知,若是放不下......   她也无法预料那样的情况,只希望小师妹能看清、放下吧。   情之一字到底伤人,若是可以,她倒是希望自家小白团子可以不沾染情爱。   修仙一途,不沾染情爱也许会轻松许多。   但是......   她又看了看自家小白团子的脸,随后颇为担忧地叹了口气。   小白团子这还没长大都长得这样妖孽,要是长大了还得了?只怕到时候即便是他自己没那个心思,也会有不少狂蜂浪蝶自己扑过来的。   分明小白团子还没长大,凤鸢却突然之间有了种我家儿子要早恋了我该怎么劝他不要早恋的心塞。   小白团子想了会儿,问:“什么是不可弥补的大错呀?”   小白团子这样一问,凤鸢也愣了下,这个她倒是没想过,毕竟拜入宗门一百多年以来,她还没见过谁犯过那样大的错。   但既然小徒弟都问了,她总不能回答不知道吧?这像一个温柔严师能说出来的话吗?!   人设绝不能崩!   她誓死不当哈士奇!   于是她仔细想了片刻,郑重地回他:“勾结魔修就是不可弥补的大错,知道什么是勾结魔修吗?”   “知道。”小白团子乖乖地点点头,“阿珩不喜欢魔修,一定不会犯的。”   “我也知道我们阿珩这么乖这么听话,一定不会犯的。”闻言,凤鸢开心地笑了,便在送慕南枝和云况入了断仙崖、等洛迦三人离开后,带着凤珩离开了。   她本是想和大师兄一起走的,哪知道大师兄还有事没处理完,根本不能和她一起回衍苍阁。   容鹤洲的确有事,他目送凤鸢抱着凤珩离开后便要继续去追查那魔修之事,然而还没动身,便感觉到了身侧熟悉的气息。   暗卫出现得悄无声息。   容鹤洲看向暗卫,暗卫便立即道:“回禀公子,您吩咐的事已是查到些头绪了,属下带人仔细排查了梵城近七月来的人员出入,基本可以确定凤小姐并未去过梵城。”   “没去过?”容鹤洲问。   “是。”暗卫回道。   须臾后,他道:“好了,我知道了,继续查吧。”   他吩咐道,“记住,查到任何消息都必须由你亲自来向我禀报,不可用任何法器传讯给我。”   “属下遵命。”暗卫领命后便离开了。   容鹤洲却是在原地站了许久,阿鸢在骗他,为什么要骗他?   他负手看向层峦叠嶂的远山,山体是碧绿之色,一片生机盎然,分明一片冷寒,却看不出丝毫萧疏之态。   若非是查错了。   那便是阿珩的身份有问题。   还是说,凤珩便是秦氏遗孤。   他蓦然想起了凤珩的面容,那张脸无论看多少次,的确都像极了秦珺璟。   **   送了慕南枝和云况入断仙崖后,凤鸢虽是有些感慨,却也在三日后辞别洛迦、苍栩,带凤珩下山了。   她似乎生来便比旁人的情感淡泊,因此她虽是心疼小师妹,也会尽己所尽之力帮小师妹,可也仅止于此了,何况比起小师妹,的确是小白团子更重要。   小师妹之于她是同门情谊,虽说她算是看着她长大,可她三天两头出去历练,加之小师妹更多时候是跟在师尊身边,因此也仅仅是不算浅的同门情谊罢了,担忧之后也能平静地搁置,可秦氏一族不同。   尤其小白团子身上的谜团还未解决,灵根也还没重塑,这些问题总是要一一解决的。   她有想过去问师兄和师姐,小白团子到底是不是双重人格,毕竟他们的脑子可比她好使多了。   但她又想了想,大师兄肯定是不能问的,若是问了,小白团子的身份很可能便藏不住了,三师姐不知秦珺璟之事,倒是可以问,可师姐都能被她轻而易举地骗过去,真的可以看出小白团子是不是双重人格吗?   这估计有点难度啊!   果然师姐的高智商冰美人儿人设都是师门给吹出来的假人设吗?!   要不是玄天宗不需要靠师姐招徒弟,她都要怀疑这是哪个野鸡宗门为了打招生广告故意搞的虚假营销了!   至于谢师兄和其他人,这就更不能问了,谢师兄是聪明,可他和大师兄和师姐是一伙儿的啊,谢师兄知道了不就等于间接告诉了大师兄吗?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自食其力。   生活不易。   凤鸢实在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叹气归叹气,可能重塑灵根的灵植还是要找的。   不过此行的重点不在于找灵植,而是要带小白团子散散心,让他看看世间还是有美好的,可别再吓她了!她不惊吓啊!   因此下山后,她并未急着去找灵植,而是寻了个她记得的修士城池里,她觉得地理风情都不错的地方,准备在那里玩几天。   当然,她可不会傻到对小白团子说是玩,而是告诉他,他们要路过这里,顺道在此休息。   赶到云城时已是两月之后。   凤鸢不记得原书里的修真界是如何设定的了,但就她所知,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幅员颇为辽阔,大到她到区区一个云城,还是用飞的,虽然走走停停了吧,但也都飞了整整两个月。   就,离谱!   就她所知,这个修真界共有七大洲,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无数,修真家族更是数之不尽,但现如今占据七大洲的最大修仙门派与宗族便是,玄灵洲玄天宗、伽罗洲须弥寺、澜川洲凌云派、西云洲元明门、北海洲容氏、东域洲轩辕氏、南霄洲白氏。   又因为玄天宗由洛迦亲自镇守,因此其余六大修仙宗派与家族便不约而同地以玄天宗为首。   她这次来的云城便是伽罗洲里离玄灵洲最近的一座小城池,灵气不算充裕,但胜在风土人情极好,毕竟是那群佛修的地界,佛修平和,佛修所管辖的地界又能闹腾到哪儿去?   因此她带着凤珩到了云城,寻了处客栈住下后便隐匿了气息安安心心地找吃的去了。   想到许久没出来了,她特意寻了个人多的酒楼,想顺便听听仙门最近有没有什么八卦。   事实证明,这种人多的酒楼里,纵然是清心寡欲的佛修的地界,也是八卦满天飞的。   她才坐下没多久,便听到已经有人开始八卦了:   “最近好像也到了北海容氏收徒大测的时候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容家?”有人疑惑地反问。   “这不是我家那个不争气的逆子错过了玄天宗的收徒大测,正好容家要收徒了,我便随口问问吗!总不能让那个不争气的再等到玄天宗收徒的时候吧?那还得五年呢!”   “以你家阿南的资质,说不定可以拜入仙尊座下的!要是能拜入仙尊座下,再等五年有什么!”   当世之中,能被仙门中人尊称为仙尊的,唯独洛迦一人而已。   猝不及防地听到了洛迦,凤鸢拿筷子的手都险些一抖。   那人虽是意动,但到底还清醒:“又不是有资质就能拜入仙尊座下,这还不是要看机缘巧合,你看看三千年了,仙尊也才收了五个弟子。”   他叹口气,“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拜入仙尊座下的啊!”   又有人凉凉地插话道:“你怕什么,说不定再等五年就有了呢!而且说不定也不用等五年呢!五年不过是收徒大测,但仙尊若是想要收徒,什么时候不可以?!你想想仙尊座下还有个不争气的呢!”   不知道是谁又接了一句:“可不是吗,简直枉费仙尊教导!要是我能拜入仙尊座下,我现在怎么着也是元婴修为了,那位呢?那位是个什么修为?有没有金丹修为啊!”   这人一说完,酒楼内便是一阵哄堂大笑:“就你那张嘴会说,你要是能元婴,我还能分神修为呢!”   可众人笑着笑着,又开始回过味儿来。   一个蓝衣年轻少年扬眉,不无嘲讽地道:“那位的确也太不争气了,听说她最近还收了个徒弟,就她那样子,收什么徒弟啊,这不是祸害人家子弟吗?”   凤鸢:......   凤鸢拿着筷子的手彻底顿住,她好像、大约、也许、可能知道他们在说谁了。 第32章 慈悲不过是虚伪 只让他觉得恶心至极!……   师尊膝下徒弟里最近收了弟子的, 不就她一个吗?   所以她这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这就是她企图当吃瓜群众吃别人的瓜的现世报吗?!   突然笑不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但是!   我说你们就不能收敛点吗?虽然这里是伽罗洲吧,但是也不代表你们这么嚣张,我就听不到吧!   不过凤鸢只是看了眼那群嘲讽她的人, 便无所谓地挪开了视线。   她是个懒到极致的性子, 听到也就听到了, 她顺手掐了个静声诀,保证了小白团子听不到,就继续吃饭了。   她是真的懒, 很多时候不愿意动手, 懒过了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而且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自然是爱如何说就如何说, 她自己开心不就好了?   修士修为到筑基后其实便不用再以食物饱腹, 而修真界里酒楼之所以还存在,是因为酒楼里的饭菜都是以灵果灵兽等蕴含灵气的食材做成,不仅味道好, 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辅助修士修为提升。   不过凤鸢会来酒楼, 则主要是因为好吃, 因此, 作为一个常常因为懒惰而与修仙人士格格不入的真懒人,她一边听着越来越浓烈的吐槽,一边很是心安地吃起饭来。   不过这种嘲笑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就在她重新吃起饭之后,便见着从外面进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   这个佛修应该地位不低, 因为他甫一踏入酒楼,本是哄笑的人群便瞬间转移了话头,半点没再提及方才嘲笑她的事, 就仿佛他们从来就没谈过她。   而那佛修进了酒楼后,便似是随意地寻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了。   随即,凤鸢便见着,那佛修虽是从头到尾没开口,但那些本是议论纷纷的人即使是议论别的话头了,也都收敛了不少。   她挑眉,这是哪家的和尚,竟然这么大的面子!   也许是她盯着那佛修太久,他竟是抬起目光来,微向她笑了笑,满身佛性。   偷看人被抓住了,凤鸢也尴尬地对他笑了笑后便自觉地转移了视线,给坐在身边的小白团子夹了块灵兽肉:“还有想吃的吗?”   小白团子端着属于他的那只小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群人和那佛修,而后摇摇头:“没有了。”   小白团子的眼睛实在是太清澈,让凤鸢无端有种被看穿看透的感觉,以致于她正要摸他头的手都顿了好些时候,才缓缓放了上去:“慢慢吃,今日不急的。”   小白团子应该没有听见吧?   小白团子点点头,便没再看她,又继续低下头吃饭了。   没问她关于那些人议论的事,凤鸢安心了。   她看着自己养了几个月,好容易养回了点肉和身高的小白团子,顿感颇为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心酸。   自从那次师尊点明小白团子在骗她,她又反复试探了小白团子好些次后,他便越发不怎么开口了,最近开口最多那次还是在断仙崖上问她关于小师妹的事。   她暗自叹息,也不知道小白团子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开朗的模样。不过她一边叹息着看着小白团子吃饭,耳朵也没放过还在八卦的修士们。   这次那群修士已经换了个话头了,好像是在说诲海魔修有关的事了。   “诲海那群魔修也被仙尊封印了三千年了,也不知道死绝了没有,最好是死绝了,免得出来祸害人!”   “大白天的,你这是做什么梦呢!仙尊是封印了那群魔修,又不是斩杀!怎么可能就死了!”有人接话道,“不过若是那离准真的没了,剩下那些魔修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早晚全死绝!”   有人跟着叹气,极为厌恶地道:“若非当年仙尊对付离准夫妇两人元气大伤,又还要封印这般多魔修,当时便可一举斩杀了离准,何须还要等这般多年!甚至到如今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杀得了离准呢!那等祸害人的魔门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凤鸢把咬到嘴里的灵兽肉囫囵吞下,她想起了那日那魔修让师尊杀了他的话。   若是不出意外,那魔修便该是这些人口中的离准。   可按那日离准话里的意思来说,师尊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的,只是最后却没杀。   但在整个修真界里,却是都以为师尊元气大伤,才只能暂时选择封印了离准,甚至她之前也是那般以为的。   她垂眸沉思,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她所知道的三千年前的事情不多,只知道当年是魔修凤禾大胆妄为到杀害了掌门师伯的妻子叶萝,仙门众派要凤禾以死谢罪,但魔门却不肯交出凤禾。   当时的魔门与仙门本是势均力敌的,甚至仙门隐隐占了上风,因此仙门与魔门交战后,魔门便渐现不敌之势,一度便要交出凤禾。   可自凤禾的夫君离准出现之后,势态却全然扭转,离准仅以一人之力便逼退了仙门七大洲的势力。   就是在这样离奇到不可思议的势态之下,不知师出何门的离准开始执掌魔门。也就是在他执掌魔门之后,魔修便仗势开始猖獗之态,到后来跋扈到几乎灭杀仙门。   而师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人前的。   据她所知,当年师尊也是和离准一样,离奇地以一人之力斩杀了凤禾,封印了以离准为首的魔修于诲海之下。   师尊和离准在此前都从未现于世人眼前过,又同样实力强横,也不知道到底师出何门。   但前些时日师尊告诉她,离准受过他的指点,也就是说离准算是出自师尊门下吗?   那师尊呢?   师尊那样的修为,又是出自谁的门下?   凤鸢想了想,修真界似乎没人知道师尊师从何人,她也没听师尊提及过。   而原著中写的什么,她也不怎么记得了。   何况,在小师妹这件事上,她信了那所谓的原著,栽得太惨了,她已经不太信她这是穿到书里了,又或者她的确是穿书了,但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引起了蝴蝶效应,从而改变了整本书的剧情。   无论如何,原著已经不可信便是了。   尤其师姐那里,她还是觉得他并非倾慕师尊的,前些时日不得闲,但最近她仔细回想过过往的点点滴滴,若师姐那都叫倾慕师尊,那她也绝对是倾慕师尊了。   不过还是等她这趟回宗门,便时时刻刻盯着些,万一师姐真的是藏得深,那就坏事了。   小师妹出事她也许只是伤心担忧过一段时日便可放下,可师姐与她的感情和小师妹不同,她不可能对师姐的事袖手旁观。   只是不等凤鸢多想,那些修士已经又开始在继续八卦了,而且越说越离谱,已经明显不过是过过嘴瘾。   一个紫衣少年便微蹙眉道,“诛杀离准之事,仙尊自有安排,诸位与其空想什么时候才能杀了离准,不如做些实际的,像九华天尊一样游走七洲四海诛杀魔门余孽,为仙门除害,为苍生解忧,方才不罔我仙门正派之名!”   紫衣少年身边的那蓝衣少年把手中剑一转便挽起了一个剑花,眉目间满是少年意气风发的笑,也道:“要我说的话,诸位未免想得太多了,眼高手低可没什么意思,还是脚踏实地为好,除了仙尊之外,我最敬佩的便是九华天尊,不仅修为高深,还一直坚守道心,更是不忘为仙门除害,实乃我辈效仿之楷模!”   提及洛迦与苍浔,他甚至敬重地执剑作拜礼。   “你们说九华天尊啊?”有人唏嘘一声,“那都多少年没看见人了啊!说不定早已经身死道消了!”   说起苍浔失踪一事,这些修士便又纷纷议论起来,只是议论的也无非就是苍浔到底是去哪了,是生是死。   九华天尊苍浔。   凤鸢在脑海里把这个名字转了一圈,又听见周围的人不断地在议论,她觉得这人很是熟悉的同时,又觉得头都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酒楼过于吵闹。   到后来她实在是头疼得觉得过于吵闹了,便带着凤珩离开了酒楼。   等到出了酒楼后,听不到那嘈杂的议论声了,她才觉得这头疼好了些。   凤鸢一边抱好凤珩,一边揉着隐隐作痛的头,这群修士也太能八卦了,简直天南地北的人都能被他们八卦一遍。   **   玄天宗藏云阁。   玉桦与容鹤洲一同入了藏云阁,守值的弟子纷纷恭敬地躬身见礼。   待得两人走进主殿,便见曲柏舟与洛迦正对而坐,似在商议什么,曲桑则不远不近地站在洛迦身边。   见得玉桦与容鹤洲一同进来,她便抬起了头:“回来了?”   玉桦走到曲桑身边,“这不是惦念着师兄和师姐,也怕你们想我,所以就尽早回来了吗?”   容鹤洲则稍稍落后玉桦半步,恭敬地向殿中的曲柏舟、洛迦、曲桑躬身行礼:“弟子见过掌门师伯、师尊、三师叔。”   不等三人有动作,玉桦便先扶起了容鹤洲,“容师侄啊,这里又没有旁人,你何必守这些个虚礼。”   容鹤洲由玉桦扶起后微微一笑:“师伯、师尊、师叔宽和仁慈,弟子感念在心。”   话是这样说,可也不见得容鹤洲失礼哪怕一丝一毫,玉桦就知道容鹤洲也是个逗不动的性子,和掌门师兄、玄微师兄、师姐一样,都无趣得很。   他便不再多言,转身在洛迦身边坐了下来,“既然师侄如此感念,那也就有劳师侄代我,把消息回禀于师兄和师姐吧。”   “弟子谨遵师叔之命。”容鹤洲自封灵袋中取出六封书信,“这两月来,玉师叔与弟子已是按掌门师伯、师尊之意,将师尊炼制的炼魂丹交与了各位掌门手中,这是诸位掌门嘱咐弟子交与掌门师伯与师尊的书信。”   曲桑自容鹤洲手中接过书信,一分为二,分别交与了曲柏舟和洛迦手中。   曲柏舟拆开书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他当时知晓慕南枝泄露了炼魂丹丹方是愤怒至极的,炼魂丹乃是为数不多自上古流传下来的丹药,这样重要的丹方竟然就被慕南枝泄露出去了,该教他玄天宗如何对天下、对仙门交代?   炼魂丹本是各大宗门严加看管的上古禁|药,宗门间为防止丹方走漏入魔修手中,更是施了无数禁制以防其丢失,按理来说慕南枝便是取了炼魂丹也带不下山、用不了的,可偏偏因着他此前送与她的一件上古法器竟与炼魂丹灵息相融,这才让慕南枝瞒天过海,盗用了炼魂丹。   “诸位掌门可有问过什么?”看完手中那三封书信,他问。   “弟子按掌门师伯、师尊之意,告知诸位掌门,此乃新旧更替,是师尊重新炼制了炼魂丹,诸位掌门便并未再有所惑,亦未再多询问。”容鹤洲回禀道。   “那便好。”他将手中那三份书信与洛迦交换。   他也没料到玄微竟是可以炼制出新的炼魂丹,但也好在玄微可以炼制出新的炼魂丹。   “那魔修的行踪呢?可查到了?”他又问。   容鹤洲未有迟疑地道:“玉师叔与弟子派人查到的消息的确如师尊所料,盗走炼魂丹的魔修便是沧山魔窟凤无尤的属下,但弟子无能,未能捉回那魔修,弟子查到那魔修身上时,他已经被凤无尤所斩杀。”   “无妨,知道是凤无尤便可,我和你师伯、师叔已是大致明白了离准此举之意,就不必再往下追查了,你也劳累诸多时日了,便早些回居寒殿调息吧。”   洛迦放下书信后,左手指腹轻点在三封书信上,雪色广袖则随之轻落于玄墨色的笔墨间,白璧无瑕的雪衣之上便如点开了层层叠叠的墨色。   容鹤洲执礼领命后便退了出去。   玉桦却在容鹤洲离开后看向洛迦:“师兄师姐你们都知道离准之意了?难道就我不知道吗?”他哀叹一声,“虽然我不执掌宗门事务,但好歹我这次被使唤了啊,竟然又不告诉我,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   想了想,他猜道:“难不成离准是想让凤无尤偷窃炼魂丹来引起其余仙门对我宗门的不满?动摇我宗地位?要是真成了,各大仙门虽明面上不会说些什么,可私下里只怕也颇有微词,到时弄得仙门人心惶惶也不是不可能,离准可真阴损!”   “等等,好像还真的算是成了一大半了,毕竟炼魂丹都被......”   曲柏舟看向玉桦,看起来很是平静的目光,本是还在盲猜的玉桦却瞬间闭了嘴,转而感叹道:“还好玄微师兄可以炼制新的炼魂丹!”   曲柏舟却没打算就此放过玉桦:“让你负责追查魔修之事,只怕你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把事情都交给鹤洲了吧?”   玉桦摇开折扇的手险些一抖,掌门师兄真的没有在他身上放置什么窥探踪迹的法器吗?   “怎么可能?你没听容师侄说是我和他一起追查的吗?”玉桦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身为容师侄的师叔,怎么可能那么不负责,就把所有事交给他一个晚辈?!”   他甚至胆大包天到反而控诉曲柏舟:“掌门师兄你说这话也太伤我的心了!”他又看向洛迦,“玄微师兄你可要为我评评理,我辛辛苦苦了这么久,掌门师兄这是什么话!”   洛迦在曲柏舟也看完书信后便将六封书信放置于一处,封入了封灵袋。   闻言,他道:“既然师弟也劳累多时,也便早些回琉璃阁调息修养吧。”   要的可不就是玄微师兄这句话吗?!   玄微师兄虽然肯定也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做事,但是至少不会像掌门师兄一般在言语间苛责他啊!   玉桦瞬间就起了身往外走:“还是玄微师兄体恤师弟,不像是......”   话还未说完,他便感觉如芒在背,也不再多说,只道了一句“不像是掌门师兄”,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曲柏舟见玉桦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由得叹息:“也就是师弟你肯这般惯着他!”   洛迦道:“端悟师弟虽是不喜约束,但向来也是知晓分寸的,他不出手,必定是没出什么乱子,师兄既是明白也纵容着,又何必引得自己不快?何况宗门将来的确是要交与鹤洲的,便让他多熟悉宗门上下的事务也无不可。”   “顽劣不堪!”曲柏舟叹息一声,“罢了,不说他了。玄微你说知晓离准之意,可的确是端悟所推测那般?”   他的确是隐隐约约有些推测,也和端悟所料出入不大。   “我的确也是这般推测的。”洛迦便面色平静地回道。   “没想到离准都被封印在诲海三千余载了,竟还如此诡计多端!”曲柏舟蹙眉,忧心地看向洛迦,“此前师弟你说你身体并无大碍,且不久之后便可渡化或斩杀离准,可是真?”   那日里他和师妹、端悟一同去衍苍阁,险些以为玄微便要身死道消,可玄微却说很快便可渡化或斩杀离准。   “师兄放心,师弟并无欺瞒之意。”洛迦道。   曲柏舟是不放心的,但并非是不放心离准到底能不能被斩杀,而是忧心洛迦的身体,可无论他如何问,如何看,洛迦都似乎并无异样,他也只得作罢。   洛迦自藏云阁出来后便要离开,曲桑却是叫住了他:“师兄且留步。”   “曲师妹可有何事?”洛迦止住了步伐。   两人相距不远,只是今日藏云阁雾色浓厚,曲桑被云雾遮眼,甚至有些看不清洛迦。   她抬头,望向那她自年少倾慕至今之人。   那人一袭雪色衣袍,风起时衣袍猎猎,他却立如巍巍高山之厚重。   山海雾色里,她倾慕之人似是愈加悠远不可触及,湿冷的水雾点染在他眉目间,晕染开一片霜寒之色,可他垂眸间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温柔而慈悲。   是众生平等,无一不同的慈悲。   可纵然慈悲如此,他却也从未曾对她有过一丝半毫的情谊,哪怕只是怜惜。   “这般些时日了,我还未来得及问师兄起初是如何看出来南枝心思的。”她与南枝相处的时日也不算少,却都未曾看出来。   师兄呢?他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她辗转反侧了许多时日,还是想问问他,想知道他到底如何知晓的。   洛迦垂眸看向曲桑,她容颜清冷,可眉目间却是掩藏不住的情谊,眼中更似是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苍茫之色,他恍若未见,只道:“慕南枝尚且年幼,即便是有意隐瞒于人,但她心魔渐重后,言行举止间实则是藏不住的,我见她的时日颇多,时日久了,自然也便看出异常了。”   是这般看出来的吗?   曲桑对上洛迦的目光之时,恍若回到了藏云阁那日,那日里,师兄也是如此看着南枝的。   修士本不畏惧冷寒,何况她修为已至大乘,可她却忽然觉得凉意浸满全身,纵然南枝有错,可他能这般看透南枝,能这般无视南枝的感情,也让她时时都觉得害怕。   害怕他对她,是不是也是很早之前便看得清楚透彻,只是顾及她的颜面,从未点破罢了。   “若师妹并无它事,我便先回衍苍阁了。”洛迦见得曲桑没再开口,略一颔首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那雪色自眼前一晃而过,曲桑下意识地要去握住,可洛迦却是略一摆袖便避开了她。   他仿佛只是负手间不经意地避开了她,可不过眨眼之间,他已经远离了,身影也随之消散在茫茫雾色之中,她缓缓握紧空荡荡的手,清冷的容颜上浮现一抹苦涩至极的笑。   南枝倾慕师兄是大逆不道,罔顾伦|理纲常,她滢却能对所有人告知自己的心思。可告知了又如何。   她和南枝,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好在,她是他唯一的师妹。   好在,师兄永世不会娶妻、不会动心,她也还能一直这般陪在他身边。   **   诲海。   本是阖着眼的离准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时便笑了:“您来了。”   也是他开口的同时,昏暗的海域之中隐约的淡金色光线寸寸汇聚,渐渐地凝聚成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   雪色衣袍逶迤于宽阔的地面之上时,那身影便已经凝实。   “用人界的话来说,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离准的声音嘶哑晦涩,“今日您来诲海想必是已经是查到凤无尤身上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恍然大悟似地道:“不对,这倒是我说错了,其实您该是什么都清楚的,这世间有什么能瞒得过您?凤无尤不过区区蝼蚁,炼魂丹于您也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我的确是有意给您添添堵而已,您自是不必查的,而您之所以还要装模作样地追查,也不过是为了在明面上给宗门人一个交代吧?当真是把这人界中人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伪善得很呐!”   洛迦走近被禁锢|在阵法之中的离准,雪色衣袍逶迤间,淡金色的阵法结界笼罩他周身,他便融入了阵法之中。   他没反驳离准的任何话,只是于离准身前的琴桌上略一拂袖,琴桌上便赫然多了一把古琴:“你的心境近来越发乱了。”   离准一见那古琴,便讽刺地笑起来:“怎么能不乱?!”   他冷笑,“您告诉我怎么才能不乱?如您这般虚伪就能不乱了吗?那我宁可一直乱下去!”   他见他的手已是落于琴弦之上,骤然便激动得要逼近洛迦,可束缚在他身上的铁链在他一有动作时便收紧了,容不得他有丝毫的靠近,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停地挣扎,任由铁链绞得他的手腕脚腕血肉模糊,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您别让我出去,千万别让我出去,否则我必定灭了人界众生,为我妻女报仇雪恨!”   他眼底奔涌的恨意似能冲破呼啸不止的海域,殿阁之中的海水都因着他滔天的恨汹涌地翻涌起来。   可在琴音响起的那一霎那,汹涌的海水便无声无息地平静了,就连挣扎着的离准也不受控制地平静了下来,心里的嗜血狂怒也如海潮般,不由自主地退去。   可深入骨血的恨意却无论如何也拔除不了,他眼中血红一片,试图抵抗那琴音,也试图扰乱洛迦的心绪:   “我听说您座下那位把炼魂丹给了凤无尤手下的弟子是因着倾慕于您才犯下如此大错?多可笑啊,竟然倾慕您这样虚伪无情之人,您懂得什么是爱吗?她若是知道您从始至终都知晓她要盗窃丹药,却又有意放任不管会作何想?”   虽知不过是徒劳,可他依然不死心地控诉着洛迦。   他很清楚,慕南枝要盗窃炼魂丹,他不可能不知道,分明是他知道一切,却又放任她,故而她才会犯下大错。   至于他这般做的原由,他即便是没了解,却也知道无非是因为他此前必定提点过慕南枝多次,慕南枝必定也是屡教不改,此界天命由此定下,慕南枝便命中该有此劫。   而他知道慕南枝该有此劫后,也便顺应此界天命而为,虽则的确也算是给慕南枝悔过的机会,也甚至的确可能让慕南枝彻底悔过,可也当真无情得很,养育多年的弟子,他竟连一丝半点的怜惜都不曾有!毫不犹豫地就能让她犯下如此大错来悔过己身!   这所谓的慈悲不过是虚伪,只让他觉得恶心至极!   似是想起什么,他讽刺着大笑:“这样的女子都捂不热您的心,难怪您能那样铁石心肠!”   可纵然无论离准如何冷嘲热讽至极,洛迦却始终平静地垂眸抚琴,海水随着琴音而越发地平静,离准倒是还有心讽刺洛迦,但却慢慢地抵挡不住那琴音地累了,又因知洛迦无论如何都不会回他,便在那悠长的琴音里逐渐消了声。   渐渐地,偌大的海域殿阁之中,便只余起伏波动的琴音。 第33章 长大后会更像珺璟 她的指腹轻抚在凤珩……   凤鸢等头不疼了, 带着凤珩一通买买买后,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是将暗。   她抱着小白团子便准备上楼, 但掌柜的却忽然叫住了她:“夫人, 近来云城不怎么安稳, 您又带着小公子,入了夜后可千万别出门啊!”   脚下已经迈上台阶的凤鸢:“???”   夫人?   是在叫她吗?   她逡巡了一周,偌大的客栈里吃吃喝喝的人里, 老老少少都有, 但带着孩子的女子还就真的只有她一个。   好家伙, 还真是在叫她。   虽然她易容了,但她什么时候就成了夫人了?!   她分明都还没夫君, 就突然之间从单身狗升级为了已婚带娃一族。   凤鸢心里苦, 但凤鸢不说。   掌柜见凤鸢停住步伐,以为她被吓到了,毕竟好些金丹后期修为修士都在见过那邪祟后纷纷避开, 这位夫人修为不过堪堪筑基, 听闻云城不安稳会害怕再正常不过。   他便劝慰道:“不过夫人也不必过分忧心, 只要入了夜别出门, 若是不得不出门,也千万莫要着红衣,夫人记住这些, 便应当不会出事的,那邪祟只喜在夜里抓身着红衣之人。”   在宗门里向来只能穿到月白衣衫, 好不容易出个门才买了一身飘逸红衣换上的凤鸢:“???”   不是,掌柜的,你这就过分了啊!   不说你这邪祟也太老土了, 出场方式都是千篇一律的“最近有邪祟作乱,千万别出门”,就说你招招往我心窝子上戳,你说你过不过分?!   凤鸢欲哭无泪着向掌柜道了谢。   而也就是在凤鸢觉得心里苦之时,忽然有人问道:“掌柜的,你说那邪祟最喜身着红衣之人?你可能肯定?!”   而后又有少年附和道:“我等此次便是为这邪祟而来,若掌柜的知晓那邪祟的习性,还望掌柜的不吝告知,我等在此谢过。”   闻声,凤鸢一转头,便见着了说话的两人。   好家伙,还是熟人呢!   最先说话的这蓝衣少年可不就是在酒楼里嘲讽她那人吗?   而那着紫衣的,也可不就是方才说要效仿九华天尊,为仙门除害的少年吗?   那紫衣少年修为比蓝衣少年高上不少,蓝衣少年修为不过筑基后期,紫衣少年却是修为已至金丹后期,凤鸢的目光又没有刻意遮掩,因此在她看过去后不久,他自然便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他执剑向凤鸢行礼:“夫人有礼。”   凤鸢对这个紫衣少年还是颇有好感的,少年人意气风发总归是好的,何况他还知礼。   因此她向他微笑了笑:“公子有礼。”   蓝衣少年见状却是拉了拉那紫衣少年:“兄长还是先听掌柜的的话吧。”   蓝衣少年虽没提凤鸢如何,言语间却是对凤鸢明显的不以为意。   紫衣少年蹙了蹙眉:“时非,不可无礼!”他又转头向凤鸢赔罪:“舍弟无礼,冒犯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凤鸢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公子多虑了,令弟并未有冒犯。”   言罢,她便抱着凤珩离开了。   楼下那蓝衣少年见状满眼不屑,果真是个懦弱无能的!   一听见是邪祟,竟然连一点除邪祟的心思都没有,就这样自己离开了!现在的仙门里都是这般无能之辈,也难怪魔修趁着仙尊养伤期间又肆意张狂起来!   鄙夷了凤鸢之后,蓝衣少年便又和自己兄长向掌柜请教起来。   掌柜听见有人特意为除邪祟而来,自然是不吝告知的,开口便开始说起邪祟的习性来。   只可惜他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亲眼见过,能从他那里获知的关于邪祟的消息自然少得稀奇,最靠谱的也不过就是那邪祟喜欢身着红衣之人。   **   凤鸢回房后便带着小白团子去梳洗了。   玄天宗常年冷寒,云城却有四季之别,但如今已入十月里,晨起时云城也渐起霜了。   不过这对凤鸢倒并无大碍,因此她一如既往地慢慢悠悠地为小白团子梳洗完才与他一同睡下。   自发现小白团子会怕黑后,她因着担忧他还会害怕些什么,又不肯告诉她,便都是亲自陪着他睡的,这天自然也不例外。   她抱着他睡下,手轻轻地抚在他的背脊上。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了,准备起身继续去研读师尊给她的那五册书时,手却忽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了。   她给小白团子用了舒痕膏之后,他身上的肌肤都已经恢复,整个人完全就是雪白的一团,长得又极为漂亮,看起来自然极其讨喜。   尤其这样讨喜的小团子这会儿团在被子里抓住了她的手,用他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她,她整颗心都化了。   她倾身回去,柔声问:“怎么了?”   “方才在酒楼里,他们是在议论您吗?”小白团子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突然问这话到底对不对。   本以为凤珩应该没听清的凤鸢:“???”   感情小白团子听见了,还一直憋到了现在才问她?!   简直是会心一击,感情此前她的担忧都是多余的,他何止是听见了,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对上那样一双如黑曜石般耀眼的眼睛,她忽然感觉自己极为羞愧,小徒弟听了那些人的话,会不会觉得她这个师父无能?   果然偷懒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想了想,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尊严。   她似乎不是在试图挽救自己,就是在试图挽救自己的路上,人生太难了!   可还没等凤鸢开口,小白团子却又更加握紧了她的手:“师尊别伤心,阿珩会一直陪着师尊的。”   凤珩的声音软软、低低的。   凤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入目的便是小白团子微红的耳尖,甚至连侧颜都染上了一抹胭脂红,加之她又这般看着他,他脸上的红便隐有越深的趋势。   若非小白团子的脸红得厉害,她甚至都要以为方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了。   在小白团子脸红得快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之后,她便立即收了目光,再看下去的话,小白团子万一恼羞成怒了怎么办?   她抱住了他:“好,阿珩一直陪着师父,师父也会一直陪着阿珩的。”   这还是自她用灵兽有意试探小白团子后,小白团子第一次主动安慰她。   她本是以为她吓了他那般多次,不知道养多久他才肯亲近她了,没想到他看起来不说话,心里还是在意她的,一听到别人议论她,虽然犹疑着等到晚上才来安慰她,但到底是记挂她的。   不过这性子,果真是别扭得紧,说句会陪着她都让他这样脸红,看来还是得多逗逗啊!   凤鸢现在甚至有些感激那些议论她的修士了,他们让小白团子开始心疼她,要不是他们那番话,也不知道小白团子什么时候才会这么主动。   凤珩靠在凤鸢怀里,眼前所见便是一片正红之色,他握着无意识间摸到的那枚玉佩,眼里还是染满笑意,可映着那绛色,犹如墨色染血。   她自己说过会一直陪他,既然她要陪在他身边,他不也就不得不陪在她身边吗?   所以他这话并无任何不对。   凤鸢抱了小白团子一会儿,眼见着夜深了,便要他睡下,可放下小白团子要起身后,却忽然觉得腰间被拽住了。   她垂眸,才发现是师尊给她的那枚灵虚佩被小白团子那只小手拽住了。   灵虚佩里有初生意识还未化身的玉灵,能识人气息,因此即使佩戴于腰间也无法被人窃走,她也是这般才放心大胆地把灵虚佩佩戴着。   尤其这灵虚佩乃是极品灵器,甚少有人认得,她佩戴着这般久,也无人能认得出。   没想到这次倒是被小白团子抓住了。   还好小白团子时时刻刻跟着她,灵虚佩识得它的气息,并未伤他。   “阿珩一直捏着灵虚佩,是因为喜欢它吗?”她问他。   小白团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捏着一块玉佩,似是触了火般,立即便缩回了手,又略有疑惑地问:“灵虚佩是什么?”   “灵虚佩啊。”凤鸢酝酿了下措辞,便将灵虚佩是作何用的解释给小白团子听了。   小白团子听罢,又问:“所以灵虚佩便是在危难时可以救师尊和阿珩性命的灵器吗?”   凤鸢犹疑了片刻:“也可以这么理解,因为若是用灵虚佩传音与师祖,无论我们在哪里,师祖都会立即赶来救我们!”   以师尊的修为,无论他们在何处,他从接到传信,到他们身边,应该都不过在一息之间,所以阿珩要说这是可以救他们性命的灵器,倒是也无不可,毕竟此前她可不能随时唤师尊来。   小白团子惊讶:“师祖这么厉害吗?”   “当然厉害了。”凤鸢笑着道,“师祖是仙门之首,等我们阿珩可以修炼了,可一定要向师祖学习!”   “不过今日很晚了,你要先乖乖睡觉。”她点了点他柔软又婴儿肥的脸颊,“快睡觉了,不然以后会长不高的哦!”   小白团子却是比太多孩子聪慧,明显没被她哄小孩子的语气吓唬到,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凤鸢,直看得凤鸢有些撑不下去了,才道:“阿珩还有一个疑惑。”   “嗯?”凤鸢问,“什么疑惑?”   小白团子道:“若是灵虚佩可以传信与师祖,那落入魔修手中,不也可以传信把师祖引来了吗?”   凤鸢没想到小白团子竟然是疑惑这个。   且不说这灵虚佩落不到魔修手里,便是落入魔修手中了,魔修也是无法催动灵虚佩的,灵虚佩有灵,能识得人的气息,能催动它的唯有她或是被她认同之人,现在能催动灵虚佩的,估摸着也只有她、阿珩和师门中人。   尤其是,若真有魔修催动灵虚佩,把师尊引来了,那不是自取灭亡吗?   如是想着,她也便解释给了阿珩听。   解释完后,她又问:“还有什么疑惑吗?”   她发现自家小徒弟真是一个求知若渴的孩子,这很好,都不用她头疼着想怎么催促他修炼!   这次小白团子摇了摇头。   凤鸢为他捏了捏被角:“既然没有疑惑了,这次总该听师父的话,好好睡觉了吧?”她道,“闭上眼睡觉了!”   小白团子乖乖地闭上了眼,她轻轻抚着他的背脊。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便听到了尖锐的呼喊:“救命!救救我!”   一声接着一声。   凄凉又绝望。   那声音很远,随后,那呼喊中便又夹杂起了隐隐约约的交剑声。   果真来了。   看来那掌柜的说的还是真的,云城最近有邪祟。   凤鸢犹豫了片刻,便把小白团子连人带被一起抱走了,她不信所谓的安全之地,总会有聪明之人有逆向思维的,只有把人带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   云城城郊。   一轮残月之下,密林昏暗幽深。   而密林之中,数个身着红衣的修士与一团黑雾缠斗着。   那轮银白影影绰绰地映照在翻飞的数道红影之上,犹如宣纸染血般骇人,红衣修士们的身影交错着,快得几乎只剩残影,然而那团黑雾还是越发地浓厚起来,如织开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声无息地朝着那群修士笼罩而下。   凤鸢还未赶到便闻得一声大吼:“时非小心身后!”   这声音很熟悉,名字也很熟悉,应当是今日快入夜时那紫衣少年和蓝衣少年。   的确是陆承见和陆时非。   陆承见见得那团黑雾要向陆时非团团围拢便想过去帮他,可却分|身无力,眼见着那黑雾就要完全掩盖住时非的身影,时非却全无所知,他焦急得劈散眼前的黑雾,顾不得身上的伤便要掠身过去。   然而也是这时,一道凌厉的剑芒划破长空。   同一时间,一道如血的身影极速掠过月色,冷寒的剑光便劈在了时非的剑芒上,时非进攻的身影被迫被阻断,不得不后退。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一道满是歉意的声音:“道友见谅,实在见谅,我本是想和你一起对付那邪祟,可没想到修为不济,劈错人了。”   蓝衣少年陆时非被逼得倒退好些步才堪堪稳住了身体,待他定住身体后发现是在客栈里见着的那位夫人,不由得火冒三丈:“要不是你出现,我本是都要刺入那邪祟体内了,你自己修为不济,还......”   他本是想起她此前一听说是邪祟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想说她胆小懦弱,可又想起她方才主动来除邪祟,虽然剑法修为差了些,可到底不是那懦弱之辈,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咽下了:“罢了罢了,算我倒霉!”   “公子不跟我计较便好。”凤鸢抱好凤珩,笑了笑。   陆承见却是在凤鸢开口之后道:“舍弟不知事,承蒙夫人相救......”   他还没说完,便被陆时非打断了:“兄长,你搞错了吧?明明是她打断了我斩杀邪祟,怎么就成她救我了!”   然而陆承见却来不及和陆时非解释,因为那团黑雾又团团围了过来。   两人也没再注意凤鸢,直接挽剑便迎上了那团黑雾。   凤鸢没动身,她仔细地看了看,这团黑雾颇大,这次来绞杀邪祟的人也不少,除了这两个她眼熟的少年,竟然还有不少她没见过的,有少年少女,也有年纪大些的。   而方才呼唤救命之人,还被团在黑雾里,她还能听到微弱的呼声。   直至那团黑雾围拢,她久久都没有动身,只是抱紧了怀里被她施了入睡诀的小白团子,任由那团黑雾遮住她的眼。   正在她眼前便要彻底黑去之时,陡然间一阵地动山摇,那黑雾骤然散去,可那地动山摇的感觉却还在继续。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开始惊慌。   “不知道啊!”   “这怎么摇得这般厉害?到底发生什么了?”   “邪祟都被吓跑了,肯定有异常!”   嘈杂声不断,有聪慧的人已经准备起身离开,可甫一动脚,却发现腿部都被什么牢牢黏住了,根本动不了。   “那邪祟呢?”还未动的陆时非不由得四下打量,便见着那黑雾极速远去,就像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能让邪祟害怕的地动山摇?这到底是什么?!   他正想仔细想清楚,可眼见着那团黑雾便要消散无踪,他立即执剑便要追上去,却也在动身的当下也发现了自己动不了了。   也是此时,地动山摇里,所有修士脚下所踏着的那片地面陡然翻转,仿若盘踞于此地,沉睡了千百载的凶恶巨兽突然翻身,而所有人则都被这醒来的巨兽吞入腹中。   数息之后,这片地再次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平静,只是此前在此地的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   等到凤鸢眼前清明时,她所身处的已是一个偌大的宫殿之中。   自殿牖望去,许是夜里的缘故,宫殿外是幽暗无边的黑,不过华丽精致的宫殿之中倒是烛火遍布,亮如白昼。   这也就照亮了殿宇之中的人。   看清所有人的面容时,凤鸢便觉得好笑,这里面的熟人还真多!   除却她不认识的数人,还有酒楼里那蓝衣少年、紫衣少年,甚至在她身边的便是今日酒楼里那佛修。   这个和尚倒是有点意思,为了被邪祟抓走,竟然也煞费苦心的穿了身红衣,只可惜没来得及被邪祟抓走,倒是被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抓来了这么个鬼地方。   看过和尚穿像是婚服的红衣吗?反正她是看过了!   就在凤鸢微阖着眼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那阖目盘腿而坐,也不知到底是昏睡着还是在打坐的佛修时,其余被抓来宫殿的修士也渐渐醒来了。   陆时非最先出了声:“兄长,这是哪儿啊?邪祟呢?”   被他唤的陆承见扫视了周遭一眼,看见凤鸢时微愣了片刻,而后歉意地向凤鸢笑了笑,才回陆时非:“我也不知道这是何处,但邪祟应当是跑了。”   还有好些人没醒来,他便道,“我们还是先看看那些没醒来的道友有没有事吧。”   陆时非应道:“兄长说得对,还是先看诸位道友有没有事更重要。”   两人便开始一一查探起还在昏睡着的修士来。   凤鸢还是没动,她知道陆承见向她歉意的笑的原因,在向她为陆时非的无礼道歉。   这个紫衣少年有少年的锐气,举手投足间也极为有礼,与当年的秦珺璟颇有三两分相似。   想起秦珺璟,她不由得垂眸看向怀里还在安睡的凤珩。   珺璟出身簪缨世族,又自幼聪慧无双,他曾说过他此生所想便是入朝为政,不为名垂青史,只为家国百姓。   她的指腹轻抚在凤珩脸侧,也许阿珩长大后,会更像珺璟。 第34章 除非她不是在骗他 除非她是真的对他好……   凤鸢抚着凤珩脸颊的手渐渐收紧, 像是在感知手下的肌肤是否还温热。   她希望阿珩能和珺璟一样始终心怀光明,心有大义。   她对珺璟和秦氏一族的愧疚终究没办法弥补,只能尽力对阿珩好。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 哪怕有朝一日他得知真相会恨她, 也是她应得的。   陆承见查探至凤鸢面前来时, 见着凤鸢在看凤珩,小心翼翼地问:“夫人,小公子这是......”   他言语间有些迟疑, 明显是怕凤珩出了什么事。   凤鸢在顷刻之间敛尽眼中情绪, 抬眸看向他:“他只是睡着了, 没什么大事,多谢公子关怀。”   “无事便好。”陆承见笑了笑, 又向凤鸢道歉, “适才舍弟不知是夫人救了他性命,无礼冒失,还望夫人见谅, 等出了此地, 在下必亲自带时非登门致歉。”   “公子如何这般想?令弟说的不错, 我的确是修为不佳, 还险些伤了令弟,令弟当时都要刺伤那邪祟了,怎么会是我救了他, 公子这是看岔了眼吧?”凤鸢却似是疑惑地道。   陆承见本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突然之间的声音却打断了他:“兄长, 这里极有可能是上元秘境,是上元秘境啊!”   上元秘境?   凤鸢与陆承见同时望向出声的陆时非。   陆时非把从殿中案桌上看见的玉牌举给陆承见看:“兄长你看,这是上元玉鉴。”   通明的烛火映亮了陆时非手中的那块玉牌。   