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长安调   作者:顾青姿   文案:   谢奚穿到长安城还是一脸懵,谢家只有一个六岁的小萝卜头和十五岁的‘她’,做留守儿童。   没多久就发现了一个老乡。   家里债台高筑,她只能从操旧业,拿出下乡扶贫的工作经验,发家致富。   崔邺:我好奇你之前到底是干嘛的?   谢奚:我,农业大学的研究生,考公上岸后被下放到基层扶贫,年初刚收到调任公文,就来这里了。还有什么疑问吗?需要我说导师名字吗?   崔邺:倒也不用。   谢奚:怎么?我长得不像能考上大学的人?还是我不像是能干这么有力量工作?   崔邺:……   后来崔邺给她求婚的时候,请了朔州的一个手艺人,给她表演了一场烟花。   绚烂非凡,夺目耀眼。   比现代的烟花更迷人,更让人觉得真实。   崔邺问她:“漂亮吗?”   她很认真的说:“漂亮,就是有点废衣服,我衣服被烧了十三个洞……”   崔邺:……   又名《我在古代搞扶贫》   钢铁直女vs小资男   美食、种田、伪基建   男女主均穿越者(不和古人一个锅里搅和)   仿唐半架空 勿考据   一句话简介:钢铁直女vs小资男   立意:传播美食、热爱种田,科技兴农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美食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奚崔邺 ┃ 配角:反正就是种田 ┃ 其它:加上基建,我种地很行的   ======================== 第1章 一 开始   长安城刚下过一场大雪,天刚放晴,路上人行络绎不绝。   城里各坊纵横规整,路上积雪已经堆在路两旁,过了坊门向前不过半刻就是西市。前不久朝廷下令整顿西市商户,闭市半月,这几日开市后,商户早已按捺不住,门口的成群的骆驼队和裹头巾的西域商人正在拥挤着卸货。   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门口市货的商人极力说服犹豫的客人,还不忘招揽路过的客人,卖羊汤的女郎爽利的在门口收拾出桌椅,时不时的招呼张望的路人:“客人几位?”   谢奚兴致勃勃的四处张望,简直目不暇接,这可是长安西市啊。   她来这儿已经快一个月了,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居然在长安城的西市里闲逛。   原身从苏州动身来长安,自通济渠入东都,她就是在路上来的,随身只带了一个老仆北上来到长安城,其母早逝,其父和两晋那位名士同名,叫谢脁,是从苏州向西北贩丝绸的商人,每年年中、年末才会回来。   还有一个哥哥谢铭,早年随父亲北上已在长安定居,据说有个九品的闲散官职,年初的时候随上司去了河西任职,年方十七,尚未娶亲。   家里只有一个六岁的小萝卜头,说是父亲谢脁前两年从西北带回来,据说是妾生的,母亲早逝,送回长安来抚养。   父兄她都没见过。   其他的她也不敢多问,家里只有老仆三人,陆伯是随她从苏州一起来的长安。   长安的宅子里留守的是原本的谢伯一家,那个小萝卜头就是这家人在抚养,今日陪她出门的是谢伯的女儿,叫阿月。   阿月比她小三岁,年方十二,正是活泼的时候,但惧于母亲王媪的规矩并不敢随她偷偷出门。连着七八日,见她日日偷偷出门,胆子也大了,这两日开始也敢随她出门了,见她好奇张望,忙解释:“小娘子,这要一直穿过这条街再回来就困难了,时辰不早了。”   谢奚遗憾的看了眼远处的客栈酒楼,想见识一下传闻中的波斯舞姬。   这里离朱雀大街不近,否则她还想见识一下一百五十米宽的朱雀大街,是何等的阔气。   从西市出来她还是一路走回去,阿月毕竟年幼,早没了出门时的兴奋,闷闷的问:“娘子,阿娘出门前嘱咐我,要照顾好你。”   谢奚回头笑笑问:“我不是好好的吗?”   阿月说话也没什么条理,想起什么说什么,争辩:“可是娘子已于陆家郎君定亲,娘子父兄不在家。那陆家家世显赫,陆三郎风姿卓绝,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都想见识娘子的容颜,看是否能配得上陆家三郎。娘子还是低调些为好。加上娘子来长安九大病了一场,我听阿爷说陆家还着人上门送礼探望了。阿娘说娘子这样不……”,成样子。   她毕竟年纪小,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   谢奚问:“那陆家三郎果真生的漂亮?”   阿月眼睛一亮,反驳:“不是漂亮是丰神俊朗。长安城里的儿郎都不如他。”   谢奚哦了声。不以为然,再俊也才十几岁的高中生,能好看到哪里去。   而她已经是被社会毒打过的怪阿姨了。   她心里遗憾的说,陆三郎,就不要迷恋阿姨了,你配不上我。   阿月见她不以为然,一路上喋喋不休的讲陆三郎的才名和显赫世家,谢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不当回事。   她至今都不明白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她经历中考、高考、国考,学过物理,见识过航天科技的人,从小是按照科学方式培养的,怎么就被非科学给绑架到了这儿呢?   可恨她辛苦考公,好不容易上岸,就被下放到基层锻炼了两年,终于接到调令,结果一觉醒来就到了这糊里糊涂的乱世。   她问也不敢多问,也不敢过于放肆,整日偷偷摸摸出门,鬼鬼祟祟的回家。   阿月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郎君多疼爱她,进门迎头撞上陆伯出门。   陆伯本是长安人,因为原主母亲是苏州人,家里是做丝绸生意的,谢奚的父亲娶亲后就定居在苏州,之后做丝绸生意常年在外,谢奚母亲早逝。陆伯这次随她回来也算是归乡。   见她一身男装,惊讶的问:“三娘,这是?”   这位跟随她十几年的老仆,谢奚不敢太放肆,怕他怀疑。   陆伯叹气劝道:“三娘,这里不比苏州城,出门该叫老奴跟着才是。”   谢奚听的心里一乐,敢情这原身也不是个规矩的闺阁小娘子。   陆伯跟着她进门,王媪正在准备晚食见她进来端菜,惶恐说:“小娘子,不可。”   谢奚讪讪的放下盘子,心里哀叹,整整半个月,没见一点绿菜,整日的碳水和肉,还是大炖的牛羊肉。   这么吃下去,真的不行。   王媪见她嫌弃羊肉,忙说:“小娘子可能不知,二郎爱吃羊肉,最爱喝我熬的羊肉汤。”   谢奚心里嫌弃,瞧你护犊子的样子,那小屁孩是没见过世面,就你那羊肉汤,白给我都不想喝。   王媪特别护短,生怕她抢了小萝卜头的东西,整日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四十几岁的妇女,缺点真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她也懒得计较。   谢伯晚上不回来,听王媪说:“店里有批丝绸从扬州周转进来,待过两日郎君的人来押运去西北,不可有闪失。”   平日西市里的丝绸店由谢伯的儿子谢靖打理,据说谢靖的名字是郎主谢脁赐名,谢伯两口子极为的感恩主人赐名和对他们一家的信任。   谢伯这几日就随儿子住在店里了。   原身一年都未必能见一次父亲,这位便宜爹还挺惦记她的,常年奔波还不忘给她定了门亲事,按理来说,她哥哥都没定亲,轮不到她。看样子这家人并没有那么富裕顺遂,   那个更年期的王媪又和她念经:郎君疏忽,已致大郎这个年纪还没有定亲,但是郎君记挂着小娘子云云……   谢奚哭笑不得,觉得她这个理论实在过于奇怪了。   倒是这个便宜爹在老婆去世后再未续娶,身边只有一个胡姬打理他的衣食住行。   听着倒像是个正经商人。   谢宅占地很广,据说这宅子本是官宦家宅,获罪后被贬出长安,谢奚的哥哥做主,将一家老小从隔壁坊的小宅搬到这里。   穿过中厅进入后院,东西厢房穿廊连接,她住在后院正堂,家里一共就五口人,尊卑有别,她不好搞平等这一套,只好把阿月当成服务员。   阿月端菜后催她:“娘子快吃。”   她先喝了口羊汤,冬日的羊汤很是驱寒,但是王媪手艺真的很一般,羊肉难免腥膻,她喝了两口就不再喝了。   谢家顶多是家境殷实的商户,自然不比那些官宦人家的厨师讲究。她草草尝了两口就没了胃口,催阿月端下去快去吃饭。   小萝卜头下学后被王媪拘在房间里,不准和她多接触,她也省了麻烦,眼不见为净。   日落时分,听见远处悠长的钟鸣,她一个人坐在门口叹气,半个月也没找到什么契机,毫无办法,不知道怎么回去,从前虽然基层下乡扶贫助农,辛苦是辛苦,但是和这个倒退几百年没有可比性。   她一个人颓废的进房间写笔记,这半个月她日日出去,每日回来汇总记录所见所闻,暂时还觉得新鲜,国姓确实姓李,但是国号是大周,现下是中元十年。   她知道的那个李家,不是大周朝,也没有中元这个国号。   她边记录边叹气,这是钻到时间的哪个缝隙了,究竟怎么才能回去?   晚食后王媪进来给她送茶,见她在灯下看书,踌躇不言,她开始有点烦这个小心眼的中年妇女,但是又懒得计较,好奇问:“怎么了?”   王媪站在她身侧看了眼桌上的纸笔,这都是原主从苏州带来的。   王媪吞吞吐吐:“小娘子来长安这一个多月,可是觉得不自在?”   谢奚边写笔记,随口道:“怎么会。”   王媪见她不抬头,解释:“大郎本是准备去苏州亲自接小娘子,但是上司召他去了河西,走之前还懊恼未能去接小娘子。”   谢奚乍一听这话没问题,但是细品就不太对味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拿出耐心问:“阿兄本无实职,为何会被召往河西?不是说河西道今年不太平吗?”   王媪支支吾吾,搪塞:“三郎前途无量,怎会一直做散官。”   谢奚哦了声,原来是去河西建功立业去了。   见她久久不言,也不太上心,王媪又说:“郎君早年给小娘子定下的亲事在长安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崇化坊的陆家,陆三郎真正的丰神俊朗,陆家大伯在吏部当差,可是一顶一的官宦人家。”   谢奚嗤笑了声,长安城里碰见十个人,九个都有官职在身,一个初初才安定的王朝,都城里哪个不是豪富,   见她毫不在意,谢婶劝说:“小娘子初来长安,不知道南地风俗如此,长安城里贵人多,小娘子不可再贸然出门。”   谢奚以前在单位也是个话不多的人,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干活儿实在,脾气不大好。   她是真的有点烦这个老娘们儿,大半个月了跟防贼似的防着她,小气吧啦的,她一个文明社会的人都忍不住了,扭头认真的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看的王媪心虚。   谢奚问:“是父亲让王媪管束我的?如今你是主母吗?还是王媪觉得这个家是你在做主?”   谢奚猜谢婶顶多比她大十岁,她都快三十岁了,又不是真的十五岁。   她是在这个宅子里自在惯了,在她面前耍本事来了。   王媪被她的话吓着了,立刻改口:“不不不,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谢奚没心情和她耍本事,和气的说:“早闻长安城繁华。苏州繁华在精致,不比北地辽阔,我每日也只是打扮做小郎君,在街上转转,并不惹事。你也不必惊慌,我知道分寸。”   王媪毕竟是老仆,她再小也是主,见她说话如此有分寸,便局促的笑笑。   谢奚也只是警告一句,并不多苛责,问:“家里还有什么人吗?父亲每年不回来,阿兄也不在家,只有你们和弟弟几个人在家吗?”   王媪这下老实了,答:“那倒不是,店里阿靖负责周转,南来的商队负责替郎君运送。鲁伯一家人在郊外庄上,没有大事就不回来。”   谢奚好奇:“郊外庄上?”   王媪又开始自豪说:“郎君早年在郊外置下良田百亩,供一家人足矣。”   谢奚一听,这家境还挺殷实的,没想到她穷了快三十年,到了长安城,居然变得家境优渥,有房有家业了,改日一定要去看看。   听着好像确实不错,但是心里终是觉得不踏实。 第2章 二 长安城   冬日苦寒,没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可靠的取暖设施,只能早早上床睡觉,导致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   冬雪之后温度很低,大清早起来只有厨房里最暖和,自前晚她反驳了王媪后,果然乖顺了很多,就是连着三天她连谢昭的面都没见到。   王媪不准她进厨房,早上一问,朝食是汤饼。   汤头又是羊肉。   她听的心里直叹气,再这么下去,她早晚会和羊肉势不两立的。   她忍了片刻,觉得还是吃饭最重要,问:“能按照我说的做吗?”   王媪像是这才醒悟,懊恼问:“小娘子从南来,是不是不喜我的手艺?”   真是个迟钝的老实人。   谢奚忙说:“不不不,我只是想换个口味。”   不做饭,就没资格挑剔,我可是个有素质的现代人。   王媪这才敢让她进厨房,厨房宽阔,梁上挂着许多山货,墙角一排瓮缸,有水、有肉、有酱。   有些简单粗暴,并没什么花样食材。   她看着材料简单的厨房,觉得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面食,颓废的说:“还是你来吧。”   早食吃的不甘心,过了午时,她照例出门,这次有计划了,要去西市采购些新鲜吃的。   西市一如既往的繁华,越往里走,越热闹,可惜不是春日。   要是来年春日,肯定能见识李太白诗中‘五陵年少金市动,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进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的盛景。   她转了很久才找到谢家的丝绸铺,门脸很宽敞,后罩房存货,阁楼上供人休息。店铺很是宽敞,就是生意看起来很一般。   她站在店里看了眼各色丝绸、丝绵、葛布,玲琅满目,谢伯从后门进来看到她惊讶的一时都不知怎么打招呼,她忙说:“我替王媪出来买东西,路过这里。”   谢伯是个极有规矩的人,斥到:“胡闹,怎能驱使小……”   说了半句也觉得不妥,又说:“郎君的货已经运走,老奴今日就能归家,小娘子不必理会她。我定会教训她。”   谢奚见他误会了,忙说:“怎么会,其实是我擅自出门,不关王媪的事。”   谢靖长的和王媪一样,一双眯眯眼,让人分不清他是睁着眼睛还是眯着眼睛。微微低头恭敬的看和她行礼,谢奚见他正在理账,让他不必惊恐。   见他一直跟着,挥挥手让他去忙,不必理会她。   谢伯边走边说:“小娘子要买什么,老奴陪你去。”   谢奚问:“生意看着……”   谢伯不在意说:“今年年景不好,去岁江南遭灾,蚕丝价格一涨再涨,今年年景又不好,丝绸价格奇高,郎君本计划年中后就能回来,结果西北有事耽搁了,郎君怕要是回来,明岁就彻底没了生路。”   谢家的生意已经这么艰难了?。可真是神奇的一家人。她有点怀疑这个家境,看起来富贵的家底有点虚啊。   路过胡姬的酒肆,胡姬发辫披肩,蜜色皮肤,五官立体,容颜明艳,见了她喜笑颜开招揽:“小郎君……”   谢伯看的大惊失色,忙挥开胡姬的手,护着她穿过酒肆,她眼馋的回头冲胡姬歉意的笑笑,跟着谢伯在西市横扫一圈,确实买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可惜冬日的蔬菜价格惊人,比较安慰的是买到一条猪后腿。   谢伯忍了她一路,又想劝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的谢奚忍俊不禁。   晚上回去,她特意要吃面,指挥王媪把猪肉切碎,她自己动手炒浇头。   肥肉熬出油,花椒、八角、葱、姜、蒜下锅爆香,大火将肉臊炒至变色,加酱爆出肉香,味道窜起来,整个厨房里都是浓郁的香味。   谢昭下学回来,站在厨房门口兴奋的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谢奚问:“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昭和她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是姐姐。乖顺的说:“今日夫子要去整理书库,就让我们回来了。”   谢奚见他小萝卜头一个,还挺有礼貌的,哄说:“乖乖坐好,等会儿吃面。”   锅里加汤,将泡发的干货切碎,放锅里煮,浓浓的肉末臊子,待出锅加一把葱碎。   看着就很美味。   果然猪肉就是不可缺少的美味。   晚上的面食确实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   这里还没有炒菜,猪羊肉也不过是炖或者烤,再加上谢家给儿子买了个散官,自觉已不是商户,有点讲究了,所以不怎么吃猪肉。   家里各色野味倒是很多。   晚上大家见谢奚指挥的晚饭确实比王媪做的汤饼美味。   陆伯感言:“小娘子还是和苏州时一样的活泼好动。”   谢奚每见他提起小娘子,就心里惆怅,他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她被困在这里回不去。   谢昭和她坐在她的房间里,谢昭吃的满嘴肉酱,两眼发亮。   谢奚很怀疑王媪说的,谢昭爱吃她做的饭。   小萝卜头吃了整整一碗,问:“我还想吃。”   谢奚哄他:“晚食不能吃那么多,喜欢的话,明晚继续吃这个。”   谢昭摸着肚子满足的瘫倒在胡床上。   谢奚问:“你作业做完了?”   小家伙儿哀叹一声,坐起身哀怨的看着她。   谢奚看的失笑,说:“我晚上也要看书,就在我这里看。”   小家伙看起来很高兴,匆匆跑回去拿笔墨去了。   过几日就入了腊月,进了腊月礼仪就多了,看样子今年那位经商的郎君不能回来过年,那个大郎也去奔前程了,古人的离别总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不同现代人来去自如。   谢伯王媪好像对大郎不能回来一点都不意外,只觉他在外有大好前程,就算多年不见也是正常。   倒是便宜了她一个,一家子就她一个主人。   腊八开始谢伯和陆伯每日出去,采购过年祭祀用的东西,回来后就开始里里外外的洒扫,阿月年纪小被王媪拘在身边做活。   只有谢奚最闲,所以就负责出主意,每天教阿月做吃食。   第二日原本吃粟米饭,大清早谢伯要去采买,陆伯送谢昭去书院后回来留在家里负责洒扫,谢奚想自己下厨,见王媪在做祭品,就和阿月两个人负责早食。   前日买的猪后腿还有,她想做红烧肉,但是没有糖,有酱其实也能做,她心想等过几天有时间了,要搞点糖。   把猪肉切块,焯水后,下香料,将肉下锅翻炒,加酱翻炒,一直到肉味飘香才加水,文火慢炖。   阿月负责烧火,坐在灶前直呼:“好香。”   因为没有蔬菜,西市倒是有卖的,但是没有一样是她能买得起的。索性回来就生了一缸豆芽。   豆芽炒肉丝,外加一个鸡蛋汤。   这里一日两餐,她吃三餐主要因为于她起的太早,离午饭太久等不到就会吃点撒子,这也是她在西市买的零嘴。   午饭时谢伯回来,她嫌一个人麻烦,让陈伯打了张长桌放在厨房里,厨房连着正堂有个小厅,视野宽阔,门窗打开,是个吃饭的好地方,   她坐在上首,吃了的并不多,催陆伯谢伯先吃,几人不肯,王媪惊呼:“怎可如此没规矩。”   谢奚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她,淡淡说:“既然我是主子,我说的就是规矩,冬日天冷,就在厨房里吃饭。”   王媪想多嘴,又不敢开口,想谢昭不在下午才回来,谢奚也不理。   阿月端出一盆红烧肉,谢奚招呼:“主要是我试了新菜,你们都来尝尝。”   豆芽炒肉丝清脆爽口,简直让她倍感亲切。   王媪端出粟米饭和蒸饼,为难的坐在她下首。   几个人围坐在桌上,谢奚坐在上首,看着这一桌人有点小期待,尝了口菜觉得味道还不错。   谢伯尝了口红烧肉,惊呼:“小娘子,好手艺!”   王媪尝了口红烧肉,大概觉得确实比她做的好吃,一直点头并不言语。   陆伯则更喜欢肉丝豆芽菜。   阿月尝了口菜惊呼:“小娘子,真真好吃。”   反而谢奚没吃多少,她在计划开春在后院里种点菜,换点花样。   颓了一个多月,她已经认命了,确信是真的回不去了。   要扎根在这里了。   阿月对她简直五体投地,她能看书写字,又会厨艺,比寻常闺阁小娘子胆子大得多。阿月见过坊里的小娘子们,大多闭门不出,但是从苏州来的小娘子,来了之后水土不服睡了几日,再之后穿上郎君的衣服,日日出去闲逛。   反正和寻常小娘子不同。   腊八之后祭灶,谢奚不懂这些,只觉得好奇,看着王媪和隔壁邻居讨论祭祖洒扫事宜,她只听不说。   坊靠东,离东市近些,王媪在交际上很有一套,谁家长短说的一清二楚。尤其郎主将谢昭交给他们抚养后,她越发的劲儿劲儿的,对上邻居的葛娘子更是端着态度。   邻居的葛娘子见谢奚一身男装站在门口,笑问:“好俊俏的小郎君,你家郎君归家了?”   王媪大概与她相熟,失笑道:“郎君今年大概不能归家,这是我们家小娘子,从苏州来,郎君再三嘱托照顾好小娘子。他年后归家。”   葛娘子惊讶的瞧了几眼谢奚叹道:“小娘子怎这副打扮?这就是那个定了长兴坊的陆家三郎的小娘子?”   王媪见陆益之声名显赫,怕人诟病谢奚,忙说:“我家小娘子青春年少,最是活泼。父兄不在家,偶尔出门办事。“   葛娘子还是觉得她有些出格,她夫家在崇仁坊开旅店,家里一子一女,据说儿子定亲的女郎年少病逝,之后一直没有再定亲。   谢奚听了几句觉得无聊,和谢婶摆摆手,出门上街去了。   既然回不去,她就要想想办法,怎么在这里活下去,总不能真和十几岁的青春期幼稚小男生结婚。   都说长安城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她现在只熟悉去西市附近的路,坊太多,根本记不住名字,走远定会迷路,她像探索迷宫一样,一点一点的熟悉地图,每日回家会绘制一点地图,结果今日走的远了,所以回来的有些晚。   进了坊就看到坊门前几人凑在一起朝坊里指指点点,坊里有位仁兄据说是在京兆尹的衙门里当差,得他的照应,坊里一直都很太平。她疑惑的向里走,进了巷见自家门户大开,葛娘子领着仆妇站在门口张望,见她进来,夸张的尖叫喊:“哟,谢小娘子终于回来了?”   声音非常的刺耳。   谢奚看都没看她,径自进门去了,穿过中门,见中庭里几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围在一边,最前面站着一位中年男人,马脸无眉,肩骨无形,看着不大像是个健康模样,一双三角眼盯着她上下打量。   谢伯王媪护着谢昭站在前面,只有陆伯和那人对峙,但看着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谢伯夫妻站在陆伯身后一脸愤慨,但看样子毫无办法。   她先问:“这是怎么了?” 第3章 三 上门讨债   那马脸立刻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立刻道:“这是小郎君?回来的正好,那这欠债总该还了吧?”   谢奚一脸懵,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谢伯,问:“什么债?”   那人嚣张的将欠钱的契约展在她眼前,道:“谢眺五月前,问我借钱佘了一批丝绸去了关外。至今无音讯,这眼看的就到期了。他联通他儿子可都不见踪影。”   她看了一眼,我去,这么大一笔钱?   那人问:“怎么?掏钱吧。”   谢奚回头问:“这是我父亲签的?”   谢伯迟疑的点头。   谢奚听的两眼一黑,看了眼日期,挣扎问:“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那人却说:“欠债还钱,上门要债不拘什么日子,别啰嗦了,快还钱。”   谢奚看了眼庭院里的三个似鹌鹑似的老仆,终于知道这个家怪在哪里了。   硬着头皮说:“过两日来取吧,或是我送上门,毕竟是大笔数目,总要筹措一番。”   那人嗤笑:“谁不知谢老三西北商道上的货被回鹘人给劫了,我助他生意一场,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白白让我损失。”   马脸男人不见钱不肯走。   谢奚无法,她就知道!富裕是假象!她这个运气怎么可能遇见这么好的事!   见三个老仆满面忧伤,她折中道:“家里只有三个老仆,我尚年幼,家底就是全抵给你,你也未必敢接,你何不等我筹措还你。”   那人见她说话坦荡,和身后几个大汉打了一手势,身后的几个莽汉立刻开始进屋扫荡。   谢奚喝道:“站住!今日若是谁敢进门,明日就去京兆尹里去分说,我好言相劝至此,我父亲欠债尚不到时日,我都不惧,各位呢?”   马脸男一脸阴郁,盯着她看了半晌,谢家确实有亲友在朝为官。   他阴狠的盯着她看了好久,最后不甘心和谢奚放狠话道:“你最好说话算话!要不然,谁也保不了你!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门去了。   见人出门后,谢伯忙关上门,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三个人一脸惊慌,王媪摸着谢昭的脑袋,谢奚看不下去,招手将谢昭叫过来,问:“书院里怎么样?今日有功课吗?”   谢昭大概没想到她心这么大,都这时候,还能这么淡定。   结结巴巴说:“没……没有。”   王媪慌张的抓着谢伯声音发抖的问:“怎么办?郎君的货真的被抢了吗?怎么办?”   谢奚倒不至于慌张成这样,沉声问:“和我说说吧,怎么会欠了那么多?”   谢伯如丧考妣:“前段时间那批货,被杀千刀的回鹘人给劫了。郎君本就等着这批货救急。”   谢奚问:“家里现在有多少钱?”   谢伯:“店里只够进出,家里已经没多少了。”   谢奚听的暴脾气都快摁不住了,合着她就自由自在借住了不到两个月,这就遭报应了?   陆伯眼巴巴的看着她,王媪实在没心情做饭,几个人晚食草草应付了事,谢奚回房见陆伯进来,她还在绘制今天探索的新地图,见陆伯犹豫不言,问:“有什么说的?”   陈伯:“原本不该我说,小娘子从苏州整顿家业后,家财都带在身上了。”   谢奚回头看了眼偏房,问:“大概多少?”   陆伯:“不够还债。我想提醒小娘子,不到万不得已,别拿出来。”   谢奚惊讶的看他,附和的点点头。放下笔,和他说:“我知道了,按照那个数目,也不一定就还不起,你和谢伯说一声,明日一早我出城一趟,去郊外庄上。”   等陆伯出去她就开始整理小娘子的行囊,苏州来的小娘子总共带了九箱家当,两箱衣服,四箱首饰用品,剩下三箱是小娘子的私产钱财。   她看着箱子叹气道:“小娘子,对不住了,我也无能为力,说不准要动你的东西了。”   她开了首饰箱子,除了房间里摆出来的摆件,剩下的都在箱子里,也没多少。也不知道小娘子在苏州是怎么过的。   她开了一箱钱财,是半箱银子半箱金,成色不一,但是数量很客观。简直意外之喜。   本朝已经通白银,但是百姓少用,铜钱和丝帛绢日常流通较多。   听王媪说江南遭灾,米价有波动,去岁一斗米十文钱,今年涨到了一斗米二十二文。   一千文钱是一贯,谢老爹欠债将近一万贯钱,粗略一换算,欠债一万贯将近一个亿……   她就是卖了这宅子,再卖了西市的店,把这几个老仆卖了都远不够还的。   小娘子这笔私财,也就够了十之三四,她粗粗看了眼,小姑娘可真是个富婆啊。   她虽不像家里几个老仆一样仓惶,但也不轻松,家里几个老仆早已惶恐失措,就怕家财散尽会卖了他们,他们比她着急多了。   她倒是无所谓,毕竟不是自己家,但也是件头疼的大事,虽说做生意怎么可能没有意外,但是偏偏这个裉结让她赶上,这就不是件愉快的事了。   她翻开一箱小娘子的行李,居然是一箱书。   少见的装订本,江南的竹纸虽不像后世那么细腻,但比北地的纸要洁白很多。   她翻出书全放在桌上,一本一本的翻看,有游记、画本、科考制业……   种类很杂,她翻开本游记,看了眼,阿月推门进来,她头也不抬的提醒:“出去先敲门,再进来。”   阿月惊慌的退出去,小心的敲门后直接进来,她失笑的说:“敲门后,要等我说进来,你才可以进,记住了吗?”   阿月拘谨的说:“小娘子,我知道了。”   谢奚见她毫无前几天的活泼劲,问:“王媪教训你了?”   阿月问:“娘子,要是还不上债……”   谢奚合上书,示意她坐在椅子上,她双手握在一起,连连摇头。   谢奚笑说:“坐下吧,我有话和你说。”   阿月虚坐在椅子上,揣揣不安的看着她。   谢奚问:“是你阿娘让你来问的?”   阿月点点头,后又忙摇头。   谢奚问:“家里原本是有钱的,对吧?”   阿月迟疑的点头。   “但是被我阿兄全都带走了,对不对?,你阿爷觉得这次怕是家财散尽都于事无补,对不对?”   阿月惊讶问:“你怎么知道?”   谢奚又问:“我阿兄也不是去河西当差,是去避祸了对不对?”   阿月见她笃定,丧气的老实说:“阿娘再三嘱咐我不准和小娘子多嘴,那本就不是大郎的过错,那陈家本就是仗势欺人。”   谢奚早就觉得这个家怪怪的,笑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阿月乖乖道:“年前家里人还很多,郎主和大郎都是好客的性格,家里经常有借住的朋友来,早前大郎得了坊里刘伯的照应,在京兆尹里当差。他武艺好,人也好,被金吾卫的一位长史看中,调进了右金吾卫。那日,在崇仁坊,大郎和陈家郎君不知为何有了口角,陈家郎君恼怒大郎没有给他赔罪,招集人手路上伏击大郎,不想大郎好勇,武艺过人,一群人都不能将他困住,陈家郎君没抓住郎君反到被大郎打断了腿。陈家是官宦人家,他姐夫姓万,万家显赫,他姐夫是户部民部司郎中,以权压人,京兆尹立刻就将大郎投进了大牢,郎主四月回来托了好些关系,才将大郎捞出来,结果衙门的差事也没了,捐的官身也丢了。大郎不得已去河西投奔那位族叔。也是为了不给小娘子惹麻烦,当初郎君请陆家出面帮忙,但是陆家郎君不在,就没帮上忙,大郎怕陈家报复,到时候影响小娘子的姻缘。”   谢奚一手在桌上敲了又敲,想这谢大郎人不真不错。问:“那陈家是不是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娘子?陈家和陆家关系是不是很不错?”   阿月见她都猜中了,惊吓的看着她,她安慰道:“说吧,没事。”   阿月本就是多嘴的年纪,“陈家是有个小娘子,陈娘子长安城都很有名,她才名很高。我听原来的刘媪说陈家很想和陆家结亲,说是小娘子挡了陈小娘子的姻缘……”   谢奚又问:“父亲当时请陆家帮忙,是不是不止没帮忙,说话还不好听?”   阿月吓了一跳,这位苏州来的小娘子真是什么都能猜到,她哪知道谢奚就等着这个台阶,正琢磨着要是陆家先悔婚,她就没什么大烦恼了。   谢奚点点头:“我知道了,明日去郊外庄上,你也一起去吧。”   阿月犹豫说:“鲁伯人高大鲁直,脾气不好,小娘子还是……”   谢奚摆摆手谢客:“你记得和你阿娘说,明日我就不吃早食了,如果顺利晚食前就能回来,我先去筹钱吧,苏州北上之前,家里几位前辈托老友通融关照我,让谢伯王媪不必惶惶。”   阿月惊喜的看她,天真的问:“真的?”   谢奚笑笑点头称是。   第二日一早,她归置了一番衣服,以后这裙子大概就用不上了,她大概要扎根在这里,干点事业,好填补这个到处漏风的家。   王媪大概听了阿月的话,有些精神了,见她进来招呼:“带些干粮出门!”   谢伯已租了马车,在坊门前等着她。阿月被王媪拘在家里,不准出门,她和谢伯出门。   她第一次出城,坐在马车上好奇的张望,朱雀大街果真宏伟,一百多米宽的道路,居然都不显寂寥,来往人不断。   越往南居户越少,有些坊都被兼并成菜园子了。   等到了郊外,往南一望无际的麦田,冬麦已经种下去了,田间依稀可见低矮的房屋炊烟四起,谢奚以为的良田百亩,大概是近郊,可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都不知道哪里了。   等她下车能看到远处的山,田间深处有几间屋舍,马车到院子里才停下,谢奚下了车,看了眼颇有些寒酸的屋舍,问谢伯:“这就是那百亩良田?”   谢伯纠正道:“上等田五十亩,下等田二十亩。总共七十亩。”   谢奚真是给这帮人跪了,王媪嘴里的百亩良田直接缩水成七十亩了,还夹杂了二十亩的下等田。   你们古人吹牛逼,真的比我一个现代人强多了……   估计是年初为了救那便宜哥哥卖了不少,家业快败尽了,都到了卖田的地步。 第4章 四 捎信   谢奚看了眼院子,破归破,但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几间连着的土坯房,屋檐下挂着簸箕和编到一半的筐。   毫无疑问,这田庄一看经营的很一般,甚至可以说看着就很穷,榨不出什么钱财来。   谢伯卸了车,拴好马,见她站在田埂上张望,解释说:“鲁伯最是勤快,大概去田里了。”   冬季严寒,她好奇问:“现在去田里做什么?”   她基层下乡那么久,没听说冬麦还需要除草。   她随口问:“这里只有鲁伯一个人吗?”   谢伯道:“鲁伯长子早丧,带着吴媪和小儿子住在这里,掌管郎主的田地,鲁伯在田亩上颇多天赋。”   谢奚听的不以为然,心里吐槽看这几间土坯房,就知道他天赋一般般。   她和谢伯信步在田埂上走,冬麦绿油油的,冬雪之后丝毫不减冻势,这几天天气回暖,麦苗长势喜人。   她打听:“这里除了种麦还种什么?”   “冬麦主产,收割后种一茬粟米,那二十亩下等田,种的是苜蓿。”   谢奚问:“养牲畜吗?”   谢伯摇头:“我不擅此道。不太清楚这里。”   远远看到田埂另一头有人走来,谢伯张望片刻后高声呼唤,鲁伯果真生的高猛,虎虎生风,起码有一米九。   谢奚看到他只有一个感觉,像个戍边的边将,一身短打,怀前的衣襟别在腰侧,感觉拿着刀就能杀敌,浑身凶气,见了谢奚皱眉问:“这是?”   谢伯勉强的笑着解释:“这是苏州来的小娘子,月前才从苏州回来。郎主家业遭祸,债主上门了,小娘子四处奔走筹资。”   鲁伯皱眉怒道:“怎会?”   谢奚也不客气,直问:“田庄可有余粮?”   鲁伯怒目,像是忍了又忍,最终说:“年初已经把田庄进项全都清空了。秋收才勉强维计。”   谢奚听的只想骂娘,合着就是个破产家境,白让她高兴一个月。   三人往回走边讨论,鲁伯见她不露慌色,镇静自若,但是毕竟才十五芳龄,只到他肩头,似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像是指责谢伯,道:“怎好让小娘子抛头露面奔走。”   谢奚摆摆手,不客气的说:“就不要说这些了,大难面前不必拘泥于这些,先仔细合计一番,早做打算。父亲和兄长,想来也是毫无办法。先还债其他的再说。”   鲁伯进了院子请她进门,这屋子说好听点是干净,简直就是一贫如洗,想来那个便宜爹上次来早把鲁伯打劫干净了,简直不要脸。   不多会儿吴媪带着小儿子也回来了,鲁伯吩咐吴媪去做吃食,谢奚也不在意问:“我家在长安城可还有亲近走动的亲戚?”   鲁伯点了几家:“郎君本不是长安人,常年在西北,郎主有个妹妹嫁的是河间崔氏旁系的子弟,只是我不大清楚是不是经常走动。”   谢伯忙说:“走动的,二娘子逢年过节总会遣人上门送礼。”   谢伯说完又说:“再就是几家相熟的故交。”   谢奚不好意思说,一家一家去借钱。   灵机一动问:“与我定亲的陆家,和我家关系如何?”   鲁伯看着显然比宅子里几个人要有主见,说话条理清晰,再加上魁梧身材,俨然是一名悍卒,放在家里,就是镇宅的宝贝。   在这个民风彪悍的朝代,这样的外貌才是标配。   鲁伯想了片刻:“那陆家,虽说是官宦人家,但是自视甚高,轻易不与商贾结交,倒是家业颇丰。”   谢奚一听,有门儿。   谢奚终于能开口问了:“那怎么会和我家定亲?”   鲁伯:“陆家家主早年自凉州归京述职,本就乱世,恰逢遇上异族乱军,得郎君救助,陆家家主感遇郎主恩情,定下了陆家三房的三郎和小娘子的亲事。那年小娘子才刚会走路。”   谢奚好奇问:“你见过我?”   鲁伯自豪的说:“奴早年随郎主从苏州往西州贩丝绸,后来因为受伤,郎君在长安置下家业,就在这里替郎君看守家业。”   谢奚还挺好奇这位便宜爹的,听着挺有魄力的一个人,怎么就晚节不保,破产了呢。   她问:“为何不在庄上养些牲畜?这样下去,田庄收益会越来越小。”   鲁伯尴尬的不知怎么说。   谢伯一脸愁色,婉言:“小娘子不知世道艰辛,田亩之地,怎好养殖这些。”   谢奚也不反驳,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安排说:“回去后还是先给父亲捎封信,告知他此事,免不了再去亲朋府上叨扰一番。”   她想好以后怎么改善田庄了,但是眼下巨债是个大问题。   其实她有个特别不要脸的方式。   和那陆家去借钱……   回了家,她就上最亲近的崔家,崔家住在东市附近,东贵西繁华,和西市附近不同,坊与坊之间还有执勤的人,谢奚跟着谢伯,崔家住在坊里的最西,住宅占地面积颇大,西门进去第一家,看房舍很低调,不像是富贵人家,敲门后有一个婆子开门见了谢伯忙带进去,那位据说原主姑姑的中年妇女,一身水湖蓝,见了她惊呼:“这就是雀奴吗?阿兄一直将她藏在苏州都不准我见见,雀奴怎么这副打扮?”   她看了眼对方,心说,要不是为了钱,我真不能忍这个小名,活脱脱的家雀……   谢氏白白胖胖一脸笑意,性格爽朗,看着过得不错,她不在乎的说:“父兄不在,我一个小娘子主持家业,这样方便自在,姑姑不要介怀。”   俨然是一个风流的小郎君。   谢氏掩嘴痴笑,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说:“我听谢伯说了,你该给我哥哥去信,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小娘子怎么能应付的过来。”   谢奚昧着良心说:“父亲辛苦为家业,阿兄为功业远走,实在不敢扰烦,所以私下筹措,还望姑姑能借我一臂之力。”   谢氏为难的说:“我家郎君俸禄有限,我能拿出来的实在不多,你且等等,我再转圜一二。”   谢奚觉得骗这种老实人真是良心不安,会遭报应的,但是眼下真是没办法了。   谢氏遣人不知去了哪里,见她四处张望房间,笑说:“雀奴横遭此祸,不过不必惊慌,能和陆家结亲,想来是鸿福在后。”   谢奚好想问问,那个陆家到底是个什么显赫世家,那个陆三郎又不是皇帝的儿子,让这群人,一个两个的交口称赞。仿佛我一介凡夫俗子,天降大运高攀了他。   我堂堂985的双一流大学生,我当年也是重点高中的,我也是人中翘楚的好嘛,我能稀罕他?笑话。   不过要是长的确实不错,我可以多看看。   谢奚在谢氏这里借到了将近一千贯,可见这个娘家在她在她眼里也是很重要的亲人。   谢奚真心感谢这个爽朗的妇人,和她保证道:“谢姑姑的大义,容我转圜一年,必原数奉还。”   谢氏听的笑着说:“雀奴不必这样,阿兄自幼护我,我总不能坐视不顾看他家业尽毁。”   谢奚向这个老实女人深深鞠躬,重谢道:“谢奚今日谢姑姑援手。”   从崔家回来,她写信托谢伯捎给老谢,等谢伯出门,她又想起追上去,到崇仁坊的客栈里,谢伯找到了那个捎信的人。   据说是亲朋好友,常年行走在河西一带,捎信非常方便。   那人坐在大堂里,盘腿坐在胡凳上,一边喝酒,一边随着胡姬的舞步在桌子上轻敲,看着一脸沉醉其中,谢伯见了他招呼:“崔五郎。”   那人回头看了眼谢伯,又看到谢伯身后的谢奚,挑眉笑着招呼:“谢伯,来,坐,还有这位小郎君。”   谢奚奇怪的看他,那人的脸让人觉得特别亲切,浓眉大眼,看着特别深沉,非常符合现代人的审美,没有幼齿感,眼睛极漂亮。   谢伯大概习惯他浪荡不羁的性格,坐在一边说:“此次想托小郎君给我家郎主捎封信,这是我家……”   谢奚抢先说:“我是谢奚,是我想托人,给父亲捎封信。”   崔五眼神跳过她,看了眼台上的胡姬,一边不动声色的注意她。   她坐姿端正,坐凳子自然而然,一手搭在桌上,自然而然的扭头看着跳舞的胡姬,一看就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对这里毫无扭捏,对男女一视同仁,没什么对男女区别的概念,对女孩子出门理所当然大方得体,毫无时下大家闺秀的忸怩。   他开玩笑问:“这位小郎君是?没听说五婶家里还有这么一位小郎君。”   原来他是姑姑家里的孩子,谢奚只说:“我自小长在苏州,最近才回来长安。”   崔邺笑道:“哦,原来是这样。”   见她坦然毫无异色,他开玩笑:“这胡姬舞色倒是惊艳。”   谢伯知他放浪形骸,没想到这么孟浪,谢奚回头看着台上的舞姬,看的眼神发亮,真是敦煌壁画里的颜色,旋转跳跃真是行云流水,她简直惊艳的舍不得回去。   真是技艺高超啊。   崔邺识人几乎是骨子里的习惯,观察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断定,她大概和他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真有意思。   这里的小娘子可没这么胆子,这么喜欢一个胡姬的舞色。   他在这里真是寂寞的太久了,看到故人,有种从心里发出来的舒坦,忍不住想亲近她。   结果谢伯见他毫无君子之礼拉起谢奚,将包裹和信交给他道:“时辰不早了,这信就有劳崔小郎君了。”   谢奚出门前还遗憾的回头看了眼台上的胡姬,一脸不舍,看的崔邺忍俊不禁。   熟悉的自在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第5章 五 陆家还债   出了门谢伯就开始攻击崔邺:“早年见这崔五郎少年侠气,不似凡俗,可这几年全无长进,远不及他兄长贤能,如今更加不像样子!”   谢奚笑说:“我是个小郎君,谢伯,从今往后,我是谢家的小郎君,他也待我如故交家的小兄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不必攻陷他。”   谢伯黯然的再没说话。   谢奚倒是对崔五的印象不坏,遗憾的是接触的时间太短,没问他什么时候能到,老谢什么时候能收到信。   等回去见陆伯一脸着急的站在门口等着他两,谢奚问:“怎么了?”   陆伯看了眼门里,为难的说:“陆家来人了。”   谢奚奇怪的问:“来的什么人?”   陆伯:“谢家主母身边的人。”   谢奚笑笑,嘿,这个奇怪,真是上门送钱来了。   那老媪坐在正屋,王媪局促的上茶后见她惊喜的一笑,又见她一身男装,转变一脸欲言难说。   谢奚上了台阶进了门问:“这位是?”   那老媪见她,一瞬惊讶后,答:“我家大娘子遣我来问一声,谢家欠城南泼皮张闻钱是怎么回事?”   谢奚听着挑眉,这开头有点刺耳啊。   问:“是你们家大娘子问,还是你们家郎君问?”   老媪倨傲的答:“这位小郎君问话好奇怪,那泼皮张闻上我们陆家门讨要,我们陆家总要问问有没有这么回事,是不是你们谢家真的欠了钱。总要问清楚才能将钱付给泼皮张闻。”   谢奚不要脸的答:“哦,那这么说,你们愿意先替谢家还债了?”   老媪鄙夷道:“一万贯可不是小数目,小郎君是不知柴米贵,寻常人家一年一百贯都可安稳过一年了。这么大一笔钱自然要报给家主请家主定夺。”   谢奚又哦了声,有点失望。又问:“那要不这样,我给你们家打张欠条,父兄不在家,遭此横祸,谢陆家伯伯出手相助,待年中父亲回来后,定上门重谢。宽限些时日,等生意周转开了定原数奉还。”   那老媪高傲的说:“我家大娘子说了,总不能白白听了泼皮张闻的话,不问一声就将钱给他,总要明白是你们谢家真的欠债不还,又是为什么欠债,总要问清楚。”   谢奚听的失笑,这位陆家大娘子真是有意思,听这明明看不上谢家,但是又甩不开,还要替谢家还债,又要回头找谢家的不痛快。   但是她终究是个老实人,要是狠一点的女人直接就把人轰出去了。   而且给那马脸债主指路去陆家要债的人,也确实会恶心人。   看来这长安城里盯着谢家和看她不痛快的人真不少啊。   就是没见过那陆家三郎真的那么不似凡品吗?   她好心说:“这样吧,我写张借据,父兄不在,我确实不知父亲和别人生意上的事,只知是生意上周转出了问题,还望陆家能出手相救。”   她进了房间写了借据,连带着写了封感谢信。   出来递给那老媪,那老媪没想到她识字,看了眼名字,惊讶问:“你是谢家小娘子?”   谢奚失笑说:“那要不然呢?”   老媪盯着她上看下看,谢奚解释:“我一个小娘子不方便上门拜访,这字据无论什么时候都有效,给你家郎君吧,还钱时我来赎这张字据,连同这封信也给你家郎君。还有,我可以答应你们大娘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这话你和你们家大娘子悄悄说。”   那老媪最后狐疑的走了,大概被她奇怪的样子搞蒙了。   等人走了,她长长舒了口气,坐在正堂一个人开心,还正愁怎么和富裕的陆家搭上线,没想到高傲的陆家娘子倒是先来找她来了。   这个麻烦暂缓过去了,这下该认真赚钱了。   王媪见人走了,进来见她一个人傻乐,问:“小娘子,怎么回事?”   谢奚喜滋滋说:“钱的事大概有办法了,让谢伯不用发愁,明日让谢伯和我去一趟田庄,我有事要吩咐。”   王媪这人没什么大智慧,小毛病也一堆,但是人勤快家里一切都照顾的妥妥帖帖。一听不用卖宅子不用流离失所,顿时喜上眉梢,谢奚起身说:“晚上吃点好的,这几天大家都累了。”   王媪还没学会红烧肉,谢奚决定自己动手做。   王媪唯恐她伤着自己,切菜都由她来。   猪后腿肉真是人间珍品。   油锅里葱姜蒜爆香,肉下锅,加酱炒香,放香料继续炒。   红烧肉的味道简直是天然的诱惑剂,简直百吃不厌,阿月忍不住道:“好香啊。”   谢奚边炒边说:“过两天我有时间了,做其他好吃的给你吃。”   肉味满屋,炖上肉,王媪烤的胡饼是一绝。   这里没有炒菜,所以她的手艺也是一绝。冬季没什么蔬菜,这几日到处奔走她发现了菘菜,这里人不怎么吃,因为烹饪方法有限,炖煮的菘菜不好吃,能做出来的美味也有限。   这时候的菘菜没有现代的大白菜好吃,但是总比没有强。   一道酸辣白菜是非常有必要的。   她要慢慢发明一些吃的了,这里能吃的东西太少了,没滋没味的。   茱萸和花椒下锅,没有辣子,聊胜于无吧,菘菜下锅,热油下锅炒菜的炸响声让人有种满足感,谢婶还不习惯炒菜的爆响声,总是惊吓的张望,怕谢奚把她的锅给炸了。   菜上桌,她和谢昭坐在上首,谢伯和陆伯坐在两侧,一盆的红烧肉是谢昭最爱。吃的满嘴流油,看着谢奚满脸崇拜。   谢伯就着胡饼对红烧肉赞不绝口,谢奚则是只吃酸辣白菜。喝了一点鸡蛋汤。   饭桌上王媪问:“今日陆家那个娘子是什么意思?”   谢奚随口说:“我托陆家伯伯借钱,祝我度过这个难关,等我赚钱了再还给他们。”   谢伯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都不香了,立刻反驳:“这不合适。”   谢奚问:“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谢伯慢吞吞道:“小娘子尚未过门,陆家本就高门,这亲事怕是……”   谢奚笑说:“不知是谁把那债主带到陆家去了,陆家已经知道了,所以才遣人来问。我总不能说不用帮忙。陆家不会让自己有不义的名声,我借不借他们家都会还这个钱的。我给陆家写一张借据,到时候原数奉还。这事父亲大概也是无能为力,总不能因为于我的亲事有碍,就不顾父兄,让这个家破败了啊。”   她要不是不这么说,这几个队友是真的带不动。   只是为了安慰几个人。陆伯只觉得他说不上话,谢伯其实是认同的。   毕竟老谢才是这个家的郎主。   阿月吃着红烧肉,偷偷说:“那是谁给那个张闻说的?他怎么会去陆家要钱?”   对啊,是谁呢?谢奚也想谢谢那个好心人。   陆宗元刚下值回去,,陆家一共四房,住在一座大宅子里,上面的父母尚且安在,陆老从前是国子监祭酒,乱世之前就是名满天下的帝师,乱世里隐退不出,天下大定,据说圣上亲自拜访,请他领三百读书人修缮百册古书。陆老之名比功名之身更让读书人尊敬。陆家现在功名最好的是陆大郎,任户部郎中。   陆宗元行三,有一妻两妾,三子两女,大儿子陆益之,自小聪慧,乱世年岁,就以一篇《定韵论》名扬天下。在小辈儿郎里也是行三,自小就有神童的名号,文采出众,品貌一流,据说陆老这两年拘着他在研读古籍,不准他考功名。   陆柳氏见了陆宗元就说:“郎君,谢家的事打听清楚了。”   前两日有人在大房门上说要找陆宗元。   陆柳氏好面子,一听是谢家的债主,气的一夜没睡,抱怨家主偏心欺人,偏偏给她儿子定了这么一门不堪的亲事。   陆宗元倒是镇定,让她嘱托人去打听一番,哪知道她派贴身的老媪去谢家耀武扬威的一番。   陆宗元问:“怎么回事?”   陆柳氏气愤难平道:“那谢家举债维艰,家里只有那谢小娘子,一身男装整日出门厮混,见了方媪,居然让咱们陆家先替她还债,她日后必还上。你听听这是一个小娘子该说的话?”   陆宗元倒说:“那这小娘子倒是有些胆气。”   陆柳氏整整怄了一日,见他浑不在意,柳眉倒提,怒道:“郎君,你当真要结谢家这门亲?整日的债主上门,我怕是要被这长安城里的人笑死了!”   陆宗元道:”这是父亲定下的亲事,你莫要胡来,谢家商贾之家,门庭破败倒也正常,小娘子若是为人机敏,未尝不是门好亲事。”   陆柳氏根本不赞同:“那谢小娘子可不是什么乖顺的小娘子,整日的一身男装出门厮混,你指望她能鼎力门庭?我一想到咱们的益之要聘这么一位娘子,我就……”   说着就开始捂着心口开始呜呜的哭泣。   陆宗元见她伤心欲绝,揽着她的肩安慰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忧,我着人再去问问,若是谢家生意出了问题,当然可以帮,若是……”   陆柳氏听他的话音也像是对这门亲事有了松口的意思,忙道:“只要能消了这门亲事,我就是从此往后吃斋拜佛都是愿意的,咱们家益之,在这长安城里谁不夸一句,往后是要走官途的,多少官家娘子看好他,怎能……”   陆宗元只是个七品的给事中,仕途看不到希望,但是三房一门的未来都在儿子身上。   夫妻两个确实不敢大意。 第6章 六 准备种地   第二天一早谢奚带着银两和谢伯又去了郊外的庄子上,鲁伯大概没想到他们又来,离过年没几天了,忙说:“我正好猎到几只肥兔子和一只鹿,你们回去的时候带上。”   谢奚笑说:“这个不忙,你们留着吃吧,我是来商量年后田庄上买些牛羊。能养什么养什么不拘牛羊。”   她见鲁伯不说话,问:“鲁伯,你认识养牛羊的好手吗?”   鲁伯声如洪钟,盯着她道:“我就是养牛羊的好手!”   其实她不知道,之前鲁伯就养了一群,要不然也不会种几十亩苜蓿,只是郎君年前筹钱把羊群给贱卖了。   谢奚笑说:“那就好办,这就有劳鲁伯了。还有就是这宅子要修一修,年后这里有用处。”   鲁伯担忧问:“小娘子……”   谢奚笑说:“这里可没有小娘子,只有小郎君,鲁伯以后可别叫错了。”   鲁伯甚是佩服这位小娘子,他是甘州人,西北的小娘子们泼辣非常,那些开门做生意的更甚是爽利。看到小娘子,让他想起甘州。   谢奚绕着田垄走了一圈,舒爽的说:“还是呆在这里舒适。”   鲁伯跟在后边细心问:“大概卖多少羊?”   谢奚琢磨说:“不拘养羊,鸡鸭鱼鹅都可以养。不够就找人来养,不用您一个人操心。养好了我自有用处。”   鲁伯问:“那郎君的债?”   谢奚眺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河,轻快说:“有眉目了,暂时不需要我发愁,所以要尽快赚钱还债。”   心里想,我这倒霉运气,还是要花自己赚的钱才踏实。   一路上和鲁伯聊了很久田庄的状况,和鲁伯回来,吴媪已经做的午饭,鲁伯的儿子叫阿武,十六岁的少年,看起来身体和鲁伯一样强悍。   午饭是谢伯带来的猪肉和羊肉,上次来见鲁伯一家吃的粗糙,远不如城里的几个人,鲁伯以后是产业主力军,不能有差池,过几天就是除夕,她带着大批物资来慰问乡下的鲁伯一家,顺便商量年后的工作。   基层工作好做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是党的方针,错不了。   鲁伯感念,严肃说:“小娘子不该这样,乡下吃食宽裕……”   谢奚摆摆手并不理会。   换了话题说:“年后,大概我大半时间都会呆在庄上。”   这里是出西门后的必经之路,第一次出城西门修缮,从南门绕过来,走了很远的路。这次从西门出来,庄子确实是近郊,离西门不远。位置非常好。不远处有村庄,和零散的茶棚和简陋的落脚农家。   吴媪做菜的手艺还不错,猪肉和豆腐加酱炖了一锅,烤羊肉味道也不错。但是就这么吃,真的很不习惯,古人彪悍的饮食,她真的很难习惯。   没两天就是过年,长安城里的贵人太多了,坊里的住户大都富裕,起码比她都有钱,大年初一起来她冷的裹着袍子坐在门口仰望的太阳感慨:“天气快暖吧,我要赚钱了,再这么穷下去,后果一点都不乐观。尤其是等这个家里的两个男人回来会很麻烦的。”   阿月天真见她坐在门口张望,喜滋滋的问:“小娘子,今日不出门吗?”   她戏谑问:“教你的字学会了吗?算学学会了吗?布置的功课做完了吗?”   小姑娘脸色一瞬间就变了,求饶的瘪着嘴说:“今日不能停一天吗?我昨日的都没学会。今日有很多事要忙。”   十二岁的小姑娘,就该这样,每天为学习而发愁嘛。   她看的一乐,道:“好吧,宽限你两天,过两日我再检查。”   阿月一乐,笑说:“陆家送了年礼,是陆家二郎送来的。”   谢奚不清楚这个陆二郎和陆三郎是个什么关系,问:“需要我去见吗?”   阿月摇头,谢奚起身说:“算了,还是我去见见吧,总归是债主,再说了,我现在是谢家的小郎君。”   陆文之本不是来送礼,帮大伯拜访同窗送年礼。他后来在才学上多有疏漏,喜武人也豪爽,家里不怎么拘着他,没那么多的规矩。路过坊门口见几个家奴进来,他才想起谢家就在这里,本事好奇进来看看,但是进来就后悔了,这是极不合规矩的。   他坐在堂前后悔了半晌,刚准备起身告辞,抬头就看见进来的谢奚,谢奚一身天青色的圆领长袍,披着件黑色的披风,亭亭玉立,俨然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陆文之被她晃了眼,起身道:“这位是?”   谢奚四不像的伸手示意:“快坐,我父兄不在,今日就由我来招待陆家兄长。”   陆文之惊讶的看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谢奚毫不在意的像个小郎君似的笑说:“父亲叮嘱家里要去拜访陆家,但是家里出了些乱子,就耽搁了,某在这里给陆家伯伯赔罪,谢谢陆家伯伯救急,陆家兄长一定帮我带到。”   说着朝陆文之行了一礼。   陆文之后知后觉的忙扶起她的胳膊,又觉得也不对,收回手道:“不打紧、不打紧。”   他就算后来不那么上进,也比一般学子文采好,毕竟陆家的儿郎从小都是陆老教习启蒙的。他也是同辈里比较出众的一位。   他只比陆三郎大两个月,定的是城南吴家的女儿,结果前年年初,吴家女儿染病去世,他至今在没有定亲。   他本就是路过,忙起身道:“那我就告辞了,如果小娘子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谢奚爽朗笑说:“还是叫我谢家小郎君吧,谢家得各位相助本就是幸事,年后少不了要叨扰各位亲友相助。”   陆文之满口答应:“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尽管谢奚知道是句空话,但是听着也舒坦,送走陆文之,王媪满意的说:“陆家究竟是官宦之家,陆家小郎君说话就是不一样。”   谢奚笑笑并不在意,她回房把完善的地图取出来,长安城周边的地图她已经绘出来了。   开春就要春耕,尽可能的买地,谢家姑姑的私房钱要还,陆家的一万贯也要还……   真是到处是债……   正月初五她出门在崇仁坊找人,正赶上一队北来的商队,崇仁坊里热闹的非常,客栈人满为患,她进了上一次来找崔五郎的客栈,进了门就见他又坐在当日的那张桌前,喝酒看戏,不同的是今日没有胡姬跳舞,崔邺像是察觉到有人看他,回头就看到谢奚盯着她,他极其自然的道:“巧了,坐。”   话又少,还挺撩人的。   谢奚也不扭捏,坐下问:“信送到了吗?”   崔邺看她并不是很着急的样子,据实说:“现在回信大概在路上了吧,这趟我没有去凉州,不太清楚。”   谢奚问:“凉州的生意好做吗?”   崔邺大笑:“我不是做生意,家父是凉州刺史,我不过是个跑腿的。”   谢奚听得想骂娘,哦,军/区司令家的公子。   崔邺看着谢奚一脸憋屈的样子忍着笑,问:“你呢?听五婶说是家里生意出了问题?”   谢奚随口说:“已经处理了,想让你给父亲捎个口信,让他不用着急了。”   崔邺了然:“这个简单,这几日父亲的长史要去凉州,我让常随跟着跑一趟。”   谢奚也不矫情,爽快道:“那就谢崔兄了。”   崔邺开玩笑说:“可惜了今天没有胡姬跳舞,那就让谢家小妹尝尝这里的水盆羊肉。这店家的羊肉是一绝。”   谢奚现在对羊肉一点都不感兴趣,随口说:“待来日请崔兄尝尝家里的菜,未必比得上这里的水盆羊肉,但是剩在口味新奇。”   崔邺一想,心里顿时火热,他在这里很久了,唯一遇上可能是同乡的谢奚,确实想尝尝熟悉的口味,满口:“改日一定上门尝尝。”   谢奚打蛇随棍上,问;“你一直在河西道走动,可有新鲜的种子?或者是水果?”   崔邺笑问:“你的意思是?”   谢奚也不隐瞒:“我要种田、养羊,赚钱。家业困顿,总要养活一家人。”   她这个想法完全就是现代人的思维,崔邺心里失笑,她是生怕他不知道。   “行,我知道了,商队来了我留意着,若有新奇的种子,我差人通知你。”   谢奚赚了他一顿羊肉,得到他的答复,对他的印象更好了,满意的回去了。   出了正月,农田里就开始有农人在麦地里劳作,路上行人陆续多了,田野里一片翠绿,谢奚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一群从骡马市里买来的羊,陆伯和谢伯坐在后面的牛车上拉着行李,搬往郊外庄上。   鲁伯早已等着了,见他们来,几个人帮忙将羊赶进圈好的羊圈。   鲁伯已经在准备盖房,按照谢奚的计划将院子推倒了重来,屋后的大片空地她留着日后有用,两侧的厢房,中间的堂殿,宽敞广阔,这房子一定要大,她有用处。   现在两侧的厢房才刚盖起来,工匠们还在忙碌,鲁伯一家暂住在后面羊舍旁的仓库里。   谢奚看了眼房子,鲁伯问:“鲜少有人见过这样盖房子的。”   谢奚笑说:“为了方便,以后你就知道好处了。我日后就住在这里。这里进城也就一个时辰,日后总要忙碌。”   羊舍旁边有片桑树林,桑树还不大,苜蓿地就在隔壁。   她让鲁伯在地上铺了地暖,盘了火炕。没暖气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她简直受够了硬板床,靠一身正气取暖。   房子在半个月后才建好,确实气派,吴媪性格爽快,干活儿麻利,问谢奚:“小娘子的房间我已经准备好了。   谢奚进去看了眼,临窗的位置是四方四正的一个小炕,旁边是一张大案几,旁边是书架,对面是胡床,衣柜。   房间简单明了。   她将行李搬进来,看了眼窗外,后院收拾的平整。鲁伯的儿子阿武和佣户们出去放羊了。   城里的生意清闲,谢伯也搬来庄上,和鲁伯一起准备春耕,谢奚一直等着崔邺的消息,看能不能找到新鲜的水果、蔬菜种子。   中午鲁伯带着佣户下地,开春谢奚花了最后的八佰贯家当买了隔壁调任京官家里的一百亩下等田。   先前因是佣户在种,田地没有换耕,人乏地困,产量极低。   鲁伯跟着她走在田埂上担忧的说;“这一百亩怕是不能回本,看这土地,非是沃土。”   鲁伯不好直说她八百贯钱白花了。   她看了眼地,问:“上等田一亩多少收成?”   鲁伯道:“上等田一年,青壮劳力精耕细作顶多六斗,下等田,唉,顶多两斗。”   她细细一换算,一斗是十升,这么算差不多就是一百斤多一点,农村寻常装粮食的编织袋也是七八十斤,一亩田地顶多两袋粮食。   她心里叹气,这需要一个袁老爷子,一亩地能提高到十倍产量。   但还是要研究的,要不然这一大家人都得饿死。   但是精耕细作也是有区别的,现在没有牛的农户,种地效率和产量都极底。   她吩咐:“地里的这些野草就地烧了,不要清理,等之后我有安排。   她回去后在房间里窝了几天时间,研究绘制了新式犁的样图。   等画好图纸交给鲁伯,询问:“你看能不能造出这个?翻地简单快一点。”   鲁伯本就懂木工,细细研究了片刻,大惊之后又是大喜,都没顾上和她多说话,匆匆去找木料去了,没几天新式犁就造出来了。   鲁伯谨慎,知道这个东西的重要,都不肯让木匠做,他领着儿子连夜的赶工。   那百亩的地看来是没白买,这几日鲁伯领着佣户们在翻地,所有人信心大增,干劲十足。   田庄养活了将近二十户的佣农,买地后本要在雇些,但有了牛和新式犁,鲁伯说不用雇,他自己就能做很多。   中午吴媪领着一帮仆妇们在做午食,谢奚让陈伯买了半扇猪,中午要做卤肉。温媪和仆妇们在煮汤做烤肉,农人们的吃食没那么精细。   谢奚让吴媪准备了一锅蒸饼,卤肉从早上开始小火慢炖,直到中午,锅里的卤肉的香味已经让人垂涎不已,吴媪已经将汤装在桶里,谢奚催说:“把肉也装上,记得拿刀,让人将蒸饼划开,将肉夹进去,鲁伯知道怎么吃。”   吴媪笑说:“小娘子惯是浪费!”   谢奚:“翻地是苦力活,该让他们好好吃。”   剩下的猪头和下水,要慢慢收拾。   她曾经基层下乡尝过农家自制的猪头肉,简直惊为天物。   卤猪头最重要在火候,不能煮软,不能太硬,要保证熟和胶原蛋白的弹劲刚刚好。   一个下午她都盯着锅里的水,和猪头,水始终保持微微沸腾,等猪头筷子能插进去了,快速将劈开的猪头捞出来,骨肉要趁热分离。   因着发烫,她的手被烫得通红,疼的直龇牙。   吴媪要准备晚食,佣户们晚上各自回家吃饭。   但是鲁伯父子和谢伯陈伯几个人要吃饭。   谢奚催说:“焯水的猪肉准备好了吗?”   吴媪问:“还是吃卤肉吗?午时他们吃的极好,晚食可以简单些。”   谢奚好笑说:“不必,都是些寻常吃食。”   等红烧肉下锅,有吴媪盯着,她要专心拌猪头肉。   吴媪在后院里的菜畦里小小的一方芫荽已经露头,绿油油的有手指那么长,她揪了一把,将茱萸碾碎,浇了热油,茱萸碎被泼出红油来,花椒泼油椒麻香味,猪头肉要等凉了口感才最佳。   肥瘦相间的猪头肉和微微脆的猪耳朵,拌着微辣的茱萸油,芫荽碎味道新鲜清爽非常,简直让人回味无穷。   等红烧肉出锅,听到院子里的喊声,和温媪的询问声。   谢奚出门望了眼,见崔五骑在马上,也在望她。   一来一回算是老朋友了,她笑的招呼:“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快进来。”   崔邺笑说:“我去了趟兴化坊,结果说你在郊外的庄子上,一两句话也交代不清楚,索性自己来寻你。”   谢奚见他马上带着行李,吴媪替他去拴马,谢奚笑说:“那正好,留你尝尝新菜。”   正说着鲁伯一行人回来了。   晚饭开饭,红烧肉、凉拌猪肉肉,温媪的烤兔子和烤羊肉……   还有谢奚给自己煮的一锅清淡的鸡蛋汤。   崔邺看了眼红烧肉和凉拌猪头肉,心里感叹,真是来对了……   鲁伯见他是贵公子,很是见外,毕竟主仆有别。   谢奚爽快说:“家里都习惯了,我和谢伯都是一起吃饭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打这么一张大桌。”   说完又想,也对,崔邺是客,不同他们,只好分开几样,陪他到隔壁的堂厅里吃饭。   其他人则在厨房里吃。   崔邺尝了口红烧肉,简直回味无穷,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了。   谢奚见他一脸陶醉,也不似是那种贵贱分明的官宦公子哥:“不过是猪肉,不算什么高贵吃食。比起鱼烩,这实在是寻常。”   崔邺并不接话,尝了口猪头肉,问:“你还有什么拿手的菜?”   谢奚尝了口猪头肉,味道非常满意,随口说:“我会的那可太多了,不太会的慢慢试几次也就会了。”   她心说,现代科技发达的超乎你的想象,人人都可以是大厨……   再者她又不是豪门千金,即便自己手艺不自信,也可以口述让其他人做。   听在崔邺耳朵里简直是福音,心说,或许真是老天爷见他太寂寞,特地派来拯救他的。   一顿饭吃完,他满足的靠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笑说:“很久没有这么畅快了!”   谢奚以为他是西北行走惯了,带着一股江湖人的好爽气,丝毫没有把他不同这里的人的地方往别处想,比如,他可能和她是来自一个地方……   崔邺对她原本是七分怀疑,这顿红烧肉吃了后,基本笃定了。   “听说你最近缺钱?”   谢奚毫不掩饰:“对啊,产业就是要慢慢积累的。”   崔邺豪气说:“那算我一股,我出钱你出力,怎么样?”   谢奚这才觉得他哪里不一样。   崔邺像是吃定了她猜不出他的底细一样。   谢奚问:“敢问,你找到些什么种子?”   崔邺起身出去拿着麻布袋和一个箱子进来,摊在她脚下给她看,箱子里是几株葡萄苗还有几株她不认识的幼苗。袋子里有西瓜种子,鹰嘴豆,居然有芸薹,零零总总一大堆。   谢奚看的欣喜若狂,抬头满口答应:“好说好说。”   厨房里的几个人一盆红烧肉见底,一盆凉拌猪头肉见底,倒是吴媪烤的兔子和羊肉剩了不少。   鲁伯畅快的仰头说:“小娘子的手艺堪称卓绝。”   吴媪笑说:“中午就吃了一顿,怎能如此奢侈。”   谢伯笑说:“小娘子自苏州来,而且极擅长厨艺。”   鲁伯笑说:“小娘子不光擅长厨艺。”   她绘制的新式犁,能减少一半的佣农。他原本担心她年纪轻轻不懂生计,这样大张旗鼓的买地、修缮、养殖,怕是不能长久。谁知她胸有丘壑,哪是一般小娘子可比的。   谢奚提着口袋进来问:“我找到了好东西,过几日在门口的地里先种这些。”   崔邺跟在后边,倚在门上看着她兴致勃勃的介绍种子。   鲁伯凑过来看了眼,问:“没有见过这些种子,怕是不好种。”   谢奚:“这都是好东西,你只管种就成,到时候我来照看。”   崔邺插话:“不着急,种子还有,正在路上,这只是先给你看的品种,说不准后面还会有其他的种子。”   谢奚回头笑说:“西瓜种子要是多,今夏发财,一定不少你的那一份。”   崔邺笑说:“好说,到时候你让我尝尝其他的新菜,我已经很久没有……”   谢奚听的心神一震,不可置信的看他,崔邺已经转头出去去取那些葡萄苗了,没看到她的震惊脸。   谢奚蹲在地上呆呆的想了几秒,才明白过来,怪不得!   怪不得他一点都不好奇她一个女孩子,随意行走,怕是第一次见面,他就看穿她了。   这,可恶的王八孙子!   明明是同乡,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窘迫,看着她犯难。 第7章 七 新种子   因着商量新种子的事情,后续确实需要他帮忙,谢奚突然决定,暂时不揭穿他,先放他一马。   客房多得是,留崔邺住了一晚。   崔邺甫一进了北面的厢房,顿时感觉温暖如春。二月的北方天气还是很冷,他看了眼没什么摆设的房间,好奇的看了眼炕,摸了摸炕是温热的,屋子里四下张望,最后蹲地上摸了把地上的青石板,居然是温热的,顿时觉得神奇。   他坐在炕上心里惊叹,这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不简单啊,居然造出地暖来了。   谢奚则是一晚上在修补地图,又想起崔邺这厮,就恨的牙根痒痒。   想她长到快三十岁了,虽说社会上滚打了几年,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   早已经练就了一身胆气,可是乍到这个陌生的时空,还是全然惶恐不安,和无尽的孤独,不敢多言,不敢放肆。   他居然不动声色的看她笑话。见死不救的看她惶恐不安。   简直想起来就想骂人。   第二天一早她嘱咐温媪蒸羊肉包子,温媪做的烩饼非常不错,谢奚不吝啬钱财,让她请了佣户家的妇人帮忙,几个妇人听着她的吩咐,羊肉剁碎,加了焯水后的萝卜,拌着香料做馅。   等羊肉包子出锅,崔邺才刚睡起来,热炕果真比床睡的舒服,尤其是大冷天的早上,让人更不想起床。   吴媪见他没有世家公子哥的毛病,将刚出锅的包子放在厨房的餐桌上催说:“刚出锅的,趁热吃才好吃。”   崔邺也不介意,等他尝了口地道的羊肉包子,简直幸福的想流泪。   谢奚已经和鲁伯去田里走了一趟,回来靠在厨房门口也不进去,见他一个人坐在桌上,似笑非笑的看了会儿,问:“包子味道怎么样?”   崔邺大赞:“非常不错,简直……”说着伸了个大拇指。   谢奚不由得自豪,不拆穿他,由着他装,看着他作死,等着以后慢慢收拾他。   她也有了乐趣。   吴媪和鲁伯一样身强力壮,不拘小节,见她回来问:“可是种好了?”   谢奚笑说:“嗯,鲁伯说葡萄就种在后院里,到时候架起来。”   吴媪笑说:“其实旁边这颗葡萄也不错。”   谢奚心说,这可是地道的新疆葡萄,哪是东院那棵酸不溜啾小葡萄能比的。   田庄外有条渭河的支流,河水很大,谢家的地在河湾一侧,谢奚看过两次地形,问鲁伯:“能挖渠吗?我想挖一个池。”   鲁伯正在忙春耕的事,看了眼正在耕种的西瓜地,严肃问;“小娘子确信,这瓜能在六月熟?”   谢奚肯定道:“怕不一定能到六月就成熟了。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在庄上,这批瓜我来照看。”   鲁伯才像是放心了一些,才答:“可以修池,小娘子要多大的?”   谢奚看了眼地界,遗憾说:“地还是少了,要是有三百亩,我能建一个农场。池塘不用很大,通渠养鱼,用不了那么多,要是能引进水,我倒是想种一茬稻子。”   她很久没吃大米了。   鲁伯见她一脸遗憾,满口答应:“这有何难,且等这茬瓜苗种好,再三五日的功夫,我带人就去通渠。”   鲁伯对她非常信服,几乎不反驳她的馊主意。   她在田里走动,穿一身胡服短打,见温媪远远的唤她:“小娘子!”   她一手搭在眉骨处望过去,遥问:“何事?”   温媪几步过来:“城里来人请小娘子回去。”   她皱眉问:“可有说是何事?”   温媪:“好像是小郎君的事。”   谢奚又想,那个小萝卜头并不调皮,平时也规规矩矩的,可能生母早逝,把他丢回来给下人抚养,他缺乏安全感,平时极少惹事,能出什么事?   她和鲁伯嘱咐了几声西瓜地的事,就回城了。   等回去一进门,王媪已经哭成个泪人,见了她像见了菩萨似的,拽着她的胳膊边哭边说:“小娘子可要为小郎君做主,好好地去学堂,被人打成这样给送回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谢奚皱眉,死活挣不脱她的手,心想这个便宜弟弟虽说毛病也有,但是毕竟是个小学生。能闯多大祸?   进门一看,吓了一跳,他左眼下面破皮了,脸上都肿起来了,看着触目惊心,躺在床上,见了她泪汪汪的喊:“阿姐。”   谢奚坐在床上摸摸他头,问:“还有哪里伤了?”,回头问谢婶:“叫郎中了吗?”   谢婶点头:“坊里的卢郎中说暂时看不出什么大问题,皮肉伤无大碍。”   谢奚听的皱眉,这小气吧啦的女人,都被人打成这样了,还是舍不得请个价格高一点的医生。   遂吩咐道:“去隔壁坊,去请那位擅长儿科的崔郎中,就说小儿急症,请他务必快些来。”   谢婶对她简直言听计从,没有犹豫多久,就径自出门去了请了,阿月怯怯的站在门口问;“小娘子还需要我做什么?”   谢奚摆摆手,问小萝卜头:“怎么回事?是和人打架了,还是?”   小萝卜头憋着不肯说,谢奚问:“还是你单纯被人家打了。”   小萝卜头委屈的说:“我也打他了,他可恶,说阿姐坏话,我气愤不过……”   谢奚问:“他是谁?”   “陆济之,他说姐姐配不上他哥哥,笑话阿姐……”   谢奚问:“只是你们两个人打架了吗?还是对方人多,打你一个?”   小萝卜头黯然的说:“他们都是官宦子弟,本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商贾子弟,其他人平时学堂里都对他们多有奉承……”   小家伙儿越说越难过。   谢奚眼里也就是对方熊孩子欺负家世不如他们的小萝卜头,事不是大事,但是特别的恶心人,要杜绝,这么下去小萝卜头以后就废了,毕竟才六岁。   她安慰小萝卜头:“没事,好好睡一觉,我明日给你报仇,让他们都给你来道歉。”   小萝卜头点点头看起来不太相信她的样子。   大概也知道家里出事了,父兄不在,只有个不熟悉的姐姐,他也不敢太过分。   谢奚等那位崔郎中来了仔细检查过后,确定小萝卜头骨头没事,才让谢婶给他洗漱照顾他去睡觉了。   她则回房间坐在书桌前思考这件事,她这门亲真是牵扯太多了,这谢老爹做生意本事一般,但是挑亲事倒是本事不错。   但是这陆家太高了,谢家高攀不上。   仰望山顶,但是荆棘遍地,谢家为了这门亲事,吃了很多苦头,何必呢?   但是这源源不断的烦人的富家子弟,一波接着一波,她是要开农场的人,哪有功夫一直纠缠这些。总要想一个斩草除根的法子。   第二天一早她自己去书院替小萝卜头请假,书院里学生很多,看得出来官宦子弟居多,小到五六岁,大到十五六岁的青少年都有。   进了后面的办公区,她问:“哪位是陈夫子?”   一位四十岁上下,窄脸细眼的男人,皱着眉问:“你是?”   谢奚一身男装以假乱真,理直气壮问:“昨日书院里有学生打架,夫子可知道?”   那人毫不客气说:“顽劣小儿嬉戏打闹,已罚过了。”   谢奚心里骂道,这特么叫校园暴力,你懂个屁。   她又问:“不知夫子是怎么罚的?”   那人倨傲的答:“谢家小儿顽劣,出言不逊,自然是罚站。小小商贾子弟,不知天高地厚……”   谢奚思索了几秒,想,她脑子抽了,跟这么个玩意儿,在这儿讲道理。   最后一字一句的问:“你们书院的夫子,都像你这么,垃圾吗?”   那人惊讶后顿时恼怒,即便没懂垃圾是什么意思,也猜谢奚是在骂他。   谢奚点点头,不再和他多言,朝他摆摆手,自顾出去了,细脸夫子还在后面怒斥她:“不知所谓!书院岂容你这等人放肆!”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书生都在看她,她一言不发,只作听不到。   这书院据说老谢花了很大代价才把小萝卜丁送进来,结果就是这么个鬼样子。   陆家简直阴魂不散。   她想了一路,决定写一篇檄文,骂一通这世道,权贵横生,欺压平民百姓,尤其是教天下学子的书院,奉承成风。   因为,她就是那个平民。   中华五千年文化,指桑骂槐的本事,总比古人强。首先就是要举大旗,召唤同阶级的平民大众。   她熬了一整夜,一篇檄文,写的洋洋洒洒。   大清早阿月起来见她坐在门口,问:“小娘子起来了?”   她眼睛通红,道:“我一夜没睡,你去叫两个坊门外替人写信的书生,就说家里有人请他写信。”   三个书生抄了几十份,她估计应该是够了,几个书生看了她的檄文,简直目瞪口呆,佩服的五体投地,连着称赞:“谢郎君高义,此文直抒胸臆,气势磅礴,针砭时弊一语中的。”   谢奚才不在乎政治正不正确,她单纯就是为了出口气。   还没等书生走,崔邺居然上门了,见了她问:“你的地,种的怎么样了?”   谢奚正准备请他帮忙,催说:“正好有事找你,帮我一个大忙吧。”   将檄文递给他嘱咐:“给文人多发,越多越好。你要是有精力,再帮我抄一些。”   崔邺看了几句问:“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谢奚只吩咐:“等你散出去了,我再和你细说,对阵讲究快准狠,误了时机,就输了。”   崔邺也不耽搁,回头交给身后的小厮,嘱咐:“把这送回去交给六弟,让他去书院找夫子和同窗探讨。就说是我让他看的。其他的交给二哥三哥。”   谢奚看得更生气了,这就是有钱人的区别。   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可怜她一夜没睡,熬的两眼通红。   崔邺问:“怎么回事?”   谢奚想和他吐槽一通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但是这狗男人装的人模狗样,她不想现在拆穿,只好说:“小弟在书院被人打了,那夫子一脸小人行径,不敢招惹权贵家的纨绔,偏拿我弟弟出气,奚落我是个穷人。”   崔邺看着檄文,她这文采比他家里的用功读书的六弟强多了,也不知道之前是不是学中文的。   谢奚见他无甚反应,起身说:“不行了,我要休息休息,一夜没睡,写东西太累了。”   崔邺站在中庭的廊下,看着她往回走,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口了:“你是学中文的还是学历史的?”   谢奚站住脚,也不回头,顿了片刻,答:“都不是。”   崔邺一时竟然不知该问什么。   谢奚则慢吞吞的转身,望着他,问:“怎么?我是通过了你的考验?终于舍得和我亮身份了?”   崔邺惊讶的看着她,她居然看出来了。   谢奚下一秒就开始爆骂:“你也太缺德了,放在四九城的大街上,我鸟你是个谁,可是在这个万恶的地方,我在这儿一个人不认识,你就这么见死不救?在我跟前晃荡几次,明知道我有难,就是不帮,站在一边看着。你脑子没毛病吧?呆这儿久了,真当自己是个王公贵族了?你们祖上镶黄旗的?这么金贵?”   崔邺被她骂的安静如鸡。   待她火气没那么旺了,才比划了几下,讪讪哄她:“我们都有亲事在身,姑奶奶,我要是总往你这里跑,你怕是麻烦更多!”   谢奚根本不接受他这个理由,问:“然后呢?能把我杀了吗?嗯?我怕这个吗?”   崔邺听的都乐了,像是故意敲她竹杠,笑说:“我可听说了,陆家可是清贵名门,吴郡陆氏可是百年大族。”   谢奚悠悠顶了他一句:“你们清河崔氏比陆家强多了,要不要我让老谢给我换门亲事。”   崔邺笑的呛着了,谢奚不再理会他,骂一通心里依旧觉得不爽快。径自回房间补觉,崔邺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进门,她也不阻止。   等进了门,她抱着抱枕回头就是一通狂揍,崔邺的头发都被她打歪了,只敢躲不敢还手,满屋子乱窜,满嘴求饶:“姑奶奶,我错了!真错了,真知道错了!行行好,放我一马吧!”   崔邺混是混了点,但是看样子人还是个靠谱的人。   她打累了,将抱枕随手扔在床上,自己靠在胡床上休息,心里才觉得爽快了些。   崔邺一身狼狈的坐在她对面的书桌前,随手翻开叠着的纸,面色一整,细细研究了很久,问:“你到底是学什么专业的?”   谢奚闭着眼,反问:“那你呢?看样子以前也是有钱人。”   崔邺听的笑起来,但是眼睛并不离开地图,全权交代:“我从前是学金融的,二十九岁,家里,算是有钱吧。”   谢奚听的笑了声,回道:“看出来了,你浑身上下就差没在身上写‘我是有钱人’了。”   她心里更是记恨,合着有钱人就是变换时空也是有钱人,她是不管到哪里,都是一介穷人,真真是稳定。   崔邺问:“这地图是你画的?”   谢奚睁开眼:“你别给我动手动脚,咱两不熟。”   崔邺问:“你是学历史的吧?”   谢奚:“不,我学农业的。”   崔邺像见鬼了一样,问:“你一个学农业的,笔力像刀,写缴文一蹴而就,杀伐果决。制图精准,我倒是觉得你倒是像个间谍。”   谢奚听的笑起来:“谢谢你看得起我。”   崔邺问:“你在郊外准备干什么?”   谢奚:“开农场,种田、养羊,扶持重点产业。扶贫到家,脱贫攻坚,一起奔小康呗,还能干什么。”   崔邺听得目瞪口呆,她简直流利的像个基层干部。   谢奚见他呆楞,问:“你不是有钱人吗?精准扶贫我一下,谢家现在债台高筑,我买羊的钱都是借的,债主上门要债,还是陆家帮我还的。”   崔邺真是服气了。   问:“需要多少?我给你投资吧,别到处欠债了,你好歹大学毕业的精英,来这儿居然借钱接到未来夫家去了,你可真能!”   谢奚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又有些丧气的说:“我再精英也没用,刚来半年,才找到东南西北,天降巨债,还有一大家子人要我养活。我哪知道我要养活一家子老仆人?”   崔邺安慰她:“你歇着吧,我回头让人把钱给你送来。”   谢奚眼睛发涩,随口说:“那就谢了。”   她是真的觉得崔邺格外亲近,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真是毫无安全感。   崔邺问:“这地图你花了多久时间?”   谢奚:“一个多月吧,我又不熟悉地形,每次出去也只能探一点路,又走不远。”   崔邺也不勉强,说:“借我看两□□不行?”   谢奚自从去郊外后,就没时间补充地图了,这地图暂时也没有大用处,就大方说:“行吧,记得过两天还我,我要继续补充的。”   崔邺看了眼说:“过几天我自己给你送过来。”   说完又补充;“连同钱一起。”   谢奚开怀的笑起来:“行吧,现在和我提钱,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崔邺见她笑的畅怀,猜她从前应该是个开朗豪爽的人。   和他从前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谢奚一觉睡到大晚上,长安城里却因为她的那篇檄文,简直翻了天。   学子们争相誊抄,互相借阅。   崔邺回了家,刚进了门,随侍就说:“刚才二郎三郎和六郎,过来找郎君。让郎君回来务必通知他们一声。”   崔邺进了院子,母亲卢氏见他这么晚才回来,颇有些愁绪的问:“五郎整日不在家,你祖母念叨你很久了。”   崔家门庭显赫,清河崔氏百年望族。崔家儿郎的名号在长安城里如雷贯耳。   崔家大伯崔琼乱世中镇守河西北道庸融关,抵抗戎狄南下,庸融关首当其冲。   崔琼率守关三千将士死守峡关,一直拖到援兵到达,没有让戎狄进半步,他和三千将士血战到死。   二伯崔浩,自小文采斐然,年少时名动长安,大伯战死那年他才刚成亲,听到大哥战死的消息后,一身孝衣北上替长兄收尸,直到李家登极,他都没有回长安城。   他父亲行三,名崔程,名声远不如两位兄长出众,也没有两位兄长那么出众,但是李家的臣,这么多年来一直稳步直升,现任凉州刺史。   崔邺来这里这些年,根据他了解的崔程,他这位父亲名声不显,也不如两位兄长那么有名,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才学、谋略远高于世人评说的那般。   崔家行四的崔冕在荆南之地做县令,好些年没回来了。   行五的崔逸是个闲散人,娶的就是谢奚的姑姑。   他还有三个姑姑……   谢家小辈很多,大伯两儿一女,二伯只有一子。   前两年崔程去了河西道的凉州,二叔才回来,一直闲散,只在国子监挂职,教学子们辩经。   他父亲发妻早逝,他上面有两个哥哥。   母亲卢氏,嫁崔程后生了两子一女,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行四的崔冕他还没见过。   行五的崔逸在礼部任职,有一子一女。   崔家的老太太还在,所以崔家一家住在大宅子里,热闹非凡。   一大家子的人,出门就能遇上一两个,这也是他来了这些年,丝毫不想提什么新发明。一个大院里,人多眼杂,不好搞创新。   而且他也有点得过且过,回不去,也做不好崔五郎,据说从前的崔五郎侠肝义胆,崔家人都说他最像战死的那位伯父。   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怕辱没了先人的风骨,自此再没提习武从军的事,这几年说起崔家的五郎,大家都是淡淡的失望的口吻。都很遗憾,他没能像那位大伯一样方显崔家儿郎的血性。   崔邺见卢氏面色不好,问:“怎么了?弟弟妹妹不听话吗?”   卢氏无奈的瞪他一眼,后有些惆怅的说:“再没有你弟弟妹妹这么乖的孩子了,你总这么飘荡,可怎么办。”   崔邺笑说:“母亲不要烦恼,两位兄长不是都颇有建树,弟弟聪慧,我平庸一些也不打紧。”   卢氏听的面色一变,看着他半晌不说话,问:“是你父亲说什么了,还是你两位兄长说过什么?五郎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当初和我说要……”   她说着可能也觉得像那位大伯不是好事情,但是还是担心的看着他。   崔邺叹气,这哪能骗过当妈的人,儿子变没变,当妈的心里清清楚楚。   他不忍心也不敢说实话,哄说:“母亲操持一家生计辛苦,不要担心我,崔家儿郎也不能个个出彩,总要有人守着门庭。”   他做不了官,也不想做官。   卢氏眼睛一红,不再说话,催说:“快去换身衣服,你四叔催了几次都不见你人。”   崔邺见她暗自擦泪,哄说:“今日在外发现个好吃的,等会儿让母亲尝尝。”   卢氏难过着又笑起来:“要你操心这些。”   自从两位兄长被崔程带去凉州上任后,崔邺就变了性情,从前一心奔前程的心思就淡了,并格外的体贴她。   她是后母,还在当家,崔程又很爱护发妻生的两个儿子。   这个家不好当。只有儿子知道心疼她。   崔邺换了身衣服,穿过院子,见几个兄弟都聚在二伯崔浩的院子里,崔浩见他进门,就问:“五郎,这檄文是谁写的?”   崔邺不答反问:“这檄文怎么样?”   崔浩:“言似刀笔,字字刻血。”   崔邺不瞒着,说:“是谢家的一位娘子写的,谢家小郎君在书院被几位官宦子弟殴打,谢家小娘子去书院讨问公道,被夫子潦草打发,她写缴文想和天下学子问一句公道话。”   崔浩大赞:“谢家小娘子高才。”   崔邺又说:“谢家小娘子也就是五婶的侄女。”   崔浩眼里都是赞赏,崔邺嘱咐:“毕竟是小娘子,不好闹大。长安十二个书院,是圣上当初一一题匾,教天下之道,辩天下之理。而今书院官宦子弟结党成风,我学问虽一塌糊涂,但也瞧不上书院里那帮闲散子弟。”   当今圣上自乱世立国,驱胡人,教王化,才堪堪安定十年,正是民生困顿的时候。   西北的胡人还在虎视眈眈,伺机南下反扑。   崔邺来的这里的机缘是因为崔五郎不愤父亲偏袒,带着两位兄长去任上,将他们母子四人留在家里。策马出城去追,出了城就从马上栽下来了,他来了后养了几个月,闭门不出,《风物志》研究了很久,才认命他来到这个鬼地方,真的不回去了。   他身边就留了两个人,一个婢女一个随从,婢女原本叫如意,他给改名叫清华,为了纪念他的来处。随从年纪不大,常年习武,但是人并不壮硕,性格有些耿直叫五书。   后来他散了院子里的人,只留了两个,院子里洒扫的人都是卢氏院子里的人。就这样卢氏都觉得惊天动地,以为他受了大刺激。   人多眼杂的地方,一个长在庭院里的公子哥,一举一动都躲不过人的眼睛,所以这两年他一直往返在河西一带,谎称去凉州看父亲,其实不过是他跟着商队去了玉门关外。   崔浩只知道他性格疏朗,一直奔波在河西道上。并不知他这两年他已经穿过甘州、肃州,最远到过沙州边缘。 第8章 八 檄文   崔浩正色:“小娘子字字诛心,直指世族,文采颇为老道,毫无青涩之感,可惜是个女子。”   崔邺赶紧说:“她也幸亏是个女子。”   她要是个男子,惹恼了她,可就不是一封檄文的事情了。他算是看开了,就谢奚那个脾气,也是个赶捅天的主儿。   不过一日,那封檄文在长安城的书院里大肆传阅。   新朝才安定,前朝世族沉疴已久,民不聊生。国祚可灭,世族不倒。   圣上这几年有意剑指世族,可又怕国基不稳,迟迟不敢动作。   陆益之开年后并没有去书院,一直跟着祖父陆温,修缮前朝的《善民百计》,午时陆文之拿着那封檄文回来直奔陆温的云鹤院,见陆益之也在,顿了顿,将檄文拿出来给陆温说:“今日在馆里都在传阅此文。”。   说着将檄文递给陆温,陆温看了很久,一直默不作声。   陆益之一身黑色的圆领袍坐在一边,停下手里誊抄的笔,眼神询问陆文之,陆温问:“何人所作?”   陆文之为乐这份缴文,整整打听了一日。   看了眼陆益之,道:“谢家那位和三弟定亲的小娘子。”   陆温略有些惊讶,将缴文递给陆益之,陆益之迅速的扫了一遍。   真是言辞老辣,字字诛心。   他对谢奚的印象几乎没有印象,只记得谢家曾经送来过一张画像,一个养在苏州的小娘子,乳名雀奴。   这檄文却丝毫没有江南女儿的婉转,浑然大气,气势磅礴。这文采等闲男子比不上。   陆温问:“都有哪些人在看?”   陆文之老实答:“长安城里的书生,尽数都看过了。”   陆温像是轻轻叹了声,说:“真是,后辈不可估量。”,说完又笑起来,看了眼陆益之。   陆益之在长安城的儿郎中也是翘楚,陆老对这个孙子颇骄傲,看了檄文后,却淡淡的有种羡慕别家出息子弟的遗憾,若是自家儿郎有这等魄力,陆家可保两世荣耀。   又一想,那小娘子是自己定下的孙媳,只觉得是缘分。   陆益之一身黑,显得人格外的清亮,问陆文之:“可知道缘由?”   陆文之曾见过那个一身男装的谢奚,知道三弟和陈家小娘子之间的情谊,难免有偏爱之心,道:“去年年底谢家生意出了事,讨债的债主上门,不知怎的,那债主来了咱们家,三叔最后替陆家付了,谢家小娘子最后就叫人送礼上门并送了字据。前几日又说谢家小儿子在书院被陈家小儿子带着一帮人给打了,谢小娘子去书院讨理,书院夫子惧于世家权势,讥讽她穷人多事。她一声不吭,回去就写了檄文,有了这三问夫子。”   陆文之是极欣赏谢奚的磊落。又想起那日见她,她一身男装,性格爽朗,落落大方的样子,谈笑得宜,是不是生在谢家,其实关系不大。   陆益之并不知道谢家欠债这回事,惊讶的看他一眼。   大概是猜到里面有父母的缘故了,没再说话。   说起谢家去年的那场无妄之灾,也是因陆益之的缘故,长安城里多少世家小娘子因为他和谢家这门亲事,惋惜不已,而去奚落谢家小娘子。   陈家是世交,陈家女儿是当今圣上的贵妃,陈家自然水涨船高。旧朝覆灭,新朝初立时,陈家为拥立圣上失了两子,而今贵妃只剩陈留一个哥哥,家里子侄一大群,因着贵妃的缘故,陈家在长安城里可以说是最显贵的皇亲。   陈家有个小女儿叫陈于敏,自小才思敏捷,是长安城里才女翘楚,得过圣上赞誉。自小钦慕陆益之。长安城里也一直拿这两人的文采比较。   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陆老听的淡淡的笑笑,揶揄的看了眼陆益之,笑说:“这小娘子胸有丘壑,不是等闲人,这檄文只字不提权贵,不提委屈,只问夫子,问天下书生,何为贵,何为贱。好一句天下书生得陛下教诲,好一句天子门生。生在谢家,可惜了。”   陆益之掩下心里的翻腾,只说:“看来长安的十二书院,怕是要不安宁了。   这檄文的威力比谢奚想象的更大,崔邺几乎快直接把她的缴文直接送到了天子面前。他人并不搅和进官场,却能在这宦海里游刃有余的活动。   因着一封檄文,暗涛汹涌。   谢奚在家呆了三天,第三天崔邺让人送信来说,这事已经闹大了,必会有个说法。   她得了准信,就带着谢昭小朋友就去了郊外庄上。   王媪劝说:“小郎君学业要紧,怎能随意不去书院?”   谢奚不客气说:“送他去书院,继续被人打吗?”   王媪呐呐的说不出话来。谢奚并不理会,让谢昭自己收拾要带的行李,谢昭一听谢奚带他骑马出城,高兴的顾不上疼,背着小包袱满脸兴奋的看着她,谢奚不客气的打开他的小包袱,果然一本书都没有。   她严肃说:“笔墨纸砚和书都带着,去郊外养病,功课也不能落下。”   王媪一听,兴冲冲的进去替他收拾。   谢昭没有来过郊外庄上,到了庄上,又兴奋活泼,哪有家里每日做功课愁眉苦脸的样子,谢奚要去田里看西瓜育苗情况,和他做好约法三章:“每日起床写字一个时辰,午后休息起来继续看书,功课温习好了,就可以去玩耍。”   谢昭满口答应,才七岁的小孩,正是调皮的年纪,整日之乎者也的学习,早晚是书呆子。   鲁伯因为没有种过西瓜,整日的守在田里,谢奚去瓜田除草,一早上给鲁伯讲解西瓜的养护,谢奚看着西瓜的出苗情况,崔邺的种子质量不错,出芽率很高。快中午了,她整个人被晒的脸通红,鲁伯催她回去休息,自己领着人在西瓜田里继续除草,工人已经在挖沟渠,陆伯盯着人挖渠,她其实想种一茬稻子,等水渠进来,有水灌溉,稻子绝对能成。   不说杂交水稻的技术,起码选种优育比现在的种植收益肯定要好,杂交需要很长的实验,她需要慢慢改良。   至于胭脂米那种高贵品种就别想了,能让普通稻种杂交增产,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了。   她上大学第一课,当时的副院长讲话,说,农业这个专业体系,本就是国本基础,一辈子做的就是利国利民的事。   她学了那些年,为了不种地辛苦考公,结果还是没逃得过下乡基层,农业扶贫。她这辈子注定是个农业人。 第9章 九 檄文后事   鲁伯见她回来,神色担忧的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简单解释了几句,安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把阿昭带来了,让他换个环境,他年纪太小这么下去,定会出乱子,让他自由一段时间再说,平时有我盯着他,学业差不了那么多。等合适了,再重新找夫子。”   鲁伯见她波澜不惊,也不再担心,问:“这瓜苗怎么样?”   谢奚转了一圈:“不错,等渠通了以后,引水进来浇一水后,暂时就不用照顾了,等藤蔓出来掐尖留好枝藤。”   鲁伯并不问她怎么知道这些,她房间里的书架上满满全是书,每日清晨她都会写一个时辰的字,都是在慢慢回忆那些琐碎的知识。   中午谢奚也不拘谢昭,让他跟着阿武去田间玩耍,阿武年长于他,人又细心,一路照顾他,阿武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面容带着一点常年在阳光下的光泽,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有些羞涩,他的五官有一点混血,其实特别好看。   等下午回来的时候是阿武将他背回来的。   谢奚在晚饭的时候问他:“阿武哥哥将你背回来,你怎么感谢他?”   谢昭想了半天:“我将我的零嘴都给阿武哥哥。”   谢奚说:“阿武哥哥不像你这么馋嘴,不爱吃零嘴,那你教阿武哥哥写字怎么样?每日教阿武写十个字怎么样?”   他自己都不认识那么多字。   鲁伯惊讶的看她,阿武听了好奇的看她。   谢昭想都没想:“当然可以,这有什么。”   谢奚笑说:“那就说定了,你每日清晨和阿武一起习字,教阿武哥哥写字。”   鲁伯忙说:“不可。”   谢奚主意已定,只说:“让他教阿武写字,也不过是督促他每日认真温书写字,阿武也该读书。以后我有大事托付阿武。”   鲁伯没想过她胸怀这么大,只觉得她是单纯的良善。   叹气:“小娘子若是郎君,,谢家……”   谢奚出口打断说:“我就是小娘子,也一样。我想做的事也能做成。鲁伯,今年最迟六月,这批瓜成熟,咱们家的债就能还清了。到时候我再想接下来该干什么。”   鲁伯一个一米九的壮汉,鲁直但是忠诚,对着她是满脸佩服。   谢奚跟着吴媪种菜,看着菜畦里绿油油的一片,谢昭在这里呆了快十天,性格明显活泼了,不像她刚来时见的整日怏怏的没精打采的样子。   这几日跟着佣户家里的小孩在田边整日的奔跑嬉闹,虽晒黑了一些,但是看着很健康。   阿武是个细心的哥哥,带着谢昭教他认识不同农作物,谢昭每日早晨教阿武写字,阿武勤奋,连着几天,只要有时间就用树枝在地上练字。   二月转瞬都到了月底,三月三是个大日子,附近的村庄里的人那一天都进城去游玩。   谢奚稳稳的住宅在这里,西瓜苗已经六叶了,她也担心,每日都在地里转一圈,通渠已经接近到了尾声,她还跳下渠底检查了深度,养鱼是没问题的。   渠是修在她新买的地里,吴媪心疼了很久,十几亩地都给祸害了。   她也心疼,毕竟她现在是真的没钱。   但是产业不能单一,待有钱了,她再继续买地吧。   这十几亩的渠池,她有大用处。   待她灰头土脸从渠里爬出来,才发现崔邺就站在边上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见崔邺一脸严肃,问:“怎么了?”   崔邺问:“你居然引渠?”   谢奚好奇又迟疑的问:“这个犯法吗?还是说要去官府报备?”   崔邺听的笑起来:“那倒不必,你引渠干什么?”   “种稻子、养鱼、种藕,引水灌溉,能做的太多了,你不会以为我光靠种麦就能扶贫致富吧?”   崔邺真是小瞧了她,问:“那就是说套种,生态农业,你也拿手?”   谢奚:“生态农业在这里不需要,这里需要提高产量,至于套种你没学过物理吗?大豆就是套种的最佳作物?”   崔邺被她噎了一句,他还真的不懂,不管是从前还是这里,他都出身良好,没接触过田地,连稻子和麦子秧苗都分不清。   他身边的人也没人认识,他从前都不认识谢奚这样的女生。   他自小读最好的精英学校,过的自然也是富贵极致的生活,赚最多的钱,生来就是这样的路。唯一失败的是,追了喜欢的女孩十几年,一心不改,花钱给她铺路,她从小学芭蕾,活得比他都金贵,他也由着放纵她目空一切,由着她向身边的异性释放她的魅力。   只是没想到,最后她轻描淡写,颇不以为然的和他说了句,对不起。   骄傲是个很莫名其妙的词,他都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傻还蠢。   来这里几个月,他都颓废的一动不动,不想上进,不想理会身边复杂的关系。嘲笑自己蠢,也对自己失望,始终不肯相信自己被一个女人弃之敝履。   毕竟他也是天子骄子,他曾真心的珍惜过别人,却被人随手丢弃,再加上和父母永别是件很残忍的事。直到后来卢氏整日的守着他,让他多了很多慰籍。   他性格也变了很多,不再是从前那样争取财富,不再是社会精英,粗糙了很多,像个浪子。   谢奚见崔邺表情像是云里雾里的,恶狠狠的说:“好了,别用你懵懂的眼神提醒我,你是有钱人,有钱人不需要懂种地。我已经知道了,有钱人给我钱就可以了,我会种地,而且非常需要钱!”   崔邺听的爽朗的大笑起来。   谢奚拍拍身上的土,问:“有什么事吗?”   崔邺:“给你送钱来了。”   谢奚立马换了脸色,一脸喜气的说:“刚才是个误会,有话好说。”   崔邺听着心情特别明朗,问:“你平时都这么贫吗?”   谢奚问:“你是问我以前还是现在?”   崔邺又问:“你以前到底是什么工作的?”   谢奚:“都说了下乡扶贫,我看着就那么不像能考上公务员的人吗?”   崔邺改口说:“不是,我总觉得好像见过你。”   谢奚不客气的说:“那不可能,因为我压根不认识有钱人。”   崔邺跟着她走在田边,路边的柳树成排,绿荫小道,佣户们三三两两的站在地里,一派田园风光。   他由衷的说:“这日子其实也不错。” 第10章 十 檄文事平息   谢奚问:“我的檄文就没有一点波澜吗?我们家小萝卜头这个学白退了?”   崔邺看了她一眼,道:“去崔家的家学,和你姑姑说一声,她肯定愿意照顾小萝卜头。”   谢奚拒绝:“那就算了,六七岁的小孩,把他送到亲戚家,跟送人差不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学生心理健康多重要?还是先让他在家呆着吧。”   崔邺接着才说:“长安城里快翻天了,上面那位因为你的一封檄文,开始着手整顿被世族把持的长安十二书院,你倒是敢说,一句天下书生尽属天子门生。让上面那位心思一下就活泛了。”   谢奚惊讶的片刻,又觉得该是如此,不以为然道:“改革总需要一个口号,我提供一个口号,就看有没有人跟风,确实很危险。我没你命好,来了就是世族家的公子哥,我一个小市民,想的当然都是小市民的利益。”   她说完猛然想到:“不会追究到我身上吧?你们有钱人真是……”   崔邺被她说多了,也不在乎了,调侃:“陆家因为你的檄文,一直很活泛,对你多有打探,你不知道吗?”   谢奚被他顶了一句,干巴巴的说:“那我真谢谢他了。”   崔邺幸灾乐祸的笑个不停,谢奚见不得他小人得志的样子问:“你和谁家小孩定亲了?您没点节操吗?人姑娘才十四五岁,初中生你也下的了手,是人吗你?”   崔邺还口:“那陆益之也才十六,咱两不一样吗?”   谢奚催道:“不是说送钱吗?我就不留你吃饭了,你回城去吃吧。”   崔邺改口:“谢家长安城的宅子那边,赔礼的人轮番上门,你们家的仆人吓得都不敢出门了。门上挂了张牌子,主人出远门,谢客”   谢奚听的笑起来,紧接着就问:“送钱了吗?”   崔邺:“你到底多缺钱?”   谢奚:“我有一个亿的欠债,你说我多缺钱?”   崔邺想了片刻,由衷的说:“一个亿也不是什么大事,天不会塌下来,和我讲讲你的农业计划吧。”   谢奚看了眼远处的田地,扭头看着他说:“那我更不想和你谈我的计划了。”   崔邺:“想点现实的事,有钱你也不能消停。长安城有多少人盯上你了?你想过吗?说最近的,陆家可一直盯着你呢。我发现你做事有头没尾,我能帮你兜住身边人的打探,但是兜不住陆家的人。谢奚,聪明劲儿要留着用,不能一股脑的用完。这不是我们的世界,这是全新的游戏规则,有些风险会被我们忽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已经说的很含蓄了,她这次事真的很冒险。长安十二书院的书生,几乎对夫子们群起而攻之。   自古挑起书生闹事的祸首,没有一个好下场。   谢奚听的瞬间有股冷意,她始终觉得她能活的还不错,即便在这个古老的时代,可是被崔邺提醒,她才惊觉,这是地地道道的封建社会,是人命分三六九等的时代,要想活得舒坦,就要谨慎,要小心,不能生出侥幸。   她顿住脚步,站在田埂上,回头忘了眼远处的渠池,神色有些迷茫的问:“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一个男人还能建功立业,我一个女人,来这里能做什么?”   崔邺见她满脸丧气,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赶紧安慰:“那不一定,你不是还能救济扶贫吗?我对农业可是一窍不通。”   谢奚叹了声气,回头继续往回走,问道:“你还是和我说说这里的情况吧,我能拿出来的东西不多。”   崔邺简单介绍了几句:“我没有入朝,知道的有限,天下安定才十年,十年前李家也不过是前朝臣,李家登极用了差不多十年。我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元五年了,很多事情已经讳莫如深,不可打探了。那时候西北还在打仗,这两年才刚消停。河西道上突厥、回鹘、羌人、很多种族的胡人混杂,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   这两年江南一直遭灾,怕是粮草上有些困难,据预测,今明两年,和胡人一战不可避免。李家登极依靠了世族,但也被世族所累,土地兼并,户籍不清,人口减少,税是个大问题。”   谢奚确实不如他知道的多,沉思了片刻,我的农场就算营业的再好,也不过才百亩地,提高产量是件急不得的事情,农业发展短时间内我无能为力。”   崔邺惊讶的看她,问:“你真是学农业的?”   谢奚无奈的说:“我是农业大学的研究生,就业不如意,16年备战考公,17年上岸,那年就被下放到基层扶贫,为期三年,年初刚收到调任公告,就来这里了。还有什么疑问吗?需要我说导师名字吗?”   崔邺听的简直头皮发麻,他也不过比她早来半年,在这里居然比她早了五年。   他呐呐道:“我是因为开车出了事,比你早来半年,但在这里已经过了五年了……”   谢奚听的觉得心慌气短,摆摆手道:“说点展望未来的事吧,我才学会忘了从前,再想起来,实在伤心。你别戳我的痛处。”   崔邺顺着她的话安慰道:“长安城里的事,我替你兜着,你只管看着农场吧。钱我带来了。”   说着进了院子,见他带着马车,进了她房间,见案几上的行李,她看了眼钱,惊讶问:“你带来多少?”   崔邺坐在她的矮榻上,她对生活有种天然的热爱,这个房间里,从细小的摆件和装饰,按照舒适的标准来,他靠在矮塌的靠垫上,随口说:“差不多一万贯,这也是我在这几年在河西道上赚来的,你放心用。”   谢奚有些向往道:“我倒是想去河西道上走一次,看看祁连山脉,见识见识关外的黄沙驼铃,看一眼玉门关外风滚沙的辽远。”   崔邺看了她一眼,笑说:“这好说,待战事平息了,太平了带你去看看。”   谢奚遗憾问:“你说玉门关,还是咱们从前见的那个玉门关吗?”   崔邺去过那里,介绍:“不是,玉门关驻军把守,那一带羌人和突厥人混杂居住,一出一进非常严格,但是那里住了人,就有了生机,不止是一个辖关。” 第11章 十一 陆三郎来了   谢奚收起心思,不再惆怅,问:“地图没带来吗?”   崔邺耍赖:“再借我看几天。”   谢奚玩笑:“那就是长安城的地图,有什么可看的?又不是什么军要机密图。”   崔邺深深的看着她,最后嘱咐:“谢奚,你知道会制图,意味着什么吗?我很怀疑,你们家把你培养成这样,是想干点什么?”   看得出来他是个教养极好的人,从开始到现在,全然不窥探她的隐私,只听她愿意介绍的。   谢奚:“我自然知道,这也是我只给自己看的,我怎么知道,你居然能进我的房间。”   崔邺听的笑起来,他身量高,一身胡服,看着利落洒脱。   “陆三长的确实不错,你真不考虑?”   谢奚看了眼他玩笑的眼神,波澜不惊的说:“当然会考虑,帅弟弟有多吃香,你又不是不知道。”   惹的崔邺大笑。   正说着吴媪敲门进来问:“小娘子,昨日丢了五头羊,阿武带着一帮人找了一天,今天还是没找到。”   谢奚错愕,问:“昨天什么时候丢的?”   吴媪有些愧疚,但满脸都是气愤,可见还是想自己去找。   “昨日午后回来才发现的。”   谢奚问:“丢了多少只?周围农户处找了吗?”   吴媪也有些生气:“他怕他阿爷生气,晚间回来并没有说。”   谢奚宽慰:“不是大事,我出去看看,鲁伯要是回来,让他来找我。别让他冲阿武发火。”   谢奚则带着崔邺沿着翻山的路去寻阿武,两人走在路上,远处依稀能看到渭河上游的山峦,谢奚指着远处的田地:“关中平原,是个好地方,你如果多走几趟河西道,多赚钱,投资给我,我的农场绝不会叫你亏钱的。”   崔邺问:“你养了多少羊?”   谢奚:“将近一百只,秋后就卖掉,也没那么多人手。”   崔邺建议:“养羊不如养马。”   谢奚:“你倒是心大,我也知道养马好,我这不是朝中没人,不敢养嘛。”   崔邺忘了眼一望无际的麦田,感慨:“万民生计,果真是最难的。”   谢奚果断说:“这些以后再说,我先需要粮种,你若是有好的种子,记得给我送来,我先筛选育种。我需要稻种,你有去南地的路子吗?记得给我收集各色稻种。”   阿武带着一帮少年,谢昭也跟着,见了谢奚羞愧的说:“都是我的错。”   谢奚见他这样惭愧,安慰:“几头羊也不是什么大事,阿武,不要为错误消沉,有头绪了吗?”   其中一个少年说:“定是昨日遇上的商队偷的。”   几个少年都附和。   崔邺问:“怎么回事?”   阿武扁着嘴,老实说:“昨日归来的路上,遇上一个胡人商队,就在西道上休息,人很多,我们赶着羊群,穿过西道,当时猎狗在前面追赶兔子,我们都去逮兔子,等回头梳拢羊群时就发现羊少了……”   这里才出长安城不远,西道是入秦州的必经之路。   她好奇问:“这商队大概多少人?是寻常商队吗?”   阿武摇头:“将近五十人,看着不像,武人很多。大都是胡人的样子。具体我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人。”   崔邺见人没事,安慰:“我托人去西门打听一声,人没事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谢奚对未知的事情有点担心,神色严肃的看着崔邺,崔邺见她有些惧怕,立刻说:“过几日我送两个看家护院的人给你,有什么事让他们来找我。”   谢奚看着阿武赶着羊群往回走,站在西道上问:“河西道上是不是出事了?”   崔邺:“不止河西道,陇右道怕也是要乱。”   谢奚看了眼远处苍翠的山峦,深深叹了口气。   回去后大家对丢羊的事只字不提,阿武闷闷不乐了几天,谢昭白生生的脸晒得有了光泽,整日的缠着阿武,让阿武教他射箭。   吴媪的菜园子扩大了一倍的面积,谢奚将崔邺给她的种子全都种下去了。蔬菜水果各色都有。   立夏一过,天气就热了,稻种质量层次不齐,她花时间筛选后,先准备育苗。   准备了一星期,挑选过的出苗率和秧苗的品相确实好。   通渠后,第一次灌溉,只种五亩,就在西瓜地旁边。   鲁伯没有种过稻子,全凭她的指挥。   周边农庄大都是麦田,极少有人像她一样折腾。   谢奚一身短打布衣,挽起裤腿,教鲁伯和几个佣农插秧,鲁伯性格悍勇,但是人很正直,周边的佣农既怕他又敬他。谢家从不苛待农户。   插秧到一半,她还在低头看间距,远处的车马声已经冲这边来了,谢奚逆着光一时没有看清楚来人,鲁伯几步越过她身边,挡着她,站在她前面看着路上的主仆,问:“这位郎君,这是?”   那人礼貌的说:“某陆益之,不请自来,打扰了。”   哦豁,这就是传说中的陆三郎。   谢奚一身胡服短打,头发用一根簪子扎起来,像个年少的小男生。她伸手搭在眉骨处,忘了眼不远处的陆益之,有种一秒进入剧情的感觉。   果真好看的人,会让人心生惭愧。   倒不至于自卑,她是个大方自信的姐姐,她这样给自己定位,所以光着脚上了河堤,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不自在。   看了眼陆益之,眉目清秀,眼神清亮,书卷气很浓,但并不迂腐,看她有惊诧有好奇,没有丝毫的鄙夷。   谢奚心想,果真好涵养。名满长安城的陆三郎君,果真名不虚传。   她指指远处的渠池,招呼:“我先去洗洗,你们在这里等我。”   等她穿上鞋袜过来,鲁伯已经带着人继续去插秧了,陆益之站在田边看着稻田,好奇的问:“北地果真能种稻?”   谢奚看着绿油油的秧苗自豪的说:“只要我想种,就可以种。”   渠边种了十几亩的芸薹,已经绿油油的了,陆益之不好一直盯着她看,看着芸薹也不认识到底是什么。   只在心里想,她和所有人说的都不一样。   谢奚是个好客的人,人都到跟前了,不好不留人家吃个饭。 第12章 十二 陆益之来了   她洗干净脚上的泥,穿好鞋袜,带着陆益之往回走,他只带了个随从,那随从少言寡语看着颇为普通。   谢奚也不在意,斟酌问:“呃……你们这是从长安城里出来吗?”   陆益之道:“文徵,我表字文徵。”   但是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谢奚哦了声,陆益之问:“这里可有难处?”   谢奚见他风光霁月,并没有中二少年的神经病迹象,客气说:“没有,乡下生活就是这样,春耕秋收,最是无趣。”   等进了院子,吴媪正做好吃食,领着两个妇人去送饭,见她带着一位少年郎回来惊诧的问:“这是?”   谢奚介绍:“这是陆家郎君,让她们去送饭,你帮我准备午食吧。”   吴媪二话不说将饭食装在小车上,打发两个妇人走后,进了厨房。   谢奚领着陆益之进了房间隔壁的客厅。陆益之环视了眼这房间,她的屋子装饰的有些奇怪,没有桌椅,靠墙的放了排低矮的窄紧的不像胡床的坐榻。   谢奚招呼:“坐吧,我这里简陋,招待不周,还忘别介意。”   陆益之有些无奈,道:“谢……是我路过打扰了。”   谢奚顺势说:“叫我谢奚吧,我们生意人没那么多讲究,来者都是客。再者谢家有难,承蒙陆家伯伯出手相助,此恩甚重。这里是客房,你且休息片刻,隔壁是书房,可以随意。我去准备准备。”   陆益之以为她一个女子不方便,忙道:“打扰了。”ay   他对这里充满了好奇,谢奚也不是母亲口里说的那个满口粗鄙、行为放浪的人,也不像她的文章那样锐利。   没有一个女孩子像她一样。   谢奚出了客房,见吴媪拔了一大波菠菜,看的她心口直疼,菠菜长这么大,她还没吃呢。   她捂着心口问:“菠菜这么点,还没长大呢!”   吴媪是个豪爽的女人,被她的样子惹的大笑:“过两日吃完了我再种一波,现在天气暖和了,长的很快,不碍事的。”   谢奚认命的说:“那行吧,毕竟他是咱们家的债主,要好好招待。”   吴媪纠正她:“不是,他是雀奴未来的夫君,是贵客。需好好招待。”   谢奚心里反抗,虽然他长的确实好看,但是真不行……   谢奚坐在厨房里看着吴媪风风火火的忙碌,吴媪比家里的王媪强太多了,不过几次,红烧肉和猪头肉就熟练了,不愧是和悍勇的鲁伯做夫妻的人。   吴媪洗完菜回头见她发呆,问:“可是想好做什么了?小娘子做菜的方法特别,今日就炒菜吧。”   谢奚点头:“蒸稻米饭吧,里面再少放一点粟米点缀。”   没有植物油,她就等着芸薹到九月,看收成。   菜籽油就看这茬芸薹了。   这段时间忙着春耕,她都没时间研究吃的,恍惚像回到了从前,一忙起来吃饭就凑合,这可不行。她心里敲警钟,可不能再把身体累坏了。   谢奚问:“还有肉吗?”   吴媪道:“有的,在井里吊着,我去取。”   短时间她也想不起来做什么新鲜菜,只好临时凑合一个凉拌菠菜,鸡蛋炒薤头,一个肉末芹菜。   等温媪将肉取回来,谢奚听到马叫声,拿着菠菜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崔邺又来了。   谢奚问:“出什么事了?”   崔邺笑嘻嘻的,问:“给你的护卫呢?”   谢奚顿了顿,有些心绪说:“下地,插秧去了……”   他也不见外,三两步进了厨房问:“做什么好吃的?谢同学,你的手艺可真不错。”   谢奚指指隔壁:“陆家三郎在隔壁,你注意点影响。”   莫名其妙有种,红杏出墙的错觉……   崔邺笑起来,全不在意,问:“怎么回事?”   谢奚边把菠菜焯水,边说:“不清楚,大概是专程出来找我的,但是又什么都不说。装成是路过,招待吃一顿,打发回去吧。”   说完问崔邺:“你是什么事?”   崔邺:“南下的商队有消息了,你需要什么东西列个清单,我让人去给你寻。”   谢奚愣了一下,顿时满脸喜气,不客气的说:“我需要的可太多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吴媪并不管两人的事情,叮叮当当的剁肉,问:“剁成这样可以了吗?”   谢奚看了眼,说差不多了,催崔邺说:“等着开饭吧,别在这里碍事了。”   菠菜焯水后,捞出来放在凉水中,花生在猪油里炸酥,捞出来碾碎,拌在菠菜里,调了盐和姜醋汁,再来一勺芝麻香油,简直爽口美味。   鸡蛋和薤头碎搅拌,只放一点点盐,就可以了,鸡蛋的原味,和薤头的葱香味结合,有股淡淡的焦香。   最后的芹菜丁和肉末一炒,八角、茴香、花椒粉,去腥调香,油锅里一呛,肉味扑鼻,怪不得以前有人说肉的香味是香料的错觉。   她自己没胃口,给吴媪每样菜都留好后,端着菜去了客厅,进去时,崔邺正和陆益之聊那本《善民百计》,见她进来,崔邺随口说:“她就是本活得善民百计,有疑问你可以问她。”   谢奚拒绝:“还是问鲁伯吧,我的田庄都是他在打理。”   崔邺接过盘子就问:“什么好吃的?”   谢奚:“现在是农忙,也没什么好吃食,第一茬的蔬菜,你们尝尝吧,味道不合适尽管和我说。”   陆益之撩了袍子,坐在餐桌上,又见二人这么熟稔,重复道:“是陆某叨扰了。”   总归他是未婚夫,他觉得有理有据。   谢奚这次才觉得他像个小孩了,不在意的说:“我这里的客人来来往往,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想来尽管来,到了秋后渠岸的芸薹开花,是一番盛景,到时候欢迎你们带友人来我的田庄赏景。”   崔邺摆了菜,迫不及待的尝了口菠菜,夸赞:“味道不错。”   尝了口米饭,莫名说:“大米里放小米,味道果真是另一番味道。”   谢奚闲搭了句:“你没吃过农家乐吗?”   崔邺只顾着吃,没犟嘴。   谢奚坐在一边看陆益之的手抄的《善民百计》,陆益之比她想的要成熟,像个成年人一样举止得体,有修养,看着颇有些老成。他对她的菜大概很满意,尤其是凉拌菠菜,吃得最多。   大概她一身男装,性情也好爽,他们都能接受,她看了眼《善民百计》,有些说法很通俗,纸的质量很普通,她看了几页,问崔邺:“南来的商队最快多久?”   崔邺尝了口炒鸡蛋,问:“有什么着急需要的吗?”   “藕,八月油菜花开的时候,我的渠池荷花也要开。”   崔邺并不多问,只说:“你清单列出来,我尽快让人渠收集。五婶生辰快到了,今日遇见说让你早些去。”   陆益之已经放下碗,问:“你们表兄妹,果真和睦。”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谢奚,似有些嫉妒,但又看不出来。   谢奚觉得他是个很拧巴的人,只说:“我过几日回城,送阿昭入学,总不能让他一直跟着我住在乡下。”   陆益之固执道:“长安十二书院,没人敢不收他。”   谢奚遇到正事绝不含糊,严肃说:“可我却不敢再送他去书院了,我已经做了这出头的梭子,谢家只是家业破败的商户,无意搅进长安城的风雨里。”   陆益之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说:“雀奴的才学在某之上。”   谢奚诧异的看他,怎么会直到她的小名,狡辩:“才是才,学是学,不能混为一谈。说实话,我的才学没什么用处,我倒是更愿意在这郊外做个田舍翁。”   崔邺见陆益之有些激进,这种小孩最容易较真。他也就不搭腔,由着谢奚收拾他。 第13章 十三 烤炉   崔邺只是安静的吃饭,直到听到鲁伯的声音。   谢奚道了声:“你们安坐,我去看看。”   鲁伯见她出来,嘱咐:“这两日我盯着稻田,通渠的事谢伯盯着。你就休息几日吧。这段时间下地太过劳累了。”   谢奚确实累了,从稻种育苗开始,她使用了两种稻种,刚开始都是她下地盯着插秧,整日的在田间奔走,这两天鲁伯才接手了稻田里的活儿。   她安排:“现在还不能休息,姑姑生辰就快到了,我到时候要回去给她祝寿。这几日要准备些东西,还要忙几日。等姑姑生辰过了我再休息。”   鲁伯宽慰:“秧苗已经栽好了,田里的时有我,佣户都是些庄稼老把式,些许不会出差错。”   谢奚欣慰的说:“那就好,这几日我琢磨些新鲜的吃食,犒劳犒劳大家。”   谢奚见鲁伯皱眉就要拒绝,赶紧说:“我屋里还有客人,我先去招待客人。等下次你再教训我吧。”   鲁伯听的无奈的笑。   进了屋,见崔邺靠在沙发上和陆益之讲河西道的事,崔邺手里拿着本《山河志》淡淡说:“突厥人已经乱了,回鹘内乱早已分散成了几部,各自称王,倘若回鹘人攻了伊州,西州、沙州定不敢轻易援助,今岁之后怕是不太平。”   谢奚听着只得出一个信息,怕是秋收征粮不会少。   午饭她没有胃口,饭后陆益之和崔邺下棋,倒是没人提起回城的事,谢奚也不赶客,给他们备好房间,就回屋午睡了。   午睡起来,吴媪给她留了菠菜,她给自己煮了碗菠菜蛋花汤,就着胡饼吃了点东西,琢磨着砌一座土炉,到时候烤蛋糕用。   姑母生辰她自然要去拜寿,那个爽朗的女人,她很喜欢,夏天酷暑的时候一定要邀请她来庄上避暑。   等崔邺午休起来,谢奚已经挑了些拇指粗细的树枝,剪的齐齐整整,胶质红泥已经和好。   鲁伯听着她的吩咐,和她粗糙画好的简陋图纸,开始砌底座,青砖坐底,像灶头一样,还要传热保温效果好。崔邺觉得有点意思,站在一边端详。   陆益之的仆从善武,一身武人的习气,等陆益之午睡起来后,他伺候陆益之洗漱,便问:“郎君今日不归家吗?”   陆益之边系腰带边淡淡说:“不急。”   听到后院的动静,问了声:“什么声音?”   那仆从答:“说是在砌一个什么炉灶。都在后院。”   陆益之听的笑起来,像是有些兴趣,道:“走,去看看。”   谢奚蹲在地上,趴下身看了眼底灶,这里一定要宽敞,通风顺,要不然火上不去,影响上面的烤炉。   崔邺看了眼她简陋的图纸,像是摸到一点门道,道:“把底座砌的高一点,引火更好。”   鲁伯也是老把式,果真坐了几层青砖,将灶膛砌的平平展展。等上面盖了快青石板,谢奚有些担忧问:“确定烧不坏吗?鲁伯豪爽的笑说:”烧坏了,我重新再给你砌一个,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石板上是半圆的炉,没有水泥,她有些担心,崔邺问:“何不盖一口铁锅,外扣黄泥,既保温又聚热。”   谢奚回头看了眼,像看傻瓜一样说:“你说的轻巧。”   由着鲁伯用高超的技艺,用青砖撑起拱形半圆炉。青砖盖着细树枝,砌黄泥,烟囱留在后面。   陆益之一直站在一边看着,并不言语。   等砌好了,他才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谢奚随口说:“做好吃的啊。”   非常无赖的一个回答。   开炉烧灶,她要先烤个面包试试。”   她烤蛋糕的手艺很一般,所以要多练几次。   阿武放羊回来,拔了好些荠菜,谢奚决定晚上就吃荠菜鲜肉馄饨。   农庄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晚上的荠菜鲜肉馄饨,加胡饼。配了一碟卤肉,非常的满足。   谢奚吃着自己包的馄饨,从前在早餐店的馄饨总是吃的遗憾。皮包馅大,味道鲜美,简直满足至极。   崔邺尝了口问她:“不是还有种红油抄手吗?”   谢奚一碗馄饨,尝了口汤,不紧不慢说:“你要是能找到红油,别说红油抄手,就是天上龙肉我都给你寻。”   崔邺毫不在意说:“你且等着吧。”   这个时间缝隙里的王朝是历史之外的地方,未必就没有从前的东西。   饭桌上还能闲聊几句,陆益之从小在陆温身边长大,学的是君子端方正直,学的是君子修身。极少像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气、聊生活,甚至还能聊今日的菜有什么缺点……   晚食后,时间还早,大家都坐在院子里休憩,这些天有好些羊生羊羔,鲁伯晚上经常守夜。   谢昭因为过两日要回书院读书,这几天几乎报复性的疯玩,谢奚也不怎么管他。   他跟着阿武疯跑,问谢奚:“姐姐,我发现一窝鸽子,阿武哥哥说等小鸽子出来了全部送给我。”   谢奚边添柴,边问:“你能保证养好小鸽子吗?”   谢昭踌躇了,犹豫了片刻说:“就放在这里,让阿武哥哥帮我养。”   谢奚问:“给你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吗?过几日可就要去拜师了。”   谢昭绝望的问:“能不去吗?”   谢奚问:“你想在这里放一辈子羊吗?”   谢昭狡辩:“也不是,不可以。”   谢奚开玩笑:“那也挺好,你想放羊就放羊吧,让阿武去读书,你就一直放羊吧,卖羊赚钱了娶媳妇,娶了媳妇,生了儿子继续放羊……”   崔邺听的大笑起来,鲁伯坐在院子里修理农具,吴媪坐在廊檐下捡荠菜,听的笑起来。   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陆益之则一直盯着鲁伯手里修补的的新式犁神色莫辨。   阿武嘟囔:“什么时候吃羊肉?”   谢奚笑问:“想吃羊肉了?那明日吧。”   吴媪斥道:“怎可放肆!”   谢奚劝吴媪:“我也想吃羊肉了,明日吃烤全羊吧。”   吴媪拿她没办法,端着荠菜回厨房包馄饨去了。   谢奚到后院给烤炉灶添柴,院坝下面就是菜园子,崔邺跟着她出来,她和崔邺说:“我想栽些果树,有桃树最好。”   崔邺好奇的问:“你喜欢吃桃?”   谢奚理直气壮的说:“我喜欢的可多了,这里一样都没有。”   崔邺好笑说:“你喜欢什么?我帮你找。”   谢奚:“麻辣小龙虾、啤酒、夜市小摊,你给我找找看吧。”   她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崔邺摸摸鼻子,悻悻的答:“这个客观因素,我真没办法。”   两人对视的情景,陆益之看得只觉得刺眼。转头望着山峦处即将落下去的太阳,一边想《善民百计》里,丝毫没有提到这种新式犁。 第14章 十四 蛋糕   谢氏生日前几天她进城买东西,去了趟崔家,谢氏一如既往的满面笑脸,一身靛蓝的团花齐腰襦裙,上蓝下红,极其漂亮。她是圆脸杏眼,笑起来让人觉得特别的可亲。   谢氏见了她就夸道:“雀奴这半年长高了不少。越来越漂亮了。”   她真是个爽利又热心的性格。   谢奚笑说:“是吗?我都没发现。我还是为了弟弟来的,长安的书院这段时间不太平,他年纪还小,我怕有人盯着他。”   谢氏考虑都没有考虑,爽快说:“我和大娘子说一声,让雉奴来家里的学堂学一段时间。不打紧的。”   谢奚知道她是个有求必应的性格,特别喜欢这位长辈。她最后还是决定将谢昭送来崔家,将手里的匣子递给她道:“姑姑把这个收好。”   谢氏打开匣子看了眼,惊诧后惊疑的问:“雀奴这是什么意思?”   谢奚笑说:“谢家暂且没有危难,姑姑把钱收好,等来日,若是我再有了难处,还会和姑姑借的。”   谢氏摸着匣子,道:“阿兄当年送我出嫁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谢奚对那位便宜爹真的有点好奇了。   谢氏感慨了一句,片刻后又爽朗的笑说:“我信你们。听五郎说,你在郊外种了新鲜物,郊外修缮的极宽敞。”   谢奚:“过几日姑姑生辰,我有些小吃食送给姑姑。入暑后,姑姑带着会弟弟妹妹来庄上避暑,到时候景色应该不错。”   谢氏听的笑得合不拢嘴:“雀奴果真越来越像阿兄,待我生辰过了,定去庄上看看。生辰那日你定要来,世交家的几位娘子也会来。本不欲操办什么生辰宴,阿姑前段时日病了一场,为了喜庆,就操办一场。”   谢奚问:“我倒是没听清楚,那我该给准备些礼才对。”   谢氏摸着她的手说:“这些不用你操心,我都准备好了。你到时候只管来就是了。”   正说着,听到一阵奔跑声,然后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跑进来,生的浓眉大眼,像个小正太,没有谢昭的混血有特色,但是很可爱。   他进来就喊:“阿娘。”   谢氏笑着招手,他见了谢奚,好奇的问:“这就是谢家阿姐,是吗?”   谢奚笑说:“阿姐今日来的急,没有带礼物。下次给你补上。”   崔晏拒绝:“我不要礼物,听五哥说,你的农庄上有很多好东西。”   谢奚暗骂崔邺多嘴,问:“你五哥是怎么说的?”   崔晏乖乖答:“五哥没说,只说很好很好。”   谢奚听的笑起来,说:“等入暑了,让你阿娘带着你和妹妹去郊外庄上玩,怎么样?”   崔晏听的喜笑颜开。   谢奚还了钱,给谢氏送了两只刚宰的羊,她现在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贵重礼物。除了猪羊,没什么可送的。   没待多久就走了,她要去店里挑鱼,晚上要赶回郊外。   农忙已过,接下来就要重点照看西瓜了,西瓜是一年生的蔓生藤本,要开始盘头掐尖,休整蔓藤,只留主蔓和一条侧蔓。第一茬开花的注意坐瓜……   鲁伯没有见过种植西瓜,这段时间一直让人轮流守夜,怕有附近的乡民祸害这片西瓜地。毕竟这是今年的收成,今年因为谢奚的祸害,没有种多少麦和粟米。   谢奚回来后就开始试着烤面包,一簸箩的鸡蛋让她快给祸害完了,面包才终于拿手了,她的面包造价很高,纯农家蜂蜜,这时候的蜜是苜蓿花,淡淡的紫色,有股草木的臭臭的味道。   整整两簸箩的面包,够一家人吃几天。   鲁伯对面包不是很感兴趣,在他眼里,红烧肉配蒸饼,才是正道。面包这种吃食,只是零嘴,算不得正经吃食。   吴媪却很喜欢。   谢奚等谢伯送鱼时,把烤的面包带回去一半,让他专程去给谢氏送一些。   接下来,就是做蛋糕最麻烦的步骤了。   这几日吴媪天天跟着她学做面包,面点是个细致活。   她妈妈在面点和烘培上非常擅长,她几乎耳濡目染,从小就会,大概是从前经常吃,对这些并不喜欢,可是再也回不去了,这些西点、面点的手艺却历历在目。   吴媪边揉面边说:“这真是个精细手艺,南地的糕点都是这样的吗?”   谢奚正在烫鱼皮,有些惆怅的说:“不是,这是我阿娘教我的。”   吴媪没有见过那位大娘子,遗憾的说:“小娘子的厨艺如此出众,将来定是个有福的人。”   谢奚正在熬鱼胶,先做吉利丁片。这是西点中很重要的一个原料,没有这个东西什么都做不了。   这里有个好处,就是鱼胶不会买到假货,即便品相没有那么好,但能保证质量。   鱼胶有些腥臭,她用花雕酒泡了一天,浓郁的酒香味彻底去除了鱼腥臭,然后隔水蒸,等鱼胶安顿好后,吴媪还在揉面,她将从西市的胡人那里买来的葡萄干淘洗干净,细细的洒在吴媪揉好的面包胚上。   临睡钱,一炉面包出炉,香气四溢,睡前没人都喝了一碗羊奶,吃了一块面包。   第二天正式烤蛋糕的时候,谢奚召集了崔邺送来的两个护院,一个叫王逯,一个叫王慎,两人都是练家子,这几天一直跟着鲁伯在秧苗地巡夜。   她需要一个打发蛋清的苦力,早上起来,鲁伯照例去了趟西瓜地,等回来,就只见王逯捂着胳膊坐在廊檐下吃面包,不多会儿谢奚的蛋糕坯就出炉了,简易的鸡蛋糕,没什么特别的工艺。   几个人围在厨房,看着她的蛋糕,王媪切开后,鲁伯尝了口,松软香甜,牛奶的腥味已经不可闻了。一种全新的糕点,全新的口味。   赞赏道:“小娘子单这一门手艺,就够赚些家业了。”   谢奚看了眼王逯,开玩笑说:“这个太费胳膊了,一天也打不出来多少。不信你问王逯。”   吴媪听的大笑。王逯不好意思的笑说:“确实有些艰难,但这工艺也确实是神奇。”   谢奚并不藏拙,也不遮遮掩掩,不同时下手艺人要保密。   将蛋糕做法说的一清二楚,吴媪听的只觉得不可思议。 第15章 十五 生辰   吴媪舍不得将蛋糕全吃完,谢奚不在乎的说:“待会儿再烤一锅就是了,这又没什么稀奇的,就是到时候给姑姑做个生辰糕点。可惜上面也没什么水果。”   鲁伯道:“正是樱桃的季节,我明日托人买一些。”   樱桃比肉贵多了,谢奚不好强求,嘱咐:“少一些也可,只在糕点上点缀,不需要多少。”   说完又安慰道:“再过两个月,咱们的西瓜熟了,吃起来比樱桃痛快多了。”   鲁伯在西瓜地掐尖了几天,已经打理清楚了,和她分享道:“我看到已经落花了,结缔的日子不远了。”   谢奚看了眼窗外:“但愿天气好一点,西瓜怕水,要是这两个月雨水少一点,今夏,咱们就能翻身了。”   鲁伯却说:“我已经将田里的水道拨开,下雨田里也不会积住水。”   这就是千百年来,农人朴实的道理,笨拙的方法。   靠天吃饭,总是最辛苦最勤劳的人。   谢奚夸海口道:“今夏的稻,产量应该比之前可观。麦种我也会挑选,育种是大事,到时候我会辟开几亩地,单独的育种。如果稻种能提高十之三四的收成,就是天下百姓之大计。今年南来逃荒的人多了不少,都是些可怜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那些衣不蔽体的人了,即便基层下乡,顶多是贫穷,但是可以果腹,远没有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但是这里不一样,天灾之下,命如草芥。   谢奚很少这么悲天悯人,她自己的路走的不顺,所以很多时候都无暇顾及他人的命运。   鲁伯劝她:“小娘子心善,若是能选育出最好的粮种,自然有朝廷的人来找你。这是功名利禄的大事。”   谢奚摇头:“我只会以粮换粮,朝廷的事,和我没关系。”   鲁伯并不反驳她。   第二炉蛋糕是鲁伯亲自打发的蛋清,确实累人,他捏着手臂玩笑:“这小小吃食,果真会为难人。”   淡奶油制作很麻烦,她整整搞了一天,费时费力,等到下午了才从井里拿出来,淡奶油才有了样子,只是不能裱花,但是抹在外层不影响。   第二日一早她换了身浅黄的团花半臂圆领襦裙,吴媪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看着很清爽。   她带着蛋糕匣子,烤的纸杯蛋糕很多,到时候谢伯会送来。她则直奔崔府。   到了坊门口,就见马车络绎不绝,本就是为了给老太太贺喜,姑姑的生辰只是个由头。   但看这个派头,怕像是给老太太过寿似的。   她下了马车,自己步行进去,看门的人都已经认识她了,引着她直接去了谢氏的院子,她徒手提着东西,有些吃力,进了院门听到里面热闹成一片,因着生辰,檐下挂了一盏新的红色的六角灯,绘的是蟠桃园的图,她心里失笑,这位做闲散人的姑父,人还挺细心的。   看得出来谢氏和崔五郎感情很好。   她一进门,门口的老媪就说了声:“谢小娘子来了,我们家娘子等你一早上了。”   谢奚将手里的匣子递给她,嘱咐:“小心些,里面的东西不能动。”   老媪听了小心翼翼的捧着匣子进屋去了。   谢氏一身红色的团花襦裙,见了她,笑说:“雀奴今日才像个寻常女娘子。”   谢奚身量高,人有些偏瘦,女性特征也不明显,尤其是走路很快,看起来特别飒爽。   谢氏喜欢她风风火火的性格,她笑说:“我来晚了。”   谢氏笑说:“不晚,这怎么能算晚呢。”   拉着她的手进了偏厅,里面坐了几位妇人,见了她都笑嘻嘻的,谢氏笑说:“这就是我侄女,我阿兄将她藏在南边儿,养的玲珑剔透,都不给我看。”   几位妇人和谢氏年岁相当,不像是命妇贵女,像是寻常的闺蜜。   几位闺蜜不好昧着良心夸她漂亮夺目,只好绞尽脑汁的夸她英气。   她则坐在谢氏身边一直当吉祥物,笑嘻嘻的。   等有人过来传:“老太太叫大家都去听戏。”   谢氏起身掸掸衣身,招呼道:“阿姑大概见完亲友了,咱们过去和她说一声。她近来精力稍好了些。”   谢奚跟着她穿过院子,这里的宅子各自成院落,她回头看了眼远处的琼花树,在想崔邺也不容易,几十口人住在一起,他还能不求上进,不争功名,天天跑外边瞎混。   正想着,就到了老太太的院落,老太太院落最宽敞,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   等她跟着谢氏一进去,不知怎的里面顿时鸦雀无声。   谢氏像是没听见一样,问:“可有什么好笑的事?”   厅中一位妇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一身绛红色的兽纹襦裙,贵气逼人。眼神特别锐利的看着谢氏片刻后,又转头打量她,谢奚当作没看到。   谢氏笑说:“阿姑今日精神不错。”   卢氏就坐在老太太下首,谢奚见上首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笑呵呵的看着她们。   谢奚粗略数了一下,厅里足有三十几个女人,还不算外面的人。   她心里哀叹,大意了,这蛋糕今天怕是不能拿出来,幸亏纸杯蛋糕烤的多,全当个新鲜。   一屋子女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谢氏介绍道:“这是我侄女,雀奴,特意来给我贺生辰的。”   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轻呼了声:“这就是谢家小娘子啊?”   一屋子女人竟然都这么看着她,没人出声。   谢奚也不意外,大大方方和老太太道:“父兄不在家,雀奴上门叨扰了。”   老太太和善的说:“小雀奴瞧着倒是更像你阿爹一些,为人侠义,性情疏朗。”   说的不知是谢脁,还是她。   这老太太有点意思。   谢奚笑眯眯的收下了赞美,大厅里的女人们这才开始恭维她。   卢氏照顾着一众妇人,谢奚坐在谢氏身边,听了片刻,才知道,那位肆无忌惮打量她的女人是陈家娘子。   她郁闷的想,闹了半天,她的剧情,画风一变,成了恶毒女配。   看来陈家小娘子想嫁陆三郎,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啊。   她坏心眼儿的想,那退婚的事,也不着急啊。   在场的小娘子们还不少,老太太大病初愈不久,精力有限,座谈会开了一会儿,催说:“你带她们去繁圆里逛一逛,围着我一个老媪,有什么乐趣,今日是三娘的生辰,去烦扰她才是正理。”   谢氏爽朗大笑:“我惯是疏懒,哪里经得住这么多人围着我,折煞我了。”   她是家里最小的媳妇,崔家和睦,老太太仁善,说话总是放肆一些,没那么多规矩。   卢氏笑说:“繁园里的花都开了,今年的春来的又早。五郎寻到好些稀奇的花草。”   谢氏羡慕说:“要是有五郎这么一个贴心的儿子,我不过生辰都使得。”   一群女人哄笑,老太太叹气:“他这个……”   但是最后也没说出口。   卢氏见老太太像是有话说,催说:“可别让那帮小孩子们先进去闹,咱们先去。我让五郎给阿姑再送几株花草。”   老太太欣慰道:“我这满屋子都是五郎寻得稀罕物。”   谢奚听着有趣,崔邺原来这么孝顺。   一群女人倾巢出动,谢氏要招待几位世家妇人,她就特意落在最后打量这催府。   青春年少的小娘子们满脸朝气,有看她好奇的,又看她审视的,也有对她敌视的。她一概不理会。   等出了院子,繁园就在崔邺的院子旁边,占地非常广,有钱人家里未必豪华,但必定是一屋一景,古朴大气。   突然后面来了个一脸稚气的小姑娘,叫她:“你等等我。”   谢奚一脸问号,小姑娘看着也就是十一二岁,谢奚问:“你叫我?”   她点头,一脸向往的说:“谢姐姐,我想去你郊外的庄园。”   谢奚迟疑的说:“怎么想起去郊外?”   前面有个小娘子一身粉嫩的穿花襦裙,娇娇气气的问:“听说,你一直住在郊外的田庄里?”   她身后的几个小娘子也都看着她。   呦吼,这个剧情这就上演了?   那个小姑娘大概怕她吃亏,伸手拉着她的手道:“快进园吧,晚了就看不到好看的花了。”   谢奚笑说:“不打紧,我并不好此道。”   那路人甲又问:“听说你们谢家欠债,还是陆家还的。是真的吗?”   哇哦,问题更尖锐了。   谁说十几岁的小孩单纯,你看吧,心思坏着呢。   谢奚笑眯眯答:“对啊,怎么了?”   一帮路人哑口,大概没想到她这么不要脸。   她下午要回去看西瓜地,据说这两天有雨,一想起赚钱的事,就没心思逗小姑娘了。   不再理会路人们,问小萝莉:“你叫什么?”   小萝莉脆生生答:“崔晚,我五哥是崔邺。”   谢奚这才明白,崔邺的妹妹。   小萝莉对她感兴趣,冲着一帮路人催到:“姐姐们快进去吧,等会儿该着急了。”   一帮人不好得罪主人,看了谢奚几眼,不甘心的进园子去了。   崔晚到底年纪小,和她悄悄说:“我五哥让我来叫你。”   谢奚问:“你五哥在哪里?”   崔晚神神秘秘说:“我五哥,在他院子里,不过他院子里人很多。”   那你五哥失心疯了?现在叫我过去?   她带着崔晚在院子外散步,崔晚好奇她,问:“郊外真的有大蛇吗?”   谢奚问:“谁和你说的?”   “五哥说的,西道上匪类猖獗。时有大蛇出没。”   谢奚想,你五哥装逼可真是一绝,我可没办法给他圆场。   待两人进了崔邺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崔晚喊:“五哥?”   谢奚问:“院子里没人吗?”   崔晚:“五哥喜欢清静,他又爱出门,总能淘到一些宝贝,但是阿娘总说他是我们家的散财童子,带回来的东西大都送人了,只有一院子的花草特别珍爱。”   谢奚看了眼,院子格局宽阔,院墙下那一片像是铁线莲。廊檐下的矮花墙上摆了一排花草,这人还挺有雅致的。 第16章 十六 崔家蛋糕   崔邺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南来的商队已经到了,他淘到很多南方的花草,给老太太带了几盆。   崔老太太还在观赏他之前送来的那株海棠。   崔邺进门喊了声:“阿婆,今日可好些了?”   崔老太太笑眯眯的说:“柬之来了?”   只有家里人才会叫他柬之,他将手里的花草递给旁边的小婢,说:“春光正好,阿婆怎不随大家去园里转转?”   崔老太太看着窗外的日光,淡笑:“今日是你五婶的生辰,让她们去寻乐去吧,我有柬之陪着就好了。”   崔邺陪着她坐在胡床上,崔老太太问:“谢家那个小女郎,倒是伶伶可爱。”   崔邺不自觉道:“她?性格可是铁铮铮的。”   说完又笑起来问:“阿婆怎想起她了?”   老太太道:“我看陈家夫人的言语,陈家对陆家的亲事,势在必得。谢家怕是争不过。”   崔邺很看得开的说:“哦,也不是不行,陈家一贯霸道。”   老太太不忍,道:“陈家鼎盛,就是可惜了雀奴,谢家门楣确实低。”   崔邺正色道:“多少大好儿郎,屈膝在了门楣,可这门楣也是最不牢靠的东西。