玉牌晶莹剔透, 温润有泽,很显然这是一块极好的玉石,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其上那雕刻精美,附着古朴纹路的“上元”二字。   谣传之中,上元秘境之中奇珍异宝无数,法器灵兽更是数之不尽,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九大秘境之一。   只是上元秘境虽是秘境,却并不为各大宗门所掌控,而且这上元秘境行踪飘忽不定,开启闭合之日更是没人琢磨清楚过,进入许多其他秘境是靠宗门,进入上元秘境却完全是靠蒙猜和运气。   竟真的是上元秘境吗?   凤鸢仔细地看着那古朴素雅又精美至极的玉牌。   而有人一听竟是上元秘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竟然是上元秘境,这也难怪那邪祟跑得如此之快了!”   据闻上元秘境乃是数万年前一位丹修大能飞升后所留下的秘境,仙息慑人,邪祟最是畏惧不过。   也是这时,众人渐渐也察觉到体内不知何时起充盈了一股浓郁的气息,不觉让人浑身舒畅。   方才所有人都陷入惊慌之中,竟是没注意到气息间的变化。   这便是仙息吗?   果真是前所未有的通体舒畅,仿佛修为都在这仙息中提升一般。   尤其细细回想来,他们进入这上元秘境的方式,倒的确也像是传说里机缘巧合之下进过上元秘境的修士所说的方式。   “我们竟是这般好运?!”   “若是真的,那也太不可思议了,我们竟然能巧合之中进入上元秘境!”   “等我们自上元秘境之中出去之时,肯定便可一举斩杀那邪祟了!”陆时非虽然不敢完全确定,但也很高兴,毕竟万一是真的呢。   “各位道友,彭某仔细查探过了,这的确是上元秘境无疑,只是这上元秘境开启闭合之日无人清楚,若明日秘境便将我等遣送出境,今日我们却还在此地浪费时日,岂非辜负了这秘境遗赠?”有人立即道,“各位道友珍重,彭某先行一步!”   说罢,他便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更深的殿阁之中。   有些人本是还有些犹豫,毕竟莫名其妙地进入了此地,虽说体内的气息的确让人通体舒畅,可万一这都是幻象呢?万一是自己被迷惑了呢?   但此刻见着那姓彭的修士彭罗已经动身了,尤其他又是金丹修为,不少人便也蠢蠢欲动起来,但还是有些犹豫,便就开始琢磨着从这个殿阁里探查。   被卷入秘境的修士大多都已经起身摸索了。   唯独那佛修、凤鸢、陆承见和一个看起来很是妩媚的少女还未有任何动作。   凤鸢与佛修相距最近,想了想,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她探头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这位道友,你怎么不动啊?是这里其实是幻境吗?”   闻声,那佛修缓缓睁开了眼,声音祥和宁静:“道友何故有此问?”   凤鸢不着痕迹地缩到他身边去,“你看啊,我们突然之间到了这里,看起来这里像是上元秘境,可这么突然地进来了,这也太奇怪了,万一这都是幻象呢!”   凤鸢的声音虽是比较低,但殿中之人都是修士,少说也是筑基修士,这般近的距离,自然是能听清凤鸢的话的。   不少修士转过头看向凤鸢,见着她抱着孩子向佛修身边缩去,虽然极力伪装自己很是镇定,可那不着痕迹的动作还是隐约间便透露了她心里的害怕,不由得心里鄙夷。   有两三人认出了凤鸢便是那半途出剑后便根本没动之人,心里的鄙夷更甚,大家都是来诛杀邪祟的,没想到这人方才出手失误也便罢了,这都进入秘境了,竟然还这般胆小,连动都不敢动。   即便这里不是秘境,但是现在只要不出去,就在这殿中,能有何事?!   胆小成这样还敢来斩杀邪祟,只怕是想来看着他们斩杀邪祟后,坐享其成的吧?!   那两三人想到这里,便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形,远离了凤鸢。   陆时非显然也想起了凤鸢方才的所作所为,鄙夷地冷哼了一声,但想起凤鸢好歹还来了,便只是冷哼之后就转身不再看她。   倒是陆承见道:“夫人所言也不无道理,诸位道友还是小心谨慎些才是。”   那佛修则是回凤鸢道:“贫僧虽想为夫人解惑,可实在有心无力,看不破此地是否便是上元秘境,但据记载中所言,此地当是上元秘境无疑,若夫人委实忧心,便小心些,如诸位道友一般,就在这殿中查探法器,应当是无妨的。”   都有看起来修为较高的陆承见和佛修这样说了,本是还有些顾忌的修士们便更加放心起来,但也没有出这殿阁之中。   但仅仅是这殿中,法器灵宝也是多不胜数,众人都已经把封灵袋装得再也塞不下了,开始挑出来些对比起来不那么好的。   但凤鸢却只在自己周遭挑挑拣拣些法器,都不敢离那佛修和陆承见太远。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还是害怕。   都一夜过去了,这人竟然还是害怕,何止是胆小,简直是懦弱!   的确是过去一夜了,凤鸢掐着时间,看着凤珩要醒了便抱着他窝到了一个角落里。   凤珩睁眼时,入目的便是凤鸢低垂着眉目,温柔地看着他的模样。   自那日之后,他每日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眉目温柔的她。   他对着这样一张温柔面目的她,脸上扬起笑:“师尊。”   凤鸢顺手掐了个静声诀,又拂顺了小白团子因着睡觉而略微凌乱的头发:“醒了啊,那我们就先梳洗,然后吃早膳吧。”   还好自从养了小白团子后,她就带了一整套的梳洗用品在封灵袋里,不然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白团子乖巧地点点头,等从凤鸢怀里起身,才发现这里不是他们昨日里下榻的客栈:“师尊,我们这是在哪啊?”   凤鸢本想告诉凤珩他们只是跌入了一个秘境,但是想了想,她改口问他:“还记得我们之前在酒楼里听到的那个邪祟吗?”   这两个月她一路走走停停,在修真界的城池滞留过,也去过世俗界,目的都是为小白团子找能治疗他双重人格的人。   她当年不是学医的,甚至只是从看的小说里面了解过多重人格这种病,根本不知道这种病要怎么治,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带小白团子找大夫和丹修更好,可她找了这么多地方,得到的话大多都差不多。   那些人都告诉她,这种病只能慢慢引导,或者让小白团子的两个人格试着和谐相处。   且不说小白团子的主人格似乎根本不知道副人格的存在,就是知道,她也不希望是和谐相处,她希望副人格要么消失,要么被教导得不那么暴戾。   可副人格既然主要是在小白团子伤心或受到刺激才会出现的话,是不是表示她可以期望是让副人格消失?   凤鸢突然想起来,这么多时日了,她都是假装不知道副人格的存在。   她是不是也可以试着和副人格进行沟通?   从这里出去后倒是可以试试。   “记得。”小白团子果然点头。   “我们现在就是被它抓走了。”凤鸢试着问小白团子,“阿珩害怕吗?”   凤珩自有意识起便在沧山魔窟里被那些魔修折磨着,如今一觉醒来又突然得知自己被邪祟抓走,自然是害怕畏惧的,连本是放在凤鸢衣衫上的小手都不自觉地揪紧了。   可他习惯了依靠自己太久,固执又执拗,即便是对着养育他多月的凤鸢,本也有些说不出这话,更何况还是经过她那一次次的有意试探,即便是昨日夜里因着他的主动询问,他们关系稍有缓和,他也犹豫迟疑着。   凤鸢自然也是知道小白团子的别扭的,她本也没有期望小白团子回她,因此她在问过后便抱住了他:“别害怕,师父说过,今后师父都会一直陪着你的,即便是被邪祟抓走了,阿珩也不要害怕,即便是师父自己舍了性命,也会保你安稳无虞的。”   “所以别害怕,你只要一直开心快乐下去就好。”   别的不开心的,交给她解决就好。   她不知道她要说过多少遍这样的话,阿珩才会相信她、病才能好。   但直到他相信,她都会一遍遍说下去。   凤珩被凤鸢抱在怀里,视线所及之处唯有凤鸢腰际悬着的那枚莹润的灵虚佩。   他面上是无声的笑,她说舍了自己的性命也会保他安稳无虞,她凭什么会舍弃了自己的性命来对他好呢?   他还是不能信她。   除非......   他能知道她真的只是要对他好,而不是又在骗他。 第35章 我不怕苦的 他是故意在骗她。   半夜出来除邪祟的一群人在这上元秘境已有将近一月, 秘境却还是没有开启的迹象。   对此,凤鸢一点都不慌不忙,因为她这趟出门本就是带着凤珩来散心的, 也没什么重要事情, 自然是不怎么急了。   至于其他人, 心情则比较复杂了。   上元秘境里灵器法宝无数,又极为适合修炼,他们自然是想久留的, 若无旁的事, 他们甚至想能留多久就留多久, 可他们是突然进来的,外界之人只怕会以为他们消失或遭遇不测了, 不知道还要如何担心, 何况那邪祟也不知道除了没有。   这其中,最为焦虑的,非陆时非莫属, 他想出这秘境去除邪祟, 也惦念着家中长辈, 可这秘境却迟迟不放他们出去。   近几日来, 他已是越发地焦虑起来,见得凤鸢又在悠哉悠哉地煮午膳,眼见着都觉得碍眼,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转了身过去。   他虽然已是听了兄长的话,知道了那日是她救了他, 也表达了歉意了,可一见着她这般畏畏缩缩又懒懒散散的模样,他总是会不自觉地觉得那日里她其实就是误打误撞救了他, 何况他向她道歉时,她一直说的也是她救他是巧合。   想着她是这般一个人,又想着他承了她救命之情,他不由得恨铁不成钢起来,可奈何他无论如何劝诫,她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在这秘境中快一月了,进来的修士最初还有所顾忌,现在却是已经全然放松了警戒,大多修士即便是在夜里,也不怎么留在殿中了。   还会时常回到这殿中的,主要便是凤鸢、陆承见、陆时非、始终没怎么开口的妩媚少女和那佛修。   凤鸢也在这些时日里知道了那紫衣少年名唤陆承见、蓝衣少年名为陆时非,妩媚女修士的名字极为好听——梅揽月,而那佛修,她听人唤他为了尘。   梅揽月虽然话少,但好歹偶尔会和她搭一两句话,而了尘,若非有人主动问话,他根本就不开口,安静得跟不存在似的。   至于陆家两兄弟,则明显话多多了,虽然大多时候都是陆时非无意中表露出对她的不满,陆承见为此向她道歉或打断陆时非的话,但好歹还是开口的。   就如此刻,陆时非分明转过身去了,又因着恨铁不成钢而转过身来,开口就想训诫她,却突然被走进来的陆承见有意地打断了:“时非,过来帮帮我。”   本是想训诫凤鸢的陆时非没再来得及管凤鸢,立即便走向了陆承见:“兄长这是找到了些什么?怎么就这么拎着回来了,不放进封灵袋里?”   陆承见手中提着一大堆瓶瓶罐罐,丁零当啷地走了进来:“我在里面的殿阁中找到了不少丹药,想着诸位道友近来受伤的不少,便都带回来了,以防不时之需。”   “丹药?”陆时非惊讶地道,“难道是上元圣尊炼制的丹药?”   “应当是。”   陆时非顿时就来了兴致,开始翻起那堆丹药来。   殿中仅有六人,还都是看起来对秘境没什么兴趣的人或小心翼翼着生怕是幻境的凤鸢,因此偌大的殿中,也就只有陆时非一人对那堆丹药挑挑拣拣地看起来,其余人都没任何动作,甚至陆承见告知他们这丹药可以随意用,其余几人也就是礼节性地应下了,根本就没有动的意思。   凤鸢就更是把自己的小心展现得淋漓尽致了,面对着那一堆诱人的丹药,不仅没动,还在凤珩用午膳的时候,一边取出自己的那五册书,一边瞄都不瞄丹药一眼,直接凑到了那佛修身边:“道友,我又有一处不明!”   这一月以来,她已经抓着这个和尚问了好多次《法华经》了。   “道友,《法华经》中的‘自意止者,外灭意止,常行如有,见道为如有,坐行便自见故。’该作何解啊?”   她也是入了这上元秘境才知晓了尘原来是须弥寺空缘圣尊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自幼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对各大佛法经典更是倒背如流。   陆时非不太懂凤鸢为何在秘境里怕成这样,却又还能时时地抓着了尘问佛经,一问就是个没完没了,也就佛修那性子能受得了她了。   就连在打坐调息的梅揽月也抬起头看了眼凤鸢。   然而凤鸢却仿若未见众人诡异的目光般,自顾自地问完了了尘这句话的意思,便蹲回自己的角落去了。   待得过了正午,天色正好时分,凤鸢便带着凤珩出了殿,准备去风景不错的地方走走,实则是去假装炼丹。   这上元秘境中的奇珍异宝果真是多,前些时日她带小白团子出殿走走时便寻到了外界万金难求,能重塑灵根的洗灵草。   寻到了洗灵草时,小白团子还为此开心得笑了。   虽然那笑意没维持多久,但是好歹是笑了啊。   可把许久没看见小白团子笑的凤鸢给高兴坏了,也让她改变了原本的主意。   洗灵草在外界虽是有市无价,但她毕竟是身在玄天宗,师尊又是洛迦,要一株洗灵草,自然也是有的。   因此她此前便提早从宗门里取了一株洗灵草,求谢师兄帮她炼制出了重塑灵根的洗灵丹,以防下山之后她根本就找不到洗灵草的可能。   她之所以一直没把这洗灵丹给小白团子服用,主要是忧心小白团子的双重人格问题,因此想再多观察一下。   但现在看他因为找到洗灵草而这么开心,又想到自己也基本确定他的确是双重人格了,她也不忍心再让他继续等下去。   她作为师父,怎么可以磨灭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的学习热情呢?!   可她是剑修,又不是师尊和三师叔那样的十项全能修士,怎么可能会炼丹?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假装会炼丹,等到了时候,再把谢师兄炼好的丹药取出来,假装是自己炼制的,不就完美了吗?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   说办就办,凤鸢已经开始假装炼丹好久了,她准备今日就炼好丹!   凤珩就不仅不远地坐在凤鸢身边。   这是凤鸢特意为他选的地方,恰好能看见她,又因为背靠古树,完全不会被晒到,最是适合午后休息不过。   只是凤珩没有睡觉,而是一直看着凤鸢满脸笑意地炼丹。   凤鸢等到灵力一撤,便装模作样地从封灵袋里取出了那枚洗灵丹,极为高兴地便向他招手:“阿珩快过来,师父炼好洗灵丹了!”   凤珩本就是在看着凤鸢,她突然换过头来,他便对上了她含着笑的眼。   她似乎很喜欢笑,只要是他见着她的时候,她都是笑着的。   哪怕是初上玄天宗,他故意弄死了她那池灵鱼时,她也不过是愣了片刻,然后就又笑着安慰他了。   是。   那日他是故意的。   他在沧山魔窟时曾见过两个修为高深的魔修就为了一条灵鱼而打起来,也曾见过凤无尤多么珍视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灵鱼,所以他一直很清楚地知道那一池鱼究竟有多珍贵。   他先是故意划花了自己的脸,假装是自己跌入了池水,压死了那些鱼,其实不过是他想知道她会不会为此而生气。   可即便是他弄死了那样一池珍贵的灵鱼,她却丝毫没有责骂他的意思,还反而安慰他,甚至还怕那灵鱼和冰凌柱会伤到他,当日便把殿中的池子填平了。   她以为他是因为脸上的伤好了,所以才愿意多和她说话的,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张脸如何。   他会主动和她说话,不过是知道这是她想要的转变,也不过是因为那日里她没有责罚他而有些愧疚。   也只是一些愧疚而已。   他不会因此而放任自己相信她。   凤珩望着凤鸢含笑的脸,脸上也扬起笑,立即便站起身,跑过去了。   “慢着些。”凤鸢接住跑过来的凤珩,“师父虽然是叫你快些过来,但是也不用跑啊,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办?”   她把洗灵丹放在掌心,递到凤珩面前:“看,这就是洗灵丹了!吃了它就可以重塑灵根,等灵根重塑了,阿珩就可以跟着师父修炼了,高兴吗?”   凤鸢笑吟吟地看着凤珩。   凤珩望着凤鸢白皙的脸上因为炼丹而沾染的脏污,欲言又止,可看着她眼里灿如骄阳的笑,到了嘴边的话又不由自主地变成了:“高兴!”   凤鸢也高兴了,便更加一脸笑地看着凤珩接过洗灵丹服下去:“不用害怕,这洗灵丹可以重塑灵根,虽然有些苦,但是不会......”   她那个“痛”字还没出口,便见着小白团子已经干净利落地把丹药吞下去了。   尤其吞过药之后也没有丝毫皱眉的模样。   尤其怕苦的凤鸢:......   很好,这是个不怕苦、爱学习的好孩子!   凤珩吞完丹药,才听见凤鸢说了什么,他抿了抿唇:“......我不怕苦的。”   凤鸢抱过小白团子,取了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梅子塞到他嘴里:“不怕苦也吃个梅子。”   酸甜的感觉自苦涩的口中散开味道时,凤珩便愣住了,入目的还是凤鸢略带脏污却满是笑意的脸,唇齿间那股酸甜便更快地蔓延至了每一个角落,完全抹灭了苦涩的味道。   “呆愣着做什么!出来好久了,这里看着虽是秘境,但是不一定安全,我们该回去了!”凤鸢虽是说着小白团子呆,但也不等小白团子自己有所动作,便抱起了他。   凤珩本就年纪尚幼,又没有任何修为,而且灵根还被废了,凤鸢年长他许多,修为又高深,因此她轻而易举地便将他抱入了怀里。   秘境里暖意正好,潺潺的溪流声应和着两人穿梭林间的窸窣。   头顶被照得一片暖意时,凤珩忽然又听见凤鸢说:“服下洗灵丹后回去好好睡一觉,灵根就能重塑了,等再过些时日,我们出了这鬼地方,安全了,师父就教你修炼,好吗?”   凤珩嘴里仿佛还残余着那梅子的酸甜:“好。”   “但还在这里的时候,阿珩要答应我,一定不能乱走,别人给你任何东西也都不能要,知道吗?”她又道。   “知道了。”他回道。   凤鸢笑起来,又继续嘱咐小白团子。   小白团子就这么安静地听着,偶尔他回答时会有三两声鸟鸣,其余大多时候都幽静极了,却因为有凤鸢的声音,并不显得寂寥。   小白团子望着凤鸢脸侧的脏污,微垂下眼眸时,缓缓地抬了手,把袖子覆在她那团脏污之上。 第36章 师尊真的会来救她 强弩之末,坚持不久……   凤鸢察觉到小白团子在摸她的脸, 不由得问:“怎么了?”   小白团子的手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下,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凤鸢:“好红。”   凤鸢以为小白团子在说她的脸好红:“师父在阳光下晒了会儿,所以被晒红了, 等会儿晒不到了, 就会恢复正常了。”   说起这个, 她便转了头去看小白团子,看他的脸有没有被晒得不舒服,毕竟小孩子的脸比大人细嫩太多, 若是被晒伤就不好了, 方才还是她疏忽了这点, 见得小白团子脸上没有泛红的迹象,这才稍稍放了心, 还好, 还是白白净净的一只团子:“阿珩呢?你觉得热不热?若是觉得热了,一定要告诉师父!”   小白团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凤鸢白皙一如往常的脸侧,而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不热。”   虽然小白团子说不热, 但是凤鸢还是小心了些, 不过她又实在想带着小白团子多在外面走走, 毕竟用她前一世的话来说, 在这样好的环境里散步,即便是心情不好,也会因此而使得心情放松愉悦的。   因此她便一手抱稳了小白团子, 一手略微抬起,略略为他遮住了些阳光。   秘境中的气候似乎和外面不太相似, 外面分明是十一月了,这秘境里却还甚是炎热。   小白团子感觉到头顶的热意被略略遮住时,更加抬高了目光, 入目的便是那随风翻飞在暖阳下的红色衣袂,红色衣袂下,她淡雅面容上的笑意越发明媚起来。   他望着她满是笑意的容颜上映着的那深红,眼前交错着的却是沧山魔窟暗牢里无声蔓延的暗红,他攥着灵虚佩的手收紧。   掌心的触感亦是暖的,只是极硬,也只有这一分的坚硬,才让他会牢记住沧山暗牢里的冷硬,他缓缓垂下了眼眸。   凤鸢随着小白团子的目光看去,便见着了小白团子的一只小手捏着师尊给她的那枚灵虚佩。   见着小白团子认真地把玩着,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软软的小脑袋,调侃道:“小团子,你说说你怎么回事,我没佩戴玉佩前你就抓我的衣衫,我戴了玉佩了,你就抓我的玉佩!”   这只团子喜欢抓东西的习惯还就改不掉了是吧?   然而小白团子被凤鸢一拍,就立即松了手,连看也不敢看她。   小白团子细小的声音里满是愧疚不安,“师尊,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握着一些东西。”   凤鸢的步伐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他说他,只是总想握着些东西。   秘境里的温度虽热,但她是分神修士,只要她愿意,根本就不会觉得热,然而此刻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更烈了,她竟觉得背脊有些灼烫。   唯有什么都握不住的人,才会拼了命地想握住什么。   她看着他白嫩的小脸,僵硬的唇角扯出一抹笑:“这么小心做什么,师父不是训斥你,就是好奇你这么有这么奇怪的习惯,不过你既然想握着它,那就握着吧。”   她把灵虚佩放得更松一些,以方便小白团子握着把玩:“呐,玩吧,这秘境里只有这个了,等出了这里,师父再多买些好玩的挂在身上,随便你玩,不过呐,师父也有条件,阿珩要答应师父,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告诉师父,好吗?”   自凤鸢把灵虚佩直接整个塞入手中时便沉默着的凤珩,在她轻声问他“好吗”时,看着那枚玉佩,轻轻点了点头。   凤鸢开心了,抱着小白团子就回了殿中。   虽然小白团子只是表面上答应她,但是这总是一个好的开端嘛,一切都要靠她引导的。   然而这开心并没有维系多久,第二日时,她便开心不起来了,因为她发现小白团子灵根重塑后,身体竟然可以自动聚集灵气。   这到底是个什么逆天体质!   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小白团子还没开始修炼,根本不知道如何掌控灵气!   因此凤鸢再顾不得探究这秘境里的古怪,只能先教小白团子学会如何掌控体内灵气。   只是凤鸢想得很轻松,实际教导起来却很难,教导了十余日,也不见有何起色。   这倒不是小白团子天资低,而是她第一次为人师,根本不怎么会教小白团子。   凤鸢看着经过她指导后又在学着自己掌控灵气的小白团子。   很显然,他也像她一样,不怎么开心,因为他不止脸上没什么笑意,连嘴唇都是紧抿的。她无力地叹气起来,这大概就是理论和实操、幻象与现实的差距吧!   再这样下去,她的温柔严师人设都快崩没了!   虽然之前小白团子听见别人说她是废物,她的人设就摇摇欲坠了,但是也不能这样崩塌下去啊,还是要挽救挽救的!   凤鸢正在想着要不要换个法子教小白团子时,忽然听到了小白团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师祖。”   “嗯?”她略有惊讶,“怎么突然想起师祖了?”   小团子见师尊的次数并不多,怎么突然这时候想起来提师尊?   “师祖来了!”   “嗯?师祖来了?”   师尊怎么会来?师尊大多时候都是在衍苍阁的,即便是下山,十次里,有九点都是去诲海,怎么会来这里?这里是上元秘境......   她的这个念头在感受到自身后溢来的熟悉气息时顿时熄了声。   因着凤鸢是坐在地上的,因此她转过头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逶迤在地的雪色。   这样的风仪,即便她不往上望,也知道来者何人。   可饶是如此,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这不会是幻境吧?!   毕竟这里是秘境里,师尊如何能进来的?   而且听起来上元圣尊很是厉害,说不定这便是幻境!   “师尊,您不是去诲海了吗?怎么来了?”她故意试探着问他,手也在同时不着痕迹地揽过了小白团子,慢慢地站起身,警戒起来,准备一有任何不对劲便动手。   虽然这样熟悉的气息完全和师尊无异,但是,万一呢?   洛迦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自凤珩手中的灵虚佩上一扫而过,便明白了凤鸢为何会如此警戒:“你记岔了,为师近一月来都在衍苍阁,未曾去过诲海。”   凤鸢稍稍松了口气。   她是故意问错的,幻境或邪祟所化作的师尊,也许可以逼真,但大多都做不到掌控本人的行踪。   洛迦的指腹轻点在她眉心,她的眉心便缓缓浮现一抹朱红的火纹,淡金色的光芒也在同时包裹住她全身:“为师会来是因为灵虚佩被催动了。”   他在问心殿调息疗伤时感受到灵虚佩被催动了,想到他吩咐凤鸢在有危险时要记得用灵虚佩唤他,他便在中断调息后,赶过来了。   魂印被催动时,凤鸢对洛迦的怀疑便消失了。   每个玄天宗弟子都会在拜入玄天宗后由清规殿点上命牌,以验正身,而师尊座下的弟子,除却这命牌外,还由师尊亲自点了魂印。   这魂印,唯有师尊可以催动,幻境做不了假。   凤鸢:“......”   她错了,她不该怀疑师尊的修为,即便这里是秘境,也阻挡不了师尊的来去自如。   她偷偷地望向洛迦,却被他恰好垂下的目光逮了个正着,师尊的目光虽然很是温和,但也最是能看透人心,每次对上师尊的目光,她都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因此在对上他目光那一霎那,她下意识地便错开了目光。   洛迦只看着垂眸的凤鸢,淡声道:“如此,可是不再怀疑为师是幻象了?”   凤鸢赶紧摇摇头:“不怀疑了!不怀疑了!”   她哪儿敢怀疑师尊啊!   “可是...我没催动灵虚佩......”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立即转头看向了小白团子。   这一看,她就明白了,阿珩最近掌控不了灵力,偏偏他还喜欢握着灵虚佩,这能不催动了灵虚佩吗?!   凤鸢尴尬着向洛迦解释了是凤珩不小心催动了灵虚佩后,又让小白团子唤过洛迦。   见着小白团子丝毫没有怕师尊的迹象,她不由得感叹,师尊果然是师尊,即便是故意试探了这只怕生的小团子,小团子却也对师尊生不出防备之心,甚至估摸着还不知道师尊是有意试探他的。   这待遇,和她相比,何止天差地别!   凤鸢看着洛迦温和地安抚凤珩,丝毫没有因为凤珩没有危险却催动了灵虚佩而要斥责他的模样,便微抬了抬眼眸。   一袭雪色衣袍的洛迦身后是连绵山头,枝叶扶疏的凤凰木。   秘境里是盛夏时节,漫山的凤凰木都开了花,风一吹动,火红便纷纷扬扬地飘落,一地残红席卷在洛迦逶迤的雪色衣袍间,如万里星河流转。   她不太能分清这么多凤凰木到底是这秘境里本就有的还是秘境由她心中所喜幻化而出,但看着这凤凰木花飘落,她也渐渐意识到......“您怎么可以进来秘境的啊?!”   她一直知道师尊的修为极高,只怕整个修真界也没有敌手,可修为高也不是这么高的啊!   能在秘境闭合之时直接闯入秘境,别说她在这个修真界没听说过,就算是以她当年阅文多年的经验,也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修士啊!   洛迦自然明白凤鸢是什么意思:“为师修为高些,加之这秘境并不算牢固,故而便破了秘境阵法,进来了。”   这回答就很敷衍!   凤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是修为高可以办到的吗?   可转念想了想,她又忽然忍不住叹气,好吧,这好像还真是修为高可以办到的,就是不知道得多高的修为才可以办到。   她之前也试探着问过师尊到底是什么修为,但是师尊回答了等于没回答。   师尊不准备说的,任由谁如何问都是没用的,就像是当初二师兄为了小师妹求师尊一样,不仅没用,甚至还会被师尊训诫。   因此凤鸢很是心领神会地没再追问:“所以,这里竟然真的是上元秘境?”   “的确是上元秘境。”洛迦看了凤鸢片刻,道,“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危险。”   秘境里珍宝与危机并存,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可师尊却又特意说了一遍。   凤鸢微眨了眨眼:“谢谢师尊提点,我记住了。”   洛迦微颔首,“你和阿珩既是无碍,为师便先回去了。”   “师尊等等!”凤鸢知道洛迦离开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便立即抓住了他的衣袖,“阿珩的灵根已经重塑了,可是身体却有些异常,竟然可以自发吸入灵气,我最近教阿珩掌控纳入体内的灵气......”   她即便是垂着头,也感觉到洛迦回眸看过来的目光了,不觉有些羞愧,当年师尊那般仔细地教导她,她分明都清楚地记得,却还不怎么会教导阿珩。   但是想想阿珩体内的灵气一直不能被掌控住,她还是问出口了:“但不知道如何教起才合适,还请师尊教教弟子。”   凤珩知道凤鸢近来为了他的事而苦恼,但却没料到她会开口问洛迦,更没料到她和洛迦是这般相处的。   她在他面前一直是温柔而慈爱的,甚至有些时候她不说话时,他会不自觉地觉得他们之间看似很近,实则相距的何止是千里,可对洛迦,她却会不由自主地亲近,是他从未见过的、敬仰孺慕的亲近。   凤珩的目光缓缓落在凤鸢抓着洛迦那截雪色广袖的手上。   洛迦自封灵袋里取出一卷书,交给了凤鸢:“阿珩身上有一半的白泽血脉,会自发吸入灵气修炼不足为奇,你按此书教导便是。”   凤鸢接过书:“白泽血脉?”   她惊讶,“您是说上古神兽白泽?”   她这些时日的确是隐隐感觉到阿珩血脉有些不同于常人了,可却没想到是上古神兽白泽的血脉。   修真界有各种灵兽妖兽,甚至有极少数自上古遗传下来的仙兽,但神兽白泽却是只在书里的记载见过,甚至按照这个世界的六界划分,是没有神界存在的。   至于既然没有神界存在,白泽又为何被唤为神兽而不是仙兽,她却是不得而知了。   “嗯,是你心中所想的上古神兽白泽。”洛迦应道。   凤鸢惊讶了,直到洛迦离开都还久久回不过神。   秦氏是世俗界的簪缨世族,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那么这二分之一的白泽血脉来自谁,也就很明显了——阿珩的父亲。   可既然阿珩的父亲是白泽,以记载之中白泽那强悍的实力,若是白泽护着秦氏,秦氏当初应当不会那样轻易被灭族才是。   她本以为秦氏的事都过去了,可看来这其中的秘密还颇多。   “师尊,天色有些晚了。”眼见着天色已是暗了下来,凤鸢还在沉思,凤珩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衫,低声唤她。   凤鸢立即便醒过神来,这才发现她陷入沉思中已是许久了:“天色是有些晚了,我们先回去吧,师祖给了师父这卷书,我们回到殿中再看吧,有了这卷书,阿珩应当很快便可以学会掌控灵气了。”   回去的路上,她又跟小白团子解释了洛迦提及的他的血脉。   小白团子长长的眼睫微颤,一半的白泽血脉?   这便是他分明没有任何修为,甚至废了灵根,却可以辨别几乎所有修士气息的原因吗?   凤鸢解释完血脉,就见着小白团子还在捏着灵虚佩,可把她给吓了一跳,赶紧便握住了小白团子的小爪子:“你忘记师父方才的嘱咐了?你现在还不能自如地掌控体内的灵气,暂时还不能玩这枚灵虚佩,不然师祖就又要被唤来了。”   她又和他解释了一通洛迦来往会耗费灵力,会很累的事。   然后摸摸小白团子的头:“等你知道如何掌控灵气了,怎么玩都可以,好吗?”   小白团子乖乖地就松了手,羞愧地抿紧了唇:“师尊,对不起,我知道了。”   “师父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只是习惯了,所以不需要跟师父说对不起。”凤鸢怕凤珩会多想,因此想了想,到底是没把灵虚佩收回封灵袋里。   说完,她倒是又想起:“对了,阿珩,你知道你在催动灵虚佩多久后,师祖便来了吗?”   “催动?”小白团子面露迷茫。   凤鸢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师祖是在你体内的灵气涌入灵虚佩多久后出现的。”   小白团子明白了,他仔细想了想,回道:“我好像感觉体内的灵气涌入灵虚佩的时候,师祖就出现了。”   竟然这样快吗?   师尊虽是告诉她,她若催动灵虚佩,他便会来救她,可她没想到师尊竟然真的这般快就来了。   凤鸢惊讶的同时,又觉得高兴,师尊真的会赶来救她!   **   玄天宗衍苍阁。   苍郁长青的菩提树下,鲜红的血色在澄澈见底的洗尘池中蔓延开来,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也在血色洒落间,打散了倒映在水中的雪色身影。   洛迦撑在池边,任由体内的气息狂烈地横冲直撞,片刻后,他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方锦帕,擦尽了唇边血迹。   他身上的伤本就未曾痊愈,方才又是强行中断了调息,自然是要承受反噬的。   听闻由远及近的声响时,他手中的锦帕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融入池中,他神色淡然地看着被血染红的池水恢复如常,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   强弩之末,坚持不久了,方才若非离开得快,只怕在凤鸢面前都要支撑不下去了。   只是无论如何,在此之前,他要处理好离准。 第37章 欲擒故纵 有所求必有所失,这很公平。……   来人一见着立于苍郁菩提树下的雪色身影, 便立即止住了步伐,恭敬地执剑躬身行礼:“弟子萧钰见过尊上。”   萧钰的态度虽是敬重有礼,却也明显行色匆匆, 甚至气息都是紊乱的。萧钰是衍苍阁内门弟子, 更是容鹤洲的亲随, 若非有急事,绝不会离开容鹤洲半步,洛迦问:“何事?”   萧钰正想开口, 却觉因受伤而错位的经脉都恢复如常了, 甚至体内也随之充盈了一股足以舒畅紊乱灵力的气息。   垂下的眼眸里便是纤尘不染的雪色, 他感激地叩首跪下:“多谢尊上为弟子疗伤。”   “无妨。”萧钰叩首在地,未曾有丝毫冒犯地抬头, 洛迦便淡然地收起了染血的锦帕, 这身子的确是撑不了多久了,“你来问心殿,可是鹤洲有何事?”   萧钰便回禀道:“回禀尊上, 公子为魔修所伤, 至今昏迷不醒, 弟子斗胆来求尊上救救公子。”   “本尊知道了。”洛迦道, “你先回居寒殿照顾鹤洲吧,本尊稍待片刻便过去。”   萧钰忧心容鹤洲,虽是不知洛迦为何要过些时辰才去, 但至少尊上答应了,会救公子便是肯定的。他再次欣喜感激地叩首:“多谢尊上, 弟子这便回去照顾好公子。”   萧钰离开后,洛迦咽下喉口腥甜,调息了片刻, 待得体内气息稍稍平复后,才起身去了居寒殿。   容鹤洲醒来时便察觉到了殿内熟悉的气息,他略一抬眸,便见着了静坐在殿中,专注凝然地翻阅手中书的洛迦。   正是天色将明时分,遮盖万物的夜幕渐渐褪去,连绵起伏的青山压不住熹微的晨光,暖色的光线便穿过殿牖,映亮了一殿摇曳的烛火,也映明了洛迦手中书上落拓如青云坠玄天的酣畅笔墨。   容鹤洲微蹙眉,他隐约记得自己昏睡不醒人事时正是天色将晚,现在却是天色将明时分了,师尊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居寒殿中。   师尊是......一直守在这里?   “醒了?身体可还有异样?”见得容鹤洲醒来,洛迦便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身。   容鹤洲昨日里受伤极为严重,现在他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异样,加之洛迦又一直守在这里,即便不用问,他也知晓这是为何:“弟子已是大好,多谢师尊为弟子疗伤。”   洛迦在容鹤洲起身之前扶住了他,“不必起身,你身上断裂的经脉虽是续接上了,可到底是元气大伤,现在不宜动身。”   想起容鹤洲身上的伤根本不是萧钰以为的魔修造成,而是白泽所为,他略微看了容鹤洲片刻,“鹤洲,你本不是鲁莽之人,有些话多言无益,为师只提点你一句,白泽自混沌初生,修炼万万余载,修为极高,并非你现在所能对付,你既然已经取到了自己想要的,若非逼不得已,便暂时不要再查到他身上。”   鹤洲即便天资再高,也不过才两千余岁,白泽是上古神兽,又已修炼万万余载,岂是如今的鹤洲可以撼动的?   “多谢师尊提点,弟子明白了。”容鹤洲暂且不能动身,便微颔首以谢洛迦。   他并不意外师尊知道了他此次所为,也明白师尊所言之意,只是阿珩的身份特殊,他必须要追查。   前些时日暗卫来禀,说是寻到了些有关阿珩身世的踪迹,他恰好在临城,便亲自去了,这才受了重伤。   容鹤洲自幼聪慧多智,他既然应下了,便是真的明白了,自然也不必洛迦再多提点。   洛迦仔细确认过容鹤洲的确无碍后,便离开了。   容鹤洲靠坐在软枕之上,摊开掌心,一抹雪白的光芒便萦绕在他的掌心之上。   他凝视着幽幽浮动的光芒,他的确是受了重伤,却也的确若师尊所说,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修为高并不意味着就没有破绽了,一个人,只要有弱点,那就是有破绽,可以击败的。   白泽最大的弱点便是女色。   白泽修为极高,他要取到他想要的,受些伤也无妨,有所求必有所失,这很公平,只是却牵连了师尊为他疗伤。   **   凤鸢习惯性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本该窝在她怀里的小白团子竟然不在,她心脏都骤然停了一下,但是旋即就又冷静了。   她每次睡前都会设下结界,阿珩若是离开了结界,她不可能感觉不到,而且她还能清晰地感觉到阿珩的气息就在她身边。   突然的,被褥动了一下。   她拉开被子,见着的便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雪白团子。   和像是猫的獓方有一点相似的是,这只团子头上也长着两只长长的角。   不过獓方像温顺的猫,这只雪白团子却是像狮子。   可奈何团子现在实在太小,像狮子是像狮子了,凤鸢怎么着也看不出威风凛凛的样子,只觉得太可爱、太萌了!   而且最引起她注意的是,这只团子身上竟然是阿珩的气息。   凤鸢看着这只小团子,试探着唤道:“阿珩?”   团子团成一团,很久都没有声音,直到凤鸢微微蹙眉,要伸手去碰时,才听到了软糯又颇有几分羞耻的声音:“师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早醒来就成这样了。”   竟然还真是小白团子!   凤鸢盯着团成团的团子猛看,本来是调侃,没想到还真成圆乎乎的白团子了!   真成了白团子的小白团子被凤鸢盯得毛茸茸的小脑袋都要扒到被子里了,恨不能立即就钻进去,把自己埋起来。   眼见着小白团子扒拉着毛茸茸的小爪子就要钻进了被子了,她当机立断地捧起了小白团子,猛亲了他毛茸茸的狮子脸一口:“天啊,阿珩,你现在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   她没想到小白团子灵根重塑后没恢复原型,倒是在学着以师尊给的那卷书掌控灵力的第二日,就这么突然地变回了白泽的模样,竟然还是这么可爱的样子,天啊,她觉得她这颗老阿姨的心都要被这只毛茸茸的小团子萌化了!   太太太太犯规了,怎么可以这么可爱的!   看着这么萌的小徒弟,她恨不能抱着他大喊,小宝贝,你说你要什么,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师父也摘下来给你!   本霸总要为你承包鱼塘!   小白团子的小身子被凤鸢托着,整个脸都抵在凤鸢脸侧,她脸上的热意也透过雪白的毛传至他的脸颊上,让他不自觉地有种想要逃开的感觉。   可两只雪白的小爪子刚扒上她的两只手,便又见着了她脸上的笑。   他扒在她手背上的小爪子缓缓地松开了。   反正他的目的也是要讨她的喜欢,既然她喜欢他这样的形态,似乎倒也省事。   凤鸢忍不住又蹭了小白团子好几下,抬起头时却发现本是白白的团子竟然在渐渐地变成粉粉的一团。   凤鸢:???   这是什么操作?   不是白泽血脉吗?怎么成变色龙了?!   不过看着小白团子眼中羞愤欲死,又一副壮士割腕般放弃挣扎、任由她蹂|躏的凄惨小可怜模样,她便好像明白了什么,感情小白团子竟然可以根据心情变换身上颜色的吗?   这也......太可爱了吧!   凤鸢快受不了了!   可是看着小白团子都快要害羞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她也不再在这时候逗他了,这时候若是再逗,要是万一小团子恼羞成怒就不好了。   因此她略一挥手,他便恢复了人形:“好了好了,师父不逗你了,你现在灵根重塑了,也有师祖给的修炼法子了,我们等会儿就出去继续修炼,很快就可以自如地掌控灵气,也可以控制本体了。”   小白团子乖乖地窝在凤鸢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明显是还在害羞。   凤鸢不由得笑了,轻轻地抚了抚小白团子的头,就连这不算毛茸茸的头,都能让她想起小白团子那可爱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还好她夜里都会布个结界,不然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等两人梳洗完,凤鸢便又带着小白团子出去了。   这次在小白团子学着掌控灵气时,她仔细地在秘境里探查了一番。   她本就觉得他们突然进入这秘境很是异常,昨日里师尊又特意说了那般一席话,她对这秘境的怀疑也就更浓了。   可接下来数日,任由她如何查探,连小白团子都学会掌控灵气了,她也没看出这秘境有任何异常。   秘境里除却天气炎热些,其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这里面天灵地宝无数,虽也有杀伤力极强,又会伤人的灵兽,但这在其他秘境里也是正常的,有珍宝,又怎么可能没有守护的灵兽?   但越是正常,她却越是觉得不安,从一开始进入这秘境就觉得这里并不安全。   可这将近两月来的宁静,让几乎所有修士都放下了戒备,就连最开始最是警戒的陆承见也放松了不少。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种宁静是不是这秘境故意为之。   毕竟她可是清楚地记得,这世上有种杀人方法是先让敌人放松戒备,再出其不意地取人性命。   又是一日,凤鸢抱着凤珩在殿外探查秘境。   他们在这秘境中已经快两月了,这漫山的凤凰木便盛开了快两月。   她看着还开得正盛的凤凰木,微微眯起眼。   凤鸢掌心翻转间,燕霄剑冷寒的剑气凌厉地呼啸着便劈向了凤凰木林。   冷白剑光闪过,成片的凤凰木接连倒下,溅起簌簌的火红花雨,萦绕凤鸢满身,她却恍若未见,抱着凤珩,步伐沉稳地踏过翻飞的漫天残红。   漫山的凤凰木花雨坠落在凤鸢火红的衣袂间,火红满眼,凤珩趴在凤鸢肩头,取下了一朵缠绕在凤鸢发间的凤凰木花。   听闻身后隐约的声响时,凤鸢微蹙了蹙眉,下一刻,抬手便唤回了燕霄剑,本是被冷白剑芒砍倒的凤凰木也在凤鸢抬修间寸寸复原,不过顷刻之间,成片倒下的凤凰木便恢复如常。   凤珩就看着连绵漫山的凤凰木恢复如初,握紧了手中的那朵凤凰木花。   他虽不明白外界之人为何以为她无能,但他知道她修为高深,能孤身闯沧山魔窟之人,如何可能修为低微?   她以为他不记得了,没意识了,其实他即便是再痛苦时,也会强忍着留下一丝意识的,因此他自然也记得她是独身闯进来的。   血色都染红了她一身素白的衣衫,那时在暗牢之中的他因着见到了久未曾见过的阳光,竟然连她的剑尖都还滴着血,却也没觉得害怕。   陆承见和梅揽月一同穿过凤凰木林时,凤鸢早已隐匿了气息藏了起来,等到两人离开后才和凤珩一起出来了。   她想起两人一起远去的背影,笑了笑,这两个月似乎倒也有点意思。   陆承见和梅揽月之间,虽然不甚明显,却也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今日还是没有看出异常,凤鸢便准备转身回去了。   可也是在她转身的瞬间,天色骤然便黑尽了,眼前黑暗一片。   凤鸢正要迈出的步伐便顿住了。   天色虽有些晚了,却绝不会突然一下子黑成这样。   何况她本是夜间也能视物的,可现在却黑得连她都有些看不清了。   竟然果真是欲擒故纵,引君入彀吗?   **   秘境中的天突然黑尽时,陆时非正在殿中和一个修为稍低于他的华衣修士聊这秘境之中发生的事。   因着是在殿中,并不怎么清楚殿外是否已经黑尽,因此殿中突然黑了,他最初还以为只是烛火熄灭了。   没有风吹进来,殿中的烛火是如何熄灭的?   陆时非虽是性子高傲,却也并非全然无能之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尤其此刻分明空无一人的殿中,竟然突兀地出现了清亮的鸟鸣之声。   正在他抬手便要挥亮殿中烛火时,却像是忽然有倾盆大雨洒落,落湿了他满身满脸。   只是这雨是灼热滚烫的。   他微蹙眉,掐诀点向烛台,可无论他如何调动灵力,殿中的蜡烛都没有要亮的迹象,而随之蔓延开来的是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越来越浓厚,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仿佛是从他身上钻入了鼻息间。   陆时非眉心蹙得更深,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拔出剑,试探着唤:“展道友?”   方才与他一起闲聊的华衣修士姓展,名唤展简。   大殿之中唯有空荡荡的回声,却无人回应他。   倾盆大雨还在继续,他抬起手,自脸上抹下一滴滚烫的雨放到鼻息间轻嗅,这一瞬间,他的心便沉了下去。   血腥味就是这雨。   这根本不是雨,而是漫天的人血!   甚至若是所料不错,这还是展道友的血!   陆时非心中一片惊骇,方才还笑着和他说话的展道友就在一息之间被人害了性命,还是以这样残|忍的手段。   虽知修真界生死无常,可到底是相处了多日,又还算处得不错的道友,他心中忍不住地沉重,他微颤着手自封灵袋里取出一枚萤光珠。   还好他修为低微,带了萤光珠在身上。   萤光珠是照明灵器,若是往常,放一枚于殿中便可照得殿中明亮如昼,然而此刻,即便他取出了身上所有的萤光珠,却也不过仅能照亮方寸之地。   但也足够了。   因为借着黑暗里萤光珠些微的光芒,他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展简。   陆时非手中的萤光珠在那一刻滚落。   就在一炷香之前,还衣衫整齐,仪容整洁的展简此刻就漂浮在他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爆血凸出,血痕交错的脸狰狞地朝他笑着,剔去血肉的白骨更是以一个极其诡异地姿势漂浮着。   萤光珠坠落在地,空寂的咚咚声间,萤光珠滚落到了展简脚下的地面上,那幽幽的莹白光芒自下而上地照在这具只残留血渣肉渍的白骨之上,也映出了展简血痕交错的狰狞笑脸。   陆时非震惊着倒退了一步,血雨还在不停地飘落,这次甚至还有剔下的血肉砸到了他脸上。   方才不过是一息之间,到底是谁,竟然可以这般快地杀了展道友,还这般歹毒地斩碎了展道友的身体。   他惊骇愤恨的同时,越发握紧了手中的剑,浑身都是紧绷着的。   正在陆时非僵硬之间,陆承见和梅揽月赶了回来。   陆承见唤陆时非:“时非,快过来,这里危险!”   “兄长,梅道友!”陆时非听见陆承见的声音,立即便心安了许多。   他阖了阖眼,不再看展简,转身走向了陆承见,“兄长,展...展道友他在我面前被杀害碎身了,我却全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这太古怪了!”   想到还算交好的道友就这般出了意外,他心中甚是愧疚。   陆承见和梅揽月同时看了一眼死状惨烈的展简,便收回了视线:“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料到会这样,不必自责。”   陆承见道,“这里危险,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陆时非心里虽是有些愧疚,但也知道展简已经死了,他在这时候难受分神不过是给了躲在暗处的人杀他的机会。   他点点头,跟在了陆承见和梅揽月身后:“好。”   三人一起往殿外走去。   殿外也是黑尽了,咫尺不见光明,甚至越往外走,越是冷寒。   秘境中这将近两月以来都是炎热的,今日却突然冷寒了。   陆时非调转灵力温暖了身体,紧紧地跟在陆承见身后,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们好像越走越偏僻了:“兄长,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方才兄长一进殿中就让他离开,他都忘记问兄长他们这是去哪了。   “我和梅道友找到个安全些的地方,我们先去那里躲躲。”陆承见回道。   陆时非却微蹙了蹙眉。   躲躲?   在所有人都可能有危险的时刻,从来不惧危险、心怀大义的兄长说要躲躲?   陆时非凝视着陆承见的背影,本是放下的心渐渐地重新提了起来,方才在殿内被他无意识间忽略了的异常,他也想起来了。   梅道友一向话少暂且不论,面前的这位兄长却是一进殿,听他说了展简被杀后,只看了展简一眼,开口就要他和他离开。   即便是危机之时,也怎么看都不是兄长该有的做派。   面前这位,真的是他的兄长吗?   陆时非问自己。   他渐渐地、不着痕迹地放缓了脚步,与走在前面的陆承见和梅揽月拉开了距离。   走在前面的陆承见虽是没有回头,却好像知道了陆时非的动作:“时非,快些!”   “兄长,我有些走累了,我们为何不御剑啊?”陆时非紧紧盯着陆承见的背影。   陆承见的声音平稳,不见任何异常:“我和梅道友方才试过了,但现在秘境里太古怪了,御不了剑。”   御不了剑?   陆时非不敢放松:“竟然这么古怪吗?”   他又问,“之前兄长你还跟我说,等出了秘境就与梅道友去凤凰台,结果晚上就出意外了,这也太惨了吧!”   他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出去啊!”   “放心吧,无论如何,只要兄长在,就一定会护你安稳无虞的。”陆承见回陆时非。   前面那人没反驳他说的他要和梅揽月去凤凰台的话。   陆时非心彻底沉了下去,不是兄长!   兄长近来虽与梅道友交好,却从未说过要出了秘境就和梅道友去凤凰台结侣的话。   他一边警惕着,一边又往后退,“我就是看见展道友突然被害,有些怕我们都出不去了,不过兄长在,我就不怕了。”   等他觉得退到了远些的距离,转身就要御剑逃跑,可转身时瞥见了陆承见身边的梅揽月,他又顿住了步伐,方才试探了幻化作兄长的人,却忘记了试探梅揽月。   万一这是真的梅揽月呢?   他就因为害怕而见死不救吗?   而也就是在陆时非怀疑梅揽月身份的片刻之间,幽幽的声音便传来:“时非,你怎么不走了?”   那声音还是陆承见的声音,可却犹如浸染了凉意,瞬间侵蚀陆时非全身。   想起要确认梅揽月的身份,陆时非又抬步跟了上去:“方才在想些事,一时间忘记了跟上。”   伪装成陆承见的人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在不是想闲事的时候,快些跟我走。”   “兄长教训得是,我这就跟上。”   他又稍稍走近了两人,可正在他开口想要试探梅揽月时,突兀的鸟叫声竟然又出现了。   也是这时候,本是走在他前面的陆承见和梅揽月竟然突然就同时转了身,不过一瞬之间,两人便齐齐欺近了陆时非。   陆时非险些闪躲不及,凌厉的杀气自他喉间划过,颈间便多了一抹血痕。   这下也不用试探了,那人必定不是梅揽月!   两人的修为明显比陆时非高太多,即便陆时非拼尽了全力,也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落了下风。   眼见着满是杀气的剑尖便要逼近他,陆时非心中溢满绝望的同时又陡然升起无限的遗憾,他不怕死,他只是遗憾他还未能与兄长一起为仙门尽一份微薄之力。   就在陆时非缓缓地闭上眼,以为自己要如展简一样命丧当场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极快地便将他推开了。   他没跌倒在地,因为推开他的那股力量,也托住了他。   他再睁开眼时,隐隐绰绰的视线里便见着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与那两人交缠在了一起。   相比那两道溢满杀气的狠戾身影,那素雅的身影招招致命,却又一身浩然正气,以一人之力对付两人,不仅丝毫未落下风,甚至很快之间,满地的残花都化作剑芒,凌厉地便直逼那两人喉间。   漫天的凤凰木花皆为冷寒的剑刃,在无边的夜色里如天罗地网般铺天盖地地席卷向两人,电光火石间,“陆承见”与“梅揽月”当机立断地闪身后退。 第38章 古怪 安静到诡异的安静。   凤鸢本是想追上去, 可想起身后的陆时非,到底是收了剑:“陆二公子。”   女声文雅婉约,甚至极为熟悉。   陆时非劫后余生的庆幸后, 顿时又僵硬了, 不敢确定地唤:“凤......凤夫人?”   怎么会是凤夫人?!   “是我。”凤鸢抱着凤珩落了地, 不远不近地站着,“陆公子可有伤到?”   虽然面前这人救了他,可陆时非方才才被“陆承见”和“梅揽月”骗了, 加之突然出现的凤鸢修为竟然这般高, 以一己之力对付那两人都轻松不费力, 他便还是不敢相信这是凤鸢:   “凤夫人不是带着阿珩去找了尘道友了吗?怎么现在一个人在这里?是还没找到了尘道友吗?”   凤鸢本也是警惕着陆时非,所以才没离他太近, 毕竟她方才虽然帮了陆时非, 却也是因为怕万一被杀的就是真的陆时非呢?   她其实只能分清那两人绝不是陆承见和梅揽月,因为那两人身上的杀气过重了,可却不敢肯定现在这个陆时非真的就是陆时非。   不过看见陆时非这般警惕着她的模样, 她倒是稍稍放心了些。   这会是正常人在被骗后, 又遇见另外一个看似认识的人该有的反应。   “陆公子, 你怕是记岔了吧?我何时说过要出去找了尘道友了?”   凤鸢道, “而且我分明记得你进秘境的当日还着蓝衣,在观月楼调侃过仙尊座下那位不争气的亲传弟子,那时不是记性挺好吗?怎么今日记性就这般差了?怕不是诓骗我, 怕我是什么东西幻化伪装的吧?”   陆时非本是为试探凤鸢,却没料到她竟然主动说起了秘境外的事。   听到她清晰地说完, 他赧然的同时,也放心了不少,可到底戒备心还在。   两人便又来来回回地试探了好些次, 才基本对对方放心了,幻境的确可以幻化为人形,却大多都无法完全效仿一个人的性情。   虽然这秘境很是诡异,说不定还真的可以以假乱真,但这种可能应当比较小,就如方才的“陆承见”和“梅揽月”,若是陆时非当时没有因为展简的死自乱了阵脚,其实从最开始就能窥探出端倪。   “陆公子你......”   “凤夫人你......”   两人的声音诡异地一同响起。   两人同时顿住。   “凤夫人先......”   “陆公子先......”   又诡异地同步了。   凤鸢噎了片刻,算了,她先就她先吧:“方才陆公子可有受伤?这秘境中现在危险,若是陆公子受伤了,得先疗伤才是。”   除却方才被“陆承见”的剑气划了一道血痕,陆时非身上并未有任何的伤,他调转了灵力,又暗自取出了族中可以查探伤势是否有毒的百毒珠,确认自己的确没有中毒后,他才放了心,便索性直接告诉凤鸢道:“多谢夫人关怀,时非并未受伤。”   见着眼前素雅的身影微颔首示意明白了后,向他道:“既是如此,我们便一起去找找其他道友吧。”   她道,“这秘境甚是诡异,若是大家在一起,或许可以集思广益。”   说着她便转了身,陆时非见着凤鸢如此自然,却不由得惭愧起来。   他一直以为凤夫人不仅修为低微,还胆小怕事,因此一度鄙夷于她,而她却不计前嫌地两次救了他性命。   陆时非并不是愚钝无知之人,前前后后一联系,便也明白了那日里凤鸢绝非是实力不济,失误了,而是真如兄长所说是救他:“时非此前多次冒犯夫人,夫人却两度不计前嫌地救了时非性命,请夫人受时非一拜。”   等来日出了这秘境,他必定听兄长的话,登门致谢。   陆时非坦坦荡荡地便要拜下,凤鸢赶在此前托住了他:“举手之劳,陆公子实在不必行如此大礼,我想若是陆公子如我,也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何况胆怯懦弱本就是我有意为之,我若是遇见这样的人,也定会如陆公子一般不喜的,陆公子虽是不喜,却还心善地要引我学正向上,是我佩服陆公子的大义才是。”   许是珺璟的原因,她对陆时非并不讨厌,他、陆承见和珺璟一样,都是鲜衣怒马的年纪,也同样一身浩然正气,只是陆时非也许是因着被娇惯着长大的,一身正气的同时,却也有些自我与盛气凌人了。   但他身上的正压得过凌人盛气,若是出门多历练些时日,便也能沉淀下来了。   凤鸢其实不怎么习惯说这些客套话,但是陆时非非得和她来来回回地表示歉意,又要拜她,两人差点又是一番来来回回的拉扯,最终顾忌着还在危险的秘境里,两人各退一步,凤鸢受了陆时非一礼。   既然已是说开,陆时非也对凤鸢没了偏见,跟在她身边。   看不见,他便一边以耳力注意着周遭的动静,一边问凤鸢:“夫人分明修为颇高,不知为何要隐藏起自己的修为呢?”   因为凤鸢的隐藏,他甚至一直以为她也与他一样,都是筑基修为。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我修为低的话,他们都会护着我,我就不用动手了啊。”凤鸢很是诚实。   每次和宗门弟子一起出门,宗门里的人都护着她,不用她动手,这不是很好吗?   陆时非:“......”   她竟然是真的这般懒,而且还这样诚实。   一身浩然正气的陆时非从未遇见过凤鸢这样懒得理直气壮的人,一时之间惊呆了。   而窝在凤鸢怀里一直没说话的凤珩则被凤鸢掐了个静声诀,根本没听到凤鸢这话。   开玩笑,凤鸢还想要小徒弟多心疼她呢,所以每次她出手后,一旦陆承见和陆时非出现,或问什么,她都会习惯性地给小白团子掐个静声诀。   凤鸢却似乎不知道自己吓坏了还没“见过世面”的好学生,颇为无辜地继续道:“所以陆公子记得为我保守秘密啊!”   陆时非:“......”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能不答应吗?   陆时非感觉自己一路上都在被凤鸢颠覆认知,连分明置身危险至极之地,他都生不出丝毫的畏惧之心了。   他这下完全相信这就是凤鸢了,毕竟哪个幻境或邪祟能幻化出这样神奇之人?   凤鸢见着“好学生”陆时非已经彻底吓呆,想了想,还是决定挽救一下他的世界观:“而且,有些时候,若是别人以为你修为低微,其实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陆时非的步伐顿住了,便稍稍落后了凤鸢半步,他看着凤鸢的背影,又想起初入秘境时,他防备过许多人,却唯独没有防备过凤鸢,甚至对她只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她那个样子,的确让任何人生不起戒备心,只会让人觉得她无用,甚至让人忽略她。   可若他是她的敌人,这种忽视,也许便会致命。   思及此,陆时非更加为自己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羞赧:“多谢夫人提点,时非受教了。”   凤鸢顿时就乐了,她是个懒得不能再懒的人了,不过是顺手挽救一下陆时非摇摇欲坠的世界观,怎么就算得上提点陆时非了,这孩子怎么也和小白团子一样可爱了?   陆时非却不这样觉得,但现在也不是和凤鸢多聊这个的时候,极为简单地问完他对凤鸢最大的疑惑,彻底放开了对凤鸢的偏见后,他便问:“不知夫人方才可也有遇见幻化为他人的那些邪物?”   “未曾遇见过。”凤鸢是在天色一暗之后就折身往回走,除却天黑了些,一路上都未遇见任何异常,直到遇见了陆时非。   会遇见陆时非也是意外,她听见了打斗声:“倒是陆公子,你怎么被这些邪物缠上了?”   陆时非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自己方才所经历的一切,提及展简时,他的语气略微沉重。   凤鸢疑惑地道:“你是说殿中烛火突然熄灭之后,展道友便被邪物杀害了,但那些邪物却没立即杀你,而是引你到这里之后才动手了?”   这些邪物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她一路上竟然没有遇见过任何意外。   “是。”陆时非仔细回想了一下,“展道友是筑基中期修为,我的修为虽比展道友高一些,却也不过才筑基后期,那些邪物能在我毫无察觉之时杀人剔骨,按理来说也能直接杀了我才是,可他们却没立即动手,这太古怪了。”   凤鸢一边认真地听着陆时非的话,为扒在她肩头的小白团子拉了拉兜帽,一便仔细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现在的天色暗得太异常了,连她也只是勉强能看清。   黑沉沉的天幕之中看不到半点星月,而天幕之下,眼前还是连绵成片的凤凰木,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任何潜伏的危机。   除却陆时非的声音,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更没有一丝一毫的风。   当陆时非提及展简而顿住时,周遭都是安静。   安静。   安静到诡异的安静。   陆时非的话还在继续。   “而且还有些古怪的是,我听到了两声......”   他想起方才所见所闻,步伐又顿了片刻,便又微微落后了凤鸢半步,这次他开口时,因为交谈重要事务时会看向对方的习惯,他下意识地便去看凤鸢,然而这一看便让他瞬时噤了声。   他修为低微,在这样诡异的夜幕里,若是在熄了烛火的殿中,根本看不见任何事物,但在空旷的外面,他虽不能如白日里一般视物,却是稍稍能看得见一些影影绰绰的影子的。   在看向凤鸢的那一刻,他的眼角余光里便出现了异常的景象。 第39章 真假难分 快夸夸师父!   低沉的夜幕之下, 忽而窸窣声一片。   是密集茂盛的草丛被拨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幕里尤为清晰。   与此同时,出现在似人高草丛后的, 是一道素雅婉约的身影。   夜色太暗, 他其实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但那人的身影与衣着却是极为熟悉的。   之所以熟悉,便是因为与来人着同样规制衣裳,抱着一样的凤珩的凤鸢, 就正站在他身前。   陆时非愣住了。   凤鸢微微眯起眼, 陆时非看不清, 可她却能清晰得看见那人。   那人和她一模一样,甚至连腰间灵虚佩的模样都分毫不差。   凤珩隐约从凝固的空气里察觉到了什么, 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却因着夜色太深,什么也瞧不见。   忽然之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 有一方夜幕被点亮。   光亮照来的同时, 拨开草丛, 隐隐约约看见陆时非和他面前凤鸢的“凤鸢”也同陆时非一样愣住了, 等反应过来时,下意识地便要转身跑开。   陆承见、梅揽月和了尘各自手中都握了一颗萤光珠,正是那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凤鸢”, 也照亮了他们自己的面容。   “凤夫人?”   “兄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陆承见闻声,将手中萤光珠略微侧了侧, 便清晰地见着了陆时非,自然也看见了陆时非身侧的另一个凤鸢。   “这是怎么回事......”梅揽月手中的萤光珠险些没握稳。   三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彼此惊疑不定的眼神。   “凤鸢”却是已经在看见陆承见一行人时, 瑟瑟发抖地要躲到了尘身后:“道友快救救我!那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可以伪装成我的模样,竟然还和陆二公子走到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佛修身上自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气息,这两月以来,凤鸢总是喜欢躲在了尘身后。   这次出现了意外,她自然也没例外地要往了尘身后躲去。   凤鸢本是在琢磨着该如何在不掉马甲的情况下,告诉所有人她才是真正的凤鸢,然而披着她皮囊的邪物竟然一出手就要往陆承见一行人身后钻去。   即便她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却也被逼得不得不出手。   若是她不出手,陆承见等人又万一没有防备,邪物趁着靠近陆承见一行人的那时便出手要了他们性命该怎么办?   只是她若是出手了,陆承见一行人却也无论如何都不会信她是真正的凤鸢了,毕竟她这两月以来的胆小懦弱也算是深入人心了。   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在遇见一个邪物时,会主动出手诛杀这个邪物吗?   答案再明显不过。   凤鸢会出手对付“凤鸢”,的确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陆承见一愣之后,拔剑便迎上了凤鸢迎面劈向“凤鸢”的剑气。   凤鸢见着陆承见迎过来,便知道遭了。   这是最坏的结果,但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无论陆承见是否怀疑那邪物,至少他是怀疑她的。   她挽剑便要劈开陆承见的剑光,可眼角余光里,“凤鸢”却只是安静躲在了似乎毫无防备的梅揽月和了尘身后。   但左右她都已经被怀疑了,与其让他们继续怀疑下去,不如她逼着那个邪物一起离开。   至少这样还能引得陆承见对那邪物的猜疑,也唯有如此,才会让他们绝不会轻易相信那邪物。   陆承见没料到凤鸢竟然可以一剑就劈开他的剑光,甚至在同时就闪身刺向了了尘和他身后的“凤鸢”。   他转势要再次对上凤鸢时,一道灼热的剑光却斩向了他的剑气。   陆时非挡住陆承见:“兄长!”   陆承见险些收剑不及:“你这是做什么?”   陆时非迎上陆承见,那剑光凌厉至极,即便陆承见临时被迫收剑了,可那残余的剑风横扫而过间,竟也险些将他扫倒在地:“兄长,你要对付的人可能才是真正的凤夫人!”   兄长这一剑若是让凤夫人受了,只怕凤夫人凶多吉少。   “你怎么就能肯定那是凤夫人?”   陆承见虽没有对凤鸢露出过任何鄙夷的神情,也的确并未鄙夷过凤鸢,但奈何凤鸢近些时日来的懦弱太深入人心,即便是陆承见,也下意识地以为凤鸢是那胆怯之辈。   “那兄长怎么就能肯定你和梅道友、了尘道友护着的就是真正的凤夫人?”   陆时非不知三言两语间该如何解释,只得反问陆承见。   “我并未相信过那是凤夫人!”陆承见掐了个静声诀。   “兄长这是何意?!”陆时非震惊。   眼见着了尘和梅揽月便要对上了凤鸢,可凤鸢却是一个闪身便掠到了瑟缩着的“凤鸢”面前。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见着凤鸢与“凤鸢”缠斗到了一起,甚至“凤鸢”很快就占了下风,那口气又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他很清楚地记得是凤鸢亲手从刀口救下了他,所以他从感情上想相信和他在一起的就是凤鸢。   可他也没忘记方才兄长照亮“凤鸢”面容时,“凤鸢”眼底的惊骇和本能要跑开的动作。   那是方才的“陆承见”和“梅揽月”伪装不出的真切,这样懦弱胆小,遇事会躲到了尘身后的“凤鸢”,才像是真正的“凤鸢”。   从理智上来说,他该和兄长一样,相信后出现的才是凤鸢。   “未曾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凤夫人之前,谁都不可信!”   陆承见甚至不敢完全确定这就是陆时非,只是他本就比陆时非沉稳,加之此前又没有遇见过邪祟,因此此刻还能冷静地辨别陆时非。   他与陆时非一同长大,自然是对这个弟弟甚是了解的,因此他虽是有些怀疑陆时非,但却大致是信他的,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   “我和梅道友、了尘道友都未曾完全相信过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梅道友和了尘道友也是防备着的,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凤夫人之前,自然不能任由和你一起的那位凤夫人伤了另一人,何况比起和你在一起的人,另一人才更像真正的凤夫人!”   这样的情形之下,梅揽月和了尘还让“凤鸢”躲过去,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戒备?   陆时非的确反反复复地想过这个可能,而且如果是真的呢?   可他又不太愿意相信这个可能,因为尽管才和凤鸢相处不久,但他已经下意识地愿意相信凤鸢。   只是不等他多想,凤鸢却是逼着“凤鸢”,极快地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陆时非本就愿意相信凤鸢,见着凤鸢竟然主动逼着“凤鸢”远离他们,心里所有的迟疑都消散了,本能地就要追上去。   陆承见也没料到凤鸢竟然会这般做,本是偏向“凤鸢”的心便有些微的倾向凤鸢。   无论如何,若两人之中真有一人是凤夫人,他又岂能做那不仁不义、见死不救之人?   陆承见和陆时非同时便要动身追上去。   然而一直未曾出声的了尘却拦住了两人:“两位道友便没想过这两人其实都并非是凤夫人吗?”   陆承见和陆时非两人同时一愣。   了尘继续道:“贫僧并非阻拦两位道友去追凤夫人,贫僧只是想提醒两位道友,若是修为高的夫人逼走修为低的夫人实则不过是为了取信于我们,该如何?若是修为低的那位夫人才是真正的凤夫人,我们又该如何?”   “而且,陆道友就这般与陆二公子去追凤夫人,又可能确认陆二公子便是真正的陆二公子?!”了尘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只是却又在陡然之间严厉了不少。   **   凤鸢发现这次幻化为她的邪物看似修为低,实则却可以安然无恙地避开她的每一招。   直到逼她远离了陆承见一行人的视线,她都还未能真正伤到她。   她微凝了片刻,到底是没唤出诛邪剑,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燕霄剑,每一招都越发凌厉起来。   可这秘境到底是这邪物的地界,她可以克制、逼退她,却不怎么能伤到她。   尤其她得护着阿珩,而且这燕霄剑还并非她的本命灵剑,她也未曾用得顺手,更奈何那邪物不了,即便最后重伤了她,却还是堪堪教她逃了。   凤鸢握了握手中染血的燕霄剑,抱着凤珩落了地:“阿珩?”   她轻声唤他。   回应她的是一声软软的“嗯。”   她触眼所及的都是旷野,小白团子方才入道,只怕什么都看不见,她抱紧了他:“害怕吗?”   她还清楚地记得这只团子很是怕黑的,这只团子现在抱紧她脖颈的动作、微微颤抖着的手臂,无一不是在告诉她他很害怕,可偏偏他在她对付邪物时,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过。   凤珩眼前的确是一片漆黑,他也的确很是害怕,分明是漆黑一片的眼前,却仿佛浮现着无数腐烂的尸体,那些都曾是和他一样活着的人,最后却腐蚀溃烂得只能被狠戾丑恶的邪鸦啃食。   他置身于那腐尸之中,浑身腐臭,有邪鸦以为他也是腐尸,狠狠地啄掉了他的一块血肉。   血肉模糊间是剧烈到没了知觉的疼痛。   记忆里清晰的痛让他额头和背脊都隐隐冒着汗,但他努力睁着眼睛盯着那片黑,盯着过往的自己,畏惧只会让他懦弱,越是畏惧,越是懦弱。   他不想告诉任何人他的畏惧,可他现在还太弱,愿意护着他的唯有她,他必须要依赖着她,而他赖以生存的,是她对他的心疼心软,甚至当初他能骗过她,并非是他现在真的有多能谋算,是她对他似乎太心疼,只要他稍稍有所抗拒,她便会心有不忍。   良久,他抿了抿唇,低低地道:“怕。”   无论是在宗门里,还是在偌大的仙门之中,凤鸢的修为都已算是颇高了,因此她从不随身携带萤光珠。   思忖片刻,她催动灵力,指尖便染出一道灵火。   这样持续燃火极为损耗灵力,可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她此前试过点燃树木,可无论是她如何试,竟然燃不了那些树木分毫。   这个秘境从始至终都太古怪。   “这样呢?还会害怕吗?”她柔声问他。   黑暗一片的眼前骤然燃起光芒,腐臭不堪的过往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光亮映亮了她含着笑的温柔面容。   他揽着她的手骤然收紧。   凤鸢也感受到了小白团子的异样,她立即更加垂下了眼去看他:“怎么了?还是害怕吗?”   凤珩的目光紧紧锁着凤鸢,良久,他缓缓摇头:“不怕了。”   已经有光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害怕?   凤鸢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凤珩片刻,又感觉到他的手是真的没有发抖了,这才放了心:“不怕了就好。”   她从封灵袋里取出了一直给凤珩准备着的吃食,还好她一直不安,每次都会多准备一些吃食,不然今晚就只能让小白团子吃灵果和糕点了,“还好师父聪明,提早给我们阿珩准备了晚膳!快夸夸师父!”   她满是期待地看向小白团子,小白团子用他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盯了凤鸢片刻,然后笑了起来:“师尊真聪明!”   凤鸢满足了:“阿珩也真乖!”   她找了个能窥探周遭动静,又适合坐下的地界,笑吟吟地看着小白团子把吃食接过去,乖乖地和她一起吃起晚膳来。   她一边咬着灵果,一边回忆着方才的事。   天色突然黑了之后,她最初是一边折身往回走,一边努力地想要给小团子找火的。   等发现无论如何也点不燃任何东西之后,她还没来及想其他法子,便遇到了被邪物追杀的陆时非。   她一路上没有遇见过任何危险,可陆时非的经历就很异常了。   就像他所说,他的修为不过略高于展简,若是邪物想杀他,简直是易如反掌,可那邪物却偏偏将他引出来之后才动手。   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吗?   而若不是多此一举,那目的是什么?   凤鸢咬了一口灵果,又仔细观察了周遭动静之后,才继续想方才之事。   而且陆时非被打断的那时,到底是想说什么?   听到了两声什么? 第40章 邪祟 邪祟竟也进入了秘境?!……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 当时陆时非正要开口,便被突然出现的邪物给打断了,所以他是根本没能说出口, 而不是她没听清。   只是不知道那邪物在那时出现, 是恰巧还是故意的。   但无论是不是恰巧, 那伪装成她的邪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有要杀她的念头,因为无论她如何逼迫, 那邪物都是自保, 而没真正对她下过杀手。   这个秘境着实处处都透着诡异。   暂时没能想通, 凤鸢便在咽下最后一口灵果后,看向自家的小白团子, 他还乖乖地低着头啃着很大一只的红色灵果。   自从之前给小团子吃过这种大的红色灵果后, 他便极为喜欢给小团子投喂这种灵果,因为白嫩嫩的小团子抱着圆滚滚的大红果子啃,实在是太讨喜了!   讨喜得她都快要忘记了这秘境处处不安全的担忧。   凤鸢实在没忍住, 又盯了好些时候。   小白团子似乎察觉到了凤鸢的目光, 抬起了头, 疑惑地看向她, 试探着问:“师尊?”   小白团子婴儿肥的白白软软脸颊因为咬唇而微微鼓起,又黑又亮的眼睛在灵火映照下更是水汪汪的润泽。   凤鸢便想起了那日里见着的小白团子的本体。   真的太可爱了!!!   她实在没忍住,又薅起小白团子柔软顺泽的头发来, 直到把他的头发都快薅乱了,才在小白团子澄澈疑惑的目光下讪讪地住了手:“好好吃晚膳, 师父会守着你、保护你的!”   这孩子的眼睛实在太干净了,让她薅乱他的头发都有种愧疚感。   “嗯。”小白团子点点头,就继续低下头啃他的灵果了。   凤鸢笑了笑, 怕他不自在,就没再一味盯着小白团子,她仔细听起周遭动静来,已经完全听不到陆承见一行人的动静了,他们应当也追不上来了。   而且陆承见和陆时非经过她这一闹,应当也不会轻易相信那些邪物了。   思及此,她便又仔细地捋起思绪来,但她才要陷入沉思,却忽而听见了微弱的呼救声。   是东南方向顺风传来的。   很是微弱,但却又字字清晰。   凤鸢神色一禀,抱起还在啃着大红果子的小白团子便往东南方向掠去:“阿珩别怕,没有危险的,你慢慢吃,师父只是听见有人在求救,所以去看看。”   把小白团子单独放在那里,她怎么可能放心?还是一起抱过去更安心。   小白团子本是因着凤鸢突然的动作被吓了一跳,但一听凤鸢的解释,他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了:“阿珩知道了。”   见得小白团子应下,凤鸢便更快地朝那声音掠去。   没有打斗声,只有呼救声。   要么是被邪物重伤后逃出,要么是邪物还在追杀他,但他已经无力反击,只能呼救。   很显然,现在的情况属于后者。   因为凤鸢掠身而去时,伸手不见光明的漆黑夜幕之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一大团扭曲黑雾正在吞噬着三个素衣修士。   虽然这三个素衣修士换了衣衫,但凤鸢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当时和他们一起除邪祟,无意中跌入秘境之中的修士。   而那团正吞噬着三人的黑雾,竟然赫然就是两月前分明已经逃走的邪祟!   邪祟竟然也进入了秘境?!   这是怎么回事?那邪祟不是因为畏惧这上元秘境逃走了的吗?   凤鸢惊愕不已地拔剑刺向那涌动翻滚着的黑雾,可那黑雾却在她袭近之前便极快地退散了,不过眨眼之间就四散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再寻不见任何踪迹。   凤鸢蹙眉,以那邪祟此前会和一大群修士纠缠的性子,怎么可能见着她就跑了?   这太不寻常了!   但这里还有受伤的修士,她也顾不得多想,只能暂时收了剑。   因为没敢确定这三人到底是不是邪物,所以她也没离得太近,便调动灵力探向伏倒在地的那三个修士的身体。   可灵力才甫一感知到三人的体内,凤鸢便蹙紧了眉心,有两人已经断了气,倒是有一人还活着,可除非师尊出手,否则也没得救了。   三人现在都是浑身染血的模样,虽不至于骇人,可也绝对不好看便是了。   本来这样深的夜里,小白团子修为低微,是根本看不见的,但她指尖还燃着灵火,他便隐隐约约见着了最左侧的那个修士的模样,扭曲的肢体染满了鲜红的血迹。   小白团子握着灵虚佩的手微微收紧,连搂在凤鸢后颈的那只短小白嫩的手臂似乎也无意识地颤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便别开了眼。   凤鸢也察觉到了小白团子的异常,便微转了抱他的力道,让他的目光面向她,也更加抱紧了他,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   她本想安慰他几句,可眼见着那还活着的修士气息越来越弱,她便只得先稍稍离那还活着的修士近了些,而后蹲下|身靠近了他一些。   裴长愿见着凤鸢蹲下身靠近他,在她开口询问之前,便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封灵袋:“裴某与两位道友遭了邪祟袭击,自知伤势颇重,怕是回不去了,若是道友方便,可否请道友帮裴某将这封灵袋交与西云洲元明门乾元道君座下弟子裴长涔手中?”   裴长愿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然而他高举着封灵袋的手却坚定到没有丝毫颤抖,染血的面容之上,望着凤鸢的那双眼睛更是哀切渴求又满是希望。   他自知已经活不了了,之所以还求救,不过是想有人能帮他将这封灵袋交与长涔手中。   如今见着了凤鸢,即便知晓她修为低微,可至少也是微弱的希望,他又如何能不欣喜?   可他的意识渐渐涣散间,她却还是迟迟没有动作,他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   这样压抑沉默的夜色里,纵然是凤鸢指尖的灵火,也暖不了裴长愿眼里渐暗下去的光。   凤珩疑惑地仰头望向凤鸢,不明白一向心善的她为何迟迟不接过裴长愿手中的封灵袋。   无风自动的灵火之下,凤鸢冷静从容的面容清晰可见。   幽冷的夜里,暖色的烛火和裴长愿染血哀求的身影都倒影入凤鸢眼里,她玄墨色深邃的眼里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波动,只有冷静到极致的审视。   不知是不是秘境今夜太凉,凤珩即便是围着兜帽,却都还觉得冷寒至极,他在无意识间越发抱紧了凤鸢,想从她身上汲取一丝温暖,却只感觉到了更深的寒凉。   凤鸢看着裴长愿手中不断溢出的血染红了素白的封灵袋,终于在他的手无力倒下的同时接过了他手中的封灵袋:“道友放心,我一定会把这封灵袋交与裴长涔手中的。”   裴长愿的意识已经涣散,可凤鸢温柔婉约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时,他的脸上眼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盈上了丝丝缕缕满足的笑。   凤鸢把染血的封灵袋放入自己封灵袋的同一时刻,裴长愿的手重重砸落在苍翠欲滴、生机勃勃的碧色草丛之间。 第41章 身死道消 修仙是逆天之举。   与他一同消散的, 是他那句低到几不可闻的提醒:“这秘境很是危险,且极有可能是那邪祟故意引诱我们入了这秘境,道友定要当心......”   至于裴长愿为何觉得是邪祟引诱他们入了秘境, 他没来得及说, 她也没来得及问。   但若是细细回想, 似乎并不意外,分明是畏惧秘境,一感知到秘境出现的邪祟却是意外地出现在了秘境之中, 而且还如此来去自如, 丝毫没有被限制的模样。   凤鸢因着触碰过裴长愿手中的封灵袋, 指尖染了血,她细细摩挲着指尖湿意, 即便裴长愿已经断了气, 她的目光却依然还落在他身上。   她对这三人的印象都不算深刻,所以没什么触动,只是疑惑那邪祟会遁走, 是因为知道这三人已经没救了吗?   可即便是知道这三人注定会死, 但那邪祟会在三个修士重伤后还要吞噬他们, 没道理见着她却不袭击, 立即就跑了啊。   凤珩被凤鸢抱着,没办法转过头去,只能望着她:“师尊, 他们......都身死道消了吗?”   凤鸢垂眸看向凤珩:“嗯,都已经身死道消了。”   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发, “别伤心,他们都会有各自的归宿的,师父也一定会保护好你, 不会让你离开师父的,阿珩相信师父吗?”   其实她这话说得委婉。   只是若不这般说,她又如何安慰年纪尚幼的阿珩?便直接告诉他修真界的残酷吗?   这并非是她现在想要的。   人无仙骨,无仙元,自非是那能与天同寿的天宫之仙。   无仙缘的凡人要想修炼成仙是逆天之举,人要逆天,本就是机遇与危机并存的,自古以来,有太多太多的修士为着修炼殒命于秘境之中。   而修士殒命,那便是魂飞魄散,永远消散于这天地间,而非凡人一般能进入冥界轮回,这便是逆天修仙所要付出的代价。   即便是有朝一日她葬身秘境之中,或许也并不意外。   毕竟自古以来,修仙者能成仙者有几人?太多人最后不过都是殒命于这浩渺仙途之中罢了。   会有各自的归宿?   所以这便是她方才能够那样冷静从容地审视裴长愿的原因吗?   凤珩缓缓垂下了目光,没再追问下去:“我相信师尊。”   凤鸢见得凤珩没追问,揪着的心放松了些:“那阿珩和师父一起先寻个地方,安葬这三位道友,好吗?”   “好。”小白团子乖巧地点头。   两人便一起寻了个合适的地界安葬了三人。   分明已该是日出东山的时候了,然而这秘境之中却还是漆黑一片,丝毫没有要日出的迹象。   凤鸢领着凤珩向三人无碑无坟的墓执拜礼,这三人年纪尚轻,却都是筑基后期修为了,然而最终却无声无息地陨落在了秘境之中。   她虽有些感慨,但也仅止于此了,毕竟他们之间,连认识都谈不上,何况这修真界每日里都有太多人因着修炼身死道消,她若是见着一人身死便伤感,岂非这一生都忙不过来?   待得凤珩执礼完,她便要带着他离开,可渐渐清晰的交谈声又让她改了主意。   虽然这秘境似乎不仅会压制修士视物的能力,还能压制修士辨别气息的能力,不然此前陆承见一行人也不会走得那般近了才察觉到陆时非的气息,但凤鸢毕竟修为高深,即便各个方面都隐隐被压制了,却也并未被压制完全,因此陆承见一行人距离她和凤珩虽然还有些远,可她却已经听见了动静。   凤鸢有些意外,她知道陆承见、陆时非和珺璟的性子很相似,可却没想到这固执竟也惊人的相像。   了尘都告诫他们了,她分明也有意避开他们了,也逼着幻化为她的那邪物跑了不远了,就准备等着阿珩用完晚膳后再跑远些,再从长计议,可没想到陆承见却还是追了上来。   她侧眸看了看不远处的墓,心里已经有了思量,便一边嘱咐小白团子,一边抱着小白团子顺着陆承见的声音来到了他们斜前的方向:“阿珩能明白师父方才的意思吗?”   “明白的。”小白团子没有任何迟疑地就点点头。   凤鸢又摸了摸小白团子的头:“明白就好,明白的话,就一定要按照师父说的话做,好吗?”   她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然而这次小白团子却没点头,而是迟疑着问道:“可是师尊,他们都不相信我们,那位陆公子不仅不信您,还想伤您,还有您救的陆二公子,分明是您救了他,但他竟然都不帮您,就看着陆公子出手伤您。”   他问:“都这样被怀疑了,我们还要和他们一起吗?”   小白团子的声音闷闷的,明显是不高兴了。   凤鸢知道方才的一切小白团子虽是没看见,可却应当是听见了的,只是他之前没问,她便以为他是不在意的,可却没想到他好像竟然会因为陆承见一行人误会他们而不开心。   她借着夜色看着他闷闷不乐的白白嫩嫩脸庞,忽而又觉得他会这样不开心很正常,小团子的心思本就敏感,又极会看人脸色,任何人对他有排斥,哪怕只是些微的排斥,他都能感知到,然后便会在心里建起厚厚的城墙,再不允许这人的靠近。   她想了想,循循善诱地道:“陆公子和陆二公子的确是不相信我们,也误会了我们,可是他们并没有恶意的,这一点,我相信我们阿珩可以感知到的。而且阿珩,你仔细想想,若你是陆公子和陆二公子,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会敢相信这样的我们吗?”   她试图引导他。   这只团子的心结太重,这次他主动问起,虽然时间紧迫,但她也还是决定顺势抓紧机会引导他几句。   她相信,日积月累下去,这只团子的病情总能慢慢好起来的。 第42章 将心比心 伪装成裴长愿的凤鸢。   小白团子垂着头仔细想了些时辰, 又抬起头看向凤鸢:“不会。”   “你看,如果你是陆公子和陆二公子,也不能相信这样的我们, 对不对?”   小白团子迟疑着, 在凤鸢引导的目光下, 微点了点头。   凤鸢便又道:“将心比心,这下是不是觉得陆公子和陆二公子这样做是人之常情了?”   小白团子迟疑了片刻,又点点头。   “我们于陆公子、陆二公子而言, 连熟识都算不上, 他们不了解我们, 我身上的疑点又这样多,他们没有相信我们的理由, 所以怀疑是很正常的。”   凤鸢看着凤珩, 这个孩子本就聪慧,那日里他的确是因着酒楼里对她的非议而心疼过她,但这些时日以来她虽是未曾告知过他她的修为, 却又频频出手过, 只怕他早已经大约知晓了她的修为并非众人所议论的那样低微,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说起自己身上疑点多。   她道:“何况陆公子和陆二公子虽是怀疑我们, 却并没有就此远离我们,不顾我们的生死,他们现在就来找我们了, 不是吗?”   陆承见一行人的确是找过来了,小白团子再次点点头。   “这世间有不仁不义之人, 有害人害己之人,但也有仁善大义之人。”   凤鸢继续道,“陆公子和陆二公子他们连怀疑我们时, 都没过伤害我们,只是想确认我们的身份,想知道我们是不是邪物,是不是会伤害到他们,现在甚至即便还怀疑我们的身份,却也因为担心我们的安危找过来了。阿珩觉得,他们是坏人吗?”   “不是。”小白团子抿着唇摇头。   “既然阿珩也觉得他们不是坏人,那现在他们可能有危难,会被邪物伤害,我们应当放任他们被伤害,而不出手相帮吗?”凤鸢问。   “不应当。”小白团子缓缓地摇头。   凤鸢听见了陆承见一行人渐近的动静,便没再继续说下去,何况有些东西,仅仅是她口头说,阿珩是不会明白的,需要他亲眼看过,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晓悟:“所以阿珩先按照师父嘱咐地做,等我们出了秘境,师父再仔细地和你说说陆公子和陆二公子,到时候阿珩也把你对他们的看法告诉师父,我们交流一下彼此的想法,好吗?”   “好。”小白团子眨了眨眼睛,应下了。   凤鸢笑着抚了抚他的头。   **   陆承见和陆时非当时的确是因着了尘一席话而震撼了些时辰,但却并未想过因此而不顾凤鸢和凤珩的生死。   何况了尘也并非是阻拦两人找人,甚至他也是主张要寻回凤鸢、凤珩,确认真正的凤鸢的身份的,他会在那时说出那样的话,为的只是提醒他们分辨人时,更要谨慎自身安危。   因此几人便在反复试探了陆时非,确认了陆时非的身份之后,按着凤鸢和邪物消失的方向寻来了。   只是几人寻了一路,竟是都没寻见人,而且还不断有邪祟幻化为进入秘境的修士来迷惑他们,还好几经试探之后,便发现只有彭罗是真正同行的修士,其余之人都是邪物幻化而来。   本该是天色大亮的时刻,这秘境之中的天色却越发的深了,若非陆承见给陆时非的萤光珠,以陆时非的修为,纵使是在旷野,却也已经睁眼不见光明。   但即便是有萤光珠,却也只能照见方寸之间的光明,因此他脚下踢到柔软温热的阻碍时,险些吓了一跳,本能地便拔剑袭击而去,然而也是低身的同时,萤光珠便映亮了躺倒在地之人的面容。   陆时非拔剑而出时的剑风锋芒毕露,同行的陆承见、梅揽月、了尘、彭罗都在同一时间看向了陆时非。   面容俊朗的年轻修士浑身染血,一袭素衣更是破损得厉害,甚至隐隐露出了衣衫之下,皮开肉绽的肌肤。   “裴道友?!”陆承见惊讶。   他与同行四人互换眼神间,皆都在取出本命法器的同时,齐齐倒退了一步,但同时也往地上扔了好些颗萤光珠。   诸多萤光珠滚落在碧绿茂盛的草丛之间,也彻底映亮了碧色草丛间的景象。   几乎是在看清的同时,陆时非便忍不住地侧身干呕起来。   其余几人虽没直接干呕,可面色却也都不大好。   不知是彻底断气了,还是重伤昏迷了的裴长愿和柳萧之间躺着一具肢体颇为诡异的尸身,这样扭曲的模样,像是痛苦挣扎着的姿势,又像是死后被谁故意摆成了这样。   但这扭曲诡异并非是陆时非忍不住恶心的原因。   他恶心的真正原因是这具已经面目全非得完全无法分辨出是谁的尸身之上萦绕着一团黑雾,那黑雾在被萤光珠照亮的瞬间便四散在了浓厚的夜幕之中,而黑雾散去后的尸身快速地膨胀起来。   萤光珠的光亮之下,所有人都能看清,那膨胀并非是尸身充气,而是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蠕虫在血肉间翻滚啃噬。   不过须臾间,鲜血淋漓的皮肉便被那密密麻麻得让人心悸的蠕虫啃噬了一大半。   眼看着那蠕虫啃噬得尸身只剩头上的皮肉,便蠕动着要去啃噬那尸身两侧的裴长愿和柳萧时,了尘和陆承见催动灵力,凭空在尸身周围燃起灵火,阻拦了蠕虫的动作。   梅揽月在灵火燃起的同时,迅速地掐诀,转移了裴长愿和柳萧的身体。   灵火虽是可以伤及蠕虫,从而达到阻拦蠕虫动作的目的,可却无法烧死它们,甚至连它们身下的灵草都烧不起来。   这样的阻拦可以持续一时,却无法一直持续下去,一旦他们停止催动灵力,灵火就会消失,那些蠕虫便会爬出来。   陆承见和了尘便当机立断地在加注灵火的同时,唤出了本命法器。   蠕虫或被劈开,或被炸开的血不断溅落在一地灵草之间,将碧色的灵草都染为了血腥浑浊的绛色。   梅揽月便和陆时非、彭罗查探起尚且昏睡着的裴长愿、柳萧的身体来。   蠕虫全部被斩碎炸裂之后,陆承见与了尘一同走了过来。   陆承见问:“裴道友和柳道友的伤势如何?”   陆时非想起了此前丧命的展简,又想起了方才的尸身,再看见面前还昏睡着的两人,便觉浑身发凉:“不怎么乐观。”   本是为杀邪祟而来云城,可事到如今,邪祟没有半分损伤,他们却要一个个地殒命在这秘境之中了。   梅揽月微蹙了蹙眉,两人伤势的确都颇重,可虽然如此,她也无法确认这是不是也是邪物幻化而来。   她看向陆承见和了尘:“可我们没办法辨别这二位道友是否是邪物幻化。”   彭罗不明白梅揽月为何还怀疑裴长愿和柳萧:“此前遇见的邪物的确会幻化作与我们一同进入秘境的道友来迷惑我们,但那些邪物甚至不用我们试探,只要稍稍一靠近我们,便直接会动手,想要我们性命,这次裴道友和柳道友若是想伤我们,早该能杀了陆二公子了,梅道友为何还怀疑这两位道友?”   彭罗有所疑惑,陆承见和了尘却是明白了梅揽月的言下之意。   虽然他们是自己发现了裴长愿和柳萧,而非这两人主动出现,甚至裴长愿和柳萧分明有机会也没动手,但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凤鸢在前,他们又如何敢轻易相信这两人就真的是裴长愿和柳萧?   陆承见向彭罗解释了他们此前所遇见的诡异景象,彭罗听后,沉默了些时辰,便也不再疑惑梅揽月此言之意。   了尘思忖片刻,自封灵袋中取出了两枚疗伤丹药让昏睡着的两人服下,又催动灵力辅助两人疗伤。   不多时,两人伤势虽还未痊愈,却已悠悠转醒。   