今岁长安城书院的风波,清算了多少人,门楣也不过如此……”   崔老太太是历经几次乱世的人,对这些看得很淡,最后说:“柬之比从前心胸开阔了,越来越像你伯父了。”   她的丈夫死在乱世,她的长子也已经战死八年了。   崔邺可怜她孤独,总是淘换些新鲜东西,送她把玩。   老太太在孙辈里,后来最偏爱的就是崔邺。   等崔邺回来,谢奚已经喝了两杯茶了,见他进门就问:“你日理万机的,把我叫来,是做什么?”   崔邺:“南来的商队到了,藕根找到了,还帮你找了一个种藕人,但是过三个月要还回去的。你找人跟着他学习吧。”   谢奚领情的说:“那很是谢谢你了。还有呢?”   她列出来那么长的名单,就找到藕了?   崔邺见她一脸期待的等着,笑着说:“其他的会都送你庄园,你自己回去慢慢看吧。”   谢奚白了他一眼。遗憾说:“我只烤了一个蛋糕,忘记你们有钱人过生日是大宴,今天心情不好,蛋糕就不想给客人吃了,到时候你们家人一起尝吧。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你做个大的。”   崔邺狡黠问:“是不是来了一群情敌?”   谢奚见他故意的,也来劲了,说:“漂亮弟弟嘛,喜欢的人自然多,应该的。”   崔邺:“嘿,你不识好人心。”   谢奚起身说:”不和你胡扯了,我要去找我姑姑了。”   等她进了繁园,听到琵琶声铮铮,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声音?”   仕女笑说:“今日有平康北里的花容娘子谢艺。”   你们古人真会玩,居然请艺伎来家里表演歌舞。   临池的亭子里,谢氏见她进来,忙招手,让她坐在身侧。   谢氏忙说:“这花容娘子的舞技名冠长安城,你刚才去哪了?”   谢奚看了眼对面水榭里旋转起舞的艺伎,赞叹不已。   看着艺伎答:“刚在门口见到五郎,托他帮忙从南来的商队里寻些种子。”   谢氏丝毫不疑的说:“五郎定会帮忙的,他走南闯北,结识的大都是行商跋涉的侠义人。”   谢奚随口应声:“那倒是。”   舞姬表演完之后,谢氏带着一众夫人去繁园的南园去看花卉,据说那几株名贵的牡丹已经开了。   最漂亮的那株‘珊瑚台’已经大开了,芙蓉面,繁华心。   那两株‘黄花魁’花蕾还没有完全打开。可以预见的夺目,夫人们见了都赞不绝口,世家贵妇,最是识货。   陈夫人开口就说:“这长安城的名贵品种,怕是都到你们家的院子里了。”   谢氏笑说:“怎么可能,繁园里的花草可是我们家柬之为了哄阿姑,在南北各地搜罗来的。不信你问我三嫂。”   卢氏听着隐隐的有些骄傲,谦逊的说:“柬之顽劣,整日就知道这些。”   几位夫人跟着恭维,崔邺毕竟在长安城里算是寂寂无名,不同于他大哥二哥,早已经算是青年才俊,连他弟弟崔融在书院里都已经小有才名。   陈夫人却很喜欢这几株牡丹,迟迟不走,身后的夫人们,难免有些以她为首。   她最后还是开口问:“不知你家柬之是否肯割爱,这株‘珊瑚台’我极喜欢。”   卢氏一下被她问住了,陈夫人坏的很,问的太刁钻了,她不提老太太,偏问柬之肯不肯。   谢氏见老实的三嫂被人问住了,爽朗的笑说:“这还不简单,差人去阿姑那里问一声就是了,柬之肯定又在阿姑那里。”   她极不喜欢陈夫人霸道的性格,陈家看上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都这么肆无忌惮的讨要。   陈夫人回头看了眼谢氏,笑说:“那就不必了,平白叨扰老夫人。”   果真直到送走各位夫人,谢奚的蛋糕都没拿出来。   谢氏心直口快道:“所以我不喜欢过生辰,约几个闺中好友,小酌几杯,或是出去游玩一天,都比闷在这里攀高踩低来的爽快。”   谢奚冲卢氏笑笑,她这位姑姑,可真是个妙人。   卢氏感谢妯娌帮忙,对谢奚格外热情,生辰散了后,给各家夫人送了回礼,本就是为了看崔老太太的。   谢奚看到崔家给每家的回礼是一个礼盒。突然想,她也可以做这个礼盒的供货商。   西瓜成熟之后,就没有赚钱的地方了。   只要一种地,她就没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东西。她经商的头脑很一般,主要是她不爱多说,回去要培养一个爱做买卖的人。   崔家晚上有家宴,谢奚午后告辞,谢伯已经回去了,她和谢氏认真说:“今年谢家朝不保夕,没有给姑姑准备什么拿得出手的称心礼物,等明年姑姑生辰,我一定给姑姑补上。”   谢氏摸摸她的脸,一改之前的豪爽,有些伤感的说:“前两年生辰的时候你阿爷总会给我搜罗好玩的。如今你阿爷不知在河西道上遇上了什么事,至今都没有消息。我的生辰年年过,有什么要紧的。”   谢奚赶紧换了话题,道:“我阿爷有我呢,姑姑不用担心。我今日做了两样点心,本打算给客人们尝尝的。但是送来的有些晚了,我带来的点心在匣子里,到时候家宴的时候,姑姑和家人分食了吧,那点心是生辰宴必备的,到时候家里谁喜欢,姑姑可以和我说。我再做些就是了。”   谢氏真是爱极了她的贴心,极力的留她:“你今日留一晚,明日再回吧。”   谢奚告辞:“我有批极重要的货,这几日天气像是有雨,不能有闪失,要是顺利的话,阿爷欠的债,今年我就能还清了。”   谢氏心疼的看着她,催说:“那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就不耽搁你的时辰了。等过些时日,我去郊外看你。”   谢奚爽快的朝她挥手,等出了坊门,见谢伯在等她,谢伯见了她就说:“我送到后,遇见了崔五郎,东西他收了。”   谢奚道:“没事,他收就收了,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生辰宴开始时,崔家一家人聚在老太太的厢房里,厢房里摆的全是花草,景致漂亮。   谢氏已经收到了蛋糕,让人将谢奚送的纸杯蛋糕摆起来,说道:“这是我家雀奴送来的,原打算送我来宴客,可惜送来的有些晚了。”   小孩子们先忍不住,结果一尝,就松不开手了。   匣子里装了三层,每层大约十五个,还没开席,几个小孩子就吃了一层。老太太笑说:“怎么就这么馋?”   崔晚秀气的说:“可是真的好吃,我就从来没吃过,阿婆不信自己尝尝。”   谢氏尝过,知道雀奴手艺的厉害。   老太太尝了口松软的鸡蛋糕,确实被惊艳到了。   西点和中式点心,是技艺的不同。   这点心不同时下点心的酥香精巧。口感是全新的味道,绵软香甜,丝丝入味。   谢氏又说:“她今日送了我另外一礼,说是生辰宴必备的一道点心,让大家都尝尝。”   开宴前,果真崔家一家老小都欣赏了那个点缀着樱桃的蛋糕。   光看外表就觉得精巧。   崔邺看的笑起来,她可真沉得住气。   嗜甜的崔浩尝了口蛋糕,一发不可收拾,惊艳到:“此物名为什么?”   崔邺答:“蛋糕。”   崔浩觉得这名字太辱没这糕点了,嫌弃问:”为何叫蛋糕?”   崔邺又答:“因为是鸡蛋做的。”   崔浩被噎住了,顿了顿评价:“毫无雅趣,暴殄天物!”   真是爱极了蛋糕。   女眷一桌也都喜欢,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因着蛋糕,崔家家宴上的人对谢奚简直又好奇,又钦佩。尤其是小孩子们简直对她全是向往。   想起谢昭,也全羡慕,猜测大概他家里每日都有奶油蛋糕吃,想起来就让人羡慕。 第17章 十七 杀鸡   谢奚回家看了趟谢昭,他每日去崔府上课,下学后谢氏着人送他回家。   原本鲁伯让她买个仆人贴身照顾谢昭,但是她自己对买卖人口这种事还是有些下不了手。也就默认谢氏替她照顾谢昭。   回到郊外就有些晚了,鲁伯还没有回来,吴媪说:“明日就有雨,他不放心,去田里看一看。”   谢奚也不放心,换了身衣服,提了灯笼也去了田里,现在最大的西瓜也才只有拳头大,若是有个差池,今年大半年就是秃瓢,颗粒无收。   伴着蛙声,远远望见微微的灯火,鲁伯居然在田边搭了个凉棚。   也对,她怎么没想起来,以前当地农民就是在西瓜快成熟时,搭棚住在地里的,倒不是为了防贼,因为方便就地卖瓜。   等进了地里,急着问:“今夜真的有雨吗?”   鲁伯也不多问,只说:“怕是有雨。”   几个人站在田间神色凝重的观察,最后谢奚催说:“回去休息吧,下雨了再说。也不是不能下雨,只要不积水,就没事,麦子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收了。”   鲁伯丝毫没有被她安慰到。只说:“你们快回去吧,今夜我值夜。”   谢奚指挥他:“这离家就几步,不必守在这里,咱们庄上人多,附近农人已经得了警告,不敢来祸害的。我明日有事和你说,不必守在这里。”   她带着人回家安睡,结果半夜,她梦中被雨声惊醒,一坐而起。   赤脚就跑出去打开门,瓢泼大雨,如倾盆而下。   她简直欲哭无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要亡我!   连想都没想,抹黑穿了衣服就往外跑,等到了西瓜地的棚里,听着急风骤雨,暴雨倾盆,毫无办法,她无能为力的想,她出来也没用。不多会儿,鲁伯也来了。   见她浑身湿透,难得的训斥:“雀奴胡闹!”   谢奚听着风声雨声,有些心灰意冷道:“鲁伯,要是这雨势不减,半个时辰不停,今岁,不止咱们,怕是有更多人要遭殃。这老天为什么就容不下靠天吃饭的人?”   鲁伯还没有见过她这样灰心,急忙劝道:“不要着急,再等等,像是比之前小了些。”   谢奚出了棚,站在雨里,确实没有刚才那么急风骤雨,但也不小,   她看着漆黑的田地,全是心累。   鲁伯陪着她站在雨里等着,黑夜里的时间都变得很慢很慢,庆幸的是,两刻之后,雨骤然变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毛毛雨。   她等着浑身哆嗦,又想笑又想哭,百味杂陈,和鲁伯说:“夏雨来的快,去得也快。但愿今年风调雨顺,让大家过个安顺年。”   乱世和天灾,遭殃的总是百姓。   她来到这里,才生出一种惶恐,眼看着人遭难,却毫无办法。   一直等到雨停,远处的天蒙蒙的有了亮光,鲁伯催她:“快回去吧,已经停了。天亮后我带人来梳理宽畦,不会积水。莫再等了。”   谢奚这才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往回走,要不是实在太冷了,她都想等等看看日出的样子。   老天捉弄人大概就是奔着捉弄一次也是捉弄,捉弄两次也是捉弄,捎带的还送你一次。   回去后她就病倒了。   烧得昏昏沉沉,吴媪急坏了,平时性格那么彪悍的一个妇人,此刻却凑在她耳边压着嗓子轻声细语的问:“雀奴,起来先喝药,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   谢奚迷迷糊糊的喊了声:妈妈。   忽又想起,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莫名其妙的,眼睛泪津津的。   吴媪吓坏了,从没见过她这么难受。   谢奚短暂的恍惚后,就清醒了,冷静说:“不睡了,我都睡了一天了,等会儿起来,琢磨点吃的,我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再过半个月就能收麦了,她还有很多很多活儿要做,不能倒下。   她病倒后,鲁伯强硬的不准她再去田里了,陆伯还在往回搬运崔邺给她准备好的货。   她接下来要种藕,收麦后要开始实验研究育种。   阿武带着一帮小子整日的操劳羊群,谢奚想这样不行,人手远远不够……   雨后天气大晴,地表温度起来,湿度大,蒸腾起来对瓜伤害很大,谢奚一再的嘱咐鲁伯:“西瓜地下垫一片叶子,待土壤干燥了再放西瓜到地上。”   王家两兄弟没几天就被晒的黝黑,看的谢奚失笑。   她在屋子里呆不住,就让吴媪将椅子搬出来,放在廊檐下,她盖着薄被坐在廊檐下,看着吴媪带着几个妇人将吃奶的羊羔抱过来喂食。   吴媪问:“待会儿我炖羊肉吧,给你补补。”   谢奚想了想:“我不想吃羊肉,让我想一想吃点什么。”   没多会儿,陆伯和崔邺拉着马车回来了。   崔邺见她病歪歪的,问:“这是怎么了?”   吴媪抢着答:“前夜大雨,她半夜去田里照看,淋了大半夜的雨。回来后就开始高热不退。”   崔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问:“你是不是傻?钱没了再赚就是了,不要命了?”   谢奚是个很固执的人,脑子也没有那么灵光,远没有崔邺那样的魄力。   她看着他们卸货,轻声细语的和身边的崔邺说:“也不是为了西瓜,钱也是小事,现在总归有你,我其实没那么焦急钱财。再过半月麦子就能收了,如果暴雨下半个小时,你知道有多少人今年的种的庄稼就颗粒无收了?不是说河西道上不太平吗?一旦征粮,就会有人倾家荡产,庄稼的事你们不懂,可是我懂。崔邺,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人命不值钱。死亡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她是个务实到几乎没有什么乐趣的人,从前也是,不追星也不慕时尚。平时有些贪嘴,走在街上平凡到别人都注意不到她。   崔邺听的无声的叹了口气,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只听见谢奚阴测测说:“你再摸试试。”   崔邺悻悻的收回手摸摸鼻子,若无其事的转头看着卸货的人,介绍:“你要不要看看藕的品相?”   谢奚眼皮都有些沉,慢吞吞起身说:“还是看看吧,我看看多大,河泥够不够,附近也没有沼泽地,昨天下雨后,渠池里积了水,要先放淤泥河泥,藕喜偏酸性的黏性土壤……”   说着到了车前,藕裹着河泥,用荷叶包着,外面用稻草裹着,包装的倒是很用心。   另一车是些杂七杂八的干货。   吴媪手脚麻利,将一车货卸下来,分门别类的摆在地上,谢奚一样一样的看,有紫菜、海带、干货虾仁,地瓜干,和地瓜淀粉。杂七杂八的一堆……   她扁扁嘴和吴媪说:“想吃春饼。再来一碗酸辣汤。”   吴媪一脸茫然,不懂她说的春饼是什么。   谢奚见她迷茫,轻笑出声,说:“我说你来做。有些麻烦,再准备些胡饼吧,鲁伯大概不喜欢吃春饼这种慢条斯理的吃食。”   因为她是病人,一家人都围着她转。   谢奚指挥崔邺:“你和我去菜园子摘菜吧。”   吴媪听着她的指挥先去和面了。   吴媪的菜园子扩建了一倍,里面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谢奚进去后指着莴笋催崔邺:“拔三根。”   崔邺看看她,又看看莴笋,迟疑的弯腰,伸手摸摸叶子下的莴笋,单手摇了几下□□,问:“这是几月种的?”   谢奚:“清明前种的。有些更早。”   崔邺听着她细细讲解各种蔬菜的生长周期,还是不客气的将已经不茂盛的芹菜又给揪秃头了。   等崔邺抱着才回厨房,谢奚感叹:“还是想吃肉。”   说完回头问崔邺:“你会杀鸡杀鸭吗?”   崔邺听的有股不妙的感觉,摇头:“不会。”   谢奚皱眉问:“那你会什么?”   崔邺心说,我会赚钱。   谢奚和吴媪讲春饼的做法:“菜要多多的,每一种都不一样。如果有猪肉就切细细的炒熟,到时候我来做。”   吴媪笑说:“这有什么难做的,用不着你动手,你去歇着,我来做。”   灶上的锅里正烧着水,谢奚叫崔邺:“你跟我来。”   崔邺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她确实想吃鸡丝或者是卤鸭。但是卤鸭需要很久。   等穿过院子,到了羊舍边上,崔邺终于不再怀疑,确信她就是让他杀鸡。   谢奚鼓励他:“进去捉吧。”   崔邺老实说:“我不会杀鸡。”   谢奚干脆利索:“手起刀落的事,又不是杀人。你慌什么?”   崔邺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她说杀鸡就是手起刀落……   谢奚大概见不得他婆婆妈妈,催说:“你先进去给我抓一只。”   崔邺听着她的吩咐,猫着腰有些狼狈在鸡群里抓了只不太灵活的公鸡,谢奚轻松掐着鸡头,给他比划:“就在这里,鸡冠前的位置,横切一刀,抓着放血,等血放干净,拔一根翎插/进刀口,就这么简单。”   这么生猛的女人,真是世上都不多见,他心里想。   等回了后院,他迟迟不肯下手,谢奚就在旁边干等着,她想着午饭就来一道凉拌鸡丝,麻椒油一泼麻麻辣辣,最是开胃。   鲁伯他们几个去田里干活儿,不能只吃蔬菜。   奈何崔邺迟迟不肯下刀,刀在鸡头上方三寸的地方来回比划,比划了快有五分钟……   谢奚忍无可忍,抓着他的手,一刀下去,另一只手掐着鸡头放血,干脆利落。   杀鸡不过一分钟的事。   她不解的问:“就这么点鸡头,你犹豫什么?怕割到你的毛细血管吗?”   崔邺有些汗颜,莫名的出了一身的汗。   像是跨过什么不得了的难关似的,听着她的指挥虚浮着脚步回厨房提水。   谢奚见不得他干活慢吞吞,不停的催:“你快点褪毛,等水凉了,你今天就吃长毛□□。”   崔邺此刻只有一个感觉,她不是个正常女人。   直到鸡毛清理干净,谢奚见他看着鸡发呆,问:“开膛啊,你等什么呢?”   崔邺悠悠说:“我真的没杀过鸡。”   谢奚已经不在乎了,说:“鲁伯不在家,阿武也去田里了,要不然哪需要我手把手教你杀鸡。”   崔邺看了眼自己的手,说:“行了,不用鄙视我,我自己来。”   都已经杀到这个地步了,还怕什么。   他动作不熟练,搞得满手血,像犯了命案似的。   谢奚舀水给他洗手,他叹气:“今天的鸡,我大概是吃不下去了。”   谢奚不客气说:“这话你说的,你记住了。”   她根本不信。 第18章 十八 种藕   等两人杀鸡结束,吴媪已经将笋丝、肉丝,藕片都切好泡在水里了。   她真是喜欢吴媪干活的爽快劲儿。   她拎着鸡进厨房,吴媪惊呼:“你怎么就杀好了?”   谢奚吹捧崔邺道:“崔郎君杀的,不是我杀的。”   吴媪提议:“这鸡就炖汤给你补补。”   谢奚:“用不了一只鸡,把肉多的地方剔出来,把剩下的鸡架炖汤。”   鸡肉去皮冷水下锅焯水,加去腥的白酒和姜。   直到煮熟捞出来,接下来就是个耐心活儿,要掰丝,越细越好。   吴媪干不了这种事,她是个大开大合的性格,也不喜欢做这种慢条斯理的工作。   谢奚的鸡丝准备好,开始准备各色小菜,凉拌的蘸水可以通用。   吴媪开始准备春饼,另一个妇人在做胡饼。   酸辣的凉拌鸡丝,麻椒油和茱萸油让鸡肉的味道特别丰富,香味浓郁有层次。再撒一点芫荽碎。   凉拌笋丝,京酱肉丝,凉拌海带丝,腌萝卜直接切丝,鸡蛋炒豆芽韭菜,再加一个前几天的卤肉,冷却的卤肉切片,码成一大盘。   吴媪的面揉的劲道,一张一张薄如蝉翼的饼,刷上油,叠成一摞,放在锅里蒸。   等饼的空荡,崔邺终于洗漱完成了,杀只鸡仿佛犯了杀戒一样,他真是三洗三涮,虔诚的仿佛赎罪一般。   谢奚也不挖苦他,由着他洗漱。   见他进来,谢奚诱他:“快来尝尝小菜。”   崔邺先看了眼凉拌鸡丝,犹豫了一秒,诚实的先尝了口鸡丝。   鸡丝入口,浓郁的椒麻微辣的香味充斥的口腔,爽口有嚼劲。确实好吃。美食不会骗人,香在嘴里,眼睛里就会溢出满足。   谢奚问:“不尝尝我的卤肉?”   崔邺尝了口酱香的卤肉,由衷的感慨:“你们这儿的伙食也太好了。”   吴媪边烧火边说:“小娘子在吃食上惯是舍得。阿武今年壮士了不少。”   说起阿武,谢奚和崔邺商量:“我想把羊群卖掉,麦收后,我就要研究育种,到时候庄上总要有人招待来往的客人。总不能我不在,就没人拿主意了。鲁伯管着田地,根本走不开。”   崔邺问:“何不把家里那两个人召集过来?”   谢奚很烦王媪,王媪就是那种没有大恶,但是小事总犯糊涂的人,让人心里烦。   她有自己的计划,“将来还会买地,到时候我肯定不在庄上,不理会这些琐事,总要有人替我管着人工、费用,我需要一个管事。”   崔邺这就懂了,支持说:“卖就卖了吧,或者是雇些的佣户让阿武负责管理佣户,边让他学习着管理。”   谢奚听的眼睛一亮:“也是个好办法。反正我的家当都投进这里了。”   鲁伯带着王家两兄弟回来,见了谢奚就说:“没问题,目前有一百多颗西瓜,昨夜的雨不影响开花。”   谢奚欣慰的说:“麦收后,至多半个月,这茬瓜就能收了。”   吴媪催说:“可以开饭了。”   时间久了,吃饭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谢奚照样坐在主位,崔邺坐在她身侧,鲁伯坐在她另一侧,鲁伯果然对薄薄的春饼不感兴趣,胡饼夹肉,再加一碗鸡汤才是他的标配。   崔邺细细的尝着春饼,连吃了几张。最后喝着鸡汤,满足的靠在椅子上。   谢奚其实没什么胃口,发烧没有特效药,喝了几顿中药,但是效果不是那么明显,她满口苦味。   但是看着大家胡吃海塞,心里也觉得满足。   阿武吃的满口还在嘟囔:“可惜阿昭吃不到,他最喜欢这种小菜。”   他今年已经快接近一米八了,遗传了鲁伯的魁梧。   谢奚和他说:“等他来了再做就是了。你饭后别急着去放羊,我有事和你说。”   鲁伯催到:“事情过两日再说也可以,你还是先养病吧。”   谢奚喝着鸡汤,由衷的怀念感冒药。   崔邺杀了鸡,又吃了凉拌鸡丝后,像是整个人升华了一样,饭后问她:“什么时候来顿烧烤?来个烤全羊?”   谢奚捉弄问:“你会杀羊吗?”   他不在乎的说:“也不是不可以尝试。”   答完后又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杀鸡的?”   谢奚彼时正裹着袍子,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田地,眼睛里全是思念,想了想说:“高中的时候吧,我们家是那种单位家属大院,年底的时候大院的人都是买活鸡活鸭回家自己收拾,院子里乱糟糟的,吵得很……”   说起从前全是怀念,根本不敢想起父母。   眼睛里都有了泪意,她立刻调转话头说:“你可别跟我谈尊重生命,我会忍不住把你锁在羊圈里的。”   崔邺听的大笑,坐在她身边仰头看着晴空万里,心里全是敞亮。   田庄离金光门并不远,因这村庄本是前朝一位公主的私产,一直归长安县管辖。   李家登极后萧规曹随,这西岭村还是属于长安县管辖,只是村庄田地已被世家兼并,谢家的田地是谢脁广交好友的缘故,从一位世家远亲手里买的,连同佣户七户。所以谢奚来了这么久都没有见过村庄里的其他主人,只有偶尔遇见远处西道对面的奉明县元兆村的村民。   过了西道另一侧的村庄就成了归属奉明县,也只有隔离村庄的人才会在西道上开客栈,做生意。   她休息了两天,等鲁伯通知她渠池里的泥准备的差不多了,崔邺将种藕的人才给她送来。   鲁伯没有见过南方的物种,学的很仔细,谢奚安慰他:“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不过是些藕,要是长不好,咱们自己挖来吃总可以的。”   鲁伯才不听她的胡扯,跟着师傅手把手的学,因为渠池水到膝盖,方便种藕,等种好后才会继续引水进池。   当天引来不少人,更是将西道上对面的村名都吸引过来了。   西道上第一家客栈的主人就是元兆村人,叫李达。人生的白胖圆润,四方通吃,客栈生意并不算好,但他就是很有钱。   毕竟这里离城很近。听吴媪说他只得一女,叫李蕊,因犯了宫里的明蕊公主的忌讳,改了名字叫李瑞。   此时这姑娘跟着看热闹的人一起就站在渠边,好奇的盯着一群人在水里忙碌。   谢奚烧退了,但还有些精神不济,在渠边和陆伯商量:“这渠虽说不深,但是就怕附近贪玩的孩子,拦是拦不住的,我在想栽些什么树比较好。”   陆伯没有种过田,斟酌的建议:“这渠通河,怕是养不好什么树。”   谢奚笑说:“不是为了收成,池边有遮拦,小孩就不会随意下水。再者等荷叶张开,到时候怕他们好奇进去出乱子。”   陆伯建议:“不若修些栏杆。”   谢奚摇头:“太费工时了,暂时没那么多功夫。”   身边有个姑娘问:“你们当真在种藕?”   谢奚回头一看,那姑娘一身红色胡服,头发干净利落的束起来,正好奇的看着她们。   谢奚只以为她是虽然来看热闹的。没想到她又问:“听说你们田庄上有个谢家的小娘子,很是没脸没皮,仗着和陆云鹤的亲事,敛财都敛到陆家去了……”   谢奚听着起的七窍生烟,我在长安城就这么个形象吗?我是要做企业的人,是要做口碑的人!   陆伯训斥:“放肆!”   那小娘子被陆伯吓了一跳。   谢奚心里骂娘,脸上带笑,伸手摆摆,让陆伯不用生气,说:“我就是那没脸没皮的谢小娘子。”   那姑娘有些脸红,但性格直爽继续说:“不过我倒是没觉得,不过是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那陆三郎就像那天上的月亮,人人都仰望,谁知道被你轻易得手。”   这话说的。   谢奚心里谦虚,我也没得手啊。   但是听着舒服点了,附和:“我阿爷早年间定下的亲事,具体渊源我不是太清楚。”   李瑞像是不屑似的笑了声说:“不过是世家女闲着无趣,穷攀比罢了,谁也见不得谁好,那陆三郎也不能娶了全长安城的小娘子们。”   谢奚听的笑起来,这姑娘性格也太爽利了。问:“你是?”   李瑞指指远处的西道:“我是秦西客栈的。”   谢奚这才知道这位就是吴媪说的那位李家小娘子。   李瑞对她倒是挺感兴趣的,问:“你一直呆在庄上吗?”   谢奚盯着池里种藕的人,随口说:“我以后都会一直在庄上。”   李瑞惊讶问:“你不嫁陆三郎了?那长安城里那帮小娘子们可都得逞了。”   谢奚听的忍俊不禁,看她问:“那你呢?你就不喜欢那个陆三郎吗?”   陆伯不赞同的看她,很明显觉得她这话问的非常的不合适。   李瑞有些嫌弃说:“我家里开客栈的,我好武,不喜文。读不来那些锦绣文章,我猜那些世家小娘子们,也不一定读得懂。”   谢奚真有点喜欢这个爱吐槽的小姑娘了。   陆伯从池里出来,看了眼四周,和谢奚说:“过不了多久这池里就会生出水草,淤泥厚,水浅,要防着无知小童。”   谢奚道:“我就是怕这附近有小孩贪新鲜下水。”   陆伯呵笑:“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去嘱咐一番。”   等池边的人都散了,那小小娘潇洒的和谢奚道:“你真的挺有趣的,我有时间来找你!”,说完也不等谢奚回应,潇洒的就转身走了。   谢奚笑说:“随时欢迎。”   回去的路上,谢奚和鲁伯商量:“能不能再雇些佣户,来照看羊群,让阿武管着他们就行,阿武回来跟着我,有更重要的差事。今岁秋天怕是不好过。我看了今天的麦,收成一般,咱们的麦田都是上等田,那其他农户家里收成更不如咱们的……”   鲁伯扭头看着这个,身量只到他肩膀下的小娘子,心里叹服。   谢奚就是想找个人聊天缓解她的焦虑。她就是想法再多,也没用处,必须身边的人帮她。   鲁伯现在是她身边最亲厚的人了。 第19章 十九 河西道   鲁伯不知政事,只说:“麦收后,会有一茬糜子,农人总能找到果腹的吃食。雀奴,不必如此忧虑。”   谢奚其实没有被安慰到,继续说:“这几天准备麦收,要尽快寻人照看羊群,阿武跟着我快些学,西瓜结束后,我就不管庄上这些琐事了,你们父子俩看着处理吧。我要试着育一批耐寒的稻。”   鲁伯听得出来她的嘱托,满口答应:“你尽管忙你的事情,这剩下的事交给我。”   谢奚笑说:“你又不是三头六臂,也不要替我省钱,该雇人就雇人,佣户的粮食给充足,咱们家是商户,可以在其他地方赚到钱,但是他们不行。”   鲁伯问了一个考虑了很久的问题:“小娘子,你做这么多当真是为了还债,重振家业吗?”   谢奚已经看到吴媪了,扭头笑着看他问:“鲁伯不信我吗?”   鲁伯却道:“不是不信,小娘子的手笔实在太大了。”   谢奚果断的说:“鲁伯就将我当成寻常儿郎吧。这田庄一定会经营起来的。到时候再告诉你怎么赚钱。”   说完她高声问:“吴媪,晚饭吃什么?”   吴媪听到她的喊声,人已经在厨房了,呼喊道:“今日蒸了羊肉包子。”   谢奚已经到了厨房门口,欣喜问:“怎么想起蒸包子?”   吴媪无奈的说:“娘子总不肯吃羊肉,羊肉性温,最是滋补。所以只能蒸包子,你多吃两个。”   谢奚撒娇的冲她笑,吴媪性格有点像她妈妈。谢奚在心里忍不住会和她发牢骚:“王媪做的羊肉简直食不下咽,偏偏她顿顿都要做羊肉,我真是吃羊肉吃怕了。”   吴媪笑说:“她那个人的手艺……”,但也没说什么。   吴媪见她坐在桌前吃包子,忍不住念叨:“雀奴不可再这么鲁莽,要注意身体,你担着谢家的生计,郎君也不知怎么回事,至今都没有个信,往常总会往秦西客栈捎信,这次竟然大半年了都无音信。”   谢奚也不知道那个便宜爹在河西道上到底怎么了,宽慰吴媪说:“我没事了,过几日我再让人给阿爷捎个信,让他回个信,家里这么多人担心着他。”   吴媪欣慰的说:“只要人平平安安就好。”   阿武回来听说谢奚让他不再管羊,着急的和谢奚说:“有新的一批羊羔就要出生了,等我照看好这批羊羔再交给佣户行不行?”   谢奚坐在廊檐下,这几天的天气最舒适,阿武被晒黑了不少,看着她目光虔诚。   她第一次很严肃的和阿武说:“不行,我需要你跟着你阿爷,去了解庄上有多少田地,都种了些什么,有多少收成,然后给我交个底,估计今年庄上有多少收益。”   阿武被她的话砸晕了,愣愣的看着她。   谢奚继续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教你,需要你自己学,中秋节附近,荷塘和渠池两岸的芸薹都是不可多得的景致,到时候长安城里会有客人来庄上赏花,你和我说,庄上的琐事,谁来管?”   阿武呐呐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问题。   谢奚说完,躺在椅子上,看着远处的景,笑着提醒他:“快去问问你阿爷,我等着你给我交底。”   当老板这种虐下属的快感,她算是尝到了,虽然听着不人道,但是就是很爽。   崔邺在崇仁坊有间客栈,这是他来这里后的第二年,从甘州贩皮毛到东都后,置下的产业。   因着他是凉州刺使的儿子,良马加一路畅通,再者那两年冬天大寒,一个冬天快马加鞭的两趟车程,就赚够了钱,有了自己的商队。   后来几年也只走河西道,一路往西,和突厥、回鹘人都做生意,贩的也是盐、茶、糖、药材,这些紧俏货。   他前两年一直跟着商队走,后来养了自己的一帮人,商队现在的领队是玉门关退下来的老兵,叫阿骨勒,是个西州回纥人。   他于阿骨勒一家有恩,阿骨勒曾割脸起誓一生效忠于他。曾经草原上的后裔,最是重誓,他把商队的利润给了他一成。   后来他自己就不怎么去甘州了。   阿骨勒最近传信给他,沙洲乱了,突厥部南下侵袭沙洲,沙州瓜州一带情况不明,他们被困在西州,迟迟不能东归。   因他是胡人,还能传递消息。   崔邺这几日给不同的人传信,第一个封给父亲崔程:沙洲、瓜州危矣。甘州、凉州早做决断。   第二封信给甘州的管家:甘州的囤货尽管抛售,以盐换马,运往凉州马场。   第三封信给阿骨勒:西州待命,继续打听消息,随时回报。   河西道上和胡人必死一战怕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连着几日,他都几乎不闭眼,撒开他的关系网,捕捉每一个信息。男人和女人的战场完全不同,他和谢奚一样,最讨厌战乱、死亡。   因为他们是和平年代,繁华盛世里长大的。   卢氏近日有些中暑,操持一家人的事,自从他来后,钱财上没让她短缺过,卢氏的日子终于才好过了。   等他从崇仁坊归家,卢氏已在他的院子里等着他了,见他进门就怒道:“柬之近来越来越不像话了,成日不着边际,你舅舅一家就要来长安了,也不知道你父亲能不能在冬日回来,你都已经二十了,早该成亲了。”   崔邺听的差点被口水呛着。   心想这下可麻烦了。   卢氏哪里舍得教训他,拉着他回自己的院子,边走边说:“你舅舅在范阳呆了十五年,卢家从前也是名门望族,可惜……”   可惜前朝覆灭时,卢家那位帝师为旧帝殉国了,卢家自此没落,退出显赫世族梯队。   可巧的是,同为帝师,陆家那位帝师却安安稳稳窝在家里修古籍,保了陆家一门荣耀。   他的亲事据说是小时候定下的,卢家已经在乱世举步维艰了,不敢将家里女儿嫁给外人,只敢近亲结婚。   崔邺心里吐槽,这近亲结婚,一样很危险。   卢氏见他不说话问:“阿圆今年也十五岁了,正当好的年纪,这次北上,你舅舅也是为了送阿圆和你成亲。毕竟阿圆已经十五岁了。你犯浑归犯浑,但是不能耽搁了阿圆。”   崔邺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个人,被一门娃娃亲给拿住了。   他试探问卢氏:“舅舅,信中可有再说什么?”   卢氏遗憾说:“阿兄其他的倒是没有再提,想来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他们来了,你定要好好招待。”   崔邺附和:“那我就现在坊里寻个合适的宅子,洒扫后静候舅舅。定让他们如归家一样舒适,不知这次他们来多少人,最好是长住。”   卢氏很多年没有见娘家人了,内心一片火热,果真被崔邺说的心动,说:“还是你想的周到,客居咱们家,他们定会拘束,我这里有钱,给你舅舅准备宅子的事,不用你掏钱。”   崔邺觉得她真可爱,哄说:“你的钱留着给弟弟妹妹们花销吧,我自己有钱。”   卢氏伸手拍拍他肩膀,有些不甘心和遗憾道:“我的五郎,也是青年才俊,别人不知道罢了。一点都不比其他儿郎差。”   崔邺不知她的惆怅,继续哄她说:“见你喜欢吃这小点心,我托人做的。”   谢奚的纸杯蛋糕简直成了崔家的奢侈高定。   卢氏见了点心,心里一片暖,只觉得无处不烫贴。   感慨道:“我不贪心了,只求你们几个这辈子平平安安,不必追求功名,儿孙满堂,我就是闭眼也心甘了。”   崔邺最怕她这样,无私奉献型的母爱。   她其实也可怜,丈夫不关心,要操持一家生计。   女人,总是承担波澜下的苦难。   他又想起谢奚,那可真是个红辣椒一样的姑娘。和谁都不一样,像一株小白杨,不管在哪里,都能扎根,生长茂盛。   连着几天,他陆续收到回信,崔程对他是一贯的不领情,言辞间颇多怀疑,最后还警告他,莫要用他的名号,在河西道上胡作非为,危言惑众。   他都看笑了,崔程此人心机、手段、能力都不差,但是也太过自负了。   看来和卢氏这场婚姻,他是打心里厌烦。   但送信来的是他的亲信长史,姓刘,叫刘彰。   见了他很认真的说:“崔都督嘱咐,五郎莫要声张,甘州军粮已备足,凉州为后盾,以防伊州、西州的回鹘人趁乱起兵。”   崔邺听着两州早已枕戈待旦,倒是他一个千里之外的人在这里平白心焦。   崔程倒是标准的古代严父,但也太过小看他,他和崔程长子、次子几乎没有接触过,并不清楚二人是何等的龙凤之姿,让崔程颇多赞赏,以至于如此的看不上他。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多嘴问长史:“我再多讨教长史一句,凉州军马可充足?”   刘彰并不是很胸有成竹的答:“都督已有安排。”   崔邺在一念之间挣扎后,还是回去取了私章,交给他严肃带着警告说:“将我的印章交给父亲,如需战马,可向北穿过山脉,去寻北狄贺赖部,那里有个马场,用我的私印,可任取战马。此事除了父亲,再不可与人知道。”   刘彰听的两眼发亮,崔程在凉州进退维谷,甘州兵马已被搬空,全凭凉州兵马顶着。   他甚是叹服的,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道:“某定不负五郎所托。”   君子的一约一誓,死生不可挡。 第20章 二十 河西道、陈家女   崔邺受不得一个年长的人对他恭敬的弯腰行礼,伸手拽起他的胳膊说:“长史不必如此,父兄皆在河西道上,还望长史替我给他们捎一句话,这两年南地遭灾,粮草困顿,不是大战的好时机,望他们斟酌,假如……”   他想说,假如,谢奚的研究实验能成,最多不超五年,到时候大周就不是现在这副困顿的样子了。   但他又忍住了。   摆摆手道:“也罢,父兄的眼界,岂容我多嘴,我又在说胡话了。去吧。”   快马加鞭不到三日,崔程就收到了崔邺的印章。   年逾四旬的崔程,正当鼎盛的年纪,身长八尺,浓眉窄目,双目锐利,一身盔甲在身,刘彰到达时,他才巡营回来,满面萧肃,一身杀伐之气。   刘彰行礼,恭敬道:“禀大都督,信老奴已平安送达。”   崔程派他回长安给兄长和几位至交好友送信。   崔程点点头,并没有多问。解下臂上护腕,问:“家里,可有什么事?”   刘彰知他这问的是崔邺。毕竟当初,他带着长子次子上任,对崔邺不闻不问,据说崔邺当初坠马,病了很久。好脾气的夫人特意写信指责他。   刘彰答:“五郎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他知道了。”   崔程似是有些意外,扭头看了他一眼。   刘彰掏出印章给他:“五郎托我务必将此物交给都督,且只准和都督一人说。”   崔邺惊诧的接过用青色布包裹着的小小一物。翻开布才发现是枚寻常的印章。   上好的昆仑玉,他端详了一眼字,崔柬之印。   刘彰道:“五郎说,凉州战马若是紧缺,都督可北上,进入山脉,去寻北狄贺赖部,山里有个马场,可凭五郎私印,任取战马。”   崔程听的面色毫无波澜,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印章。   崔程见他像是还有话说,问:“他还说什么了?”   刘彰老实说:“五郎说,这两年南方遭灾,粮草困顿,不是大战的好时机。五郎说了句,假如,但是没提后话。后又反悔,嘱咐我不必将此话讲于都督听了。”   刘彰见崔程对五郎似乎并没什么喜爱之心,争取道:“五郎胸有丘壑,能力不在大郎之下。”   崔程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也只是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   刘彰见他面色严肃,不敢再多言语,悄然告退。   凉州战马紧缺多年,自他上任后,突厥人不准各部将草原马贩卖往大周,甘州刺史罗文道西去。在西回鹘那里寻找马种很久了,但   都未果。   崔邺简直解了凉州之急。   他这儿子义气好勇,自小聪慧,可做悍将。   可他不许崔家再出悍将了,大哥当年是名震河西道的悍将,可战死后,崔家几乎门庭难支。   他宁愿他的儿子们平庸的活着,也不要一身义气,年纪轻轻马革裹尸。   崔邺不光是像他的大哥,更像他的岳父。   他的岳丈,卢家那位前朝帝师,一身风骨,宁碎不忍,最后下场以身殉国,以身殉末帝。   范阳卢家百年望族,一时门庭零落。   崔邺不清楚凉州事宜,崔程警告他后,他也不再焦急。过了几日长安城里起了风声,突厥南下侵扰,书院的书生们争相起草缴文声讨。   缴文也是之前从谢奚那里流行开的。   缴文的作者被他掩盖了,大家只知是书院里被欺负的平民学子所写。一封缴文将天下学子送到了天子门下,这是读书人的殊荣。   至今还没有‘天子门生’一说,缴文之后,圣上迅速整顿书院,世族之家毫无还手的机会,天子亲自翻阅学子课业,每年出题校考,直接提拔。   谢奚的蝴蝶振翅,改变了大周官场的结构,寒门子弟可以鱼跃龙门。   天子的权力收拢,接下来的就是税制了。   他等着南来的粮种,要给谢奚的实验提供充足的粮种,他还在物色人手,看得出来谢奚在人事管理上并不擅长,连做生意都没兴趣。   但是他是学赚钱的,从第一笔资金进来,他就着力让商队打通南北,这几年的努力到现在南货北运已经通顺了。如今河西道不太平,说不准他自己要去走一趟。   陆柳氏最近过的极不顺心,陆温催儿子去谢家问问,看谢脁什么时候归家,三郎年纪已经不小了,谢家女儿也年纪正当好,该成亲了。   陆柳氏听后急的火烧眉毛,毫无办法,整日的和陆宗元哭诉,陆宗元是个不拿主意的人,全凭父亲做主,被她哭烦了,这几日躲在妾那里,都不回正屋了。   急了几日,直到听见消息说,谢脁恐怕年底才能归家,她这才放心。   和身边的人说:“我真是怕了,今年老太太生辰,好好过,让陈夫人走一趟吧,我只能求阿姑了。”   陆益之对母亲的这笔姻缘官司并不清楚,陛下因着缴文的风波,将长安十二书院整肃一番后,归于门下省统领,书院的山长全由弘文馆里修典籍的学士们担任。陛下会时不时出题校考,因而,他开始回书院进学,这几日一直住在书院里。   陈家几个兄弟一直追着他,世家就算被教训,也一时难改之前的霸道习气,三五成群去平康南曲,看妓子们弹琴,这些都已寻常。   陆益之也去过,平康坊的花容娘子一身舞技卓绝,善琴娘子的琴声可堪知己无数。   这些都是文人雅趣,也是有钱学子的乐趣。   陈襄是陈于敏的二哥,人生的白胖高大,学识一塌糊涂,倒是善钻营,见了陆益之一直客客气气的。   连着两日约陆益之去平康坊,都被他拒绝了。陈襄倒是不恼,依旧一脸和气,只是扭头觉得苦恼,不好和妹妹交代。   临近端午,陛下在太液池设宴宴请群臣,贵妃因为身体不适,让侄女陈于敏进宫陪她。   边疆的战乱罹难,传不进巍巍皇城里。   大殿的避光的帘子放下来,隔绝了日光,斑驳的光线照进来,让大殿里都是清凉,陈于敏一身粉丝襦裙,桃花眼,瓜子脸,细弯眉,举手投足都是风流体态,头发梳的高高的,露出光洁的后脖颈,站在殿前轻声询问:“姑姑昨晚睡的可好?”   殿前值守的姑姑替她引路答:“娘娘昨晚安睡。”   里面有个清泠泠的声音问:“玉奴来了?”   陈于敏绕过百花屏风,向内殿走进去,云贵妃躺在美人榻上,姑侄两人倒是有几分相像,云贵妃一身贵气浑然天成,笑说:“大日头你倒是闲不住。”   陈于敏撒娇道:“听哥哥说,陛下在太液池开宴。”   云贵妃知她的心思,问:“当真放不下陆三郎?”   陈于敏俏脸一红,理直气壮道:“天下学子,有才学者,品貌不佳,品貌上等者,才学不佳,我偏要挑一个才貌俱佳的人。”   云贵妃宠溺的看着她,并不觉得她说的有错处,但却纠正道:“这话有道理,却也没道理。我们陈家在其他人眼里,也不过是又一个‘武安侯’,我们争不过武家,也不能争。皇后显贵,武家是百年大族,我们陈家是寒门起家,天壤之别。”   内殿里静悄悄的,云贵妃的声音显得空旷悠长,陈于敏信服,低头坐在她的下首,仰头看着她问:“那么姑姑,我该不该挑陆家呢?”   云贵妃却说:“你选的很好,陆家清贵,在天下书生眼里,是诗书传家。”   陈于敏默不作声。   云贵妃又说:“别急,姑姑会帮你的。”   陈于敏自小聪慧,诗书造诣很好,十年前云贵妃入宫后,她三五不时的会进宫陪姑姑。这位云贵妃更不简单。 第21章 二十一 西瓜上市   崔邺安顿好河西道上的生意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谢奚借着割麦的空隙,将整个村庄走了一遍,土壤中性,有轻微沙质,整体良好,往西靠近渭河,河床有偏移,土质偏碱性。   鲁伯不准她接触麦收,她只能干看着,整日看着他们人工脱粒真的太慢了,她倒是知道脱粒机的原理构造,但是需要改动一些,短时间内造不出来。   鲁伯领着佣农们抢收了快十天,麦子才都收到了麦场,她挑了第一茬的麦种,植株改成穗穴改良系谱法,父本杂交。她学习研究的方向其实不是小麦,只是读书的时候学习过,知道原理。她记得有个棉花研究所的教授,培育出了高产、大穗、抗倒的杂交小麦。   这是非常麻烦和需要耐心的过程,她已经选定了植株,开始了大量育种。   鲁伯只知道她在隔壁采光最好的库房里做了几排像博古架一样的陈列架,架上都是成排的小木方格,种的全是小麦,她整日的在里面鼓捣,也没人管她。   谢奚除了每日去西瓜地走动,剩下的就是听阿武跟她汇报工作。   阿武这几日管理着放羊的佣户,进城采买。   她则每日去麦场看鲁伯打麦。   夏至一到,进入酷暑,谢奚的第一茬西瓜终于熟了。   她在瓜地里挑了两颗,鲁伯从最开始的新奇到现在已经平静的接受了,这种瓜真的成熟了。且可以长这么大。   谢奚看着满地瓜,大方的说:“没事,尽管吃,卖不卖钱无所谓,咱们总要吃过瘾。”   鲁伯却难得的吝啬道:“瓜可以明年再说,还是先还债,陆家的债今年必须还。”   谢奚笑笑并不强求。   开瓜的时候像是一种仪式,一家人盯着谢奚拿着刀开瓜。   红壤黑籽,熟到沙化,简直看着就让人满足。   谢奚将西瓜分开,递给鲁伯,让他尝尝,鲁伯第一次吃西瓜,竟然有些许的紧张,一入口,清甜可口,满口汁水。   每个人脸上的惊喜都溢出来了。   谢奚满足的想,我就不信有人在夏天能拒绝西瓜。   一颗西瓜转眼下肚。   鲁伯惊喜大赞:“西瓜果真如雀奴说的一样美味。”   谢奚继续说:“等会儿摘两颗,吊进井里,等你们中午回来再吃,那才是夏天的绝配。”   吴媪拘道:“莫要这么放肆了,如果真是奇货可居,还是省着些吃。”   谢奚不在乎的说:“吃剩了再卖,不行了咱们开个糕点店,总能还债。”   吴媪拿不了她的主意,只觉得她胡闹。   崔邺的命总是这么好,午后来田庄,见大家都在家。   他来的多了,身边的人也都默认了崔邺是她生意伙伴,崔邺好奇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谢奚摇摇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我发现你的命是真的好。”   崔邺不明就里问:“怎么了?”   阿武已经安顿好了放羊的佣户,隔壁的苜蓿地里有好些桑树,桑葚已经熟透了,他摘了两篮子,进来笑说:“这季节太短,熟的太快留不住的。”   谢奚尝了几颗,格外的甜。和收拾麦穗的吴媪说;“可以熬成果酱,到时候裹在面包上,非常好吃。”   吴媪赞她:“你总是有新奇的吃法。”   谢奚回头和崔邺说:“我的西瓜成了,要不要尝尝?”   崔邺惊喜问:“味道怎么样?”   谢奚:“你说我该怎么卖?毕竟太显眼了。”   崔邺满口应承:“这些交给我。”   陆伯收拾完菜园子回来,谢奚催说:“西瓜可以吊上来了。”   鲁伯这几天更加上心,生怕有人偷瓜。   冰镇的西瓜,简直堪比夏日的冰激凌,让人欲罢不能。   崔邺尝了口,盘腿坐在椅子上,舒爽的感慨:“人生这么过,也算畅快。”   谢奚挑他的痛处:“我以为你会很不习惯这里,或者会入朝,或者会有一番功名。”   崔邺吃着西瓜却认真说:“其实很难的,我们毕竟不是在这里长大,不可小觑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谢奚老实说:“起初我很不习惯住在长安城里,我是个呼吸自由空气长大的人,出门都要有顾虑。后来住在乡下我才觉得自在了。后来可能是我学会伪装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应付。”   崔邺真诚的夸她:“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我相信不管在哪里,你都会活得很好。”   谢奚认真的看着他,片刻后问:“你们富二代都是这么和女人搭讪的吗?我怎么感觉不真诚,不是应该上来就甩银行卡或者是名牌包包吗?”   崔邺听的一个趔趄,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我是个受正规教育,不乱搞男女关系的正直青年。”   谢奚认真点评:“哦,你没说你是个有为的精英男士,说明还是比较谦虚的。”   崔邺问:“你到底和有钱男人有什么恩怨?”   谢奚看了眼快进门的吴媪,立刻住嘴,换了话题问:“最近有什么宴会吗?西瓜推广要快,瓜期最长不过一个月。这笔财可是我今年的全部收成。”   崔邺看了眼吴媪,再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她真是脑瓜子机灵了。   “我去托我二伯吧,上面那位这几日要宴请百官,到时候我让二伯带着瓜去。”   谢奚有些汗颜,问:”这合适吗?”   崔邺开玩笑说:“他要是尝过西瓜后,怕是自己都忍不住想去分享。”   谢奚这次认真的和他说:“我想在八月中秋前后,等油菜花秋季花期的时候,庄园里招待客人。专程赏花,到时候第一季的荷花塘也差不多了,全长安,我这里的景是独一无二的。你说,我这里的生意该怎么做?”   崔邺思索了片刻,问:“你想怎么做?”   谢奚不太懂生意,只说:“我要研究育种,没那么多功夫管这些,但是要保证钱财。”   崔邺笑说:“那只剩一条路,把你的庄园卖给我,你专心做你的研究。”   谢奚:“我也想卖给你一了百了,但是老谢回来知道我卖了他最后的家当,怕是会打断我的腿。”   崔邺也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主意,只说:“让我回去想想,你的研究不能停下。”   谢奚起身说:“走,带你去看看我的成果。”   崔邺没有见过农业专业生的日常,跟着她进了她的工作室,架上的麦苗已经半臂高,地上陶盆里的要比架上的还高,但是不发穗,像是倭株。   崔邺觉得有趣,问:“这和稻草也没区别。”   谢奚:“别摸,那是稳产父本,到时候的杂交是抗寒大穗,我这一茬要是能成,明年的小麦收成就有保证了。”   崔邺不懂这些,思考了片刻问:“还缺钱吗?”   谢奚摇头:“你这话真的听着舒服。不过我暂时就剩陆家的债了,我不是很着急还。”   崔邺好奇问:“为什么?”   谢奚:“拖到他们什么时候想另攀高枝,我就有理有据了。”   谢奚听的大笑,打击她说:“那怕是很难,姻缘定下,轻易不会毁约,除非有一方不在了。”   谢奚不相信的看他。   崔邺:“据我听说,陆家的老爷子,可是前朝帝师,现在都稳稳当当的被上面那位供起来,你觉得他是个乱攀高枝的人吗?”   谢奚即便不懂政治,也隐约猜到里面的关系不简单。   绝望的说:“我总不能真和十几岁的小孩结婚吧,都未成年,我下不了手。”   崔邺想起卢家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没好意思和谢奚提起。 第22章 二十二章 少女阿圆   不过两日,卢家人就进城了,崔邺短时间没有看上合适的宅子,就先在崇德坊租了一个,雇了一家人看宅子,卢兆林携一家人来长安,也是为了生计,来投奔崔程,卢家这些年过得很艰难。   一大早崔邺就在灞桥等候,卢家一行人从水路至东都后,换成马车。行李并不多。以至于崔邺一眼就看到了卢家一行人。   卢兆林四十岁许,人生的高瘦,看着面相严肃,有些固执,一身长衫一看就像个读书人,见了他,仔细的打量,问:“可是柬之?”   崔邺礼貌的行礼后说:“是,母亲在家等舅舅多日了。”   卢兆林妻子姓李,是范阳本地人,看着面相比卢氏面老一些,想来这些年过得辛苦。   卢兆林的儿子,卢辨比他大一岁,一直读书,但是没有考到什么功名。遗传了卢家人的高瘦,温和有礼,妻子和卢兆林的女儿卢瑜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崔邺也没有多问,带着人将卢家人的行李搬进宅子里,和卢兆林说:“舅舅一家劳顿,这宅子是母亲早就准备好的,你们刚到先休息吧,我明日再过来,需要什么尽管和他们说。”   李氏满面感激,抱歉的说:“明日上门去看你母亲。”   崔邺是个现代人,并不迂腐,卢家人的窘迫很明显。她他笑说:“母亲盼着你们很久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舅母不必客气。”   他回来给母亲报信,卢氏一早就等着,崔邺见她焦急,问:“母亲若是不放心,随我过去看看。”   卢氏只觉得他简直异想天开。   崔邺对这些规矩无所谓,劝她说:“隔壁坊新修了一座万佛寺,供奉的是地藏菩萨,你去上炷香。我去和阿婆说一声。”   卢氏总能被他说的心动,崔邺催她:“我回来的马车还在门口,让清华随你去,我有些礼物之前没来得及拿。”   卢氏嗲怪的嗔了他一眼,拗不过他的执着,匆匆跟着清华上了马车。   崔邺则自己去了崔老太太的院子,崔老太太并不管家事,也不奢侈,整日侍弄花草。见他来了,问:“这些时日不见你,又在忙什么。”   崔邺也不谦虚,实话说:“忙生意,河西道上不太平,和父亲说了一声。”   崔老太太问:“听你母亲说,你舅舅一家来了都城。”   崔邺:“今早刚到,我哄骗母亲过去看舅舅了,她很想念舅舅。”   崔老太太笑着回头看他,问:“你这样揭你母亲的短,就不怕我为难她?”   崔邺笑着扶着那株山茶,不在乎的说:“咱们崔家没有那些拿捏人心的规矩,亲情伦理,人之本性。祖母定是同意的。”   崔老太太回头定定的看着他,仿佛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她看了很久,才说:“柬之,别怪你父亲。不管将来你们兄弟几个前程如何,不要怨恨你父亲。”   崔邺没资格,只说:“我志不在功名。”   崔老太太却说:“柬之,我知你志向,也清楚,阿城和阿律多不如你。但阿城是你长兄,你们手足不可生分。”   崔邺保证:“我保证,不会和两位兄长有任何嫌隙。”   崔老太太像是叹气一样,有些无奈的伸手拍拍他的手臂,自嘲:“瞧我,糊涂了。”   但也没说糊涂什么了。   崔邺和她讲起西北的风土人情,讲起她的家乡湖州的风情。   直到午后,卢氏才回来。   满脸喜气的卢氏直奔他的院子,进门就说:“柬之,你舅舅瘦了好多,我都没想到,他苍老了这么多。”   崔邺安慰她:“以后舅舅就住在长安城里,你想哪天见就哪天见。”   卢氏心情激动的想哭,和他说:“父亲去世那年,我嫁到长安来,再没见过他们……”   崔邺听过那位外祖父的故事,扶着卢氏坐下,安慰道:“阿公有他的道,帝师一生奉主,那是他花费心血教出来的学生,你别怪他。”   卢氏哭的泪流满面,像是把憋在心里的话一次性说完,哭着说:“我怀着你,听到父亲没了,他开了城,自请谢了首级,他自小对我们兄妹耐心好,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会不在了。”   崔邺由着她哭,等她哭够了,崔邺商量:“可以给舅舅在书院里找个差事,我去托付二伯一声,舅舅想来不会受我的接济。你和舅母多走动。”   卢氏止了哭,对舅舅的安排她没有主意,全凭崔邺做主。   崔邺去找崔浩,崔浩正在宴客,门下省枢密院里的学士,精通文律,崔浩骄傲的给客人尝了崔邺送他的西瓜。   豪爽道:“此物可谓夏天解暑魁首。”   崔浩正得随从通报,崔邺来了。   崔浩起身大叫:“快叫他进来。”   崔邺进门就见那位友人吃得满嘴汁水,一脸新奇和惊艳。   崔邺笑说:“吊在井里,冰镇后,口味更佳。”   崔浩已经不复年轻时的桀骜,昔年名贯长安城的崔二公子已人到中年。   崔浩一听难得开怀道:“柬之总能找到新奇的东西。此物大善。”   崔邺顺着说:“这可不是我找到的,西郊外有个农庄专门种这个。庄主极善农道,已经开渠种稻了。”   崔浩好奇的问:“是不是你五婶娘家的人?”   崔邺默认。   崔浩想起那个味道绝美奇特的蛋糕,由衷的说:“那小女娘心思极精巧。”   那位友人对西瓜简直爱不释手。   崔邺继续说:“瓜期只有一个月,在暑气最盛的时候,过了这一个月,要想再吃,就要等明年了。”   崔浩被他这么一说,莫名有种紧迫感。   一直待友人走后,崔邺也不客气的说直说:“我舅舅初来长安,不知书院可有教习的空缺,不必多有声名,安稳即可。”   卢家诗书传家,曾是清贵名门。   崔浩满口答应:“我过两日,给他写封信邀请他进书院讲经义。”   “那就谢二伯了。”   崔浩有些唏嘘:“卢兆林年少时,诗书一绝,转眼我们都已经这个年纪了。”   崔邺见他惆怅,道:“待我改日再给您寻些新鲜吃食。”   崔浩笑的满脸喜气,问:“你父亲可是给你回信了?”   “回了,告诫我自省其身,不可惹事。”   崔浩听的忍着笑说:“子廉这个性格。总是这样。”   但并未对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多言半句。   谢奚还不知道,她的西瓜在太液池的宴会上,成了最瞩目的一物。   崔浩只说偶遇郊外农人种植,献给圣上。   圣上年岁和崔程相当,不如崔程猎猎杀气,但气质尊贵,更有上位者的威仪。尝过西瓜后,赞道:“民生百态,皆是如此。”   西瓜自此一举成名。   崔邺派人替谢奚看着西瓜地,怎么卖西瓜,他有了大致章程。   谢奚对做生意不太开窍。看了他的信,云里雾里的,半懂不懂。   崔邺这几天要照顾卢家一家。   卢家阿圆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圆脸白嫩,看着健康活泼,大概卢家人和她说了他是她的定亲人,她有些害羞。   崔邺在一种头疼又夹杂着愧疚的心情中,带着阿圆回了崔家。   为了给小姑娘一点威严,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她说话。   卢氏强硬要求他带着阿圆去街上。   一想到他要被迫娶一个十五岁的初中生,就觉得自己造孽。   实在无法,他就带着阿圆去了谢奚那里。   谢奚正在院子里移栽韭菜,吴媪嫌弃韭菜生的细嫩,她在处理根系。顺带替吴媪收拾菜园子,抬头远远望见崔邺骑马在前,后面跟着一辆马车。   她蹲在地上还在好奇马车里是谁。   见他进了院子,赶车的人撩起帘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下车。   谢奚站起身,问:“你这是?”   谢奚一身男装,像个俊俏小郎君,阿圆见了他,害羞的站在崔邺身后。崔邺真有点难以启齿。   谢奚看着他一张便秘脸,突然就明白了。   渐渐的笑起来,越笑越开怀,笑的山呼海啸,问:“你这是,带着人和我耀武扬威来了?”   崔邺伸手扶额,一直等她笑够了,才说:“和你说正事,你像点样子。”   谢奚一边笑伸脖子要看阿圆,问:“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   阿圆见他像个登徒子一样,怒斥:“你放肆。”   谢奚乐不可支,崔邺阻止道:“你差不多行了。”   谢奚自己说:“和你的崔哥哥来这里,不用拘束,就当是自己家。”   说完挤眉弄眼的笑话崔邺。 第23章 二十三 卢家阿圆   崔邺见她得意的快上天了,忍不住了,说:“你谢姐姐人性格爽直,不要拘谨。”   阿圆听了惊讶的探头看她。   谢奚抿着嘴忍着笑,招呼阿圆:“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阿圆这才冲她笑起来。小圆脸一脸喜气。   阿武从田里回来,一身胡服短打,见了崔邺笑着打招呼:“五哥。”   阿武自从负责采买、跑腿和琐事以后,人机灵了很多,很得谢奚的心,让她少了很多烦心事。   谢奚意识里没什么男女大防,和阿武说:“先别玩了,带小阿圆去看小荷才露的嫩尖尖,她喜欢什么,就摘什么。”   渠塘边鲁伯不知从哪里移栽来很多禾木。   阿圆正好奇,看着崔邺,询问意见。   崔邺哄阿圆:“跟着阿武哥哥去看西瓜长什么样子,你谢姐姐的西瓜地里多得是,看上哪个就摘哪个。”   才十五岁的小孩,哪里能忍得住诱惑,害羞归害羞,回头见崔邺并不反对,而且鼓励她说:“你不是好奇西瓜生在哪里么。”   她这才跟着阿武出了院子。   阿武实在,见她穿的是粉嫩的绣花鞋,问:“要不我背你吧,你这鞋不行,回来后铁定不能穿了。”   阿圆迟疑的站住,犹豫问:“我小心些不行吗?”   阿武大概认真想了想,说:“怕是不行。”   他随了鲁伯,带了回鹘人的血统,眉骨高高的,浓眉大眼,看的出来将来一定是个俊俏的儿郎。   阿圆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狠了狠心说:“我不怕。”   阿武像是没明白她的纠结,随口说:“不过也没事,要是鞋脏了不能穿了,我赔你一双,你放心走。”   阿圆惊诧的看他,见他毫不在意的已经在前面带路了,阿圆想说,我才不要你的鞋。   阿武毫不知少女心事,只顾着前面带路,走出去一段路指着前面的渠说:“这是我阿姐着人开得渠,种了第一茬稻,我阿姐种了一片芸薹,据说秋天的时候极漂亮……”   待他一回头,阿圆远远落在后面,田埂上尘土厚,她躲来躲去躲不开,茫然的往前看。见阿武早已走远了,见他一回头就气急败坏喊:“你,等等我。”   阿武有点不能想象,一路宽敞,她为什么会走不动。   无奈折回去,伸手道:“你抓着我吧。”   阿圆觉得他像个登徒子一样,怒目瞪着他,阿武以为她嫌他衣服不干净,无奈说:“你要是怕鞋脏,我背你也可以,这总行了吧?”   阿圆快被他气哭了,阿武见她一脸委屈,立刻改口:“那你说什么办?我听你的。”   阿圆忘了眼远处,看了眼脚下的鞋,豁出去的说:“算了,就这么走吧。”   阿武随口骄傲的说:“我阿姐走路比我都快,下地插秧,种西瓜,开荷塘,什么都会。”   阿圆惊讶的问:“那你阿姐好惨。”   阿武生气的辩解:“你不懂,我阿姐不是寻常小女娘,你们只懂住在楼阁里绣花烹茶,我阿姐胸有丘壑,有大志向。”   阿圆莫名其妙被他看低了一截,都忘了脚踩泥坑,反问:“有什么好的?小娘子们不都是比诗书,比文采,比家世,谁会像个泥腿子一样种地?难道还不惨吗?”   阿武对谢奚的崇拜简直到了顶点,被阿圆气的头疼,摆摆手嘴笨的说:“不和你说这种废话了。”   阿圆和他吵得没了后续,有点生闷气,扭头就看到绿泱泱的一片西瓜地,满地都是圆滚滚的西瓜,她惊呼:“原来西瓜是这样长的?”   阿武自豪的说:“这些都是我阿姐种的,也只有她会种。”   阿圆这会儿已经不想和他吵架了,只顾着好奇的看西瓜,也不嫌粉绣鞋会脏了,进了西瓜地好奇的摸着西瓜问:“你认识哪个是生的,哪个是熟的吗?”   阿武老实答:“只有我阿姐,和我阿爷认识。”   阿圆也不失望,在西瓜地之后又看到了水稻,范阳地处北方,并不种稻,这是她第一次见水稻,见稻田里积水,好奇问:“不会被淹死吗?”   阿武自豪说:“不会,稻就需要水,这是我阿姐特意引渠灌溉的。”   阿圆听他句句不离阿姐,又想起谢奚和崔邺那么相熟,没好气呛嘴:“好了,你阿姐最厉害!我不聋,听到了!”   阿武被她呛的有些脸红,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谢奚不清楚两小孩菜鸡互啄,和崔邺讨论西瓜的买卖,崔邺的意思是,他将西瓜只卖给崇仁坊的有名的酒楼里,他卡住货源,将价格抬起来。   谢奚不太懂这里面该怎么操作,只问:“利润呢?”   崔邺安她的心:“放心,够你的。”   谢奚这就放心了,已经拿他一万贯了,这个漏洞不能这么大。   大方说:“我今年的收成要是够一万贯,剩下的归你。”   崔邺笑说:“不用,我有的是赚钱的法子,不用你操心。”   谢奚后知后觉自己被鄙视了,问:“你说实话,你爹是不是贪了?不然的话,你怎么会这么有钱?”   崔邺认真和她科普贸易,最后总结:“总之简单来说就是货变钱,钱变货。一贯变两贯,一倒手就是翻倍,然后让钱转起来,形成一个经济链。”   谢奚听了半晌,最后只说:“你们资本家,真是可恨。”   崔邺听的猛然一击。   感觉,这辈子都缓和不了谢奚对有钱人的恨了。   吴媪已经在准备午饭了,听着来了客人,问谢奚:“要不要去买些肉?我去秦西客栈问问。”   也不能谢奚说话,就跟阵风似的走了。   谢奚叹笑:“吴媪,就是我的家长,每天操心我的吃喝。”   崔邺问:“你的实验怎么样了?”   谢奚:“还没到日期,不过我搞出来嫁接了,第一次成活率不是那么高,但是不错。”   崔邺好奇问:“你嫁接什么了?”   “西瓜和南瓜。”   崔邺一脸黑人问号脸,没想明白,问:“那长出来的怪物能吃吗?”   谢奚语重心长的说:“嫁接,你认真回忆一下嫁接,我不信你没学过生物。生物课上你就奔着受精卵、有丝分裂用心了?其他的也是知识。”   崔邺被她的毒舌毒的说不出话来。   谢奚见他闭了闭眼,不说话,继续科普:“果树嫁接听过吗?一个道理,南瓜抗旱、抗寒,你十月的时候想不想吃西瓜?”   崔邺真心叹服,给她竖个拇指,真心说:“我挨顿骂不冤枉。”   谢奚突然觉得,他作为一个富二代,脾气涵养真的挺好的。   她作为一个农业生,被人偷过科研样本的人,种地种的性格早已经变得非常暴躁了。 第24章 二十四 小憩   崔邺的脾气是真的好,被她骂的狗血喷头,也不恼,接着问:“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南瓜嫁接西瓜,我把杂交和嫁接搞混了,你别冤枉我。”   谢奚也觉得自己有点暴躁了,骂他都快养成习惯了……   不过这个有钱公子哥,除了会气人,脾气挺好的。   进了谢奚的实验室,景象已经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麦苗已经快到膝盖了,结穗的和没有结穗的分明。靠窗的一排陶盆里是两叶的西瓜,哦,不对是南瓜叶,尖芽毛茸茸的有点白白嫩嫩,大概就是西瓜嫁接的。   崔邺好奇的蹲在盆前仔细的看着,由衷的说:“你们农业人,真的是……”   谢奚还在观察麦穗,问:“我们怎么了?”   崔邺没接话,他很佩服谢奚,真的很佩服。   两个人静悄悄的研究各自的东西,听见吴媪进院子喊了声:“雀奴。”   谢奚应了声,先出门去了。崔邺闻声起身,看了眼她放下的笔记,字迹笔走龙蛇,遒劲有力,风骨天成,全不似一个女孩子的字,比他的字好太多了。   他惊艳的翻了几页,她的笔记记录的很详细,很清晰,植物生长记录,以及出穗结果,和最后她的研究结论,用词中肯准确。   是很标准的研究报告。   他看了很久。   谢奚出门问:“怎么了?”   吴媪提着用麻绳捆着的两个肘子和几个猪蹄,遗憾说:“去的晚了,猪肉没有了,只剩这些了。”   谢奚看了眼猪蹄,有兴趣的说:“这个也成,做得好的话,比肉好吃多了。”   吴媪笑说:“那我去收拾收拾。”   谢奚跟着她进厨房说:“猪蹄给我吧,我来收拾。”   去毛是个麻烦活儿,等崔邺出来,谢奚正烧好火棍,见崔邺进来,忙说:“来,帮个忙。”   ”   崔邺盯着她手里的猪蹄,犹豫问:“你要干嘛?”   谢奚见他这样没好气说:“放心,不是让你杀猪,过来帮我举着,给你做红烧猪蹄,你吃不吃?”   崔邺迟疑了片刻后,老实的蹲过去,替她拿着猪蹄,谢奚处理猪蹄很流利,彻底烧干净表皮的细毛,然后放水里清洗干净。   崔邺像个侍奉一样围着她转来转去。自己毫不自知。   吴媪处理好了肘子,过来问:“该怎么烧?”   谢奚想了下,指挥吴媪:“焯水后,放在砂锅里加酱慢炖,越久越好。”   猪蹄处理起来麻烦,但是味道好,她要自己做,崔邺见她用刀流利,将猪蹄劈成几块,神色认真,像搞科研一样。觉得有趣,站在一边问:“你还有什么拿手菜?”   谢奚头也不抬说:“那可多了,你想吃什么。”   她很少扭扭捏捏,想吃什么,只需要知会一声,都不需要和她多客气。崔邺在她这里,真的是个忠实的伙伴,是莫名让她有安全感的伙伴。   崔邺笑笑:“好说好说。”   谢奚说话间将猪蹄焯水,热油爆炒,加香料,酱,添足味道。   谢奚做饭,崔邺就坐在厨房里看着,她身上有股风风火火的劲儿,干什么都有活力,满身烟火气。   他从前没有接触过这种女生,不知道一个女生会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他这么佩服。   吴媪刚烤完胡饼,将羊排挂在胡饼炉里,火炉里的羊排滋滋作响。   后院里鸡鸭的叫声从远处传来,让他感觉特别的安宁。   不多会儿叽叽喳喳听到阿圆回来了……   阿圆在西瓜地里,让阿武摘了一颗最大的西瓜,阿武不愿意。   阿圆盯着他,骄傲的说:“我回去和谢姐姐说,你摘就是了。”   阿武舍不得,但又顾及她是客人,还是个小姑娘。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给她摘了颗最大的。   路过渠池,小荷才露,水面上的荷叶已经铺开,意趣盎然。   阿圆的心也野了,看着绿油油的菜花田,问:“什么时候开花?是不是黄色的花?到时候整片都是黄色的是不是?”   阿武提着西瓜跟着她,忍不住觉得她是真的没见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谢奚一直等逛够了才抱怨:“我脚疼,走不动了,怎么办?”   阿武简直忍无可忍了,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深呼了两口气,还是认命的蹲在她面前道:“爬上来,我背你。”   阿圆顿时怒道:“你到底懂不懂规矩!你怎么能背我呢。”   阿武闷着头,低声说:“你以为我想?我很忙,没工夫伺候你。你快点。”   阿圆见他生气,不敢犟嘴,瘪着嘴,看着他的背,就是不动。见阿武半天还蹲在那里,气不过,伸脚踢了他一脚。   阿武想骂她,但是她太小了,还不到他肩膀,一张圆脸,被晒的通红也不娇气。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和她计较,他无奈的叹气问:“那你要怎么样?”   阿圆的鞋,已经脏的看不出来粉色了,她怕回去崔邺笑话她,问:“你说赔我一双新鞋的。”   阿武觉得她可真是个小孩子:“赔给你,我总要回去给你买,我现在上哪里去给你买。”   他又蹲下身:“我们乡下,没有那么多规矩,你走不动,我背你回去,没人知道。”   阿圆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回头张望了一眼,像是下了决心,慢吞吞趴在阿武背上,缩着身体,阿武背着她毫不费力的起身。   她一路上害羞的一句话不敢说。   也不敢再惹阿武。   还没到院子,她就挣扎着下来了。阿武回头看她,阿圆心虚气短,低着头不敢看他。   低声警告:“你别说我是你背回来的。”   崔邺听到声音,盲问了声:“回来了?”   阿圆跟只兔子似的,提着裙子就跑了。   见了崔邺,羞愧的说:“我浑身土。”   崔邺像照看小朋友似的,宽容的说:“没事,待会儿洗漱一番。”   谢奚的香辣猪蹄出锅的时候,崔邺正蹲在门口的廊檐下在研究阿武抱回来的那颗西瓜,他敲着听着脆生生的响声,问谢奚:“这个怎么判断它熟没熟?”   谢奚奇怪的看他问:“你又不种地,研究这个干嘛?”   崔邺心累的想,她可真是个钢铁女子,说一不二。和她讲情调,她就会直接噎死你。 第25章 二十五 吃饭   午饭是一个清炒莴笋、炖肘子、红烧猪蹄、、烤羊排、凉拌菠菜。她懒得做汤, 切了个西瓜果盘。   阿圆还没有和一帮人坐在一起吃过饭,觉得这样毫无规矩,谢奚穿惯了男装, 举止豪爽, 完全没有闺阁小娘子的作派, 阿圆坐在她身边, 她哄说;“尝尝这里的菜,要是喜欢哪个, 和姐姐说, 下次给你做。”   阿圆原先觉得她和崔邺那么相熟,又有点淡淡的嫉妒, 但是现在已经不介意了。   尝了口清炒莴笋, 觉得味道不错,在肘子上犹豫片刻, 转去尝了猪脚。   胶原蛋白弹牙的口感,和肥肉完全不同,酱香带着微辣, 阿圆鼓着嘴, 忍不住的点头。   谢奚见她像只仓鼠似的, 逗她:“好吃吗?”   阿圆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她, 萌萌的,非常可爱。不说话只是点头。   谢奚真喜欢这个圆脸的小姑娘,热情招待:“喜欢就多吃点,以后想吃什么和姐姐说。”   谢奚吃饭一直很健康,不暴饮暴食,不贪多。崔邺注意了她一上午, 吃饭的时候她也偏蔬菜,肉吃的不多。   崔邺是个无肉不欢的人,而且她特喜欢看别人吃饭。   崔邺在饭桌上和她的目光相遇,她用眼神问:怎么样?   崔邺点点头。   无声的交流。   谢奚不以为然,觉得他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居然不挑食,口味还挺市井的。   阿武最爱肘子,软烂入味,酱香十足。   吴媪说:“粟米饭也可以,雀奴偏要吃稻米。”   谢奚不喜欢吃粟米,也不辩嘴,笑说:“只管吃吧,秋天就有稻米了,够吃到明年的。”   鲁伯淡淡说:“我吃胡饼、粟米都可以。稻米就你们吃吧。”   陆伯这段时间回城里。   谢奚可不允许鲁伯一家节省,只说:“吃不穷我,尽管放心。”   饭桌上格外和谐,饭后每人都吃一点西瓜,开始闲聊。   阿圆有点吃多了,不好意思的尝了一片西瓜,仰着脖子靠在椅子上,家里没有这种奇怪的椅子,谢奚特意让鲁伯做的圈椅,后腰垫一个抱枕,格外舒服。   阿圆起初心里有些抗拒这里,但是这里处处都让人觉得舒适,无处不妥帖。   她甚至生出一丝愧疚,谢姐姐人真的很好。怪不得阿武张口闭口那么崇拜她。   谢奚见她靠在椅子上有些发呆,问:“要不要去睡一觉?”   阿圆走神被她打断,立刻回神,炯炯有神的看着她。   谢奚用眼神提醒崔邺,可惜崔邺低头吃西瓜没理会,谢奚无法,哄阿圆:“饭后小憩一会儿,等睡起来暑气就没那么重了。”   阿圆跑了一早上,确实有些困了,吴媪收拾好饭桌,说:“来,我领你去看房间。”   哄走阿圆,谢奚问崔邺:“你们家这小朋友挺可爱的。”   崔邺头也不抬:“不是我的,你自己也看见了,就是个初中生,我就是再畜生,也干不出这种事。”   谢奚忍着笑问:“那你领着她到处逛,不怕小姑娘对你死心塌地?”   崔邺含着西瓜,抬头看着她,等咽了西瓜,很认真的说:“谢奚,这是个什么社会,你也知道,我要是不领着她出来玩儿,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出了大门,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我不算是个好人,但是起码的原则还是有的。”   谢奚听的笑起来:“你还挺有人情味的。”   崔邺又被她噎着了,顿了片刻,问:“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奚认真想了下,很诚实的说:“一个挺好说话的有钱人。”   崔邺听的举着大拇指,真心觉得能得到她一个中肯的评价是真不容易了。   闲聊着,谢奚突然想起一个事,她回房间取了信,递给他说:“帮我给老谢捎封信吧,我给他写了两次信,他一次都没回。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偏偏也没传回来什么坏消息。你若是在河西道上有人,帮我打听一声,他是不是出事了。或者是,他现在人在哪里。”   崔邺看着信,问:“你这是写什么了?”   谢奚一点都不隐瞒:“其实是鲁伯写的,我又不是人家的闺女,瞎写什么信。”   崔邺想了想,还是严肃说:“河西道上出事了。信暂时送不进去。”   谢奚猛然抬头看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突厥南下,奇袭瓜洲。河西道已全都在备战了。”   谢奚愣了半晌,最后什么都没说。   她突然就生出一种惶恐,战乱、饥饿、死亡……   这些接踵而来。   “没有其他办法吗?你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吗?能穿过瓜洲吗?”   崔邺无奈的苦笑,老实说:“我不是万能的,我父亲崔程在凉州,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但是目前我没有收到什么消息,大概是小范围的动乱,应该暂时影响不到这里。”   谢奚操心的说:“老谢有个儿子,叫谢铭。说是去河西道的甘州了,我至今都没收到过他的消息。不知道会不会出事。这个家可真是个破败的家庭。”   崔邺答应:“这个可以打听,我去托人帮你找找。”   谢奚用手指在桌上一直敲,遗憾的说:“总是避免不了,我真是讨厌这里。”   崔邺安慰她:“你不是讨厌这里,你是讨厌战乱,讨厌会死人。”   谢奚无奈的叹气,最后也只说:“我还要加班,第三茬的种子也要安排上,不管什么品种,尽实验的标本越多越好……”   崔邺见她满面焦虑:“我给崔程去信了,和他提起南方洪涝,粮草不丰,甘州和凉州储军太多,可待时机。”   谢奚:“可突厥人不待,就像中东战争,都知道可怜,可不照样乱了十几年,愈演愈烈。”   崔邺提醒她:“你别拼命,如果这是历史必然,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是没有用的。或者说,这就是历史,有时候不是人能改变的,天不假年。”   谢奚只觉得心里憋闷,平静的和他说:“权利有时候,真的是个好东西。”   崔邺像是有些累一样,看着她的眼睛说:“谢奚,我们不是这里的人,不能自以为是的去改变,这是我的态度。权利固然是好东西,尝过权利的滋味,就像用血开刃的刀,并不一定就是好事情。”   谢奚捂住眼睛,问:“如果开战,结局就是战乱是不是?”   崔邺伸手覆在她头顶,安慰道:“你的心太软了,这样不行。”   谢奚深深的叹了口气,遗憾的说:“不是心软,是恐惧。我很怕,对陌生的环境和突如其来的变故。”   崔邺认真的说:“别怕,有我。”   谢奚是真的觉得他很可靠,起码此刻,她是全心的信任他的。   第二日,谢奚收到崔邺遣人送来的信:甘州一线已杀进瓜洲,瓜洲伤亡惨重,但又夺回来了。   谢奚当时正在瓜地摘西瓜,跟着送信来的,还有崔邺的来拉西瓜的伙计。   鲁伯将瓜装好,谢奚看了眼地里的瓜,再过几天又能摘一批。最多一个月,瓜期就结束了。   崔邺也是绝,将西瓜送进平康坊北里,最上等的艺妓和长安城最有钱有权的男人们。   西瓜成了今夏的长安城里最爆款的水果。   剩下的瓜在崇仁坊的客栈里,几乎天价。   先官后商,崔邺并不管这里,只用西瓜敲开各位大人的嘴,平康北里有舞技最拙觉得艺妓,有容颜最艳丽的琴妓,自然就能招引来有权有势的男人。   半个月崔邺都混在平康坊,他用西瓜作引,靠着崔家这个半真半假的权势,做成了几桩官盐的生意。   等西瓜卖到一半儿,崔邺就差人将钱一并送来。   又是一万贯。   谢奚就算知道西瓜的紧俏,也清楚卖不了这么多钱。   崔邺给她的信上说:托你的西瓜的福,谈成几桩大买卖。钱你收好了。   谢奚想回一趟城,将已经存活的秋季西瓜移栽在吴媪的菜园子外,因为实验并没有多少,她也不太在意。   收到崔邺的信,收拾了行李,打算回一趟家。   鲁伯宰了只羊,让谢奚带回去给谢昭补身体。   她也有段时间没见谢昭了。   待她到家,阿月见了她惊喜的喊:“小娘子回来了。”   谢奚问:“你阿娘呢?”   阿月:“她去隔壁婶婶家了。”说完有些害羞。   谢奚随口问:“她去那边能干什么?隔壁那个葛娘子不是和她不对付吗?”   阿月听得脸通红。   谢奚走了几步不见她说话,回头问:“怎么了?”   阿月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她突然才想到,葛娘子有个儿子。   阿月才十四岁。   她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催阿月:“你去叫她,我有事和她说。”   阿月兔子一样就蹦出门了。   王媪回来的很快,见她回来,欣喜的说:“小娘子回来了?今晚可是不出城了吧?”   王媪自从知道一家生计全由她担着后,对她简直毕恭毕敬。谢奚不怎么爱和她多说,问:“阿月说你去葛娘子家了?”   王媪是个有什么话藏不住的人,她喜欢的、讨厌的都摆在脸上。   语重心长的说:“阿月年纪不小了,葛娘子那个儿子虽说不出众,从前定的亲,女方没了。这几年也没消息,我想着葛家家境起码殷实。到时候也不会拖累小娘子。”   谢奚听的牙疼,皱着眉问:“葛娘子在坊里的名声,我不信你不知道。即便她这么不堪,你还要和她结亲,还要把阿月送到她手里?”   王媪被她直白的给问住了,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谢奚失望的朝她摆摆手,让她别说了,只说:“庄上吴媪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这次带阿月去庄上。阿昭现在隔几日才回来,你和谢伯也不用多操劳。”   王媪有些慌神,急着问:“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谢奚很认真的和她说:“谢家的人,清清白白,就算结亲,也是挑选人品端正,德行端好的人。我现在是一身债,但这不是你推阿月跳火坑的理由,你若是觉得谢家朝不保夕,我可以放你们出去另寻人家。”   王媪彻底慌了。   谢奚就为了吓唬她,一个短视的女人,愚蠢起来,真是恨的人牙痒痒。   王媪哭的鼻涕眼泪满脸,和谢奚求情,谢奚催她:“先去收拾收拾做午食。其他事等会儿再说。”   她掉头回去问阿月:“隔壁葛家的儿子,你认识吗?”   阿月:“哥哥说,他人不好,总在平康坊里厮混。”   谢奚听的更想骂娘了,还是个嫖/妓的垃圾啊。   搞得她也想去传说中的平康坊里去看看。 第26章 二十六 逛平康坊   午饭吃的简单, 王媪哭过后眼睛还是红的,饭桌上阿月像只受惊的兔子不敢说话。   王媪看着她欲言又止,谢奚心安理得的吃完饭, 放下筷子才认真的和王媪说:“你要是闲不住, 也和我们去郊外住吧, 反正那边一直缺人。不要整日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多想想以后的日子,少和葛娘子这种碎嘴妇人攀比, 坊里她的名声都快垫底了, 你也要争这个垫底的名声吗?”   王媪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后半句话她又没听进去, 只是惊讶的说:“可我要是走了, 谁看家?小郎君回来怎么办?郎主回来家里没人可怎么办。”   谢奚被逗笑了:“家就在这里又不会跑。”   王媪不敢做决定,谢奚也不强求, 她真的对王媪没有那么多的耐心。饭后突发奇想,问阿月:“我家里还有没有好看的男装?”   阿月悄声说:“有一件靛蓝的圆领袍。很好看。”   她像个浪荡公子哥似的,在阿月脸上点点, 哄说:“那小阿月给哥哥梳个头吧。”   阿月被她调笑的脸通红。   等梳好头发, 俨然成了一个俊俏的富贵公子哥, 等她准备出门,阿月以为她会带她。   谢奚笑说:“今天姐姐不能带你去, 姐姐今天去个有坏人的地方。”   阿月迷茫的看她。   谢奚不好和她说,我去平康坊看美人。   出了门进了平康坊,坊里明显和其他坊不同,色彩艳丽,坊里的格局精巧别致,进了坊南门, 看到楼上一个娘子探头出来看她,谢奚冲她善意一笑,那娘子被她笑的晃了神,突然就害羞了,用帕子掩住嘴,目送她一路往里走。   谢奚回头看了眼,见她还在看注目着她,朝她挥挥手。   进了北里,格局明显不同,阁楼更宽阔,门帘上都是彩绸,和色彩鲜艳的丝绸。北里客人明显比较多,婢女来来往往穿梭,谢奚站在栏栅前听着里面琴声和歌舞声,还有嬉笑声。   听到门口的小婢笑着招呼她:“郎君请里走。”   她风流的伸手在小婢肩上拍拍,小婢女回头冲她明媚的笑笑,她问:“这是谁在弹琴?”   小婢女自豪的说:“花容娘子,今日来了几位贵客,花容娘子特地献艺,在馆阁楼里弹琴助兴。”   谢奚好奇问:“花容娘子的舞艺不也是一绝吗?”   小婢女笑说:“今日有位崔郎君偏爱听花容娘子弹琴。”   谢奚没多想,跟着她进了馆阁楼,楼里南面的台上坐着位花容娘子,正在抚琴,对面坐了十几位男人,每个男人身边都坐了位娘子,她进去后并不突兀,像极了一个小郎君,站在门侧看着大堂里的景象,心里一面想,这可都是些嫖/娼的种子选手。   崔邺自打谢奚一进门就看到她了。身边的小娘子偏偏就坐在他身边,还半依在他身上,他看到谢奚那刻下意识的想推开她。   今日是他宴请在座的几位,其中户部那位严大人极其偏爱花容娘子,他可不能让他一次如愿,花重金请花容娘子抚琴助兴,那位严大人眼馋着,干看着。   他太知道这帮男人的心思了。   谢奚绕过内廊,坐在最后,才看到了崔邺,他身边的小娘子几乎快趴到他身上了,他慵慵懒懒的靠在一侧,任她倚着。   谢奚看得牙痒痒,这垃圾玩意儿到这里,果真开始合法嫖/娼了。   一面又无奈的想,这里可真是男人的天堂。   崔邺见她绕道后面,生出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好像她就在背后盯着他,用充满鄙视的眼神打量他……   结果一直到花容娘子表演结束,谢奚都没有出声,花容娘子弹完琴,起身袅袅婷婷的福了福身,声音清丽道:“谢各位大人抬爱……”   那位严大人已经等不及了,崔邺招呼他:“小严大人莫急,花容时刻在这里恭候着,今日请大人来只是开怀放松,大人不必多虑。”   那位严大人生的一双三角眼,宽眉方脸,下巴有颗痣,谢奚看着他们寒暄,坐在后面细细品茶,这里居然有花茶,味道极清淡,领他进来的婢女给她上了一盘点心,冲她善意的笑笑,她伸手掏了银子顺着小婢的手,将银子塞进了她的袖口,外人看起来好似她摸了小婢的手。   那小婢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惊讶了一瞬,顿时眉开眼笑。   谢奚也冲她笑笑。   台上的花容娘子不知是看到了她的动作还是看到了那小婢,出声问:“敢问这位郎君尊姓?”   花容娘子的目光掠过这群男人,直直的向她看过来,谢奚无意识的和她对视了几秒,短暂的茫然后,扭头看着小婢女,心里咆哮:你们的头牌花魁娘子是想怎样?在座的哪一个不比我有钱,为什么她就想讹我一个人?   崔邺回头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走神了,顿时忍俊不禁。   花容娘子像是没看到谢奚走神一样,还是认真的看着她。   谢奚回神后,还是颇有涵养的起身说:“在下姓谢,有幸一睹花容娘子真容,是某的荣幸。”   花容娘子温柔的看着她,问:“花容可否有幸请郎君喝杯茶。”   谢奚心里凉凉的想,今天这个冤大头她当定了。   那位严大人被人半途截了胡,怒目的扭头盯着谢奚,崔邺推开身上的小娘子推开,招呼严大人:“小严大人,请花容娘子带个路,让严大人见识见识丽姬的旋胡舞。”   花容娘子从善如流:“丽姬正在宴客,我差人去问一声。”   谢奚眼里只有一个想法,不用花钱了。   这么说来还是要谢谢崔邺这个狗男人…   等婢女过来,花容娘子终于不再盯着谢奚,邀请那位严大人:“严大人、崔郎君,请。”   严大人后面一群人跟着,崔邺虚虚让了让那位严大人,随着一群人移步去了隔壁,严大人则由花容娘子领着,两人低声的交谈着,崔邺落在后面几步。   出门前回头看谢奚,深深看了她一眼。   谢奚顿时有种逛窑子被抓包的感觉。   等崔邺一出去,她就起身,让带她进来那位小婢给她领路,平康北里面积很大,各位娘子们的居所都各有千秋,这里有着严格的等级,最高级的艺伎,有无数人追捧。   名声、财富,受人追捧。   但是北里之外的低等艺伎,没有技艺傍身,生存环境很堪忧。   她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琴声、歌声,各种嬉闹声此起彼伏。   没转过两个院子,就被崔邺逮住了。   崔邺大概进去安顿了严大人就出来找她了,此刻她正手搭在小婢女的脖子上,开玩笑问:小丫头,你们这里的娘子,哪个最漂亮?”   身后有人冷静的问;“你想干什么?”   谢奚被吓了一跳,回头见他抱着双臂,兴趣盎然的看着她。   谢奚问:“你不去看胡旋舞了?”   崔邺还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谢奚不得要领,问:“你这里有几个相好的?给我介绍介绍吧。”   崔邺冷笑问:“介绍给你干什么?”   谢奚听他阴阳怪气的,反驳道:“你一个文明社会的人,都堕落成这样,还好意思说我?”   崔邺靠近她,似笑非笑的问:“那你说说,我堕落成什么样了?”   谢奚有点气短,他有钱,包得起最贵的艺伎,确实不关她的事。   “那,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胡姬的旋胡舞?”   崔邺看着她一脸认真的傻样,好想伸手撸一把她的脑袋,扭头故作淡定的说:“走吧,带你去见见世面。”   谢奚毫不自知,只觉得兴奋,和他吐槽:“你那位花容娘子简直有毒,不知怎的就盯上我了,我这么穷的人,她图什么呢?”   崔邺问:“怎么是你一个人来?”   鲁伯肯定不会允许她来这里。   谢奚不在乎的说:“我回城一趟,突然起兴就想来这里看看,毕竟是赫赫有名的温柔乡。”   崔邺回头看她一脸兴趣,问:“你对这些感兴趣?”   谢奚理直气壮问:“你磨磨叽叽干什么,这又不是你家开的,只准你来不准我来?难不成这里的娘子们你都包了?”   崔邺听的轻咳了几声,回头低声警告:“别胡说。”   谢奚伸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快点,别跟个娘们儿似的。”   崔邺听的一个趔趄,特想回头敲她脑袋。   崔邺这次不敢领着她往大堂走,带着她上楼,进了最北面的房间里,推开西面的窗,胡姬的阁楼就在眼前。   崔邺搬了张椅子,让她坐在窗前,他则站在她身边问:“最近不忙了?”   谢奚看着胡姬的细柳腰,摇曳生姿,忍不住笔划了自己的腰,有些羞愧的想,怪不得那胡姬是人间尤物。   她这等粗人,注定是个粗人。   随着铃声响起,鼓声密集的响起,胡姬的脚尖开始原地画圆,她身上的小铃铛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谢奚看的惊叹,像极了一个追星女孩,面对爱豆充满宠爱之心。根本没工夫回答崔邺的问题。   胡姬的舞步越来越快,像只绽开的花朵,在舞台上飞旋,台下的男人们无不惊叹。   谢奚嫉妒的说:“这么艳丽的舞,居然只能让一群满脑子垃圾的臭男人看,可惜了。”   崔邺难得的态度冷淡的说:“你再多话,我就不替你挡着花容娘子了。”   谢奚回头惊讶的问:“她真看上我了?”   崔邺:“你要是不老实,那就不一定是她看上你了。”   谢奚由衷的说:“你们男人,真是个受尽宠爱的物种,你们何德何能,有资格拥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崔邺:“那真可惜了,你偏偏是这种女人。”   谢奚觉得被他逮到后有点气短,他居然感凶她,怒道:“你再给我耍脾气试试?”   崔邺实在是能屈能伸,立刻换了口气说:“你就没想到过,假如你在这里被人盯上,怎么脱身。”   谢奚还有点生气,问:“你们也太不是东西了,这么漂亮的美人都不能满足你们,还要盯着我这个假男人?”   崔邺心里无声的说,你自己长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你这样越危险,越能让男人想揭穿你。   谢奚毫不自知,只顾着看歌舞,脾气也变好了,盯着胡姬又问崔邺:“你能请这位胡姬到田庄小住吗?我愿意好吃好喝的招待她。我现在没钱,但是等我有钱了,我愿意给小姐姐花的。”   崔邺凉凉的说:“你怎么就没想起来给我花?” 第27章 二十七 小荷才露尖尖角,   谢奚鄙视的问:“我的钱也大都是你赚的, 你脑子坏掉了?”   崔邺犟嘴都快成条件反射了:“合着,你拿着我赚的钱,去养你的漂亮小姐姐?”   谢奚眼睛都不离开丽姬, 简直两眼放星星, 摆摆手不在意的说:“看你这话说的, 你要觉得委屈, 那大不了以后你嫖女人,我不鄙视你。但是你别让我看见。我就当我不知道。”   崔邺冷笑:“你为了你的小姐姐, 可真是宽容大发了。”   谢奚的坏脾气终于被他勾起来了, 扭头问:“你阴阳怪气的,怎么回事?我招你了?”   崔邺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就是有点怵她发脾气, 心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但是身体做了最快反应。坐在她身侧,缓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你少跟艺妓厮混, 十个你加起来, 也没有她们一个人心眼多。”   谢奚奇怪的说:“我又不是娶老婆, 我管她心眼多不多,就是想看她弹琴跳舞。”   说完若有所思了片刻, 又扭头看他问:“你是不是以前被女明星欺骗过感情?”   她越想越笃定,崔邺肯定被女人骗过。   然后特八卦的凑近他,眨眨眼说:“来,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崔邺面部表情的看着她, 一动不动。   谢奚继续引诱:“你只要说说是哪个女明星,我说不准就知道故事大概了。”   崔邺不咸不淡的说:“那你可真是了不起。”   谢奚摆摆手,不在乎的说:“过奖过奖,我就是略有耳闻。你们富豪和女明星可是为我们这种平民的娱乐生活增添了很多烦恼。”   崔邺:“哦?”   谢奚认真的说:“你们啊,就是少了些血气,女明星恋爱不断,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去挽回她,我等着看二夫争一女很多年了,不知是你们有钱人缺乏血性还是怎么回事,居然一次都没发生,那么漂亮的姐姐,难道还不值得你们决斗一次吗?要是我的话,我真是……”   崔邺不客气的说:“要是你的话,你被人骗的一丝/不/挂了……”   谢奚伸手就给了他一拳,白了他一眼,又扭头去看丽姬跳舞了。   胡旋舞结束后,丽姬换成了名族舞,和新疆舞有点像,舞姿妙曼,非常的美丽。   崔邺也说不上来,盯着她的侧脸,很想敲开看看,她脑袋里到底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女孩子的纤细敏感神经,她连一点都没有。   最后他也只在心里叹气。   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谢奚只要一穿男装,她自己从心理上就相信了自己是个男人。   直到丽姬退下舞台,谢奚看不到她了,问崔邺:“和你说的事,怎么样?”   崔邺盯着她出神,谢奚好奇的问:“你遇上什么难事了?”   崔邺这才回神,略尴尬的随口说:“没什么。你说什么?”   谢奚见他面色凝重,并不知他心里是如何吐槽她的。觉得这些娱乐小事,倒也不必非要麻烦他。   就改口说:“没事,河西道有消息了吗?”   崔邺:“没有,戒备森严,通信极难。”   谢奚也不强求。崔邺却说;“说不准我要河西道走一趟。”   因为贺赖部马场的事,崔程给他回了封信。崔程始终怀疑他,他在五年内在河西道上铺满了眼线,不知崔程是不是觉得他手伸得太长了,亦或者是怕他有异心。信中多是劝诫之言,他并不清楚原本的崔邺和崔程父子之间的恩怨。   如果崔程真的妨碍到他,他大概务必会亲自走一趟河西道,解决了这些龌龊事。   谢奚听的紧张,问:“你说实话,是不是河西道出事了?”   崔邺哄她:“我父亲在凉州,两个兄长也在河西道。这种时候,我去河西道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谢奚听着分不出真假,皱眉看着他问:“真的没危险?不是哄我?”   崔邺突然笑起来,一双眼睛都是光彩:“没有。”   谢奚摸不着他的脾气,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反复无常的,也不再理会。   崔邺心里莫名其妙的高兴,一脸春风佛面的笑意,起身说:“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谢奚探身出了窗口张望,问:“再没有其他小娘子了吗?”   崔邺凉凉的说:“我可没钱请那么多小娘子们给你表演歌舞,看看就行了。”   谢奚也不失望,哦了声,说:“也对,这种近乎一对一的演唱会,确实有点奢侈。”   崔邺见她理智还在,又觉得她这么辛苦,有一点爱好也是应该的,不应该这样言辞上苛责她,就承诺:“等我忙完这阵,就邀请丽姬去你庄上,到时候,喜欢看什么舞,随你点。”   谢奚听的猛然回头盯着他,嘴里说:“我就说你们两有一腿,被我猜到了吧!”   崔邺:……   崔邺拒绝和她交流感情,不再和她废话,一个人转身下楼,谢奚见他恼羞成怒,更加笃定,丽姬就是他的小情人。   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的说:“你看,你们家这个门楣还是挺高的,你肯定娶不了丽姬,到时候一定要客客气气的分手,千万别把人拉进你的后院里。这是最无耻的男人才干的事。她是个靠舞艺吃饭的艺人,不是低人一等的艺妓。你若是敢有偏见,我……”   崔邺猛的停住脚步,谢奚一头撞上去,闷哼了一声。   崔邺感觉背上有脑袋撞上来,忍着笑,声音故作冷淡问:“你怎么样?”   谢奚伸手就在他后脖子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问:“你好好走路,发什么神经?”   崔邺被她打得后脖子发麻,扭头就揪了揪她耳朵,低头凝视了她一眼。   谢奚被她摸到耳朵,浑身一个激灵,两只耳朵瞬间通红。   她有点失措,短暂的懵懂后,有点害羞,狠狠瞪了眼崔邺。崔邺被她懵里懵气的样子逗笑了,见她像是生气,赶紧哄说:“那你还我一下好了。”   谢奚不知怎的,就不能心安理得揍他了,白了一眼后,自己走了,剩崔邺一个人傻乐。   他跟在后面哄她:“请你吃坊里最有名的鱼烩、驼峰炙、鲤尾……”   谢奚头也不回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就不能出城了。”   崔邺伸手拉住她:“今天太晚,我明早一早送你出城。”   谢奚烦躁的说:”你好烦。“   崔邺赔好话:”对对,我好烦,吃了饭再回去。我今天有笔生意谈,你等等我。”   谢奚有个优点,发脾气给工作让道,理智瞬间回归,回头问:“那你跟我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快去吧。”   崔邺:”不忙,先带你去吃鱼烩。”   谢奚问:“这里的娘子,你认识的多吗?”   崔邺这次认真的说:“不太认识,我只认识最有名的几位,毕竟谈生意的都是男人,都是冲那几位来的。”   谢奚撇撇嘴鄙视:“真是几千年来,男人一个德行。一点长进都没有。”   崔邺附和:“对,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谢奚见他态度这么躺平任嘲,改口说:“你值得表扬的一点就是,不鄙视任何一个人。都是些命不由己的人,我从南门进来,那边乱糟糟的,远不及这边繁华。”   崔邺皱眉问:“所以,你把平康坊逛了个遍?”   谢奚有点心虚:“没,就是起初找不到路,顺着路一路进来,我可没招惹这里的小娘子。就是你那个花容娘子心眼多,盯着我不放。”   崔邺也不解释,只说:“我下次提醒她。”   崔邺领着她七拐八拐,进了一座二层的门脸不大的店,门上无字号,进了门,他只和伙计说:“尝尝你们的三绝,另外来一壶米酒。”   他则熟门熟路的领着谢奚上楼,坐在靠窗的房间里,谢奚打量了一路,问:“你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简直轻车熟路。”   崔邺:“要是不懂吃喝玩乐,我怎么做生意?怎么忽悠人,怎么让别人信我?”   谢奚竟然无话反驳,最后真诚的说:“那你倒是真不容易。”   崔邺对长安城的了解远不是她能想象的。   等菜的空隙,谢奚难得的体贴:“你要是忙就先去吧,我吃完后自己回去。”   崔邺坐在她对面,浑不在意说:“没事。”   等鱼烩上来,谢奚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生鱼片了,一脸惊喜的看着被片的透明的鱼片,点点头说:“真不错,打卡了一家藏在角落里的馆子。”   迫不及待的尝了口后,满足的眯着眼睛。   崔邺才生出一种愧疚感,这么久,都没有带她出来走一走,她一个人呆在郊外为生计奔波。   她吃东西实在是可爱,单纯的享受,一盘鱼烩全进了她肚子,崔邺连筷子都没动。   待她吃完,崔邺阻止:“吃点其他的,不能全吃这些生的。毕竟不是深海鱼。”   谢奚满足了口腹之欲,身上尖锐的刺都被抚平了,很真诚的问:“你真的不吃吗?一点都不吃吗?我觉得这个生鱼片味道真的不错。”   崔邺突然就生出一种遗憾,怎么从前就没有遇见她,这么实诚的一个女孩子。   那样,他可以带她去吃所有她想吃的东西,带她去看所有她喜欢的演唱会和演员。   谢奚见他一脸神秘莫测的看着她,试探问:“你不会又在我身上想什么怀心思吧?”   崔邺听的失笑,鲤尾是一道汤,味道并没有多惊艳,只是取了鲤鱼跃龙门的寓意,图个吉利。   但是这里的鲤尾汤非常鲜美,毫无鲤鱼的泥腥味。   他盛了汤,给谢奚说:“喝点汤,吃多了生鱼片,你晚上肯定会不舒服。”   谢奚:“你别诅咒我,我身体挺好的。”   崔邺也不争辩,突然对她的耐心都拉长了。   谢奚尝了口鱼汤感觉味道不错,颇有感受的说:“千年以前,有千年前的美食,毫不逊色现代。有钱人真是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   要是从前崔邺肯定会反驳她,可是此刻,崔邺见她眉目都带着惆怅,好似已经释怀,有种无能为力的释然。   他由衷的说:“对,有钱人,在哪里都活得比较容易。”   谢奚第一次和他关于有钱人的话题达成一致,纯吐槽说:“我满脑子都是赚钱,养活一大家子人,但是天花板就那么高,触及不到有钱人,也没有那么强的交际能力。单纯是我的话,农场经营有很多问题,我真的很庆幸,也很感激遇见你。”   崔邺对着她,说不出那种假大空的客气话,连一句关心都显得虚伪。   由衷的说:“你已经很优秀了,术业有专攻,我不懂农业,只懂赚钱。”   谢奚点头,煞有介事的说:“所以说,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事,尽管说,我绝无二话,但是赚钱的事,还是要拜托你。”   崔邺笑说:“我赚那么多钱无非就那么几个用处,分一半给你也无妨。”   谢奚丝毫体会不到这话里的丝丝缕缕的情意,爽朗的笑起来,满口称赞:“所以说,你是个特别有良心的有钱人。”   崔邺看着她笑笑,并不辩驳。   谢奚吃了他一顿饭,直觉已经算是很亲密的老朋友了,突然想起他喜欢花草,主动说:“我见你喜欢花草,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我可以帮你照看,虽然我的研究方向不是那个方向,但是照看花草还是可以的。”   崔邺没想到她会想起这事,只看着她不说话。   谢奚以为他不相信,解释:“我不是说谎,就像学医的人,内科对外科的病,就算不是一个方向但是还是了解的。”   崔邺被她这个比喻逗笑了。   认真说:“倒也不是多重要的爱好,就是看起来有生气一些。”   谢奚细细品了这句话,觉得他对植物的爱大概是认真的。   心里想还是顺带帮他养一些花草,反正也不费事。   等谢奚吃饭,崔邺才朝门外叫:“五书。”   门外有个男子站在门口等着听吩咐,崔邺脸色一肃吩咐:“将小谢送出城,若是时辰太迟,就送她去崇仁坊等我。”   五书恭敬的答:“是。”   谢奚没见过他这样,在她面前,他总是好脾气,极少这样肃着脸。   有点不近人情,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她突然觉得有点陌生,感觉自己插不上话,冲他笑笑,跟着五书出门了。   崔邺则匆匆一个人又返回去找那位小严大人了。   谢奚跟着五书出门后,暮钟响起,城门已关,谢奚直到今晚出不了城,问五书:“你们家郎君平时住在崇仁坊吗?”   五书是个话少的习武的人,只说:“郎君的商队一直停驻在崇仁坊的客栈里。”   谢奚这才知道,她第一次在崇仁坊里遇见他,当时他大概就是在清点自己的商队的生意。   等进了崇仁坊,坊里还是一派热闹,南来北往的商客,热闹非凡。   五书将她带进客栈,领着她一路上楼,穿过北面的复道,进入北楼,一栋独立的二层楼。五书将她带进里面的房间说:“这里是郎君平时住的地方,请小郎君在这里等候片刻,郎君大概快回来了。”   谢奚客气道:“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等他。”   五书出去后,片刻有个女婢进来给她点灯,这房子很宽敞,像一个偏厅,穿过偏厅,后面是个极大的房间,只用垂纱隔开,有张书案,博古架、书架。后面还有住的地方。   谢奚好奇,坐在书桌前翻开他的大账册,密密麻麻的记录,而且数目都很大,他的字算不上多好看,但是很工整,谢奚认真翻看了几页。   不得不佩服,和数字打交道,和生意打交道的人,确实是得天独厚的天赋。   其他的账册,看起来是旧笔墨,崔邺的笔记很干净,最后会有几句简单的评价,比如皮毛一项,他在后面写了句:比去年价高一成,受气温、和西北牧民的状况影响。   每一项有差异结账,关于它的经济指标,他都能猜测出几种可能。   谢奚起初觉得有趣,连着看了很久,慢慢的就觉得这种直觉很可怕。   简直管中窥豹,或者这就是学经济的人的特有的能力。   崔邺回来的比她预料的晚,见她一个人趴在书桌上,认真的看着账册,笑说:“你就不能多点几盏灯吗?不要眼睛了?”   谢奚抬头见他换了身衣服,之前是一身绛红色的圆领袍,此刻已经换成了一件黑色的绣着银色丝线的袍子。   她一时竟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愣愣的看他。   崔邺笑问:“这是怎么了?”   谢奚问:“你怎么换衣服了?”   崔邺随口说:“喝酒洒了一身,满身酒气,回来就在隔壁换了身衣服。”   谢奚也不知道自己想到哪里去了,回神后说:“有什么说的吗?非要我过来。”   崔邺有些累了,坐在她身侧,懒懒的说:“我懒得出城去找你,就留你住一晚,要不然又半个月见不到你人。”   谢奚对他的话从来都生不出什么心思,可是此刻,突然就觉得他这话说的挺暧昧的。   她接不上话。   崔邺问:“账本有意思吗?”   谢奚摇头,认真的说:“账本没什么意思,但是你最后的每一项猜测都很有意思。”   崔邺笑了下,随手翻开账本,看了眼,又合上,只说:“生意人都懂这样的规律,算不上什么本事。”   谢奚觉得离他有些近,莫名的尴尬,起身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感叹:“你可真是个钱串子,这才几年,居然已经家财万贯,和你一比,我就像个玩儿过家家的小孩。”   崔邺笑着安慰她:“那我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吗?你要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你也一样的有钱。”   谢奚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也对。”   崔邺突然问:“什么时候去陆家还钱?”   谢奚奇怪的问:“怎么想起这回事了?”   崔邺不解释,只是催:“还是尽早还了吧,你要是想理清楚关系,咱们还是要早做打算。”   谢奚好奇问:“那你呢?你那门娃娃亲怎么处理?阿圆可是你舅舅的女儿。”   崔邺的办法有无数个,都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办法,不能给她细说,要不然她肯定会暴跳如雷。   谢奚自己也发愁,问:“真没办法让陆家自己退亲吗?”   崔邺笑说:“也不是不可以。”   谢奚急着问:“说说呗。”   崔邺:“陆三的母亲,和祖母。可以撬一撬她们。”   谢奚叹气:“我都知道陆三的娘既不想和谢家结亲,但是我接触不到她们,没办法。”   崔邺忍着笑说:“陈家那位小娘子今年半年都住在宫里。陈家人可聪明着呢。”   谢奚由衷的说:“但愿陈家人给我上点心,我干等着他们家抢我亲事,等了这么久都没动静,不是说外戚跋扈吗?我盼着他跋扈,结果他死活不来。”   崔邺听的忍俊不禁,说:“你先去还钱,钱还了,到时候就是他们的事了。我到时候帮你推一把。”   谢奚想了想说:“那陆三人看着挺聪明的,我这也算是算计他了。但是谁叫他那么小呢?”   崔邺看她一眼,见她毫不自知,催道:“别乱想这些了,洗洗睡吧。”   谢奚警惕的看他问:“我住哪里?”   崔邺起身头也不回的说:“你就住在这里,我住在隔壁。有事叫我一声,我就听到了。”   谢奚还没说话,崔邺就吩咐进来的婢女:“今晚你在这里陪她睡,这房间空大,她应该不习惯。洗洗让她早些睡。”   谢奚坐在椅子上看着婢女端着水盆进来,笑眯眯的说:“谢谢。”   婢女也不奇怪,只说:“你先洗,我去给你找衣服。”   谢奚穿着崔邺的睡衣,躺在他的房间,在暗淡的灯光里,看着床顶上的富贵团花的帐顶,试探的和空气说:“你真的能听到我说话吗?”   床尾那头的隔扇门外传来:“闭上眼睛睡觉。”   谢奚下意识的闭上眼,忍不住又睁开眼,下床,挽着袖子,寻找能打开的隔扇门,挨着推了半天,中间的那扇门打开,崔邺穿得整整齐齐坐在书案前写东西,头也不抬的笑说:“你再不睡,就给我起来,当苦力抄写账本。”   说完后抬头看她,突然就顿住了。   谢奚穿着他的睡衣。袖子挽在胳膊肘,突然就不一样了。 第28章 二十八 夜宿他房间   谢奚并不知道自己穿的是崔邺的衣服, 她的身高在这个年龄已经不算矮了,但是崔邺目前比她大四岁,成年男子的衣服穿在她身上, 还是很宽大。   崔邺眼神有些□□裸, 见她不自在, 赶快转开视线, 轻咳一声,问:“怎么还不睡?”   谢奚无所谓的说:“换了地方睡不着。你这里真舒服, 居然不闷热。”   崔邺起身给她搬了张凳子, 让她坐在身边,他自己则低着头看账册, 毫不耽误说:“这是晚上, 明天早上起来,你推开窗就知道了。”   这座小阁楼左右两面有两棵参天大树。   谢奚想多了, 问:“外面有湖吗?”   崔邺笑起来,没说话。   谢奚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凑过去看了眼他的账本, 问:“你的生意到底有多大?”   崔邺拿开手, 方便让她看, 笑说:“没有多大,只是些比较要紧的货。”   商队交上来的单据, 要誊抄,方便他记录,他的记忆力非常好,过目的东西几乎不出错。   谢奚看了眼他的字,有点想较量,和他说:“我的字很拿得出手。”   崔邺将笔递给她, 说:“那正好,你来帮我抄一会儿吧,我看得眼睛疼。”   他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酒味,谢奚问:“你喝酒了?”   崔邺:“这里的酒不浓,还能喝一点。”   谢奚邀功似的炫耀:“等我的葡萄成规模了,到时候就能酿葡萄酒。”   崔邺顺着她的话说:“好主意。”   谢奚的字练的是童子功,她从念书开始,就是同学里字写得最好的学生,老师让誊抄的字基本都是她写的。   她觉得有趣,歪着头,一笔一画的誊抄,时不时问:“你居然还贩药材和丝绸?”   崔邺:“商队人多,除了不犯法,什么都贩卖。”   谢奚好奇,问:“你都不去跟商队,就不怕他们造反吗?或者是背着你胡来。”   崔邺很喜欢她的字,看着她的字,解释:“有领队人,一个团队,不管是公司还是贩卖的商队,都有它的管理办法。人是这世上最难琢磨的动物,但也是最好沟通的,南来北往,疲于奔命,他们为的不过是钱财,有人是为了养活一家人,有人为了发财给后半辈子赚个家业。”   谢奚停下笔,由衷的说:“你们有时候真的很厉害。”   崔邺照例鼓励她:“你也很厉害,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敢杀鸡的女孩子。”   谢奚古怪的扭头看他,在陆离跳动的灯影下,他那张脸确实能迷惑人。谢奚说不上来的气短,气闷说:“你夸其他小姑娘真是舌灿莲花,轮到我了,就夸我杀鸡厉害?”   崔邺笑起来,也不辩驳,问:“你从前想读什么专业?”   谢奚很认真的说:“我还是会读农业,因为我妈就是农业专业工作,我爸在博物馆工作,我们家我妈说了算,她很崇拜袁教授,我爸倒是想让我学历史,但是他没有话语权。”   崔邺问:“那你呢?”   谢奚摇头说:“这就是我和你不同的地方,你们十几岁的时候都已经见识过我一辈子都见识不到的东西了,并且有了明确的方向。但是我十几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很难有什么规划。”   崔邺继续说:“但是你现在也很棒。”   谢奚低着头继续誊抄,不太在意的说:“我的能力大概就是这样子了。那你呢?从前有什么大目标吗?”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很认真的谈起从前,崔邺自然不肯说实话,他从失败的感情中汲取了很多教训,离开从前生活的环境,心胸也变得宽广了。   他自己都觉得,他成熟了很多。   “我从前没有你想的那么有野心,算是别人眼里的成功吧,但是少一些东西。”   谢奚听的笑起来,问:“少什么了?我是少了钱,觉得只要有钱,万事都好商量。   你不知道我当初下乡扶贫的时候,有多困难,那地方还不是最穷的地方,但是就是让我无可奈何。整日的想办法找有钱人投资,一个都拉不到。”   崔邺听的笑起来,按照她那个脾气,居然还去找企业拉投资。他不能想象那个画面。   谢奚:“你再笑场我不和你聊了。”   崔邺立刻收起表情,认真夸:“你的字写的真的很好。”   谢奚骄傲的说:“我五岁就开始练字,一直到高中才丢下。”   她身上有种纯真,丝毫不介意将自己的缺点展现出来,对优点也讲得很明确。   坐在这里都能听到窗外昆虫的叫声,谢奚专心的誊抄,指着账上的字问:“这是什么东西?”   有些账是往来转手的问题,她看不懂。   他就指给她说:“这是总管给我的账,有些小数目的东西,会直接整合。”   谢奚眼睛亮亮的问:“那当你的总管,是不是很赚钱?”   崔邺:“还行吧。”   谢奚不知道想什么,只听见崔邺说:“咱们两个这辈子就在这里了,所以恣意一点,放肆一点也可以,我替你兜着。赚钱的事有我,你只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   谢奚谈恋爱方面真的是个菜鸡,对男生的这种献殷勤很敏觉,但是此刻崔邺用一种很平静的,毫无暧昧的口气和她认真的说,她突然有点感动。   崔邺继续说:“女孩子本来就比男人辛苦,陆家的亲事,我再想想办法。但是你总要有个身份,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郊外。”   谢奚固执的说;“只要我身上没有契约性的关系,我就是自由的。我爱怎么过就怎么过。”   崔邺的暗示没起到作用,也不好说的太直白,那样目的性太强了。   谢奚问:“那你呢?真要娶阿圆?”   崔邺失笑:“我和她都是错辈分的人,怎么可能。”   谢奚这才安心:“你要是没有结婚,出去和那些小娘子们有约,都无伤大雅。但你若是结婚了,最好还是守着些规矩比较好,我讨厌没有道德感的男人。”   崔邺给她安心:“放心,我不会结婚的。”   谢奚听的笑眯眯的,放下笔说:“好了,抄完了,果真比你的字好看多了。”   崔邺跟她聊感情,根本聊不到她身上,她真是个感情绝缘体。   账册的事是小事,崔邺并没有那么正式,谢奚后知后觉的问:“你居然直接给我看账本,你胆子真大,不怕我把你卖了?”   崔邺起身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说:“也只是给你看看,平时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谢奚大概嗅到一点他的意思,但是也很清浅。   盯着他怀疑了几秒钟后,果断说:“你忙吧,我回去睡了,我明早要出城。”   崔邺没想到她害羞是这样的,催说:“那去睡吧,那边有人陪着你,我就在隔壁。”   谢奚回头嗲怪的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陪/睡。”   过了门,她将门关上,那婢女就坐在大床边的胡床上,谢奚催她:“去睡吧,我一个人就行。”   婢女犹豫的看着她,谢奚:“你们郎君问起来,我自己和他说。”   婢女被她打发走以后,屋子确实太空大了,她也不熄灯,躺在床上,以为换了地方睡不着,结果一梦到天亮。   崔邺比她起的早得多,等她起来,崔邺已经回去了,留五书等着她,婢女将早饭端进来说:“郎君有事出去了,让娘子等他,若是等不及,留了五书给你差遣。”   谢奚不在意:“没事,我估计等不到他了。”   等她回家,阿月和王媪惊疑的问:“娘子昨晚是去哪里了?”   她毕竟未婚,还夜不归宿。这可是大事。   她随口说:“我回来换身衣服,等会儿去姑姑那里看阿昭。”   王媪一听去看阿昭,立刻不再盘问她。   谢奚换了身天青色的衣服,还要去崔家,路过坊里的小馆,给阿昭买了几份玉井饭,小孩子总喜欢吃这种小零食。   进了崔家,谢氏一身清凉,见了她笑说:“日头这样高,你也不嫌热,明明是个利落的小娘子,偏偏喜欢穿这闷热的圆领袍。”   谢奚笑说:“我整日外面走动,这样方便。”   谢氏怀念的说:“我从前就总爱跟在哥哥身后厮混。”   谢奚没有打听到谢脁的消息,不敢和谢氏说实话,岔开话题说:“想来是因为我像姑姑吧。”   谢氏豪爽的笑说:“对,咱们谢家的人多是豪爽,等哥哥回来,雀奴到时候嫁到陆家,就圆满了。”   谢奚听的汗颜,心里想,崔邺你给我动作快点,把这亲事尽快给我解决了。   阿昭还在隔壁学堂,谢奚看了眼时间:“我午后要出城,过来看看阿昭。”   谢氏笑说:“阿昭性格极好,比你那两个弟妹都乖顺,我极喜欢。”   谢奚和谢氏正说着,外面有人进来说:“三夫人让早食在花厅里吃,说是有客人。”   谢氏眉开眼笑说:“肯定是五郎的舅家来了,卢家阿圆年纪到了,估计是来完婚的。三嫂这次该高兴了。”   谢奚问:“都开始议亲了?”   谢氏:“柬之年纪正好,性格好,人也体贴。莫要在意功名,五郎除了功名,真的没得挑。”   谢奚惊讶的想,崔邺现在的口碑都这么好了?   她心里很是不服气。   谢氏招呼她:“走,带你去见见卢家阿圆,正好和三嫂讨礼物。”   谢奚推脱:“我就不去了,你去吧,我等等阿昭。午时定要回去。”   谢氏爽快不痴缠,见她拿定主意,也只说:“那你等等我,我去恭喜三嫂一声就回来。”   结果谢氏一走,崔邺后脚就来了,见她问:“怎么没和我说你过来?”   谢奚问:“不是说阿圆来了?”   崔邺:“怎么问起阿圆了?我舅母来看我母亲。这会儿在老太太那里。”   谢奚不好多追问他的私事,只好说:“我来看看阿昭,就要出城。”   崔邺:“那等会儿送你出城。” 第29章 二十九 郊外   谢奚是个不喜欢想太多的人, 崔邺只要不明说,她就不会意会。   阿昭回来后看见她全是惊喜,这么久不见都学会撒娇了, 抓着她胳膊问:“阿姐, 我能回家吗?”   谢奚突然就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惊慌和期待, 对小孩子她真的容忍度很高。   犹豫了片刻, 她问:“那要跟夫子告假,学业不能落下。”   谢昭一听可以回家, 高兴坏了, 保证:“我带着功课,不会落下的。”   崔邺看得出来她的心软, 谢奚还是果断说:“去收拾你的笔墨, 和夫子去告假,就说归家半月。”   谢昭一听像阵风似的就跑了。   崔邺:“你的心太软了。”   谢奚看着门口, 认真的说:“我小学读的都是寄宿学校,因为我爸妈都在外地工作,都没时间照顾我。我大概懂他那种寄居在亲戚家里渴望回家的感觉。”   崔邺安慰她:“我帮你寻一个启蒙的夫子。”   谢奚拒绝:“先让他自学吧, 我盯着他, 小孩子不能离群太久, 还是要回书院里去读书,要让他有正常的社交。”   崔邺佩服的说:“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家长。”   他很多时候都没有那么明确的原则。   谢奚回头看着他说:“这不是你和我说的吗?我们不属于这里, 所以干预再多都没有用。他的天赋一般,我总不能一辈子都照顾着他,而且要不是我,他现在还在书院里读书,有同窗,有玩伴。”   崔邺没想到她这么听话, 等送她到郊外庄上,鲁伯见她回来,忙说:“正要和你说,渠池里已经放养鱼苗了。你要不要看看”   谢奚抱着谢昭下马车,谢昭笑嘻嘻的说:“鲁伯,我回来了。”   鲁伯开怀的笑起来,弯腰单臂轻松抱起谢昭,惊的谢昭欢快的大叫。   谢奚见崔邺不忙着回去,问:“你不忙了?”   崔邺:“一会儿要回去。”   卢家人确实在打探婚期了。   谢奚也不留他,催道:“有事就早点回去吧,我短时间不会进城。”   崔邺看了看她,说不上来是不是失落,最后叹气:“有事让王逯来找我。缺钱了也记得和我说。”   谢奚听的忍不住笑起来:“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投资人。”   崔邺笑笑没接话。   她没有心思,他也不直接点破。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不着急。   送走崔邺,谢奚换了身粗布的胡服短打,已经静如夏日暑气最盛的时候了。她进实验室看了眼幼苗,将菜园子旁边的田整理出来,开始育苗。一个人的能力很有限,她只能一点一点的补充。   庞大的数据记录,是她一个人不能完成的,只能简化。   吴媪将其他房间打扫完,谢奚戴着草帽,一中午都在田里,脸被晒得通红,阿武这段时间主管这里的琐事,管理佣户们养殖,帮鲁伯种田,和崔邺的客栈调配西瓜的事……   等阿武回来见谢奚在田里,抓过她手里的工具就说:“阿姐该等等我,不该干这种粗活。”   谢奚一直让他和谢昭一样叫她姐姐。起初鲁伯不准,她坚持让鲁伯夫妇叫她雀奴,后来时间久了,大家也习惯了,鲁伯夫妇也确实叫她小名,阿武也管她叫阿姐了。   “也不是什么重活儿,下午的时候会栽种幼苗。”   阿武自从开始接手这些琐碎的小事后,人白净了很多,一个典型的混血男孩。   谢奚站在一边看他整理试验田,问:“客栈那边有人吗?”   阿武低着头说:“我在客栈没有遇见过五哥,客栈总管一直在。”   谢奚看了眼日头,说:”今日收拾了客房,你明日去给姑姑说一声,就说我整理好了房间,城里太热的话,让她来避暑。”   阿武问:“那我下午就去。谢姑姑说不准明天就能来,我进城顺带买些用的和吃食。”   谢奚欣慰的夸道:“阿武果真能干,等会儿我列个单子,你进城一并买了。”   吴媪正在晾被单,见他两站在田里,扬声问:“晚上想吃什么?”   谢奚:“五谷粥,凉拌胡瓜。”   吴媪笑说:“你的厨艺卓绝,偏偏自己吃的简单。”   夏日时光长,谢奚看了眼太阳,突然说:“我今天做个新鲜吃的,说不准明天姑姑会来,来了正好能吃。”   吴媪晾了被单后,出来说:“我还是做点羊肉。”   谢奚觉得烤羊排是好吃,问:“有豚骨排吗?”   吴媪笑说:“秦西客栈里有,让阿武去买。”   谢奚笑说:“阿武有事要忙,我去吧,阿武进城快去快回。”   吴媪不放心她去,谢奚问:“秦西客栈会栽客吗?”   吴媪:“那倒不会,雀奴不应该做这些。”   谢奚不在意说:“你先准备晚食,我买了肉回来再准备一些。”   穿过村口,过了西道就是秦西客栈,秦西客栈旁边是一家酒肆,还有一家车马行。谢奚站在门口忘了眼门脸,门口的伙计问:“您几位?”   谢奚问:“你们掌柜在吗?”   伙计将她引进门,她李瑞就坐在大堂,见了她惊喜问:“谢姐姐?”   可真是个热情的小姑娘。   谢奚问:“就只有你一个人在?”   李瑞:“阿爷进城去了,叔父有事找他商量。”   谢奚问:“吴媪经常在这里买肉,你们这里经常有吗?”   李瑞笑说:“我猜你就是来取肉的,跟我来。”   谢奚跟着她穿过楼梯后的后门,到后院,后院能看到远处的村子,她指指不远处的一排房子,说:“都是那里的,我跟你去,近日天热,所以肉少。”   谢奚跟着她,进了院子,见一身肌肉的屠夫裸着上半身,坐在院子的井边,见李瑞文:“你阿爷回来了吗?”   李瑞:“没有,阿爷这两日都回不来。我谢姐姐来买肉,今日有吗?”   那屠夫利落起身道:“有,这几日肉都没有出去。”   谢奚跟着他两进房间,一进房间瞬间觉得凉爽,屠夫揭开厚被,肉在靠墙的大箱子里,谢奚才看清里面居然全是冰。   这就有点奢侈了。   半扇猪肉还是完整的。   她端详了片刻,才说:“我要肋排,不用剔肉。有里脊也给我来几斤。”   大概是这样买肉的人极少,那屠夫扭头特意看了她一眼。   李瑞问:“你这样怎么吃?”   谢奚逗她:“你到时候可以尝尝。”   哪知道这姑娘正客栈里呆着憋闷,爽快说:“好哇,我正想去找你。”   谢奚买肉回来就带着李瑞,李瑞一路上好奇,问:“谢姐姐,城里千金难买的西瓜,是不是你们家的?”   谢奚忍着笑答:“对。”   李瑞又问:“我叔父托阿爷在鲁伯那里买了几颗,叔父送了人。”   谢奚笑说:“等会儿送你一颗。”   李瑞赶紧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奚不在意这些,她的瓜都是交给崔邺处理了,销售的事,她不操心。   至于家里的西瓜,随她造作。   她问:“你们村里的人多吗?”   李瑞:“人不少,七十几户,阿爷说今年年景不错,好过些了。”   谢奚问:“都种些什么?”   “麦子、粟米、菽……总之只要年景不坏,都可以过的不错。”   谢奚粗粗计算了一下,一家之口,年景不错才能饱腹,但凡天道不好,就有人要遭殃。”   李瑞好奇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谢奚随口说:“看有什么其他可以种的。”   李瑞忍了忍说:“村里人都知道你在种稻,因为你引渠,大家都说你在糟蹋田地。”   谢奚笑笑:“是吗?”   李瑞:“我阿爷去看过你的稻田,回来后就说你是个有高智的人。”   谢奚听的对李掌柜都有点好奇了。   问:“你阿爷这么说的?”   李瑞兴致勃勃说:“阿爷说一看稻田就知道你精通农事,所以知道今夏长安城里千金难买的瓜是你种出来的,他一点都不惊讶。”   谢奚心里感慨,生意人的敏感度,真的是天生的。   等她回去,吴媪已经将晚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她看了眼时间,鲁伯这段时间在田里照看粟米,她指挥吴媪:“烤些胡饼,鲁伯不爱吃这些小零嘴。”   吴媪笑着怪她:“你总是惯着他,晚食哪需要吃的这么精细。”   谢奚撒娇:“这个家说到底还是鲁伯是顶梁柱,他当然最重要。”   吴媪笑着说不出话来。   古人含蓄,哪会像她这样直白的夸人,直白的撒娇。   她但凡想做什么鲁伯不准她做的事,只要她嘴软撒娇,鲁伯夫妇都不会阻止她,屡试不爽。   半扇的排骨,她准备来一盘糖醋排骨。   鲁伯回来时,阿武还没回来。李瑞觉得新奇,坐在厨房里看她给排骨焯水,问:“姐姐自己做饭?”   谢奚利落的捞起排骨:“我做的不多,只是有时间了才会做。”   李瑞有点被她惊到了,按理说她是家主,是这个家的主人。哪有主人伺候仆人的。   吴媪像是习惯了,并不帮忙,只问:“需要时间久吗?”   谢奚催说:“快去烤饼,这个做出来很好吃。”   热油加糖,炒出糖色,排骨下锅,爆炒后,下香料,香味爆出来,整个厨房都是肉和香料结合后散发的诱人的香味。   李瑞被这个炒菜声吓了一跳,见谢奚淡定的翻炒,她好奇至极,探身看着锅里的排骨,香味浓郁。   有种没有见过世面的感觉。   排骨翻炒的半熟,加水慢炖,等她盖上锅盖,李瑞急着问:“姐姐这是什么菜?”   谢奚笑说:“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等会儿你吃了饭再回去。”   李瑞是个大方的姑娘,并不扭捏,笑说:“你现在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吴媪洗了胡瓜,谢奚喜欢粥配拍黄瓜,胡瓜是黄瓜的前世,现在的黄瓜不如后世经过几代改良,瓜梗处还是苦的。   拍黄瓜很简单,她凉拌了一盆,听见鲁伯回来。   鲁伯见她又在厨房,训道:“雀奴莫要整日耽在厨房。”   谢奚炫耀:“我今日做了道新菜,阿昭和小童们去疯玩,应该也快回来了。”   谢昭真是个适合生活在乡下的孩子,只要呆在郊外,他就快活的像个小马驹,不嫌累的整日的疯玩。   没想到,等阿武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崔邺。   谢奚的排骨出锅,还是给他单独盛了一碟,带着他回房间去吃了。   崔邺忙了一天,此刻见她端着菜进来,心里突然就被填满了。 第30章 三十 崔邺退亲   谢奚见他呆呆愣愣的, 问:“你一天这么奔波折腾,不累吗?”   崔邺不说话,只是懒懒的靠在胡床上, 随口嗯了两声并不回答。   谢奚特别服气他这么能折腾, 体力真是好。   因为有李瑞在, 谢奚将饭带进来, 催他:“你先吃,我去招待一个小朋友。”   外面吃饭的人对糖醋排骨一致好评, 李瑞简直赞不绝口。   阿昭疯玩的浑身土, 吃的满脸都是油,她顺手给他擦嘴, 阿昭也顺从, 扭着脸仰着脸方便她擦嘴。小家伙后来有点依赖她,让她生出一种当家长的错觉。   李瑞好奇问:“这菜叫什么?”   她家里毕竟是开客栈的, 太清楚菜色的重要了。   谢奚:“糖醋排骨,喜欢就多吃点。”   等照看好外面吃饭的人,她带着粥和凉拌胡瓜进去, 崔邺躺在胡床上已经睡着了。   谢奚看的叹气, 站在床前静静的看着他, 也不叫醒。   崔邺睡的很轻浅,她进门时他其实就醒了, 睁开眼,笑起来问:“你看什么呢?”   谢奚皱着眉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崔邺慢吞吞起身,伸手揉了揉眼睛,起身说:“没事,就是有些心烦。”   谢奚把他当成至信的朋友,毕竟在这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灵魂是一样的。这是一种来自同类的毫无道理的信任。   她收起平时略刻薄的脾气,开始好声好气的哄:“先吃好饭吧,我今天做的糖醋排骨不错。”   崔邺听的心花怒放,脸上却丝毫不显,依言坐下问:“家里来客人了?”   谢奚坐在他对面,随口说:“秦西客栈的一个小姑娘,人挺活泼的,我去买肉跟着我回来。秦西客栈老板你认识吗?像是盯着我的稻和渠,是个明白人。”   崔邺不在意的说:“不要紧,只管做你的。”   谢奚开玩笑说:“你现在浑身大哥大的气势。我本来做的就是惠农的事,要是稻种和麦种有提高,自然要分发给农人们。”   崔邺知道她的志向,随口说:“你的实验怎么样了?”   谢奚特别有耐心的说:“明天移栽,继续观察,这种种群数据太庞大了,我一个人不可能完成,到时候要让鲁伯帮忙。就算提高产量也是有限的。你别对我抱那么大希望。”   崔邺安慰她:“增产一成都是大功德,我不懂农业也知道你做的是件功在千秋的大事。你只管做,剩下的事交给我。”   两个人和和气气聊天的时候,气氛特别的和谐。   崔邺刚给卢兆林找了书院的差事,这几天卢家和母亲探问婚期,卢氏是个软和的性格,掉头来问他。   第二天正赶上他去看老太太,老太太一口回绝了卢氏想今年完婚的建议。   婆媳两个人都僵住了。   崔邺当时哄走卢氏,老太太看着他四平八稳的样子,问他:“柬之,我老了,已经看不懂你了,我们都以为你最像你大伯,可是我才发现,这个家里,你谁都不像。”   崔邺扶着老太太在繁园里散步,淡淡说:“我无意功名,才名利禄不过一世,还是随心自在。咱们家的孩子功名利禄可以放心去拼,我就赚些家资供养他们,崔家的门楣有他们足矣,但是一条规矩,崔家子弟不得贪财,赚钱的事,有我。”   老太太攥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半晌都没有说话。   崔邺并不着急,他不是传统世族家庭培养出来的人,没有‘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的想法。   老太太最后说:“卢家的亲事,不适合你。”   崔邺听的笑起来,老太太又说:“你让我想想,我要和你父亲商量。”   崔程对他大概另有安排,听老太太替他担着,他笑说:“父亲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答应。”   老太太却说:“莫把你父亲想的那么坏,他并不是不懂你。”   崔邺只见过一次崔程,就像一个下级见上级领导似的,还是被召见的。父子俩至今没有当面较量过。   崔邺索性一次说:“过段时间,我大概会走一趟河西道,到时候和父亲细说吧。”   老太太这才笑起来说:“这才对,你父亲自小性格稳重,崔家一身担在他身上,对你母亲难免疏忽。”   崔邺不提这些,只说:“母亲体谅他。”   老太太也不好再多说。   等他回去,卢氏难得的委屈的哭了,哭诉道:“我知卢家现在艰难到要仰人鼻息,可那是我哥哥,阿圆和你是自小定下的亲事。老太太这是想反悔吗?”   崔邺哄说:“母亲莫急,祖母没有这个意思。”   他原本想有更好的办法,将亲事退了,以他的能耐能圆满解决这一件事,可是此刻,他忍了又忍还是冲动了,一次性给自己个痛快,说:“母亲,我和阿圆确实不合适,阿圆嫁我,就是毁了她。”   卢氏惊讶的看着他。   他恐吓道:“阿圆若是嫁我,这一生便注定是无儿无女。母亲莫害了阿圆,她还小,这辈子可以圆满的。我心里有数,她这辈子都是我的小妹,她若是能另嫁,我定会备足嫁妆,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卢氏一时被他的话给砸懵了,半晌都呆呆的,颤着声问:“柬之,你为什么不早和娘说,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去给你寻大夫,寻最好的大夫。”   她说着就开始哭,胳膊都在抖。   崔邺不怕她误会,就怕她不误会,宽慰的笑着说:“母亲,命里有时终须有,莫要强求。我不贪心,母亲也不用哀怨。”   卢氏几乎被这个消息给击垮了。   又想起他清理了院子所有的婢女,只留了五书和清华两个人。更加证明他的身体是有问题的。   他态度坦坦荡荡,毫无哀色,也看不出伤心,卢氏竟然最后被他哄住了。   他哄着卢氏睡了一觉,回到自己院子里,清华正在整理他的书房,这个书房里都是崔邺从前的东西,他一概不动。   此刻觉得有趣,看着清华清理出来的盔甲,和崔邺自己从前的笔墨。   从前的崔邺文采不错,武艺也漂亮,是柄未开锋的剑,只是可惜未出鞘就折了。   他看着有些遗憾,淡淡的和清华说:“收拾好了后,替我备份厚礼,我午后要去卢家一趟。”   清华这几年被他训练的极专业,已经和他从前的助理的业务能力不相上下。将他身边的琐事打点的清清楚楚,也是个明白人。   和其他人院子里的丫鬟不同,清华的算账水平已经有很大提升了。   清华问:“有什么讲究吗?”   崔邺想了下,嘱咐:“给阿圆单独准备一份吃食,其他的按照旧礼准备。”   说完又回头补充:“按照母亲的份例,给舅母也单独准备一份。”   午后他自己去卢家处理亲事,本来他可以慢慢处理的,可是这几天心情变得急躁了,他也不想等了,这种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招式,听着不好听,但是能以绝后患。   卢兆林父子在家,他进门后,舅母卢李氏招待他,他心有抱歉,态度格外恭顺,将阿圆的小吃单独递给舅母说:“这是上次答应给阿圆的。”   舅母被他说的脸上挂不住,接过后抱怨:“你们不能总惯着阿圆,她已经不小了。”   崔邺不在意的笑说:“她在我这里,和阿晚一样。”   卢李氏听着这话有些不太对劲,但一时也没多想,笑说:“你舅舅就在书房等你。”   崔邺抱歉的给她轻身鞠了一躬,退了两步,去了书房。   谈论的过程很简单,他的用这么不要脸的方式退亲,卢兆林除了震惊,毫无办法。卢辩甚至很同情他。   崔邺并不在意,只是注视着卢兆林,这是位标准的文人,是封建社会标准的父权拥护者,他需要征得他的意见。   卢兆林很久都没有说话。   崔邺最后说:“阿圆出嫁,我会给她和阿晚一样备足嫁妆。只要她们需要我。我必回护,舅舅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起誓。”   卢兆林最后颓然的放下手,落寞的说:“柬之,你将我置于何地!不义不守信用!”   崔邺反驳:“是我毁约在先,阿圆青春年少,我有愧在先。”   他态度坚持,也或许卢家父子已经被岁月磨的没了钢骨韧筋,最后颓然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离开卢家的时候,再没有见卢李氏。   出了卢家门,日光正烈,他站在门外仰望了一眼,轻轻的笑起来,说不上来为什么。   卢家变得一片死寂,卢李氏的震惊不比卢氏少,老实忠厚的人,听了这个消息,不知是该为女儿阿圆伤心还是为大姑子卢氏伤心。   只有阿圆不知愁滋味,吃了崔邺的点心和零嘴,天真的问母亲:“什么时候去看姑姑?表哥上次说我可以去取西瓜。”   卢李氏伤心的七上八下,女儿始终没有长大。都不知道她自己的亲事没了。   崔邺回了崔家,卢氏已经起来了,毕竟经历过风雨的女人,再伤心还是想给孩子撑起□□。   崔邺怕她想不开,哄她:“母亲不要这样,弟弟妹妹乖顺听话,将来母亲可尽享天伦。“   卢氏红着眼说:“可偏偏是我的柬之要受苦受难。”   崔邺哄说:“佛家讲缘,人生八苦,不过是执念,母亲潜心向佛,怎么又看不开?”   卢氏只觉得他心里苦,当着他的面说不出来,崔邺快刀斩乱麻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和她说实话:“舅舅那里,我也已经告知了,莫要因我耽搁了阿圆,阿圆还小,你们不要吓着她。”   卢氏哭够了强势说:”今日开始,我把房里的两个女婢放在你身边。你莫要推辞,给我些时间,我总能找到大夫。”   崔邺最怕她这样,坚决道:“我南货北通这几年,早见识了生死濡沫,这些儿女小事不值一提,等过些时日,我怕是要河西道上走一趟。将来弟弟有孩儿,我替他养着便是,不必执着这些。至于姻缘,本就是随缘。”   他早安排的清清楚楚,卢氏拿不了他的主意,被他一通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面上毫无痛色,仿佛不过是件寻常事,让卢氏生出些希冀。   这几天盐引拿到后,商队在南地贩盐,他等着消息。   崔程一点都不客气,拿着他的私章,在贺赖部的马场提走五成的战马。   他的这批盐,连带茶叶要穿越山脉进贺赖部,继续北上去突厥的漠北部去换马。   阿骨勒已经返回甘州,等着接应这批盐。   这次有些风险。   阿骨勒再三和他保证万无一失,但是他始终担心。   整整一日,他都在崔家和卢家转圈,等傍晚才得以脱身。   商队已经到达东都,再最多两日就能到达长安,傍晚他一个人骑马出城,远远的看到陆家的马车在前,没想到跟了一路,陆家的马车一路直奔谢奚的田庄。 第31章 三十一 和她厮混   陆家来的人是陆益之, 崔邺进院子时,见院子里静悄悄的。   家里好似没有人,阿武回来送东西, 见他招呼:“五哥来了?阿姐他们在稻田里。”   崔邺问:“陆家人呢?”   阿武哦了声, 说:“你说陆三郎, 他也去渠池了, 说是有事请教阿姐。”   崔邺沉思着,并不说话, 两手背在身后, 跟在他身后,问:“你阿姐今日做什么了?”   阿武和他骄傲的说:“阿姐的麦已经栽种好了, 稻结穗了, 她去田里看稻了。这几日池里的莲蓬都冒头了。阿姐说中秋的时候应该能赏景。”   崔邺听的脸上都是笑意,远远能望见她戴着草帽站在田埂上伸手指着远处, 身边的陆益之一身鸦青的长衫站在她身侧。   他慢慢踱步过去,谢奚听到动静回头看见他,脸上那一刹那都是笑意, 问:“你不是说你这几天忙吗?”   