裴长愿——或者说伪装成裴长愿的凤鸢,伤势比“柳萧”轻些,便先醒来了。 第43章 所谓断情绝爱 若有朝一日有了私心。……   凤鸢本是准备过些时候再在暗处跟着陆承见一行人, 可听见陆承见与陆时非声音时,她又无意中看见了裴长愿三人的墓,便决定改了原本的念头。   无论如何, 她都已经被怀疑了, 若是以自己的身份回去, 少不得又是一番解释,甚至可能解释之后,还是会被怀疑身份。   与其这样, 倒不如暂时利用裴长愿和柳萧的身份, 与陆承见他们同行, 也方便和他们商议邪物之事。   陆时非见凤鸢醒来,虽未靠近她, 却也关切地问:“裴道友可感觉好些了?”   然而凤鸢却是在他出声的同一时刻拔了剑, 防备谨慎地将锋利的剑尖对准了他,不敢确定地问:“陆道友?”   “是我。”陆时非点点头。   然而凤鸢却迟迟未因陆时非的回应更近一步,甚至更加警惕了起来。   陆承见见状, 和了尘、梅揽月、彭罗再次略一互换眼神, 心底也都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就这样看起来这位裴道友并非是邪物所化。   除却此前的两个凤鸢没来得及试探外, 他们所遇见的其他邪物大都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端倪,稍稍厉害些的邪物,也学不会幻化成的修士的性子。   陆承见问道:“道友这是忧心我们都是邪物所幻化?”   他甫一问出口, 便见着凤鸢周身的戒备明显的放松了不少,看来这位裴道友若非邪物, 便是此前也遇到过邪物幻化的修士,不过遇见的应当是伪装得并不怎么好的邪物,否则他不会这般容易便有些放松了警惕。   “陆道友你们也遇见过?”凤鸢的剑还是没有收起。   “我们五人一路上见过好些个邪物幻化的修士了。”陆承见道, “不瞒道友说,我们其实也怕你是邪物幻化而来。”   陆承见他们又遇见了好些邪物?   凤鸢思忖:“既是如此......不知道友可有能确定我们彼此身份的法子?”   同行的人里多出了个彭罗,她正好可以学学陆承见他们到底是如何确定其他修士身份的。   “秘境中的邪物大多可以幻化为同行道友的模样,性子却是学不来的。”   陆承见其实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这秘境太诡谲,没人能完全分辨出彼此的身份,即便是他们与彭罗同行,却也不敢说是完全相信彭罗的,“若是道友不弃,我们可以互相询问一些彼此熟知之事。”   凤鸢:“......”   她还以为陆承见会有什么好法子,没想到还是和她一样笨,只能用这种法子。   不过这种法子倒是的确可以辨别出绝大部分邪物,毕竟就连伪装为她的那邪物,也只是幻化出了她在秘境之中所故意表现出的性情。   而且除此之外,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于是凤鸢便只能麻木地又和陆承见开始了极为无聊的互相试探。   人生也太难了,邪物还没找到,一群人却被邪物搞得都不敢确定彼此身份,互相怀疑起来了。   还是说......这就是那邪物的目的?   若非陆承见和陆时非的性子使然,只怕他们之间已经相互猜忌起来,甚至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分道扬镳了吧?   眼见凤鸢所答丝毫没错,陆承见一行人渐渐地放心了不少。   正在陆承见又问了凤鸢,凤鸢正要开口回答之际,天色竟然渐渐地亮了起来。   极暗的夜色之后,旭日初升,斑斓的霞光跳跃浮动,将翻涌于山海间的苍茫云雾都染成了恢弘壮丽的霞色,流光划过这霞色的云山雾海时,仙鹤清鸣盘旋。   山海之上,竟不是她所以为的鬼怪妖魔,而是庄严静谧的琼楼玉宇。   ——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秘境之中的玄天宗。   这甚至是凤鸢第一日入玄天宗时所见着的景象。   玄天宗为仙门第一宗,建于连绵起伏的巍峨群山之间,殿阁楼宇无数,无一不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华丽而雄伟。   初回玄天宗那日,大雪纷飞,尚且年幼的凤鸢跟在洛迦身侧,站在山下,隔着数万阶登仙梯,仰望虚无缥缈的山海云雾之后的玄天宗。   即便是这样遥远的距离,山顶的殿阁却在云海翻涌间也似清晰可见,如天上白玉京,登之可摘星辰。   玄天宗巍然屹立,苍生浩渺如蝼蚁,而她也不过是这天地沧海间之一粟罢了。   当时的凤鸢尚且年幼,且没有前一世的记忆,那是她第一次随洛迦回到玄天宗,她震撼着瑰丽如此的山海景象,却也因着玄天宗的冷寒而陡然生出了几分退却之意。   她久久地仰头望着那百丈危楼,霞光雾色翻涌在头顶间,如有仙人抚顶,结发受长生。   可长生之下,却是无尽无止的孤寒苦冷。   她缓缓收回了视线,心里越发地迟疑退缩起来,低垂的目光间,便见着了立于她身侧的洛迦。   洛迦一袭雪色衣袍立于玉白的登仙梯之下,山头压枝弯的松雪在云海间簌簌滚落,覆了登仙梯一层又一层的白雪,偶有细密的雪滚落至洛迦衣袍之上,却压不住寒风鼓荡。   雪色衣袍猎猎间,洛迦与那云山雾海融为一体,威仪飘渺到似下一刻便要踏破虚空而去。   师尊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若是师尊也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凤鸢心慌之际,不由得攥住了迎风鼓来的一截雪色:“师尊,我们一定要回玄天宗吗?”   她仰着头,努力地想要看清洛迦面上的神色,可洛迦身量本就极高,她又年纪尚幼,即便仰着头,也不过才堪堪至他腰际。   洛迦闻得凤鸢的声音,便在转过目光后,缓缓蹲下了身,雪色衣袍逶迤于一地松雪间。   他看着她:“阿鸢不想回玄天宗?”   凤鸢在这时看清了洛迦,他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凛冽的寒风拂过,她握着那雪色衣袍的手越发僵硬:“我......我也不知道。”   她一直跟在师尊身边,师尊在何处,她自然也是要跟到何处的,只是这样冷寒的玄天宗让她觉得害怕。   “我只是有些害怕。”她僵硬着指尖攥紧了那雪色。   “为什么害怕?”寒风拂起了树桠上的松雪,那雪飘然坠落在洛迦玉白的发冠间,也染白了他的发。   “弟子前些时日听人说修仙便该要断情绝爱。”   凤鸢的手似乎已经彻底僵了,她却完全没有调动体内灵力:“可若是要断情绝爱,我是不是就不能喜欢师尊,不能喜欢大师兄、二师兄、师姐,不能睡觉,也不能喜欢醉仙楼的膳食了?”   一想到她要因为修仙而丢弃自己珍视喜欢的过去,她心里就一阵阵的难受。   “师尊,修仙便一定要断情绝爱吗?”她试探着问,“若是这样,那我可不可以不修仙,就这样一直陪在您、师兄和师姐身边呀?”   她不愿因为长生而舍弃自己珍而重之的一切。   凤鸢婴儿肥的小巧精致脸颊因为咬唇而微微鼓起,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困惑。   她就这样看着洛迦,期冀又害怕。   洛迦指腹轻点在凤鸢手间,一股润泽如滋养万物的气息便自他体内盈入了她身体之中。   他没回应她,而是问道:“你觉得什么是断情绝爱?”   温暖的气息充盈体内,凤鸢僵硬的手指便回暖了。   她思忖片刻,试探着回洛迦道:“心静如水,不能有任何喜好,不能喜欢任何人,也不能讨厌任何人?”   这是她前些时日里趁着师尊去诲海查探封印时,偷偷溜去醉仙楼听人说的。   可惜她记性一向不怎么好,记不得那人原话是不是这样了,但意思约莫是差不离的。   这便是世人所追求的道吗?   可她不喜欢这样的道。   “那你觉得这世间有人可以做到你所说的这样吗?”洛迦又问。   凤鸢摇摇头:“我不知道。”   至少她做不到。   而且若真有人能做到此般模样,这人又真的还是人吗?   山风拂过宁折不弯的青松,摇落一地残雪,洛迦垂落在侧的广袖上已是在枝头簌簌间铺满了雪意:“仙门中人修炼,大多是为成仙,修仙重修心,若说修仙要断情绝爱,倒也算不得作假。”   他道,“人若真能断情绝爱,的确可以做到无|欲则刚,无欲则无心魔,心魔不生,道心不乱,所习之道自然牢不可破。”   “可人之所以为人,而非草木,便是因有‘我’在。‘我’在,故七情六欲不绝,修仙重修心并非是让你断情绝爱,成为无情无欲的木石,而是要你参悟清七情六欲间的贪着心,断恶修善。”   长风扫面,冷寒凛冽,他掐诀为年幼的她挡住风雪,“阿鸢仔细想想,人若真是如你所言那般无情无欲、无根无源,又如何明善恶、断是非?便仅凭仙门条律吗?”   凤鸢仔细想了想,摇着头道:“要是人人都无情无欲了,那不就都是石头了吗?虽然坚不可摧,却也像是没了神魂的躯壳一样,仅凭律令行事,那样太可怕了。”   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想了想,又道,“那师尊您呢?您也未曾断情绝爱吗?”   她不解:“可您若是未曾断情绝爱,又如何能够时时刻刻都做到真正的大公无私呢?”   她此前虽是未曾随洛迦回过玄天宗,可也一直知晓自己师尊便是仙门之首的玄微仙尊,甚至仙门里并非是洛迦按照律令行事,而是仙门众人以洛迦的一言一行制定出规仪。   这样的境况之下,若师尊未曾断绝七情六欲,有朝一日有了私心,或许也终有行差踏错的一日,到那时,岂非仙门众人也会盲从地错误下去吗? 第44章 幻象 为师并非断情绝爱之人。   仙鹤清越长鸣间, 凤鸢的话音都被震得微颤,霜白枝头的细密松雪也一直簌簌落下。   凤鸢周身都盈满了洛迦渡过来的暖意,那足以折竹的千丈银沙飘落她肩头后便消散无踪了, 连丝毫的湿意都没留下, 可坠落在洛迦衣袍发间后, 虽逊了那一袭胜雪衣袍三分颜色,却不消不融,仿若归于混沌虚旷般静止无声。   风雪越来越大, 洛迦注视着凤鸢迷惑不解的目光, 缓缓道:“为师并非断情绝爱之人。”   洛迦的确并非是断情绝爱之人, 只是他生而为这苍生,是坚如磐石的世间秩序,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牵动起他的喜怒哀乐。   刻意养成的断情绝爱尚可诱之惑之, 可根本不会有情绪起伏的无情无欲却无可撼动。   不是断情绝爱,却比断情绝爱更甚。   他道,“人人都会犯错, 我既非断情绝爱之人, 亦非无‘我’的木石, 又如何料定自己不会犯错?即便我为人师, 为衍苍阁之主,也醒悟己身,可并非如此做了, 便一定不会犯错,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会有无法公允, 行差踏错之时。”   他看着她,“也许真的会有那一日,只是为师也不知道那一日何时会到来, 所以现在为师能做的,也唯有在能大公无私之时尽好当下之责,而后防患于未然。”   凤鸢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年洛迦凝视着她时的平静慈悲神情。   她本是一直以为如师尊这样的仙门之首,便该是断情绝爱且绝不会犯错的。   可师尊却告诉她,世人皆无法断情绝爱,世人也皆会犯错,而这世人之间,甚至也或许会包括师尊自己,所以即便他从未错过,也要防患于未然。   可这么些年岁以来,她却又越发觉得当年师尊会这样告诉她,为的其实不过是教导她而已,毕竟师尊何曾真正动过七情六欲,又何曾行差踏错过?   他就仿佛是仙门之中最不可撼动的规仪所在,即便为仙门苍生敬仰,却也永远严于律己,持身守正,永远不会犯哪怕是丝毫的错。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师尊注定会过得很累的吧。   不过是思绪沉凝的眨眼之间,凤鸢眼前的景象已经如浮光掠影般一晃而过,等再次清晰时,她看见的,已经是幼时的她正在吃力地攀爬皑皑白雪覆盖的登仙梯。   洛迦早已收了凤鸢为徒,那日里他本可以直接带她踏过问魔镜入玄天宗,然而他却带着凤鸢到了玄天宗登仙梯之下,为的便是要她亲身经历一遍宗门收徒大测的考核。   因此洛迦带着凤鸢到了登仙梯之下,解答了她的疑惑后便离开了,只留下她一人过宗门考核,爬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登仙梯。   宗门收徒大测里的每一关考核测验的都是弟子的耐力和心性,而非修为高低,因此那时凤鸢虽是修为低微,却也并不难过这些考核,不过是比修为高的修士多耗费些时辰而已。   只是这登仙梯共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她吭哧吭哧地爬到后来,真的累到就差手脚并用了。   但当她趴在登仙梯上望到了越来越清晰的雕梁画栋时,周身的力气就仿佛瞬间恢复了,师尊说了,他会在登仙梯之上的登仙台等她,而后便带她回衍苍阁见师兄和师姐。   已经过了问心石等诸多考核,只要她爬过最后这些阶梯,就能见到好些时日没见的师兄和师姐了!   云蒸霞蔚间的亭台楼阁如雪雕玉砌,虚无飘渺到不真切。   檐牙钩心斗角的广阔登仙台之上,便是洛迦青山覆雪般的端肃静穆身影。   此刻已又是旭日初升的时候,云雾缭绕在漫山的雪色间,寒风拂过时偶有松雪自枝头散落,旋入了漫漫雾色之中。   洛迦便立在那朦胧雾色之后,一身气息厚重巍峨如不朽山岳,他唤她:“阿鸢上来了?”   凤鸢下意识地要走过去,可也是在她迈步的同时,便见着年幼的自己已经欣喜地奔向了洛迦。   视线里,洛迦蹲下|身,轻笑着接住了扑过去的小凤鸢。   见状,本是已渐渐沉溺其中的凤鸢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   不。   这不对,很不对劲!   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回忆往事,更不会在这样危险的秘境里回忆起过往。   更何况这并不是她的过往!   那时她尚且年幼,会贪恋长辈的夸赞与宠爱,也会想要像寻常人家一样和师尊亲密,因此她爬上了登仙梯后,也的确冲过去了,她想要师尊接住她,夸赞她。   可其实,当时师尊虽是夸赞了她,却并未这样接住过扑过去的她!   眼前这一切都只是她当年幻想的复拓!   她想起自己方才是在和陆承见互相试探时,忽然天色就大亮了,然后她就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和师尊。   最初时她是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可渐渐地却被眼前的景象带偏了思绪。   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象!   她还在秘境里!   凤鸢瞬间清醒过来,看向抱着小凤鸢的洛迦的眼神陡然凌厉。   可隔着一层薄薄的斑斓雾色,洛迦却仿若未曾瞧见她眼底的森冷,眉目间满是温柔又慈悲的笑。   他轻声唤她:“阿鸢。”   这个模样的幻象的确像极了师尊。   可这毕竟不是师尊!   凤鸢眉目彻底沉了下去,凌厉的剑光出鞘,燕霄剑快如闪电地朝巍然而立的洛迦刺去。   眼看着凤鸢手中的剑便要刺伤洛迦,可洛迦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分闪躲,只是抱着怀中的小凤鸢,低声地夸赞着她。   就连方才那一句“阿鸢”,其实也是唤小凤鸢的。   这样温柔至极的洛迦的确是凤鸢曾经所希望的模样。可越是这样,她便越是明白这不过是幻境,也便越是冷静。   冷静到了极致,她就眼睁睁看着冷白的燕霄剑刺入了他心口。   然而直到她彻底贯穿那邪物幻化的洛迦的心口,幻境却都还未消失。   鲜红的血自冷白的剑刃间不断溢出,染红了他雪色的衣袍,更染红了她素白的手,可即便是此刻了,他的眉目间却还是含着一如既往的笑,甚至迎着那刺穿他心口的剑,更近一步地走向她,轻声唤她:“阿鸢,该随为师回家了。”   回家?   随邪物回什么家?   简直可笑至极!   凤鸢望着与洛迦一般无二的面容,丝毫不为所动,眼底的冷寒更甚,毫不犹豫地便转动燕霄剑。   洛迦的眉目间是始终不曾变过的慈悲笑意。   凤鸢也笑,就仿佛是回应着他对她的笑,只是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因面容间的笑意而有哪怕片刻的迟疑,她面上笑着,眼睛却自始至终都冷静地注视着他,让贯穿邪物心口的燕霄剑在他心口翻转绞动。   也是在她真正转动燕霄剑的那一刻,幻境便逐渐开始斑驳脱落。   凤鸢面含笑意地看着邪物幻化的洛迦寸寸溃散,直至溃散无踪,她才收回了视线,也敛尽眼底冷色。   光亮散去后,仅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好她此前在两人手腕间绑了缚魂绳,而且又特意抓住了小白团子衣衫下的手,小白团子现在就躺在她身边。   她先仔细确认了一遍小团子是真的无恙之后才转头看向其他人,然后才发现,所有人竟然都还迷失在幻境之中。   其他人会被幻境迷惑倒是不稀奇,但这和尚怎么也被幻境迷住了?不是说好了是六根清净的吗?   陷入幻境之中的人是唤不醒的,要么他自己堪破幻境,要么幻境之外的现实中有更能刺激他们的存在,否则便会永远堕入幻境,耗尽一身修为而亡。   凤鸢的目光紧紧盯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陆时非,又看了看其余只是气息略微紊乱,分毫未伤的几人。   这秘境中的邪物好像特别想杀陆时非。   不,也不对。   这一行人里,陆时非的修为最低,他陷入幻境后的确很可能是最先耗尽修为而亡。   她凝眉,其他人暂时是没有事的,可照陆时非现在这个样子,若还不能从幻境中出来,只怕就要丧命了。   她目光逡巡了一周,没有发现任何能刺激人的东西。   眼看着陆时非的气息越发地微弱,凤鸢扬手一握,一把霜寒冷白的灵剑便凭空出现在了她手中。   极薄却又锋利至极的剑身之上浮动着淡淡的寒光,寒光之上是浩瀚壮阔的锋利正气。   即便是玄墨色的夜幕,也压不住诛邪的浩然正气。   剑身轻挽间,剑鸣清越铮然,剑气势如破空,不过瞬息,凛冽的银光便已及陆时非眉心。   也是在冷寒的剑尖触及陆时非眉心肌肤那一刻,陆时非身子软下去的同时也陡然地睁开了眼,错愕地看着眼前执剑的凤鸢:“裴道友这是?”   凤鸢见得陆时非醒来,便一个旋身就落了地:“你陷入幻境了,我只想到这种法子唤你醒来。”   本就重伤又受到惊吓的陆时非:“......”   他差点以为她要杀他了。   凤鸢自封灵袋中取出一枚疗伤丹药递给陆时非:“陆道友方才被幻境迷了心智,只怕心脉也受损了,我这里有一枚修复心脉的丹药,道友快服下吧。”   见陆时非还有些愣怔,又知晓他的性子,她略一思量便直接把手中丹药抛向了他,“陆道友若是信得过我,相信我并非邪物所化,便先服下丹药吧,我先去唤其他几位道友醒来。”   萤光珠照亮了被抛向空中的灰白丹药。   陆时非完全支撑不住身体,只能躺倒在地地接住了丹药。   他捏着丹药,迟迟没有动作,除却的确怀疑凤鸢外,也是因为这修复心脉的丹药实在珍贵。   凤鸢却没再管陆时非,而是握着诛邪剑走向了其他几人,既然今日她都已经用了诛邪剑,那就索性用它唤醒所有人也好。   陆时非眼见着凤鸢用唤醒他的法子唤醒了所有人,对凤鸢的戒备彻底放下了,若凤鸢是邪物,就方才趁着他们陷入幻境的时刻,想要杀了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又何必还要费劲把他们从幻境之中拽出来?   他捏着丹药的手紧了紧,这丹药珍贵,可他现在也的确需要它,他身上那些来自这秘境的丹药里本也有修复心脉的丹药,可他现在又如何敢动那些丹药?   陆时非服下丹药后便去向凤鸢道谢了。   陆承见等人纷纷清醒过来,也明白他们方才是跌入了幻境,互相确认并无大碍,又向凤鸢道谢后,彭罗便问道:“不知裴道友可知我们在幻境里滞留了多久?”   凤鸢道,“我只能大致推断我们在幻境中所滞留的时辰不算长,应当是没有一炷香的时间。”   梅揽月疑惑地道:“虽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可这秘境里邪祟如此多,一炷香的时间也足够他们动手了,他们竟然没有动手?这是为何?”   “这秘境的确很是古怪,动手杀人毫无章法可言。”彭罗也很是疑惑这一点。   杀人毫无章法?   凤鸢看向彭罗:“道友何出此言?”   彭罗本是怀疑凤鸢的,但此前陆承见已经试探过凤鸢,加之他能这般快从幻境中醒来也是凤鸢,因此他也如陆时非一般,几乎完全放下了对凤鸢的怀疑。   他解释了邪物好些次分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他们所有人,却又偏偏不动手的古怪迹象,而后反问道:“道友难道不觉得这些邪物杀人毫无章法?”   凤鸢微蹙了蹙眉,她不确定她没和陆承见一行人在一起的时候,那些邪物杀人是不是故意手下留情了,但方才她很确定那邪物是没有时间动手的,因为幻境里虽是过去了一日,但实则她陷入幻境的时间极短,邪物便是想做些什么,也根本来不及动手。   但按照陆时非此前告诉她的话来说,那些邪物分明可以杀他,却有意引诱他到旷野之后才动手,这些邪物应当是有所忌讳,或是真的在按照某种章法杀人,只是这章法他们还没看出来罢了。   陆承见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和凤鸢同时看向了彭罗:“道友此言倒是提醒了在下,这些邪物杀人看似没有任何章法,可偏偏它们分明有能力,却又不立即对我们赶尽杀绝,或许它们其实是在以某种我们还没看出来的规章杀人?” 第45章 了尘是邪物? 不如直接动手合适。……   彭罗被这样一提醒, 恍然大悟:“陆道友此言有理。”   微顿了片刻,他又补充道,“若非如陆道友所言, 那或许便是这邪物杀人是有所忌讳的, 甚至正是这忌讳让它们不能直接杀了我们所有人......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陆时非也略微回味了过来:“可它们杀人的规章或忌讳是什么呢?”   他想起了自己此前听见的鸟鸣, 正想开口之际,却忽然听得凤鸢问了尘:“了尘道友觉得呢?”   陆时非顿时诧异。   裴道友与了尘道友并不熟识,怎么会如凤夫人伪装的模样一般, 下意识地就喜欢询问了尘道友?   其他人虽也有些疑惑凤鸢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问不熟悉的了尘的意思, 但这一行人里除却凤鸢, 也就唯有了尘未曾开过口了。   如此一想,凤鸢问了尘, 虽是在意料之外, 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了尘倒是平静从容:“如诸位道友所言,贫僧仔细想了想,亦是觉得这邪物杀人该是有规章或忌讳的, 只是这杀人因由到底是二者之一, 还是兼而有之, 恕贫僧愚钝, 至今未曾琢磨透彻。”   凤鸢又问:“所以了尘道友的意思便是,其实你虽然想了这样久,实则最后什么都没想到?”   了尘虽是惊诧一贯心性平和的“裴长愿”怎会口出此言, 但他到底涵养极好,只是平和地肯定了凤鸢的话:“贫僧的确愚钝。”   “原来须弥寺空缘圣尊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也不过如此。”凤鸢扣住凤珩的手腕, 看向了尘。   陆时非拧眉,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到底因着凤鸢救过他, 最终只是道:“裴道友如何突然这样咄咄逼人?”   陆时非此言一出,本就凝滞的氛围一瞬间被挑在了明面上,陆承见蹙了蹙眉,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凤鸢突然之间的话打断了:“道友怕是误会了什么,我这如何算是咄咄逼人?”   陆时非被凤鸢噎了一下,这都还不算咄咄逼人,那什么才算是咄咄逼人?!   凤鸢却是看着陆时非笑了笑:“我有一惑,陆二公子或能帮我解答,我如此逼问同行的道友的确是咄咄逼人,那如此逼问邪物呢?算是咄咄逼人吗?”   陆时非虽是不明白凤鸢为何突然由此疑惑,却也顺口便道:“自然不算。”   逼问邪物算何咄咄逼人?   “如此便是了。”凤鸢面上笑意更深,转头看向了了尘,“虽则陆二公子也说了我逼问了尘道友算不得咄咄逼人,可我又想了想,这样问下去似乎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毕竟了尘道友你的嘴实在是太严了,又惯会和稀泥,倒不如直接动手来得合适一些。”   冷寒剑光自眼前一闪而逝时,陆时非一个激灵便回过了神:“我什么时候说过逼问了尘道友不算咄咄逼人了?”   等等......   她说他说过逼问了尘道友算不得咄咄逼人。   而他上一句话是回应她逼问邪物不是咄咄逼人。   裴道友的意思是了尘道友是邪物?!   陆时非错愕不已,这怎么可能?   兄长说过了尘道友自秘境变得异常以来便从未与他分开过,怎会有邪物可以在兄长面前直接取而代之。   然而凤鸢却是已经拔|剑掠身飞向了了尘。   萤光珠映照的夜幕之下,凤鸢无风而起,衣袍的素色在她衣袂翻飞间褪落,面容也渐渐柔化。   陆承见见得那凌空的熟悉身影时,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凤夫人?!”   凤夫人是如何幻化为裴道友的?   陆时非一行数人都被凤鸢突然之间的转换震惊到了,竟是没来得及阻拦凤鸢。   不过眨眼之间,凤鸢便掠身到了了尘身前,眼看着凌厉的剑气便要入喉,了尘却是忽然闪身躲开了,脖颈间虽是因着诛邪的剑光划过而多了一道深刻的血痕,但至少还算是性命无忧。   “贫僧可是有何处做得不对,道友何故会觉得贫僧是邪物?”萤光珠映照的光亮夜幕下,了尘捂住伤口,震惊于凤鸢的身份之时,却也同样不解。   即便是险些命丧凤鸢之手的这时,了尘面容上也没有丝毫的怒意,唯有无穷无尽的包容宽厚。   陆时非等人也已经从震惊里回过了神。   彭罗最先问道:“裴......凤道友可是有何发现?”   即便凤鸢不是他所以为的裴长愿,但相比于了尘,他还是相信救了他性命的凤鸢。   凤鸢抱着凤珩飘然落地:“的确有发现。”   有发现?   凤珩疑惑,她会有什么发现?   她虽修为高深,可在秘境的这些时日里,她不是照料他便是吃喝玩乐,根本没有做其他任何事,又能有何发现?   显然不只是凤珩这样觉得,便是知晓了凤鸢身份,被凤鸢救过的陆时非也很是疑惑。   他问:“不知道友有何发现?” 第46章 杀了再解释 凤道友是否过于武断了?!……   陆时非一席话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到底是有何发现,能让本是掩藏身份回到他们身边的凤鸢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自曝了身份,还突然对了尘发难?   而且......凤鸢分明是顶替了裴长愿的身份回来的, 他们竟然毫无所觉, 若她真是邪物, 只怕早就能要了他们性命了。   除却头脑过于简单的彭罗和陆时非之外,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旋即, 他们又想起这秘境里的邪物杀人似乎有所忌讳, 才堪堪止住了惊骇不已的心。   这次, 陆承见在凤鸢开口之前道:“了尘道友自秘境突然异变后便一直与我在一起,从未单独离开过, 即便是邪物, 只怕也无法在了尘道友从未离开的情况下顶替吧?凤夫人可是对了尘道友有何误会?”   而且凤夫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凤夫人,若是,又究竟为何要变换成裴道友的身份回来?真正的裴道友现在又在何处?   这些都还是疑惑。   “陆公子所言极是。”凤鸢肯定地点点头, “邪物的确似乎没办法在了尘道友从未离开的情况下顶替了他。”   “既是如此, 那凤道友为何说有所发现?”梅揽月疑惑地问。   无数的萤光珠照得本是深沉的一方夜幕颇亮, 凤鸢顺着那光亮看了梅揽月一眼, 再次轻笑了起来:“我只是说邪物没办法在了尘道友从未离开过的情况下顶替了他,可若是了尘道友从进入秘境之前,就是隐藏在我们身边的邪物呢?”   什么?!   凤鸢此言一出, 所有人彻底惊愕了,了尘是从进入秘境之前就隐藏在他们身边的邪物?   陆时非震惊出声:“这怎么可能?!”   了尘道友是须弥寺空缘圣尊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和兄长一样,自幼聪慧无双,不过六十的年岁, 修为便已高至金丹,又如何可能是邪物?   了尘也蹙眉道:“贫僧自幼拜入须弥寺门下,若是邪物,当是一早便被贫僧师尊看出来了,又如何能够安然地拜入须弥寺中六十余载?当是我此前有何所为引起道友误会了吧?”   凤鸢的目光从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容上一扫而过,最后定格在了了尘脸上,“我倒也挺希望是误会,毕竟若是误会,也就不必用我手中这剑了。”   这又何剑有什么干系?!   众人虽知凤鸢一向不怎么着调,可这也太不着调而且跳脱了!   窝在凤鸢怀里的小团子也若有所思地看了凤鸢手中那把明显不同于燕霄剑的剑一眼。   凤鸢却没解释,只看了一眼手中的本命灵剑诛邪,而后平静从容地道:“没有误会。”   她道,“不知了尘道友可还记得进秘境那日,你去过一趟明月楼。”   明月楼便是那日里凤鸢特意寻的那个人多的酒楼。   当时不止她在,陆承见、陆时非也在,了尘是在三人之后进来的。   “记得。”了尘回道。   凤鸢又问:“那了尘道友又可还记得你进入酒楼之后,酒楼之中的修士便突然像是有所忌讳一样,一瞬之间连议论声都收敛了不少?”   了尘自然也是记得的,可......“酒楼中的诸位道友应当不是忌讳我,而是也知晓自己的议论颇为不妥,只是逞口舌之强惯了,所以素日里多多少少会说这样一些话,但须弥寺却最是忌讳这些的,故而他们才在贫僧入了酒楼之后便不再如此非议了吧?夫人是为此而怀疑贫僧?”   凤鸢却像是找茬一样地道:“佛修向来是慈悲平和的,那日里我那样无礼地盯着道友你看了半晌,你都还有礼地朝我笑了,如此,我倒是有些奇怪以你这样的性子,即便是出身须弥寺,可也并非是寺中各大长老,又到底是如何让酒楼中这么多修士忌讳成那般模样的?”   陆承见和陆时非也是记得那一日的,但也并未觉得不妥,修士们在须弥寺的地界里,忌讳出身须弥寺的了尘听到他们逞口舌之强也算得上是寻常吧?   两人的态度是明显的不赞同,凤鸢便将目光转向了彭罗和梅揽月:“两位道友也是如两位陆道友一样不赞同吗?”   彭罗虽是和陆时非一样头脑简单,可也觉得凤鸢以此怀疑了尘过于牵强了:“是有一些牵强了,道友可还有其他发现?”   倒是梅揽月和凤鸢一样,细心一些:“虽然诸位修士在伽罗洲的地界忌讳些须弥寺是寻常,可正如凤道友所言,佛修一向慈悲平和,何况了尘道友也并非是须弥寺中积威甚重的各位长老,修士却忌讳成这样,的确是古怪了些,但道友若就以此断定了了尘道友是邪物,也的确过于牵强了。”   她若有所思地道,“何况道友若是从那时起便怀疑了尘道友了,又为何到现在才挑明动手?想来是还有其他发现?”   “如梅道友所料,我的确还有其他发现。”凤鸢道,“我记得了尘道友是师从须弥寺空缘圣尊,素有天资聪颖的美名,过目不忘之能,对各大佛法经典更是能倒背如流吧?”   这话倒是不用了尘回答,了尘天资聪颖是须弥寺人尽皆知之事,陆承见、陆时非和彭罗来伽罗洲也有些时日了,对了尘之名也是有所耳闻的,而本就和了尘一样,生于伽罗洲的梅揽月就更清楚了。   凤鸢的语气陡然凌厉:“既然了尘道友如此熟悉各大佛法经典,不知为何连我把《佛说骂意经》错当成了《法华经》问你,你都一直未曾分辨出来?!”   她最初其实是真的想问了尘佛经,毕竟这么些时日了,她都还未领悟出师尊给她这五册书到底是何意思,可她问了尘时,又顺便就把《佛说骂意经》错当成了《法华经》,但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了尘竟然没认出她是拿着《佛说骂意经》的内容问他!   把《佛说骂意经》错当成了《法华经》问了尘?!   所有人皆想起了凤鸢缠着了尘问佛经的那段时日,凤鸢竟然自那时便在试探了尘了?   凤鸢却没再解释,也没等了尘回答,直接拔剑便又掠向了了尘。   凌厉的剑光闪过,陆承见和陆时非在震惊之后也齐齐拔剑而起:“了尘道友分不清《法华经》和《佛说骂意经》的确是有些古怪,可夫人仅以这样两个理由便断定了了尘道友是邪物,还要动手杀了尘道友,是否也太过武断?”   陆承见掠身便去拦凤鸢,又问,“何况道友到底为何隐藏自己的修为,又到底为何要借用裴道友的身份与我们同行,难道不应该也要解释一番吗?”   凤珩虽是有些诧异凤鸢竟然从一开始就在试探了尘,毕竟她整日里看起来都是懒懒散散的,完全看不出一点干正事的模样。   可同样的,他也觉得若凤鸢便真是以此定了了尘的罪过过于武断了。   但那又如何?   在方才的幻境里,即便是身为师尊的凤鸢,他连凤鸢都能毫不犹豫地一剑斩之,即便了尘是真的被误会了,甚至会因此而丧命,可他的生死又与他有何干系?   因此他只是乖巧地窝在凤鸢怀里,婴儿肥的精致脸颊上是天真无邪的神情,长如蝶翼的眼睫之下,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却尽是漠然森冷。   “等我杀了了尘自会向陆公子解释!”   被照亮的一方夜幕里,凤鸢一袭红衣如血,凌空而起间,血红衣袂翻飞如凤凰浴火,凌厉而浩然。   等杀了了尘再解释?   “我虽是感念道友的救命之恩,可道友此举委实过于冒然,若道友杀了了尘道友之后发现了尘道友并非邪物呢?又当如何?”闻言,彭罗蹙眉间,也唤出本命法器,凌空而起。   陆承见挽剑劝道:“夫人,邪物到底是谁,又到底藏在何处我们都还不清楚,怎可我们自己人先因一两点的怀疑便互相残杀起来?”   陆时非也道:“兄长说得是,夫人且先住手,我们再商议商议也不迟。”   然而凤鸢却道:“不必再商议了,这些邪物让我动用了我已许久不用的本命灵剑。”   若是在诛邪剑动用之前,她也许还愿意跟这些邪物拉拉扯扯下去,可如今诛邪剑都见光了,她也不想再拖拉下去,她冷然地道,“既然它见了光,那也就一定要见了这些邪物的血!”   见得凤鸢如此冒然武断,还如此固执,三人不解凤鸢为何如此执着于一把剑见光便要见血的逻辑的同时,刀光剑影便如织罗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劈头盖脸地朝凤鸢盖下,虽不会伤到凤鸢,却也教凤鸢无处遁形。   眼看着那细密的剑网便要网罗住凤鸢,只听得铮然的一道清越剑鸣之声,白光闪过,本是密不透风的剑网便自三人中心开始,寸寸碎裂成残影。   那道血色身影轻松地自碎裂的剑网中穿行而过,直向了尘而去,分明是漫天剑影中,她却如踏无人之地般,轻而易举地掠了过去,剑光残影分毫不沾身。   陆承见和凤鸢交过手,虽不知道她到底是何修为,但也清楚她修为是不低的,可他到底是没料到即便是他们三人合手,她却还是如过无人之境,一招之间便破了他们的剑网。   同一时间,那身影已是掠到了了尘面前,挽起手中剑,匝地寒光漫上天,剑网散成的漫天剑影都在那寒光中化作虚无,唯独那道血色身影凌立于寒光之上。   分明是极为潋滟妩媚的红色衣衫,却不见半分秾艳娇态,如不可亵渎的高山白雪。   寒光拂衣间,那清冷身影便若化作了飘逸惊鸿的剑,旋身就刺向了了尘。 第47章 这珺璟是谁? 凤珩第一次听凤鸢提及珺……   凤鸢是分神中期修为, 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置了尘于死地,即便有陆承见三人齐力阻拦了凤鸢片刻,了尘也不过才狼狈地堪堪避过。   了尘也震惊于凤鸢的修为之高, 即便是抱着一个孩子, 对付他都还如此轻而易举。   他一边勉强应付她的同时, 一边试图解释:“夫人,贫僧错将《佛说骂意经》认成《法华经》一事......”   凤鸢直接截断了了尘的话:“你想说你是因为进入秘境后太忧心以致于心神不宁,所以错认了, 还是想说是进入秘境前有让你倍感忧心之事, 故而神志恍惚到错认?”   了尘窘迫凤鸢以这般嘲讽的语气道出他认错了经书的理由, 又想开口说什么,然而却再次被凤鸢截断:“你是不是又想借机肯定我的话?”   一连两次被凤鸢直接点穿了心思, 一向从容的了尘也难得有些赧然狼狈, 也知道无论他如何解释,凤鸢都不会再相信他,因此也识趣地不再开口讨人厌, 只吃力地躲起凤鸢来。   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毕竟太大, 不过凤鸢话音落下间, 了尘便已是满身狼狈。   陆时非等人见着了尘只是一味闪躲, 完全没有要伤凤鸢的意思,凤鸢却似乎招招致命,不由得面色凝然。   陆时非突然想起此前凤鸢救他时, 分明可以趁势一举击杀那两个邪物,却明显因顾忌着他的安危而住了手。   眼看着凤鸢一剑便要封喉, 电光火石之间,伤痕累累的了尘身前多了一道身影。   诛邪剑的锋利剑气排山倒海逼近了尘时,却因着骤然出现的身影不得不被迫扭转。   霜寒肆掠的剑气扑向地面那一刻, 山海震动,漫山的凤凰木花簌簌坠落,交织在凤鸢火红的衣裙间。   凤鸢满目震惊地看着陆时非,仿若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陆时非,你是想死吗?!”   他还要命吗?竟然在这个时候挡在了尘身前?若是她没有及时收手呢?   而且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是挡在了谁的身前?   陆承见和梅揽月也震惊于陆时非这样突然的举动,即便是彭罗,也没料到陆时非竟然这样大胆,敢直接闯到凤鸢剑气之前。   凤珩倒是不惊讶陆时非的愚笨,毕竟这么些时日,他也发现了,这人明显就是个空长了年岁,过于天真的孩子罢了,满身盛气凌人,总是以为自己大义凛然,实则蠢钝无知,不仅是空感动自己,还祸害他人。   他只是更震惊于凤鸢的怒意,他跟在她身边已有大半载年岁,唯一一次见她发怒也不过是那次他的伪装险些被识破之时,除此之外,别说是生气,就是连一句重话,她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就像是没有脾气一样,无论他人如何,她都能泰然处之。   可现在她却因为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人生了这样大的气,还说了这样重的话,这是为什么?   他困惑地要抬头去看她,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极低,极怅然,像是失望的叹息:“到底不过只有三两分相似,不是珺璟啊,这样的冒失,又怎会是他......”   珺璟?   凤珩是第一次听凤鸢提及这个名字,他仰头望向她,被震落的凤凰木花簌簌落满他的视线,迷了他的眼,让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听她的语气,她和这个珺璟应当有一段渊源,而她对陆时非的举动这样生气,也是因为他有些像她口中的珺璟,却又比珺璟差了太多。   只是这珺璟是谁?   他想。   凤珩本就习惯了琢磨身边人的性子,想伤他的人太多,唯有摸透这个人,才能找到他的弱点,从而找到对付这个人的法子。   在凤鸢身边这么多时日,更是习惯琢磨凤鸢的喜怒哀乐,可她一向平和,他即便是有心琢磨,也无从查探起,也便根本无法摸透她,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个大致方向,他又怎么会置之不理?   凤鸢察觉到了怀里的小白团子在看她,只是她根本没时间去问他看她是不是想说什么,因为她虽是生气失望,可到底是不能不顾陆时非的安危的,她可以肯定了尘是邪物,她说是要杀了尘,其实是在逼了尘出手,也是在逼了尘身后的人出来。   了尘一直不出手对付她,也必然是在琢磨着什么,陆时非到底是怎么敢这样冒然地挡在了尘身前的?   她收剑的同时便要一把抓过陆时非,陆承见也在同时动身了。   可陆承见是离陆时非最远的,凤鸢倒是一抬手就能够到陆时非,但陆时非却以为凤鸢是又要对付了尘,便越发往了尘所在的方向挪了一步,几乎与了尘相贴。   也是在这时,清越的鸟鸣声响起之时,陆时非的身体骤然僵直,坚定拦住凤鸢的手肉眼可见地垂落。   怎么会?!   他面容微颤。   身后之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可他赌上凤夫人良善护着的了尘道友竟然......   梅揽月、彭罗看见了尘出手的那一刻,呼吸都停止了,萤光珠的照耀之下,了尘那一掌到底多重,他们都是清楚看见了的。   “时非!”陆承见痛声呼喊,掠身而去的动作更快。   凤鸢也是在看见了尘出手时便动手了,可陆时非到底离了尘太近,她探手过去时,了尘已经得手,她以空着的右手接住坠落的陆时非,直接探向他的灵府。   陆时非唇角唇角不住地溢出鲜红的血:“夫人,对不......”   “暂时别说话了。”凤鸢没想到陆时非这时候开口竟然是想跟她道歉,立即便喝止住了他,“你没错,更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了尘是邪物却故意没有说明缘由,你生性纯良,以为我想杀同行的道友,要拦住我,这再正常不过。”   只是她没料到他会以这样愚蠢的方式拦她,她以为不会有人会蠢到赌上自己的命去护一个尚且算是陌生、还很是可疑的佛修的。   她渡了不少灵力过去,止住了他身体的疼痛,在见得了尘掠身飞向彭罗和梅揽月时,便收了手,重新拔了剑。   陆承见接住了悬在空中的陆时非,正要探向他的灵府,可却突然闻得一阵清越的铮然声。   他一抬眸,便见凤鸢一剑劈开了尘的同时,竟然也钳制住了梅揽月。   梅揽月被凤鸢钳制住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愣住了,待得对上陆承见的目光时,便止不住地摇头。   她被凤鸢制住了声音,只能无声启唇:“我不知道凤夫人为何要抓我......”   可陆承见看着梅揽月错愕惊惧的模样,探向陆时非的手缓缓蜷缩,却又始终一言不发。   梅揽月的目光便渐渐暗淡了下去,可却还是不住地摇头。   彭罗和了尘交缠在了一起,彭罗震惊了尘竟真是邪物的同时也没手下留情,可毕竟彭罗修为低于了尘,了尘出手又招招狠辣,没有丝毫佛门的慈悲,彭罗便渐渐有落了下风的迹象。   凤鸢抱着凤珩,又钳制着梅揽月,根本不好动手,便要掐诀点在梅揽月身上后去帮彭罗,然而一直安安静静窝在她怀里的小白团子便贴心地道:“师尊不方便的话,就让我和陆公子在一起吧,我会乖乖的,不会乱跑的,陆公子肯定也会照顾我的。”   凤鸢若对付了尘的同时,还要分神照顾他,又要钳制梅揽月,即便是修为高,只怕也要捉襟见肘。   闻言,凤鸢身体一顿,看向小白团子:“不害怕吗?”   对付了尘和梅揽月并不会分|身不暇,但她真正该要对付的,也并不是这两人。   小白团子的目光转向萤光珠:“有光,不怕。”   凤鸢也看到了散落满地的萤光珠,她又回转目光,深深地看了小白团子片刻,见得他虽是自醒来后便不怎么开心,可却一直很是乖巧,便道:“那阿珩一定要答应师父,不可以随意乱走。”   方才凤鸢和凤珩说话时没有刻意遮掩,陆承见自然也是听见了的,他在凤鸢放下凤珩时便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公子的。”   陆承见一向清朗的声音喑哑,手臂也隐隐颤抖,凤鸢看了陆承见和他怀里眼眸半阖的陆时非一眼,思忖片刻,想又渡些灵力给陆时非。   陆承见却拦住了凤鸢:“多谢夫人好意,但还是不必了,时非的伤,我心里清楚。”   他的声音更低哑了些,“夫人还是先对付那邪物吧。”   凤鸢复又看了陆承见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默然收回了手:“那我唯有在此先谢过道友对阿珩的照料之恩了。”   她放下小白团子时,见得他竟然又抓着她腰际的灵虚佩,本是有些不虞的心情顿时化作了哭笑不得,这只团子果然是喜欢抓着灵虚佩。   小白团子也在瞬间感觉到了凤鸢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在紧张之下抓了灵虚佩,立即就要羞愧地缩回手,可还没来得及动,便被她抓住了。   凤鸢取下灵虚佩放入小白团子手中,嘱咐道:“若是有危险,便立即唤师祖,知道了吗?”   凤珩手里突然被塞入了灵虚佩,分明是冰凉的,他的掌心却忽然像是被这灵虚佩烙了一下,滚烫炙热,他下意识地就要把灵虚佩还回去。   可凤鸢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样,道:“听话,若是师父有事,你也可以用灵虚佩唤来师祖救师父!”   强硬地把灵虚佩塞在凤珩手里,又吩咐了两句话之后,也不等凤珩反驳她,便在掐诀设了阵法之后就转身去帮彭罗了。   彭罗修为低于了尘,又不比了尘狠辣,坚持到此刻,已是明显地落了下风,就在了尘一掌便要劈向彭罗心口那一刻,一道白光如雷霆疾发,瞬息之间便将那狠戾的掌风削得干干净净。   了尘被突如其来的剑风逼退,踉跄着后退了好些步才堪堪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第48章 弃之不用 为什么会弃之不用?   彭罗趁势便径直追击而上, 凤鸢也疾速掠身而去,不过三两招之间便与彭罗一起擒住了了尘。   凤鸢掐诀将了尘与梅揽月绑在一起,顺带一道封了了尘的口。   可即便是这时, 了尘眉目间竟还是平和宁静的, 倒也难怪能骗过那么多人, 若非他突然出手对付陆时非,只怕陆承见他们都还不会相信了尘是邪物。   她一直在想了尘为什么不出手,现在看来分明是想引诱陆时非上当, 他倒是将陆时非的性子摸得透彻。   不过看来此前倒似乎并非是她在多想, 这秘境里的邪物是真的一心要杀陆时非。   为什么呢?   凤鸢一时之间捋不出思绪。   彭罗收剑后, 很是诧异:“道友为何将梅道友也捆起来了?难道她也是邪物吗?”   时至此刻,他已经完全不敢不相信凤鸢, 他此前从未怀疑过心性如此平和的了尘, 没想到他竟然是邪物。   他看了至始至终都满身佛性的了尘一眼,却蓦然想起了他方才出手时的狠辣,不由得满身寒栗。   “是。”   凤鸢轻飘飘一个字, 却像是压垮了陆承见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没有抬头, 更没有对上梅揽月的目光, 只是越发抱紧了怀里的陆时非,不断地渡着灵力过去:“承见可否请教夫人到底是如何知晓梅......他们都是邪物的?”   凤鸢深深看了在给陆时非源源不断地渡灵力的陆承见一眼:“我其实只大约猜到了了尘可能会是邪物。”   猜到了尘是邪物其实不难,他的举止太过违和。   分明是满身佛性, 可却进入酒楼后就如同事不关己的模样,偏偏又让酒楼中的修士那样忌讳, 纵然这可能是修士们在忌讳须弥寺,但也不由得让她多注意了了尘一分,所以她才会在那时盯着他看了那般久, 而他却又在众人都压抑着性子的酒楼里,和善地对她笑,就更让她觉得异样。   一旦从一开始就起了疑心,接下来的注目里,他身上的疑点就会被加倍地放大。   若说是对经书的印象不深刻,那了尘认错经书很是寻常,可既然了尘是有过目不忘之能,又能对经书倒背如流,那对经书的记忆便是融入骨血里的本能,纵然是心慌意乱,也绝不可能不记得的,何况她还反复问了他那么多次,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记错了,何况他从进入秘境后便一直很平静,又怎么可能是所谓的心慌意乱?   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固然这也不能成为了尘就是邪物的铁证,她最初也只是怀疑了尘这个人,却不敢一口咬定,毕竟了尘似乎也没有任何出手伤人的意思,所以她便一直没对付了尘,一来是想留着了尘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二来则是想确定他的身份,以免误伤了好人。   她将自己的猜测言简意赅地道来,又道,“最后我确定他们是邪物,其实是因为手里的这把剑。”   “这把剑?”彭罗看向凤鸢手中那把剑,那剑的确极为漂亮,剑体通直,微白的光亮之下,极薄的剑身之间寒光茫茫,竟还隐隐透出繁复古朴的纹路,即便只是安静地被人握在手中,却也锋利如雷霆万钧。   “我在用它唤醒你们时,它认出了梅揽月和了尘的身份。”   这世间很多灵剑有诸多其他本领,有些灵剑的确可以辨别邪物,陆承见和彭罗也是知道的,见凤鸢明显不愿多说,他们也就没再问下去,更没有追问凤鸢最初为何不用这把剑。   倒是凤珩,仔仔细细地望了那把剑许久。   他在想,一向懒到不能再懒的她为何最初不用这把剑,便是不谈一开始就用这把剑陆时非和其他修士是不是就不用出事,哪怕就是说这把剑可以节省她许多力气,懒散的她也不该弃之不用才是。   可偏偏,她就是选择了弃之不用。   彭罗别开视线间,见得陆承见始终一动不动地抱着陆时非,这才想起自己适才因为对付了尘,竟是忘了陆时非被了尘重伤了。   想起了尘那一掌,他本是想过去的步伐,蓦然间止住了。   彭罗性子虽然直来直去了些,但也并非真的就是蠢到不知世事,陆承见这般模样,他无论是劝慰还是说别的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何况他现在明显也不愿有人打扰。   思忖片刻,他便问凤鸢:“现在已经捉了邪物,不知道友对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可有主意?”   “等。”   “等?”彭罗疑惑。   “是。”凤鸢肯定地道。   她走到梅揽月和了尘身后,没有片刻迟疑地横剑在两人脖颈间,催动灵力道:“到了此刻了,阁下还不愿现身一见吗?”   夜色幽幽,除却她的声音在回荡,周围寂静一片。   过去许久了,彭罗仔细注意着四周,发现完全没有动静,迟疑了片刻,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不可以,试试不就知道了?”就看那人舍不舍得这两条走狗了!   她继续催动灵力扩散声音,“一炷香!若是一炷香后阁下还不现身,只怕你苦心栽培的这两条走狗的性命就该保不住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可声线里隐隐的冷寒却又在灵力之中被无限扩大,便清晰地回荡在夜幕下,冷寒地在整个秘境中流散开来,似能冰冻人心。   声音久久回荡间,陆承见仿佛感觉体内的灵力有一瞬间的凝滞。   还是没有人出现,但是凤鸢并不急。   此前她装作裴长愿和陆承见相互试探时,便发现了,这秘境里还活着的修士也就只有他们几人了,“裴道友、柳道友和顾道友已经被在秘境外追杀我们的邪祟害死了,这秘境里的邪物既然要杀人,肯定是会来找我们的。”   裴长愿三人已经遇害,彭罗惊讶的同时,竟又隐隐觉得在意料之中。   进来这么多人,到如今却仅剩他们四五人了,他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既然是等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我们也正好可以想想那些邪物到底是按着什么章法杀人的?”   他虽是也疑惑凤鸢何必要伪装成裴长愿回来,但当务之急是要先保住性命。   “道友若不嫌麻烦,也可以试试问问了尘和梅揽月,若他们能开口,说不得能问出许多东西。”毕竟这两人可不是那些伪装拙劣的邪物。   这的确也是个法子。   可彭罗想起此前了尘这么能伪装,就连被凤鸢伤成那样都可以为了伪装不还手,只怕是不好逼问出什么的,至于梅揽月,这人装得更深,只怕更不好审问,何况问出来的,还不一定是不是真的呢。   还不如先自己想:“之前陆二公子说展道友死时,他听到了一声鸟鸣,那些邪物引诱他出了殿阁后,也是听见了一声鸟鸣之后才要动手杀他的。”   “鸟鸣?”所以那时候陆时非要说的是两声鸟鸣?   “是。”   彭罗道,“不知道道友注意到没有,这次了尘重伤陆二公子之时,也有鸟鸣声,那些邪物会不会就是按照鸟鸣的指示杀人的?”   凤鸢仔细回想了下,但是她当时实在是震怒于陆时非的行为,对是否有鸟鸣声是真的印象不深了,不过隐隐约约间,当时好像真的有很是突兀的声响。   那声响的确好像是鸟鸣。   鸟鸣。   杀人。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裴长愿三人死时,她并没有听见鸟鸣,鸟鸣和杀人之间真的会有关系吗?   可若没有关系,为何三人死时,都出现了鸟鸣声?   难不成是因为裴长愿他们是被那邪祟所杀,而不是被秘境中的邪物所杀,所以没有鸟鸣?   想到这里,她也便把自己所想到的告诉了彭罗。   “裴道友他们出事时没有鸟鸣?”彭罗有些诧异,“那那些邪物到底是按照什么章法杀人的?”   陆承见还抱着陆时非,即便陆承见一直不断给陆时非渡灵力,陆时非的气息也明显越来越微弱了,陆时非也算得上是天资聪颖了,不过三十的年纪,便已是筑基的修为,何况他虽有些盛气凌人了,可也是这世间少有的良善率真之辈,最终却要折损在这秘境之中,实在令人惋惜。   彭罗越想越气,“难不成这些邪物就是看着修为低的修士好欺负,所以就直接先杀修为低的修士再说?!”   说完,他又叹息,“我们知道的线索太少了......”   只是他还没叹息完,就被凤鸢打断了:“等等!”   “嗯?”彭罗突然被打断了,很是疑惑地道,“怎么了?”   “你方才说那些邪物是先杀修为低的?”凤鸢脑海里翻涌起什么来。   “我......这,这是我随口说的。”   彭罗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一席话简直就像是责怪邪物什么不去杀凤鸢和陆承见一样,不由得窘迫地道,“道友,我并非抱怨之意,只是看着陆时非要这样折损在秘境里,觉得很是气愤,所以......”   彭罗说得磕磕绊绊,凤鸢知道他是要道歉,便又直接打断了他:“道友放心,我没有多想,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些邪物是不是真的在按照修为高低杀人。”   “就按我们现在所知,展道友是筑基中期修为,他是最先出事的,然后那些邪物便是要杀陆二公子,裴道友、柳道友和顾道友三人的修为和陆二公子是一样的,都是筑基后期修为,若这些邪物真是按照修为由低到高杀人,似乎就能解释得通为何他们之前看见我们要跑了。”   她看着彭罗道,“因为他们没杀死陆二公子,所以还不能杀修为比陆二公子高的我们!而陆二公子出事之后,我们之间,修为最低的便是彭道友你!”   “这!”彭罗陡然间惊起了一身冷寒。   可细细想来,也暂时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那些邪物为何之前看见他们都直接跑了,现在了尘却在重伤陆二公子后要动手对付他,“那为何当时他们要多此一举地引陆二公子出了殿中再动手呢?而且了尘和梅揽月在我们身边这么多日,也一直未曾动手,这又是为何?” 第49章 凤无尤 此时不选,更待何时啊?……   线索的确太少, 可也正是因为线索少,如果从仅有的线索里抓取那些有用的信息,最容易抓住的就是这些被杀害的修士修为是他们里面修为最低的。   最初陆时非和凤鸢提及过展简修为低于他, 后来她也发现过这些邪物总是针对修为最低的陆时非, 可正是因为这线索太明显, 她便会觉得修为最低的自保能力最低,会先丧命于邪物手中也是寻常。   至于彭罗所问,她思忖片刻, 反问彭罗道:“和我们一起进入秘境的修士中, 除了展道友是筑基中期之外, 是否还有其他修士修为也是筑基中期?”   “同行的道友里,的确还有两位道友也是筑基中期修为, 怎么突然问这个......”   彭罗话说到一半,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明白了!若邪物真是按照修为由低到高杀人,那那些邪物没有在杀害展道友之后立即动手害陆二公子是因为还有两位道友也是和展道友一样的筑基中期修为, 所以引诱陆二公子不是多此一举, 而是在等另外两位道友被杀后, 就斩杀筑基后期修为的陆二公子!那鸟鸣声也的确是杀人指示, 只是不是杀哪一个人的指示,而是杀完同一修为的所有修士之后要杀更高修为修士的指示!”   “是不是这样?”他看向凤鸢。   “我是这样推测的。”凤鸢道,“至于了尘和梅揽月......”   她转过头看了梅揽月和了尘一眼, 发现了尘在安然地闭目养神,而梅揽月竟然哀哀地看着陆承见, 不由得好笑,怎么,这邪物还真对陆承见处出感情来了?   邪物对自己要杀的修士处出了感情, 这其实倒也并不稀奇,只是有些可悲罢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生不出什么怜悯之心来。   “他们没动手只怕是因为他们比那些伪装拙劣的邪物更有用,自然是要用到更要紧的地方,比如用来杀我,比如用来......杀陆公子。”   她对着梅揽月和善地笑了笑,咬着“杀陆公子”那四个字时,却颇为有意地好一阵停顿,“梅道友,你说是吧?”   然后她就看见梅揽月的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凤鸢眼里的笑意更深,“看来梅道友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了。”   她不过是试着想诈一下梅揽月,没想到梅揽月好像是真的对陆承见动了感情,这么容易就被她诈出来了。   梅揽月被凤鸢点破心思的霎时间,下意识地就看向陆承见,可陆承见却还是始终未曾抬头。   自从凤鸢发现她的身份后,他除却最初看她那一眼,就再也没抬眸过,她浑身像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可纵然如此,看见陆承见侧头咳出声那一刻,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忧心。   陆承见撑着碧绿如茵的灵草地,咳得身体都有些颤抖了,才堪堪止住了。   凤鸢和彭罗同时转头看了过去,也是这时,凤鸢看见陆承见身边的凤珩,突然间又意识到不对。   若论修为低微,阿珩才是所有人里修为最低的。   若真是按照修为高低杀人,最先杀的,不应该是阿珩吗?   彭罗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毕竟凤鸢看起来修为不过筑基,可实际上她修为分明是极高的,而她带着的凤珩,虽然看起来也没什么修为,可谁又知道是不是隐藏着修为呢?   他现在更注意的是陆承见,他怎么突然开始咳嗽了?   修士不是普通人,一般都不会染上什么病症,何况陆承见还是金丹修士。   彭罗迈步便走了过去。   凤鸢也暂时放弃了想邪物之事,在彭罗走到陆承见身边后,也过去了。   彭罗问:“道友这是怎么了?”   陆承见摇头:“劳道友挂心了,承见无事。”   说是无事,可陆承见的脸色明显这样难看,别说凤鸢了,便是彭罗,也不信他无事。   彭罗见陆承见不肯说,便直接伸手就要探向他的手腕。   凤鸢落后几步,看见彭罗如此简单粗暴的举动,有些好笑的挑眉,正准备开口调侃两句时,然而她才开了个头,便骤然顿住了音。   凤鸢的声音是戛然而止的,陆承见和凤珩当即便抬起了头,便是后知后觉的彭罗也察觉了不对劲:“怎么了?”   “他来了!”   他来了?   彭罗逡巡了一周,却没见着任何异常。   所以是从哪里来了?   凤珩能感受到所有修士的气息,即便是魔修也不例外,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被捆着的梅揽月和了尘方向。   凤鸢指腹一点,诛邪剑便豁然出了鞘。   寒光四射间,她旋身便飞向了了尘。   也是同一时间,本是空无一人的了尘身后不知何时竟突然多出了一道极为潋滟的红色身影。   凤鸢与那道红色身影同时飞向了尘,那红色身影明显离了尘更近,眼看着那红色身影指尖红芒便要斩断绑着了尘和梅揽月的长绳。   一道冷白的剑光便在同时闪过,干净果决地斩断了那红芒。   红芒与剑光在夜色里碰撞,激起的残影铮然四散,天地间都席卷起凌厉森然的锋芒。   凤鸢与那红色身影同时后退间,秘境里漫山的火红凤凰木花浩浩荡荡飘落在众人发间。   了尘和梅揽月被两道磅礴的力量冲击,当即便口吐鲜血。   那红色身影撩起眼皮看了两人一眼:“没用的东西!”   幽幽夜色里,那低沉邪肆的声音尤为清晰。   “凤无尤,竟然是你!”凤鸢眼前尽是飘落的凤凰木花,根本看不清对面之人,但那样特别的声音,她不会听不出来!   沧山魔窟魔主凤无尤?   彭罗和陆承见错愕。   的确是凤无尤。   凤珩虽然也看不清凤无尤的模样,可却已经察觉出来了他身上极为熟悉的气息,一瞬间,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收紧,眼底尽是嗜血的冷寒,可与此同时,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捏紧了手里的灵虚佩。   有凤凰木花坠落在他握着灵虚佩的那只手上,他的手背像是被火红的凤凰木花烫了下,骤然一缩。   凤无尤抬手接住一朵坠落的凤凰木花:“小阿鸢,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是好久没见了,凤魔主!”那次她去沧山魔窟时凤无尤并不在,所以她才能闯得这样轻松,不过她也是特意挑凤无尤不在的时候去的,不然对上凤无尤可没那么轻松。   看来这次是要新仇旧恨一起清算了!   坠落的凤凰木花飘落在凤无尤一袭华衣间,如繁簇花枝掠过血色,灼灼夭夭,“我可当不起阿鸢你这一声魔主,不过就是下趟山,家里就被人搅得一团乱,连最宝贝的无垢草都丢了,怎么当得起这一声魔主?”   “凤魔主这样哀怨,是想要回无垢草?”   “怎么不想?”凤无尤幽幽反问,如怨如诉,更衬得那张本就妖媚的脸潋滟如葳蕤盛开的三月桃花。   “无垢草在我师尊那里,你既然想要,不如亲自去找我师尊要?”   凤鸢却恍若未见,只似是真诚地道,“师尊向来慈悲为怀,我想你要是说自己要没命了,去找师尊要无垢草救命的话,说不定师尊会看你可怜,把无垢草还给你的!”   她不无恶劣地问,“怎么样?我的主意如何?”   “小阿鸢啊,你这心思可真够歹毒的!竟然让我去找仙尊要无垢草,你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凤无尤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你当我真的傻?”   仙尊?   凤夫人让那魔修去找她的师尊要无垢草,那魔修说凤夫人是要他去找仙尊?   那...凤夫人的师尊是......   彭罗和陆承见呼吸一窒。   可谣传里仙尊座下的那位不是个废物吗?   怎么......   旋即,两人便又想起了凤鸢自进入秘境以来的刻意伪装,不由得苦笑一声,到底是世人眼拙。   凤鸢不知陆承见和彭罗在想什么,她只是也如凤无尤一般轻笑一声,“你是不是真的傻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我比不得你的心思歹毒!”   她道,“操纵邪祟引仙门修士跌入秘境,再阴毒地一一杀之,你这样歹毒的杀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凤无尤不置可否:“自古以来便是弱肉强食,你能抢走无垢草、带走那个小东西是你的本事。”   他轻飘飘地看向陆承见身边的凤珩,直到被凤珩冷酷暴戾的眼神剜了一眼,才笑着收回了视线,“他们敌不过我,被我杀了自然也是他们活该,这算什么歹毒?我更歹毒的你可还没见过呢!”   凤无尤没有否认。   凤鸢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他这样杀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而且以凤无尤的修为,到底是怎么可以操纵这上元秘境的?   凤无尤看着凤鸢明显冷下去的脸色,更加肆意地笑了起来:“不过若真是要说歹毒,我歹毒,你也歹毒,我们岂不是正好相配?不如你嫁入我沧山魔窟?”   “嫁给你?”   “是啊,嫁给我,你我夫妻二人一起歹毒地为祸人间。”   凤鸢也笑:“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怕我要的聘礼你给不起!”   虽然知道凤鸢只是随口一说,但凤珩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他厌恶凤无尤,也就厌恶凤鸢和他扯上关系,哪怕只是口头上随意一说。   但他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悬在空中的两人,无论他到底是有多厌恶,他现在都没有能力做什么。   何况即便不是凤无尤,也或许会有其他人那样对他,所以与其说他厌恶凤无尤,倒不如说他厌恶人性,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他越发捏紧了手中的灵虚佩。   凤无尤又笑着看了看凤珩,见得他手背青筋都崩起,却还故意开口问:“那不如说说你要什么聘礼,我看看我给不给得起。”   末了,他又含着笑特意看了凤珩一眼,见凤珩明显的浑身绷紧,顿时身心愉悦,舒畅至极。   凤鸢问:“我要什么聘礼?”   “是啊!阿鸢且说出来看看,或许我可以给你呢?那我们不就可以喜结良缘了?”   “你真想知道?”凤鸢复又问道。   “自然!”凤无尤肯定地道,似乎下定了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抱得美人归。   “那好,那我真说了?”   凤无尤极为温柔地道:“阿鸢且说!”   “自然是要你的项上人头!”凤鸢手中的诛邪剑剑光一闪,残花卷地间便掠身而起,飘逸灵巧如与诛邪剑化为一体。   “竟然是要我的项上人头。”凤无尤却是半点不慌,甚至在不无惋惜地叹息,“这可真是给不起了。”   “看来我们二人之间是有缘无份了!”他的语气颇为伤怀,似乎真的为凤鸢无法成为他的妻子而伤心,可出手的动作却狠辣至极,红绸缠上凤鸢的剑光间,手势竟径直扣向凤鸢的咽喉,直接要取凤鸢性命。   凤无尤出手狠辣无情,动作又极快,眼看着那玉白的手便要扣到凤鸢咽喉。   “凤道友小心!”   凤无尤修为极高,彭罗担心凤鸢对付不来,可他也知道自己帮不了凤鸢什么,冒然冲向去也不过是累赘而已。   电光火石间,凤鸢运力便震碎了凤无尤缠绕上来的红绸,血色红绸漫天飘飞,与火红的凤凰木花交织在一起,如世俗界的大婚之仪时飘扬的红绸,然而红绸之下的两人却是各自要取对方的性命。   凤鸢侧头避开迎面而来那只手,错身间竟是径直便扣手就要捏断凤无尤的手腕。   凤无尤疾速翻转手势,堪堪避过凤鸢直逼而来的手与剑光,冷笑一声:“好一个兵不厌诈!”   “怎么比得上魔主直接要取我性命的狠辣?”凤鸢继续逼近。   一时间,两人的身影交缠在夜色深沉的空中。   两人皆着红色,可即便如此,所有人也不难分辨出谁是谁,凤无尤着红衣是妖媚的,凤鸢着红衣却是温和的,却也是清冷的,连她的剑招剑气都如人一般冷寒至极。   彭罗望着打斗的两人,心都被高高提起。   陆承见抱着气息微弱的陆时非,见着两人胜负难分,气息越发不匀。   凤珩也看着两人,他看不出两人的修为,可看样子,两人吃得很紧,胜负是一时难分的。   若是这时候,双方有任何一人分神,只怕都会被另一方重伤,甚至若是恰好那一方出手更重些,被伤的那人当场毙命都有可能。   他捏着灵虚佩的手紧了紧,追着两人身影的目光也更紧,她是设了阵法保护他们的,若是无事,没有邪祟能伤得了他们。   凤鸢正在专心与凤无尤交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发现凤无尤的修为,似乎近来又高了许多,她现在对付起他来都很是吃力,甚至隐有不敌之势。   凤无尤似乎看出了凤鸢的为难,不无讽刺地轻笑一声,“阿鸢这是怎么了?累了吗?要不要我们停下来歇一会儿再继续打?”   “也好啊!”凤鸢答应得干净利落,“正好累了,休息休息也好,还是魔主懂得怜香惜玉,连这时候都还礼让于我。”   可虽是这样答应,但她会信凤无尤的话才有鬼!   凤无尤行事最是乖张,他虽是不敌师尊,可却也不会因为师尊是仙门之首,忧心杀了她后被师尊算账就罢手。   果不其然,他说话间,手上的速度也丝毫没慢下来,出手便是要她的性命。   凤鸢迎光而上。   红绸与剑光交错,杀机四射,竟是直接震碎了两人四周成片的凤凰木。   两人的目光隔着光影在虚空中相撞,凤鸢眼里是毫无波动的冰冷,凤无尤眼里则尽是满含杀意的暴戾嗜血。   两厢僵持间,杀意如弥天之网,铺天盖地地朝彼此席卷而去。   可也就是在这时,彭罗的声音忽然响起:“小公子!”   听见凤珩的名字,凤鸢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下一刻,她脸色骤然便变了。   她布的阵法被邪祟破了,漫天的黑雾吞噬着陆承见三人,修为最低的凤珩更是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吞进了黑雾之中,然而他却没有如同一般孩子一样喊叫,只是捏紧了手里的灵虚佩。   她眸色骤深,加注灵力对付凤无尤的同时,高声道:“阿珩,用灵虚佩唤师祖来!”   “师尊...我动...动不了。”小白团子的声音都是微弱飘忽的,若非凤鸢修为高深,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眼看着他的身子一寸寸被黑雾吞噬,凤鸢的面色霎时间白了。   凤无尤见状,便道:“阿鸢怎么还不去救那个小东西,可别怪我没告诉你,再不去救他,他可就要没命了!”   他大笑出声,“我倒是想知道,你们这样自诩正义的名门正派,到底是把自己的命看得重要,还是把所谓的苍生的性命看得更重要!”   “阿鸢。”他嘲讽似地道,“此时不选,更待何时啊?” 第50章 宁舍命 唯坚韧意志百折不挠!   “师尊, 不要!”   凤珩的声音已经明显地更加微弱了,可开口的话却极为坚定,他不要凤鸢舍命救他。   凤鸢没有回应凤无尤, 也没有回应凤珩, 她只是深深看了凤珩和他手里的那枚灵虚佩一眼, 他不要她舍命救他,是因为他被伤害太多,再也无法相信会有人真心对他。   他年纪尚幼, 背负的过往却太重, 又如何能相信有人肯舍命救他?   可她还是没开口。   而这一刻, 她的默然无声,就宛如是冰冷无情地赞同了他的话, 与宣判放弃他无异。   凤珩被黑雾缠绕住身体, 眼前亦是黑雾蒸腾翻滚。   他似是置身过往冰寒的沧山暗牢,耳畔滴落的是黏稠的人血,除此之外, 寂静无声。   他自然听得懂凤无尤对她的威胁和嘲讽, 凤无尤的意思无非是问她要自己的命还是要他们的命。   在这二者之间选其一, 根本就不需要思考。   他捏着灵虚佩的手僵直, 眼底也尽是冰寒,没人会选择牺牲自己来救别人的,何况她不过才养了他寥寥数月, 她便是因着同情救了他,也的确说过会舍命护他, 但也不过是说过而已。   她选择自己的命,而不选择救他才是寻常。   没人会那样蠢,不要自己的命。   他缓缓阖上眼, 深刻的黑暗里,眼前属于她的身影渐渐淡去,耳畔也渐渐宁静下来,没有打斗声,没有滴血声,他握着灵虚佩的手渐渐地用力收紧,也渐渐开始用力挣脱黑雾带给他的束缚,催动体内灵力。   即便身体的肌肤因为他忤逆黑雾而开始碎裂、溢出血,他催动灵虚佩的动作也没有片刻迟疑,他就仿若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凤道友,我们会救小公子的,你千万不要上那魔修的当!”彭罗和陆承见也同时道。   “你们会救?”凤无尤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般,张狂地笑起来,“你们要是能救还会让自己都被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陆承见、陆时非和彭罗三人的身影也在渐渐被黑雾吞噬。   “不过你们倒是也有点意思,都自顾不暇了,不仅要让别人不要救你们,还痴心妄想地想救别人!当真是正派得很呐!”   顿了顿,他又笑道,“只是看来你们相信的‘凤道友’却是根本就不顾你们的性命,果真某些个名门正派也不过是空......”   凤无尤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陆承见打断了:“凤无尤,你少用激将法激我们和凤道友,我们都不会上你的当的!”   凤无尤却颇为无辜地道,“我可没用什么激将法,你们怎么选当然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一个魔修怎么敢管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之间的事?”   “只是现在看来,你们的信任还是要错付了啊。”他“啧啧”两声,“阿鸢还是把自己的性命......”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对面的力道在突然之间就撤了,杀机四射的红绸便铺天盖地地朝凤鸢席卷而去。   凤无尤眼里顿时闪过讽刺的笑意,凤鸢竟然真的敢此时撤手。   她此刻罢手了的确能去救那三人,可即便是能救下那三个没用的玩意,也必定会重伤,甚至极有可能会丧命。   果真是愚蠢,为了三个根本没用的东西就赌上自己的命!   苍穹漆黑似墨,黑云翻滚,秘境里连绵起伏的山脉在萤光珠的照耀之下,如潜伏在侧的凶恶巨兽,只待时机成熟便会骤然凌空吞噬掉这世间万物,危险而压抑。   那如泼血而成的红绸暴戾狠辣地穿梭在这巨兽背脊,更似血雾弥漫,遮天蔽日地倾泻包围住那婉约身影,霎时间,潜伏的杀机轰然拔地而起。   凤无尤眼里的笑意更深,便就这么凭空立在半空中看着凤鸢,就准备看着她怎么死的。   所谓的名门正派里养出的都是这么些舍弃自我,救无能东西的愚蠢玩意,怎么不是愚蠢至极!   杀意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蔓延,红绸寸寸收紧,直至再也看不见那婉约的素雅身影。   凤无尤顿觉无趣。   然而忽然之间,红绸骤然碎开,如山海崩裂。   旋即,他便见着万丈杀机之中,凤鸢一身红衣猎猎,不仅不后退,甚至迎着四散的杀意而上。   凤无尤骤然变了脸色。   他怎么也没料到凤鸢还敢在撤手后,迎着杀机四伏的红绸而上。   她本来即便是后退都极有可能丧命了,竟然还敢迎着这漫天的杀意而上,她不要命了吗?!   可无论凤无尤如何想,他因为此前的大意,也来不及闪躲了。   不过眨眼之间,凤鸢便掠到了他身前。   漫天交织的红绸与凤凰木花里,凤无尤看清了凤鸢苍白的面容和她唇角不断漫出的鲜红色血迹,还有无数红绸如弥天针网一般齐齐刺入她体内,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更像是无论如何也压不到的雪间青松,浩然凌立。   即便是此时,她也身形灵活如手中诛邪剑,漫山遍野的破碎红绸化作尖锐铁针,无孔不入地刺入她体内的同时,她毫不迟疑地一剑斩向他。   剑气与红芒在虚空之中狠|狠|碰|撞,耀眼的光芒霎时如火光四溅,似能灼伤天地。   凤无尤被凌厉磅礴的剑气扫倒在地,溅起满地残花,也模糊了那分明苍白寡淡,却在那一刻惊艳似能倾国的身影。   他已经努力地护住了心口,却还是忍不住地呕出一口血,险些动弹不得。   然而已是满身重伤,连剑都已经握不稳的凤鸢却是撑着剑,颤抖地站起了身,如百折不断的灵剑。   她甚至一站起身,拖着身体就直接走向被黑雾吞噬的三人,分明是要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去斩杀那邪祟!   凤无尤看着那颤抖着,却又每一步都走得笔直,如山岳屹立不倒的纤细身影,又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口血,无声地斥骂:“疯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疯子的?!   “凤道友!”彭罗和陆承见没料到凤鸢为了救他们,也为了不留下祸患竟然用了这样的自杀式的打法。   凤珩听见彭罗和陆承见似是撕裂的声音时陡然睁开了眼,便见着凤鸢被漫天的红绸铺天盖地地罩倒在地后就立即爬了起来。   她一袭红衣被血染成了更深的血红,连走过的灵草地都被她一袭红衫拖曳出深可刻骨的血色。   然而即便是浑身颤抖着,不用剑支撑着都站不起身,一向含笑的脸此刻也是毫无血色的,唇角更是蔓延的血迹,可她走向他的步伐却没有丝毫迟疑,见得他透过黑雾看过来,她更是笑了起来:“阿珩别怕,师父说过会护你安然无恙,那便是舍了性命也一定会做到的。”   开口间,她已经走近了黑雾,骤然之间便凌空持剑而起。   冷寒的夜色里,她一袭血色身影与火红的凤凰木花交织,分明清冷至极,却又仿若炽热的火焰在冰寒的苍穹之下爆裂燃烧,似能燃尽这人世间所有邪祟,气逾霄汉,百邪不沾身,霎时便照亮了整个幽暗的夜幕。   与此同时,黑雾顷刻之间蜂拥而上,细密如网似能吞噬那耀眼夺目的漫天光亮。   凤珩的面容骤然封冻,连体内的灵力都凝固住了。   有那么一刻,凤珩脑海都完全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是疯了吗?!竟然真的不顾性命地来救他!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人!   凤鸢看起来早已调动不了灵力,可不过眨眼之间,那无边无际的黑雾竟是直接被她一剑劈散。   凤珩、陆承见和彭罗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可也正是此时,凤鸢身后骤然掠起一道嗜血的红色身影,红绸如无芒的毒刺,狠戾酷辣地侵袭向背对着它的那一道窈窕清冷的染血身影。   凤鸢本就身受重伤,又不顾自身伤势地劈开邪祟,现在根本不怎么能站得起身。   凤珩看着那红绸寸寸逼近似乎毫无所觉的凤鸢,这一刻,他一身的温度都褪去了。   眼见着那暴戾的红绸便要刺穿她的背脊。   电光火石间,凤鸢冷白的剑芒迎上杀机四伏的红绸。   仙途浩荡,众生皆苦,浮云遮望眼,唯坚韧意志百折不挠!   下一刻,红芒与白光轰然碰撞,四散的余波横扫,悬在空中的两人同时都要被灵力余波重伤。   凤无尤若被溃散开的灵力扫到也不过是伤上加伤,可凤鸢却只怕是真的性命都难保下了。   可即便是此刻,她面对着满脸惊惧绝望的凤珩的面容上也是安抚而温柔地笑着的,“都说了别怕了,怎么还这样哭着一张脸,师父不会有事的,师父还要看着阿珩乖乖地长大。”   她像是不知死亡逼近地笑着,可他的声音却骤然撕裂了夜幕,握着灵虚佩的手狠狠收紧,身上的灵力一瞬间尽数涌入了灵虚佩:“师尊!”   就在强横的余波将扫及凤鸢身体那一刻,凤鸢撑着灵力溃散的身体勉力地要躲开,她很清楚,以她这样的打法,她的确会被重伤,可凤无尤若以为她会就这样丢了性命未免也太轻视她了。   左不过是卧床数年而已,这么多年的下山历练,她还不至于连这点伤、这点苦都承受不起。   她翻手挽剑便要迎上漫来的魔气,也平静地做好了灵力耗尽的准备。   也是同一时间,泼墨夜色里的光刹那间凝聚,一只骨相完美的手突然凭空出现,翻掌便扣住了凤鸢纤细却宁折不弯的腰身,波及过来的灵力也像是在顷刻间遇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霎时间便往凤无尤方向反弹而去。   苍穹之下,冷白的剑光与淡金色的灵息缠绕在一起,浩瀚磅礴地交织着,下一刻,缠绕难分的两道光芒同时喷薄向那红芒。   而那光芒之上,一道庄严威仪的雪色身影与一道清冷肃杀的红色身影并肩而立,纵然寒风猎猎也冰寒不侵。 第51章 所谓稳定秩序 只求尊上救救兄长!……   那道雪色身影出现得极为突然, 凤无尤甚至来不及还手,便被交织着的两道力量狠狠冲击在地。   若非他拼死护住心脉,只怕早已命丧当场, 但即便是他护住了心脉, 遭受了这一击, 只怕便是在有疗伤圣药的情况下,也要卧床静养不知多少载。   造成他重伤的自然不是连剑都已经拿不稳的凤鸢,而是她身侧的洛迦。   凤无尤看得清清楚楚, 冲击他的那道力量甚至不是洛迦出手了, 而是洛迦突然出现在凤鸢身边, 本该波及到凤鸢身上的强横灵力余波径直被洛迦身上浩瀚如能倒转苍穹的力量反弹了。   他被反噬得扑倒在地,不断地呕出血, 混杂其间的甚至有诸多大大小小的血块。   忽然间, 他又想起了魔尊的话,不由得略微抬起眼眸看向了半空中。   强悍的灵力余波震落了漫山遍野的凤凰木花,满地的萤光珠光芒照耀之下, 火红花雨在泼墨夜色里纷纷扬扬飘落。   半是光明半是黑暗的凤凰木花坠落间, 一道厚重威严如沧海桑田的雪色身影巍然凌空而立, 即便是花雨簌簌遮眼, 却也遮不住那一身如日升月落的亘古威仪。   而那本该生生世世孤身守护天下苍生的玄微身边,此刻却并肩立着一道素雅婉约身影。   凤鸢重伤,根本站立不稳, 若非玄微扣着她的腰身,支撑着她, 只怕她早已从空中坠落下去。   洛迦和凤鸢之间的距离极近,寒风肆掠间,雪色衣袍与红色衣衫都交织缠绕在了一起。   凤无尤望着这一幕, 心里不觉滑过一股莫名的异样。   可也正是这时,他仰着头,突然间便撞上了洛迦垂眸看下来的目光。   世人皆道玄微仙尊慈悲天下,似乎的确不假。   即便是此刻,玄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身为仙门最厌恶的魔修的他,却也是满目温柔的悲悯,与看向仙门苍生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大爱至广,生而为苍生,便无一不是苍生。   那日里他去诲海时,魔尊交代过,玄微在这修真界不仅是为镇守仙门,更是为稳定人界秩序,所以即便是魔修,玄微也一般不会主动出手。   他虽不明白魔尊所言的稳定秩序和不会伤魔修有何关系,但看起来,无论其间关系如何,玄微不会出手应当是真的,毕竟现在玄微也仅仅是看着他,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   凤无尤扣着心口的手猛然收紧,他连魔尊的一招都过不了,玄微修为不知比魔尊高了几何,若是玄微出了手,哪怕只是半招,他也就该立即命丧当场了。   虽然现在他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还捡着了一条命。   他忽而想起那满目的慈悲。   只是这所谓的稳定秩序,就这么重要吗?   竟然让身为仙门正道之首的玄微分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这个为非作歹的魔修为自己的亲传弟子报仇,却因为那所谓的稳定秩序,便根本就没有动手杀他的意思。   沉思间,他一边注意着洛迦,一边不着痕迹地淡去了身影。   陆承见、彭罗虽是没见过洛迦,可那样的风姿仪态,除却仙门之首的玄微仙尊,又有何人能有?   他们心间大石轰然落地那一刻,便几乎是顺从本能地恭敬垂眸,不敢再直视洛迦,即便是陆承见对洛迦崇敬至此,却也丝毫不敢有冒犯之意。   凤珩见着那道突然出现的雪色身影时,一直惶恐到绝望的心也像是忽然之间就被填满了,整个身体的力气都松懈了下去。   他这才惊觉自己根本早已没了力气,连灵虚佩都已经握不紧了。   可纵然如此,他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抬起头望着凌立于空中的那道红色身影,他真的以为她不会救他的。   他也没抱过多大的希望,可偏偏,她救他了。   甚至是为此舍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手掌分明已经乏力了,却不知为何竟然可以寸寸收紧。   只是因为过于用力的收紧,本就皲裂的肌肤上,鲜红的血也随之崩裂出,然而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只望着那道婉约温柔的红色身影。   凤鸢在感觉到有人扣住她腰身那一刻,即便是灵力都快要溃散尽了,却也是本能地便要执剑劈去,可甫才一握紧诛邪剑,便感觉到了身侧熟悉至极的气息和充盈体内、浓郁到根本不像灵气的灵息。   “师尊?”她试探着唤。   凤鸢已经站不稳,洛迦虚扶着凤鸢,扣着她的腰身:“嗯。”   眉间火纹燃起时,洛迦回应她的仅仅不过是一个字,凤鸢却仿佛浑身的力道都卸了下来,可旋即见着已经被师尊重伤的凤无尤竟然跑了,她下意识地拔剑又要追过去,但甫一动身,她才发现自己真的伤得厉害。   现在别说是拿剑了,她连站都站不稳,又怎么追上去?她不过试着要迈出一步,竟然都是狠狠一个踉跄。   洛迦在凤鸢要从空中跌下去之前再次扣住了她的腰身:“你的伤很重,别乱动。”   “可是凤无尤跑了!”凤鸢不甘心,以凤无尤现在重伤的程度,她绝对可以一剑斩杀了他。   世人修仙还是修魔都不过是选择罢了,可凤无尤那样歹毒地杀人,就该死,否则遗祸无穷!   洛迦凝视了凤无尤消失的方向片刻,“凤无尤已经重伤,便是跑了也无妨。”   便是逃走了,以凤无尤所受的伤,至少也要静养五十载,何况凤无尤的命数还未到,也断不会命绝于此。   凤鸢却以为洛迦是说凤无尤重伤到已经活不下去了。   如此,她便放了心,浑身的负重彻底卸下,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   她也任由自己倒了下去。   怀里忽然多了一道温软,洛迦垂眸看去,便见得凤鸢完全倒在了他怀中。   他身量极高,这样垂眸看去,只能看见她的侧颜,以往满是笑意的脸上,此刻是遮掩不住的苍白与疲倦,甚至唇边的血迹都还未曾干涸。   他很清楚她的伤到底有多重,能支撑到现在,完全不过是凭借的意志,她以为凤无尤会没命之后,一直撑着的那口气消散,撑不下去了再正常不过。   洛迦思忖片刻,扣住了凤鸢的腰身,灵息也顺势探入她体内。   片刻后,他收回了灵息,却没为她疗伤,只是抱着她飘然落了地。   也是雪色衣袍与红色衣衫交织曳地间,洛迦微一抬手,本是黑沉沉的天幕便如被拉开一般,墨色褪去,微白的天光复现,纷纷扬扬的火红凤凰木花便在折射的天光里,清晰地坠落在两人交织的衣摆间。   不知是洛迦有意还是无意,两人所落之地恰好便在凤珩面前。   凤珩见得近在咫尺红色身影,几乎是本能地便抬起早已没了知觉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凤鸢的衣摆:“师尊......”   他的声音甚至比被黑雾吞噬时更微弱,分明该是属于孩子的软糯,可此刻却尽是晦涩喑哑。   凤鸢已经很累,意识都有些涣散了,可乍一听见凤珩的声音,消散的意识却仿佛缓缓归了位。她阖目片刻,待得头脑略微清醒后,便强撑着身体,挣扎着从洛迦怀里站起了身。   可到底是受了重伤,她才一挣脱洛迦的怀抱,便直接就要跪了下去。   洛迦很清楚凤鸢要做什么,他并没有拦她,只默然收了本是虚扶着她的手,任由她似轰然倒塌般跪了下去。   凤珩和陆承见、彭罗见着洛迦竟是丝毫没有要扶凤鸢的意思,竟然就那样看着凤鸢倒下去,震惊不解的同时,都不由得便要去扶住凤鸢。   可下一刻,本是要跌倒在地的凤鸢竟是拄剑半跪而立,看似单薄的背脊也挺直如岩间遒劲碧竹,任尔疾风骤雪,我自坚韧如初。   而她的身后,便是如山岳屹立不倒的雪色身影。   凤珩眼角余光里见着两人交缠的衣袂上缀满飘落了的凤凰木花,他攥着凤鸢衣角的手骤然收紧。   凤鸢这样跪着,恰好可以与凤珩的视线齐平。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养出了点肉和身高的小白团子竟然浑身是血,除却脸颊还是白皙的,根本就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她蓦然想起小白团子本是被黑雾困住,根本该是动弹不了,也催动不了灵虚佩的,可师尊却赶来了。   这便是忤逆黑雾,催动灵虚佩的代价吗?   她颤抖着手,却不敢抚上他的身体,正在她想开口求洛迦帮凤珩疗伤时,便见得小白团子皲裂的肌肤刹那间便恢复如初。   她心间的重石瞬间落了地:“阿珩,快谢谢师祖帮你疗伤。”   凤珩感觉到已经疼到麻木的身体忽然充盈满了一股浩瀚磅礴的灵息,断裂的经脉寸寸修复。   这样的手法,他即便不抬头也知道是谁帮他疗的伤。   “谢谢师祖为阿珩疗伤。”这次,他甚至没要凤鸢的再三催促,握住凤鸢染血的手的同时,心乱如麻,甚至本能地便朝洛迦深深叩首在地,“师祖,师尊也受了重伤,阿珩想求师祖也救救师尊!”   话一开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那样木然地跪着,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反应,怎么会心慌到觉得洛迦不会救凤鸢。   凤鸢也愣住了。   她没料到凤珩竟是会这样叩首在洛迦面前。   虽然在修真界,叩首本也是一种表示对长者敬意的礼节,可这个孩子到底有多固执且别扭她是知道的,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她,这样对师尊叩首。   想到这里,她感动的同时,又觉得心酸,她今日的伤总算是没有白受的,可他还这样年幼,却已经这样细心,竟然看见了方才师尊探了她的脉息,却没为她疗伤的事。   凤珩叩首下去时,洛迦便看向了他,也看向了他手里的灵虚佩。   凤珩是一直跪着的,他深深看了他许久,才淡声道:“起来吧,并非是师祖不救你师父,而是她受的伤正是她修为突破的因由,所以暂时还不能疗伤。”   他安抚道,“不过阿珩放心,你师父不会有事的。”   凤鸢也扶起小白团子,“师祖说得对,并非是师祖不为师父疗伤,而是师父是要以伤领悟突破。”   她抱过他,轻声道,“阿珩放心,师父不会有事的,师父还要看着你长大,还要一直陪在你身边,怎么会有事?”   她的怀抱没有以往的温暖,是一片冰寒,甚至他靠在她怀里都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与沧山魔窟里浓稠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别无二般,可偏偏他却丝毫不害怕,甚至竟然莫名地觉得心安至极,仿佛只要她在,就真的可以此生安稳。   他埋首在她颈侧,眼前分明一片漆黑,可却又仿佛浮现出她一袭血色衣衫踏光而来,一剑披散邪祟的身影,他攥着她衣袂的手骤然收紧。   寂静的秘境里,他听见她道,“师父说过会保护你,怎么会食言?”   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安抚,平和如水,却能荡起久久不息的涟漪。   有凤凰木花坠落在他手背上,冰凉的,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烙了一下。   凤鸢察觉到了自己的衣衫被凤珩攥紧了,她顺势盖在他手背上,白皙却布满厚茧的手轻轻握住他婴儿肥的小手,“阿珩,答应我,无论怎样,一定要相信师父,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好吗?”   她问完,便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可许久了,他却始终未曾开口。   就在她以为是她问这问题太急切了,正想改口时,却忽然感觉颈间滴落有湿润。   凤鸢抱着凤珩的手,骤然僵住了。   阿珩他......   哭了?   她想把他从怀里抱出来看他是不是哭了,可她一抬手便觉得使不上力,何况他又存了心窝在她怀里不出来,这时的她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因此她只能柔声问:“怎么哭了?”   她试着为他拭去眼泪,“别哭了,告诉师父怎么了。”   凤鸢那只手伸过来时,凤珩没让她为他擦泪,而是枕住了她那只手,感受她身体的温度。   唯有这样,他心底的惊骇不安才得以有片刻的宁静,他才清楚地感知到她还活着,她没有出事。   “我只是突然很害怕。”   他的声音极低极低,低到消散风中,凤鸢虽是灵力耗尽了,可毕竟修为还在,又离凤珩这般近,自然是听见了的,曾几何时,她其实也那样害怕过,思及此,她便更加放柔了声音,追问道:“害怕什么?”   可凤珩这次无论如何却也不肯开口了。   正在她想继续追问时,却忽然听见了少年凄厉哀切的呼喊:“兄长!”   凤鸢与凤珩同时侧头看去,便见得本该重伤、活不久的陆时非,不知何时眉目间竟是一丝病态也无,而倒在他怀里的陆承见却是面色苍白,七窍都开始溢血。   本该是在意料之外的,可凤鸢竟然又觉得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要救活将死之人,她知道修真界里除了夺舍,还有一种以命易命的救人方法——转魂术。   转魂术不难,难的是要救人之人心甘情愿。   这修真界里人人皆求坦荡仙途,何况修士身死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消散于天地间。   这样大的代价,又有谁会愿意甘愿舍命救人?   她看得出来陆承见极为重视陆时非,此前陆承见的举动其实也已经有了异样,他会选择以命易命并不奇怪。   正在凤鸢愣怔间,本是被她困住的梅揽月竟然不顾会毁去修为的禁制,浑身染血地闯向陆承见。   她蹙眉,梅揽月这样挣脱她的禁制,今后都怕是废了。   她看向满目绝望的梅揽月,不过短短两月,她竟为了陆承见这样自毁前程?   凤无尤走得急,根本来不及带走了尘和梅揽月。   梅揽月挣脱了禁制,跌跌撞撞着奔向陆承见,束缚了尘的禁制却没被挣脱,不过了尘要挣脱禁制也很简单,自毁修为。   不挣脱禁制,了尘跑不了。   以自毁修为挣脱了禁制,了尘也跑不了。   所以凤鸢并不担心了尘会跑了,她便又转过目光看向了陆时非和陆承见。   陆时非很清楚自己的伤,可现在他身上不止没伤,连修为都恢复了,而兄长却倒下了。   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颤抖地抱着陆承见,嘴唇蠕动,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脸色苍白,浑身剧痛的陆承见却是努力扯出一抹笑,安抚陆时非道:“仙途坎坷,生死有命,时非,别伤心。”   陆时非见着陆承见浑身剧痛却还要安慰他,心痛如绞,可却无能为力,转魂术只能转魂一次,他没办法替兄长。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因为他的鲁莽而死。   陆时非扣着掌心的手寸寸收紧,连扣得掌心满是血迹也没松开过。他像个迷了路的孩子,茫然无措地求救:“兄长...谁能救救兄长......”   “今后我不在身边,你独身历练,千万要小心,万万不可再像今次这样莽撞。”   陆承见的声音微弱喑哑,每说一句话,他的口鼻间便更是不住地溢出鲜血。   陆时非颤抖着手抚上陆承见的口鼻,想为他擦干净血迹,可却越擦越多:“兄长你别说话了,我找人救你,我一定会找人救你的......”   “先答应为兄。”   