崔邺并不喧兵夺主, 只说:“现在没什么事了。”   谢奚也不和他客气, 扭头继续和陆益之说:“今年怕是没什么成果,我很难给你可靠的承诺。试验就是这样。我建议你去其他田庄请教老农, 他们任何一个人比我的经验都丰富。”   陆益之谦逊的说:“雀奴不必这样谦逊,我本也是私下一问,粮种是国之根本。是我冒昧。”   谢奚一直试图将他当成一个成年人,但是他太小了,只比小谢奚大一岁,也不过是十七岁的青春少年。   她已经毫无保留的给他介绍了她的稻田, 至于渠池边的芸薹,他们都不认识,说了也白说。   要过了八月油菜花开了以后,才能说清楚。   陆益之像是不甘心似的,一直转头看着她。之前的长安城里诗酒雅趣盛行,年轻学子们狎妓、开诗会,斗诗斗酒。文风盛行华丽。   小娘子们也会参与进来,女子诗词多是瑰丽委婉,陈于敏在诗词一道上和他较量过,在长安城里有了盛名。   从前他以为天下闺秀当如陈家女那般。   可是后来,他知道了谢家女,谢家一介商贾,始终被家里轻视。   他对她从起初全是好奇,后来变得想接近,到现在满是钦佩。   这世间没有一个女子如她一般。   他敢肯定,她的才学在他之上,而且她极瞧不上拨诗弄词的富家子弟,也瞧不上那些华丽的空头诗,她的檄文堪比老辣的御史笔墨,连祖父都自叹不如。   她一心铺在田庄,种的一茬新鲜的水果,就成了今夏长安城里千金难买的紧俏货。   她这个人,行动自由,完全不受女子身份的拘束,简直像谜一样。   谢奚不清楚这个高中生弟弟思绪已经这么复杂了,吩咐阿武:“去备礼。不懂的问鲁伯。”   扭头和陆益之说:“替我和陆家各位长辈问安,到时候我一定去。”   陆益之本来不用走这一趟,祖父提了一句,他偏偏就巴巴的来了。   崔邺蹲在稻田边伸手看着穗子,刚结穗的稻,植株粗壮健康。其他的他也不懂,等谢奚说完,他才回头看了眼陆益之,没想到陆益之也在看着他,   陆益之问:“倒是经常遇见你。”   崔邺四两拨千斤:“这批稻种是我在南地寻来的,总要看看效果。北地种稻本就不易。”   他只字不提谢奚,只说种稻,陆益之无话可说。   谢奚随口说:“这一茬本就是抢种,无霜期生长周期就这么长,温度要求高。新稻种还是继续寻找。”   崔邺:“今秋大概能寻到不少,今年年景不错。”   他从从前的高知精英,已经下沉到了基层,会体恤农人,成了一个走南闯北的精明商人。   谢奚见他不讲究的蹲在田埂边检查稻子生长情况。想想就觉得有些搞笑。   阿武的动作很快,准备了些西瓜和吴媪烤的面包,应季的水果。   等他们从田埂上回来,阿武已经准备妥当,谢家人俨然一副谢客的架势。   陆益之的随从跟在他身后,接了礼物,谢奚客气的说:“我家里家长不在,宴客那日,我会随我姑姑一起去的。”   陆老太太大寿,居然特意来请她。   陆益之深深的看着她:“雀奴想得周到,但也不必太过谨慎。我到时在家恭候雀奴。”   谢奚送他到了路口,陆益之上马车前,和她承诺:“雀奴,我陆益之是守约重诺的人,不论谢家如何,我都不会毁约。”   谢奚听的哀叹:你别,你换个人吧,迷恋姐姐,不会有结果的。   她脸上带笑,心里吐槽。送走陆益之后一个人独自往回走,崔邺就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阿武生火烤羊肉。   太阳已经昏黄,后院的羊圈里传来狗吠声,乡下的生活就是这样,好像做什么都慢悠悠的。   崔邺见她回来也不问,阿武被他哄骗的在院子里准备BBQ,简易搭建了一个烤炉,崔邺见她站在那里,拍拍身边的躺椅,催说:“坐下。”   谢奚看他一眼,问:“你怎么又来了?我怎么感觉你并不忙啊。”   崔邺懒懒的说:“你这两把躺椅可太得我的心了。”   阿武骄傲说:“阿爷也很喜欢。”   谢奚和阿武嘱咐:“羊圈的羊粪该清出来,到时候麦地里需要,我现在对有机肥有心无力。这些简直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阿武只听懂前半句,他是谢奚的忠实拥护者,谢奚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崔邺这才问:“你们聊什么了?这么久?”   谢奚看了眼他,故意说:“弟弟说,迷恋我不可自拔。”   崔邺要笑不笑的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带着笑声说:“那他,口味确实清奇。”   气的谢奚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他也不躲,扭头看着她的眼睛说:“真的舍不得弟弟了吗?”   谢奚回视他,可是他的眼神太专注,只是专注的看着她,看的谢奚没来由的心虚。   她轻咳两声,虚张声势说:“当然舍不得,他正是当爱豆的好年纪,你又不是不知道养成系有多可贵。”   崔邺笑着眼神都不离开的盯着她,问:“有多可贵?”   谢奚觉得他有点像调情,虽然说不上来,但是她自己有些害臊。白了他一眼,不和他胡扯了。   崔邺一直那么笑。   谢奚忍不住凶他:“你别笑了。”   惹得崔邺乐不可支。   谢奚沉思了片刻,才说:“青春期孩子的心事很难把握,我要是强硬退亲,会不会吃亏?陆益之人品应该不错。”   崔邺问:“你怎么知道他人品不错?”   谢奚也说不上来,又觉得他呛的有点急了:“我的直觉啊。”   崔邺慢条斯理的说:“只有和男人躺一张床上,才能知道他人品到底错不错,其他的都是假的。”   谢奚懵了两秒,扭头看着他,用一种‘你果然是个渣男’的眼神看着他,由衷的说:“虽然你这个结论很渣男,但是不得不说,确实挺有道理的。”   崔邺扭头就笑问:“那要不要和我试试?”   谢奚在脸还没红之前,暴跳而起,怒骂:“崔邺,你是不是想死!”   崔邺这才缩起脖子躲开她扔来的抱枕。   一旁的阿武被她吓了一跳。   崔邺爽朗的大笑,只觉得她像只炸毛的猫。   谢奚不好意思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厨房去了。   阿武不懂他两的玩笑,和崔邺说:“阿姐性格其实挺好的,平时不这样。”   女子性情柔顺才是正道。   崔邺不甚在意的笑说:“我知道。”   谢奚并没有体会到崔邺的深意,只觉得她输了,居然被他调戏了。在厨房里尝了快吴媪炸的小酥肉,又出来凑近崔邺问:“你当真不娶阿圆?”   崔邺:“不娶,亲事都已经解决了。阿圆以后就是我妹妹。”   谢奚没想到他这么迅速,惊讶的问:“那我怎么办?”   崔邺一手握住抵在嘴上,轻笑起来,说;“你不是想养成弟弟吗?我觉得陆益之这个人确实不错。有我照看着,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你要是也愿意就放心嫁了吧。”   谢奚把刚才要赢他的心思都放到一边了,诚恳问:“你别说这种废话,指条明路吧,过几日就是陆老太太的寿宴,居然邀请我去。我总不能在寿宴上退亲。”   崔邺想了想,认真说:“你等等,寿宴之前不要多想,寿宴之后,你的机会就来了。”   谢奚敏捷的说:“我以后是个生意人,要口碑的。寿宴上出丑这种事我宁死不做。你别给我出馊主意。”   崔邺:“我说的等,等的是陈家,和你没关系。”   谢奚:“只要能退亲就行,寿宴我主要就是去还钱。毕竟陆家是我的债主,总不能让老谢的脸掉地上,那样也太难看的。”   崔邺笑话她:“那你想的还挺多的嘛。”   谢奚伸脚就踢了他一脚:“你再笑话我试试?”   崔邺疼的呲牙都不躲开。   谢奚惆怅的说:“这种事情太麻烦了,和咱们的分手又不一样,这堪比商业合作关系破裂,两个家庭一旦有冲突,倒霉的肯定是我。要是简单的分手就好了。”   崔邺好奇问:“要是简单的分手,你怎么处理?”   谢奚认真的说:“那要看什么情况,若是真的有理有据的不合适,大大方方吃顿饭就散了,要是渣男劈腿,让他当场下课。”   她说完又问:“你们有钱人分手,难道还有其他花样?”   崔邺则慢吞吞说:“有钱人都没你大方,居然还能和和气气吃分手饭。”   谢奚:“我不信你没有分手过。你少说这种风凉话。”   崔邺笑说:“听你这口气,恋爱谈的不错啊。” 第32章 三十二 崔邺北上   谢奚有些惆怅的说:“不算分手, 只是一个很优秀的朋友,最后去了国外。”   崔邺见她如此上心,挑眉问:“青梅竹马?”   谢奚看着火堆出神, 淡淡说:“算是吧, 他从小就比我优秀, 我不管怎么努力, 也追不上他。他就是那种物理学的超级好的天才少年。注定是活在别人的羡慕里。”   崔邺这才明白,她不是不懂爱, 只是珍贵的把爱给了一个人, 吝啬再分给别人了。   他问:“那他结婚了吗?”   谢奚很温柔的笑了笑说:“结婚了,我还去参加他的婚礼了。他老婆学习还不如我。但是人很好。他们感情很好。”   说完回头说:“你呢?你有认真的爱过一个人吗?”   崔邺淡淡的笑着, 像是回忆似的, 那些过去感觉有些遥远了,他突然发现, 对于从前,心里竟然连一丝的意难平都没有了。   “有,可惜最后潦草散场了。”   谢奚也不追问, 只说:“那真可惜。我觉得你这个人还不赖。”   崔邺笑起来:“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谢奚大方的说:“漫漫人生, 难免寂寞, 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可以和我说说。虽然我是个穷人, 体会不来你们的感受,但是总归我们是一起的。”   崔邺好说话的应承;“没问题。”   谢奚长舒了口气,收起惆怅的情绪,转头问他:“你说我去陆家,该准备点什么寿礼?”   崔邺满口答应:“我回去看看有什么适合送给老年人的礼物。”   谢奚突然生出一种过意不去,问:“你这样说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现在贪你东西,都理直气壮了。”   崔邺看着阿武烤肉,说:“我也经常在你这里白吃白喝,不用过意不去。咱们两和别人又不一样。”   谢奚盯着他,看着看着就笑起来,爽快的笑起来:“也对,这个田庄建设到现在大都是花你的钱,我的薪水也应该由你发给我。”   崔邺并不和她说钱的事,只嘱咐她:“陆家的事不必太焦虑,到时候你姑姑陪你去,别多问别多说话。亲事的事有我。还有就是育种的事,你也不用焦虑,今年起不了战事,河西道上的人都知道,凉州和甘州一线死守。长安城里风平浪静,你也不用那么焦灼。”   谢奚回头看他问:“你总是这么临危不乱吗?”   崔邺摇头:“我只能尽量护着我能保护的人,尤其是你,总担心你被陆家忽悠了,又怕你心理素质太低,被战乱吓到。”   谢奚问:“你就不怕的吗?”   崔邺笑了下说:“我在河西道上遇过小规模的屠杀,还不止一次。这是个冷兵器时代,我对战争比你更敏感。这不讲道理的世界,你首先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对每一个人都要有防备心,必要的时候,对我也要有防备。你能做到吗?”   谢奚却很认真的和他承诺:“崔邺,我对你生不出戒备心。我们是受同样的教育,见识的是同样的世界。只要在这里,你就是我心里最信任的朋友。这种信任根本没道理。”   崔邺欣慰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什么都没说。   谢奚竟然也没察觉有什么突兀,却让鲁伯看到了。   阿武要去照看放羊回来的佣户们,谢奚起身说:“让崔邺照看好烧烤,我去帮吴媪,等会儿就在外面吃饭。”   晚饭后,五书来给他送信。崔邺当时正在她房间里看她的实验记录,五书带来了五封信。   他一点都不避讳谢奚,打开一封后,看了片刻,有些遗憾的说:“甘州的消息,你父亲在瓜州被屠城之前,就已经离开甘州,向瓜州方向去了,至于去了哪里,现在还打听不到。瓜州再向西,伊州目前还没有消息,再往西打听消息就比较困难了。”   谢奚惊讶的看着他,半晌后才说:“别和他们提起,再等等消息吧。”   崔邺打开第二封信,看了半晌,轻轻合上什么都没说。谢奚看着他,也不说话。   等他的信全部看完,他才说:“过几日,我要去河西道走一趟,我把五书留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五书去做。”   谢奚拒绝:“我能有什么事,你还是带着他吧。”   崔邺坚持说:“我有的是人,五书和清华我都吩咐过了,需要钱就去崇仁坊的客栈去拿。有什么事不要出头,去找你姑姑。陆家的事,不着急。”   谢奚被他说的有些紧张,好像很少有人这样一遍一遍的嘱咐她。   “河西道真的没事吗?你这么跟我交代这么多?”   崔邺笑起来,一双剑眉都舒展了,笑说:“我怕你着了别人的道,稀里糊涂嫁进陆家去。”   谢奚白了他一眼,也笑起来。   崔邺要自己带着商队北上,穿过山脉,去深入草原的突厥内部去兜售茶盐。这种买卖赚的是刀尖上的钱,却也是系着河西道百姓命运的钱,河西道缺战马,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生死有时候就是件转瞬即逝的事情。   他今晚大概住不成了,哄她说:“没事,这趟去了以后,帮你找两个会跳舞的胡姬,再给你寻一些新鲜的种子。”   谢奚笑说:“那还是寻种子要紧,胡姬的话,你要是喜欢,你自己和她们谈恋爱,我只看跳舞就可以。你只要平安,就算同时和十个姑娘谈恋爱,我也不会说你的。”   崔邺听的笑得开怀。   起身收拾起书信,和她说:“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今晚不能住在这里了。”   谢奚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他就像家人一样,住在这里仿佛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一直盲目的觉得,他和她是一起的。此刻才清晰的认识到,他现在姓崔,是崔家人。   而她姓谢,是谢家人。   在这里,他们毫无干系。   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茫然。   崔邺知道这次北上很凶险,也说不上来有什么恐惧,只是尽力而为。   在历史的洪流里,他只是个普通人,一颗毫不起眼的尘沙,不管是从前还是在这里。   北上贩马,做的是命悬一线的买卖。都知道艰险,而他大可南下去,一样有数不尽的财富。   但心里还是想去冷铁、杀戮的边缘地带,去尽力帮助一些人。   或者是他来到了崔家,做了崔程的儿子,就是缘分,崔家一门的命运注定和河西道是分不开的。   要说血性,根本谈不上,他是出了名的贵公子,从前连健身都断断续续。   可来了这里,他的心变得悲悯,混迹在行商走客的商帮里,整日听到商队里男人们粗暴简单的愿望,觉得至诚至信,是多可贵的品质,这大概是一个人的信仰吧。   出门前,他走出去几步,突然又折回来,俯身拥抱着谢奚,在她耳边说:“谢奚,我若是没有回来,你就当我回去了。回去继续做我的有钱人了。”   谢奚本能的反驳:“你敢把我丢下。”   他听的笑起来:“确实不太敢,那你就等着我的新种子吧。”   谢奚被他说的没来由的恐慌:“崔邺,如果要死人,你不要冲上去。不要去做英雄。”   我们都是凡人,而我是个自私的人。   崔邺放开她笑说:“我去河西道是做生意的,当什么英雄。回去吧,等我的消息。”   等崔邺走后,她在院子里站了很久,鲁伯就在隔壁库房里做木工,听见动静出来问:“这么晚上了又要回去?”   她看着鲁伯问:”甘州漂亮吗?”   鲁伯撸着袖子,拿着工具,听她问起,笑说:“我自小就离开了,离开的太久了,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说完看着谢奚问:“崔五郎是去甘州了?”   谢奚:“他没说,河西道不太平,我猜他大概是去甘州了吧。”   鲁伯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   谢奚一时没忍住说漏了嘴,见鲁伯盯着她,只好实话实说:“快两个月了,我一直托崔邺打听父亲的消息。突厥南下强攻了瓜州城,河西道打了一场,又夺回了瓜州城。至今没有父亲的消息回来,但愿他这次能带回来好消息。”   鲁伯见她说的详细,信以为真,问:“要不,我去走一趟。”   谢奚当即拒绝:“别,你们都走了,我的心也跟着走了。今秋事多,崔邺已经在帮我打听消息了,父亲在西北多年,应该知道怎么躲避战乱。咱们在家里不能乱。”   鲁伯回了库房坐在灯下又开始刨木头,谢奚坐在他身侧,问:“河西道从前就是乱的吗?”   鲁伯边刨边说:“这世道都是乱的,何止是河西道。”   谢奚问:“不是天下安定都十年了吗?”   鲁伯却说:“河西道这几年才消停,从前和我郎君从甘州贩货,稍有不慎,就会被洗劫一空。军饷有限,有时候,守城的兵丁都会打劫过往商客。不过那都是前些年的事了。这两年大概刚太平了。”   谢奚听的毛骨悚然,问:“那父亲,怎么会做了这么多年生意?”   鲁伯笑说:“郎君性情豪侠,仗义疏财,在河西道上有些名声,甘州城里的兵户大都得过他赠的酒,西北一带,人虽粗野,但都是豪爽性情。”   谢奚由衷的说:“但愿河西道能彻底太平,到时候我们去走一趟,我还没有见识过玉门关外风滚沙的景象。”   鲁伯豪迈道:“关外苦寒,但也辽阔。”   谢奚静静的抱着腿看着他做木工,鲁伯试探问:“崔五郎至今都没成亲?”   谢奚:“没有。”   鲁伯又问:“崔五郎可是和你说过什么?”   谢奚奇怪的答:“说什么?”   鲁伯不得不提醒:“雀奴对陆家的亲事,可是有什么想法?”   谢奚见鲁伯提起,顺着问:“鲁伯觉得,我和陆家的亲事合适吗?”   鲁伯理所当然的说:“自是合适的,陆三郎能娶到雀奴,也是他的福气。”   谢奚听的笑起来,老实说:“可是我却不想嫁进陆家去。”   鲁伯惊诧的看他,似是不解的问:“为何?”   谢奚:“高门世族,恭顺良徳。本就不是我这种性格能呆住的。我能实验出来产量多三成的粮种,能种很多你们都想不到的东西,唯独不会住在深宅里品茶绣花。”   鲁伯无话可说,静默了片刻,问:“雀奴此话当真?”   谢奚认真说:“当然当真,我本就志不在亲事,也不在陆家。”   鲁伯又问:“雀奴可是中意崔五郎?”   谢奚嗯了一声,又急问:“你说什么?” 第33章 三十三 北上   谢奚不可置信的想了片刻, 怀疑的问鲁伯:“我看起来,很中意崔邺?”   鲁伯可说不上来,他是个直来直去的壮汉, 这等感情的事他哪说的明白。只知道崔邺和谢奚不是普通的表亲戚。   谢奚细细思量了很久她和崔邺相处的过程, 好像是有些问题。   她确实对崔邺有些太过理直气壮了。这个意识可真致命。   “不是, 我和崔邺, 是生意伙伴。”,她急着争辩。   鲁伯却说:“崔五郎对雀奴多是包容, 未尝不是良配。”   谢奚伸手挡住:“不不不, 不能这么乱想,崔邺和我不是一类人。”   她自己都凌乱了, 他们两现在还到底是不是一类人。   最后颓然的起身和鲁伯说:“唉, 你早点睡吧,我也去睡了。”   等她躺在被窝里, 开始回想和崔邺认识的过程。   她不敢想象,她若是喜欢上崔邺,会是什么情形, 这个假设太复杂了。   就那么胡思乱想的睡着了。   可怕的是, 梦里, 崔邺就躺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问: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谢奚睡梦中被自己吓醒来,心怦怦怦的跳。并不觉得生气,还是只觉得震惊。   不经怀疑,她难不成真对崔邺有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夏夜的虫鸟蝉蛙声此起彼伏,她心烦意乱的睡不着,只好点了灯起来, 坐在书桌前随手翻开书,有两本是崔邺带来的,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浑身小资情调,贵族气质,偏偏做的是当下世人眼里的下九流的买卖。   对时下市场调研掌握的很详尽。   书是一本纪本,记录前朝货币钱粮价值波动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经济学家这么厉害。她想起崔邺,就有点心烦意乱,说不清对他是来自同伴的依赖还是真的发生了感情。   尤其在这种特殊环境,是很容易混淆的。   她颓然的想,这破败的运气,总是让她走入这种两难的境地,要是她还在下乡扶贫,根本不会认识崔邺,哪有这些烦恼。   可是又一想,认识崔邺,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东西,是一种全新的视角。好像感觉也不错。   绕来绕去都是死胡同,她长长呼了口气,仰着头看着屋顶,让一贯的理智回归,把感情先放一边。   决定提笔给崔邺写了一封信。   崔邺:看到信也不必惊讶,总是匆匆忙忙没时间和你细说,我有事和你嘱咐。我猜此去河西道,必是凶险,我知道你是为大义,我虽常讥讽你,构陷你为人心思不纯,但我心里知你确实是君子。但凡君子,总想试图用血肉之身力挽狂澜。   可我希望你只做个凡人,冰河时代总有它的规律,不是我们能改变的,这天下也不是我们的天下。   历史没人能逃得过去,我们也一样。   粮种的事,能寻到最好,寻不到也无所谓,务必不要犯险。河西战事,我不清楚,冷兵器时代的杀戮,血腥的毫无人性。   我们误入这里,毫无征兆,我只希望我们能安稳的活下去,我生来就是个小人物,注定不能轰轰烈烈的扬名一场,你若是一心想功名利禄,平步青云,我也能理解。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用命去博,我可以助你,财富、功名,都可以。   我自小对史书耳濡目染,除了不能考功名,其他的都可帮你做。   我不算是一个优秀的同伴,甚至经常会拖你的后腿,谢谢你的关怀,但你也务必担待。   总是患难一场。   若是有时间,到了甘州给我回信。   她断断续续写了大半夜,不敢写的太亲密,也不能太生疏。磕磕绊绊的,半藏半露,甚至不敢把担忧全写进去,也不敢太过理直气壮。   女生的心思总是纤细。   天亮之后,她就让阿武去送信。   阿武不知缘由,问:“五哥不是每天都来吗?”   谢奚被问住了,不太流利的说:“也,不是,每天都来吧。”   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崔邺连夜回来,等待南来商队的茶叶一到,盐已经准备妥当,他自己的行囊就已经备好。   大清早和卢氏辞行,卢氏这段时间因为他的事整个人都瘦了,见他一身胡服,身量挺拔,丰神俊朗。   卢氏心疼说:“就不能去信让你父亲照看一二吗?非要让你折腾走一趟。”   崔邺笑着安慰:“父亲军务繁忙,哪有时间管这些,母亲不必忧虑。弟弟妹妹我都嘱咐过了。若是缺钱,就找清华,舅舅一家并不宽裕,我已叫清华备了礼物给阿圆,我若是年前不能回来,母亲就代我转交给阿圆。也算是我对舅家的敬意。”   卢氏越发心疼他的细心。   崔邺也不解释,赶紧说:“我到时给母亲报信,现在要去给祖母辞行。”   卢氏泪眼朦胧的目送他出了院子,崔老太太大清早得了消息,他要去河西道,见他已经穿戴妥当,握着他的手,舍不得的说:“柬之这就要出发了吗?”   崔邺对老太太很尊敬,认真说:“是,今日出发,祖母可有话带给父亲?”   崔老太太微微笑说:“没什么话,柬之有话,可与你父亲多谈谈。”   崔邺也不反驳,乖顺的答:“是该和父亲谈谈。”   崔老太太看着他,伸手替他理了理胸前的衣襟,嘱咐:“河西道上,多听你父亲的话。莫要冒险,至于钱财更不值得你去冒险。我们崔家的儿郎,都是骨血铮铮的 好儿郎。”   崔邺笑答:“孙儿知道。”   他直到出门前,才收到谢奚的信,当时崔晚眼泪汪汪的拉着他:“五哥说了带我去郊外看莲池,说话不算话。”   崔邺接了信,拿在手里,抱起崔晚哄说:“五哥说的莲池就在郊外,五婶过几日大概会去郊外,你随五婶去,五哥这次去河西给你寻一只波斯猫怎么样?”   崔晚听得更想哭:“我不要波斯猫,五哥哪也别去。”   崔邺像哄女儿似的抱着崔晚一路进了卢氏的院子,卢氏见崔晚趴在崔邺肩上,惊呼叹笑:“你是真没规矩了。”   崔邺拒绝说:“母亲别总凶她,她才多大。五婶如果去郊外避暑,母亲就让她一起去,我答应带她去郊外,今年怕是来不及了。”   崔晚在他眼里和女儿也不差什么,才六七岁的小孩,整日哄一哄就能开心一天。   家里的小孩都喜欢他,因为他是这个家里最好说话的五哥。   卢氏满口答应:“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快下来,别烦你五哥。”   崔晚抱着他脖子不撒手。   崔邺将崔晚交给卢氏,回院子后,拆了谢奚的信,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清华将他的行李交给五书,两人在门外等着。   他坐在书房,提笔在信的最后提了句:清浅人不知。   而后他收起信,折起来装在贴身的胸前。   和清华吩咐:“今日开始你就去崇仁坊当值,晚晚要是闹,你就带她去西郊谢家,若是谢奚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消息。”   清华干练的说:“我知道了。”   崔邺出城时心情都非常好,押送商队的武师都是河西军退下来的军户,西北苦寒,生计难以维系,这帮人跟着崔邺从南到北这些年都已经习惯了。   见他骑着马满面春风,段冲笑问:“郎君是要娶新妇了吗?”   崔邺回头一笑,畅快道:“娶新妇有什么意思。”   后面几个汉子起哄:“哟,娶新妇都没意思了?”   崔邺兀自失笑,并不解释,也不理会他们的调侃,只管笑自己的。   当日计划入宿秦州,进了秦州地界,他格外警惕,吩咐道:“今晚我来守夜,你们都去歇息。明日开始,轮流值守,这批货万不可有差池,明白吗?”   段冲脸上有一道疤痕,浑身匪气,悍然道:“郎君放心,今日我守着,郎君放心去睡。”   崔邺指挥:“本来计划你们在长安停留休息两日,可时机紧迫来不及了,这两日我守着,你们只管歇息,等进了凉州,由阿骨勒领着你们先走,我要在凉州逗留两日。”   段冲是南地商队的领队。   听了他的吩咐,乖乖上楼去了。   崔邺一个人坐在大堂对口的房间,桌上一壶酒,一盏灯,他掏出信,又认真看了遍,淡淡的笑着。   谢奚以为送信后,崔邺会回信,哪知道他当日就走了,还没来得及失望,谢氏带着一家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谢奚人还在田里照看麦苗,鲁伯领着佣户在给稻田灌水,听到吴媪来叫她:“雀奴,你姑太太来了。”   谢奚一手抓着草帽,惊讶了一瞬,笑说:“我就猜她快来了。”   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和吴媪说:“我去田里挑几个西瓜,等会儿就回来,你先回去让她们安顿好。”   等她回去谢氏的马车还没有卸完,见她一身灰扑扑的胡服短打,戴着草帽,抱着两颗瓜,惊呼:“雀奴!”   谢奚累的胳膊酸,将瓜递给吴媪说:“姑姑可挑好房间了?”   谢氏打量着宽敞的院子,惊奇的感慨:“雀奴将这里修建的真漂亮。”   廊檐下有一排花草,是谢奚给崔邺养的。   谢奚笑说:“姑姑不觉得无趣就好。”   谢氏跟着她进她的房间,房间的书桌上还是打开的书,笔墨都在桌上未整理,谢氏好奇的问:“雀奴是在这里鼓捣什么呢?”   谢奚随手脱了脏衣服,披了件长衫:“不过是种庄稼,没什么特别的,姑姑觉得闷热吗?过去吃点水果。”   谢氏环绕了一眼:“雀奴的房间确实别致。”   她大概没忍心说实话,实在是简陋。   谢奚也不在乎,说:“走吧,今晚给姑姑做几个小菜。”   院子里的崔晚和崔莹莹两个小姑娘跟着阿武去切西瓜了,听到笑的嘻嘻哈哈。 第34章 三十四 郊外闲暇   谢氏从前来过田庄, 那时候还是几间土坯房子,远没有现在这样广阔。   阿武将躺椅搬到廊檐下,在旁边放了张矮几, 给两人泡好茶, 和谢奚说:“阿姐, 我去宰只鸭, 晚上做了吃。”   谢氏听的惊讶,看了眼阿武, 谢奚爽快道:“再宰只鸡, 我晚上做。”   阿武听的笑起来,他和鲁伯阳的性格, 最是贴心, 招呼两个小姑娘:“要漂亮羽毛吗?”   崔晚和崔莹莹不敢看杀鸡,躲在谢氏身后不出来, 谢昭却已经是个皮猴了,跟着阿武跑进跑出。   谢奚看着阿武逗她两,笑着嘱咐:“花色的羽毛留着给她两玩儿, 杀鸡还是别让她两看到。阿昭要保护妹妹, 知道吗?”   谢昭保证:“你们在这里等我, 我去拿羽毛给你们玩。”   看的谢氏笑个不停。   阿武干活儿一贯的利落,等吴媪揉好烤面包的面, 阿武已经收拾妥当了,谢奚和谢氏坐在廊檐下的躺椅上看着吴媪给两个小姑娘缝毽子,谢奚感慨:“真好,她们现在正是万事不愁的年纪。”   谢氏扭头见她面有倦色,问:“雀奴这样辛苦,若是缺钱……”   谢奚果断道:“不缺, 我今年得了崔邺的便利,父亲的债大概能两清了。就是看她们这个年纪觉得好玩。”   谢氏感慨道:“雀奴真是像极了阿兄,你兄长性格倒是鲁直一些。”   谢奚心里知道她不可能像谢脁,笑笑并不接话。   谢氏看着花草问:“柬之的花草?”   谢奚介绍:“不是,这是我顺带养的,他喜欢这些,拿走几株。”   谢氏慢吞吞说:“柬之待雀奴,确实不同。”   谢奚心说,当然不同,我们两的倒霉缘分,你们根本都想不到。   谢氏见她笑笑,并不说话,问:“雀奴,不钟意陆家三郎吗?”   谢奚蜷缩起来,躺在躺椅上,惬意的问:“那姑姑觉得陆家是良配吗?”   谢氏说不上来,她是个很潇洒的性格,少女时期跟着谢脁,兄妹两相依为命,被谢脁养的有些野,骨子里并不喜欢高门闺女的那套,潇洒说:“雀奴若是不喜欢,退了就是了,等阿兄回来我和他说。”   谢奚奇怪问:“父亲当真会同意?那可是陆家。”   谢氏见她好奇,自豪的说:“你别担忧,阿兄本就不是攀权附贵的性格,性格最是洒脱,他若是见雀奴这样能干,定会很自豪的。”   谢奚听的笑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阿武握着红色带着光泽的羽毛,让崔晚和莹莹两个人挑,谢昭站在身边恶作剧给她两讲杀鸡的过程,两个小姑娘被他吓的伸手揍他。   两个小孩欢快的握着羽毛等着吴媪的毽子,吴媪手脚利落,两个毽子不过一刻钟就好了,三个小孩在院子里嬉闹,全然没有高门大户里的拘谨。   谢奚感慨:“小孩子还是这样嬉闹才可爱。调皮一点才像小孩子。”   谢氏笑说:“你和柬之简直一样,全家的孩子都爱粘着他,他最是纵容他们几个,整日的不是零嘴就是玩具。全然没有兄长的威严。”   谢奚中肯的说:“他脾气是真的好。”   说着笑起来:“家教真好。”   谢氏感慨:“三嫂也不容易,先前那位三嫂去了后,她嫁进来怀柬之的时候,正逢乱世,她父亲是当世大儒,殉国身死。三兄常年不在,柬之护着他们母子三人,练成了一身豪爽的江湖气。”   谢奚并不清楚崔家的事,试探问:“崔邺的父亲,不喜欢他吗?”   谢氏感慨的笑了声:“这世上的事,是分先来后到的,他对发妻情深意重,发妻留下的两子,都是他带在身边,自己带大的。”   谢奚皱眉:“那这次崔邺去河西道……”   谢氏打断她,笑说:“总是父子,骨血连着。哪有父子有仇的。”   谢奚却担心他这次河西道的行程,崔邺这个人性格其实挺固执的,若是和崔程有什么意见相左的地方,他未必会让步。   都是成年人,崔邺对崔程没有父子关系,也不会从心里敬畏他。   这样一想,她就有点着急了。   谢氏则惬意的享受着乡下的日子,带着茶具,悠闲的品茶赏花。   悠闲的空闲还不由的说:“郎君应该会很喜欢这里。”   谢奚听的全是一股爱情的酸味。   鲁伯回来时,谢奚还在做晚饭,她给小朋友炸了鸡排,猪排汉堡。这里简直是小朋友的乐园。   两个小姑娘一下午在这里也释放天性了,吃着鸡排嘻嘻笑笑的闹。   谢氏倒是不娇气,和鲁伯一家一起坐在厨房里吃饭,见两个小姑娘欢快的像两只黄鹂鸟,笑说:“等回去两个人野的心都收不回来了。三嫂肯定要拿我是问的。”   崔晚听到了扭头说:“五哥答应我带我来这里玩儿的,谢姐姐果真和五哥说的一样好。”   谢奚好笑的问:“你五哥说我哪里好了?”   崔晚吃着鸡排,被她问住了,愣了几秒说:“我五哥说你很好很好。”   谢奚抿着嘴听的一直笑,再没为难她。   起身给三个小朋友一人一杯西瓜汁。   谢昭吃的满嘴油,还在争辩:“我阿姐是世上最好的阿姐。”   崔晚和莹莹和他嬉闹了一天,早混熟了,争辩:”我五哥也是最好的哥哥。”   三个小孩上一秒还是朋友,下一秒就吵起来了。   看的大人都笑起来。   几个小孩吃的乐不可支,大人大概都有这种恶趣味,都喜欢投喂小孩。谢氏感慨:“在家里哪个不是撒娇鬼,出了门,心就野了。”   谢奚吃着炸鸡,和鲁伯讨论稻子的生长情况。   鲁伯对这茬稻非常用心,问她:“确定能在中秋后收割吗?秋后霜冻,怕是影响收成。”   谢奚预算的时间差不多就在那时候,和他老实说:“这是一茬抢种,如果天气不出意外,能成熟收割,到明年这时候就把其余的也种了。”   鲁伯问:“那麦怎么办?”   谢奚种地不是为了攒粮仓,她要那么多粮食没用,只说:“这一亩的秋麦等收了,你看看效果,看收成是不是多了。明年继续杂交种一亩,这样需要几遍才能看到效果。”   鲁伯建议:“那就一收,冬麦种下去,明年四月就能收。”   谢奚这段时间整日的混迹在田里,人都有点忙糊涂了,安慰鲁伯:“当然,我这个种法不能影响田庄的人的生计。佣户的粮一定要留够,剩下的再说。”   谢氏问:“听说雀奴开渠种了一池荷。”   谢奚:“荷叶已经开了,莲蓬才冒头,明日你们去看。”   芸薹已经有半腰高了,等中秋一过,那几亩的芸薹定是这一带最耀眼的景色。   谢氏尝了口炸鸡,觉得爽口,笑说:“雀奴在厨艺上总是这么有心思。”   吴媪起身给谢奚添了汤,接话说:“她总爱研究新吃食,但是自己的胃口却不好。”   谢奚正在长个子的年纪,有些偏瘦,再加上她总是一身男装,长发一根木簪子收起来,丝毫看不出来小娘子的娇柔。   她盘腿坐在凳子上,一手支在下巴上,哼笑了声说:“我生来就不是富贵锦绣堆里的小娘子,这样粗野的习惯才觉得自在。”   崔晚问:“谢姐姐,那你见过波斯猫吗?我五哥说给我寻一只波斯猫。”   谢奚一想纯种波斯猫的价格,心里吐槽崔邺可真是没原则的家长。   “波斯猫非常漂亮,雪白雪白的蓝眼睛。”   她一个工科女,对一只猫也夸不出来什么文采来。   两个小姑娘听了她的描述,都心生向往,崔莹莹问谢氏:“阿娘,那我养一只花狸猫,给晚晚的波斯猫作伴好不好?”   谢氏笑说:“行啊,等回去就给你养一只。”   结果第二天阿武进城买布,回来的时候就抱着两只猫仔。   谢奚一早去了田里,下水检查藕的生长情况,荷叶已经长起来了,但还不是很厚实。这几天她在盯着佣户在给田里追肥。风干的羊粪在田里撒了一遍,最后在渠池里撒了一些,有机肥的事她要等冬天后才有时间研究。   鲁伯见她下水,跟着下来,手伸进水里,摸到莲藕,挖起来一根,端详了片刻,才笑说:“这长得倒快。”   谢奚知道鲁伯舍不得她下田涉水的辛劳,所以只要她下地,鲁伯就跟着她。   她接过莲藕,看了片刻,笑说:“果真长得快,今年就有莲子吃了,还有藕粉喝。再寻些其他种子,到时候咱们庄上就什么都有了。”   鲁伯笑说:“雀奴胸有丘壑,将来必有造化。”   谢奚摘了片荷叶,盖在头上,不在意的说:“但愿吧,要是一辈子在这里种田,也不错。”   鲁伯却不认同,劝她:“这种日子终归辛苦。”   谢奚突然好奇问:“鲁伯,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我兄长呢?”   鲁伯本是异族,年少被人贩卖进长安,谢脁遇见他时,正是他犯了事,被人打到半死,谢脁花了重金买了他,之后他就一直跟在谢脁身边。   谢脁是个奇怪的人,没有主仆那一套,对他几乎是放养,没有一点做主人的自觉。   遇见谢脁,让他这一生的命运都被改写了。   谢奚见他沉默,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该口说:“今日的日头定会很毒。”   鲁伯确说:“你极像你父亲,我当初见你行事这么随意,仿佛看到了郎主。”   谢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谢脁,不会是和她一样吧。 第35章 三十五 崔邺的信   谢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翼翼了, 尽想些有的没的。   鲁伯问:“不是下个月要去陆家做客吗?”   谢奚囧囧的说:“不是去做客,是陆家祖母过寿,让我去祝寿, 我推辞不得。”   鲁伯才不管这里面的细节, 只说:“雀奴安心去, 不必担忧。”   谢奚出了水, 随意的坐在池边的石栏上洗脚,边说:“我能有什么担忧的, 我担忧的人都在河西道上, 陆家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操心。”   鲁伯听的叹气, 但也无可奈何。   两人清晨回去后, 几个小孩才刚睡起来,见阿武带回来两只猫仔, 三个小萝卜头围着猫仔好奇极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阿武早晨进城去买香料和肉,谢奚给他列了一张单子, 全是做吃的用的。   谢氏梳洗完毕, 就见谢奚和鲁伯已经从田里回来了, 她一身短打,身量挺拔的像棵小白杨, 毫无女子的柔软,也没有做小娘子的自觉,坐卧之间俨然就是个小郎君,谢氏担心她以后会吃亏。   但谢奚对谢氏的担忧毫不知情。   谢氏指着其中一只猫和崔莹莹说:“你们姐妹两只能养一只。另一只是姐姐的。”   谢奚还在洗手,哄两个小姑娘:“别听你阿娘的,都是你们的, 姐姐才不会和你们抢。”   谢氏见她玩笑起来全是豪爽,觉这样不行,催道:“雀奴等会儿和我来。”   谢奚洗了手跟她进了房间,她的房间可真豪华,这才几天,已经被她布置的颇有情调,红绡软帐,色彩鲜亮。   桌台上的梳妆盒,旁边的首饰盒,博古架上的摆设,处处透着女子的精致。   谢氏打开行李,将裙子全都找出来,大都是送她的,谢奚看着花花绿绿的裙子,不经意的看了眼谢氏,谢氏立刻说:“雀奴从今日开始,不能再穿的这么破败了。”   谢奚还捋着袖子,半截手臂都露着,被她说的赶紧放下来,讨好说:“我每日下田,哪能穿这些。”   谢氏:“那就慢慢习惯,正当好的年纪,哪家的小娘子和你似的。”   谢奚无奈的哄她:“今夏我的事太多了,不方便。等冬日的时候,我认真穿裙子。”   谢氏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气的白她一眼,院子里的孩子被猫仔逗得尖叫。   谢奚听见鲁伯在和阿武嘱咐羊群的事,追出门,问阿武:“那宝甄楼的玉器果真那么贵吗?”   阿武为难的说:“不光是宝甄楼,长安城里的珍宝阁我都去过了,但凡过一尺的,价格都在千贯之上。”   谢奚听的牙疼,这祝寿成本也忒大了,简直太破财了。   她就是个兢兢业业的穷人,至今发的最大的横财,还是崔邺平白给她的……   一千贯钱,犹如割肉一样疼。   日子就这样慢慢悠悠的过了十天,她正准备给三个小孩做点零嘴,结果大早上看到五书来送信,附赠的还有半车的东西。   谢奚看到信惊喜问:“他到凉州了?”   五书恭敬的说:“郎君已经到达凉州,这些是郎君着人送回来的,让务必交给你。”   谢奚看了眼车上的东西,拆了信就回房间了,留着阿武几个人卸货。   崔邺的信很短:小谢奚,我已到达凉州,六月这个季节,穿越河西走廊,是一番别样的体验。河西走廊两端从低坝草场一直能经历高原、黄土和沙漠戈壁。   若是这趟顺利,等你的油菜花开的时候,我就能回来。等下次定带你看祁连山脉,带你去草场跑马,带你去看戈壁沙漠。   小谢奚,贺寿的寿礼我已经备好,乖乖等我回来。   谢奚看了几遍,他只字未提这趟是否顺利。   看着看着,只觉得心里酸涩难忍。骂了句:混蛋。   他越是这样,说明事情越严重。说不准他真的会回不来。   等她整理好情绪出来,阿武抱着盒子说:“这是五哥准备的。”   她打开看了眼,一尊木胎的佛,谢奚除了观音,其他的都有点分不清。   她看着也没有礼物有着落的放松,问五书:“他还有说什么吗?”   五书是跟着他到金城就返回了,谢奚翻看了眼行李,有个包裹是给她的,剩下的都是各色的种子。   他简直有了收集种子的癖好,走到哪里都习惯给她收集种子。   包袱里是些小玩意,琉璃、玛瑙,还有一些玉器。谢奚猜他肯定是街上看到随手买的小玩意儿。   总是这样糊弄她。   她收了礼和五书说:“你歇歇吧,我给他准备点东西,你若是能带给他。就交给他。”   五书就住下等着她准备的回礼。   谢奚自收到信开始就不去想田里的事了,吩咐阿武去买肉,她猜不到崔邺去做什么。   阿武已经将里脊肉买回来了,因为牛不可宰杀,只能换成猪肉。   做美食是一个人的独处时间,她思考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独处,不能被人打扰。   里脊肉烤出来其实味道也很好,切成长条,用葱姜花椒香料炒香,爆出肉香,加酱加水慢炖,麻椒的味道一定要入味。让香料的味道渗透到肉里。   等彻底煮熟,最后用孜然和茱萸油爆肉。   做肉干的时候,她试探问五书:“他这次贩的是什么?”   五书认真答:“盐和茶叶。”   这都是西北缺少的紧俏货,非要他自己亲自去押货,想来买家不简单。   谢奚还是不死心问:“是进草原吗?”   五书沉默的没回答。因为他不太清楚,他甚至都没达到凉州,只在金城就被崔邺打发回来了。   谢奚听的没来由的心慌。   肉出锅后,放在外面的土烤炉里,谢昭自告奋勇的和她说:“阿姐,我帮你照看好炉火。”   谢奚笑笑说:“好哇,一定不能让火太旺,要不然就没办法吃了。”   谢昭认真的搬了小凳子,领着两个女孩坐在后院看炉火,两个女孩在院子里踢键子。   五书见她有些烦躁的来回走,宽慰道:“郎君这次带着南北商队的所有人,阿骨勒是突厥人,有他引路会很可靠。”   谢奚烦躁的问:“他为什么非要进草原,河西一线驻军三十万,为什么他偏要进去。”   她发脾气有点失了理智。   五书隐约知道他为了马种,解释说:“凉州缺马。”   谢奚听得更生气:“三十万驻军,又不是他的兵,他一介白身,连个官都不算,朝中领俸禄的人难道都不惭愧吗。”   说完她才急匆匆说:“我去写封信,务必带给他。”   她的暴脾气已经压不住了,等回了房间,铺陈开笔墨,心里却奇异的安静了。   崔邺:信已收到,我没有见识过祁连山的景色,心生向往,你若是这次进草原不出来,我定会进去找你。   我也没有见识过河西走廊的壮丽,但是知道这一峡带,千百年埋葬了多少忠骨,历史中草原铁骑无坚不摧,叱咤的多少年,你应该知道。   我还是那句话,小冰河时代来临,没有任何一个王朝能挺下去,这是历史的必然,天不假年。   我们是小人物,可以大是大非前舍身,但也要想舍身后,身后的人怎么办。   不要去舍身犯险,马种也未必只有草原马,乌孙国是汗血马的故乡,可以一路向西去寻找,无坚不摧的不一定是马,还有天时地利。   她放下笔,详细看了遍,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冷血。   端详了片刻,又在结尾添了一句:菜花开的时候,你若是没回来,以后都别想吃我做的菜。   装了信后,又和五书嘱咐:“是今晚走还是明天走?”   五书:“明早再走。”   她思索了片刻,说:“那我还有些行李,明天早上让阿武在西道上等你。”   五书走后,已经是晌午了,吴媪正在准备午食,谢氏提着华丽的裙角,拿着团扇,里里外外的盯着崔邺送她的半车行李,笑说:“你若是说和柬之什么都没有,我可不信。”   谢奚躺平在躺椅上,问:“我们能有什么?”   谢氏翻看各色奇怪的种子,问:“他怎么尽送你些农物?”   谢奚忍着笑,觉得她这样无忧无虑的真好,哄说:“我托他寻种子,他自然是送我种子,不然还能有什么?”   谢氏很怀疑,但是没有证据,问:“当真什么都没有?”   她听的想笑,闭着眼逗她:“你想听什么?对你们家柬之我心甚悦?”   谢氏见她毫不拘束,坦坦荡荡,笑说:“心悦也不是不可。”   她笑说:“那得等以后了,等我先把陆家得亲事退了再说。陆家清贵,是入朝拜相的门第,咱们谢家,就不去掺合了。我倒是想祝陆三郎能定一门高门贵女,从此平步青云,也算是我为他得青云路添的一点彩头。”   谢氏是真的看不懂她。听了后,坐在她身边良久,最后叹了声气。   直到晚上,谢奚的肉干才出炉,谢昭干等了一天,给她做劳力,谢奚取了肉干,色泽已经出来了,亮晶晶的。   她尝了一口,因为烤的时间长,有点偏干,但是浓郁的香味,尤其是孜然和微微的辣味,非常耐嚼。   鲁伯尝了口,龇着牙,有点喜欢这个味道。   谢昭咬不动,失望的说:“这个不是很好吃。”   谢奚哄他:“明天重新给你做,今天的味道不好,送给别人了。”   谢昭听的又舍不得。   谢奚哄他:“这个太硬,你咬不动,我明天给你做肉脯,比这个好吃。”   谢昭一听,乖巧说:“那我明日继续帮阿姐看炉火。”   惹得谢奚俯身抱了抱他,夸到:“阿昭真乖。”   谢昭被她抱的脸通红,扭头就跑,出了门还在说:“我长大了,阿姐不能再抱我了。” 第36章 三十六 没有崔崽的一章   谢奚笑着将做的肉干全部装起来, 回房间收拾些日用的药材,看到药材她又想,是不是该种几亩常用的药材, 这样才比较好……   零零总总收拾了一大堆。   等睡前她还在琢磨崔邺的事, 俨然忘了再过几天就要回城去给陆家祝寿的事了。   等第二天一早阿武将东西交给五书, 她才开始琢磨进城的事, 谢氏在这里呆的舒适,乡下暑气也散的差不多了, 她惦记着儿子和丈夫, 准备和谢奚一起回城,到时候陪她去陆家。   谢奚看了眼那尊佛, 伸手触摸了一下, 不禁心里叹道,崔邺的手笔总是这么大。   寿宴前一日她随谢氏一起回城, 崔莹莹和崔晚也想家了,尤其是崔晚。   谢奚将崔邺给她的玛瑙玉石分给两个小姑娘,小孩子总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 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崔晚瓮声瓮气的说:“谢姐姐和五哥一样, 像散财童子。”   谢奚问:“你五哥是散财童子?”   崔晚:“阿娘说的,祖母也说。”   谢奚听的笑起来, 蹲下来平视她,哄说:“那你喜欢什么,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带走。”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说:“我喜欢蛋糕。”   惹得谢奚忍俊不禁。   崔莹莹则是在一边和谢氏说好话:“阿娘,我能不能带一只猫回家?”   谢氏板着脸问:“阿晚也喜欢猫,怎么办?”   崔莹莹:“那就我和阿晚都养一只。”   谢氏又问:“你阿姐也喜欢猫,怎么办?”   崔莹莹快哭了, 忍了又忍,道:“那我不要了,给阿晚养一只吧,我每天去她院子里看猫。”   谢氏又觉得她可怜巴巴的受不了。   谢奚责怪谢氏:“不要这样,我哪有时间养猫,都给你们。你们若是养烦了,或者有其他更有趣的玩伴了,就让人给我送回来就可以了。”   崔莹莹这几天和她学会放松的表达情绪,奔过来扑进她怀里,撒娇:“谢谢阿姐。”   完全没有古代小娘子的矜持。   这让她很满意,她成功把小孩子的少年老成的毛病给改了。   最终还是带回去一只猫,姐妹两一路上细心呵护。   谢奚回了趟宅子,王媪见她一个人回家,就问:“二郎没回来吗?”   谢奚不在意的说:“他有点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   王媪才不信乡下的天庄,能有什么好的。   谢奚是需要一个婢女,虽然她本人不习惯这种封建陋习,但是要是身边不带着人,别人更不习惯。她不能太特立独行,尤其是去陆家的时候。   阿月最近被王媪拘在家里,谢奚原本想带阿月去郊外,但是见王媪浑身戒备,就作罢了,由着她们吧。不在她眼前晃悠,她也眼不见为净。   阿月见她回来格外高兴,家里只有她和阿娘阿爷,总是寂寥。陆伯和哥哥在西市的布庄看店。   自从谢脁没了消息,谢奚就做主,西市的布庄不再主管南来北往中转,大都是从南来商队的布匹商那里进货,直接转卖。赚个差价,也算保住谢脁的一点家业。   二来,她并不擅长做生意,对这种事没有什么天赋。   谢奚的房间阿月一直在打扫,谢奚进了房间,阿月追进来,谢奚随口问:“教你的加减学会了吗?”   阿月瞪着眼看她,大概没想到,她怎么这样,专挑痛处问。   谢奚问:“忘了?”   阿月气短的说:“学会了。”   谢奚也不再逗她,进房间翻找行李里的衣服,原来的‘小谢奚’可是个标准的江南小娘子,衣裙多是精致婉约,举止优雅,不同她的粗放。   阿月站在桌前,喏喏的问:“阿爷说郊外田庄上很忙碌,吴媪一个人忙不过来……”   谢奚听的顿住,笑问:“想去郊外庄上?”   阿月羞于说出口,大概是直到王媪不准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谢奚换了身衣服,将长发披散下来,觉得还凑合,只要不穿短打,行为举止自然就优雅了。   谢奚也不为难小孩,替她拿主意说:“你明天陪我去陆家,明天之后,和我一起去郊外。”   阿月听的眼睛一亮,用力的点头。   谢奚见谢伯进门,和王媪说:“午食简单点,我有事和你说。”   她进厨房,见厨房里还是老样子,一家人勤勤恳恳,过的算得上清贫。谢奚不习惯主仆这个词,总当他们一家是打工人,但是王媪丝毫没有这样的觉悟。   不管她怎么暗示,怎么提点,她总有种自认为奉献的精神。   谢奚坐在厨房的门口,看着她做饭,问:“阿月的哥哥亲事可定了?”   王媪回头看了她一眼,有畏惧也有担忧,呐呐说:“没有。”   谢奚问:“为何不定亲?”   王媪却有理有据说:“没有钱财,钱家的女儿多,可以多等两年。”   迟结婚,谢奚是双手赞成的。   她就是担心王媪昏头,把阿月嫁了得了钱再给她哥哥娶亲。   “我不是说了,店里的利润,一半归你们吗?怎么会没有钱财。”   王媪听的大惊:“万万不可,小娘子这是折煞我们,哪有这样……”   谢奚:“让你拿就拿,只要店在,等父亲回来再做打算。我给谢伯预支了银子。不用这样拮据,你就是再节省,也没多少钱财。”   王媪用袖子擦了把眼泪,不说话。   谢奚见她像是在哭,并不像是糊涂到底,心里叹气自己跟一个无知的妇女较什么劲,哄说:“等我去陆家赴宴回来,和我去庄上住一段时间吧,庄上人手不够,吴媪一个人总是忙不过来。”   王媪哎了声,没有回头。   无知、恐慌、贫穷,非常容易压垮一个人。   谢奚第二天一早见王媪按照她的吩咐做的蒸蛋,心里吐槽,看吧,这个神经病阿姨以前就是舍不得给她吃。   她吃了蒸蛋,带着阿月和寿礼,去崔家寻谢氏。   谢氏一身玫瑰红的圆领襦裙,漂亮又爽利,见她一身嫩黄的裙子,笑嘻嘻的说:“我家雀奴果真天生丽质。”   谢奚听着她的夸赞,无可奈何。   我一个快三十岁的人,要给一个不到五十岁的大姐祝寿,但是辈分比她低两级。   这种事情,怎么都不能开心。   阿月特别兴奋,一路上嘀嘀咕咕的问:“陆家是专程去郊外请娘子了吗?”   谢奚嘴角弯着,逗她:“对呀,还是陆三郎自己来请我的。”   阿月听的更兴奋了。   谢氏带着一位年长的仆妇,圆脸身量很高,看着很和善,照顾谢奚特别细心。   等到陆家门口,谢奚才第一次见识到在朝为官,天子近臣的家境有多富贵,陆家不同崔家的古朴低调。宅子占地极大,自入了坊门,马车就开始排队。   从坊门到陆家大门,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门口接客的仆人就有将近十个。   进了大门,绕过影壁墙,格局有些不一样,谢氏扭头和她悄声说:“陆家这几年,也是青云直上。”   她一直活在市井里,对政治极不敏感,尤其是没有接触过官宦人家。她第一次来陆家,确实有点被惊到了。   过了影壁走了片刻,迎面过来的夫人一张艳丽明朗的脸笑着和谢氏说:“快里面请。”   扭头看见她,笑问了声:“这位是哪家的千金?瞧我这记性。”   谢奚特别佩服这种人的交际能力,简直是天生的。   毫不在意的笑说:“谢家的。”   那妇人听的脸色一僵,后又立刻恢复了笑脸,忙说:“瞧我这记性,随我来,今日我好好招待两位。”   谢氏也是个闲人,除了和几个相熟的手帕交偶尔小宴,这种场合经历的也不多,爽朗笑说:“那就谢过了,给老封君祝寿,贪了回府上的热闹。”   那妇人见谢氏说话极有分寸,也不敢怠慢,和谢氏并排走,边走边说:“今日来客多,有些混乱了,还望谢家娘子莫怪罪。”   谢奚看着时不时来往的婢女,不由感慨,权利可真是个好东西。   等路过两个院子后,最后拐了方向,门口的装饰都不一样了,大概是到了正主的院子里。   里面已经是贵客满堂,谢奚只有一个感觉,全是女人……   领路的那位年轻小媳妇进了门就喊:“阿姑猜谁给你祝寿来了?”   宽敞的厅堂,两排客座,堂上的以为老太太声音圆润的问:“这是来谁了?”   谢氏应声:“阿兄不在家,得了老封君寿辰的信儿,便领着吾家雀奴来给老封君祝寿凑热闹,还望莫嫌弃我们姑侄叨扰。”   堂上的老太太听的笑起来,厅里的女人太多了,谢奚也不想认识,只是目不斜视的跟在谢氏身边,其实有些走神。   等到了跟前,那老太太戴了顶碎珍珠的发冠,俨然是一个富贵老太太。   见了谢奚,慢吞吞的笑问:“雀奴多大了?”   谢奚一听,这话好像不太对,按理说,她是她孙子定下的媳妇,不该不知道她多大。   这种场合,真的很烦人。   大厅里的女人们突然静悄悄的,谢奚也不在意,随口说:“十六岁了。”   说完回头示意阿月上前,说:“前些时日,偶然得了这尊佛,第二日恰分陆三郎路过,告知祖母寿辰,雀奴年少,谈不上虔诚信佛,辜负了禅意,便将此佛转赠与您。”   老太太被她有些硬邦邦的话说的哽住了。   陆益之的母亲柳氏就在身侧,怎么看谢奚都觉得不满意,尤其是客座右手第一位是陈家的小娘子。   谢奚压根不认识陈于敏,但是陈于敏自她进了厅就在观察她。   谢氏因为老太太的态度,有些不高兴,谢奚不想呆在这里,参加这种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宴会,简直就是傻帽。   赠了寿礼问:“雀奴进来时,看见一片荷塘,不知可否能去再看看?”   谢氏惊讶的看她,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领她进来的那夫人立刻说:“自然是可以,我带你去。”   全程不到半小时,她就退出了这个舞台,她自己都感受到了全场人对她行的注目礼。   等她一走,厅堂里嗡嗡声一片,都在偷偷讨论和陆益之定亲的这位小娘子。   陈于敏身边坐着的是她的嫂子,凑她耳边悄声说:“看着小门小户,不足为虑。”   陈于敏却不这么认为,那谢家小娘子一看就极有主意,毫不在意在座的人怎么看她。   这样的人,才是最难说话的人。 第37章 三十七 还钱   出了院子, 她才自在的张望了一眼,回头看了眼院子,太过直白的富贵, 她还是不喜欢。崔家的富藏在一砖一瓦的古朴里。   崔邺的房间里挂了幅《西山白鹭》, 即便在混沌不知时间维度的这里, 她都知道那是幅名家手笔。谢氏屋子里的摆件都有些很有意思的来由。   但是陆家的富贵, 是精细到点滴,镶玉的桌椅、珊瑚盆景、漆雕的摆件, 处处都是钱。   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退这个亲。   那领路的夫人出了院子, 就被人叫回去了。   谢氏见她面色严肃,问:“这是怎么了?”   谢奚叹气:“姑姑, 能早回还是早回吧。”   谢氏问:“是不是那老封君态度……雀奴不必自哀, 这是陆温同兄长定下的亲事,不是几个闲嘴妇人能说嘴的。我们谢家确实不及陆家富贵, 但也不是卑躬屈膝之辈,无须作恼,今日来是礼数, 可不是上门打秋风。”   谢奚被她逗笑了, 说:“我哪有功夫恼这个, 是觉得无趣。陆家和我的想象中有些出入,觉得恍惚而已。”   莲池边上有亭阁, 她和谢氏站在一棵琼花树下,见远处亭子里的男男女女,谢奚问谢氏:“陆家一直都这么富贵吗?”   谢氏其实并不清楚,只是听谢脁说过几句。   “我只知道陆家家主,陆温是前朝帝师,和柬之的外祖同是帝师, 柬之的外祖在旧都城破时,开城献了首级,保了一城百姓。”   谢奚听到生出一种毛悚的感觉,文人的骨头,硬过刀锋。   亭子了不知谁问了声:那里是谁?   谢奚不知道陆益之看到她了,她和谢氏慢慢踱步,朝外走。   后面跟着一个小婢女,阿月被刚才厅堂里的阵势吓住了,这会儿一句话不敢多说,赶在谢奚身后静悄悄的。   谢氏问:“雀奴想回去了?”   谢奚:“今天还钱不合适,另寻个时候再上门拜访吧。”   等到湖尽头,陆益之那个随从就等在那里,见了她恭敬的说:“郎君在隔壁等着。请随我来。”   谢奚诧异的看了眼谢氏,不知道这熊孩子犯什么神经。   略犹豫后,和谢氏说:“姑姑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谢氏完全纵容她:“去吧,我就在这里看看。”   谢奚跟着人进了门,隔壁还是院子,中式园林讲究一步一景,她绕过假山,就看到陆益之站在水榭里张望。   她笑笑问:“不知叫我来,有什么事?”   陆益之有些面红,这样的举止毕竟不合礼数,难得谢奚大大方方不计较。   他不敢说你今日穿的裙子非常好看,也不敢说你比今日到场的小娘子们都显眼。   岔开话题说:“你那个新式犁,我问了祖父,他从听闻过。”   谢奚感叹,学霸小孩真是从小就不一样,别人十六七岁青春期一心只想谈恋爱,   他们就不一样,只想学习。   她撒谎说:“那是我和鲁伯两人研究的。毕竟我雇不起那么多佣户。”   陆益之却说:“我问过鲁伯,他说是你想出来的。”   谢奚的笑还在脸上,瞬间就收起来了,问:“然后呢?”   陆益之:“我说过,雀奴才学在我之上。”   谢奚问:“所以,你是想向我求学吗?你祖父是天下夫子们都仰慕的先生,你又何必呢?”   陆益之盯着她,很久才说:“我以为雀奴会答应。”   他自小在同龄人里一直是翘楚,在谢奚眼里,他清楚的直到,她对他的名声很不以为然。   她更喜欢崔五郎那样的江湖豪气的男子。   谢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再天才的人,十几岁也是个愣头青。   不好和他一直争辩这种没意思的事,她身在市井,进不去官场,谁也不能体谅谁,他们之间天壤地别。   叹了口气说:“陆益之,我今日,其实来还债的。可惜时机不对。我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后退了两步,转身准备走了。   陆益之追问:“雀奴当真就这么瞧不上我?非要如此辱我?”   谢奚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他犟着脸,固执的看着她。   “陆益之,第一,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和羞不羞辱没关系。第二,我们是自小受长辈的因缘际会结下的亲事,我没有任何立场指责,我希望你也是。最后,谢家门第配不上你们陆家,这是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的,莫要和我在这里耍脾气。今日是我第三次见你,你并不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是。”   陆益之被她一通道理砸的有点懵,他完全意料不到谢奚的行事,被她一通教训,好像又觉得她说的都对。   她从来就是这么一个理直气壮的女子。   等谢奚回来,谢氏已经被柳氏的人请回去了,阿月在湖边等她,见她回来立刻兴奋的说:“陆三郎真的很钟意娘子。”   谢奚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过程,慢吞吞答:“应该吧。”   阿月毫不知情,对之前的下马威的惧怕都散了。   等她和阿月进去,女客们换了地盘,已经移步到了后面园子里去看蹴鞠,谢奚跟着引路的婢女,等她进了园子,见谢氏和一位夫人聊的开怀,等她过去,谢氏忙说:“这是刘家姐姐,你也该叫姑姑。”   谢奚爽利的喊了声:“姑姑。”   那妇人生了一双月牙眼,笑起来很可爱,打量了她一眼,笑说:“你们姑侄生的真像。都是爽快的性格。”   旁边的妇人们三三两两的都在私聊,谢奚坐在谢氏身边,不经意的扫视了一眼周围,也有人好奇的看她。   那夫人和谢氏说:“你见没见陈家的人?”   谢氏显然知道陈家和陆家的事,不以为然的说:“我自然知道,居然就这么爱着那位小娘子来祝寿,也太过猖狂了些。”   谢奚好奇问:“陈家小娘子来了?”   那位刘夫人比谢氏热情多了,直说:“早就来了,我们过来的时候,陆家老封君留了她说话,这会儿人都没过来。”   谢奚心里这才安心了,心说,陆益之,姐姐对你真是仁至义尽了,将来平步青云,可要念着我的好。   她想着,起身和谢氏说:“我去去就回来,若是等不到我,就在外面的马车里等我。”   她走路像阵风似的,比寻常的小郎君都飒爽,等人走了,那位刘夫人还在惊讶中,最后才说:“你这个侄女,可真是不同一般的小娘子……”   谢氏笑笑,只当她是夸赞。   谢奚连阿月都没带,拦住一个女婢问:“你们家四房的夫人,在哪里?”   那女婢大概还是有些权利,迟疑的看她,并不得罪,但是也不敢随意这样领着她去找夫人。   她又说:“我在这里等着,你去送个信,就说谢家来取城南张闻当初的那张字据了。你们四夫人自然就懂了。”   那女婢沉思了片刻,才说:“你等等。”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女婢回来,对她的态度明显变了,恭敬的说:“您随我来。”   谢奚跟着她绕了很久,最后进了一个院子,柳氏带着贴身的仆妇等着她。   谢奚行了个儿郎的礼数,抱歉的说:“擅自打搅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柳氏人生的细细瘦瘦,看着就像金贵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精致。   见她这样粗里粗气,怎么都不满意,也不客套,直接问:“你说你是来要字据的?”   谢奚也不在乎她什么态度,毕竟是债主,态度差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钱我今日带来了,夫人将我的欠条和张闻的字据还我就行。”   柳氏不相信她这么快就凑够了一万贯,这简直不可能。   谢奚以为她不愿意,斟酌道:“或者夫人可与陆伯商量一二?”   柳氏思绪复杂的看她,气氛突然就安静了,谢奚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催了。正僵着,结果陆宗元因为就洒在了衣服上,回来换衣服,进门就说:“快给我拿身……”   被坐在厅里的谢奚哽住了,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   柳氏忙起身,谢奚起身客气的行礼:“陆伯,我是谢脁的女儿,今日来是谢伯父当日的恩情。”   陆宗元被她这样正式夸的老脸都红了,忙道:“快不必,我和文朗把酒言欢的知己,怎可这样说。”   谢奚一听他这样上道,赶紧说:“今日我备足了钱财,伯父不可推辞。家里仆人整日慌张,我带着张闻的字据回去销毁,也好宽他们的心。”   陆宗元一时拒绝不了,柳氏虽不喜欢她,也知道利害,扯了扯陆宗元的袖子。   谢奚见夫妻二人迟疑,忙说:“这万贯不是小数,可是寻常人家一辈子的家财。倘若谢家下次有难,我怕是还会叨扰伯父的。千万莫推辞。”   她可不能被人退回来,万万不可背那种为了一万贯退亲事的臭名声。   陆宗元推辞不得,最后叹气:“那好吧。”   气的柳氏狠狠掐了他一把,疼的他惊叫了一声。   谢奚只当作不知道。   等陆宗元去书房拿字据的空隙,谢奚和柳氏说:“夫人若是能想一个体面不伤和气的说辞,这亲事,我定能如夫人的愿。”   柳氏惊疑的看她,简直被她搅糊涂了。   陆宗元原本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又一想,这是父亲定下的亲事,大概是出不了错,就释然了。   将谢奚曾送来的借据和张闻的字据给她。   叹气道:“你父亲可有消息了?”   谢奚:“暂时还没有,在着人打听。我相信他定能平安回来。”   她现在说这种话的时候,特别得心应手。   可能撒谎撒多了,就说话特别的顺畅了。   她带着女婢和仆妇去外面马车上取钱,人一出门,柳氏就皱着眉抱怨陆宗元:“郎君怎么能随意就还给她呢?”   陆宗元不解的问:“她带着钱,来换字据,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柳氏又不能说她已经打算将那一万贯撒出去,替三郎换了谢家这门亲事。   陆宗元宽慰道:“莫要生气,这些家小女娘也不容易,一人顶立门庭,也是有些智慧的。”   柳氏才不稀罕她有没有智慧。陈家的陈于敏,步步都透着闺女风范,举手投足之间优雅,言语斯文。谢奚和她简直不能比。   等将金条交给仆妇,谢奚也懒得回去了,和那女婢嘱咐:“去园子里和谢家姑姑说一声,就说我在外面等她。”   这趟差事总算是完成了。   按照她的想法,柳氏大概心思要活泛一段时间,才能想到既要脸又不伤和气的好办法,这些就不用她操心了,只要静静等着退亲就可以了。   谢奚的信到崔邺的手里,他人已经在贺赖部了。   自金城到达凉州,商队在凉州停留了一日,阿骨勒带着人来接他们。   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阿骨勒了,因为之前在伊州停留了很久,他们这次归来带回来很多伊州的葡萄酒。   崔邺尝了葡萄酒后,笑说:“这些不卖,都给我留着。”   阿骨勒生的魁梧,蜜色的皮肤,严肃的时候人显得格外凶狠。   听了他的话居然笑起来,问:“郎君可是给小娘子们留的?”   段冲插话:“郎君定是有了心上人。”   崔邺由着他们起哄,并不解释。   阿骨勒佩服的说:“郎君确实该成家了。”   崔邺问:“你父母怎么样?”   阿骨勒凶狠的脸憨厚的一笑:“挺好的,总是问起郎君怎还不回甘州。”   崔邺忘了眼窗外,淡淡的说:“等这次回来,下次定去甘州。”   他只说了去甘州,没说去看谁。也没说和谁去。   进了凉州城,就不能不去见崔程,他给几个人安排好行程,嘱咐道:“你们后日一早出发,进了山不要逗留,进了贺赖部在马场等我。我最迟两日后就来。不可冒进,若是有什么变故,舍财救人,明白了吗?”   阿骨勒保证:“郎君放心,阿骨勒用命起誓,定保人货无恙。”   崔邺拍拍他肩膀,严肃的说:“货丢了无所谓,人一个都不能给我丢了,听见没有?”   阿骨勒听的眼睛泛酸,郑重的点头。 第38章 三十八 崔崽在凉州   崔邺也体谅这群人辛劳, 明日休整一日,就放开了放他们喝,西北的烈酒, 他以前根本一口都喝不进去。   长这么大, 也没有喝过多少烈酒。   刚在河西道上混的那年, 冬天仿佛冻到骨头都是僵的, 只有喝了烈酒,才能感觉胸膛会暖起来。渐渐的喝的多了, 也就习惯了。   他看着挺拔偏瘦, 像个翩翩佳公子,但是性格极豪爽, 酒量也极好。   段冲今年二十七岁, 十几岁的时候娶了一个老婆,但后来病逝了。这些年一直一个人, 因着尝了口葡萄酒,唾弃道:“这等甜腻腻的酒,还是让郎君留着给心上人得了, 咱们就喝这烧刀子。”   阿骨勒好奇问:“是长安人吗?”   崔邺由着他们闹惯了, 哄笑声中淡淡说:“不是。”   不知谁说了句:“闺阁里的小娘子, 和咱们西北的婆娘不一样。”   崔邺听的笑了声。   一群人喝到半夜,最后清醒的只有崔邺和阿骨勒。   两个人一人一口, 喝了一晚上,但是都没醉。   阿骨勒提醒他:“郎君,为何非要这个石斛进草原?”   阿骨勒还不知道,马场快被崔程掏空了。   他只说:“我急需要一批马。”   阿骨勒皱着眉,问:“可是贺赖部的马场出事了?”   他看了眼阿骨勒:“我把私章给了父亲,凉州备战缺战马。”   阿骨勒立刻就明白了, 还是觉的可惜,崔程带着两个儿子,在凉州地界里算是土皇帝,他第一次认识崔邺实在伊州,那时候的崔邺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但是人极聪明。   当时伊州的回鹘人内乱,崔邺凭本事愣是从中赚了一笔刀尖上的钱。   他们一家在回甘州的路上遇袭,崔邺只带着几个商队的人,拼死保了十几个妇孺老弱。其中就有他的父母妻儿。   崔邺当时挨了一刀,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是凉州刺史崔程的儿子。   这些年,见他也不图功名,跟着他们这帮粗野莽夫厮混,毫不介意。大概也猜到他在家里不受重视。   越发的替他不值得。   崔邺瞧了眼阿骨勒,见他面色不忿,笑了声,毫不在意的说:“阿骨勒,永远不要为了财去拼命,钱没了可以再赚,马场送给他们也无妨,只要他们能挡得住突厥人的铁骑,就是十个马场我也舍得。可若是河西道破了,再多的钱也没用,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会遭殃。只要他们守得住,就有咱们的钱赚。你要明白这笔买卖,咱们稳赚不赔。”   阿骨勒听着他这样浑不在意的说笑,但是心里不是滋味,郎君这个人,和其他人不同。   他赚钱的能力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好的,但也是最不惜财的一个人。   崔邺见他不吭声,也不劝,抿了口酒说:“去睡吧,这帮人我照看,你们明日休整一日,后日一早出城,我就不送你们了,若是城门口有阻拦去找老宋。这帮人,我就交给你了。别给我丢了。”   阿骨勒立刻说:“郎君放心。”   厢房的通铺大炕上,整整齐齐的躺了一排醉酒的汉子,将人安顿好后,他才踏着月色,去了崔程的府邸。   守门的人见了他并不认识,他也不恼,和气的说:“和你们都督说,他儿子来了。”   守门人吓了一跳,也不敢听他的,赶紧将人引进去。   边走边说:“都督还在议事,您请在偏殿等等。”   崔邺将手里提着的没喝完的酒随手送他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守门人结了酒握在手里,恭敬的站在他身侧。   崔邺不习惯这样,尤其不习惯别人卑躬屈膝的对着他,宽慰说:“酒送你了,回去喝吧,我等等他。”   大概是他的态度太稀松平常,对这都督府毫无敬畏,让守门人越发的恭敬。   他见守门人不走,开玩笑说:“你再不走,这酒我可就不送你了。”   正说着,刘彰从内殿出来见了他,惊喜的问:“五郎什么时候来的?”   崔邺起身说:“刚进门,说父亲在议事,就等等他。”   刘彰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但是他肯定不会说,刘彰也不深问,说:“你等等,我和都督说一声。”   刘彰进去后,再没出来。   守门人陪着崔邺等着,过了一个时辰,才听见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散会了。   随后听到有人进来,崔程一身戎装,气势逼人,崔邺不得不承认,崔程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一身杀伐的气势毫不逊色于武将。   他犹豫了几秒,先低头行礼:“父亲。”   崔程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淡淡问:“什么时候到的?”   “今日。”   “这次来是为什么?”   “北上贩货。”   “贩的什么?”   “盐、茶叶、丝、布……”   良久的静默,偏殿里的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父子俩仿佛在无声的较量。   最后还是崔程先问:“去多久?”   崔邺轻松的说:“不清楚,不太清楚草原的情况,瞬息万变的事,谁说的清楚。”   崔程依旧面色严肃,问:“为什么非要进草原?”   “去换马,你们不是缺马吗?”   堵的崔程说不出话来。   这个儿子的能耐,远超他的意料。   崔程像是先泄了气势,问:“那马场你什么时候买的?”   崔邺看了眼崔程身后的刘彰,问:“能换个地方说的?我喝了酒有些头疼。”   刘彰立马说:“里面说。”   崔程默认了他的要求,崔邺才不想管他是怎么看他的,他这次来就是和崔程要救兵来了,如果在草原里换到了马,如何运出来都是个问题,必须有人来接应。   “我的向导熟知十年前的草原各部,但是这十年他再没进过草原,我需要人手来接应我们。”   崔程听的扭头看他,皱眉问:“你也去?”   崔邺无所谓的笑起来:“当然,要进贺赖部的地盘要么是我本人,要么是我的私章。”   崔程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仿佛父子都心知肚明,相互不能交心,只能是合作。   崔程进了书房坐在主位上,又问了遍:“什么时候买的马场?”   崔邺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他不想说的事,谁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来。   崔程问:“河西道上,你有多少人?”   崔邺随口说:“祖母大概给你说过了,我不求功名,也不问政事。你们别为钱财乱来,也别过问我的事。”   崔程将手里的镇纸重重扣在桌上,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似是像发怒了。   崔邺并不怵他,淡淡的直视,问:“可有不妥吗?”   崔程盯着他说不出话来,从前的崔邺并不是这样的,性格有些急躁,最是冲动。远没有现在这般城府。   长子、次子到现在,只要他发怒,还是惧他的威严。   可崔邺丝毫不在意。   正说着,刘彰报了声:大郎君来了。   崔鹏进了门喊了声:“父亲。”   看见崔邺惊讶的说:“三弟!”   崔邺起身行礼:“大哥。”   崔鹏追着问:“你什么时候到的?为何不通知一声,好派人去接你。”   崔邺笑说:“我一个闲散人又不着急,二哥呢?”   崔邺对两个异母兄长倒是没什么意见,河西道上有些小麻烦,他更愿意让人去寻两个兄长帮忙。   崔程看着他们兄弟相熟,吩咐了声:“都坐吧。”   崔邺知道崔程答应了,因为这个太诱人了,贺赖部处在是凉州和草原的中间,游离在这一带的人大多是胡人各部混杂居住。   若是贺赖部的马场能扩大,祁连山下的马场就能扩建起来。   崔邺的最终目标,就是在祁连山下,建一个河西道上最大的马场。   到时候南北贯通,只要有人,经济就能流动起来。   人越多,河西道上必定会越安全。   崔鹏进来后,崔程便不再提起马场的事了。   父子三人默契的聊起长安的家里。   崔邺说的并不多,大多是崔鹏在说,他是个合格的长兄,性格温和有礼,对家里的弟妹都有关心。   抱更人的声音传来,崔邺起身说:“我明日一早有事,明晚再和大哥叙旧。”   崔程像是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沉着脸并不说话。   崔鹏体谅的赶紧说:“你车马劳顿了一路,早些歇着。”   崔程也像是累了,略显疲惫的摆摆手,示意让他们兄弟二人退出去。   崔鹏和他说:“我明日再和你谈,你先去休息。”   崔邺冲他笑笑,算是答应了。   他回了房间,毫无睡意,还在思量这趟行程该怎么走。   躺在床上思量了很久,又突然想起,也不知道谢奚最近在做什么。   想起她的急脾气,这段时间怕是又开始疯狂的育种……   崔程第二日一早就让人来叫崔邺,   他一进书房,崔程就说:“我派人随你一起去,在界内等候你们,若是过了日期还不见你们回来,立刻进去寻你们。”   这是他想了一夜的最稳妥的方法了。   崔邺立刻就拒绝:“若是超了时日,就不必让人进去送命了。我只会早归,不会迟。”   听的崔程心里一惊。   崔邺嘱咐:“我有个极擅长绘制地图的朋友,可惜没有来。草原各部的位置我尽量记着,派两个机灵的人跟着我就行了,再多了就不合适了。商队里本就胡人居多。”   崔程最后问:“你计划多久了?”   “不到一个月。”   崔程听的叹气,心里不得不承认,长子和次子就是再努力,也追不上崔邺的脚步。他心思缜密到自己和他说话都有些吃力了。   崔邺见他繁忙,除了这趟合作,和他确实没什么能说的,借故告辞说:“我出去一趟,午后回来。”   崔程的护腕上的铆钉在桌上“咣当!”一声,带着警告问:“你不要太过放肆!”   崔邺平静的直视他:“都督,我是个商人,我要照看我的货,照看好我的人,我自来就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崔程见不得他这副轻慢的态度,训斥道:“不要一副惺惺作态的委屈样子!别以为你本事大,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自视甚高的人!”   崔邺挑挑眉,见崔鹏尴尬的站在门口,也丝毫不在意,笑起来哄说:“行了,我就是去安顿一声,他们明日先行,在贺赖部等我。你有话等我回来慢慢谈。”   说完也不等崔程发话,自顾自就走了。   崔鹏想劝一声父亲,也想劝一声三弟,但是见二人都在气头上。又不好多嘴。   家里只有三弟会和父亲顶嘴,父亲也是和三弟说话才会这样气急败坏。   要是平日,父亲人虽严肃,但是极少这样疾言厉色的下谁的脸面,除了对三弟。   崔邺出了门,见大清早府里人行色匆匆,但行事很有规矩,走到大门口,见了昨晚的守门人,笑问;“酒怎么样?”   那人低着头老实答:“奴未饮,都督禁令饮酒,违者领军棍二十杖。”   崔邺哦了声,慢慢地回头看了眼都督府,神色严肃的踱步去了。   等他回了城南的宅子,昨夜的人还未起,只有阿骨勒一个人在院子里打拳。见他回来问:“郎君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崔邺想了一路,问:“人最少能减到多少?”   阿骨勒直觉问:“郎君计划有变?”   崔邺摇头:“不是,想混些兵一起去。”   阿骨勒听了高兴说:“这可以啊。”   崔邺听的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好不好,只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这群人固然是河西道上老道的江湖客,但也是平头百姓,没有见过血和杀戮。崔邺的兵比这帮人狠,他有些心动。   但是崔程不是白帮忙,这次若是平安回来,贺赖部马场以后怕就是崔程的了。和他关系不大了。   他思量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让阿骨勒领着崔程的兵去。   他也不催,一直等宿醉的人陆陆续续起来,才说:”都起来了,出去吃饭,有事和你们说。”   饭桌上他一开口,段冲当即就问:“郎君什么意思?觉得我们不中用?”   崔邺看他一眼并不回答,段冲问:“这趟若不是我们去,你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他在长安同人周旋了大半个月,光盐这一项,就花出去万贯家财。   他意兴阑珊的说:“先吃,别看着我。这趟有风险,要是有个闪失,别说我的心血,就什么都没了。这趟让我父亲的兵马跟着我去,你们有另外的差事。”   一群义气肝胆的热血汉子,一整日都有些意难平。   崔邺见他们骂骂咧咧,训斥道:“莫不是,我现在差遣不动你们了?”   一群汉子顿时无声。   崔邺吩咐道:“明日一早有人来接货,阿骨勒带着人清点清楚。剩下的人,分两路,向西一队,领了货回伊州;向南一队,把酒带上,按照平日的货单,领了货回长安,地址我会给你们,将酒送到地方。谁有异议,现在说。”   一群人说都不敢犟嘴。   他虽面色和蔼,但威信在,商队的人大都不敢忤逆他。 第39章 三十九 贺赖部 下章又有小情书……   等他回到都督府, 崔程今日居然在家,崔邺进了院子,见崔鹏匆匆出来, 看见他惊喜说:“三弟回来了?父亲就在书房, 你进去吧, 我要出去一趟。”   崔邺拾阶而上, 站在门前,听见崔程和刘彰说:“让蒋道东带近卫队跟着柬之。”   刘彰接了句:“五郎怕是……”   崔程:“惯的他毫无规矩!”   崔邺听的啼笑皆非, 轻咳了声, 跨门槛而入,崔程一身常服, 身上少了之前的凶狠之气, 见他进来,问:“都安顿好了?”   崔邺真觉得这男人挺有意思的, 还是先给他台阶:“我思量了一番,觉得还是父亲派人同去稳妥些。”   崔程大概觉得意外,瞧了他一眼, 沉默了片刻, 立刻吩咐:“我的近卫将军蒋道东, 带着卫队随你去。记住,进了草原一切听蒋道东的, 莫要胡来,收起你的德行!听见没有?”   崔邺突然觉得崔程这人真够拧巴,面无表情说:“那可不行,我是去开商路,又不是带兵操练,既然是我的队伍, 自然是都要听我的,守我的规矩。他若是不听,最好就别跟我去。”   他句句争锋相对,崔程一时好像拿不住他的话柄,瞪着他似是要发怒。   崔邺本就是来和他确定一声,让他的兵跟着他去也是为了安全。他的大致计划不变,这些细节变化,就在他一念之间。他首先是要确保人员的安全性。   其他的他不想多说,至于父子之间的问题,他决计不会提起。他既不是他儿子,自然也不会守着崔程的父子规矩。   他自小到大,受的教育,得到的爱,都是完完整整的。父母之爱,几乎极尽所能让他一路健康的长大。   封建社会这种畸形的家族伦常,他一点都不习惯。   起身出门前,刘彰喊住他:“五郎留步。”   崔邺顿住脚步,但是没有回头,问:“长史可有话?”   刘彰看了眼崔程臭着的脸,朝崔邺鞠躬,劝说崔邺:“五郎曾托我将私印交给都督,曾将河西一道的生线一并托付过给某。是某的荣幸。五郎心里有经纬天地,此次入草原,必也是为了河西道百姓,某深感敬佩……”   崔邺听了一半,回头打断他的话:“长史不必如此,我是个生意人,只讲钱财,你可知道我这批盐花了多少金?这批茶费了我多少周折吗?这批货费了我多少钱财吗?只要有利可图,狼巢虎穴,我都可以走一遭的。都督可别忘了我的马钱,那可是我今年一年的收成。”   刘彰是传统的读书人,还没有遇见过一个人能这样的滑不溜手。   此刻他这才认识到,崔邺根本不讲读书人那套,他隐于市,从于野。只要世道太平,他这辈子都不会和朝廷沾上关系,只会做一个如鱼得水的生意人。   生出这样的念头,刘彰顿时有些灰心,就好像是发现了璞玉,还没来及高兴,结果玉就被毁了。   崔程听了被气的想破口大骂,从前的崔邺只是脾气犟,性格急,一心奔着功名,要做名将。他哪能让他一个愣头青那样不知死活的去寻死。   可是现在的崔邺,仿佛是一柄藏在泥沙下锋利的刀,风平浪静时,一切太平,若是起风,他就是一柄以身做刃的刀。   比从前更锋利,已经隐隐有了无坚不摧的锋芒。   无端让他的心里都生出担忧。   崔邺说完也不等二人,自顾自出门去了,他的计划本就是随时变化的,既然崔程比他预料中的好说话的多,那他也可明日一早随队伍北上。   有了一下午的空闲时间,他问了声守门人,去了凉州城最热闹的街,身边一个人都没带,一路上陆陆续续花出去许多金,凉州这座河西都会,繁华盛景,谢奚肯定很喜欢。   他买的东西最后都被送到了商队落脚的宅子。   等傍晚回去,崔鹏已经在等着他了,见他进门就招揽道:“来,我等了你半日了,今晚一定要喝一杯。”   崔邺奇怪的说:“不是说禁酒吗?”   崔鹏笑说:“只是小酌几杯,葡萄酒不醉人。”   崔邺和他进了院子,家眷并不住这府里,崔邺进了他的院子才想起来,赶紧改口说:“给嫂子的礼物未来带,来日让人送过来。”   崔鹏不在意的笑说:“柬之总这样客套,年年都有礼,一家人之间不必如此。”   送礼物这是崔邺的习惯,他自己不觉得麻烦。   崔鹏大概真的很高兴,落座后给他倒了杯酒,问:“母亲可好?”   卢氏是个善心人,嫁到崔家时,崔鹏才六岁,弟弟崔鲲刚四岁,虽然说是崔程带着兄弟两个,但是大多时候是卢氏暗中照应,崔程严厉,卢氏总是私下给他们备着小零食。   崔家人和睦,继母人善,他们兄弟两并没有受过什么罪。故以他对卢氏很尊敬。   崔邺是单纯喜欢他这个有教养的青年,介绍说:“都挺好的,祖母很是思念你们。总盼着你们能回去。”   崔鹏抿了口酒,摇摇头:“难,你知道突厥人上次奇袭瓜洲用了多少人马吗?不到三千,瓜州驻军两万,都守不住瓜州。突厥人一旦大军压境,我必是以身殉死,柬之,做生意可以,但是不要掺合进来,咱们崔家不能把人全都折在这里。”   他说的满面苦闷。   崔邺第一次对这个温和的青年生出敬意,他不喜欢做英雄,对平凡人的伟大总是格外痛心。   崔程今年才二十六岁,性格温和,没有崔程的老辣的胆识和魄力,他惧怕突厥南下强攻,但还是抱着必死之心,誓死守在这里。   崔邺将酒一饮而尽,笑说:“大哥,不必如此沮丧,突厥人固然利害,但河西道的三十万军也不是一无是处。今年的皮毛价格大涨,河西道上的牛羊价格都上涨了两成,草原春季牛羊染了病,突厥人短时间顾不上,只要能缓个两年,局势必不会再这样窘迫。”   崔鹏听的一笑,叹服道:“柬之总是能见微知著,待明日我和父亲说说。”   崔邺笑着阻止:“别,这些都是生意人的窍门,父亲最看不上这些,何必去烦他。”   经济是流动的,但凡变动就会影响到经济。   崔鹏听的叹笑,对弟弟和父亲之间的矛盾有些无能为力的无奈。   崔邺问他:“若是河西道太平,不做这个守卫官,你想做什么?”   崔鹏笑说:“我其实挺羡慕你这样自由自在。”   崔邺嗐了声,笑着低头看着桌子,宽慰崔鹏:“河西道终有太平的时候,大哥不用沮丧,这杯酒我敬大哥,等河西道太平之日,我带着大哥从南到北走一程,让大哥看看这万里之遥,风光十色的景致。”   崔鹏被他说的有些热血,和他碰杯后一饮而尽。   第二日一早,他整顿好行李,将给谢奚准备的货单给南往的队伍,嘱咐他们一定要送到。   自己跟着队伍出了城。   都督府也只有崔程和刘彰知道他进草原去了,崔鹏毫不知情,只以为他向西去了。   出了城要途径黄土沙漠,后进入山脉,大约走两日就能到贺赖部。到时候会在贺赖部停留几日。   蒋道东是崔程的亲卫,也是驻军的先锋军官,能做到都督的亲卫,武艺定时过人,人生的并不算高猛,看人的眼神很重,极少说话,那张脸隐在人群里,绝对不突出。这样的人才是真的好手。   崔邺很满意,一路上蒋道东人很沉默,只是阿骨勒和他在聊天,五十个精兵,都是寻常商贩的打扮,上路第一天举止太突出。崔邺教训道:“忘了你们是兵,现在你们是跑商帮的贩夫卒子,眼里要有光,要看到利益会回头。”   蒋道东诧异的观察他,崔邺只当不知道。   第二日队伍明显松泛了,有人开始饮酒,有人会出去打猎。   崔邺一概不拘束。   等队伍到达贺赖部,这帮兵还没有进过山,不清楚这里的地盘,崔邺进了贺赖部,阿骨勒先说:“咱们先去马场,我去找莫里。”   贺赖部原本就是杂胡居住的地方,五年前被另一个塞尔驻部落驱逐,几乎被赶尽杀绝,剩下不到百人逃到了草原的边界。   当年崔邺带着阿骨勒第一次进草原,在这里遇见他们,将商队的货全都留在这里,救了全部落的人,建了马场。   贺赖部人少,但是善养马,因着贺赖山脉一带人烟稀少,又在草原之外,这里的马场连同贺赖部的人都很安全。   马场的马都在山里活动,阿骨勒带领着人将货卸在马场里,崔邺看着蒋道东仔细的观察的马场,直说:“这马场规模并不大,你们都督一次性就给我掏空了。”   蒋道东一路上观察,对崔邺确实好奇,也有些佩服。   崔邺并不在乎他的观察,崔程能把他派来说明他是个可靠的人。   等贺赖部的首领莫里来的时候,马场里已经整理妥当了,莫里是个络腮胡,四十来岁,胖胖的,见了崔邺惊喜的说:“郎君终于来了?”   崔邺和他碰了碰肩膀,笑说:“近来可安好?”   贺赖部的日用生活,几乎都是崔邺的商队提供的,他从长安贩来的麦种,交给贺赖部的人,贺赖部已经从之前的草原游牧民族,进化到了农耕生活。   莫里拉着他问:“郎君卖了马场吗?怎么一个月前,来提走那么多马?”   崔邺随口说:“只是卖了马,马场还在。”   莫里对崔邺极其感恩,因为崔邺教会了他们很多农耕的知识,在草原没有战斗力的部落,注定会沦落成别部的奴隶。   可是在这里,他们可以扎根生存下去了,还活的很不错。   莫里领着他往村子里走,树林里有炊烟升起,崔邺问蒋道东:“你看到什么了?”   蒋道东诚实的答:“地势两面环山,北部山脉狭长,易守难攻。马场建在这里很安全。”   崔邺听得无奈的笑起来,说:“我看到人烟,安宁。”   莫里看到了屋子,边走边说:“郎君来的正好,今日刚猎到一只鹿。”   崔邺问:“那我运气确实不错。”   村子并不大,崔邺当初命人盖的房子,当初的贺赖部族人仓皇难逃,就是一群难民,安置房修的规整,这几年他们独自又零散的新修了些房子,村子的中间有个广场。有点像现代的活动中心。   村民就在广场上准备烤鹿。   临近傍晚,孩童成群嬉闹,广场上的篝火已经点燃,莫里也不声张,招待两个人坐在篝火旁边。   崔邺仿佛就像逛到这里的一样,和莫里闲聊:“今年收成怎么样?”   篝火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泛着柔和的光泽,莫里的络腮胡也显得有些憨厚:“挺不错,郎君的糜谷种子收成很好。”   崔邺忘了眼远处的山,不在意的说:“耕地能安居就好,轻易不要进草原,草原里重杀戮,你们进去只会有去无回。这里以后也可以养牛羊,也可以衣食丰足。”   莫里看着崔邺,真心的笑起来:“郎君不嘱咐,也没人会回去。我们的命都是郎君救的,这辈子也只会给郎君誓死效命。”   崔邺收回远视的目光,意兴阑珊的说:“莫里,这话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们誓死,好好活着就行了。这两个月怕是不会太平,到时候放马归山,去山里活动,不要去北边跑马。”   莫里警惕的问:“郎君要进草原?”   崔邺吓唬他:“我有事要做,在这里呆两天,去探探消息就动身。你们谁都不准乱走。”   莫里不敢忤逆他,见他坚决,斟酌道;“我派些勇士随郎君一同去,起码能识路。”   崔邺拒绝:“我有领路人,你们呆在这里别乱走动就好。”   莫里酿的马奶酒很醇,蒋道东不饮酒,一晚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静静看着崔邺和莫里还有村子里的青壮年一杯一杯的喝,意外的是,最后醉酒的居然不是崔邺。   第二日一早,蒋道东遣了斥候去探路,视察地形。   崔邺知道崔程大概已经早安排清楚了,也不操心。   斥候还没回来他就见到了段冲。   南往的商队货还没有备好,在凉州城里等待,五书带着书信和行李就来了。   段冲截了五书的行李,连夜直奔贺赖部而来。   崔邺用手指指指段冲,他太清楚段冲这人了,典型的冒险主义。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逗得段冲嘿嘿的笑。   崔邺回了房间,拆开巨大的包裹,谢奚的信在最上面。   他看得极慢,几乎一字一句,面色毫无变化,直到看完都没变。   一个人怔怔的坐了很久,等回神,然后笑起来。   开了包裹,看到肉干,随口尝了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第40章 四十 崔崽的小情书   谢奚准备的行李很简单, 一些药材和简单的急救用品,剩下的都是肉干。   阿骨勒大清早随人去放马回来,进门就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叫了声:“郎君?”   崔邺这才回神, 收起信照例装在胸前, 问:“山里的马怎么样?”   阿骨勒:“都好, 入冬后会有一批小马驹出生,马场的人勤快, 照顾的都不错。”   说起这个, 阿骨勒是极佩服崔邺的,当初贩货进草原已经走到这里了, 遇上贺赖部的人, 崔邺几乎没有犹豫就放弃了,救了将近百人, 如今这将近百人已变成快三百多人,整个贺赖部也成了他们信赖的养马人。   南北商队需要的马和卖出的马,早已经将当初的那批货的钱赚回来了, 他似乎有点明白崔邺说的, 就算舍十个马场他都不心疼的道理了。   只要有人在, 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崔邺问:“蒋道东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吗?”   阿骨勒:“没有看到,段冲一直跟着他练武艺, 怕是没回来。”   他看到了行李,崔邺将肉干往他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尝尝。   他不明所以,并不清楚肉干的妙处,尝了口,有点咬不动, 待细细品到味道后,只觉得很妙。   崔邺这几日难得这样放松,笑说:“若是牛肉做的,味道会更好。”   他觉得这个味道已经很不错了。   崔邺继续介绍说:“这干粮不错吧?等我这次回去,给你们多准备。”   他见崔邺眉眼里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光彩。突然问:“可是郎君的那位心上人送来的?”   崔邺听的笑起来,并不否认,只说:“她很喜欢河西道,若是河西道上太平,定让你见识见识她的能耐。”   他不知道那位女娘有什么能耐,但是崔邺的能耐,他早见识过了。   崔邺的孤独感大概被谢奚给搅起来了,后来自从和谢奚认识以后,他才能真切的放松,有些事只有谢奚能懂。   崔邺闲聊点到为止,收起情绪,说:“最迟明日,后日一早出发,今明两日备好水和干粮。”   说完又开玩笑说:“我不会做这个,要不然今日打猎回来,可以烤一些上路带着,可以下酒。”   阿骨勒听的笑起来,说:“郎君留着自己慢慢吃吧,莫要让段冲看到,他可不留手。”   崔邺听的笑起来,突然窗外的段冲问:“我不能看见什么?”   两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而后又都笑起来,段冲果然一眼就看到了肉干,尝了一块,只觉得惊为天物,问:“哪儿来的?拿这个下酒,那是真绝。”   崔邺了然的笑,段冲带着南地人痞气,又有西北人的悍勇和豪爽。   阿骨勒还要去忙马场的事,起身说:“我先去那边照看,你们聊。”   阿骨勒走后,段冲凑过去,手快抓了几条肉干,和崔邺说:“蒋道东有点意思,放出起码三批斥候,我看到有人绘的图了,他防着我,我不敢靠的太近。”   崔邺听的失笑,问:“还看见什么了?”   段冲知道崔邺不会和他计较这些,咬了口肉干,又说:“这五十人,个个都是练家子,蒋道东的拳脚我摸不准,但是枪法、箭术绝好。”   崔邺其实能猜到蒋道东的能耐,他一句都不多问,只要崔程答应他的条件,这帮人安安分分的跟着他,只要不擅作主张,他们爱干什么他一概不问。   段冲见崔邺毫不意外,问:“郎君知道?”   崔邺安慰他:“他们是军中之人,谨慎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咱们是生意人,只做生意,不问其他的。”   崔邺见他若有所思,说:“你若是想入军营,我可以送你去。”   段冲朗声大笑:“郎君说笑了,我这样自由惯了的人,何必去遭那个罪?”   崔邺也不深问,他并不贪酒,但是段冲爱喝酒,见吃肉干没酒,抓了一把说:“我去找酒,没酒可惜了。”   崔邺笑骂:“滚蛋。”   午后,他跟着莫里又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村子里的人并不是都认识他,这几年村子里的人也会出山,去凉州和金城走动。已经习惯了汉人的生活。   莫里家就住在广场边上,村子就是围着广场建的,有点像现代小区。   他走着边问莫里:“从这里进去,最早能遇见哪个部落?”   莫里讲的很详细,大致方向、部落屯的兵甲,连同每个部落的传统都说得很清楚,崔邺听的很仔细,两个人一下午绕着村子一直散步,最后登上了马场东边的瞭望台,这里能隔着峡谷望见了对面山坡上的马群。   崔邺一个下午脑子里都在整理消息,一直等上了瞭望台,他才长长的舒口气,问莫里:“我若是能带回来一万马,你能养好吗?”   莫里听的大惊。   崔邺随后笑说:“我也就是一说,你别当真。”   莫里却郑重说:“郎君放心,莫说一万,就是再多,我莫里也能养得起!”   崔邺听的笑起来,望着对面的马群,心绪一点都没有放松。   晚饭的时候蒋道东来给他商量,说:“郎君,后日一早可出发,七十里以内没有障碍。”   崔邺似笑非笑的看他,问:“我是做生意,又不是躲着人,怎么能绕开部落?”   蒋道东劝说:“往深处走,才好探到消息。”   崔邺并不指责他的私心,只说:“我心里有数,消息自然会让你们探到,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帮你,但是进了草原,就守着我的规矩。你们都督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但是我是什么人,你们都督比你清楚。”   蒋道东一句都不反驳。   这两日他见识到崔邺不动声色掩饰的能耐了,能在五年内在河西道上信马由缰的做生意,好像他做生意没什么章法,他什么生意都做,并不追求最大的利润,但是所有的生意都能串联起来。   他不懂这是组合经济的效应,只觉得崔邺心思未免太过老辣。让他不得不重视他。   崔邺并不清楚蒋道东心里是怎么看他的,但是不能和他闹得太僵,又缓和了口气,笑着说:“我这次的目的是为了换马,我花了代价从朝廷那里拿到的官盐,已经赔了一笔,进了草原,就是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做生意的事,我不许任何人指教,其他的事我也不管。你们都督的命令,你自己想办法。但是我的生意,不能有一点闪失。”   蒋道东懂他的意思,他说话能威严,也能放下身段。让他哑口无言。   等蒋道东走后,他才靠在床头,仰着头闭上眼,捏着鼻梁骨放松,休息了片刻又想起还没有给谢奚回信。   起身铺了纸墨,提笔。   谢奚:我已离凉州,在草原边界整备出发,一切安好。   我在这里发现了一片种田的好地方,古河套地区,就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河套平原。   我记得,原来的这里,有几个很大的酒庄,千顷的葡萄园。此刻这里一片绿荫,是放牧的天堂。不知道是时空留给我的礼物,还是我遇见的奇迹。   这里是东经106度,北纬38度,和这里同一经度纬度的位置,是美国,的西南部。   世界大不同,可是又处处都有联系。   可惜的是我不会制图,但是能将一路的见闻告诉你,说不准你真能绘制出详细的路线图。   凉州城里有座大佛寺,我曾经去过。   此刻的凉州城,那座大佛寺还在那里,我有种错觉仿佛我们没有走入时间的缝隙,过去的事情都是真实的,我们见过的,也都是存在的。   我怕生出不真实,所以只在在佛门外驻足观望了很久,没有进去。   佛家讲究‘空’,我怕我会得一个‘空’字。   下次带你来,我们一起去。   我预计两个月就回来。出门在外,还是不如你那里舒服。商帮走卒,总归干的是辛苦的买卖,等我这次回来,就能在祁连山下建一个新的马场。   到时候,你专心做你的实验,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应该让自己活的开心一些。   若是我最后没回来,你也不要惊慌,我的人在崇仁坊的客栈等你,到时候会有人教你。   我的钱,够你花一辈子的。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若是回来,必然会更有钱。   谢奚,人生来就是这样,不要对我失望。   他面色严肃的收起信。对心里的人不心软,确实有些残忍。   第二天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崔邺面色严肃,将信交给段冲,嘱咐他:“现在立刻回凉州,将行李送到地方,把信交给她。什么都别乱说。”   段冲原本想着连夜奔袭来,跟着他一起去,结果还是被打发回去了。   垂头丧气的,不言语。   崔邺怒道:“莫胡闹!你走了,谁来带队?我若是有个闪失,自然有人搭救,商队有个闪失,你我人都不在,你让他们怎么办?”   段冲点点头,收起倔劲儿:“我知道,郎君放心,我这就回去。下次来凉州就歇脚,我在此地等郎君归来,正好也能在这里放马。”   崔邺听的失笑:“出息!”   第二日一早,崔邺领着一队人马出发,段冲目送他们走远,才翻身上马,狂奔南去。   谢奚从把信送走后,就开始等着回信。   从陆家回来的路上,谢氏问她:“雀奴是不是彻底失望了?”   谢奚并不在意的说:“姑姑,我原本就没有多想这回事,我突然想去河西道寻父亲。”   谢氏听的吓了一跳,忙劝:“你莫要这样,你一个女郎,怎能独自走这么远。况且河西道乱着呢。”   谢奚听的笑起来,她就是觉得焦急,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其他人奔忙。   等回了郊外,鲁伯惊喜的和她说:“好像有郎君的消息了!”   谢奚又惊又疑的问:“当真?”   鲁伯说得很保守:“秦西客栈来了一队胡商,说是一个月前见过郎君。”   谢奚对这个消息表示满脸疑问,这也算是个消息?   但是也没打击鲁伯,安慰道:“既然有消息传来,那应该确切消息就快了。”   她整个人心情都有些焦虑,不知道崔邺走到哪里了。 第41章 四十一 田庄日常   大清早, 谢奚为了打听河西道上的消息,专程去了趟骡马市,自西域来贩牛羊骡马的商客都会聚集在这里, 谢奚骑的马是崔邺送她的, 她并不认识马种, 那胡商拍了拍她的马, 问:“小郎君这马打哪儿买的?”   谢奚没回答,问:“你们是自甘州来吗?”   那人实在喜爱这马, 摸着马头, 枣红马甩头躲开,谢奚拉着马笼头, 不得不说:“这是我朋友送我的, 它有些认生。”   那胡商赞道:“像是地道的草原马,真不错。”   谢奚问:“近来河西道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那胡商爽快道:“某是自肃州来, 河西道上每日都是新鲜事,小郎君不知问的是什么事?”   谢奚:“凉州的事。”   那胡商大概不清楚,模棱两可的说:“这倒是不太清楚。”   谢奚有些失望, 又想没有大消息, 或者就是好消息。   在骡马市逛了一早上, 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回了趟宅子, 阿月将行李都整理好了,和她说:“我今日就能和娘子去郊外了吗?”   谢奚不明所以,看了眼王媪,她呐呐说:“反正城里也没什么事,隔几天回来看看就行了,郊外事多, 正是需要人。”   谢奚无所谓,这么久第一次见她这么通情达理,竟然有些不习惯,顿了顿会所:“那就在坊门外雇辆马车,需要的行李都带着。我还有事,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阿月欢快的答:“好的,娘子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去。”   她掉头去了趟崇仁坊的客栈。   客栈里人声鼎沸,掌柜的还是那个人,她进了门问:“清华在吗?”   掌柜的像是只认名字不认人,甚至都不打量她,恭敬的说:“请郎君上楼。”   她上楼穿过复道,正碰上清华出来,清华看见她惊讶的问:“姑娘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谢奚并不好奇她为何认识她,只问:“你有崔邺的消息吗?”   清华毕竟与她不同,崔邺几乎是她的天,崔邺的命令她时刻谨记。   “没有,郎君说了,一切消息就是等他的消息,然后再做打算。”   谢奚失望的说:“没事,我就是路过,顺道上来问一声。”   清华没忍住说:“郎君说,娘子有什么难处,让我将他的东西交给你。”   谢奚当即拒绝:“我不要,他要送我什么,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她不喜欢这种,像交代后事似的嘱托。   在城里空走了一趟,没有任何收获,可是又好像没有之前你那么慌张了。   等她回了庄上,王媪和阿月已经到了,吴媪正在准备午食。   这段时间西瓜已经下市了,最近的就是等收割水稻,鲁伯午后闲了坐在院子的凉棚里做木工,谢奚粗糙的绘制了很多家具图,鲁伯总能慢慢琢磨的打造出令她满意的家具。   谢昭的皮肤被晒成了蜜色,这段时间他倒是经常去荷塘边捕鱼,放进去的鱼苗还小,只有手掌大,他乐此不疲,每日捕了小鱼回来喂猫。   谢奚回来正赶上谢昭钓鱼回来,王媪心疼的拉着谢昭的手,看来看去。谢昭已经不耐烦她的啰嗦了,和厨房里的人喊:”吴媪,我想吃烤羊肉,像阿姐那样吃,撒多多的孜然粉。”   阿月见她回来,惊喜的问:”娘子,我有什么可做的?”   阿月一来这里都喜欢上了,这里完全没有阿娘说的穷酸,也没有阿娘说的野蛮。吴媪人热情说话干脆,和娘子很像。鲁伯看着凶,人很好,去瓜地摘了西瓜,招待她们母女。   谢奚笑说:“没事,你先休息吧,等午睡起来我想想让你干点什么。”   说完问谢昭:“今日的字写完了吗?简短策论和经义写了吗?”   她给谢昭布置了一些议论性的题材,为了发散他的思维,和辩论题有点像。   谢昭理直气壮说:“字写完了,不如姐姐的字好看。但是我每天都在练。经义写完了,策论不明白,看不懂题,等着姐姐给我讲解。”   谢奚见他学习还算自觉,也就不教训他。   阿月还有些害羞,坐在厨房里,看着吴媪做菜,一边给阿娘帮忙。这里的厨房很宽大,奇怪的连着几个灶,感觉很方便。   吴媪是个爽快性格,问王媪:“城里这些时日可闷热?”   王媪:“不算热。”   阿月觉得尴尬,城里明明很热。   吴媪也不计较,像是相信她说的,笑说:“乡下凉爽,除了午时暑气有些重。”   阿月问:“我可能做什么?”   吴媪笑说:“菜园子里有莴笋和韭菜,你去割一些来,雀奴爱吃带馅的饼。和凉拌的菜。”   阿月觉得惊奇,出了院子,看到那么大一片菜园子,新旧交替,种了好多菜,谢奚站在院子里见她张望问:“认识吗?”   阿月羞涩的说:“认识。”   谢奚进了菜园子,绕过菜地去看南瓜嫁接的西瓜。西瓜藤蔓颜色偏深,已经散开蔓藤,最久也就一个星期,肯定会坐花,这样秋季的西瓜也能上来了。   阿武回后院照看了羊羔和鸡鸭,回来看见谢奚蹲在地里,以为她在摘菜,进来帮忙说:“阿姐摘什么,我来。”   吓得阿月猛的站起身。   阿武没见过阿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只管朝谢奚过去,谢奚没察觉两个人尴尬的第一次见面,只说:“没事,我就是看看这里的瓜,你问阿月,吴媪让她摘什么。”   阿月低声说:“莴笋和韭菜,吴媪说你喜欢吃馅饼,和凉拌的菜。”   谢奚听的笑起来,阿武见阿月什么也没摘,俯身利落拔了几颗莴笋,扭头过去,拿起刀,割了几丛韭菜。转头问谢奚:“阿姐吃不吃山杏?”   谢奚接过他手里的韭菜,问:“哪里有?”   阿武笑说:“那边的山上有,我去摘一些。”   三个人往回走,阿月跟在后面,也不敢太过放肆的去看阿武,只是静静听着阿武和谢奚聊天。   只觉得这里不管什么,都很好。   等进了厨房,阿月自然的去洗菜,谢奚指挥:“你带着阿月和阿昭一起去。”   阿月赶紧说:“不用,我帮忙洗菜烧饭。”   吴媪笑说:“这个哪用得着你。”   谢奚拿过韭菜催说:“快去快回,马上开饭了。摘多一点,我有用。”   阿武对谢奚的指挥从来不反驳,只高兴了谢昭一个人。   领着他新得来的小狗,拉着阿月跟着阿武哥哥去找杏了。   谢奚坐在厨房拣韭菜,听着吴媪和王媪两个闲聊。   之前那只落单的小猫蹲在她脚下,她给那只猫取名,狸奴。   吴媪和王媪介绍:“等再过时日,雀奴种的稻就熟了,庄上今年的收成应该还不错。”   谢奚一句话不说,只管想自己的事。狸奴贴在她脚上,她放下韭菜,抱起猫,问:“你饿啦?”   吴媪听见了,顺手将手里剩下的羊肉切了点,拿过来放在地上的碗里,笑说:“雀奴不管养什么都养的精细。”   王媪看到她给猫仔喂羊肉,心疼的要命,出口说:“怎能这么糟践东西?”   谢奚听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在意的说:“我这点家业虽说不大,但是还不至于在吃喝节省到这个地步。。”   王媪嘟囔;“不过是只猫。”   谢奚伸手摸着狸奴,淡淡的说:“不论猫狗,养着就是一条命,和人一样。养猫狗和养孩子一样,你若只是想随便养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养。何必生下她,让她受这个苦呢?放她投胎去富贵人家,才算是一场功德。”   王媪被她说蒙了,觉得她话里有话,话有些锋利,但又不敢犟嘴。   吴媪还没见过谢奚这样指责过谁,她大多时候都有些粗放,性格爽朗,些许小事都不太在意。   都说她在吃食上挑剔,但是她偶尔做饭也糊锅,她也毫不在意,甚至和平时一样吃。   她是个正经的娇气小娘子,但是她几乎日日天不亮就起床,和鲁伯一样下田,巡查稻子的生长情况,要不然就是整日混在麦田里,刮风下雨从不耽误。   全长安城也没有一个小娘子像她一样。   吴媪对她不光是主仆的恭敬,是从心里的尊敬。   厨房里静悄悄的,谢奚拣完了韭菜和吴媪说:“今天的饼我来做,不做肉的了。今天做个素馅。”   吴媪哎了声,将谢奚做的围裙给她系上,说:“面醒好了,我来收拾莴笋。”   谢奚歪着头切韭菜,准备韭菜鸡蛋馅的酥饼。   王媪见识过她的厨艺,不敢再和她多说,只认真的盯着胡饼。   谢奚在厨艺上确实天赋很好,馅饼做的不大不小,鸡蛋炒出来,把韭菜拌进去,调好味道,最后还滴了点茱萸油。馅闻起来全是香味。   她烙了十几个,吴媪已经将莴笋收拾好了,顺理说:“你去拌莴笋,我来烙。”   谢奚看了眼吴媪的胡饼也差不多了,扬声问院子里的鲁伯:“鲁伯,羊排烤好了吗?”   隐约传来鲁伯的声音:“差不多了。”   她点点头:“那就能开饭了。”   不多会儿,听见几个摘杏的人也回来了。阿武摘了满满一筐。   谢奚下午有事要忙,一个人端着韭菜鸡蛋馅饼,坐在餐桌上尝了一个,鲁伯端着羊排进来见她一个人没滋没味的吃饼,给她切了两根羊排,催说:“雀奴尝尝。”   谢奚哭笑不得,催几个孩子:“快洗手吃饭。”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围在一张桌子上,阿月很久没有这么吃饭了,有些害羞。   谢昭热闹惯了,见她只吃胡饼,将馅饼夹给她说:“胡饼有什么好吃的,胡饼是阿姐专门给鲁伯烤的,只有鲁伯喜欢用胡饼夹肉吃。”   鲁伯吃饭从来不说话,听的只是笑笑。阿月见所有人看她,羞得脸通红。   看的谢奚心里叹气,一点都没有朝气,该让她多去秦西客栈找李瑞玩耍。十几岁的孩子老气横秋的像个什么样子。   谢奚吃的很少,吃完也不走,和鲁伯在饭桌上聊起稻穗,鲁伯夸赞说:“我看这茬稻收成不会差。”   谢奚心里没说,只要给她时间,她还能培育出更高产的稻。   说起麦种,鲁伯问:“秦西客栈的掌柜,问卖不卖稻种。”   谢奚意外的看他,问:“什么时候问的?”   鲁伯也没当回事:“前两天。”   谢奚心里感叹,好敏锐的嗅觉。生意人的灵敏度天生比其他人要好。   她还在计划慢慢来,结果周围已经有人盯着她了。   她饭后进工作室看了眼其他种子的育种,有些种子她分不清品种,只能先种一茬观察。   每日的记录工作很繁琐,实验数据的庞大性,也是她最无能为力的地方。她就算不眠不休也远远达不到现代农业的水平。   种在地里的,也都赖鲁伯领着一帮农人帮她记录,鲁伯的经验同样是实验最关键的步骤。   午睡的时候,她隐约梦见崔邺骑着马在草原上越走越远,她拼命的喊,就是不见他回头。   她直接把自己喊醒来了。   浑身都是汗,她深呼吸调整心慌气短。起身去隔壁崔邺的房间,他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久。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什么都没有。   关于崔邺的事,她能猜到一二,又想崔邺比她理智,比她聪明,想来不至于犯低级错误。   她现在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人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42章 四十二 奚奚子收到信了~   七月初, 有一位公主出嫁,长安城里禁宵放开了,阿武带着谢昭回城买书, 撞上了陆家的陆文之。谢昭是个脾气特别好的小孩, 一般不和人红脸, 也不记仇。   遇见从前和他有矛盾的同窗, 他都不会冷脸。   谢奚在谢昭身上真的见识了,人的善良。这个小孩真的像个天使。   陆文之见两个人被挤的狼狈, 事实上两个人只是有点懵。被陆文之三言两语给塞进了马车里, 谢昭悄声问阿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阿武看了眼马车外的禁卫军,悄声回复他:“等出了这条街, 咱们下车, 去问一声。”   阿武记的陆家人,也听阿爷阿娘说起阿姐的亲事了, 对陆家人很不以为然,在他眼里,没人能配得上谢奚。   陆文之大概遇见了熟人, 寒暄了几句也上了马车, 温声和谢昭说:“别怕, 这段时日禁卫军一直巡城。”   谢昭不明所以,也没听明白:“我不怕, 我是想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文之听的笑起来:“公主大婚在即,各地商人进都城献礼。”   谢昭翻开帘子看了眼,看到了书局,说:“阿武哥哥,咱们能下去了。”   陆文之忙说:“你们去哪里, 我送你们。”   谢昭满脸都是笑,说:“不用,我跟着阿武哥哥来,他还有事,陆二哥不必多礼。”   陆文之有些淡淡的遗憾,阿武这才护着谢昭下车,下车后和陆文之致意:“谢陆二郎。”   陆文之送走他们后掉头回府,没想到在门口遇上陈家的人。   他一头雾水,回了院子问了仆人,才知道陈家来请四婶过几日参加陈家小娘子笈礼。   陆文之心里有些异样,思量了片刻,想去找陆益之,但又作罢了。   陆益之自从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被谢奚修理了一顿后,颓废到现在,整日除了学业,就窝在陆温的院子里帮他修书,陆温将他这段时日的颓废看在眼里。   等陆文之进来,陆温留了陆文之下棋,单论棋艺,陆文之远不是陆温的对手,但是他就是有本事拖,拖到陆温都忍不住说:“你有什么话想说?”   陆文之摇头,老实答:“没有。”   陆温警告两个孙子:“在书院里,多看少说,不管听到什么。”   陆益之还在誊抄陆温的手稿,听见陆温问他:“谢家那个小娘子人怎么样?”   陆文之睁大眼,握着棋子,扭头看陆益之。   陆益之握着笔顿住,犹豫了很久,说:“很好。”   陆温并不多问,看了眼陆文之,吓得陆文之赶紧放了一子。   陆温从来都不提起从前,此刻却说:“你们没有见过谢家的谢脁,那就是个不输任何当世名儒的人物。”   陆益之两兄弟都听的怪异,谢脁明明只是一介商贾,还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商人。   陆温像是想起了故人,遗憾的说:“若是卢恒书还在,他必定会回长安。”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陆益之听懂了,他说的是谢脁。   陆益之听祖父居然提起卢恒书,有些异样,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毫无异色,不免疑心。   当年卢恒书和祖父同朝为前朝太子授课,末帝最后点了卢恒书为太子讲政学,祖父为太子讲文义。   卢恒书最后身死殉国,祖父辗转到了这个年纪,这些年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陆益之试探问:“谢家娘子,可有不妥?”   陆温笑笑,再没提故人,只说:“多去谢家走动,谢家长辈不在,陆家既是姻亲,就该相互扶持。”   陆益之恭敬的答;“是。”   谢昭买了书和笔墨,和阿武说:“我能买些吃的吗?”   阿武身上带的钱有限,谢奚自从不管家里的琐事后,家里的钱大都是他在保管。   阿武哄他:“先去西市,打听皮毛的价格。”,秋天能卖一批羊。   阿武做事条理分明,等两个人回去已经是下午了,阿月跟着谢奚去了趟稻田里,见识了荷塘,荷花还没有开,阿月跟在她身后问:“娘子,这是什么?”,指着那一片茂盛的芸薹。   谢奚手里拿着草帽,说:“你和阿武一样叫我阿姐吧。”   阿月惊讶的看她。   谢奚无所谓的说:“我不习惯你们叫我小娘子,我比你们都大,阿武只小我一个月,也一样叫我阿姐。”   一个十六岁的姐姐,收了一群小弟小妹。   等看罢稻子,照例去照看麦田,鲁伯正在田里,见她过来,认真说:“这茬麦,比上一茬长势要好,麦秆粗壮,长得壮实。”   谢奚解释:“抗风倒的,等收割了才能看出收成。现在预料还早。”   鲁伯知道她整日都在研究这些,再好的农人也只会种地,但是谢奚不一样,她能培育出不一样的种子,放在这个世道,细究起来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情。   没过几天,大清早听见谢昭喊她:“阿姐,我看见西瓜了!”   谢奚正在移栽芍药,听见谢昭喊叫,嘱咐:“别碰它。”   阿月和王媪在院子里洗衣服,听见路口的人:“请问这里是谢家吗?”   谢奚两手都是土,起身答:“是,请问你找谁?”   那人一身匪气,豪气说:“那就对了,郎君让我来送货,我从凉州来!”   谢奚听的心里一跳,问:“崔邺吗?”   段冲只看到一个清秀的小郎君,一身青色布衣短打,模样清秀身量端正,正皱着眉看着他。   他有些不确定了,问:“这里可是有一位小娘子?”   谢奚笑问:“崔邺呢?”   段冲这才反应过来,继而一拍脑门朗声大笑,说:“郎君进草原去了。”   说完冲路上的人说:“就是这里,进来!”   好像是崔邺的商队,一队车马正在路上等着。   谢奚忙喊:“阿武,快带人来停车。”   阿武也被这个阵势搞得有点懵住了,忙说:“跟我来。”   这么多车,要去后院的仓库门口气卸货。   谢奚让段冲坐,段冲看了眼躺椅,觉得新奇,坐进去试了试后,放松的将身体陷进去,舒服的叹息:“真是妙啊!”   谢奚问:“他什么时候进的草原?”   段冲体验了一下摇椅,但是还记的正事,起身说:“这几车的货都是郎君给你准备的行李,先卸货再说。”   谢奚跟着他去了后面仓库,后面几车垫着麦秆,裹得严严实实。   谢奚好奇问:“这是什么?”   段冲自豪说:“这可是郎君特意嘱咐专程给你送来的,葡萄酒。”   谢奚看着几车葡萄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没说什么吗?”   段冲恍然想起:“哦,你的信。”   谢奚接过包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武正在照看卸车的人,见谢奚走了,忙说:“先卸货,待会儿休息片刻。”   段冲看着谢奚的背影,了然的大笑,并不在意。   谢奚回到院子,碰上吴媪,嘱咐说:“先招待他们。”   还没等吴媪说话,就回了房间。   崔邺的信只有一张纸,可是纸上写的却是千里万里之外的景致。   她细细看了一遍,她以为她会哭,但是此刻却发现,眼睛干干的,并没有泪意。   她是农业专业的学生,自然知道,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哪里适合种田,哪里的土壤最好,她比他清楚太多了。哪需要他巴巴和她解释。   她爸爸就是学历史的,她自小泡在博物馆里,哪朝哪代的事都清清楚楚,历史比他强太多了。   那座大佛里的关于那座卧佛的典故她都一清二楚。   可是她还是想和他去一次,去看看那座卧佛能不能渡人……   此刻他描绘的河西道上的景致,于她来说,仿佛是新世界一样。   让她生出无限向往。   不多会儿,听见院子里吵闹声,她才回神,合上信。   段冲本来要去崇仁坊歇脚,但是就为了看崔邺的心上人,特意带着商队追来。   他也万万没想到崔邺的心上人是这样的。   谢奚催阿武:“去秦西客栈让老板送些肉来,要上好的后臀尖肉。”   其余人先去了崇仁坊去交货,这七车货是单独给谢奚的。   十个人坐在院子里,谢奚和吴媪将大餐桌搬出来,王媪洗漱完,和吴媪准备做饭,见这么一群人,有些惊惧,拘着阿月呆在厨房里不准出去。   谢奚和段冲这帮人坐在一起,给他们倒了杯水,又想起问:“能喝酒吗?我去取些酒来。”   段冲忙打断说:“不不,行路在外,不准喝酒。”   见谢奚看他,笑说:“喝了酒耽误事。”   谢奚也笑起来,说:“那就拿一坛葡萄酒,总要解解一路的劳顿。”,说完也不等段冲拒绝,起身回库房抱了一大坛葡萄酒,惊的段冲忙起身去帮她。   谢奚倒不觉得多重,也没拒绝,回厨房拿了一摞碗出来,她自己并不喝,看着段冲喝酒,问:“崔邺什么时候出发的?”   段冲见她这样爽利,毫无女娘子的忸怩,果真和崔邺有些像。   “十日前,他出发前将信给我,我回了凉州,他带着队伍进了草原。”   谢奚听着话,问:“你们的人没和他去?”   段冲也不傻,斟酌着说:“哪能,我要照看南往的商队。”   谢奚也不计较,感叹:“他毕竟是汉人,正是敏感的时候,他一个人又能做多少,但愿别空走一趟。”   段冲是个粗人,一口喝尽,豪气说:“郎君那样绝顶聪明的人,定然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他从前那样凶险的地方都能毫发无伤……”   谢奚听的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阿武回来的很快,吴媪正在准备午食,谢奚招待说:“你们先歇着,我去准备午食,你们累了就在客房休息。不必和我客气。”   段冲也不推辞。   都是一帮跋涉苦力,口味和鲁伯差不多。   谢奚掂了掂阿武买的肉,大概有将近二十斤。   肉不错,膘肥肉嫩,她让吴媪切了六七斤,做红烧肉。   剩下的带骨的,就剁了做红烧排骨。   今日的发面就不烤胡饼了,直接蒸肉包子。   阿月忙着烧火,谢奚手起刀落,剁了排骨让阿月清洗,王媪见她这样利落,才知道,她之前在家已经算是客气了。   按照她这个做法,这里怕是日日都是这么吃的。   吴媪的红烧肉已经做的和谢奚不相上下了。   谢奚焯了排骨,吴媪已经将红烧肉安顿好在锅里了,问谢奚:“还要做什么?”   谢奚要照看排骨,就说:“剁肉,做肉馅。”   她和吴媪做饭极有默契,只要她说一声吴媪就能跟上她的节奏,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剁肉声传来。   段冲问阿武:“你们这位谢娘子是做什么呢?”   这田庄看着也太过宽敞了。   阿武不明所以,答:“阿姐在给你们准备午食。”   段冲问:“不是,我问的是,她在这里做的什么买卖?”   阿武:“种田。”   段冲有点不明白了,按照他的想法,崔邺娶的应该是高门贵女,不管是谁家的女儿,他都配得上的。   谢奚将饭安顿好,出来见段冲躺在那张躺椅上悠悠的摇,问她:“这东西什么人想出来的?”   谢奚:“我。”   他睁开眼惊讶的看她。谢奚指挥谢昭:“去喊鲁伯吃饭了。”   谢昭走后,谢奚招呼段冲:“你们崔郎君就喜欢那张摇椅,你要是喜欢送你一张。”   段冲听的惊奇,起身细细端详了片刻这椅子。   这才察觉这小姑娘不简单。   谢奚也不在意他怎么看她,等红烧肉和红烧排骨出锅,吴媪正在蒸包子,她空闲了坐在边上,问段冲:“你们在河西道上,具体都做些什么买卖?”   段冲是个人精,想了片刻,说:“不一定,郎君让做什么买卖,我们就做什么买卖。”   谢奚才不信他的鬼话,直说:“他在平康坊里混了那么久,才筹起这批货,河西道上总该是发生了点什么,让他这么警觉。”   段冲猛然盯着她凝视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问谢奚:“谢家小娘子,在这里当真能靠种田……”   谢奚听着别扭,直说:“你叫我谢奚。”   段冲被她打断后,她自己自嘲解释说:“我做的事情,只有崔邺能明白。和他做的一样,看起来像是螳臂挡车,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段冲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   谢奚也解释不了,起身说:“快开饭了,我去看看。”   她端着菜出来,羊肉包子、红烧肉、红烧排骨,烤羊排,凉拌胡瓜,清炒笋丝……   行商在外的人对吃食并不讲究,尽管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但还是被谢奚的豪气惊到了。   鲁伯回来见院子里坐了这么多人,问:“崔五郎回来了?”   谢奚:“没有,他托人给我送货来了。”   有鲁伯在,就不用谢奚招待他们。   人太多分了两桌。   鲁伯和谢奚和段冲坐在一起,谢奚为了打听河西道上的风土人情,这一路的民生百态。   在做的虽是粗人,但也是最寻常的人,和他们聊天,能摸清楚最底层人的人生艰难。   大家对红烧肉的喜爱比鲁伯更甚。   一顿饭吃到一群大汉都瘫在椅子上。 第43章 四十三 回信   段冲舒坦的靠在椅背上, 开玩笑:“你们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好生怪异。”   他就是好奇,谢奚一介女流, 为何非要争强好胜做这男子才做的生意。   谢奚还没说话, 鲁伯先说:“我家郎君也在河西道上走动, 谢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小娘子像郎君一样,要守着家业……”   谢奚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随口说:“你若是觉得怪异, 大可当我是个男子。我虽不喜欢规矩,但是规矩是个好东西。只是我不喜欢而已。”   段冲说话是肯定说不过她, 他是个粗人, 直来直去。   直觉谢奚配不上崔邺而已。   谢奚也不在意他的冒犯,这种意识矛盾是件正常的事。   她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凉州?回的信我明日送到崇仁坊的客栈。”   段冲点点头, 并没有异议。   她也不再多问,起身坐在廊檐下的椅子上,狸奴顺势跳上她的膝盖蜷缩起来, 她顺手抚/摸着狸奴, 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 听着鲁伯和这帮人聊着河西道上的事。   饭后,段冲整顿好车马, 带着人和谢奚告辞。   谢奚并不讨厌,毕竟他是崔邺的人。待送到路口,听到段冲回头看了眼她的房子说:“其实,也是个好地方。”   谢奚知道他看不上这里,崔邺再怎么说也是三品大员的儿子,而她毫无身份。   这是阶级引起的矛盾, 确实无解。要是段冲觉得正常,那才是不正常。   她自己不在乎,但是身边的人大概心里都清楚,她配不上崔邺。   一个很莫名其妙的误会。   等人走后,鲁伯好奇问:“这人可是崔家人?”   谢奚望着车队,不在意的笑笑说:“崔邺的人,不是崔家的人。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鲁伯不以为意。   等回去,吴媪已经在刷洗,王媪和阿月在扫院子,见她回来,王媪问:“昨天陆家有人送信来,说有人来田庄上做客。”   谢奚皱着眉问:“昨天什么时候?昨天你怎么不说?”   王媪:“昨天早上,你们都出去了。我一忙就忘记了……”   谢奚没理会她的理由,一个人去了库房,将近二十坛的葡萄酒。   剩下都是河西道上的特产,有几棵尺寸有些大的葡萄树,还有一车全是核桃,有些荞麦种子……   她站在那里细细的看,然后伸手抓起荞麦种子,自言自语:“你就那么相信我,能培育出好种子吗?”   鲁伯见她一个人在库房里很久,在门口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奚这才被惊扰,扭头说:“我在想,该把葡萄栽种在哪里。”   鲁伯笑说:“这有何难,菜园旁不都是空地,栽上后,沿着墙搭个架,到时候就可纳凉,正好后院那几棵离得远,到时候可以在前院纳凉。”   谢奚笑着,无所谓的说:“也好,就按你的来。”   晚上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给崔邺回一封信,但愿他从草原出来能看到。   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崔邺的计划太远大了,远不是她能想象到的。   他的眼光和胆量,以及眼界,始终是她不能触及的。   她只适合窝在乡下,做一个平凡的种田人。在男权登顶的封建社会,她对政治一窍不通,这里她毫无优势。   她抱着双膝,坐在椅子上,看着窗纸上跳跃的烛影,一个人怔怔的发愣。   等回神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第一次这样犹豫,想伸开手,最后却握成了拳。   崔邺:等我收到信,得知你已经进了草原。真是车马慢,信也慢。   你说的河套平原我去过,那里盛产水稻,被称作‘黄河金岸,塞上明珠’。   那座大佛寺我也去过,关于大佛寺的故事,确实不吉利,不适合讲给你听。   可能很多很多的地方,我们都曾经去过,但是我们始终都不认识。   世界大不同,但有各自的规则,所有都人各司其职,没有意外,就会一直按照自己的轨迹走下去,没有人会不期而遇。   若我有机会,我一定会绘制一幅河西道完整的地图送你,但是你也知道,那是要耗费很多年才能完成的,我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   崔邺,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如愿,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如愿。   这世上再没有比希望如愿,更开心的事了。   而我,希望你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至于钱财,我只收你自己送到我手里的钱。   你会更有钱,或者变落魄,都无所谓。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所以帮不了你。但是我拥有的,都可以给你。包括我那些看起来没有什么用处的专业知识。   我知道人生来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我们是我们,所以才会这样。   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你不知道,我对你的信任,比我对自己更甚。   因为你远比我优秀。   她提着笔,顿在这里。墨迹染在了信纸上,她也不在意。   她突然生出一种寂寥,好像茫茫人海,和熟悉的人走散,生出一种茫然。   她不敢相信,这是想念。   直到天蒙蒙亮,她才睡下,听到阿武在院子里走动,她起来将信交给他嘱咐送到崇仁坊的客栈,又回房间睡了。   直到再次被陆家人吵醒。   陆家的几个小辈结伴到这里来做客,由陆益之带着。   因为陆温点名让他来送礼。   谢奚还在睡觉,听见吴媪客气的说:“各位屋里请。”   大概是谁问了声,谢奚不在?   吴媪见她没起,就说:“小娘子这两日夜里睡得不太好。”   谢奚听到这里就已经清醒了。   起身面色有些憔悴,换了身孔雀蓝的圆领袍,仔细的梳洗,见阿月站在门口等着她,她才笑问:“这是怎么了?”   阿月害羞的说:“阿姐,陆家人来了。”   谢奚不知道柳氏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要不然这么久了,她话说的这么清楚,按照柳氏的性格,怕早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她简直头疼的想,柳氏你可千万要聪明点,要不然你儿子可就要真娶我了。   她问:“可有说什么事?”   阿月摇头:“不清楚。”   谢奚见王媪洗了桃子,见了她,正要说话,她示意她先进去说:“我进去看看。”   她上了台阶,在廊檐下还没进门,听到里面一个女人问:“你们家小娘子这是病了?”   谢奚轻咳了一声,进门一脸笑意的说:“今日有些抱恙,失礼了。”   那妇人见了她,一时有些愣神,她平日都是这幅打扮,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   陆益之坐在左手的第一位。见了她还是有些心虚。   谢奚爽快惯了,直说:“阿爷不在,寒舍简陋,望各位担待。今日就由我来招待各位。”   那夫人只叹她举止飒爽,竟忘了她这样不合规矩。   一共来了三位,两位女士,和陆益之。   她坐在上首,客气说:“昨日未在家,误了时辰,不知你们今日要来。既然来了,就多留两日。”   那位夫人看面相面善,开怀的笑说:“我是文元的嫂嫂,你叫我大嫂也可。”   谢奚后来也学会嘴甜了,笑说:“那我就叫你阿姐。”   他们带来三个仆人,夫人带着的另一位夫人,说是她的闺蜜,路过这里。   谢奚信不信都不重要。   陆益之这次对她倒是很客气,说话也规规矩矩。   谢奚就怕十几岁的小男生莫名的犯中二病,别搞出什么喜欢她的独特,这种洋相事。   尤其是她现在这身打扮,言行举止和这里的小娘子们天差地别。   陆益之起身客气说:“祖父听闻谢家伯伯久不在家,让我将此物送来。说是谢伯父回来看到,就明白了。”   谢奚并不清楚谢脁在怎种因缘际会的情形下,结了这门如此高攀的亲事。   但是她本人是很抗拒的。   犹豫两秒,还是接过陆益之随从手里的盒子。   客气说:“待阿爷归来,定交给他。”   那位夫人看着他两,简直挤眉弄眼的笑个不停,笑的谢奚牙酸。   田庄清寂,出了院子放眼望去,一片绿茵茵的田野。   陆益之竟然很喜欢这里的景致。尤其是站在院子边,望着田野。   他跟着陆温修习农书,躬身亲测,对农事已经很熟悉了。那两位夫人则是对谢奚养的那一架花草极感兴趣,问谢奚:“不知雀奴可愿割爱?”   谢奚遗憾的说:“这都不是我的,是我一个朋友的,他人不在。”   陆益之的嫂嫂听的满脸遗憾。显然教养极好,再没开口。   陆益之却说:“雀奴能否带我看看你的渠池?”   谢奚猜他大概是有话和她说,和气的说:“走吧。莲池也该开花了。”   陆益之始终心虚不敢和她并排走,错开一步跟在后面。   谢奚问:“怎突然来这里做客?”   陆益之有些为难,总不能说被祖父派遣。   谢奚也不指望他回答,现代人聊天很放松,不至于这样拘谨。改口说:“沿着这条路向前,就是渠池。”   陆益之静了很久,问:“雀奴,是不是不中意陆家?”   谢奚毫无停顿,一直走,笑着问:“你为何这样问?”   陆益之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羞辱,更多的却是失望和空落落的茫然。   谢奚见他不说话,心里叹息,这是走进死胡同了?   陆益之:“陆家其实没有看起来那样繁荣。”   这话里的内容很多,谢奚不想深究,因为这些和她没关系。陆家是不是卧龙翻身,或者是奢极必挫,这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但她还是像个知心姐姐一样,回头看着陆益之说:“陆家是否繁荣,这是你们陆家的事。就像我们谢家是不是能配得上陆家的门楣,这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我还是我,只做我该做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益之大概听懂了,看着她郑重的承诺:“陆文元谢雀奴赐教。”   说完给她行了一礼。   谢奚心里感慨,他始终是个君子。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第44章 四十四 做教导主任~   沿着田间的小路, 沿着新渠,渠两侧水草已经很茂盛,明显的看到渠池水草丰茂的样子。   隔壁是稻田, 田里水光艳艳。   陆益之和谢奚并肩站在一起看着稻田, 他问:“雀奴是自小启蒙吗?”   谢奚:“是。”   他依旧不死心:“同男子一般, 十年寒窗?”   谢奚:“对。”   他又问:“雀奴是不是佼佼者?”   谢奚:“是。”   他自叹不如:“我输给雀奴, 并不冤枉。”   谢奚劝他:“没有输赢一说,比学问我远不及你。我只是在农学一科上有些建树, 何况, 眼下我只是个为家业奔波的女郎。而你是声名鹊起的陆家三郎,我们天差地别。”   陆益之不认同, 似要反驳。   谢奚说:“陆益之, 人生百年,平顺安稳是一生, 翻山涛海也是一生。端看你怎么去过。你现在觉得难以翻过去的山,跨不过去的大江,待十年后、二十年后再回头看, 你就会发现, 那些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个小坎坷。不必这样介怀。这世上有些难事, 会让你生出蜉蝣撼树的信念,生出万死不辞的决心。而你会有很多知己、功名、立业, 循着你的道,一路走下去。”   陆益之只觉得她根本就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女郎。仿佛像个历经百态的长辈。   问:“这是雀奴的道吗?”   谢奚:“曾有人和我说,人生来就是这样的。”   陆益之听的眼神黯淡,不敢再问。   有些情意到这里就要收起,适可而止。   陆益之是聪明人,谢奚也不出声挑明。十几岁的小孩总是天真一些。这是个致命的误会, 她不是从前的‘小谢奚’,这段缘到这里就结束了。   各自沉默了片刻,谢奚问:“不知能否借读《善民百计》?农人最关心的大抵都是这些。”   陆益之收起情绪,认真的说:“当然可以,我也有一事求雀奴,不置可否将新式犁的图纸卖于我,我知此物珍贵……”   谢奚摆摆手:“不必这样,送你也无妨,今年这附近的农人们都已经学会了,不过是传播的慢些。”   陆益之和陆温讨论过这新式犁,心里清楚它的厉害之处。   听见谢奚这样,当即俯身给她行了一礼。   谢奚笑说:“你这是做什么?”   陆益之真心的说:“我虽不知雀奴在做什么,但雀奴的胸怀不是寻常男子可比,我远不及。”   谢奚见他少了之前的哀怨之色,也就不再教育他了,开玩笑说:“我的愿望就是做个富足的田舍翁。”   莲池里的荷花的花蕾都已经含苞待放了,莲蓬露头,她欣慰的说:“不枉花费了我十几亩的地,若是今年颗粒无收,鲁伯怕是要生气的。”   荷塘里窸窸窣窣的有鱼游动,她和陆益之说:“术业有专攻,我初进长安城那日,被一个小娘子挡住路,问是不是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谢家小娘子。文元才名远播,远不是我能比的。所以不必妄自菲薄,世上人千姿百态,不必钻牛角尖。”   陆益之扭头看着她的侧脸,她站得笔直,让他无端想起冬日的青松。   谢奚没有察觉他一直在观察她,带着他走了一圈荷塘,介绍说:“该回去了,时日不早了。”   陆益之明白她说的,他们该回去了。   解释说:“不过是祖父,命我来看你。祖父和谢伯父,是旧年昔友。”   谢奚并不关心,笑笑,算是应声了。   等回去,两位夫人正在看谢奚给阿月画的花样,她不会画花,就绘了些手绘植物草图。   两位夫人大概是觉得新奇,见谢奚回来,都问:“可否将花样让我拓一份?”   不过是些带叶的稻穗,简易的绿植。   现代网络上,这种简易手绘水彩画随处可见。   她毫不吝啬:“书房里有笔墨,你们随意,这有什么。”   有陆益之在,这工作自然都是他的。   一直到送走陆家人,谢奚才长舒了口气,看陆益之的样子,看来陆家轻易不会背信弃义,就是不知陆温和谢脁当年是怎么定下的亲事。让你陆温这样重视。   等人都走了,谢昭和她偷偷说:“阿姐,陆三哥是未来姐夫吗?”   谢奚:“不是。”   谢昭不相信,一张胖脸皱着:“可是你和陆三郎有亲事。”   谢奚捏捏他的脸,笑说:“字写完了吗?文章写了吗?”   谢昭挣扎开,生气的说:“我都和阿姐说过了!我长大了,阿姐不能这样对我动手动脚。”   谢奚被他逗笑了,哄说:“阿姐这两天没事,给你做个好吃的,你吃不吃?”   他立刻笑起来:“当真?”   谢奚起身拍拍手说:“当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好的,心情就好了。”   她进了厨房和吴媪说:“我准备点吃的,明早吃。”   王媪正在烧火,见谢奚进来,谢奚对她这个人已经没有脾气了,中老年妇女的毛病,简直明明白白摆在脸上。   只要她不胡作,多嘴倒是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   她要做凉皮,没有凉皮的夏天,简直是不完美的夏天。   晚上吴媪照例要烤面包,因为谢奚要求家里人都吃早餐,尤其是鲁伯。   之前阿武摘的桑葚都被她熬成了果酱,面包加果酱,是早餐的标配。   阿武摘回来的杏还被吴媪吊在井里,她不会做蜜饯,但是吴媪会做。吴媪做一些蜜饯,她准备熬一点做罐头。   忙碌之外的生活,她几乎都奉献给了美食。   晚饭后,她揉的面筋已经蒸好了,吴媪正在处理杏,随口说:“这茬菜种下去大概是最后一茬。再晚天就冷了。”   谢奚瞬间想起去年冬天被羊肉支配的恐惧,随口说:“让我想想办法。”   她一定要造一个物美价廉的温棚,要不然冬天一点青菜都没有。那就是真过分了。   鲁伯将稻田里拔的稻穗给她,问:“你看这稻穗有什么问题没有?”   谢奚看了眼,除了稻穗没有现代的稻子产量大之外,因为她挑选过种子,育种筛选过,所以这茬稻子很不错。八月中旬左右,这茬稻子就能收割了。   这是鲁伯今年大半年的心血,他比自己要上心多了。   第二天一早谢昭起来就催谢奚:“阿姐说今日要做好吃的。”   谢奚开玩笑问:“阿姐平时不给你吃好吃的吗?”   谢昭;“不是,今天吃新的好吃的。”   谢奚调好沉淀的水,和吴媪两个人做凉皮,吴媪看了两轮,说:“这个简单,我来做。雀奴休息一会儿。”   谢奚去准备料汁,黄瓜已经快下架了,她站在菜园子里看着一片白菜,思量着冬天先腌一点酸菜和豆角,还有蒜。   她在冬天比较喜欢吃一点这种腌制的东西。   等她把黄瓜和料汁准备好,吴媪的凉皮已经涮好一摞了。   没有辣椒油,只能用茱萸油代替,红油少了辣椒的那种特有的香味,有些可惜。但是聊胜于无。   凉皮和肉夹馍是绝配,她指使王媪烤饼,自己在院子里的砂锅里卤肉。   待午饭时分,凉皮搭配肉夹馍。   谢奚尝了口酸酸辣辣的凉皮,觉得还不错,尤其是肉夹馍的味道很纯正。   阿月来了这么久,少了刚来时的羞涩,饭桌上大大方方的,惊艳的问谢奚:“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谢奚笑说:“这是,很多人的智慧结合起来,一起想出来的。”   阿月不信,她有太多的东西,明明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阿武吃着凉皮和她说:“那个段冲是安溪人,早年在水路上混过,后来跟着五哥。”   谢奚好奇问:“你怎么知道的?”   阿武:“我在客栈遇见了阿圆,之后问了声掌柜的。”   谢奚:“阿圆?”   阿武奇怪的说:“说是五哥允诺她,她想玩儿的时候,就去崇仁坊找掌柜的,会有人带着她。”   谢奚听的叹气,崔邺简直是七窍玲珑心,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他都能在脑子里思量清楚。   把人哄的妥妥帖帖,把事办的漂漂亮亮,这本身就是个不得了的本事。   崔邺进了草原,在第四天遇见西迁的一个部落,他跟着阿骨勒进了对方的帐篷,首领是个面带疤痕的壮硕男人,满脸络腮胡,警惕而精明。   阿骨勒进了草原也不修理胡子,看起来都有些粗野。   对方有完整的骑兵,带着妇孺和牛羊群,整个部落的迁徙,队伍庞大。   崔邺伺机寻找机会打听消息。   整个商队的人都盯着货,就地扎营,阿骨勒和人说得上话,一直自称是可汗王帐里焉耆徒天师的表弟。   崔邺充做他的跟班,一直试图和部落里的人接触。   蒋道东是地道的汉人,负责看守货车。遇见对方的第一晚,崔邺和他一起守夜,蒋道东和他说:“这支部落差不多有六百人,能战的大概三百余人。妇孺不多,牛羊偏多。有一种可能就是打劫了其他人。”   崔邺盯着篝火,慢吞吞说:“那个首领左右手握刀一样顺手,他的兵很分明,不要轻举妄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起冲突,咱们人少吃亏。”   蒋道东根本不惧这点人,给他一晚突袭,就能灭了这帮人。   但是崔邺不准。   崔邺警告他:“杀了人掩饰不了,我是来贩马的,不是来杀人的。不要给我多生事端。”   蒋道东看着他的脸,默不作声。   崔邺继续说:“如果这是草原深处,我不阻止你,但是现在才进了百里,没有找到马群之前,都给我忍着。”   蒋道东最后低声答应:“我知道。”   崔邺看着静谧的夜空再没说话。 第45章 四十五 众人百态   第二日天亮, 崔邺回了帐篷休息,见蒋道东跟进来,他一夜不睡毫无异色, 和崔邺汇报:“羊群里发现了奴隶。像是其他部落的。”   崔邺眼睛通红, 立刻起身问:“他们的兵有动作吗?”   这种部落就是穷凶极恶的垃圾, 根本没有原则, 就像黑夜里伺机而动的狼,只要有机会, 他们就能把过路人洗劫一空。   蒋道东同样很谨慎, 更多的是悍勇,崔邺一直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但是他是汉人, 戍边的悍将,和突厥人血拼过的守城将领, 见了突厥人,忍住不杀,已经是莫大的控制力了。   “看不出来, 他们守着羊群财物, 非常警惕, 根本不准人靠近。”   崔邺立刻说:“让咱们的人提高警惕,但凡有人挑衅直接上, 到时候我和阿骨勒去说合,但是切记不可闹出人命。这个度你们自己掌握。”   蒋道东确实挺意外他的态度,崔邺的敏感度比他想的要高很多。   崔邺思索了片刻又说:“把车马整顿好,咱们不能拖时间了,准备启程继续向东,做买卖可不能追着他们做。我崔邺的买卖, 最不稀罕的就是这种人。让人轮流休息,长途跋涉最忌讳人困马乏。”   蒋道东对他的安排一概不反驳,应了声出去准备了,崔邺躺在狼皮上望着帐顶,自己琢磨这一路的安排,等阿骨勒进来他还在一个人沉思,阿骨勒奇怪问:“郎君不等了吗?”   崔邺问:“你觉得这支部落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阿骨勒:“应该是经过打斗,部落里的妇孺太少了。”   崔邺:“和我们做买卖怕是半真半假,他们盯上的是咱们的货,至于现在拖着人,大概是忌惮你的身份。”   阿骨勒思索了片刻,问:“那咱们接下来怎么走?”   崔邺简单明了的几句话:“整装准备出发,向东走。若是他们要货,就用牛羊换,我猜他们会换的,他们的行李太多走不快。”   阿骨勒嗯了声,嘱咐他:“那郎君休息,我去安排。”   第二日一早,蒋道东已经将队伍整装,五十人装护着车队,阿骨勒和首领告别,崔邺跟在他身后,那刀疤脸阴枭的看了眼崔邺,崔邺察觉后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   阿骨勒爽快的说:“这批货来的不容易,我要去往草原深处,才能不虚此行。可不能砸在手里,要不是可汗不准南下做买卖,我也不至于这样偷偷摸摸的绕着走。”   那人审视着他们,最后却说:“这样匆忙,让我始料未及,未能招待好你们。”   阿骨勒一身壮硕的肌肉,并不惧这帮匪徒,豪爽说:“这有何难,等我下次再来,还是有好货的。”   那人见留不住,只得相送。   崔邺朝他们恭敬的行礼,待和阿骨勒回了队伍里,阿骨勒才说:“郎君猜的不错,他们的野心太大了。大概根本没想放咱们走。是堆硬骨头。”   蒋道东朝队伍挥手,大家立即启程,待他回到马车上,和崔邺说:“这几日白日休息,晚上守夜,我猜他们会掉头来追咱们。”   崔邺慢条斯理的缠着手臂上的绷带,淡淡说:“若是有人来追,且战且走,你看着处理。”   他抬头望着眼远处的太阳,生出一种莫名的荒谬感。   又靠近了杀戮,而且这样近。   陆家的人走后没几天,阿圆果然带着清华来了庄上,卢家的嫂嫂差人专程来送信,抱歉说没时间陪小姑子来,大概觉得抱歉,阿圆来的时候带了很多礼物。   谢奚人不在,吴媪还在照看羊群里的小羊,见她来了笑问:“今日想吃什么?”   阿圆滴溜溜转着眼睛问:“谢姐姐不在吗?”   阿月欢快的说:“阿姐去田里了。”   两个小姑娘简直是玩伴,阿圆年少家道中落,家里不忍苛责她,也没有那么多规矩,被养的娇憨可爱。   阿月是市井里长大的小孩,不知官宦人家的那套规矩,只是单纯把阿圆当玩伴。   谢奚在稻田里,听见两个小姑娘结伴而来,好奇问:“你和谁来的?”   阿圆:“清华姐姐,五哥让清华姐姐带我来的。”   真是个嘴甜的小姑娘。   谢奚问:“那你五哥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阿圆天真的说:“姑姑说五哥去赚钱了。”   说完由有些暗淡,大概是想起崔邺和她的亲事没了。   谢奚裤腿挽起来,就那么光着腿走到岸边,去池边去洗脚,阿圆跟着她,站在岸边想够荷叶,谢奚随手给她摘了朵花蕾未开的荷花,说:“回去后放在花瓶里,倒些水,过几日就能开,房间里都是香气。”   阿圆还没有这么简单粗暴的插过花,惊喜的抱着一片荷叶一支荷花,满脸喜气。   谢奚洗了脚,给阿月也折了一支,两个小姑娘满脸喜气的跟着她。   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   而后她坐在田埂边上,看着田里的农人们,阿圆秀气的蹲在她身边问:“五哥和我的亲事没了,阿爷最近在给我说亲,我不喜欢,就来谢姐姐这里躲一躲,五哥说只要我想来就可以来。”   谢奚猜她顶多十五六岁,就要把这一生的路都决定了。   想说什么但是都不合适,她太小了,太容易被别人的情绪左右。就改口问:“你和你五哥不是有亲事吗?”   阿圆惆怅的说:“阿娘只说五哥不能成家。”   谢奚听得一头雾水,他为什么不能成家?   显然阿圆并不知道。   日头渐渐起来,谢奚怕两个小姑娘晒着,折了荷叶盖在两个小孩头顶,两个小孩舍不得荷花,宁愿晒也不愿意放下。   等中午回去,各自宝贵的将荷花放到各自的房间里了。   清华规矩的给吴媪帮忙,谢奚见她并没有女婢的做派,猜崔邺应该是将她当助理用。   问:“可是有什么事和我说?”   清华公事公办说:“ 郎君让我照看些田庄,若是你缺钱了就让我送来。”   谢奚笑说:“那倒不必。暂时不需要。现在最大的事,就是他能按时回来。”   清华比她更焦急,但是曾经崔邺明确的和她说过,以后定会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清华绝不敢对崔邺有非分的想法。崔邺教给了她这世上另一种生活,一种和高墙大院里完全不同的活法。   崔邺的行程,关注的人都在等待着,崔程每日巡营后都会听关于他的消息。   为此刘彰专程去了趟贺赖部,等刘彰回来,崔程直接叫人进来。   自从崔邺进草原后,崔程就开始让另一队亲卫准备,随时去草原寻人。   因为崔邺遇见迁徙部落后,临时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向东而去。   刘彰对他进了草原的行踪就不清楚了,刘彰带着崔邺的私印在贺赖部的地盘上停留了几日。   见了崔程,先将崔邺的私印交还给崔程。   说起崔邺,刘彰满口称赞,他和崔程说:“贺赖部地处黄河上滩,是天赐的屯田之地。天然的山脉屏障,五郎眼光是真的毒辣,早早在那里屯了马场。贺赖部都是突厥人,但对五郎誓死效命,五郎已经教人在那里耕种。待五郎回来,这事可以好好商量一番。”   崔程倒是没刘彰那么乐观:“那也怕是他偶然遇见的,要不然不会这么久藏着不肯见人。”   刘彰反驳:“都督对五郎,还是……”   崔程心里知道崔邺的能耐,也知刘彰的期盼,叹气说:“他胆子太大了,你自己说说,凭着‘崔程的儿子’这个未必有用的身份,他都能橇的动朝廷里的人,能屯到官盐。他知我拿他没办法,必会让他进草原,算尽了时机。你若是想寻常的生意人,出了河西道的界,你知道什么下场吗?”   刘彰并不赞同,摇头道:“都督此话并不公允。五郎生来就不是寻常生意人。他若是一心算计功名,未必在朝中没有一席之地。我倒是觉得,五郎是大彻大悟,只觉得可惜了。”   崔程说不上来是不是可惜,皱着眉,紧紧握着崔邺的私印。   和刘彰说:“盯紧草原的动向,不论如何,务必保证他们安全的回来。”   刘彰知道崔程心里后悔了,为当年的事。   当年来凉州的时候,前夫人的哥哥当初是河西道的转运使,当初他能顺利到凉州刺史的位置,蒋家人也出力了。   当初确实不合适将崔邺带来。   直到刘彰告退的时候,崔程才说:“他太像大哥了。”   这话不知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刘彰对崔邺是真的喜爱,谋臣一生的追求,也不过是追随一位文武韬略俱佳的主上,实现自己的价值。   崔程见他没走,叹气问:“季玉可是觉得我行事不公?”   刘彰:“不敢。”   崔程:“其他的都可以不提,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柬之心中无君臣,无尊卑。这才是大忌。”   刘彰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   崔程问:“他字字句句为河西道的生涂,桩桩件件为百姓,但对陛下对朝廷毫无畏惧之心,这是会招杀祸的根源。”   刘彰这才明白崔程的用心。   深深一躬,叹服道:“季玉谢都督点拨。”   刘彰走后,崔程看着崔程的私印,仿佛是想寻找五年前那个少年的影子,他回想起的全是崔邺年少的锐气,和崔邺耍的一杆银枪。   直到崔鹏进来,和他说:“知州大人来了。”   两年前,蒋明州调任去了江浙,新的知州是他的同年,叫刘瑜,寒门学子在李家新朝被启用。人有些执拗。   崔程将崔邺的私印揣进怀里,起身去见客,刘瑜生的就像是一棵冬日的翠竹,细瘦,一身全凭骨架撑着,见了他急着问:“都督可知,有商队进了草原?” 第46章 四十六 中秋就要到了   崔程知道定会有人知道, 了然道:“我知,是我让人进去的。”   刘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脸严肃问:“为何没人知会我一声?”   崔程伸手示意他先坐, 淡淡说:“不过是打探消息, 不宜打草惊蛇。”   刘瑜在内政上有些能力, 但是少了纵横方圆的手段。崔程并不和他计较他的鲁莽, 安慰道:“河西一线都提防着突厥人,但也不能只提防着。”   刘瑜对崔程有忌惮, 也有依仗。见崔邺不以为意, 也就作罢了。   阿圆在庄上简直乐不思蜀,第二天一早醒来, 见谢奚已经在菜园的隔壁锄草, 她也学懒了,像谢奚一样, 一根簪子将头发束起,追在谢奚身后,走来走去, 看到西瓜好奇的问:“还有西瓜?”   谢奚哄她:“这是姐姐特意给你种的。”   阿圆惊喜:“当真吗?”   谢奚感叹, 怪不得那么多渣男爱骗人, 这么可爱的妹妹,真是连她都忍不住想哄着她。   “当然了, 这瓜熟的时候,天已经凉了。可以存储到冬日再吃。”   阿圆被她哄的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谢奚锄草后,量了尺寸,想再西晒向阳的地方造一个简易的暖棚。   鲁伯这几日没时间,她自己先量好地, 然后把该砌墙的地方整理出来,到时候再和鲁伯细说。   阿月摘了菜出来问:“吴媪问阿姐今日想吃什么?”   谢奚问阿圆:“你想吃什么?”   阿圆萌萌的说:“想吃你做的排骨。”   谢奚笑说:“那让吴媪准备点排骨,我等会儿做。再准备点羊肉。”   阿月应了声,就回厨房去了,谢奚催阿月说:“你做完等会儿我有事和你说。”   阿月听了急匆匆的放好菜就出来,问:“什么事?”   谢奚指指远处的田埂:“那里那片野菊看到了吗?帮我摘一些来。”   阿圆也要跟着去,谢奚也不阻拦,小姑娘就该干点小姑娘爱喜欢做的事。   要不然王媪整日拘着阿月做家务。   鲁伯回来时,谢奚已经把暖棚需要的场地都整理出来了,鲁伯站在边上端详着,问:“这怎么做?”   谢奚用树枝指着朝东的边界说:“这里砌一堵厚墙,内里要空,要通火,冬日保暖就靠这堵墙。难的是大梁,要做半拱顶。”   鲁伯却说:“这有何难,不过是费些木工罢了。”   谢奚为难说:“我暂时还没想的那么完整。”   没有塑料,保温通光是最难的。   鲁伯看了眼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样的了,只说:”过几日,我让人来准备,要有什么修改的你随时说。”   谢奚点点头:“不着急,再容我想想。”   她下乡的时候,大棚已经是很完善了,这方面毫无参照。   她脑子里开始搜索采光的建筑,几乎连单檐歇山顶都参照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构架成有棱角的长方体。   还是参照了大殿的模式。   鲁伯比她想的周到,开了侧角,到时候,做成天窗,可以打开。   她不得不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远不是她能想象的。   七月一过,暑气就散了,尤其在乡下,早晨起来已经有些冷意。阿圆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卢家着人来接了两次,阿圆不肯回去。因着谢氏想送儿子来庄上,接过说崔邺的母亲抱恙,要推迟几日。   阿圆一听姑母有恙,急匆匆的收拾起行李和她告别:“谢姐姐,我下次再来,我要去看姑姑了。”   谢奚笑说:“我送你回去,我今日进城一趟。”   鲁伯已经将暖棚的墙砌好,这几日正在起大梁,到时候就是木工的活儿,鲁伯固执的要自己做。   谢奚想去城里看看在窗上贴纸还是贴细纱。阿武赶着马车,上车前还细心的给她两准备了面包,谢奚坐在车里吃了片面包,剩下的都给了阿圆,阿圆抹了果酱秀气的吃着,嘟囔:“他不吃吗?”   谢奚起先没发觉,见阿圆吃着面包一直盯着马车的帘子,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扭头看了眼阿圆,她自己大概没有什么概念。   谢奚也不敢声张,一直将人送到崔家,谢氏见她来送卢家阿圆,开玩笑说:“雀奴这身打扮,越发像是陪小娘子回娘家的小郎君了。”   谢奚心里存着事,只觉得想苦笑。   告别了谢氏,从崔家出来,谢奚问阿武:“未来想做什么?”   阿武毫不犹豫说:“自然是帮阿姐经营庄园。”   谢奚问:“如果不在庄园里,你还想做什么?”   阿武被问住了,皱着眉,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问:“阿姐为何这样问?”   谢奚叹气,这都什么事啊。   别人的家长担心早恋,我这个家长做的,早恋不能恋,连想都不敢乱想,唯恐自家孩子吃亏。   谢奚问:“那阿武想没想过,未来娶一个什么样的娘子?”   阿武被她问的脸通红,目不转睛的看着马,一句话不说。   谢奚感觉自己仿若一个浪荡子,调戏了良家妇女。   等车马到了西市,她赶紧将这些麻烦抛开,一心采购,上好的细纱透光性确实好,但是价格也很高,用那个做窗布,简直造孽。   她最终被钱说服,决定老老实实用粗麻纸沾窗,到时候开窗通风来的经济实惠。   西市的糕点都已经上架,中秋的月饼是重头戏。   她回去的时候买了几家的糕点。   和阿武回去的路上,阿武突然和她说:“也不知道五哥什么时候回来。”   谢奚问:“你想和他去?”   阿武遗憾说:“也不是,就是想和五哥走一趟河西道。去看看阿爷的故乡。”   谢奚安慰他:“会有机会的,等你五哥回来,你和他说,让他带你去。”   阿武嘿嘿的笑。   晚饭后尝月饼,感觉味道很一般。这是本地的月饼,因为糖珍贵,所以馅和味道很常规。   谢奚看了眼日期,不知道崔邺什么时候能回来,过了中秋节,就到两个月的期限了。等待总是让人焦虑,尽管她整日的忙碌,但是仅有的闲暇时间都在操心崔邺。   第二日谢奚准备烤些月饼,酥皮的、冰皮的,甜的、咸的。   吴媪清扫了烤炉,谢奚指挥着阿月和王媪,煮了红豆熬豆沙。阿武在磨黑芝麻,她在准备咸蛋黄。最后觉得还是不够,做一个混合果仁的。   月饼本身没那么大的难度,等工序都就位,酥皮包好,用模具印好,模具都是鲁伯雕的,花色很简单。   包好第一盘,她下炉先烤了一盘豆沙馅的。   谢奚尝了一个,觉得味道中规中矩,不比时下的糕点那么甜腻。她自己还是挺喜欢的。   但是其他人都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尤其谢昭对咸蛋黄的简直爱不释手。   冰皮的糯米粉是鲁伯让人特意磨的,一样的馅,但是不一样的口感。   她最喜欢的还是黑芝麻拌这核桃仁碎的口感。   整整烤了两日,各色月饼才做完。   阿武听了谢奚的安排,将各色的用糕点纸包起来,谢奚也不安排,只说:“看着给亲友送一些,算是中秋节的贺礼。给姑姑多送一些。”   阿月最喜欢豆沙的,甜甜的。   谢奚才想起,让阿武给卢家阿圆送一份。   阿武顿了下,说:“她若是喜欢,不如让她来吃,她若是知道你做了好吃的,定会来的。”   谢奚听的不知是失望还是安心,心情复杂的说:“也不一定,听说卢家在给她物色人家。”   阿武听的一滞,但是什么都没说。   谢奚还是感觉到他的情绪了,心里期盼的想,崔邺怎么还不回来,她真的不会处理这种复杂的问题。   阿武进城给亲友送中秋礼,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真把阿圆带回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崔莺莺和崔晚和谢氏身边的一个仆妇。   谢奚看见阿圆笑嘻嘻的站在阿武身边,兴奋的指着荷塘方向给崔晚和崔莹莹介绍着,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阿武站在身边听着她说话,脸上淡淡的笑着,毫无不耐。   谢奚笑着招呼:“都进来,等会儿带你们去摘莲蓬。”   阿圆像只欢快的鸟,一身嫩绿的裙子,俏生生的,朝谢奚跑过来,到了她身边圆脸里都是朝气,天真的说:“阿武说姐姐烤了很好吃的糕点,说我定会喜欢。”   谢奚简直被初恋男女这种纯纯的恋爱酸到了。   吴媪准备了月饼和谢奚要的五谷杂粮粥,阿圆果真喜欢,每一样月饼都想尝一尝,尝完后又惆怅的说:“五哥怎么不回来,再不回来就吃完了。”   崔晚糯糯的说:“哥哥说回来要送我一只波斯猫,我不想要波斯猫了,想哥哥早点回来。”   崔莹莹和谢昭同她童言无忌的聊天…   谢奚突然觉得,崔邺在这里让每一个人都惦记着他。他在这里活的有滋有味。   田庄里几个孩子整体的疯玩。中秋一过,她今年的第一茬稻子就能收了,鲁伯自己领着几个佣户割稻子,因为第一茬,鲁伯都是将稻子拉回院子里晾晒,吴媪和几个妇人轮流脱粒,谢奚也跟着吴媪收割,第一茬的稻子收成不错,鲁伯收割完就不准谢奚再动手了。   他的原话是,这点稻子哪用得着你动手。   几个孩子图新鲜,谢奚用稻米炸了爆米花,几个小孩格外喜欢,谢奚留了稻种,剩下的由着鲁伯安排。   中秋一过她就一日盼一日的等着崔邺的消息。   荷塘的荷花满塘,沿着渠边,延绵了一路的芸薹也陆陆续续开始开花,黄花满山岗,景色确实壮丽,可是依旧没有崔邺的消息。 第47章 四十七 都归来   谢奚的等待, 一日比一日焦虑。   一直进了九月,也得亏芸薹花期长,才收到简短的一封信, 谢奚确认了是崔邺的字, 只写了短暂的一句话:我回来了。   她这才将整日的焦虑按耐下去。   开始又全身心投进她的农业大业里去了。等九月中旬, 糜谷可以收割的时候, 谢奚的暖房已经建成,粗麻纸糊窗, 能打开斜窗, 午时之后的两个时辰采光非常好。   天气还暖,里面的温度确实不错。稻草用麻绳织成稻草卷, 铺在顶上保温。简易的暖棚在冬日保温上还是要想些办法。   鲁伯说入冬后再用麦秆卷盖一层, 到时候烧了火墙,里面就不会冷。   糜谷要在麦场里脱粒, 谢奚将暖棚里的菜畦收拾出来,等过去找鲁伯,鲁伯和佣户们已经把糜杆都捡出来了, 糜谷带壳金黄, 她蹲在地上掬起一捧, 看着品相确实不错。   糜谷的品种分软硬,软糜充饥很不错。   鲁伯笑说:“今年的收成不错, 这一年辛苦雀奴了。”   谢奚看着他眨眼睛哄说:“明年会更好,咱们和他们不一样。”   鲁伯哈哈大笑:“今年的稻米的收成是真的好,我打听了南来的商人,南地的上等田收成也不过如此。”   谢奚自豪的说:“明年春的麦,一定比今年收成更好。鲁伯,我一定能育出大周朝最高产的麦种和稻种。你信我。”   鲁伯低头看着她, 轻声笑说:“我信雀奴。”   他信雀奴就像信郎君一样。   糜谷收割后,往日鲁伯都是吃这些,今年开始谢奚不准鲁伯一直吃粗粮,谢奚计划六成都分给了佣户。   她原本想,一共七户佣农,每户分五亩地,这些就归他们自己种自己收的私产。和鲁伯一商量,鲁伯坚决不允,说这是她早起晚睡熬了一年才保住的家业。怎可这样随意祸害。   何况谢家的佣户本就比隔壁的村子里的农户富裕,谢奚是按照工资制给佣户发放工钱和米粮。   最重要的是,坏了规矩这一片的田庄,怕是不能安生。   谢奚想改革这种东西,也不能随意来,也就不强求了。   糜谷收完,第一次收到了谢脁的消息。   谢脁在音讯全无了一年之后,终于姗姗来迟的正式的写了封信捎回来。   谢奚看着信封上狂放不羁的字,有点牙痒痒。这草不草书,行不行书的是什么鬼画符的字?   鲁伯自秦西客栈取了信回来就一直高兴的等着谢奚拆信。   谢奚拆了信,里面的字倒是规整。   只有几句话,也是写给鲁伯的。   鲁伯:我安好,河西道有些不太平,我去往西州寻人,耽搁了行程。   如若顺利,年终可归。   谢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完。   鲁伯却听的满脸激动,已经将近两年没见谢脁了,即便谢脁家业败光也是他的主上,也是救他性命的恩人。   谢奚犹犹豫豫问:“父亲也没提什么时候能回来。”   谢昭已经对谢脁的印象不深了,只跟着高兴:“父亲要回来了吗?”   谢奚心里纠结,脸上带笑,违心的说:“对,说是年终会回来。”   谢昭兴奋的拍手,欢快的叫唤:“太好了,今年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在。”   谢奚真不忍心告诉他,你爹要是回来,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不信你等着看吧。   没过几日,又收到了崔邺的信,他人还在凉州,迟迟没有回来。   崔邺在草原向东走了将近一千公里。最终到达一个叫呼日查湖的部落,将最后的货全部换尽。   在一路走的途中,他随时改变计划,几次遇险,便将队伍分了三批回来,第一批队伍在进入草原半个月的时候,换到了第一批马和羊,崔邺让蒋道东领着十人,将马送回贺赖部,他领着队伍和羊群继续前行。   蒋道东一口回绝,崔邺盯着他的眼睛说:“接下来的话,你听清楚。第一,你们的脚程快,往返十日不成问题。第二,这话你传给你们都督,今岁突厥南下的可能性不大,突厥各部像是出了什么问题,但这是我的猜想。让他匀我一年半,我定能给河西道搞到充足的军粮。第三,进了草原一切听我的命令,这是你们去入军就知道的规矩。”   蒋道东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蒋道东最后和他保证:“郎君给我十日。这三千马我安然送到,即刻返程来追你们。”   崔邺嘱咐:“见机行事。这几日有些不太平。”   蒋道东一走,再没找到崔邺。   崔邺在八百里远之外,和突厥兵短暂打斗了一场,冲突很快,最后得以平息,但是阿骨勒受了伤,他立即决定让二十人带着阿骨勒和部分马群向南绕行返回。   他自己则带着二十人和换来的马群里带着的几十个马奴,继续向东。在大约一千两百里之外,遇见了几次突厥王帐下的铁骑,他不敢冒进,周旋迂回,拖了时日。   待他返回时,已经过了中秋。   他怕谢奚胡来,让人回去送信,就是这送信的人暴露了他的行踪,最后三百里被一支突厥散骑一直追杀。   他怕丢了马,让二十人带着马群分成两支,先后直奔贺赖部,他自己则领着几个马奴带着三百马百里奔逃,在草原里拼命的兜圈子,最后被突厥人堵在回贺赖部的路上,到最后他真的逃到筋疲力竭,已然认命。   最后,他让几个马奴挑了几匹马去逃命,他自己带着剩下的马,尽力奔走,突厥的散骑没有正规军有纪律,但是一样的杀戮血腥,三百马被杀的四散逃亡,他只记得最后自己左肩中了一箭,跌下马,已浑然不知天地。   蒋道东遇见时正是突厥人围杀他的时候,蒋道东被吓的几乎肝胆俱裂。   崔邺带着几百马奔逃,后面的突厥军紧追不舍,马的嘶吼声,虐杀的狂放的嬉笑声,蒋道东带着将近百人已在草原百里之内搜索了他半个月,始终不见人。   没想到遇上还是迟了一步,看到崔邺坠马后,他几乎抽死了身下的马,久经沙场的杀戮已早已按捺不住,几乎报复一样,挥枪斩杀不假思索,根本不考虑后果。   酣畅的屠杀将近两个时辰,将近三百突厥军被屠杀了个干净。他犹自觉得不解恨。   蒋道东一身血污,抱着奄奄一息的崔邺,咬着牙关,憋闷不已。崔邺若是有个闪失,他根本无颜再见都督。   他没想到崔邺会调他回来,自己走了那么远。   所有人回来的当口,只有他一个人不要命,和突厥人周旋。   崔邺醒来时,人已经在凉州的都督府了。   崔程听了蒋道东讲得清清楚楚,盯着床上的崔邺,他左肩中了一箭,穿透了肩胛骨,整个人一动不能动,坠马后右腿断了,右臂上有一道刀伤,深可见骨。其他的小伤不计其数。   蒋道东讲的毫无私人感情,一五一十说:“他将我遣回来后继续东进,在八百里之外,和突厥人有了冲突,他那个突厥人部下受了伤,他遣送了另一支人马归来,只剩了二十人,和几十个马奴。归来路上遇上袭杀,让其他人带着马群绕行,他带着三百马奔逃一路引开突厥人……”   崔程伸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昏暗的灯下,崔邺的脸在跳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切。崔程已经守了一日,大夫不敢轻易说脱险。时刻守在这里。   崔程定定的看了半晌,也只是说:“到时辰了吗?再灌一次药。”   整个都督府都是一片寂静。   崔邺是半夜醒来的,只觉得疼到生不如死。黑暗中感觉自己命大,活下来了。   守夜的人见他动弹,惊呼:“快禀都督,郎君醒了。”   不过片刻,崔程就进来了。崔邺见他一身戎装,还没卸甲,微弱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崔程盯着他的眼睛说:“子时刚过。”   崔邺慢慢的笑起来,心想他这趟草原算是活着回来了。   崔程问:“你笑什么?”   崔邺:“活着回来了。”   听的崔程半是怒意,半是血性散尽。初闻柬之出事了,他惊的半晌都缓不过神来。   刘彰即刻启程去贺赖部接人,蒋道东行事果决,当机立断直接将人送回来。   送回来时人还没醒。   蒋道东也只是匆匆报了声:“这趟成了。”   大夫多嘴问了句,他这是造了什么罪?   在场的人,谁都不敢多嘴一句。   刘彰回来报说,崔邺这趟陆陆续续送回来一万三千匹马……   崔程想,他惦记的祁连山下的马场,这次算是成了。   崔邺躺的还很疼到不能忍,皱着眉说:“把我扶起来,让我坐坐。”   崔程站在床前,崔邺自作多情想,他大概也是操心他。   毕竟他是个父亲,中年丧子是任何人都不能忍的痛。   服侍的人将他小心翼翼的扶起来,背后垫着被子,他不拘小节的招呼崔程:“父亲坐,我有话和你说。”   崔程拒绝:“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崔邺疼的睡不着,看崔程的样子,大概也是不准备睡觉。   最后,崔程还是坐在他对面,父子二人面对面坐着,崔邺问:“未来十年,只要给我时间,河西道上,不至于缺马,但父亲想必也知道,输给突厥铁骑的不一定是马。少的是悍将、勇将。是人命堆砌起来的墙……”   崔程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崔邺由衷的说:“我敬佩父亲这样的人。敬佩崔家戍边的儿郎。我这样的人,崔家有一个就够了。从前的崔邺,已经死了。”   崔程听的心里一颤。但是什么都没说。   一整晚都是崔邺断断续续的在说,崔程再一句话都没说。   也只在最后说:“等养好了,再想马场的事,祁连山的草场就在那里,不会跑。”   崔邺听的一喜:“谢父亲答允。”   崔邺一晚都沉着脸,不见喜怒。   崔邺最后多嘴了一句:“我退了舅舅家的亲事……”   崔程终于忍无可忍,劈头盖脸骂道:“你简直混账!你舅舅哪里对不住你!你外祖当世大儒,门生千百,岂是你这等小儿可轻视的!我不在家,你怕是放肆的不知天高地厚!”   崔邺看着他暴跳如雷,心里突然安心,崔程终究不是无毒不丈夫的人物。 第48章 四十八 互相来信   大概私自退婚真的是很严重的事, 第二天就听见崔程派了人回去给卢家送信。   崔邺庆幸自己下手早,要不然未成年的高中生,他娶定了。   连着几日, 他都高烧难退, 正是炎症期, 大夫日夜守着, 他只觉得昏昏沉沉,浑身疼的生不如死, 半昏半醒间恍惚见崔程站在床前, 微弱的问:“尽人事就行,我若是熬不过去, 不必强求, 替我传个信给她,就说是我对不起她……”   他不知道, 他昏了几日崔程就守了几日,直到第四日大夫才说:“最凶险的几日郎君算是熬过去了。但也不能大意,接下来几日守着他按时喂药。小心养着。”   崔程攥着拳, 半晌都没有松开, 只觉得心力交瘁, 刘彰见他眼睛通红,面上却丝毫不肯软弱, 劝说:“都督回去休息吧,季玉在此守候。”   崔程轻声说:“他若醒了,立刻报我。”   崔鹏待他的状况稳定了,才被告知他回来了。   崔鹏整个人都是自责,见了他就告罪:“我就知道,你那晚不是平白无故和我喝酒。”   崔邺浑身疼的躺不住, 连说话都吃力,劝他:“我就是随口一说,快扶我起来,我快躺坏了。”   崔鹏小心翼翼将他扶起,他还在哼哼唧唧的抱怨:“要是有摇椅就好了,还能出去放个风。”   崔鹏苦口婆心:“你简直胡闹!草原是能胡乱进去的吗?”   崔邺见他一身长兄的架势,也不犟嘴,由着他教训了一个时辰。向来守礼知意的崔鹏最后都口不择言:“父亲也是,跟着你胡闹!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   正说着,崔程就站在门口,崔邺先看到,忙说:“是我瞒着父亲了。”   崔鹏大概觉得他们父子两的关系,真是难以调和了,叹气:“你们,总是这样。”   崔邺叫了声:“父亲。”   崔鹏这才僵着脸,回头和崔程行礼。   崔程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崔鹏见他不说话,猜他和柬之有话说,就识趣的避开了。崔程盯着崔邺,问:“怎么样了?”   崔邺问:“我的人呢?”   崔程:“都在。”   段冲在都督府外时刻等待着。阿骨勒原本中了一刀,在贺赖部养了半个月好些了,也已经回了凉州,其他人安好。   崔邺听着人都没事,无所谓的说:“那就叫个人进来,我问些事。”   崔程问:“你和卢家退亲说什么了?”   崔邺不回答。   崔程又问:“或者说,你允诺了什么?”   崔邺:“卢家女郎和我不合适,我一个浪子,平白娶了人家,不是害人吗?”   他说的话,崔程连一个字都不信。   崔邺见他非问不可,但是退亲的理由确实有些难以启齿了。当时箭在弦上,说了也就说了,但是现在再提起来,就有些……   “反正是退了,舅舅也理解。阿圆将来嫁人,我会给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崔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崔程派人去卢家送信,赔礼道歉。并给家里送了信,留他凉州呆些时日。   贺赖部的人确实善养马,一万多马,在河套地区驰骋,竟然能有序丝毫不见慌张。随着马群买回来的一百多马奴,就在那里效命。   崔邺的部下对他极其忠心,用刘彰的话说,五郎的驭人之术,不在都督之下。甚至比都督更高。   这话崔程是信的。   一万多马,要是在祁连山下养上几年,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战马,到时候崔邺就是这河西道上说一不二的人。   他没想到崔家最出彩的一个儿子,居然成了不问功名的商人。而且是他一手促成的。   崔程问:“你让蒋道东转给我的话,我收到了。”   崔邺人回来了,有点不认账,抬眼瞧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的说:“哦,那就是我随口一说,要不然打发不走蒋道东。”   崔程丝毫不在意他的无赖,只说:“我知你不是随口一说。”   崔邺见他整个人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架势。   他暂时还没精力和他说这些,关于河西道粮仓的事,那要全凭谢奚力量,他个人无能为力。育种的事,根本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出成绩的。这里面的变数很大。   见崔程不罢休,无奈说:“粮草的事,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最快也要待来年。但是我保证,粮草的事一定会有你想要的结果。”   崔程见他认真,点点头,并不逼迫,只嘱咐:“你休息吧。”   到第二日,都督府的人才放人来看望崔邺。   段冲进来时,崔程正和他商议马场的事,崔邺不松口,马场不准崔程沾手。崔程倒也不霸道,见他反应激烈,也就作罢了,出门前遇见段冲,段冲恭敬的行了礼。   崔程见段冲进来,偏又驻足不肯走了。   段冲见了崔邺瘦的行销脱骨,有些难以接受,半晌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崔邺笑说:“说了不准你们动不动跪下,我今日可没有钱给你们抢。”   段冲将包袱放在床上,回话:“郎君不该自己一人犯险,置自己于死地。”   崔邺却说:“莫多话了,既然我是你们的主上,你们就得听我的。”   段冲心酸难耐,但也恭敬说:“郎君吩咐的货已经送到,这是回信。”   崔邺伸手打开包裹,果真只有一封信。   他手里拿着信,手指捻捻,但是没有打开。   问段冲:“阿骨勒怎么样了?”   段冲老实说:“刚开始回来按不住他,他非要去找你。打昏了两次。这几天听说你回来了,才老实了。”   崔邺无奈的说:“你回去和他说,我和他,只能躺一个。我接下来一年都起不来。有事要交代他。让他务必尽快好起来,我要见到他人。”   段冲恭敬的答:“是,我回去定会转给他。”   崔邺不能坐太久,腰上的伤还在疼,交代说:“照顾好咱们的人,一路注意安全,若是人手不够,就歇一程。”   段冲见他面色疲倦,告辞:“我知道了,郎君放心,那我明日再过来看郎君,你歇着吧。”   说完又朝崔程行了礼,恭敬的退出来了。   等段冲一走,崔邺问:“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崔程不客气的说:“不怎么样。”   崔邺见他不客气,却说:“你帮我带带他吧,有没有功名利禄就看他的命了。”   崔程不说应,也不说不应,问:“什么人的信?”   崔邺攥着信,心知是谢奚给他的,嘴上却说:“生意上的事。”   崔程颇有深意的看了眼信,但什么都没说,嘱咐了他一声后,就那么走了。   崔邺慢条斯理的打开信,目光温柔的看着,谢奚是个冷静的人,但是她的笔触总能挠到他的痒处。她走过很多地方,研究过很多地方的土壤,也十分的理解历史兴衰的必然性。但依旧是兢兢业业的模样。   她的好,就像是一座山,立在那里。女性的品质,很多都是不自知的。   张扬、耀眼是一种风姿,安静有力量同样也是一种魅力。   值得欣慰的是,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她终于好像开窍了。   谢奚一直以为崔邺在凉州有事,他逾期的信回得很及时。她就没多想。结果半个月后收到崔邺的信,才知道,他差点没能回来。   谢奚:草原之行,得以侥幸。已安然在凉州,受了些小伤,不碍事。   祁连山马场指日可待。   可惜凉州不如你的庄上舒适。   凉州的月色不错,酒也不错,景色更不错。草原盛景,美不胜收,将来应该不会太远,就能带你去草场放马。万马齐喑的气势,想必你一定会喜欢。   等下次来,向西的粮仓之地,你指给我看看。我要做河西道上最大的粮草马匹生意。   富贵有富贵的活法,凡人有凡人的乐趣,天下大势,自有纵横捭阖的政治家们去操心。   我从前喜欢看日出,总觉得有无限种可能。   后来,却总喜欢看日落,让我觉得平静,心无波澜。   我看过很多地方的日出日落,也见识过财富极致的生活,见尝过权利的滋味,看过灯红酒绿的繁华。   最喜欢的,还是晚霞漫天,摇着摇椅,听风赏月,听着你们闲聊。   ……   谢奚少了焦虑,少了担忧,再细看这样的信,就有些异样。   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心想,他可真是个撩妹高手,也不知道这样哄骗了多少女孩子。   他在信上只字不提自己的伤,避重就轻,把想说的话说了个干净,不想说的只字未提。关于他的伤,谢奚也只是听送信人提了一句。   因为他的隐瞒,她的回信就写的生硬了。   崔邺:你逾期已经一个半月,至于理由,你想好了再和我说。   我猜你入冬大概都不一定能回来。芸薹花期早已经过了,我的第一代稻种和麦种也已经成熟。   冬种的麦在明年春天会大收,这个便利你要是不要,我就送人了。   明年五月的稻种我会扩大规模,第二代育种在明年,明年一整年我肯定没有这么多时间等你。农科就是这样,要想有结果就需要很多年。   至于你的伤,你若是不想说,就不必说,最好以后也不要让我知道。   收起你的秘密,我绝不会好奇。   我的父亲年终归来,想来,我到时候会更方便一些。   祝你早日康复。   十月秋收结束,深秋的天气已经全是冷意,凉州已快进入初冬,崔邺的肩上的伤迟迟没有愈合,骨折的腿还是不能活动,崔程扣着他,不准他离开都督府半步。   段冲看完他后的第十日,阿骨勒来了,这个雄壮的草原男人,见了崔邺的模样,赤红着眼,崔邺又救了他一次,他跪在地上请罪:“阿骨勒没有保护好郎君,愿受惩罚。”   崔邺问:“你想受什么惩罚?”   阿骨勒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崔邺有些动怒,简直愚不可及:“阿骨勒,你当时若是不走,咱们两都得折在草原里。你明白吗?”   阿骨勒固执的不说话,不并认同崔邺的诡辩。   两人僵持了很久,崔邺拿他没办法,叹气说:“你起来,坐到榻上来。”   阿骨勒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失血过多,又熬过几次生死险关,崔邺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变得突兀的亮,精神其实还不错。   崔邺微微笑着说:“咱们都能活着回来,就是幸事。不用这样固执。接下来才是重要的事,我短时间内没有精力,马场的事就交给你,向西的商队,你物色合适的人吧,祁连山马场是我在河西道上最重要的买卖,你记住了。”   阿骨勒起身坐在他对面保证:“郎君尽管养伤,这些琐事交给我就好。”   崔邺舒坦的想,拥有能力出众的下属,好处简直数不尽。   阿骨勒和他商讨了一下午关于马场的地址,关于马场的地址,有几个备选的地方,他暂时还拿不准主意和阿骨勒讨论了一下午,确定了地址。剩下的阿骨勒会去准备。   他嘱咐:“带你阿娜、阿塔请来凉州吧,我回了长安,你以后就坐镇凉州。这个马场将是河西道上最大的马场,不能出任何纰漏,明白吗?”   阿骨勒一脸肃穆的保证:“我这就回去准备。”   崔邺见他严肃,也笑说:“但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我毕竟是凉州刺史的儿子,做买卖终究是比平常商贾简单。马场以后有任何事,可直接去找都督。他会处理的。”   阿骨勒并不问原因,崔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办。   没过几日,收到谢奚的来信,他此时还不能起身,靠在床头看着信,有种功亏一篑的心虚感。谢奚显然是动怒了,她是个不爱发脾气的人,有脾气当场就发作了。崔邺几乎能想象的出谢奚要是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定会盯着他冷冷说:“你可真能耐!”   他忘记了以谢奚的脾气,猜这次怕是没有好果子给他。   要说惜命,他真是个惜命的人,活到这个年纪,从来没想过要做英雄。可是总是时也命也,不由他。   他一个人脑补着莫名其妙的剧情,谢奚却没时间多想,因为谢脁的第二封信又来了。   这次的信来的很详细,关于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并一一问候了家里的成员,尤其是她还有谢昭。   信依旧是写给鲁伯的,谢脁对鲁伯的感情好像和普通的主仆并不一样。   相比谢伯一家,住在长安城里的宅子里,按理说应该更得谢脁的信,结果谢脁的信中只字未提谢伯一家。   他最后说,年终必会回来。他以后大概会常住长安。   谢奚看完信,不死心的问鲁伯:“父亲的意思是?”   鲁伯高兴的说:“郎君回来,再不用河西道上奔波了。”   谢奚心想,我才刚自由了一年,刚替他还了巨债,他就要回来摘桃子来了? 第49章 四十九 榨油   因为收到谢脁的信, 谢奚的心情持续走低,连续一个星期都不能释怀。心心念念的琢磨着这谢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暖棚里种出菠菜都不能让她开心了。倒是把鲁伯高兴坏了。冬日的菜简直是天价,洞子货在西市里可是天价, 他大概觉得发现了商机。   鲁伯在麦收后, 就将麦秆又在暖棚顶上铺了一层。阿武也是勤快, 每日都上墙将草帘子卷起来通风, 傍晚又盖严实。暖棚里的蔬菜长得都很不错。   但是谢奚就是觉得悲伤,仿佛好日子, 过一日少一日。   她觉得这样不行, 再这么下去,谢脁要是回来觉得她怎么这么大, 还没嫁出去, 一冲动把她出嫁了可怎么整?   每日在忙碌中都在东想西想。   她烦躁了一个月,才收到崔邺的信, 崔邺这次的信就写的诚恳多了。   谢奚:我最早大概年底回来,右腿骨折,不能擅自行动。坠马后万幸保住性命。   育种的事, 你且操心些, 待我回来, 接下来推广普及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年终事多,若是忙不过来, 让清华去帮你……   写实派的作风非常合她的胃口,谢奚对他的隐瞒也就没了脾气。   谢奚本想和他求助关于谢脁归家的事,但见他伤的这么凶险有些后怕,不敢打扰他。将长安城的名贵药材给他送去半车。信中三令五申强调,他务必认真养伤,如果年终还是没有好利索, 最好不要上路。   她简直像个严厉的家长,对崔邺飘忽不定的行踪一点都不信任。   言辞间全是警告,偶尔还带着淡淡的威胁。   短暂的深秋,她简直过的心力交瘁,一边担心谢脁回来误事,一边又担心崔邺要是养不好伤,身体落下残疾可怎么办,毕竟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要想安然长寿都有些困难。   整个十月都在忙碌中度过,麦收后的种子,同比春收的种子颗粒饱满,大概涨了不到三成的收益。   就这样鲁伯已经是欣喜若狂了,因为这样算起来,交过秋税之后,按照谢奚的要求不准减少佣户的粮,这不到三成的收益要是细算下来,其实田庄的整个收成就有保障了。   谢奚宽慰鲁伯;“明年再辛苦一年,应该能改善以前交完夏粮秋粮的拮据日子。”   鲁伯皱眉问;“这几日换粮的人不少。”   谢奚丝毫不在意:“粮种留足,剩下的就都换出去,先给周边的农户,至于那几家贵人,想来不着急。”   鲁伯特别喜欢她的善良,是从内心生出来的悲悯。   和郎君很像。   谢奚在暖棚里忙了半个月,暖棚的面积有限,能种的东西也有限。她把菜畦分割的很小,尽量多种一些。   入秋从腌菜开始,各种各样的腌萝卜,她的花样多,王媪被她指挥着干活,现在人都没了脾气,人也变得话少了。也可能是被爽利的吴媪影响到了,那些细细碎碎的毛病少了很多。   阿武带着几个小孩将莲蓬都摘回来,吴媪将莲子剥出来已经晾干,一整个秋天,都像是给冬日储藏冬粮一样。   芸薹的花期很长,一直到入冬的时候,才陆陆续续的谢了。鲁伯不懂菜籽能干什么,谢奚领着他收割了菜籽,像芝麻是一样的种子,吴媪守着她的芝麻,笑谢奚晾在院子里的菜籽笑说:“我要看看雀奴种这个做什么。”   秋季菜花开的时候,谢奚一心牵挂着河西道上的两个男人,长安城里倒是真的来了不少人专程来看她的油菜花,奈何她没有精力,也就没有多理会。   庄园没有成规模,还不能称做是一个农场。她心里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五年,农业是一件可持续的事情,不像做生意可以短平快。   菜籽的压榨技术最早出现在在南方,吴媪的芝麻已经收起来了,她用烤炉烤的芝麻薄饼都已经能吃了,谢奚的菜籽还晾在院子里。   榨油的过程实在是繁琐,她下乡的时候,村子里有古坊榨油的传统,县城里已经用机器代替了,但是村子里的老人还是会集结十几个人人工榨油。   她那时候不懂,为什么不去县城花钱几分钟的事,非要耗时耗力。   自从来了这里,从前让她觉得好奇不理解的事都能理解了。   她返回了起点,要一点一点体会几百年的传统非一日而成,是代代相传的结果。古老的技术的出现和工业化互相冲击。也是每一代人之间思想的冲击。   她不能反驳千年前这个社会的落后,却也要做到,同样不被这个社会同化。   这是她曾经存在的证据。   她并不着急榨油,但是鲁伯是个急性子等不及她墨迹,已经筛出杂质,将菜籽收拾出来,等着她安排。   榨油坊哪是那么容易的。   谢奚见他等的着急,就说:“先炒熟,然后上磨磨成粉。”   鲁伯笑说:“榨油的木工需要什么,我去准备。”   谢奚心虚的说:“我,需要一棵一抱合围的松木,等我思量两天,其他的零件我绘出来后,你看着再做,这事急不得。”   菜籽油的出现是一道分水岭,唐宋之间的文与雅的传递。   可惜这里的让文人墨客,她几乎都不认识。   文人学子,是传播文化美食的一道不可或缺的重要媒介。   三丈高,合抱粗的松木果真难倒了鲁伯,直到最后,他找到了人家的私人庄园里,主人姓宋,叫宋承居,任秘书少监,据说是颇有才名的诗人。   鲁伯找人家三次,都说不卖。   谢奚已经绘制出榨油的杠杆,和上绞劲的水车轮,鲁伯苦恼的说:“找到的松木,人家不卖。”   谢奚问:“其他地方没有了吗?”   鲁伯摇头:“暂且是找不到。”   谢奚想了想,只能遗憾说:“那再等等吧,也不着急,明年开春的时候,说不准能碰见。”   鲁伯不乐观的说:“怕是难,这方圆几十里的地界,哪里有树,哪里有河,我都清楚。”   谢奚问:“那,再去问问?松木耐性好,其他的木料,我不确定行不行。”   鲁伯要去卖牛羊,冬季羊群数量成倍的增长,阿武已经找好了买家,留下冬日要宰杀的羊,其他的要卖掉。   这是鲁伯做的最趁手的买卖了,如若在草原上,他铁定是个出色的牧农,谢奚想。   没想到,没过几日,谢奚在西市遇见了这个人。   她随鲁伯一起进城,鲁伯带着人去市羊,她则在布店里看了眼,谢伯和谢靖照看着店,谢伯见她进来惊喜问:“可是庄上有什么事?”   谢奚:“没事,我今日来采买些东西。顺路过来看看。”   布庄里不像从前那样种类少货量大,换成了零售,色彩花色变多,客人也不少。   谢奚看了眼,心里惦记着刚才路过的羊汤店门口招揽她的胡姬,告别了鲁伯,一个人进了羊汤店,羊肉味道一般,她敢肯定她做的羊肉,比这个讲究。   但是看美人,不能太挑剔,店里的羊肉一般,但是羊杂汤很不错。   她看够了美人,要了一张胡饼,羊肉倒是没动多少,但是一碗羊杂汤喝了不少,对面的一个男人见她将饼掰碎泡在羊汤里,好奇的看她。   看的久了,她才察觉,冲他笑笑。那人一点都不见外,顺势坐过来,问:“这羊汤味道倒是温厚,只是像是欠了火候……”   谢奚惊讶的看着他,心想,兄弟,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她一时没懂他的意思,只是看着他。   宋承居本没注意到她,这店里的几个胡姬艳丽,此店颇有些名声,哪知道进来后在座认真吃饭的男人没几个,谢奚这种埋头细细品尝,心无杂念认真吃饭的人就显得突兀了。   宋承居单纯的说:“某没有其它意思,只是这羊肉,味道并不如传闻的那般……”   谢奚听的嗐了声,笑着说:“美人和美食,怎能兼得。不过这羊肉确实一般,不剔骨的羊肉冷水浸泡后,焯水后下料慢熬慢炖,时辰一定要足,出来的羊汤才是浓郁醇香……”   宋承居一个资深吃货,被她三言两语搅合的,当即不想吃这羊肉了。   谢奚见他听的眼睛发亮,宋承居当即说:“想来这位郎君也是同好之人,在下宋承居,不知郎君姓名?”   吃货可真容易交朋友,谢奚心里吐槽。   她还没有将鲁伯说的宋承居和眼前这人想到一起。   但是也没拒绝。   “在下一介商贾,住在西郊城外。”   宋承居立刻问:“可是那片芸薹胜景附近?”   谢奚心想,吃货最普遍的优点,大概就是嘴甜。听着她心里高兴。   “那片芸薹,正是某种的。”   宋承居确实惊讶了,立刻起身行礼:“是某失礼了,我曾和同窗专程去赏过。果真是春秋胜景,在秦西客栈就听闻庄上的主人在饮食上颇有建树。当时未曾得见。”   谢奚客气的说:“若是不嫌弃,在下随时欢迎。至少,这羊汤,我可以保证,比这要美味。”   宋承居听着越发按耐不住。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鲁伯刚宰了羊,谢奚还在指挥他剔骨,听到阿武在前院里喊她:”阿姐,来客人了。”谢奚一手的油,好奇的问:“谁啊?”   宋承居骑着马,一身黑色玄色暗纹的圆领袍,牵着马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笑说:“二郎,我不请自来了。”   谢奚惊愕了片刻,真的为吃货叹服,笑说:“子成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在宰羊,且等片刻,午食就吃最正宗的羊汤。”   宋承居带着一盒墨宝算是礼物,见谢奚亲自动手,竟也没有那些规矩,跟着看她收拾羊肉。 第50章 五十 崔邺回来了   煮沸的羊汤, 剩下的嫩羊肉,再做一个孜然羊肉,一个烧排骨。   没有炒菜的时代, 对吃货是一种深深的伤害。   羊汤出锅, 比前一天在店里的闻起来都香太多了, 撒一把细细碎碎的芫荽。   吴媪端着菜, 谢奚端着羊汤。   宋承居看着羊汤,细细尝了口, 没有半点腥膻, 浓郁的肉香,加上淡淡的芫荽的味道中和了羊脂油的腻, 让味道更清爽鲜香, 肉香更浓郁。   宋承居对谢奚的羊汤简直爱不释手。   谢奚见他喜欢,重口欲的人, 其实很好满足。做饭的人,喜欢看吃饭的人吃的满足。   她将孜然羊肉推过去,孜然羊肉讲究一个嫩。香料和肉是天然的搭档。   宋承居尝了口, 只觉得新奇, 在一个烹饪技术有限的时代, 人的味蕾是没有限制的。   加上糖醋排骨的口感,宋承居吃着羊肉和排骨, 连米饭碰都没碰。   谢奚只喝了羊汤,从前家里每年冬至煮羊汤都是这么煮的。她自小学会的手艺,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饭后佣户们放羊,鲁伯在家照看新生的牛羊。秋收后进入冬季,才有了闲暇时刻。宋承居是个文人,不理俗物, 见谢奚指挥吴媪腌羊肉,和鲁伯讨论冬麦的生长状况,宋承居好奇问:“这农庄,能经营到什么规模?”   谢奚:“尽我之能吧,这不好说。”   宋承居感慨:“二郎倒是荒废了这手艺。”   谢奚开玩笑说:“等我有时间了,就在这里开一家私人酒肆,只接待朋友。只是遗憾的是我现在没时间。”   鲁伯又说:“我这几天打听了松木的事,可高价去外地买一棵。”   谢奚不假思索的说:“那就买吧,松木是肯定要的。就装在库房隔壁。”   宋承居好奇问:“二郎需要松木?我倒是有。”   谢奚好意拒绝:“我要的松木起码要三丈之外,一人合抱之宽。”   宋承居惊讶问:“莫不是前几天就是你们问我买松木?”   鲁伯惊讶的问:“可是那位秘书少监大人?”   宋承居笑说:“什么大人,早知二郎要,我就……”   谢奚只觉得这巧合来的太突然,任秘书少监的宋承居,人家真的坦陈。   她也不好再欺骗人,有些尴尬说:“我是谢家谢奚,阿兄和阿爷都在河西道上奔走,我在家照看家业。失礼了。”   说着给他行了个女子礼。   宋承居惊的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谢奚抬头看了眼,见他呆楞,心想,你别反悔不给我那棵松木了吧。   宋承居倒不在意这些,只觉得意外,小小女郎,行事未免也太过大胆了。   但又觉得佩服,年纪轻轻,担着一家生计。   谢奚见他不像是看轻她是女子,就诱惑说:“我用松木也是为了吃食,到时候能做迟来的美食简直数不胜数。”   一说吃,宋承居就来劲。   三言两句,鲁伯带着人第二天就去砍树。   榨油坊的横杆立中间,麻绳缠好,卷轴拉紧给劲,千斤石和支架,构造起了传统的杠杆系统。   榨油是个力气活儿,而且一两天榨不出那么多油。   鲁伯领着是个佣户在库房里蒸菜籽粉,吴媪好王媪两个人在厨房里做饭。   菜籽粉蒸出来必须杵成饼,用麻绳裹紧,然后将饼投进榨油的模具里,开始拉卷轴,让杠杆倾斜收紧劲儿。   在场的人都没有见过这个活儿,只知道跟着干。鲁伯盯着渣子饼,看到金黄清澈的油流出来,欣喜的问谢奚:“是这吗?”   谢奚半跪在地上伸手指沾了一点,在手上抹开,笑说:“成了。”   热气腾腾的房间里,十几个汉子挥汗如雨,虽不知在做什么,但是郎主宽和善良,这种力气活又是给工钱的,没人会舍不得力气。   鲁伯心里有了数,催她说:“那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吧,这里我来照看。”   谢奚和他认真的说:“咱们明年要另找佣户,现在人还是太少了。等崔邺回来我问问看能不能再买些地。这榨油坊开了就不能停。明年种的更杂更需要人打理,你一个人不可能忙得过来。”   鲁伯也觉得人手有些不够,但是宽慰谢奚:“这不是难事,冬日不好说,开春有的是人。”   谢奚见他心里有数,就说:“你看着办吧,今年冬麦种的多,明年四月收麦,我看能不能种一茬快收的庄稼,不耽误明年种冬麦。”   鲁伯好奇问:“果真有短种的粮种?”   谢奚笑说:“总要试试,不然怎么知道不能种。”   第一天的两百斤菜籽,榨出来将近五十斤的油,出油率并不高。谢奚看了眼残渣,给鲁伯嘱咐:“明日继续蒸一遍,还能出油,三蒸三榨之后,这残渣就没用了。可以用来喂鱼,或者牛羊。”   鲁伯见她娴熟,问:“雀奴在南地见过吗?”   谢奚怕随口撒谎多了不好收场,保守的说:“书上看的。”   晚上她就用菜籽油做了油泼面。植物油的味道平和,不如动物油脂那么香气浓,但是更健康。遗憾的是没有找到辣椒,否则没有人能拒绝红油辣椒。   第一年收割的不到五百斤的菜籽,谢奚舍不得这么一次性的祸害完,榨了不到一半。   鲁伯见了油,也觉得不错。   谢奚因为有了食用油,可着劲的造作,第一天炸鸡柳,炸猪排,炸一切可炸的肉。   全家没有不喜欢的,   冬至那天,谢昭早上起来要去捞鱼,谢奚怕他一个人进池,领着他一起去了,养了半年的鱼,已经有四五斤重的了,谢昭自己不要她帮忙,说:“阿姐,五哥说他最喜欢吃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谢奚笑问:“你怎么想起他了?”   谢昭:“很久都没有见他了。”   谢奚笑说:“年终他大概就会回来。到时候定会来看你。”   没想到她和谢昭抬着水桶回来,远远的望见院子里有车马,谢昭远远看见,欣喜的问:“阿姐,是不是阿爷回来了?”   谢奚想说,你个乌鸦嘴闭上吧。   等走近了,院子里没有人,谢奚问了声:“谁来了?”   厨房门口的人,轻声说:“我回来了。”   寻常的仿佛他只是进城走了一趟。   崔邺清瘦了一些,骨折还没好,拄着拐杖,黑色的袍子宽松,显得人更瘦了。眉眼一如既往的温和好脾气,微微笑着看着她。   谢奚突然觉得眼热,盯着他,半晌不说话。最后问:“舍得回来了?”   崔邺:“舍得啊。”   “到底伤在哪里了?”   “就在腿上。”   “你再给我撒谎试试。”   “真的就摔断了腿。”   谢奚诈不动他,怀疑的看着人问:“凉州的饮食不合胃口吗?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崔邺微微笑着说:“嗯,就数你做的菜最好吃,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吃炖煮的菜。”   谢奚嫌弃的说:“饿死你算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挑三拣四。   谢昭见阿姐脸色好看了,才欣喜的说:“五哥终于回来了。”   崔邺摸摸他脑袋,说:“去秦西客栈,商队在那里歇脚,去挑些你喜欢的东西。”   打发走谢昭崔邺回头和厨房里的吴媪说:“我今天大概能赚一顿好吃的。”   吴媪笑说:“雀奴担心了你许久。”   谢奚捞了鱼,利落的宰杀了,崔邺跟出去就站在身边看着她杀鱼,笑说:“看你这么利落,我觉得我也能杀。”   谢奚头也不抬说:“那等会儿你给我杀只鸡,正好我给你煲个汤。”   崔邺思索了几秒,说:“我不爱喝鸡汤。”   谢奚问:“那你爱喝什么汤?”   崔邺:“鱼汤就挺好的。”   谢奚故意和他作对:“那不行,今天的鱼是谢昭的,要红烧。”   崔邺退一步:“那不喝汤也成。”   谢奚扭头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他抿着嘴笑,不敢再随意搭茬了。   问:“这个秋天过的怎么样?”   谢奚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的想生气,忍都忍不住。   最后憋了很久,还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说:“挺好的。”   崔邺见她颓然的泄气,哄说:“我真的没事,这次之后,我再也不会犯险了。河西道上的事我再也不去操心了。”   谢奚一针见血的说:“你说的轻巧,倘若你父兄犯险,你们家独木难支,你去不去?你一样还是会去。我可真是讨厌乱世啊。”   崔邺哄她:“哪有一世太平的事,要不然咱们怎么会来这里,对不对?”   谢奚扭头瞪他一眼:“你别和我说话,你一说话我就生气。”   崔邺好脾气的笑着,看着她,笑说:“没事,我不走,你要生气就生吧。”   谢奚半天都不说话,将鱼洗干净,拎着鱼回了厨房,崔邺跟着她进去。谢奚将鱼剁成几份,煮汤的砂锅里煮鱼汤,剩下的红烧。   做到一半,回头问他:“除了鱼,你还想吃什么?”   吴媪正在烤饼,崔邺无奈的笑,她劲儿劲儿的真可爱。   “都可以,不用特意准备。”   谢奚将鱼安顿在锅里,才想起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崔邺:“五书领着他们去秦西客栈搬货去了。”   谢奚这会儿情绪才稳定了,问:“凉州的事安顿好了?”   崔邺:“差不多了。”   谢奚又觉得他奔波一场辛苦,抱怨:“为什么不等年后回来?你的腿不想要了?这里可没有抗生素给你用,一旦感染了死路一条。”   崔邺无奈的笑:“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谢奚有理有据的说:“为你好总要讲道理,你可千万别说想回来看我,就不想要命。这么智障的事情,真的不适合你。”   崔邺:“……” 第51章 五十一 你为什么不能成家?   谢奚的逻辑一回归, 感情就完蛋。崔邺算是领教了,也不觉得失望,坐在桌上静静看着她, 吴媪去了暖棚里摘菜, 谢奚回头见他孤零零的坐在那里, 和他对视了片刻, 轻声问:“你真的还好吗?”   崔邺微微笑着,起身走进她, 伸开双臂, 歪着头,笑着说:“谢奚, 我真的回来了。欢迎我一下吧。”   谢奚犹豫了几秒, 缓缓走近他,认真的和他拥抱, 崔邺已经成年,比谢奚高一截,收拢双臂就能将她严严实实的抱在怀里。   谢奚闷闷的说:“崔邺, 欢迎你回来。我总觉得你骗我, 你走的突然, 回来的也突然。信上说的轻描淡写,做的却是生死由命的事。你的心思太深了, 我始终不能了解你。”   崔邺回来的并不容易,崔程以为他起码未来几年都会呆在凉州建马场,会在河西道上走动会做一番事业,结果他刚能拄着拐杖下地,就坚决要回长安。   崔程的脾气大概全都用在他身上了,发完脾气, 警告他:“你若是再这么肆意妄为,早晚会吃苦头!”   崔邺无奈的说:“我就是个生意人,生意做完归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何必动怒。”   崔程才不想听他这些狗屁道理。   崔邺知道和他聊不通,就开始使杀手锏:“家里都是妇孺,二伯不参政事,五叔是个闲散人。我总要管束着家里这帮小子们。等弟弟们过了科考,父亲带着他们吧。总不能为了前程,就不管家里了。二伯慈善,管不住那帮野小子们。五叔更不用说了。”   崔程果真被他堵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直到他出了凉州城,他都没再理他。   倒是崔鹏依依不舍的相送,嘱咐他:“回去后一定要静养,莫要胡闹,入冬后定要小心受寒,你肩上箭伤,伤带了肺腑,不要不当回事,听见没有?”   崔邺挺喜欢这个话多的大哥,安慰道:“记住了,大哥也保重,待来日就带大哥去看看这万里河山。”   崔鹏被他说的心中也生出豪迈,笑说:“去吧,到了长安记得给父亲报信,他看着像是生气,也不过是怕你路上有个闪失。”   崔邺:“我明白。”   ……   听到吴媪的脚步声,谢奚赶紧放开崔邺,摸摸额头说:“你坐在那边,别乱动。”   崔邺见她耳朵发红,忍着笑,乖乖坐过去。   吴媪进来问:“菠棱菜煮汤还是?”   谢奚回头问崔邺:“你想喝菠菜蛋花汤还是?”   崔邺问:“你想喝什么汤?”   谢奚:“我又没病没灾,那给你做个凉拌菠菜吧,让你尝尝我种的米。”   崔邺顺着她的话题问:“稻米今天收成怎么样?”   谢奚骄傲的说:“和南地的上等田的收成一样,鲁伯很高兴。明年会更多。”   崔邺又问:“麦收呢?”   谢奚尝了点鱼汤的味道,扭头给他比了三个手指。   “收成涨了三成,只是种的少,所以看不出来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冬麦之后,明年是个分水岭。明年我一定会让大家大吃一惊。”   她说到自己的成果,眉眼都是神采飞扬的。   崔邺适时的表忠心:“明年我哪也不去。”   谢奚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扭头过去继续盛鱼汤去了。   吴媪烤好了饼端出来,正在做白菜炖肉。   谢奚将鱼汤端给他,崔邺随手拿着饼尝了口,鱼汤鲜香,鱼皮被她煎的焦香。她的成长轨迹也太强硬了些,一个小姑娘,简直什么生活技能都会。   谢奚见他吃饼,阻止说:“说了让你尝我的新米。”   崔邺:”不用这么紧张,我还要在这儿赖一段时间。哪也不去。”   谢奚好奇问:“家里不催你吗?”   崔邺:“最近家里有客,我不方便见。”   谢奚见他严肃,也不多问,只说:“那行吧,反正冬天我也没什么事了,想吃什么你自己说吧。”   正说着,阿武领着几个小的回来,院子里几个小孩子笑闹,他自己的人进来卸货。   谢奚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回来抱怨崔邺:“你哪来那么多东西?”   崔邺这次高兴的说:“我在从伊宁来的波斯商人那里找到一样东西,我觉得你一定喜欢。”   谢奚好奇问:“什么?”   阿武将东西分开说:“阿姐,五哥又给你带礼物了。”   谢奚忍着笑说:“我看到了。”   说着出门去翻看,粗麻的袋子放了几个,其他的用箱子装着。   她打开一个,看到食指长的干红辣椒,整个人都迸发出说不出的喜悦,看的谢昭惊讶的问:“阿姐,这是什么?”   谢奚捏着干脆的辣椒,笑说:“这是个好东西,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她回了厨房,兴奋的说:“崔邺,我简直爱死你了。”   吴媪囧囧的看着她,没敢插话,又默默回头看着她的菜。   崔邺忍着笑说:“就因为辣椒?”   谢奚诚恳的点头,之后又摇头。看的崔邺忍不住伸手摸她脑袋。   她心情好也顾不上,和他说:“晚上做羊蝎子火锅,好不好?”   崔邺鱼汤也不喝了,点头:“好。”   她做什么无所谓,他本也不是重口欲的人。   阿月挑了一串琉璃石的项链,谢昭挑了一柄镶宝石的短剑。   阿武什么都没有挑,蹲在谢奚身边问:“阿姐这是什么?”   谢奚吩咐:“去拿簸箩,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干辣椒其实没有多少,倒出来后,她简直舍不得吃,用剪刀剪掉蒂将籽倒出来,和阿武说:“就这么剪,这籽我要留着播种,千万不能吃了。”   她起身去做菜,等午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崔邺尝着米,确实不错,若是产能上来,关中平原就能增产三成,到时候秋税就有办法了。   他这段时间想到的屯田的办法,河西道的兵马若是守得住贺赖部上游的河套平原,那是屯田的绝佳地方,到时候谢奚的粮种若是进去,河西道就能保证粮草军马充足,突厥人就不再是威胁。   他简直像台机器,脑子一分钟都不歇息,谢奚见他发呆问:“怎么了?不喜欢吃孜然羊肉?我没放辣椒,你可以吃。”   崔邺笑说:“哪那么娇贵。”   鲁伯问;“河西道上太平了吗?”   崔邺:“我只到凉州,没有往西走,听甘州来的人说瓜州之围已解,商队往来畅通。”   鲁伯担忧的说:“也不直到郎主到了哪里,瓜州之乱若是平息了,他应该年前就能回来。”   崔邺扭头看着谢奚,眼神询问她。   谢奚耸耸肩,表示她也不清楚,那个爹回来她该怎么处理。   鲁伯又说:“离开甘州多年,已不识乡音,甘州素来是河西道上张国臂掖,以通西域的要塞……”   说着惆怅的轻叹了声。   崔邺安慰道:“众军驻守,以甘州为中心。河西道上终究是会太平的,等再过几年,说不准你也能回甘州走走。”   鲁伯笑笑,只当是玩笑话。   阿武却记在心上了,问崔邺:“五哥能带我走一走吗?”   崔邺:“当然。”   阿月看了眼阿武,见他一脸坚毅,扭头看了眼王媪只是低头吃饭,并无反应,也悄悄低了头。   谢奚看着桌上的人,只觉得感情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等饭后,崔邺跟着她回房间。   谢奚很严肃的问他:“你们家阿圆,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崔邺不明所以,据实说:“自然是,三公九卿,最高越好。”   谢奚皱眉问:“什么毛病,嫁那么高干什么?”   崔邺好奇问:“怎么了?她是卢家唯一的一个女孩,卢家自然是盼着她嫁得好一点。我倒是无所谓,嫁的好,我也无非就是给她备一份厚重的嫁妆,护着她一些,尽力让她这辈子过得好。”   谢奚这都有些不好意思问了。   崔邺见她哽住了,问:“怎么问起阿圆了?”   谢奚吞吞吐吐问:“你觉得我们家,阿武,怎么样?”   崔邺盯着她看了半晌,问:“他们两个?”   谢奚点头,有种操心家长的感觉。   崔邺问:“多久了?”   谢奚:“我知道也没多久,我也不敢惊扰,阿圆爱吃爱笑,阿武话少,总是给她送吃的。初中生的初恋,真是单纯。”   崔邺瞥了她一眼,淡淡说:“等我回去问一问,若是阿圆愿意的,我或许能想想办法。”   谢奚问:“真的?”   崔邺无奈说:“才十五岁,知道什么呀,自己都没活明白,就想结婚的事,小孩子爱吃就被哄骗了,那要是过了二十岁不爱吃了,该怎么办?”   谢奚被他问住了,颓然说:“我果真不适合做家长,这种事情太复杂了。”   崔邺听的笑起来。   而后又哄她:“也不是不可能,阿圆不可能留到二十岁之后出嫁,顶多这两年就定下了。我回去问问卢家的意思,若是不介意门第,我送阿武去河西道上管理马场,跟着阿骨勒学习,两个孩子都在我眼皮底下,出不了大错。”   谢奚听到眼睛一亮:“也可以,阿武话少,根本不敢提及,我其实知道他每次进城都会去给阿圆送吃的,但是从来不敢提。这不是生而人人平等的地方,阿武是个可靠的孩子,只是鲁伯终究占了个奴字。等谢脁回来,我让谢脁放了鲁伯自由身,若是过几年庄上稳定了,送鲁伯回甘州吧,我发现他后来时不时提起甘州,想来上年纪的人,都会思乡。”   崔邺听着她渐渐落寞的语气,沉稳而有力量的说:“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   谢奚说到这个,又突然想起问他:“阿圆和我说,听你舅母说你不能成家,你为什么不能成家?” 第52章 五十二 琐碎生活   崔邺炯炯有神的看着她, 半晌都没有说话。   谢奚以为问到什么不该问的了,茫然的问:“不能说啊?”   崔邺:“不是。”   谢奚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能成家?”   崔邺觉得这个话题不能缠绕太久,故岔开话题说:“我总不能娶十几岁的高中生。”   谢奚奇怪的说:“也不是没有过了二十岁的女生, 坊里就有个过了二十岁的女孩子, 因为守丧错过了婚期。男方退了亲, 她二十一岁了, 比你还大一岁。”   崔邺哼笑了声:“那谢谢你操心啊。”   谢奚:“倒也不必。你要是成亲,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崔邺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 最后自己强制稳住:“你准备送我什么?”   谢奚冷冷说:“等你结婚的时候看吧。着什么急。”   崔邺见她终于不提成家这茬了, 问:“我瞧着,你们这个小姑娘, 也是对阿武有意思的。”   谢奚:“你哪看出来的?你怎么这么厉害, 什么都能看出来?不看正经的,光看人家谈恋爱?”   崔邺:“……”   谢奚见他坐在胡床上, 好像有些不舒服,催说:“你坐到炕上去,靠在床头靠背上。”   崔邺听的眼睛一亮, 扭头看她, 谢奚没意识到男女有别, 只记得他身体不行。   其实四方四正的小炕尺寸和大床差不多,崔邺也确实不能站太久。   等他靠在谢奚的床头靠枕上, 谢奚才嘴软了,有些烦躁的说:“我简直像个操心的班主任,又要防止他们早恋胡来,又怕他们为早恋寻死觅活,你也看出来阿月对阿武不一般。但是我不看好阿武和她,王媪那个人, 不能和熟人结亲家,她那个人毛病太多了。”   崔邺听着她细细的抱怨,讲这些毫无干系的事,听的认认真真。   谢奚一个人抱怨了很久,都不见崔邺说话,等抬头就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突兀的闭嘴,看了几秒,有些不自在的问:“你看我干什么?”   崔邺问:“你初恋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奚死也不承认自己是母胎单身,撒谎说:“不记得了。”   崔邺听着她胡扯,问:“初中?”   谢奚想了下,初中她要是敢早恋,她妈妈会打死她的。认真地摇头。   崔邺又问:“高中?”   她唯一认真喜欢过的男生就在高中,暗恋对方呢长达五年,最后彻底失去消息,后来慢慢也就忘了。   崔邺见她不说话了,问:“暗恋?”   谢奚咬牙切齿问:“你盯着我干什么?我又不会阻碍你结婚!”   崔邺轻声笑了下,说:“那可说不定。”   谢奚烦躁的凶他:“回你房间去睡。”   崔邺被她急匆匆赶出去了,人赶出去了,她就后悔了,正经话一句没说,她就是被他看得发毛,心里不自在。   不禁自己怀疑,她以前不这样啊。   崔邺回了房间,没多会儿,谢奚抱着床头靠背过来,给他垫上说:“我暂时用不着这个,你用吧。”   崔邺哄她:“别生气了,我不瞎问了。”   谢奚太容易恼羞成怒了,忍着说:“没什么,不就是暗恋嘛,又不丢人。那你呢?”   崔邺靠在靠枕上,仰头看着屋顶,想起从前,仿佛像前世那么久远了。   “我啊,我喜欢过一个姑娘,陪着她从十几岁开始,差不多十年。后来就走散了。”   谢奚问:“为什么走散了?”   崔邺:“可能是走在太繁华的地方,人太多了吧,就散了。”   他说的模棱两可,谢奚没有体会到意思,遗憾的说:”那真悲伤。”   崔邺看着她说:“也没什么悲伤的,散了就散了,不又遇上你了吗?”   谢奚奇怪的说:“遇上我有什么用,你难不成想和我恋爱?疯了吗你?”   崔邺被她逗的开怀的笑。   谢奚看着他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第53章 五十三 我就是好惨一女的……   谢奚拉了椅子坐在他身边, 像寻常朋友一样,坦然的问:“给我讲讲你的生意吧,或者是随便说点什么, 总不能你对我的生意一目了然, 我连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都一知半解。”   崔邺坐在床边, 看着她听的笑了声说:“你想了解什么?直接问我。”   谢奚:“我未必能问清楚, 你随便给我讲讲吧,或者是说说你来这里以后的经历。”   崔邺已经是经济学的老学者了, 在这场实践中已经算是学者了, 想了想说:“说起来就话长了,我从来的那年开始做生意, 这几年南来北往, 见识过南人的文人骨气,也见识过西北人的冷冽, 初入河西道被流民抢过,也和人搏命过,救过人, 也被人救过。赚钱有, 赔钱也有。来来去去, 和文人墨客打过交道,也和江湖豪侠豪饮过。”   谢奚问:“还有呢?”   崔邺回忆起往昔, 有些温柔的说:“生死有命有时候只是句话,但是有时候是一种信仰,我见过大漠的落日,也见过长安城里的日出,见过雾霭沉沉的江南雨雾,也见过草原上云销雨霁之后的彩彻区明, 十方景色,我大都见识过……”   谢奚想,他骨子里真的是个浪漫的人,能把看进眼睛里的景色都描绘的精彩绝伦。或许他本身就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不管是遇见的人看见的物,于他来说,都是可爱的。   他心怀宽广,看月是景,看云也是景,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云月在他眼里就是温柔的。   她则不同,她从小读书开始就兢兢业业,向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看云是云,看月是月,没有一点浪漫的细胞。   谢奚听的静了片刻,问:“就没有遇见过危险吗?”   崔邺笑笑说:“遇见过。这里和我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从前我没有体会过人间疾苦,后来见的人多了,南来北往,人生海海,生死有命就成了一种活法,我和最穷的贫苦人打过交道,也和朝廷权贵饮过酒,和贩夫卒子们混迹在一起,市井里的烟火气后来却最让我觉得踏实,后来心境也开阔了,学会了慈悲,赚最多的钱,自然是为了活得更好一些,但是也明白了,我终究是个凡人,和这里的人不同,所以谢奚,不要焦虑,也不要强求,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尽力做好就可以了,你比大多数人都要优秀,你要深知这一点。”   他就像是一个经年的隔世人,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明明是一个翩翩风度的公子哥,那双眼睛里却盛载了风雪,看起来没有一点少年气。   谢奚摇摇头,客观的说:“你这样安慰我,一点都不客观,不管是在哪里,你都远比我优秀,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我只是个在专业方面有些建树的人,其他地方平平无奇,我经常攻击你是有钱人,其实也不过是牢骚,考公那年我是可以留在农业岗位,但最后还是被挤去下乡锻炼了,我明知道原因,但是无能为力。最后也看开了,但在基层工作后来还是感触很深,就像老师说的,农业人最好的归宿还是要回归田地,这是我做扶贫工作最深的体会,我是个没有什么天真浪漫细胞的人,和我这样的人呆在一起,想来,也是无趣吧。”,她有些自嘲的笑笑。   崔邺由衷的说:“那是你不自知,你认真的时候,多有魅力。”   谢奚瞪着眼睛看他,有些被撩到了,立刻换了话题问:“那你和我说说这次进草原,你究竟遇见什么了。”   崔邺面不改色的撒谎:“只是惊了马,被马摔下来,摔了腿。”   谢奚看着他明显瘦出轮廓的脸,执着的问:“你不说是吧?不说算了,我再也不问了,我去准备火锅。”   说着起身就要走,崔邺伸手捞了把她的手,留她说:“等会儿,再陪我一会儿,让她们先准备。”   谢奚被他抓住,反手抓了把,突然摸到了他手腕上的疤痕。   她回头握着他的手,强硬的捋开他袖子,他的手臂上有食指宽的一道擦伤,很严重,结痂的地方长出新的皮肤,但是边缘的地方结痂还没有掉,谢奚看着只觉得难忍,想伸手摸,但是又握成了拳,瞪着他问:“和我说实话,到底还有哪里受伤了?”   崔邺坚决不认,故意逗她:“真想知道?”   谢奚瞪着他,又不能骂,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又不想哄。   崔邺见她像是生气,笑说:“身上还有擦伤,你真要看?那我脱衣服好了。”   他笃定谢奚这个傻姑娘不敢直来,故意用玩笑话堵她。   谢奚问:“只是擦伤吗?”   崔邺还不知死活的笑说:“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话还没说完,谢奚伸手直接扒开了他的前襟,露出胸前的疤痕,崔邺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肩上的箭几乎贯穿了他的身体,前胸的刀伤,后肩上的伤口还包扎着。谢奚看着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问:“你在凉州,死里逃生才活下来的,是不是?”   崔邺见她像快哭了,哄说:“运气不够好,眼看着就回来了,被人尾随追杀,所幸性命保住了,我保证未来十年,都不会再去涉险了。”   谢奚眼睛都红了,说不上来的难过:“这话我不信,你也不信。崔邺,我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即便是坏消息,我也喜欢听真话,你以后最好别骗我,若是骗我,也别让我知道。”   崔邺有些失措,收拢好衣服,忙说:“当真没有危险了,祁连山马场的事,我都没精力管了,这不就回来了吗?”   谢奚定定的看着他,心知自己大概是喜欢他了,但是又觉得这种喜欢很危险。   喜欢一个人,就把最柔软的感情都留给了对方,所有的感官都会被放大,这种感觉让她生出惶恐。   她起身说:“你睡一会儿吧,我出去看看,等饭好了叫你。”   拒绝再和他对视,和他沟通了。   崔邺无奈的说:“去吧。”   谢奚出门前看着他睡好,才出去的。   王媪正在筛麦仁,谢奚看见了麦仁,才想起说:“等会儿我挑几种,煮点粥。”   王媪不明所以,问:“五谷熬在一起?”   谢奚随口嗯了声,也不解释,进了厨房,见吴媪好鲁伯正在商量着将羊肉怎么分。   谢奚问:“前两天剔骨的羊蝎子拿出来剁一剁,我晚上做顿好吃的。”   吴媪笑说:“哪日的吃食不是好吃的?”   火锅准备的料很复杂,谢奚笑说:“这次的更复杂一些。”   她的火锅从熬羊汤开始,香料下锅,一锅羊汤煮沸,然后文火慢炖,蔬菜和肉都准备好,一整天她都呆在厨房里。   阿月跟着王媪在做针线,谢奚看到了她做的鞋,随口问:“这是你做的?”   阿月相比她刚来的时候,没有那时候那么天真了,文静的说:”这是给阿兄做的,我阿娘说过几日想回城看哥哥。”   谢奚问:“那你回去吗?”   阿月思索了片刻问:“我也可以回去吗?”   谢奚捞出豆腐,笑说:“当然,我这里只要把工作做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若是想回去就放你几天假,你回去玩耍几天再回来。”   阿月抱着鞋满口的谢她。   崔邺一觉睡了很久,谢奚中途看了他一次见他没有醒,也没有打扰,给他单独炖了一个汤。   等暮色已起,火锅已经准备好了,谢奚推开门叫了声:“崔邺。”   崔邺睡眼惺忪的说了声:“我在。”   谢奚听的笑起来:“起床吃饭了。”   崔邺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也是第一次梦见了从前,梦见他刚工作的时候的办公室,站在窗前能望见远处的山……   心里都是宁静,没有了之前那种紧促的心慌和不甘。   谢奚边给他点灯,边说:“我都没想到,咱们两居然能在没有电的地方生活这么久,可见人有无限种可能。”   崔邺起身笑说:“刚来的时候,很惶恐吧?”   谢奚轻笑了声:“怕的要命,要不然当时也不会上来就揍你,人对同伴会从心理本能的产生依赖。”   说完她见崔邺坐起身披了衣服,立刻说:“快来尝尝我的羊蝎子火锅,等我先试种辣椒,明年就能解锁川菜、湘菜,很多很多菜。”   她对美食有种天然的热爱。   等他们出去,其他人都已经坐好,为了做这张火锅桌,鲁伯耗了一天的时间,上好的水桐木的大方桌,非要中间开一个锅的大洞。   底下是她自己琢磨的做的小铁炉,上好的木炭有点奢侈,但这是崔邺送来的。   人都好奇的围在桌前,吴媪将大锅里的羊蝎子倒进来,醇香的羊汤,辣椒味淡淡的,让羊肉闻起来更诱人。   在座的都偏爱肉食,吴媪切了很多羊肉,她腌了点里脊肉,自制的鱼丸、泡发的山货、干海货、蔬菜……   崔邺坐在她旁边,初冬热气腾腾的火锅,是居家必备。   她吃到一半,起身起盛粥,五谷的粥加一点糖,淡淡的甜。崔邺接过她递来的碗,尝了一口,笑起来说:“我不挑食,也不娇贵,不论是市井里的小吃,还是最贵的酒肆。”   谢奚喝着粥说:“其实,你这样的人,才是真的让人很难接近吧?”   越有涵养、有礼貌,知进退的人,才越容易让人生出距离感,让人根本没办法靠近他。除非他自己愿意给你机会。   崔邺愣下了,笑起来,说:“我的朋友曾经也这样和我说过。”   谢奚倒是无所谓,继续说:“想来,也是个很不错的人。”   饭桌上的人还在聊天,吴媪一直讲这个一锅汤是怎么熬的,阿武尝着肉感慨;“阿姐总是能做出让人想不到的美食。”   崔邺开玩笑说:“她还有很多你更想不到的东西。”   第二日一早,谢奚起得很早,在暖棚里将菜地清理了一番,迫不及待的开始播种,这茬辣椒简直是她这个冬天最热衷的希望。崔邺起来拄着拐杖,站在暖棚外看着那堵火墙,感慨问:“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   谢奚骄傲的说:“下乡的时候见当地的人,冬天就是这样育种的,小规模的育种成本也小。”   崔邺看了眼这个暖棚的尺寸,倒是说;“可以开一排,到时候冬天就什么都有了。”   谢奚耻笑他:“你想的未免也太好了,我哪来的那么多人?哪有那么多精力?”   崔邺笑说:“这时候,我的用处就来了。”   谢奚听的笑起来,她蹲在地上撒辣椒籽,边说;“那和我说活你的用处,我酌情考虑一下。”   崔邺站在菜畦边看着:“送你人,送你钱,送你一个总管,让你免受这种人事管理的烦扰。”   谢奚听的笑起来,问:“接下来要不要成立一个公司,你做老板,我做技术员?”   崔邺看着她麻利的浇水埋土,淡淡的说:“老板……总归都是你的。”   谢奚没听清楚,扭头茫然的看他。   崔邺看她只觉得哪里都可爱,笑说:“我今日进城一趟,去卢家一趟,探听一声卢家的意思。再者还要去见几个人。”   颇有些交代的意思。   谢奚问:“这么快?也不必这么着急。”   崔邺主要是想见人,去买地。谢奚没有精力和时间管这些,每日的琐碎已经耗尽了她的时间,他要做的就是让她脱离出来,安安稳稳的做她的实验和研究。   学术专业的人,不适合被打扰,生活的琐碎,就留给他来打理。   谢奚并不知道他想的这么多,急着说:“那你等等。”   崔邺见她慌里慌张笑说:“不着急,我傍晚就回来了。”   谢奚着急的不是这个,是早饭。   送走崔邺,她继续忙她的事业,育种的合理习惯和成长记录都需要文字性的记录。她能记忆起来的专业性文字也都要默下来。   崔邺带着五书回城,路上五书就说:“夫人昨日出门前就让我务必带郎君回家。”   崔邺本不想回去,又想和崔程说了要照看一家老小,不看也不成,就让五书先回家。卢氏等了他一晚都没等到人,见他一早终于回来了,急匆匆的问:“你腿还没有好,怎能乱跑。你祖母早上来问了三次都不见你人。”   崔邺安慰她:不过是生意上吩咐一声,又累不到我。”   卢氏对他全是愧疚,全是无能为力的自责,崔邺倒不知道她心情那么差,笑说:“我过去看看祖母。”   崔老太太正在正堂里写信,她本就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世家女子,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极漂亮。   听见身边的嬷嬷说:“五郎来了。”   她收起笔,看着崔邺拄着拐棍进来,步步沉稳,毫无异色的问候她。   崔邺先笑说:“母亲和我有些恼了,说是祖母问了我几次都不见我人。”   她看了崔程的信,崔程并不瞒她,柬之在河西道做了什么,造了什么罪,她都知道了。   崔老太太看着他仿佛毫无异色,一身伤拄着拐杖,仿佛就像是受了点皮外伤一样。这样的寄孙儿,不怪崔程说,他心性坚韧,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崔家小辈怕是谁也不及他。但也要看着他些。   崔老太太放下笔招呼他:“怎也不休息几日,你母亲整日的担心你。”   崔邺问:“祖母找我可是有事?”   崔老太太开门见山:“我收到了你父亲的信,柬之在河西道上,差点丢了性命,我总要质问你老子一声,我把好好的孙儿给他打发过去了,他差点给我还不回来!”   崔邺嗐了声,笑说:“这个和父亲没关系,你要是质问他,那他也有点冤枉了。再说我这不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   崔老太太问;“那柬之接下来呢?”   崔邺也不瞒着老太太:“年后看吧,河西道的事我暂时没有精力了,暂时修养好身体再说吧。”   崔老太太见他难得的面露疲色,拍拍他的肩膀说:“柬之坐吧,不要久站。”   崔邺坐在她身边,老太太问:“你父亲说你肩上挨了一箭,才能下地,就非要回来。”,说着叹气:“你简直胡闹!”   崔邺不想老生常谈,搪塞:“父兄军务繁忙,生意上的事总是烦扰,还是回长安静养才好。”   老太太极少管束小辈,顶多都是劝谏几句。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深知这个道理。   崔邺劝她:“祖母不必担忧,我知道轻重。”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后轻叹,无奈说:“柬之是信不过我,也信不过你父亲吧。你若是因你母亲对我们有怨言……”   “祖母这是见外话,母亲掌家,从来没有在祖母这里受一点委屈,婶母开朗多有帮衬。她自己也是多有感恩。”   老太太始终摸不到他的脉门,几番试探都被他堵回来,也就不再提起了。   崔邺心知她什么心思,但这不是他的恩怨,他自然不会接手,只安慰:“我与两位兄长之间毫无间隙,祖母不必担忧。我说过的话算话,不论到什么时候,我的家财,崔家子弟可以随时取用。”   老太太再毫无话说,自嘲:“让你安心静养,我这是糊涂了,上了年纪就是话多。”   等回了院子,卢氏已经备好了饭等着他了,见他回来,就拉回了自己院子,饭桌上说:“我这几个月物色了几家不错的本分人家,家世清白,只是门第差些,咱们只要不讲究,也是可以的。我见了其中两个小娘子,颜色正好,青春活泼。我替你看着,定叫谁也不能轻视了你,过几日我来安排,你先见见人……”   崔邺皱着眉,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第54章 五十四 直女的直球   他好半天才回神, 心里叹气,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更大的麻烦了。   当妈的人特别容易不信邪,而且护短不讲道理。   他琢磨了片刻, 才措辞:“我身体将养还需要时日, 不急于这些事。”   卢氏固执的说:“怎么能不急!你都二十岁了, 你弟弟过了年就该成亲了。”   崔邺对这普遍在读高中的年纪就结婚的传统实在觉得心塞。但是没理由反驳。   想起谢奚说的阿圆, 赶紧岔开话题问:“阿圆可定下人家了?”   卢氏听了顺着他的话头说:“还没有,你舅舅现在就是书院的夫子, 卢家早已衰败, 阿圆天真娇憨,若真是定了高门, 也怕她吃苦头。慢慢再看吧。”   崔邺问:“不知舅舅舅母的意思……”   卢氏:“你舅舅想寻一门寻常的读书人家, 不能辱没了卢家的门第,你舅母倒是没那么多要求, 只要对阿圆好就行。”   崔邺斟酌了一下,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和阿圆同年的小郎君,为人稳重, 也算知根知底, 翻了年就去河西道替我看管生意。”   卢氏笑问:“当真?”   崔邺点头, 见她问的不急切,怕也是不当回事。   卢氏欣喜之后又丧气说:“不知你舅舅的意思, 毕竟是生意人,卢家百年诗书传家,到了这一辈,家长女儿无以为继嫁做商人妇,怕是你舅舅断不肯答应。可若是人可靠……”   崔邺改口:“倒也不至于,那小郎君年少, 也可从军,或者另搏一个出身,至于百年望族,倾覆也不过是一霎之事,寒门学子青云直上,也未可知。”   卢氏笑着说:“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讲的道理总是比我多。这事你要同你舅舅好好说。但愿你舅舅能看开些。”   崔邺怕卢氏心里不舒服,安慰她:“我早听说了舅舅在书院里最得学子们喜爱,舅舅是真正的才思兼备。很得学子们的敬重。”   卢氏笑起来有些骄傲的说:“你阿公当年才是久负盛名,求学的学子从年头排到年尾。要不然我也不能……”   说完又落寞一笑。   崔邺赶紧给她夹菜哄说:“不说这些了。快尝尝。”   饭后他带着礼物去卢家,卢兆林和表兄都不在。   舅母李氏见了他素来客气,卢家自进了长安城,几乎都是崔邺养着,李氏心里清楚。心里也感恩。   文人清贫崔邺一直知道,也不在乎这点钱。   阿圆被李氏拘在家里学女红学家务,见了他欣喜的抬脚就朝他跑来,欣喜问:“五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崔邺问:“我也是刚回来,要不要去看你姑姑?”   阿圆想都不想:“要!”   李氏频频皱眉提醒她注意女孩子的仪态,阿圆没看到,兴冲冲的问:“阿晚说你要送她一只波斯猫,你带回来了吗?”   崔邺遗憾的笑着说:“没有,猫还在凉州,带回来需要些时日。”   阿圆:“谢姐姐有一只猫,叫狸奴你见了吗?特别乖。”   崔邺哄她:“你若是喜欢,可以养一段时间。”   阿圆看了眼李氏,知道这事不能随便答应。   崔邺回头看了眼五书,示意五书将礼物给她,哄说:“去看我给你带什么礼物了。”   阿圆看着那个大盒子,也知崔邺和母亲有话说,抱着盒子开心的回房间去了。   李氏叹气说:“她始终长不大,总是这副小孩子心性,不知往后要吃多少苦头。”   崔邺问:“阿圆娇憨可爱,自有福气。不知舅母可有中意的人家了?”   李氏对这个外甥是充满遗憾的,崔邺几乎样样都合她的心意。   “倒是你舅舅有几个学生……”,只是家境贫寒,李氏始终不愿意阿圆后半生困顿。贫贱夫妻百事哀,她贫苦了半生,总希望女儿过得好一点。   崔邺先开口:“我开口,其实有些不合适,若是舅母不中意,可以当我没有说。母亲也和我提起过阿圆的亲事。舅母大可放心,我是阿圆一辈子的五哥,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护着她。我这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和阿圆同年,年后会去河西道上替我料理生意,性情也温和,这孩子和我有些渊源。”   李氏惊讶的看他,等消化了他的话,问:“可有读书?”   崔邺:“零散读了些。舅舅怕是不会答应。”   李氏不敢当即答应,但也知崔邺办事可靠,听的有些心动。   崔邺笑说:“我就是一说,舅母若是有意,等哪日我带他来,舅母可以看看人。毕竟是阿圆一辈子的事,不能草率。”   李氏听着崔邺的安排很满意,答应说:“过几日我去看看你母亲。”   崔邺知她算是答应了,应下了此事。   等从卢家出来,他才去了平康坊。西郊的地有些麻烦,他还需要和人问一问,走动走动关系。   一直到暮色起时,他才回了田庄。   谢奚从太阳快落山开始就等着他了,直到灯火通明才见他回来,还是满面疲色,但见了她就笑说:“我今日办了件大事,待会儿听了,你定要夸我。”   谢奚催他:“快吃饭吧,等饭后再夸你也不迟。”   崔邺见她焦急,安慰:“我刚从酒肆出来,约人吃饭有些晚了。”   谢奚瞪他:“现在就能喝酒了?你这么能耐吗?”   吴媪留了饭,谢奚为了等他,也没吃。   两个人坐在谢奚的房间,崔邺说:“过几日我带阿武回家一趟,让家长看看,若是舅母看上了,这件事说不准就能成了。”   谢奚惊讶的问:“真的?”   崔邺尝了口她炖的汤,低着头开玩笑说:“自然是真的,我为了两个孩子的未来,奔波了一日。第一次操心别人恋爱结婚。”   谢奚看着他,若有所思了片刻,问:“你说,我现在和你谈恋爱的话,不能算劈腿吧?”   崔邺听的立刻咳了起来。   哭笑不得的抬头看她,不知该问谈恋爱,还是该问劈腿的事。   谢奚以为他没明白,继续问:“就我那个卖身契一样的婚约不解,我是不是就不能轻举妄动?”   崔邺忍着笑,但是立刻就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谢奚瞪他一眼,见他越笑越开怀,忍不住威胁:“你再笑,我不和你吃饭了。”   崔邺忍住笑,看着她,温柔的说:“你是你,婚约是婚约。没事,退亲的事我来处理。我会保护好你。你放心谈你的恋爱。”   谢奚被他说的脸热:“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惹我,我就找小弟弟去结婚了,反正不是我吃亏。”   崔邺又笑起来:“对,左右你都不能吃亏。”   被谢奚白了一眼,脸上依旧都是笑意。   谢奚觉得和他直接讲比较好,她不会暧昧试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的概念里没有‘慢慢体会’这种说法。也没有考验这种选项。   等吃完饭,谢奚又问:“那,现在我们就算男女朋友了吧?我可以问你一些隐私的事了对不对?”   崔邺笑着说:“可以。”   谢奚不确定的说:“你和我讲讲,你从前吧,什么都可以,可以是工作,也可以是前女友。”   崔邺实在喜欢她这样的爽快,她就像六月深林幽潭里的碧水,清澈的毫无杂质。   “前女友只有一个,人就不评价了。谈了很多年后来散了。我生活的区域就在cdb附近,休闲时间也有迹可循,不抽烟偶尔喝酒,但是不贪杯。其他的闲暇时间会和朋友打球……暂时就想起这么多,感觉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笑着说。   谢奚听的点点头,煞有介事的说:“我特别容易相信别人,只要你说的,我就信。至于我呢,工科女,农业专业,职业之外的时间都混迹在历史史料这些莫名其妙的坑里,是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崔邺纠正她:“是个十分有魅力的女同学。”   谢奚听的笑起来:“虽然平凡不起眼,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其实挺优秀的。”   崔邺:“当然。”   两个人在毫无情调的氛围中,互相肯定了对方的魅力,就将这男女关系确定了。   崔邺没和她说,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正在和人联系置换土地,再过不了多久,这个村庄以后就是她的了。   谢奚说完心情好了,之前那不多的柔肠百转的情绪一扫而空。整个人的心情都明朗了,未来的方向清楚,目标明确。   崔邺见她要出门,问:“女朋友不该给我送一个晚安吻吗?”   谢奚惊愕的看了他一秒,觉得也是应该的。可以亲他一下。   所以就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没想到被崔邺反手拉住,双唇贴上来,谢奚脑子瞬间当机。   崔邺亲够了,一只手还在她耳边,谢奚有点懵,无意识的伸手握住他的手,崔邺拉着她,和她额头相抵,悄声说:“谢奚小姐,我喜欢你很久了。”   谢奚拉开他的手,在他脑门上吧唧亲了口,有些害羞,但是爽快说:“我知道我很优秀,你喜欢我也能理解。你快睡吧,我要去忙了。”   说完毫不留恋的走了。   她出了门,就开始笑,越笑越灿烂。只觉得心里怦怦的跳,像有一百个小人在打架似的。   崔邺看着她虚张声势的出门,笑的不动声色。 第55章 五十五 亲亲一下   谢奚倒是睡得安稳, 崔邺失眠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一早谢奚起来见他没动静,等她吃完早餐,鲁伯从秦西客栈回来, 给她带了一个包裹, 惊喜说:“这是郎主送回来的。”   谢奚不明所以开了包裹, 里面有一封信, 剩下的是几件金器,还有一件男子的衣服。   她开了信, 谢脁这信是写给她的。   吾儿雀奴:年初的信我已收到, 伊州遥远未能及时回信。归期不定,恐耽搁你的婚期, 若陆家守约, 可于阿喜为你操办。若陆家毁约,这方金朔是当初陆家的信物, 谢家的铜凤卣在陆温手里。   若雀奴不喜这门亲事,也可上门找陆温退亲,就说谢脁和卢恒书, 早已同他不是同路人了。   为父未能如约归来, 望雀奴莫要怪罪。   谢奚看着这封掐头去尾的信, 心里怀疑,她最近这运气也太顺遂了, 刚前一晚操心婚约的麻烦,谢脁就给她送来了东风。   她收了信和鲁伯说:“父亲的意思是想让我去陆家退亲。”   鲁伯惊诧的看她,有点不相信,谢奚在几件金器里辨认哪个是方金朔。   一樽有点像酒器,又有点像古青铜器的东西。还挺可爱的。   她看着造件的外观,也觉得是件有故事的文物。   放在手上掂了掂, 和鲁伯说:“你看,这就是父亲送回来的陆家的信物。”   鲁伯听得无话可说,轻叹了声气,最后也没再说什么。   谢奚收好信,准备过两日就去陆家。   等崔邺起来已经快中午了,谢奚还在等着她的辣椒出芽,暖棚里的温度和湿度都可以,春日给吴媪移栽的韭菜长得非常茂盛,芹菜移栽进来,也长的很好。谢奚突然想吃饺子。   和阿月两个人把暖棚里的韭菜和芹菜全都祸害完了,吴媪见两人抱着菜进门吓了一跳。   谢奚忙说:“过几日就长出来的,我想吃个新鲜吃的。很简单的,不信我教你。”   她大清早心情都快飞起来了,颇有种情场得意的感觉。   崔邺进来时,就见她挥着两把刀,虎虎生风的在剁肉馅。   她心情好非要做三种馅的,芹菜肉和韭菜肉,还有白菜肉的。   崔邺进来就静悄悄坐在旁边的餐桌旁看着,她拌馅利落,等回头才发现崔邺坐在那里,阿武和长安县衙的人交涉关于秋税的事了,崔邺等着他回来。   谢奚包饺子速度很快,吴媪看着她包了几个,也学会了。几个人围在餐桌上包饺子。   崔邺洗了手,也试了几次,觉得软绵绵的,有些不好控制,笑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包饺子的?”   谢奚骄傲的说:“我十岁的时候就会包饺子了,童子功。”   逗得崔邺忍不住笑起来。   阿武回来见来见崔邺在包饺子,惊讶的站在他身后看着,崔邺拍拍手上的面粉叫他:“你和我来。”   阿武不明所以问:“五哥什么事?”   崔邺:“一两句说不清楚,等会儿我和你细说吧。”   阿武以为出什么事了,看了眼谢奚见她没反应,迟疑的问:“是什么事?”   崔邺摆脱了拐杖,走的很慢很慢,像是看不出来腿伤,阿武忍不住上前扶着他,他推开房间门,问:“想没想过以后做什么?”   阿武没说话。   崔邺笑问:“以后就陪你阿姐管理这个田庄?”   阿武呐呐的说:“这也挺好的。”   崔邺:“可你给你阿姐撑不起一片天,只能让她护着你。你见过的人太少,见过的世面太少,见过的钱财太少,少到都不明白你阿姐到底在做什么。”   阿武看着他急切的说:“我可以学。”   崔邺问:“你要怎么学?为你阿姐修一座暖棚?为你阿姐筹备春耕秋收?帮她养一群羊?为她料理好这个小小的田庄?”   阿武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崔邺则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阿武有些磕磕绊绊的说:”阿姐能种出高产的种子,能种很多农人不能种的东西,惠很多人不会的……”   崔邺慢吞吞说:“对,她比这世上的大多男人都要优秀,所以你想好该怎么保护她了吗?”   阿武想了很久,最后颓败的摇头。   崔邺继续说:“这世上不光你阿姐,有很多人,需要你保护。两手空拳,寸心不负,听着好像不错,但事实上什么用处都没有。阿武,一个男人若是空有一腔勇武,就是害人害己。从现在起,要学会去看、去听、去想。去观察每一个人的特真,去看每一件事别人是为什么这么做,去想你若是遇上难事,该怎么办。”   阿武信服的说:“我会的。”   崔邺看着他的眼睛问:“凉州的祁连山下,正在修建一个马场,正需要人手,你愿不愿意去?”   阿武被他问懵了,愣愣的看着他。   崔邺:“凉州联通着我的南北商队,我的大总管叫阿骨勒,是个突厥人。你若是愿意去,以后就跟着他学习。”   阿武像经历一场暴风雨洗礼,骤然而来,又迅速归于平静。   混沌之后坚定的说:“我去。”   崔邺赞赏的冲他笑笑,说:“接下来说第二件事。”   阿武睁着眼睛,怀疑的看着他。   崔邺不同刚才的严肃,一脸笑意问:“你阿姐想给你点一门亲事,不知你愿不愿意?”   阿武听得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回神。脸上的抗拒显而易见。   崔邺戏谑的看着他的表情,说:“我得了你阿姐的嘱托,倒是替你物色了一门亲事,想改日带你去崔家走一趟,让对方家长看看。”   阿武艰难的说:“这么急……”   崔邺继续笑说:“我外家卢家有一女,年岁正当好。正好也让长辈看看你。”   阿武在片刻时间,像是被他拎起来,又摔到地上,来回的晃荡,脑子都有些不清楚。   阿武脸上又惊又喜,更多的是不可置信,语无伦次的说:“谢五哥,不,谢阿姐……”   崔邺笑说:“你小子,去准备吧,就这几日。去河西道的事,年后再说。阿圆是我妹妹,你若是有决心,就在河西道上做出点成绩,等到你有胆气了,自己去上卢家的门,而不是现在我和你阿姐两个人给你游说,明白吗?”   阿武感激的说:”谢五哥,我定不辜负阿姐的期望,待我回来也定风风光光的娶她。”   崔邺开玩笑调侃他说:“怎么娶她,你就自己和她商量吧。不用和我们说。”   阿武毕竟是十六岁的少年,被调侃的脸一红,低了头。   崔邺等和他说完,笑说:“该给你阿姐包饺子去了。”   等两个人回来,谢奚的饺子已经包的差不多了。   崔邺坐在她身边,问:“你爱吃什么陷的?”   谢奚:“我该问你,因为大部分陷的饺子我都吃过。而且都喜欢。你吃过饺子吗?”   崔邺哭笑不得:“我就算有钱,也是要吃饭的。”   谢奚两手一握一个圆滚滚的饺子成形,伸手展在他面前说:“那我就让你吃更好吃的饭,跟着我混,一点都不会让你吃亏。”   崔邺笑着说:“那就请谢小姐多多关照。”   谢奚手里动作不停,嘴上卖乖:“好说好说。”   馅大皮薄,鲜香可口,饺子果真受欢迎,鲁伯尝了第一个饺子,一脸惊艳的问:“这是什么?”   谢奚:“饺子。”   鲁伯吃的煞有介事的说:“该叫元宝。”   谢奚蘸了珍贵的辣椒红油,满足的说:“叫什么不重要,好吃就行。”   饭后谢奚回隔壁的采光房里照看秧苗,几个品种,这个房间里栽种的满满当当,已经有膝盖那么高了。   崔邺进来看着标码,问:“这都是稻子?”   谢奚边记录边说:“对,稻子的种类多到你怀疑人生,我明年要种一茬碧梗米,要种一批糯米,明年就有糯米糕吃。南地的地瓜,可以做粉条。”   崔邺嘱咐她:“慢慢来,成规模的种植怕是要等明年的下半年,到那时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谢奚敲着笔说:“农业不能机械化,是根本的弊端。   崔邺笑说:“农业机械化是天花板,不可能到达,目前最有效率的就是军工屯田保证收成。你的粮种若是进了河西道,以河套平原为屯田场,河西道上粮草军马起码十年内没有后顾之忧。”   谢奚拿着笔惊诧的看他:“崔邺,你别跟我耍心眼,你这个脑子用来和我耍心眼,真有点大炮打蚊子,没必要。”   他的头脑是她根本追不上的。   崔邺笑了声:“那可不行,我若是不和你耍心眼,那这个恋爱要怎么谈?”   谢奚:“你和我直接谈就行,别客气。”   崔邺被逗的开怀大笑。揽着她,四目相对看着看着,谢奚说:“我想亲你一下。”   说着凑上去亲了下,跟做贼似的扭头看了眼窗外。像只偷食的松鼠。   崔邺抓着她的胳膊防着她逃走,谢奚心虚:“这要是被逮住可是伤风败俗的事情,亲一下就行了。”   崔邺抓着她胳膊,忍着笑说:“这种事当然是有来有往,不能只准你亲,不准我亲。”   谢奚觉得这个事情确实要公平:“那你亲…”   话还没说完,崔邺就压过来了,他的吻和谢奚的蜻蜓点水的吻完全不同,攻城略地,单刀直入,他的舌尖触到她的舌尖时,谢奚一个激灵,瞪着眼睛,茫然的看他。   崔邺和她的唇触碰着,悄声说:“把眼睛闭上…”   谢奚吓得闭上眼睛,挣扎着埋头在他颈侧,闷闷说:“你先让我巩固一下,我不熟练。要不然肯定不会输给你。” 第56章 五十六 会友   崔邺忍着笑说:“可以, 我陪你多练几次,就好了。”   谢奚毕竟害羞,除了虚张声势之外, 剩下的都是心虚, 还要防着被人发现。门外稍有动静, 立刻跟只兔子似的缩回去了。   崔邺忍不住摸摸她的头。笑着说:“你忙你的, 我出去看看。”   谢奚一整天都在谢实验分析报告。阿武因为崔邺的提点,突然变得急切, 开始盘点田庄的财产, 开始整理东西,考虑物色新的可靠的人……   崔邺午后回了趟城, 相熟的同年都已经重职在身, 崔邺从前也鲜衣怒马过,关系好的几个兄弟都在金吾卫和护城军任职。他前一天就送了信, 在平康坊等到了下职才将人等到。   金吾卫任职的曹参军的姚重、任信,城外护城军的罗英,右卫军的陈增。   曾经的崔邺一心要走武将的路子, 一个文人学子知己都没有。   他这几年倒是年年送礼, 年年不见人。   姚重最稳重, 也是最年长,来的最早, 见他一身月牙白的长袍,人清瘦还是十几岁的模样,四目相对,姚重一身魁梧,面色赤红,刚下职策马而来。   姚重先说:“柬之还是当年模样, 我仿佛像老了。”   崔邺淡笑着说:“这是什么话,我拿不动刀了,你就瞧不起我了?”   姚重见他坐着微微笑,并不起身,突然直觉问:“你腿怎么了?”   崔邺自嘲的笑:“怪不得陈增总说你是鹰犬目……”   姚重将这几年对他的偏见放下,急切问;“怎么回事?”   崔邺笑说:“坐,没什么事,等他们几个来了今日好好喝。”   姚重问:“可是遇上麻烦了?”   崔邺:“没有。”   姚重面色严肃问:“崔柬之,你的翎花枪可还在?”   崔邺直视他:“文忠,那年坠马后我就拿不起枪了,你忘了?”   姚重泄气一般叹气,正说着其他三人一起进来。任信、罗英、陈增三人身高相仿,陈增生的厚重,比其他人都胖,罗英和任信则更瘦些,面白俊朗。   陈增年前和崔邺在平康坊喝过酒,倒是相熟,任信和罗英他已经很久不见了。   崔邺扶着案起身招呼:“今日特意备酒等你们,这几年在河西道上奔走,成了贩夫卒子,堕了你们的威名,望各位兄弟莫与我计较。”   年少的崔邺鲜衣怒马,生死不惧,何曾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过好话。   姚重当即摔了碗怒道:“崔柬之!你莫要和我来这套!”   陈增赶紧拉住他,劝到:“柬之你别惹他,你别冲动。”   崔邺丝毫不在意,端着酒,小心翼翼的走路,走到几位面前,重新给姚重斟了一碗,诚心实意道:“我崔柬之早已经过了生死的坎,今日柬之给几位兄弟赔罪,还望文忠莫要和我计较。”,说着双手执碗,等着姚重接酒。   姚重有两年没见他了,自少年起,他和姚重关系就最铁,从前的崔柬之和他喝半夜酒,一杆翎花枪耍的极好,人也自傲,崔家将门子弟,比他不知豪气多少倍。   可如今,他一身硬骨折尽,开始和他惺惺作态耍商人这套说辞。   姚重咬着牙盯着他不肯给他脸。   崔邺以柔克刚一般,不为所动,双手端着,毫无被羞辱的羞意。   任信和罗英尴尬的看着,劝姚重:“文忠,你莫为难他,咱们都是自家兄弟……”   姚重咬牙切齿:“他当我是兄弟了吗!他可是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崔五郎,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勾当!”   崔邺情绪毫无波澜,依旧好脾气的说:“文忠有什么想问的,或者几位兄弟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我,柬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姚重和他从小相约去边疆,去哪里无所谓,只要是保家卫国。   陈增为人老道,见势将酒碗夺过来,直接塞姚重手里将人拉着坐下,哄说:“我正有事要问柬之。”   崔邺站的久了,扭头回去的时候踉跄了一步,任信扶了他一把,看到了他袖口露出来的伤疤,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崔邺笑笑,没解释,当作没察觉。   几个人落座姚重还是不说话,陈增倒是活络,问崔邺:“我听说你入秋,走了一批盐,这是走谁的路子?”   崔邺果真不藏拙:“户部严大人。”   姚重听的又忍不住了,怒目:“严朗,那是什么人?你也敢碰?”   崔邺:“我能走得动的也就是他了。”   任信倒是说了句公道话:“那位严大人我倒是有耳闻,据听说开门吃四方,但是有个规矩,守规矩。”   罗英不懂这些,好笑问:“这都传出名声了,还说什么规矩?”   陈增解释:“规矩是行规,他若是自己定自己的规矩,那才是麻烦。我倒是遇见那人几次,说不上话,等哪日柬之和我说一声,我倒是想和他交个朋友。”   崔邺笑说:“过几日我通知你。”   姚重见他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再怎么激他,他都无动于衷,终于也不再动怒了,听着几个人聊天,一个人喝酒。   陈增是明显的活泛,崔邺也确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人不爱财。几个人都已成家,养家糊口,奔前程。既然有财,没有不取的道理。   一整晚宾主尽欢,陈增喝成了大舌头,任信和罗英也喝多了,没有陈增醉的厉害,但也已经不清醒了。   而崔邺纹丝不动,姚重冷眼看着他笑语宴宴,看着他舌灿莲花,看着他千杯不醉。   最后散场时,崔邺嘱咐五书:“把人安全送到家。”   姚重起身和他告辞:“我就不用送了。”   崔邺留他:“文忠等等。”   姚重面无表情的问:“柬之留我做什么?我对你的生意并不感兴趣。”   崔邺对姚重的耐心极好,温声说:“我有话和文忠说。”   姚重:“可我没什么可柬之说的。”   崔邺:“你会有的。”   说完和回来的五书的说:“备车,回郊外。”   上车时,五书扶了他一把,他没上力气,被姚重伸手一抓,他疼的嘶了一声,整个人都快冒冷汗了。   整个人靠在车窗上,姚重用了力,伤口立刻就渗血了。   五书焦急喊了声:“郎君!”   崔邺稳住气息,安慰:“嚷嚷什么,看你的路。”   姚重这才重视了,看着他忍着痛,问:“你肩上的伤怎么来的?”   崔邺:“突厥人。”   姚重一脸凝重的看着他,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崔邺勉强的笑笑:“放心,我是个规矩的生意人。”   姚重问:“为什么不住城里,这么大费周章的回西郊?”   崔邺玩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肯定想我这种人,总是无利不起早。”   姚重难得的收起轻视之色:“你说实话吧,你到底做的什么生意?”   崔邺笑笑,没正面回答。   等到了西郊,谢奚以为他不回来了,其他人都准备睡了,谢奚正在写东西,开了窗看了眼窗外的人,崔邺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她,谢奚问:“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姚重就跟在身后,谢奚意外的看了眼。   崔邺:“和朋友喝酒去了。”   谢奚问:“他们都睡了,你们是继续喝呢,还是先睡,明日再说。”   姚重在黑暗中看了眼这个造型奇怪的院子,崔邺回头看了眼姚重,犹豫了片刻说:“继续吧,有菜吗?”   谢奚拿着笔出门,笑说:“你运气真好,有,你们先进去,我一会儿给你带进来。”   崔邺不避讳的说:“顺带帮我换个药。”   谢奚白天才做的卤牛筋,鲁伯好不容易才买到的牛肉。   回厨房给他们切了一盘。又见洗好的小鲫鱼在门口凉着,就点了火折子在小铁皮炉上点了柴随手炖个鲫鱼汤。   鲫鱼汤她直接端着砂锅,一大碟的凉拌牛筋,没有带酒。   进去时,姚重正在看崔邺的书,崔邺正在找衣服,谢奚问:“你伤怎么了?”姚重听了声音才发觉她是个女子。   下意识的回头看崔邺,没想到崔邺毫无反应。   谢奚大大方方说:“你们先喝点汤,酒呢,留着明日再喝。”   崔邺和她抱怨:“我陪了三个醉鬼,喝到想吐。”   谢奚不知他又在忙什么,生意人的饭局多到她想不到,她也不多问,只问:“喝了汤给你换药吧。”   崔邺却说:“你也喝一点,有事和你说。”   他观察了一晚姚重。姚家有位做二品尚书的家长,姚重还年少,已经是天子近臣,为人正直,是个耿直的性格,看得出来曾经的崔邺和他关系极好。   谢奚不明所以,姚重只觉得崔邺做事未免也太不讲究。   崔邺和谢奚说:“我想看看你的笔记。   谢奚见鬼似的,看了眼姚重,心里嘀咕,这是又给她拉来投资人了?   但还是回去拿了。   崔邺自己换了身衣服,招呼姚重:”文忠坐,今晚和你慢慢谈,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姚重在五书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手,坐在他的四方小炕上,只觉得浑身舒适。   崔邺问:“文忠觉没觉得这屋子里,格外的暖一些?”   姚重不明所以,问:“可是点了暖炉?”   崔邺下巴指指地上,姚重好奇又下炕,顺着他的指示,伸手摸了摸青石板,居然是温热的。   谢奚抱着笔记本进门,就看到姚重摸着地板,莫名的问了声:“找什么呢?”   崔邺:“这里的东西都是她研究出来的。你若是也好奇,可以问她。”   谢奚问:“这有什么好问的,经验老道的匠人,说一说,都能明白。”   姚重古怪的上炕,并不再多话。   崔邺靠在谢奚送他的床头靠背上,瓮声说:“文忠,我知你觉得我自甘堕落,从前的豪言,发过的誓。从前的柬之死了,现在的崔邺,是一个拿不起枪,浑身铜臭的人,也不能披甲上阵,更不能马革裹尸。”   姚重哑着嗓子:“你……我没有看轻你。”   崔邺伸手给他盛了碗鱼汤,淡淡说:“你有,你心有抱负,你们姚家都支持你,可崔家不一样,崔家一门的男儿,不可能人人都做将帅。你就当我要照看幼弟幼妹,堕了从前的志气吧。”   谢奚将笔记放在桌上,岔开话题说:“尝尝我今天的新菜,我看你们都喝得差不多了,脑子不清醒,这种重要的事还是不要谈为好。等明日清醒了再说。”   姚重执着的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崔邺如实说:“带着从严大人那里拿到的盐,进草原换了批马出来,这比买卖不亏。”   姚重看着他久久都没有说话。   他刚才看到崔邺身上的伤了。最后一口将鱼汤喝完,咬着牙关说:“我对不住你,柬之莫和我计较。”   崔邺笑说:“她做的事比我的可有看头多了,文忠要不要听听。” 第57章 五十七 结友相谋   姚重看了眼谢奚, 崔邺让他看笔记,姚重打开谢奚的育苗实验报告。   谢奚自己直到姚重铁定看不懂,只觉得好笑。   姚重入目, 一看字迹, 只觉得小小女郎, 这一手的字写得可真漂亮。至于内容, 确实有些云里雾里。   谢奚笑崔邺:“这哪是一两句说清楚的,你明日带他出去走一圈, 他就明白了。”   她秉承的原则是, 任何一个投资人都不能得罪,做到尽善尽美。这是她以前工作中的态度。   崔邺更多的则是真心交姚重这个朋友。姚重是个值得相交的真朋友。   崔邺言简意骇:“她能培育出, 高产的稻种和麦种, 你应该直到后果。”   姚重一晚上被崔邺的消息炸的有点懵,听了崔邺的话, 再看这些记录,果真是有些门道了。   急切的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琢磨这些的?”   崔邺问:“你信我了?”   姚重像是有些落寞又有些愧疚:“我从来没有不信柬之,我只是气你不肯和我说一说, 十年苦寒的武艺, 你说不要就不要了。那年你坠马后, 之后两年你都不在长安城,留信也只说出去散心, 我知你心里有怨愤,也不是不懂你辛苦。只是觉得您不拿我当兄弟……”   谢奚都有些听不下去,崔邺这样套路老实人。   崔邺则认真的听着,专注的看着他:“文忠,我和你说过了,从前的柬之, 就留在从前了。我不是那个一心赤忱的少年郎了。我远不如文忠,这些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人话、鬼话都说过。可这一生就只这么长,总要做点什么,才不觉得寂寞。”   谢奚觉得他这话仿佛是说给她听的。   姚重问:“有酒吗?今晚咱们喝个尽兴。”   崔邺笑说:“酒就不喝了,我有伤在身,不能再喝了。”   姚重语塞,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问:“依你之见,突厥人这近一年会南下吗?”   崔邺笑说:“这我可说不准,兵、马、粮草若是都充足,剩下的就是天时地利和命运了。”   姚重又问:“那你是被何人所伤?”   崔邺:“突厥骑兵。”   姚重真心的赞他:“你能带着商队逃出来,已是极其不易了。”   他这话说的谢奚都忍不住笑了,直男说话总是让人哭笑不得。   崔邺笑说:“事实上只有我一个人带着三百匹马被追杀。若是我的商队被围,我怕是会落个人财两空。”   姚重脸色一瞬间凝重问:“你带回来多少马?”   “一万三。”   姚重面露惊骇,静默了很久才说:“柬之自谦了。将帅之才,也不过是如此了,文忠远不如你,自感羞愧。”   崔邺:“我又不是让你羞愧,不过是说给你听。”   姚重满心都是叹服。又见他消瘦成一副拿不动刀的模样,和之前在平康坊的心境早已不同。只觉得他死里逃生,已是十分不易。   崔邺尝了口汤,赞谢奚:“喝了那么多汤,还是你炖的鱼汤最好喝。”   谢奚:“那是自然,我的厨艺自然是最好的。”   姚重也算看出来了,笑问:“这位是?”   崔邺本想介绍,但又想起谢奚身上还有门亲事,说得太多会惹麻烦。   谢奚却说:“我们两算是老朋友了,我只管育种,剩下的都是他的事。就比如今夏的西瓜。”   姚重惊奇的问:“西瓜是你种出来的?怪不得。”   谢奚自豪说:“现在地窖里还有,鲁伯存好的。明日给你们拿一颗,不说我都忘了。”   崔邺都不知道,笑问:“嫁接的那批?”   谢奚:“口感还是有些许的区别,但是抗病和耐寒性非常好。这个品种后面需要慢慢改良。明年再看。”   崔邺问:“今年那些葡萄呢?”   谢奚突然想起葡萄酒,起身说:“你们等等。”   自己提着灯,进库房搬了小坛的葡萄酒。   等回来的,崔邺下炕接她,姚重不明所以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崔邺:“这是河西道上的特产,文忠尝尝。”   葡萄酒清甜,酒味淡淡的,清爽回甘,微微的涩味,让味蕾回味无穷。   谢奚遗憾说:“我实在没那么多精力,要是能再有个葡萄园,我真能酿酒。保证比这个都好喝。”   崔邺笑说:“这可不是闹着玩,温度相近,一旦把控不好,就成了醋。”   谢奚不在乎的说:“醋就醋呗,酶的反应就是随缘,我不强求。”   说完看他一眼,颇有挑衅的意思。   又有点小女儿唱反调一样撒娇的意味。   崔邺听的笑起来,顺着她说:“行吧,我找人给你种一个葡萄园。”   谢奚安慰他:“放心,我常年和实验室打交道,对温度很敏感的。其实也不难,找一个酿酒的老师傅,肯定比我都拿手,每一行都有吃饭的看家本事。不要小看我们这些小人物。”   崔邺看着姚重,无奈的笑说:“我哪里敢小看你。恨不得把你供起来。”   姚重这才正色问:“粮种产量究竟能提高多少?”   谢奚就事论事说:“理论上,是能翻倍的。”   姚重被她这么大胆的发言惊住了,急着问:“此话当真?”   谢奚改口保守的说:“但是一两年肯定不行,一两年的话,我保守估计提高三成不成问题。”   姚重大赞:“提高三成,已经是造福万民的功德了!”   崔邺这才说:“我这几日准备和人换地,将这附近的地都置换成你的,开年规模化的种植,方便统一管理。到时候出粮种后我再想办法。”   姚重皱眉问:“为何不上报陛下?”   崔邺抿了口葡萄酒,很认真的说:“文忠,我如今想不了那么多的事,只能就近多关照河西道的事。或者你也可以说,我们崔家的根在河西道,崔家首先守的肯定是河西道一线。”   姚重毫无立场指责,但仍开口争取:“陛下为河西道的安危殚精竭虑,今年秋粮半数都为河西道囤着。户部吵了那么久,陛下仍不肯动摇。”   崔邺等的就是他这句消息。   谢奚见崔邺不说话,自己开口说:“你想报,也可以,但若是有人知道我的田庄在做什么,你该知道后果的。粮种自古就是农之根本。明年的粮种肯定是要先给崔邺,至于剩下多少,你们想要都给你们也无妨。反正我能培育怵更新的。”   她唯一的忧虑就是怕被人盯上。   崔邺笑说:“年后春耕开始,我就在这里盯着,你放心种你的。”   姚重得了她的话,忙说:“要多少地,我去给你想办法,这事非是我能决定的,我需要进去报一声。”   这个不平凡的晚上,他几乎预见了自己未来不平凡的路。   高产的粮种,这可是功在千秋,他几乎能想到陛下的惊喜。   谢奚第一次听崔邺说扩大规模种植的事,好奇的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十月我才收割的。”   崔邺看着她笑着说:“回来后就在考虑了,我说过给你保障后勤,你只管培育你的种子,或者给你挑一批学徒。一个人根本做不完的。”   谢奚拒绝:“你还不如给我挑一批经验老道的农人。十几岁的学徒教他种地,什么用都没有。”   崔邺:“这简单,一个冬天精挑细选,年后开始就能上岗。”   谢奚:“雇人知道吗?你别给我干那种买卖人口的事。我听见主人这个词就不舒服。我养一家老小都吃力,可养不起那么多人。”   崔邺笑着答应:“后面另盖一个院子,到时候有用处。”   姚重感慨:“柬之现在比起从前,几乎让我不敢相信。”   崔邺:“我与文忠年少相交,一辈子的兄弟。怎能因为我堕成商贾就改了初衷。”,说完戏谑的看着姚重。   姚重被他调侃的大笑,大喝了口葡萄酒笑说:“柬之这日子过的倒也是舒坦。身家丰厚,丝毫不见奢华,倒是我先前误会你颇深。我早该看出来,你不是贪财之人,要不然怎会不计生死,偏要走一趟草原。”   崔邺对河西道的事并不乐观看,保守的说:“突厥人贼心不死,不得不防。”   姚重豪气说:“不过是等一声令,我随时都能披甲上阵。”   崔邺见他豪气,劝说:“我不能耍枪了,也见不得你们上沙场了,宁愿你们就在这长安城里安安稳稳的一辈子。”   三个人断断续续一直聊到后半夜。   谢奚一早上都没有起来。   姚重一早起来策马进城去了,崔邺也是如常早起,和鲁伯在暖棚里转了片刻,出来看了眼附近的地势,问鲁伯:“如果再建三个这样的暖棚,大概需要多久?”   鲁伯笑说:“那可就有些耗费财资了。”   崔邺笑笑没反驳,说:“要是半个月内能起来,明年还能赶早。”   鲁伯不知他的意思,保守说:“雀奴倒是没说。”   崔邺顺势问鲁伯:“你觉得这个田庄是你们郎主的家业,还是雀奴的私产?”   他这话把鲁伯问住了。   当今世上还没有哪个小女郎能继承家业。   崔邺也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指望鲁伯能说出什么有建树的话。   崔邺自顾自看了片刻,又问:“不知雀奴兄长是在河西道哪里任职?”   鲁伯:“肃州。”   崔邺哦了声,又问:“河西道今年不太平,也不知可有信传来?”   鲁伯答:“听郎君说安好。”   崔邺并不追问,只是闲聊,鲁伯倒是问:“雀奴可我说,和陆家的亲事要退。五郎可是对我家雀奴有意?”   鲁伯比他高猛许多,看着他目不转睛。   崔邺:“当然。” 第58章 五十八 退亲   谢奚起来已经很晚了, 见谁都不在,一个人坐在廊下的摇椅上独自清醒。吴媪碾米回来见她呆楞的样子,笑问:“饿不饿?”   谢奚问:“他们人呢?”   吴媪笑说:“阿武进城去了, 崔五郎带着人去看木料去了。”   谢奚好奇问:“他看什么木料?”   吴媪奇怪笑说:“不是说要再修几个暖棚吗?”   谢奚哦了声, 起身说:“那我去看看。”   吴媪进厨房给她拿了块面包, 嘱咐:“我这就做饭了, 你早去早回。”   谢奚笑说:“知道了。”   她沿着路到了西道上,远远望见秦西客栈门口人声鼎沸, 等她过去, 崔邺和五书都在,连同之前那个段冲都在。   谢奚把面包随手给了旁边看热闹的小孩, 几车货还有粮食, 谢奚问崔邺:“这是要西去的?”   崔邺扭头见她站在人圈外围,笑着朝她招手, 谢奚侧身进去,崔邺看了眼段冲和她说:“和你换粮的,发往河西道的粮种。”   谢奚好奇问:“你有那么多人和那么多的地吗?河套平原现在怕是要先开荒, 灌溉都是个问题, 你哪来那么多人?”   崔邺叹笑:“和你们说话, 真是无处遁形。”   谢奚:“别跟我打马虎眼,你到底哪来的那么多人?”   段冲清点完货车, 见崔邺无奈又有点讨好的笑,只觉得怪异。   崔邺转头笑问:“先给我换粮,把人打发走再说。”   谢奚:“那怎么听说你要盖暖棚。”   崔邺:“五书无准备了。”   谢奚看了眼段冲,并不在意他是否和自己打招呼,扭头说:“走吧,我的粮种就那么多, 赶紧拿走,要不然等姚重再来了,都不够分了。”   崔邺带着人将粮种装好,鲁伯在库房修了两个粮仓,崔邺看了眼仓库,感慨:“明年怕是要盖新的。”   谢奚笑话他:“别想得这么美,要是明年没有好收成,我的脸往哪里放?”   等出了仓库,吴媪笑说:“吃了饭再说吧,我已经在准备了。”   谢奚见走商队的都是苦力活,问崔邺:“他们没吃吧?”   崔邺:“秦西客栈有饭。”   谢奚:“那就推了吧,在这儿吃完再出发。我最近突然想吃烤全羊,但是我烤的手艺不如鲁伯,等鲁伯回来烤一只。”   崔邺:“永宁坊里有一家烤羊,味道非常不错。改日带你去尝尝。”   谢奚:“那敢情好,省的我为了吃两口,劳累一家人。”   鲁伯和五书回来的很快,定了木料,崔邺就说:“先不着急,让工匠们去忙,你们忙你们的。”   段冲陪着崔邺在他房间里看账,崔邺走马观花的扫了一眼,问:“今秋南地的粮价涨跌大吗?”   段冲谨慎说:“新粮出来有些涨,但是没什么起伏,之后就回落平稳了。”   崔邺点点头:“这几批茶叶,直接到凉州,让阿骨勒安排。接了北地的的货就回来,年前赶回来,在长安城过年。”   段冲笑了声说:“嗐,我们这些人,哪里计较那个,有酒有肉在哪里不一样。”   崔邺看着他说:“年后我有其他事交待给你,你物色个人顶替你的职位,我要保证人可靠,至于是谁你自己考虑。”   段冲诧异问:“郎君安排我做什么?”   崔邺并不直说:“年后马场开建,阿骨勒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帮他。”   段冲说:“这没问题,一万多马的马场怕是不好处理,到时候要去贺赖部寻个老把式,决计不成问题。”   崔邺见他丝毫没有提起河西军的事。也没有另外提点他。   段冲见他说话,怀疑的问:“这谢小娘子的粮种真这么好?”   崔邺见他不以为然,笑笑说:“你跟我来:“带着他穿过院子,到了暖棚前,开了门,段冲不以为意,神头进去看了眼,里面绿油油的一片,他惊叹道:“我的天!”   谢奚推了他进去,后面跟着进去,问:“这里面的道理你怎么也想不通,你也不懂南瓜上为什么结出西瓜,你不懂梨树上长出来苹果,这就叫短视。”   段冲听的像天书,怀疑问:“这莫不是戏法?”   崔邺领着他出来,站在田梗边指着远处说:“那里收割了今年的第一茬稻子,收成和南地的上等田的收成一样。你觉得呢?”   段冲有点信服了。   崔邺继续说:“今秋的收成,涨了三成。若是谢奚的实验成功,收成会涨一倍。你觉得呢?”   段冲大惊:“涨一倍?好大的口气!”   崔邺微微笑说:“那是你没见识过,段冲这世上很多高山、河海,都是前人慢慢累积而成的。再最多五年,你定会见识到粮种的厉害,见识谢奚的厉害。”   段冲皱眉问:“她年纪轻轻,为何会有此等本事?师从何处?”   崔邺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了片刻,笑问:“你是不是对我也一直好奇?”   段冲忙说:“不敢。”   崔邺笑笑并不在意,扭头看着远处:“这世上,你没有见识过的人,没有听过的匪夷所思的事太多了,若是有一天你见识的够多,再回头看,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   段冲见他这样,更不敢多说了。   等两个人回来,午食已经准备好了。谢奚刚从房间里出来,看了眼院子里的人,问:“凉州的羊肉怎么样?”   几个商队的人笑说:“西北的羊肉过瘾,酒也过瘾,女人也过瘾!”   谢奚八卦的问:“当真女人也过瘾?”   其中一个说着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急切答:“软柳腰,柔软有力,比南地的女人带劲多了。”   谢奚问:“会跳舞吗?”   又一个说:“会啊,扭起来是真勾人。”   谢奚看着他们饮酒讨论女人,一脸好奇,很久了才听见身后咳了一声,谢奚回头就见崔邺和段冲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都听了多久了。   谢奚起身假笑:“你们回来了?”   说着进厨房看菜去了。段冲忍着笑低声说:“这谢小娘子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崔邺笑笑没有接话。   一顿烤肉炖菜打发走上对,谢奚整理出来东西,准备过两日去陆家退亲。结果没等她出门,第二天陆家差人来送冬至礼。   送礼的是陆家的管事,见了谢奚恭敬的说:“郎主惦记着谢家郎君,若是郎君归家务必请进府一聚。”   谢奚看了眼颇有些厚重的礼单,有些摸不清头脑,问:“陆家长辈可安好?”   