陆时非满手都是陆承见温热的血,他从未有一刻这样悔恨过。   他的手是颤抖的,声线更是完全不稳:“答应,我都答应兄长...只要兄长好起来,我都会答应兄长的,我再也不那样莽撞了,我一定好好跟在兄长身边修炼......”   陆承见剧痛间,摇头笑了,时非到底还是个孩子。   “你说过我们还要一起走遍七洲四海,诛杀魔门余孽,为仙门除害,为苍生解忧的,兄长,你不能食言......”   陆时非的声音悲凉穿心。   走遍七洲四海,诛杀魔门余孽,为仙门除害,为苍生解忧?   凤鸢蓦然便想起了初见陆承见和陆时非那一日,两人少年恣意张扬的模样,她看着陆时非怀里奄奄一息的陆承见,似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周身都僵住了。   凤鸢这样明显的异常,在她怀里的凤珩自然也是感受到了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陆承见和陆时非两人。   便是洛迦,也略微侧过眼眸,看了凤鸢片刻。   陆时非却是一边说着,一边又努力地想抱起陆承见去找人救他:“你一定要撑住......”   忽然之间,眼角余光里便是满地残红间逶迤的威仪雪色。   此前陆时非虽是意识涣散到已经不能开口,可也是隐隐约约听见了些什么的,他见着那抹庄严慈悲的雪色,便如黑夜里踽踽独行的人抓住了陡然射入的一抹光亮。   他紧紧抓住那光亮,抱着陆承见,深深叩首在洛迦面前:“澜川洲凌云派陆时非有幸得见尊上,时非莽撞闯下大祸,受祸的该是时非,而非兄长,尊上慈悲为怀,求尊上救兄长一命,要时非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只求尊上救救兄长!” 第52章 那血红得灼伤人眼 慈悲的手执剑杀人也……   跌跌撞撞跑来的梅揽月身体微微一晃, 竟也随着陆时非跪了下去:“求仙尊救救陆公子!”   而本是自洛迦出现后便手足无措,又因突然得知陆承见施用了转魂术而震惊的彭罗也在此刻如豁然醒悟般地跪了下去:“求尊上救救陆公子!”   三人的动作太过一致,惊醒了本是还在愣怔中的凤鸢。   陆时非、彭罗和梅揽月求师尊救陆承见?   若陆承见真的还有救, 只怕偌大的修真界里, 能救他的, 也的确唯有可能是师尊了。   何况师尊守护仙门,悲悯苍生,若能救, 便绝不会见死不救, 倒也难怪他们三人求到师尊头上。   凤鸢看了虽是剧痛, 却还是背脊挺得坚毅的陆承见一眼,便略微垂下了眼眸, 她不会和陆时非他们一起求师尊救陆承见。   不是不愿, 而是没有必要。   世人若有过错,师尊是从不徇私的。   但即便是世人有错,师尊虽然会责罚, 却也向来是慈悲的。   便如此前小师妹犯下那样大的过错, 师尊虽然会因此而责罚小师妹, 可在罪责还未判定前, 却也会亲手阻拦掌门师伯对小师妹施用会折损她灵根的搜魂术,甚至一人承受了阻断搜魂术的所有反噬。   师尊对有错之人尚且如此悲悯,又何况是无错、有难之人呢?   以师尊的修为, 若是陆承见有救,他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自是用不着她一起跪下求情。   只是不知道师尊到底能不能救得了陆承见。   凤鸢没有转过身去看洛迦,凤珩却是因着被凤鸢抱着,恰好是面对着洛迦的。   他便略微抬起了目光看去, 可即便是看到了能让人心生宁静的洛迦,他的心绪却都还是纷乱的。   他隐约能猜到她对陆氏兄弟两人很有好感,她大约也是希望陆承见能得救的。   比起陆时非那样蠢笨的人,他对陆承见倒也还算是有些好感,可她也对陆承见有好感。   凤珩略微垂下眼眸,陆承见若是真的死了,其实倒也不错。   只是要看洛迦能不能救陆承见了。   他复又抬起目光,看向了洛迦。   此刻的秘境是不同于此前的黑暗,天光大亮间,便也照亮了云深雾罩的山野。   许是还在晨间的缘故,连绵起伏的山间涌动着霭霭白雾,日光洒落,投下了淡金色的光影。   洛迦就立在那光影雾色间,似与远雾青山浑然融为一体,长天流过秋水,朱砂染就的凤凰木花潋滟点缀于雪色之上。   三人齐齐跪下之时,他便在同时微垂下了眼,须臾,他看向疼痛不已的陆承见的目光专注而慈悲,可却迟迟没有开口。   只是风拂起他雪色的广袖,淡金色的光芒也在同时汇聚于陆承见身上。   洛迦久久没有回应,陆时非三人都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不是怕洛迦见死不救,而是害怕连以洛迦的修为,也救不了陆承见。   时间有些久了,陆时非三人还一动不动地跪着,气氛渐渐凝固沉重,陆时非更是明显的颤抖起来。   凤鸢缓缓自陆承见身上收回目光,本是撑着地面的手转而轻轻扯了扯洛迦逶迤在满地凤凰木花间的雪色衣袍。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唤他:“师尊?”   顺从本心来说,她其实也是希望师尊能够救陆承见的。   当年珺璟没能等到的幸运,若是另一个少年能得到——   也是好的。   只是师尊实在停顿得太久了,久到她隐隐察觉到了不安,可却还是有些不死心。   她仰头望向他。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次停顿了这么久。   衣摆被凤鸢攥着,洛迦自然是感受到了的。   自此前凤鸢试探出洛迦虽是不怎么与人接触,但却并不会反感别人攥他的衣袖之后,她便会习惯性地攥住他的衣袍。   他转而把目光落在了凤鸢身上。   陆承见有些像秦珺璟,当年她看着秦珺璟魂飞魄散,却无能为力,如今和秦珺璟相似的陆承见也快要身死道消,他如何能不清楚她在这时候开口是什么意思?   但他也仅仅只是凝视着她期冀的目光,而后却是道:“地面凉,先起身吧。”   陆时非三人愣了下,不明白洛迦这话到底是何意思,因此三人都没有动,是在思考,也是在等洛迦接下来的话。   凤鸢和凤珩也没能明白。   洛迦便耐心地继续道,“我有愧你们的期许,当不得你们这一跪,何况秘境极夜之后的寒气极重,久跪伤身。”   他明白他们所求,却也仅是如此了。   洛迦的话虽是说得稍稍委婉,可陆时非三人又如何听不懂?   尊上都救不了兄长,这世间又有谁还能救得了兄长?   陆时非浑身的力气卸尽,挺直的身子轰然间无力地坍塌。   梅揽月脑海一片空白,她与陆承见的确才相处不久,也不过才堪堪两月,甚至还是一段建立在欺骗谎言之上的感情,可他却也是她这一生里唯一见过的光芒。   彭罗算不得与陆承见十分交好,因此倒是比陆时非和梅揽月理智一些,可毕竟共患难过,何况陆承见又是那样好的人。   他失魂落魄地看向脸色苍白的陆承见,是怅然,也是惋惜。   洛迦的目光自三人身上一扫而过,看向了凤鸢。   她明显有些失神。   凤珩也在看凤鸢,他虽是倾向于希望陆承见死,但更多的是无所谓,他只是好奇她会是何种心情。   凤鸢也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可自知道师尊救不了陆承见后,她便不是很想动,她脑海里是混沌的。   这么些年了,她其实每每回忆起当年的事都还是深深的愧疚不安。   她承认她从没走出来过,她愧疚,所以她冒险也要闯沧山魔窟,救下秦氏唯一的血脉;她不安,所以她宁可舍命,也要保护好凤珩。   自洛迦那一句话后,偌大的秘境就仿佛凝固了一般,幽静得连鸟鸣声都不见,唯有沾染了湿气的薄雾涌动着。   最后打破沉寂的是陆承见剧烈的咳嗽声。   不同于在场其余所有人的或绝望或悲凉,陆承见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即便是在听闻洛迦说他救不了他时,他也是平静的,甚至在剧烈的咳嗽后,待得缓过了这一阵疼痛,身体稍稍能动了,他便要向洛迦道谢。   时非他们没看见,但他却是感觉到了的,是尊上缓解了他身上的疼痛。   可即便有所缓解,他却也虚弱得难以支撑身体了,更难亲自向尊上道谢,只得抬头望向尊上时,以感激的目光道了谢。   也是对上尊上安抚慈悲的目光那一刻,他浑身的疼痛才仿佛有了片刻的止息,也才恢复了些许力气去看陆时非。   陆承见握住陆时非的手的霎时间,陆时非仿若大梦初醒般呐呐开口:“兄长......”   他分明有那么多要告诉兄长的话,可甫一开口,除了唤兄长,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陆承见却仿佛没看见陆时非面目间的绝望迷茫,只是一如既往地对他笑:“时非,记住兄长方才的话。”   他浑身都是撕裂的疼痛,不过短短一句话,便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再也没有力气像以往一样握住他的手了,却还是因为他没回应,执着地撑着一口气嘱咐他:“记住了,知道吗?”   “知道,我知道了...兄长,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陆时非紧紧抱住陆承见,忙不迭地应道,“可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说过我们还要一起走遍七洲四海的,你说过的!”   “会的。你带着兄长的剑,代兄长走遍七洲四海,为仙门除害,为苍生解忧。”   有冰凉的泪砸落在陆承见手背上,他已经疼到麻木的手竟然忽然觉得灼热。   他说,“为兄一直会看着你的。”   “......好。”   冰凉的剑身被推到他手中,陆时非握住了,却无论如何也握不稳,直到陆承见覆在他的手上时,他才彻彻底底地握稳了,陆承见便安心地笑了,待得目光转向跌坐在侧的梅揽月身上时,他笑了笑,没有责怪,没有厌恶,只是干干净净的笑,就像跌入秘境那日,他笑着问她身体是否有恙。   梅揽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陆承见的目光却是已经转开了,待得看见凤鸢时,他目光顿住了:“凤道友。”   凤鸢没料到陆承见这时候还会唤她,不太肯定地问:“陆公子唤我?”   陆承见微点头:“对不住,凤道友,承见要食言了,不能亲自带时非......”   还未说完,他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来的却是大团大团的血块。   那血红得灼伤人眼。   陆承见略带歉意的声音交织在耳畔,竟是恍然间与那多少年了,还未远去的道歉叠合,凤鸢拄着诛邪剑的手晃了下:“公子且安心,我没责怪过陆二公子。”   陆承见便对凤鸢微笑了笑,而后转头看向了彭罗:“不知可否劳烦彭道友帮承见一个忙。”   彭罗不知道陆承见这时候还要做什么:“什么?”   凤鸢也不明白陆承见还要人帮忙什么,可看着他缓缓握住彭罗近在咫尺的剑时,她似乎恍然明白了什么。   转魂术是以命易命的逆天而行之术,但凡是逆天而行,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施用转魂术的代价便是施术人要承受世间最剧烈的疼痛整整七日才会魂飞魄散,可谁又能熬住这样的七日?   陆承见想让彭罗帮忙的是——   杀了他!   凤鸢缓缓阖上眼,耳畔便听见了陆承见断断续续的声音:“求彭道友帮帮忙,杀了我。”   果然。   她没有感动一丝一毫的意外。   陆时非和梅揽月却是骤然惊呼出声:“这怎么——”   “时非,兄长很痛。”   不过短短六个字,陆时非却是再也说不出话。   从来坚韧的兄长说他很痛。   他转头看向了彭罗手里那把剑。   雪亮的、锋利的,也是足以一剑毙命的。   他翕动着唇瓣:“有劳......”   才开口两个字,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让他感激彭道友帮他杀了兄长?   “好。”彭罗明白陆承见和陆时非的意思,答应得很是干净,可握着剑的手却隐隐颤抖,迟迟也举不起剑来。   让他怎么对自己的同伴下手?   时间久到陆承见眉目间都染上一层霜寒,凤鸢缓缓睁开了眼:“我来吧。”   ——我来吧。   凤鸢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凤鸢起身间,凤珩攥着凤鸢衣衫的手渐渐松开,又再次握紧。   细微的窸窣声里,洛迦平静地看向凤鸢,看见凤鸢握着诛邪剑的手没有片刻迟疑。   彭罗手里的剑铮然落地。   凤鸢看向陆承见,看见他轻笑着,无声地道:“有劳。”   天光云影徘徊间,少年含笑的面容竟恍似与记忆里那张面容重叠,凤鸢本是已经抵上他心口的剑蓦然间顿住了。   当年她也是这样杀了珺璟的,珺璟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今她也要这样杀了和珺璟相似的陆承见吗?   她想起了那日酒楼里陆承见满身的正气,也想起了秦珺璟魂飞魄散前的笑,也是这样释然耀眼的。   凤鸢长久的停顿间,陆承见本是挺直的背都被疼痛压垮,身体渐渐地蜷缩起来,眼里本是期待地望着诛邪剑的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师尊——”   凤鸢迟迟下不了手,凤珩凝视向她,正要开口,却忽然间有两道力量同时灌入了诛邪剑。   寒光乍泻间——   嗒。   鲜红的血滴落在茂密苍郁的灵草间,一滴一滴,染红了本是碧绿的灵草丛。   “多谢尊上,凤道友——”   消散在血滴声里的是少年分明嘶哑,却仿似记忆里清朗的道谢声。   寒光闪烁的剑刃覆满鲜红的血,斑驳的血间,又倒映出凤鸢的面容,她身体僵硬地执着剑,而她的手背上,覆盖着一只修长完美,却也冰冷清寒的手。   这是一只熟悉至极的手。   这只手的主人曾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拯救苍生于水火,也曾救人无数,慈悲苍生,而如今,执剑杀年少良善的陆承见,也不会有丝毫的颤抖。   她缓缓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便对上了近在咫尺的目光,是温柔悲悯的。   那只手是慈悲天下的玄微仙尊的手。   溅在手背上的血是滚烫的,执着剑的手却是冰冷的。 第53章 陆承见不能救 牵一发而动全身。……   凤鸢自幼拜入洛迦座下, 跟随在洛迦身边百余载,她也一直知道师尊悲悯仁善,方才会在她迟疑间加注灵力在诛邪剑上, 也是不忍见陆承见那样骄傲恣意的少年被苦痛折磨得失了傲骨。   可清楚是清楚, 甚至最后那一刻她也动手了, 也是和师尊别无二致的想法,但对上师尊的目光时,却还是忍不住的心生寒意。   是师尊掌心沁凉的冷寒。   洛迦覆着凤鸢的手, 两道灵力催动着诛邪剑刺入了少年的胸膛, 滚烫炙热的血洒落到他玉白清寒的手背上, 也溅在他不纳纤尘的雪色衣袍间。   少年本是被剧痛压垮的背脊因更冷寒的疼痛侵袭而重新挺直,意识涣散前, 他的目光里是那双温和悲悯的眼, 浑身的疼痛都仿佛在那一刻烟消云散,脑海里如有耀眼的焰火绽开,而后便是归于虚旷的平静。   洛迦将少年眉目间的不舍与释然尽数收入眼中, 也看清了少年眼里的那道悲悯雪色。   他没有片刻迟疑地在陆承见溘然倒下那一刻抽了剑, 更多滚烫的血溅落在手背间, 染血的冰寒剑身也斑驳地倒映出他平静的面容。   他其实是可以救陆承见的, 但陆时非的命数也就因此乱了,这不会是舍命救陆时非的陆承见想看见的,也不会是他想看见的。   陆时非命数大乱, 也许随之会引发山崩海啸,也许这些微的波澜会在变幻中化归为虚无, 世间万物依然各行其道,各守其法。   他这身体伤上加伤并无什么所谓,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年离准和凤禾便险些屠尽此界苍生,这样的事绝不能再有第二次,所以陆承见不能救。   见着陆时非抱住已经魂飞魄散的陆承见后,洛迦复又看向凤鸢。   他的这五个弟子之中,凤鸢的天资不是最高的,顿悟能力也不是最佳的,甚至连勤勉,她都比不过苍栩,可偏偏,她的心性是最坚韧的,也是最无欲无求的。   若无意外,她在修仙一途上,当是可以走得很远。   然而当年秦珺璟之事,便是那个意料之外。   陆承见与秦珺璟有三四分相似,她方才犹豫许久,他本是以为她到底是因着愧疚动不了手,但最后倒是有些意外。   在陆承见维持不住仪态之前,她动手了。   陆时非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却又满是无尽无止的绝望,融入在无声的山风里。   山风拂过时,两人的目光相对,洛迦眼底是平静的,凤鸢眼里也是无波无澜的平静。耳际的哭声还在继续,凤鸢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可却没有任何话能安慰陆时非,至亲逝去,节哀顺变四字,其实是最苍白无力的,倒不如教他痛痛快快哭一场。   长风过,哭声便交织在大亮的天光之中。   那也是她在秘境中最后的记忆。   凤鸢的灵力早已损耗待尽,能坚持到凤无尤离去,都靠的是意志,到此刻,她已经是身心俱疲,又如何还能坚持下去?   她倒下时,心绪已经渐渐平复的凤珩眼前竟然忽而浮现起漫天剑影里她一剑劈开黑雾后便要自空中跌落黑暗的模样。   这一瞬间,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骤然绷紧,下意识地便要去扶她,可到底是年纪太小,他根本来不及扶她,也根本扶不动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洛迦抬手间便扶住了她,随后也只能看着洛迦抱起她,处置好秘境中的一切。   **   凤鸢醒来时见着眼前熟悉的殿阁,便知道自己已经回了知晚殿。   她正要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却忽而听到了小白团子惊喜的声音:“师尊您醒了?”   她顺着声音垂眸看去,便见得小白团子竟然就团在她身边,而她醒来之后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   这也正常,她灵力耗尽,感受不到小白团子的存在本是寻常。   凤鸢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正常一些:“阿珩怎么守在这里?”   这孩子自秘境异变后便不怎么开心,也没怎么休息好,怎么不好好休息,却守在她床榻边?   凤珩在凤鸢醒来时便更加靠了过去:“我想等师尊醒过来。”   凤鸢见着小白团子望向她的那张婴儿肥的精致脸颊上满是心有余悸的惶恐,便不由得抱住了他:“累了就该好好休息,等我干什么?师父只是太累,所以睡了一会儿。”   她问,“是不是让我们阿珩担心了?”   凤珩被凤鸢抱在怀里,眼前是一片漆黑,但他却意外的没有觉得畏惧。   她昏睡了整整五日,他也从最初的慌张惶恐里平静了下来,震撼过的心本也以为平复了,可现在被他抱在怀里,他却忽然又害怕起来,也紧张起来。   良久,他才缓缓道:“担心。”   他担心她再也醒不过来。   小白团子童稚的声音是沙哑的。   凤鸢心疼的同时又顿觉安慰,她抱紧怀里的小白团子,轻抚在他柔软的头发,垂眸便要轻触在他脸侧,也是眼角余光扫过时,才发觉了不远处的雪色身影。 第54章 就这样相信他吗 就不怕他在她身边其实……   凤鸢动作间的停顿很是突然, 被她抱在怀里的凤珩自然是察觉到了。   他抱紧她,一面平复着纷杂的心绪,一面注意着她的动静, 便听到了她试探着开口的低哑声音:“师尊?”   师尊?   凤珩这才想起, 她昏睡的这些时日里, 洛迦也是一直守在知晚殿的。   凤鸢一直知道洛迦对他们师兄妹几人是极为上心照顾的,只是素日里,师尊并不会像世俗界的长辈一样对他们亲密, 也不会哄他们, 不过这么些年岁下来, 凤鸢早已经习惯了,也已经长大了, 不再像当初那样渴求洛迦的亲切安慰了。   可昏睡多时醒来, 便见着了守在床榻边的师尊,甚至那日里师尊竟然也真的因为灵虚佩被催动,亲自赶去救她了。   她苍白的面容上便不由得涌起兴喜的笑:“师尊怎么也在知晚殿?”旋即, 她似是想起什么, 便又问, “您那日里有受伤吗?”   凤鸢毕竟是由洛迦抚养长大, 洛迦又向来待她极好,养育她,教导她, 理解她。   因此,她即便长再大, 即便如今不再如年幼时一样渴求洛迦的亲近安慰,甚至很多时候,她还会因为害怕洛迦罚她静坐看书而不怎么愿意和洛迦独处, 可她对洛迦的孺慕亲近毕竟也是印刻在骨血里的,她会因为感到洛迦的关切而本能地高兴,也会本能地对洛迦好。   凤鸢言语间的兴喜,连凤珩都清晰地感受到了,洛迦又如何能不知?   “我无事,倒是你伤势未愈。”洛迦转过目光来时,对上的便是凤鸢毫无血色面容上的璀璨笑意,他平静地道,“左右我近来无事,正好便也在这知晚殿中等你醒来。”   “一直压制突破机遇不好,现在既然你醒来了,便先闭关突破吧,为师会照顾好阿珩的。”   不等她开口询问,他合上手中书的同时,又告诉她道,“你昏睡了五日,陆时非已经带着陆承见回凌云派了,彭罗也先回元明门了,梅揽月和了尘暂时被关押在清规殿,至于上元秘境中的事,等你出关再细说。”   修为越高,突破越难,凤鸢这次好不容易在秘境中得了突破机遇,本该是在劈开黑雾邪祟时便要突破的,可她为了保护凤珩和陆承见一行人,强行压制了突破,这种强行压制有损机遇,也有损修为。   凤鸢也知道这样压制突破对自己的损伤有多大,何况伤势是她突破的机遇,若她一直压制,也一直不能疗伤。   可她当时是不得不压制,现在既然出了秘境,又有师尊在,活着的陆时非和彭罗也都安全回去了,她并没有任何不放心的,自然是明白突破的重要性的。她望着洛迦笑着回应道:“让您和阿珩忧心守着弟子多日,弟子这就闭关。”   洛迦走到凤鸢身边,微凉的指腹探至她手腕,须臾,他收回手,垂眸看向她,便恰巧又对上了她含笑望着他的目光,是干净的孺慕,不同于秘境中疲倦却又坚韧无惧的笑。   思忖片刻,他到底是抬手掐了个静声诀,阻隔了凤珩的听觉:“既然知道会有人担心,你就不该如此胡闹。”   凤鸢陡然愣住。   师尊知道了?   凤鸢越发仰起头望向洛迦眼里,想更清楚地望见洛迦眼中的神色,可天光侧斜,洛迦立身于半明半暗的天光之中,眼中神色皆不可见,只是一身气息熟悉至极,那是她这一世自有意识以来便时时刻刻在身边的气息,是能让她感受到安心的气息。   她承认她这次的确是胡闹了,她翕合着唇,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头顶掠过一道分明寒凉却又足以让她心安的气息。   洛迦轻轻抚在凤鸢头顶,是安抚,也是在注入灵力:“阿鸢,有些事情,来日方长,切记勿要再如此胡闹。”   ——来日方长。   这四个字说来很轻,可真正能领悟到却很难,因为这世间事瞬息万变,也许下一刻,她便身死道消都有可能,就如当年的珺璟,离开得那样突然。   若非当年珺璟那样骤然魂飞魄散,她也许不会这样铤而走险。   可不知为何,洛迦这样说来,她一直悬着的心像是轻轻地被放下了一般,浑身都舒展开来。   许久,她望着他,才缓缓笑道:“弟子知道了,定不会再有下次让您担心了。”   而后,她便见着师尊为她注入了些灵力后收了手:“嗯,知道就好,先闭关吧,伤势和修为要紧。”   直至洛迦离开,他都没有再嘱咐些别的什么,凤鸢最初醒来时还很慌乱的心却已经彻底平静了。   她目送着洛迦远去后,面容上的笑意久久还未消散。   待得心情彻底平复,她便要低下头去跟小白团子解释她要先突破之事,可在她开口之前,小白团子竟然已经跳下了床榻:“师尊,伤势要紧,您先闭关突破吧,我去睡一会儿觉。”   说话间,小白团子竟然就已经跳到了离她不远的软榻上,乖巧地盖上被子躺下了。   凤鸢见着笼成一团的小白团子,眼里的笑意更深,“好,你先睡觉,等我闭关结束,就带你下山去玩。”   不知道这次突破要多久,她便又嘱咐了小白团子道,“师父闭关时,阿珩记得一定要听师祖的话,知道吗?”   “嗯,知道了。”被褥下,小白团子闷闷的声音传来,凤鸢便不由得笑了笑。   想了想,她起身从自己的封灵袋里取出了些吃食,放到了殿中,又掐了个诀,这才道:“若是封灵袋里的饭菜不够了,就先将就着吃这殿里的吧,师父很快就会闭关完,然后带你下山去吃好吃的,然后好好教我们阿珩修炼。”   说完,也不等小白团子回应,她便先阖上了眼,开始冲击分神后期了。   她并非是不想等小白团子回应她,只是她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突破契机压抑了太久,加之她灵力损耗严重,实在无法继续压制了。   凤珩一直捂在被褥中,连凤鸢说话也没有回应,可却是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的声音的。   良久,久到知晚殿中只余下他的呼吸声,他才轻轻地掀开了被褥的一角,便见着了在不远处打坐冲击分神后期修为的凤鸢。   夜色深了,知晚殿中的烛火不知何时亮了。   清寒的夜风拂过,一殿的烛火都在摇曳,连她温柔的面容都在烛火里似在晃动,近在咫尺的面容是素静的,或许在许多人看来,也是寡淡无味的,可他却忽而想起了那日夜色里的惊艳耀眼。   他不由自主地更加凑近,直至近到两人的气息彼此交缠,近到她温热的气息都缠绕上他的面容,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骤然后退。   也是这时,他才陡然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走到了离她这样近的地方。   而他分明离她这样近了,她却还是恍若未觉。   他站了好半晌,才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正在冲击分神后期,怎么可能会因为他的靠近有所察觉?   这一刻,他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是知道修士突破时有多脆弱的,因为修士顿悟时,五感皆闭,连身边的危险都很难能察觉到,因此每个修士在自己突破时都会选择寻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闭关,而且即便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冲击突破的修士也会在闭关前设置下各式各样的禁制,防的就是有人偷袭,可她竟然就这样在他面前顿悟,丝毫防备他的意思都没有。   凤珩久久看着凤鸢,眼底浮现淡淡的不解与困惑,就这样相信他吗?   就不怕他在她身边其实是想杀她,就不怕他会居心不良吗? 第55章 纵容 他只是怕得到后又失去。   他缓缓地、慢慢地倾身过去, 抱住她的同时,双手也仿似不经意间掐在她脖颈间。   殿外夜色浓稠如墨,殿内明亮的烛火摇曳进了他晦涩难明的眼里。   他的掌心里便是她一身最脆弱的地方。   他侧耳靠去, 两人温热的肌肤相贴, 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她肌肤之下滚烫炙热的血液在翻腾着, 这样鲜活的气息清晰地告诉他,她还是活着的,不是在秘境里时无声无息的模样。   想起在秘境里自己因为她而陡然间生出的惊慌绝望, 他掐在她脖颈间的手在不自觉间一寸寸收紧, 她的确还是活着的, 可只要他手下的力道收紧,收紧, 再收紧, 即便是洛迦赶来,只怕也再难救得活她。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舍命救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毫不设防?”他问。   “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我根本不会感激你吗?”他复又问。   凤珩感受着掌心的温热,无声地自言自语着, 像是在问凤鸢, 又像是问自己, 只可惜无论他是在问谁, 都得不到答案。   寂静的殿中,唯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凤珩长久地保持着拥着凤鸢的姿势站着,久到浑身寒凉, 却还是不懂。   即便她如以往那些人一样,是真的对他有所求, 或是真的想捧杀羞辱他,也不该这样对他毫无防备,更不该在明知道他算计她性命之时还舍命救他。   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 若是他真的没有催动灵虚佩,唤来洛迦救她呢?她这样迁就、迎合他,又该如何自保?   是,他是故意的。   从第一次催动灵虚佩唤来洛迦,他就是故意的,到后来要她把他放到陆承见身边,也是故意的,故意在她要转身的时候捏着灵虚佩,更是他从第一次知道灵虚佩的作用后就开始算计好的。   他这样的步步算计,即便是再谨慎,却也从没想过能瞒得过她。   毕竟这么些时日以来,他也已经明白,她并非是如陆时非那样的人一样蠢钝,很多事情她只是懒得计较,或许该说,也不想计较。   而且他也好奇,若是她知道他就是故意在算计她呢?她还会对他那样好吗?   所以他从一开始也就没想瞒她,更没想瞒过她,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他故意在最初唤来洛迦时装作那时的自己是不开心的,装作那是暴戾的自己做的,而不是她喜欢的“他”做的。   也还好他还给自己留下了退路。   那日里,她把他放在陆承见身边那时深深看了他许久,他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他的算计,他让她不要救他时,她言语间的停顿更是说明了一切。   可纵然如此,她却还是纵容了他。   为什么?   凤珩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若是她不知道他是在算计他,因此愿意舍命救他,也对他毫无防备,这都是正常的。   可她分明知道他在算计她的性命,却还是甘愿让他算计,还以命搏命地救他,甚至到如今都还对他毫无防备。   即便是方才,她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算计她,只是从醒来就一直安抚着他,甚至还在闭关前都要撑着满身的伤为他准备好膳食。   这是为什么?   凤珩扣着凤鸢温热脖颈的手不停地收紧,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养他不过寥寥数月,又如何会有这样深刻的感情?   深刻到她竟然真的愿意为了保护他而舍弃性命,深刻到明明清楚他要的是她的命,却把命都亲手交到他手里后还要舍命救他!   夜色无声蔓延间,她的呼吸声平缓也微弱,他却仿佛听到了那日夜里她掷地有声的话。   她说,“阿珩别怕,师父说过会护你安然无恙,那便是舍了性命也一定会做到的。”   她说,“师父说过会保护你,怎么会食言?”   哪怕是他惊惧惶恐于她的伤势时,她凝视着他的目光都是温和安抚的,似乎无论何时她都是那般温柔的模样,能护他免受这世间的一切风雨。   舍命护他。   她的确说到做到了,可当时的惶恐绝望是真的,悸动依赖是真的,只是他到底还是不敢相信她,因为他找不到她对他这样好的理由。   仅仅是可怜他吗?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他太不相信她了?   凤珩脑海里仿佛有两道力量疯狂地撕扯着,心神也动荡得越发厉害。   霎时间,他喉口涌出一道腥甜,恍惚一片的视线里这才清晰了,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他竟然把她脖颈间都掐得起了一片乌紫。   凤珩几乎是在看见那道刺眼的乌紫时便颤抖着收回了手,低下头便翻找着她给他的封灵袋。   他跟在她身边不过寥寥数月,但是她却是几乎将自己的家当都给了他,所有她有的,他都有。   甚至她没有的,他也会有,所以要找一瓶疗伤膏药再简单不过。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简单,才让他的手越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抹在她脖颈间的膏药都会因为手的颤抖而抹到伤处之外。   他的确是才跟在她身边不过寥寥数月,可她却将自己所有都悉数给了他,甚至愿意舍命救他,又为什么不能信她一次呢?   他什么都没有了,这场豪赌,本就是他赔上自己的命赢来的。   他赌了命要算计的,不就是她的真心吗?   他都知道她是真心护着他了,为什么又不能相信她一次?   他问自己。   何况即便是不能信任她,他又为什么要对她起了杀念?   他方才做了什么?   他分明是因为不敢相信,想要杀了她啊!   刹那间的清醒让凤珩的手陡然脱了力,踉跄着后退了好些步才稳住了身体。   瓷白的药瓶滚落在地,砸落一片沉闷的声响,四分五裂的碎片散开满地,也刺痛他的知觉,但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踏着那细微的碎片,重新靠近了她。   他走过的地面都拖曳出长长的鲜红血迹,他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她身边,无声地问道:“为什么,不如您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他只是想要一个原因。   一个心安的原因。   因为他害怕。   他不怕从未得到过,他只是怕得到后又失去。   世间种种,但凡从未有过奢望,从未得到,便不会绝望,可若一旦有了奢望,一旦曾经得到,再失去,不如舍了性命来得更容易。   得到又失去的滋味他尝过太多太多,一次次充满希望,又一次次地绝望。   从未有过例外。   身处无底深渊之中的人努力地想要抓住黑暗里的那一抹光芒,为此拼尽了全力,甚至为此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可努力到最后,才发现那光芒不过是一抹幻象,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又如何能不绝望?   他实在太害怕了,怕终究有朝一日她会变得不在乎他,更怕终究有朝一日她还是会抛弃他。   直至天边卷起微微的白,他却未曾动过一分一毫地凝视着她,像是固执地要她给他一个答案,却又像只是守着她,守到她醒来。   **   凤鸢没料到自己突破竟然用了七月之久,从闭关前的还是寒冬,转眼便到了将要入秋时节。   她分明已经因为怕自己闭关太久会引起小白团子的担心而竭力压制时间了,可竟然耗了这么久的时日。   小白团子最是喜欢多想,她闭关那日是实在没有力气更多嘱咐他些什么了,也不知道她一闭关就是七个月,小白团子有没有又多想些什么。   思及此,她当即便要去找这只小团子,然而她才睁眼,正要动作,便感知到了身侧的气息。   她顺着气息看去,竟然便见着了趴在她身边的小团子。   许是还在晨间,小白团子又才修炼不久的缘故,他竟然是趴在她身边睡觉。   凤鸢微蹙眉,这孩子,怎么睡觉都不乖乖去床榻上睡觉,就这么趴着睡?   她起身,轻轻地抱起小白团子,要把他放到了床榻上。   她以为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没想到她才一碰到他,他的眉心便蹙了蹙,竟是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想起自己还要先去找师尊一趟,便当机立断地掐了个诀,让他直接昏睡了过去。   她轻手轻脚地安置好他后,这才有了时间好好看看自己已经七个月没见到的团子。   到底是七个月了,小团子都快大了一岁了,师尊也把这只团子照顾得很好,他都肉眼可见的高了不少,五官更是明显的越发精致潋滟了。   这张脸太显眼了,凤鸢想忽视都难,她忍不住地感叹,小团子的这张脸要是继续这样长下去,等长大了,只怕真的会祸害整个宗门的小姑娘啊。   她顿时头疼起来。   不过头疼了不过须臾,她便选择性放弃了,左右团子还没长大,她慌什么?   何况就算是长相过于出色,只要自家小团子洁身自好,也绝不会闹出什么大事的!   凤鸢瞬间就安心了,轻轻揉了揉自家团子的头两把,就放心地踏出了知晚殿,找师尊去了。   数十载对世俗界之人来说已经足以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变得垂垂老矣,然而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数十载不过弹指一挥间,因此七个月其实并不算什么,凤鸢这次会有这么深的感触,不过是因为凤珩的变化这样明显。   他真的长高了好多。   但这样起伏的心境,在甫一踏入问心殿时便平息了。   即便是快入秋的时节,但问心殿是没有年岁与时节的,因此无论何时,问心殿都是冷寒一片,就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   凤鸢一步步踏进去,年岁在师尊身上仿佛也是静止的。   无论沧海桑田,时移势易,师尊的模样便似乎永远没有变过。   虽然修真之人的寿元绵长,但也不是没有尽的,而且若是修为停滞不前,容貌也会随之老去,玄天宗里其他数位阁主便是如此,他们修为虽高,寿元虽绵长,可容颜却也不复年轻,但偏偏师尊不同,她听人说,师尊似乎三千年前便一直是如今这般模样,从未变过。   不知是不是小白团子长高的影响,她竟然突然有些好奇师尊到底多大年纪了,又为什么一直可以维持这般模样。   师尊身上的谜团真的好多。   不过她脑海里的这个念头也就一掠而过,便又想回上元秘境中的事去了,毕竟那才是正事。   她还没出秘境便昏迷了,出了秘境后便又因为伤势,不得不立即闭关突破,到如今都还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这也是她一醒来便来找师尊的原因。   只是师尊好像又不在?   凤鸢点点眉心,离开了菩提树下,转身就准备去问心殿里,师尊没在菩提树下,没准儿在殿中呢?   不过她还没走两步,便见着了从殿中出来的玉桦。   “咦?阿鸢啊,才短短数月的光景,你这修为竟是又精进了,真是教身为师叔的我惭愧不已啊!”   玉桦一看见凤鸢,便挑眉道,“看来师姐给你的那《天爻剑法》倒是不错啊!”   玉桦不提还好,一提凤鸢便想起了曲桑给她的那本《天爻剑法》,她咬牙切齿地笑着:“这不都得益于师叔您的那句‘修炼诚可贵,睡觉价更高,若为美食故,两者皆可抛’吗?”   要不是那日里三师叔给她剑法的同时还提点她不可因睡觉和美食而懈怠了修炼,她都还不知道七师叔竟然向三师叔出卖了她!   她本来都已经忘记这茬事了,奈何七师叔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玉桦摇着折扇的手蓦然僵住了,脸上潇洒的笑也维持不住了。   师姐真是个不靠谱的,她怎么就跟阿鸢提及这茬事了呢?!   “我何时说过这话?这分明是师侄你说的啊!师侄都忘了?”   他讪讪地笑着,眼看着凤鸢听了他的话后,已经俨然是一副要把他切了吃了的样子,他当机立断地便开溜了,“师兄,阿鸢来找你了,我就先走了啊!鹤洲的事,等下次再来问你!”   话还没说完,玉桦就已经脚底抹油的跑了。   玄天宗里,除却洛迦之外,玉桦的修为是最高的,他想开溜,以凤鸢的修为是怎么也拦不住的,因此她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害她提早练了那么久《天爻剑法》的“罪魁祸首”从眼前逃走。   不过七师叔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有什么事吗?怎么还要七师叔来和师尊说大师兄的事?   凤鸢胡思乱想间,广阔的问心殿前已经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身影。   洛迦立在问心殿前,看向站在台阶之下的凤鸢,凤鸢也在同一时间醒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便跑了过去:“师尊,原来您在呀!”   她看见菩提树下没人,还以为师尊不在问心殿,又去诲海了呢! 第56章 做良善仁慈的人 不要成为我这样伪善的……   洛迦见着凤鸢急冲冲跑过来, 温声嘱咐道:“你身上的伤才痊愈,别跑,慢着些走。”   “嗯嗯嗯, 我知道了, 师尊放心, 我虽然才出关,但是也不会笨到因为几个月没走路就摔倒的!”   凤鸢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脚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慢, 属于典型的积极认错, 死活不改类型。   她三两下就跳到了洛迦身边, 甚至因为跑得太急,险些就要冲到了洛迦身上。   洛迦掐诀便要扶住她, 不过凤鸢更早地就掐了诀, 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您看,我就说我不会摔倒嘛!您还不相信我!”   洛迦知道凤鸢一向顽劣, 也知道她此次极有可能就是故意冲过来的, 倒也没说什么, 只道, “虽然没摔倒,但仔细些总归是好的。”   凤鸢虽然一向知道洛迦不会纵容她玩闹,但因为她受伤醒来时见着洛迦守在身边, 她身体恢复之后,就又下意识地想要师尊像寻常长辈一样对她好, 可事实证明,还是失败了。   师尊永远都是师尊,才不会因为关心她就哄她。   凤鸢顿时无趣, 整个人都蔫了下来,不过想起玉桦的话和自己来找洛迦的目的,便只能无精打采地道:“方才七师叔要问您大师兄的事,大师兄有什么事啊?”   凤鸢前后变化得太明显,洛迦目光在她脸上顿了一顿。   与此同时,有传讯纸鹤飞来,他抬手接住飞来的传讯纸鹤,捏碎后,才道:“端悟说鹤洲近来不知去何处了,连宗门事务堆积了许多都没处理。”   传讯纸鹤被捏碎后,传讯之人留下的声音是直接从纸鹤中传出的,凤鸢就站在洛迦身边,按理来说,她也是可以听见的。   可这次洛迦捏碎纸鹤后,她却没有听到声音,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师尊不想让她听见。   她并不接触宗门事务,师尊得到什么宗门消息不让她知道也是寻常,因此凤鸢并没多想,只是奇怪一向以宗门为重的大师兄怎么会丢下宗门事务不处理,玩起了失踪来。   虽然知道七师叔一向喜欢夸大,大师兄应当也没丢下宗门事务几日,不然七师叔早就跳起来了,毕竟若是大师兄不管宗门事务,七师叔便也就没那么清闲了,可她还是不由得忧心起来:“大师兄他......没事吧?”   洛迦的确是有意不让凤鸢知道传讯纸鹤里的消息的。   这只传讯纸鹤是容鹤洲的,容鹤洲本是在查凤珩的事,但因为容氏突然出了事,他便只得暂时搁置了凤珩之事,赶回了北海,这纸鹤也是告诉洛迦,他可能要在北海洲滞留一些时日,又提及了些关于凤珩身世的事。   洛迦听完传讯纸鹤内的消息,便道:“不是什么大事,鹤洲只是回北海处理一些私事去了。”   凤鸢是知道容鹤洲的身世复杂的,容鹤洲出身仙门七大势力之一的北海容氏,未来却极有可能是玄天宗宗主,这其中的曲折权衡,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因此听闻容鹤洲是因为要处理容氏私事而离开了宗门,她倒是不担心了,便在向洛迦表示明白了后又问:“那...师尊,那上元秘境里的邪祟都除了吗?”   “秘境里的邪祟都除尽了,云城修士不会再被扰了。”洛迦道。   凤鸢知道洛迦既然看见了邪祟作乱了,便不会置身事外的,因此她并不意外邪祟都被斩杀了,但还是疑惑:“可是以凤无尤的修为,他是怎么可以操纵上元秘境的啊?”   竟然还能操纵邪祟把他们引入了上元秘境,然后又不知道是按照什么规章地虐杀修士。   她总觉得凤无尤做这一切并不只是单纯痛恨仙门修士这么简单,毕竟若只是憎恶仙门修士,他的确可以虐杀进入秘境的修士,可完全没有必要非要遵守着什么样的规则来杀人,而且还是那样严格的遵守规则。   凤鸢将自己的疑惑都问了出来。   洛迦并未立即作声,凤鸢便仰头看向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明显就是一副等着他解答她困惑的模样。   虽然知道师尊不一定会告诉她些什么,但能薅到些消息总是好的嘛,毕竟若是师尊不管这茬事,就只能还是她亲自查探了。   若是要亲自查探,先问过师尊总比全部都要她自己动手强。   作为一个懒到不能再懒的大懒人,凤鸢从来是将能不动手绝不动手,能动手绝不动脑子发挥到极致的。   在秘境里是没办法,大部分人比她还笨还懒,如今出了秘境,她自然是不想再动脑子了。   洛迦又如何不知道凤鸢在想什么?   他微顿片刻,道:“操纵秘境的不是凤无尤,是离准。”   “离准?”凤鸢错愕,“是还被封印在诲海的魔尊离准?”   魔门不似仙门一般分为七大势力,魔修皆以魔尊离准为尊,魔尊之下是各方魔主。   凤无尤是沧山魔窟魔主,他会听命魔尊离准并不奇怪,而离准和师尊一样,修为深不可测,他能操纵上元秘境倒是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离准分明被师尊封印在诲海的,又怎么可以操纵秘境?   “是。”洛迦道,也解答了凤鸢的疑惑,“离准还未被我封印之前曾在上元秘境里留下过一抹神识,前些时日诲海封印松动,凤无尤去过一趟诲海,离准当是传了些修为给凤无尤,让他的修为提升到了可以催动秘境里那抹神识的境界,这才通过离准的神识操纵了秘境。”   原来不是她多想了,而是凤无尤的修为真的高了,凤鸢忍不住又问:“那凤无尤这样操纵秘境杀人是为什么呢?”   还非得要穿红衣之人,又是什么鸟鸣声,奇奇怪怪的,简直像是在施什么阵法禁|术了。   然而这次洛迦却并未回应她,只是道:“凤无尤杀人是有所求,不过为师会处理好的,你既然觉得麻烦,那便不要再理会就是。”   洛迦这话明显是不回应凤鸢的问题的意思了,不过他也是清楚她是真的懒,所以她知道了他会处理凤无尤的事后,的确是不想再管了:“真的吗?不是骗我的吗?”   师尊愿意管的事,必定是大事了,而且也必定会妥善处理好的,就不必她插手嚯嚯了,   “不骗你。”洛迦道。   竟然是真的!   凤鸢瞬间开心了,她也很爽快地没再追问,只是在仔细观察了师尊身体无恙之后便愉快地离开了。   有师尊在,她还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不如回去照顾团子!   洛迦凝视凤鸢的背影须臾,待得凤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问心殿后,他便折身去了诲海。   离准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时便缓缓睁了眼:“这不是还没到您渡化我的时候吗?怎么又来了?怎么,是为凤无尤来的?还是为凤无尤杀了的那些修士来的?”   他看向寸寸淡金色光线开始凝聚的那处海域,“不过那些修士本就该死在秘境里,你又怎么会为了本就该死之人来找我?”   身影凝实不过是一瞬之间,洛迦道:“他们的确是该命绝于上元秘境之中,可却不该死在你和凤无尤的算计里。”   “您不觉得自己虚伪得可笑吗?”   离准听罢,不无讽刺地道,“反正他们都是要死了,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差别?您因为您那所谓的秩序见死不救,又能比我这杀人之人好到哪里去?却还偏偏要装得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来渡化我,您说您虚不虚伪?”   他嘲讽地道:“简直虚伪得可怕!世人都以为您慈悲为怀,殊不知您才是这天底下最伪善之人!”   明知道洛迦不会回应,更不会动怒,只会任由他辱骂、发泄怒气,可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讽刺他。   他曾有多敬重景仰他,如今便有多恨他,多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只可惜即便是山崩地裂,六界生灵尽灭,他也不可能魂飞魄散,若非他如今这具身体是树木捏成,他甚至不可能受伤。   离准忽然觉得无力,无论他如何做,都不可能伤得了他分毫,而且即便他能伤得了他,就如现在他的这具身体因为他的有意报复而损伤严重,甚至快要撑不下去了,可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别人是否伤他,又有谁能伤得了这样的他?   离准无力地阖上了眼,没有如以往那样讽刺辱骂洛迦,洛迦思忖片刻,缓步走了过去:“阿准——”   离准忽而睁开眼,眼神凌厉地剜向洛迦:“住口!你不配这样叫我!”   洛迦仿若并未看见离准眼里的怨毒,只神色平静地道,“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当年我没救凤禾,如今,我分明能救那些修士,却再次放任那些修士惨死,世人却都以为我慈悲为怀,绝不会见死不救。”   他走到离准身边,海域里光线昏暗,只偶有淡金色的光线穿过层层海水,折射到这最深的海域之中,也洒落在他雪色的衣袍间。   他立在淡金色光线与昏暗海水交错的边缘,颀长挺拔如青山不倒的身影斑驳,“一桩桩一件件,我的确是这世间最伪善之人。”   离准盯着近在咫尺的雪色,眼中猩红,忽然插嘴道:“原来您也知道您伪善呐!”   “是,我伪善。”洛迦的声音还是很平静。   他看着跌坐在地的离准,良久,轻声安抚道,“既然阿准你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伪善,是虚伪,你便该努力不要成为我这样伪善的人,试着做一个真正良善仁慈的人,对吗?”   阿准今后不必再背负人界安稳的负累,若能按照他想要的方式活着,倒也不错。   “真正良善仁慈的人?”   离准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而笑了起来,笑里是讽刺,更是自嘲,“我要怎么做良善仁慈之人?人界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虽不是您亲子,可却也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您都这样伪善,您让我怎么良善仁慈?”   “何况他们逼杀了我的妻女,您让我怎么良善仁慈?!”   想起魂飞魄散的妻女,离准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暴怒起来,本是平静的海域,因着他的暴怒骤然呼啸翻涌。   眼看着汹涌澎湃的海水便要狠戾地冲杀到洛迦身上,可就在咫尺间,却仿佛遇到了什么屏障一般,忽而便倒涌了回去,也在同时,琴声骤起,惊涛骇浪在刹那间止息,海域又恢复了平静,就连暴怒的离准,也在琴声里不由自主地平复了下来。   离准情绪激动时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洛迦也不再劝解他,只垂眸专注地抚琴,平息他的心境。   要解开离准的恨,并非是一日之功,何况离准这样的恨其实也是一种对他自身的折损,也是他当年引起苍生暴|乱的报应。   这也是洛迦并不那么快地渡化离准的原因之一,无论是谁,做错了事情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57章 师尊是我道侣吗 道侣是可以生死共济的……   凤鸢从问心殿离开后便折返回了知晚殿, 不过才走到殿门外,竟然便看见了小白团子。   小白团子应当是醒来后便慌慌张张跑出来的,竟然只穿着裹衣, 连鞋都没穿。   她蹙眉, 三两步便走到了小白团子面前, “怎么就这么出来了?你还小,又才入道——”   凤鸢询问间暗含训斥的声音在被凤珩抱住的同时戛然而止,她本是蹲下|身, 一边说话, 一边便要从封灵袋里取出一件衣裳, 却忽然就被小白团子抱住了,耳畔都是他闷闷的声音。   “师尊。”他唤。   本该是清澈干净的男童音, 却因着似是哽咽的声线而低哑。   凤鸢取衣衫的动作顿住了好片刻, 才回过神来。她取出衣衫,披在小白团子身上,也抱住他:“怎么了?”   她柔声问道:“是谁欺负我们阿珩, 让我们阿珩不开心了?”   她本以为她七个月没醒来, 团子应当会对她很是生疏了才是, 没想到他竟然一醒来就慌慌张张地来找她了。   她越发抱紧他, 眼里渐渐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她的确是铤而走险了,可至少结局是好的, 小白团子会担心她了,甚至会因为发现她不在而慌张了。   凤鸢的气息近在咫尺, 凤珩的心渐渐安静下来的同时,也在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因为醒来没见到她而那样失态。   他拥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声音也越发沉闷起来:“没有谁欺负我。”   他阖了阖眼, 任由鼻息间的气息缠绕,她会舍命护他,是他亲自试探出来的结果,即便他一再畏惧,却也抵挡不住自己日渐倾斜的在意。   他竟然已经会因为醒来没看见她而害怕惶恐,会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像在秘境里那日一样出事了。   凤鸢因为小白团子越发暗哑的声音,还以为他是真的不开心了,便立即把藏在她怀里的小白团子抱了出来。   此前她重伤,小白团子要藏在她怀里她没办法,但现在她都恢复了,怎么可能会把小白团子没办法?   不过等她仔仔细细打量了小团子一番,便发现他除了耳尖好像有些红之外,其余都很正常,也丝毫没有要哭的迹象。   看着站得这么笔直的一只可爱团子,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小白团子的本体,手爪子便又痒了起来,慢慢地摸到了小白团子的头上,装作很自然地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跟师父说说,好吗?”   她问:“是还在想秘境里的事吗?”   她在秘境里时就跟小团子说过,等出了秘境要和小团子谈谈对陆时非和陆承见的看法,如果小团子是还在想这茬事,倒也正好。   他在因为秘境里她舍命救他而心有余悸,倒也勉强算得上还在想秘境里的事,何况她既然开了这个口,应当也是想要和他说些什么的。   凤珩的记性不错,他略一回想了下,便知道凤鸢想说什么了,也就顺势道:“在想陆公子和陆二公子。”   竟然真的是在想秘境里的事?   不过小团子竟然在想陆承见和陆时非?凤鸢半信半疑,不过这倒并不怎么重要:“想陆公子和陆二公子什么呢?”   “陆公子和陆二公子都是很好的人。”   凤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语意都贴合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天真,“他们怀疑我们身份时也没有想要直接抛下我们,还因为忧心我们的安危,特意来寻我们,后来陆二公子还因为相信了尘,舍命也要保护了尘,陆公子又为了救陆二公子,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凤鸢抚在凤珩头顶的手微顿,她本是以为要教导小白团子许久他才会真正明白陆承见和陆时非并未奸恶之徒,可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那日里她也这样告诉过他,可她到底是不能确定小团子是相信了理解了,还是在敷衍她,毕竟小白团子虽是有天真人格,但那个天真人格也是自幼长于黑暗之中的,不一定能明白什么是是非黑白。   不过那日里小白团子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长久地陷入幻境,倒是让她又放心了些。   不会长久陷入幻境的,无非是两种人,其一是心无杂念且良善纯真的人,其二则是极其心狠手辣且毫无牵挂之人。昏睡过去前的小白团子没有不开心的迹象,因此当时没有陷入幻境的应当是天真人格,天真人格不长久陷入幻境,那便是真正的心无杂念。   小白团子既然心无杂念,今日会说出这番话,说不定也是真的明白了她那日里的意思。   思及此,她又揉了揉小白团子柔软的头发。   她本是想让小白团子不能像陆时非那样愚钝,可想到他年纪还小,便只是道:“陆公子和陆二公子的确都很好,但是阿珩也要记得,当怀疑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不能像陆二公子那样冲动,不然会让自己很是危险的。”   “知道吗——”她低下头去看他,正要更仔细些嘱咐他,可低下头的瞬间,冷不丁地就对上了小白团子一直抬着的目光,她那个“吗”字发出声音的同时戛然而止,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小白团子竟然一直盯着她摸着他头的那只手。   小白团子本就长得精致潋滟,一双眼睛更是漂亮得不像真人,长而又卷的眼睫在他抬起头时都能在眼下打下一圈淡淡的剪影。   而且这只团子最近又被师尊用灵食和灵息养了七个月,五官便脱离了世俗界的美,多了不可亵渎的飘渺。   这样一只雪白的团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尤其她还故意探着爪子在他头顶作乱,他越是看她,她就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可又因为自己立的“温柔严师”人设绝不能崩,她便只能努力绷起自己的脸,一脸严肃认真地道:   “阿珩还记得师父说过这样摸头是师父表示对阿珩的喜欢和奖励吗?”   凤珩点点头,他当然还记得。   他第一次吃到那味道很好的红色灵果便是在那日。   记得就好,凤鸢睁着眼睛就开始瞎掰:“师父现在摸你的头,是高兴你能这样明辨是非,所以奖励你呢!”   她才不承认她就是想摸他软软的头发和脸而已。   她也不是故意的,谁让她这个小徒弟长得这么精致可爱的?   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一张脸却已是风华初显,长大了还不知道要怎样漂亮妖孽到祸害世人。   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小徒弟,乖巧又可爱,她不趁着他还小多捏两把都感觉是暴殄天物。   实在是没有摸够,她甚至忍不住滑下手,捏了他的脸两把。   小白团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不让她摸的意思,但也没有移开盯着她的手的视线。   一直被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饶是凤鸢脸皮再厚,也越发感到了不好意思起来。   这孩子分明还小,一双眼睛里也是干净澄澈,可偏偏看着人时,让人十分的有压力,果然是神兽白泽的血脉吗?   她在小团子十分有压力的目光下,讪讪就要收回手,同时也准备给自己找个阶梯下。   可还不等她收回手,便听到了小白团子似是疑惑的声音:“师尊摸我的脸和头都是因为喜欢我和奖励我吗?”   凤鸢没料到小白团子会突然问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愣住了。   不过旋即,她便十分厚脸皮地顺着小白团子的话说:“当然了。”   要她承认她就是单纯地喜欢摸小白团子?   她才不干呢:“不过阿珩如果不喜欢师父这样,那师父就换个方式奖励你,怎么样?”   虽然小白团子要是不喜欢,她就不能时时刻刻摸他的头和脸了,但是为了小白团子的身心健康着想,她还是克制克制自己的爪子吧!   她可真是个好师父!   凤鸢被自己感动得都想狠狠夸自己了!   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小白团子,小白团子也看向她,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忽而,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亦随之颤动,这样可爱乖巧的模样,更教她对自己蹂|躏他的行为心生唾弃。   “那以后师父不——”   “我很喜欢师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凤鸢的声音戛然而止时,凤珩却是继续道:“我很喜欢师尊这样奖励我。”   喜欢?   凤鸢的眼睛瞬间亮了,喜欢?   那她以后岂不是可以经常这样“奖励”他?   凤鸢眼里突然的亮光,凤珩察觉到了,乖巧地在她掌心蹭了蹭,长长眼睫下的目光却是晦暗不明的。   软糯的男童音清晰地传来,凤鸢凝视着小白团子,本是低下了头的小白团子似乎察觉到了她久久凝视的目光,仰起头便对着凤鸢笑了。   凤鸢险些被小白团子天真无邪的笑晃了眼,又感受到小白团子蹭了蹭她的掌心,顿时心都要暖得化了,终于可以一直摸小白团子了!   凤鸢表示她很开心,可看着小白团子这么一副纯洁无暇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忧心,这孩子这么好哄,要是以后被人三言两语就哄骗了可怎么办?   被小白团子打岔到这里,加之她记性本就不好,潜意识里也有些相信小白团子,就已经完全忘记了还要追问小白团子陆承见和陆时非的事了,只是忧心地看着自家这只团子:“师父这样摸你是奖励你,但是阿珩,你要记得,只有长辈才能这样对你,不然那就是非礼!”   “非礼?”小白团子似懂非懂地望着凤鸢。   “嗯,非礼。”凤鸢就知道以这只团子的年纪,肯定还连什么是非礼都不知道,她便解释道,“别人这样摸你是不尊重你,你也不能这样对别人,因为这样的行为对不熟悉的人来说是轻浮,能这样摸你的只有你的长辈——”   微顿片刻,她又严谨地加了一句,“和你未来的道侣。”   “道侣?”小白团子似乎更加困惑了,“道侣是什么?”   凤鸢:“???”   团子你说你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非礼就算了,怎么连道侣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团子自幼长在沧山魔窟,不知道道侣是什么似乎倒也正常。   她斟酌了一下,尽量选了个能让小孩子听懂的解释:“等你长大后,你也许会遇到一个能让你甘愿托付所有信任与依赖的人,你会想一生都守在她身边,她会是你坚强的理由,若她也如你一样,你们便可以上凤凰台结为道侣。”   她道:“所以,道侣是一个可以和你风雨同舟,生死共济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   虽然修真界里的道侣和她所在世界里的夫妻的真正含义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她还是觉得若要结为道侣,需得能相互信任,相互依靠,结为道侣后,更要相互扶持,生死共济。   若是连这都做不到,又结为道侣做什么?还不如一个人修炼来得自在。   她觉得自己解释得还算是清楚了,可她解释后,小白团子却是一直盯着她,满眼的困惑,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解释能力:“是师父没有解释清楚吗?”   小团子这样看着她,不会是她解释得太复杂了吧?   闻声,小白团子困惑地道:“那师尊是我的道侣吗?” 第58章 师父不是道侣 师尊不能一直陪着我吗?……   “???”凤鸢揉在小白团子头顶的手蓦然顿住了, 连脸上的笑都僵硬了。   团子,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思想怎么都这么危险?!   不过想想, 迄今为止, 一直陪在小白团子身边的好像也只有她, 倒也难怪小白团子觉得她是他道侣了。   怕带偏了自家团子,她不由得赶紧解释道:“师父是你的长辈,不是道侣。”   她道:“师父是你的长辈, 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和你风雨同舟的是你的道侣。”   小白团子就看着凤鸢, 认真地听着她的解释,可越是认真, 眼里却是越来越困惑。   凤鸢解释着解释着, 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解释得不对劲,按照她这么解释下去,道侣和师父也没什么差别了!   她顿觉头疼, 该怎么跟小白团子解释师父和道侣之间的差别呢?   凤鸢头疼地晃了晃头, 只感觉头都大了, 可这个问题必须得解释清楚, 不解释清楚的话,小白团子小时候误会了还没什么,等长大后, 如果和小师妹——   等等,小师妹!   凤鸢脑海里灵光一闪, 瞬间就知道该怎么解释了:“还记得慕师叔吗?”   小白团子虽是不明白凤鸢为何忽然问起慕南枝,但他还是诚实地点点头:“记得。”   “结为道侣需得相互倾慕,互通心意, 但师徒如父女,如母子,是不可以相互倾慕,更不可以结为道侣的。”   凤鸢道,“慕师叔便是因为大逆不道地倾慕师祖,私心里想和师祖结为道侣,所以被宗门和师祖惩罚了。”   “所以师父是你的长辈,不是道侣。”   她看着小白团子道,“师父解释清楚了吗?”   “解释清楚了。”小白团子沉思了片刻,再次点头,“师尊只是阿珩的长辈,会喜欢、保护阿珩,但却不是和阿珩互相倾慕的道侣。”   凤鸢点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   解释清楚了就好。   小白团子却是忽然又问:“可为什么只有道侣能一直陪着我呢?师尊不能一直陪着我吗?”   凤鸢:“???”   不是,团子,你今天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不过小白团子都问出口了,凤鸢自觉自己身为一个负责任的好师父,自然是要解答自家徒弟的所有疑问的:“只要阿珩愿意,师父也可以一直陪着阿珩,但师父和道侣是不同的,师父陪在你身边,是因为长辈对晚辈的爱护,道侣陪在你身边,是因为和你相互倾慕的情谊。”   “这次呢?师父解释清楚了吗?”末了,她又问。   “也解释清楚了。”小白团子点点头。   凤鸢又放心了,解释清楚了,小白团子能听得懂就好!   然而就在她彻底放松之后,忽然又听得小白团子道:“那我不要道侣,只要师尊陪着我就够了!”   凤鸢不以为意,小孩子都是这么哄长辈开心的,等小白团子长大,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过这到底是小白团子的一片孝心,何况这可是她养小团子以来,他第一次毫不别扭地向她表示要一直陪着她,她可不忍心打击他。   因此她又揉了小白团子的头几下,笑吟吟地道:“好,那就不要道侣,你一直陪着师父,师父也一直陪着你!”   凤鸢虽是不相信,但面上神色却是极为认真的,并没有因为小白团子年纪还小就满是敷衍。   以往和小侄女相处的经验告诉她,小孩子虽然很天真,但也是很敏感的,他们也许不明白什么是敷衍,但却能感受出旁人话里的不重视。   小白团子凝视着近在咫尺,笑得温柔的凤鸢,也跟着她笑了:“嗯,我要师尊!”   他害怕再回到过去那样不见天日的日子,想一直能跟在她身边,即便他还欠自己一个能信她的理由,却也忍不住在意她。   何况即便他不在意她,为了不回到过去,也只能依赖她。   **   凤鸢这趟意外回玄天宗没见到容鹤洲,也没见到苍栩。   大师兄是回北海去了,而师姐,听说在教导了新入门的弟子后便下山历练去了。   修仙之人都要下山历练,数年不见都是寻常,她也才几个月没见师兄师姐,因此倒也没什么感觉,只是不能亲自确定一下师姐是不是真的倾慕师尊,她还是有些忧心,怕师姐现在是伪装得太好,今后会步小师妹的后尘。   不过忧心是忧心,但这事倒也不急,因为她在小师妹的事情发生后,就反反复复观察过,始终还是觉得师姐并不像小师妹一样倾慕师尊。   而且师姐不在,她暂时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去过尽雪殿,知道师姐不在后,就又先下山了。   她虽然不准备管上元秘境的事了,但裴长愿临终前所托,她还是要做到的,正好也可以去看看彭罗近来如何。   元明门位于西侧的西云洲,距离位于玄灵洲的玄天宗也是颇远的,即便凤鸢修为已至分神后期,甚至中途没有如之前去伽罗洲一样走走停停,都飞了两个多月。   凤鸢虽不认得裴长涔,但元明门的乾元道君在西云洲却是人人皆知,因此要找到身为乾元道君座下弟子的裴长涔并不难。   裴长愿身死道消的消息应当在他的命牌碎裂后就被元明门内的人知道了,裴长涔是元明门内门弟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且离上元秘境里的邪祟作乱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了,凤鸢化作了“凤夫人”的模样,见到裴长涔时,她似乎已经很是平静了。   凤鸢和裴长涔并不熟识,因此并没有过多闲话,只是三言两语的寒暄之后,便取出了裴长愿临终前交给她的那只封灵袋:“道友,这便是你兄长托我交给你的封灵袋。”   封灵袋不仅可以储存物品,甚至可以保存物品的新鲜,因此即便过去了一年,裴长愿交给她的那只封灵袋上的血都还是鲜红的。   也是在这一刻,裴长涔平静如冰的神情如被利器狠狠凿开了一角,骤然碎裂。   “谢谢道友......”她道着谢,又哽咽着,封灵袋上早已凉透的血仿佛还是滚烫炙热的,让她能透过它触碰到已不在人世间的兄长。   凤珩窝在凤鸢怀里,闻声,略微侧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裴长涔。   而凤鸢,她虽是隐约猜到了裴长涔也许会难过,可真正看见一个少女在她面前这样哭,却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她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只能斟酌着道:   “裴道友离世时并没有多少痛苦,只是一直挂念着你,想来他很希望即便是在他离开后,你也要过得好好的。”   凤鸢是想安慰裴长涔,然而她这话一出口,本来就哽咽着的裴长涔却是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   凤鸢抱着小白团子,手足无措地看着裴长涔。   思忖良久,她没再开口,只是在裴长涔身边蹲下了身,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脊,这个时候,或许她越是说,她便会越是伤心,这样陪着她,让她哭一场,也许反而能让她平静过来。   已经是快要入冬的时节,山风凉透。   时间过去了许久,日头渐渐自正中的枝头跳跃而下,昏红的霞光笼罩住了恢弘壮丽的元明门,霜寒在山间蔓延,万籁俱寂中,只余下裴长涔嘶哑的哭声。   月出东山时,若非修为不错,只怕凤鸢早已蹲得身体都酥麻了。   裴长涔哭了许久,还没平静下来,可这个时间点,小白团子还没辟谷,也该用晚膳了。想了想,她从封灵袋里掏出了一只红色灵果,掐了个静声诀:“今晚就先吃这个吧,等明日,师父带你下山去吃好吃的,好吗?”   “嗯。”   小白团子乖巧地从凤鸢手里接过灵果,低头啃了起来。   虽然将近一年以来小白团子长高了不少,但到底是年纪还小,捧着这么大一只红色灵果,和一年前捧着红色灵果的模样也没差什么。   凤鸢看着看着,本是因为裴长涔的沉重而被感染的心情慢慢地放松了,团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小白团子本是专心致志地啃着自己手上的大红果子,可头顶的目光一直没有挪开,他又啃了一口灵果之后便抬起了头。   凤鸢揉了揉小白团子的头:“看师父做什么,乖乖吃晚膳!”   小白团子却没如以往一样听话地低头吃灵果,他仔细地看了许久,见得凤鸢至始至终看着他,又轻轻抚着裴长涔的背脊,并没有如以往一样和他一起吃晚膳,便捧着手中的红色灵果,喂到了她嘴边:“师尊也吃!”   唇边突然碰到了一片沁凉,是小白团子手里的那颗灵果。凤鸢却没吃,只是笑着道:“阿珩吃吧,师父等裴道友一起吃。”   小白团子疑惑地望了凤鸢须臾,但见凤鸢真的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就要把灵果收起来:“那我也等裴道友!”   凤鸢却是握住了小白团子的手,“师父等裴道友一起吃晚膳是因为裴道友在因为兄长去世难过,师父要照顾裴道友,不能我自己吃晚膳,却让裴道友一个人这么难过,对不对?”   小白团子目光注视着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   她的手不像是他在沧山魔窟里见过的那些女魔修一样软若无骨,她的手虽然也是白皙的,却满是厚厚的茧,可她握着他,他却觉得柔软温暖,更安心极了。   他一直看着那只手,缓缓地点头:“那我也该等裴道友一起!”   凤鸢欣慰的同时,笑了笑:“若是阿珩也长大了,和师父一样已经辟谷了,那你和师父一样照顾裴道友,等裴道友一起用晚膳,是理所应当的,但你现在还小,又还没辟谷,且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不按时吃晚膳,对身体不好。”   她道,“所以阿珩乖乖听师父的话,先吃晚膳,好吗?这样师父才不会担心。”   “......好。”凤珩眼睫微颤,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她为什么不陪他吃晚膳,可到底是没想到一向爱吃的她竟然真的是因为裴长涔就不吃晚膳了。   裴长涔伤心,她便默默地陪了她整整一个下午,裴长涔还在伤心难过,她便为了照顾她的心情,也不吃晚膳。   对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她都能这样好心吗?   所以她真的是这样好心的人,对他好也真的是因为怜惜心疼?   她这样耐心地照顾裴长涔似乎进一步印证了她对他好根本没有任何目的的事实。   可凤珩心里那高高的城墙渐渐坍塌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泛起丝丝缕缕酸涩的滋味,若她真的是这样好心的人,她便不只是对他好,她会对所有人都那样好。   凤鸢见得小白团子已经重新低下头开始啃灵果,便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就继续关注着裴长涔了。   裴长涔毕竟哭了很久了,哭声都已经渐渐微弱。   凤鸢还是没打扰她,只是静静地抚着她的背脊,顺着她的气,等到裴长涔真正停止哭泣的时候,夜色已深。   凤鸢从封灵袋中取出一方锦帕递了过去:“我知道至亲逝去很难接受,任是旁人说什么都没办法减轻这样的痛苦,可想来,裴道友应当是不会愿意见到道友你这样悲痛的,道友万要珍重身体。”   裴长涔僵硬着哭得僵直的手,从凤鸢手中接过了锦帕。   她翕合着唇瓣,似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却只沙哑着声音道了谢:“多谢道友——”   凤鸢笑了笑,并未说什么,只是等着裴长涔彻底平静下来。   有很多事情,旁人未置其身,未受其苦,劝说也都不过是苍白空洞的,只会徒增悲痛之人的绝望而已。   到最后,裴长涔也未曾和凤鸢提及过任何她和裴长愿的往事,只是在彻底平复了心情后,真挚地向凤鸢道了谢,又询问了裴长愿过世前经历了些什么,也细细地询问了秘境里的邪祟之事。   日出时,凤鸢抱着已经睡着的小白团子下了山,想起她提及秘境邪祟时,裴长涔眼里骤然爆发出的仇恨绝望,不由得有些心惊,可想起师尊说过他会处置好秘境里邪祟的事,便又放下心来。 第59章 故乡 她总归是要带他回来一趟的。   把封灵袋交给裴长涔后, 她这趟来元明门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她本是打算去见见彭罗,看他有没有受伤。   可元明门的弟子却告诉她说, 彭罗自入秘境前出去后, 便没再回元明门过, 不过彭罗的命牌倒是好好的,没有一丝半毫的破损。   修仙之人常年在外游走,彭罗不在宗门, 凤鸢倒是不奇怪, 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不过也没什么,本就是萍水相逢, 见得到或见不到都是缘分, 知道彭罗平安无事便好。   凤鸢并无牵挂地便抱着凤珩离开了元明门,来去间,不过是一日的光景。   **   凤珩醒来时, 便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一处客栈中。   但与往日的客栈不同, 此处的灵气颇为稀薄, 近乎没有, 少到根本不能修炼,可前些时日,他分明还和她在灵气浓郁得快要凝结为实质的一处灵脉。   从元明门离开后, 她因为发现一处灵脉,便并没有急着离开, 而是和他在那里滞留了一段时日。   那现在这又是在哪里?!   师尊呢?   师尊怎么不在?!   自从凤鸢发现凤珩怕黑之后,一直都是陪着他睡觉的,从未有一天例外过。   今日怎么会不在?   难道是出事了?   凤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浑身染血的那日。   有那么一瞬间, 他脑海都是空白的。   他下意识就弹身坐起,掀开被子就要去找凤鸢,可他才一赤脚踩下去,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团子!你在干什么呢!你给我站住!”   下山也就四个多月的时间,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白团子就真的多了个小白团子的称号。   凤鸢除了叫凤珩“阿珩”,有时候也会叫他“团子”、“小团子”,凤珩从最开始的反抗,到后来已经麻木地接受了,甚至现在听见这声“团子”,他还从慌张之中平静了下来,也在同时就真的停住了脚步。   凤鸢觉得这只团子实在太不省心了,她不过就是下楼去换个菜,回来就看见了小白团子又要不穿好衣衫地就跑下床塌。   小白团子一次两次因为她不在而紧张,她会开心他在意她,可一直这样紧张害怕,她就开心不起来了,小白团子这样紧张的确是在乎她了,可也太没有安全感了。   凤鸢本来还念叨着出了秘境后要试着和小白团子的暴戾人格沟通沟通,甚至就准备择日不如撞日,等小白团子醒了就试试,可没想到她一回来,他就给了她这样一个惊喜。   她本来的心思瞬间就熄了。   她把换来的一盘桂花糕放在桌上,走到了小白团子身边,帮他穿衣衫:“怎么又不穿好衣衫就往床下跑?”   “是因为秘境里发生的事,所以担心师父出事吗?”她问。   在入秘境之前,小白团子从不会这样的,可她突破分神后期醒来后,小白团子已经好些次这样不穿衣衫就跑下床榻了。   除了秘境带给他的影响,她想不到别的理由。   小白团子乖乖地让凤鸢帮他穿衣:“嗯。”   他点点头,“害怕师尊您不在了。”   凤鸢发现自从秘境出来后,小白团子不仅会在意她了,也完全不会在别扭了,他会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心思。   这是很好的开始。   她为他穿好外衫后,在他面前蹲下|身:“师父很高兴阿珩能担心师父的安危,但是阿珩也要记得师父说过的话啊。”   她故意板着脸,颇为严厉地道,“师父说过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保护你的,你怎么能不相信师父呢?是因为旁人都觉得师父修为不高,所以你也不相信师父吗?”   小白团子见得凤鸢满脸严肃,立即便摇头:“我没有不相信师尊!”   她修为低微不过是装出来迷惑人的,他怎么会不相信她的修为?   凤鸢问道:“既然相信师父,那怎么还一看不见师父就这么慌慌张张的呢?”   是啊,既然相信她的修为,为什么还会这样害怕?   凤珩垂眸:“我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凤鸢摸了摸小白团子的脸,轻声道:“我知道。”   凤珩倏然抬起头,她知道?   凤鸢脸上的严厉渐渐融为春风化雨的温柔,她看着他,缓缓道:“因为阿珩像师父在意你一样在意师父,所以即便知道师父不会有事,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人就是这样奇怪,担心一个人的时候,即便知道这个人不会有事,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忧心。   凤鸢的声音很轻很慢,却字字郑重。   凤珩久久望着凤鸢,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   他一直逃避的答案就这样突然地被她猛然撕开,让他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撞进了那双温柔的眼里。   自从她在秘境里出事之后,这些时日以来,他都控制不住地、反反复复地想着那日里的事,也一遍遍轮回着那日里的惶恐畏惧。   这样不间断的循环往复,尽管他极力告诉自己还是找不到能完全相信她的理由,可害怕是真的,日益加深的离不开也是真的。   所以他会本能地担心她,担心她出事。   凤珩心里乱作一团,不知道到底该就这样放任自己完全相信她,还是该克制自己远离她。   只是......   若真的能远离,他还会在一遍遍告诫自己之后,还这样因为见不到她而惶恐不安吗?   他找不到答案。   凤鸢却是还在继续道:“但是师父说到就会做到,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一定会看着你长大,不会食言,所以也请阿珩相信师父,以后都不要再这样连衣衫都不穿就跑下床,好吗?”   她抵上他的额头,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呼吸交缠,凤珩几乎是一瞬间就回了神,也下意识地应道:“好。”   直至凤鸢眉眼都笑开,凤珩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可看着她笑得温柔如墨画的眉眼,他又忍不住地跟着她笑起来。   他是不喜欢笑的,可她却总是很喜欢笑。   **   凤珩是在第二日才知道凤鸢竟然带他来了世俗界的。   修真界和世俗界虽然都是人界,但却是泾渭分明的,世俗界的人几乎不知道修真界的存在,他们安乐而平凡地过着生生世世,生死轮回,永世不熄,修真界虽知世俗界的存在,却鲜少有人会到世俗界来,是因为世俗界灵气稀薄,几乎不能修炼,更是约定俗成。   凤珩近一年来都是由洛迦亲自教导,对于修真界和世俗界的事,自然也是了解了不少。   因此他不明白凤鸢带他来世俗界做什么。   凤鸢看着小白团子眼里的迷惑不解,道:“世俗界比修真界更热闹,常来看看挺好的。”   修真界年岁漫长,强者为尊,即便是仙门里,也有很多人为了修炼,已经忘记了年日,忘记了自己的生辰,甚至也忘记了良善仁德。   她就总喜欢在开年的时候来世俗界走走,是为了热闹,也是为了让自己别忘记了这世上原来还有千千万万种活法。   何况洛阳是小白团子的故乡,她总归是要带他回来一趟的。   夜色将近时,她抱着小白团子走出了客栈,“虽然错过了元日,但我们还能过上元。”   冬日是极冷的,她仔细地为小白团子兜住兜帽,以免他受寒,“上元节也很热闹的,跟师父一起出去走走,怎么样?”   凤珩看着攒动的人群,不觉蹙眉,可看着凤鸢眉眼间的笑意,便又点了点头:“好。”   凤鸢也知道凤珩一直不喜欢人多,即便是如今真的开朗了,却也还是明显的不喜欢这种人潮涌动的地方。   想了想,她宽慰他道:“虽然人很多,但是他们都很善良,不会伤害我们的。”   她抱着他走上街头,人潮涌动,她幻化了两人的容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很快便淹没在了人群里,鳞次栉比的街道上都是沸腾起伏的人声。   因为她抱着孩子,不少人见着她便会小心地避开,她护好小白团子,“你看,是不是他们很好?”   小白团子趴在凤鸢肩头,攥着她的衣衫,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其实并不畏惧人多,他只是厌恶人多,他最初会装作害怕不认识的人,为的也不过是引起她的怜惜。   可后来他发现,即便他不再装作畏惧,她也会因为他的过往经历怜惜心疼他。   既然如此,他又继续伪装做什么?   他似是疑惑地转过头,看向凤鸢:“他们为什么会避开我们呀?”   即便不再伪装害怕不认识的人,他也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   做工精致的布袋挂在桥头的木架子上极为显眼,凤鸢一眼便看见了,然后就想起了自家小白团子喜欢抓东西的习惯。   她在秘境里也承诺过小白团子,等出了秘境就要买些好玩的挂在身上,让他抓,可出了秘境她就是闭关,然后就是赶去元明门,根本就没来得及买这些小玩意。   “因为他们看见我抱着你,怕走太近会挤伤了你,所以特意避开了我们。”   她抱着小白团子向桥头走去,“这世上有坏人,但更多的是好人,你看,走在街上这么多人,大多人都会因为怕伤了年纪还小的你而避开些。”   她又试着引导小白团子,“阿珩,我知道你曾经所经历的都是苦痛,所遇见的都是心怀歹念的恶人,这些过往会让你在不自觉间没办法相信任何人,但这世间除却有恶人,还有美好的山川河流,有浩渺无垠的广阔仙途,也有坦荡仁义的君子,更有心怀善意的陌生人,师父会一直陪着你修炼,那些背负着的过往也许就会成为让你坚强的支柱。”   暴戾人格只会在小白团子受到刺激或不开心的时候出现,她不想小白团子不开心,也不想再刺激小白团子,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和暴戾人格试着沟通,但慢慢地引导团子总归是没错的。   夜色缓缓地降临了,凤珩的目光隐在夜色里,晦暗不明,面容上却满是天真的笑:“师尊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了。”凤鸢肯定地道,“我是你的师父,怎么会不陪着你呢?” 第60章 夫君 你怎么能抛妻弃子!   小白团子抱紧凤鸢的脖颈, 柔软的婴儿肥脸颊轻轻贴在凤鸢脖颈间:“那我会努力和师父一起修炼的。”   小白团子虽然只说了短短一句话,但凤鸢却是瞬间便明白了小白团子的意思,当即就笑了起来:“好, 阿珩真乖。”   上元佳节是冬日, 往年这时候都已经是风寒雪厚, 今年的屋檐虽是积满厚厚一层白雪,今日却意外地还没下起大雪,只偶有小雪飘落。   凤鸢为了让两人不那么显眼, 并没有特意避雪。   凤珩乌黑的发间染上一层薄雪时, 两人便已经走近了挂着布袋的木架子, 她便问道,“师父在秘境里说过要买阿珩喜欢的玩意挂在身上让你抓着玩的, 这些布袋里面, 你喜欢哪只?”   虽然凤鸢在秘境里说过这件事,但因为她的记性不好,因此出了秘境之后她一直没提过, 凤珩也没什么失望的, 毕竟他也知道她并非是有意忘记, 而是真的记性不好, 可没想到她竟然突然主动提了起来。   他有片刻的惊愕,直到凤鸢点了点他的额头,又问了他一遍, 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便转了目光看向了那明显是小孩子才喜欢的可爱布袋。   凤珩几乎是看见布袋的瞬间就忍不住地蹙眉, 原本艰涩难明的心思也消散了个干净,她总是有本事让他所有的纠结都化为无奈与麻木。   可手臂间的温热气息却又让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狠着心随手指向了一只布袋。   凤珩是窝在凤鸢怀里的, 又闭上了眼,因此凤鸢并没有看见小白团子眼里近乎悲壮的神情,她顺着他的手看去,便见着了那只可可爱爱的虎头布袋。   做工精致的金色虎头上绣着黑色的王字,实在是可爱极了,倒也和小白团子相配。   “原来阿珩喜欢这样可爱的呀!”凤鸢调侃着,手也在同时伸了过去。   可也是同一时间,一只素净白皙的手也伸向了那只布袋。   两人的手同时触到了布袋,凤鸢与那红衣女子都愣了下,然后同时像是触了电般缩回了手。   凤鸢没料到会有人和她一样,同时看中了这只虎头布袋。   若是她自己喜欢也就罢了,可这是小白团子选的,若是她没买下这只虎头布袋,也不知道小白团子会不会伤心。   她想了想,决定和小白团子商量一下。   但不等她低头,便闻得一道好听的女声道,“夫人和小公子是喜欢这只布袋吗?”   开口的是和她一起看中了虎头布袋的红衣女子。   凤鸢看过去,透着隐约明亮的光线看见,对面站着的是一个身着妩媚红衣,容颜却清丽婉约的少女。   少女的声音也是温柔的。   凤鸢不知道少女忽然开口是何意思,但对方都问了她了,她总不能不回答。   而且这少女一身气息很是婉约端庄,是她最向往,却死活装不出来的温婉气质了,她不由得对少女生出诸多好感来,甚至越是看这个少女,都越是亲切极了:“犬子的确是中意这只虎头布袋。”   她还没问过小白团子的意思,若是就这样说自己不喜欢,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小白团子伤心。   少女看向乖巧窝在凤鸢怀里的小白团子,笑了笑:“小公子既然喜欢,夫人就买下它吧,燕婉方才只是瞧着它很精致,所以想拿起来看看,并没有想买的意思。”   凤鸢本来是还琢磨着要怎么跟小白团子商量,可没想到少女竟然就这样把虎头布袋让给她了,她抱着小白团子,让小白团子给少女道了谢,那少女笑了笑,便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人潮涌动,一袭红衣的少女不过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人流中。   凤鸢见得温婉少女远去后,才回转了视线。   她买下那只虎头布袋,挂在身上后,把虎头递到了小白团子手里,笑着问:“是不是还是觉得很多人都是纯善友好的?”   “嗯。”小白团子点点头,接过虎头布袋,眼中毫无神色波动,口中却夸赞道,“方才的姑姑好好!”   他低下头看虎头布袋时,恰有烟火声骤然炸开在夜空中,本是渐渐暗沉下来的天幕,也被接连燃起的满街灯火点亮。   不同于修真界的各修其法,如今的世俗界因帝王皇室提倡佛法,京都僧众云集,佛香遍地。   自开朝太|祖下令上元节时在宫中和佛寺里“燃灯表佛”后,这一习俗便在延续数百载后逐渐流传到了民间,到如今,更是家家户户都会在上元节燃灯观烟火。   因此每到上元节,本就繁华的京更是灯火辉煌,彻夜无宵禁。   太|宗命人建造的灯楼便在京都临仙河之上,顺着烟火绽放的方向望去,便是似能燃尽半边夜幕的壮丽灯楼。   夜幕降临时分,便是灯火点燃天幕之时。   即便凤鸢已经见过数次,却还是每次都兴喜于能见到这样繁荣的太平盛世。   她抱稳小白团子,望着绚丽漂亮的烟火:“世俗界每年都会为元日和上元这样盛大的节日热闹欢聚,是为辞旧迎新,也是为祭拜先祖与团圆,每逢元日,出远门的人无论离家多远,都会赶回家中与家人一起守岁。”   “好看吗?”凤鸢看向小白团子。   凤珩窝在凤鸢怀里,头顶是华光万丈的烟火,满眼所见则尽是灯火。   人头攒动的繁华街道上,灯火照耀之下亮如白昼,却又有不同于白昼的瑰丽朦胧。   灯影交错间,有技人在街头吐火,有许愿人在河边放河灯,也有孩子在桥头转动烟火,翻飞的火花漫得人的满心满眼,惊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热闹却不喧嚣。   这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盛世景象。   凤珩转头看向灯火光影中的凤鸢,“好看。”   他捏紧了手里的虎头布袋,“谢谢师尊。”   凤鸢笑着捏了捏小白团子柔软细腻的脸颊:“谢师父干什么!”   她抱着他再次涌入人群中,“既然喜欢,我们就趁着上元节,再买些好玩的!”   满街都被红色灯火衬得影影绰绰,置身其间犹如徜徉在绚丽暖阳中。   街道两侧则是叫卖着的小贩,凤鸢带着凤珩一路走走停停,买下了不少东西,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现在戴在小白团子头上的那顶虎头帽。   白白软软的小白团子头顶一顶软萌老虎帽,帽子正中便是一个大大的王字。   实在是太可爱了!   如果不是小白团子脸上的神情过于严肃,凤鸢都想当街大笑。   方才小白团子本是不想要这顶帽子的,奈何实在拗不过她,就被她扣着给戴上了。   凤珩见凤鸢都要憋红了脸,抬起短小又白软的小手,扶了扶被人撞歪的虎头帽,严肃地绷着脸:“师尊想笑就笑吧。”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有多糟心,也怪不得她想笑!   分明是软糯的小白团子,头上还顶着一顶虎头帽,却偏偏绷着脸,一副正经至极的模样。   这样的反差萌,弄得凤鸢更想笑了,可碍于自家团子的面子,她还是勉强忍住了,也绷着脸,学着小白团子的样子,一脸正经地道:“师父哪有想笑!”   正好走到了卖花灯的小贩身边,她把小白团子放下来,“阿珩快看,有花灯!来,我们买花灯!放花灯和天灯都可以许愿!到时候把愿望写在花灯里流入河中,写在天灯里飞上天,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她绝不承认自己就是想笑!   愿望实现?   凤珩顺着凤鸢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着了各式各样的精致花灯。   卖花灯的小贩见着两人停在他面前,又见着凤珩玉雪可爱,忙笑着讨巧地道:“夫人、小公子新岁安乐,两位喜欢什么花灯呀?”   凤鸢也笑着向小贩道了新岁安乐,又道,“我们先看看。”   小贩忙不迭地应道,“夫人和小公子慢慢挑,慢慢挑,我们这里各式各样的花灯都有的!”   凤鸢笑着应下后就对小白团子道:“喜欢什么花灯?”   见小白团子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些花灯,她又道,“不要着急,可以慢慢挑。”   小贩也应和道,“对对对,不着急,小公子慢慢挑!”   小白团子点点头,也不再纠结自己头顶虎头帽的事了,专心地挑起花灯来。   他不信区区一盏花灯便可以实现愿望,只是她似乎看起来很喜欢。   小白团子挑花灯的时候,凤鸢就站在他身后,不时地打量着热闹的街头。   一年的节日里,最热闹的也莫过于元日和上元了吧?   满街满眼都是晃动的灯火,漫天的烟火也没停息过,触目所及皆是繁华景象。   她环着小白团子,饶有兴致地看起街道另一头的猜灯谜起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她的文学素养都不高,也做不来这样文雅的诗词,可她却很是喜欢翻阅和赏读这样的诗词。   