管事一脸笑意,仿佛是亲厚长辈一般笑说:“都安好。”   谢奚莫名其妙的送走陆家的管事,回头问崔邺:“长安城里起什么风了?怎么陆家和我突然来这套?陈家不行了?皇帝不行了?”   崔邺彼时正在给姚重回信,笑说:“朝堂上有些说辞,但是不影响你。”   谢奚和他认真说:“我手里有老谢的信,是可以上门理直气壮的退亲,我觉得老谢有些可疑,言辞间对陆温极其的不客气,你说他一个商户,而且都落魄成这样了,谁给他的勇气,骨头这么硬?但看样子很自信。我又有点犹豫,要是我真理直气壮上门退亲,被陆家赶出来怎么办,那样真的太丢人了。”   崔邺笑说:“信呢?让我看看。”   谢奚回房间拿了信给他,她不知道谢脁在信里说的那个人是谁,只知道大概是定亲时的故人。但是崔邺知道,那是他外祖,卢家那位帝师。   没想到整年不着家的谢脁,居然和前朝两位帝师有这样的渊源。   崔邺看了眼信里的措辞,和谢脁提到的人,琢磨了片刻和她说:“去吧,陆温会退的。这定亲的信物,有些讲究,我对你们家老谢还真的有些好奇了。”   谢奚小心翼翼问:“你觉不觉得,他和咱们一样?”   崔邺摇头:“不一样,他和咱们明显的不一样。只是有些有趣,大概是个不难相处的人。”   谢奚叹气:“但愿吧,要是再来一个王媪一般的糊涂鬼,尤其还是个男人,还是一个有话语权的男人,那我可真的是头都大了。”   崔邺忍着笑问:“还有谢奚小姐没办法的人?”   谢奚无奈的白他一眼:“你是不知道,中年的糊涂妇女,你连教训她一顿都觉得残忍。那样的人只能无视她,简单粗暴。”   崔邺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夸到:“那谢小姐可真是大智慧。”   谢奚笑说:“等我退了亲,到时候看看和你论高下,我现在要养足精神和陆家那个老人精去退亲。你祝我好运吧。”   崔邺双手掬起她的脸,在她额头、鼻尖轻轻亲了一下,最后落在唇上,亲完后哄说:“所向披靡的谢小姐,没有困难能难住你,加油。”   谢奚抱怨:“你这叫给自己找占便宜的借口。”   崔邺问:“那要不然你想怎么样?”   谢奚盯着他的眼睛,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下,觉得不过瘾,又凑上去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疼的崔邺嘶了一声。赶紧伸手捂着嘴,简直哭笑不得。   谢奚抿着嘴,想笑又忍着,幸灾乐祸说:“大概就是这样吧。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咬我试试。”   崔邺无可奈何的揽着她抱在怀里,笑着悄声说:“我栽你手里可真是不冤…” 第59章 五十九 退亲未遂   第二日一早谢奚换了身绛红色暗纹的圆领袍, 阿月替她将头发挽好,谢奚看了眼自己的衣着,问阿月:“不难看吧?”   她穿了身男装, 梳着女子发饰, 看着异常洒脱。阿月伸手抚抚她的衣服, 笑着说:“娘子这样穿非常好看。”   谢奚扭头见她面色有些寡淡, 转眼她就成了十四岁的小娘子,有了少女的多愁善感。   谢奚看了眼礼物盒子, 听见崔邺在外面说话, 提着盒子出门说:“我午后进城一趟,最迟傍晚回来。”   崔邺正背对着门和鲁伯商量暖棚的事, 听见她说话, 回头见她一身红装,呆愣了片刻, 笑问:“这么兴师动众呢?”   谢奚鼓着嘴眼睛滴溜溜的转,笑说:“那是当然,这是我的大事。”   崔邺问:“是吗?”   谢奚问:“你不回家吗?带我一程。”   崔邺回头和鲁伯说:“工匠来了之后你看着安排, 这个季节本来不适合动土, 为了不影响年后的播种, 先修吧。”   嘱咐完回头和谢奚说:“你等等我,我确实要回去一趟。”   谢奚凑近他耳朵说了句:“这样看起来可真像个上门女婿。”   崔邺问:“当真?”   谢奚见他没羞没臊的, 扭过头不理他,神采奕奕的进厨房了,吴媪正在蒸饼,见她进来问:“想吃什么?”   谢奚无所谓的说:“我喝一点粥就可以了,我进城有事办。你们不用等我。”   王媪进城后听说给儿子看了门亲事,就不回庄上了, 阿月一个人回来,谢奚见她这次回来后有点惆怅,猜她应该知道阿武和阿圆的事了。   崔邺上车后,谢奚坐在他身边,凑近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问:“什么味道?这么香?”   崔邺不明所以,耸起肩闻了闻,摇头说:“没有啊。”   谢奚又作势闻了闻:“当然是仙女的味道。”   崔邺扭头笑着说:“那让我多闻闻。”   说着凑近揽着她的肩膀顺势靠在她肩上。   谢奚和他闹成一片,躲来躲去:“你让开,别跟我闹。给我严肃点。”   崔邺笑说:“我送你到陆家,我在外面等着你。”   谢奚懵懂的睁大眼睛转头看着他,问:“什么意思?送我进去退亲,你等着接盘?隔壁老王的节奏?”   崔邺伸手掐着她的脸,半是威胁半是哄骗:“把你从乡下学来的那套耍流氓的套路给我改一改吧。”   谢奚尴尬的笑笑:“什么叫乡下,总不过都是些钻小树林的黄段子,你们有钱人不开玩笑的吗?”   崔邺撩起帘子看了眼窗外,已经进了西门,他改了话题:“今日带你尝那家烤肉。”   谢奚问:“哪一家?比鲁伯烤的还好吃吗?”   崔邺:“你尝尝看吧。”   谢奚察觉他转了话题,也不追问,等到了陆家,她回头嘱咐崔邺:“不用等我,我之后回家一趟,你去忙你的。”   崔邺笑说:“我去一趟崇仁坊,你去那里等我。”   谢奚应了声,见她进了门崔邺才扭头和五书说:“先回去一趟。”   谢奚提着礼物在门口报了声:“谢家女儿上门拜访陆家祖父,麻烦进去报一声。”   门口的仆人没见过这样上门的客人,不敢耽搁匆匆进去通传,不过会儿见陆益之出来了,见了她,面色有些晦涩难懂,谢奚像见到朋友一样,说:“这么上门有些失礼,我也不耐烦带个仆人。失礼的地方还请见谅。”   陆益之看到她那一瞬间是满心欢喜的,可是一瞬间后又清醒,她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她极不喜欢陆家自然不是来专程访客的。   他收起情绪:“雀奴不必如此,在我这里没有失礼二字。”   谢奚问:“你祖父在吗?”   陆益之直觉事情不简单,问:“雀奴找祖父什么事?”   谢奚淡淡提了句:“故人的一些旧事。”   陆益之听的心口一紧,扭头看着她,她难得的将头发分开编成两股挽在脑后。头顶的毛茸茸的头发翘翘的,这样看起来才像个十几岁的小娘子。”   等进了院子,陆益之朝屋子里的人说:“祖父,人我替您领进来了。”   他并不进去,站在门外眼神示意谢奚先进去。   谢奚感觉到他的视线,但是没有回应。   她跨进去,没有看到人,直觉陆温不是很喜欢她的不请自来,索性对着空气说:“谢家阿奚不请自来,给您赔罪了。”   陆温就站在屏风后面的书案前,正在写字,听见谢奚说话之后:“进来吧。”   谢奚绕过屏风,看了眼,陆温六十有余,身材健硕,脸上短须,目光炯炯,丝毫不见龙钟姿态。   见她进来说:“来,过来看看。”   谢奚走近看了眼:端方君子。   字迹苍劲浑厚,担得起一代大家的名声。   陆温将笔递给她,谢奚迟疑的看了眼,接过笔,陆温随手拿起字,揉成团丢弃在地上,和谢奚说:“随意写几个字看看。”   谢奚并不怯场,她的字比不上陆温,但是也不差,她对自己的字很自信的。   挥笔一蹴而就: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陆温眼里都是欣赏之色,又有些遗憾。   谢奚歪着头看了半晌自己的字,问陆温:“我父亲和陆老可是有过节?”   陆温:“不曾。”   谢奚又问:“那我父亲,可有愧于陆家?”   陆温:“也不曾。”   谢奚放下笔,看着他说:“父亲前些日写信给我,和我说了些事情,其中提到了我和陆家三郎的亲事。”   陆温直接说:“谢脁归来,你们即可完婚。”   谢奚笑笑摇头说:“父亲倒是没有提婚事,只让人给我带回来一物,说我若是想退婚,便上门去退吧。”   陆温面有慍怒:“你们谢家也莫太不知足。”   谢奚丝毫不惧他,她生来懂得就是人人平等。对长幼尊卑有别毫无概念。   奇怪的问:“您这话有些没道理,结两姓之好,本是善事,我们谢家门庭败落,无意高攀,这本就是谢家的诚意,何必这样呢?”   陆温还没见过哪家的小女儿能这样无理的理直气壮。   又怒又笑:“你父亲难道没有教你长幼尊卑的道理吗?”   谢奚故意说:“我父亲倒是个不要讲规矩的人,我们谢家就是这样的人家。这东西是你们陆家的,您确定不收吗?”   陆温盯着她,气氛僵持着,问:“你确定这是我们陆家的东西吗?”   谢奚笑说:“这我可不知道,父亲只将东西交给我,让我传话给您说,谢脁和卢恒书和你早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陆温听的面色怒意更甚。   谢奚感觉他下一秒仿佛就要上来和她动武了,结果他忍了又忍,最后居然轻描淡写说:“是吗?”   谢奚真是佩服他变脸的功夫。   她试探问:“谢家的铜凤卣,可否还我?”   陆温看了眼她写的字,没有接话,却说:“小小年纪,倒是写的一手好字。”   谢奚最怕和这种人说话,天一句地一句的,她简直无力招架。   她老神在在的说:“自小练的童子功,总归要有些成绩。”   陆温又问:“檄文也是自小练的吗?”   谢奚没想到他还记得春天的风波,不甚在意说:“我们谢家的人向来没什么规矩,会写檄文有什么可奇怪的。”   陆温莫名的说:“你倒是和你父亲极像。”   谢奚退后一步,靠在桌上,问:“我想问一声,谢脁一介商贾,何德何能能和你们陆家结亲?”   陆温想起二十年前的事,有些恍惚。   卢恒书死了已经十年了。   谢奚见他面色平静,立刻改口说:“我是来交换信物的,还请陆家祖父莫要为难我。”   陆温咬死不接话,看着她说:“你们谢家人不讲规矩,但我们陆家人却也重诺,定下的亲事没有无缘无故退的道理。”   谢奚听他这样不讲理,就有些动怒:“您别和我耍这种威风,我们谢家不想结的亲,就没有成的。陆家重诺,但也不用拿我们谢家人做陪。长安城里有的是人陪你们喜结良缘,历经两朝,陆家必有你们厉害的地方,权利是个好东西,可惜我们谢家没有。但君子端方,总要有规矩不是?”   陆温收起她的字,有些可惜的说:“你们谢家倒是尽出狂傲之才。”   谢奚打嘴仗厉害的很,见他死活不肯还信物,收起方金朔。   陆温却说:“谢脁若是想退亲,让他自己和我来说。”   谢奚见他这把年纪这么不要脸皮,有些无奈,索性也放开了说:“父亲年前归家,我会转告他。既然不肯归还,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朝他浅浅的行了个礼。   陆温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奚。”   陆温又问:“我孙儿哪里配不上你?”   谢奚不要脸的说:“哪里都配不上。”   陆温脸色都不好看了。   谢奚继续说:“学文论道,无论哪一条路都不错,何必拘着他非要走捷径呢?”   陆温锐利的眼神盯着她。   谢奚之前没察觉,但是见了陆温后终于明白陆益之为何一直不科考。文采绝好,却偏偏被陆温拘在家里修农书。   因为当今圣上重农,因为崇文馆这几年毫无建树。因为陆家想要真实的权利,不想再出空头才子。   她敏锐的时候其实很敏锐。   陆温没有说话,谢奚发现他这个老年人真的心思很多。这种带着故人旧怨的问题,她根本处理不了。   看来还是需要老谢回来处理这个遗留问题。   她最后抱着盒子说:“您安坐,我先告辞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出门了,刚出门就看到陆益之一直站在院子里。   见她出来,平静的看着她。   谢奚有点亏心的想,不是姐姐绝情,真的是情况不允许,你爷爷真的太气人了。 第60章 六十 四叔   陆益之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谢奚也觉得有点亏心,又觉得无奈。这种糊涂账她是真的有心无力。   看陆温这个态度和谢脁俨然是老朋友,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卢恒书。   朋友关系处崩了, 这种事情影响到了子孙, 这可真是祖上不积德的事。   她叹了声气, 陆益之见她脸上似有无奈, 绷着脸说:“雀奴不必如此。”   谢奚勉强笑笑,说:“今日我就先走了。”   陆益之顺着说:“我送你出去。”   谢奚并没有拒绝。   出了院子, 陆益之问:“是直接回郊外吗?”   谢奚如实答:“去崇仁坊。”   陆益之还是文质彬彬的模样, 说:“我让人送你过去,今日午后我要去书院, 就不陪你过去了。等下次请雀奴尝尝我的茶。”   谢奚听的有些尴尬, 她也暗恋过别人。她能肯定陆益之听到她和陆温吵架了,但是他装作不知道, 倒是让她不好大事化小了。   等出了大门,崔邺的马车果然还在门口等着。   陆益之目送着她上了车,攥着拳, 直到看不见她人了, 才回头。脸色晦涩难辨, 守门的仆人见他面沉入水,也不敢上前说话。   他若无其事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了书房,心无旁骛的开始写辩经。   身边的海棠端着茶进来,悄声说:“夫人让人来问,郎君可准备好了?”   柳氏和陈家关系密切,他也猜到了。   见海棠急切的等着他回话,他却慢吞吞说:“和母亲说, 我午后回书院和先生辩经,怕是没空陪她去上香。”   海棠不敢忤逆,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退出去了。   他坐在案前,久久都没有说话。仰面一手覆在眼睛上,掩饰了情绪,自言自语呢喃:“我当真,就这么不堪吗?”   谢奚上车见崔邺正在看书,她面露笑意,问:“怎么还没回去?”   崔邺问:“退了吗?”   谢奚扁扁嘴,遗憾的说:“没有,陆温死活不肯和我好好说,我太小了,有点没资格和他对话。他只认谢脁。还有那么卢恒书。我就想知道那个陆恒书究竟是谁?”   崔邺:“我外公。”   谢奚惊讶的看他,想了很久,突然说:“谢脁不得了,和前朝两位帝师称兄道弟的。你说,他不会有什么‘反清复明’的做派吧?要是真那样,我可就真的死的透透的了。”   崔邺忍着笑,伸手揪揪她耳朵,笑说:“别整那天疑神疑鬼,有我呢。”   谢奚看了眼他的书,崔邺索性递给她,谢奚问:“什么书?”   结果是本账,里面细细记载了南方的粮米价格,和他的粮米购进、售出的往来账。   谢奚翻了两页,问:“你这里涉及的数目很大,不会出差错吗?”   崔邺:“段冲说话有些鲁莽,但是做事很细致,南地的粮进了北地,价格一直波动不大,今年的长势比前两年有点偏高,河西道的战况,还是影响了粮价。粮商最是敏锐,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屯粮。”   谢奚遗憾的说:“再给我两年吧,我应该能提高产量。不用说脱贫攻坚,起码不要有饿死的人,我就算对得起自己了。”   崔邺笑说:“定会的,河西道上已经有了秩序,若是河套平原开发出来,有军有粮,到时候河西道必定会是繁华之地。”   谢奚许愿:“若是等我的粮种有了进展,我就去南地西北去看看。大好河山,不看一眼,可惜了。”   到崇仁坊之后,崔邺安排她在大堂里吃烤羊,他自己则是回家去了。   还没进门,就见几个兄弟在等着他,崔邺好奇问弟弟:“你们这是干什么?”   崔敏才十四岁,正是变声期,粗声粗气说:“二伯到处找你。”   崔浩至今都只是挂个文职,十几年前名满长安的才子,如今已做了夫子。   他随口问:“没说什么事?”   崔敏摇头:“没有,母亲也问你,祖母也问你。你整日不在家。”   崔邺随口问:“你们书院有什么事没有?”   崔敏老实答:“没有。”   崔邺见他这么老实,问:“就没有和同窗出去耍一耍?”   崔敏总被卢氏洗脑,总说兄长养活一家人多有不易,要好好学,要给兄长争气。   崔邺见他腼腆成这样,笑说:“书院不是总有蹴鞠吗?你应该多去参加。”   崔敏反驳:“我要温习功课,没有时间。”   崔邺:“功课也不用整日的翻来覆去的看,死读书有什么用,虽然你们多学,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道理。该学就学,该耍就耍,你是男儿,做事不能总犹犹豫豫。母亲有时候会多说,你不用全听。懂了吗?”   他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崔敏懵懂的看他,崔邺也不解释:“改日带你去走走,男孩子怎能不调皮呢。”   说着爽朗的笑着进门去了。   崔浩等着他许久了,见他进了院子就问:“这些时日你又到哪里去鬼混了。”   崔邺:“您可冤枉我了,我这些时日可一直在忙碌。”   崔浩也不计较他的放肆:“行了,我知道你最近忙碌,你父亲给我写信了,你和他打擂台倒是旗鼓相当。我知道你能耐,但也别总惹您父亲。他身系凉州一线,也不容易。”   崔家男儿没有谁是容易的。   崔邺不在意的笑说:“我就是体谅他不易,才走这一趟,偏他不领情,觉得是我占了便宜。这总不能怪我吧?”   崔浩脾气极好,和谁说话都这样,不骄不躁。   看着他感慨说:“你不懂他的辛苦,我与你大伯,都不如他。你大伯出事的时候我不在长安城,他守着一家人,最后安稳出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他一步一步自己博来的。”   崔邺不以为然的问:“我的一切也是我自己赚来的。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崔浩听的一僵,叹笑了声,心知他们父子之间怕是不能和解了。   崔邺也不计较他暗暗的说合,问:“二伯找我何事?”   崔浩让他进屋,拿起桌上的信说:“你四叔就要回来了。他在边南之地留了这几年,该回来了。”   崔邺看了眼信,自己有些潦草,语气也平常,像是自家兄弟之间的书信。   崔冕年前会回来述职,等着上面安排新的职位。   崔浩说:“你四叔和你父亲最亲厚,他们两个扶持着入了新朝。你四叔若是到时候教训你,你受着就是了。”   崔邺笑笑说:“倒也不必这么严重,四叔一家是举家回来吗?”   崔浩看起来很高兴:“对,举家回来,这次回来就在长安城里常住了。”   崔邺异样的看他,想来崔浩早已经给自己弟弟安排好了去处。   崔邺这才觉得自己大意了,从前倒是小看了崔浩。   崔浩见他站着,嘱咐:“坐着说,你父亲说你奄奄一息,不知死活非要回来。可是有什么惦念之人?”   崔邺抬眼看他一眼,笑说:“不过是受不了父亲的管束罢了,我这些年自由散漫惯了。”   崔浩试探问:“柬之还是不肯出仕?”   崔邺摆摆手:“二伯还是不要试探我,我说了我是崔家的钱串子。我只管钱的事,其他事不要找我。”   崔浩像是惋惜一般,说:“你二哥也受了伤,在甘州和人比武,摔断了腿,被那你父亲训诫了一番。”   崔邺皱眉说:“比武受伤是常事,让他好好养就是了。这有什么好训斥的。崔都督可有些输不起了。”   崔浩看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崔邺见崔浩不肯说其他的事,最后问:“四叔什么时候回来?若是顺路,我让我的人路上也好照看着。”   崔浩:“这他倒是没说,怕是也没决定什么时候出发。”   崔邺起身说:“那行,我让人盯着点,若是等到了就送他们回来。我先去看看祖母。”   崔浩点点头看着他出门。   崔邺出了门收起笑脸,细细琢磨着崔浩刚才说的话。   崔冕回来应该是帮崔程的。   他在崇文馆挂着虚职,万事不管,但是在朝中行走,打交道的都是文职大臣,消息来的很可靠。   他自己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崔家,莫不是……有了不臣之心……   等他进了崔老太太的院子,还在琢磨着这回事。   崔老太太正在午休,听见嬷嬷笑着招呼他:“五郎来了?”   崔邺轻声问:“祖母睡了?”   里面的老太太问:“柬之回来了?”   嬷嬷笑说:“五郎前脚进门,您就醒了。”   崔老太太身体很好,行动自如,起身看着他说:“怎么瘦了?这些时日都不见你。”   崔邺哄说:“年底南来北往的账总要处理,事情就多些。”   老太太怅然说:“你四叔说快回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到时候就剩你父亲一个人在外面。”   崔邺笑说:“父亲整日的忙,就是回来了,估计也是一整日的不着家。”   老太太笑着说:“没大没小,怎能妄议尊长。小心你父亲教训你。”,笑的一脸慈爱。   崔邺哄着她:“我让人在码头上等着,若是等到了四叔,定然平安给您带回来。”   老太太笑着说:“你四叔又不是小孩子,他们兄弟几个,就数您父亲和你四叔办事最稳妥。心思也细,他们两个也最亲厚。”   崔邺心里的直觉越来越强烈。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又想起刚才谢奚说的,老谢要是有什么作死的想法,她肯定死的透透的。   他玩笑的想,崔家要是真有什么想法,他连跑路都跑不了,也不知道谢奚会怎么想。 第61章 六十一 阿武见家长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有些落叶,他有段时间不在这里住了,清华的家里人病了, 他放假让她回家去了。   卢氏进来时, 他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卢氏生气说:“让你不听我的胡来, 院子里连个人都没有,你看看像什么话?”   崔邺要是平时定会哄哄她, 今天有些累, 只笑着招呼:“母亲坐,这会儿太阳不错, 在这里坐坐。”   卢氏事多, 见他像是有些惆怅,关切问:“怎么了?”   崔邺见她三十几岁不到四十岁的妇人, 俨然一副已过半生的样子,有些感慨,问:“母亲当初怎会嫁到崔家来?外祖当年怎会看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崔家?”   卢氏怔怔的看他, 不明白他怎么会说起这个。   当年崔家确实不如卢家声名显赫。卢氏只知道父亲给她定亲前是见过崔程本人的。   她难为情的嗲怪:“怎问起这些了, 可是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   崔邺这才想起不能妄议父母, 收起心思,笑说:“有倒是有, 她有些忙,等年后再看吧。”   卢氏惊喜的问:“是哪家的小娘子,领回来我看看,我不要求门第,只要人端正,品性过得去, 我绝不阻拦你。”   崔邺抬头看着阳光,笑笑说:“年后再说吧,年底事多,我顾不上这些。”   卢氏开心的说:“生意的事早晚都一样,但是终身的事,怎能推呢。”   崔邺再三说:“年后再说吧。”   卢氏见他始终不开心,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崔邺见她身边的嬷嬷进来了,催说:“都是生意上的事,没什么打紧的。母亲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一会儿也要出去了。”   卢氏回头看了眼嬷嬷,起身说:“晚上回来吗?”   崔邺:“不一定,大概是不回来了,母亲有事就打发人去崇仁坊找我。”   卢氏有些失望,但是也没阻止他:“要是能回来就尽量回来,你伤还没好,我让人给你留着门,不要总这么劳累。”   崔邺笑着说:“我知道。”   卢氏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舅妈说过几日来家里看我,她心细发现我咳嗽没好,非要过来看看我。”   崔邺笑笑,也不拆穿,只说:“我知道了,我到时候应该在家。”   等送走卢氏,他回房间琢磨了很久,给南北的客栈写信,尤其给阿骨勒嘱咐,注意凉州军马,以及凉州军的详细动向。   等他回了崇仁坊,谢奚还坐在大厅里听人闲扯,不同的是已经和人拼桌坐在了一起,大厅里有几个胡商正在高声闲扯,谢奚就坐在边上,听着,也不打搅。   崔邺站在门口朝她招手,谢奚正听几个胡商说到凉州以工代征,正在招人种地。   等她过去,崔邺问:“听来什么好玩的事了?”   谢奚如实说:“凉州已经招人在开荒了,你动作这么快吗?”   崔邺已经把生意和崔程共享了。他知道自己一个小商人,在河西道上做的再大,也没用,有权力才能调遣资源。   这是不得不走的一步。   他笑笑,没说话。谢奚以为他默认了,也没再说。   等上楼后,他进了书房很久都没有出来,谢奚也在看书,等快黄昏了,他才开门出来清华拿着一摞书信匆匆出去了。   谢奚问:“你忙完了?”   崔邺:“有些账还没看完,走吧,先回家吧。”   谢奚听的异样,抬头看他,见他面无异色,但是谢奚直觉他心情不好。   站在他面前,端详了片刻,抬头看着,双手掬起他的脸,难得温柔的说:“有很多事,我不如你敏锐,你要是不开心就和我说。要不然等你生气了,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气。”   崔邺听的笑起来,伸手抱着她说:“没事,生意上有些差错。”   谢奚明知道他撒谎,但也不拆穿。   等回了田庄,晚上崔邺和阿武说:“准备准备,过几日带你去见长辈。”   阿武一瞬间有些局促,想问又不敢。   崔邺见他紧张,开导:“不用紧张,大大方方说话。”   谢奚听的惊奇,问:“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崔邺眼神制止她说话。   等阿武出去了,崔邺才说:“若是什么都不要求才是没可能,年后让阿武去凉州吧,男孩子不闯荡,总是少一些什么。”   谢奚问:“若是他没有功名都可以吗?等级森严的世界,我总是怕身边的人被歧视。事实上我总也被歧视,只是我不以为然罢了。”   她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丧气,舒了口气说:“不说这个了,我要去看看我的秧苗,还是干活儿比较踏实。”   没过两日,崔邺带着阿武归家,阿武身板端正,十六岁的年纪,正是青春朝气的时候,卢氏还在家里摆宴等着娘家人来。   崔邺进门就被崔浩叫去了,阿武跟着五书回了他的院子里。   崔浩见他回来,安排说:“柬之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你四叔不日就要回来了。”   崔邺推辞:“我的人接到人了,到东都码头还需要几日,四叔回来我定会在家。”   崔浩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态度,知他已经不受任何人管束了,微微笑着说:“柬之丢下学业这几年,变得有了威严。”   崔邺笑说:“做生意总要管束着下面的人,没有威严,就管不住那帮粗野人。时间久了,也就变成这样了。”   崔浩叹息:“柬之变了很多,一直立志做将才的人,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成了生意人。”   崔邺不在意的说:“咱们崔家儿郎这么多,不差我一个,我父亲都觉得我顽劣不堪,也只适合做生意。”   崔浩笑着摇摇头。   之后两个人喝茶聊天,谈诗,谈画,再没提起家事。   等他回去,卢氏和李氏已经见过阿武了,五书正和阿武打扫院子里的落叶,卢氏怪罪说:“你看看他那个样子,院子里不准其他人进来,里面落魄的像个什么样子。”   阿武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将房间里的花盆搬到门口的阳光下,和崔邺说:“这花受了凉,怕有些麻烦。”   崔邺和五书嘱咐:“把院子里的花草都送到祖母的院子里去吧。那边暖和。”   卢氏和李氏说:“你听听,他就是想不起送我,有什么好东西谁都送,就是不送我。”   李氏笑说:“五郎疏财,在这些小事上总是不在意。”   她对阿武人倒是满意的,就是出身有些太低了。不止卢兆林嫌弃,她也有些不满意。可又想将来这小郎君是跟着崔邺的,又有些心动。心里左右为难。   卢氏也觉得阿武不错,只是商贾到底不是什么光彩出身。   崔邺并不深究两位家长的态度,给五书示意,带着阿武出去了。   等阿武一走,卢氏就问:“这孩子做事说话倒是有些规矩。人看着也诚恳,偏偏就是出身……”   崔邺只说:“他年后就要去河西道了,就是你们看上人想立刻定亲,成亲也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卢氏嗲怪的瞪了他一眼,看着自家嫂嫂问:“嫂嫂觉得呢?”   李氏犹犹豫豫的说:“若是能有个出身,还是不错的。”   崔邺和她保证:“他要是成长的快,将来河西道上的粮米生意,他做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李氏惊讶的看他。   这是他考虑很久的事了,将来河西道上的粮种势必都将是谢奚培育出来的,谢奚的成果在他手里经营,最适合的人就是鲁伯的儿子。   因为他是谢奚身边最亲近的人。   崔邺又劝说:“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以后也可慢慢看。阿圆还小。”   李氏惆怅的说:“也不小了。”   崔邺并不替谁拿主意,只是把人带来了,姑嫂二人看完后,回卢氏的院子叙旧了,卢氏怕他走了又看不到他人,嘱托:“你去看看你弟弟妹妹,整日的不着家。”   崔邺好脾气的应声。   崔敏正在书房里默书,崔晚抱着猫坐在他的书房里吃零嘴。   见崔邺进来,两个人惊喜的问:“五哥回来了?”   崔邺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崔晚惊喜的起来,而后又丧气的说:“母亲不准六哥出门,因为他和同窗一起蹴鞠,被母亲教训了。”   崔邺哄说:“有五哥在,没事的。”   崔敏心情有些抑郁,闷闷的看着他。   崔邺开导他:“母亲是内宅夫人,见的有限。总归是为你好,你心里知道就好了,不要同她置气,有麻烦了就来找我。”   崔敏乖乖说:“我没有同母亲置气。”   崔邺招呼说:“那就和我走吧,带你们去走走。”   崔晚抱着猫,崔邺阻止:“猫放在家里。”   他腿上有伤,不方便抱崔晚,崔晚拉着他的手撒娇:“五哥都不抱我了。”   他笑说:“五哥最近有些累,等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抱你了。”   崔晚娇里娇气的说:“那不要五哥抱了,五哥好好养身体。”   崔敏收起书问崔邺:“我若是将来读书不成器……”   崔邺打断他的话:“没有成器不成器一说,你只管学,去做。遇到不懂的就去请教人答疑解惑。只要不停,就比我强,明白吗?”   崔敏有些羞意说:“我不如五哥,二伯之前还遗憾说你不肯读书,要不然比我们都强。”   崔邺玩笑说:“你别听他胡说。”   等出了郊外,崔晚问:“又去谢姐姐那里吗?”   崔邺笑问:“你认识路啊?”   崔晚说:“我来过几次了,当然认识。”   崔邺笑着和崔敏说:“在这里住几日,散散心,读书不是一日之功。也不是空中阁楼,多看多听,就能明白了。”   崔敏听话的点头,时不时的朝窗外看。 第62章 六十二 孩子王   谢奚种的辣椒已经有一尺高了, 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很壮观,谢奚两手都是泥, 怜爱的蹲在菜畦边看着, 崔邺领着崔晚站在边上。   崔晚惊奇的看着绿油油的菜地, 欢喜的问谢奚:“冬日真的能种菜?”   谢奚看了眼菜畦边木牌上的记录, 边笑说:“当然可以。”   崔邺问:“你种这么多,真能吃得完?”   谢奚看了眼小方畦里稻米的生长情况, 笑说:“我吃不完, 难道不能卖了吗?阿武可比我精心多了,多余的芝麻、水果, 他可一点都没浪费。”   说到一半, 突然想起来问:“忘了问你,阿圆家里是什么态度?”   崔邺:“阿武怕是留不住了, 年后让他去河西道吧。”   谢奚听的有些伤感,遗憾的说:“我再找不到这么勤快的弟弟了,一让我管这些琐事, 我就头疼。再说了, 他才十六, 高中生就要出去混社会。真舍不得。”   崔邺失笑的说:“有我给你做总管,你有什么可愁的?”   谢奚手里摩挲着一株刚结穗的稻, 挑眉问:“你当真给我做总管?我可开不起工资,你可考虑清楚了,我这里不准离职,必须干到退休。”   崔晚有些话听不明白,问谢奚:“姐姐,今天能吃蛋糕吗?”   谢奚笑着问:“想吃什么蛋糕?”   崔晚说不上来, 来了几次,谢奚都很忙,会做很多小零食和好吃的,但是再没做过蛋糕。   崔邺开玩笑说:“只要给蛋糕吃,别说退休,终老都可以。”   谢奚被崔邺逗得心情好了,起身说:“今天给你们烤蛋糕,让你五哥打发蛋清。”   崔邺无奈的笑问:“为什么是我?”   谢奚起身看了眼棚里的蔬菜,说:“做哥哥的人,就要有做哥哥的样子,是不是?”   崔晚听的开心的出去通知崔敏了。   崔邺伸手捏她耳朵,问:“你坑我的时候,就这么顺手?”   谢奚不以为然的说:“男朋友不就是用来坑的吗?要不然要你有何用?”   崔邺笑着,问:“想好其他的种什么了吗?”   另外的两个暖棚已经快竣工了,谢奚这几天一直在整理土地,施肥、翻地,为开春的第一茬菜做准备。   谢奚简单和他解释:“其实没那么多精力,我只能在秋收的麦种上继续试验,在抗风倒抗病的基础上,筛选之后进一步杂交高产植株,其实正规的实验不是这样的。但是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和能力,只能在试验田里慢慢的试。至于稻种,我能比麦种快一点,稻种的杂交难度是在地域和气候,在不适合种稻的地方种植,会影响最后的收成。”   崔邺鼓励她:“这批稻种一成熟,就送往河西道,在那边先试种一次。之后在慢慢看。”   谢奚也说:“鲁伯给我管着后勤,种植的情况我都能第一时间掌握,只要不出大事,三五年之内,我的粮种大概就能推广了。这样算起来,也是件青史留名的事情。”   崔邺肯定的说:“自然是,我生来就是满身铜臭的生意人,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做的是研究,是值得后人记得的。”   谢奚古怪的看他,盯了片刻,掰着他的脖子,凑上去就亲了下,说:“铜臭味,尝起来还蛮不错的。”   逗得崔邺大笑。   崔敏初来不习惯,感觉这个庄上的人都怪怪的,主不主,仆不仆。人人散漫,说话随意。   他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感觉格格不入,谢昭写完作业,出来见他一个人端坐,奇怪的问:“六哥坐在这里干什么?”   崔敏是知道他的,因为他而在长安城疯传的檄文,世家子弟人人知道。   谢昭见他不说话,心里嘀咕,五哥的弟弟,有点奇怪啊。   好客的他没想明白,但是依旧好客的招揽崔敏:“六哥喜欢钓鱼吗?”   崔敏觉得出去转一圈总比在这里要舒坦,就点点头答应了,谢昭麻利的收拾起鱼具,背着背篓,冲那只懒洋洋的猫说:“狸奴,今日不准欺负我的阿莺,知道吗?我这就去给你钓鱼。”   崔敏只觉得他不正常。   谢昭才不在乎,领着崔敏顺着河渠,到了池边,他在池边的冰面上敲开的口子还在,麻利的摆好鱼竿,坐在岸边等着,崔敏好奇的问:“钓鱼为何不握杆等着?”   谢昭解释:“池里都是我阿姐养的鱼,鱼钩放下去,它自然会上钩。我为何要干等着?”   崔敏觉得有意思,站在一边看着,谢昭用树枝在地上写字,谢奚给他布置的作业有些难,他不会做,但是又不好意思说不会,已经连着三天了,布置的作业他都没完成。再不会真的太有些说不过去了,等崔敏喊他:“快快!鱼上钩了!”   他菜慢吞吞放下树枝,不慌不忙的过去提起鱼竿,六七寸长的鱼,他一点都不稀罕了,扔进桶里,继续放下去,崔敏觉得有趣接过鱼竿替他看着,他也不在意,继续拿起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崔敏好奇问:“你写什么呢?”   “一个辩题。有点没想明白。”   崔敏好笑的问:“什么辩题值得你这样绞尽脑汁?”   谢昭认真的说:“以死殉道者和以不死殉道者,哪一个更值得尊敬。”   崔敏听的惊讶的看着他,连鱼上钩都没察觉,谢昭提醒他:“鱼上钩了,你先提起来。”   崔敏这才回神,哦了声,手忙脚乱的提起鱼竿,手掌长的小鱼活奔乱跳的扭着,谢昭伸手抓过鱼钩将鱼放在桶里,挂上鱼饵又放进水里。   崔敏迟疑的问:“谁给你布置的作业?”   “我阿姐。”   崔敏问:“她怎会给你布置这样的作业?”   谢昭被晒的皮肤不如之前白皙,但是早慧的小孩,有种天然的可爱。   “我的功课一直都是她在教,只有每月逢五的日子,我会回私塾和夫子听课。”,他说得理所当然。   崔敏觉得匪夷所思,问:“她为何会布置这样的课业?”   谢昭觉得他说话也太费劲了些,奇怪的说:“一直都这样啊,只是这几次课业有些难,我连着几天都没有完成。”   崔敏追问:“都布置了些什么?”   “‘书院同窗分朋引类,排挤寒门学子,寒门学子该不该反抗?’、‘列举寒门学子若在处处刁难的书院里潜心学问该怎么做?’……”   崔敏听的,仿佛单纯的心思受到了抨击,不可思议的问:“她师从何处?”   谢奚给谢昭布置的作业其实没这么难,介于他年纪还小,谢奚会要求他要有一个想法,不需要多成熟,只是让他学会思考。仅仅如此,因为不能放他一个人在书院里寄宿读书,谢奚每月逢五的日子,就会送他去上课,后来夫子说他其实挺聪明的,所以她才敢这么任性。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做家长。对这里没有完善的教育体系,她真是深感心累。   但是崔敏把这回事想复杂了,等到两个人回去的路上崔敏还在追问谢昭,谢奚给他还布置过什么难题……   等回去时就看到谢奚正在指挥崔邺生火:“火点旺一点,你吃过红柳烤肉吗?羊肉那样吃才过瘾,反正我的辣椒已经绿油油了,现在可以随意造作了……”   他整个人的价值观都有点混乱了,按照谢昭的课题,谢奚应该是是个严谨而智慧的人。   可是并不是。   她骂五哥,你可真是个吃干饭的人,生火都不会,杀鸡杀鱼也不会,我可真是心累……   五哥居然好好脾气的说:“慢慢学就会了,我以前真没干过这个……”   莫名其妙的其乐融融。   谢奚安排好烧烤局之后,自己去准备烤蛋糕。   吴媪后来烤面包烤多了,练就了一身打发蛋清的本领,谢奚在地库里取了颗西瓜,翻出来夏天做的桃子罐头。   鲁伯去隔壁村子买牛乳,牛乳珍贵只有产小牛的母牛才有。   烧烤摊则不然,万物皆可烤,从烤羊肉到烤猪排,最后烤韭菜……   谢奚取了一坛葡萄酒,每个人哦都喝了一点,阿月抿了口,羞涩的说:“原来酒也不全是又苦又辣的,还有这种甜甜的。”   谢奚笑说:“可以酿酒的多了,果酒都是这样甜甜的。”   谢昭只许喝一杯,他舍不得全喝,抱着杯子好奇的问谢奚:“阿姐,还有什么可以酿酒?”   “理论上,水果都可以。”   谢昭惊喜的问:“西瓜可以了?”   谢奚迟疑的说:“那个,不太好吧?等你长大了,我教你喝更好喝的酒,果酒就算了。”   谢昭也不失望,高兴的点头。   崔晚跟在谢昭身后,红着脸问:“蛋糕快好了吗?”   谢奚笑眯眯的说:“还需要些时间,今天你们每人一个。”   轮到崔敏,他坐在崔邺身边,有些拘谨的问:“我想问,以死殉道者,和以不死殉道者,何解?”   谢奚意外的回头看谢昭,谢昭赶紧说:“阿姐,我今日的文章没写完,和昨天一样,还是不会,但是我认为以不死殉道者,更为值得尊敬。”   谢奚问:“为何?”   谢昭苦恼的想了片刻才说:“死者固然是值得尊敬,但是不死者会更难一些。”   他这么小的年纪思考这个其实有点为难人。   但是崔敏却听的脸色都变了。   崔邺看着他面色有变,也不出声,悠哉悠哉的烤羊肉,谢奚也不卖弄,笑说:“只是一个假如,没有对错,全凭一家之言。六郎觉得呢?”   崔敏没想到谢家姐弟这样无所谓。   谢奚见鲁伯回来,回厨房去准备蛋糕了。   崔邺和崔敏说:“这世上的道理,不全在书里,是在人身上,只要你认识够多的人,见识够多,你就能明白书里的道理。” 第63章 六十三 有了旨意   崔敏有些茫然, 十几岁的小孩是最容易被洗脑的时候。夫子教的不是这样的。   崔敏最后挣扎:“以死殉道,难道不是更……”   崔邺笑笑说:“崔敏,死生都是个人的道, 没有对错, 没有高低。只看个人。”   崔敏被堵住一句话说不出来。   崔邺见他不明白, 他也没办法告诉他, 英雄固然伟大,可英雄也是人。   谢奚开始做蛋糕, 崔晚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探头好奇的看, 谢奚问:“你想不想学?”   崔晚使劲点头。   谢奚让她站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崔晚小心翼翼跪在椅子上盯着她手里的鸡蛋, 打发蛋清的时候, 吴媪和阿武一起轮流,崔晚看着都觉得累, 站在门口喊:“五哥你快来,大家都累了,轮到你了。”   崔邺无奈的被召进来, 谢奚笑说:“这可不是我欺负你。”   崔邺站在她身边搅拌, 边说:“我就是太好说话, 这帮小孩没有一个怕我的。”   谢奚调侃:“散财童子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崔邺听的无奈的笑。   蛋糕放进烤炉里,吴媪盯着时辰, 这种土炉全凭火候,谢奚早不如吴媪熟练。崔晚追着吴媪去守土炉,谢昭抱着狸奴给它喂鱼,边看着崔敏烤肉。   谢奚洗完餐具,洗完递给崔邺,崔邺用抹布擦完摆在桌台上, 谢奚看着他说:“我明明是在谈恋爱,为什么成了老夫老妻模式?”   崔邺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盘子,问:“你想象的恋爱是什么样的?”   谢奚歪着头想:“让我想想,我觉得起码一起郊游,悠闲的时候逛街,去旅游,去想去的地方。或者是两个人宅在家里,就两个人。”   崔邺笑笑说:“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谢奚想了想说:“以前羡慕那种朝九晚五不加班的生活,或者是下班后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后来就没那么多想法了,觉得以后都是缘分。”   崔邺笑说:“春天带你去郊游。”   谢奚笑说:“在这里?你好意思?”   崔邺笑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奚思考了两秒,果断说:“带我去平康坊怎么样?”   崔邺:“你想都别想。”   “凭什么?”   崔邺慢吞吞说:“里面不只是歌舞,还有皮肉生意。不是你该看的。”   谢奚问:“你就能看?”   崔邺正经说:“不能,但是男人总是比女人安全。”   谢奚挑眉:“安全?比如上次那个女郎坐在你怀里,是你要求的,还是她主动的?”   崔邺立刻说:“自然是她主动的。”   谢奚:“那你安全到哪里了?还不是被漂亮姐姐占便宜了。我坐在那里也最多是被摸两把,你怕是一个不留意被人睡了都没处说理。”   崔邺:“……”   他自觉说理说不过谢奚。立刻换了话题说:“待到夏天,带你去蓝田的庄园里去看园林。”   谢奚泄气:“我图什么呢?别人的庄园皇家气派,驰名天下,回来再一看我的庄园,老式农耕生活,哪哪都透露着穷。我才不去。”   崔邺觉得怎么都摸不准她的脉门,各种换话题总是不得其法。   最后泄气问:“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谢奚奇怪的说:“没有啊。”   崔邺心里默默的想,女人的话,可真难琢磨。   谢奚贼心不死,问:“平康坊那个条胡旋舞的小姐姐还在不在?你说了要邀请她来庄上的。”   崔邺懊恼说:“她大概是嫁人了吧。”   谢奚顿住不可思议的扭头看着他,问:“她嫁人了?她为什么嫁人?”   崔邺:“有人愿意娶,她愿意嫁,这就成了。”   谢奚凉凉的说:“还不如你娶了她呢,好歹我还能看舞。”   崔邺哭笑不得问:“你是认真的吗?”   谢奚苦着脸:“说笑的,你要是娶了她,我怎么办?婚姻法还是要遵守的,咱们是完善的法律系统下成长起来公民。”   崔邺笑话她:“道理一套一套的。你哪来那么多道理?”   谢奚:“从实践中来。就比如……”和一帮男人开玩笑…   她说到一半忍住了。基层的干部没有办公室里的那帮人讲究,有时候村子里的妇女们和男人们就开始骂仗,黄段子满天飞,也不存在谁污辱谁,只能比更污,谁认真谁就输。   她当时很不习惯,后来见在男士居多的工作环境里,女士发言少,总会吃亏,但是基层的中年女性不一样,尤其是已婚的女性开起男人们的玩笑毫不含糊,时间久了,男人们也就不敢随意惹她们。   回来她也学会了,比起中年油腻男,只要比他更污,他们就不敢招惹你。有点欺软怕硬,这是她在职场里学会的道理,也是在人际关系里学会的生存技能,算不上什么光彩的本事。   崔邺见她说到一半不说了,问:“哪里实践的?前男友们身上?”   谢奚挑衅的说:“那是自然,谁跟你似的,一个初恋谈十年,好不容易成熟了,结果被人摘桃子,你说惨不惨。”   崔邺揽过她脖子,凑她耳边说:“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谢奚笑着喊:你玩不起是不是?”   门口的人轻咳了声,谢奚吓得立刻端正身体,崔邺则从容的回头见鲁伯正看着他两。   见两个人分开了才进来说:“郎君来信了。”   谢奚睁大眼睛问:“来信了?父亲回来了?”   她问完回头看崔邺。   鲁伯:“郎君在凉州拜访客人,迟些时日就能回来。”   谢奚迟疑的问:“我需要回城,去迎接父亲吗?”   鲁伯笑说:“那倒不必,郎君不讲究这些。”   鲁伯出去后,谢奚问:“你说我要是让老谢去退婚,他答不答应?”   崔邺:会答应的,到时候我和他聊聊。”   谢奚囧囧有神的看他。   虽然换了身份,但是这好歹也是女婿见老丈人的事情。   午后烧烤摊还没撤,姚重带着人就来了。   谢奚见了他那个架势,就有点头疼,让崔邺把人带去书房。她泡了壶茶,提着茶壶进去,见姚重在和崔邺聊长安城的生意。   见谢奚进来,那两个人倒不像是宫里的,姚重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副手。”   谢奚倒茶后,笑说:“来者都是客。”   姚重问崔邺:“上次在你房里看到的书还在吗?”   崔邺猜他是有话说。领着他回了他的房间,刚进门姚重就说:“前几日和陛下提起了粮种的事。”   崔邺像是不在意似的,问:“是吗?”   姚重见他不认真,认真说:“今日我专程来这里给你们个交代。”   谢奚问:“倒不用这样。”   姚重见两个人不以为然,郑重说:“陛下要看到结果,一旦有结果,将来的事,谁都不可说。”   谢奚看看崔邺,看看姚重,和崔邺说:“你看着处理吧,这种事我不掺合。”   崔邺和姚重说:“看样子,他不是太相信。就说是崔五郎的私产。莫要把她扯进来,至于功名和我没关系。君君臣臣都是规矩,这些你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姚重见他说话有些大逆不道,倒也没纠正,保证:“这我明白,陛下也给了我旨意,务必满足你们的要求。若是有困难及时和我说。尽我所能替你们办到,这是陛下的意思。”   谢奚好想问,那能不能把我的亲退了,陆温拿老头太坏了。   崔邺这才听出意思了,问:“那两个是宫里的?”   姚重:“那倒不是,是陛下的人,以后就留在庄上了。”   谢奚听着就想拒绝,崔邺用眼神制止她。   问:“什么名目?我这里可不随意收留人。”   姚重:“柬之,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是万民的希望。你明白吗?不可大逆不道。”   崔邺坚持问:“旨意呢?我只认白纸黑字的旨意,其他的都不认。你明白我的,我就是个生意人。”   姚重见他油盐不进,恼道:“你究竟在轴什么?”   谢奚知道,他讨厌的是这种尊卑有别的世道,讨厌的是君君臣臣那一套。   出口说:“先收下吧,他们是监工还是驻守?”   姚重缓和了语气:“只是陛下想了解新粮种,你们不必太在意,他们问什么你们答什么便是。”   谢奚应下:“那我可以答应。”   崔邺开玩笑说:“你知道光粮种一项,有多少利润吗?”   谢奚:“知道,所以交给你吧,粮种的生意你慢慢想,育种的事我来管,生意的事你去谈。”   姚重哭笑不得的说:“你们可真是……”   崔邺:“别把我想的太高洁,我说了,我就是个生意人。”   姚重拿他毫无办法。   等他们出去,崔敏和阿武已经在招呼那两个人开始吃烧烤了。   没多久崔晚和吴媪端着蛋糕回来了,见院子里多了几个人,懊恼道:“怎么又多了几个人,我的蛋糕不够了!”   姚重看着小姑娘,就有看崔邺,崔邺冲崔晚招手:“阿晚,来见过姚哥哥。”   崔晚和崔邺亲近,乖乖站在崔邺身边乖乖的叫了声:“姚哥哥。”   姚重一个粗人,见崔邺伸手抚着崔晚毛茸茸的脑袋,有些牙酸。点头致意,算是回应。   崔晚抓着崔邺的胳膊,:“五哥,咱们能不能多住几日。”   崔邺哄她:“你想住多久都行。”   崔晚欢喜的吹捧他:“五哥最好了。”   谢奚心里默默的想,他真不能做家长,绝对是个败家玩意儿,一点家长的威严都没有…   烧烤摊一直续到下午,鲁伯的烈酒喝的几个男人脸通红,谢奚很喜欢招待人,尤其是喜欢听一群人吃饱喝足后侃大山。 第64章 六十四 谢脁回来了   院子里一帮人在喝酒, 崔敏观察着突然来的几个人,又暗中观察着谢奚,谢奚仿佛见了谁都是这样, 不卑不亢。姚重是陛下新提拔的人, 长安城里的年轻人都知道他前途无量。五哥内有乾坤, 不走功名路, 但是谢奚这样坦然就有些异常了。   崔邺招待姚重坐下,那两位看着像是练家子, 劲腰长腿。他招待:“这两位怎么招呼?”   长脸的那位答:“某姓曾, 叫曾庆。”   崔邺笑着招呼说:“来者是客,这庄上不够繁华。”   曾庆内敛的说:“分内的事, 谢崔郎君招待。”   崔邺笑说:“好说好说。”   谢奚和吴媪在厨房里琢磨着晚上吃点什么, 吴媪遗憾说:“今日的肉不太多了。”   谢奚:“那就做个铁锅炖肉吧。蒸今年的新米。”   吴媪不明所以笑说:“这简单。”   谢奚收拾好晚饭,进菜园子里摘了菜凉拌了两个菜, 等傍晚后,一群人进厨房,谢奚招呼一群人吃饭, 那曾庆眼神很锐利, 每一处都仔细观察, 尤其是谢奚的菜园子。   谢奚介绍说:“这是今夏的新米,你们尝尝, 看看北地的米和南地的米有什么区别。”   姚重尝了口米,笑说:“这北地的米丝毫不逊于南地的米。谢庄主果然高才。”   谢奚笑说:“倒也不至于这样。”   姚重自认为和她算是朋友了,崔邺不是个规规矩矩的人,谢奚是他的人,也不是个寻常小娘子。   谢奚看了眼曾庆,见曾庆认真盯着, 好说话的说:“若是好奇,春耕就能见到了,这不是什么稀奇的。”   曾庆好奇的抬头看她,饭桌上的北方大烩菜铁锅炖是炖菜的压轴菜。   一顿饭吃的酒足饭饱,宾主尽欢。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谢奚起的很早,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等她出门见院子里还站着几个人。   她眯眼看着人,分辨谁是谁。   见崔邺和姚重在院子里,姚重要回去上值,崔邺起来送他。曾庆和那个曾荣也已经起来练功。   谢奚问:“不吃点什么吗?”   姚重开玩笑说:“来谢庄主这里,吃喝不愁。”   谢奚笑说:“不管贫穷还是富贵,穷苦还是权贵登极。也不过是一日三餐,休息不过日夜一宿。吃喝自然是最大的事。”   姚重笑着说:“谢庄主是个明白人。”   谢奚开朗的说:“姚指挥使莫要打趣我。”   姚重开始有点喜欢谢奚这样的奇女子,谢奚进去翻出来面包,递给姚重:“留着路上吃吧。”   姚重尝了口笑说:“谢庄主这里的吃食总是新奇。”   谢奚笑着并不理会,等送走姚重,天已经亮了,鲁伯起来见他们在院子里,谢奚正在看曾家两兄弟练晨功,悄声问崔邺:“你说有没有轻功一说。”   崔邺轻声的笑说:“你当是武侠世界?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谢奚伸手掐了他一把,说:“好好说话,你看他们两个难道不怀疑?”   崔邺摇头:“功夫本就像运动员练习,练的都是体魄,和军人差不多。”   谢奚看够了才说:“先回去吃点东西吧,该做好招商引资的工作,好好介绍,将来说不准能全身而退,要不然咱两都得玩完。”   崔邺听着无声的失笑,伸手兜了把她的后脑勺:“进去吧。”   并没有解释。   没等她准备,曾庆就指着暖棚问:“能进去看看吗?”   谢奚大方说:“当然可以。”   说着开了门,里面温度明显的高,暖气温度还没有退下去,里面温暖如春。   曾庆好奇的四处张望,谢奚点上灯,棚上的草皮没有掀起来,里面依稀能看到一片绿色。   曾庆问:“这里面的菜是何时种的?”   谢奚:“秋后。”   “靠什么取暖?”   谢奚指指墙,曾庆伸手摸了把墙,温热的墙让他惊讶的回头看了眼谢奚。”   谢奚的辣椒已经结了花蕾,看了眼注水的稻田,稻穗还泛白,曾庆也看到了,凑跟前问:“这是什么?”   谢奚如实解释:“这是育种的母本,高产的稻子总要慢慢试验才行。”   曾庆这才凝色,盯着稻穗很久才起身,谢奚也不催。等他两出去,鲁伯照看放羊的人走了后,回来和谢奚说:“隔壁来了户人家。”   谢奚问:“怎么了?”   等鲁伯领着人进来,她才看到,一家人冬日一身褴褛,怕是过不下去了。她看了眼就明白了。   那人看着像五十几岁,领着一家老小跪在她面前,哀求:“谢娘子收留,种地放羊干什么都可以,愿一家老小为奴。”   谢奚让鲁伯扶起人,问:“今秋的球收怎么回事?”   鲁伯说:“他们本就只有几亩薄田,今秋朱良的小女儿得病,他就卖了粮田,给女儿治病。一家人没了生计……”   谢奚问:“病好了吗?”   那老实男人摇头,谢奚问:“什么病?”   老实男人不说话。   谢奚问鲁伯:“人呢?”   鲁伯说:“人,不太好了。”   谢奚指挥阿武:“带钱领人先看病,看了病再说。”   朱良听了给她跪地磕头,谢奚受不了这种人,父母爱子,是本能。   谢奚拍板:“你们一家人的事,以后再说,先看病吧。”   崔邺进来见她出来,见几个人出去了,他才进去问:“怎么了?”   谢奚:“我感觉又要开始重操旧业了。”   崔邺没听明白,疑惑的看她。   谢奚又说:“下乡扶贫、产业化扶持,克贫攻坚,共奔富裕路……”   崔邺听的开始抖着笑个不停。   谢奚扭头瞪他:“你再笑!”   崔邺:“我没干过这个,谢主任以后要多多提携。”   谢奚没好气说:“您掏钱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   说完又立刻后悔:“不不不,还是需要你的。”   崔邺问:“刚才怎么回事?”   “病到拖垮了一家,来我这里自卖为奴。一家人穷困到一无所有,你说可怕不可怕,人命轻贱到这个地步。”   她真是看不得这种家破人亡的事情,扶贫过后,穷苦在她眼里都不算缺点。本能的想去扶持。   崔邺:“那就重点扶持吧,该种地或者是   雇佣,你自己看。”   谢奚叹气:“过了年看吧,春耕后事多的是,看他们的意思。”   曾庆兄弟两个在庄上住了几日后回城去了。   谢奚也不问他们什么时候再来,崔邺已经准备让人开始整理地基,后面院子再扩建一圈。   临近大寒,天气已经很冻了,谢奚窝在家里哪也不去。   正值准备过年的档口,谢奚招呼吴媪做豆腐,她平时懒得磨豆浆,趁着这个时机,开始做腐竹和豆筋,开始做辣片。   豆子磨出来还在院子里,听见路口人声嘈嘈切切,谢奚蹲在院子里回头看了眼,见车马喧嚣,她皱眉问旁边的阿月问:“谁啊?”   阿月惊喜的说:“郎主回来了!”   谢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便宜爹回来了……   谢脁是真名士风格,只有一个马车,前面车厢,后面是一箱行李。   他站在路口惊讶的看着房子和院子,鲁伯扶着他的手。   他和谢奚的感觉出入不大,一身靛蓝的袍子,头发不讲究的束起,倒是个美男子,身量很高,看着有些风流不羁,谢奚很难相信他是个生意人,看他这身打扮像个落魄文人。   崔邺好死不死进城去了,谢奚皱眉看着出神,一直等人进了院子,鲁伯叫了她一声:“雀奴。”   谢奚才回神,谢脁见她这身打扮,大笑:“我家雀奴受苦了。”   谢奚有点跟不上他的频道,客气的假笑:“那倒不是,父亲车马劳顿,先进房休息。”   谢脁看着宽广的院子和齐整的一排房子,感慨:“这什么盖的?”   鲁伯滔滔不绝的给他介绍,简直把谢奚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谢奚汗颜的催说:“父亲先休息,我让吴媪先准备饭。”   谢脁大手一挥:“不着急,人先下来。”   谢奚回头就见马车上下来一胡姬,眼睛居然是蓝色的,美艳无双,但是穿着很质朴。”   谢奚心里惊叹,这谢脁是什么狗屎运气,居然能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哪知谢脁却说:“这是瑶姬,在我身边有些年了。安顿她先歇着吧。”   谢奚可太喜欢了,果断扔下男人,领着瑶姬热情说:“饿不饿?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瑶姬本是姬妾,本就是服侍谢脁的,她是谢脁在波斯商人手里买来的,当时一同被卖的还有她的妹妹,她帮助妹妹逃跑后被打的半死。遇上谢脁,花钱赎买她之后,也一直不曾轻贱过,这几年她过的很好。   瑶姬有些受宠若惊:“娘子不用这样,我是服侍郎君的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谢奚听的想揍谢脁。   这等美人都舍得做奴,你造孽啊。   瑶姬放下行李,就随谢奚出来乖顺的说:“郎君喜欢吃我做的羊肉羹,要不我来做吧。”   谢奚可太喜欢看美人了。   “这里哪需要你,你和我去看看就行了。”   鲁伯领着谢脁去了最中间的房间安顿。谢奚才不管这种事,进了厨房见吴媪,她准备介绍了,突然顿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瑶姬,嘴里徘徊了几遍小妈,但是又叫不出口,看瑶姬年龄真的未必比她大。她就是输在现在身体只有十六岁。   瑶姬细细观察着厨房,像是很喜欢,好奇的看着吴媪做菜,谢奚则不时的看她的脸,心里还感叹,真是漂亮啊,老天真是得天独厚的偏爱。 第65章 六十五 谢朓初印象   谢奚喜欢看美人, 吴媪喜滋滋的边做菜边说:“这下好了,郎君回来了,雀奴这下不用这么操劳了。”   谢奚心说, 你可真是乐观, 你忘了他上次回来把你的农庄都掏空了?   吴媪干活利落, 今天又高兴, 不让其他人帮忙,谢奚坐在厨房里看着吴媪做饭, 瑶姬坐在她旁边有些拘谨, 认真看着吴媪做饭,有种随时都能冲上去帮忙的感觉。谢奚扭头看着她, 瑶姬眼睛真的是她来这里这么久见过的最漂亮的, 静谧的蓝眼睛,鼻梁高挺, 眉骨让整个五官都立体了。   她简直入迷,问:“你多大了?”   瑶姬刚到新的环境里,有些紧张, 见她肆无忌惮的观察自己, 腼腆的答:“二十五岁。”   谢奚心痛的说, 造孽哦,谢朓你可真造孽哦, 这么小的姑娘你个糟老头子怎么下得去手!   她笑眯眯的安慰她:“不用有什么顾虑,来这里就像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吴媪不懂她的心痛,问瑶姬:“你是什么时候跟了郎君的?”   瑶姬腼腆的答:“中元八年。”   吴媪遗憾地说:“怎么还没有给郎君生一儿半女……”   谢奚忙说:“真不用了,阿昭才这么大,我真的没时间养孩子了。”   吴媪豪爽的笑说:“哪需要你带,多子多福总归是好事。”   瑶姬被说的不敢再插嘴了。   谢奚见她长发编起来, 真是怎么看都觉得漂亮,问:“你们那里的女孩子都像你那么漂亮吗?”   瑶姬还没明白,她毕竟是异域人,生的这幅容貌在这里并不算好看,意味着低贱。哪知道郎君的女儿这样的活泼。   她老实的答:“我不如我妹妹好看。”   谢奚简直想不到,她妹妹比她好看,是何等的天姿。   吴媪的糖醋排骨已经能出师了,阿月蹲在灶台下添柴,和她抱歉的说:“阿娘还没回来,不知道哥哥的亲事如何了。”   谢奚知道她难为情,毕竟王媪办事不讲究。安慰她:“冬日不忙,让她回去也好,城里也要准备过年,陆伯一个人守着宅子也不合适。”   阿月黯然的低下头。   阿武领着谢昭进城上课去了,家里这会儿也没人。   谢奚看了会儿美色,觉得差不多了,去院子里继续收拾她的豆渣了。瑶姬起身跟着就要帮忙,谢奚挥挥手:“别别,你就站着看着就行了,这些我来。”   谢朓在窗口看到她利落的将豆浆汁合并在一个翁里,干活毫不含糊。问鲁伯:“庄上怎么回事?”   鲁伯正在倒水伺候他梳洗。   “这两年多亏了雀奴,欠的债也还清了。”   谢朓大感意外,扭头看着一身胡服短打,俨然像个郎君的谢奚。   他有几年没见这个女儿了,只记得她从前是有些调皮,整日的出门在苏州城里游荡,和闺阁里的小娘子们不同。他也怜爱她孤苦,母亲早逝,并不让家里人拘束她,随她心情。   谢朓说:“说说吧。”   鲁伯不擅长讲故事,三言两语道:“雀奴当初从大娘子那里借了钱盖了院子,再没回城去,一直在庄上开渠种田,今年的收成不错。债是陆家先付了,雀奴写了字据,后来去还了钱拿回了借据。”   谢朓挑眉问:“陆家?”   鲁伯迟疑了片刻说:“雀奴不中意陆家的郎君,几番说想退亲。”   谢朓有些不识天高地厚的说:“陆温的孙儿,确实配不上我的雀奴。”   谢奚收拾完豆渣,回头就看到谢朓站在窗前看着她。看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什么爱好?   谢朓见她看到了,朝她招手:“雀奴进来。”   谢奚看了眼瑶姬,有点迟疑,磨磨蹭蹭的去了,瑶姬特别的贴心,见她迟疑,就跟在她身后。   谢奚进去,见谢朓换了件衣服,装作乖巧的问:“父亲。”   谢朓有种吾生后辈胜于吾的感慨。   谢奚像株小白杨似的端端正正的站着,毫无小娘子的羞涩,盯着他有好奇和戒备,但是就是没有亲密。谢朓一目了然,只觉得五味杂陈。   看了半晌,才说:“辛苦你了。”   谢奚嗐笑了声,老气横秋的说:“不过是养活一家人,没什么的,咱们是一家人嘛。不讲这些。”   谢朓只觉得畅快,心里敞亮,笑骂了:“跟谁学的,浑身的市井气!”   谢奚突然对他生出一种好感,人的初次印象很重要,一面之缘可能决定了很长时间里对这个人的感觉。谢朓这样粗线条的两句客套,让她听着很舒服,没有那套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规矩。   人的缘分可能就是这样。   她回了句:“我不就是在市井里长大的嘛,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吃好饭,谢昭进城上课去了,下午才能回来。”   她俨然像个大家长一样,在家里负责惯了。让谢朓有些不知该如何和她交流。   瑶姬提着茶壶说:“我先去泡茶。”   鲁伯端着水也出去了。   谢奚看着她背影,谢朓以为她介意,解释说:“是个苦命人,我买下她的时候,她被打得半死……”   谢奚诧异的看他,没明白他说的。   谢朓见她懵懂,隐晦的说:“身边人用的惯了……”   谢奚突然才明白,忙说:“我只觉得她生的真好看。”   谢朓大概觉得自己和女儿说这个,确实有点为老不尊,改口问:“雀奴和我说说庄上囊的情况。”   谢奚问:“不是该父亲和我说说你在河西道上的事情吗?”   谢朓见她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反驳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无奈的笑说:“雀奴和你阿兄真是不同。”   谢奚忙问:“阿兄可安好?”   谢朓:“挺好的,甘州目前稳泰,他也不过是在内城守备军里。”   谢奚问:“父亲是在哪里被困这么久?”   谢朓扬眉像是并不想说,看看她,又看看窗外,问:“陆家是什么意思?”   谢奚一秒提起精神,见他没什么喜恶,保守的问:“陆家女眷并不喜我,父亲怎么会和陆温定儿女亲家?”   谢朓很难将她当成小女儿,她说话实在老道。叹气说:“这事,说来话长。”   谢奚接茬:“不忙,慢慢说。”   鲁伯在院子里问谢奚:“前几日来的朱家人又来了。”   谢奚嘟囔了句:“哦,忘记这回事了。”,起身和谢朓说:“父亲先歇息一会儿,我先去忙了,不着急,来日方长,有事咱们慢慢说。”   谢朓看着她出门,无奈的笑,但是心情很不错。   瑶姬进来见他怔怔的笑,问:“郎君不休息吗?”   谢朓坐在胡床上,胡床上摆的小放桌上放着茶具,他招呼瑶姬:“坐吧,你也歇歇。”   瑶姬坐在他对面乖巧的给他倒茶,谢朓尝了口,清淡的野菊花,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雀奴变了很多,这个家也变了很多。”   瑶姬安慰他:“雀奴人很好。”   谢朓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家里变得太多了。变得有点让他觉得陌生,原本的田庄空到什么都没有,现在田庄繁华富裕。   瑶姬尝了口茶,见他面色惆怅,也并不说话。   谢奚出了门,见鲁伯在等着他,朱家的两个男人又来了,见了她又开始磕头。   谢奚拉起人说:“有事说事,我这里不能动不动下跪。你女儿怎么样了?”   那父亲感恩戴德的说:“好一点了,今日能坐起来,谢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谢奚还拉着那父亲的胳膊,语重心长说:“既然能好,就好好吃药,千万莫要耽搁了。阿武给你们带了粮米,回去准备安稳过年吧,一切等年后再说,一家人为奴为婢女不至于,我要那么多奴婢做什么,儿女成双是好事。”   朱良比年龄看起来要老很多,像个爷爷辈一样,有些老泪纵横,谢奚安慰他:“打起精神,将来给你们家……”   “阿绫。”   谢奚笑笑说:“以后还要给你家的阿绫准备一份嫁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朱良的儿子看着老实巴交,只管弯着腰行礼。   谢奚见这家人老实成这样,她一味的不收人,倒是越发让他们惴惴不安,放宽条件说:“开春有活儿给你们,给工钱的,你们若是担心药钱付不起,就以工消账吧。阿武回通知你们,这样可以吧?”   朱良连连说:“不敢要工钱,娘子救了我家阿绫,就是我们家的恩人。”   谢奚佯装怒意:“我这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只要听着就好了。我很忙没时间和你们为这点事扯皮,就这么定了,回去吧。”   说完她就转身去厨房了,和老实人就得直接说。   谢奚走后,鲁伯才说:“回去吧,雀奴心善见不得你们这样。等阿绫的病好了,有的是机会。”   朱良被鲁伯劝了后,才回家去了。   谢奚进了厨房见吴媪和阿月两个的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见谢奚进来,吴媪邀请说:“来尝尝排骨味道怎么样?”   谢奚赞了句:“不错,叫他们开饭吧。”   吴媪忙说:“我给郎君送进去。”   谢奚不在乎的说:“没那么讲究,回来的第一顿饭,一起吃吧。”   谢朓和瑶姬被叫进来,在座的人今天都有点拘谨,鲁伯觉得自己有些没规矩了。   谢奚稳稳的说:“父亲尝尝新菜。”   中华菜系博大精深,谢朓没有见识过炒菜,一道糖醋排骨就让他彻底抵挡不住了,谢奚见他吃的满意。大大方方说:“还是一起吃饭热闹,父亲觉得呢?”   谢朓笑说:“这是自然。雀奴这两年辛苦了。”   谢奚笑着回应:“有鲁伯出苦力,阿武帮我料理庄上的事,我能有什么辛苦的。”   瑶姬直觉谢奚不服郎君管束,但是又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小娘子。在桌上小心的观察着桌上的人。 第66章 六十六 后续   谢奚看谢朓和瑶姬坐在一起, 就觉得造孽,虽然谢朓也就三十几岁,一副落拓不羁的大叔样, 但是他真的配不上瑶姬这样的绝色。赤/裸/裸的乘人之危。   瑶姬乖顺的坐在他身边, 对他是绝对的服从, 也或许这里面有爱慕和欢喜, 对救命恩人的以身相许,在这里是一段佳话。在她的认知里, 就是道德问题了, 是极不道德的事情。   也许谢朓确实出于好心,也许瑶姬最好的结局可能就是嫁给谢朓, 但是谢奚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男女悬殊太大, 这是强者对弱者的压榨。   她看着瑶姬一直安安静静的照顾谢朓吃饭,她自己则是对那道孜然羊肉格外的喜欢, 谢奚没忍住殷勤的说:“喜欢这道菜,明天再做就是了。”   瑶姬腼腆的说:“不用不用。”   谢奚笑嘻嘻的说:“庄上平时也没什么事,想吃什么想做什么, 随你动手。这个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我喜欢热闹, 只要热热闹闹的其他的事不重要。你不用拘谨。”   瑶姬冲她笑起来,温温柔柔的, 那双蓝眼睛简直像彩色琉璃,笑起来,全是光彩。   谢朓问:“庄上今年种些什么?”   谢奚答:“稻米、麦子,什么都有。”   谢朓好奇问:“种稻?”   鲁伯说:“这米就是雀奴种的新米。”   谢朓惊讶的看她。   谢奚笑问:“父亲不信?”   谢朓失笑:“雀奴,为父只觉惭愧。”   谢奚见他确实豁达,没有读书人那股迂腐, 问:“河西道上繁华吗?”   谢朓抿了口葡萄酒,惊艳的道:“这倒是地道的伊州的葡萄酒,河西道可谓是海纳百川,集东西两地之精华。”   谢奚试探问:“那父亲的生意呢?”   谢朓看着她,挑眉问:“雀奴是何时学会这样的本事?为父有些自叹不如。”   谢奚四平八稳道:“我只幼混迹在市井里,父亲是知道的,种些稻米总是能学会的。父亲呢?听说河西道不太平,丝绸生意极难做。”   谢朓丝毫没有窘迫,平静的说:“是不太平,我在伊州将货清干净后,这才回乡,以后就在长安城里久住。”   谢奚听的心里想骂娘。   脸上却笑嘻嘻的说:“那最好不过了。”   谢朓面带笑意的看了她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扭头和鲁伯聊起其他的了。   饭桌上少了谢昭,就少了些热闹。   午饭后,谢奚催谢朓两位去午休,她和吴媪煮豆浆做豆腐。   另一个锅里放蒸笼,将豆浆放在盆里开蒸,温度起来开始提腐竹。   吴媪在煮豆浆,见她提腐竹,觉得神奇,她提的累了,换吴媪来,两个人知道下午才将豆腐准备好。   累到她做辣片都没心情了,阿武不在,就没有最大的劳动力。   她坐在一边歇息,看着吴媪提腐竹,问:“年后,阿武去河西道,会不会舍不得?”   吴媪是个爽利的女人,浑身都透着一股豪爽,爽朗的笑说:“这有什么,他要是能出息,到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谢奚不得不佩服她心真大,别说是自己的孩子,就是阿武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她其实都是舍不得的。   她笑说:“我有点舍不得。但是想以后要给阿武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娘子,不能让他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小的田庄,男孩子还是要去闯荡,要去更广阔的地方才能成长。”   吴媪回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雀奴,阿武有你,是他的福气。”   谢奚喃喃:“你们都好,我就会好。”   吴媪却说:“那你呢?你和陆家的亲事作罢,崔五郎人不错,雀奴往后要少操劳,对自己多上些心。”   谢奚笑说:“父亲回来了,正好去官署去把你们的文牒改了,往后你们就是自由身,阿武将来出息了,就是你们享福的时候。”   吴媪大惊失色:“阿武他爹不会答应的,雀奴。”   谢奚问:“为何?”   吴媪诚恳的说:“雀奴对郎君怕是有些误会。阿武他爹是胡人,早年被卖来长安,因为犯了事,被主家快打死了,也是郎君心善,买了他,后来我们才成家,这些年郎君不止是主人。”   谢奚反驳:“你们给他守了半辈子了,既然是恩,没有非报不可的道理,他救鲁伯也只是一念之善,鲁伯已经替他守了半辈子家业,这恩该尽了。”   吴媪固执的说:“雀奴这样说,有些没道理。”   谢奚气恼的说:“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他好心救了瑶姬,偏偏又让瑶姬成了他的人。这算什么救?不该是救了人自由吗?”   吴媪被她问住了。   思索了半晌,才说:“郎君正值壮年,风神俊朗,瑶姬不过是胡姬,郎君善待她,也是善事。”   谢奚听的挠头皮,只觉得脑仁疼。   两个人还没聊出个所以然来,听见马车回来了,谢昭急匆匆的问:“父亲回来了吗?”   谢奚站在门口教训他:“你慢些吧,再冒冒失失的,小心你父亲收拾你。”   谢昭反驳:“也是你父亲。”   谢奚见崔邺也从马车里出来,无奈的看着他,看着颇有些委屈。看的崔邺失笑。   崔邺下车,慢吞吞的过去,问:“怎么了?这么委屈?”   谢奚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累,又有点高兴他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心塞。   朝谢朓的房间努努嘴。   崔邺问:“为难你了?”   谢奚摇头。   崔邺哄:“那是怎么了?他抢你家产了?”   谢奚听的笑起来:“他没胆子,这是我的家产,他看着倒是不像是不讲理的人。”   崔邺笑笑说:“是吗?”   谢奚的郁闷散了一些,开他玩笑:“对你就未必了,一看你就是要拐他女儿的男人,没有一个男人能忍的。”   崔邺抿嘴慢慢的笑起来,慢条斯理的问:“是吗?”,说着凑近在她耳边亲了下。   吓得谢奚立刻后跳了一步,警惕的盯着他:“你别乱来。”   崔邺问:“我不能白担名声,你知道的,我是个生意人,不吃亏的。”   谢奚盯着他:“你受什么刺激了?”   崔邺靠在门框,看着她调戏道:“没有,就是突然想吃了你。”   谢奚立刻反口:“你敢。”   崔邺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笑着望着她,有恃无恐的说:“你看我敢不敢。”   谢奚哪见识过这样的调情,摸摸额头:“你给我正常一点。”   崔邺被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逗得大笑。   气的谢奚踢了他一脚。   等豆腐好了,谢朓和瑶姬才午睡起来。太阳昏黄,院子里很冷,但是鲁伯在地暖里填了柴,屋子里暖融融的。   谢朓见了崔邺,意外的挑眉看了眼谢奚。谢奚装作没看到。   崔邺恭敬的行礼:“长安崔柬之,见过谢伯父。”   谢朓伸手扶起,客气的招呼道:“我久不在家,今日才归来。雀奴承蒙你的关照。”   崔邺笑说:“崔娘子在农事上的天赋颇高,以后柬之还要仰仗崔娘子。”   崔邺就为了挑明和谢奚需要钱,可以任意给,但是这产业必须是谢奚的。   这是他的底线。   谢奚没明白他的意思,两个人有来有回。谢朓招呼崔邺进了书房,两个人一晚上都在书房里度过的。   连晚饭都没有出来吃。   谢昭在饭桌上格外活泼,盯着瑶姬看了半晌,谢奚见他好奇,心里想,看吧,漂亮的人,没人能拒绝。   结果谢昭大咧咧的问:“阿姐,那我要叫她什么?”   谢奚被他问住了,试探的答:“小妈?”   结果被吴媪用眼神制止了,她立刻改正:“那就叫瑶姨母吧。”   她自己都说的牙酸。   瑶姬惊喜的眉眼都开心了,谢奚不明白一个称呼有什么好高兴的,谢昭也不太清楚,但是吴媪知道。这是不准把瑶姬当作奴。   谢昭吃着排骨,嘴里一点都不耽误吃饭,继续说:“我今日遇见陆三哥了。”   谢奚好奇问:“你不是去书院了吗?”   谢昭:“陆三哥在准备明年三月的选考,听说陛下要校考长安十二书院里的书生,取前十入朝”   谢奚好奇问:“是直接授官吗?”   谢昭:“之前被直接点入朝的,都授了官。只是极少的一两个人,这次取十人,书院里这段时日都在温习功课。”   谢奚了然的点点头,怪不得。   阿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今日遇见了五哥的舅舅,他在书院里教经义,他说路陆三郎在经义一科极出色。”   谢奚很认同:“他年少就才名远播,总不会是空名,必然是有些本事的。阿昭,你可要好好学,将来不一定做官,但是文经诗意起码要懂。将来咱们谢家也能沾个读书人的名声。”   谢昭鼓着嘴,等咽下去后才说:“可是五哥说,这个要看天赋,他说他小时候算学一科就少有人能敌了。”   谢奚心里吐槽这个不要脸男人,用奥数秒杀现在的算学,简直是大炮打蚊子。   “你别和他比,他的歪理多。”   谢昭争辩:“五哥说的才不是歪理,他可厉害了。”   谢奚凉凉的问:“那你倒是说说,他厉害在哪里了?”,厉害在带歪我的小萝卜头?   谢昭果断说:“五哥会骑马。有一个马场,有很多马。”   谢奚警告他:“你若是不好好学,我都能保证你这辈子都摸不到马尾巴。别说学骑马。”   谢昭一边吃一边和她斗嘴:“你不讲理,怪不得五哥说不要和你计较。”   谢奚提高音量问:“他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谢昭迟疑的重复:“你不讲理,但你是女生,不能和你计较……”   谢奚心里默念,很好,崔邺,你短暂的一生,怕是要走捷径了…… 第67章 六十七 临近过年   崔邺从谢朓的房间里出来后已经是晚上了, 谢奚还在点灯的实验室里查看植株,听见开门有人进来,她以为是鲁伯。有两盆稻米单叶凯士枯黄, 她用自己配比的粗糙的杀菌药杀了一通, 但是还没有明显效果。   暖棚里的稻子倒是长得不错。谢奚还蹲在地上, 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说了声:“这个品种有点娇气,其他的都换好, 它生病了。”   崔邺站在那里看着, 也不打断她说话,只是看着, 他喝了酒, 人有点轻微的亢奋。   谢奚见鲁伯久不说话回头看了眼才发现是崔邺,意外的问:“你和老谢聊什么呢?老谢这个人不太糊涂, 我发现他很精明。”   崔邺认同的说:“对,他很精明。”   谢奚吐槽:“那他为什么把好好的生意做成这副破产模样?让我来收拾烂摊子?他的聪明用到哪里去了?”   崔邺和谢朓聊的大半是关于卢恒书,就是崔邺的外公。   谢朓当年也是五陵年少, 侠肝义胆。遇上卢恒书有些知遇之恩。意气相投, 但是谢朓不爱做官, 一首丹青很出彩,卢恒书极喜欢他的丹青。后来谢朓在河西道上经商行走, 得卢恒书的嘱托,照顾他的好友陆温,陆温遇险得谢朓相救,就顺势定下了这门亲。   谢朓原话是,我和子成原本说好,将我的雀奴定给他的外孙。可惜后来子成入朝拜相, 我再和他结亲就不合适了。   原本卢恒书定下的亲事,是崔邺和谢奚。   谢朓不肯提起陆温,也不肯说陆温在前朝国灭时到底做了什么,让卢恒书身死献国。他也卢恒书是君子之交,年少知己,无关年龄。   崔邺听着谢奚一大通的抱怨,笑说:“谁知道呢,昏头了吧。”   谢奚叹气:“你把你的中庸之道匀一点给我吧,我的脾气来了,就有点忍不住了。”   崔邺问:“瑶姬的事?”   谢奚烦躁的说:“不提了,老谢要是不渣,其实还行。”   崔邺听的笑起来,男人女人看东西不一样,崔邺并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有的事情她心里也明白,就是自己不习惯。崔邺并不喜欢说服人。   正说着,谢奚才想起来小萝卜头说的:“你给谢昭说什么了?我不讲理是吧?”   崔邺否认:“没有。”   谢奚哼笑:“我可太清楚你们男人了,你再给我教唆他跟我调皮,我绝对让你好看。”   崔邺见识过她的虚张声势了,突然凑近她的脸问:“怎么叫我好看?”   谢奚被他吓了一跳:“你走开。”   崔邺抱着她,双手自然卡着她的小细腰,抱着她哄道:“好了,以后不气你了。明日我要回城,年前大概没时间来看你,年后的事,我来安排。谢朓不会插手庄上的事。你只管做你的。有什么事差人来找我。”   谢奚听着他的安排,脾气也收敛了,感慨:“居然来这里过第二个年了。”   崔邺问:“有什么感触吗?”   谢奚诚实的说:“不敢多想。”   崔邺就顺着她说:“那就专心育种,只做想做的事。”   谢奚没回答,她突然有点想家了。   崔邺抱着她说:“真想把你带回家,那样天天还能看的见摸得着。”   一句话说的谢奚笑场了,凶他:“你把嘴闭上,让我安静一会儿。”   崔邺和她絮絮叨叨的交代:“祁连山的马场才找好地址了,阿骨勒这个人稳妥,你以后见了一定会喜欢。等马场建起来,有时间了,你去看看,马群迁徙的时候,万马奔腾的景象你一定要看看。”   谢奚嘟囔:“这世上壮丽的景色太多了,我哪能都见到。”   崔邺:“我见过的壮丽,都想带你去看。”   谢奚开玩笑说:“南疆万亩良田,东北千顷飞田,稻田一望无际,从田埂的这边走到那边需要一个小时。可惜你没有见过。我见过的景色,都在广袤的土地上。”   崔邺亲了亲她的发顶:“山河有山河的壮丽,田地有田地的广袤。我们有我们的独特。美丽的谢奚女士,在我眼里,事最可爱的人。”   谢奚听的笑起来:“你再夸我都没用,我现在既没钱也没能耐。”   崔邺:“不是夸,谢奚小姐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女生。”   谢奚轻声叹气:“谢谢崔邺先生的夸奖,我都收下了。崔邺先生也是一位很优秀的男士,是我见过的最,心怀宽广的一位男生。”   崔邺闷声的笑着催她:“不早了,回去睡吧。”   第二日崔邺进城,跟着一起去,谢奚见阿武整理东西,问:“不去给阿圆送礼物吗?”   阿武被她调侃的脸红,闷声说:“等年后再说。”   谢奚教育他:“抓紧时间吧,小伙子,年后没几天了,要是忙碌,你一两年都未必会见她,赶紧的。”   阿武被她半强迫的装了一箱的零食,猪肉脯、面包、豆干……   谢奚看着一箱子零食,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一拍脑门才说:“少了定亲的信物。”   阿武听的大惊忙劝:“阿姐莫胡闹,不能乱送。”   谢奚不太了解私下送礼物有多严重,改口说:“我送阿圆的。”   崔邺听着她这么指挥,也不打扰由着她安排。   等人都后,谢奚才进了暖棚,崔邺着人新修的暖棚就排在一起,远处看起来还挺壮观的,鲁伯今年没有备那么多柴火,那三个暖棚她就没有种植。崔邺走后,她开始在暖棚里翻地,谢朓还不认识暖棚,看着她虎虎生风的挥着锄头翻完地后撒羊粪。大概觉得不能忍,伸手接过她的锄头。   谢奚一身短打,摆摆手说:“你的衣服不行,不用你,我快收拾完了。”   谢朓没想到她干活儿是这个样子的。   谢奚一早上确实累了,闲聊问:“父亲从前是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谢朓:“不曾。”   谢奚也不在意,一边分菜畦,一边说:“农田这种事确实也没什么可料理的。”   谢朓一边心疼她辛苦,一边又觉得奇特。尤其崔邺说,她在农事上极有天赋,育种的高手。   谢奚毫不知情,问谢朓:“父亲不回城住吗?”   谢朓淡淡说:“过年回去吧,城里有些老友,还需要走动走动。”   谢奚:“陆家?”   谢朓笑说:“不止。”   谢奚回头认真的问:“父亲能帮我把陆家的亲退了吗?”   谢朓问:“为什么?”   “不瞒你说,我自己去退过,陆温看不上我。说想退亲,让谢朓来去和他说。我当时气疯了,就那么回来了。后来才觉得我不该那么草率。”   谢朓仔细问:”雀奴确实看不上陆三郎吗?陆三郎是陆家子弟里最出色的一个。自小就有才名。“   谢奚开玩笑的挥了挥锄头:“父亲自己说,我和陆三郎相配吗?我整日混迹在田间,陆三郎则活在锦绣文章里。我们天差地别。”   谢朓望了眼外面,说:“雀奴带我走走吧。”   只要他不作妖,谢奚还挺喜欢这个中年帅哥的,谢朓人生的确实不错,周正文气。   谢奚放下锄头带着他沿着田间的小路一直走,放眼望去,冬麦绿油油一片。河渠里的冰已经化了,带着绿意。   谢朓对这里很熟悉,问:“这就是雀奴开的渠?”   谢奚笑说:“开了片池塘,回去让父亲尝尝我的藕粉。”   谢朓有种自豪,有些感慨的想,雀奴的胆识堪比出色的男子,果断利落。和他年少时如出一辙。   谢奚则在心里想,老谢,我该给你找点什么事呢?才能让你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父女两散步回来,各自揣着各自的心思。   瑶姬擅长做羊肉,帮着吴媪做了一锅萝卜炖羊肉。谢奚打趣谢朓:“父亲好福气。”   谢朓惊愕看她,片刻后才笑起来。   谢奚毫无所知,还在说:“可不能负了这等手艺。”   谢朓只管笑,并不接话。   鲁伯轻咳了声,谢奚才收到他的提醒,只觉得好玩,只要装傻,没有她调戏不了的人。   谢朓倒是并不苛责她,只由着她胡来,问谢昭:“学到哪里了?”   谢昭正在吃羊肉,含糊答:“正在学经义。”   谢朓问:“书院里和同窗好好处。”   谢昭抬眼看了眼谢奚,然后老实答:“是,我记下了。”   谢朓看见姐弟两个的猫腻了,但是没有追问。瑶姬见谢昭喜欢羊肉,给他添了一勺。谢昭礼貌的说:“谢谢姨母。”   让谢朓欣慰的笑说:“阿昭竟然这么有规矩了。”   谢奚心说,我刚来的时候,他跟自闭症似的,你好意思说。   谢昭得了协调的夸奖很高兴,凑谢奚耳朵边低语:“阿姐,姑姑这两日会来,能不能吃饺子?”   谢奚也悄声问:“还想吃什么?”   “炸鸡,肉干……”   谢奚哄他:“阿姐这几日忙,等姑姑来了给你们做。”   谢昭和谢朓吹捧:“我阿姐的厨艺全长安第一,父亲不信可以尝尝。”   谢奚:“……”,深深的看着他。   这下逗得谢朓笑起来。   午后谢朓见她还在忙碌,瑶姬端着茶跟着她伺候前后,谢朓劝说:“年后再说吧,过几日跟着我回城,先准备过年的事。”   谢奚:“父亲带着谢昭回去就是了,我就在庄上过。”   谢朓:“胡闹!”   谢奚看了眼瑶姬,瑶姬立刻提着茶壶就回避了。谢奚认真说:“我忙得不是农事,春耕开始我就要盯着,父亲不必管我。雀奴身为女儿很没规矩,幸得父亲不曾厌弃。”   谢朓深深地看着她问:“所以,雀奴还事不肯信任我,是吗?”   谢奚被他这样当面问出来,多少有些尴尬,脸上尬笑:“我自然是相信父亲的。”   谢朓见她不肯多说,也不强求:“那行吧,过几日我收拾行李回城,你自己注意身体。”   谢奚真的开始有点喜欢他这个人了,识情识趣,有点意思。   晚上阿武回来,和谢奚悄悄说:“五哥没有回崔家,直接去了崇仁坊,我回来之前又去了趟客栈,他还在那里。”   谢奚问:“客栈里有商队回来了?”   阿武摇头。   谢奚想了想,还是过几日进城里去走一趟比较好。   崔邺进了城就直奔客栈,清华在那里守着南来北往的书信。   见他来了就说:“郎君,你的信全都到了。”   崔邺点点头,拿了信直奔书房,拆信后看了很久,连同回信写好已经下午了。   阿骨勒给他写信最详尽,关于他的猜测,难免还是有些大胆,阿骨勒虽然没全猜到,但是也差不多了。 第68章 六十八 便宜爹   腊八那天谢奚进城买东西, 长安城里张灯结彩,满大街已经都是过年的气氛了。   谢脁还没有回城,谢奚也不催。他歇了几日, 在庄上转了几天, 甚至有点乐不思蜀了, 整日研究吴媪烤面包, 吴媪并不清楚原理,只说是谢奚教的。   搞的谢脁对她兴趣越来越大了。   从金光门进来离西市很近, 她要去东边的崔家走一趟, 腊月十五谢脁要在庄上宴客。她到崔家后,姑父崔逸也在, 见了她一身男装, 笑称:“你们谢家娘子真是一脉相承。”   谢氏推他一把,嗲怪的催道:“郎君快去吧, 再不去二伯该生气了。”   崔逸听得无奈的笑,慢吞吞起身才出院子去了。谢氏拉着她的手忙说:“阿兄回来我还没时间去看他,他怎么样了?”   谢奚安慰她:“父亲都挺好的, 过几日在郊外宴客, 我进城置办些东西, 姑姑到时候同姑父带着弟弟妹妹一定要来。”   谢氏奇怪问:“为何不回城?”   谢奚笑说:“大概郊外热闹吧。”   谢氏见了她就有些愁:“雀奴和陆家的亲事……”   谢奚问:“姑姑最近又听到什么消息了,说来听听?”   谢氏觉得这并不是好事, 有些气愤说:“我也是听说的,陈家宫里的那位有孕了,说是梦见侄女大喜。硬要给侄女挑一门亲事。公侯之家都知道这回事,也都等着看笑话。”   谢奚思量,那陆家怕是逃不过去。   毕竟陈家是权势在陆家之上。   谢氏见谢奚愣神,劝说:“都知道陈家中意陆家的三郎, 也都等着看陆家怎么处理。雀奴不要怕,阿兄回来了,必然不会让你吃亏。”   谢奚笑说:“姑姑不必担忧,父亲想来会处理的。”   谢氏一听谢脁回来,就像有了主心骨,听谢奚这样说,也觉得不是大事。   看的谢奚欣慰,果真单纯的人,就是比较容易开心。   等她从崔家出来也没见崔邺,沿着街逛着,进了书局,她每次进城都会买书,大概是因为年后三月的校考,书局里时不时的有学子进出。   谢奚进去挑了几本,又给谢昭买了几本。还在风物志上流连,听到身后的人问:“你怎么来了?”   谢奚抱着书回头,见陆益之就站在身后看着她。   两个人约在对面的茶楼上。   谢奚真的把他当弟弟,本是个好苗子,可惜被家庭拖累了。   陆益之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忧郁了,整个人有股意气风发的朝气,有些冒失但是和十几岁的少年一样了。   谢奚点了茶楼里的一个荷花酥,杭州的特产,她会做,但是这个点心做起来很麻烦。所以都是买现成的。   陆益之推荐:“这家的茶不错。”   谢奚笑笑说:“我其实是个粗人,并不懂茶。好茶送给我可惜了。”   陆益之却说:“那倒未必,喜欢茶,就不算可惜。”   谢奚认同:“那倒也是,起码我是认真喝了。”   陆益之就是喜欢她这股坦诚。看了眼她放在桌上的书,自己说:“我收藏了几本游记,雀奴要是喜欢,我改日给你送去。”   谢奚奇怪的看他。   陆益之被她盯着,掩饰了心虚,得体的说:“雀奴不必防备我,即便婚约不在。我还是想和雀奴做朋友。雀奴能把我当朋友吗?”   谢奚定定的看了他很久:“我很高兴,和你能做朋友。”   陆益之专注的看着她,说:“我想成为雀奴这样的人。为民为命,不计得失。”   谢奚鼓励他:“我一个小娘子,不过是想让大家好过一点。可你们不一样,你们若是入朝为官,改变的就是万民的命运。”   其实她想说,她佩服的是崔邺,所有的结果他都明白,但还是奋不顾身,知道每一个游戏规则,但是还在拥抱光明。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凡人。   陆益之点头:“雀奴这话,我记住了。”   谢奚扭头看着窗外大街上人声鼎沸的繁华,笑说:“长安城,可真是漂亮。”   陆益之附和:“是的。”   之后两个人再没有说起关于婚约的事,谢奚后来学会聊天了,和陆益之打听大周朝的历史,陆益之比她专业,讲的详细又清楚。   等她和陆益之分别已经是丑时了。   她带着书从东市附近一直走到崇仁坊,崔邺人不在,她上楼见清华正在对账,见她进门惊讶的说:“郎君南下去了,大概年底回来。”   谢奚奇怪的问:“他没说去南地,出什么事了?”   清华笑说:“有个总管出事了,郎君亲自去处理,走的很急。”   谢奚也不在意。   等她买了东西回来,屋里都已经上灯了。   吴媪替她卸了马车上的东西,她零零总总买了很多,吴媪边卸货边说:“郎君今日酒喝多了,晚上也没吃东西,正好你们父女两个一起吃一点。”   谢奚无所谓的说:“随便吃点就行了。”   鲁伯出来将货搬进去,问:“路上遇上什么事了?回来这么晚?”   阿武去卸马车了,谢奚随口说:“碰见了熟人,耽误了时间。父亲呢?”   鲁伯:“郎君今日在庄上转了一圈,心情好喝多了。”   谢奚并不拆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她进了厨房坐在餐桌上看着吴媪揭开锅,里面温着晚饭。   谢脁这时候正进来,见谢奚回来,问:“雀奴回来了?”   谢奚心说,你心可真大,你女儿天黑没回来你都不担心的?   她看了眼菜招呼谢奚:“鲁伯说你晚饭没吃,一起吃吧。”   人都不在,吴媪吃的也简单,菜拌面,吴媪在煮面,谢奚起身用开水冲了藕粉,给谢脁冲的稠一些。   端给他,介绍说:“尝尝我种的藕粉。”   谢脁尝了口,有股淡淡的甜味,感觉有些奇艺,看起来很喜欢,谢奚慢条斯理的继续介绍说:“北方没有桂花,等我明年买到桂花,熬一罐桂花蜜,在里面放一点桂花蜜,会更好吃。”   吴媪煮好了面,端过来,谢奚和她挨着坐着,凑在一起。谢脁的小胡子一捋,由衷的说:“雀奴真如吴媪说的,像只小饕餮。”   谢奚继续炫耀:“过年的这几天,我什么都不干了,只准备吃的。我买到南地的梅菜了,到时候做扣肉吃。你们都没吃过,鲁伯肯定喜欢。”   正在添柴的鲁伯笑说:“雀奴做的我都喜欢。”   谢奚爽快说:“今年过年,咱们好好过。”   谢脁当即说:“那我就不回城里了。”   谢奚听的笑起来,哄他:“父亲还没尝过红烧肉,红烧肘子,油爆羊肉,最重要是等我这茬辣椒成熟了,一定要吃一次红油火锅……”   她能点出几十种菜不重样。   谢脁果然心动了。   谢奚见他上钩,继续说:“父亲,陆家的事,什么时候处理?”   谢脁笑问:“终于忍不住了?”   谢奚自己觉得脸皮无所谓,说:“我总不能一直拖着,陆家不厚道,也不能一直拿我顶缸。你不是也不喜欢陆温吗?”   谢脁听的大笑,吃了口面,说:“陆温的才学,不是你能说嘴的。”   谢奚问:“他才学好?他不是主修农科吗?”   谢脁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又低头吃面了,过了半晌才说:“他还哪有胆子扬名天下,一个背主的奴才,能背弃一次,就能背弃两次。”   听的谢奚心惊肉跳。   谢奚炯炯有神的看着他,谢脁却不肯再说了。   谢奚忍不住,问:“给我讲讲吧,老谢,我去给你拿酒!”   谢脁笑骂:“没规矩的小娘子!”   谢奚才不管,回房间把半坛葡萄酒提过来,殷勤的给他倒上,还体贴的说:“这个喝不醉,你别担心。”   谢脁倒是挺喜欢她这股机灵劲儿的,他从前没什么时间和儿女相处,十几年都在外行走,没想到女儿竟然最像他。   谢奚吃了几口面,漱口后坐在他旁边问:“那个卢恒书是谁?”   谢脁:“崔邺的外祖父。”   谢奚脑子一个激灵,问:“谁?”   谢脁又放了炸弹:“我原本给你定下的亲事,是崔邺。但是子成那时候已经拜相不是我能高攀的了。”   谢奚张口就说:“合着你就是闲着也是闲着,给女儿定个差不多的亲?”   谢脁纠正她:“雀奴,婚姻大事,为父也很慎重。”   谢奚:“那你说吧,现在怎么处理?陆温要是不肯退亲,你怎么办?”   谢脁却换了话题:“子成的外孙,果真不错。”   谢奚朝他摆手:“你说这个没用,你就说陆温怎么办吧。”   谢脁光棍的很,微笑着脸,说:“那就要看陆温怎么办了,毕竟为父我是一介商贾,怎能和官宦人家起冲突。”   谢奚用手指指指他:“你可太作了!”   说完她喝了口葡萄酒,问:“那,陆温真的卖主了?”   谢脁并不是那么清楚,只知道他给李家投诚了。淡淡说:“他和子成同职,李家的乱军攻进皇城时,他带着文官投了李家。”   谢奚小心的问:“你对李家,没什么仇恨吧?”   谢脁挑眉,将茶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意兴阑珊的说;“他们身死社稷,或者是卖主求荣,都是自己选的路,都是自己的路。”   谢奚这才说:“对,都是自己的路,我的高产粮种,李家可是知道的。你要是有什么恩怨,我或许还能给你说和说和。”   谢脁听的大笑,这个女儿果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谢奚见他不在意,好奇问:“卢恒书当时已拜相,为何将女儿嫁给崔家?崔家又不是侯爵,门第一般。”   谢脁可真是个有诚意的人。   “当年子成倒是想将女儿嫁给我,可惜我去姑苏走了一趟,错过了。后来崔家老夫人自己上门求亲,芸娘就定给了崔程。”   谢奚嘴都张开了。   这么劲爆,你差点成崔邺的便宜爹哦,可惜阴差阳错,成了我的便宜爹。   你可真是个让人躲不掉的爹。 第69章 六十九 谢脁的丹青   谢脁见她目瞪口呆, 笑吟吟的问:“那你呢?你又是怎么认识崔柬之的?”   谢奚一句都不让他:“嘿,先说你的事,别扯到我。”   鲁伯怕两个人冷, 添着柴, 听着父女两斗嘴, 只无奈的笑。   谢脁佯怒:“没大没小。”   谢奚举杯把他放在桌上的杯子碰了下, 江湖气和他点点头,喝了一小口酒, 然后才说:“不要计较这些小事。”   谢脁一身单衣, 丝毫不畏冷,笑着看她。   说实话, 谢奚觉得他除了有点不靠谱, 其他的地方还挺有魅力的。   她继续八卦问:“那没有娶到崔邺的阿娘,你后悔过吗?”   谢脁忍俊不禁:“越问越没规矩了, 想想你的阿娘。”   谢奚顺着说:“喝酒聊天,又不是授业解惑讲道理。不就是图个痛快吗?你这样没办法喝酒了。”   谢脁像是被她说服了,像个浪子似的, 一口喝完酒道:“我无意负芸娘, 最后误芸娘嫁进崔家, 是我的罪过。”   谢奚感觉自己又挖到一个瓜。   小心的试探:“那我阿娘呢?”   谢脁看了她一眼,仿佛对她的小心思一目了然, 但是也不在意:“你阿娘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可惜……”   谢奚主动帮他跳过话题:“我阿娘大概被天上神仙召回去做神仙了。早不在意这凡间俗世了。”   谢脁听的大笑。   谢奚心累的想,要不是为听你的八卦,我也不用撒这种幼儿园的幼稚谎。   谢脁也不在意她鬼扯,有些感慨:“你和你阿兄转眼都这么大了。”   谢奚心说,到现在了, 你才意识到你有这么大两个儿女,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吗?   谢脁看见她脸上的表情,笑得开怀的说:“雀奴是不是觉得我,当不起父亲。”   谢奚:“不敢,没有律法规定,父母必须要一心为儿女活着。这样就挺好的。”   谢脁笑着:“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雀奴如此像我,早知道,该带你南来北往走一遭。”   鲁伯忙劝阻:“郎君使不得,雀奴还小。”   谢奚笑着说:“不至于,以后有机会和父亲走走也是可以的。”   谢脁收起颓废,挑眉问她:“那你呢?陆家和崔家,你中意哪一家?为父去给你说合。”   谢奚吐槽:“这是你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吗?让陆温知道,怕是和你没完。”   谢脁不羁的说:“陆温又何惧,不过是前朝旧臣,新朝初立官场不稳,李家迁就着这帮旧臣。可你看现在,那帮旧臣哪一个占到好处了?”   谢奚:“崔家不就……”   谢脁尖锐的看了她一眼,但是轻巧的说:“崔家和那帮人不同。”   谢奚对政治不敏感,其实有些云里雾里,问:“崔家怎么不一样了?”   谢脁淡淡说:“崔家世代镇守河西道,不是谁能轻易换的。”   谢奚:“那就是说,崔家军权在握,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谢脁:“崔程此人,绝非善类。”   谢奚:“我发现你也不是等闲凡人。”   谢脁听的失笑。谢奚并不在意他的笑,问:“能和前朝帝师有交情,必定是有过人之处。和我说说吧,你最拿手什么?做生意就别说了。”   谢脁被她逗得笑个不停,鲁伯也笑起来,谢脁转头和鲁伯说:“别添柴了,过来坐,你和她讲讲。”   鲁伯拍拍手上的灰,坐在下首,看着父女两个人,夸谢脁:“郎君年少才学很好,郎君的一手丹青,当年可是价值连城。”   谢奚惊讶的看谢脁,心里一边偷偷吐槽,你知道价值连城是什么价吗,就敢瞎说。   “那父亲让我见识见识。我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辱没了你的名声。”   谢脁笑着和鲁伯说:“她可一点都不稀罕你说的,明明江南长大的,偏偏带着股北地的泼辣劲儿。一点都没像她娘。”   谢奚八卦的问:“我阿娘是什么样?温婉?”   谢脁怀念的说:“你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娘子。”   谢奚咿了声,嫌弃的说:“我觉得还是瑶姬更漂亮些。那可是绝色。”   谢脁没忍住,伸手用食指中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下:“行了,今天的酒酒就喝到这里,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说完就起身了。   谢奚扭头懊恼:“你不讲道理,明天让我见识见识你的丹青吧。”   谢脁边出门,边说:“知道了。”   谢脁睡的心安理得,但是谢奚就惨了,急性子耐不住等,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大清早起来见阿武起来,谢脁起来见她坐在厨房里堵他,啼笑皆非,问:”真那么好奇?”   气的谢奚想骂人。   谢脁却说:“没有纸笔,我可没办法。”   谢奚之前绘图用的工具都在她房间里,指指房间说:“你和我来。”   谢脁没进过她的房间,进了门被她的房间震住了。   满屋子都是书,小炕的对面是一张胡床,放着方桌,旁边是书架。炕旁边窗,窗下是书桌,她的书都散在那里,铺展开的纸笔。   谢奚看了眼房间的光线,还说:“要不点盏等吧。”   谢脁看了眼怪异的床头靠背,和胡床上的抱枕,站在桌前看她的笔迹,暗暗赞赏。   谢奚不在意的卷起纸,在书架上翻找纸笔,边找边说:“需要颜料吗?我的颜料有限,纸倒是屯了不少。”   谢脁听着失笑,接过她的纸,铺开用镇纸压平,细细的磨墨,边自嘲说:“很久没碰过了,若是没有离家,我大概会教你们的。”   谢奚:“那就教阿昭吧,我已经晚了。”   谢脁蘸了墨,细细的勾勒,寥寥几笔,将院子里的景象淋漓尽致的展现在纸上。   笔墨老道,自成一派。   谢奚看画的眼力还是有的,盯着画赞叹:“我敢说,长安城里能比得过你的人应该不多。”   谢脁弯着腰,抬眼看她一眼认真,只是笑了声。   谢奚是真喜欢,自觉的巴结说:“过几日我进城去买上好的纸,等备齐了,父亲认真送我一幅,怎么样?”   谢脁问:“那东坡肉……”   谢奚:“好说好说,别说东坡肉,就是天鹅肉,我都给你寻来。”   等到午饭时,谢奚的东坡肉已经到位了。谢脁对东坡肉简直爱不释手。谢奚自信她会的菜谱换谢脁几幅画不成问题。”   腊月十五那天,谢脁邀请了几家亲戚来家里叙旧。   谢奚因为他的画,对他简直千依百顺。   料理了一桌的好菜,除了常吃的几道,又耐心给他烧了红烧狮子头,红烧鱼。   本地菜是吴媪做的。   谢氏带着崔逸回娘家,一帮男人在客堂里吃喝,谢氏陪着谢奚做菜,几个孩子趴在厨房偷吃,吃完后带着狸奴在院子里玩闹。   瑶姬也一直在厨房里帮忙,谢氏感慨:“这么久没见,阿兄倒是一点都没变。”   谢奚好奇问:“那父亲从前是什么样的?”   谢氏:“我那时候和雀奴一样穿了男装跟着阿兄出门厮混,阿兄带我在广字楼里赌画,赢了就请我在隔壁酒楼吃饭。”   谢奚心里嫉妒,那你们可真潇洒,我至今都没干过这么风雅的事,顶多和我爸爸研究了一天书画,然后在博物馆后门出去喝一碗羊杂汤,感慨一番古人的智慧……   倒是谢氏感慨:“马上年末,要不然我还能住几日,可是三嫂一个人忙不过来。往年柬之在家帮忙,可是柬之最近也不知去哪里了,三嫂忙得团团转……”   谢奚听的问:“他没说吗?”   谢氏:“说了三嫂也不会和我抱怨了。”   谢奚听的心里一紧。清华明明说他去了南地,生意上的事,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安慰:“还有半个月,他估计是忙生意。”   谢氏也附和:“也对,他往年也是,到年底就去给阿姑去寻礼物。今年大概也是。”   谢奚听的疑问更多了。   谢脁的兴致好,一帮人喝了一天,到傍晚都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   谢氏没法带着一家子住下。   谢奚连夜进城去找崔邺,崇仁坊里灯火通明,客栈里不眠不休,谢奚上楼直奔崔邺的房间,掌柜的跟在后面连着解释:“郎君真的不在。”   谢奚问:“那我能进去吗?”   掌柜的老实的答;:“可以。”   谢奚推开门说:“那是你说呢,还是我自己翻呢?”   掌柜的见她点灯后真的开始翻找,没办法说:“郎君没说,只是提走了账上现有的所有钱。”   谢奚惊讶的回头看他,掌柜的看样子顶多三十岁,是那种面向敦厚的长相,看着不像是做生意的人。可是这样的人才是袖里有乾坤的人。   谢奚的声音莫名的有些抖,问:“什么生意需要这么多钱?”   掌柜的确实不知道,只是安慰她:“郎君做生意向来是这样,我们只管做事,不能问。”   谢奚压着声音生气问:“你就不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吗?”   掌柜的规矩的说:“郎君的规矩就是这样,他想说的话,会自己和我们交代,若是这样的大事,他决计不会和我说。”   谢奚问:“他提走多少钱?”   “八万两。”   谢奚心里把崔邺骂了八百回。但是最后还是被担心盖过了生气。坐在他的书桌前,看着他桌上的笔墨,怔怔的发呆。   掌柜的就跟在身后,谢奚安抚他:”没事,你忙你的吧,我不是你们的老板,不用跟着我。”   掌柜的却说:“郎君说了,见谢娘子,如同见他。谢娘子的私印,可在账上随意提钱。”   谢奚不可置信的看他,问:“你们是郎君疯了吗?” 第70章 七十 过年前夕   谢奚只知道崔邺嘱咐她, 缺钱了去崇仁坊的客栈里去取,她一直不在意,因为他细心, 给她的钱一直都备足了。   掌柜的笑说:“郎君自有他的道理。这次郎君也是走的着急。”   谢奚问:“他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掌柜的:“没有, 郎君只嘱咐, 他年前一定会回来。”   谢奚没去过南地, 不知道行程,问:“从这里到东都, 经通济渠到江都需要多久?”   掌柜的脱口而出:“最快的话, 只要三日。”   谢奚心疼他腿还没好,又整幺蛾子。   最后深深的叹气, 颓然的和掌柜的说:“你去忙吧, 清华若是来了和我说一声。”   掌柜的走后,她在崔邺的书桌上翻找了一通。他果真是心思缜密, 前几天的信都已销毁了。   谢奚扭头看了眼地上的纸篓,蹲下身倒出废纸,一个一个的翻找, 像个中二的神经病似的。   唯一的一张像是回信的纸上, 他写:继续观察, 不要妄动,但是又将字划去。   谢奚看得云里雾里, 这样看起来确实有些像是生意上的麻烦。   她怀疑的将纸放在桌上抚平,用笔在后面添了句:崔邺,你给我等着。   迷迷糊糊的一早起来,就回了郊外。到了家,接过昨晚宿醉的人都没起来。   谢奚心里有事,鲁伯和阿武提着牛羊肉回来, 见她回来忙说:“隔壁村子宰老牛,买了些过年吃的。”   谢奚笑说:“对,有什么想吃的你们就买吧,我有时候记不起来。”   阿武笑说:“等会儿我进城一趟,去卖羊皮。阿姐需要什么跟我说一声。”   谢奚看着牛肉笑着说:“让我想想,等会儿和你说。”   阿武跟着她进了厨房,鲁伯说:“我去看郎君们起了没。”   谢奚嘱咐:“泡壶花茶,他们昨天喝了酒,润润喉。”   鲁伯应声后出去了,阿武将肉放在灶台上,谢奚问:“不给阿圆送礼物吗?马上可就过年了。”   阿武不好意思的说:“我上次进城带她去西市逛了一天,等今日进城再说。”   谢奚笑说:“这才像话,给你的零花钱你可别舍不得花,知道吗?”   阿武羞涩:“阿姐给的钱,我还没花完。”   谢奚笑说:“就是,男孩子要大方一点。”   吴媪进来见两个人嘀嘀咕咕,问谢奚:“今日要吃什么?”   谢奚看了眼牛肉,琢磨了片刻,说:“先烤饼,我做个羹。解酒润肺的。”   吴媪这就去准备了,谢奚提起牛肉,看了半晌,思量着做多少西湖牛肉羹合适。   大清早她进暖棚摘了些胡瓜,拔了几根芫荽,泡发了木耳和腐竹。   花生米炸香,胡瓜拍扁切块,腐竹木耳切好,撒一点芫荽,放调料拌起来,最后浇两勺红色的辣油,一个素拼盘就成了。   她拌了一盆。这帮人太能吃了。   她看了半天,觉得做菜太复杂了,和阿武说:“去剁只鸡,我做炖□□。”   阿武手脚利落,一只鸡手起刀落的事情。   吴媪的胡饼烤出来,谢奚的炖鸡已经安顿在锅里了。她在细细的切牛肉粒,吴媪看她切得吃力,说:“让我来吧,你就给我说怎么做。”   谢奚笑说:“没事,不用都切,我切这点就好了。”,说着问:“姑姑起来了吗?”   吴媪:“起来了,在照顾小娘子梳洗。”   谢奚笑说:“姑姑今日还能住一天。”   吴媪担忧的问:“雀奴昨晚出去,今早回来,我担心了一晚,可是出什么事了?”   谢奚对着吴媪,总有种被家长爱护着的错觉,撒娇:“没事,崔邺去了南地,我去送他。”   吴媪感慨:“什么时候看着你们都成家了……”   正说着瑶姬进来见早饭做到一半了,惭愧道:“我起晚了。”   谢奚笑说:“冬日无事,多睡会儿。”   瑶姬不好意思的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将切碎的牛肉细细剁了后,用调料腌着,没有鲜香菇就用腐竹碎凑合,她心里下决心,一定要搞一点菌菇,自己种一点蘑菇。   水开了,让牛肉过了水,捞出来。再换冷水锅下牛肉末,放姜末,大火烧开。   等水开了坊腐竹碎,调味,放盐和胡椒粉,然后勾芡。   最后将鸡蛋清顺着筷子滴进去,迅速将汤倒出来。   瑶姬没见过这种做法,吴媪也没见过。   谢奚盛出来几碗,让阿武把汤给端过去,让喝酒的人喝一点。   谢氏和崔莹莹进来,谢奚招呼大家先喝汤。   没一会儿就见谢脁进来了,看着坐在餐桌上喝汤的谢奚问:“雀奴这汤叫什么?”   谢奚骄傲的说:“西湖牛肉羹。”   谢脁点点头,看起来是非常喜欢,和她说:“教教瑶姬,往后可以多喝。”   谢奚:“那父亲用画和我换,怎么样?”   谢脁无奈的笑,看着眼桌上喝汤的人,笑说:“你们看看她,现在要挟起我来了。”   谢奚自得的问:“父亲不答应吗?”   谢脁笑着点点她,转身边往外走边说:“瑶姬跟着她慢慢学吧,我就不看她那副嘴脸了。”   谢奚听的大笑。厨房里的人也都被逗笑了。   中午的炖鸡和简易的凉拌拼盘一直得到好评。   谢脁对她的厨艺是彻底折服。   谢氏笑说:“看来总算有人管得住阿兄了。”   谢奚忙说:“我可管不住他。我只是馋父亲的丹青。”   谢氏自豪的说:“堂堂松舍散人的名号,怎能不厉害呢。”   谢奚这次听清楚了,松舍散人。   没想到谢脁居然是哥叫得上号的人物。颇有些扫地僧的意思。   午后等谢脁送走朋友,谢氏一家,谢奚昏昏欲睡,靠在胡床上盖着薄被,听见阿武会鲁伯在打扫院子,也懒得起来。   恍惚间梦见,和崔邺站在海边,看着远处的海天一色。她一恍惚人就醒了。   听见谢脁说:“这边打理开了,等开春把后院的葡萄树移栽过来,到时候可以避暑。”   谢奚起来站在门口看着,谢脁见她面色还是不好,问:“昨晚出去干什么了?”   谢奚:“我都回来了,您才想起问我?晚了吧?”   谢脁看着她不动声色,只是看着。   谢奚最受不了这样被人注视。自己认输:“其实,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崔邺此刻正在江南东道的建德。   商队本来从这里顺着江到富阳会稽一线,他收到消息这里的宁海明州一带有浅滩出售。千顷的浅滩,未来未必不能做沃土良田。   他这次走的急,谁都没说。段冲跟着他,日夜不歇的到达这里,海风湿冷,这和长江以北的气候简直天差地别。   站在江边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段冲和他细细交代:“杭州的总管叫梁诚,年岁比我长两岁,原本负责码头上的事,人很稳妥,我若是去了凉州,郎君可以直接指挥他。”   谢奚点点头:“我见过他,是个可靠人。”   段冲笑说:“郎君说可靠,那就是靠的住了。”   崔邺看着江边的芦苇荡,和他说:“联系人吧,这几日尽快把这里摸清楚,这片滩里有多少人或者是有多少顷地。”   段冲为难的说:“郎君怎会突然想起买这荒地?”   崔邺并不解释:“你先买吧,年后我还要去江南西道一趟,你跟着我去。”   段冲以为他是在物色新生意,又开始交代:“今年的粮米生意,通济渠上,咱们也是大户,只是咱们走的是整走整发,若是散卖,决计会赚的更多。”   崔邺淡淡的提醒他:“做生意最忌讳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段冲看着他不说话。他依旧望着远处的江面:“最忌讳贪心。”   段冲被他噎住了。   “做生意也最怕一家独大,你有武艺,但是好勇斗狠,应该明白双拳难敌四手。若是钱都让你赚了,江南道的粮米钱,你赚的完吗?”   段冲低头:“郎君说的是。”   崔邺继续说:“南货北走,要有规矩。茶叶一项已经是有些打眼了。”   段冲问:“那凉州马场建好后,河西道上的货还走吗?”   崔邺笑说:“当然走。”   段冲又糊涂了,问:“那郎君为何要在这南地买滩田?”   崔邺淡淡说:“现在说了,你不明白,买了以后再说。尽快找中人说合一番,这几日必须拿下,年前我要回长安。”   段冲保证:“我明日就去安排。”   崔邺嘱咐他:“不要怕花钱财,若是能办得顺利,多花些钱也值当。”   腊月二十三要祭灶,谢脁这才领着谢昭回了长安,嘱咐谢奚:“我们晚上回来,一家人一起过年才像样子,”   谢奚好笑的应声:“我知道,父亲放心回去吧,回来的时候将陆伯和谢伯一家都带来吧,咱们也热闹一些。”   谢奚日日让阿武去崇仁坊打听消息,连着几日,崔邺依旧没消息。   谢奚这次真生气了。   腊月二十三之后,她也不让阿武去问了。   谢脁带着人回来后,庄上是彻底的热闹了。有些祭灶祭祖的饭是有规矩的,谢奚不掺合,由着吴媪和王媪两个人准备,她只管忙她的事。   崔邺是除夕前一天回来。整个人累的有些憔悴,直接回了崔家。   卢氏见他累成这样心疼的说:“五郎何必这样作贱自己,你不知道疼在阿娘心上?”   长途跋涉确实让崔邺有些吃不消,稀里糊涂的问:“我挺好的。”   卢氏会错了意,崔敏和她说阿兄有了心仪的女郎。见崔邺这样,卢氏以为对方看不上崔邺。她实在想不明白还有什么能让意气风发,办事稳妥体贴的五郎能憔悴成这副样子。   “你到底看上谁家娘子了?阿娘亲自去给你提亲,这总可以了吧?”   崔邺听的睁大眼睛,看着她,有点猝不及防。 第71章 七十一 认错   崔邺简直哭笑不得, 瘫坐在椅子上,和她感慨:“母亲这是干什么,年底的事已经够操劳了。”   卢氏见门里进来的仆妇直接挥手催:“那边先等着, 等我说完这边的再说。”   崔邺大清早人还没清醒, 见她不肯善罢甘休, 无奈的问:“母亲是听谁说的?”   卢氏对他不设防:“你弟弟说的, 你有个中意的女郎,人绝非是寻常的女娘子可比。”   崔邺忍俊不禁的笑说:“没想到崔敏是这么公正一个人。”   卢氏瞪着他:“莫要调侃你弟弟, 他是个从不说谎的人。那小娘子究竟是干什么的?”   崔邺不想和她痴缠太多, 含糊说:“和外祖有些渊源,那是以后的事, 现在不着急。”   气的卢氏上手掐了掐他的胳膊, 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又咬牙切齿的压低嗓子说:“小祖宗, 翻了年你都二十一了,天爷爷哟,你见哪家的郎君留到二十一都不娶亲?我都快没脸出门了!”   崔邺实在被她的样子逗得忍不住, 闭着嘴叽叽咕咕的笑。   被卢氏狠狠拍了一巴掌, 卢氏打了后又后悔了, 忙拉起他问:“身体怎么样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我真的被你气糊涂了!”   崔邺由着她上下打量, 安慰:“没事了,为了生意去了江南道一趟,有些奔波,歇几日就好了。”   卢氏这才知道他是去奔走生意上的事了。有些懊恼的说:“崔家不缺吃穿,你何必这么不爱惜身体,你父亲就算是, 但是并不少咱们的吃穿……”   “母亲,我不如父亲征战沙场,但是总要有些基业,我们兄弟四人现在还小,但是将来呢?”   他是个搞伪命题的高手,唬卢氏不在话下,卢氏对未来这个话题很茫然,她心里很不安。   崔邺给她安排:“弟弟为人正直,不算最聪明,但是我们兄弟几人,只有他最适合做学问,他性格执拗,可继承外祖衣钵。你往后莫要再用我苛责他,男儿志向在本心。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卢氏听着听着眼睛都红了,难过的说:“我的柬之,转眼都这么大了。”   崔邺现在已经熟知女人的情绪了,立刻收起说教模式,换成知心模式:“母亲有事就去忙吧,今晚我领着弟弟守夜,母亲可以早些歇息。这些时日都累瘦了。”   卢氏又想哭又想笑,被他糊弄的心里发软,又有一丝丝的酸。   打发走卢氏,他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叫了声:“清华。”   清华后来也是一身男装,进来规规矩矩的问:“郎君要现在洗漱吗?”   崔邺懒洋洋的问:“城里最近怎么样?”   清华:“一切都好。”   崔邺问:“谢奚呢?”   清华犹豫了一下,照实将谢奚留下的那张翻出来的信纸掏出来递给他,边说:“谢娘子之前有次晚上到崇仁坊的客栈住了一晚,也并没有等我。第二日就回去了,再没来过。”   崔邺看着皱皱巴巴的纸上的字,脑子里当时就空白了,慌了片刻。   清华见他不说话,又说:“谢娘子之前还差她弟弟来打听,连着几日没有郎君的消息,之后就不来了……”   崔邺垂死挣扎到这会儿,闭上眼睛已经开始想,怎么续命。   清华以为他不舒服,忙说:“那郎君继续休息,我先出去了。”   人还没到门口,崔邺就说:“你,就没给她说点什么?”   清华理直气壮的说:“我没见到崔娘子,听袁掌柜说崔娘子当时并不生气。”   崔邺心说,你们瞎吗?哪只眼睛看见她没生气?没看见她写的字?   他认命的起身,说:“叫五书备车,我出去一趟,晌午之后就要回来,动作快点。”   清华应了声,扭头边开门边笑。   崔邺到了庄上,庄上正热闹,谢奚率领着一帮人包饺子,谢脁要吃鱼,谢昭领着阿月去钓鱼了。   其他人在厨房,院子里只有阿武在扫院子,给他指指暖棚。   谢奚正在暖棚里收割她的冬稻实验种。   崔邺进了院子就打招呼:“谢伯,我又来叨扰了。”   谢脁笑说:“雀奴还在忙,你且来和我去喝一杯。”   崔邺心说,我可不是和你来喝酒的,推辞:“晚辈有伤在身,不能陪谢伯了。”   谢脁也不强求,笑着摆摆手,不为难他。由着瑶姬服侍笔墨,回房画画去了。   阿武惊喜的说:“五哥回来了?阿姐之前一直担心你。”   崔邺看着单纯的阿武,真是羡慕他的傻。   笑笑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一切都在不言中。   崔邺看着这任性的一家子,自己进了暖棚。   实验稻很少,谢奚就直接用剪刀剪了穗子,收拢在簸箕里。听见有人进来回头看了眼,见是崔邺,目光停留了两秒,继续转回去剪稻穗了,淡淡的问:“你来了?”   崔邺忐忑的答:“嗯。”   谢奚也不再说话了。   暖棚里静悄悄的。谢奚不说话,他更慌。   凑跟前替她端着簸箕,谢奚一躲:“你腿没好,别拿这些。”   崔邺忙抢过来:“不碍事,这点算什么。”   谢奚哼笑了声:“也对,这点算什么,你崔五郎南来北往这么多年,怕过什么。”   “看你这话说的,没这么严重。”   谢奚又不说话了。   崔邺张张嘴,试了几次,觉得这个开口有点困难。   谢奚都看见了,最后忍不住说:“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把嘴闭上,不要和我说话,我自己都快忙死了,没时间听你波澜壮阔的一生,你爱怎么壮阔就怎么壮阔去吧。我不陪你玩了。”   崔邺瞬间老实了,乖乖说:“我南下去买了几千顷的滩田。”   谢奚没听明白,看着他有点疑问。   崔邺:“靠江的地,种稻用的。将来也可以养鱼。”   谢奚想不明白他发什么疯。突然要去买几千顷的地,那是什么概念?一个成熟的农场也才那么大。   竟然一时气氛变和谐了。   谢奚想了片刻,心平气和的问:“总能和我说说原因吧。”   崔邺这次不瞒着:“我防着,崔家有不臣之心……”   听的谢奚一时呆住了。她又想起谢脁说的,崔家和那些文臣不一样,他们世代守着河西道……   她心里竟然生出一些慌张,问:“要是真有呢?”   崔邺:“要是真有,就该想些办法,保证咱们的安稳日子,不至于受牵连。”   谢奚客观的说:“你说的轻巧。那是能躲得开吗?但是就算有,也总不至于这两年就胡来吧?李家看样子也不是昏聩一族,起码今年秋税不重,农人们不算凄惨……”   一听到战乱这个词,她就有些慌不择路。   崔邺安慰:“没事,我就是有点怀疑,防患于未然。要是没有最好,屯田重稻也是好事情。”   谢奚瞟了他一眼,冷冷的说:“你的腿呢?身上的伤呢?你们崔家没乱,你别先上天了。我可真想把你掐死一了百了算了。”   崔邺看着她:“你舍不得。”   谢奚瞪他:“你再给我作妖,你看我舍不舍得!”   崔邺一手揽过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撒娇:“我感觉很久都没好好休息过了,昨晚半夜回来,大清早被催起来,浑身疼。”   谢奚嘴上骂他:“活该。”,身体支撑着他的体重,低声说:“我真的怕你这股不要命的劲儿,我真的没办法护着你。你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那该多好,咱们就能在这里安稳度日。”   崔邺亲亲她的发顶安慰她:“别怕,一切有我呢,我知道轻重。我的谢奚做的功在千秋的事,我一定要保她这辈子无忧无虑。我呢,就认真赚钱,然后带着她环游世界。”   谢奚也被他哄住了。听得笑起来。   崔邺见她不生气了,才说:“卢氏听崔敏胡说,大清早把我叫起来,非要替我来提亲,我真是……”   然后见谢奚奇怪的要笑不笑的看着他。   他问:“怎么了?”   谢奚忍着笑:“卢氏若是来和老谢提亲,那故事可真的有点精彩了,你想不想看?”   他猜了片刻,怀疑的问:“谢脁和卢氏,之前有亲事?”   谢奚白他一眼:“你要不要这么警惕?”   崔邺叹了口气,谢脁可真是个,神奇的人。   谢奚笑得忍俊不禁,将剩下的稻穗剪完,问:“松舍散人你听过吗?”   “我屋子里挂的那副就是他的丹青,这几年都没有音讯,据听说他人不在了……”   谢奚惊讶的问:“他算是什么水准?”   崔邺伸了三个手指:“他最擅山水,我淘买过那么多,他的山水是最贵,也是最稀有的。”   “什么人传出来的?说他人不在了。”   崔邺:“那就多了,掌眼的行家,总有些联系的朋友,若是多年无音讯,一般就会认为他仙逝了。”   谢奚指指他的屋子:“呐,人正在屋子画画,跟我换饭钱呢。”   这下把崔邺惊到了。   默默脑门,凑过来在谢奚额头吧唧亲了口:“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谢奚错愕的看着他,片刻后怒骂:“崔邺,你是不是有病!”   吓得门口的阿武弱弱的问:“阿姐,出什么事了?”   谢奚恶狠狠的往外走,训斥崔邺:“你跟我出来!”   阿武巴巴的看着崔邺,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崔邺扭头和他悄声说:“女人不讲理,正常。   崔邺将簸箕给阿武,跟着谢奚回了房间,谢脁还在画画,见崔邺进来,谢奚看了眼,谢脁画的是《桃园春》,按照他从前的路数,这画就有些俗了。   可他的桃园在野,崖上的桃树开的葱葱郁郁。   谢奚只觉得,若不是高手,布不开这么缜密的布局。   崔邺盯着画,遗憾的说:“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惭愧了。”   谢脁执着笔,并不看他两,只盯着画,吹毛求疵的说:“开局可惜了,但是雀奴没提要求,只说一幅画换你一道菜,不能不作数吧。”   谢奚实在喜爱:“当然可以。不光可以,还可以点菜。”   谢脁听的大笑。 第72章 七十二 过年   从谢脁的书房里出来, 谢奚暂时把生气的事放在一边了,她坐在廊檐下手工的给稻穗脱粒,崔邺就坐在她身边, 谢奚随口问:“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 你都不用回家?你们家对你可真是宽容。”   “还行。”   谢奚瞟了他一眼, 问:“你爹究竟什么意思?”   崔邺叹气:“这不好说, 我不说,你生气。其实我也说不清。你就当我南下去买地了吧。”   谢奚嘟囔:“我爱管你, 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崔邺打蛇随棍上:“那不行, 领导方针不能错,我就算是风筝, 线在你手里。”   谢奚骂他:“你再给我作妖, 我一刀剪断,你尽情飞去吧。”   崔邺起身坐在她身边的躺椅上, 看着暖阳阳的太阳,感慨:“时间挺快的,说不准我们都觉察不到, 就老了。这样老了也挺好的。”   谢奚回头看了他一眼, 继续将稻米清理出来, 收在布袋里。   崔邺在晌午之后回去,谢奚催他:“快回去吧, 你这样就真的有点任性了,给我找麻烦呢?”   崔邺才歇了一会儿,满身疲倦。起身说:“那我回去了。”   谢奚见他满身疲惫,又狠不下心,嘱咐:“回去好好休息吧,你不能总这么拼命。”   崔邺歪着头由着她数落, 一句都不反驳。   等他刚进门,就被门房的人告知,老太太找他。   崔邺站在门口失笑,等他回了老太太的院子,二伯也在,崔邺站在门口恭敬的行礼,听见老太太问:“柬之回来了?”   崔邺这才进去,崔浩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手里拿着书信。   院子里的仆人们都在贴对联,挂灯笼。过来一路上遇见了很多人,崔邺见老太太这里还是静悄悄的,抬头看了眼。   “祖母,我回来了。”   崔老太太和蔼道:“你父亲来信了,你长兄过几日回来,你父亲的意思,让你年后一起去凉州。”   崔邺听了话,看了眼崔浩。四叔一家行至东都,四婶娘家就在东都,结果遇上四叔的老泰山仙逝,一家人耽误到至今未归。崔老太太竟然一句微词都没有。   他谨慎的答:“等长兄回来再说,这不着急。”   崔老太太也不替他拿主意,笑骂:“大早上就听见你母亲和我抱怨,你整日的不着家。整日抓不住你人。”   “年底账务混乱,我分身乏术,让母亲操劳了。”   崔浩对他一直很满意,在这帮子侄中,只有他做事进退得宜,说话三分中肯,三分怀疑,留最后三分退路,最后一分才是笃定。   年纪轻轻这般老道,是很难得的。最不满意的也就是他混迹不肯听从他的建议。   崔邺见崔浩打量他,笑说:“我最近淘到一幅松舍散人的丹青,改日请二伯掌掌眼。”   崔浩笑着说:“他的画不多,人也随性的很,到是和你有些相似。”   崔邺也不反驳。几个人正说着,听见院子嘈杂声传来,崔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女婢进来传话:“老封君,四郎君归来了!”   崔老太太一听,整个人都怔住了,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激动的起身扶着桌角,崔邺忙起身扶起她,恭喜她:“四叔急着见祖母,这不就陪祖母吃今晚的团圆饭来了?”   崔老太太激动的用力的攥着他的手,但是脸上的表情稳稳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崔浩起身一脸笑意的欣喜道:“母亲等等,我去接四弟。”   崔老太太就站在门口等着,崔邺陪着她,问:“四叔走了多少年了?”   “十年了。你小时候还总爱缠着他,都忘了?”   崔邺笑了声,自嘲:“看我这记性。”   崔老太太却说:“柬之自从坠马后,从前的事,就绝口不提了。当真就那么恨你父亲吗?”   崔邺否认:“没有的事,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祖母现在这样看我,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这世上的人世上的事,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崔老太太悠悠的说:“可你从前最喜欢你四叔,这么多子侄里你四叔也最疼你……”   崔邺:“……”   好话说得太早,就容易被人打脸。   崔邺笑笑没再接话。不多会儿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来。   崔浩领着崔冕一家,后面跟着五叔夫妇。   崔冕和崔程长得确实像,身高体量几乎都差不多,但是崔冕偏文气一些,没有崔程身上萧瑟的杀伐之气。   崔邺扶着老太太回屋,等来太太坐下,崔冕领着妻儿跪在下首,结结实实的磕了头,道:“儿回来了,母亲。”   崔老太太红着眼笑说:“快起来,一家人用不着这样,你岳家的事安顿妥当了吗?”   崔冕的夫人也红着眼感激的说:“都已经安顿好了,谢母亲。”   崔冕有两子一女,长子崔瑜十六,次子崔珏十三,幼女崔苓十岁。   崔邺和五书招手嘱咐他回去取东西。   崔冕和一群子侄都打了照面,等到崔邺,他盯着崔邺看了半晌,最后才淡淡说:“柬之,都这么大了。”   崔邺很怀疑老太太说的,这位最疼他的说法。   他微微笑起来:“四叔,没有从前……”,他说到一半,低头嗐了声,继续说:“不说了,今晚咱们叔侄几个好好喝一杯。”   崔冕这才看着他,说:“怪不得你父亲说你颇有长进。”   崔邺笑着扭头看着窗外,并没有答话。   五书回来得很快,抱着匣子,进来递给崔邺,崔邺打开了匣子,里面有给几个弟弟妹妹备好的礼物,崔邺将一块黄龙玉送给崔瑜道:“这可雕私章。”   崔瑜看起来很喜欢,握在手里来回的摸。   他将一方端砚送给崔珏,最后将匣子递给崔苓:“这匣子里的礼物都归你了,五哥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都是些女儿喜欢的东西。”   半匣子的珍珠首饰。   四婶看见了,忙拒绝:“她还小,哪能这样糟蹋东西。”   崔老太太笑说:“你问问在座的谁没收过他的礼?咱们家就出了这么一个散财童子。收着吧。”   崔晚赈灾崔邺身后低声说:“姐姐,五个好东西可多了,改日我带你去看。”   惹得卢氏笑着拉过她。   一家子都笑起来。   崔冕一家对崔邺的印象不错。之后其他人出来,卢氏要张罗晚上的祭祀和晚饭,谢氏跟着给她帮忙,崔敏几个人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出去玩儿,崔邺疲倦的一手掐着额头,一边走一边听五书和他说崇仁坊那边客栈的安排。   他只是时不时的问一句,五书最后问:“那明天给谢娘子送年礼吗?”   崔邺听的笑起来:“不用,过几日我去给她带着就行了。”   五书又说:“凉州的信好像到了,但是还没送来。”   崔邺嘱咐:“家里的事,你盯着些。我这几日要休息休息。”   五书吓得问:“身体不舒服吗?”   崔邺摆摆手:“过了今晚再说。”   崔家这一家子在他眼里,一点都不简单。   凉州城里各族人混杂,城里一派热闹,阿骨勒还没出发,正在打点行礼,他要去一趟贺赖部,下面的人跟着问:“现在的马场最多能守得住一千马。”   阿骨勒的刀疤脸冷冽的看了眼几个管事,吩咐:“只管建你们的,若是都督府的人找我,就说我去贺赖部了。”   其中一个管事也是胡人,问阿骨勒:“前几日让我盯着,我倒是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只是听说都督操练兵马,明日都不歇息,确实悍勇强劲。”   阿骨勒才不管这些,他只认崔邺的话。   凉州马场已经修了一部分,一万多的马在贺赖部,确实有些吃不消,虽然崔程派去了马官帮忙,但是崔邺的意思是,马场的事,由他盯着。   至于崔家父子有什么事,他也一概不认。   之前因为选址的事他和崔程的人已经起了冲突,被召进都督府问过话。   崔程确实当得起这十几万兵马的元帅。   当时崔程问:“这是崔邺的话,还是你的?”   他当时不卑不亢答:“郎君的话就是我话。”   崔程并不似从军的其他官将那样粗暴,倒也不在意他的话,只温声说:“你对你们郎君倒是忠心耿耿。”   说完后又问:“和我说说吧,你是怎么到他手里做事的?”   他当时犹豫了片刻,最后老实讲了当年伊州兵乱,突厥人袭杀,在四散逃离的时刻崔邺险中求生,并在突厥兵手里救了他们一众老弱病残,和他背上挨的那一刀。   崔程记住了,崔邺那年十七岁。   良久后崔程才说:“这么说来,他是你们一家救命恩人?”   他觉得这话轻飘飘的,并不中听。他说这事也不过是想说郎君才能不在其他人之下。   “我阿骨勒曾割脸起誓,一生效忠郎君。可惜郎君并不收奴,只准我跟着他做事。”   崔程最后问:“他在这河西道上来过几趟?”   他答:“起先几年,郎君一直跟着商队压货,一整年大半时间都在河西道上,最近两年才不怎么来了。”   崔程再没问。   最后竟然对马场的事,也只字未提,就那么让他回去了。他对崔程有惧意,但更多的是为崔邺委屈。   他堂堂都督家的三公子。跟着他们一帮粗人,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   贺赖部的马场他说给,也就给了。   郎君微言大义,轻巧的几句觉得马场就送人了,也不吃亏。可他觉得不值当。   看郎君的意思,凉州马场还没有开始建,他就退走长安,不再理会了。由着都督府的人来督办。   这凉州马场,可是他用命换来的,偏偏他就舍得拱手送人。   他是真的舍不得郎君的心血。 第73章 七十三 过年   崔冕回家, 让崔家的新年彻底热闹的,崔邺回院子里躺了会儿,听见院子里一帮孩子嬉闹, 他也懒得起来问, 等他睡起来, 一帮孩子在他的书房里打牌。   见他进来, 崔晚高呼:“五哥来了,他最厉害, 打牌你们都赢不了他的。”   几个弟弟都笑起来。   崔邺看了眼牌局, 笑说:“你们玩儿吧,等会儿早点去祖母那里, 可别让他们等你们, 要不然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崔逸的儿子调皮说:“有五哥掩护咱们。”   崔邺笑说:“今日不行,你没看你四伯盯着我吗?你问问你七哥, 他父亲严不严厉?”   崔珏叹了声:“父亲的严苛是出了名的。我从前在父亲那里听到的五哥,仿佛和父亲是一样的人,哪知道五哥这样好说话。”   崔敏笑说:“五哥算是这个家里最好说话的人了, 不信你随意去问。”   崔邺听的失笑:“行了, 你们玩你们的, 我先过去,迟了也给你们兜着。不枉你们这样吹捧我。”   等他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几个叔伯都在,崔邺行完礼,崔老太太笑问:“那帮猴子在你院子里?”   “他们才相熟,正在一起玩闹,由着他们闹吧,等开饭了我差人去叫他们。”   崔逸笑说:“你那里新鲜玩意儿多, 他们都爱黏着你。”   崔冕问:“柬之这几年都在做什么?”   没等崔邺说话,崔浩说:“他呀,这几年一直南来北往商道上行走。”   崔冕虽然听崔程说过,柬之有些桀骜,但是具体并不清楚。   皱着眉看着崔邺,崔邺直觉这位四叔怕是有些难糊弄,和崔程一样的硬骨头。   但是崔冕最后什么都没说,屋子里人进进出出的在贴剪纸,老太太看着满堂儿孙,笑说:“今天不准教训他们,等过了明日,你们随意,但是今晚在我这里都热热闹闹的。”   崔邺笑说:“那我叫他们过来,平日在书院里也难得玩耍。”   崔冕见他说话浑身老气,毫无年轻人的莽直,心里暗暗点头。   不多会儿几个半大小子们进来手里拿的还是崔邺的扑克牌。   偏殿里全是花草,谢奚给他的迎春花,现在都已经开始开花了。   老太太为了今晚喜庆,让人把迎春花搬出来放在大厅里。   崔敏对数学一点都不敏感,连着几圈打牌都输了。二伯家的崔玄长崔邺一岁,在户部任职,人才刚回来见大厅里热闹成这样,崔玄是走科考之路入的官场,为人低调,有些寡言。时常忙着,几乎不怎么回家。   崔邺和他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   今日齐聚一堂,崔玄是这帮人里最大的哥哥,见了崔邺温和的说:“有些时日没见你了,也不知道请我喝顿酒。”   崔邺满口应承:“这有何难,今晚咱们好好喝。”   崔玄:“今日不合适,今晚要陪四叔喝,明日再和你喝。”   崔邺见他这样条理清晰,有点意外,笑说:“是这个道理,咱们家今晚放开闹也可以。”   崔玄看了眼牌桌上的弟弟妹妹们,淡淡说:“咱们崔家,胜在家和人兴旺。”   开饭前女眷们才来了,今日算是小聚,崔邺来这里几年也没见崔家人这样全乎过。   卢氏一脸喜庆,将崔邺送她的葡萄酒拿出来招待女眷。   男人们开始天南地北的聊天。   一顿饭吃了很久,菜热了几轮。   最后几个小孩喝多了被带回去了,老太太这里就剩下三个儿子,崔玄和崔邺两个孙子。   最后换成小酌,崔冕和崔浩讲起这几年南地做县令的经历,崔邺悄悄的听着,崔玄倒是时不时会问上一两句。   只有他和崔逸两个闲人,崔逸在礼部挂个闲职,万事不管,好风雅。   他则是对官场那一套不喜欢。   像个酒童,将他们照顾的妥妥帖帖,老太太笑说:“你们叔伯侄子几个今晚就这么守夜了?”   女眷被打发回去睡了,崔家其实没那么多规矩,崔邺还是觉得老太太是个很睿智的女人。   崔冕接话:“多年未尽孝,今晚也顺道给母亲守个夜,母亲只管去休息吧。”   老太太笑呵呵的说:“您们现在说话可都和柬之一样,学会哄我了。”   崔邺笑说:“祖母去睡吧,有我照看着他们。”   男人的天下,和女子是没关系的。酒桌上的寥寥几句,就能将事态格局讲的分明。李家初定的天下,也不过是到处危机,北有突厥,南有归顺后又反了的诸王,逃不开的是兵马、钱粮、人口……   崔邺听着,也跟着他们喝酒,崔冕喝到微醺,问:“柬之如今,还拿得起枪吗?”   崔邺两目清明,直视他:“早就拿不起来了。自我入了商道,我和崔家子弟从此走的就不是一条路了。”   崔冕闭上眼,像是懊恼,又像是失态一般,再没试探他。   最后几个人都有些醉了,崔邺安排几个人在老太太这里睡下,他在这崔玄回了他的院子。   崔玄醉的最厉害,喃喃自语:“为什么都喜欢你,父亲这样清高的一个人唯独对你另眼相看,四叔也是。”   崔邺看着这个二十一岁的少年,有些无奈,坐在窗前看着他,淡淡说:“你们崔家,可真是处处惊喜。”   相比崔家门庭里的规矩,谢奚这里几乎毫无规矩可言,从下午开始就在准备晚饭了,一家人聚在一起,谢昭闹着要放鞭炮,整个下午都闹得鸡飞狗跳的。   谢奚跟在谢脁身后写对联,她小时候就是跟着爸爸写对联的。当时博物馆里的老师们都爱写对联,还会一较高下。   因着秦西客栈的李瑞中午来了一趟,下午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让他们写对联。   谢奚一下午都不得闲。   谢脁倒是体验了片刻就甩手不干了,导致谢奚一下午都在给村民写对联。   晚饭都是吴媪准备的。   羊肉饺子是谢奚要求的。除夕夜必须吃饺子,这是她最后的倔强了。   剩下的菜都是吴媪自己琢磨着做的。十几个人十几个菜。   开饭的时候,谢奚累的胳膊疼,坐在位置上长长的舒气:“我现在也幸福了,不用做饭了。”   阿月和王媪在包饺子,听见她说的,阿月忙说:“康子总是不准我动手,你看我也是会做的。”   谢奚怜爱的看着她,像看着晚辈一样,说:“这么好的年纪,玩好就行了,等以后成家了,多的是机会。不着急。”   阿月羞涩的低下了头,吴媪接话:“说的老气横秋,你才多大?”   谢奚叹气:“我啊,我已经很大了……”   逗得几个人都笑起来。   等开饭后,谢脁可真是会吃,尝了尝羊肉饺子,见谢奚蘸酱,就让谢奚给他也调一个。   谢奚故意敲竹杠:“那父亲准备送我什么?”   谢脁威胁她:“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么点小事,都要威胁我吗?”   谢奚理所当然的说:“当然了。你看咱们家吃饭都动手了,只有父亲你没帮忙。”   谢脁慢条斯理的说:“我把你养这么大,算是大功德一件了……”   谢奚被他逗笑了,起身给他调了蘸料,谢脁边吃边感慨:“雀奴在厨艺上的造诣,可堪比天下名楼的主厨。”   谢奚凉凉的泼他冷水:“父亲恭维我也没用,欠我的画,还是要早些还我。”   饭桌上的人听着他两斗嘴,都忍俊不禁。   谢脁对她的伶牙俐齿一点都不反感,只觉得灵动非常。   瑶姬喜欢羊肉,谢奚招呼她:“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有什么想吃的你只管和我讲,这个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就挺好的。”   瑶姬笑的开心的说:“我很喜欢这里。”   阿武陪着几个长辈喝酒,结果喝多了,他还没学会喝酒,大清早都睡的没起来。   谢奚一早上被隐约的鞭炮声吵醒来。   感觉匆匆忙忙的一年,好像也就那么过去了。平淡的没什么波澜,也可能她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竟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崔邺一早起来,崔玄还没有醒,他让五书将人叫醒,要去老太太那里看看,几个叔伯倒是起来了,见他过来,问起崔玄,崔邺替他挡了。   崔冕倒是不忘盯着他,道:“柬之昨晚没少喝酒,倒是海量。”   崔邺笑笑:“生意人,总要学会喝酒。四叔若是好酒,我改日陪四叔好好喝一场。”   崔冕总觉得二十岁的人,不该有这样老辣的人情练达的本事。   尽管二哥信里说:柬之善谋,胆色超乎常人,心思极细……   但是他印象里的那个小男孩,和现在的崔邺出入太大了。   老太太满脸喜气,笑着说:“少喝些吧,今日在家一日,明日要去访友,喝酒误事。”   看了眼崔邺又说:“也不知道你父亲他们怎么样了。天高路远,兄弟几个中他总是最辛苦。”   崔邺:“年礼我之前就给父亲送去了,不是说长兄过几日就回来了吗。到时候祖母可以细细询问。”   崔程确实收到崔邺的年礼了,崔邺的年礼很朴实,南地的粮米万担,他将贺赖部的马场送给了崔程。   信里写的很详尽,至于祁连山的马场,他不放话,谁也不准沾手。   崔程收到信,尤其是最后崔邺写道:父亲凭我的私章,可调用粮米。   崔程摸索着信,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给他回信。   这个儿子送的礼,每次都能送到他心坎上。觉得舒服吗?并不是,信里他淡淡的警告贺赖部依河套平原的山脉而居,若是能守得住河套平原,解决河西道粮米才是关键。   这被儿子指教,心境上确实不一样。贺赖部他没有去过,但是刘彰回来和他讲过了,他自己也知。但凉州兵马不能妄动,否则甘州的人立马就能回环。   看到信后,他才突然懂了崔邺的意思。   以马场为名,占据河套一带。怪不得崔邺这样舍得将马场痛痛快快送他。   他看着信,渐渐笑起来,笑骂了声:浑崽子! 第74章 七十四 上元节约会   崔程收到崔邺的信, 整顿了人马,随后通知阿骨勒,结果阿骨勒人已经去了贺赖部。   他突发兴趣, 想自己去看看崔邺藏着掖着的地方, 他带着蒋道东夜里奔走一夜, 在天光初亮的时候, 他骑着马站在山头放眼望去,整个河套平原初貌已经能看出来了, 贺赖部在山里, 马场也在山里。   他抓着马鞭,遥遥指指远处的沃土, 问蒋道东:“柬之就是从那个方向进的草原, 是不是?”   蒋道东却向西方向指指:“我当初是在那边的山后接到他,他当时被踏下马……”   崔程看着远处的沃土, 淡淡说:“是个好地方。”   蒋道东问:“咱们要接手这里的马场吗?”   崔程:“接手吧,安排人过来,让人重点照料这片平原, 这可比马场重要多了……”   蒋道东没听懂这些, 但还是应了他的话。等日头出来后, 崔程拉拢马缰,回头最后看了眼说:“走吧。”   他晌午前就回到了凉州。   崔邺把路指给他了, 他心里清楚他肯定心里明白。   正月的几天整日的拜亲访友,崔邺被迫跟着叔伯几人整日访亲,一直到十日之后才得了空,等他回郊外时,谢奚已经在育苗了。   新的麦田已经三寸长,这茬五月的新麦就要看收成了。   今年她的任务很重。   接下来是稻种, 鲁伯带着人去整理渠池,清理荷塘。油菜地也动土了,撒了羊粪,待五月就能开花了。   崔邺远远的看着绿色的田里,草色连天。   谢奚远远望见他,扬声问:“你杵那干嘛呢?”   崔邺:“我就看看。”   谢奚:“你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崔邺嫌说话费劲,走过去见她在锄地,接过锄头,问:“这全要锄完?”   谢奚:“不然呢?”   崔邺不死心:“这怎么也得三亩……”   谢奚不客气:“什么眼神,这明明只有两亩,我们上大学那会儿,就开始种地了,毕业了也种,等我工作了,我也是一只种地。我上辈子怕是头老黄牛吧?”   崔邺都被她逗笑了,伸手摸摸她后脑勺,笑说:“来吧,我帮你干。”   谢奚笑说:“这就是块实验田,你可给我好好干。”   因为谢奚的一句话,崔邺一早上累成狗,等中午回来,他整个胳膊都有一些酸疼,靠在餐桌上看着谢奚虎虎生风的剁肉,谢奚回头问:“你要吃红烧的还是糖醋的?”   崔邺问:“你不累吗?”   谢奚:“我都累习惯了。这批稻可不能出一点差错,鲁伯把农人都找好了。等天暖就好了。”   吴媪还没回来,谢奚问:“生意上的事料理清楚了?”   “谢奚,最多到秋天,这个村庄里的地就都成你的了。”   谢奚睁大眼睛,看着崔邺,提着菜刀问:“你说什么?”   崔邺笑说:“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谢奚问:“你哪来那么多钱?我就算没你们聪明也知道这附近的可都是朝中大臣的私产。”   崔邺:“那就置换一番,人嘛,处着处着就能说上话了。”   谢奚由衷的说:“那我可太佩服你了。你悠着点吧,别太张扬了。”   崔邺问:“入秋的粮种给我吧,我有用。”   谢奚犹豫问:“往南还是往北?”   “往北。”   谢奚:“只要不害人,我都可以给你。”   崔邺笑说:“先给崔程吧。”   谢奚不想听那些大道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想问。”   崔邺跟她保证:“把钱投给崔程,是目前比较安稳的做法。”   “不说这些了,等秋天再说吧。上元节怎么过?几个小孩都想进城去玩,阿武就快走了,我想能不能让袁家给个准话。等阿武走了尽快把总管给我送过来,我可没时间管这些琐事。”   崔邺:“那我要回去慎重问一声,这几天一家人都在,上元节有灯会,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谢奚告饶:“可别和我说去看灯会,一帮小孩我都忙不过来。”   崔邺:“只有咱们两个人,总的给我一个约会的机会不是?”   谢奚:“别给我来这套,我约会用得着专门准备机会?出了院子小田埂上就把你办了。”   崔邺摸摸下巴笑说:“小套路挺野的嘛。”   谢奚:“姐这么多年是白混的吗?”   崔邺笑笑,由着她胡扯。   等午后都回来,谢昭见了崔邺就兴奋的喊叫:“五哥,上元节的灯会你知道吗?朱雀街十里灯火听说还有烟火表演!”   阿月眼睛亮晶晶的听着,   谢奚笑说:“咱们到时候都去灯会看看。”   她原本不想去,后来一想,这里都没什么娱乐活动,这里的人和她不一样,她索性就带着大家一起去看热闹。   崔邺回去的有些晚了,进了院子就被卢氏拦住,责备:“今日你弟弟忙了一整日,你知不知道刘家人来送礼,想上半年就成亲。”   崔邺:“这是好事啊,母亲苦恼什么?”   卢氏恨不过,掐了他一把,恶狠狠道:“我的祖宗,那你呢?你的娘子呢?你这个做哥哥都都不着急,你挡着你弟弟的姻缘了,你倒是和我说说你看上谁家的小娘子,我去给人家说合啊!”   崔邺疼的龇牙:“母亲这就不对了,因缘天定,这哪是我能说得准的事情,对不对?弟弟还小,等三月校考之后再说,免得分心,咱们家就看弟弟的学问了,可不能有什么变故。”   卢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抱怨:“刘家也是,怎能有女方上门催亲的,我们崔家并无失礼反悔之举啊。”   崔邺哄她:“大概是刘家对崔敏实在是喜爱,也是情理之中。”   卢氏被他左一通右一通的糊弄,哄的开开心心的走了。,等人一走,他就嘱咐五书:“下次早点跟我说,千万别在夫人面前多嘴。”   上元节那天,谢奚换了身火红的裙子,颜色艳丽,她长的明艳,衬起来非常好看,见谢脁一早上在屋子里不出来,等她进去,见谢脁正在梳理旧画,见她进来了,夸赞了一句:“吾家雀奴这才像个小娘子了。”   谢奚笑嘻嘻的,并不和斗嘴,问:“做什么呢?”   谢脁:“把方金朔拿来,我今日要去访友。”   谢奚一听,心里欣喜问:“终于舍得了?”   谢脁反驳:“我何时舍不得了?”   谢奚撇撇嘴:“我还以为谢庄主舍不得这门好亲,想把我卖进陆家了。”   谢脁:“就你这脾气,把你卖进陆家,也不知道是我吃亏了还是陆家吃亏了……”   谢奚笑着回去取了包裹,递给他:“那就拜托父亲了。明日给你做好吃的。”   谢脁不像平时那样开心,淡淡笑着,伸手抚着画,一句话不说。   谢奚的好奇心并不重,也不爱窥探他人隐私,至于谢脁和陆家有什么渊源,她并不想知道,只要能把亲退了,不用连累到她就行了。   谢脁显然对她的识趣也很满意,彼此都很默契,相处的真的很愉快。   晌午开始长安城里就已经人声鼎沸了,一家人进了城,先回了宅子,谢奚有段时间没住在这里了,有些冷凄凄的。   谢脁对这宅子也没多少感情,反而谢昭住的最久。   洒扫之后,晚饭是直接买的,鲁伯和阿武领着一帮人,谢奚是午后就出门了,她沿着坊门向外走,朱雀大街上一眼望去都是人,她穿过街口挑了个茶楼,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色,门外的学子们更多,有些花灯是书院里放的,谢奚后来有点抵触过节。   一直到傍晚,她一直坐在那里喝茶,隔壁桌的人换了三茬。崔邺去宅子了一趟,鲁伯说她晌午就出门了。   崔邺找不到人,顺着街一直想她能去哪儿。   夜幕降临,灯影摇晃,整个长安城一片灯红通明,五城兵马司的人一直在巡查,崔邺站在朱雀街的街口,满心沮丧,和之前的调情不同,只觉得心慌失落。仿佛错过今晚,就再抓不住谢奚了。   谢奚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起身付了钱,慢慢踱步下楼,出了门,左拐。抬头就见崔邺站在不远处。   身边人来人往,推搡挤攘,两个人看着对方,一动不动。   崔邺看了她很久,见她并不开心,朝她过来,说:“不开心吗?”   谢奚:“我想家了。”   崔邺轻叹了声气,轻轻的拥着她,低声安慰:“这辈子,我陪着你过。”   谢奚听的没来由的流眼泪,她真的很不喜欢过节。   崔邺放开她,牵着她的手说:“带你去看花灯,带你去偷偷约会。”   谢奚闷闷的说:“去年今日,我在家睡了一天。那时候还不知道有个你。”   崔邺两手抓着她的肩膀,歪着头端详了片刻,笑着夸赞:“今日的谢奚,是长安城里最好看的女娘子。在我眼里。”   谢奚有些委屈,说不上来为什么,靠在他怀里,威胁说:“崔邺,你以后都不能欺负我。”   崔邺只觉得心软,这么久了他都没见过她哭过。   一整晚他牵着她穿过朱雀大街,抱起她看耍武的艺人表演胸口碎大石,护着她从人家喷出的火苗下钻过,给她买了一张狐狸面具,为她赢了一盏被一群书生垂涎的‘百花闹春’的花灯,请她喝了一壶长安城最贵的酒。   最后还是被她闹得无法,又带她去了平康坊。   坊里今夜灯火通明,丝竹悦耳,琵琶声、琴声不绝,笑闹声一片,彩绸灯影交响摇曳。   谢奚手里拿着面具,看着这里的景象,才由衷的说:“这才是我想象中的长安城。” 第75章 七十五 亲退了   崔邺紧抓着她, 不准她胡来,她一身红色的裙子,特别的显眼, 惹得来往的男人时不时惊艳的回头看她。   谢奚和这里的小娘子们毕竟不同, 被人看看也不觉得有什么。依旧是笑脸, 大大方方的和对方互看一眼, 倒是把崔邺紧张的要命。   进平康坊,大多是官宦子弟和官场里的人, 书生也不少。男男女女混杂, 由着性子,放飞自我。   谢奚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时不时有艺妓朝她说笑,她也不介意, 兴致盎然的和对方调笑几句,竟然被几个艺妓邀请上楼喝茶。   崔邺看着她兴致勃勃,并不打断, 只陪着她。   她倒是没在意崔邺看着他, 扭头和他遗憾的说:“世道害人, 要不然这些姐姐们,可都是万千粉丝追捧的爱豆姐姐。”   崔邺笑着说:“我以为你会觉得她们不好惹。”   谢奚松开他, 仰头笑着伸手接住一支从楼上丢下来的花枝,笑着看着楼上的女郎,一边说:“谁不想出生在富贵锦绣的人家,要不是没人保护她们,她们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崔邺听着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她笑着和楼上的女郎笑说:“谢谢姐姐的花, 可惜我今日什么都没带,但是我刚从朱雀街上过来,侥幸赢了一群书生,得了最高处的一盏花灯,送给姐姐填个彩头。”   楼上那女郎痴痴的笑,豪爽的答:“那就谢谢娘子了!”   她也不在意,放下身上的披帛,崔邺看着她毫不吝啬的将赢来的花灯挽在那女郎的披上,待那艺妓将花灯吊了上去,并和那位艺妓玩笑说:“待下次再上楼喝姐姐的茶。”   那艺妓笑说:“记得下次来,就说你是红玉的客人。”   她爽快的答:“好嘞!”   笑的洒脱的拉着崔邺往其他地方去了。   有女婢出来叫红玉:“娘子,那边的大人已经催了几次了。”   红玉提着花灯,看着远去的二人,并无动作,那女婢好奇问:“娘子哪来的花灯?”   红玉淡淡的说:“佳人赠的。送到我屋里去,替我收好了。”   女婢小心的收起灯,看着红玉袅袅婷婷的进了门,跟在身后再没敢说话。   谢奚穿过这座院子,逛了一圈,并没落座,见识了痴缠的女郎,也见识了醉酒的男人们,见远处并不如这边灯火漂亮,问崔邺:“真没遇见你相熟的人吗?”   崔邺忍着笑问:“你想问男人还是女人?”   谢奚扬着面具,要笑不笑的看着他,在灯火阑珊里,注视着彼此,看着看着。只觉得万千灯火里的人,似在眼前,又觉得不真实。   崔邺慢慢的靠近她,低头轻轻亲了下她的唇,然后轻声说:“元宵快乐,谢奚小姐。”   谢奚有些害羞,伸手用手背擦了下唇,眼睛滴溜溜的转,少有的矜持,笑着小声说:“元宵快乐,崔邺先生。”   等两个人回去已经是后半夜了,崔邺带她回了崇仁坊的客栈,客栈里后半夜了大厅里还是人声鼎沸,两人上楼后,谢奚洗漱完有些困了,窝在床上发呆,听着前面楼上的吵闹声,听见崔邺进来,崔邺在外面叫了声:“谢奚?”   谢奚问:“怎么了?”   “我以为你睡了。”,他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谢奚等进来才看到他端着晚饭。   很精致的一盅炖汤,和一碗馄饨。   他看着谢奚吃着,和她细细的嘱咐:“等阿武走后,让清华去你身边吧。”   谢奚惊讶的抬头看他,他解释:“清华在我身边,毕竟不算方便,五书物色了新的人手。”   谢奚没说话没有低头继续吃饭了。   他继续说:“田地最快夏季能归过来,连同佣户一起。姚重说陛下已经在整顿司农监,到时候怕是会派人来庄上。到时候再做准备吧。”   谢奚又抬头,他解释:“都知道粮种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能有收益。所以都在等。”   谢奚又低头继续了。   像只仓鼠,很可爱,看的崔邺笑起来。   谢奚吃完后,抬头说:“我改主意,秋收的第一批粮种,南北都要走。不能只往北走。”   崔邺毫不犹豫应声:“好。”   谢奚:“想必,你在南地的粮米生意做的极好,才这样有信心。我一直小瞧了你的能耐。崔邺,记住我们的初衷就好。至于其他人,我不管。”   崔邺应声:“我知道。”   等吃完后,谢奚才说:“老谢今日去陆家了,也不知道回来没有。算是退亲去了吧。”   崔邺奇怪的问:“今日?”   谢奚问:“今日怎么了?不吉利?”   他异样的说:“今日朝中好些人都被请进去参加宫宴了,陆家那位也在列。”   谢奚哦了声。   “你那老谢应该回去了吧。”   崔邺安慰她:“再等等,陈家那位等不及了。”   谢奚警告他:“和你说了你别乱搅合,小心粘你身上。这种麻烦事最不好多动手。让人知道你在里面搅和,就麻烦了。”   崔邺听的笑起来,谢奚皱眉:“你笑什么?”   崔邺闲闲的说:“我猜你从前是个很固执的人。”   谢奚不说话。   崔邺将方桌端起来放在旁边的桌上,又坐在她身边看着她。   谢奚嘟囔:“我不想提从前。”   崔邺低声说:“今晚我陪你聊聊从前,明天睡一觉起来就忘了。你没有我大,在我这里就是小孩子,小孩子是可以想家的。”   谢奚警惕的警告他:“你回去睡。”   崔邺低沉的笑了声,央求她:“我就睡在你旁边。”   谢奚怀疑的看着他。   崔邺继续说:“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和人聊天了。”   谢奚又觉得心软,辩解:“你去拿你自己的被子。”   崔邺看着黛绿的被面,笑说:“这就是我的被子。”   谢奚有点说不过他,不得已把被子分了他一半,她自己缩在里面,被崔邺捞出来靠在他怀里。   两个人静悄悄的,说都不说话。   谢奚问:“你就不想家吗?”   “不敢想。”   听的谢奚心里都觉得湿湿的。   谢奚又问:“你以前脾气也这么好?”   “不是,以前脾气不太好。算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谢奚喜欢这种有问有答的聊天环节。   又问:“你以前想象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她其实想说,你从前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和我有故事。   “没想过,只相信缘分天注定,只想着做好自己的项目……”   谢奚撇撇嘴:“那你过得可真无趣。”   说完又反悔了。   “不对,你们过的不能说无趣,若是心情不好,连夜就能去欧洲散心。”   崔邺听的笑起来。   问:“那你呢?你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就是个没什么故事的人,每天上班下班,晚上加班,日复一日。频繁下乡,整日混迹在乡村里。”   崔邺走心的夸她:“听起来也很有意思……”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最后谢奚熬不住先睡着了。   崔邺摸摸她的头发。看着她轻声说:“我没想到,我会遇见你。”   第二日等谢奚起来,崔邺已经在楼下了,等她起来,崔邺正和掌柜的在后院的院子里说话,谢奚站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崔邺抬头看着她笑说:“还早。”   谢奚抬头看了眼日头。   早饭后,崔邺送她回去,她推辞:“我一个人回去吧,你忙你的。”   “送女朋友回家这是规矩,忙不忙是另外一回事。”   谢奚惊奇的问:“原来这是你们男生的规矩?”   崔邺不接话,替她提着一匣子的礼物。   等回了郊外,人还没全回来,家里只有谢脁和瑶姬,和鲁伯夫妇。   谢奚送走崔邺,进屋就找谢脁,见他坐在书桌前看着院子里发呆。   谢奚试探问:“没退成?”   谢脁不说话。   谢奚又问:“陆温不在家?没见到人?”   谢脁扭头看了她一眼,问:“你昨晚去哪了?”   谢奚仿佛想被抓包了异样,一瞬间挺起背:“没去哪。看花灯去了。”   谢脁淡淡的说:“要定亲,等下半年再说,刚退了亲,不适合定亲。”   谢奚惊喜问:“退啦?”   “退了。”   谢奚两步就跨到了他跟前,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问:“怎么退的?我上次去的时候,他连正眼都没瞧我一眼,我鸡同鸭讲说了半天,被他赶出来了……”   “他很喜欢你,有些舍不得。夸你写得一手好字。夸你写的檄文胜过卢恒书……”   谢奚听着都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了。   讪讪的答:“倒也不必这么夸我,弄的我不好意思背后说人长短。”   “所以,你究竟是和谁学的?”   谢奚琢磨了一圈撒谎:“书院里的夫子们,大部分是自己学的。”   “雀奴,女子就该有女子的规矩,你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我知道。也纵着你,但是莫要太过放肆了。”   谢奚谨慎的答:“我知道了。”   谢脁也只是被陆温提醒了几句,并不是存心教训她,见她这样低眉顺眼的,又觉得自己话说的重了。   谢奚还等着他讲怎么退的亲,哪在意他说的话。   她改了口径,问:“那能让我看看,咱们家的信物吗?”   谢脁指指桌上的盒子,一个小小的盒子还带着一份婚书。   盒子里类似一个青铜器一样的酒器,一头有个小巧的凤头,另一端是翘起的凤尾。   铜凤卣,她好像听过的一种祭祀品,但是没有过出土的文物。   谢脁见她一脸垂涎的爱不释手。遂笑说:“行了,这是你定亲的信物,你就自己保管吧。”   谢奚可太喜欢他这种漏财手了,什么财都兜不住。   虽然他大方作画,但是并不盖章,所有的画最后都只是记载了年月,落款一处都是空白。   谢奚也不在意。   听见外面吴媪在准备午饭了,鲁伯和她低低的说话。   谢脁才自己说:“子成去的时候,我将信物,一并同子成埋进黄土了,自此世上再无松舍散人。陆书翁还是那个陆书翁。”   谢奚极佩服古代士人那种‘伯牙子期’式的知音之谊。   并不怎么擅长做生意的谢脁,身怀技艺,一生只得一个知己,为知己埋了自己的一世盛名。   这样的君子,也只有在古代才有,千年前的君子之交,伯牙子期也不过如此了。   谢奚心里满是尊敬,最后也只安慰他说:“卢恒书大概是秉笔君子,横平竖直,端的是大道。”   谢脁意外的扭头看了她一眼,仿佛觉得意外,好似父女俩有了共识一般。   “去拿酒,咱们喝一杯。”   谢奚:“???” 第76章 七十六 他不行   谢奚心里默念, 看在你漏财手的份上,真的,要不然我真不想忍你一个神经病。   谢奚和他喝了一中午的酒, 大多是谢脁在讲, 谢奚听着, 时不时问一句。   讲到半路, 谢奚试探问:“我母亲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谢脁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说:“有, 你母亲有两个哥哥, 都在南地。”   谢奚意外的看他。   谢脁:“我久在西北,回苏州的时候很少, 你两个舅舅在江南西道, 相距甚远。”   谢奚看着田庄问:“那父亲今后有什么打算?”   谢脁问:“这田庄,你有什么打算?”   谢奚心里哦了声, 这大家都是明白人。   就且进且从容的说:“就,这么种下去看吧,开一个农场也不错。”   谢脁问:“农场需不需要账房?”   谢奚愣了下神:“我以为你会说, 这田庄该是阿兄的。”   谢脁淡淡说:“你阿兄性格鲁直, 不适合做这些。我将钱财都留给他了。”   谢奚听着也觉得不错, 慷慨说:“若是河西道不太平,就让阿兄回来吧。”   阿武领着其他人回来了, 院子闹哄哄的,谢奚靠在窗口问:“昨晚热闹吗?”   谢昭迫不及待的和她将昨晚的经历,眉飞色舞的给她将昨晚的耍手艺的人喷出来的火龙有多厉害……   谢奚听着他眉飞色舞的讲,想起昨晚崔邺赢来的花灯,被她转手送给了平康坊的艺妓,不知不觉得笑起来。   上元节一过, 阿武就开始打点行李,这几日崔邺的人出发,阿武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阿月整日愁眉苦脸的,闷闷不乐。王媪要跟来伺候谢脁,整日的教训阿月。家里的气氛都有些低迷。   段冲处理好南地的买卖,和梁诚一起来给崔邺报道。   因为他们先于商队出发,早到了长安城,崔邺对段冲办事放心,就单独叫了梁城,梁城一身青灰长衫,见了崔邺恭敬的行礼。   崇仁坊客栈的二楼上,崔邺客气的笑起来,替他倒了杯茶,说:“听段冲说这次的货和人手都是你安排的。”   梁诚也坦诚:“段冲推举我,郎君能将我看进眼里,必然有郎君的用意。我总要拿出点本事。”   崔邺点点头说:“江南道商队总管的位置,我暂时不给你,待你彻底清楚了,主动给我安排好春秋的生意了,我再和你细谈。上半年就按照旧例做吧,段冲给你留了人手,账房的人回和你讲的。”   崇仁坊的掌柜总管着账房事宜,账房和商队分离,各司其职。   梁诚紧张的回复:“是,我尽快理清楚。”   崔邺接下来才是恩威并施:“这位置说好做也好做,只和我交代清楚,只对我负责。但是说不好做也不好做,要做好安内攘外,和底下的人吃一样的苦,受一样的罪,但是要操两百分的心。这个位置的人不能高人一等。我不管其他人是什么样子,在我这里,人比货重要,人比财重要。但凡让我知道,坏了我的规矩,就不是一句话的事,明白吗?”   梁诚之前就听说过这位主上的故事,只觉得稀奇,他从前在运河上做总管,贩夫卒子,总是容易被欺压。后来结识了段冲,段冲这人凶名在外,市井里的一霸,之前也是个浑不吝,但是他不欺负穷人。   后来才知道但凡经手崔家货的人,没人吃过亏。   梁诚郑重保证:“我记住了。”   崔邺笑说:“下楼和他们喝酒去吧,这里的规矩,新人来了,必须要喝够三天,要不然他们不会放你出门。”   梁诚错愕的看了眼他。   崔邺笑着起身招呼他:“走吧。”   下了楼梯梁诚就被人拉走了。   崔邺和袁掌柜的交代:“段冲看人应该出不了大错,后面的事你盯着些,那些规矩不能让坏了。”   袁掌柜笑说:“郎君放心,不管什么样的野驹子,我都能给你调教顺了。”   崔邺听的笑说:“行吧。有你在我放心。”   段冲是个留不住钱财的人,进了平康坊直奔红玉那里,红玉的琵琶在平康坊里也是一绝。段冲去的迟了,红玉人不在,被请到别人府中去表演了,段冲也不在意,坐在外面的栏杆上闲闲的等着,等红玉回来,他还坐在那里,一脸桀骜,红玉袅,袅婷婷的过来问:“怎么了?”   段冲盯着她,注视了很久,后挑眉问:“回来了?”   红玉明知他为什么偏偏不肯顺着他:“进来,坐在那里干什么?”   段冲气恨,一个鹞子扑身将她抓回来,直接将人抱起来,红玉数着他的路数,连尖叫也无,一手搂在他脖子,问:“怎么就这么大气性?”   段冲冷着脸不说话,进了房间直接将她放在床上,自己躺上去,并无动作。惹的红玉笑个不停。   他们相识多年,崔邺给段冲的钱很多,其中大部分都到了红玉这里。   红玉生的不如其他艺妓漂亮,但是胜在性情爽朗。   段冲和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风月夫妻,早存了娶她的心思,红玉不肯。   红绡帐里的两人悄然无声,红玉也不开口,只是倚着他闭眼休憩。   很久了,段冲才说:“这次去河西道,我大概不回来了。”   红玉嚯的睁开眼,扭头看着他,有些吃惊。   段冲化石那副臭脸,见红玉终于变了脸色,才笑起来:“你这婆娘。”   红玉瞪着他:“你爱回来不回来。”   段冲却说:“郎君调我去河西道,看他的意思,大概会送我入军。也算是如了我的愿。”   红玉问:“你就那么想从军吗?”   段冲不甚在意的说:“我们段家祖上本就是世代名将,只是子孙不肖,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不过是不想给祖宗丢脸罢了。”   红玉气恨:“你爱去就去吧。我这红音阁留不住你。”   段冲知她的脾气,翻身压着她,厮混成一团。   红绡帐里翻滚的是不屈的儿郎壮志,也是割不断的儿女情长。   上元节之后的第二天,崔邺让五书送来消息,卢家松口,愿意口头和阿武定下亲事。谢奚拿着信,站在院子看的眉开眼笑,冲屋子里的人喊:“阿武,你出来,阿姐送你一个礼物。”   阿武不明情况出来,看了眼她手里的信,喜悦迸发出来,他高兴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谢奚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下,可以踏实的出发了,我帮你去准备礼单。到时候让父亲带着你去。”   阿武有些羞意。   谢奚却认真的说:“阿武,喜欢一个人,就要对她好,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吴媪出来见他们两个嘀嘀咕咕的,问:“怎么了?”   谢奚眨眨眼,不肯说。   阿武轻咳了声,扭头走了,谢奚扬扬手里的信纸和吴媪悄声说:“阿武的亲事定了。”   吴媪一脸惊喜的看她,谢奚:“就是来庄上的阿圆?崔邺的亲表妹。”   吴媪的惊喜都快变成惊吓了。   谢奚滔滔不绝的说:“崔邺去卢家说了,我们送阿武去河西道去管马场,等他历练两年回来,就是十七八岁,那时候成亲也不错,阿圆现在还小,太小成亲,也不懂珍惜。”   吴媪听的一愣一愣的,根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开始谋划了。   谢奚因为她不满意,试探问:“你,不满意?”   吴媪这才记起说:“该和他阿爷说一声。”   谢奚:“我和鲁伯认真说。”   鲁伯还在暖棚隔壁的田里,和两个佣户翻地,谢奚站在田里跟着他的脚步和他说了阿武的亲事,鲁伯一口回绝:“不合规矩。”   “这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鲁伯:“怎能让郎君出面去处理。”   谢奚无奈:“阿武叫我姐姐,那叫我父亲就是阿爷,这有什么?”   鲁伯就是觉得这个没规矩。无奈的看着她。   谢奚知道他的观念改不了,严肃说:“对我来说,你比父亲更可靠,在我无路可走的时候你一直帮我。照看我们姐弟,比对阿武都用心。如何当不起父亲称你一声弟弟?”   鲁伯说不出道理,只说:“这不合规矩。”   谢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本就不是奴,是我叔叔。”   鲁伯拿她没办法,叹气说:“你回去。”   谢奚知道他答应了,心满意足的说:“将来阿武娶了阿圆,阿圆也是要叫我阿姐的。喊我父亲伯父的,你想开些。”   鲁伯都被她气笑了。   第二日,谢脁领着阿武正式去卢家拜访,谢奚一再的嘱咐:“去了以后,父亲切记,阿武是你侄子。”   谢脁从善如流:“我与鲁达是异姓兄弟,鲁达的儿子自然就是我的侄子。”   一整天谢奚都等着消息,直到晚上两人才回来,谢奚问:“怎么样?”   谢脁淡淡说:“子成的孙女啊。”   谢奚问:“怎么样?”   阿武悄悄说:“阿圆的父亲见了郎君就红了眼。”   谢奚啊了声。   这是去提亲,又不是认亲。   阿武又说:“五哥也在。”   谢奚问:“没说什么吗?”   只有她还在关心,这个亲到底成不成。   阿武说,几个人关在房间里聊了一天,他带着阿圆出去转了一天。   谢奚不死心的问:“没答应?”   谢脁见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笑说:“成了。”   谢奚这才舒畅了,舒了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   谢脁又说:“崔柬之没和你说过他为什么和子成的孙女退亲吗?”   谢奚没明白他说的,看着他,一脸问号。   谢脁觉得这么当着人的面说出来,有损人家颜面。   待谢奚跟着他回了书房,他才有些遮遮掩掩说:“听说,他自己承认身体不行,主动退了亲……”   谢奚听的愣住了,等片刻后,笑的山呼海啸…… 第77章 七十七 开春   因为崔邺的这个消息, 谢奚一整晚都笑到胃抽搐,其他人只当她因为阿武定了亲高兴。   阿武一晚上笑哥不停,鲁伯和吴媪也高兴。两人的次子早夭, 只有阿武一个孩子。   谢昭一个傻小孩也跟着傻乐, 谢奚晚上开始教他运算。他掌握的不太清醒。   谢奚也不催, 由着他自己思考。   没两天, 阿武就出发了。   谢奚进城去送他,遇上了段冲和梁诚, 袁掌柜笑眯眯的和她打招呼, 谢奚将零食袋递给他:“知道你们爱吃这些下酒的小零食。”   袁掌柜打开布袋看了眼,笑得眯起眼睛, 肉干不是什么贵重物, 剩在心意和手艺。   谢奚是那种别人给我一分尊重,我还你两分的人。   段冲见两个人有来有往, 给梁诚使了个眼色,崔邺看到了,淡淡说:“该交代的我都交代清楚了, 剩下的事, 到了凉州, 就听阿骨勒的。”   段冲恭敬的俯身:“是。”   谢奚领着阿武,看着段冲, 很认真的说:“我把我弟弟就交给你了。他年纪小,性格有些内向,不如你们招人喜欢。就拜托你照顾了。”   段冲正准备说话,谢奚又说:“若是我弟弟有个差池,我就只找你说话。”   段冲惊愕的看着她,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硬。   崔邺笑说:“我嘱咐过了, 到了凉州有阿骨勒。”   谢奚并不接崔邺的话,只是看着段冲,说:“我不认识阿骨勒,我只认识段总管,人我今日交到段总管手里了。对不对?”   她就是想给段冲一个警告。他野蛮鲁莽,对她有偏见,她都无所谓,但是阿武性格纯善,不用段冲欺负,他但凡对阿武轻慢些,商队底下人那么多,阿武自然就不会好受了。   崔邺一眼就看出来了,段冲被谢奚盯着,绷着脸,答:“这是自然。”   谢奚将阿武叫过来,站在身侧当着段冲的面嘱咐他:“去了凉州,先去马场,将来凉州的粮米生意,你给我下功夫学,你记住,河西道上所有的粮种,都是阿姐的。这粮米进出,你需一清二楚!”   阿武认真的保证:“我记住了,阿姐。”   段冲听的惊讶。   谢奚并不在意,淡淡的撇了眼他,也没有看崔邺。回头和袁掌柜说:“借袁掌柜酒一壶。”   袁掌柜笑的像个弥勒佛:“没问题。”   给她斟了一壶梨花白。   谢奚给阿武一杯,她自己倒了一杯,和阿武嘱咐:“出门在外,一定保护好自己。凉州远在千里,阿姐照看不到你,到了凉州记得写信。若是秋日我有时间了,会去看你的。”   阿武毕竟才十五岁,虽生的高大,但毕竟是孩子,被她说的红了眼。谢奚是真的舍不得,自从来这里,鲁伯一家真的像她的家人一样。   崔邺见她红了眼,拍拍她的肩哄说:“就是一趟路程,那头有阿骨勒等着,我已经嘱咐过了。”   谢奚摆摆手:“去吧。”   崔邺看着商队启程,和段冲嘱咐:“路上注意安全!”   送走阿武,谢奚还是闷闷不乐。   崔邺上楼取了地契的匣子,递给她说:“这都在里面了。”   谢谢看了眼,好像也没那么多感觉。哦了声,看着窗外发愣。   离别总让人不适,袁掌柜的账都清楚了,他们在等清华回来。   等人回来,崔邺就说:“今日带你们去郊外走一趟。”   谢奚带着阿武出去,结果带回来三个人。   清华带着行李,谢奚见她一身衣服收拾的利落,问崔邺:“她真愿意跟我住在乡下?”   清华听见了说:“娘子别这么说,我本就是奴仆,遇上郎君这样的人,才得以涨了见识。如今见娘子这样的女子,才觉得佩服。”   谢奚听的笑起来,开玩笑招呼她:“那好吧,将来咱们就在乡下种地吧,长安城里的风雨,让他们去搅合去吧,和咱们没关系。”   清华笑着答:“好的。”   袁掌柜看着远处的房子笑说:“哟,这房子气派。”   谢奚下了马车,笑说:“袁掌柜胸有丘壑,就不用这样哄我了。”   进了院子,见吴媪正在卤肉,因为谢脁尝过一次她的卤肉,觉得下酒极好。   谢奚吐槽,你可真会吃,不光吃,还点菜呢。   崔邺和袁掌柜陪着谢脁喝酒,谢奚指使谢昭:“去秦西客栈和李姐姐说,我要几,片猪耳和猪脚,再要几斤羊肉。和猪骨头。等回来你去池塘里捞鱼虾,我今日给你做个好吃的。”   谢昭傲娇的说:“那阿姐今晚要给我把题讲明白,不能让我自己做。”   谢奚听的笑起来:“知道了。”   炒料是极费功夫的事,谢奚将用的香料准备好,配比好用的油,菜籽油清亮她加了一点猪油和羊油增香。   暖棚里的菜已经都熟了。   她翻出来去年崔邺给她搜来的干货。   鱼干、海带、鲍鱼干……   清华还不会做菜,只是在厨房看着帮忙,瑶姬已经和吴媪学的差不多了。帮她洗菜。   王媪带着阿月回去给儿子准备亲事去了,谢脁大概也觉得王媪这个人不太靠谱,丝毫没有挽留,就打发回去了。   火锅炒料是很繁琐的事情,她慢慢的添柴,锅里倒油,下葱姜蒜香菜,慢慢炸干,油温降下来,加酱慢火熬,之后泡过水的干辣椒放进去慢慢的榨出辣味,让辣味透出来够下香料慢慢的熬,香料不能炸的太久。   她将锅端起来,满厨房都是混合着辣味的香。   瑶姬惊讶的问:“这是什么吃的?”   谢奚逗她:“这是,一种让人拒绝不了的美食。”   谢昭带回来的猪耳已经被吴媪丢进卤肉锅里了,猪骨头放在外面的小炉上炖着了。   谢奚看着羊肉又开始想念阿武,要是阿武在家,这种活儿肯定是他的。   她举着菜刀,对着羊肉迟迟下不去,羊肉放在冰上,冻的刚刚好,吴媪见她迟疑,爽快说:“我来切,你没力气。”   谢奚也不解释,把刀给她,看着她爽利的切着卷。   谢昭动作很快,提着桶回来,两条鱼,和一堆虾。开春了,鱼虾肥美。   谢奚看着鱼发呆,鲁伯见她没精打采的,安慰她:“阿武是男儿,不用这么担心他。”   谢奚蹲在廊檐下,仰头看着鲁伯,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鲁伯摸摸她的头,提着桶去杀鱼了。   崔邺透过窗口看见她蹲在那里,像个无助的小孩一样。   晚饭确实丰盛,她切了猪耳凉拌了下酒,将蔬菜洗好,加了骨头汤的汤底浓郁的香味。   袁掌柜感慨:“谢庄主在吃这一道上,堪称一绝。”   谢奚笑着招呼他:“先尝尝再夸我。”   她才磨的芝麻酱,吴媪种的那点芝麻叫她快要祸害完了。   袁掌柜尝了口薄薄的羊肉,沾上芝麻酱,入口绵密的芝麻香和浓郁的肉香,让整个味蕾都打开了。   瑶姬被辣的脸通红,但是就是觉得过瘾。   谢脁吃着羊肉,抿了一小口酒,惊呼:“过瘾!”   谢奚看着他们被辣的脸通红,不时的小口吸气,忍不住的笑。   见崔邺看着她,问他:“你不吃吗?”   崔邺尝了口耳片,笑说:“过几日,田庄上的总管就到了,到时候交给鲁伯管着,你就负责你的育种,其他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谢奚惆怅归惆怅,心里也清楚,开春的任务很重。扭头和他商量:“感觉住的地方不够了,要加盖一个院子。”   崔邺:“那就加盖一个二层的小楼。”   谢奚扭头看他,眼神在说,你开什么玩笑?   袁掌柜和谢脁还在聊南地的生意,崔邺看了眼桌上的人,和她轻声说:“你只管看着就行了,我保证让你满意。”   谢奚也觉得,育种是大事,看着他好半天才说:“随你。”   农历一月结束,麦苗已经一片绿了,谢奚不清楚崔邺到底用什么换来了人家的土地没整个村庄的地都是她的了。   谢脁自从去了卢兆林家之后,隔三差五的出去和人走动。   倒是把阿圆带回来了,阿圆长高了一点,跟着谢奚在田间里走动,谢奚还在锄地,田里插着地标,鲁伯正在远处带着佣户们分地,她问阿圆:“以后想做什么?”   阿圆有些懵懂,问她:“像姐姐和清华一样吗?”   “倒也不用像我们两个这样。”,我们两个纯属劳碌命。   阿圆嘟囔:“阿武说,让我开心就好了,我正在学做针线,给他做了一双鞋。阿娘说女人不能不会做针线。”   谢奚问:“那读书呢?”   阿圆略有些调皮的说:“阿武给我偷偷买了游记画本。”   谢奚逗她:“阿武没和你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阿圆扭头看了眼远处的人,红着脸说:“姐姐取笑我。五哥都说阿武忙完了就会回来。”   谢奚故意说:“你五哥最擅长骗人,你不知道吗?”   阿圆啊了声。   谢奚累了摘了草帽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的池塘,和阿圆说:“天下人形形色色,不管是富贵还是贫穷,你觉得好的人,就去好好珍惜。”   阿圆重重的点头。   十几岁的小孩,明明什么都不懂。   三月校考在即,谢奚也没想到,陆益之会来,她正在着人打开暖棚上的草皮,打开了天窗,陆益之带着礼正式上门拜访。   谢奚一身灰头土脸的看着他,陆益之的话说在前面:“雀奴曾说,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我今日有事上门求教。”   谢奚两手都是土,点点头:“有什么你尽管问。但是要等等,等我忙完再说。”   陆益之毫不在意,看着她指挥佣户们种田。   进了暖棚,见她用鹅毛笔在纸上迅速的记录着。   他看了眼那字迹,真是啧啧称奇。   她总是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第78章 七十八 陆益之求学   她自己做的垫板文件夹夹板, 等记录好后,顺手将夹板递给陆益之。   她蹲下检查辣椒,已经采过三茬了, 接近下架了, 最后一茬, 她要保证熟到最后, 这一茬是要留种子。   陆益之掰了掰那个垫板上的夹子,只觉得奇异, 用鹅毛笔蘸了地上墨瓶里的墨, 在纸上画了画,有种刺刺的感觉, 写起来确实快, 但是不好掌握。   谢奚检查了辣椒的植株后,问:“找我问什么?”   陆益之像被人抓包了似的, 有些窘,谢奚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依旧低着头, 看了眼其他的菜, 问:“还是农科上的事吗?”   陆益之:“是, 也不是。”   谢奚好奇的看他,见他观察着暖棚, 越过谢奚走到深处看着,韭菜、芹菜正旺,   黄瓜已经下架了。白菜还在长,新的一茬还是绿油油的。地瓜苗已经微微破土了,谢奚准备栽一批。   新的水稻也已经育苗了,这里面几乎像一个微妙的包罗万象的地方。   谢奚见他默不作声, 也不催,割了一掬韭菜,问:“你知道这个怎么吃才好吃吗?”   陆益之摇头,谢奚笑笑说:“它有八百种方法,随你怎么吃。”   陆益之听的笑起来,谢奚见他笑了,才说:“我的学问都是这么来的,一遍一遍的试验,慢慢的摸索,锦绣文章,天生的才华就像是老天爷赏饭吃。但是其他的东西不是。”   陆益之从前觉得她应该是那种严师手底下出来的人,学识深厚,自视甚高。   可是她真愿意和人好好说话的时候,才是厉害的时候。   谢奚见他发愣,开玩笑说:”我写文章很烂,除了农事,之外的事可都是由着我的个人的想法来的,你若是参考为了大事,我还是觉得你认真拜个师傅去请教比较好。”   陆益之见她说完嘟囔:“还是请你吃顿好的吧。”,割了几棵芹菜。   和他说:“那你就住几天,我父亲在,说不准能帮到你。”   她好说话的时候是真的很好说话。   中午包饺子的空档,陆益之坐在厨房喝茶,用她的垫板夹着纸练习用鹅毛笔写字,硬笔书法的魅力,就是这么让人欲罢不能。   谢奚之前见他感兴趣,笑说:“我记录秧苗,毛笔太慢了,用这个快些。”   陆益之觉得好奇,用她的鹅毛笔写字,不说多好看,但是真的能写得很快。   毛笔对臂力、腕力要求很高,这样练硬笔就很快。   吴媪起初见陆益之来,有些惊诧,和她偷偷说:“不是都退亲了吗?”   谢奚悄声说:“咱们家做生意嘛,大家都是朋友,对不对?”   吴媪看着陆益之就觉得怪怪的,但是陆益之这次来明显觉得谢奚好说话了很多。   谢奚教他写字,他就顺势坐在厨房,看着她包饺子。   猪肉芹菜和韭菜鸡蛋的饺子。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礼仪了。当然,陆益之可不知道‘出门饺子进门面’这种典故。   他确实有天赋,一个早上,硬笔写的已经有模有样了,谢奚在练字上有些天赋看到字写得漂亮的人,有种格外的欣赏。   陆益之的字一看就是,师从陆温,有股浑厚的力道。   她看了眼垫本夹上的字,一篇三言两语的记录。   她接过笔翻过一页,在后面写:东风吹散眉梢雪,一夜挽回天下春。   陆益之看着纸上的字,有些自叹不如,又有些如鲠在喉。   等再抬头已经收起了情绪。   赞她:“雀奴的诗,都是春意。”   谢奚笑笑不在意的说:“我一个种田的,不就是关心春来秋去嘛。”   陆益之见清华进进出出,问:“阿武呢?”   谢奚坐在一边边包边说:“去河西道了。”   陆益之猜应该是和崔邺有些关系。谢脁来退亲那日,他也在,祖父本是被召入宫参加上元节的宫宴,但那日看到谢脁来,他就告了病。   他当时惊讶,领着弟弟们避开了。   两人聊了很久,连午饭都没用,一直到日头西斜,谢脁才出来,看了眼守在门外的他,说了声:“是个好孩子。”   但也没等他打招呼就走了。   对于这门亲事,祖父一直都不肯再多说了。倒是母亲高兴的一晚上专程在他院子里走了一趟。   他看着天真的母亲,不知是福是祸。陈家的事,他也听说了,陈于敏择婿,闹的世家这帮子弟人尽皆知,他整日除了书院之外,其余时候闭门不出倒是没给别人打趣的机会。但是心里也意识到,这于他们陆家不是好事。他需拿得出让陛下看上的本事,才能免于被后宫夫人强行指婚,免于被人操控。   谢奚包好饺子,缉拿陆益之还在练字,随口问:“你没带书吗?”   陆益之诚实的说:“没有带,这次来也是想和雀奴聊一聊,雀奴的才思,总让我生出惭愧。”   谢奚对他这话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嘱咐他:“若是入朝,若是为官,锦绣文章就没什么用处,你就要走到最底下去,从下往上望,和从上往下望,是完全不一样的。这里面的道理,我教不了你,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学会。”   陆益之学的就是这些,如今陛下没有子嗣,兄弟几人都四散在野,陛下勤勉,但民生多艰。江南道水患才有了起色,西南的归顺的藩王又开始作乱,河西道始终被突厥人觊觎……   三月的校考说是为了给去年长安书院的风波一个了结,但他知道,朝中缺人,缺粮、缺钱。   他要抓住这个机会,陆家本就是前朝旧臣,至于读书人的名声,已经没有了,他要带着陆家从骂名中走出一条来,否则陆家往后,永没有出头之日。   他认真的看着谢奚,颇有些动情的说:“雀奴这话,我记住了。”   谢奚见他这样认真,也不追问,笑说:“前几日卤肉卤了些小吃,你等会儿尝尝。”   陆益之回了房间,就开始写策问,自问自答。   鲁伯中午回来,吴媪和他偷偷说了陆益之的事,鲁伯倒是无所谓,这几日合并土地,他忙得脚不沾地,正在规整人手,生怕误了春耕。   见谢奚毫无异色,也不当回事,瑶姬倒是颇有些诧异,谢脁出门访友,瑶姬整日在屋子里做针线,等吃饭的时候,陆益之知道她这里的规矩,一家人都要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他也不在意,尝了口饺子,蘸酱后味道更好。   谢奚问:“味道怎么样?”   陆益之哪有她这么丰富的知识储备,点点头。   谢奚饭后才开始写总结,这是她每天的常规工作,开着窗陆益之本是想让她带着他去田间走一趟,敲了门,听见里面说:“进来。”   他还没有进过女子的房间,踌躇了片刻,推门进去,谢奚扭头看了他一眼,就低头写了,问:“怎么了?”   陆益之只觉得惊讶,房间布局很简单,一眼望到底,几乎没什么女儿家的摆设,架上的书满满的,更多的是一些书稿,他自己也能猜到必定是她写的。   他站在书架前问:“我能看看吗?”   谢奚:“当然可以。”,反正你又看不懂。   陆益之伸手拿了一册,封面上写着:夏稻初播记录   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从筛选种子,到出芽,之后的日常。   后面的部分是关于稻种病因、收成、产能……   他惊讶的无以复加,放回去又取了一册,是她练字写的《赤壁赋》,她的字真的变幻莫测,可以周正大气,也可以这样绮丽。   谢奚见他久久不说话,问:“你看得懂?”   陆益之看着《赤壁赋》,默不作声,谢奚笑说:“农科一事,其实没那么多能说的。有些东西不能光凭一腔热血。老的规矩有老得道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办法,但是很多时候,新老碰撞,多半是年轻人水土不服。”   这是她下乡扶贫的亲身体验。   谢奚也不知道懂不懂,只听见他说:“我记下了。”   他好学的像个超级学霸,一中午就坐在她的房间里,守着她的书架不挪地方。谢奚也不催他,等下午了她才起身说:“要不要去田间走走?”   陆益之放下手里的书,听话的跟着她起身,谢奚见他这样乖,开玩笑说:“你这样勤奋,让我有些惭愧了。”   陆益之却夸她:“雀奴之才,不可估量。”   谢奚喜欢嘴甜的孩子,也不和他较真,她还没走遍这个村子,究竟有多大,陆益之问:“雀奴觉得世家门阀和寒门,有没有可能,和解?”   谢奚站在高处望着渠池,离得远了,这里看就是小小的一汪。   谢奚见他问的认真,明知他只是一问,还是忍不住叹息。   她看着远处的山,颇有些遗憾的说:“这是个很大的,命题。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按照我所知道的,除非出现雄主,两代之内,才能瓦解门阀士族,但要说和解,怕是不能。”   陆益之看着她问:“雀奴为何这样笃定?”   谢奚心说,我知道的五千年历史,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你们又没比他们聪明多少。这是个宏大的历史格局,不是你们一兵一卒就能解决的。   她拨开风吹在脸上的发,淡淡的说:“不是笃定,我说了这是我的想法。”   陆益之看着她清风佛面的样子,只觉得她美的有些不真实。   她就像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一样,浑身都是谜。   等回神后,他才收起心里的心思,皱着眉看着远处的山,和谢奚说:“但愿我能为天下庶族寒门,寻一个出路。”   谢奚扭头看着他,只觉得惊讶,这就是古人,十几岁的少年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自觉性。看清了去路。   崔邺来的有些晚,问吴媪:“谢奚呢?”   吴媪还没说话,瑶姬不明所以的答:“和陆家郎君去山上了。” 第79章 七十九 亲吻   一望无际的田地, 初春的天气暖中带着一丝的凉,谢奚绕着矮坡走了一段,和陆益之说:“农耕一事, 无非在粮种、灌溉、赋税, 重点在税。剩下的都是看天命。税之一字, 凭你一腔热血也无用。”   陆益之问:“雀奴对, 这世道可是觉得不满?”   谢奚诧异的问:“为何这么问?”   陆益之笑了下,有些难以描述, 说:“只是觉得雀奴, 有些立身世外。”   他说的已经算很委婉了,谢奚的言论有些不尊, 或者说她从开始说话就是这样的, 他第一次见她,她就光着脚站在稻田里, 仿佛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谢奚被他说的沉默了,自己反省了几秒,说:“我一个女子, 和你们不一样, 大逆不道些, 也没什么要紧的,对不对?”   陆益之被她的表情逗笑了, 心里默念着。   他心说,给我十年,或许那时候,她……   谢奚还是希望他将来入仕能做一个,有良知的官。不用水至清,但是起码对得起良心。   往回走的时候, 陆益之和谢奚说:“我曾见过崔家六郎写的一篇记,言死而殉道与不死殉道。”   谢奚叹笑了声,有些无奈说:“那不过是我给阿昭布置的的课业,他有些疲懒……”   她说到一半停下,意识到有些不对,扭头看着陆益之。   陆益之平静的看着她:“雀奴远不像一个生在江南闺阁里的小娘子,倒像是宦海沉浮几十载。雀奴不说,我就不问了。但凡是你说的,我都信。”   谢奚被他说的有些紧张,但还是将他的反常,归结于两人的亲事黄了,他心有不甘。   “我说过了,我们的亲事,是父辈……”   陆益之打断她:“雀奴不用多说,我明白。当日谢伯父登门拜访,我就知道了。我是诚心相交,和雀奴做朋友的。还望雀奴不要嫌弃,手下我这个弟子。”,说完后冲她深深的鞠躬。   谢奚赶紧抓着他胳膊将他扶起:“我说了尽我所能,知无不言。说弟子就严重了。既然是朋友,待来日我喜欢游记,喜欢字画和一些小玩意儿,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送我一两件就成了。朋友不讲这些虚礼。”   陆益之听的笑起来,她在诚信相交上,总是有些稀里糊涂的宽和。   等两人回去,崔邺正在和清华说田地的事,清华正在给他说合并进来的几个总管。   崔邺嘱咐她:“谢奚不爱管这些,你就把威严拿出来,这里面总有些高门奴仆,若是闹事直接发送了,换些老实可靠的人。”   清华:“郎君不用交代我也清楚。”   两人正说着,见谢奚和陆益之回来,崔邺眯着眼看了眼陆益之,清华这才想起说:“陆三郎来了两天了,说是请教学问的。”   崔邺像是不在意的似的,说:“我知道,他校考在即,像谋一个出身。倒是让他撞上了。”   谢奚见崔邺也不惊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话崔邺爱听,冲她眨了下眼睛。   谢奚被他逗笑了:“你好好说话。别跟我耍花招。”   陆益之站在几步之外,冲崔邺道:“崔五哥。”   崔邺年长他许多,崔家将门,子弟皆上进,没有骄奢的风气,不同时下长安城其他世族子弟那般骄奢贵气,但是也没人敢小瞧他们。   陆益之很早就知道崔邺,他常年混迹在平康坊,人缘非常好,不管和什么人都能说上话。   父亲曾说,崔家五郎,是个心思灵巧的人。   崔邺对陆益之没那么多敌意,两人差的年岁很多,再加上他和谢奚的缘故,对陆益之更多的像是小辈一样看待。   “前几日书院碰见舅舅,说你闭门学经,倒是有些遗憾。”   陆益之恭敬的答:“先生讲学,博大精深。是我不能领会,有些惭愧。你们聊,我去休息休息。”   谢奚和他点头致意,她这里来的朋友,都是随意。   等人走了,崔邺似笑非笑的问:“谢老师当的过瘾了?”   谢奚见他酸溜溜的语气,忍着笑说:“还行吧,主要是这个学生比较聪明。教起来也轻松。”   崔邺:“怎么个轻松法?说来听听?”   谢奚一本正经的胡扯:“聪明、上进,就是好学生。”   崔邺瞟她一眼:“行了吧,他是早恋走进死胡同了。扒着你不放,青春期的问题少年,你真当他是潜心向学?”   谢奚看着他,淡淡说:“那你可就有些太自负了。”   崔邺问:“打赌吗?”   谢奚:“赌什么?我的学生,只要我愿意教,我就能把他教出去,不会让他陷进这种小小情爱里,你信不信?”   崔邺见她坚决,陪着说:“也不是不行,他若是有魄力,倒也是能走出一条路来。”   谢奚进厨房倒了杯水,出来说:“崔邺,你有些太自负了。”   崔邺看着她很久都没说话,就那么一直看着。谢奚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看到最后两个人都脸上开始笑起来。   崔邺还是不说话,谢奚感觉他不高兴,但是他就是不说,以柔克刚,就那么看着她一句话不说,看到她自己心软。   谢奚心里吐槽,狗男人。   因为下午的小风波,晚饭的时候,崔邺一直很沉默,谢脁倒是有些高兴,和陆益之饭桌上一直聊学问聊长安城里的故人,谢昭跟着附和几句,谢脁教育谢昭:“和陆家兄长学习,他可是长安城的神童,自小就有才名。”   陆益之惭愧的谦虚:“谢伯父羞煞我了,小小年纪当不起这等盛名。不过是别人吹捧罢了。”   谢昭认真说:“书院的先生都夸陆三哥才学出众,尤其三哥诗书一科极好。”   谢昭是个特别让人喜欢的小孩,他有所有小孩喜欢的善良、单纯和宽容。   一点都不娇气,搞的谢奚非常好奇他母亲究竟是谁。   谢奚一直和崔邺坐在一起,低头不参与话题。   见崔邺扭头看她,她张嘴不出声问:“还生气呢?”   崔邺看着她,不像生气,又不像开心,就是不说话。   等她起身回灶台上看火,崔邺的筷子掉地上了,他起身过来换筷子,谢奚看了眼那边饭桌上的人,他站在身边并不看她,谢奚悄声哄他:“还小心眼呢?”   崔邺见她慢吞吞凑过来,低头取筷子的空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唇上亲了下,然后若无其事的扭头回去了。   留下谢奚像个贼似的扭头警惕的看了眼饭桌上的人,见没人看他们,她才掩饰了砰砰砰的狂跳的心。   简直莫名其妙。   之后两个人在饭桌上再没看对方,她坐回去伸手在他腿上狠狠掐了一下,他脸上无异色,默不作声的抓着她的手,包在手心里,谢奚挣扎不开,但是怕其他人看出异色。装的若无其事。   饭后吴媪和瑶姬收拾饭桌,她急匆匆起身说:“我回去翻本书,逃也似的回房间了。   崔邺慢吞吞跟在后面并不着急的样子。   陆益之看着两人暗潮涌动,神色莫辨。   谢奚进了门,才忍住脸上的红,崔邺连门都不敲,轻车熟路进门一反锁,将她掬在怀里,问:“故意气我呢?”   谢奚抓起他的手就咬,又下不了狠心,恶狠狠说:“谁让你在人前捉弄我的?”   崔邺凑她耳边嗅嗅,张口就咬她耳朵,谢奚被吓了一跳,缩起脖子,恼怒:“你再咬我试试!”   崔邺边笑着边漫不经心说:“你继续叫,我明天给你想理由。”   谢奚这才意识到,转身过来钻他怀里含糊骂道:“崔邺你这个混蛋!”   崔邺笑着并不在意,揽着她的腰,慢慢的摸索,谢奚痒的扭来扭去:@你别乱动,给我老实点。”   崔邺:“这不是我该说的吗?”   谢奚仰头刚准备骂他,就被他堵了嘴,攻城掠地,势不可挡。   空气都是甜的,谢奚仿佛能听见他的笑声。   崔邺揽着她的腰将人困在怀里防止她挣扎。   亲着亲着,他还偷偷说:“后来瘦了,连腰都细了。”   谢奚只觉得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连呼吸都是交融的。   她喘着气,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崔邺轻笑着悄声说:“别这么看我,我忍不住想吃了你。”   谢奚埋头在他怀里,恨恨说:“我想掐死你。”   崔邺这才接着说:“要不是你现在这个年纪不合适。”   谢奚又想起他退亲那回事,开始笑场。越笑越开怀。   崔邺扣着她的肩膀,和她对视着,谢奚笑的断断续续问:“不是说,是,你的身体不行吗?”   崔邺看着她,像无可奈何似的,问:“你要试试吗?”   谢奚才不惧他,依旧笑的放肆,结果天旋地转间,被他抱起,两步就到了小方炕上,等谢奚惊呼一声后,崔邺已经附在她身上了,一手摸在她额头,一边说:“非要我把你就地解决了,你才甘心?”   谢奚缩着脖子,萌萌的说:“你敢。”   崔邺哄她:“来,亲我一下。”   谢奚凑上去在他侧脸亲了下。   他继续提要求:“往左一点。”   谢奚在他嘴角亲了下。   崔邺看着她像只兔子似的,笑起来。反身躺在她身边,将人抱在他身上,笑着说:“我等着你长大吧。” 第80章 八十 风起   谢奚看着他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忍着笑,催他:“快出去吧,再不出去, 老谢要进来了。”   崔邺两手垫在脑后, 笑说:“请我, 我都不出去了。”   谢奚扭头看着他:“你爱出去不出去, 我才不管你。”   崔邺一手揽过她,靠在怀里, 笑说:“行了, 不逗你了,乖乖睡一会儿吧, 我有几日没好好休息了。”   谢奚偎依在他身边, 问:“你忙什么呢?生意出问题了?”   崔邺看着屋顶:“没什么大事,崔家回来一个叔父, 有些事不好脱身。”   谢奚问:“他盯着你吗?”   崔邺笑了声:“倒也不是。”   崔冕大概和崔程有联系,对他一直有怀疑,崔冕始终觉得他不可靠, 这段时日每日都要揪着他。   谢奚笑说:“我没日都要下田, 写报告。”   崔邺揽过她亲了下, 说:“睡吧。”   谢奚抿嘴笑起来,笑着笑着:“你滚蛋吧。”   崔邺出了门, 见转角房间的窗开着,他看了眼,和坐在窗口的陆益之遥遥相望了一眼。他若无其事的转身进了房间。   第二日一早,鲁伯领着几个田庄的总管过来,谢奚一早上人还没清醒,拿着包子边吃边出门, 见院子里的人,眼神问鲁伯,结果清华拿着账本,说:“和我来说吧,一个一个按顺序来。”   谢奚笑说:“你来吧,你处理吧,我去田里看看。”   崔邺见她溜了,笑说:“等等。我有事和你说。”   谢奚站在田埂上:“什么事?”   崔邺:“这田庄的土地这几日合并后,账务有清华管着,下面的总管你可以不管,至于田里的事有鲁伯。五书暂时没回来,回来后让他过来帮你盯着,我暂时用不到他。”   谢奚:“你忙你的吧,人我自己物色,我不能一直靠着你,再说了这和做生意不一样。”   崔邺看着她,又不说话了。   谢奚:“你又怎么了,我用不着你这么小心翼翼的,不知道阿武到没到,也不知道凉州的天气怎么样。”   崔邺叹了声气,她可真是顽强,像棵小白杨。   谢奚又说:“我在这附近走动了几次,丢下的地图又捡起来了,绘制了一点,真是耗费心神。”   崔邺感兴趣的问:“长安城周边的地图都绘制出来了?”   谢奚神气的说:“舆图勘测要看水文山川,其他地方我没走过,只有向西的地图。”   崔邺保证:“等忙过这一阵,我带你去周边走走。”   谢奚调侃他:“这么识趣?这么久都没见你这么积极。”   崔邺老神道:“你要是想去,现在走也方便。”   被谢奚白了一眼。   谢奚催他:“快回去吧,看见你就心烦。”   崔邺看了眼远处的翠色,遗憾说:“我要回去了,你忙吧。”   和谢奚一分开,他就回城,才进城门就遇见到了长兄,崔鹏满脸风尘见了他惊喜问:“五弟?”   崔邺笑着说:“我估摸着你这几日就要到了,你信中说在金城逗留半月,家里等你许久了。”   崔鹏笑说:“我早就等不及了,奈何实在走不开。”   他夫人就是金城人。   崔邺跟着他进马车,问:“凉州可安好?”   崔鹏笑着也不答,只顾问:“家里怎么样?祖母呢?母亲呢?听说四叔回来了?”   崔邺边笑着边说:“都在家,都好,祖母等你多日了。”   崔鹏性格良善,见他人还没回复,有些后怕的说:“我听刘长史说了,你当日尤入虎穴,生死夺命走了一遭。我竟毫不知情,愧为长兄……”   崔邺不在意的说:“大哥这话就严重了,我也不过是做生意,河西道上这几年的生意也没少麻烦两个兄长。”   崔鹏却严肃的说:“柬之,我知你的性情,我既是长兄就该看护好你们。”   崔邺无奈的笑了声。   “我知错了,大哥莫怪我。”   论说话,崔鹏远不是他的对手。   等车马进门,崔鹏要先去看望老太太,老太太有六年没见他了,见了人就红了眼,问:“你父亲怎么样?你二弟呢?”   崔鹏磕了头起来一一解释,等轮到卢氏,崔鹏恭敬的跪地,卢氏赶紧拉起他:“男儿不可轻易跪,我们母子不讲这些。走的时候还是半大小子,如今都这么大了,莫娘怎么样了?”   女眷总是牵挂女眷和子女一些。   崔鹏对卢氏毫无芥蒂,自小卢氏就对他们兄弟二人很好。   卢氏嘴上说话多一些,但是心善,见不得孩子们受苦,见崔鹏有些老气横秋,一边笑着一边红着眼说:“让柬之去拿好酒,他好东西多得是,让他好好招待你,我去准备午食,等会儿过来陪你祖母用膳。”,说完人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崔邺听的笑着说:“走吧,母亲可吩咐了,招待不周,她又要念叨我。”   崔鹏教训他:“莫要和母亲顶嘴。”   崔邺跟他并排出门,崔鹏还在念叨:“先去随我去看看二伯和四叔五叔。”   崔邺溜之大吉:“我去准备午食喝的酒,你先去,若是他们问起我,你就说我马上就来。”   说完就溜了。   进了院子见五书已经回来了,五书领着弟弟文戒进来给他当差,文戒本来是在客栈里做跑堂的伙计,袁掌柜□□了一年多,人看着机灵了不少。   五书先说:“郎君我这几日出去,就让文戒在您跟前当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留着,等我回来教训他。”   崔邺笑说:“留着让你揍他?你们一个个没个轻重,半大孩子犯错改了就是了。”   五书觉得这种错不能犯,尤其是郎君宽厚若是还不用心犯错,那就是不可饶恕。   崔邺不和他纠缠这些小事,催他:“寻两坛上好的酒,要烈一些。午饭要用。”   五书多嘴说:“郎君不能饮烈酒。”   “不是我喝,是给别人喝的,要不然我今日就没清静了。”   五书听了乖乖进库房去找了,文戒半弓着腰跟着他,崔邺像背后长了眼睛:“把背挺直,抬头看路,堂堂正正的。”   文戒吓得站在那里不敢走了。   崔邺问:“可读过书?”   “读过。”   崔邺进了屋脱了外衣,问:“会算账吗?”   “会。”   “能照料好这个院子的杂事吗?”   “能。”   “那行吧,过去找你哥,让他安排你住下,让他给你安排。”   文戒稀里糊涂的被他问了一通,又踢回去了。   五书回来见他在看信,提醒说:“阿骨勒的信迟了三天了。”   崔邺问:“梁诚呢?什么时候走的?”   五书说:“袁掌柜说梁诚性格比段冲好多了,只是话少有些心里藏事,需要他慢慢看。”   “不着急,今年南地的生意没什么大波动。”,崔邺不在意的说。   五书又说:“院子里只留文戒一个人,能行吗?”   崔邺合上信:“这院子里就我一个人,他要是能把账理清楚了,其他的事用不着他。”   没过多久二伯身边的仆人就过来叫他了。   他让五书将酒送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一个人去了崔浩的院子。   院子里几个小子们都在,他进去时,崔浩正在校考功课,再过几日就要参加陛下的校考了。   崔浩见他进来,没好气的看了眼,崔冕今日也在,见他来了,接话说:“柬之也来看看吧。”   崔邺拒绝:“我早已过了读书的年纪,让他们几个好好答吧。”   他和崔鹏坐在一边看着崔浩校考几个弟弟,崔冕坐在旁边看着兄弟两耳语,问:“听说柬之和卢家的亲事作罢了?”   崔邺抬头茫然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说:“是的。”   崔冕又说:“柬之这般年纪,不成亲不像样子了。”   崔邺先一句堵住他的嘴:“母亲已经在相看了。”   崔冕却说:“与我同科有位陈兄,倒是有一女……”   崔邺:“我的亲事已经差不多定了。四叔,陈家女儿与我并不般配。”   崔冕看着他,不说话。   崔邺知道他不死心,一次性说:“四叔,始终不信我,陈家贵戚,四叔这是火中取栗,而我未必能入陈家的眼。这番心思,并不美。”   他几乎已经确定,崔家有逐鹿的心思了。   崔程兄弟几人默契的无人提起,而小辈们无人察觉。   因为他的动作,崔程最先防着的就是他,或许是怕他露出马脚,也或者是试探他是否知道。   崔冕深深的看着他,淡淡说:“柬之自谦了,我们崔家儿郎,顶天立地。”   崔邺争锋相对:“我说过了,崔家儿郎从商只我一人。”   那边校考的人都停下听着他两说话,崔浩适时的插话进来:“好了,亲事的事,让他父母操心去吧。”   崔鹏有些意识到不对,皱眉看着崔邺,崔邺并不理睬。崔鹏寻了借口,拉着崔邺退出来。   出了门就问:“柬之可是犯了什么错?”   崔邺听的发笑,问:“大哥为何这样问?”   崔鹏板着脸:“你认真说。”   “不曾。”   “那为何二伯和四叔都训诫于你?”   “大概是怕我做生意,堕了崔家名声。”   “二伯、四叔不是这样的人。柬之莫要哄我!”,崔鹏隐隐有些生气了。   崔邺叹气:“说来话长,总归是和父亲一样。大哥在金城见了些什么人?”   崔鹏见他提起崔程,也知道父子关系并不算好。   也不再戳他伤口,顺着他的话说:“你嫂子在金城未归,岳父掌管金城,但金城无兵马,这些年全靠父亲扶持,我的两个内弟年纪都还小……”   那就是金城已是崔程的地盘,看来甘州有些棘手,沙洲和瓜洲怕也已经归崔程了,他那个二哥虎勇强悍,他这么久都没归来,一直说他在瓜洲镇守。   他盘算着崔程的兵马,又想崔冕才从西南回来,西南前几年归顺的藩王又反了……   琢磨了一路,他心里感叹,这大周朝就像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掌舵人极力稳着方向,奈何船上的各位心思太多了。 第81章 八十一 家事   午饭还没开始, 崔鹏因为没有带女眷,就和崔邺住在一起,崔鹏见他院子里静的无人气, 叹气:“你不成家, 母亲定是拿你没办法。”   崔邺:“大哥就别教训我了。”   崔鹏进了房间, 崔邺还在问他路上见闻, 他也知道轻重,都是自家兄弟, 所以才多说了几句。   崔邺像是随口一问, 也不深究。崔鹏看着他的房间实在觉得简陋,不忍的说:“这么这般简陋?生意亏了吗?我这里有钱。”   崔邺被他逗笑了:“大哥不必操心这些,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   崔鹏见他总是样淡然处之, 遗憾说:“阿鲲一直在瓜洲一带,至今未归, 咱们兄弟几个总是见不了面。”   崔鲲比崔邺大四岁,生的雄伟壮实,那才是名副其实的悍将, 常年游走在边境一带, 崔邺只见过他一次, 当时也是在凉州城,崔鲲带着人急匆匆的出发, 见他来了豪爽的说:“柬之有事去找大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待我回来再和你喝酒。”   匆匆一面,至今已经三年有余了。   崔邺浅浅提了句:“该让父亲将二哥调回来,哪有二哥放在前线的道理。”   崔鹏叹气:“二弟和你一样,和父亲闹了很久, 才终于能去了,父亲也是眼不见为尽。”   这话崔邺不信。   崔鲲若是在瓜洲一线,整个河西道自西向东,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中。崔鲲的位置至关重要。   他问:“你们有谁去过甘州吗?”   崔鹏:“没有,甘州郡守罗信芳和父亲并不对付,不过年后他好像要调任回长安了。”   崔邺一听,问:“什么时候的事?”   崔鹏沉思了,问:“柬之为何问这些?”   崔邺:“当年有幸见过那位,倒是没想到他调任回长安了。”   崔鹏叹气:“不说这些了。”   崔邺淡淡的说:“二哥应该快回来了吧。”   崔鹏看了他一眼,笑了声,只当他随口一说。快午饭时崔敏回来直奔这里,他对两位长兄的印象不深,但是没崔邺这样亲厚,老老实实的行礼:“大哥。”   崔鹏看着崔敏,欣慰的说:“阿敏都这么高了。”   崔邺看他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嗤笑:“一个小老头子,改日二哥回来了,让他跟着二哥出去野一圈。”   崔鹏笑骂:“你没规矩,别把弟弟妹妹们都带的没规矩了!”   崔邺靠在椅背上,笑说:“行了,家里就我最没规矩,你们守着规矩吧。”   崔鹏和崔敏问起功课,崔敏答的仔仔细细。   崔邺听着兄弟两个聊天,也不打搅,静静听着。   午饭时一家人都在老太太院子里用饭,老太太慈爱的笑说:“什么时候都回来了,能吃个团圆饭。”   卢氏照看着一家人,男人们坐在一起,崔浩是长辈,举杯,崔邺跟着,但是不说话。   一顿饭下来,果真都喝的差不多了,崔邺是这里面酒量最好的。   等人都喝的差不多了,女眷那边也吃的差不多了,崔邺扶起崔鹏和在座的说:“我带大哥回去休息了。”   却被崔冕叫住:“崔敏,带你大哥去休息。柬之留下,我有话问你。”   崔邺忍着笑将人交给五书,又大大方方坐下,给崔冕满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崔浩和崔逸两人喝多了,开始论诗,崔冕慢条斯理的问:“柬之从前的学问做的很好,如今呢?”   “很早就丢下了,如今,不提也罢。”,他存了心耍赖,料定崔冕拿他没办法。   崔冕又说:“你父亲信中说,你如今袖里乾坤,大有作为。”   崔邺听的笑起来,将酒盅中的酒一饮而尽,笃定:“父亲只会说我是个混帐东西,断不会夸我大有作为。”   崔冕见他果真如三哥说的那样,一个人摸爬滚打了几年,早已成熟。成了崔家的子弟里最优秀的一个。   饭局散了后,卢氏收拾了饭局,其他人回去后,老太太要午睡,崔冕陪着母亲,在花厅里修剪花枝,老太太问:“柬之可是不入你的眼?”   崔冕笑着说:“怎么会。”   老太太瞧了他一眼,扶着茶花,说:“这一屋子的花,可都是柬之给我寻来的。这几年这个家,也都是他在照应。你去问问那几个小的,这个家里最喜欢谁,定是柬之。你三哥当年让他伤了心,他当老子的不知道,柬之追了他几十里,最后一头从马上栽下来,差点丢了性命。卢氏这几年都闭口不提他。他倒是有脸找儿子的不痛快了。“   崔冕听着母亲数落三哥,悻悻的低着头替她拿着剪下的枝叶,这些他倒是没听过。   皱眉说:“三哥没提起这回事。”   崔老太太没好气说:“是他做老子的有错在先,我的孙儿是好儿郎,莫怪柬之不亲近他。阿冕,莫要为难柬之了。你三嫂不容易,那年柬之被送回来已经没生气了,才十五岁,你三嫂一句都没抱怨过。这几年都闭口不提,当年可是我亲自上卢家提的亲。”   崔冕惭愧的说:“母亲。”   老太太摆摆手:“你三哥自小主意正,你最爱跟着他。自你大哥去了后,这个家一直是你三哥做主,他做惯主了。”   崔冕看着老太太这里的东西,卧房墙上挂的那副画,面墙的盆景,一景一物都是景致。   他问老太太:“柬之果真一门心思做生意,不肯再入仕了?”   老太太无奈:“他说了能养得起崔家一家人。崔家子弟不准在钱财上乱来,只管问他讨要。”   这话太过模棱两可了。又或者说这个许诺太大了。   崔冕服侍老太太睡了后,一个人回院子,半路上遇见从崔邺院子里回来的崔敏。   崔敏性格最是耿直,学问也扎实。深得崔浩的喜欢。   崔冕随口问“你五哥呢?”   “五哥在他院子里。弟弟妹妹也都在。”   崔冕犹豫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回自己院子去了。   崔邺收到阿骨勒的信,阿武已经到了,阿骨勒来信晚了几日,也是因为崔程。   崔鲲果真从阿瓜洲回来了。   祁连山的马场修了四成,莫里自愿从贺赖部搬出来,来祁连山替他养马。他说到做到,这辈子就是崔邺的养马人。   一万三的马迁过来四千匹,莫里领着头马,已经在祁连山的马场住下了。   崔程的人马已经在贺赖部驻扎了,河套平原地带已经开始修烽火城。   ……   崔邺看了信,很久都没说话。   他自己心里叹息,做梦也没想到,风生水起一场,最后做了个叛贼的儿子。   午后他一个人起身去了郊外,谢奚不在,说是村里麦苗有了病,她去田里去看了。   他一个人闲着没事,进她房间,她的地图就铺在书桌上,上好的皮毛,朱砂和各色颜料都在桌上,从金光门外开始,向西方圆五十里,清晰明了。   她这地图极细致,也极耗心力。   崔邺看了片刻,叹气,   谢奚回来时,崔邺还在她房间里。谢奚一身土,麦苗有些□□病,她自己在琢磨着配置一点低配的农药。   进了门没看到躺在胡床上的人,自己倒书架上翻找她之前靠记忆里写的资料,等回头被床上的人吓了一跳。   崔邺一直都看着她,见她匆匆忙忙的,问:“怎么了?”   谢奚闭着眼骂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鬼鬼祟祟!吓死我了。”   崔邺笑的无奈的说:“我一直都在这里,从你进门就开始看着你,我这个大个人,你竟然愣是看不见。”   谢奚仰着脖子叹气:“我走大半天,快累死了,哪有心思想别的。”   “那你在想什么?”   谢奚诚实的答:“配农药。”   崔邺惊讶的问:“化学药剂,你都能配比?”   谢奚凉凉的说:“杀不杀的死菌,我不保证,但是杀你是很简单的。”   崔邺将信掏出来给她:“阿武的信。”   谢奚惊喜的问:“阿武到了?”   接过信看了遍,笑说:“阿武人已经在马场了。倒是很喜欢那个阿骨勒。”   崔邺笑说:“他年纪小,阿骨勒很久没带这么小的孩子了,自然都爱领着他。”   谢奚立刻说:“该给他准备些行李,离家的孩子最喜欢家里捎来的行李。”   崔邺见她像个称职的家长一样,笑说:”慢慢准备不着急,下个月有人去凉州可以带给他。”   谢奚问:“你最近不忙吗?”   “我说了今年一年都陪你。”   谢奚古怪的看着他,犹豫了片刻,问:“你们家是不是催你结婚了?”   崔邺忍着笑问:“为什么这么问?”   谢奚理所当然的说:“毕竟你都二十一了,难不成,你真的身体不行?”   崔邺歪着头问:“那你呢?”   谢奚耸耸肩:“我的徒弟已经回去了,要是我徒弟做官了,你想想,我是不是也能飞黄腾达了。”   她就故意气崔邺。   崔邺要笑不笑的问:“是吗?”   谢奚挑衅:“你不服气?”   崔邺摇头。   谢奚怀疑的盯着他。   崔邺猛的凑近在她唇上用力一吮,又不轻不重的咬了下。放开后笑的开怀的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等谢奚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对面又看着她了。   谢奚气的伸脚踢了他一脚:“你个混蛋!”   说完扭头出去:“不和你说话了,我要和鲁伯说一声。”   留崔邺一个人失笑。   下午她一直在琢磨农药配比的事,崔邺在一边帮忙,谢奚念叨:“三唑酮的反应很麻烦。”   崔邺听在耳朵里犹如天书。   谢奚继续嘀咕:“大概是百分之十左右的硫磺、非离子乳化剂、乳化剂膨润土……”   崔邺问:“你们这个实验,还能出现‘大概’这种词?”   谢奚:“我的实验能,我们的专业实验不能。”   她可心里分的清清楚楚,这就是粗浅的实验。   崔邺问:“那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奚认真的给他解释:“杀菌剂,就是硫磺里提取的一种东西,通俗的叫法是硫磺超微粉剂。”   果真通俗很多。   一下午她配比出来后,和鲁伯交代:“明日一早,先去田里试试,这东西是个好东西,以后慢慢和你说它的好处。先治□□病。”   “是我知道的那个□□病吗?”,崔邺试探问。   谢奚边装边说:“是的。”   崔邺只觉得神奇,之前家里样的花,得了□□病,送到园艺园里,出一笔不菲的代养费,等病好了再接回来。   没想到□□病的药剂,就这么简单……   简单到,他都不好意思讲他养花的故事了。   谢奚解释:“植物常见的病,即使比较麻烦,施肥得当,问题不大。养花的人也经常会遇见,你肯定知道。”   崔邺就是不说话。若是让她知道,他每年都因为这个破财,她肯定会骂他的。 第82章 八十二 校考   谢奚说的很客观:“私人园艺师养护的一些花草比较贵重, 养护费比较贵一些,我猜你肯定没少花钱。”   崔邺不说话,替她收着这些土药剂。   鲁伯几乎喜出望外, 提着药问:“那我先去田里。”   谢奚劝他:“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明早上再说。”   开春谢脁回城去照料西市的商铺和从南来的生意, 庄上就谢奚几个人, 也清净,清华和她一样一身男装, 干练利落, 进来将账本递给她说:“我今日把田地账务都清理出来了,田亩、存粮, 人口, 就这么多。”   清华可真是个合格的经理,账目清清楚楚, 分门别类,连同下面的人都分的很清楚。   谢奚翻了眼账本,问:“春耕的人够吗?”   清华看了眼崔邺, 答:“够, 差不多够一个村庄的人。四个田庄合并, 财物都需要清点。”   谢奚对这个没概念,以为就是粮食。   崔邺却说:“让五书带人来处理。”   谢奚奇怪的问:“就是些粮食农物, 还需要人清点?”   崔邺含笑道:“这不是田亩的事,该清点的东西要清点清楚。”   谢奚这才细细看起账本,里面的粮食的数目实在太大了,谢奚惊讶的看着崔邺:“这也……”,太夸张了。   崔邺点点头说:“我需要粮仓,暂且不要声张。”   谢奚问:“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你这么鬼鬼祟祟的?”   崔邺低声说:“早做打算的事,暂时没事。我说了你只管做你的,剩下的事有我。”   谢奚看着账本,问:“全庄七座粮仓,四万担粮食。这些粮留着还是往河西道运?”   崔邺:“年中之内都运走。之后存新粮。”   谢奚看到一半,合上账册:“你们看着办吧,我只管技术,其他的你们自己处理吧。反正又不是我的产业。”   崔邺看着她说:“这全都是你的产业。”   谢奚心累的说:“还带讹人的?我以前盼着家财万贯,穷到不能忍,现在盼着清闲,居然家大业大了。你说搞笑不搞笑?”   崔邺听的笑起来:“不用你受累,我替你担着。”   谢奚无奈的说:“行吧,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二日一早起来谢奚就和鲁伯一起去田里了,□□病的传染性很强,菌丝在干燥环境里传染更快。   田里的麦已经快到膝盖了,大早上田里都是人,谢奚和鲁伯带着人撒了药剂后,一直到午后才回来,她感觉自己被晒伤了,回来的时候路过渠池,枯荷被清理出来后,池里的水位不高。   谢奚在路上和鲁伯说:“去年冬日一场雪都没有,但愿前半年湿润一些。”   鲁伯有些忧心的说:“冬日不下雪,就不是好兆头。”   谢奚回头看了眼说:“早些准备打几口井。”   鲁伯又觉得她有些心切了。   三月中旬,长安城最重要的事,陛下给长安十二书院的学子出题,校考课业。先是由崇文馆的学士先出题,选拔出前三十,再由陛下出题一一教导。   校考为期三日。   谢昭那几日都一直在书院里没回来。   崔家的崔敏也参加了校考。   前一日,陆温将陆益之叫到书房,问:“有把握吗?”   陆益之一脸认真答:“没有。”   陆温问:“可知陛下性情?”   “孙儿不知。”   陆温提醒他:“谦恭有礼、温驯兼备。陛下性格有些难琢磨,但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你不必惧怕,计算不合他的心思,他也不会为难你。”   “孙儿记下了。”   等人出了书房,他站在院子里回头忘了眼书房,心说,我永不会像祖父这样,担一身骂名,缩在这一方院落里。卢恒书固然死的残忍,但天下学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回了院子,年底到年初因为他要准备课业,大多住在书院里,连父母都间的不多。   柳氏因为谢家上门退了亲简直欣喜万分,但是对他的亲事又有些犹豫了。   陈家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定亲,因为贵妃有了早产的先兆,此事被按捺住了。再没被提起。   祖父大概提点了祖母,母亲再没应过陈家的邀请。他一深想,只觉得身心俱疲,母亲是后宅妇人,难免乱花迷眼,有些眼高手低。   但是陈家行事也确实有些手伸得太长了。   他之前不觉得,但后来才明白身不由己,谢奚从进长安开始,就被人盯着,和陆家的亲事,确实给她招惹了很多无端的祸事。   柳氏进了门就惊呼:“我儿今日看着轻减了这么多?”   陆益之安慰她:“不过时近日熬夜了,校考之后我好好休息就好了。”   柳氏在他书房里转了一圈,见他面色疲倦,安慰说:“不必为那些不想干的人苦恼,待你校考之后,我仔细给你挑选亲事。我儿亲事艰难,自有厚福。”   陆益之听的哭笑不得,催她:“时间不早了,母亲回去歇息吧,莫要多想,至于亲事,我不着急。”   柳氏反驳:“怎能不急?你还年少,不懂这些,母亲一定会为你考虑周到的。”   陆益之知道她不会听,也不再固执说了。   校考是在书院里举行,连着三日,当日阅卷,当日呈报陛下。   第三日前三十名入宫,得陛下亲自提问。   陆益之果真排名第一。   陛下问政、问百姓、问农事、问钱粮……   陆益之被问到了农事,在议政殿里,君上臣下,两人有问有答。   他答得深入浅出,句句不虚。措辞不华丽,但是句句都点在实处。   陛下听的起兴,又问了钱粮,他也均答的可圈可点。   这是他在谢奚的田庄住了半月,每日跟着她早出晚归,看到学到的。跟着谢奚,他受益良多。   谢奚曾和他说,和你的上司不要讲理想,不要空谈,只说事实。至于过程的辛苦,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体会就好。   他到如今,才真的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待校考结束,陆益之和其余四人被留在宫中,等待陛下忙完后召见,一并授予官职。   陆益之让人给谢奚送了封信,但没有特意给陆家报信。   谢奚收到他的信,信里短短三句:校考得以入天子眼。谢雀奴的前些日的指教。还有事请教雀奴,望不吝赐教。   谢奚看着信,笑起来,拍拍满手的泥土,和鲁伯说:“陆家果真要翻身了。”   鲁伯不明所以问:“出事了?”   她笑笑摇摇头,没说话。   等陆益之从宫里出来,就不再是年少才子的空名头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天子门生,授中州别驾,从五品。   陆家一门满府欢腾,只有陆益之平静的仿佛不像是他自己的喜事一般。   他出了宫待进了坊,站在自己门前,仰头看着门匾。   想起谢奚说的,一个人的沉浮或者是一家人的沉浮,都是小人物命运的起伏。富贵登极或是庸庸碌碌,寻常人只道是个人的命数。可你该知道,这不是命数,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他突然生出一股酸楚,这个家里没人懂他。只有雀奴一人懂,可惜他们这一生都无缘了。   他攥着手掌,暗暗决心,这一生必定要富贵登极,唯有权利才能让他随时能看到想看到的人。   唯有权利,才能让她会需要他。   家仆见他愣愣的看着门匾,也不敢催促,待他回神,仆人才说:“家主请郎君去书房。”   陆益之这才整理了衣衫,默不作声的去了陆温的院子。   陆温等他多时了,见他进来,脸上的喜色很明显,陆益之很久没见祖父这样高兴了,这几年陆温几乎是隐匿的状态,好似朝中杳无此人。   “陛下校考还顺利?”   陆益之老实回答:“问到了农事,我略懂些。”   “陛下,可问起我?”,陆温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又有一丝的小心翼翼。   陆益之平静的说:“没有。”   陆温终于死心。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说话。好像是忘了想问什么。   陆益之也不出声,祖孙两人就那么静悄悄的坐着。   府里其他的院子都热闹非凡,毕竟是陆家的喜事。   崔家的崔敏被点入崇文馆修书,他本就重学问,当日回来,被崔浩叫进去,崔浩一一询问后,波澜不兴的说:“不错,学问扎实,崇文馆里学问都是当世称得上大家的人物,你需潜心学习。“   崔敏恭敬的答:“是,侄儿知道了。”   只有卢氏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和刚回来的崔邺说:“阿敏终于也算有出息了。他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是读书的料。”   崔邺知她的心酸,哄道:“母亲该高兴才对,我说过家里只有阿敏继承了外祖的衣钵,适合潜心做学问。”   卢氏擦了泪,这才想起说:“对,和你舅舅去说一声,他还不知道这回事。”   崔邺揽着她:“已经说过了,明日让阿敏带着礼去舅舅那里走上一趟。礼我已经备下了。”   卢氏哭着又笑起来。   崔敏过崔邺的院子来寻他,见他问:“五哥说,我该进崇文馆去做编修吗?”   崔邺问:“那要不然你想做什么?”   崔敏有些老气横秋的说:“不知道,只是觉得我的学问还远远不够。”   崔邺鼓励他:“你的学问该学的都学了,剩下的就不该学书上的了,该跟着人学习了。”   崔敏一时对这话还想不明白,但还是点头:“五哥说的也在理。”   崔邺看着他只觉得牙酸,十几岁的小男生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总是想着规矩方圆,难道就没有一点青春期该有的躁动?   他开玩笑:“刘家催了几次,年中该成婚了。母亲也等着这一日。”   哪知道崔敏毫无羞意道:“自小定下的亲事,是该成婚了,也让母亲少些忧虑。”   听的崔邺哑口无言。 第83章 八十三 陆益之   崔邺听的哭笑不得, 顺着他说:“成亲吧,待成亲了,我给你准备大礼, 想要什么就和我说。”   崔敏却说:“不可破费, 五哥赚钱辛苦。”   崔邺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下笑说:“得了, 少给我扯这些, 只管成你的亲。”   崔敏脸上的羞意这才显了,有些结巴的说:“五哥, 五哥都没成亲, 我怎么能……”   崔邺听的大笑。   第二日一早,陆益之带着礼物独自去了郊外, 谢奚还在替村里的农人们田里查看□□病, 吴媪在家照料家里的琐事,接待陆益之说:“陆郎君稍等等, 雀奴去了田里,怕是不到午后不会回来。你且在客房里休息休息。”   陆益之看了眼日头,皱眉问:“怎么那么久?”   吴媪解释:“麦苗生了病, 雀奴这几日一直在田里照看, 顺便给附近村庄的人也照看着。这几日累坏了。”   陆益之一听, 放下行李,自己去寻谢奚了。   谢奚人还在田里, 佣户们四散在田里施药,她一身灰布短打,带着草帽,浑身都是土。陆益之在田埂上问了几次才找到她。当时谢奚正盘腿坐在田埂上一手指着远处,给鲁伯正说话。   陆益之看着她,一身细瘦, 却神采飞扬。   谢奚先看到他,见他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朝他招手,待陆益之到了跟前,她一个鲤鱼打挺,结果没站起来,无奈朝最近的陆益之伸手,陆益之几乎没有考虑就伸手,谢奚抓着他的手站起来,又立刻松开。她自己无意识,但是陆益之一瞬间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信砰砰砰的跳,不敢看她。片刻后,见她毫不在意,和鲁伯说:“先这么着吧,应该是能遏制住。我要先回去休息休息,等明天要去看鱼塘,水稻田也要准备了,我的活儿太多了。”   陆益之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抱怨,听的又叹服,又心疼。   鲁伯催她:“回去吧,说了近日不用你。”   她又笑起来:“哎呀,你的活儿比我的重,这些都要你盯着。我辛苦几天,你们可要每日都辛苦的。”   鲁伯无奈的继续催:“快回去吧。”   她看了眼远处的麦地,才转身问他:“你怎么来了?”   陆益之突然觉得沮丧,生平第一次生出的喜悦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比起她一个女子,他只觉得惭愧。   谢奚猜到了,问:“校考成了吗?”   陆益之收起之前的情绪,按耐住滋生出的想给她邀功的心思,淡淡说:“入了陛下的眼,算是成了吧。”   谢奚扭头问:“怎么了?不高兴啊?排名第几?”   “第一。”,他看起来不高兴。   谢奚顿时收起准备安慰他的心思,只觉得自取其辱。   学霸的烦恼,她一点也不想懂。   陆益之见她不说话,自己说:“陛下考问到了农科,我在雀奴这里受益良多,答得勉强算合格。”   谢奚算是得了一点安慰,这才说:“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点了什么官职?”   “中州别驾。”   又是会心一击。居然是从五品。一步登天的升职速度。   谢奚的心情可真是一落再落,扭头和他说:“别说了,你就说你来有什么事吧。”   陆益之茫然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了。   等两个人回家后,谢奚累的靠在厨房的桌上和吴媪撒娇:“我这几天快累死了,□□病应该是熬过去了,我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   吴媪正在煮汤,心疼说:”今日开始,你就不要去田里了,让阿武他阿爷去操心。”   陆益之插话说:“要不要雇些管事,或是懂农事的老把式。”   谢奚抿了口水,笑笑说:“有总管了,这几日有些忙,过了这几日就好了。你校考的题目是什么?”   陆益之看着她,不答反问:“雀奴,觉得我这个别驾当真该去吗?”   谢奚:“为何不该去?”   “其实,我料想的不是这样的。”   他原本计划的是下放到一方郡县,而目前来看,别驾和长史类同,是一州刺史的副手。可这副手是陛下直接指定,也就成了陛下的手眼。   大周朝深陷内忧外患的局势中,而今陛下的此举不言而喻,只会加剧矛盾,世族虎视眈眈等着反扑,去年长安十二书院看似陛下小胜一筹,也不过是雀奴递了刀。   他又想起之前雀奴说的,寒门世族,累世之仇,不可调和。   除非雄主。   可惜当今这位,心怀到底是,不是雀奴说的雄主。   谢奚见他半天不语。   问:“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他看着她不说话,摇摇头,只说:“学了这么久有些累了,来你这里消散几日。”   谢奚笑说:“正好这几日收网,清理荷塘,你也算是来对了。”   他心里丝丝的枉然,对他的来去,雀奴毫无私心,当真只把他当徒弟。   午后谢昭从书院里回来,见陆益之也在,懵里懵气的问:“三哥怎么来了?”   阿武走后谢昭难过的几日都不吃,谢奚送他回书院,谢昭也收起了散漫的性格,规规矩矩的回书院了。   因为校考结束后书院放假了,他才回来,见校考的第一名陆三郎居然在家里,只觉得惊讶,全长安的书院都沸腾了。   殿里点着安神香,袅袅的烟飘起来,带着淡淡的味道,少女露这光洁的脖子,低头绣山水,问身边的人:“姑姑可起来了?”   身边的人答;“起来了,这会儿在用膳。”   陈于敏一身湖蓝襦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略带天真的问:“那我过去看看?”   说着放下绣品,起身整理衣衫。   到了大殿,里面的人通报:“表姑娘来了。”   里面的人懒懒的躺在榻上,柔柔的说:“让她进来。”   陈于敏进了殿就问:“姑姑呢?”   里面的人笑说:“进来说话。”   陈于敏笑说:“姑姑近日如何了?”   陈贵妃见她一脸天真,气色极好,揶揄道:“当真是来看我的?”   陈于敏认真答:“自然是姑姑最要紧。”   陈贵妃这才淡淡说:“陆家,可惜了。”   陈于敏替她接了汤,歪着头问:“为何?”   陈贵妃见她懵懂:“入了陛下的眼,陛下就不会允许后宫后宅之事误了他的人。”   陈于敏笑起来天真的说:“若我哥哥和他一样,做陛下手里的刀,不就没事了吗?”   陈贵妃目光瞬间盯着她,甚至有些凌厉。   陈于敏毫不自知。   她喜欢陆益之,是从年少开始,不光是喜欢,她觉得长安城里的少年郎君,没人配得上她。   她不喜欢空有一腔热血的少年义气。也不喜欢只知酸腐诗词的书生。   陆益之的文采学识,是她极欣赏的。待人接物得体,比同年的少年要成熟很多。   或许是再没有遇见比他更优秀的人,才让她执意了这么久。   因为执意的久,所以成了她的执念,到了现在,成了非他不可。   她轻捻着衣带,心里思量着以后的事。   陈贵妃最后和她最后说:“你让我想想。”   陈于敏知道这事不能急,尤其是不能催姑姑,就乖巧的说:“那姑姑休息,我回去了。”   等人走后,陈贵妃才和身边的人半是感慨,半是思量的说:“我的侄儿若是有阿珍这样的心性,陈家也不必是如今这个局面。”   谢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钓鱼,他习惯的在在鱼塘边上一个人思考,这是一年多养成的习惯。等谢昭钓鱼回来,捞了些虾,谢奚在厨房开了一坛酸菜,和谢昭说:“今日给你做个好吃的。”   谢昭嘟囔:“回城最想念的就是阿姐做的菜。”   谢奚回头笑他:“那这几日让吴媪给你做好吃的补补。等回城的时候给你做点吃的带上。”   谢昭自告奋勇:“我会做,我要做些肉干和辣椒酱。”   谢奚听的笑起来,片鱼后,开始炒酱。   她上次做的火锅料还在,酸菜鱼的底料一定要香,吴媪在一边学着,待鱼肉进锅后,酸菜鱼的香味在厨房里飘起来,吴媪催她:“去坐着吧,剩下的我来。”   陆益之看着满是烟火气的厨房,听着谢昭和她闲聊,低头在她送的垫夹上,用鹅毛笔在纸上写下: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一道酸菜鱼,让谢昭吃的酣畅淋漓,坐在餐桌上和谢奚抱怨:“阿姐总这么给我喂吃的,我都不想离家了。”   谢奚心疼他还小,就这么离家读书。她本来是独生子女,后来因为谢昭,生出了很多责任心。谢昭是个省心孩子,大概是父母不在身边,本能的懂事很多。   她学会了责任和理解,对父母之爱,心里仿佛有了补偿。   晚上她照例在房间写植物病例报告,关于□□病的报告。崔邺回来的很晚,他这几日被崔冕和崔鹏拘在家里,整日的待客,直到晚上才有时间回来。   回来的时候屋子的灯都灭了,只有谢奚房间的灯还亮着,知道她这几日忙,崔邺根本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谢奚不看都知道,肯定是他。   等他走到了跟前,谢奚头也不抬,说:“你又喝酒了?”   崔邺笑说:“被拘在家里做招待,整日的招待客人。一整日的陪吃陪喝。”   谢奚手上动作不停,问:“你现在都干这么具体的服务了?没干其他的吧?”   崔邺凑跟前笑说:“我还能提供更具体的服务,你要吗?”   谢奚停下笔,回头认真的看着他说:“要。”   崔邺被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竟然一时分辨不出,谢奚是说真的还是说笑。 第84章 八十四 情敌见面   谢奚后来掌握了唬住他的本事, 她总着脸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崔邺轻声问:“你说的当真?”   谢奚诈他:“我说话不算话过吗?”   崔邺脸上的笑慢慢开始灿烂,盯着她越笑越开怀, 捧起她的脸, 凑上去亲了一下, 觉得不够, 又重重的亲了下。   谢奚用力挣扎着推开他的脸骂道:“给你点颜色你就来劲了,浑身酒气。”   崔邺抱着她不肯撒手, 问:“是不是在等我?”   谢奚:“什么鬼, 我在加班,没您命好, 你给我老老实实坐那儿。”   崔邺拉了椅子坐在她身边, 谢奚的病例报告还没有写完,她忙着的时候六亲不认, 低头写写画画,崔邺确实有些喝多了,但是回来的路上已经清醒了, 等了很久, 见她还是埋头, 催说:“睡吧,别熬夜了。”   谢奚头也不抬:“你先去睡吧, 再一会儿就完了,你别捣乱。”   崔邺手拿开她手里的鹅毛笔,她手指上染了墨水,浑身都是书墨的味道,崔邺将她拉起来,两个人离得太近, 谢奚有些不好意思了。   崔邺将她拉着坐在他腿上,谢奚扭头就能亲到他,她有些脸热,扭头和他交颈相拥,崔邺两手握着她的腰,抚了抚,轻声说:“瘦了,你的腰这么细。”   谢奚痒的扭来扭去,压着嗓子问:“你干什么?”   崔邺见她扭来扭去忙说:“我不碰你,我保证。”   谢奚坐在他怀里,和他对视,突然想起曾经和室友们讨论的玩笑话,不要和男朋友做的事。   相拥五分钟准出事。   她想起来就想笑,崔邺用力掐了把她的腰问:“笑什么呢?”   谢奚忍不住,笑个不停,问:“什么呀,你别动我。”   两个人看着看着,接下来(晋江就不允许了)   谢奚伸手蒙住他的眼睛,问:“你呢?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崔邺:“凉州马场的事,有些波折。”   谢奚正准备说,他拿开谢奚的手,一手抓在她后颈,压着她的脑袋,亲的有些凶狠,谢奚躲不开,挣扎着被他抱着严丝合缝的捆在怀里。等他尽兴了,谢奚扭头就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疼的他龇牙,但是不制止她。   谢奚咬狗够了,委屈的看着他问:“你说了不欺负我,疯啦?”   空气里都是暧昧,两个人在自己的纬度里,看着对方,崔邺又吓唬她,目光柔柔的看着她说:“真想吃了你。”   谢奚软软的咋呼:“你敢。”   崔邺笑起来:“你说我敢不敢?要不是看你小,早把你一口吞了。”   谢奚和他斗嘴,抓着他耳朵问:“把你能耐的。”   崔邺由着她在他头上作乱,手掌在她后腰上游走,她后来确实瘦了,细腰握着骨头都很清晰。   谢奚扭着骂他:“你不长记性是不是?”   崔邺忍不住,脑袋凑她脖子处,深深嗅了下说:“香香的。”   谢奚痒的笑起来:“你走开,看见你就烦。”   两个人闹了很久,谢奚要把她赶出去,他赖着不肯走,最后无奈就睡在她的房间里。   谢奚写完报告,打着哈欠警告他:“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睡,我明早还有事要忙。”   崔邺躺在里面,拍拍外面,说:“来,躺这里来。”   谢奚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崔邺失笑:“快睡吧,都快后半夜了。”   第二日一早谢奚天不亮就起来了,鲁伯要领着佣户撒药,她要去隔壁村里去看庄稼,她走的时候崔邺还没醒。   她也没吵他,见他睡得沉,大概也是累着了。   等崔邺醒来,天已经亮了,谢奚也不在身边了,他起来出门迎面遇上对面房间出来的陆益之。   两人大眼瞪小眼,陆益之盯着他,见他从谢奚房间里出来,有些惊讶,惊讶之后是愤怒,他一身睡衣衣衫不整,一看就是晚上住在雀奴房间里。   崔邺挠挠头,问:“贤弟,什么时候来的?”   陆益之压着火气,冷冷的看着他:“崔兄堂堂男儿,做事当光明磊落。”   崔邺:“这话怎么说。”   陆益之见他这样浑不在意,越发不齿,盯着他道:“崔兄若是喜欢雀奴,自当明媒正娶,三媒六聘,让她风光体面,而不是这样欺她心软,欺她不慕名声。”   崔邺听的笑起来,看着他并不说话。   陆益之问吴媪:“雀奴呢?”   吴媪笑说:“她去田里了。”   陆益之回头看着崔邺,有些遗憾的说:“陆家配不上雀奴,我若是……雀奴定不会看上你这种浪荡之徒。崔五郎,我陆益之若有幸得偿所愿,雀奴必不会受你的蛊惑。”   崔邺不在意的扭头回房间去了,笑说:“你随意。”   谢奚中午都没回来,崔邺中午一直在她房间里,用她的鹅毛笔写信和核对账目。等下午谢奚回来他正在研究她的地图。   谢奚中午在农家吃了午饭,给人看了□□病后,去山上看了几种野生的植物,发现了野生猕猴桃。   她下午回来的时候就提着几棵弥胡桃幼苗,有几棵很大了,她扛的有些吃力。   吴媪给她接下后,叹气:“还要找个青壮年,这样你太辛苦了。”   陆益之本来准备当日要走,被崔邺气的生气的决定多住一日。   谢奚回来见崔邺和陆益之都在,用眼神询问崔邺,你们没闹吧?   她问完后,心里怪怪的,仿佛自己是个渣男,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她心虚什么……   崔邺戏谑的看着她,要笑不笑的,看着她莫名的心虚。   陆益之见她回来,浑身的土,问:“今日去哪里了?”   谢奚好脾气的答:“给村子里的人看庄稼,春季有些干旱,麦苗有些病变。”   陆益之见她答的认真也不好说什么,正说着,崔邺提着水壶边进房间,边催她:“进来洗洗吧。”   谢奚和陆益之说:“我浑身土,先去洗洗。”   陆益之点点头,等他进房间后又出来,路过窗口,见崔邺蹲在地上给谢奚洗脚……   他有些晃神,觉得不可置信。   谢奚洗了脸,崔邺见她累的一直捂着腰,催她:“坐下。”   谢奚坦然受着,伸了脚,崔邺给她脱了鞋袜,脚放在水里,谢奚觉得痒,多了两次,被他攥着脚脖子动弹不得。   崔邺问:“□□病控制住了吗?”   谢奚有些忧愁的说:“我怕的不是□□病,去年冬天没下雪,春季雨少,这是大麻烦。”   崔邺停下手里的动作,问:“南地还好,雨水相对充足,北地确实干旱,河间一带干旱更严重。”   谢奚叹气问:‘当真是天不假年?”   崔邺边洗脚边说:“哪那么多宿命论,不过是□□,你也知道咱们见过的□□比这里多多了。”   两个人闲扯了很久,谢奚才说:“你没和他说什么吧?”   崔邺装傻:“说什么?”   谢奚:“别跟我装,我好歹是他定过亲的老婆,退了亲和你厮混,这对读书人来说可是侮辱,你别惹他。”   崔邺凉凉的问:“对我就不是侮辱吗?说的好像我拐了他老婆,这明明是我的原装进口老婆。”   谢奚听的好笑的伸手揪了下他的耳朵:“你别跟我贫,这不一样,他是个小孩,你多大了?你三十几了。”   崔邺来劲说:“我三十几怎么了?我三十几也要娶老婆的,他十几岁的小屁孩就整天惦记着我老婆,我没削他就不错了。”   谢奚听着好笑,问:“我是个东西吗?你们争来争去的。说的好像我多重要似的。”   崔邺并不抬头,手里握着她的脚,慢条斯理的擦着,说:“你当然重要了,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不及你重要。”   谢奚乍一听没觉得怎么样,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低着头看着他的头顶,问:“明年咱们去河西道吧。”   崔邺随口就说:“好。”,不问缘由。   等晚饭的时候鲁伯回来,和谢奚说:“再几日,撒药的事就完成了。打井的事已经在安排了。”   谢奚不在饭桌上讨论这个,和他说:“我挖回来的树仔细栽好,那可是好东西。”   鲁伯笑说:“就在暖棚旁边。”   陆益之尝了口菜,问她:“雀奴的田庄如今收益不错,为何还这样辛苦?”   鲁伯和谢奚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谢奚说:“天下商贾,皆是富贵泼天,哪一个不是日日繁忙。都是这个道理。”   陆益之听的不得其法,崔邺接着说:“庄园和商贾不同,商贾逐利,庄园在农在田。”   谢奚自嘲的笑说:“我这里最值钱的就是种子。”   崔邺顺手给她盛了汤,催说:“你该休息了。”   谢奚顺着说:“这就休息,我这几天是真的累了。”   鲁伯接着说:“我还是找几个人来,这样不行。”   陆益之听着几个人聊天,严丝合缝,就像是一家人一样。他就是个外人,他们对他客气,也认真。   雀奴对他始终都是客气,对崔邺是亲密,举手投足间都是亲昵。他嫉妒的发疯,但是无可奈何,与雀奴的亲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他确信,这是他这一生最意难平的事了。他要记住这种无能为力,始终警告自己,不得松懈,再不允许自己再陷入这样的境地里。   饭后陆家的人已经来找他了,陆益之没有带什么行李,来接他的是陆温身边的老仆,见了人规规矩矩的行礼,谢奚客气的招待了人,和他嘱咐:“该说的我也都说过了。若是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   陆益之看着她一脸倦色,但是神采奕奕。   “我知道,下次再来叨扰。”   等他上马车了,才回头和谢奚说:“给雀奴的谢礼留在房间了。” 第85章 八十五 陆益之   谢奚送走他, 然后回房间看了眼,他的房间收拾的是个标准的读书人的房间,博古架上放的摆件, 看着书香满屋。   书桌上放着一个匣子, 谢奚好奇的打开, 里面是一尊小小的玉雕, 汉白玉的仙山,底座镶金边, 有些像汉代的样式。   谢奚托手里看着, 有些爱不释手,仙山有些像她很喜欢的鎏金鋈银铜竹节熏炉的顶上的造型。   她心里夸陆益之上道, 送礼物这么投其所好。   崔邺进来看她拿着礼物, 问:“他送的?”   谢奚用手托高,给他看, 说:“我特别喜欢的一件文物。没想到我也能拥有文物。”   崔邺有点忽略了她的爱好,忘记了她有个博物馆工作的父亲。   问:“那你还喜欢什么?”   谢奚笑说:“我喜欢的可太多了。”   崔邺拿过去看了眼,赞道:“是块好玉。”   谢奚反驳:“这不是玉的问题, 这是雕刻后的价值。这仙山和历史上的那件文物的造型几乎一样。”   这崔邺确实不知道。   谢奚突然问:“你说咱们会不会突然回去?”   崔邺摸摸她的头, 没说话, 看着汉白玉雕的摆件,催她:“快回去休息吧。”   谢奚撇撇嘴, 白他一眼,回房间了,他从善如流的跟着进来,谢奚瞪着眼睛问:“你进来干嘛?”   崔邺一脸理所当然的说:“睡觉啊。”   谢奚给他的厚脸皮跪了,不可思议的问:“你这是轻车熟路上瘾了?”   崔邺侧身进去顺路上炕,拉了被子说:“哎呀, 我房间有点冷,感冒了就不好了。”   谢奚问:“我是暖气吗?”   崔邺:“你没听说过吗?每一个女生就是一个小火炉。”   谢奚:“哦,你就图我暖和是吧?”   崔邺:“来,睡觉,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陆益之进城后,在进府后直接被陆温叫进书房。   陆温问:“可有准备了?”   陆益之:“寒窗十载,学识已然是这样了。往后的路就由我自己走了。”   陆温听着这话,淡淡的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说。   陆益之笑说:“时候不早了,祖父早些休息。我明日去宫里点卯。之后要在宫里留一个月听陛下教导,之后才会上任。”   陆温有些颓然:“去吧。”   等陆益之出了门,顿了顿,但是什么都没说。   祖父不想他外放去上任,他原本想让他留在长安做天子近臣。   他不想再受这种命门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外放固然凶险,但是可以博一线生机,未必比在长安城里的强。   回院子的路上,他遣退了人,自己提着灯笼慢慢往回走,进院门见屋子里的灯亮着,他推门进去,见柳氏在屋里等着他,他笑了声问:“母亲怎还不休息?”   柳氏见他提着灯,更深露重的一人回来,皱眉问:“你身边的人呢?怎么就你自己一个人提着灯?这帮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陆益之不在意的笑笑,熄了灯,放在门口的桌上,温和的问:“母亲觉得规矩是什么?”   柳氏疾言厉色:“这帮奴人,伺候人就该有规矩。”   陆益之淡淡说:“家里的规矩,不在规矩,在人。母亲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马走日,象走田,这是规矩,但是苛求棋艺高强,就是为难人。”   柳氏才不懂他云里雾里的规矩,叹气说:“我不是和你来讲规矩的。”   陆益之问:“那母亲这么晚不睡,找我什么事?”   柳氏急切:“你的亲事可怎么办,这眼看着翻了年你就十八了。这回你又在校考上得了头名,亲事该早订下为好。”   陆益之不动声色的问:“那依母亲的意思是?”   柳氏得了他的话头,赶紧说:“该和陈家早些把亲事定下,陈家的小娘子年岁正好,才名远播,和你正好相配,鸾凤和鸣。”   陆益之认真的看着她,柳氏被他沉寂的目光看的发怵,问:“为何这样看着我。”   陆益之平静的说:“母亲,这话是最后一次。再也不许提了。我们陆家和陈家永远不可能结亲。你记住,陆家危如累卵,已经在刀尖上了,万不可走错。我若是想走出一条大道,亲事就不能有一点闪失,第一就是不能碰陈家。母亲明白吗?”   柳氏被他吓到了,怔怔的看着他。   陆益之继续给她下猛药:“母亲劝着谢祖母,祖父已经告诫过她了,她仍然不肯回头。母亲若是为我好,我的亲事就不要张罗。我为陛下办事,将来才是我的路,至于亲事,万不可沾染 朝中权贵。”   柳氏吓得一身冷汗,陆益之从来都是温和听话的孩子,从来没有这样冷冷的,警告的和她说过话。   这是她最骄傲的儿子,也是陆家最骄傲的孩子。   她呐呐的应声:“我记下了,我回劝你祖母的……”   陆益之这才微微的露出笑意,给她倒了杯茶,说:“我明日进宫听差,要在宫里住一段时日,之后会去上任。母亲以后不可这样操劳。”   柳氏一听他即将远行,心里舍不得,念叨:“你就要上任了,这么突然。那你的亲事,可怎么办?”   陆益之安慰她:“改日,母亲去隔壁住持那里给我求一道平安符,姻缘之事,自有天定。母亲不必强求。”   柳氏听着他软中带硬的吩咐了一番,才附和:“对,改日去给你求平安符。行李也该早做准备。”   陆益之笑着默许。   等送走柳氏,他一个人坐在房间,心里有些微微的后悔,母亲和祖母是后宅妇人,见识有限,他要是早些提点,雀奴也不会这样讨厌她们,她们也不会这样轻视谢家。   他一个人枯坐了半夜,天微微亮才睡下。   第二日一早他梳洗妥当,准备进宫,在宫门口遇见了崔家的六郎,崔敏被点进崇文馆,他是个性格固执的读书人,见了谁行的礼都是一样的。在他眼里没有高低之分。   陆益之和他笑笑,崔敏佩服他的学识,客气说:“陆三哥在农科上的学问,我自叹不如。”   陆益之谦虚:“也是求学问人学来的。不算是自己的本事。”   崔敏笑说:“我知道一位阿姐,她在农科上颇有建树。”   陆益之知道他说的定是谢奚,没有接话。   宫门一开,三十位学子入宫。   在去往议政殿的路上,学子们遇上了进宫的车驾。陈于敏进宫陪姑姑,在路过队伍的时候,特意撩开帘子看了眼,她一眼就看到了陆益之,他一身天青色的圆领袍,在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   有学子微微抬头好奇看她,陆益之至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曾侧耳好奇。   她有些好奇的放下帘子,等回头看过去,隐约见他好似还是低着头。   梁城来成安城找崔邺,结果没找到人,袁掌柜领着人来郊外找崔邺,崔邺正在给奚磨墨,他还没见识过谢奚绘制图纸,谢奚和他奔走了一早上,带着工具做了简单丈量,等回来两个人钻进房间里,中午都没出来。   崔邺看的仔细,谢奚绘的认真,两个人到午后都累的够呛,谢奚脖子发酸,指着向西的地方说:“这里向南是秦岭山脉,不太准确,是我自己估摸的尺寸。”   崔邺见识了她的手艺,佩服说:“没学文,可惜了。”   谢奚笑了声说:“不过是小时候消遣的兴趣,要是真干这个,未必能养活我自己。”   崔邺只觉得她是个宝藏。   两个人饿的要命,正说着袁掌柜的马车就进了院子,谢奚推开窗看了眼,和他努努下巴。   崔邺看了眼,出门问:“出什么事了?”   梁城下了马车好奇的看了眼院子,才说:“郎君,进屋细说吧。”   崔邺又退回来。   谢奚不可思议问:“你来我屋里谈事情?”   崔邺顺手放下中间的帘子,哄她:“你忙你的。我等会儿去准备点吃的,你休息休息。”   谢奚听的失笑,他这是真把这里当家了。   梁城进了屋,崔邺给他倒了杯茶,招呼:“坐。”   吓得梁城站着直推辞。   袁掌柜倒是习惯了,接了茶坐下,回头说:“坐啊,郎君不讲究这个。”   梁城这才坐在袁掌柜身边。   “那千顷滩地已经办妥了,只是现在还是芦苇荡,郎君买这些做什么?有些附近的渔民的船还停在那里。”   崔邺问:“到时候那里你多操心,上游的河堤修好,那里就是沃土。到时候是种稻的好地方。”   梁城叹笑:“这都是何年何月的事了。郎君未免准备的太早了。”   崔邺并不反驳,问:“生意可还顺手?”   梁城听着只觉得怪异,这是他的生意,怎会问他顺不顺手。   崔邺见他不答,又说:“这条路上的事多,你脾气不如段冲压得住人。但是每个人行事都不一样。你有什么难处和袁掌柜说。”   袁掌柜笑说:“郎君又把人推给我了。”   崔邺笑说:“里面的生意多着呢,今年南地的粮米生意,你上心一些。万事一个字,不要贪。生意有生意的规矩,我这个人脾气好,喜欢赚钱,但是人比钱重要。赚钱可以,但是不能坑穷人。”   梁城笑说:“郎君的规矩我知道。”   崔邺见他还算懂规矩,安慰他:“下面的人,性子难免野,多驯服少欺凌。讨生活的人多数没有那么十恶不赦。不过是穷生奸计。”   梁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袁掌柜笑说:“郎君不厚道,这良善你做了,我就只能当这个恶人?”   崔邺笑说:“行吧,你们自己说吧,生意上的事,你们自己先说说,好的坏的都可以说。” 第86章 八十六 崔家琐事   梁城一一的问, 从粮米生意,毛皮、茶叶、烟丝、分门别类。   崔邺解释的简明扼要,袁掌柜一直听着, 等梁城问完了, 袁掌柜问:“怎么样?觉得有点意思了, 还是没意思了?”   梁城温和的笑着, 说:“郎君高智,某佩服。”   崔邺却说:“江南东道富庶, 但是水患之后, 一直都没有余力。江南东道若是有什么闪失,怕是要出事。”   袁掌柜听着他的话, 扭头看了他一眼, 梁城毕竟是做管事出身,对这些还是清楚的, 忙说:“郎君忧虑的也是,滩田的田封已经栽好了。若是修河堤到时候那片滩田可就赚疯了。”   崔邺笑了声,说:“后半年有一笔买卖, 才是重点。”   三个人细细碎碎的闲聊, 谢奚在里面收起地图, 开始写笔记,有点像做会议纪要。   等她真的饿的忍不住了, 问了声:“你们吃了吗?”   袁掌柜这才说:“没呢,谢庄主?”   谢奚听他的笑声,知道他是个性情中人,起身出来说:“我去料理点吃的,你们继续聊你们的。”   梁城有点惊讶的看了眼出门的谢奚。   崔邺冲她嘱咐:“看看有什么,随便凑合一顿。”   袁掌柜打趣:“哟, 郎君这可不厚道。”   崔邺笑骂:“得了吧。”   谢奚进厨房见吴媪不知在那里拔得野菜,洗出来泡在水盆里,割的韭菜也在案板上。   她带着佣户家的妇人给鲁伯去送饭去了。   她在锅里给他们留了菜,谢脁领着瑶姬去了东都,去看白马寺的讲经了。家里就他们几个人,平时吃的也简单。   谢奚尝了口吴媪的笋焖肉,味道还不错。   她自己也懒得动手了,炒了个鸡蛋韭菜,煮了个汤。   四个人在厨房里吃饭,谢奚落落大方,问袁掌柜:“你一年过手的钱大概有多少?”   袁掌柜敲敲碟子,笑说:“谢庄主怎么,要橇我这个位置?”   谢奚从善如流:“就是随口一问,我没有袁掌柜的本事。”   袁掌柜看了眼崔邺,见他像没听见一样,笑说:“谢庄主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非常人能及。”   谢奚知道说不过这帮做生意的人,也不再说。   饭后崔邺同那两人进城去了,谢奚去田里走了一趟,回来一身土,吴媪领着佣户们收拾了院子,晚饭后,烧了水,谢奚舒舒服服的在房间里泡了个澡,她怕冷,房间里的暖气还没有停。   温度正好,她懒得起来,靠在一边迷迷糊糊有些睡着了。   崔邺本来进城是回家,结果收到阿骨勒的信,阿骨勒这次说的是凉州军马的事。   他称崔鲲从瓜洲归来,在祁连山下的马场来过好几次,他做主送了崔鲲一匹马,崔鲲称他要去贺赖部驻守,嘱咐他等崔邺来一定让崔邺去贺赖部找他。   之后又说,甘州备守在粮草上出了差错。崔程在周转,用私印向他提了那一万担的粮米。   这信里的消息太多了,崔邺在崇仁坊的阁楼里呆了一下午,在这个通讯既不方便的时代,他需要蛛丝马迹的排查和分析。   最后回了趟家,崔家按部就班,崔冕述职后,在三月会被重新调任,至于调任在哪里,他自己或许是清楚的,但是崔邺不太清楚,和崔鹏聊了很久,崔鹏这几个月会一直在长安。   崔邺问他:“就不能留在长安吗?”   崔鹏看着他,有些惆怅,又有些欣慰说:“柬之只管做你的生意,这些事你不必操心。”   崔邺听着这话,觉得他未必像看起来这样迟钝或者毫无所知。   崔邺听着院子里崔晚和文戒正在讨论猫能不能吃荷花酥。   崔邺喊了声:“阿晚?”   听见她跑着进来了,崔晚趴在门上,软软的说:“大哥,五哥。”   崔邺朝她招手,崔晚凑过去自然的靠在他怀里,他问:“怎么没和几个姐姐去玩?”   崔晚认真说:“姐姐们要做针线,我不喜欢。”   崔鹏皱着眉,想教育她几句。   崔邺抱着她去够柜顶上的花。   崔晚够了花,顺手摘了,问崔邺:“五哥说带我春游,不去了吗?”   崔邺哄说:“等你六哥回来,带你们一起去。”   崔晚也嘟囔:“我想六哥了,他都几日没回来了。”   崔邺想疼女儿一样疼她。摸摸她脑袋,哄说:“我带回来礼物了,你去让文戒给你找。”   崔晚撒娇:“我想五哥陪我玩儿。”   崔鹏教育:“女儿家,怎能腻在哥哥身边,该有规矩才是。”   崔晚被他说的一霎间脸红的局促,崔邺不在意的捏捏她的脸:“没什么,阿晚还小,五哥给你说的记着就行。只要你想就随你玩。”   崔晚看了眼崔鹏,冲崔邺笑起来。   等哄走崔晚,崔鹏叹气:“你这样,早晚教坏他们。”   崔邺问:“大哥这话怎么说?”   崔鹏:“柬之,咱们家不同其他百年世族,崔家子弟不可豪奢不可堕了崔家名声。”   崔邺问:“那管崔家女儿什么事?”   崔鹏被他问住了。   崔邺问:“大哥是知道什么?还是觉得有些话和我不能说?”   崔鹏被他的话惊到了,但是面上毫无异色还是一脸敦厚,叹气说:“柬之说话有些咄咄,倒让我这个长兄有些语塞。”   “大哥,有什么事,还是早些和我说才是。”   崔鹏有些惭愧道:“父亲,想让我去南地,让四叔去凉州帮他。”   崔邺皱眉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父亲是年前和我说的。四叔本就是任期已满。”,他说着有些茫然。   崔邺脑子里大概有个模糊的概念了。   崔冕大概会做别驾或是副手。陛下定不会让让他们兄弟二人在河西道上畅通无阻,但是崔程靠什么能让儿子去南地任职?   他想了半晌,才说:“等四叔的调任下来再说。大哥别着急。”   他傍晚回来时,吴媪和鲁伯在后院,他自己轻车熟路进屋,谢奚睡着了,被他的开门声惊醒。吓得一个激灵问:“谁?”   崔邺已经进门了,扭头就看到她光洁的肩,定定的站在那里,问:“你泡了多久了?”   谢奚觉得尴尬,催他:“滚出去!”   崔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水温已经降了,她才觉察出一丝的冷。   骂他:“我要穿衣服,你个混蛋滚出去!”   崔邺扭头,轻咳了声:“我不看,你穿吧。”   谢奚警惕的盯着他,崔邺催她:“快点,再不出来,我过来了。”   听着水声,谢奚出来胡乱的擦了水,赶紧穿上衣服,崔邺进来,房间里湿漉漉的潮湿的气息。   谢奚盘着腿坐在边上,崔邺顺手接过帛巾给她擦头发,谢奚觉得有些奇妙。乖乖的坐着,都忘记骂他了。   崔邺边擦头发边说:“累了让吴媪陪着你,这样肯定会感冒。”   谢奚犟嘴:“你瞎闯我房间,你还有理了?”   崔邺边笑也不接这话,手里的动作不停,问:“下午去做什么了?”   谢奚第一次享受这样的服务,歪着头,崔邺的手一直在她发间穿梭,亲昵的服务,比亲吻更让人悸动。   谢奚有些语塞,也骂不出什么恶声恶气的话了。崔邺摸着她的发,湿漉漉的,他擦了水渍,慢慢的包在帛巾里吸水,她的头发很好,浓密发亮。   他握在手里,问:“需不需要剪头发?”   及腰的长发,让她颇为苦恼。   她扭头问:“可以剪吗?”   “当然可以,只剪一点自然是可以的。”   谢奚苦恼的说:“我从前都是短发,后来工作了才留了长发,但是也很短,刚来那年这么长的头发简直无能为力。”   崔邺擦着头发,半潮的头发在他手里,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后颈,谢奚痒的脖子一缩。   她只穿着睡衣,裹着薄被。脖子的皮肤湿湿的沾了水汽。   崔邺伸手将手背贴在她后颈,揽着头发,凑下去在她耳边亲了下。   她啊了声,软软的,有点猝不及防的撒娇。   崔邺被她叫的浑身发热。她反应过来了,回头看着他骂:“你过分了。”   崔邺只管笑,不说话。   谢奚气不过骂他:“渣男。”   他看着看着,问:“那要不要和渣男接吻?”   谢奚看着他不说话。   他慢慢凑上来,这次的吻和之前不同,谢奚被他搅的天翻地覆,她对接吻缺乏实战经验,对谈恋爱也缺少经验。   这样盲目上场,简直吃亏到底。   崔邺领着她,亲着亲着轻声说:“把舌头伸出来……”   谢奚被他的联合动作吓得扭头一躲,崔邺立刻停下,谢奚红着脸:“你别乱动。”   崔邺忍着笑,将她抱在怀里,摸着头发哄说:“好了,继续擦头发。”   谢奚钻他怀里死活不肯出来,崔邺再三保证他不会乱来了,谢奚就是不听。   崔邺无奈说:“你先起来,我去倒水。”   谢奚这才松开他。   一晚上谢奚裹着被子看他进进出出的倒水,清理房间。她看着看着问:“你以前做过家务吗?”   崔邺低着头扫地答:“做过。”   谢奚笑着调侃:“那你活得还挺接地气的。”   他无奈的笑说:“我不光亲自干家务,我还亲自吃饭呢。”   谢奚切了声,又问:“也这样伺候过你前女友?”   崔邺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扫完地出去放了扫帚,没有回答。   等再进来坐在她身边:“想问我前女友的事,可以大大方方的问,我懂你,吃醋的小姑娘。”   谢奚拍开他的手,傲娇的说:“我才不想知道,你爱说不说。”   崔邺:“是吗?当真没吃醋?”   谢奚觉得她自己吵架不在行,拌嘴都没有赢的把握,立刻说:“我渴了,你去倒杯水。” 第87章 八十七 田庄开春   转眼就是惊蛰, 惊蛰前夕才下了一场雨,谢奚人在田里,西已经种下去了, 天气有些凉, 用陶碗扣着, 每日要揭开晒太阳。工作有些琐碎, 撞上几十户佣户,鲁伯已经捋顺了工作。村里一共三个管事, 一个姓白, 两个姓孙。姓白的人有些张狂,被鲁伯打发了, 让另外两个姓孙的管着。都是本地的老实人, 鲁伯看着凶悍,但是为人其实很和善。   阿武走后, 家里少了干活儿的人,鲁伯就让之前举家卖身的朱良一家住在了庄上。朱家的田地都没了,谢奚原本让鲁伯安排他们一家做佣户或者雇他们干活儿, 结果朱家不愿意执意为奴报恩。开春后鲁伯索性就让一家人住在后院。   朱良的儿子叫朱孝, 那个小女儿叫朱阿玲。也算是得了父母喜爱有个正经的名字, 看着瘦瘦的一个小孩。   鲁伯说他家里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只剩兄妹两个。所以兄妹两差那么多。朱孝二十二岁已经成亲, 但是没有孩子。   春耕已经开始了,谢奚在两个暖棚里重的全是稻米。   朱家来的那日,鲁伯已经嘱咐过了,谢奚在暖棚里干活,等早上出来朱家人已经来了,饿的都面黄肌瘦, 朱良见了她就要跪下,谢奚皱眉看着那个小女孩,瘦的人看着心惊,她朝小孩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缩在母亲怀里,朱良的妻子黑瘦黑瘦的有些紧张的看着她,脸上都是彷徨和怀疑。   谢奚也不想吓着他们,起身说:“我先去吃点东西,你们也吃点吧。”   吴媪正在做饭,见她进来忙说:“给你熬的粥好了,你先喝一点。”   谢奚扭头指指外面的朱家人问吴媪:“我想留下他们,家里的事越来越多了。多个人也能帮你。”   吴媪爽朗的笑说:“这点活儿我还是能干的。”   谢奚:“那就留着吧。”   说完冲外面的人说:“进来吧。”   朱家人进来局促的走在一起,朱孝的老婆才二十岁,看得出来年轻,但是穷苦让人满面愁容。   谢奚说:“搬了行李以后就住在后院,后院养着羊和鸡鸭鹅,有些吵,但是后院是独立的,要守仓库,吃饭都在一起。”   朱家人懵懵懂懂的,只管点头。   鲁伯领着人去安排住处。   等谢奚喝碗粥,他们已经安顿妥当了。   鲁伯笑说:“住了人到底是不一样,感觉有了人气。   阿武走后,谢脁也一直不在家,这个家里平日里都静悄悄的,少了去年每日的热闹。   除了崔邺来这里住,其他时候这里就是一个乡下的田庄,和城里的日子天差地别。   等朱家人过来,吴媪的菜正出国,谢奚给她烧火,等出家人进来,她招呼先洗手吃饭,其他的等吃完饭再收拾。   朱良局促的不敢上桌,领着一家站在门口不肯坐。   鲁伯将他一把拉着坐在桌上,吩咐:“雀奴没那么多规矩,吃饱最重要。”   一家人被拉着坐下,吴媪做的五花肉炖菜,烤的胡饼也多。   她和吴媪鲁伯吃的少,朱家人一扫而空。   谢奚笑着招呼:“晚上做丰盛一点,算是给你们贺新居。明日开始就要干活了。”   朱良的老婆姓刘,局促道:“娘子对我们已经是再造的恩情了……”   吴媪笑说:“家里都是这样吃的,不是特意给你们准备,娘子在吃食上精细一些。你们呢只管住着,开春的活儿有的是,不用争这个。”   谢奚并不会那么会招待人,也不太那么会说场面话:“我之前房间里那些颜色鲜艳的衣服都给阿玲改了做衣服吧,我用不着那些。”   吴媪笑说:“你看哪家的小娘子像你似的,整日的像个郎君。”   谢奚反驳:“我的年纪不是小孩子了,自然要稳重些。”   朱家人来了三天,家里果真轻松了,吴媪又开始烤面包,有时间了还给她烤了一些肉干。   刘媪人很老实,黑黑瘦瘦的人,提着一桶水健步如飞,阿玲才七岁,都已经会劈柴了,朱良父子跟着鲁伯去田里。   大清早起来,阿玲跟着谢奚去田里,她认识很多种野菜,雨后草色连天,阿玲拎着筐拔了一筐,和她说:“这个很好吃的。”   谢奚其实认识,笑说:“那好吧,中午回去让吴媪给你做好吃的。”   阿玲身体才刚好,瘦的让人看着心疼,谢奚捕了条鱼提着,回去让刘媪处理了,她自己用鲫鱼在小炉上的砂锅里炖了鱼塘,这小孩明显的营养不良。朱孝的妻子姓王,人生的高大,但是极老实,吴媪做饭的时候她从不进厨房,院子里劈柴扫院子,打理鸡舍羊圈,什么活儿都干。   谢奚心疼她劳苦,劝说:“羊圈鸡舍等他们回来打扫其他的就别了。”   王氏老实,还是绝不进厨房,站在厨房门口说:“我去扫院子。”   谢奚无奈:“院子干净着呢,你进厨房歇歇。”   她一整日都不休息,不是洗床单被罩,就是劈柴打扫。   等崔邺再回来,院子里已经焕然一新,崔邺失笑的说:“自阿武走后,院子再没这么干净过。”   谢奚白了他一眼,“还说呢,你怎么就不知道打扫?”   崔邺掏了信,说:“阿骨勒又来信了,今年春耕,你的稻种就能在河西道上播种,想不想去看?”   谢奚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他,问:“你认真的?”   崔邺:“七月之后不就可以了?”   谢奚:“怎么也要八月之后了吧。信拿来!”   阿武写的信很长,写的也很家常,这个家里的人被她带的说话都絮絮叨叨的了,阿武每一个人都问到了,他自己的事情也说的很详细,现在还是跟着阿骨勒,阿骨勒对他很照顾,前段时间跟着阿骨勒去了趟贺赖部,见识了一马平川也见识西北广袤。   男孩子果然不一样,给他一匹马,他就能走天涯。   谢奚欣慰的说:“阿武变成了男子汉,居然嘱咐我说,粮种重要,让我休息着些。太过招摇会出事。”   崔邺颇有些吃味道:“你的弟弟缘倒是很不错。”   谢奚笑着说:“那是自然了,我天生是做姐姐的料。”   崔邺故作遗憾的说:“哦,那真遗憾,我比你大这么多。”   开完玩笑,谢奚问:“河套平原地域广袤,只是四面地质土壤有些复杂,你们开荒了哪里?”   崔邺却说:“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谢奚傲娇的说:“我自己的地都没搞明白,哪有功夫陪你看这些。”   晚饭的时候,一桌人又满了,朱良一家已经有点适应了谢奚的规矩,一张桌上吃饭,虽然没那么大方,倒是自在了一些。   阿玲喝着鱼汤,嘟囔:“这个汤真好喝。”   让刘媪敲了下脑袋,吓得她立刻缩起了脖子。   谢奚皱眉看了眼刘媪,哄她:“鱼汤是咱两的,他们不爱喝。”   说完和刘媪说:“这个家里,吃饭做重要,永远不要因为吃东西训斥小孩,明白吗?我既然养着你们,就会让你们吃好。你们首先吃饱,再想干活儿的事。明白吗?”   刘媪低着头呐呐的应声。   崔邺打圆场说:“您们的谢庄主心善,见不得小孩遭罪。”   鲁伯招呼说:“只管吃。阿武一年多壮实了不少。”   谢奚喝着汤和崔邺说:“夏稻种了后,可以让鲁伯看着,我帮你去河西道看护你的粮食。”   崔邺笑笑说:“也不一定是我的粮食。”   谢奚心里舍不得这片田庄,但是还是建议他:“粮仓这些时日鲁伯清理出来了。”   崔邺点头说:“我知道了。”   转眼清明,谢奚的西瓜已经两寸高,鲁伯有了经验,领着朱家负责,和两个管事将庄里的田打理的井井有条。因为朱家一家人从之前瘦的嶙峋,两个月不过都看着面貌都变了,惹得隔壁村庄的人都暗中打听要来谢奚这里做奴,惹得谢奚哭笑不得。   秦西客栈的李瑞年纪大了,李掌柜声明要招上门女婿,年后听说阿武去了河西道,遗憾了很久,李瑞清明的时候来家里了一趟,谢奚在细雨蒙蒙的天气去田里走了一趟回来见李瑞坐在廊檐下看着雨发呆,谢奚笑问:“你这是怎么了?”   李瑞一身玄色胡服,见了她忙说:“快进去换身衣服。”   她跟着谢奚进屋,看着屋子里的书架和笔墨,遗憾的说:“姐姐为亲事发愁过吗?”   谢奚脱了外衣,披了件长衫,问:“你的亲事定了?”   李瑞点点头,有些茫然的说:“我好羡慕姐姐,什么事都心里有数。”   崔邺听的哭笑不得,说:“我倒也不是什么事都心里有数。”   李瑞:“姐姐和陆家的亲事退亲后,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不知偷笑的有多少,还是姐姐退的亲。偏偏陆三郎放话不着急娶亲,先为功名。”   谢奚还不知道这回事。   “他和陈家的亲事没成?”   李瑞比她的消息不知道灵通多少倍,和她开始疯狂的输入长安城里的八卦。   “陆家之前听说和陈家很湿亲近,不知怎的,后来陆三郎校考拔了头筹后,陆家放话说在了空寺给他求了一签姻缘,说他功名在前,姻缘在后,姻缘随他自己心意。”   谢奚好奇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半个月前。”   谢奚琢磨着问:“那陈家呢?”   李瑞幸灾乐祸的说:“陈家就不张罗嫁女儿的事了。可让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笑话了一阵子。”   谢奚听着八卦,笑说:“是个好主意,功名在身,何怕没了亲事。”   李瑞问:“姐姐真的不遗憾吗?陆三郎可是校考第一名,将来定是要飞黄腾达的。”   谢奚顺着她说:“对啊,他就要飞黄腾达了,怎么办,已经退了。”   李瑞听不出她又丝毫的遗憾。 第88章 八十八 春雨   谢奚说的听起来就不像是遗憾, 还带着一些顽皮,像个小孩似的。   笑问:“李掌柜属意谁家的郎君?”   李瑞仰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丧气的说:“不过是长安城里一个寻常书生, 人我还见过, 人生的很一般, 性格也一般, 什么都一般。”   谢奚问:“你不喜欢?”   李瑞:“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用,我和姐姐不一样, 我可不敢去退亲。”   谢奚探头看了眼窗外的雨, 淡淡说:“你若是不想成亲,那你就要拿出本事, 让你阿爷看到你不输郎君的本事, 能撑得起家业。才能让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   李瑞怔怔的看着她,继而眼睛里慢慢的有了光, 笑起来,迟疑的说:“我好像明白姐姐的意思了。”   谢奚笑说:“你要自己想明白。”   李瑞猛地起身说:“果真是姐姐说的这样,我懂了。”   这时候崔邺正收伞推门进来说:“春雨果然不一样。”   进门看见房间里的李瑞, 他惊愕了片刻, 才无奈的笑说:“过几天给你寻一架屏风, 这样真不行。”   说着又扭头出去了。   谢奚听的笑起来,但是什么都没说。   李瑞被崔邺惊到了, 惊讶的看着出门去的崔邺,扭头问谢奚:“姐姐原来有……”   谢奚赶紧笑说:“我没说我不想嫁人,我只是不想嫁陆家。”   李瑞的心情可真是上下颠簸。大起大落的晃荡,最后也不得不中肯的说:“这位,生的也是俊秀不凡。”   谢奚问:“和陆三郎比呢?”   李瑞原本是陆三郎的忠实拥护者,但是崔邺有春秋皆宜的成熟气度, 满身是千帆皆过的从容,是青春期的陆益之不能比的。   李瑞原本以为谢奚就是不想成亲,一腔知己之心被崔邺的出现破的七零八落。   哀怨的看着谢奚,惹的谢奚笑个不停。   李瑞恨恨的抱怨说:“姐姐是故意的?怎么能这样?”   谢奚:“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李瑞惆怅的起身,叹气说:“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学做生意了,姐姐也没错,自己也能做郎君能做的,让人不敢轻看了,我阿爷才能信我。”   崔邺见李瑞人走了,又进来,谢奚点了灯,在灯下看书,扭头问:“怎么又进来了?”   崔邺比划说:“或是在这里加一个书架。   谢奚拒绝:“我不要,这房间不大,摆不了那么多的东西。”   崔邺迂回说:”过几日后院就动工,盖一排二层小楼。”   