忽而,人群中突然闯入视线的一道清冷身影让她本是专注的目光骤然顿住了。   雪开始大了。   渐密的雪纷纷扬扬飘落在一道端肃孤冷的月白之上。   那月白身影虽是置身满街繁华中,身后更是嘭然绽放于夜幕苍穹之下的璀璨烟火,可却依旧是一身格格不入的清冷,连世俗界最热闹的上元节里,也不能让他沾染上一丝一毫的烟火气息。   即便是隔着人群与长街,即便只是一道朦胧的侧影,可凤鸢还是一瞬间就能肯定看见的这个人是谁——   师姐!   这样清冷如月华的风仪,永远挺直如雪中青松、宁折不弯的背脊,除却师姐再不会有别人。   她疑惑,师姐这个修炼狂魔不是下山历练了吗?怎么也来了世俗界?   眼看着苍栩就要消失在视线里,凤鸢低头看向凤珩:“挑好了吗?”   凤珩看了看凤鸢,又看了看花灯,取下了几只兔子花灯:“选好了。”   凤鸢本以为凤珩这次也会选老虎花灯的,没想到他竟然选了兔子花灯,比之老虎,兔子更加可爱且无害,她险些又笑起来。   但她这次不得不忍住,见着凤珩选好了,付了钱,抱起小白团子,转身就跑了,连身后小贩收了银钱后的上元祝福都来不及回。   **   苍栩置身人潮涌动中,逆着人流,极为缓慢地往自己住的客栈走。   这是世俗界,没有修真界的危险,但他即便为了不惊着世人,没有随身握着却邪剑,却也没有丝毫的松懈,这是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   因此在感受到身后杀气的那一霎那,他当即便肃了脸色,翻手掐诀就袭了过去。   笙歌鼎沸的街道之上,一道无形的冰寒气息陡然腾空而起,街道两侧成串的灯笼都在霎那间仿佛被疾风吹过,纷纷飘荡,唯独来来往往的行人毫无所觉,依旧走走停停地谈笑着。   那道凛冽气息疾速掠过人流,侵袭向冲袭来的杀机。   可也是杀机涌动而来的同一时间,苍栩便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   阿鸢!   苍栩还没看见熟悉的月白身影,可却已经下意识的收了手,冷寒的气息在瞬间凌空撤回,而也就是在他翻手收诀的霎时间,杀机骤散,掠起的风随之扬起他的广袖,却又在同时被一道红色身影压了下去。   凤鸢在宗门里向来是着月白衣衫的,苍栩大多时候也只能在宗门里才能见着凤鸢,因此身前多出一道红色身影时,他本能地就要擒住逼近的那人,可熟悉至极的气息却又让他顿住了。   凤鸢便是在这一刹那,冲进了他怀里的。   苍栩一愣之后,便感觉到两人身体紧紧相贴,他想推开凤鸢,然而凤鸢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抢在他开口之前作势大哭道:“夫君,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地抛弃妾身和阿珩!”   开玩笑,都被她抱住了,还想推开?   门儿都没有!   ——夫君。   骤然靠近的凤鸢更加紧地抱住了苍栩,仰着头,用那双干净温柔的眼睛凝视向他。   满街的灯火摇晃,她的眼里却唯独只倒映着一道月白的身影。   漫天的雪掠过霞红的灯火,融化为冰凉的水滴落,似有一滴恰好自转动的提花灯笼上滑下,坠落在苍栩眉心。   凡俗喧哗,深渊万丈。   他身在这深渊凡俗,便是有心挣脱,可泥足早已深陷,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滋生狂长的魔障。   可他这一生跨不过的魔障,其实唯独也只有她而已。   也就是在苍栩僵住的时候,就给了凤鸢可趁之机。   她一手牵着凤珩,一手抱着苍栩的腰身,深深埋进了他怀里,更加大声地哭起来:“夫君与妾身成亲整整十载了,阿珩都九岁了,夫君怎么能为了那些莫须有的诬陷就相信阿珩不是你的孩子!还要抛弃我和阿珩!” 第61章 夫君面薄害羞 定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师姐虽是女子, 可身量极高,又素来不似一般女子一样梳妆,只简简单单地以绸带束发或以玉簪挽发, 衣着更是简单到极致的内门弟子规制衣衫, 连出了宗门了都没能例外。   只要师姐自己不扒开衣衫证明自己是女子, 她这样窝在他怀里,唤他夫君,是绝对没人会知道她在骗人的。   三人本就置身热闹的街道上, 凤鸢又故意哭得极为凄惨, 渐渐就有人围着三人指指点点起来:   “公子和小公子长得这样像, 怎么会不是父子呢?”   “仔细看看,真的好像。”   “何止是好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这要不是父子, 那什么才是父子!”   凤珩拎着几盏兔子花灯, 乖巧地被凤鸢牵着,听闻旁人说他和苍栩长得像,他便抬眸看向被凤鸢抱住的苍栩。   他的目光一路上移, 见得凤鸢紧紧地抱着苍栩的腰身, 火红灯光映照下的眼睫微颤, 掩盖住了眼睫之下的晦涩。   他知道她亲近洛迦, 可不仅仅是洛迦,她也亲近她的这位师姐。   微顿片刻,他的目光继续往上, 便瞧见了苍栩此刻的容貌。   苍栩和凤珩并不相似,但两人都有意幻化了容貌后, 倒是真的有几分相似了,尤其旁人又是受凤鸢话里的影响,下意识地觉得两人是父子, 就越看越像。   “瞧瞧,瞧瞧,小公子在看公子呢,那可怜儿样哦,这位公子看着一表人才的,怎么就是个抛妻弃子的主儿呢!”   见着凤鸢抱着苍栩泣不成声,凤珩又可怜巴巴地望着苍栩,已经有女子取出锦帕就要哭了起来。   “两人哪里像了?”有男子看不得女子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厌烦地道,“就那女子说孩子是那位公子的,你们就信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偷了人!”   “怎么不像了?大伙儿看看公子和小公子的眉眼,怎么就不像了?”立即就有人听不惯这男子难听的话,反驳道。   “怎么就像了?”   “哪里不像了?你们这些男人就会帮着负心汉说话!”   众人渐渐吵了开来,连一旁的杂耍也不看了,就盯着苍栩、凤鸢和凤珩三人看。   苍栩清修数百载,何曾这样被人用鄙夷打量的眼神围观过,人群里骂他“负心汉”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还有人在认真劝他不要“抛妻弃子”。   尤其窝在他怀里的凤鸢听着耳边愈演愈烈的争吵,还故意借机用锦帕拭去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时,恶劣地向他笑了笑,然后又情真意切地哭道:   “夫君曾许诺过妾身,要与妾身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也说过要永远都相信妾身的,如今怎就因为那些奸|人的挑拨,就这样怀疑妾身呢!”   凤鸢这话一出,不少女子便如感同身受一般,哀哀地哽咽,责骂苍栩的声音也就更浓烈了。   即便是本朝民风开放,可到底是男尊女卑,女子依附于男子而在,为妾侍悲哀,为正妻也悲哀,曾经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男子口头间的许诺,最后或迫于所谓的现实,或因女子年华老去,那许诺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不知是灯火的缘故,还是众人责骂的缘故,苍栩面色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   凤鸢暗笑的同时又加了一把火,谁让师姐素日里都一副不染人间烟火的模样呢?好不容易被她逮住一次,不戏弄戏弄怎么行?   “妾身生阿珩的时候坏了身子,不能再为夫君添子嗣——”   她正要哀哀地啜泣,可这次才一出声,唇间便发不出声了。   凤鸢错愕地仰头望向苍栩。   苍栩也是在对上凤鸢惊愕的目光时,才陡然间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然本能地觉得掐诀太慢,在她开口的那一刻,犹如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竟然就那样用手封住了她要出口的话。   指腹下尽是温软,那温软的气息仿佛在一瞬间化作滚烫炙热的焰火,与她身后漫天的烟火一同嘭然绽开,连凛冽的寒风吹来都拂不散他指腹和心里翻滚着的灼热。   围拢在周遭的人见着苍栩这样堵住凤鸢的嘴,本是抹着泪的女子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看看,公子这不是这么在乎夫人吗?”   “我看呐,这分明就是夫妻俩闹别扭呢,哪里是不信夫人的样子?”   “就是就是,看看夫人不过是说自己身子坏了,公子就这样着急,哪里是不在乎了?”   众人的责骂声因为苍栩的动作,轰然化作了调侃的调笑。   苍栩如触火般,极快地缩回了手,白玉似的冰凉耳尖已在寒风里悄然染上了雪地梅花般的残红,可见着她错愕不已的模样,却还是极力镇定着,严厉了声音训斥道:“修士孕育子嗣时伤了身子是大事,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约莫是因为修炼的缘故,修士是极难有孕的,而若是女修士有孕后,又在生产时坏了身子,伤的不仅是身子,更是可能造成修为大跌。   这也是苍栩在听见凤鸢竟然拿生产坏了身子调笑他时这样慌张的原因,虽然凤鸢只是一句玩笑话,可他却本能地害怕,害怕她今日口无遮拦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日她若是生产时应验了可如何是好?   凤鸢也在最初的错愕后意识到,一向不与人接触的苍栩这样拦住她是因为紧张她,然而她根本就不在意,毕竟她才不觉得自己真的会和谁结侣。   都没道侣,她去哪里生孩子?   不过师姐这副紧张的样子,倒是真的难见,她得意忘形地窝进他怀里,压低声音道:“师姐安心啦,我又不生孩子。”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放过师姐太不划算,于是她又极为恶劣地道,“不过如果是师姐的孩子,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凤鸢仰头看着苍栩,虽然苍栩现在易容了,她却仿佛能看见那张脸之下冷寒端方如清风孤月的容颜。   她仔细想想,觉得师姐若真是男子,能和师姐结侣倒是真的极好。   师姐虽是性子清冷了些,可就是这样的性子才不会沾花惹草呀,而且师姐虽然口头上不说,但却会从行动上关心人,比那些口头上花花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尤其每次逗这样色厉内荏的师姐,她都极有成就感,要是一直和师姐在一起,想想都觉得每天都会好有趣!   凤鸢不过又是随口一说,凤珩心头却是莫名跳了一下,分明是满城的明亮灯火,他的目光却更加晦涩。   即便苍栩是女子,他也不喜欢她开这样的玩笑。   她说过会一直陪着他,不会有道侣,怎么能和人开这样的玩笑?   苍栩更是陡然间面赤耳红,还好灯火映照之下看不真切。   可他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烧灼着的脸,又在垂眸间见着来凤鸢那极为恶劣的笑,他便不由得撑起一层薄怒:“凤鸢!”   苍栩面色上的红虽是不明显,可他肤色极白,众人也隐隐约约见着了些变化,就更加笑出了声:   “公子这是害羞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子这样害羞呢!”   “可不是嘛!这样的男子怎会是负心汉呢!”   “看看人家夫妻俩正在说悄悄话呢,指不定已经和好了,大伙儿都散了吧,都散了吧,再看下去,这位公子只怕都要羞赧得钻地缝了!”   这话一出,众人一时间都哄笑起来。   凤鸢就知道苍栩绝对要发怒了,他发怒也就绝对只有这么两个字。   不过眼见着师姐的面色越来越红,眉心也越蹙越紧,可又紧绷着不知如何向众人解释的模样,她就知道不能再逗了,一手抱起小白团子,一手牵着苍栩便跑出了人群:   “有劳诸位关怀,方才都是妾身错怪了夫君,还请诸位不要再笑妾身的夫君了,他最是面薄,经不得笑的!”   虽然不能再逗了,但是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师姐不是,还是要让其他人调笑调笑师姐的!   凤鸢的话散在嘭然绽开的烟花里,三人身后随之传来众人又一阵哄笑之后的安慰声:   “夫人放心,我们都知道公子面薄,一定不会笑的!”   “对对对,我们都不会笑的!”   然而随着下一朵烟花绽开的就是一阵众人的大笑。   苍栩被凤鸢拉着,狼狈地跑在街头,身后大笑之后,是有女子的祝福:   “夫人定会心想事成,和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小公子一家人顺遂安乐一生的!”   有成串的灯笼被风吹起,飘在了凤鸢和苍栩眼前,迷离了前路,凤鸢毫不犹豫地挥开火红燃烧的灯笼,然后完全没有因为自己骗人而愧疚地接口道:“多谢姑娘祝福,一定会的!”   苍栩本就是被迫被凤鸢拉着跑路的,听闻凤鸢竟然这样回应那姑娘,本就薄红的脸,霎时间都红透了,连凤珩窝在凤鸢怀里紧紧盯着他都没察觉到。   凤鸢一手抱着凤珩,一手牵着苍栩,跑了好久,连苍栩让她停下都不听,直到跑出了那群围观他们的人,才停了下来。   苍栩何曾被人那样指指点点过,又何曾这样狼狈地在街头跑过。   他本是能挣脱她的,可她面上都是笑,又倾注了灵力握着他的手,他若是要挣开,免不得也许会伤到她,因此也就一直任由她这样抓着,完全没有仪态地跑遍了整条街。   只是凤鸢一停下,他便立即站直了身体,挺直如雪中银松,端方似风中墨竹。   他端肃了脸色:“阿鸢,你——”   凤鸢喘了口气,立即在苍栩开口前打断了他:“师姐,你是不是想说我这么跑是没规没矩?”   她站到他身边,“师姐可别忘了方才是谁救你出来,让你免遭围观的!”   当然,她是不会说他被围观的原因是她的!   “师姐可不能不知道感恩啊!”她反客为主地控诉道,又顺手塞了一只糖人到他口中,堵住了他要开口的话。   对付师姐的怒气还不简单吗?直接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够了!   这是她之前买的,现在她真是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买了糖人,不然都没东西堵住师姐的嘴。   趁着师姐拿被塞在嘴里的那只糖人,她又把另一只糖人给了小白团子:“吃吃看,很甜的。”   小白团子看了看苍栩手上那只糖人,又看了看凤鸢递过来的糖人,到底是松开了紧握的手掌,把糖人接了过来,可却没开口说话。   凤鸢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笑着揉了揉小白团子的头,然后就继续看向苍栩,笑眯眯地问,“师姐,甜吗?”   即便已经很快取出口中的糖人了,可凤鸢那一口塞进去,还是把苍栩塞得满口都是融化的甜。   偏偏她又在这个时候凑过来问他,他握着手中的糖人,正要开口,临仙河上的灯楼从原本的熠熠生辉,骤然大亮,几乎照亮了半边夜幕,更多的烟火也在同时璀璨地绽放于苍穹之下。   烟火在夜空中绚丽绽放,灯楼在夜幕下辉煌成火,烟火与灯楼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凤鸢转头望向了漫天的焰火和大亮的灯楼,低头问怀里的小白团子:“是不是很好看?”   烟火和灯光映亮了满眼,也映亮了凤鸢的容颜,凤珩轻轻点点头:“好看。”   苍栩握紧手中的糖人,没有看远方,只是转眸看向抱着凤珩的凤鸢,见得她已经低下头,细致地取出一方锦帕为凤珩擦拭吃了糖人的唇角,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他。   他眼里的冰寒在那璀璨夺目的烟火中慢慢融化,燃起丝丝缕缕的温度。   可也就是在他凝视着她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她却忽然转过了视线,看向了他。   苍栩有那么一瞬间是慌乱的,连眼里的神色都来不及收敛,就对上了她看过来的目光。   灯火很暖,竟然把师姐的目光都映暖了,凤鸢诧异的同时又笑着道:“师姐也觉得很好看吧?”   苍栩凝视着凤鸢面容上的笑与烟火一同绽放,忍不住没有再避开她的目光,轻轻道:“嗯。”   凤鸢脸上笑意更深,“能让师姐你都觉得好看,还能笑起来,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也取出一只糖人咬起来,“不过师姐你怎么也来了世俗界啊?”   她可不觉得师姐是来世俗界过上元节的,开口问问又有什么奇怪的?   她可真是个完美带偏师姐注意力小达人!   “追查一个人。”烟火还在继续,凤鸢却已经重新低下了头,苍栩看向手里的糖人,眼里的灼热渐渐褪去。   他是为追查苍浔来的。   他收到消息,世俗界的洛阳是苍浔消失前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所以他来了此地,可来了洛阳许久,除了遇到些修为低微的邪祟,却始终没找到苍浔。   苍浔就像是真的身死道消了一般,在数年前便再无任何音讯。   他握紧掌心。   凤鸢疑惑:“找人?找什么人呀?”   竟然都找到了世俗界来。   苍栩看了眼凤鸢,道:“一个很久不见的故人。”   九华天尊苍浔,倒也的确算得上是故人。   “故人?”凤鸢更惊讶了,师姐竟然还有故人?   她凑了过去,“我认识吗?”   苍栩摇头:“你不认识。”   也不用认识。   他没等她再开口,便径直问她道,“你呢?怎么和阿珩来了世俗界?”   不认识就没意思了,而且师姐明显一副不想提及那人的模样,凤鸢也识趣的没再追问:“正好是上元节,我是带阿珩来洛阳看热闹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师姐你!”   她开心地笑,“正好我们仨可以一起过上元节了!”   好不容易遇到师姐,她说什么也要拉着师姐一起过上元!   她问小白团子:“三个人更热闹,是吧?”   小白团子盯着手中的兔子花灯,而后颇为乖巧地点头,也遮住了眼里一闪而逝的不喜:“嗯,和师尊、师伯一起过上元更热闹,可以一起放花灯!”   “还有天灯!”凤鸢补充道。   她拉住苍栩,可怜巴巴地道,“师姐,你看,我和团子都想和你一起过上元节,你就这么狠心地要抛弃我们母子俩,做那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吗?”   “凤——”   凤鸢赶在苍栩开口之前又截断了他:“好好好,不是抛妻弃子,是抛师妹弃师侄!”   “我——”   “就一晚,一晚!”凤鸢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就今晚陪师妹和师侄过上元嘛!我保证明日就不缠着师姐你了!”   她高举起手就要发誓。   小白团子也仰头看向苍栩:“师伯就答应师尊和阿珩吧!阿珩会很乖的。”   苍栩还是没说话。   凤鸢拽住苍栩的衣袖:“师姐!师姐!你就答应我嘛!你看团子都求你了!团子也想和你一起过上元了!”   见得苍栩还是不开口,她更加可怜兮兮地道:“师姐是不是讨厌我和阿珩了!”   本是一直沉默的苍栩立即否认道:“没有。”   他怎么会讨厌她?   “那怎么不陪我和阿珩过上元呢?”   苍栩垂眸看着凤鸢。   他不是不想和她一起,可若是放任自己一次,也许今后就会放任自己无数次。   “既然师姐不讨厌师妹和阿珩,就答应嘛!”她就拽着他的衣袖,死活不放。   按照她这些年来琢磨的师姐的性子,他不说自己为什么不肯跟她一起,那绝对就是没事。   既然师姐没什么事,她怎么也要拽着师姐一起过上元! 第62章 阿鸢 我们回宗门吧。   苍栩最终还是被凤鸢给软磨硬泡着留下了。   于是画面就成了不怎么愿意被人碰的凤珩被凤鸢抱着, 苍栩走在凤鸢身边,小心翼翼地为一大一小避开人流。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想, 今日便是陪她过了上元又能如何呢?   或许他不会有无数次放任自己的机会的。   凤鸢也是在三人走在一起时, 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戏弄师姐那一通, 也被自家团子看去了。   她懊悔至极,自己的温柔严师人设这是崩得没边了吧?   但想了想小白团子一直没什么错愕,甚至极为淡定的神情, 她又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崩了人设了, 不然小白团子怎么一点都不震惊?   她果然还是更适合当哈士奇, 跟温柔端庄完全沾不上边!   算了,哈士奇就哈士奇吧!等以后再挽救自己的人设!   现在开心更重要!   凤鸢非常果断地就抛弃了根本就不存在的担忧, 撒开手玩去了!   上元节热闹非常, 三人一起逛了些时间,又买了天灯,见着临仙河人多到根本靠近不了, 就往人少的京郊寻漓江去了。   比之临仙河, 寻漓江热闹, 却不会人多到靠近不了。   凤鸢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宣纸和笔墨交给小白团子:“把愿望写在纸上, 等会儿我们就把它放到花灯和天灯里。”   “好。”小白团子接过纸笔,毫不避讳地就在凤鸢身边开始写。   凤鸢没有偷窥的意思,便转头看向苍栩:“师姐不写一个愿望吗?”   苍栩本是负手立在两人身侧, 闻言,他微垂眸看向凤鸢和她手里的笔墨, 而后拒绝道:“不了,你和阿珩写吧。”   他之所求,并非写在天灯和花灯上便可以实现的。   凤鸢会写愿望, 也不过是陪着小白团子,应个景而已,她也不相信这些天灯和花灯能实现愿望,毕竟与其说是实现愿望,不如说是寄托愿望。   因此她倒也没勉强苍栩,只是询问之后便重新低下了头,和小白团子一起写出愿望。   小白团子这七个月大约是得了师尊“真传”的节奏,用柔软的毛笔写起字来简直都是神速,不过她低头没多久的时间,他竟然都已经写好了。   “写好了?”凤鸢在小白团子停下笔的时候,看向了他,自然也看见了他白净脸颊上不知道怎么沾染上的一点墨。   “写完了。”小白团子点点头,又看了看凤鸢还握着笔的手,“师尊还没写完吗?”   凤鸢极力绷住脸上的笑,可奈何小白团子的脸实在是太花猫,她险些忍得破功,还是师姐清寒的目光一瞥而来时,她浑身就跟冻住了一样,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苍栩的目光自凤珩染墨的面容上一扫而过,又落到了凤鸢身上,但只略微一顿,见得凤鸢明显是要为凤珩擦拭墨迹的模样,便又挪开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洛阳,眼底尽是灯火的光亮,那灯火耀眼,却映不亮他眼底的寂冷。   凤鸢凝视了苍栩须臾,见得他一身孤寒地立在苍茫天地间,即便映入满城热闹里,也依旧是满身寂寥,心里陡生异样的同时,又因为小白团子还在看着,不得不收回了视线。   她平复了心情,装作不经意地摸小白团子的脸,也为他擦去了墨迹,“阿珩太快了,师父追不上了,所以还要你等等师父!”   说完,得到小白团子的点头后,她就重新落笔了,也一边琢磨着怎么跟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师姐搭话。   不过为了不让小白团子等太久,她虽是想着事情,但落笔却很快,三两下就写完了。   放天灯要等风,现在没有风,于是凤鸢就先陪着小白团子放了花灯,自然也就正好有了借口拉着苍栩一起。   在江边放完花灯,三人又等了一会儿,才有了起风的迹象。   冬日里的风冰寒凛冽,虽然小白团子已经入道了,但凤鸢还是又仔细地为他捋了捋衣着和那顶虎头帽,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开始点燃天灯。   风有些大,凤鸢又没有用灵力的意思,因此即便是和苍栩一起,也是点了好几次才点燃。   就在她揽着小白团子,要和师姐一起放天灯时,寒风里忽然吹起了极大的冬雪。这样大的雪来得悄无声息,江边的人群愉悦地欢腾着,险些压下了雪地里的窸窣声。   凤鸢和苍栩却是在同一时间便对上了彼此警惕的目光。   “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和阿珩,我去去就来。”苍栩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冰寒的剑,身形也渐渐隐去,江边却无一人察觉到。   “好。”凤鸢点头,世俗界偶尔会有一些邪祟作乱,大多都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邪祟,师姐一人也足够了。   不过想起方才师姐那一身让人压抑的气息,她还是开口嘱咐道,“师姐小心。”   “...嗯。”苍栩身形微微一顿,而后便一身清寒地消散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小白团子看向苍栩消失的方向:“师伯是斩杀邪祟去了吗?”   “对,不过别担心,师伯修为高深,很快就会回来的。”凤鸢重新捧起天灯,“正好有风,我们放天灯吧。”   “好。”小白团子也捧着天灯。   然而风雪太大,陡然抖落的风雪竟是吹灭了燃起的灯火。   凤鸢无语凝噎地看着被吹灭的天灯,又看了看眨巴着眼睛的小白团子,然后笑了笑,揉了揉小白团子的头:“没事,师父再把它点燃就好。”   “嗯。”小白团子点点头,交出了自己手里熄灭的天灯。   点天灯本就是一种寄予了愿望的寄托,若是用了灵力,就少了上元的味道了,因此凤鸢只是一边用手遮挡风雪,一边用手点灯。   凤珩就蹲在凤鸢身侧,专注地凝视着她点灯。   早些时候是没有多少风的,可自夜深以来,风便越发地大了,这次她又点了好些次,要么没有点燃,要么就是点燃后又被吹灭了。   然而她却没有泄气的意思,只是低头专心地点着火。   她点着火,他也就那样专心地看着她。   可忽然之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负在身后的那只手像是触到什么柔软的一团。   应当是一只毛茸茸的团子,那东西感受到他手间的温度时,甚至亲切地在他手上蹭了蹭,像是在汲取温暖。   凤珩沾染了灯火暖意的眼眸骤然沉了下去,他讨厌一切与自己相似的东西。   这种相似,自然也包括躲在他身后这只毛茸茸的团子。   他负在身后那只手不自觉地收紧。   忽然之间,一阵凄厉的猫叫声骤然划破天际。   本是在点灯的凤鸢倏然抬起头,“怎么了?”   怎么会有猫叫声?   她的目光逡巡了一周,却又没有看见猫的影子。   凤珩眼里的光明明灭灭,面容上却依旧是满是迷茫,他一边控制住还被他掌控在手里的猫,一边又小心翼翼蜷缩起被猫抓破的手。   他方才应当是把那只猫捏得疼了,它狠狠地抓了他一下。   他茫然地转头看四周:“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猫叫声。”   凤鸢看着凤珩,微顿片刻,也道:“我也听到了猫叫声,可没看见猫。”   总不能是猫妖吧?   世俗界灵气稀薄到几乎没有,不可能会修炼出猫妖,除非是修真界的猫妖窜到了世俗界来。   正在她沉吟间,忽然又听得小白团子“呀”的一声。   便见得本是转过头的小白团子手里竟然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奶猫。   这只小奶猫应当是被人丢弃了或者走丢了,因为它身上的毛虽然很是雪白,可却很是瘦弱,明显看着是好些时日没吃饱了。   “它方才叫好像是被卡在石缝里了才叫的。”小白团子捧着小奶猫,两个都是白白软软的一团。   大的团子还小心翼翼地为小的团子遮挡着风雪,“它好可怜。”   凤鸢看向小奶猫的脚,伸过手去查探了一番,便发现它的脚上虽然没有伤,但的确是有被卡住的痕迹,她放下心:“是很可怜,不过没有阿珩别担心,它没受伤。”   “没受伤吗?”小白团子也放了心,“没受伤就好。”   “嗯,没受伤的。”凤鸢轻抚了小奶猫两下,小奶猫似乎是感受到了她温柔的安抚,竟然毫不认生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她却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凤珩,才笑了笑:“好乖。”   凤鸢盯着凤珩手里那只小奶猫时,眉眼都是弯弯的,明显是喜欢极了,凤珩眼中的神色更加沉了下去,但面容上却扬起满是天真的笑,“师尊喜欢它吗?”   “挺喜欢的。”可爱的毛茸茸,谁能不喜欢呢?   “那把它送给师尊!”   童音软糯,凤鸢这才抬眸看向凤珩,便见着自家小白团子抱着奶白的小奶猫递到了她面前,婴儿肥的精致脸颊上尽是天真无邪的笑。   小白团子抱着更小的小白团子,两小只。   凤鸢的心都被萌化了,接过小奶猫的同时,也抱住了小白团子,忍不住狠狠在他脸上啃了两口:“我们阿珩真乖!”   “师尊喜欢就好。”凤珩藏住满手伤痕的同时,回手抱住凤鸢,深不见底的目光却落在那只小奶猫身上,“等我长大后,还要给师尊送更多师尊喜欢的!”   “阿珩都知道孝顺师父了,不过只要是你送给师父的,师父都喜欢。”小徒弟送的,她怎么会不喜欢?   虽然这只小奶猫也许是有主的,但她不忍心在这时候打断阿珩,等明日再说也不迟。   “师尊送给我的,我也都喜欢。”凤珩抱紧凤鸢。   风雪里,两人相依偎着似在取暖,江边已经有人放了河灯和天灯离开了,但很快又有人来了江边。   人来人往间,唯独两人紧紧地相拥着。   风雪更大了,凤鸢抱了凤珩一会儿,便道:“阿珩喜欢就好,不过若是不喜欢,也一定要告诉师尊,知道吗?”   见得小白团子乖巧地点点头,她才又道,“雪有些大了,我们先点天灯吧。”   “好。”凤珩从凤鸢怀里抽身出来,温暖散去,凉意骤然侵袭。   凤鸢把小奶猫放在一边,取出一件衣衫为它披上,又给它取了些吃的出来,这才回首继续点天灯。   风雪极大,凤鸢这次点了好久才点燃,小白团子不像是一般孩子一样会因为等太久而哭闹,她点天灯的时候,他就耐心地蹲在她身边陪着她。   又一阵风起时,两人同时松手间,两盏天灯就顺着风飘向了天幕。   玄墨色的苍穹被千千万万盏寄托着世人愿望的天灯点亮,即便风吹雪打,天灯却依旧飘飘扬扬着向上。   “阿珩许了什么愿望?”凤鸢望着渐渐飘远的天灯,轻声问道。   “想让师尊一直陪着我。”   软糯的男童音自风雪中传来,如呢喃,却又字字清晰。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她呢?   凤鸢忍不住叹息。   天灯飘得更高了,那些寄托了世人愿望的灯火一直燃烧着、飘扬着向上,她却转头看向他,专注地看向他。   她唤:“阿珩。”   远处有烟火嘭然炸开,声响极大,几乎压下了凤鸢的声音,凤珩半是疑惑地看向凤鸢:“师尊唤我吗?”   “嗯。”凤鸢点头。   肆意的雪吹落了在银白枝头积压得很厚的松雪,却没吹落渐飞渐高的天灯,那天灯的光仿佛穿透层层厚雪映照到了凤珩脸上,温暖,却又氤氲着冰雪的冷寒。   她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沧山吗?”   她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他,可他一直这样忐忑不安也不是她的本意。   凤鸢虽然没有说是哪一次去沧山,可凤珩却又知道,她是说她去沧山救他的那次。   他摇摇头:“不知道。”   他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去沧山,可她没有提及,他也就没问。   但他是疑惑的,甚至是极为想知道的。   因为若是知道了她为什么去沧山,也许就会知道她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好,或许他就能彻底克服自己心里的恐惧,完完全全地相信他了。   可即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知道却又一直不问,但如今她亲自开口了,他却下意识地想逃避的纷乱心绪也足够让他自己明白。   他不是不想问,他只是不敢问。   他怕她不会告诉他,更是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所以他宁可自己一直龟缩着,忐忑地猜测着,却也不开口,甚至此刻她亲口提及,他还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凤鸢却是不容凤珩逃避地掌控住他,“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凤珩的心高高被提起。   “是。”凤鸢肯定地颔首,“一个故人。”   “是为珺璟?”凤珩不知道这个人姓什么,但他想起了那日里她因为陆时非而动怒了的事。   他从秘境里听她动怒时提及这个人后,就一直很好奇了。   凤鸢虽是有些奇怪凤珩怎么知道秦珺璟的存在,但她又想起,自己偶尔的确会提一句珺璟,阿珩记性好,若是听到后记下了,倒也不奇怪:“是,秦珺璟。”   凤鸢的话斩钉截铁。   她身后是满天炸开的烟火,璀璨夺目,映亮了整个夜幕,亦映亮了她的身影。   温暖的光晕铺在她温婉柔和的面容上,如有华光万丈,可凤珩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最后只余下与烟火霎那辉煌后坠落的无尽灰烬。   秦、珺、璟!   原来是姓秦啊。   他第一次完整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秦珺璟。   分明是因为她的有意保护,他是感受不到风雪的,可又一阵寒风肆意掠过时,他却忽然觉得面容被刮得生疼,连身体都冻僵了。   她不是为了他去的沧山,这本该是在意料之中的,毕竟他们此前都不认识,她又如何会为了他去的沧山?   分明是早已知道的事实,可她真正说出口,他却又觉得浑身发冷,但事实上,她若真是为了他去的沧山,他才该害怕才是。   凤鸢不知道凤珩为何忽然沉默,她顿了顿,便道:“珺璟是你的叔叔。”   既然开口了,她便会将现在能告诉他的,都告诉他,至于旁的,她会等他长大后,再一一告诉他。   凤珩本是僵硬冰封的心像是被吹入了凛冽的风,冷寒酸胀,可却融软了它的坚硬。   秦珺璟是他叔叔?   凤鸢却是继续道:“我和你叔叔是旧交,十年前你叔叔过世了,我也是直到一年多以前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去沧山救你,照顾你,收你为徒,是因为我和你叔叔是好友,并非是心怀不轨。”   “所以,相信师父,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都告诉师父,若是想掐师父泄气,也不要打碎药瓶伤了自己,更不要再对师父隐藏自己手上的伤,好吗?”她的声音很是温柔。   也是说话间,凤珩手上被那只猫抓破的伤霎时间愈合。   凤珩身体蓦然一颤,她知道?   她竟然都知道?   他抬眸去看她,便对上了她一如既往温柔的目光,似乎无论他犯下什么样的过错,哪怕是他伤了她,要杀她,她却都会包容他,原谅他所有的过错,毫无条件地站在他身后。   又一阵风雪吹过,枝头的雪和凤珩心里的融雪一样坠落。   她知道他方才掐弄那只猫,却没有责怪他,甚至没有点破他的伪装。   她也知道那日里他趁着她五感闭塞时掐了她,可她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过一丝一毫。   她更知道他要算计她的性命,可也都纵容了。   这些,她都知道,她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好,还宽慰他,要他相信她。   甚至她去沧山也是为了他,而且不是心怀不轨,而是为了救他。   可她救他,却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他的一颗心起起伏伏。   凤鸢深深看着凤珩,“虽然我最初是因为你叔叔才去救的你,这一点,师父没办法否认,因为师父是因为你叔叔才会知道你,但这么些时日以来,师父也是真的喜欢你,那日在秘境里,即便你和珺璟没有关系,师父也会救你的。”   凤珩本是冰封的心忽然间像是被钝刀劈开了一条口,那条口细细长长,却有无穷无尽的汹涌海潮澎湃着要涌入这开裂的万丈寒冰之中。   恍惚间,他又听得她道,“因为你是我的徒弟,无论你如何,你都会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师父都会疼你爱你如命,不会有你过往经历的算计,更不会有那些数不尽的暗害。”   她道,“你想要什么,为师都会为你找来,你只要安乐、自在就好,旁的,哪怕是天塌下来了,为师也会为你撑起来的。”   她的声音是轻柔的,也是温和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落满上元的洛阳,却掩盖不住她温柔的眉眼。   有成片的雪飘落在他眼眸间,他眼睫微颤,融化的雪水便滑落在他眼角,似泪滑落。   过往种种犹如浮光掠影般,极快地自眼前一一掠过,很快,却又幕幕清晰。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过往种种,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连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他都记得那么清楚。   甚至连他要摔入知晚殿池水时被她抱起后,她说的“没事就好,你没事,为师就开心了”。   他都清楚地记得。   也是这一刻,凤珩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么多挣扎困苦都不过是一场无谓的荒谬,他早就在第一次见到光芒和她一同涌入暗牢时就开始不自觉地靠近她。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唯有她是那黑暗之外的颜色。   让他怎么会不想生生世世都留在她身边?   雪水分明已经滑落了,可却仿佛还有源源不断的雪水融化着,自他眼角滑落,击溃了他心里早已坍塌的城墙。   凤鸢半蹲在凤珩面前,取出锦帕轻轻擦拭着他眼角滑落的泪:“相信师父,那些都过去了,它们只会是过去,只会是你以后坚强的理由,不会再出现在你今后的人生里。”   可凤珩眼角的泪却仿佛更多,分明是朦胧的视线里,他眼里的黑暗却如潮水般褪去,眼前唯余下她一袭红衣铺开在雪地里的身影:“师尊——”   “师父在,师父一直都会在。”凤鸢轻轻将凤珩拥入怀中,“别哭了,都过去了。”   凤珩的泪都滑落在凤鸢心口,耳边都是她心口跳动的声音:“可是我一直在伤害您——”   是啊,她一直对他那么好,他却一次次不信她,一次次伤害她,甚至在她用命救他后还不肯信她,还险些掐死为了救他而重伤的她。   小白团子本该软糯的童音满是撕裂的沙哑,凤鸢更加心疼了,紧紧抱住了他:“你怎么会伤害师父。”   这个孩子压抑了太久。   他自幼活在沧山魔窟的魔修手中,人人都能轻贱他,不过八岁的年纪,却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她救他出沧山魔窟时,他满身满脸都是数不清的伤,被囚|禁、被凌|辱、被鄙夷。   这样的人生,让他怎么向善?让他怎么明辨是非?   所以他害怕畏惧她,防备试探她,她都一一纵容了。   在秘境里,他要她用命去救他,她纵容了。那日里他故意掐她,她也纵容了。   远远的有梆子声传来,一下,一下,敲在烟火绽放间,也敲在寒夜里,仿佛迎着凛冽寒风,敲落了满树的松雪。   那凉透的雪散落在凤鸢脖颈间,冰寒刺骨,也刺醒了她的神智,她抱紧他:“师父知道你试探师父不是为了要师父的命,你从始至终都有好好地保护师父。”   凤珩身体狠狠一颤,他哪里是在保护她,他分明是一次次地在利用她的信任伤她害她。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可他却听得那温柔的声音继续道:“你在保护师父,所以你才会第一次故意用灵虚佩唤来师祖,所以你才会在师父受伤时,不顾自己伤势地催动灵虚佩。”   她是懒了些,笨了些,可却并没有真的蠢笨到看不透他那样明显的试探。   阿珩第一次催动灵虚佩唤来师尊时,一向慈悲的师尊竟然眼睁睁看着阿珩跪了那么久才让阿珩起身,她怎么会看不出异样?   她只相信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又怎会因为他一句话就放心地把他放在陆承见身边?   只是他要试探她,她都默许着。   这是她欠秦氏一族的,即便他真的要她的命,她也会受着。   她在等他试探之后相信她是真的对他好。   她本以为自己要等很久才能等到,她也以为她要为此付出许多,毕竟他有过那样暗不见天日的过往,又怎么可能轻易信她?   可他虽是没有轻易信她,但也没有她以为的要那么久那么难才信她。   即便他身处黑暗,可心里却还是始终存有一丝良善的。   他因为不安,因为害怕,因为不敢相信任何人,所以会试探她,会想要她舍命救他来证明她是真的在意他,但他也知道别人没有义务对他好,没有义务要为他舍弃性命,所以他在试探她之前,也会真正确保她的周全。   否则他不会故意提前催动灵虚佩,唤来师尊一次。   她即便是最初真的以为他是不小心催动了灵虚佩,可后来师尊来了之后看了阿珩许久,阿珩又清晰地记得他催动了灵虚佩之后师尊是多久来的,她也该清楚了,他催动灵虚佩便是想知道她有生命危险时,师尊能在多久之内赶到。   后来他分明被黑雾吞噬着,连动都动不了,却因为看见她受伤,就完全不顾自己满身的伤,不顾自己强行调动灵力可能会惹怒邪祟丧命,也要催动灵虚佩,唤来师尊救她。   从始至终,他要的都是她全部的爱重与信任,而不是她的命。   就为了一份爱重与信任,他甚至愿意为之赌上自己的命,却还不会忘记护她周全。   怀里的身体已经是浑身发颤,凤鸢低头,轻轻印在他额头,“你分明只是想要相信师父,又怎么算是伤害师父?”   凤鸢的声音交织在风雪中的梆子声里,不远处就有烟火嘭然炸响,震耳欲聋。   凤珩眼底的泪溃然决堤。   他厌恶厌恨凤无尤,厌恶沧山魔窟的所有魔修,可其实他更厌恶的是这世间的所有人,魔修对他见死不救是正常,可为什么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见着他都是唾弃,只因为他身在沧山魔窟吗?   所以他就是该被关押进沧山魔窟的名门正派凌|辱?   他不在意受伤,不在意所谓的正邪,不在意所谓的对错,甚至不在意生与死。   他害怕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舍弃与绝望。   比之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她救他出沧山魔窟,对他千般好、万般宠爱,可他没办法不害怕,怕这一切都是如以往一样的有所预谋,更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依然还置身那暗无天日的魔窟暗牢。   若是如此,他宁可死。   所以他用性命去赌了一场爱重。   赌嬴了,他永远信她。   赌输了,左不过他赔上一条命,而她会因为那枚玉佩而安稳无虞。   那场算不得意外的意外是他一手促成。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的,毕竟这是他一手算计好的,从第一次故意催动灵虚佩唤来洛迦便开始一步步算计好的,可真正临到时刻了,看见她浑身染血,连剑都拿不稳地斩开漫天黑雾,他却还是害怕了。   看见凤无尤偷袭灵力溃散待尽的她那一刻,他分明催动了灵虚佩,浑身却还是控制不住的阵阵发寒。   到现在了,她一提及,他都还手脚乏力的后怕着。   他撑着早已乏力得厉害的手,却又能紧紧地抱着她。   好在,他赌赢了。   好在,她知道一切,却还愿意让他一直在她身边。   凤鸢回抱着凤珩,任由他眼里的泪滑落她心口,她阖了阖眼,朦胧的视线里是高高绽放着的璀璨烟火,满心满眼。   风雪越积越后,怀里凤珩的哭声也越来越嘶哑。   她很心疼,可有些时候,只有哭出来,才是真真切切的释放,才会真真切切的平复。   她一直抱着凤珩,轻轻抚着他瘦弱的背脊,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山雪与烟火。   漫天的天灯也在雪与烟火里摇晃着。   雪夜风寒,凤鸢为了让自己和凤珩不那么显眼,并没有掐诀避雪,因此当头顶的大雪不再纷纷扬扬时,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便对上了苍栩的目光。   苍栩撑着伞,二十四骨的纸伞撑开,风雪吹落,却再吹不到凤鸢身上,只偶有细碎的雪顺着斜吹的风飘落在凤鸢曳地的衣袍间。   茫茫白雪间,凤鸢一袭火红衣袍,如雪地里盛开的寒梅,清香凛冽,厚雪压枝不弯,苍栩凝视着凤鸢眼角的泪。   伞沿有雪被斜风吹落到他手背上,像是她眼角的泪坠落到了他手背,他被狠狠灼了下。   “师姐回来了?”凤鸢望着苍栩,嘶哑着嗓音问。   他缩了下被灼烫的手,应道:“是,回来了。”   凤鸢轻轻顺着哭得昏睡过去的小白团子的背脊:“没事吧?”   “没什么事,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邪祟。”苍栩想起那分明像是苍浔,却又不是苍浔的邪祟。   邪祟可以由人心底的怨恨歹念化成,但必须是人死后,那些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恨歹念才能化作邪祟,那邪祟分明是苍浔的模样,却又不是苍浔。   苍浔已经身死道消了吗?   苍栩找不到答案,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但看着温柔细致地问凤珩遮挡风雪的凤鸢,他又忽然觉得那些许的疲倦随着风雪消散了个干净。   于是他想起了那日里谢师兄说过的话。   ——“你还没来得及见过阿鸢的小徒弟吧?真的挺乖的,有这么个乖顺的孩子跟在阿鸢身边,想来也能约束些阿鸢的性子,毕竟她要为人师,便得约束自己。”   他想,她何曾没有约束过自己?她要照顾他,如今还要照顾阿珩。   “阿鸢。”苍栩唤凤鸢。   “嗯?”凤鸢疑惑苍栩怎么会忽然这么温柔地唤她。   “我们回宗门吧。”他道。   凤鸢更疑惑了,他们就是要在上元节之后就回宗门啊,师姐怎么又特意说一次?   她迎着绽放的烟火,深深看进苍栩眼里,也在同时看清了他眼底几乎掩藏不住的倦意,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便意识到了他方才去追的那邪祟只怕是有问题,但她话到嘴边,只是道:“好,我们回宗门。”   苍栩凝视着斜吹的风雪扫在凤鸢血红衣衫间,更加将手中伞倾斜了,只任由风雪吹落在他身上,她头上的雪却再不会积厚。   他笑了笑,如冰雪初融:“我来抱阿珩吧。”   凤鸢几乎被苍栩眉目间绽开的笑意迷了眼,下意识般便将睡过去的凤珩交到了苍栩怀里。   上元还未过,苍穹之下的烟火依然华光万丈,雪地里,三人的身影却已经渐行渐远。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