谢奚好奇问:“你拿什么盖?木头?”   崔邺炯炯有神的看着她问:“你能造出来混凝土?”   谢奚迟疑的问:“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不是,就是你若是记得,和我说说,我多试几次,总能盖出来让你满意的小楼。”   谢奚曾经在村里住的就是这种平房,对小楼并不执着。   她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崔邺:“今年不是要多种芸薹吗?到时候就在那边开一个榨油坊。今年的地多,随你想种什么。”   她一想也是,和他规划:“冬麦和糜谷两茬。我要是育种,就少种些糜谷。冬麦之后抢种一茬秋麦。剩下的就是稻,稻的话,今年种在靠河的地方。”   崔邺安慰她:“你这农场的产能已经起来了。”   谢奚舒了口气:“还要谢谢崔老板的投资。”   崔邺也不在意她的打趣,说:“我去给你炖一个汤。”   谢奚故意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崔邺诚恳说:“我只会这一个汤,以后我慢慢学。”   谢奚叹气:“你还是抓紧时间赚钱,请个厨娘比你可靠。”   崔邺回头波澜不兴的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等着。”   午后雨还是没停,蒙蒙细雨,农户们穿着蓑衣在田里种豆,谢奚跟着进厨房见他做鱼羊鲜,好奇问:“你什么时候学的?”   崔邺头也不抬说:“做菜味道不如你,但是总归是会一些。”   谢奚坐在餐桌旁,陪着他,闲聊问:“凉州的事,怎么样了?”   崔邺边做边说:“不太清楚,马场的事按部就班,其他的大概是按兵不动。”   谢奚好奇的试探问:“你们崔家,真的有心思?”   崔邺嗯了声。   谢奚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一时转不过来,毕竟篡权夺位这种事情她只在史书里见过。   她问:“先屯粮、筑高墙,缓称王。这个大方向没错,粮草兵马的事解决了吗?”   “没有。”   谢奚了然:“那一时半会儿就是乱不起来了。”   崔邺笑说:“你又不担心了?”   谢奚凉凉的说:“我都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按照现在粮草的进度,除非高产粮出现,否则你们崔家一辈子都攒不齐养活兵马的粮草。”   说完她才明白了,问:“河套平原是你们的大本营?祁连山马场是基础。现在只缺人了……”   崔邺安慰她:“没那么快,李家天下太平,我猜崔程就不会动手,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   谢奚想到一句很搞笑的话,打你还需要挑时候吗?   谢奚静静看着他炖汤,最后说:“八月的时候,我随你去河套平原看看吧。”   崔邺回头笑问:“怎么又愿意去了?”   谢奚:“你挡不住崔程,注定要受牵连。只能助他成事了。要不然就是乱臣贼子,我也脱不了干系。”   崔邺笑说:“姚重找我喝了几次酒,话里都是招揽之意。不知是谁的意思。但是你这里的粮种他们还是观望态度。那位陛下看来不太相信。”   谢奚撇撇嘴:“爱信不信,我的粮种是给农民的,又不是给他的。用得着他领情?”   崔邺把汤安顿好,坐她身边说:“真不想回城里住一段时间?”   谢奚笑说:“我这么不讲规矩的人,不适合住在城里。”   她说完又问:“你们家对你的亲事,就没点要求了?”   崔邺看着她不说话,眼睛里有笑意。   谢奚问:“崔程呢?对你真的没想法?你自己把马场送给他,在他眼皮底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对你没防备吗?”   崔程隔了两个月,第二次去了贺赖部,莫里领着村庄里年轻的人跟着马群来了祁连山马场来养马,村里剩了年纪大的人,崔程的人驻守在马场和向北的二十里处。向东进是河套平原,这片区域全部开荒,能养活整个河西道。   崔程带着蒋道东又是深夜出发,夜里奔袭,在天蒙蒙亮时到达,这次他们进了村,蒋道东给他介绍村子说:“这里是五郎下令修的,据说他第一次贩货进草原,在这里遇上从草原逃出来的贺赖部人,他就在这里安顿了这帮人,修了村子,给了粮种养活了这帮人,后来这几年贺赖部一直给他养马。这是我从那个莫里那问来的。”   崔程看着村子中间的广场,静静听着并不说话,问:“这里都种了什么?”   “麦子、稻米、糜谷,什么都种,粮种都是五郎给的。”   崔程又问:“那一万担粮什么时候能到?”   蒋道东迟疑了一下,答:“阿骨勒说粮在长安,需要押送。”   崔程觉得意外,看了眼蒋道东,但也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去马场走了一圈,马场靠着山坡,场地有限,之前的马太多就放在山里,莫里领了大部分的马迁移去了祁连山下,这里的马场就空出来了,守马场的兵见了蒋道东恭敬的给两人引路。   崔程伸手制止,之后和蒋道东去了烽火城。   蒋道东见了开荒的人,有些不解但是不敢多问,而崔程心里明白,崔邺将粮种都送来了。新粮种只要收成好,就是他的本钱。   他看了良久,问蒋道东:“罗信芳的信到了吗?”   “还没有,听三郎说,罗信芳到处腾挪,但是没人敢帮他。”   崔程面无表情,看着远处的田野,淡淡说:“不用催,他凑不到粮草,这批粮草我已经给他垫上了。但是下一批就未必了。”   蒋道东应了声。   崔程骑着马,瞭望了一眼远处,最后吩咐:“加紧进程,不能误了春耕。”   两人回来已经是晚上了,崔鲲见他回来忙说:“四叔的信到了。”   崔程解了披风,拿起桌上的信打开,崔冕的信写的含蓄,关于他的职位,怕是有些变故。尤其是陛下抢先点了三十名长安学子。   崔家的崔敏被点进了崇文馆。   陆家的陆益之授了中州别驾。   崔冕在信最后写的是关于对崔邺事,称崔邺行事乖张,颇有诡道之术,但对崔人心怀善意。少了豪雄的心性。   崔程看着信,脸上有淡淡的笑,崔鲲问:“四叔要来了吗?”   崔程收起笑意,淡淡说:“怕还是要些波折。”   崔鲲看了信有些惆怅说:“有些时日没见五弟了。”   崔程回头看他一身莽直,问:“柬之之前偷偷找你们了?”   崔鲲得了崔邺的一匹马,心里正美,自然给他说好话。   不在意的说:“五弟做生意,难免遇上难说话的人,我们也不过是替他说一声。再说了敢为难他,不就是和咱们过不去嘛,五弟看着文文弱弱像个读书人似的,但是酒量是真好,像咱们崔家的人。他之前在伊州回来遇上兵乱挨了一刀,差点丢了性命,我在瓜洲接了他,他差点就没命了,就那么上药一声不吭的挨着,像条汉子,起来了和我照样喝酒……”   崔程听着面上越发温和,心里倒是欣慰,崔邺这些年背着他在河西道上做生意如鱼得水,求的是两位兄长,和他这个做父亲的有嫌隙,和两个兄长倒是亲近。   胸怀、谋略、气度、胆识,他全有了。 第89章 八十九 春耕   崔鲲不比崔鹏性格温和, 最是爽直,见刘彰进来,就说:“父亲忙吧, 我回去吧。”   刘彰回头看了眼出门的崔鲲, 和崔程说:“三郎在马场挑了匹头马, 这几日整天在放马。”   崔程笑笑不以为意。   刘彰又说:“三郎性格爽直, 少了些拘束。”   崔程淡淡笑说:“我明日嘱咐他。”   刘彰顺着说:“贺赖部的人已经将马群大部分都迁移过来了,今日我去看了一趟, 马场的那个主管倒是有些凶悍。”   崔程难得的赞赏:“他的人, 倒是个个忠心耿耿。”   说完又说:“春耕的事不能耽搁,烽火城修好后, 到时候向北三十里尽收眼底。突厥人一个冬日都龟缩在北面的山下, 春天是他们养精蓄锐的时候。”   刘彰听着他闲聊,舒朗的笑说:“今年冬日太平, 城里也比之前热闹。”   崔程等着崔邺的一万担粮食。   崔敏回来那日,崔邺正好回去了一趟,正赶上清明前夕, 崔家要祭祖, 崔敏从宫里出来, 崔邺一早叫了他来院子里,仔细问:“三十人都授了官?”   崔敏一板一眼答:“不曾, 只有九人外任,剩下的都在长安的大小衙门里。”   崔邺问:“陆益之呢?”   “陛下改了之前的委任,让他去了江南东道任县令。”   崔邺皱眉问;“哪里?”   “吴江。”   崔邺听的一顿,他的滩田就在吴江。沿着长江海口一带,江南士族自古是出文臣的地方,前朝的几位司空, 都是来自吴兴之地。   他问崔敏:“陛下可还和你们说什么了?”   “陛下和我单独说的是崇文馆管天下典籍,让我潜心向学……”   崔邺猜,这三十人中大概有几人是那位细心挑选的人。混在一群人里方便行事。   崔敏回来,崔浩领着崔家子弟回长安县祭祖,老宅在南边,卢氏要管一家人的出行,崔邺让五书给她帮忙,他自己则安排崔敏照料好这帮小的,他自己陪着几个长辈。   谢氏有些身体不适,一路上面如菜色,回了祖宅,因为久不住人,难免有些不适。崔邺花钱雇人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点了熏香,卢氏见他贴心遗憾的说:“我儿除了心思不在功名,比起其他人,不知强过多少。”   崔邺听的失笑,崔家族人聚集,每年崔邺都会给族里送钱来修缮祠堂,族里的妇人爱打听,一听崔邺还没成亲,大多心思活络。崔敏是典型的读书人,他定亲早,族里的人对他也没有想法,刚到晚上,卢氏就悄悄和他说:“族里的几个婶婶打听你。”   崔邺回来取酒,忙推辞:“母亲切不可胡来,有事一定要和我商量,知道吗?这几日我要照顾几位叔伯,等回去要张罗阿敏的亲事。”   卢氏听完愁的眉头都皱了。   乡下的房子拥挤,谢氏自回了老宅就不舒服,卢氏丧气的说:“那你去忙你的吧,我去看看你五婶,她今日一直都不舒服。”   崔邺玩笑说:“是该多看看她。”   卢氏被他的玩笑话搞得莫名其妙。   族里几位叔伯都是爷爷辈的儿子,还有两位爷爷活着,崔邺为了听故事,从头陪到尾,老人有个普遍的爱好就是讲古朝,平生所见,毕生所闻,都能讲的清清楚楚。   崔邺听了一天,他们有的喝多了,有的是晚辈不能喝酒,整整两日,等祭祖之后,崔冕的调任终于下来了。   任甘州别驾。罗信芳粮草亏空的事,到底没瞒住,陛下知道了。   罗信芳辈一撸到底,崔程上书极力保他,陛下念在他守甘州数十载,不曾懈怠,护百姓有功,让他回京听候发落。   这处罚听着好似严重,细品又觉得里面有写文章,至始至终都没有提他的罪过。   甘州备守的空缺,陛下并没有点人。   崔冕更回来就收到了信,和崔浩在书房里谈了一上午,两人俱是面色如常,崔邺知道的晚一些,是听崔逸说的,崔逸好风雅,崔邺有时候淘换的小物件都送他了。   崔邺得了好的字画也舍得送崔邺,早上崔邺正在书房,崔逸带着字画进来笑说:“久不见你在家。今日也算是遇上了。”   崔邺笑说:“五叔若是有事找我,只管和文戒说一声。我就知道了。”   崔逸年少风流,不算上进,但也不是纨绔,爱好捣腾些小文物,对做官没什么兴趣。在礼部挂了闲职,俸禄养一家人大概是有些不够。   崔邺做生意后,几位叔叔的俸禄都自己留着,家里的产业在崔浩手里,大家都花那些钱,不够的由他垫着。   崔逸将画给他,邀功似的说:“你打开看看。”   崔邺开了一半,是长安春景,手法和技艺不算多精妙,剩在写实。他端详了片刻,笑说:“好巧的心思。”   崔逸笑说:“我不喜欢这样平铺直叙毫无韵律的画法,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给你送来了。”   崔邺这才说:“五叔今日不忙?”   “四哥的调任下来了,我这几日也就不出去了,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要走。”   崔邺惊讶的问:“今日出来的?”   “今日一早出来,我也是同僚说起。你四叔的性格和你阿爷一样,闷不作声的。”   崔邺不动声色的问:“也不知四叔调任到了哪里。”   崔逸有些欣慰的说:“去了河西道,和你阿爷也有个照应,甘州别驾。”   崔邺心里叹,崔程好厉害的本事。   等崔逸起身要走,崔邺顺手将袁掌柜送他的两颗核桃给了崔逸。   “五叔留着把玩吧,我平日里也没时间。”   送走崔逸,他去崔敏院子里躲了一中午,崔敏院子里书多,兄弟二人一人在看书,一人躺在书房里翻地图。   晌午过后文戒过来叫他,崔邺看了眼崔敏,说:”你看你的,估计是四叔找我。”   崔敏却说:“五哥虽不在朝野,但是大家都在听你的意思。”   崔邺笑说:“胡扯,不过是和我多说一声。”   崔邺过去后,崔冕和崔浩都在,崔冕见他进来就说:“你近日陪我去凉州走一趟吧。”   崔邺一听,这家人都什么毛病,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拒绝:“这怕是不行,我要在中秋之后才有时间。四叔的调任下来了?”   崔浩说话温和,先说:”你父亲还是想让你去凉州。”   崔邺也不藏着掖着,既然崔家心思不纯,目前来看他们未必谋划的就是争天下,但是雄霸一方是肯定的。   若是局势一旦有变,崔家必会随风而起。   “我在长安做周转,父亲缺粮缺马,我还能转圜一二,该给的我都已经给他了。剩下的确实无能为力了。我手里能用上的,也就是粮草和马匹,其他的我就没办法了。”   崔冕听的绷着脸看着他,崔邺也不想藏着掖着,这事早说早处理。   崔浩笑说:“你看你,说话这么横冲直撞。”   崔邺也不说其他的,跟着说:“听说四叔出任甘州别驾,给四叔道声喜。”   崔冕问:“你大哥的调任也下来了,你可知他被点在了哪里?”   崔邺看了眼崔浩。   “兵部做了一个小吏。”   怪不得,崔家的崔逸、崔敏、崔鹏,都被留在长安。   崔邺提了句:“今年春季缺雨,若是入夏之前还是少雨,怕是要出事。”   崔浩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但是崔冕在南地做过县令,一句就懂了。   崔邺继续说:“南地遭水灾,北地遭旱灾。总归不是好事。”   崔浩警告他:“柬之说话需谨慎!”   崔邺笑笑,收下他的警告了。   叔侄三人一直聊到上灯,崔浩留他吃饭,崔邺起身说:“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二伯四叔慢用,改日再陪你们。”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奚这几日正在盯着灌溉,水稻的田要早准备,灌溉施肥要到位,这是她的新代粮种的试种,不能出差错。等晚上回来她已经累的腿疼。   李氏和刘媪婆媳将家里收拾的妥妥帖帖,开春的花草从暖棚里搬出来,给她房间里也摆了几盆。   李氏人勤快,干活的空隙,居然还给她做了几身颜色鲜亮的衣服。   “娘子年少,穿这样的颜色正好。”   谢奚换上颜色鲜艳的胡服,觉得心情都变好了,崔邺回来的时候,李氏正给谢奚按摩腿,她在田埂上摔了一跤,摔在了石头上,左腿膝盖乌青,腿擦破了一片。   吴媪和刘媪做饭,李氏看着有些严重用热毛巾给她敷了后,将她的腿躺在自己腿上慢慢的揉。   谢奚累归累,但是觉得这日子也有滋有味的。   吴媪哄她:“近日我把辣椒种下去了,冬天的辣椒收起来,也够吃了。你这几日别吃,我给你做烤肉。”   谢奚问:“那刘媪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刘媪人瘦小,话也不多,笑着说:“我不会那么多吃食,你想吃什么就给我吩咐。”   崔邺听了一会儿,笑说:“你都过的这么滋润了?”   谢奚扭头见他进来,笑说:“那不然呢?我现在可有钱雇人了。”   吴媪却说:“她这几日整日的在田里,比我辛苦,近日摔的瘸着一条腿回来,把我吓了一跳。”   崔邺听的立刻问:“怎么回事?”   谢奚见他脸色不好了,故作轻松的笑说:”没看路,摔了一跤,没什么事。”   “有没有叫大夫看看?”   谢奚犟嘴:“真没事,就是淤青了,又不是脱臼活着断了。”   吴媪也见她说得离谱,埋怨道:“阿鲁整日也不知道操心些什么,怎么能让你摔成这样!”   谢奚无法起身说:“我有事和你说,你扶我一把。”   带着崔邺赶紧回房间去了。   没出厨房,崔邺就弯腰直接将她抱起来,等回房间撩开看了眼,整个膝盖乌青,小腿的擦伤皮肉破了一片。   他肃着脸,低声问:“怎么回事?”   “佣户们和河对岸村里的人起了冲突,鲁伯人不在,混乱中,我被人推了一把……”   崔邺问:“你老实说。”   谢奚见他严肃,伸手捏着他的脸说:“真的只是冲突,鲁伯赶回来就找他们理论去了,你该操心鲁伯,他现在读没回来。”   崔邺摸摸她的膝盖,头也不抬:“我先要确保你没事,其他的对我不重要。”   谢奚听的哭笑不得。催他:“那你去看看鲁伯,我怕他吃亏。”   崔邺起身看着她,半晌才说:“我去看看。”   鲁伯回来的很迟,崔邺回来什么都没说,只说处理了。   鲁伯倒是说:“崔五郎到底是年轻有血性。”   谢奚心里八卦的说,那你倒是给我讲讲他怎么血性了呀。 第90章 九十 人间疾苦   河水上游的村庄的人将水坝的水拦住, 引水灌溉。让下游的人干着急,她们的稻田灌溉到了一半,上游不肯放水, 佣户们不忿, 半夜沿河上去开了坝, 当晚就开始灌溉, 上游的坝口被开得太大,堤坝都有些冲坏了。   第二日上游村里人领着一帮青壮下来滋事闹事, 谢奚在田里照看, 佣户们还在撒她自制的有机肥。   远远看见一帮人,这群人顺着河道, 看到水车, 沿着水渠寻过来,二话不说就扛着锄头将她的田间的水道刨的乱七八糟,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佣户们就和那帮人打起来了,等她到跟前都打成一片了, 混乱中她不知被谁推的摔了个狼狈, 疼的眼冒金星, 半天没爬起来。   姓孙的那个管事远远看见飞奔而来,尽力的呵斥了一通, 她这才脱身。自己一瘸一拐的回来了,连鲁伯都没见。   当时两方人持续不下,谁也没占到便宜。   鲁伯回来的确实晚,谢奚晚饭后三个女人在灯光最亮的厨房里等他们,鲁伯进门脸色还是紧绷的,明显的不解气, 谢奚追着问:“处理了吗?”   鲁伯压着脾气,凶狠的问:“他们打你了?”   谢奚生气归生气,但是这种打群架的事,说来说去她是领导,说出来有点囧,皱着眉说:“倒也不是打我,混乱着,不知被谁推倒了。他们要是打我,我肯定出事了。”   鲁伯恨恨的说:“这帮畜生!”   他可像极了一个偏心不讲理的老父亲。   谢奚忙追问后面的崔邺和朱家父子:“处理了?”   朱孝看了眼前面两个人不言语,才说:“崔郎君叫了长安县衙门的人,逮了两个带头闹事的。”   谢奚惊讶的问:“就这么点时间,你怎么把人叫来的?”   崔邺不肯说话。   鲁伯不解恨的说:“动武动到我头上来了!”   谢奚看着这一个个的都这么横,头疼的说:“也不是大事,你们别这么闹,闹出人命就麻烦了。”   话是这么说的,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一群人偏偏受伤最严重的是她。让几个男人心里的气更没处撒。   崔邺见她焦急,安慰道:“没事,不过是震慑,拘几日也就放了。”   谢奚叹气:“去岁没有冬雪,春雨又少,再这么下去春耕要出事的。”   鲁伯耿直的骂道:“这是天道的事,来咱们这儿滋事闹事打伤你另一回事!”   吴媪见几个人说不明白,催道:“快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朱家父子一身的土,抹黑已经浇完水了。   鲁伯和崔邺坐在一遍,谢奚坐在旁边问:“咱们的人有受伤的吗?受伤的发些粮米吧,也是无妄之灾。”   鲁伯:“都是皮外伤,没什么事。”   谢奚心里过不去:“他们也是平白受了无妄之灾,半夜去上游放水,也是辛苦。”   崔邺喝了口汤,随口说:“那就给每人赏些钱。带头去放水的叫王朗,看着倒是有些胆气。”   谢奚笑说:“干什么都要有个头人,以后多看顾着些他。”   朱良突然说:“他在这一带一直都是有名号的一个人。”   崔邺看了谢奚一眼。   这人可以提起来,农场的田太多了,两个管事根本盯不住。还是需要管事盯着。   清华对这里的事不太清楚,这段时日一直和崔邺的人在清点粮仓的事,直接回崇仁坊对账了。   晚上回房间谢奚和崔邺说起:“我需要两个身边的人,清华不了解田地,鲁伯要管理这帮人,我明日出去看看那个王朗,若是得力,以后给我做个助手。”   崔邺沉思片刻:“也好。”   谢奚见他还不高兴,笑说:“我都不生气,你们怎么就这么生气?真的是意外,不是故意打我的。再说了闹事的已经进了局子了,一穷二白的农人,不过时穷闹的,想开些。”   崔邺看着她问:“你从前,也这么好说话吗?”   扶贫工作哪有这么好做,哪有不受委屈的,但是,和穷苦的人有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他们除了穷剩下的都是恐惧。她大雨天奔走,高烧不退。有一次雨天赶路车子冲到悬崖下面。   她软软的冲他笑,温柔的说:“很多事,不想你们做生意,能一码归一码算的清清楚楚。我以前被村里的人欺负过,但是他们人也不坏,欺负我归欺负,但是遇上我没吃饭,还是会给我做好吃的招待我。和土地打交道的人,心思其实都简单,鲁莽和小聪明和小算计都写在脸上,人有时候就很奇妙。”   崔邺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让她整个人的心性都变得这么温柔,最后只能说:“教训一番,过几日就将人放了。”   一晚上崔邺鞍前马后,用热毛巾给她敷膝盖,看着乌青一片有些可怖。   第二日一早,鲁伯不准她出去,他自己和朱家父子去了稻田里盯着灌溉,谢奚在家里看秧苗。   中午的时候有人找上门。   谢奚人还在屋里听见院子里女人的声音。   吴媪还在厨房里准备午饭,刘媪在后院照看牲畜,只有李氏在院子里洗衣服,见一帮女人进来提着礼,问:“这里可是谢家?”   李氏疑惑的答:“是,你们找谁?”   其中一个女人见了李氏以为见了主人,见了面跪下磕头。吓得李氏赶紧拉起她。   这女人哭着说:“我们当家的犯倔,惹了你们的人,被抓了……”   谢奚开着窗看着这几个女人,扬声说:“你们男人不是惹事,是聚众打人。犯了王法。”   那个女人仰头见了她,立刻冲她磕头,哭着说:“对对对,他犯浑,家里不能没男人,求您大人大量,我带着礼赔礼道歉,给您做什么都成。”   谢奚皱眉看着跟着磕头的两个女人,问:“你们叫什么?”   那女人看着一脸土色,一看就是常年饥贫,看着生的好大,全是骨架。她皱着眉不忍的说:“你们先起来。”   吴媪出来和李氏将人拉起来。   谢奚一瘸一拐的出来,李氏不甘心的嘟囔:“我们家小娘子就是让你们的男人打成这样的。”   谢奚听的失笑,几个女人见谢奚瘸成这样,吓得面色惶惶。   谢奚问吴媪:“有吃的吗?”   她看了眼三个女人拿的东西,一只鸡,一条窄窄的熏肉,和一篮子鸡蛋,其他的琐碎的东西。   吴媪叹气,大概知道她的意思了,说:“昨晚剩下的肉和蒸饼还有一些。”   谢奚:“都热上。”   李氏都想说话了,他们一家自从来了谢家,顿顿有肉,好吃好喝,也没什么重活。个个吃得都圆润了。   小娘子的心肠也太软了。   吴媪看见这几个女人生气归生气,但是也可怜她们,起身去热了。谢奚让她们坐下,闲聊问:“你们春耕种的是什么?灌溉什么地?”   那个带头磕头的女人怯怯的答:“没有雨,种不进去,只能放水浇地,这几日才刚轮到我家……”   谢奚问:“你们家多少地?”   “七亩。”   “多少人?”   “九个人。”   “够吃吗”   “交了税,就凑合着,大家都是这么过的……”   ……   谢奚越问越叹气,见吴媪端出来,叹气说:“你们先吃吧,等会儿人回来了,我让他和你们细说。”   那女人惶恐的不肯吃,跟着的那两个女人听见她这么说就开始哭,连话也说不清楚。   谢奚无奈说:“联系衙门的人没回来,你们先吃,吃了饭等他回来了去处理,你们的礼我收下了,招待你们吃饭是我的礼。放人和吃饭一码归一码。懂吗?”   那个女人重重的点头,含糊说:“我知道娘子是个忠厚人。我们家当家的性格鲁莽,被人抬杠几句就爱犯脾气,村里那帮人不敢惹事,就让他去。”   谢奚问:“你们村里人有多少?”   “三百来人。”   谢奚了然的点点头。   几个人不敢吃,谢奚安抚:“闹事的是男人,不关女人的事。我就是理论也是找他们男人,你们吃你们的。”   那女人有些理屈的说:“我不知道把你打成这样,是他造孽。”   谢奚也不好解释,不是她男人打得。   笑笑说:“吃吧,吃了饭再处理。”   三个女人不敢多吃,谢奚笑说:“这都是你们的,吃不完就带走。”   几个女人果真不舍得吃了,看的李氏心酸。   谢奚抬头看了眼房梁,什么话也没说。   崔邺回来的时候,她们还在厨房,吴媪和几个女人聊天,谢奚听着。崔邺进来见几面面生的女人,问:“这是?”   谢奚:“闹事的家属,来看我了。带了礼。”   崔邺看了眼桌上的吃食。   有点失笑:“你好吃好喝招待了?”   说的几个女人本能的低下了头。   谢奚白他一眼,崔邺扶起她,谢奚除了厨房才说:“放了吧,穷苦人家,带着厚礼上门来求我,礼我收下了。”   崔邺叹气:“知道了。”   谢奚笑说:“有些难,长安城附近都这么穷了,你说其他地方呢?”   崔邺教训她:“少想些,我让朱孝走一趟,把人打发回去吧。我就知道你受不了这种卑躬屈膝的招数。”   谢奚也不辩解。   几个女人等不了,想走,见谢奚再没回厨房,吴媪进来问她,谢奚靠在靠背上看书,崔邺坐在她的书桌前写信。   吴媪心里叹了声,说:“她们等不及想回去了。”   谢奚扭头看了眼窗外,顿了下嘱咐:“给带上些新的麦子,再把梁上的腊肉给带上。”   吴媪迟疑的不想给。   崔邺扭头看她。   谢奚劝说:“九口人,七亩地,交了税后,勉强才能养活一家人。她能杀一只鸡带着鸡蛋和肉来看我,已经是诚心了。对咱们不值什么钱,对她们可能就是最后的家底了。不要为难穷苦人。”   吴媪也是个心软的人,气恨他们伤了谢奚,哎了声,出去准备了。   不过一会儿听见几个女人推辞的声音。   谢奚出门看了眼,那个女人哭着又给她磕头,吴媪拉着人,谢奚说:“回去吧,若是觉得过不下去,我这里雇佣妇人做饭,你要是想来就来吧。工钱按照男人的工钱给。”   那女人又哭又笑的点头。背着粮食,千恩万谢的走了。   谢奚心情沉重了几天,没几日,麦子出穗,谢奚腿上的淤青还没散尽,走路有些吃力,麦穗是新种子,她整日在地里看麦穗,看收成。这是她将近两年的成果。   鲁伯喜悦的说:“好收成!”   谢奚看着远处插秧的佣户喃喃:“要是天下人,家家都有好收成,就好了。” 第91章 九十一 送别   远处的风一吹, 绿色的麦浪起伏,鲁伯抓着一个刚成型的麦穗和她说:“今年的麦穗成型好,收成绝对高。”   谢奚看了眼, 她其实能大概估计出收成。但是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但愿吧, 今年的收成若是不够, 明年再来。一年不成两年, 两年不成三年,这收成我是一定要提起来的。”   鲁伯太清楚她这两年的辛苦, 别家的女儿都是藏在庭院里, 绣花玩闹,她整日奔走在田里, 一双手骨节分明, 手指上都是细碎的疤痕……   她真的一心都扑在粮种上。   正说着朱良追过来说:“王朗来了。”   上次带头打架寻水的王朗,谢奚见了人, 还有印象,三十来岁,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看着挺平和的一个人, 威信不错, 能集结一帮人跟着他去放水,打架居然那么凶狠。   谢奚问:“田庄里有多少地, 你知道吗?”   王朗笑说:“别说田庄,就是隔壁村有多少地我都知道,从小在这片长大的。虽不如鲁伯那么清楚,但是心里总是有数的。”   谢奚扭头往稻田那边走,他跟在身后,谢奚说:“今年的夏稻, 要保证灌溉,你能负责吗?”   王朗脸被晒成小麦色,但人看着很清爽,挠挠头问:“庄主这是什么意思?”   谢奚问:“让你做个总管。”   王朗皱眉问:“庄上不是有两个孙姓的总管吗?”   谢奚问:“怎么,我说话,不如那两个总管管用了?”   王朗忙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奚指指稻田:“我需要一个懂庄稼的人,会种地的人,鲁伯太忙了,顾不上这些。你觉得我的粮种怎么样?”   王朗这才说:“今年的粮种明显比去年强,长势也好,收成……”   他说到一半,惊骇的看她。   粮种这种事,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谢奚也不点破,冲他笑笑,继续说:“鲁伯要看顾整个田庄里的事,大孙、小孙两个掌柜也够忙了。剩下的事,我需要人看顾我的新种子……”   王朗深深的行礼,郑重道:“奴愿意!”   谢奚看着他深深的弯腰,面色凝重的说:“你起来吧,我这里不讲主仆那一套,只要认真干活儿,就有饭吃。这几日你收拾好手里的工作,来庄上和我交接,我有事交给你。”   王朗恭敬的应声。   谢奚笑笑,说:“也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王朗问:“我可还需要准备什么?”   谢奚想了想才说:“倒也不需要,只管拿出你的本事,因为跟着我干活儿,可能会更累。”   等王朗走了,鲁伯嘱咐了人过来问:“你叫他做什么?”   谢奚老实说:“我这条腿,这个月都干不成,暖棚里和渠池那边的试验田总要有人照看。”   鲁伯无所谓的笑说:“就那么点,我早起一会儿就给你料理清楚了。”   谢奚看他一眼,撒娇:“那可不成,我还想提两个总管,让你能少忙一些。等阿武回来,要看到咱们越来越好,将来阿武成亲的时候,一定要隆重。”   鲁伯严肃的脸难得的笑起来,无奈的看她,笑说:“整日操心这些没用的。好好回去养好再说,别整日的乱走。”   谢奚爽快说:“好的,这几日忙完,我真的要休息一段时间。要好好想想接下来实验怎么做。我说过了,要把收成提高五成,我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鲁伯无奈的笑。如今,他已经是完全信了她的本事。   崔冕在启程出发前,正值南来的商队在长安城交接,梁城跟着商队的人一起来,他跟着商队走了两趟,也算融进这帮人里去了,梁城比段冲脾气温和,买了一个武艺极好的人,赐名梁端。   崔邺第一次见这人就在崔冕践行宴上,梁城带着账册来家里看他。崔邺转头就看见了梁端。那人一看就是胡人和汉人混血。他还奇异的多看了眼。梁城见他好奇解释说:“我不必段兄有武艺,所以身边带着一个传信的人,也方便。”   崔邺倒不在意这个,说:“你想的周到。”   践行宴上,大多是四叔的同僚和二叔的朋友,崔邺安排梁城坐在下首,让他见见这样的场合,官之间是怎么说话的。   梁城面色严肃,倒不怯场,但也并不敢说话。崔冕和在座的几个朋友闲谈起从前读书的趣事,崔浩附和几句,年过四十岁的崔浩当年的长安俏郎君,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他见证了崔家的兴衰起伏,崔邺始终觉得他是崔家主心骨,是崔家精神的领袖。   二十岁的年纪,因为长兄战死,才名显赫的读书人,孤身前往关口给长兄收尸。在关口守了十年。   崔邺不敢轻看崔家的任何人。   一直等宴散了,他负责送客,等安排好后,梁城一直都跟在他身边。   梁城对这位主上也是有些畏惧,他看起来像个读书人,话不多,也不如其他的豪商奢侈,生活甚至有些简陋,万事都是亲力亲为,但是那双眼睛极亮。   段冲那样一个浑身匪气的地痞,对他言听计从,可见他必是有让段冲佩服的地方。   男人的勇不在武力,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会用脑子的人,但是见识了崔邺,才知道,有人更会用脑子。   崔邺等送完客,问五书:“药送过去了?嘱咐她认真擦。”   五书忍着笑说:“谢庄主说她新雇了伙计,自己肯定是不下田了。”   崔邺只是听的笑笑,没说话。看他的脸,像是根本没信。   等说完才回头问:“南地的生意怎么样了?”   他这才将梁端身上的账册都交给他,一一解释清楚。   崔邺和他走路始终是并排的,扭头看了眼他,等进了院子,和五书说:“准备点吃的吧,我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他在酒宴上,一直看着他和每一位敬酒、致谢,照顾在座的人,和每一个人几乎都聊天了,但是确实没有动筷子。   五书扭头就走了,崔邺这才和他说:“做生意,就是这样,总要比人早走一步,晚吃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做无用功。”   崔邺也只是随口一说,一整日的周旋,他确实也累了。靠在椅背上,瘫坐着。   梁城以为要他服侍一二,这是仆人的规矩,哪知道崔邺拒绝:“我这里没这种规矩,你们把差给我当好,就是最大的奖励了。”   等五书带着饭回来,崔邺已经看过账本了,和梁城细细的嘱咐了几句,尤其是吴江的滩田。   “这次南下,滩田你要注意,若是渔民在里面谋生,不要管,由着他们去吧。”   梁城问:“清理了芦苇荡,总能有种一些,好歹有个进项。”   崔邺沉思了片刻:“不用,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等着就行了,若是上面有消息袖江堤,你和我说一声。”   梁城笑说:“若是上游修江堤,这片地怕是会被人盯上。”   崔邺:“没事,滩田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真正等的是谢奚六月的麦种。   七月的稻种。   滩田能不能种,于他的意义不大。   梁城给他交了清单,剩下的要去崇仁坊和袁掌柜对账,这才是细致活儿。   崔冕的践行宴之后,才是家宴,定在第三日出发。   家宴上崔老太太心情不好,满脸都是舍不得。   卢氏忙前忙后,崔晚跟在他身后,怕他也要出门。   崔老太太嘱咐:“老三在凉州这几年都没回来,如今你去甘州,也算是有个照应。”   崔冕却说:“我这次一个人先走,等他们陪母亲过了中秋,再出发。若是太平了,母亲也能去凉州看看。”   崔老太太慈祥的笑着说:“我自成年离开凉州,再没回去过。早已经不是……”   崔邺异样的看了眼老太太,她居然是凉州人。   崔冕教训儿女:“不可荒废学业,谨遵你伯父的教导,孝敬祖母知道吗……”   崔邺握着酒杯发愣,突然被他别有深意的看了眼。   他莫名的回视了一眼,崔鹏不明所以和他碰了下杯,笑说:“锦娘这些时日也快到了。”   崔鹏的家眷直到他的调任下来,才动身出发。   崔邺安慰他:“嫂嫂和孩子到了,到时候兄长可就能享天伦之乐了。”   崔鹏听的呵呵的笑,像是满心期待。   崔冕心里其实并不满意,但是宴上有老太太在,谁也不敢造次,都是以哄老太太为主。老太太遗憾说:“待柬之成亲了,这几个小子都成家了,咱们家也兴泰了。”   崔邺听的头疼,您有五个儿子,繁衍了这一群,已经很兴旺了。   卢氏显然和他想的不一样,笑着附和:“我也盼着,柬之何时能成家。”   崔邺见崔冕的眼神过来,立刻说:“今年把这事解决了。母亲不用劳烦,这几个月要操持弟弟的亲事,可不能马虎。”   愣是用崔敏的亲事打岔过去了。   陆益之离京的时候,陆家雇了武人同行,老爷子给他带了三个人。都被他拒绝了。   他只带了一个武艺不弱的随从。柳氏眼睛都哭肿了,他丝毫不为所动。   差人给谢奚送了信。   谢奚骑着马去送他,灞桥折柳听的风雅,可灰尘满面的灞桥,谢奚见他孑然一身,才十几岁的少年,就要进宦海拼杀,还是心里觉得酸涩。   将准备的包裹递给他,陆家的人会送他到东都,之后他带着一个仆人上船去往吴江。   谢奚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有些遗憾的说:“还没来得及和你做朋友,一路保重。不管什么事,都没有活着重要。功名固然重要,但是实在没有,也能活的自在。我从南地来长安城第一天,就停了你的才名。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当时痛骂我,名满长安的陆三郎。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很不错的人。”   陆益之看着她的脸,不知道她心里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真心,但是他还是很高兴很高心。   “雀奴,我……”   他有很多很多的不甘心,很多很多的遗憾,但是眼下,都已经不能说了。   “待我归来,一定要请雀奴喝一次酒,品一次茶,去了看一次空寺辨经……”   谢奚看着他,伸开双臂,真诚的说:“来,拥抱一下。”   陆益之眼睛雪亮,含着笑,缓缓的走过去拥抱她。轻的屏住呼吸,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才放开。   谢奚目送着他:“去吧,一路顺风。”   陆益之执意说:“你先走吧。”   谢奚最后争不过他,先掉头离开了,等走出去很远,回头,隐约看到他还站在那里。 第92章 九十二 牛肉   等谢奚走后, 陆益之还在遥望,直到身边的人提醒他:“该启程了,再迟就不好投宿了。”   陆益之看不出情绪, 淡淡说:“走吧。”   他等了她一个上午, 直到陆家的人都回去了, 他还在等, 他相信雀奴一定会来相送。   等出发后,他坐在马车里, 问仆从:“交给你的礼安排好了吗?”   仆从简单道:“已经安排妥了, 待到生辰那日,就会送去。”   陆益之闭上眼, 再没说什么。   谢奚骑着马沿着东郊往回走, 可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掉了头向北直奔而去。   崔邺在家里等了她一天都不见人, 吴媪说她收了信出去送人了,崔邺也没当回事,直到午后还不见人回来, 他就有点奇怪了。   明明吴媪说她什么都没拿, 他推门进去, 桌上放着陆益之的信,还是散开的。   他随手拿起看了眼。   挑眉半晌都没表情, 等从房间里出来,见王朗和吴媪进暖棚照看秧苗了。   谢奚等晚上才回来,她去北面跑马,跑了一天整个人累得有些散架了。   等晚上回来,鲁伯已经回来了,大家都等着她吃饭, 鲁伯和朱家父子在说田里的事,崔邺见她累问:“你送人送到东都了?”   谢奚撇嘴:“灞桥折柳,懂?”   李氏还在添柴,等着锅里的汤。吴媪后来发现谢奚喜欢喝汤,所以顿顿都会煮一个汤。   崔邺问:“什么感想?”   饭桌上人多,谢奚没好意思说。   等饭后,谢奚才回房洗漱,骑马太久,腿疼的厉害,她膝盖上的淤青还没散尽,等泡脚的时候,崔邺抓起她的脚,将裤腿挽上去,膝盖一侧擦的通红,膝盖上的淤青从乌黑,变成了青色,散开的大片,看着还是很严重。   崔邺教训她:“学人风雅,这就是下场。”   谢奚还嘴:“那是我的学生,远行相送,理所当然。”   崔邺低着头给她洗脚,洗到一半,叹气:“那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我头上绿了呢?”   谢奚听的笑个不停。   半笑半说:“可能你就是单纯爱绿色,没其他的原因。”   崔邺给她洗完脚还说:“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兔崽子。”   谢奚裹着被子靠在床头靠枕上看书问:“你还耿耿于怀呢?”   崔邺叹气:“我这是双重打击。他去的是吴江,我的滩田就在那里。你自己说,他是不是克我呀?”   谢奚简直被他这副样子逗得不行,笑问:“你那千顷的滩田,有什么用处?”   崔邺老实说:“其实没用处,就是买了放着。”   谢奚问:“你钱多的没处撒吗?”   “你别说,我钱多都是我累死累活赚的,我也不知道是图什么,都为人民服务了。我自己才能花几个钱?”   谢奚一想也对,他生活作风被她带的也很勤俭,没什么特别的爱好。那么多钱尽扶持别人了。   了然的拍拍他的肩说:“加油吧,我看好你。”   崔邺被她逗笑了:“我还不如全给你花了。”   谢奚问:“南地有什么变数吗?你怎么会突然买那么多没用的滩田?数目太大,陆益之上任不可能不知道。要是有麻烦,到时候我给他写封信试试。”   崔邺听得眉开眼笑。   嘴里却说:“一个小兔崽子,我能怕了他,不用你出手,我随便出手就能办了他。”   谢奚笑他小心眼,他自顾自只当没听见。   第二日一早,王朗来得很早,李氏还在劈柴,见他来了忙说:“雀奴还没起来,昨日奔走了一天,吴媪嘱咐让她多休息会儿。”   王朗这几日跟着谢奚分门别类的看了她的每个品种的稻种,她的每一类的稻每一个阶段都分的很仔细,看了她的育种棚,他就信了她能耐。   谢奚交代渠池隔壁的稻田是实验田,要特别注意。   河边的百亩稻田是今年的新稻种。   这几日日头大,还是没有雨,麦地已经有些干旱,好处是麦耐旱一些,但是稻田不同,必须灌溉。   谢奚起来了,只是腿酸躺在炕上没起来,听见外面说话声,批了件外衣出来,问:“芸薹开花了吗?”   说起芸薹,王朗笑说:“开了,今年开春迟,但是已经开了,成片成片的花,周围的人都来看,城里也有人慕名而来。”   刘媪听着也笑说:“昨日就见城里的贵人们在秦西客栈歇脚,说是专程来看芸薹开花的。”   谢奚的油菜花扩种到了将近五十亩,要是现在有航拍,就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黄色□□。   谢奚笑说:“若是周围的人问起,可以给他们换种子。”   王朗笑说:“尚不能温饱,哪有地种这些,又不能种来吃。”   谢奚遗憾的说:“也对。”   谢奚开玩笑说:“渠池里边的水稻里其实能放养一些鱼。”   王朗听的觉得惊奇,忙说:“不可,那样养不住稻子,稻子都让鱼蛔死了。”   谢奚笑说:“不至于,等过几天我给你试试。比现在这样天天照看着要好养。”   王朗并不反驳她,满脸喜悦的说:“我看了眼麦穗,比旧种的麦穗眼见的要大。这么算来,今年的收成就不会差。”   谢奚保守的说:“就怕少了雨水。”   吴媪和刘媪两个人在暖棚里往外移栽芹菜和韭菜,李氏这些时日也自在些了,会时不时和谢奚聊天了,笑说:“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冬日还能吃上菜的。那些可都是达官贵人们才能吃的东西。”   谢奚笑说:“我偏偏就会这些能让人果腹的本事,只会种田,研究冬日的菜,夏日的冰。”   王朗赞道:“这可都是非常人的本事。”   几个人正闲聊着,鲁伯领着小孙管事回来,两个人面色匆匆,谢奚问:“怎么了?”   鲁伯:“河上游村里出了事,像是有人从崖上摔下来了,有人来求我,我回来牵马去看看。”   谢奚催说:“那赶快去,记得带钱。”   没到中午鲁伯人就回来了,牛和人都摔了,人没事,扭伤了,牛救不回来了,鲁伯就地全买了。   谢奚心心念念牛肉很久了,可惜至今没有认真的吃过一次。   她听的有些目瞪口呆,又觉得这毕竟不是好事情,不能显得太高兴,压着高兴问:”人真的没事吗?牛的钱给够了吧?”   鲁伯领着几个人将牛拉回来,笑说:“这些事我清楚。”   谢奚也放心,鲁伯在这一带威望很高。   她简直迫不及待,喊吴媪:“快别栽了,中午好好吃一顿,这段时间太忙了,咱们都没好好吃饭。”   刘媪笑说:“顿顿吃肉,怎么能说没好好吃好饭?”   谢奚不理会她,催着吴媪:“炖牛肉快一点,中午先吃牛肉汤面,我教你做。”   吴媪拍拍满手的土,笑说:“不碍事,就剩这几棵了,等我料理了,就去卤牛肉,保证让你中午吃上牛肉汤饼。”   谢奚笑眯眯的说:‘我去看看鲁伯卸牛肉,看看还有什么可吃的。”   鲁伯几乎将一头牛都买回来了,扭头也带着,谢奚也不嫌血腥,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鲁伯和她说:“等我分开了,你自己看怎么吃。”   谢奚盯着上百斤的牛肉感叹,可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先切一些卤上午食吃汤饼,剩下的我研究研究。可一点都不能浪费了。”   紧要的是,要先研究制冰,把肉好好地存起来。   吴媪清理好肉进来叫她,她还在研究怎么搞硝石。硝石是来自硝石矿。硝酸钾这个东西医用和□□上用得多。但是这里好像没有□□。医用也没见过。   吴媪进来叫她:“肉清理好了,该卤了。”   谢奚起身精神的说:“走走,先做饭。”   久不见牛肉,看着都有些馋。她翻出来香料,如今还有了辣椒。   鲁伯果真懂她,切了牛腱肉和牛筋。   冷水下锅先焯水,放了葱蒜,冬季没有姜,就倒了几滴白酒。   等焯水后,炒了糖色,倒水放肉,加酱、香料、辣椒,调味后开始文火慢炖。没有压力锅,就要慢慢炖。   吴媪在准备面,谢奚回房间继续研究冰,崔邺来的时候她正和鲁伯在讨论哪些肉送人。   见崔邺来,她才想起这回事,问:“你知道哪里有冰吗?”   崔邺看着牛肉和她满手的血,顺手替她捋了捋袖子,毫不奇怪的说:“差人让袁掌柜给你送来。”   果真是有钱人好办事。   直到中午,牛肉已经卤成了酱色,味道浓郁,厨房里都是卤肉的味道。牛肉独特的香味,让人欲罢不能。   新鲜的牛肉就是不一样。   崔邺坐在厨房笑说:“想吃牛肉,等去了凉州,给你吃个够。”   谢奚边切边说:“那都是等到了凉州以后的事了,我现在就馋。”   说着拿了一片喂崔邺,崔邺尝了口,点点头:“确实不错。”   谢奚切了声,给他预告:“中午吃牛肉面,吴媪擀面的技术现在非常好。”   等午饭的时候,谢奚切了一盘,剩下的都是李氏切的。   边切边心疼的说:“这样吃,可太糟践了。”   谢奚由着她肉疼的念叨,只管吃她的牛筋,牛筋软烂,入口都快化了,给崔邺尝了口,崔邺笑着点头:“确实不错,不枉你这么心心念念。”   谢奚吃着边说:“烟火众生,不过就是惦记着这一口吃的。”   午饭的时候半锅牛肉吃的干净,一群人吃的靠在椅子上满足的长叹。王朗笑说:“庄主的手艺果真非常人可比。”   李氏和刘媪看的咂舌,坦言:“这样吃下去,可太……”   现在家里男人多,确实吃食上比之前要多得多。   谢奚无所谓的说:“不要舍不得吃食,除了吃,其他的都是小事。”   崔邺听的笑呵呵的,并不反驳。 第93章 九十三 南地水灾   阿武的信来的时候, 正值崔邺带着几个小孩来庄上看油菜花。   阿圆长了一岁,亭亭玉立,脸上的婴儿肥散了一点, 有了少女的多愁善感的婉约, 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吃。崔晚和崔莹莹姐妹带着崔冕的女儿, 一帮少女少有这样的机会, 阿玲这段时日活泼了许多,整日的抱着狸奴, , 她生的乖刘媪高龄才生的她,李氏没小孩把她当女儿养。   几个小孩跟着李氏去渠池里捞鱼, 只有阿圆坐在廊檐下问她:“谢姐姐, 阿武还好吗?”   或许少了那些规矩的舒服,阿圆最让她觉得舒服, 想要什么都直接说,想念阿武也会直接说。   谢奚看了信,正好信里交代完后提起阿圆, 说阿圆生辰他不在, 托谢奚给阿圆送一件礼物, 他的礼物还没有准备,这段时日在祁连山下的马场忙碌, 很久没有进城去了。   典型的直男。   尽管没有礼物,阿圆都欢喜的不成样子,看了信高兴的说:“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对爱人的想念,就是这样。谢奚很少有这样纤细的感情,很多时候她都在忙碌, 可能有想念的时候,可能转瞬间,她就忙碌绑架,来不及去细想了。   阿圆高兴够了,才说:“我要给阿武准备一点行李,等五哥的人出发的时候带给他。”   谢奚安慰她:“不着急,你五哥这几日都在这里。”   阿圆撒娇:“哎呀,谢姐姐给我偷偷看了信,就要送我生辰礼了。”   谢奚笑着说:“这是应该的,阿武是我弟弟,那将来你也是要叫我阿姐的。”   阿圆被她笑的脸都红了,吴媪这几日不再管其他的,专心料理这帮人的三餐。刘媪是个很好的帮手,干活麻利,重要的是话少事也少。   朱家人果真像鲁伯说的,都是些老实人,刘媪和李氏每日都扫院子,将后院打扫的干干净净,天亮起来,水缸提满,让鲁伯和吴媪轻省了很多。   阿圆随口问:“怎么不见阿月?”   谢奚顿了下才说:“她,虽她阿娘回城了,她哥哥下个月成亲。要回去准备亲事。”   阿圆哦了声,有些遗憾的说:“上次来的时候,她还说要送我她绣的手帕……”   谢奚看了她一眼,阿圆不好意思的说:“你也知道,我针线做得不好。”   谢奚是真的喜欢她的心大,阿月可是喜欢着阿武这么久,她都没发现。   阿圆也是随口一提,等那帮孩子们回来,几个小女生,谢奚让李氏在后院的公鸡身上剪了彩色的羽毛给几个小姑娘缝了一个毽子,几个小孩这下开心了,折了一把油菜花插在各自房间的花瓶里,然后在院子里踢键子。   谢奚坐在廊檐下看着,扭头和崔邺说:“想我的傻弟弟了,这都快一个月没回来了。”   崔邺听的笑起来,说:“那明日接他回来。”   谢奚难得矫情的说:“我是独生子女,第一次当姐姐,原本想熊孩子肯定讨厌,但是我这个弟弟是真的乖,来了这么久从来没有给我捣乱过,教什么学什么,给什么吃什么。乖的我都舍不得欺负他。”   崔邺听的心里轻叹,在哪里住久了就是家。   谢奚接着说:“你说我要是和你八月去河西道今年肯定回不来,那要好久才能见谢昭,我肯定会想他的。”   崔邺听的哭笑不得。   鲁伯领着人趁着阴天在后院侍弄院子前面的葡萄树和野生猕猴桃树。阴天了几日都不见晴,都在等着这场雨。   一直到晚上,还是没有下。   几个小姑娘玩的累了,晚饭后就睡了。   谢奚和坐在廊檐下点着灯编箩筐的鲁伯闲聊,问:“你看这天,有雨吗?”   鲁伯笑说:“去年这时候雨水多,你整日的担心西瓜遭了水灾,今年又盼着雨。”   谢奚叹气:“去年一身的债,只望着西瓜赚钱。又逢南地遭水灾,就怕北地若是遭灾,这天下的种田人,可就难过了。今年没想到,春雨这么少,再不下雨,也怕是要糟糕。贼老天,怎么就总这么捉弄靠天吃饭的农人。”   鲁伯听的宽慰的笑笑,最后什么都没说。   崔邺在房间看完信,透过窗看着远处灯下的一老一少,眉头紧皱。   南地大雨,已连绵几日。   第二日起来,崔晚非要跟着谢奚下田,说是要去看稻花鱼,谢奚笑说:“那鱼才不过巴掌大,能看不能吃。”   崔晚被崔邺惯的胆子也大了,撒娇:“谢姐姐,我就是想看看,我不吃。”   谢奚大早上起来没见崔邺,最后无法只好给她寻了个兜帽,带着她去稻田。   一路上她见什么都稀奇,谢奚笑问:“你怎么就不怕我呢?”   崔晚脱口而出:“五哥说见了你就像见了他一样,不用见外。”   谢奚:“……”   秧苗已经快到膝盖了,水光潋滟,崔晚没有出过长安城,自然没有见过稻田,田里有小鱼扑腾,她蹲在边上新奇的大叫。谢奚在田里看了一圈,遇上麦地回来的鲁伯,几个人在田埂上巡回的转了圈,麦穗已经成型,看样子收成确实不错。佣户们脸上喜滋滋的。   等她回来崔晚已经脱了鞋进了田里逮鱼,这时候的水还凉,谢奚哄她上岸,蹲在一边给她擦脚,崔晚低声问:“你和五哥会成亲的吧?”   谢奚诧异的看她,小孩满脸认真。   谢奚逗她:“你懂什么叫成亲吗?”   崔晚认真的说:“我自然知道,六哥八月就要成亲了,就是领着新娘子回家。”   谢奚笑着说:“那你五哥呢?”   崔晚萌萌的说:“我知道,我哥心悦你,才会总带我们来这里游玩。阿娘总为五哥难过,我都不记得阿爷了,五哥说我阿爷是个英雄。”   她才七岁,确实对崔程没有印象,谢奚绕开话题问:“你觉得你阿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晚闷闷的说:“阿娘从来不说,也不准我问,六哥也不说。只有五哥说阿爷是个英雄,他很疼我。”   谢奚斟酌的问:“你五哥疼你吗?”   阿晚委屈的说:“五哥最疼我了,有什么好东西全都给我。”   谢奚笑说:“那就好了,你要相信你五哥。他是不是很厉害?”   她说着已经给她穿好了鞋袜,牵着她起来,崔晚还小,跟着她兴奋的指着不远处的油菜花欢呼:“看,好漂亮。”   等回去,一帮孩子都在厨房里跟着吴媪包饺子,吴媪干活儿可从来不用帮忙,谢奚笑问:“怎么想起做这个?”   吴媪摊手无奈:“崔五郎说给孩子们找个消遣。”   “他人呢?”   吴媪指指后院。   谢奚穿过院子,后院库房的后面有匠人正在丈量土地,崔邺在一边盯着,清华正在给他说话。   谢奚看了眼问:“你准备盖什么?”   崔邺回头看见她,招招手,等谢奚过去,他才说:“这边向那个方向,就是咱们住的后面,后面的二层小楼正好住人,前面的一层招待客人。”   谢奚含着笑问:“你是准备招待谁呢?”   匠人们已经量好土地,就开始平地基了。   谢奚看了眼后院的景色,也不阻拦,只说:“你看着弄吧。反正有钱的是大爷。”   崔邺笑问:“你们家老谢什么时候回来?”   谢奚看着地上的标记,随口答:“他没说,年底肯定是要回来的吧。怎么了?”   崔邺:“我该提亲了,要不然怕忍不住闹出人命。”   谢奚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有点不可置信,青天白日,他就能信口胡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清华正在说粮米的事,吓得惊讶的看她。   崔邺忍着笑,故意说:“我知道你听见了。”   谢奚长舒了口气指指他,最后只说:“你一个人,玩泥巴去吧。”   说完扭头回前院去了。   阿圆对做针线满心的愁,但是对厨房的事颇有天赋,包饺子一教就会,吴媪擀皮她一个人包,每一个都像元宝,她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和吴媪说话,但是吴媪豪爽,并不觉得怎样,和谢奚夸赞:“阿圆包饺子快胜过你了。”   “是吗?”   谢奚见几个小的包的歪歪扭扭,但是不影响,笑说:“等六月了,荷叶长出来了,给你们做荷叶饭,那个简单,你们都会。”   小孩子图新鲜,听的欢呼,等玩够了又到院子里去踢键子了,李氏不太会做饭,刘媪倒是还行,跟着吴媪学了不少,见几个人包饺子,她自己准备其他的。   阿圆问:“姐姐还每日都要去田里吗?”   谢奚边包边说:“对啊。”   阿圆羡慕的说:“我也想像姐姐一样。”   谢奚听的笑起来:“这有什么好的?我连着等了几日的雨,也不见来一滴,倒是越发的闷热了。”   吴媪笑说:“今年的瓜地田垄埋的高,不怕雨。”   几个人闲聊着,谁也想不到,此刻长江下游暴雨连绵,陆益之人还没到吴江,过了淮水,就被暴雨阻在扬州。   扬州城外漫天的洪水,乱成一片,他们主仆被困在城里的客栈里,进退不得。   客栈里乱成一片每日都有人进来,每日都有人出去。   只   他的随从叫陆定,早上出去探了回消息,回来说:“今日雨势不减,听说城外下游有村庄被淹了,衙门里的人都出去了,听说淮南道上都有些乱套了……”   陆益之静静听着,良久后提笔写了几封信。   之后嘱咐他尽量送出去。   之后下楼和掌柜的闲聊。掌柜的看着进出的人,问:“郎君可是要北去?”   陆益之行了一礼:“我要南去,您可知有船吗?”   掌柜的叹气:“扬州现下还不严重,南下水灾比这里严重,现在可不是南下的好时机。”   “不知江南道现下可太平?”   掌柜的问:“不知郎君可要去何地?”   “吴江。”   掌柜的听的心里直叹气:“郎君还是歇了这心思吧,吴江靠近海口,三江交汇,现下怕是早就淹了。”   陆益之不死心的问:“水路怕是不行,我尽量走陆路。”   掌柜的抬头看见一队行商打扮的人,哎了声,回头和他说:“郎君等等,我问问他们走不走。”   待掌柜的回来,和他说:“这几位就是去吴江的,郎君若是一心想去,可与这几位结伴。”   陆益之听着惊喜:“当真?”   不多会儿,见这帮人下楼,行李不多,轻装简行看着不像是寻常行商的人,陆益之问了声掌柜的:“不知这几位是?”   掌柜的笑说:“段郎君的人,这一带都有名,人有些凶神恶煞,但是都是豪爽人。郎君莫怕,我嘱咐过了。”   陆益之戒备心未减,示意陆定上前交涉,陆定和那几人说了几句,见当中一个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在意的点点头。 第94章 九十四 动身去南地   陆益之冲那人笑笑, 陆定还在和人交涉,这帮人还是走水路。   掌柜的劝说:“现下雨小了,但是江水涨起来, 水路不好走吧。”   那人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 都是识水性的人, 且去探探路。”, 一身匪气毫不遮掩。   陆定目色沉沉的看他一眼,陆益之也不在意的说:“那就启程吧。莫要让几位久等。”   说着领着陆定上楼收拾行李。   陆定进了房间就说:“这几人中有长安口音, 听说是从长安来。”   陆益之顿了下, “行商的人,自然是到处走动, 不奇怪。”   陆定年长于他, 但必定是侍从,遇上水患自然是惊慌。   但是他是主, 他不能慌。   等主仆二人下楼,楼下的人已经在等着了,陆益之自报家门:“陆益之, 自长安来, 去往吴江县, 承劳烦各位照料一程。”   那人看了他一眼,“段猛, 江阴人。”粗声粗气,有些不拘小节。   陆益之面上毫无异色,不同他们身披斗笠,他打着伞跟在后面。出了城雨有些停的迹象,地上泥泞难行,段猛回头看了眼主仆, 努努下巴:“你们上车去。”   陆益之也不推辞,他的脚程太慢,追不上他们。道了声谢就上车了。   待到了码头,水位上涨都快漫过了栅口。   其中一个问段猛:“这能走吗?”   段猛忘了眼灰蒙蒙的天,舒了口气像下了决心似的说:“走吧,梁总管在江阴等着咱们,不能耽误了郎君的事。”   他说这话的口音是纯正的长安口音,陆益之听的清楚。   上船后,所有人都在甲板上盯着,段猛嘱咐他们主仆:“你们进船舱去,不要出来。有事我通知你们。   陆益之再次道谢。   段猛不拘小节道:”不用这样,既然说了捎你们一程,就不用客气,出门在外都是朋友。”   陆益之从前在外的经验不多,这一路遇上形形色色的人,倒是觉得有意思。   谢奚知道南地水灾是因为谢昭,书院的先生病了,谢昭被放休回来,谢奚固执的觉得谢昭瘦了,谢昭也依赖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她里里外外的转悠,去渠池钓鱼的路上谢昭和她说:“咱们北地干旱,南地水灾很严重。”   谢奚扭头严肃的问:“你听谁说的?”   “书院里有人从南地回来的。”   谢奚紧张的问:“有多严重?什么时候下的雨?”   谢昭问:“怎么了?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有村庄被淹了……”   谢奚听得头皮发麻,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谢昭问:“阿姐,怎么了?”   谢奚半天没说话,悠悠的看着谢昭,看的谢昭心里发毛。   谢奚猜崔邺应该早知道了,怕她心慌,就没跟她说,领着几个小的回城去了。   心慌归心慌,但是工作还是要做的,她继续下稻田,谢昭在隔壁钓鱼。中途王朗回来和她一起干活儿,和她说:“城里的米价涨了,看来干旱还是有影响。咱们这一茬稻八月一收,说不准到时候又是好价钱。”   谢奚叹气回头看了眼:“南地又遭了水灾了。”   王朗听的一愣,似有所感,叹了声气,再什么都没说。   等下午回去,崔邺已经回来了,谢奚见了他就问:“南地水灾严重吗?”   崔邺正要和她说这个。   “陆益之失踪了。”   谢奚一时只觉得不可置信,皱着眉喃喃问:“难道是长江决堤了吗?”   崔邺一手扶她的肩:“我收到信是前几天的,这几日什么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谢奚不死心问:“你怎么知道他失踪了?失踪久了?”   “本来上任期限内他未到,沿路驿站都没有他落脚的消息。”   谢奚不相信,才十几岁的小孩,顶多是高中生。一趟远行,人就这么没了,   她眼泪都止不住了,眼眶里都是泪迈过头看着远处问:“怎么可能,我送他这这才多久?”   崔邺安慰她:“你别急,不一定就是出事了。你也知道,现在通讯这么差……”   谢奚问:“不会乱吧?”   崔邺担忧的说:“今年南地的夏粮,怕是没了。”   谢奚不死心问:“华北平原也是粮仓,淮南道、江南西道,这些总不能都遭水灾了吧?”   崔邺双手扣着她肩,和她对视:“谢奚,别慌。听我说。别吓自己,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事。”   谢奚收住情绪,平复了几秒才说:“先找人,你托人在南地先找找,他一路上肯定是在城里落脚,不至于城里也被水淹,说不准是被困在哪里了。”   崔邺一晚上都在安慰她,第二日起来见袁掌柜追到这来了,两人在房间里一早上都没出来,谢奚要去田里,没时间等回来崔邺说:“我这几日出发,要去南地一趟。”   “出什么事了?”   崔邺避重就轻:“梁城被困在吴江,我过去看看。”   谢奚敏锐的问:“他若是被水困住,你去了也没用,究竟出什么事了?”   崔邺保证:“南地的生意都是大宗的粮米、茶叶、生丝,这次的事不是小事,我过去看一趟。”   谢奚摸不准他的真假,问:“五书去吗?”   “去,清华也去,袁掌柜都去。”   谢奚这才放心了,嘱咐:“行吧,万事小心。若是遇上生乱,不要逞勇。至于赚钱这种事,起码赚太平钱,乱世财就别取了。”   崔邺了然的笑笑,说:“我知道,你哪里也别去。姚重若是来这里训我,你就说我去了南地。南地生意出了乱子。”   谢奚和他交代的少,反而他细无巨细的交代了很多。   送走崔邺,她开始写她的新稻种播种报告。   直到最后,她等的雨还是没来,春播的时候打的井,倒是有了用处。但是杯水车薪。除了西瓜长得不错,其他的庄稼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旱。   鲁伯见她这几日都沉默,宽慰道:“今年没有债,西瓜若是不行,今年的羊能卖个好价钱。”   王朗倒是说:“也不一定,今年的粮种明显比去年的好,这会儿麦穗开始泛黄,比其他地方的穗要大,麦秆也粗壮。”   谢奚问:“周围村庄的你都看了?”   “来来往往就这么些地,种些什么我心里都有数,收成我也能大概估量到。若是保持现在这个状况咱们的收成提高两成不成问题。”,他满心肯定的说。   谢奚摇摇头,叹气:“还是太少了。提高到五成到七成,才是试验合格。”   王朗不知道什么事试验合格,只听见她说提高到五到七成,只觉得骇人听闻。   那天下的种地人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鲁伯像是已经免疫了似的,听见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劝她:“慢慢来,这才不到两年,往后时间还长。”   谢奚一边应声一边在琢磨要写的记录,她今年的工作排的满满的,几乎没时间进城。一边又在想崔邺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崔邺去南地,是因为段猛出事了,去吴江的船翻了,船上的人还没有全部找到。他秉承着自己是领导的原则,执意要去处理。   从东都洛阳上船开始,船上的人极少,原本他有自己的船队,但是船队停留在淮河的盱眙,淮河一线水位也涨了不少。   上船后他指挥五书和几个练家子的仆人去休息,他和袁掌柜在甲板上转了圈回来一直彻夜畅聊。   袁掌柜是前朝的人,一手算盘耍的比他厉害多了,□□人的本事也是一绝。   崔邺从来不问他从前是干什么的,收服袁掌柜是因为两人较量算账,袁掌柜不信他算账比他强,结果崔邺的心算练的是童子功,袁掌柜骨子里是个君子,也是个见证过历史的人,心态和扫地僧差不多,也觉得崔邺这个人有点意思,这几年一直在崇仁坊的客栈里给他照看生意。   崔邺试探问:“您觉得,这次水灾后,会出事吗?”   袁掌柜不客气的说:“你是担心你老子吧?”   崔邺笑笑,不反驳,只说:“难过的总归是平头百姓。”   袁掌柜不客气的抿了口酒,悠悠的说:“这酒没什么劲,但是味道不错。你这点劲儿我喜欢,倒不像是权臣贵族家里养出来的人。”   崔邺白他一眼:“我不问你打哪来,你倒是嫌弃上我了。”   袁掌柜听的大笑,长叹了声:“心肠太善的人,不适合掌权。但是一盘散沙,是真的需要一个雄主。你说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讲理。”   崔邺并不管他话里的深意。   继续说:“越向南,水越大,吴江怕是真的被淹了,但愿人命少些。”   袁掌柜:“十年前,我才十九岁,那才是人间地狱。十年了,南地都没有恢复繁华,你觉得这天下,能不乱吗?”   他这话真是大逆不道了,崔邺回头看了眼窗外,才看着他说:“十年前江南一带是什么景致,我不清楚,但是五年前河西道上的人活得有多艰难,我是知道的。”   袁掌柜笑说:“你说你一个刺史假的郎君,放着好好的富贵荣华不过了,偏偏混在这穷苦缭乱的世道里,和我们这种人为伍。”   崔邺举杯和他空示意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呲牙后说:“大概是喜欢这一饮而尽的畅快吧。”   听的袁掌柜哈哈大笑。   袁掌柜笑过后嘱咐他:“郎君听我一句,专心守好生意。这次把南地的生意收拢,转到河西道去吧,莫再来南地了,这里交给我。南地遭此灾后,必生乱象,北地也不太平,河间一带旱灾已有迹象。你可知朝里人在干什么?在祭天,在祈福,在道人那里算卦。呵,若是这些有用,前朝何至于被灭?一样的天灾,我不怕告诉你,末帝的威望,比当今这位要高的多,天不给他活命的机会,若不然当时也……”   他说的慷慨激昂,说到半路,又生生忍住了。 第95章 九十五 南地水灾   崔邺问:“袁兄更深露重, 其他人都睡了。大可畅所欲言。”   袁掌柜却再不肯说了,只说:“柬之,你听我一言。”   桌上的烛火跳跃, 让光线忽明忽暗, 崔邺被隐在半明半暗的灯火里, 有些坦然又有点无奈的说;“崔家, 确实有些中兴之气。”   崔家家教甚严,家风很正, 尤其是一家人和睦异常。这是世族里不多见的。   崔老太太看着万事不管, 但是她在众多官宦人家里挑中卢氏,是因为她见过卢氏。并能不顾礼仪, 亲自上门为儿子求娶……   袁掌柜听了他的话, 笑起来,大言不惭道:“崔程啊, 十年前我就见过他,是个人物。你四叔也不容小觑。”   崔邺听的笑起来:“我又不与他们起争执,有什么觑不觑的。”   袁掌柜盯着他问:“当真?”   崔邺看着他眼睛说:“我早就和崔家人说了, 我这一生都是个生意人, 其他的事我一概不问、不管也不听。这从南到北的万里景致, 我还没看够呢。”   袁掌柜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才说:“你是我这么些年来,唯一一个看不透的人。”   崔邺笑说:“是吗?”   袁掌柜又想起说:“还有那位谢庄主。”   崔邺这次高兴了, 笑起来问:“你觉得呢?”   袁掌柜:“谢庄主有大才,你可守好了。中兴之事不是一朝之勇。是百年千年基业,是黎民百姓的生途。”   崔邺看着他,认真的说:“我大概能猜到你是什么人,所以格外佩服你。”   袁掌柜笑了声,摸摸额头说:“跟你一个混小子, 贪杯了。”   说完怅然说:“这万里景致,我也没看够。”   崔邺并不追问,由着他高兴,说哪算哪。   等第二日起来,进了淮河,河水高涨,船上的人已经没几个人,船家说到了淮盱眙就掉头,不得已几个人下船,五书下船后联系他们的船队,段猛带着几个人前往吴江,店里的掌柜见了五书,差了人送他们,袁掌柜看了眼开船的船工,问崔邺:“这条路上的人规矩倒是都不错。”   崔邺看着江水滔滔,这里的雨停了,但是越往南,据说越严重。沉声说:“段冲兄弟两个人的功劳。梁城有些手段,人看着文弱,但是论手段在段冲之上。赚钱的活儿,和气生财就好,也不用整日的驯服的服服帖帖。”   袁掌柜却说:“我就奇怪你这一点,这主上做的舒舒服服,可你偏不,就要和这帮人搅合在一起。”   崔邺笑问:“你是多不喜欢段冲段猛兄弟?”   袁掌柜:“倒也谈不上,顶多就是话不投机。”   “段家祖上是北边戍边的将,虽说没那么大名号,但是段冲始终想入军,想守祖上的遗志,我没有和你们说,我送他去了凉州军中,将他托付给了我二哥。老袁,末帝再强,不也没保护好这万民。段家兄弟匪气满身,尚且知道要守住边境,不让突厥人进来,更何况那些坐在锦绣堆里,受万民供养的人呢?”   袁掌柜久久没说话。   崔邺问船工:“什么时候能到扬州?”   船工保守答:“这些时日怕是不好走,有些河道涨水泛滥,我们要绕路。”   崔邺嘱咐:“小心为上,不用赶路。”   等进了船舱,五书说:“大半个月前,段猛带着人路过这里,他们几人开船直奔吴江。”   崔邺:“陆益之年仅十八岁,北地口音,极好辨认,让人留意着些。”   五书给各路的掌柜发信。   等他到了扬州,扬州连绵的雨已经停了,水路到处泛滥,他们寻到离城很远的渡口下船。   入城的路上眼见的良田全被水淹了,村庄倒是还有保存,但是没了庄稼,这些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崔邺一路上一言不发,等进了城,城里并没有好多少,街上乱糟糟的,进了客栈,五书先和人打听人,掌柜的倒是知道,问:“你问的是不是主仆二人自北地来?小郎君看着十几岁,非要去吴江,当时和我打听去往吴江的船,和段郎君几人结伴走的。”   崔邺听的皱眉,据他所致每段猛只到江阴,没有去吴江。江阴的粮仓有些危险,段猛几人就是去看护粮仓的。   他心里担忧,难不成,陆益之真的出事了?   袁掌柜见他们都不说话,和掌柜的打听:“扬州雨有些大,不知道可有伤亡?某见城外的人倒是络绎不绝。”   掌柜的叹气:“下游有村庄被淹,今年的收成怕是难了。”   袁掌柜问:“官府不赈灾吗?”   “这一时半会儿,乱成这样,水患不同其他,救人都没办法救……”   崔邺心里警铃大响,大灾水患后,容易起瘟疫……   沿江而行,两岸的农田不同程度背淹,或轻或重,岸上的人零落,想来淮水以南,怕是都遭灾了,比两年前也不逞多让。   改道之后,进入江阴的河道,水位暴涨,不得已一行人被耽搁在半路上。   崔邺坐在船舱里给谢奚写信。   等写完,顺手交给五书说:“看看水陆哪个能走,不一定非要走水路。”   五书刚打听消息回来,见了他说:“我见到咱们的人了,有两个仓进了水,其他的没事,段猛受伤了,好像是因为救人。”   崔邺笑了声,玩笑说:“段猛也知道救人了,不容易。”   等他们到了江阴的店里,段猛就在楼上,江阴确实比扬州水灾严重,城外的灾民很多,官府已经在赈灾,城里被漫过水,到处乱糟糟的,掌柜的是江阴本地人,一口方言,崔邺听了个囫囵,上楼后,楼上有人守着,见了崔邺惊讶的冲里面喊:“主上来了!”   崔邺上去就见段猛吊着一条胳膊出来,见了他问:“郎君怎么来了!”   崔邺笑笑,略带威严的问:“怎么回事?郎中看了吗?骨折就不要乱走。”   段冲一脸无所谓的笑笑,说:“没事,不过是摔了一跤,不打紧。”   “我不听这种废话,受了伤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养着,听见没有?”   段猛听的用另一只手默默后脑勺讪笑:“是。”   听见其他地方还有响动,崔邺问:“还有谁受伤了?”   段猛回头看了眼,有些说不上来的表情的笑了声,解释:“搭船的两个小孩,出了江阴船就翻了,我搭救了一把,那小子年岁还小,受了伤。”   崔邺听的眉头直条跳,“带我去看看。”   穿过走廊,进了房间,陆益之正在换药,右腿也像是骨折了,身边守着一个仆人也像是受伤了守着他。。   崔邺看了许久,心里这才踏实了,陆益之抬头看见他,有些茫然的呆楞。   等回神后,慢慢的自嘲的笑起来,四目相对,一切都在不言中。   崔邺问段猛:“吴江水灾可严重?”   段猛答:“算是比较严重的,地处下游,三江交汇,有些麻烦。”   崔邺回头和陆益之说:“先好好养着吧,等养好了再说,吴江现在进不去人。怪不到你头上。”   陆益之却说:“不了,我已经养了几日了,该启程了。”   崔邺也不强求,各地的雨已经停了,“你若是要走,我让人送你。自保为上,剩下的尽力而为,人命最值钱,但也最不值钱。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陆益之脑子还是不清楚,他千里迢迢路上遇上的恩人,是崔邺的人。   此刻他满身风尘赶来,所见所闻比他多得多,却一身从容。   他不得不承认,崔邺比他能耐大得多。   崔邺不能多说,毕竟十几岁的小孩,他嘱托:“其他的先不说,好好养伤,其他事不着急。”   说完就出去了,出了门段猛就说:“误了郎君的事,段猛自请责罚。”   崔邺扭头看他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大狗,失笑:“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两仓粮进了水不能存了,就地给灾民分了吧,做的隐蔽些,莫让人知道。”   段猛大惊:“不可,那可是……”   崔邺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淡说:“我说可就可。你休息你的,我让其他人去处理。”   段猛不甘心的犟嘴:“我这点伤能算什么!”   等人走远了,陆益之问:“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陆定:“粮米、茶叶、生丝,什么都做,好像此地有粮仓。段郎君来此地就是看护粮仓的。”   陆益之从来没了解过崔邺,只知道他是将门崔家的人,混迹在市井里,和朝中很多人都交情匪浅,但是他具体做什么生意他其实不太清楚。   此刻他开仓放粮,且不收分文不图名利,有些让他看不懂了。   江阴地处南地水道交汇处,这几日水道泛滥,到处不消停,袁掌柜出去看粮仓了,等回来已经晚了,两人住在楼上东头,上楼后左拐,有独立的门,楼梯口有人守着。   崔邺问:“粮没事吧?”   袁掌柜:“惨,房屋倒塌,流民遍地……”   崔邺警告的盯了他一眼,明知他故意,还是听的叹气。   袁掌柜:“这长江河道早该修缮了,这都拖了十年,竟然还是没动。”   崔邺不冷不热的说:“别跟我阴阳怪气,朝廷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河西道这几年才刚消停。哪有钱顾这里。”   袁掌柜:“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崔邺推开窗,看了眼楼下,“老袁,谁坐那个位置,其实没那么重要。一人之力不可能回天,你这两年可有些浮躁了。我就想做个太平犬,不想做乱世人。”   袁掌柜问他:“你当真对这回事没一点企图心?”   “没有。”   袁掌柜看着他,很久才说:“倒是我看不开。怪不得阿骨勒和我抱怨,你把马场随意就送人了。我还笑他看不开。”   崔邺淡淡说:“只要他能让河西道太平,让天下太平,我赚的钱都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袁掌柜是真的看不懂他了。   崔邺警告他:“收起心思,这种话到此为止。接下来的麻烦才是大麻烦。” 第96章 九十六 水灾之后   接下来他要巡查几处粮仓, 他的私心还是想在南地看看水灾后的局势。   崔程的兵马并不能长驱直入,就算最后最坏的打算是起兵,但也要把损失降到最少。这是他唯一能保证的后勤。   谢奚收到他的信时已经是十日后了, 她开了信, 崔邺在开头写了陆益之找到了, 受了些轻伤。   谢奚这才放下心。   接着就是, 南地水灾,田地被淹, 受灾严重。   谢奚看了信, 难得的心里平静,问谢昭:“你们书院没有南地的学子吗?”   谢昭这半年长高了很多, 抽条的厉害, 看起来好像瘦了好多,谢奚给他做糖醋排骨和糖醋里脊。   小男生很喜欢吃甜口的菜, 谢昭吃着菜,给她夹了后才说:“有,听先生说朝中有人开始为赈灾的事吵破了头, 但是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   谢奚听的笑起来。   正说着, 谢昭又说:“阿月的亲事定了。”   谢奚有段时间没见他们了。   “定的谁家?”, 她无奈的问了句,明明阿月和阿圆同岁。她有心留她年岁大一点, 但是王媪这个人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怕她留阿月回城给儿子准备婚事的时候执意将阿月带回去了。   “好像是为妾。”   “什么玩意儿?”,谢奚不可置信的问。   谢昭怕她不高兴,忙劝道:“阿姐,长安城里的贵人多,在富贵人家做妾, 想来比穷苦人家要好一些。”   谢奚目光悠长的看着他:“你不懂,这是两件事情。就像……就……”,她竟然一时语塞,讲不出什么道理来了。   谢昭见她语不成句,忙说:“阿姐,我懂了。”   她无奈的笑,笑着笑着,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点点伤心,好像更多的是可惜和无力。   最后又只觉得都是枉然,冲谢昭笑笑:“没事,我知道了,改日去看看她。”   谢昭迟疑的说:“要不然我明日回书院,回去看一看。”   谢奚爽朗的笑起来,伸手在他头上摸了吧,笑说:“不必,我该去看看她们,你只管读你的书。忙你的事,需要钱在我房间里自己拿。”   谢昭不好意思的说:“阿姐不问我花钱的事吗?”   谢奚:“花多少钱,读什么书,想做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朋友,这些等等的事,都是你自己拿主意的事,你要是自己觉得解决不了了,可以来问我,但是我不会管你。”   谢昭听了把这话消化了片刻,才问:“你就不怕我学坏吗?学业无成,最后成了个一事无成的人。”   谢奚问:‘那你会吗?”   在这个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说话尚且需要注意措辞的时代,谢奚这种随时随地表达喜欢和爱的方式,还是让谢昭觉得羞涩。   谢昭轻咳了声:“不会。”   谢奚笑起来,鲁伯进来见谢昭回来了,笑说:“我今日在苜蓿地逮到几只兔子,晚上给小郎君烤了。”   谢昭笑说;“鲁伯和阿姐一样叫我阿昭吧,您不也一样叫阿姐雀奴吗?”   鲁伯听的笑起来,谢奚将崔邺信中的消息和鲁伯说了,他深深的叹气后,什么都没说。   倒是在厨房的刘媪,听的心里难忍的说;“旦逢灾年,就会起乱。”   谢奚回头问:“上一次起乱是什么时候?”   鲁伯答:“十年前那场旱灾,寸草不生,饿殍满地……”   谢奚忙说:“没那么严重,咱们北地现在不还好吗。咱们今年的年景不错。把粮仓修缮好,今年的粮食一粒都不卖。咱们留着。”   鲁伯笑说:“那哪能吃得完。”   一家人围在餐桌上吃饭,其乐融融,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谢昭回来住几日,谢奚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学业,在这个没有固定考纲和系统学业的时代,综合素质是非常考验人的。   谢昭的算学是她教会的,非常的拿的出手,他个人在经义和策论上非常有天赋。   天生的学霸,是真的让谢奚空有羡慕。   油菜花花期很长,大概能持续一个月,长安城里的贵人们来看过几波,倒是传出一些风声了。也有高雅的学士在她的鱼塘里钓鱼……   谢奚曾经想将她的田庄打造成一个吸引旅游的一个产业,向现代化一样,后来发现不成,所以也就作罢了,也是因为后来不缺钱了,她只想单纯做扶贫,不想管其他的了。   她和王朗在稻田里照看稻花鱼的时候,姚重不请自来,带着做生意的陈增。   李氏和刘媪不认识人,见是官兵打扮有些慌神,急急忙忙来田里叫她,结果她前脚来,他两人后脚就跟着。   谢奚赤脚弯着腰蹲在稻田里查看植株生长,抬头就看见前后脚来的人,王朗倒是忠厚,挡在前面问:“这两位是?”   姚重一手搭在眉骨上瞭望她,远远的喊:“谢庄主,姚某不请自来,打搅了。”   谢奚这才起身,心里骂娘,脸上笑的热情的,遥遥的回了声:“姚曹参,客气。”   等她洗了脚,那两人就在瓜地的凉棚里等着,谢奚洗完脚过来,顺手进瓜地挑了颗不太熟的西瓜,西瓜还没有上市,但是她这会儿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待客的东西了。   她在隔壁池塘折了片荷叶,将西瓜放在上面,翻了手帕擦了擦西瓜,掏了腰间的匕首,几刀开了瓜。示意两位:“尝尝吧,今年的第一颗瓜。”   陈增对这个是极感兴趣,姚重倒是一般,尝了口,问:“柬之呢?”   谢奚不动声色:“听说去南地了。”   姚重皱眉问:“他去南地干什么?”   “不清楚,说是生意上的事。”   陈增插话:“柬之南地的生意倒也是,这么大水患,他总要去收拢收拢。”   谢奚也不多解释。   姚重看了眼她的稻田,问:“谢庄主这水稻。”   谢奚有些不领情了,随口说:“柬之给我收集了些稻种,我就种来试试。反正不是种稻就是种麦。”   陈增不清楚她的本事,姚重却隐隐有些信了。   此刻见她一身短打,戴着草帽,脸晒得发红,一副寻常的样子,大概这春夏都是这么过来的。陈增起身看了眼稻田,惊讶问:“这是什么?”   王朗惜字如金:“鱼。”   陈增不可置信:“你们在稻田里养鱼?”   谢奚耸耸肩,也不好解释这回事。她起初开始养鱼也不过是实验,现在又没有营销,这又不能做卖点,也不能赚钱,她也懒得解释。   王朗避重就轻说:“试着除虫害,倒也不是特意为养鱼。”   但是这也够另类了。连姚重都起身凑到田埂边上去看了。   谢奚看着这帮大惊小怪的人,独自坐在棚里吃西瓜,等那二人看够了才回来,陈增心大,不太管大事,只管自己的小钱,第一句就问:‘这鱼好不好吃?”   谢奚忍着笑,模棱两可的说:“大概是很好吃,只是现在太小了。”   陈增笑着:“不急不急,等八月秋收的时候,慢慢吃,先给我留两条。”   姚重倒是看起来心事重重的,问:“柬之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姚重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见她毫不心虚,问:“谢庄主这田庄大概有多少亩?看起来很辛苦。”   谢奚避重就轻答:“这可不全是我的,种地嘛,够三餐温饱就行了,我要养活家里这么多人,辛苦些也应该。”   姚重被她的软钉子弹回来,倒是陈增问:“这一片黄花是什么东西?最近长安城里都传遍了。”   谢奚远望看了眼,笑说:“崇文馆里找一个上年岁的大人问问,肯定有人知道。芸薹,是柬之从河西道搜罗的种子。我这人没其他爱好,就爱搜罗些种子,什么东西都想种一种。”   陈增觉得有意思问:“那这花期过了怎么处理?”   “收种子。”   陈增不信邪还问:“这种子就没点其他用处?”   “榨油。”   他邪门的问:“你怎么知道?”   “多看书。”   姚重听的都没忍住短促的笑出了声。   王朗将田里的水放好后,挽高裤腿进隔壁的池塘里赤手逮了两条鱼,用芦草提在嘴上,提着鱼过来,谢奚笑说:“你拿回去让吴媪做烤鱼,就说按照我教的方法。”   一行人回去后,家里的男人都不在,看着两位不像是想走的样子,谢奚只好招待两位,下午的烤鱼出炉,鲁伯田里回来,摘了颗西瓜,还说:“今年春少雨,瓜比去年的甜。”   谢奚听见雨就想起崔邺,也不知道他在南地怎么样了。   崔邺在江阴停留了几日,每一日都早出晚归,出门查看粮仓和各地的店铺,顺带查看账册,梁城赶来的很快,他这次没了之前的得体,总是一身靛蓝的长衫,一丝不苟的像个白面书生。   此刻他满面风尘,胡子拉碴,一身布衣短打,看着倒是有些接地气了。看的崔邺笑起来问:“梁总管终于脱下长衫,终于与我等贼寇为伍了?”   惹得段猛几个人憋着笑个不停,袁掌柜都笑出声了。   梁城被调侃的有些无奈的笑说:“郎君这是折煞我了。”   他接着就说:“吴江滩田被淹的更厉害了,水退后,怕是连田封都难找。”   崔邺问:“吴江县怎么样了?”   “水灾严重,有一半的房舍被淹,田亩被淹不计其数。”   崔邺了然道:“那滩田被淹,也不算什么大事。官府有赈灾吗?”   梁城无奈道:“怎么赈?官都没到,伤亡成这样,江南道上的官,哪一个不是投鼠忌器,江堤修了这些年,一点都没动工,这根本就是……”   大周的这艘破船,竟然被一场水灾给冲的风雨飘摇。 第97章 九十七 灾后乱象   崔邺和梁城单独在江阴的城外转了几天, 梁城和他偷偷说,反王已经吞并了将近两个州府,岭南道向北的漳州、汀州已归反王, 江南道上水灾严重, 根本无力反抗……   怕是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回长安。   崔邺问:“其他州县可有动向?”   梁城人胜在稳妥, 万事不慌。崔邺其实很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两人绕着周边走了一圈, 梁城问:“听说郎君放了两仓粮救济灾民。”   崔邺笑了声,不在意的说:“粮仓进了水, 就地解决了。留着也可惜。”   梁城觉得未必就是可惜, 若是没进水,按照他从前的做派, 怕是也会开仓放粮的。   水患之后本就是民生多艰的时候, 朝廷偏偏不敢动武,没钱赈灾, 多处受制于人,李家主君无后,兄弟几人难免意动。   崔邺不曾见过李家的人, 但看崔程的表现, 怕是也不是多忌惮。   他琢磨了良久还是决定写信给崔程。   现在可能是起兵的好时机, 但是他不建议。   崔程正在和崔冕正商量这回事。   崔家起兵的心思还没有那么明显,崔冕初到凉州, 进了都督府,直奔崔程的书房,兄弟两有些年没见了,崔程一身戎装,满面喜色,崔冕站在门口看见刘彰在, 笑说:“季玉,多年不见了!”   刘彰和崔冕是同年,当年同科学子。   刘彰忙说:“不敢不敢,孝文风采不减当年,刘季玉却已经老了。”   崔程比平时要开心的多,笑说:”你们两个等晚上了,慢慢喝吧。”   崔冕笑说:“我可在凉州停些时日。”   崔程收起笑,“你怕是要在凉州待很久。南地水患,过了淮水,全部遭了水灾,岭南道的反王向北占了两洲……”   崔冕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个月。”   崔冕大惊,问:“消息可靠吗?”   崔程看了眼刘彰:“柬之传来的消息,他人就在江南道。”   崔冕不可置信的笑骂:“这混账小子!我离家时他还好端端的在家呆着,这才多久,就去了江南……”   他说到一半,才察觉出这不同寻常的意味。   抬头看着崔程,愣愣的。   崔程哼笑一声,“他的心思我懂,倒是怕我出手。”   崔冕中肯的说:“柬之不知师从何人,行事颇有些乖张,这些年南来北往,倒是练就了一身江湖气。”   刘彰又以为他要告状,忙说:“五郎性格有些不羁,但是心怀大义,不是等闲之辈。”   崔程倒是中肯说:“他这个年纪,倒是比我有出息,至于那脾性,还要好好磨练。”   崔冕这才说:“你们父子这仇,怕是也难了结。”   崔冕见他不以为意,才说:“母亲倒是让我问你,当年柬之追随你们到河西道,你为何不带他?他追出几十里,一头从马上栽下去,差点没救回来。三嫂闭口不提。自那醒来后,柬之的性子就变了。我如今和他说话已难交心了。少时,他可最爱黏我,我归家那日,他站在母亲身边当我犹如是陌生人。”   崔程听的皱眉,这事他知道,但不知那么严重,卢氏这几年偶有来信,但是对柬之当年差点丧命的事,只字未提。   倒是刘彰问:“都督上任那年,他才十五……”   崔冕知道这是家事,多嘴了一句,也就打住了。   崔程却听到心里去了。   几个人聊了聊河西道上的风土人情和屯兵粮草。   崔冕问:“柬之在河西道上养马,你知不知道?”   刘彰看了眼崔程,没有答话,崔程说:“他在祁连山下建了一个新的马场,屯了将近两万马……”   崔冕听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崔程叹了声气:“不说他了,他年岁到了,该成家了,但是一直犯混,如今也不听我的。他母亲定也是管不住他。”   崔冕这才笑说:“他倒是将一家老小打点的妥妥当当,二哥现在对他都多有袒护。何况是母亲。”   “他说了要回去照看一家老小,合该他操心照看。”,崔程淡淡笑着说。   刘彰难得见崔程说起五郎面无怒色,关于南地水灾,崔冕沉思后,还是保守的说:“还是观望吧,今岁的粮草怕是难了。早做腾挪。”   崔程在贺赖部的平原上已经开荒种麦,用的也是崔邺给的新种子,黄河灌溉,河套平原是种田的好地方,但崔冕还不知道。   兄弟两正说着,老仆进来说:“二郎回来了。”   崔鲲自瓜洲归来后一直在凉州城外,听见四叔来了,进了豪爽的打招呼,崔冕见他已成年,体魄非凡,笑说:“倒是越来越像大哥了。”   崔鲲听的一愣,不由得看了眼崔程,家里其实都避免提起大伯。崔程对长兄一直很避讳。   崔鲲改口说:“五弟从小爱粘着四叔,这次见四叔回来怕是乐坏了吧。”   崔冕听了一脸说不出来的表情,倒是把崔程惹笑了,崔冕自嘲:“大概是我偏向你父亲,他自觉和我疏远了。”   崔鲲反驳:“怎会,五弟最是豪爽洒脱。”   谁也不把这话当真,军权自来就是难相融,崔冕在凉州停留了半月。   崔邺在南地眼看着局势越来越乱,灾民遍地,官府已经极力赈灾了,但是于事无补,受灾太大了。到处家破人亡,他和梁城最后还是去了吴江县,陆益之撑着拐杖,已经在主持赈灾,但是他是新官上任,该交接的什么都没了,县衙都差点被水淹了,他初到县衙,清理出县衙,清点了县衙里二十几号人,奔走赈灾,崔邺到的时候,县衙里住的都是灾民,吴江县的水还没有全部退,陆益之瘦的行销脱骨,靠着一口仙气硬撑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一腔热血被迫冷了半截,看人也不再把情绪放在脸上,见了他,诚恳说:“让崔兄见笑了。”   崔邺看着他左手的血迹,右手的墨迹,叹气说:“发动城里的富户,出钱出粮赈灾吧,你一个人没有用。”   陆益之平静的说:“现在都在保命,没人敢把家当拿出来。都怕被抢。”   崔邺也不绕弯子:“用你这身官服、这方官印想办法。你是陛下钦点的,自然是可直面陛下的,空口凭证总会写吧?写一封表彰,呈给陛下,总会吧?能救人的钱就是活命钱,不要管这个钱是怎么来的,或偷或抢,都不重要。”   陆益之听的眼睛一亮,回头和陆定说:“差人再去请商局的人。”   崔邺则带着梁城去了城外,江水泛滥,近处的芦苇荡都看不到了,全是滔滔洪水,他问旁边路过的乡民:“这芦苇荡里之前的渔船和渔民呢?”   乡民一口方言含糊说,还有什么呀,不是逃了,就是被水冲走了……   崔邺站在江边看着洪水,久久都没有说话。   袁掌柜负责盘账,他的算学不和崔邺这种自带作弊器的人相比,就是个天生的算盘,等他盘完账,崔邺在这一带走的也差不多了,袁掌柜问:“那两仓粮,顶多能救济半月,还是要朝廷赈灾,看这情形,怕也是缺粮。”   崔邺:“自然是先救人,除了人,其他的都是小事。”   他不禁想起谢奚,她的粮种到八月就成了,可偏偏南地遭灾,北地遇旱。连年的灾年年,怕真的不是好兆头。   长安城原本还是太平的,原本只有朝廷的人知道南地遭灾,时间一久,北地也就都知道了,谢昭回来说,夫子们上书,听说陆老爷子进宫求陛下,陆益身负重伤,想让他回来,被陛下训斥了一通……   谢奚好奇问:“你怎么知道?”   谢昭不好意思说:“我同窗的严敬毅说的,他父亲在朝为官。”   谢奚笑他:“你和同学关系怎么样了?”   谢昭辩驳:“挺好的,我原本就挺好的。”   谢奚笑笑,想起他说的,其实崔邺写信告知她了,陆益之腿上的伤好些了,拄着拐。异地为官,独木难支,说要赈灾,但朝廷不给粮,他一个小小的知县和上封还没有接触,彼此不能交心。空有陛下的口谕,无能为力。   谢奚自己也能想到他的难处。可惜她也无能为力。   第二日,送谢昭回书院后她顺路回了趟宅子,阿月开门见了她,脸色有些畏惧。   谢奚不明所以,见许久不见的陆伯在扫院子,她随口问:“王媪人呢?”   阿月赶紧说:“我阿娘,去看兄长了。”   谢奚奇怪的问:“你兄长,不是成亲了吗?”   阿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谢奚立刻放下脸,问:“怎么回事?谢伯呢?”   阿月红着脸,几乎羞愧的低着头,陆伯冲她使了个眼色,谢奚才说:“听阿昭说,你定了亲。看来该做针线了。你去忙吧,我和陆伯有话说。”   阿月支支吾吾的想说话,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回房间去了。   陆伯这才说:“她阿娘攀上了官宦人家,将她定给了隔壁坊自户部做给事中的魏郎君。魏家允诺给他们一家几口赎身,谢伯在隔壁坊买了个小院子。”   谢奚皱眉诧异问:“你怎么知道的?”   陆伯腿脚不如常人灵便,时常不出门的。   “隔壁的妇人那日过来寻她,说起的。”   谢奚看了眼墙头,淡淡的笑说:“她若是真有能耐奔个好前程,我倒是也能送她一程,尽管和我大大方方说就是了,何必这样藏着掩着。我说了这个家里没有奴,她倒是心里不放心。”   陆伯见她生气,劝说:“如今家里年景好了,你手头大方,总是不当回事,她那个小宅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买的。”   谢奚生气归生气,但是也不是生气王媪贪钱,她给的钱有限,她不可能全是贪她的。大部分怕是那家人给阿月的彩礼。 第98章 九十八 阿月亲事   谢奚沉默了片刻, 问:“那魏郎君多大了?”   陆伯:“三十有四。家里听说颇富庶,只是娘子不能生育。至今没有子嗣。”   谢奚听的后牙槽就磨上了,听着还挺特么不错的, 但是这都是假象, 就是买个生孩子的妾, 这也太, 才是十六的小姑娘。嫁给能当她爹的老男人,还是做妾。   她无力的问:“谁给她张罗的?她一个妇人不可能认识户部给事中的家眷。再说魏家物色也不可能物色到她头上。”   陆伯:“听说她的儿媳妇的娘家, 有人在魏家当差。”   谢奚听的冷笑:“怪不得, 她们婆媳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能钻营。给了多少金?都舍得把女儿卖了?”   陆伯也觉得尴尬, 这样说人是非的事, 他没干过。   他本就是从苏州来的,只有雀奴一个亲近的人, 这两年和谢氏夫妇住在城里守着房子。对谢氏夫妇倒是有些了解了。   谢奚叹气:“不说他们了,实在留不住的话,就让走吧。但是, 她办这个事, 真的太恶心了, 阿月才多大……”   她正说着,见陆伯给她使眼色, 她回头就见阿月站在廊檐下看着她,一脸的仓皇。   她简直一口浊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阿月也知道她见不得人做妾,见不得女子受辱。她怯怯的问:“娘子,我可以和你单独说说话吗?”   谢奚摸摸鼻子,毕竟是小孩, 她是真的有些不忍。起身说:“去我房间。”   阿月手里还拿着绣品,跟着她进房间的时候慢吞吞的说:“娘子第一次来,我跟着娘子进门,你还说要我敲门后,才能进,就像昨天一样。”   谢奚听的一窒,没接话,那时候她只把阿月当成小学生。   她的房间还是老样子,她开了窗,有些灰尘随着阳光,光柱里尘埃翻飞,她坐在椅子上指指旁边的凳子,“坐吧。”   阿月坐在凳子上,看着谢奚,问:“娘子的稻子种好了吗?”   谢奚笑说:“都膝盖那么高了。”   阿月也笑起来,像是很高兴一样,由衷的说:“真好,只要娘子想做的事,都做成了。”   谢奚问:“那你呢?是你母亲拿定主意,给你订的亲吗?”   阿月低头看了眼绣品,沉默了半晌问:“阿武来信了吗?”   谢奚听的心里叹息,“来信了,凉州太远了,他想必也辛苦,但是长大了不少,学会关心我了。问起你们了。”   阿月听的眼睛里都是光。   阿娘因为和吴媪提了一嘴想把她定给阿武,结果吴媪没接话,为此阿娘回来反复的说吴媪的坏话,总是说吴媪的是非,抱怨吴媪看不上她。   其实那时候,吴媪已经知道,谢奚给阿武定了阿圆。   她日日被夹在中间为难,阿娘爱慕虚荣,但是也不是坏人,哥哥老实本分,嫂嫂人有些势力,看不上他们家为奴,还是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为奴。   她日日苦闷,当嫂嫂给母亲提了魏家的事后,她心里竟然毫无波澜,没有抵触,也没有高兴。就好像离家就能解脱了一样。   “那真好,他将来必定有前途。”   谢奚问:“你愿意吗?你若是不愿意,我去让人退了亲,这个家,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养的起你。”   “我愿意。”,阿月说这话后,眼泪就掉下来了。   谢奚看的心酸,这算什么鬼愿意。劝她:“你何苦呢?好好的明媒正娶不嫁,何必非要去给一个六品官做小妾呢?”   阿月抹了眼泪说:“娘子你不懂,你是生来就不一样,性情本事比寻常郎君都厉害,可是奴不一样,我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呢?嫁给谁不一样呢?还不如嫁个有钱人,至少让我阿娘阿爷好过些。”   谢奚听的想骂脏话,这就是未成年少女的思想问题,她简直怎么纠正都纠正不过来,这才十几岁,有几十年的大好时光,偏偏把话说的像暮霭沉沉的老年人。   她叹气:“你自己考虑考虑,就算这世上没有阿武了,还有阿文、阿财、阿富,有很多年轻人,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有很多的可能,有很多值得开心的事。可能会走很远的路,见识很多从前没见过的场面。不是锁在一方小小院落里,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等一辈子过完。”   阿月问:“娘子怎么就肯定,我不喜欢那小小一方院落呢?”   谢奚听的一哽,竟然无话可说。   原生家庭的迫害,这就是缺爱的小孩的典型表现。   她还想说什么,阿月却说:“娘子不用劝我了,再过几日就到日子了。来不及了。我不后悔。我知道娘子好意,自从你来后,其实一直纵着我们,一点都没有主人家的样子,带着我逛街,教我写字算数,我都记着。可是各人有各人的因缘,是我让娘子失望了,娘子也莫再劝了。但求等我出门后,娘子能放了我阿爷阿娘,让他们归家养老吧,这个家里其实也用不着他们,不过是闲养着,给娘子添乱。”   谢奚来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有这样心疼过一个人。   她有些动气:“你们既然是我的人,我不放话,你们就敢私自婚配,我倒要看看那位魏郎君,怎敢纳妾纳到我家里来了?”   阿月哭着说:“娘子的恩,我下辈子再报,这次娘子就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什么都不图,只图有个容身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我这辈子过的最好的时候,就是在郊外的田庄。”   谢奚不肯罢休,起身说:“我为什么要放你一条生路?既然是我的人,我说了不放就是不放。”   陆伯在院子里听见了哭声,迟疑的喊:“雀奴?”   谢奚生气的要命,但是无可奈何,打不得骂不得。   站在门口和陆伯说:“给我打听打听那位魏郎君,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进我的门,带走我的人。什么人做的媒?为何我丝毫不知?既然口口声声为奴,为何私置房产,另谋高就?”   阿月听的大惊失色,忙跪在地上哭着求她:“娘子,我错了,我错了,求娘子饶恕阿娘,求娘子了。”   谢奚失望的要命,沉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阿月心里清清楚楚,还是偏袒她娘,她根本不知道她后半辈子要面对的是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为妾是什么概念。只是一味的偏袒。   她最后让了一步,说:“我今日有事,就先回郊外了。改日让你们一家来郊外给我个交代。我就是给你们规矩太宽泛了,让你们觉得我这个主子可有可无,贪我些小钱我也不在意。养肥了胆子!你们一家一个都不能少,若是让我知道你偷偷出门了,一律按逃奴处置。明白了吗!”   阿月磕头哭着答:“我记下了。”   谢奚失望的不再看她,出门去了。   陆伯在门口等着她,见她面色铁青,劝说:“人各有志,你何必动气呢?”   她知道自己就是没办法佛系,才会这么生气。   将钱给陆伯说:“他们既然留不住,这钱以后你留着,需要做什么你自己吩咐他们做。早说了你收着钱,你非不收。”   陆伯笑呵呵的,是个没脾气的老爷子。   “我一个走不动路的人,又不能帮你做什么,只能替你看宅子。”   谢奚劝他:“他们若是走了,就请个厨娘,或者续一个娘子我出钱养着你们,找个人照顾好你。”   陆伯笑的慈祥地说:“雀奴也长大了,知道疼人了,你阿娘要是知道,肯定开心了。”   谢奚笑笑,没接话,只说:“那我先回去了,等下次再来看你们。”   崔邺在南地滞留了将近一个月,才启程北归。   码头上到处都是流民,朝廷的粮米不够,但也聊胜于无,洪水退后,更过的是都在清理自己的家园和田地。   崔邺看着只觉得心酸,新朝初立,少了管控,没有水利方面的人才,也没有农业方面的人才,才会在天灾人祸面前犹如一盘散沙。   他竟生出一丝,崔程能上位,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码崔家人各司其职,还是有些能力的。   船离岸,袁掌柜才说:“朝中在集结兵马讨伐反王。”   崔邺扭头问:“你听谁说的?”   袁掌柜笑笑:“驿站的人问一声,就能猜个七八分,如若不然,至今都没传出消息,而河西道上的官至今都太平无事。   你说这太平盛世还能挺多久?   崔邺看了眼袁掌柜,他可真是个乱臣贼子的预备选手,时刻等着那把椅子上换人。   心累的说:“少想这些,这些事不归你管。”   袁掌柜八卦的问:“你给你老子的信他收到后,就没给你个回信?”   崔邺:“比如?”   “何时起兵?却多少钱多少粮……”   崔邺四处看了眼,叹气:“给你说了多少次了,这种掉脑袋的事少说。你现在是嫌命长是不是?”   袁掌柜见他恼了,才收起玩笑。悠悠的说:“十几年前,这条运河上,真是繁华无双……”   崔邺打断他:“经济学上,这个东西叫经济过盛,必定会迎来衰败期。这是铁律,和谁坐在那个位置上没关系。”   袁掌柜扫兴的白了他一眼。   崔邺笑说:“说的我倒是有点对你们那末帝感兴趣了。”   袁掌柜凉凉的说:“我还以为,因你外祖的关系,那你怕是恨死了。”   崔邺心里失笑,那算哪门子便宜外公。   “人生来就有自己的路,我是个不强求的人,全凭自己的意愿。人活一世就是几十载,都是第一次做人,把自己活明白就不错了。”   袁掌柜听的久久没有回神。   所以说,神经病就要用歪理治。 第99章 九十九 崔邺北归   袁掌柜最后说:“你若是能当权, 必然是另一番盛景。”   崔邺当作没听见。   五书出了船舱,将手里的信交给他,他看了眼, 是崔程的。   崔程后来对他算是客气了, 至少少了训斥, 知道嘱咐他注意身体了。   信是崔冕执笔, 说河西道上粮价涨了三成,怕是还会持续涨。问他手里到底有多少粮。   崔邺看着信, 两岸景色疾驰而过,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进房间给崔程回信。   父亲:我已启程北上, 现如今南地水灾横行, 今岁淮水以南,颗粒无收。粮价势必会翻倍的涨价, 然江南道官员无人受责,依旧安然无恙,我猜测那位恐对岭南道用兵, 江南道已有二州归反王, 到时候江南道必然会上下一气, 同仇敌忾。   今岁民生多艰,唯盼河西道太平。   我的屯粮可助父亲度过今岁。秋季新粮种出来, 河套平原加紧开荒,到时候可保河西军后顾无忧。我曾说过,给我五年,我一定要让天下粮仓皆满。   望父亲三思。   他收了信,心里像下了决心。这封信出去,从此, 他就成了崔程的粮草官,要保他往后的军粮。   他问五书:“若是我做了件,不算好事的事。但也不知是是不是坏事的事,你觉得……”   五书没等他说完:“郎君做事自有你的道理,不必说好坏。您不是常说管好自己的事吗?”   崔邺笑了声,倒是他显得看不开了。   他心里感慨,最后,还是要依靠权力,有权利才能有话语权,才能算不上保护,才能抱住一些人的利益。   等他人到东都,崔程就收到了信,崔程巡营归来,人还没进门,问了声:“可有信?”   刘彰将信给他,在旁边跟着,他浑身凛冽之气,站在门口看着短短的信,半晌都没有回神。   刘彰疑惑的看他,崔程将信给他,刘彰看了眼,大惊失色。   崔邺从前写信,从来都没有开头,也不说写给谁,都像是留字条似的。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给崔程写信。   崔程进了门说:“叫四弟过来,我有事和他商量。”   崔冕进来后,崔程将信给他,叫了蒋道东在书房,崔冕看了信,有些惊讶,问:“柬之,怎知道……”   崔程平静的说:“他消息比我灵通,脑子比一般人灵通,必定是在南地瞧出问题了,才会提醒我。”   崔冕问;“粮种又是怎么回事?”   崔程:“他手里有人,能育出高产粮种,只是时间不够,收成还没有达到预期。”   崔冕听的心绪激动,扭头看了眼刘彰,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好像崔家有些事变得不一样了。   崔邺居然是这件事的主导者。他竟然一早就知道。   崔程吩咐:“明日一早你和蒋道东去一趟贺赖部,去巡查田亩,那边的马场也要照看好。”   蒋道东领旨:“是!”   等崔程吩咐完,人都出去了,崔冕问他:“五郎……”   崔程面无表情的说:“他一直就知道,知道我缺马,冒死进草原贩马,差点丢了性命,像是我崔程的儿子。”   此刻他像个自负的父亲,难以自抑的赞赏自己的儿子。   崔冕皱着眉:“我也没想到,这几年,他的生意做的这样大。”   崔程毫不怀疑的说:“他的生意我们不知道的怕是还有很多。论心思,他两个兄长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崔冕听的笑起来:“文令性情敦厚,浑身都是做长兄的担当,崔家男儿要端着正。”   崔程却有些遗憾的说:“少了些血性和魄力。”   崔冕说起崔敏:“六郎读书很好,被点进崇文馆修书,一板一眼,很是崇拜六郎。”   崔程有些遗憾,崔邺兄弟两个没有在他身边长大,兄弟四个,性格迥异,两个小的竟然比两个长兄要优秀的多。   让他无端生出一些颓气和无能为力,卢氏一族,果真是出国士吗?卢氏教的儿女,竟然比他要强得多。   崔冕却说:“男子汉,心性平和,才是稳态。”   崔程却说:“二哥怎么说?我的儿子,少了血性,怎么成呢。要不然二哥也不会偏袒他。都知道他谋略、心思都是一顶一的。”   崔冕至今都不能将崔邺和六七年前的小少年联想在一起。   “一味的心思,也不见得是好事。”   崔程其实并不是迂腐的人,他虽也是读书出身但和二哥四弟不同,他是信奉以杀止杀的将才。   比二哥和四弟多了杀伐之气。   他随口给崔冕举例:“他在河西道上做生意这些年,我全然不知,他笼络着两个兄长给他方便,两个兄长竟然丝毫不知他在河西道上到底做什么买卖。他想西到过伊州,进了过草原。从南到北商路亨通,挨过刀子,吃过亏,赚下的家资不知何几。他才二十几岁。你能吗?”   崔冕哑口无言。   崔邺确实不同寻常人。   兄弟二人从家事聊到军事,直到天际露白才散场。   崔冕对崔程逐鹿的心思已经肯定了。   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崔邺给他们顺风船,只要粮草有保障,未来的事,就说都说不准。   崔邺不知崔程的计划,只知道他要收拢生意,往后这生意就不好做了。   等人进了长安城,卢氏的人就在崇仁坊的客栈里等着他,见了他就说:“夫人等着郎君多日了,请郎君即刻回府。”   崔邺一身风尘,跟着仆人回了崔府,卢氏见了他就说:“你父亲来信了。”   崔邺失笑:“父亲来信有什么奇怪的,总不能又是特意教训我的。”   卢氏古怪的说:“他给我送了很多礼物,还有钱。”   崔邺随口说:“这不是应该的,他本来就该养你……”   他给崔程的钱,可是不计其数。   卢氏听的脸色都红了,白了他一眼,骂道:“他没良心又不是一天两天,怎会突然开始给我送钱?他是不是看上你的钱了?”   崔邺听的笑起来:“那可说不准,他这个人可不做赔本买卖。娶了你不就赚了两儿子一闺女吗?”   卢氏脸色一红,骂道:“你个混小子!这是你该说的话!”   崔邺笑着边躲着她的手,笑说:“这才对嘛,母亲只管放宽心花,若是日后他反悔了,我把钱还给他就是了。咱们又不缺这个钱。”   卢氏后来被崔邺引导的很宽心了,几乎不会因为崔程心里不痛快了。   闹够了卢氏才说:“你也回来了,别再到处跑了,你弟弟的亲事定在八月,这都没几个月了,我一个人操劳,真是生你们这些讨债的。”   崔邺笑说:“清华不是回来了吗?让她去跑腿,她可不比你能耐小,莫要当她是寻常女子,盘账、总管,什么都能做。”   清华在庄上住了一段时间,谢喜还是觉得让清华呆在庄上可惜了,清华的专场是财务,她庄上都是琐事,其实不需要那么专业的财务,就让清华回来了。   卢氏白他一眼:“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子,这样抛头露面的,她以后不嫁人了?”   崔邺笑说:“这您就别操心了。只管忙你的事。”   卢氏又说:“你说你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邺玩笑说:“大概觉得对不住你这位妻子,给你赔礼呢。”   卢氏见他不肯好好说话,“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父母亲也是你能玩笑的?”   崔邺才不惧她,“你要是不信,要不然去问问祖母,她儿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让她给你评评理。”   卢氏:“赶紧滚吧!”   真是眼不见为尽。   崔邺听的大笑,出门后又凑回来说:“他大概是觉得,你这些年不容易,礼物钱财你只管收下,想回信就回,不想回信就不回。不必太把他当回事,咱们娘几个没他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卢氏听着这才笑开了,不同从前的爱恨交加,是真的心宽了,“我知道了。”   见他一身疲乏,催说:“快去休息,整日的奔波,钱是能赚完的吗?不知足!”   崔邺回了院子,文戒烧了水,给他准备好,他一边泡澡一边听文戒给他将这些日子家里发生的事。   文戒年纪还小,他哄说:“给你带的礼物在崇仁坊,改日让你哥哥给你带进来。”   文戒老实的说:“不用,我这整日也没什么可忙的。”   崔邺问:“算学学会了吗?文章会写了吗?”   文戒结巴的说:“六郎君,教我了,我没有,全学会。”   他这马不停蹄,谢奚最近过的可真是心烦意乱,水稻因为施肥有些厚,枯叶病又开始了。   和王朗两个人没日没夜的忙,王朗都累的精疲力竭,坐在田埂上和她叹道:“娘子是我见过最不一样的女娘子。”   谢奚看着远处的日落,问;“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一样的爱钱,爱吃喝,一日三餐,人嘛,不就这点念想。”   王朗摇头:“不是这么算的,娘子是做大事的人,我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是娘子绝对不是凡人。”   谢奚被他逗笑了,她真是累吐了,社畜狗不管在哪里都是忙的命。   她是真的想丢下不管了,但是等睡一觉起来,又舍不得。   简直是生来就是社畜命。   她起身拍拍土,招呼王朗:“走吧,回家吃饭,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眼下的事,就是种好庄稼,等秋收了,咱们真该歇歇了,再这么下 去我可真遭不住了。”   王朗看着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山顶的太阳说:“看,夕阳可真漂亮。”   他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这一茬的稻是真的难得。麦子已经进入最后的成熟阶段了,附近村庄的庄稼,还没有比他们庄上的麦穗大的,麦穗饱满,比别人的麦穗大一半。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 第100章 一百 谢家人的去处   等二人回去, 谢家人已经来了。   王媪低眉顺眼的想在厨房里帮忙做饭,吴媪和刘媪两个人推辞不用她动手。李氏是个勤快人,家里打扫的滴水不漏, 没有王媪插手的机会, 谢奚每日回来都会进厨房看一眼, 谢家人这次守规矩了, 齐齐给她行礼。   谢奚面无表情的说:“我洗漱一把,换身衣服。”   李氏提着水壶跟着她, 进了房间就说:“这家人, 怎么怪怪的?”   谢奚笑起来,问:“怎么怪了?”   李氏不清楚里面的问题, 老实说:“按理说也是家里的人, 还是在城里看宅子的人。看着怎么不太像?”   谢奚洗了脸,换了身舒服的袍子, 出去后见谢伯坐在院子外的葡萄架下,看着远处的田野发呆,她进厨房见那个新媳妇, 瓜子脸, 眼睛有些吊梢但是不明显, 看着倒是挺麻利的,但也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见了她热热切切的问:“这位是大娘子吧?我是魏香, 还没来给您磕头呢。”   谢奚斜着头打量她,瞟了眼见阿月悄悄坐在灶台下添柴,问:“你准备怎么给我磕头?”   新媳妇大概没想到谢奚说话会噎人,心里倒也没怎么把她当回事,按理说,谁家的小娘子好好的长安城不住了, 住在乡下。   而且据听说,和陆家的亲事黄了,才住到了乡下。   王媪见谢奚脸色不对,忙说:“小娘子这些时日可忙?”   谢奚本不想动怒,可这帮人也这样殷勤,她就越不舒服。   “我一年四季都忙着,该办的事,该出的规矩,一点没落下。”   王媪有些怵她,见她说话这么硬,也不敢说了。   刘媪倒是少见她这样有威严的时候,还觉得新奇,给她泡了茉莉花茶说:“喝点茶吧,晒了一天了。”   谢奚坐在餐桌上看着站在那的婆媳,问:“说说吧,谁给谢铭说的亲?怎么就能娶到了人家魏家的家奴?”   魏香被她说的脸一热。   王媪不敢隐瞒:“西市店里的老主顾们牵的线,奴不奴的倒也不重要……”   谢奚放下茶杯问:“那你说说什么重要?不是你们说要守规矩吗?既然进了谢家,就是谢家的奴。”   王媪忙说:“是是是。”   魏香不服气,闲闲的插嘴:“小娘子可能不知,这长安城里的贵人们,都不兴苛待下人……”   “我让你说话了吗?你们魏家的规矩狗吃了?”,谢奚突然高声训斥她。   厨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魏香被她吓得立刻跪在地上。王媪也跪在地上。但是不敢说话,谢奚从来没这样和谁发过脾气。   谢奚盯着这两个女人,问;“你们的男人呢?我不爱和女人啰嗦,把你们男人叫进来。”   魏香根本没想到,谢奚看着小小的,脸上笑眯眯的一个小娘子,说话这样厉害。   谢奚说完又觉得糟心,摆摆手:“你们去院子里商量去吧,商量好了,等饭后我再和你们说话。我今日太累了,顾不上你们的破事。”   等一家人退出去了,阿月坐在那里还是低着头添柴,谁也看不到她的脸。   吴媪看了眼觉得她可怜,给李氏使眼色,李氏带着阿月去后院喂羊羔去了。   等人走了,吴媪劝她:“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发脾气。我以为笑咪咪的雀奴不会发脾气呢。”   谢奚糟心的说:“一堆烂摊子,他们把阿月许给人家做妾,得了一座宅子,想一家人搬过去。”   刘媪惊讶的说:“这,可是逃奴,是死罪……”   谢奚摆摆手:“我生气倒也不是他们一家单独出去过,阿月才十六,这一辈子长着呢,给人做妾,就不怕造孽吗?”   吴媪看了眼刘媪,穷人家过不下去了,给富贵人家做妾是条出路,可能还是条好出路。   她知道谢奚舍不得阿月,这个家里的人,她都善待了。   吴媪说:“能推让推了吧,这方圆几十里,小郎君也很多,家境殷实的、读书的,总有合适的。”   谢奚冷笑:“鬼迷心窍了。听不进去。”   鲁伯回来时,王朗还在暖棚里看其他品种的稻,他现在摸到一点农业科研的路数了。对谢奚的各色稻种很感兴趣,完全能胜任谢奚的助理这个工作了。   鲁伯见谢伯一家坐在院子里,回头看了眼王朗,王朗笑着摇头,谢奚的事,他确实不太清楚,他只清楚谢奚不是个等闲寻常人。   鲁伯问了声:“你们来了?”   谢伯和谢铭起身给他行礼,鲁伯不同他们家,鲁伯不是奴,是自愿给郎君看田庄的。   魏香也没想到,这个田庄修的如此气派。不比城里的宅子逊色。完全看不出来谢家穷困。   她不懂这是谢奚专门布置的,现代的乡下园林,哪一个都比这个漂亮。   鲁伯见一家人丧眉搭眼的,招呼一家人进屋,谢奚还是坐在那里,她自己都有些茫然了,到底要不要放人。   谢伯进门见她,就要跪下行礼。谢奚又想起初来长安的时候,他对她是真的当主子一样伺候的。有些不忍说:“我这里不讲究跪不跪那一套,这个家也没有这个规矩。父亲不在,这家如今我在操持,有些事总要按照我的规矩来。”   鲁伯和吴媪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悄声嘀咕了几句,朱家父子回来逮了兔子,阿玲跟着父亲哥哥从地里回来叽叽喳喳的,朱孝在廊檐下给她编笼子。   厨房里能清楚的听见外面的热闹声。   阿玲进来见了谢奚惊喜地说:“阿姐,我阿爷抓到一只兔子,这么小。”,说着手里比划着。   谢奚笑说:“那要嘱咐你哥哥笼子要结实一些,小心狸奴惦记上你的兔子。”   阿玲一听赶紧出去嘱咐她哥哥去了。   刘媪看得笑着说:“娘子如今是把她惯的没个样子了。”   朱家人老实本分,如今很知足。阿玲病好了后这几个月终于才养的白净了些。   谢奚意有所指的说:“这个家里的女孩子都比男孩子矜贵,往后她操持的日子多得是,就这么十几年快活的日子,纵着她一些又没什么。”   谢伯低着头不说话,王媪插话:“娘子说的是。但是阿月已经十六了,再不嫁,是真的晚了。”   谢奚并不看她,只盯着谢伯。他从头到尾都没抬起头来。   谢奚心里失望,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男人。真是一点都不能指望他们,简直垃圾!   父子俩一样的德性,自私的利己主义,看着好似老婆厉害拿主意。可老婆拿的主意,最后得利的可都是他们男人。   她原本想说的话,突然都没有兴致了,一句都不想说了。王媪说了话,厨房里静悄悄的,谢奚不接话,她就等于没说,一时尴尬的低下了头。   谢奚摆摆手,还没说话,听见院子里朱家父子问:”郎君来了?”   崔邺骑马来,进门的时候谢家人还跪在地上。他站在门口看见这个阵势,笑问:“这是怎么了?”   谢奚惊讶的看着他,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   崔邺见她一脸呆滞,“怎么了?”   谢奚摇摇头,长舒了口气,才说:“你们的事,我明日再说吧,明日一早我处理。若是不想在谢家呆了,直说就是,我不是难说话的人,父亲亦是。不必这样卖儿卖女,伤天害理。”   谢伯这才忙说:“小娘子,奴……”   谢奚疲倦地说;“行了,先住下,明日再说吧。”   刘媪领着人去客房开门,崔邺问:“出什么事了?”   吴媪说了原因,谢奚喝着茶,撒娇:“我今日累了一天,有什么能吃的?”   吴媪哄她:“等等,马上开饭。”   崔邺伸手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这段时间被晒成了小麦色,他都能猜到她的辛苦。见她脸上都是落寞。   “若是执意要嫁,就放了吧。留着她,她自己未必愿意。毕竟魏家是官宦人家,往后的事,全凭她的造化。若是留着她,将来若是嫁的不好,就变成你改了她的人生。”   谢奚呆呆的看着他。更改命运,这是大忌,她知道。   吴媪也说:“也是,她自己若是执意要嫁,就放了吧,看着挺明白的一个小娘子,关键时候怎么这么糊涂呢?也不值得雀奴这样为她花费心思。”   谢奚叹气:“明日一早,我就说吧,让他们一家去吧。”   她已经为这事生气好些天了,这会儿见崔邺回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崔邺:“昨日回来。”   这会儿谁都不想再说让人丧气的话题了,崔邺笑说:“整个人都成了小麦色,看着仿佛健康了一些。”   谢奚累的起身说:“我要去躺一下,我真是不想干了。”   崔邺很少见她这样,等她出门了,才问吴媪:“没其他事吧?”   吴媪叹气:“雀奴重感情,谢家的事,让她伤心了。”   崔邺点点头。   等他进门,谢奚就说:“我特么这一天天的操的什么心?我的粮种都没搞明白,尽是这些破事。”   崔邺并不接话,伸手给她按着后腰,她趴在枕头上闭着眼。   “明日我来处理,你去忙你的。那位魏郎君我仿佛认识。我来处理,你是想让人卷铺盖走人,还是说,贪的钱财留下,人滚蛋?”   谢奚听的笑起来,闭着眼说:“人想走就走吧,钱都当是我打发他们了。”   崔邺:“好嘞,那我就知道了。明天给你办的妥妥当当。西市的铺子呢?”   “留着另雇人吧,好大的铺面,关了怪可惜的。”   崔邺:“要不然开个杂货铺吧,卖农产品,就是你庄上产的。”   谢奚笑起来:“可以,但是我庄上的人都走不开。”   崔邺:“让清华去办这回事,她不适合呆在内宅里了,你这里又不收她。”   谢奚问:“你那客栈呢?”   “袁掌柜对她有意,她自己无意,我可不能把她送虎口里。”   谢奚听的睁开眼,笑着说:“你可真像个爹,防着女儿被男人骗。” 第101章 一百零一 打发谢伯一家   吃饭的时候, 鲁伯见她还不高兴,岔开话题说:“这茬麦子真不错,周边的百姓都在看着, 咱们的麦穗明显的要饱满个头大。“   谢奚捏着后脖子, 尝了口馄饨, 说:“这茬的麦暂时就这样, 优选优育,要想改善那得明年, 今年的稻应该能有不错的收成。”   说起这个, 王朗笑说:“稻田里的鱼长大了不少,居然也真的不用特意喂养。”   谢奚一两句解释不清楚, 也就不说话。   最后吴媪问:“那家人怎么办?”   鲁伯看了眼谢奚, 有些不客气的说:“他们要是想求富贵,就让他们去吧, 留着有什么意思。”   谢奚闷闷的说:“我知道了。”   刘媪和李氏去送饭,这几日吴媪心疼谢奚辛苦,这几日吃的格外精细, 红烧排骨, 孜然羊肉, 胡饼最后是馄饨。   谢奚不准家里分几灶,都一样辛苦, 一样的吃。   刘媪把饭送到谢家人屋里,魏香惊讶的看着饭问:“这是特意招待还是平日里都这么吃?”   刘媪好脾气,人也老实:“自然是寻常也这么吃。快吃吧。”   等刘媪一走,魏香就问谢铭:“不是说家里欠了巨债,才跟陆家退亲了吗?这么看着处处透着富庶?”   谢铭闷闷的说:“娘子自己赚钱还了债,大概是赚了钱。”   魏香问:“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阿姑是一问三不知, 你也是一问三不知,可我看这庄上的人,可都随意的很,根本不像是下人。”   谢铭不解的说:“谢家本来就这样,一直不把下人当下人,鲁伯的儿子一直管娘子叫阿姐的。”   魏香气闷,问:“那娘子怎不叫你阿兄?我算是看开了,你们家的人啊,就是些可有可无的仆人。走哪都没有一个上进的!”   谢铭闷闷的吃饭,并不说话。   另一个房间里,王媪低声问谢伯:“娘子这是什么意思?这要是不准,阿月的亲事可就彻底耽搁了,得罪了魏郎君,她还指望能说什么好人家,娘子也真是,行不行一句痛快话,这样吊着人算怎么回事?她骂也骂了,训也训了。郎君不在家,她的性子简直没遮没拦了。”   谢伯训斥:“你闭嘴!”   王媪适时的闭嘴。   晚饭后,吴媪切了果盘,后山的杏才泛黄,桑葚已经红了,李氏各样摘了很多回来,吴媪知她爱吃这些零嘴,端她房间,她正在写东西,崔邺正在书架上翻看她的实验记录,吴媪劝她:“谢家的宅子买到哪里了?”   谢奚:“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兴化坊里的小宅子,明日……”   吴媪赶紧说:“可别再打发钱了,西市的铺子你从来都不过问,每月给钱,哪有你这么过日子的。”   谢奚被她护短的样子逗笑了。崔邺也说:“吴媪说的是,他们既然不做谢家奴,自然以后要自己谋生的。”   谢奚:“听你们的。”   吴媪出去后,她坐在书桌前看书,崔邺坐在小板凳上给她洗脚,她舒服的叹:“我也算是混的有模有样了,有人给我洗脚了。”   崔邺在脚心挠她,她一缩将崔邺带倒,崔邺坐在地上,手里还抓着她的脚,抬头看着她,两个人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崔邺起身将人直接抱起来,谢奚惊呼了一声,吓得看了眼窗,骂他:“你要死啊!”   崔邺只管抱着人上炕,躺身边看着她的脸,缓缓说:“有点不舍得你这么劳累了,怎么办?”   谢奚问:“怎么突然有了这么有良心的觉悟?”   崔邺笑起来,“摸着你的良心,好好说。”   谢奚:“我没有良心的,你不知道吗?”   崔邺把脸凑她颈侧,嗅着味道闷笑。   两人闹了半天,谢奚才问:“南地到底什么样了?”   崔邺两手垫在脑后,看着屋顶,说:“乱象横生,像是要用兵,怕是不能太平了。”   谢奚心里竟然有种‘终于还是乱了’的莫名其妙的踏实感。   迟疑的问:“那,怎么办?你父亲怕是舍不得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吧?你们一家子可都在长安,你好好想。”   崔邺低低的笑起来:“还没调兵,现在还早,正在赈灾的当口上,没这么快。”   谢奚叹气:“又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   等她尝了口桑葚,问崔邺:“八月之前不会出事吧?”   崔邺笑说:“只管忙你的,其他的事我不能保证,但是你的事我还是能保证的。”   谢奚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坐在书桌前闲闲的随手写写画画,鲁伯敲门,谢奚穿了鞋出去,问:“怎么了?”   鲁伯皱眉问:“郎君没回来,明日的事,我去说,你一个小娘子难免被人诟病。”   谢奚听的笑起来问:“您就为这个?崔邺说他处理,我们都别管,他看着处理吧,到时候城里的宅子再个人照看着。我真的想开了。”   鲁伯看着鲁直,人也生的魁梧,但是有时户心思很细腻,比吴媪更心细。见她真的没事了,才笑说:“那行吧,早些睡吧。”   谢奚进门见崔邺一手撑在耳后闲闲的看着,问:“磨蹭什么呢,睡觉了。”   谢奚一脸莫名的样子,看着他,催:“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春天房间有些冷,凑合一下。”   谢奚被他气笑了:“谁要和你凑合?”   他赖着不走,谢奚这里的被子多,他自动躺在里面,盖着被子催:“赶紧的,明天还要办大事呢。”   谢奚说不过他,站在边上冷冷的凝视他:“把你被子盖好,你要是敢乱来,我伴你从窗户投出去!”   崔邺被她的样子逗得笑个不停:“又不是没睡过,就你现在这小身板,我真兴趣不大。”   谢奚简直又恼又气又想笑,最后白他一眼,兀自睡了。   熄了灯她才从纷杂的思绪里脱离出来,漫无边际的想了会儿,突然问:‘陆益之呢?人没事吧?”   崔邺凉凉的问:“你就这么担心他?跟只小鸡仔似的,还学会到处啄人了。”   谢奚边笑边说:“你好好说话,什么小鸡仔,你十七八的时候,还没人那能耐呢。”   崔邺哦了声说:’也对,我十七八岁的时候……”   说到一半停了。   谢奚调侃他:“你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只知道花钱读书,然后就是谈恋爱,我能不知道?你们有钱人谈恋爱和吃饭一样随便,到处打卡,浪漫的不要不要的。”   崔邺笑问:“那你还知道什么?”   “钱花到位了,但是最后被甩了呗。”   她说完就开始笑。   黑夜里,崔邺扭头看着她,见她规规矩矩的躺着,谢奚见他不说话了,闭着眼试探问:“生气了?我嘴快有时候说话没有把门的,你别介意。”   崔邺突然凑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下,凑得太近气息都在她脸上,笑着轻声说:“一张小嘴挺利的嘛,不想睡吗?那我们干点别的吧。”   谢奚吓得缩着脖子忙说:“我困了。”   崔邺痴痴地笑,并不拆穿她,又亲了一下躺回去,谢奚见他躺回去了,才说:“你初恋长得漂亮吗?”   “漂亮。”   “学什么的?”   “舞蹈,芭蕾。”   “人漂亮,又是学舞蹈的。追她的人挺多的吧?”   “对。”   谢奚客观的得出一个结论:“那你被甩,也是正常的。”   崔邺其实已经都不把这回事当事了。但是被她这么暗搓搓的提醒着,觉得好笑。   谢奚见他笑了,忙说:“我有个闺蜜,也是学舞蹈的,生的很漂亮,都是一个大院的,家境都差不多,但是她的历任男朋友,都非常有钱而且都很帅。所以说学艺术的人的感情是很纯粹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了,就不考虑其他的。有点像火焰一样。特别热烈,很骄傲的。”   崔邺听着这话,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曾经大概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认识她以后,慢慢对骄傲和纯粹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这话是不对的。   一个人对待感情是妥善处理、悉心收藏。这才叫纯粹。   而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成年人,对一件事,不论是感情还是工作,都要负责人,这是起码的责任。   谢奚以为他还是不开心,又说:“真的很伤心吗?我也没那么差呀,而且我之前长得也挺好看的,虽然看起来没有她们学舞蹈的那么瘦。”   她身上有种坦荡和自信,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什么事都清清楚楚。   崔邺笑着说:“我现在觉得,你最好看。谁也不如你好看。”   谢奚听着并不高兴:“好看也不是我啊,哎呀,我现在都有点分不清我是谁了。”   崔邺哄她:“睡吧。”   第二日一早起来,谢奚她们去了田里。   谢家人等着谢奚发落,崔邺将字据写出来,他们心里有愧,不敢多问,崔邺实话实说:“雀奴有事要忙,顾不上你们这点小事,我替她处理了,她也觉得伤心。她说了阿月执意要去做妾,她不拦着,你们一家要去奔前程,她也不拦着。只是你们没必要骗她。她若是个狠心的人,你们都逃不过一个欺主逃奴的下场。”   王媪吓得慌里慌张地说:“我当牛做马都……”   崔邺伸手打断她说话,“她是个好脾气的人,既然放了你们,就不会追究这些了。回去收拾了你们的行礼,西市的铺子账册都准备好,明日一早有人呢和你们交接。到时候就按账册来办,有什么出入,你们今日尽快去填补清楚。至于其他的钱财,雀奴说了,就当是盘缠,不想你追究了。”   魏香知他不是谢家人,问:“我们毕竟是谢家奴,合该由谢家人来处理。”   崔邺见她还要生事,冷冷的撇了眼:“我姓崔,崔柬之,你若是不服,回那你们魏家可以问问你们的郎君,我说的话,算不算话。他若是觉得不公允,欺了他的妾,让他同我来说理。”   魏香听的吓得低下头,心里更是惊骇,这小小的谢家,竟然这样不同凡响。   崔邺也不同他们多说了,李氏后院喂牲畜回来见谢伯一家人还在,转身闷声去扫院子了,丝毫也不好奇。   正说着五书来送信,进了院子问李氏:“我家郎君在吗?”   李氏笑说:“在厅里。”   五书不同崔邺的随意,一身靛蓝的圆领袍,看着很讲究,进了门见好些人,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恭敬的行礼:“郎君,来信了。”   崔邺淡淡说:“知道了。”   谢伯唯唯诺诺道:“郎君还没回来,我和该给郎君磕了头再走。”   崔邺笑说:“谢叔出门访友,没有归期,怕是你们等不了。要走就赶紧走吧,雀奴脾性好,我的耐性可不行,既然放了你们,就不要痴缠了。”   一家人犹犹豫豫的没有见到谢奚,不想走。   被崔邺教训了几句,最后还是走了。 第102章 一百零二 端午前夕   等谢家人一走, 崔邺开了信,阿骨勒提醒他,崔都督调了兵, 凉州城戒备森严, 河西道上粮米涨价的厉害, 马场的草料之前囤的草料有些不够, 怕是要借都督的人马回贺赖部收割草料。都是生意上的事和琐事。   崔邺看了半晌,回信中给他指路, 让他去找崔鲲。   等回了信他才回神, 问五书:“南边的信一到,立刻给我送来。”   五书问:“还有其他的事吗?”   崔邺哦了声说:“明日一早让清华带着人, 去西市谢家的商铺里清点账册、盘点货。等人打发了, 让她将货清理了,铺子留着以后让她经营。她自己先盘算着, 等清理结束了再和她说经营什么生意。告诉她,那里往后就是她的差事,让她给我打起精神。”   五书听的笑起来:“那咱们又要出一个掌柜了?”   崔邺笑说:“先让清华去, 下一个掌柜就是你。算学你可远远输给清华了。”   五书挠挠头笑说:“我是真不擅长这个, 还是跟在郎君身边跑腿, 才合适我。”   崔邺笑骂:“出息!”   他到田里的时候,谢奚正和王郎两个在麦田里穿梭, 收集麦穗。   崔邺站在边上看着,谢奚收好后问:“怎么样了?收好了吗?”   谢奚问:“处理了?”   崔邺:“妥当了,接下来想想你该做点什么买卖。”   谢奚有些困难的从麦田里出来,笑说:“那要好好想想,现在乱糟糟的,真不是好时候, 若是太平年岁,富裕的时候,我能开一个超市,你信不信?”   崔邺听的忍不住笑起来:“这个愿望先留着,等太平了,一定给你开一个超市。”   离端午很近了,端午过后就能收麦了。谢奚在荷塘里挖了藕做了藕粉,腌的咸鸭蛋也准备好了,就等着包粽子了,她可是很久没做好吃的了。   这时候的荷塘景色正盛,暑气刚来,想在这时候是最舒服的时候。   和崔邺闲聊的说听说曲江池那边还有赛龙舟,谢奚和崔邺抱怨:“都这时候,还有心思呢?”   崔邺笑笑,没说话。   “你这架葡萄今年怕是能丰收,要不然我带家里人来你这里过端午吧,顺带避暑。”   谢奚问:“都来?那住的就有些紧张了。”   崔邺笑着说:“后面的小楼这几日让人收拾一番。”   谢奚简直觉得他莫名其妙:“那可是刚盖的,什么都没有呢。”   崔邺笑说:“我让人准备,就几日的功夫,不碍事。”   谢奚也不管他,由着他折腾。   没几日,后面的二层小楼就收拾出来了。   还没到端午,崔邺回家了,卢氏还在为崔敏的亲事着忙,纳财之后,说是少了什么礼仪,刘家人办事实诚,但是不是很会说话,让卢氏有些气闷,崔邺哄她:“人家养大的闺女,平白无故就给你儿子了。让让人家也是应该的。咱大气一点。”   卢氏气闷的白他一眼:“你只会嘴上说,有什么用?你要是领回来小娘子,我肯定大气。”   崔邺顺杆爬说:“这不是和你商量来了吗?”   卢氏听了大惊后又大喜,问:“当真?哪家的小娘子?住哪里?家世不要紧,只要人品稳重,咱们不挑人家的家世……”   给崔邺一通说。   崔邺由着她长篇大论,心想她这些日子大概憋坏了。   就泡了茶陪她吃了午饭,卢氏从崔敏的亲事开始说起,说到家里的人,祖母和介个婶婶伯娘。家里没有大矛盾,但是小摩擦总还是有的。   崔邺哄她:“你就放宽心,若是觉得管家实在是辛苦,就给几位分了去。”   卢氏叹气:“你二伯母万事不管,你两个婶婶都不知道该管什么。”   崔邺笑说:“那你就教教她们,你要这样想,你儿子是这个家里最有钱的人,对不对?你就是不讲理都没事。”   卢氏笑骂他;“我就是个不讲理的人吗?”   崔邺:“母亲是这世上最通情达理的女子了。”   卢氏简直被他哄的团团转。   卢氏飘飘乎了半晌,理智瞬间回归,问:“你和我商量什么?是谁家的小娘子?年岁几何?生的模样怎么样?你是怎么认识的?人家父母见过你吗?家里做什么的?虽不必太显赫,但也不能太低了,怎么崔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你就算有什么,也不是他们能看轻的。”   卢氏后来被他劝的看开些了。   崔邺睁了睁眼,头大的说:“母亲先忙吧,这个不着急,等过了端午,我和母亲认真交代。端午的时候,带你们去郊外避暑,城里的热闹咱们少掺合,去郊外走走。”   卢氏奇怪的说:“端午的时候,曲江池有赛龙舟,你四婶多年没回来,再说又要快去河西道了,带他们去看看。”   崔邺:“不着急,曲江池的热闹,今年就少看吧。”   卢氏听着他这话,但也什么都没问,只说:“那你安排吧,我到时候和她们说。”   崔邺笑说:“我去和祖母说说,都带出去走走。”   卢氏笑说:“你祖母未必愿意去,她已经有些年不出门了。”   崔老太太正和老仆在移栽花草,见他进来,笑问:“日理万机的五郎,怎么会有时间来看我这个老媪?”   崔邺蹲下顺手结果老仆手里的铲子笑说:“嬷嬷休息休息,我来。”   他现在干这个也顺手了,崔老太太问:“听说你去了南地?”   崔邺笑起来:“祖母是人在家中坐,心里跟明镜似的。”   崔老太太问:“南地水患闹的沸沸扬扬的,你二伯前日还说朝上吵作一团,这些时日都紧着神经,你没看见你五叔这些时日都日日上值,不敢懈怠吗?”   崔邺笑说:“我又不食君俸禄,自然不操心这些。”   崔老太太问:“那你去南地做什么?”   “自然是忙我的生意。”   崔老太太笑说:“你父亲来信,托我照看好你们兄妹几个。”   崔邺听的笑起来,反问:“那您跟他怎么说的?”   崔老太太见他觉得可笑,就不再提了,问:“可有中意的小娘子?你六弟八月就成亲了,你父亲母亲都担心你。”   崔邺觉得扯这些没意思,就说:“等六弟成亲了再说吧,端午的时候带你们去看看她,郊外的庄上正好避暑,松快几天。”   崔老太太听的笑起来,问:“谁家的小娘子,竟然让你这样费心思,搬着一家人去看她?”   崔邺麻利的栽好,淋了水,淡淡笑说:“本是想带你们去郊外散散心,顺带去看看她。不是什么显赫世家,但要说她排第二,长安城里没哪个女郎敢排第一。”   崔老太太越发好奇,忆起往昔:“你母亲,当初就是我亲自上门求娶,我当时怕请不到好媒人,怕媒人说不好,怕遥遥千里,误了时机。若是小娘子真的不同凡响,我自会给你做主。”   崔邺起身:“我母亲定会同祖母一样,也愿意亲自去为我求娶。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心思,祖母说对不对?”   崔老太太淡淡的看着他,崔邺并不在意,崔程将来若是事成,卢氏定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他其他的不能保证,卢家已经没落了,他总要护着卢氏一些。也希望老太太明白。   崔老太太看着他,看着看着,笑起来,“我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为我儿求娶了卢氏。”   崔邺笑着说:“合该咱们是一家人。”   老太太笑着说:“你这个心思呀,真是……”   剩下的话她没说。崔邺也不问。   接下来就轻松了,聊起了谢奚,崔邺也不瞒着老太太,只说:“她是谢家女,和陆家定亲后,退亲了。”   崔老太太不太清楚这些小辈的事情。   问:“她父亲是?”   “我外祖的挚交,若是祖母迟疑一些,我母亲当年就成了谢家妇。”   崔老太太惊讶的看着他。   崔邺忍着笑,崔老太太想了片刻,笑着说:“合该是因果。是好事,是好事。”   这几日崔邺的人整日的来,后面的二层小楼装点的精致,连里面的摆件都一一俱全。   谢奚也觉得来一家人,要准备些吃的,和吴媪商量:“端午的时候不光要包粽子,还是要准备些吃的,家里来客人,崔家的家眷都来。”   吴媪一听有些着急,问:“是不是?”   谢奚一时没明白,等反应过来忙说:不不不,你别多想,就是来这里躲清静的。顺带过个端午。”   吴媪还是觉得这是个大事情,中午就和鲁伯商量了,商量着商量着就开始埋冤:“郎君也是,雀奴都这么大了,他也不操心,说走就走了,也没个归期。”   鲁伯则说:“郎君本就是洒脱之人,雀奴像是被人拘束的性格吗?”   谢奚不知道两个人已经商量了菜单,每日的菜单都准备好了,等谢奚晚上回来,吴媪已经把每日三顿饭都安排明白了。   第一天的菜单全是炒菜,佐食就是粽子。   谢奚看着菜单,笑着说,这个不着急,我想想。   还没到端午,那日谢伯差儿子来送礼,说是阿月出门了,不能来给她磕头,给她送了盒点心。谢奚看着点心盒,心里说不出滋味,站在那里接过盒子半晌的没说话,最后回房间取了钱给谢铭说:“这个钱,是我给阿月的。你替我转交给她,就说,我不生她的气,她若是哪天过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   等送走谢铭,吴媪见她心情不好,劝说:“都是命,你拦不住。”   谢奚看着窗外的日头,轻轻说:“我刚来长安,她才十三岁,跟着我在长安城里转,明明就是个小孩子。”   这才几年,她就出嫁了。 第103章 一百零三 端午前   等下午崔邺回来, 见餐桌上看着一盒点心,好奇问:“家里来客人了?”   谢奚在院子里烤肉干,吴媪朝门外看了眼, 叹气:“阿月今日出门, 差人送来的。雀奴伤心了一整天了。”   崔邺打开看了眼, 挑眉, 合上后说:“我去看看。”   谢奚正在烤肉干,回头看见崔邺, 问:“你们家来多少人, 吴媪今日都开始准备菜单了。我们也要好好过端午节了。这些时日大家都累了。”   崔邺见她面色如常,随口说:“就按平时的, 也就是躲清净。”   谢奚敏锐的问:“城里会出事?”   崔邺:“怕是不太平, 以防万一,你安心过你的端午, 别操心这些。”   谢奚叹气:“行吧,我操心不过来,这几日休息几日。”   崔邺哄说:“崔家的老祖宗也来, 很有魄力的一个女人。”   谢奚看他一眼, 笑说:“我几次都没见她, 倒是见了两次卢氏,挺可爱的一个女人, 居然年纪轻轻生了三个儿女。”   崔邺附和:“她是真的不容易。”   谢奚起身说:“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要先宰只羊,到时候吃一顿火锅。”   她看着崔邺,很肯定地说。   崔邺和她对视了几秒,迟疑的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谢奚问:“你觉得呢?”   崔邺以为姑奶奶让他杀羊,迟疑的说:“倒是, 也,不必这样……”   谢奚问:“可是我想吃。”   崔邺转开视线,说:“可是我不想。”   谢奚皱眉:“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崔邺见她生气了,无奈说:“可我真不敢杀羊。”   谢奚惊呆了两秒,随后,笑的地动山摇。   崔邺看着她这样,知道自己误会了,谢奚笑得肚子疼,问:“你哪来的自信,我会让你杀羊?你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   崔邺犟嘴:“我不敢杀鸡,你不也逼着让我杀了吗?”   谢奚:“那是你杀的吗?”   也对,鸡是他抓的,杀还是她杀的。   他叹气:“我真不会杀生。”   谢奚嗤笑:“你就光会吃,不会做,是这个意思吗?”   “倒也不是。”   谢奚看着炉,安排:“再烤一些小饼干,给小孩子们吃。”   崔邺问:“还有呢?”   谢奚继续罗列:“再烤一些纸杯蛋糕吧,要是牛奶充足,就再来一点水果布丁。牛奶的事就交给你了。”   崔邺笑笑应下了。   谢奚继续说:“剩下的慢慢想。”   这几日卢氏在家里准备,谢氏在清明祭祖的时候查出来有了身孕,月份浅身体不好,这一个月一直卧床在家。听说去郊外心里也变好了。   崔家女眷在准备去郊外,长安城里一派热闹,尽管南地水灾低迷了一阵,但是初夏来临,端午节适合出游,曲江很久没有宴会了,遇上端午,宫里松了口,允许举办赛龙舟。长安城里的世家这次都会去的,可以想象的空前的热闹。   端午节前两日,崔邺领着人出了城。   崔老太太看着城外的景色,笑说:“这景色真不错。”   卢氏看着景色,也觉得松快。出了城,她就不用操心琐事,可以歇几日。   等到秦西客栈时,五书忙说:“我去给谢庄主说一声。”   等大部队来的时候,谢奚被吴媪推进去换了身深红色的胡服,看着特别精神。   车进了院子,崔邺见她站在廊檐下张望,谢氏下车笑说:“早该来雀奴这里躲躲,她这里可再舒适不过了。”   崔老太太下车,入眼就是一片屋子,廊檐下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笑盈盈的看着她们。   卢氏下车牵着崔晚,看了眼周围,等看见谢奚,她已经到了跟前,笑盈盈的说:“谢家雀奴,等候大家多时了,快进来休息休息。”   李氏领着女儿跟在崔老太太身边看着谢奚。   谢奚和崔老太太爽快的行了个男子礼,笑说:“父亲出门远游,家里只有我在,各位长辈不要拘谨,我昔日去崔家看姑姑,也多受各位长辈照拂。”   崔老太太回头看谢氏,谢氏脸色并不好,笑说:“吾家雀奴,年前倒是经常来看我。”   谢奚过去扶着谢氏,惊喜问:“姑姑这是怀孕了?怎么都没有说一声。”   又招呼各位:“寒舍简陋,胜在清净。快进来。先吃点东西。”   几个孩子都熟了,崔晚:“五哥说有蛋糕。”   谢奚指指厨房:“里面有,你领着姐妹们去拿,还有小点心。”   崔晚挣脱了卢氏的手,简直轻车熟路,崔莹莹也去了。   崔邺带着下人也多,将行礼规整好,吴媪做的蛋汤配上小笼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谢奚笑着介绍:“庄上简陋,一家人都在这里吃饭。若是不习惯,午饭就送到房间里。”   崔老太太一眼见她,就觉得合眼缘,扭头笑看了崔邺一眼,崔邺淡淡的笑着,仿佛有些隐隐的骄傲,但是并不说话。由着谢奚自己招待。   崔老太太听着笑说:“不必,就在这里吃,乡下野趣,也让你姑姑散散心,她这个月可吃了苦。”   谢奚见她连着吃了几个纸杯蛋糕,笑说:“姑姑忍忍,这个吃几个就行了,不能多吃。”   谢氏心里舒坦,笑个不停。   卢氏则隐隐的打量谢奚,见她落落大方丝毫不扭捏,脾气倒是爽利,就是这门第可有点太低了。   几个小孩抱着饼干桶爱不释手。   谢奚哄说:“早晨不能吃那么多饼干,等午饭,请你们吃荷叶饭。”   崔晚大胆问:“就是我们上次去的那个荷塘吗?稻田里的鱼长大了吗?能吃了吗?”   卢氏诧异问:“你什么时候来过?”   崔晚回头看崔邺,笑嘻嘻说:“五哥带我来的。”   一家人似乎有些意会了,都隐隐的笑起来,谢奚笑说:“你们先吃,我要先出去一趟,吃完各位先休息。”,说完朝她们微微弯腰,如行云流水一般行了个礼,得体的出门了。   吴媪正在清洗粽叶,下午要包粽子,崔家的女眷早来了两天,简直让她始料未及。   刘媪婆媳两人没有见过管家太太,有些紧张,跟着吴媪准备包粽子的材料,有些大开眼界,第一次知道包粽子有这么多讲究。   谢奚在田埂上看见王朗再收麦种,笑问:“看出什么来了?”   王朗掷地有声道:“麦穗是真的大,麦秆都比其他的粗壮,庄主真是有天下人所不能的大才。”   谢奚笑说:“别贫,我到时候都会教你,多了端午,麦就能收了。看这气候是中不了第二茬了,只能种粟米。”   王朗早上见家里热闹了,问:“可是来了客人?”   谢奚不在意的说:“崔家人。不算是外人。这几日也不知道鲁伯把西瓜都卖到哪里去了。”   王朗朗声大笑:“此物可是讲究,长安城里都是好价钱,独此一家,鲁伯自然是想卖的价越高越好。”   其实都是直接送到崇仁坊的客栈了,袁掌柜成了总批发商。   庄上的人哪有时间做买卖。   谢奚进了瓜地,挑了两颗,摘了方能在田埂上,又绕道荷塘边上,正犹豫,王朗麻利的下水,抄起渔网,一抄底,就兜到一条大的,谢奚看了眼惊喜说:“居然真是鲈鱼!”   王朗也不认识,他也不爱吃这些,比起鱼肉他更爱吃红烧肉,他家就在村子里,但是跟着谢奚后,谢家一直留他吃饭,倒也算半个家里人了。   谢奚笑说:“你倒是好运气,阿昭钓了那么久,也只能吊的出来鲤鱼鲫鱼。”   她顺带掰了几片荷叶,提着鱼,回头和王朗说:“你们谁回来的时候,记得把西瓜给我带回来,家里来客要吃的。”   田埂上说话声隐隐约约,她遥遥忘了眼,菜花的花期快过了,黄澄澄的一片,她像是瞧见了鲁伯,笑着喊:“鲁伯,中午早些回家吃好饭。”   鲁伯遥遥的答:“知晓了。”   乡间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自在。   等她会去女眷们都已经回房间休息了,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闹,见谢奚回来拿着荷叶提着鱼,惊喜问:“谢姐姐去钓鱼了?荷叶是用来做荷叶饭的吗?”   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都热闹开了,她回厨房,问吴媪:“都去休息了?”   吴媪点头。   她笑笑说:“中午做的清淡点,姑姑有身孕怕是胃口不太好。我去看看她。”   她进了谢氏的房间,谢氏正靠在胡床上休息,老仆见她进来,撩起珠帘,谢氏笑说:“雀奴回来了?”   谢奚问:“姑姑好些了吗?”   谢氏喜笑颜开道:“我这个月吐的昏天暗地的。可真是太遭罪了。柬之说来这里过端午,我就猜他是让阿姑来看你的。”   谢奚:“……”   你们想的可真多,我要是看上他,真不用你阿姑看,人我直接就扣下了。   谢氏自顾自说:“不过也好,雀奴进了崔家,柬之是个稳妥人,将来也不怕过的不顺心,三嫂人心善,定不会为难你……”   谢奚心说,你还是见识少,没有见识过那么多婆婆,我就不一样了,当然,卢氏和我们家老谢还有一段呢,这个关系其实算起来有点复杂了。   谢氏就住在一楼,其他女眷住在后面的二层小楼上,她看了眼,就没上去打扰。   此时崔邺被卢氏拘在房间里,卢氏严肃问:“是不是这位小娘子?”   崔邺笑说:“她可未必看得上我,母亲担心的有些早了。”   卢氏自信满满:“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虽举止教养一等一,但是家世毕竟低劣,咱们崔家可是一等一的清廉门第。不可妄自菲薄。”   崔邺忍着笑,说:“母亲当真中意她?不和祖母问问?”   卢氏一想也对,被他岔开话题了,就说:“我该和你祖母聊聊,你祖母眼光最是毒辣,看人最准……” 第104章 一百零四 端午前夕   谢奚回厨房, 吴媪已经将鱼处理出来了,几个小孩见她出来跟着问:“还做荷叶饭吗?”   谢奚笑说:“做呀,还需要你们帮忙。”   崔莹莹忙说:“姐姐快说, 需要我们做什么?”   进了厨房, 她见盆里的青豆, 就说:“你们将这青豆和荷叶都洗干净, 我去准备腊肉,等准备好了, 就能做了。”   几个小孩欢天喜地的去院子的水缸旁去玩水了。   吴媪笑说:“雀奴和崔郎君一样的喜欢小孩。”   谢奚心说,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生孩子的。别人家的小孩当然可以随意喜欢。   她也不辩解, 将鲈鱼摆好盘放在一边, 将吴媪清洗好的小排准备好,下锅炸好。春季的第一茬菠菜已经能吃了, 李氏舍不得,心疼的拔了很多。   为了照顾谢氏的口味,做一道冬瓜肉丸汤。菠菜粉丝凉拌了开胃。   几个小孩就做一道蒸山药泥, 没有蓝莓果酱, 就将桑葚果酱和杏熬成了酸酸的果酱搅拌在一起淋在上面, 口味很好。   几个小孩洗好后进来巴巴的等着,谢奚将腊肠切成丁, 和泡好的米端在餐桌上,调好味道,将荷叶裁成几片,包好后,孩子们自己用线扎好。   等她料理好午饭,吴媪听着她的指挥, 又做了红焖羊肉,这是单独给家里的劳作的男人们做的。   等午饭的时候,女眷们在她房间隔壁的小客厅里吃饭。   几个小孩的荷叶蒸饭味道很突出,连老太太都问:“这荷叶的香味这样浓?”   崔晚骄傲的说:“祖母,谢姐姐领着我们做的荷叶饭,这是我们洗的青豆和荷叶,祖母一定要尝尝。”   老太太听的笑起来,吴媪将菜端上来,谢奚招呼说:“快尝尝味道,若是不合口味,记得和说一声。”   长安城里都没有炒菜,那道糖醋排骨果真突出,卢氏爱不释手,清蒸鲈鱼丝毫闻不到腥味,鲜香清淡,让几个女眷都耳目一新。   老太太独爱果酱山药泥。小孩子们格外喜欢荷叶饭,因为有自己的参与。其实就是古代版的电饭煲快手菜。糊弄小孩子足矣。大人们都觉得极好。   吃饭的只有崔家的女眷,谢氏喝着汤,笑说:“雀奴在厨艺上,造诣极高。”   几位女眷觉得很不错。   等饭后,已经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小孩子们被大人拘在房间里午睡。   谢奚睡不着和吴媪几个人坐在厨房里包粽子,谢氏打发自己的老仆帮忙一起包粽子,她则坐在一边看着,和吴媪几个人闲聊。   谢奚的鲜肉粽包得很快,各种馅的粽子用的线颜色不同。   等中午包完,她才回房间,崔邺跟着进来说:“我要回城了。”   谢奚警惕的问:“是不是城里要出什么事了?你这么着急把人送出来?”   崔邺笑说:“那倒不是,只是不想让她们去凑热闹,明日曲江池赛龙舟,兴师动众劳命伤财。”   谢奚听着都觉得费事,随口说:“人放在我这里,不用操心。忙你的去吧。进城了先去书院将我弟弟差人送回来。”   卢氏对崔邺要回城颇有微词,心里料定了他是溜了。和老太太抱怨,老太太一身褐色的衣裙,坐在二楼的楼台上看着远处的景色,笑着说:“这可是个好地方,想不到小小的田庄里,有这样的小娘子。”   卢氏听她提到了谢奚,也跟着说:“人我是很满意的,说话做事敞亮,咱们家也没那么多规矩,人看着聪明,不是糊涂人就行。只是……”   老太太看着远处的菜花地,指指说:“柬之说,那叫芸薹,长安城仅此一景,这么看着可真漂亮。”   卢氏回头看了眼,一马平川的乡下,二层小楼的视野极好。   卢氏笑说:“这田庄倒是经营的挺好,这院子看起来倒不像是乡下野居。”   崔老太太看着院子里的格局,其实挺讲究的。   李氏领着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看花,谢奚给崔邺养的花都摆在院子里了,鲁伯按照谢奚的着法,做了个梯形架,院子里都是青石板铺的。李氏爱干净,天气暖了每日都会洒水清洗。   这里处处透着精致。   崔老太太倒是说:“柬之若是真看上谢家雀奴。倒是他命好。”   谢奚准备的雄黄酒和艾草,在房间里都摆好。   吴媪编的五色绳给每一个小孩都戴在手上。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谢奚取了鲁伯去年晒干的艾草编成的艾草干条,燃了后一吹,起烟后驱蚊极好。这是老祖宗的土办法,这是她爸爸教她的,爸爸说从前在乡下,夏天的蚊子实在是太猖狂了,乡下的老乡们教他们的。   谢昭进了院子看见了她就说:“书院里的同窗们越好明日去曲江池游园,没想到五哥来接我。”   谢奚坐在院子里看着几个小姑娘踢键子,起身笑问:“原来你不想回来呀?”   谢昭现在不怕她逗了,说:“没有,曲江固然热闹,但是南地遭灾后,几个从江南来的同窗已经退学归乡了。其实不大适合这样热闹。”   谢奚回头看着他,见他好像又长高了,感慨的夸道:“吾家阿昭长大了,知道民生多艰了。南地水患严重,百万人受灾,确实不该这样。但是我包了很好吃的粽子,晚上尝尝。”   谢昭笑起来:“阿姐的手艺,肯定是最好的,那我先回房间了。”   崔老太太在廊檐下听见姐弟说话,见谢奚摸摸谢昭的头,笑说:“老身上门到扰,倒是辛苦你们两个小孩招待,真是过意不去。”   谢奚回头才看见她,笑起来喊住谢昭,介绍说:“这是崔五哥的祖母,姑姑一家来郊外赏景,我强留了她们小住几日,姑姑有了身孕。”   她厚爱说这种漂亮话简直信手拈来。   谢昭像个读书人似的,弯腰行礼,礼貌又有涵养。   谢奚这才打发他进去了。   崔老太太问:“雀奴可否能陪我走走?”   谢奚笑说:“荣幸之至。”   两人出了院子,老太太看着身体康健,问雀奴:“听柬之说,家里还有一个长兄?”   谢奚走在她身侧,笑笑说:“长兄去了河西道,两年未归,父亲不善商贾,年后去东都白马寺参加辩经大会,想来是遇上了旧友,协同远游去了。”   老太太见她毫不在意,问:“小郎君今年多大了?”   “十岁了。”   老太太笑说:“岁月不等人啊,我记得柬之这么大的时候整日的淘,转眼他也就这么大了。”   谢奚知道她的心思,但是不接话,只说:“崔郎君肝胆义气,定会有一番作为。”   她说完心里发笑,崔邺,我这么夸你,可真是费尽心思哦。   老太太却不是一般内宅女人,开门见山问:“不知雀奴觉得我家柬之如何?”   谢奚被老太太一记直球打蒙了,怀疑的看着她。   你是个封建社会老太太,麻烦你找准自己的定位好吗?怎么能上来就给你孙子找媳妇呢?   她慢慢笑起来,伸手摸摸后脖子,笑说:“这个,倒也不着急,我和崔郎君生意上有些往来。”   崔老太太其实很喜欢她的爽利,说话办事敞亮的人,大都办事说话心里有原则。卢氏平时有些小缺点,但是大事上从来不糊涂。三个孩子教养很好。   谢氏开朗,人有些疏懒,家里的事万事不管,正因为这个性格,妯娌间很和睦。   老太太再没问,看到路上的景色,谢奚一一介绍了,路上的佣户见了谢奚,笑着打招呼,谢奚也一一回问。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谢奚毫不自知,见老太太看她,笑说:“春季干旱,多亏了这帮人细心灌溉,农人艰辛,一直盼着风调雨顺。”   老太太笑笑没说话。看了眼周围的麦田,麦穗已经黄澄澄的了,端午一过,就能收了。   “听说雀奴在农科一事上颇有天赋。”   谢奚笑笑:“毕竟,天下事,农科为重。没有吃的,什么都是空谈。”   崔老太太笑起来。   走出去有些远了,谢奚看着日头已经彻底落下去了,远处的隐约的山峦出,昏黄的天光,她提议:“该回去了。”   老太太看着芸薹,大概是没懂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谢奚见她好奇,就说:“油菜籽是榨油用的。过几日给您尝尝。”   等回来,大家都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纳凉,少了城里的拘谨,听见嬉闹的笑声。   吴媪将粽子挖出来了,晚上的菜已经准备好了,凉皮和胡饼夹烤肉。   面筋拌豆芽菜和八宝粥。   有了辣椒,红油辣椒的味道简直让每个人都无法拒绝。   谢昭对鲜肉粽简直赞不绝口,惊喜问:“阿姐是怎么想到的?”   谢奚逗她:“我还能想到更好吃额,你想不想吃?”   院子里崔家的女眷几人聊天,崔冕的太太李氏笑说:“这庄上处处透着雅致,这咸蛋粽子在南地倒是有,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也会。”   谢氏笑说:“雀奴自小在南地长大,前几年才回长安。”   卢氏已经非常满意了,笑说:“她这手厨艺,是顶顶好的。”   崔老太太却看了眼厨房,摇椅舒服的她眯着眼,狸奴蹲在脚边,看的老仆笑说:“这只猫倒是有灵性。”   凉皮端上来,谢氏笑说:“我可一直都惦记着雀奴的手艺,快让我尝尝。”   红油辣椒一泼,凉皮的劲道,和辣椒的香味,在唇齿间散开,微微的醋味,让人欲罢不能。   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谢奚端着凉拌面筋出来笑说:“喝一点粥,尝尝这个小菜,怕夜凉,吃了凉食会不舒服。”   吴媪将夹好的小饼端出来。   晚饭看起来简约而不简单。 第105章 一百零五 风雨前夕   谢奚看着她们没那么多挑剔, 倒也不觉得麻烦,总之崔家人骨子里还是挺朴实的。   就是在等崔邺的消息。她心里猜测怕是要出事。   晚上院子里挂着灯,灯火通明, 艾草的香味萦绕在侧, 谢奚切了西瓜, 给孩子们找了点娱乐, 缝了个沙包,让谢昭陪着他们玩, 谢昭叹气:“阿姐总是把我当阿武哥使唤。阿武哥明明比我大那么多, 强壮那么多。”   谢奚被他老气横秋的口气逗得笑不停,说:“那你也好好长啊, 这么多姐姐妹妹, 可都需要你保护的,谢家的男儿, 就该像阿武一样,持身立命。”   谢昭凑她耳边偷偷说:“阿武保护姐姐妹妹们,结果就乖了阿圆姐姐。”   谢奚问:“你和谁学的?”   他拿着沙包, 故意放水从高空丢过去, 中间几个姑娘尖声嬉笑。对面的崔晚生气喊:“谢哥哥, 你这样是故意放水!再这样不和你玩了!”   逗得几个大人都笑起来。卢氏有些汗颜,崔晚让崔邺惯的都没有规矩了。   谢昭好脾气的应声:“我刚才没看清, 这次好好打。”   谢奚笑说:“这才像哥哥的样子。男孩子就要尊长护幼。”   谢昭叹气:“阿姐总是这样哄我,这比我写辩经难多了。”   吴媪见他愁苦,笑着接过沙包说:“小郎君快去看书吧,我来陪她们玩儿。”   谢奚拒绝:“让他玩玩儿,别整日的就知道看书。晚上少看书,小心眼睛。”   谢昭笑起来:“我就知道, 苦肉计对阿姐没用。”   崔家的女眷听着姐弟两斗嘴都觉得好玩,有些羡慕姐弟两个人,相依相偎。   第二日谢昭照例去钓鱼,谢奚将几个小孩交给他,严禁小孩去池塘,今日曲池里有人捕鱼,谢奚不担心,而后又问了声:“我今日去捕稻花鱼,你们谁去?”   结果小孩们全都追她而来。   她领着几个小孩,卢氏站在二楼的楼台上看着,笑说:“她倒和五郎一样,爱宠小孩子。”,说着,心里惆怅的想,可惜五郎命中无后……   李氏笑说:“谢小娘子倒是颇有风范,一个人竟然将这庄园打理的井井有条。实在是难得。”   午饭的时候,一群人回来,吴媪煮了粽子和茶叶蛋,秦西客栈取了雄黄酒,谢奚捕了鱼和虾,没想到虾格外的肥。   她炒了一个孜然羊肉,红焖虾,莴笋肉丝,其他的都是吴媪准备的。   库房里取了一坛葡萄酒。   饭桌上,崔家的女眷一桌,小孩们见什么都好奇,崔晚最胆大,问:”谢姐姐这是什么?我能喝吗?”   谢奚笑说:“可以啊,但是你要吃饱了才能喝,要不然就醉了。”   崔晚眼巴巴的看着,面对炒菜确实惊奇。   谢氏笑说:“久不吃你的菜,长安城里都没有人会这样做菜,只独你一人。”   崔老太太尝了口孜然羊肉,羊肉现腌,加了淀粉,滑嫩弹牙,比烤制略柴的口感不知强多少,老太太倒是很喜欢这道菜。   谢氏尝了口虾,笑说:“我问了厨房的人,竟然没人知道鱼虾可以这样做。”   谢奚笑说:“姑姑若是喜欢,我写个菜谱,你带回去交给厨房的人,这有何难。”   这个朝代尚且世家林立,拥有的配方和菜谱和技术,都是家族所有,怎可外传。   崔老太太忙拒绝说:“这怎能收呢。”   谢奚不在乎这个,笑说:“有好东西就要分享,有好吃的就该大家都尝尝,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午饭格外丰盛,因为葡萄酒喝得少,崔家三个妯娌都喝了,甜甜的葡萄酒没人能拒绝,崔晚喝的眼睛亮晶晶的,追着谢奚问;“谢姐姐,还有什么好吃的?”   逗得几个人大笑,卢氏好笑的问:“家里短缺你的吃喝了吗?你怎么就馋成这样?”   谢奚笑说:“小孩子嘛,人多了就会喜欢吃饭。这样挺好的。”   崔晚理直气壮说:“就是啊,五哥也说了,我若是往后嫁不出去,他一辈子都会养着我的。”   卢氏都被气笑了。   谢昭一边喂狸奴,一边和谢奚说:“阿姐也不用操心,等我长大了,我也会养着阿姐的。”   谢奚听着童言无忌,笑着说:“那要等你们长大了再说,现在嘛,就尽情玩你们的。”   长安城里一片热闹,西市里的胡商络绎不绝,清华像谢奚一样,一身男装,在店铺里清理丝帛布匹,说话干脆利落,满脸笑容。五书进来催说:“差不多的话就关了门,去崇仁坊,郎君有事吩咐。”   等两人到了崇仁坊,崔邺已经回去了,袁掌柜一脸凝重的守在那里。   南地乱了。   反王一路激进,再夺两洲,杀进了江南东道的地盘,梁城见势不对,立刻收了生意,火速传信进京。   今日的长安城还是一派繁荣,城外商客络绎不绝,世家大族举家前往曲江池参加宴会,观看赛龙舟,那位陛下也去了。   崔家女眷都去了郊外,男人倒是哪都没去,崔邺进了门直奔崔浩的院子,崔浩正在撰写经义,见他直闯进来,一脸惊愕,崔邺开门见山道:“南地乱了。”   崔浩皱眉看着他,好半晌才看了眼窗外,起身关上门,问:“你怎么知道的?”   崔邺:“二伯别管我怎么知道,消息千真万确,反王士气高涨,没有连夺两洲而不进取的道理。江南道如今正是困顿的时候,若我是反王,也必定会这时候锐利进取。”   崔浩盯着他问:“以你之见呢?”   “崔家不能有丝毫的动作,静等。”   崔浩:“你容我想想。”   崔邺继续说:“今日一过,朝廷上下必定会举兵灭贼,崔家是后方的虎,那位绝对会盯着,不到最后万不可动,亦或者,父亲会被调回来。”   崔浩猛然抬头看着他。   崔邺又说:“我也只是猜测,二伯好好考虑,这几日祖母都在乡下,不会惊扰她们的。”   崔浩问:“你一早就知道?”   崔邺听的笑起来:“怎么会,我不过是,罢了,现在不重要了。”   再多的事,还要听梁城后面的信。等他从院子里出来,文戒跟在他身后问:“郎君可回院子?”   崔邺停下脚步,停了片刻,说:“去六郎的院子。”   崔敏因为放值,在书房修缮书,崔邺进门就说:“祖母和家里的女眷都在谢奚的田庄里,你今日收拾行李去照看照看。”   崔敏惊愕的握着笔看着他,疑惑的问:“母亲不是说,你要带着她们出去游春吗?”   崔邺笑说:“我有事要忙,这些时日城外的景色正好,让她们多清净几天,母亲要是在家整日的操劳。让她自由几天。”   崔敏是个老实孩子,哪懂道德绑架这种招数,一听他扯孝道,立刻答应:“我知道了,这就去。我需不需要带礼物?”   崔邺笑起来,“咱们家的六郎也知道人之常情了。”   崔敏羞的说:“我当然知道,这些时日,给书局写经义,也是赚了钱的。”   崔邺笑说:“行吧,男子汉总要会赚钱,知道天下万民艰辛。”   崔敏在城里的糕点店买了糕点,直奔郊外。   谢奚这一日让佣户们都休息,吴媪和刘媪非说年纪大了,睡不着,经常不午睡。   她大中午在厨房研究冰激凌,总盒子蛋糕,谢昭也不休息,给她当苦力,谢奚笑他:“回去午睡吧,你不是说我整日的使唤你吗?”   谢昭固执的说:“阿武哥不在,我就要做阿姐的阿武,阿武哥走的时候给我嘱咐了让我照顾阿姐。”   谢奚听的心里发软,笑说:“那行吧,你在这里给我帮忙。”   崔敏来的时候,谢奚才刚成功,赶上谢敏满头汗的进来。   她这个第一口就下不去嘴了。   将冰激淋给他,崔敏不知这是她前一晚冻的,尝了口,冰凉的口感让燥热的神经都瞬间凉了。   谢奚正在做豆乳盒子,笑问:“你怎么来了?”   崔敏老老实实说:“五哥让我来陪长辈,他生意上有事走不开。”   谢奚也不问他,只说:“长辈们都在休息,等下午准备烧烤,鲁伯准备好羊肉了,你正好来了,带着谢昭你们两中午就准备吧。”   崔敏满口答应,领着谢昭杀鱼、洗菜,什么活儿都干。   等他们起来,院子里的烧烤炉都准备好了,崔晚抱着狸奴惊喜的问:“这就是五哥说的烧烤?”   谢奚问:“你五哥还和你说什么了?”   崔晚笑嘻嘻说:“说的可多了,五哥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去看海,看山,看天下名山大川。”   卢氏听见了笑说,:“整日的让五郎惯的没个样子了。”   谢奚笑说:“女孩子,就该娇惯一点。”   卢氏顺口说:“怎么不见你娇气呢?”   谢奚笑了声,说:“我,我是长姐嘛,家里有小妹,我就爱惯着。”   崔邺要是听见了,定会笑她胡扯,他打发了崔敏,就回了崇仁坊的客栈,袁掌柜已经知道了,见他来,幸灾乐祸问:“装不住了?”   崔邺白他一眼,问:“梁城什么时候能到?”   “怕是还需要些时日。他手里的货没理清楚。”   崔邺嘱咐:“去信提醒他,莫要赚乱世财,其他的让他自己掂量着办。所有人原地待命,有消息随时传信回来。”   袁掌柜答:“明白。”   崔邺想的事情很多,但是需要和崔浩商量,等着接下来朝廷的用兵,他没有权利,只能在权力之下,寻找机会。   没多久,崔浩差人来寻他,崔邺进门,崔浩就说:“我猜,你父亲会被召回。”   崔邺其实觉得这样也好,暂时也消停。 第106章 一百零六 麦收季   当日听说赛龙舟最后倒是热闹, 可惜陛下只露了一面,就回宫了。城外的曲江池畔空前的热闹,第二日, 朝中气氛一改前一日的散漫, 满朝文武肃然, 无人敢说话。   到中午, 崔邺就知道了,东路军集结十七万人马, 三路人马, 直奔江南西道,一举灭掉反王。   他细估算了一笔账, 十七万人马的粮饷, 加上河西东西两道的水灾的灾民,怕是入不敷出了。   崔浩收到消息, 那位倒是没有动河西道上的人马,因为崔程收到崔邺的信后,就差人让瓜洲的人马进京递了信, 突厥人小股人马反复滋扰瓜洲一点, 恐甘州、凉州、金城有变。   甘州新任的备守叫于恩, 是湖广一带人,初到甘州因水土不服, 就大病了一场,听着低下的人称,甘州自来就是这样,等风沙来的时候,天气会更恶劣,他几乎死心了, 对内政并不上心,自觉不是西北这一路的人,所以并不敢惹本地的人。崔冕自从就职后,甘州的内政几乎他说了算,于恩知道崔冕的哥哥是凉州刺史,掌管凉州兵马内政,越发倚重他。   奏章到达宫里,那位确实不敢轻易调动河西道上的人马。   端午过了三日,可以收麦了,谢奚自己进城采买了一趟,西市里的人少了,城里也没有往日那么热闹了,谢奚进了店铺,见清华正在指挥人搬货,问:“怎么样?”   清华见她来,高兴地说:“这几日快清理完了,我正准备给您去送账本,该清楚的都已经理清楚了。”   谢奚笑说:“这些不着急,等麦收之后,再说这些。我今日进城是买东西的。你们家郎君这几日忙什么呢?”   清华一五一十说:“这几日都在盘账,南地起兵,要开战了。郎君让南地的大宗生意都停了。”   谢奚惊讶的看她,这么快就起兵了吗?   等她满载而归,崔邺的人已经在家里了,来接崔家的女眷。   谢奚也没时间留饭了,她们都已经装点清楚了,见她回来都欢喜又不舍的告别,崔老太太对这几天是很满意的,尤其是给崔邺看媳妇,人满意,住的也满意。   卢氏更不用说,这几日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管。   只有谢氏会在这里住一些时日。   谢奚进了房间,崔邺跟着进来,谢奚问:“你倒是瞒我瞒的挺好的,你们崔家怕是不太平吧?”   崔邺:“崔程比我想的周到的多,这几日辛苦你了。”   谢奚从前在乡下,乡下的老乡们好客,总爱留人吃饭,时间久了,她也变得好客了。   崔邺见她疲累,劝说:“等人走了,你好好休息吧。眼睛都青了。”   谢奚难得撒娇:“没时间,这几日开始收麦了,等收了麦再说吧。”   崔邺怔了片刻,说:“我让五书处理,该雇人雇人,该休息休息。你的身体可比我都金贵。”   谢奚确实累了,这段时日搞科研,整日的混在田里。   “那就劳烦五书了,我这些时日,真的需要歇一歇,等着就要给稻田里留种了,今年的稻米,产量比去年至少多四成,我的有机肥也成熟了。”,说着她脸上都是神采。   崔邺由衷的说:“当然了,我们家谢奚是这个大周朝最厉害的人,只有她能种出高产的庄稼。”   谢奚透过窗,见卢氏张望,催说:“快去吧,她们都在等你。”   崔邺猛的抱着她亲了一下,放开说:“我晚上回来,你中午好好休息。”   被谢奚踢了一脚。   谢奚猜他之前定是不准备晚上回来了,但她也不问,男人夜不归宿不是好事情,不能挡着男人回家,他恋家就让他恋。   等她送走人,吴媪进来遗憾说:“郎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今年的端午这样热闹,他又是个爱热闹的人。姑太太如今也在家。”   谢奚也不知道任性的老谢到底去哪里了,安慰吴媪:“别操心,父亲多年自由惯了,不习惯这样拘束。”   吴媪也笑说:“是啊,他自来不受拘束,连做生意都是随缘。”   谢奚心说,要不然能债台高筑,明明身怀绝技,但是就是不屑卖画,可真是一身风骨害惨了我。   两人说了很久麦收季的事,吴媪已经有经验了,谢奚忙说:“那家里就拜托你了,这些时日忙完,大家就好好休息休息,我再琢磨点好吃的。”   吴媪听的爽朗的笑起来,有些感慨的说:“自从雀奴回来,这个家就越来越好了,老鲁嘴里不说,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谢奚笑着说:“你们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家人,和身份没关系。”   麦收季开始,整个田野里都是农人,都在抢收割麦。   南地的战事一触即发。连谢奚整日都在麦地里都听说了,反王一路猛进,兵强马壮,朝廷的东路军一路溃败,反王又夺了一个洲……   要不就是,今日陛下罢了哪家的官,骂了谁家的人……   田里的农人们,对庙堂之高的事知道的含含糊糊,可能连几品官都分不清楚,但是庙堂上的风云八卦照样谈的津津有味。   谢奚听着他们胡扯,问王朗:“以你看,这收成怎么样?”   王朗搓了手里的麦粒,放在嘴里咬了咬,“呸!”的一声唾出来,斩钉截天道:“我觉得今年的起码多四成!”   谢奚对一倍这个数耿耿于怀,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的兴奋和喜悦,心里暗暗想,我的傻徒弟,再给我几年时间,再让我努力几年,我让你知道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五书果真带着几十号人,割麦的场面十分壮观,麦场里满满当当,因为没有脱粒机,手工脱粒很费功夫,谢奚没时间关注这些,心里叹息,都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麦收还没结束,衙门里下了公文,开始征收夏粮,且提高到了六成。   按照今年的普通收成,北地的百姓一样也是灾祸。   谢奚听到朱孝传的话时正站在田埂上,气的扶着额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才问:“什么时候交?”   朱孝见她快气疯了,怯怯的答;“就这几天。其他的农户,都说明年怕是更不好过。”   王朗听的皱眉,看着远处在田里劳作的人,中肯的说:“咱们庄上还好些,起码够吃够喝,一般农户决计会被饿死。”   谢奚回去问五书:“南地战事如何了?淮水以南,到底怎么样了?”   五书也不清楚,这几日崔邺并不回来,他则被留在庄上负责麦收。这几日肉眼可见的被晒成了小麦色。   “我,也不知道。不若这样,我这就进城去问问。”,他有些抱歉地说。   谢奚见他浑身疲倦,摆摆手:“算了,等我有空了再去问问,这几日辛苦你了。”   五书笑说:“不敢当,庄主今年的收成大好。”   谢奚叹气:“有什么用?我收成好了,税也加大了,我倒是还好,其他人可就惨了。”   结果晚上崔邺就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姚重和几个年轻人。   崔邺进门就说:“准备些好酒,今日要大醉一场。”   姚重忙推辞:“柬之不可。”   谢奚不做他想,放下笔,让吴媪去准备了,她自己则在旁边的实验室里研究新种的胚芽。   一直到午夜时分,家里的人都睡了,隐隐约约能听见远处的狗吠声,才见崔邺推门进来。   谢奚屋里的灯还亮着,她人趴在桌上睡着了。   崔邺没醉,姚重和这几个人,自小在京里长大,喝的是上好的梨花白,甘醇浓香,不似他学喝酒开始喝的就是西北的烧刀子烈酒,所以这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把人灌到趴下,他自己都毫发无伤。安顿好几位才出来。   进门见谢奚趴在桌上,心里又心疼,又无奈。   走近刚抱起她,谢奚就醒了,闻到酒味,迷迷糊糊问:“你喝了多少?”   崔邺自己也能闻到烈酒的味道,笑说:“喝了不少,你睡吧。”   谢奚被惊醒了,睁开眼,被他抱着放在炕上,笑说:“快睡吧,待会儿天就亮了。”   崔邺脱了外衫躺在她身边,谢奚也不嫌弃他,将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   崔邺自己说:“姚重被点了将,去南地平叛,他是忠君之臣,这次去了凶多吉少。”   谢奚问:“为什么?”   “你不清楚朝中的事情,反王是前朝宗室,手里的将都是前朝镇守西南边境的悍将,朝中根本就没有与之一战的对手。当年也不过是路途遥远,招降安抚为主。如今天下不太平,可不是当年的情形了。”   谢奚问:“那你父亲若是对战,可有胜算?”   崔邺笑笑,暗中抓着她的收,说:“不知道。我没有真正的见识过他的本事。”   谢奚问:“今年的夏税涨了一倍,你知道吗?”   “我听说了。”   谢奚见他静静地不说话,哄说:“快睡吧。”   崔邺扭头在她耳侧轻轻亲了下,说:“没事,别担心。”   谢奚笑起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一时半会儿打不到长安城来。”   崔邺叹气:“姚重年纪还小,是个很不错的人,这一战牵系着江南两道的官,他这一路不好走。”   谢奚闭着眼说:“姚家不是世家大族吗?自有家里长辈给他开山修路。他不过时吃亏在太年少,但是你呢,你也不过和他同岁,你见过真正的杀戮,他呆在这长安城里,见识的都是些尔虞我诈,少了锐气。我们都知道,刀不见血,就是把钝刀。毫无用处。”   崔邺笑起来:“雀奴如今,比我活得明白。”   谢奚闭着眼催他:“我知你的意思,你是心软了。而我与姚重并不相熟。说起狠话也自在。快睡吧,那些烦心事,就留在明天去操心,现在让我睡个好觉。” 第107章 一百零七 战前   今夜不眠的何止是崔邺, 陈贵妃已经接近临盆,整夜的睡不着,大殿里灯火通明, 这几日朝中局势紧张, 陛下发落了好几家了, 陈于敏乖的像只猫似的, 跪在她脚下,给她捶腿, 陈贵妃姣好的面容有些轻微的浮肿, 但是美丽丝毫不减,她靠在榻上, 轻声问嬷嬷:“陛下今日出议政殿了吗?”   嬷嬷悄声说:“没有。”   陈于敏出言安慰她:“这些时日南地水灾, 又逢反王……”   陈贵妃打断她:“阿毓,慎言。”   陈于敏错愕的停下手, 抬眼看着美丽的陈贵妃   陈贵妃淡淡的看着她:“教你的《楞严经》可抄完了?”   陈于敏乖乖答:“抄完了。”   陈贵妃舒展了腰,怀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疲倦又慵懒,但是举手投足间依旧全是风情, 她轻笑了声:“莫要看的太多, 听的太多, 抄经就认真抄经,陪我就认真的陪我, 不要陪我的时候想听别的,抄经的时候想陪我。明白吗?”   陈于敏从小就羡慕姑姑,姑姑比家里的所有男人都要聪明,她从小立志要做像姑姑一样聪明的人。十几年来,她确实才名远播,但是和聪明隔得太远了。   尤其是这几年, 她越发羡慕姑姑,陛下后宫人很多,姑姑在宫里的地位丝毫不减,哥哥们说起,总爱说是因为姑姑漂亮,但是她知道,不止是漂亮,所以她才励志要嫁一个最优秀的郎君,她一定要像姑姑一样,将这一生过的光彩夺目。   陆家的位置尴尬,她学着姑姑的方式打听了许久,她觉得以她的关系,定会让陆益之王往后的路平坦一些。   但事情并不如她想的那样,姑姑并不做主,只是一而再的问她,你确定,非陆三郎不嫁是吗?   她最后犹豫了。   陆益之对她已经躲避,多次避嫌。尤其哥哥后来说,母亲请了陆家的女眷,后来陆家的人再也不肯赴宴了。而且陆益之于谢家女,似是感情颇好。   退亲也退的毫无消息,尤其是那支了空寺的签,陆益之年少不婚配。   她简直措手不及。   但是也实在不知道她输在哪里了,她自小聪明,容貌居上,无一不出挑。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她居第二,没人敢自居第一。可到最后,她才明白,这些都是虚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可笑她欣慕陆三郎的消息,空穿了那么久,可笑陆家的几个女眷对她简直珍之重之,可笑她以为结亲,只是一句话的事。   怪不得姑姑总说,你太年轻了,年轻到没有见识过什么叫思量。   她乖乖的认错:“阿毓知道错了,经文明日重新认真的抄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再也不乱听了。”   陈贵妃见她听进去了,才笑说:“多听多看是好事,但是听到的看到的,不能扰了心绪,明白吗?”   陈于敏道:“是,我记下了。”   崔程联合十几名副将在书房里彻夜未眠,南地的战场,他已经推演出了个大概。   刘彰最后说:“南地首要是水灾,然后才是战事。”   崔鲲却道:“家国不保,何以聊民生?”   崔程淡淡看了他一眼,但是没说话,其他几位武将均道了自己的态度,一晚上战事推演上耗费了很久,后半夜了,人才散去了。   等其他人走后,崔程问蒋道东:“柬之让你□□的那人,怎么样?”   蒋道东愣了下才想起段冲来,笑说:“有些匪气,但是是个硬茬子,五郎有些为难我,让他做边将,怕是有些难。”   蒋道东自己也不过是崔程手里的人,段冲怎么可能短短几年成为边将。   但是崔程却懂,挑眉道:“是吗?”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改日将人带进来,我看看。”   崔鲲笑说:“五弟手里那个阿骨勒我可眼馋了很久了,五弟就是不肯给我,说我再惦记他的人,和我绝交。”   刘彰忙劝说:“四郎莫说笑,阿骨勒和五郎情同手足,草原一行,五郎宁愿自己身死,都先保了阿骨勒先归。”   崔鲲听的诧异了一瞬,迟迟才说:“这样啊,怪不得。”   阿骨勒的武艺和他几乎不相上下,但阿骨勒就是甘愿呆在那个马场,整日的忙碌,带着一个叫阿武的小子,和他一个德行。   他最后悻悻的说:“五弟好福气,手里的人,可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等他走后,蒋道东才说:“五郎在南地买了千顷的滩田,这是卑职同段冲喝酒后,听他酒后失言,说起的。”   崔程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   “年前了。”   崔程又问:“在哪里?”   “吴江县。”   崔程脸上的笑慢慢的散开,笑的有些不经意的赞赏。   麦收季大概持续了半个月,荷塘里的荷花都开了,谢奚整日的忙碌,倒是谢氏在乡下住了几日,身体像是好多了,本来见谢奚整日的忙碌,她有些过意不去,想回去了。但是谢奚强留她,她来这么久第一次见孕妇,有些好奇,等麦收季结束,谢氏领着崔莹莹已经将这里都熟悉了,每日清晨母女两个人听着谢奚的指挥,都去荷塘边转转,每每都把老仆吓的心惊胆战,但是谢氏的气色确实越来越好,从刚来那天什么都吃不进去,到麦收季结束,她已经自己能跟着吴媪做凉拌胡瓜了,和吴媪讨论:“我现在独爱这一道菜,酸酸辣辣,可以吃一个胡饼,喝一碗粥。”   吴媪笑说:“想吃就吃,不要贪饱,月份大了以后,吃食上更要注意。”   老仆每每想给她炖汤,她又想起雀奴交代的,只要母亲身体健康,孩儿就会很健康。不用特意的补。咱们家又不缺吃的,但是人一定要保证健康。   谢氏拒绝,我不想喝那些汤,只想吃些爽口的,再说了天气热了,那些汤燥热,喝了必会上火。   等谢奚回来,谢氏坐在葡萄架下,正在吃胡瓜,见她回来笑说:“我竟然现在就开始馋葡萄了。”   谢奚笑说:“再等几个月,这几天就忙完了,接下来就鲁伯他们去忙了,我这几日好好研究点吃的。”   谢氏爽朗的笑说:“那我就不走了。”   吴媪笑说:“那日的烧烤你们姑侄两个没吃多少,若是想吃,这几日再烤一些。”   谢奚那日太累,坐在一边看着她们玩闹聊天,一晚上一口没吃。   晚上谢奚就来了精神,晚饭后,给谢氏做了个布丁。   崔邺回来的晚,没赶上晚饭,谢奚问:“你吃了吗?”   崔邺有点委屈的说:“没有。”   谢奚指指厨房,崔邺跟着她进厨房,谢奚问:“想吃什么?”   吴媪听见动静又追过来,谢奚笑说:“我给他准备点吃的,你去睡吧。”   崔邺坐在灶边烧火,谢奚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   谢奚翻看了眼,有和好的面,和肉,她切了一点肉丁,给他炒了个肉沫的浇头,煮了一点面。   顺手拍了个黄瓜,看着确实挺简陋的。   崔邺一直负责烧火,等你面煮好,问:“你不吃一点嘛?”   谢奚倒了杯葡萄酒,就着凉拌黄瓜,崔邺被她的吃法逗笑了。   谢奚嫌弃说:“快吃你的。”   崔邺有个好习惯,吃什么都不挑食,饭后崔邺在洗碗,谢奚坐在那里陪着他,问:“怎么样?这几日忙什么呢?”   崔邺就着灶台,一边洗碗一边说:“这个日子也不错。”,他差点脱口而出,家里有洗碗机,不用我洗碗。   谢奚抿了口酒,笑说:“也对,我看着你干家务,心里怎么就那么爽呢。”   崔邺顿了下,笑说:“这有何难。若是……咱们就去往南往北。”   谢奚问:“这几日,出事了?”   “战事起了,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若是秋后没有决战结果,就成了长线战争,麻烦会更大,不止崔程,其他人也会加入战场,河间那群人,也不是凡人。”   谢奚叹气:“乱世出奸雄,杀人固然不是好事,但是掌权没有杀名,就震不住人。”   崔邺的本事固然过人,但谢奚知道他还是在想两全的方法。   等他清洗干净,坐在谢奚身边,端了她的杯子,喝了一口,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我支持崔程对不对,若是将来都没有好结果……”   谢奚安慰他:“我们都知道,冷兵器时代,我们怎么做,都是好结果。只管做你的,将来不管什么结果,我都会陪着你。”   崔邺扭头亲亲她的发侧,笑说:“八月之后,去河西道吧,暂时不要回来。”   谢奚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崔邺笑说:“没事,我只是放心,你知道我东奔西走,以后怕是没时间了,你要是在这里,我放心不下。河套平原还没有开发出来,那里是片沃土。”   谢奚摇头:“我不去,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崔邺皱着眉,像是心情并不好:“你听话一点,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转运不了那么多粮草,我答应了崔程,为他提供粮草。”   谢奚应他:“好,你需要的,我都会帮你办到。但是你要答应我,崔程会不会赢我不知道,其他人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管你,你务必不能涉险。”   崔邺捏捏她耳朵,被她认真的小模样逗笑了,夺了她的酒杯:“睡吧,别喝了。”   谢奚最后问:“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崔邺,咱们是这里的过客。”   崔邺笑起来逗她:“科室卢氏这几日想上门提亲,怎么办?”   谢奚被他这么调频道,问:“她和我提亲啊?给你提啊?” 第108章 一百零八 交心之谈   崔邺笑问:“不然呢?总不能给别人提亲。”   谢奚开玩笑问:“你娘又觉得你行啦?”   崔邺颇有深意的看她一眼, 问:“你吃太饱了吗?”   谢奚看他问:“你什么意思?”   “你要是太饱了,咱们干点消食的事。”   谢奚顿时笑起来,抿着嘴:“你这算什么本事, 吓唬我有意思啊?”   崔邺笑说:“睡吧, 你都累了一整天了。”   两个人回房间, 谢奚洗漱的时候, 崔邺问:“要不要进城去看看?”   谢奚问:“有什么好东西?”   崔邺道:“倒也没什么,就是让你清静几天。”   谢奚洗完脸, 顺手用毛巾给他擦脸, 边擦边说:“看吧,脸都晒黑了, 最近一直在外面奔走吗?我的小白脸都变成小麦色了, 比我都黑。”   崔邺乖乖坐着,任由她洗脸, 任意摆布,嘴里说:“你喜欢白脸啊?”   谢奚双手掬着他的脸说:“要不然呢,白白净净, 看着就像是……”, 有钱人。   她说到一半笑起来, 崔邺笑问:“又想说什么坏话?”   谢奚问:“没有,就是顺嘴一说。”   等睡了, 谢奚才说:“听着不吉利,为什么战乱来了,那你要抢着和我结婚?你要知道,这种预言的事,总是不吉利。”   崔邺笑她:“学唯物主义的谢小姐,声称学了很多年物理和科学的谢小姐, 如今也开始信神佛了?”   谢奚看着他的眼睛,说:“崔邺,我们能到这里来,能在这里相遇。就凭这一点,我信神佛,一点都不奇怪。你不也不敢进大佛寺吗?”   崔邺摸着她的脸,轻轻说:“我不是不敢进大佛寺,我是……”   我是不想一个人进去。若是和你一起,去哪里我都无所谓。   谢奚摸着他的眼睛哄说:“睡吧。”   崔邺由着她在他脸上摸来摸去,逗她:“这不是我的脸,但是用久了也习惯了。”   谢奚好笑的问:“你原来长什么样子?属于帅的那一拨吗?我是颜控,脸好看了,怎么都好说。”   崔邺闭着眼:“那必然的。”   谢奚笑起来,特别喜欢他一本正经的臭屁,问:“五官哪个最好看?”   “哪哪都好看。”   “噫~,这么吹就有点过了。”,谢奚故意打击他。   崔邺丝毫不为所动,心理素质很过硬,按照他这本事,三间茅草屋,他都能一本正经吹成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谢奚问:“这么好看呀?那真可惜了。”   崔邺闭着眼继续说:“可惜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好看,别人也得不到我。”   谢奚凑过去轻轻亲了下:“那好看的崔邺先生,晚安。”   还没等她躺回来,就被崔邺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谢奚急着挣扎:“你耍赖,说了让我好好睡觉。”   谢奚依旧笑的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的说:“我给你机会了,让你好好睡觉,可惜你没抓住机会,接下来我说了算。”   谢奚给他说好说:“我真累了,我见你累了,就像哄你睡觉。”   崔邺被她逗笑了,问:“你知道什么叫哄男人睡觉吗?”   谢奚直觉可能,方式有点问题,触到他不可触碰的点了。乖乖的看着人不敢说话。   四目相对,她突然想起闺蜜曾经说的,不要和男人对视太长时间,要不然准出事,也不要和男人拥抱太久,结果不是你能控制的。   她空有理论知识,实践操作是零分,磕磕绊绊的说:“你压着我了,下去。”   崔邺让了一下,她跟只兔子似的,直接蹦起来,滚到里面,裹紧被子警惕的看着他。   崔邺被她的样子逗笑了。笑说:”睡吧,我不动你。”   “你的鬼话,我再也不信了。”   崔邺看着她,不动作,也不说话。谢奚最招架不住他的眼神。   最后她让步:“你去关灯。”   崔邺吹了灯,先躺在外侧,规规矩矩的睡好,谢奚这才躺下,和他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崔邺也不提醒。   两个人开始聊正事。   谢奚问:“崔程的兵马大概有多少?”   崔邺知无不言:“河西道上的兵马,现在八成,都在他的手里。”   谢奚:“……”   “他的粮草可不是比小数目,你什么时候答应的?”   “我在南地的时候,南地的粮米已经不能做买卖了。战乱四起,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谢奚没明白,战乱不是粮米最值钱吗?   崔邺见她不问了,主动解释:“我手里的粮米太多了,已经不能拿出来了。”   谢奚问:“那朝廷呢?户部空了吗?”   “户部本来就不宽裕,如今加上水灾和战事……”   谢奚问:“南地的百姓,是不是……”   崔邺叹气:“除非有人北地动手,要不然南地的战线拖得越久,南地的百姓就越遭殃。”   谢奚沉默了很久,才说:“以前总觉得,我们是可以救一些人的,科室到了最后才发现,我们一个人都救不了。想法再好都没有用。或者说除非我们拥有权力。这才是政治的永久性。只有拥有权力,才能保护别人。”   她其实懂崔邺最后支持了崔程。   崔邺说:“你什么都不要管,这些事都由我来做。”   谢奚叹气:“崔程大概什么时候起兵?”   “不知道,大概在等时机,起码看战况如何。”   谢奚侧躺着看着他的侧脸,说:“等我收了这一季的稻米,到时候带着种子去河西道,河套平原足够养活河西道上的人。我们选一条路,尽量让路走宽一点。起码如果崔程有幸得以登上大位,能大赦天下,他需有血性,镇得住世家大族,像真正的李唐江山,建立起新的规则,起码让百姓过得好些……”   她说的很宽泛,崔恶意却心里清楚,这条路可不好走。两个人说着说着,谢奚没了声音。   崔邺睁开眼扭头看她,见她呼吸已经平顺了,凑过去,将人拥在怀里,谢奚顺着温度,凑在他怀里。   第二天一早,新粮开始脱粒,鲁伯不准她动手,领着一帮人干活,五书这十几天被晒成了黑色,一口大白牙笑着和崔邺说:“郎君,今年的麦大收!”   他混了十几天,已经摸清产量了。   崔邺嗤笑了声:“那是雀奴的麦大收了,你看其他的,哪个人敢说自己大收了?”   五书兴奋说:“我说的就是谢庄主,周边村庄我都看过了,产量和旧年一样,只有谢庄主的麦产量提高了将近四成!这可是骇人听闻的消息。”   崔邺心里笑说,那是你没见过世面。   崔邺笑话他:“看来这半个月没白干活儿,懂里面的门道了。”   五书摸摸脑袋,笑说:“不及他们清楚,但是还是懂一些了,谢庄主哪个土地精通此道,种田是个好把式,收了不到两斗,当时就估算出了总收成。不是个简单人。”   崔邺打击他:“你以为呢?当初我把你送给谢庄主做徒弟,但是她只收会种地的。必须跟着她,种最高产的粮米。”   五书憨厚的笑笑,有些羞意说:“我还是,跟着郎君跑腿,种田一道,确实不太会。”   谢奚看了次麦场上的麦,颗粒整体来说还是很饱满的,鲁伯被晒的发亮,但是他的眼神更亮,整个人神采奕奕,死盯着佣户们,这麦一看就比别人家的好。   见她将她安置在谷垛底下,免得晒太阳。谢奚问:”怎么样?”   鲁伯笑呵呵的低声说:“成了!我估摸着,保守起码多出四成。”   谢奚叹气:“不是说夏税提了三成?”   鲁伯:“这不影响咱们,就是可怜了其他人。”   “交了夏粮,但是佣户们的粮不能少,周边村庄的人,若是过不下去,就雇进来吧,起码别让挨饿。”   鲁伯叹气:“这不是个办法,一家若是见咱们收留,就会有更多的人追着来。”   谢奚:“管不了那么多,到时候能救多少救多少。”   王朗从稻田里回来,见她在麦场,严肃的说:“师傅,我遇见几个周边的人,和我打听咱们的粮种。懂种田的人,一看就知道粮种不一样。”   谢奚随口说:“若是想要,那就用粮种来换,只要是粮都可以换。”   王朗听的大感意外,谢奚也不在意,只吩咐说:“新粮种就是为了让他们吃饱饭,还有将咱们新粮种的种法都说清楚,不得提高价钱。”   王朗几次想张嘴,最后给她行了个大礼,道:“师傅大义。”   谢奚笑着淡淡说:“我没有其他的本事,只会种田,只会育种。若是能让天下人吃饱饭,也算是我的心血没白费。”   王朗不懂救世,也不知道经纬天地这种大道理,但是谢奚的胸怀,他还是知道的。   连刚才想说的吃稻花鱼也忘了,扭头就去找农人们去了。   等晚上回去,鲁伯就说:“来换粮的人不少。”   谢奚看了眼账册,满口答应:“只要有人来,就给换。”   鲁伯倒是说:“咱们不要钱,新粮换新粮种,他们倒是心有疑虑。”   谢奚抬头问:“加钱才相信?见过咱们的麦收的人是肯定信的。其他的人不信,但是高税压着他们不得不信。”   她说完又叹气:“算了,他们爱信不信。现在顾不上他们了。”   鲁伯也是随口一说,见她账算得飞快,也不再打扰。   晚上崔邺回来又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南地兵败,再失一城。陛下撤了领兵的将。   这时候换将,犹如阵前斩将,是大忌。   可大周的兵钝了太久了,已经失了血性。   谢奚听的错愕了半天,问:“他不会把崔程调回来,去南地吧?”   崔邺安慰她:“这倒不会,山南道兵马和河南道的兵马都在后备着。”   谢奚却说:“若是都填进去,最后还是……”   她说到一半,觉得自己可真是乌鸦嘴。 第109章 一百零九 大乱   崔邺见她闭口不说了, 笑说:“别担心这些,这些事交给我来操心。”   谢奚这几日一直在整理账册,田庄千亩的地, 产量比率, 最终的定性要写报告的。她这几日一直埋头算账。鲁伯管理着这帮人收拢晾晒粮食。   谢奚突然想起问:“阿武好久没来信了, 河西道怎么样了?”   “河西道的粮米生意短时间内是做不成了, 阿武跟着阿骨勒,你只管放心。”   谢奚问:“那马场呢?”   “马场正在建。”   谢奚其实有点向往, 万马奔腾的壮丽。   谢奚没想到陆益之会给她写信求助。   雀奴:有求雀奴一事, 吴江地处三江交汇之处,水灾严重, 求雀奴予我新粮种。陆益之不胜感激。   他连叙旧都不曾, 开门见山,要粮种。   谢奚问:“陆益之在南地当县令, 不会有危险吧?”   崔邺开玩笑说:“不会有事,他是个心气很高的人,我嘱咐了段猛照看他。”   谢奚:“心气不心气的无所谓, 到处战乱, 人起码要安全。这几日给他安排粮种吧, 他倒是满是信心想做个好官。”   崔邺却并不看好,只说:“他太过刚直, 也太年轻了。只些苦头才行。”   谢奚打岔:“现在可不流行挫折教育了,你让人多照看着些,我这徒弟可聪明着呢。”   崔邺酸溜溜的说:“确定是徒弟?”   谢奚:“不确定,就像我能随时让你下课。”   玩笑归玩笑,崔邺着人专门跑了一趟。   临近七月酷暑,南地的战事还是没有结果, 且战且停,南地酷热,北地的将士们难以习惯气候,病了很多。   倒是灾后北地的提高了税收,让南地有了喘息的机会。虽然伤亡不少,但至少没有乱起来。   七月平平稳稳的快过去了,崔邺也以为年内应该不会出乱子,结果七月的最后一天,河北道起兵,奇袭了河南道,占领东都以北。大周朝自此开始内乱,朝局成了一盘散沙……   谢奚知道消息的时候,心里一慌,仿佛长安城乱了一样。   她还没准备,崔邺带着人马回来,晚上在餐桌上很慎重的开了个小会。   崔邺先说:“这里有粮仓,安全起见,我带了人手,从明日开始提高警惕,秋收后,就去城里的去住。”   谢奚听的心里一慌:“怎么回事?长安现在不安全了吗?”   鲁伯道:“怕什么,我在这庄上住了十几年了,乱世的时候,也不敢来扰我!”   谢奚才不敢和他冒这种风险。   “鲁伯,你们秋收后回城去住。”   又对着朱家人说:“你们到时候去西市店里。”   鲁伯不肯听她的:“暂时只是有些起兵的风声,莫慌,我见识过战乱,兵祸固然可怕,但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奚见鲁伯不听她的,她本能的去看崔邺,老实说她没见识过冷兵器时代,提刀就能砍人的乱世,心里全是畏惧。   崔邺也说:“暂时没什么消息,只是这有粮仓,我怕有人趁乱闹事,会连及到你们。”   朱孝笑了声说:“这能有什么事,村庄里都是守着粮的人,也不是就咱们一家住在这里。过几日我再去买两条狗,从明日开始警惕些。”   刘媪也说:“乱世我们也经历过,是听过有富户被抢过,总之防备着些。”   谢喜欢是觉得不踏实,问崔邺:“若是……”   崔邺握了握她的手,她才止住,叹气:“父亲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吴媪也担忧说:“也不知道来封信,东都以北被乱军占了,他可千万别遇上乱军。”   她心里想,倒霉催的老谢,他走哪,哪就乱。   晚上谢奚问:“是不是到处起兵了?”   崔邺没忍心告诉她,四处起兵,烧杀抢掠到处都是。   “等稻收了,你就去河西道,明年开春的第一茬稻,一定要用新种。”   谢奚没做他想,问:“平原开了多少?”   崔邺:“不清楚,崔程比我着急,应该是尽力开荒了。”   谢奚只觉得心慌,问:“长安真的不会乱吗?”   谢奚知道她害怕,安慰说:“这二十几人是我问崔程要的,守着这里的粮仓,这些时日,我在南地的粮米都要转运进来,需有人守着。”   谢奚这才稍安心了,嘱咐他:“你呢,你也注意安全。”   初进八月,谢奚领着人就开始收稻,稻田里的鱼都清理出来了,鲁伯在院子里打了几个水池,养在院子里了,惹得狸奴整日的蹲在池边不肯走。   今夏稻米的产量达到了她的预期,灌溉和有机肥都到位了,产量起码有五成的提高。王朗碾开米,欣喜若狂的和谢奚说:“师傅,这茬稻米,比南地上等田的收成都高!咱们成了!”   谢奚看黄澄澄的一片田野,心里想,给我个太平盛世,我一定让全天下的人,都能吃饱饭。   收割开始后第二日,她第二批的稻种由崔邺差人送往了吴江县。   周边村子并不种稻,田庄里的佣农们见了丰收就高兴,谢奚嘱咐王朗:“村里的人你照看好,最近不太平。”   王朗应声:“我知道,已经嘱咐过了。这几日开始,粮仓那边已经有人守着了。”   谢奚嘱咐他:“人比粮重要,若是真出事,千万不要为了粮丢了性命,知道吗?”   王朗嘴上应声,心里却觉得粮米和生命一样的重要。   还没等谢奚的水稻晾晒好,那位短命的陛下就没了。   本是大赦之年,但是陛下薨的太突然,谢奚清楚一个帝王的丧仪有多隆重,可惜目前四分五裂的局面,这位中年的帝王只有几个女儿尚无儿子,陈家的那位贵妃听说早产生下了儿子,可惜孩子太过赢弱,由陛下的弟弟安平王执政,稳住朝中的局面。   这局势转瞬之变,太后和皇后、贵妃,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不同的人,权利的交替,需要有人推动,没有人敢妄动,但谁都不会松开手里的权柄。   长安城里风云诡谲,各路人马各怀心思。   河南道兵马大元帅冯征,在江南江南西道折损了近一半人马后,逢帝王陨落,听闻河北道有人起兵,占了地盘,当即率领人马撤退。   自此固守在江南道一线和反王对峙的局面,全线奔溃。   中原大地,一片混乱。   崔家把持河西道一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占地为王之势,不言而喻。   谢奚断断续续听着今日哪里乱了,明日又是哪里乱了,整日惶惶。   崔邺整日不在,八月月底,她收拾了行李,启程去河西道,带着新的种子。鲁伯不放心让吴媪跟着她一起去,他自己守着田庄。   谢奚拗不过他,带着吴媪出发。崔邺人还在南地转运粮食,差了崔程的兵亲自护送她。   谢奚从长安出发时,城里的人骤减,连同之前热闹的西市,如今也是门庭冷落。   她回望了一眼,心说,等我回来。   吴媪在马车上看着她骑马奔走劝说:“进来歇歇。”   谢奚这会儿上路了,之前在家的那种恐惧消除了不少,“不用,你好好休息,等到凉州就能见到阿武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如今长高了没有,胖了还是瘦了。”   吴媪爽朗的说:“他皮糙肉厚,吃些苦也应该的。”   他们的行程很赶,谢奚道金城歇了一夜,如今的金城还没有那么重要的军事地位,金城一过就开始加速,连夜赶路。就算这么赶,到了凉州已经是九月上旬了。   谢奚看着巍巍高城,和城下穿甲胄的守城的兵,心里叹气凉州城的兵比长安城里的兵有规矩。   入了城,街上尽然有序,做买卖的、开店的、应有尽有。   有人接待她们。   谢奚累的浑身疼,但是脑子一刻都不想停歇。眼睛四处游走,这一路,她见识过的景色足以让她兴奋的睡不着觉。   阿骨勒亲自来接,他人生的高大壮阔,谢奚仰头看他,一眼就认出人了。   笑说:“我是从长安来的谢奚。”   阿骨勒操着又不太标准的官话,回:“奴阿骨勒,奉郎君之命,来迎接你们!”,说完就行了个大礼。   谢奚忙伸手扶他:“我们不讲这些规矩,你别给我行礼,有什么话好说。”   吴媪毕竟上了年纪,已经去休息了。阿骨勒看了眼宅子,忙说:“这几日新的宅子在布置了,过几日就能搬过去,这几日先将就。”   谢奚一片疲倦,半是好奇,半是新鲜,笑说:“住哪里其实无所谓,我能去马场看看吗?”   阿骨勒:“自然。”   谢奚见他好说话,有些不好意思说:“不会妨碍你们吧?”   阿骨勒叹气:“怎会,谢娘子不必如此,郎君写信交代过了,让我无比照顾好你们。”   谢奚笑说:“那倒不必,凉州城太平,我不可能出乱子的。”   阿骨勒固执的说:“郎君吩咐,奴务必要办好。”   谢奚见他这样固执,问:“都督呢?这些时日有动静吗?”   阿骨勒奇艺的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谢奚也不恼,笑说:“我该去歇歇了,你忙你的,改日让阿武来看看我们,就说他母亲来了。”   阿骨勒:“阿武去了贺赖部,大概需要几日才能回来。”   阿武驯马非常有天赋,跟着莫里回贺赖部去挑头马了。   谢奚笑说:“不着急,等他什么时候有空了,让他回来一趟就行。”   短暂的一面,彼此印象都不错。   阿骨勒觉得谢奚和崔邺有些像,至于是不是真如崔邺说的那样本事了得,还不得而知,但是她和崔邺真的很像。   谢奚则觉得阿骨勒说话办事挺可靠,是个很诚实的人。尤其是对崔邺几乎是言听计从。 第110章 一百一十 战乱之中安平王   长途跋涉, 对身体要求很高,她一路亢奋,熬到了凉州, 整个人到了及其亢奋的状态, 和阿骨勒见了面, 等第二日中午人都没有醒来, 吴媪心急,推门进去, 她还在熟睡中。   吴媪轻摸了下她的额头, 她才从沉睡中惊醒,只觉得四肢酸痛, 头疼欲裂。   吴媪见她皱眉, 笑问:“是不是浑身疼?”   谢奚挣扎着起来,叹气:“头也疼。”   吴媪笑说:“这宅子倒是挺大的, 早上他们过来收拾了,说是搬去后面的宅子,里面打扫干净了。”   谢奚起床走到门口, 短短几步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带来的货阿骨勒都已经搬到后面的宅子里了。   谢奚扎起头发, 洗了把脸, 自己寻过去,阿骨勒带着人连夜清理出来, 他下午要回马场,这里也不敢怠慢。   谢奚进门见他正在着人搬花,他见谢奚起来,恭敬的行礼。   谢奚无奈说:“你们郎君和我说,你是个很可靠的人,你总不会和他也事事行礼吧?都说了, 我们不讲究这些。这是哪来的花?”   阿骨勒笑说:“贺赖部那边的野花,我们都是些粗人,不会养这些。”   谢奚笑他心细,说:“不必费心,我也不讲究这些。凉州城倒是不闷热,倒是有些像早秋的气候。“   阿骨勒介绍:“这几日确实凉爽,这些时日在收拢草料。”   谢奚问:“我能去马场看看吗?”   阿骨勒笑说:“自然可以,郎君说了,随你高兴。”   谢奚笑说:“我是客,客随主便嘛。”   阿骨勒本来是不准备和她说很多,见她似乎好奇,就说:“城里这段时间一直戒严,郎君再三嘱托我照顾好你们。崔都督,日理万机,等闲人见不到他。”   谢奚也不绕弯子,看着日头,笑说:“我本就是个种田的,其他事顶多是闲问,你别嫌我话多。你们郎君指给我的地盘是贺赖部以北的整个河套平原。”   阿骨勒惊讶的看着她。   谢奚笑问:“不相信吗?那里能种出水稻和小麦?”   阿骨勒这才明白,“都督已经驻军把守,在那里修了烽火城,如今怕是已在开荒了。”   谢奚了然的点头,见他像是不太清楚,就说:“你们郎君也不容易,一肩挑起民生大计,一肩挑着家族荣辱。”   阿骨勒沉沉的说:“郎君,微言大义,某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他。”   谢奚见他体量比鲁伯更壮更高,问:“阿武可还听话?我这个弟弟没出过门,单子有些小,人很勤快。”   阿骨勒笑起来,忙说:“阿武聪明也勤快,是个好苗子。”   谢奚听的隐隐有些骄傲,心说,这可是我带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优秀。   午后阿骨勒要回马场,留下一个叫阿筚的人给她当跑腿,阿筚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妇女,手脚很麻利,她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扫院子。   谢奚问:“城里治安怎么样?”   阿骨勒笑说:“这里离都督府就隔着一条街,晚上守城的人定会从门前经过。”   谢奚笑说:“那就好,你去忙吧,等我收拾妥当了,再请你们吃饭。”   阿骨勒抱拳客气的走了。   吴媪搬着行李,笑说:“这里人说话倒是敞亮。”   谢奚见吴媪不准她动手,她自己则出门去了,沿着街道,两边的矮墙并不高,街上是石板路,拐角过去的小街道是凹凸不平的石头路,街上的店铺照常做生意,人不算多,但也不萧条。   她沿着街转了几个来回,远远的看见了都督府,就没过去。   等回来吴媪和阿筚已经把晚饭都做好了。   凉州的菜不多,谢奚看着烩羊肉,有些怀念她的菜园子。   也不知道鲁伯怎么样了。   吴媪笑说:“过几日我种一点葱,到时候搬进屋子里,天凉了也能吃。”   谢奚笑说:“让我休息几天,我来准备。”   晚饭后,天还亮着,能听见远处的士兵的声音,这周围像是不住人。听不到周围邻居的声音。   她问阿筚:“这条街上不住人吗?”   阿筚解释:“这条街住的都是兵将,很多都是单身汉。”   谢奚笑问:“那你呢?成家了吗?”   阿筚:“家里男人战死了,家没了。”   吴媪听你的停下手里的活儿,回头看了她一眼。   谢奚:“对不住。”   阿筚是个典型的西北姑娘,虽然被阿骨勒指派来照顾她们的,但是毫无女婢的想法,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娘子说的什么话,生死有命,我命里该有这么一回事。”   谢奚见她笑着,也笑起来说:“大概是福气在后面。”   阿筚麻利的收拾了碗筷笑说:“借娘子吉言。”   前面的院子宽敞但是看陈列摆设粗糙不讲究,谢奚猜,崔邺的南北商队的人歇脚就在前面的院子。穿过月亮门进了这里,这个小院明显要精致,月亮门进来有棵葡萄树,西北盛产葡萄,院子四四方方,两侧的厢房也小小的。   坐在院子里隐约能听到胡笳的声音,这里的口音杂烩,西北的方言和胡人的混杂的的语言混合在一起,有种奇异的融合。   知道夜深了,吴媪见她还坐在院子里没动静,出来给她披了件披风,劝说:“进去睡吧,夜深了冷。”   她拉着吴媪坐在旁边问:“你觉得凉州怎么样?”   吴媪说不出上来,最后说:“看样子管辖的很严格,反正定不会起乱军吧。”   谢奚听的笑笑,也对,这里安全,要不然崔邺也不会执着的连哄带骗的让她来这里。   第二日一早起来,她带着阿筚出去买东西,阿筚对凉州城可太熟悉了,出了门开始给她指路,从这里到各处,她一早上转了个大概,带着阿筚吃了羊汤,下午才回来,买了些日用品,和一些做饭用的东西。   阿筚大概觉得她奇怪,买这些哪用得着她转大半天。   谢奚回来就钻进房间再没出来。   她开始绘地图,脑子里将走过的路,经过的山,穿过的河,全部记录下来。   连着几日她都闭门不出,翻出之前崔邺送她的《地理志》和陆益之送她的《山川集》,知道阿武回来,她人还在房间里,阿武进了院子就喊:“阿姐!母亲!”   吴媪出门见阿武,惊喜问:“回来了?”   阿武长高的不少,人晒黑了,但是看着也壮实了,问:“路上还好吗?我阿爷呢?”   吴媪笑着说:“我跟着雀奴,你阿爷还在长安。”   阿武也没问起南地战乱,问:“阿姐呢?”   谢奚推开窗,应声:“我在这儿。”   阿武笑着奔进屋,吴媪都没来急的叫他,无奈的笑着去准备午饭了,谢奚熬了几天,绘制的图还不算完整,摊开在桌上,阿武进来,谢奚看着人忍不住伸手摸摸他肩膀,煞有介事的说:“不错,长高了,看起来也壮了,看来崔邺没骗我。”   阿武笑说:“五哥从不骗人,我师父阿骨勒你见了吗?他很厉害。”   谢奚笑说:“我们阿武也很厉害,当然要找一个厉害师傅。”   阿武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我不是小孩子了,如今我掌管马场的驯养,整日的忙。师傅说近几年河西道上的粮米生意做不起来,让我安心待在马场,等有机会了带我去做生意。”   谢奚笑说:“不着急。再等几年再说。”   阿武扭头看见低头,大惊失色,问:“这是阿姐画的?”   谢奚笑说:”别嚷嚷,等我绘完了送你五哥。”   阿武看过简易的地图,只有一些大致的地标,有时候很难寻常。这地图山川、平原、河流、峡谷,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谢奚歇了几日,身体已经没那么痛了,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马场看看?”   阿武:“明日就可以。晚上送你回来。”   吴媪进来收起谢奚的书,催道:“先吃饭吧,饭后再说。”   崔邺没有交代的事,谢奚一概不问。他既然不想说,她就做自己的事 ,没工夫多想。   崔邺自从送走谢奚,鲁伯领着朱家人一直在修理粮仓,崔邺的二十几个兵将住在庄上。陆陆续续又招了些武人。   朝廷里一团乱,各路人家各自为政都互相观望,那位摄政的安平王,没有陛下的威仪,号令不动四散的掌兵的将。   河北道张仪反了之后,在江南道领兵的冯征折损了过半人马,和朝廷要个说法,此时正值皇帝新丧,安平王降罪斥责他出兵不利。冯征自此称王,掉头回了河南道,和冯征宣战。   长安城的位置顿时变得微妙,镇守河西道的崔程在此期间虽然没有动静,但是李家人已经彻底信不过这群武将的人了。朝中革了几家跟着先帝打江山的武将,姚家就在此列。姚重此刻人还在江南道。   世家再此起复。由太后娘家武家为首,陈家、罗家的一众文臣勋贵,重新掌权。   世家说服安平王,对反王招安,予以割让江南西道二州,而换太平。   崔邺最早知道消息,传消息给姚重。姚家人被罢黜之后,贬至淮南道。   他收到一封陆益之写给谢奚的信,信到时,谢奚已去了凉州,他再三犹豫后,还是开了信,信中陆益之对新种抱了很大期望,势必想在吴江县做出一番成绩,不枉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   信中尽是一个少年人,心里的迷茫和不屈。   崔邺思虑再三还是将信转给了谢奚,给陆益之回了一封信。   陆益之收到信的时候,已经知道,朝廷割让二州和反王停战。   他站在后衙的院子里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只觉得昏昏不可直视,不知今夕何年。   他因为长高了个子,但是实在是辛苦,整个人很瘦,看着颇有些可怜。   段猛过来送信,在前面等他的回信,半晌不见人,进了后衙,见他仰着头,等走近才发现他似是哭了。吓得段猛问:“这是怎么了?”   陆益之毫无被人窥见的慌张,只是低声说:“这世道,让我有些看不清了……”   说完落寞的回房间了,走在门口停下说:“你等等,我这就回信。”   段猛见他实在悲戚难忍,道:“不着急,回信我过几日过来取也一样。”   陆益之也不执着。   姚重收到信时已经受伤,被崔邺花了重金疏通,给买出来了。等人买出来,姚重腿上的伤已经很严重了。梁城亲自去接的人,崔邺在盱眙等着。等见到姚重,崔邺都不有些不敢认了,几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瘦的嶙峋,见了他第一句话就说:“我不曾对不起先帝,此战不利,非我一人之过……”   崔邺和他拥抱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我都知。”   每一个朝代的更谢,权利的交替,总有人会失去心里的灯塔。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 起兵之前   谢奚原本没打算出城, 结果在城门口遇见一队人马,踏马归来,气势磅礴远远就听到闷雷声, 她好奇问了身边的路人:“这是什么人?如此嚣张?”   结果戴着围帽的路人颇有些自豪的说:“这是都督的二郎君, 一看就是出城巡营去了, 二郎君武艺卓绝, 非一般人可比。”   谢奚看着牵着马进城门的人,五大三粗, 貌似李逵, 没看出来他有什么非一般的地方。   一样是崔程的儿子,基因差这么多?   她出了城门, 城门外有市集, 牛羊商贩就在城门外的实际上交易,她看了眼马贩子, 拍了拍枣红色的小马驹问:“这马怎么卖?”   那胡人伸了两指,谢奚试探问:“二十金?”   胡人皱眉,摇头, 还是伸两指, 这次轮谢奚皱眉了, 不可置信的问:“两百金?你讹我呢?你什么马凭什么两百金?你知道大宛汗血马吗?你知道阿拉伯吗?你知道蒙古马吗?”   那胡人以为她是来搅局的,伸臂一挥, 将她直接挥开不再理会。   谢奚也不生气,站在一旁观望了片刻,决定去崔邺的马场挑一匹,比两百金贵的马。   等回去,吴媪正在搭理前院,前面院子明显宽敞, 出了正门就是大街,光照好。吴媪在前面院子里中了一点韭菜和葱。   谢奚坐在旁边看着,前面院子看院的人叫阿图巴,但是一口汉语流利,看面相更像是伊犁人。四十来岁看着并不强壮,但是将院子打扫的很干净,见吴媪种葱,笑说:“等过了九月,天气就凉了,西北和南边可以不一样,北风刺骨,根本种不活。”   谢奚听的笑着看了眼院子,倒是宽敞的能建一个篮球场。   她端详了片刻,问吴媪:“你说,这建一个小小的暖棚,冬季的菜就够吃了。”   她本是随口一说,但是吴媪对种菜比他们想的可上心多了,忙说:“可以啊,等阿武回来,我让他准备一下。”   谢奚笑说:“我就是说说,不当紧。”   吴媪却说:“我们不吃不行,但是你口味不一样,没有菜你就不怎么吃饭了。这西北天气冷冽,我怕你这个冬天难熬。”   谢奚扁着嘴想撒娇,原本有些懒散的心思,立刻起身说:“算了,我来收拾吧,我量一下,到时候叫工匠来做,不用阿武来回跑。   没想到第二日她在院子里刚量好的尺寸,阿骨勒带着人来送吃的,见她一身男装,像个郎君似的,笑问:”这是做什么?”   谢奚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豪爽地说:“我,要祸害院子了,不碍事吧?”   阿骨勒听的大笑:“不碍事,你随意,需要什么让阿图巴准备。”   阿骨勒带人来是修缮整理前院,年后崔邺大概也会来。   南地的生意停了,北地的生意还是能做的。   谢奚三言两语给阿图巴吩咐了后,阿骨勒只觉得惊奇,看了眼她的图纸,问:“这是什么?”   “这是暖棚,一半是泥土加砖的墙,一半是窗框结构,可开窗照晒,顶上用草皮、草帘子包住保温。冬季种菜用的。砖墙通火,可以生火,暖气穿在里面,冬季蔬菜可以长得不错。”,谢奚解释的很仔细。毕竟祸害人家的院子,她还是讲详细些。   阿骨勒听的大为惊奇,连连点头。   倒是来兴趣,说:“这寻常工匠怕是三两日都不能完成,我让阿武带几个工匠来。”   谢奚倒是没想到他是个这么热心的人。   吴媪在前院的库房里找到了铁锅,用猪油熬了油,中午做了红烧肉,和红焖羊肉。   谢奚自己带了很多吃的东西,没有牛肉,就做了羊肉羹。   阿骨勒吃的极满足,舒了口气笑说:“怪不得郎君再也不肯呆在这儿了。”   谢奚吃的少,喝着汤笑说:“他是生意太忙,崔家一家老小都托付在他身上,可不是为了我。”   这话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是阿骨勒觉得很在理。   “郎君的货这几日就到了,粮草到了后直接进了都督府。”   谢奚知道这些,见他面上不忿,劝说:“你们郎君不吝财,他若是觉得散尽家财更好,那就是真的送人比较好。你不要怨他。”   阿骨勒不接话,改了话头说:“阿武说你能种出高产的粮。”   谢奚自夸信手拈来:“我已经培育出新的粮种,收成高了五成。这有什么稀奇的?”   阿骨勒听的大惊:“当真?”   谢奚肯定的点头。吴媪说:“这几年雀奴在田庄里整日早出晚归,一心扑在田里,和寻常种田人也没差什么。”   阿骨勒听的心里顿时佩服。   谢奚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毕竟她已经这么干了很多年了,忽又想起问:“之前那不是听说,段冲来了凉州,怎么没见他人?”   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尽管和段冲有些不愉快,但是毕竟是老熟人。   “他被郎君送到都督府了,现在跟着都督的随行官蒋道东,将来走武官的路子。”   谢奚笑说:“他还是去光复祖宗的门楣了。”   阿骨勒听的也笑起来,说:“南人骨子里就是这样,文人士气,有些刚硬。”   谢奚没来由的想起陆益之,也不知道哪个小孩怎么样了。   陆益之最后也没有写回信,收了稻种,入秋秋收后,朝廷和反王议和,派了人来,江南两道官员如丧考批,士气大减。江南两道闹的人心惶惶,陆家给他来信,期盼着他能回京,但是他充耳不闻,回信也只给陆温回了。   整日不是处理公务,就是在吴江县的田里奔走,他势必要雀奴的新粮种种出高产的稻,定要让吴江县的百姓有口饭吃,水灾后战乱之下,百姓能免于流利,免于饥饿。   段猛一行人在南地待命,段猛虽救过他一命,但也不敢托大,见他小小年纪如此坚韧,倒是有些佩服。两人倒是时有来往。   陆益之问:“你们郎君不常来吗?如今是做生意的好时候。”   段猛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笑了声,爽朗的说:“我是个粗人,自小在市井里混大的,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大道理,但是郎君的话,我愿意听。他说了不赚乱世财,我们郎君虽是个生意人,但心怀大义。万担粮说放也就放了。生意人像他那样,也畅快,我们一起走南闯北,吃过苦,喝过酒,也畅快过。人活一世,不就图个畅快吗。”   陆益之听的微微发愣,竟然有些向往他说的,崔邺只比他大几岁,但是经历已经丰富到他想都想不到了。   此时的崔邺已经没时间畅快了,崔浩给他来信,他人还在盱眙,崔浩信里称:世家大族现在对崔家起了心思,陈家人想让安平王下旨,让崔程领兵平叛。   崔邺连夜北上,姚重一身伤,心灰意冷,先帝已丧,他曾在先帝宫中侍奉左右,如今新王摄政,从前的情谊已经没有了。   崔邺出发前,姚重说:“长安不可能再太平了,柬之,我知你非池中物,莫要杀生太多。”   崔邺隔着灯火看他,良久后,豁然一笑,道:“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姚家人已在路上。我已经着人悉心照看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崔邺在船上,问五书:“凉州来信了吗?”   五书见他面色无喜怒,“没有。”   他听的一笑,有些疲累的伸手捏着鼻梁,叹气道:“我赚了这么多的钱,也不知道忙忙碌碌为了什么,发往凉州的粮草什么时候能到?”   五书看了眼日期,不确定的说:“估摸着就这几日了。”   崔邺挥手:“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等人一入长安,就被崔浩的人拦回去了。崔浩见了他首先就问:“你能不能将家里的人送出去?”   崔邺面无表情道:“不能。”   崔浩皱眉,退而求其次:“你四婶和孩子总能走吧?”   因着端午后起了乱,崔冕的家眷本是要去河西道的,结果就耽搁了,迟迟没有动身。   崔邺:“你让我想想。”   崔浩毕竟见过战乱,又说:“我也是有些着急了,先等等你父亲的信再说。”   崔邺接着就说:“我猜父亲是愿意领兵平叛的。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崔浩一双利眼死盯着他,原本崔浩其实并不敢确信崔程有起兵的心思。   名不正言不顺,这就是乱臣贼子,是要留千古骂名的。   他是文人,他太知道国祚的意味着什么了。三弟和四弟的图谋有些让他不敢想。   崔邺冷静地说:“二伯,如今已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父亲若是有这个心思,我无路可走。昔年有王丞相为起兵的侄儿发丧。而后依然威名不堕,权势无碍。可惜如今这位不是元帝,而我们也不是王家。”   崔浩听的森然,这个侄儿心里清清楚楚,甚至于,有些从容的应对着这场裹挟着权势阴谋战乱的变故。   崔邺并不管他怎么看自己,只说:“父亲曾经问过我,我答应供他粮草,其他的我无能为力。”   崔浩深深的叹气:“你们,罢了。”   崔邺回头看着他说:“听说,那位末帝是个人物。我倒是有些遗憾生的太晚,未能得见。如今李家短短十几年,已经风雨飘摇。世族沉疴已久,李家靠世族拥立,也必定会被世族挟持,二伯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崔浩轻声说:“要想摆脱,谈何容易。”   崔邺听的笑起来:“现在说这些,有些太早了。我去看看祖母,等父亲来信了咱们再说。”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 祁连山马场   老太太这一生大概是经历的的乱世太多了, 唯有进了老太太的院子,才觉得是真的安静,院子里的女婢们还在抱着花盆摆在院子中央晒太阳, 崔邺静静地看着, 良久老嫲嫲看见了他, 笑说:“五郎来了?”   崔老太太听见动静也出来, 见他站在院门处,笑问:“怎么不进来?”   崔邺也不答, 笑笑进去, 老太太正在整理东西,都是些账册上的东西, 他进去后, 老太太也没停手,继续整理着见他不说话, 问:“遇上难处了?”   崔邺看着她手里拿着的阙玉,淡淡说:“不曾,刚去二伯院子了, 路过这里, 进来看看祖母。”   老太太抬头看了他一眼, 摩挲着手里的玉,问:“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崔邺好奇问:“祖母但说无妨。”   “你母亲这些年为这个家操持, 和你父亲分别已久,两个人呢总这么远远隔着也不是件事,阿晚如今都快七岁了,都没见过父亲。你若是方便,带你们的弟妹去凉州走一趟……”   老太太慢条斯理的说着。   崔邺看着老太太,良久都不说话。   老太太慈祥的笑问:“怎么了?”   崔邺最后答:“这事有些突然, 我要问问母亲,要看她的意思。”   老太太见他没答应,也就过去了,再没提起这个话题。继而和崔邺聊起南地的水灾。崔邺说的并不多,听着老太太讲起几十年前的水患,听着前朝旧事,他一直都静静的听着,并不说话。   老太太见他不说话,问:“柬之有心事?”   崔邺笑笑,摇摇头。伸手拿起那块阙玉,也不知道谢奚在凉州住不住的惯,如今河西道是最太平的地方,他心里也安心。   老太太淡淡说:“咱们崔家安身立命百年,崔家子弟都是好儿郎。”   崔邺笑说:“自然,崔家在长安城里名声很好。”   老太太大概想说的不是这个,笑笑问:“找你二伯什么事?”   崔邺随口说:“二伯有事和我商量。”   门外的女婢问,那棵簪花牡丹要搬出来吗?   老太太舍不得,出去看了,崔邺起身走到门口看着这院子里的姹紫嫣红,笑着说:“祖母忙吧,我改日再过来看你。”   卢氏这几日回了趟娘家,兄长给她讲了如今的局势,她辗转反侧好几日都睡不安稳,见崔邺回来,开门见山就问:“你父亲不会有事吧?”   崔邺问:“母亲怎么想起问这个了?父亲在凉州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事?”   卢氏见他不像作伪,又觉得他毕竟年纪还小,不如兄长见过乱世,拉着他进了房间说:“我前几日去看你舅舅,你舅舅说,你父亲这次怕是不好脱身。眼下四处起乱,朝中有人防着你父亲,咱们家没事吧?”   危险面前,人人都有直觉,这是人的本能。   崔邺安慰她:“刚在在祖母院子里走了一趟,祖母的意思,让我送你和弟弟妹妹们去凉州。”   卢氏听的大惊失色:“怎么会?阿姑糊涂,我怎能弃她不顾,独自逃生。”   崔邺忙说:“祖母只是有担忧,事情不一定就是这样的。”   卢氏是个耐不住的脾气,“你年纪小,不懂。但凡外面传成这样,就没有好事。乱世里的人,哪还讲什么道理。”   崔邺丝毫不减紧张的问:“二伯倒是想送四婶和孩子们先去甘州。”   卢氏点点头:“也可,顺带带着你们兄妹几个都去。就当是避一避风头。”   崔邺笑着摇摇头,“怕是不好走。”   他在等崔程的信,也在等上面的人的消息。   两日后朝中的消息先来,召崔程入京。   崔邺召集了人手,大致讲了他的计划,让人都动起来,传信给南地的梁城让他待命。   他自己则去卢府拜舅舅。   卢兆林在家等着他,见了他就说:“柬之,需护着你母亲和弟妹。”   李氏领着阿圆给舅甥二人填了茶,关上书房门,就退出去了。   崔邺来就为这件事。   崔邺开门见山:“我需舅舅相助。”   崔邺的计划早安排好了,卢恒书当年舍身,天下读书人都敬他,李家那位皇帝及其敬重卢恒书,卢恒书的才名远比陆温要高,李家那位帝王惋惜了很久,这也是他当初收了陆温的投诚,但是并没有用他。   卢恒书当初不准儿孙厚葬,只是简单的埋在了旧都的他从前的草堂里。   崔邺想让卢兆林回乡修陵,借托梦一词,带着卢氏南下。由梁城段猛接应,再行周转。   经商量后,这一行不带孩子们,阿圆和崔晚,崔邺会着人送去谢奚那里。有阿武和阿骨勒照看也放心。   崔家的人其实根本送不走,他只能在别人盯着的时候,尽量保全。   等他和卢兆林商量完,卢兆林看着他,感慨:“你外祖若是知道你如今,大概很是欣慰。”   崔邺真诚的说:“我不曾见过外祖父风姿,但见舅舅,能窥得一二。舅舅藏拙这些年,如今一眼勘破这纷争。想来表兄也是一样的。”   他说的自己笑起来。   卢兆林看着他,心里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外甥,他儿子其实资质平平,但是崔邺的资质极好。也不知道他在崔家遇了什么事,竟然自断前程,从商了。   等他回去,卢氏正在整理院子,他好奇问了声:“这是做什么?”   卢氏:“你父亲就要回来,把西厢房整理出来。”   崔邺听的失笑,卢氏也觉得和儿子说这个有些不合适。问:“你父亲这样回来,当真没事?”   崔邺试探说:“今日遇见舅舅,他想回去修缮祖坟,顺带回去祭拜。”   卢氏听的一愣,崔邺见她像是有些意动,就顺势劝说:“母亲多年未曾回去,要不就随舅舅一起回去看看。”   卢氏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也答应只说:“让我想想。”   崔邺不敢催,阿骨勒的人下一趟来的时候,他要准备好,让几个孩子随着一起去。   谢奚并不知道这些,她的暖棚修得很快,阿武来的很勤快,隔日就回来。他说从前也是住在城里,但是后来城里也没有人就懒得回来了。   阿骨勒是觉得暖棚好奇,他是崔邺领出来的生意人,见了新奇的东西就忍不住想看看,这几日和阿武每日晚上都回来。   吴媪麻利,翻地后就开始播种,谢奚将带的种子全都种了一点,阿骨勒进了暖棚,里面的温度比外面确实高,顶上蒙蒙亮,尤其午后,里面潮湿温润,不像是西北的气候温度。   阿武对这个不稀奇,只在吃饭的时候笑说:“最想的就是阿姐的手艺,烤的羊排配的是谢奚调好的烧烤料,有了辣椒面,简直是万能的调料。   阿骨勒尝了口羊排也觉得羊排配上孜然和辣椒,简直绝味。   阿武骄傲的说:“师傅,我从不说谎,我阿姐的手艺是天下第一。”   阿骨勒在他头上敲了下笑骂:“小兔崽子!”   谢奚收拾了行李:“我今日随你们去马场看看。”   阿武惊喜道:“我给阿姐挑好了马,带阿姐去跑马。”   阿骨勒没想到谢奚会骑马,还很不错,谢奚挑眉问:“是不是以为南地的女子都只会吟诗绣花?”   阿武大笑:“可惜我阿姐不会绣花,也不会吟诗。”,他开朗的很多,有了成年男人的爽朗和成熟。   谢奚扬声:“咱们来比比,我看看你的长进。”   阿骨勒听的笑起来,爽快的人特别容易和人做朋友。扬声道:“阿武,把你的本事拿出来,别给我丢脸!”   阿武大笑:“我这是不忠不孝了,我阿姐和我师傅这样为难我。”   说着纵马追去,谢奚伏着腰,纵马狂奔,一望无际的山川,马认识路,耳边的风吹的脸生疼,她眯着眼只管狂奔,只觉得畅快。   阿武跟在身后,错开一马的距离,始终护着她。谢奚早觉察了,只是笑笑不当回事。   阿骨勒跟在后面,看着姐弟两赛马,也不出声。一个时辰后,祁连山脉渐渐清晰,山峦的翠色,和隐约的雾气,谢奚勒停了马,扭头看着远处的山,入眼苍翠。   景色的壮丽不足以用语言描述,谢奚看着入眼的景色,想起崔邺曾经说的,这里的景色壮阔,若不看一眼,这一生都会遗憾。   阿武伸臂指指远处的烟雾,道:“就是那里,半山腰上还有。   马场修的靠在山底,看着并不远,等走近发现其实很远,只是草场一片绿色,让人分不清远近。等到了山底,入眼的是一排石头房子,半臂合抱的木桩围栏围起来的马场,和不远处树林里的带着顶棚的马圈。   谢奚下马后,阿武问:“怎么样?要不要去山上走走?”   谢奚问:“我能去看马?”   阿武笑说:“马群这会儿进山去了,等傍晚那边的山坡上能看到马群回来。”   谢奚看了眼觉得这马场有些简陋。   乡下的养殖场,尤其像是养牛的地方统一的水源和食槽。   她琢磨了半天,心里笑着想,或许她还真能帮上忙。   心里又觉得失笑,她可真是块万能砖,哪里需要哪里安。   下面的人找阿骨勒,阿武领着谢奚,两个人顺着矮坡向上爬,阿武边走边介绍:“莫里回贺赖部了,那边的母马都到了产期,他不放心就回去了。他是养马的好手,贺赖部的人都善养马。听说五哥救了他们一族的人,从此贺赖部就为五哥养马。这里的人有些粗野,但是都豪爽,我师父的武艺极好,但是为人极好,不想看起来那么凶悍。”   谢奚静静听着,问:“这里大概有多少人?”   “不到百人。”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章 崔程回京   谢奚看了眼大大小小的马圈和大小不一的围栏, 半坡上的景色极好,她舒展了腰,风将头发吹的纷飞, 阿武伸手将她身后的帽子给她兜上, 问:“阿姐, 长安是不是出事了?”   谢奚问:“怎么想起问这个?”   阿武望着远处的山, 沉沉的说:“师傅这段时间一直在周转西面的商队,过几日就到了, 他说五哥需要钱。”   谢奚好奇笑说:“你师傅管些什么?整日呆在马场里。”   阿武指着山下的房子:“师傅平时住在这里, 寻常时间都是回城里,师傅从来不说, 但是他身边的那几个人都整日忙着。”   谢奚好奇问:“哪几个人?”   “就是莫里、李崇、阿图巴。”   谢奚惊讶:“阿图巴?”   阿武见她没看出来, 有些骄傲的说:“你别看阿图巴不起眼,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 他有双过目不忘的眼睛。所以凡事他算过的账,没有出错的。西路上的账都在他手里。”   谢奚惊讶心说,崔邺手里可都是些扫地僧的人物。   “那莫里呢?”   “莫里只管马, 其他的一概不问。这将近两万匹马, 他心里清清楚楚。”   “那个李崇呢?”   阿武沉默了一下, “他行踪不定,我很少见他, 回来的时候也一直跟在师傅身边,我后来给师傅跑腿,给他送过几次信。只知道他是南人,具体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师傅不准我多问。”   谢奚看了眼他,笑问:“你呢?觉得这里怎么样?”   阿武看着山脚下的马场, 淡淡说:“我还是想做粮米生意,马场暂时用不到我,我对驯马感兴趣,但是别人也可以驯得很好。我要做独一无二的生意。师傅说,我哥曾经说,做生意养活自己算什么本事,做生意要做独一无二的生意,没人能取代你,这才是本事。”   谢奚听的笑起来,什么鬼,崔邺就知道给人洗脑。   “你别听他瞎说,粮米生意不好做,你先在这里跟着你师傅学习,学些防身的功夫也好。”   阿武见她累了,弓腰道:“我来背你。”   谢奚抓着他的手臂:“拉我一把就行。”   等两人爬到坡顶,向下是河谷,沿着山峦的走向一直连着后面的深山。谢奚望着远处的草场,马群进了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马场里的马不太多,阿武探问:“我阿爷一人在庄上?”   谢奚:“你走后,朱家人的留在家里了,你阿爷不肯来,只要让你阿娘来看看你。”   阿武有些担忧说:“我听师傅说,南地起了兵乱,不知长安可太平?”   谢奚笑问你:“担心阿圆?”   阿武有些羞意,但诚实的说:“有些担心,她人单纯,万事都不会深想,若是遇事肯定不会保护自己。”   谢奚听的失笑:“有你五哥在,不要担心。”   马场里的人来来往往,谢奚看着地形,问:“这里的马有什么讲究吗?”   阿武:“有一批马还在贺赖部,这里的马圈少,有一部分放山后几日才回来。只有贺赖部驯马的老师傅驯出来的马,才会那样放出去。”   谢奚望着身后山峦叠嶂的峰峦,再没多问。   南地进了九月,连雨绵绵,陆益之领着衙门里的人整日混在田头,盯着谢奚的新稻,这一茬有些晚了,但是他急着抢种,也就不顾时节。   洪涝之后,秋季的天气比往年要热一些,有些老农说秋稻晚一些也不碍事。   看完稻田后,他直接去了江边,陆定见他有些低热,劝说:“大人还是歇歇吧。”   陆益之已经少了少年期,人也晒黑了一些,整日奔波身体倒是壮实了不少,浑身都是威严,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轻咳了几声,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江堤,水退了之后,赈灾进入了艰难期,他只能以工代赈,重新修江堤,吴江县位置特殊,上游若是不修,别说大水,就是寻常下雨,吴江县都会遭殃。   陆定给他披上披风,劝说:“大人回去歇歇,我在这里盯着。”   陆益之站在江边看了眼露出的头的芦苇,问:“上次胡主簿说这片滩田已经被人买了,买主是谁?”   陆定见过账册,“北地的商人,叫袁谋。”   陆益之愣神了片刻,才说:“先回去吧,这里有小卢守着。”   陆温见他回不去,陆续又遣了人过来。   朝廷如今朝令夕改,和反王议和中,结果二州的税银争不清楚,反王的人坐地起价,索要饷银,议和的人怕上面斥责办事不力,私下应了反王的条件,就地用税银抵了。   陆益之同科的同窗,就在江南西道被割据的那二州中为官,写信给他,满纸凄惶,说不尽的屈辱。   陆益之收到信,在入秋的天气转凉,他喝了一夜的酒,之后就病了一场。   这等荒唐之事,朝中还是有人尽是遮掩,为了太平。安平王拿不住注意世家把持朝政,万事劝他三思,先帝在时,尚且有余力打压世族。   他又想起曾经雀奴说的。除非有雄主,若不然,世族沉疴难解。   如今河北河南之乱,已经迫在眉睫。   时间若是拖得再久一些,难保黔中道和剑南道不起异心。   他一个人慢慢踱步,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等进了衙门,仆人敬上,道:“家里来信了。”   他拆了信,看了半晌,最后手垂下去,握着信的手慢慢攥紧。   朝中召凉州刺史回京,崔家被禁在长安。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河西道必反。   崔邺没等到崔程的信来,就打发卢氏走了。   卢氏原本犹豫,他劝说:“你自从乳长安,再没回去过,起码回去看看外祖父,上柱香也好。”   卢氏听的,顿时泪如雨下。   父亲的结局是崔程告诉她的。她这么多年都不肯相信,也不敢想。   崔邺激将一番,让她虽卢兆林和李氏一起出发。阿圆接到家里来了。等卢氏一走,家里由四婶掌管,清华被他叫回来照看阿圆和崔晚。   崔程给他单独写了信,信中嘱托照看好家里人,他此番进京,独身一人。军中以安妥好。让他务必不要轻举妄动。   崔邺看了眼,放在一边,袁掌柜在他书房里看账,见他的信放在桌上,看了眼,笑问:“崔都督倒是还是有一颗忠君之心,可惜君已经不信他了。”   崔邺没好气:“把你幸灾乐祸的嘴闭上。”   袁掌柜悠悠的乐道:“命里有时终须有,躲不掉的。”   崔邺最烦他这幅反贼的样子,嘱托道:“记得找可靠的人,将两个孩子送到阿骨勒那里去。”   袁掌柜:“没问题,你若是肯把袁家的人都送走,我也能给你办到。”   崔邺:“崔都督不日进京,你想干什么?”   老太太大概是心里也清楚,卢氏出门也闭口不问。崔家人闭门不出,仿佛都感觉到未知的危险了。   崔程到的那天,崔邺人不在家,崔程在老太太院子里待了很久,只有一直和崔浩聊到入夜,崔邺回去的晚,一进门文戒就道:“五郎回来了?都督回来了,那边书房的人问了几次了。”   崔邺累了一天,慢条斯理的洗漱了一番,才去了崔浩的书房,崔浩见他回来忙说:“快进来!”   崔邺进去,见崔程难得的一身常服,褐色的圆领袍绣的是苍山景色,少了在凉州的萧杀之气,竟然有几分儒雅。   他恭敬的行礼:“父亲。”   崔程摆手,深深看了他一眼,并不和他计较。   崔邺坐在下手,崔浩问:“明日入宫,要小心些。这位安平王办事有些……”   说话不大靠谱。   崔程笑笑:“想见我的怕是那几位,南平王怎么看其实不重要,宫中的人是谁,也不重要。”   崔邺静静听着,崔浩问他:“柬之有什么要说的吗?”   崔邺只说:“父亲小心些。”   他来得晚了,崔程和崔浩两人已经聊的差不多了,崔程起身:“二哥歇息吧,明日再说。”   崔浩这才起身说:“也是,你早些歇息,连日奔波也该累了。”   等父子二人出了院子,崔程跟他说:“你和我来。”   崔邺跟着他,进了卢氏的院子,卢氏的房间的灯亮着,隔壁卢氏的小书房里,崔程问:“你母亲呢?”   “随舅舅回乡祭祖了。”   “何时走的?”   “五日前。”   崔程见他丝毫不以为意,斥了句:“不知天高地厚!”   崔邺盯着他问:“父亲慌什么?母亲自从嫁入长安就再没有回去过,外祖父当年身死社稷。母亲回去祭拜一番,也不为过。”   崔程生气是因为他不肯问他一声。   争吵着,听见门外的崔敏问:“父亲回来了?”   崔邺见他进来,催说:“回去睡觉,明日有事和你说。”   崔敏显然更听崔邺的话,和崔程道:“父亲今日刚回来,车马劳顿,早些歇息。五哥也早些歇息,有话明日再说。”   崔程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关于他的课业,也没来得及问一声这个家里怎么样,卢氏不在,这个家好似不像个家。   崔邺尽量不和他争吵,只说:“父亲没什么事,就歇息吧,咱们明日再说。”   崔程坐在卢氏的书桌前,随手翻开账本,她的一手柳体极其漂亮。   问崔邺:“你一直都恨我?”   崔邺笑笑:“父亲说的哪里的话。”   他只是不爱和崔程打交道,不喜欢和政客打交道,毕竟崔程若是真的有幸最后能得以登上宝典,他只有沾光,没有吃亏的,这一点他还是心里清楚的。   崔程也只是回家了,心里有了一点点惆怅,但是崔邺不肯接话,他也就收起来了。   淡淡说:“你们母亲,把你们教的很好。”   崔邺开玩笑:“阿晚贪玩儿,跟着舅舅家的阿圆去了河西道,说是要去骑马。父亲还没见过她,她有些顽皮。”   崔程听的眼睛又瞪起来了。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 煅烧水泥   崔程大概也没精力和他吵了, 直截了当问:“你到底什么目的?”   崔邺靠在窗台上,推开窗看了眼,只见崔敏还站在院门口, 向着这边张望。   崔敏的印象里父亲和五哥总是争吵, 五哥总是受罚。他年纪小, 对大哥二哥的印象没那么深。自然先护着五哥, 若是两个人有什么冲突,他也能调停一二。   崔邺见他张望, 忍不住笑起来, 只觉得小兔崽子们,没白养。   “父亲, 我不管崔家的枯荣, 但是我要保证弟妹和母亲万无一失。”   崔程被他沉沉的盯着,像是有些温怒, 但是没发火,“他们于是我崔程的妻小。”   崔邺不想和他讨论家里的事,论感情, 卢氏对他是真的好, 这几个小孩也可爱, 他都养出乐趣了。   “父亲若是平叛,领的是哪里的兵?”   “京畿道。”   崔邺了然的点点头, 京畿道的兵是宫里那位直属统领,崔程未必领的动,南地反王那里暂时是太平了,北地兵乱若是能平了,也算是能太平了。   崔邺朝崔敏挥手让他回去,崔敏固执站在墙下远远站着, 就是不肯走。还是担心崔邺吃亏。   崔程见他招手,起身看了眼,见幼子远远站着盯着这里,他察觉后,只觉得心里越发憋闷。冷哼了声,没说话。   崔邺却在崔程面前夸道:“阿敏性情纯直,一心向学,持身立正。是天生读书的料子。”   崔程乜了他一眼,又透过窗瞧了眼远处站得笔直的崔敏,尽管不情愿,但还是中肯的说:“能考进崇文馆里,就证明他学识不虚。”   崔邺开玩笑:“我们兄弟几个,就属我和二哥最是粗野。”   崔程见他谦虚,看了眼,淡淡说:“你二哥时常问起你,整日在你的马场里厮混。”   崔邺失笑:“马场里什么都没有,他能厮混什么,顶多在山里跑马。”   崔程也笑起来:“领着一帮人挑了好马,整日跑马下赌的厮混。闹得乌烟瘴气。”   崔邺合上窗,笑说:“二哥性格豪爽,人也纯善。待改日遇上二哥,定要和他赛一场马。”   崔程问:“你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崔鹏去了淮南道,因着赈灾的事,领了户部的差事,去淮南道赈灾,至今未归。   “应该快了吧。”   崔程问:“长安城的粮草多吗?”   崔程索性也放开了,“粮草最多的人,去河西道了,她今年种的粮米,比往年多出五成。若是给她足够的时间,收成多一倍不成问题。”   崔程皱紧眉头问:“谁?”   “你儿媳妇。”   崔程盯着他,情绪都有些暴躁了。   崔邺才不管他情绪如何,他只管说他想说的:“我说过了,我只管粮草,河套平原是种田的好地方。新粮种已经到了南地。天下人若是都有饭吃,才是好事。”   他是个不谈政治的人。   崔程拿他没办法,只吩咐:“你让她去找刘彰、和你四叔。这不是小事。”   崔程:“开春后,她会去贺赖部,新的粮种怎么种,河套平原的土壤,她心里清楚。粮草的事不用你担心。”   崔程心里也知道,粮草交给儿子是最放心的。   但凡枭雄,都有些杀心也有谋算。但是崔邺太过让人省心了,他做的事,桩桩件件,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不曾有一点差池。   第二日一早,崔程入宫,午后还没有回来,崔程勒令崔邺不准出门,崔邺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吃的午饭,老太太也有些担忧,问:“柬之,你父亲不会有事吧?”   崔邺低头修剪着花枝,淡淡说:“祖母不用担心,父亲和那帮人交手这些年,不至于落了下乘。”   老太太见他不着急,和他说起了卢氏。   按照他的安排,卢氏十月之后,就会出发去往河西道。   他并不想说,只和老太太说:“外祖父只有母亲舅舅两个孩子,一样的教导。据我知,若是祖母晚一步,母亲怕就不能进崔家了。”   老太太暂且放下担心儿子的心,问:“哦?你是何处知道的?”   崔邺问:“外祖父当年有一忘年交,一手丹青卓绝。”   “你是说,松舍散人?”   崔邺笑说:“看来您也知道。”   老太太异样的说:“松舍散人的一副丹青千金难求,没想到年纪居然与你母亲相仿。只是您外祖过世后,松舍散人自此销声匿迹了。”   崔邺正在着人找谢脁,他当初带着瑶姬说是去东都白马寺辩经,可等他着人去白马寺寻人,寺里的人却说不曾见过谢脁夫妇。崔邺这才知,他大概是见谢奚将谢家打理的清清楚楚,故他带着瑶姬潇洒远去。   谢奚还不知道她的老谢早已远走高飞了。   崔邺淡笑说:“我倒是有幸见过。”   两人正闲聊着,听见外面的仆人进来寻崔邺。老太太忙问:“是不是你父亲回来了?”   崔邺见是五书来了,安慰老太太:“应该不是。我先去看看,您放心,父亲回来我让人知会您一声。”   他面带着笑,等出了院门,脸就严肃了问:“出什么事了?”   五书丧着脸:“大郎君出事了。”   崔邺皱眉问:“大哥?出什么事了?”   “赈灾的账目出了问题,随行的内侍将大郎君拿住。”   崔邺一沉思,大概猜到,崔鹏是钻了别人的圈套。他思索了半晌,这怕是冲着崔程来的,嘱咐五书:“让人盯着,先不要轻举妄动,让我想想。”   五书忙说:“袁掌柜说,他能进去看人,只要让他看一眼账册,他定能看出来问题。”   崔邺绷着脸道:“让他呆在客栈,那都不准去!”   说完就进了崔浩的院子,崔逸难得的在,见他进来忙问:“三哥回来了吗?”   崔邺见他面色严肃,安慰:“父亲今天未必能回来,你别慌,大哥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崔逸问:“你大哥什么事情?”   合着他还不知道,崔浩看了他一眼,崔邺叹气:“大哥在淮南道遇上些事情,不好脱身。”   若是单纯的贪了钱,这都好办,就怕对方有备而来。   谢奚过得畅快,并不知崔邺麻烦缠身,在马场呆了一天回去后,她回去后就开始研究混凝土,回忆从前向下规模化的养殖需要的设备。   起码需要成规模的马棚。   工业化水泥是难造,但是土法简易水泥还是可以的,用来建马厩,清理卫生也有保障,主要是防水,秋季多雨,现在的马棚看着不太能防水。   她现在是个闲人,整日骑着马出门看山脉水文,回家绘图,研究乱七八糟的东西。阿武跟着她也整日的不务正业,忙了好几天,水泥初现原形了,石灰石和粘土煅烧,和矿渣同磨,费事的很,产量也很低,两人造出来后,让阿图巴在院子试了试。   水泥地果真看着舒服,干了几日,混凝土暂时还算不上,但是只要不用载重超大的重型车,用这个铺路没问题。   阿图巴惊喜的在院子里敲个没完。   吴媪也惊喜说:“这样下雨天也就不怕水了。”   阿图巴显然想的更多,吩咐阿武:“让你师傅尽快回来!”   阿骨勒也没想到,他就几天没见人,这两人就搞出大事了。   谢奚还在研究马棚的结构和排水等问题,地理位置需要靠近水源,但是还要保证冬季保暖……   阿骨勒和阿图巴在院子里扛着锤在敲水泥层,两人合力也砸不烂。   谢奚说:“你们肯定砸不烂的,别费劲了,我准备用这个盖马棚,地上打一层,然后砖墙砌到半腰,顶上盖上棚,成规模的话,养马好一些,现在的马棚靠近山底,排水有些不顺留,马圈里的马粪和水清理不出去,可是要出问题的。”   阿骨勒是真的信了崔邺的话,这小娘子的能耐可比崔邺都大。她看着吊儿郎的,话也少,整日的东看西看。但是这脑瓜子和寻常人可不一样。   谢奚见他发愣,问:“我说的不对?”   阿骨勒笑说:“谢娘子说的极是,马场之前开工的着急,第一批的马棚选址太低,是有这些问题。”   谢奚附和:“那就好,但是这个问题是,我煅烧不出来这么多水泥,我估计你也没能力。”   阿骨勒笑说:“自然有人能办到,而且比咱们更需要。”   谢奚也知道,但是她不和都督府的人打交道,所以不过问这些。   土法水泥自然和工业化水泥没法比,但是也足以让人觉得神奇了。刘彰的差了最快的信使,将信送进长安,崔程人已经归来,崔鹏被扣押在淮南道,不准崔家人见他。   他收到刘彰的信,看到关于水泥的事,问崔邺:“那是什么?”   崔邺看了眼信,没忍住笑起来,自言自语:“她可真闲不住。”   崔程的人更迅速,不到五日,关于矿址都找好了,煅烧的窑,都已准备就绪。   谢奚不管这些,她只管研究,因着这个便利,让人将院子都打成水泥面的,阿图巴也不宅了,这几日天天出去不着家。   阿筚和吴媪在院子里晒了好些萝卜干,只觉得异常的便利。阿骨勒回来时谢奚忘了这是凉州,随口说:“你随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阿骨勒奇怪的犹豫了片刻,跟着她进了房间,谢奚的图纸就铺在桌上,地图也在,阿骨勒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谢奚见他看到地图惊恐的样子,无可奈何道:“这些?这是送你们郎君的生辰礼,我曾答应送他一幅详细的河西道的地图,只是这图绘制起来实在是费功夫。”   阿骨勒是真的不敢小觑她了,看了马棚的图纸,和她细细商量了很久,谢奚把自己知道的尽量都告诉他,至于她不知道的,就无能为力了。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 骑马   她说的理论很现代化, 对于阿骨勒这种靠着一代一代人传下来的经验养马的方式,简直是奇思妙想。   阿骨勒现在是真的相信崔邺说的,她能耐可大着呢。   谢奚见他发愣, 问:“我, 说的不对?”   阿骨勒问:“谢娘子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的?”   谢奚指指图上的出栏口, 随意的说:“天赋异禀。”   阿骨勒听得笑起来, 这图耗费了她几天,她最后提了个建议:“养马, 最好别让外人进去, 我其实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应该有些忌讳。”   阿骨勒拿起图纸, 认真说:“谢娘子放心, 马群寻常人看不到。谢娘子不是外人。”   谢奚笑说:“他们都叫我雀奴,不用见外, 若是有什么需要问我的直接遣阿武来问我。”   阿骨勒拿着图,如得了宝贝,揣在怀里。   吴媪的午饭很丰盛, 谢奚在院子里浇水, 让水泥吃透水, 防裂纹。阿图巴回来直接进了房间,阿骨勒进去后, 两个人很久后才回来。   谢奚看了眼,见两人出来后,阿武随口说:“大概是五哥的消息,只有五哥有消息的时候,阿图巴才会这样。”   谢奚郁闷的想,这男人都不给她写信了。   崔邺其实给她写了信, 只是最后都没有寄出去。他写的信大都是发牢骚,吐槽崔程,抱怨某一个人。全都是些情绪的产物。他自己写完后就收起来了。   因着崔鹏的事,崔程被朝中的那几位缠扯着一时动不了身,朝中怕他坐大,也怕他有反心,用长子牵制着他。   崔浩一直走动,想先让崔鹏回京,人被扣留在淮南道,是很麻烦的,起码不能保证崔鹏的安全。   崔邺一时有些犹豫,在淮南道或许还能有些转圜,进了京,崔鹏就成了不折不扣的人质。若是崔程起兵,第一个遭殃就是崔鹏。   他还是让袁掌柜走一趟,袁掌柜幸灾乐祸问:“终于忍不住了?”   崔邺神色严肃的嘱咐他:“我只要崔鹏安全,人不要回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条件和从前一样,我的钱财,你随意取用。”   袁掌柜呵呵的笑:“崔郎君言重了,这次我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崔邺苦笑:“老袁,乱臣贼子也好,天下归心也罢。那些都是人家的事。我们是局外人,人生短短几十载,看开些。”   袁掌柜听了他的话,微微愣神,而后一笑:“郎君的话,我记下了。”   崔邺回家,崔浩已经等不及了,问:“柬之有什么看法?”   崔邺看了眼刚进门的崔程,“大哥现在不能回来。父亲只管领兵去,而且要声势浩大,要安平王践行,要百官送行,要旗开得胜。大哥若是有个闪失,谁都担待不起。”   崔程抬眼意外的看他一眼,他的心思比崔浩透彻。也或许是崔浩是关心则乱,他忙了几日,倒也不担心那帮人敢对他儿子下死手。   到如今,不过是想要个‘两相怕’。   崔邺见崔程不说话:“我已经着人去淮南道去打点,父亲只管领了君命去,二伯呈表让务必严办,若是大哥有贪图,一定不能轻饶。既然非让崔家趟这趟水,总要带起点河泥。”   崔浩这才反应过来了,心里赞赏,又觉得有些冒险,问:“你大哥若是……”   崔邺说:“我大哥不会有事,也不准有事。”   崔程:“狂妄。”   崔邺笑笑,其实觉得很累,崔程心里门清,不过是少了人手,少了幕僚,他敢只身回来,就笃定他会帮他,这只老狐狸。   崔邺确实会帮他,而且不能让崔家这艘船破了。   等了两日,梁城回信:卢氏安好,预计十月中下旬,能出发北上,借道陕南道直达河西道。   崔邺看了信,总算脸上有了笑意。文戒见他难得的笑了,问:“这次是好事吧?”   崔邺笑笑:“算是吧。”   谢奚收到崔邺从长安寄递的小朋友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蒙圈,清华带着行李,领着两个姑娘,三个人累的灰头土脸的,进了院子看着谢奚满脸惊喜。   谢奚惊讶的问:“你们是怎么来的?这是出什么事了?”   也没见阿骨勒他们有什么动作啊。   清华率先说:“夫人随舅爷南下祭拜卢先生,将两个孩子留在家里,郎君让我送两个孩子来这里。”   谢奚迟疑的问;“他就没说点其他的?”   吴媪见两个小孩风尘仆仆,忙说:“哎呦,这么小就遭这么大的罪,快进来!”   领着阿圆和阿晚去洗漱休息了。   清华毕竟冷静些,和谢奚细细交代了始末,谢奚问:“你们郎君没有什么和我说的吗?”   清华想了片刻,斟酌道:“郎君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出发前都不曾见他。”   谢奚听的叹气:“他人还好吧?”   “郎君除了忙,其他的都挺好的。”   谢奚也无能为力,只让她先去休息了。   她自己则还在研究这一带的土壤,入了冬这里会很冷,而且雪也大。也不知道长安今年冬天会不会下雪。   阿晚毕竟是孩子,睡了一觉起来就生龙活虎,她倒是性格野了,离了家也不闹,大毕竟年纪小,难免有些惆怅,依偎在谢奚身上,有些落寞地说:“五哥说阿娘有重要的事做,等做完了就来接我。阿姐,你说我要等多久?”   谢奚哄她:“很快的,过些时日你要去看马,要去逛街,要去爬山,还有很多很多事,等做完了,你阿娘就来接你了。”   阿晚撒娇说:“五哥说让我听你的话,等他回来就会送我一只兔子。”   上次的波斯猫没有来得及送她,她也不追究。   谢奚笑着说:“是吗?那我也想要怎么办?”   “让五哥也送你一只,这有何难。”   谢奚问:“你五哥还和你嘱咐什么了?”   阿晚想了很久,才说:“五哥最后叹了声气说,‘想她了。’阿姐,五哥想谁了?”   谢奚听的笑起来,憋着笑说:“不知道。”   阿晚光着脚不肯穿鞋,谢奚问:“你五哥不管你?”   她自豪说:“五哥说了,等我八十岁他也宠着我。”   谢奚摸摸她脑袋,笑着说:“那让你六哥管管你。”   阿晚一秒钟变脸:“六哥,总是凶我。”   谢奚想起崔敏那副老成持正的样子笑问:“你六哥凶你什么?”   “六哥说,‘你看看你,整日只知道玩闹,你看谢家阿姐,知经纬天地,那才是大才,哪似你似的,整日只知享乐,不知勤勉。’”   谢奚也没想到,她的群众基础这么扎实,连老学究一样的崔敏,都对她好评如潮了。   等哄睡了崔晚,阿圆才进来,她年长了一岁,知道了很多道理,少了前两年的活泼,圆脸还是圆脸,但是多了温婉。   腼腆的问:“阿姐,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谢奚抱着崔晚放在里屋的炕上,出来指指让她坐。   阿圆见她娴熟,腼腆的笑说:“我一路上都不知道怎么照顾阿晚,什么也做不好,都是清华在照顾我们。”   谢奚笑说:“不打紧,有人会照顾就行,阿武明日回来。”   阿圆眼睛亮晶晶的,她知道害羞,不好意思和吴媪多呆。   谢奚笑说:“转眼你都这么大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明明还是个小孩子。”   阿圆反驳:“阿姐才多大,说话这样老气横秋。”   谢奚喟然:“我啊,我已经很大很大了。”   前一晚给两个小朋友做了心理辅导,第二天一早两个小孩就活蹦乱跳的在院子里奔走,阿圆好奇的摸着地上的水泥地,问:“这是什么?”   吴媪笑说:“这是你阿姐新鼓捣出来的。”   谢奚让阿图巴准备了马车,带着两个小孩说:“走吧,带你们去看马。”   正好,她也去看看阿骨勒的新马棚盖的怎么样了。   两个小孩一路上兴奋的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景色,说个不停,等到了马场已经晌午了,新的马棚就在山底的沟里,她让两个小孩跟着,自己进去,遇上上次来见的老仆,那人带路领着她向里走,远远望见阿骨勒在马棚上面看着,谢奚问了声:“怎么样了?”   阿骨勒回头见是她,招了招手。   谢奚进去看了眼,里面的马棚规模很大,山川两侧,阿骨勒笑说:“果真排水方便了,这些时日铺的差不多了。”   谢奚笑说:“其实用这个,盖库房,能防火。”   阿骨勒认真说:“还需雀奴多加指点。”   谢奚心虚的想,我不是学土木工程的,还需让你们有经验的师傅,多实验几次才行。   阿武从山里回来,带着十几匹马,奔腾而来,见她来远远的喊了声:“阿姐!”   阿圆回头见他,已经将近一年没见人了,阿武喊了谢奚后,仿佛看到了阿圆,他不敢确定,勒紧了马缰站住,远远的看着,谢奚带着两个小孩想上走,边走边说:“你怎么不过来了?”   阿武惊喜的策马而来,等到了纵身一跳,干净利落,惊喜问阿圆:“你怎么来了?”   他跳马吓了阿圆一跳,阿圆拉着人忙问:“你跳什么,不能慢慢下吗?”   阿武嘿嘿的笑,“没事,我的马术现在极好。”   谢奚揶揄:“那你带阿圆去看一看,她可不会骑马。”   阿圆忙拒绝:“不不,我不敢。”   阿武在西北呆久了,性子也野了,拉着人说:“没事,有我在呢。”   说着抱着人直接让阿圆坐在他肩上,阿圆吓得大叫。   谢奚笑骂:“真是没了规矩!”   他将阿圆扶上马,自己翻身上去护着她,低头和谢奚说:“阿姐先等等,我带她去看看,等会儿给你们挑马。”   谢奚牵着崔晚,嘱咐:“你们慢一些。”   崔晚看着两人远去,羡慕的问:“阿姐,我也能骑马吗?”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 崔程出征   因着两个孩子来了, 院子里热闹了一些,西北的天气明显要冷冽,初冬的天气, 她莫名其妙的感冒, 被吴媪拘在家里不准出门, 来势汹汹的发烧, 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吴媪一再说, 定是一整年的奔波忙碌, 身体留下了隐患。   谢奚才不信这种说法,她单纯觉得没适应这里气候, 两个孩子被拘在院子里也不准出去, 清华陪着她们。阿圆已经成熟一些了,教崔晚做针线, 崔晚呆不住,非要和谢奚玩,谢奚让阿图巴找了材料, 做了一套纸牌, 教崔晚斗地主, 阿圆不会玩,清华和崔晚一副牌, 谢奚第一次感觉到赌场上大杀四方的感觉,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是心情是真的愉快。   吴媪见她们窝在谢奚的房间里不出来,阿筚都凑在谢奚身边看着,谢奚把牌递给她:“你帮我来一把,我去厨房找点吃的。”   她溜出来, 见吴媪正在和面,见她出来,瞪了一眼,进去找了袍子给她披上,训到:“不要不当回事,你看看你如今瘦的。”   谢奚笑着说:“想吃猪肉饺子了,还想吃鲁伯烤得羊腿。”   吴媪摸摸她额头,叹气:“阿武也会烤,让他明日给你烤一个。”   谢奚和她闲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明年开春我就要去贺赖部种田,或者让阿武跟着我一起去。”   吴媪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娘子,怎么就过的这么辛苦。   谢奚看着阴沉沉的天,像是要下雪,回屋给崔邺写信:凉州的天气一点都不亲切,入秋后,就有些冷咧。导致我高热不退,毫无兴致。长安一别,好像就断了联系,我等回头才想起,这是车马不通、书信不达的年代。有些人走散了,一辈子都找不到了。   你哄哄我吧,太陌生的环境,让我没什么安全感……   她写完信,又收起来,没有寄出去。   暖棚里的菜已经出来了,这里比长安要冷的多,烧的柴也多,暖棚里的菜倒是长得不错,吴媪的韭菜已经细细密密的出了一茬,小葱也长起来了。   谢奚将麦种和稻种种了一畦,她在考虑旱稻,这里的气候显然只能是一茬,若是耐旱的话,也未尝不能。   实验的周期长,需要人的耐心,她开始乱鼓捣一些新东西,院子里有一棵桃树,她准备开春了嫁接一枝苹果,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阴沉了几天以后,终于还是下雪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谢奚看着雪天,心里担忧,不知道长安天气怎么样。   长安的天气晴空万里,崔程出征前,确实声势浩大,安平王亲自践行,他的人马不是没回来,而是一直等在城外。蒋道东在他出发前一日进城与他会和。   对崔程的战事,崔邺一概不问,崔浩看来,他只管他的生意,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忙的不见人。   崔程出发前一晚,让兄弟二人去书房。崔邺回来的晚了,崔敏先去。   崔程看着幼子,有些紧张,但是站他对面端身持正,不卑不亢。心里有些欣慰,连着问了几句学业,崔敏都答得可圈可点。   他最后问:“你五哥呢?”   崔敏答:“我哥有事,出门了。”   崔程问:“他是不是时常不在家,在外鬼混。”   崔敏:“不是,五哥每日忙碌,只要回来,必会先看祖母和母亲。”   崔程又问:“他每日能忙什么。”   崔敏:“不知,五哥只说让我只管读书,养家的事不要问。”   正问着崔邺就回来了,见父子二人一坐一站,他开玩笑:“这是做什么?父子说话也需要这样了吗?”   说着推着崔敏坐在椅子上。   崔敏的亲事本在八月,结果女方的父亲暴毙,又耽搁了。卢氏伤心了好久,叹自己命苦,和崔邺抱怨,长安城里的夫人们现在看我,都是可怜的眼神,我造了什么孽啊。   崔邺哄她,好事多磨嘛。   崔程见他回来,故意端着架子,崔邺丝毫不吃他这一套,只问:“父亲都准备好了吗?”   此战是平叛,先平河北道。张仪在河北道自立为王,占据渤海一带,进退可守,并不好打,崔邺看过地图,若是崔程领兵进了河北道,难保河南道的冯征,不会从后攻上来。   京畿道兵马七万,其实最多五万人,而且京畿道兵马,不同戍边的兵马是常年备战,见过血的兵。多半是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为了前程,领个虚职。   崔邺猜,崔程定会有办法转圜,这是他的大事。   果真他闲话了几句,起身说:“我有事和你二伯商量,你们先歇着吧。”   说完起身就要出门去了,待到了门口,却又回头说:“柬之,随我来。”   崔邺起身嘱咐崔敏:“回去歇着吧,晚上莫要看书,仔细你的眼睛。”   崔敏习惯他有时候的碎碎念了,乖乖点头。但崔程还是觉得异样。   去崔浩院子的路上,崔程问:“你很看好阿敏?”   崔邺笑说:“他和阿晚可都是我看大的,我是兄长,看护习惯了。”   崔程淡淡说了句:“男儿心胸莫要框在这一方院落里,目光放长远一些。”   崔邺:“我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人,天下事有天下人操心,我只操心我的家,我的人。”   崔程:“荒谬。”   崔邺和他毫无交情的说:“父亲的壮志,我不敢有,也不想有。大哥二哥年少赤诚,我远远不及。父亲莫要辜负了他们。”   崔程扭头见他毫无情绪,他心里怒火横生,却发不出来,这个儿子和他几乎毫无父子情分。最多也就是情分,因为他姓崔。   他细无巨细的照顾幼弟幼妹,长幼有序,花心思的给老太太寻礼物,对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肯花心思,唯独对他,像是毫无感情一样。   连同两个兄长,他都照顾到了。   他出征在即,他都吝啬嘱托一句。   到了崔浩那里,兄弟二人谈起朝中的人,河北道的人,这些崔邺一概不问,他只听着,问到他了,他才会出声。   崔浩见他不上心,问:“柬之,可有什么看法?”   崔邺认真说:“这些我并不懂,这里面的人,我更是不清楚,若是需要钱、需要粮草,我还能转圜一二。”   崔浩倒没觉得怎样,倒是崔程听的无端的刺耳。   崔邺其实有些走神了,他在盘算着谢奚此时在做什么,尤其是河西道如今怕是已经入冬了,也不知道她习不习惯……   一直到很晚,他还是关于这场平叛之战,说了一二,崔程早年去过河北道,比他们都清楚那里的山川地势,崔邺也没神恶魔可说的,如今的河北道地势宽阔,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河北道。   华北平原可是块种地的好地方。   零零散散聊了半宿,直到最后,崔家兄弟两都不说话,崔邺依偎他们担心崔鹏,保证说:“大哥的事,你们莫担心,姚家如今就在祖籍淮南道,姚重与我有些交情,我已经托他照顾大哥了。”   袁掌柜的本事虽说有些邪门,但是他是个从不说大话的人,至于那些前朝旧事,他从来不问。只要事能办成,他从不过问袁掌柜用了什么手段。   第二日,果真百官践行,安平王在通化门外践行,百官随行,崔邺还是替崔程准备了行李,将东西递给他,嘱咐:“父亲,一路保重。”   猎猎风起,他深深看了他一眼,经年辗转在沙场的老将,甲胄在身,浑身都是血气。要么功成名就,要么马革裹尸。   崔邺很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壮烈的背后都是死亡,是人命,而他只爱和平。   城楼上内侍围在中间的几个贵人遥遥望着城门外的人马。   陪着陈贵妃的陈于敏瘦了很多,陈家在先帝驾崩之后,飘摇而后才稳住地位,小皇子体弱,如今养在深宫,轻易不见人。陈贵妃不甘心这样的结局,今日特意带着太后的口谕,也算是来给出征的人践行。武太后和她,两个深宫里的女人,已经达成了默契,在如今的局势里,找到了于自己最好的路。   陈于敏小声问:“那是崔家的儿子?”   陈贵妃体弱,披着披风,遥遥望着:“万军前,立如青松,倒是个好儿郎。”   陈于敏好似听说过,但是分不清那是崔家的哪一个儿子。   崔家清贵,又是武将世家,轻易不和世族结交,相交的也不过是姚家这样的同是功勋起家的武将。   崔家门风清正,但不够贵,世家大族并不与之结亲……   她几乎在心里能背出崔家的状况。   崔邺并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仰头看着崔程,年逾四十岁,他若是这一战能破开此局,将来说不准真的能荣登大位,这是他的命数。   他像个局外人异样,盘算着这些有的没的。   待大军开拔后,城门外百官散尽,崔邺还是站在那里,遥遥望着东边。   深秋的长安,秋高气爽,但是这个冬日注定不太平,直到崔敏来寻他,见他站在那里发愣,小心翼翼的问:“五哥,是在担心父亲吗?”   崔邺拍拍他的肩膀,笑笑,什么都没说。   崔邺不准他来看崔程出征,他毕竟是孩子,在这个父子君臣严格的年代,若是崔程那些有悖伦常的事情最后败落,崔敏只会遭殃。   若是到最后,他兴许还能让袁掌柜带着人逃走。   他满心疲惫盘算的都是,崔程若是败了,后路该怎么走。   崔家这么多人的人,他哪里能一个一个的救完。   心里还在盘算着,再不济,崔程退守河西道,将崔家人都辗转到河西道,起码有条活路。   乱臣贼子就乱臣贼子吧,名声不重要,活着就好。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 陆增   崔程出征后, 崔家一家人闭门不出,崔邺一改之前整日不着家的样子,每日早起进老太太的院子给她侍奉花草, 老太太坐在厅堂里, 视线开阔, 看着他侍弄那些花草, 她自己则在抄佛经。   长安城里或许还是一样的热闹,只是少了从前的鲜活。崔敏见崔邺每日都在老太太院子里, 卢氏和阿敏都不在家, 他自己也清楚父亲此战不同寻常,每日下值回来都跟着崔邺在祖母的院子里跟着崔邺干活儿。   老太太欣慰的看着两个孙子, 其余的孩子被崔浩拘在书房里看书。   崔邺笑他:“今日崇文馆里不忙吗?”   崔敏一本正经答:“每日就是修缮书籍, 和前辈老师讨论典籍,政务上的事又用不着我们。”   崔邺见他像个高中生一样, 莫名其妙有种养儿子的感觉。   崔敏低沉道:“也不知道母亲和阿晚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他至今以为母亲带着阿晚去了南地祭祖。   崔邺邺不解释,只说:“母亲离乡多年,外祖去世是她的心病, 让她去散散心也好。”   兄弟两个难得的悠闲的聊天, 崔敏对崔邺很信服, 崔邺说的话他几乎不反驳。老太太问:“你们两兄弟嘀咕什么呢?”   崔邺顺手剪了枝秋海棠,过去放在老太太的案几上, 哄说:“敏弟问我这几种花哪一种花期最久。”   老太太心知他们聊的不是这个,也不追问,笑呵呵的拿起,瞧了眼说:“只要相得益彰,一团和气,谁比谁耀眼, 比谁长久,都不是重要的事。”   崔邺觉得老太太有意思,就是因为老太太说话总是话里带话,她是个很聪明的人,道理都懂,但是从来不用尊长的威严逼迫晚辈,这也是他愿意孝敬她的缘故。   崔敏问:“今日晚饭就在这里吃吧?”   崔邺刚准备答应,见文戒站在门外,他出门问:“怎么了?”   “有位叫陈增的郎君来寻你。”   崔邺意外的看了眼院门,回头和老太太说:“今日怕是不能陪祖母了,敏弟陪祖母吃晚饭吧,我来了客人。”   老太太笑说:“守着我一个老太婆做什么,你带着阿敏一起去待客。”   崔邺果真带着崔敏,等出门崔敏就问:“是五哥的好友吗?”   崔邺淡淡说:“未必吧。”   崔敏不解,当初五哥和姚重、陆增、罗英几人关系极好。   只是后来五哥为了家里,从商后,就不怎么和他们来往了。   等崔邺回了院子,陆增已经来了,陆增领的虚职最低,也不怎么去上值,倒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人生的高胖,站在门前,快有门高了,见他回来,开门见山就问:“我听说,姚重被人救了,是不是你?”   崔邺救姚重花了很多心血,这世上再没有姚重了,从前的姚重已经战死。   崔邺笑问:“你听谁说的?”   陆增邺诚实:“我派了几波人南下,都打听不到他。姚家又举家迁往淮南道,这一来一去,太浪费时间,总也找不到人。我不信他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出征前,我们还一起喝酒了。他才二十几岁,怎么可能!”   崔邺淡淡说:“生死有命,他自己选的路。”   陆增有些不能接受,骂了句脏话,又骂道:“这世道,烂透了!”   崔邺问:“只有你一个人打听他?”   陆增胖胖的脸上,用难以名状的表情看着他,自嘲的笑了声,“如今这个状况,人人避讳,可他是我兄弟,虽说我不是个好东西,我这人贪财,也不及你们有出息,可我陆增不是没良心的东西!”   崔邺院子里没仆人,崔敏和文戒泡了茶,崔敏倒了茶招呼说:“陆兄先坐,喝杯茶。”   说完给崔邺也倒了杯。   崔邺叹气,倒是从前看走了眼,陆增倒不全是算计,他待姚重是真心实意。   崔邺也没明说,只说:“姚家的事,有些复杂。”   陆增一听有门。忙说:“崔五,我不及你有钱,但是什么条件,只要你开,只要我陆增能办到。我绝无二话。”   崔邺笑笑:“我们崔家如今和姚家也没什么不同。姚重是你兄弟,难道就不是我兄弟?你只需记得,从前的姚重死了,其他的一概不要问。”   陆增怔怔的看着他,良久才说:“他这个人轴,也重情。我没想到你崔五和他一样,倒是我不是个东西。”   崔邺劝他:“看开些,如今的局势就是这样,待缓过几年后,再去看他,只要人活着,就没什么不可能。”   陆增以茶代酒,郑重敬他:“我陆增今日敬你,从前是我看走眼了,我认你这个兄弟,往后只要我陆增能办到,你只管开口。”   崔邺笑笑,算是收下了,挟恩以报这种事,陆增也太不讲究了。   崔敏也觉得陆增这话有些大了。崔邺问:“如今长安城里的生意好做吗?”   陆增摇头:“乱作一团,无非是从上面手里倒腾,朝廷缺钱是周知的事。你父亲如今……”,他说到一半,又想起崔家如今确实有些微妙。   崔邺只作不知,笑说:“我如今不便出门,倒是有些时日不在城里走动了。”   陆增说话有些鲁莽,但是人毕竟还纯善,真诚说:“那几家如今抓着户部、兵部。丝毫不敢松懈。如今的生意,已经不好做了,再做就是伤天害理了。”   崔邺笑笑:“那就歇一歇,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   陆增问:“你的生意在河西道,该是不受影响。”   崔邺看着他说:“我的生意早就停了,姚重南下前一夜和我喝了一夜酒,嘱托我若是他战死,让我给他收尸。我可不能让他战死。”   陆增掏了身上的私印,双手递给他,“这你收着,这是我私印,城里的钱庄随意取钱。这人情是我欠你的。”   崔邺问:“陆增,你不欠我的。姚重也不欠我。你只是信不过我。”   陆增不说话。   “我弃了前程,一心从商。只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我趟过生死,见过战乱,我走过的路比你们多,见过的生死也比你们多。不是我信不过你们,是我觉得你们还小。姚重伤了腿,人有些消沉,但是姚家人在身边,大概也能宽慰一二,你若是执意想去看他,地址我给你。”   陆增被他说的说不出话来。   崔邺冷眼看着这帮富贵公子哥,从前的鲜衣怒马,到如今消沉难捱。   他意外的是,最能拎的清的居然是一心爱财的陆增。   陆增迟疑问:“我现在去看他,不碍事吗?”   “你不要带人,到了盱眙,自有人带你去见他。”   陆增连连点头:“对,我一个人去看他,不会露马脚。我定不会给崔兄添乱。”   崔邺笑笑说:“没事,你去了也多开导开导他,人这一生浮浮沉沉,没有定数。他求的是什么,若是想天下太平。那就等将来天下太平之日,让他给我堂堂正正的回长安城来,看看太平盛世。”   陆增接不上他的话,认真说:“我定把话给他带到。”   崔邺看了眼天色:“饭后再走吧,让人瞧见了,说我连顿饭都不留你。”   卢氏走后,大厨房关了都换成了小厨房。他院子里的厨娘是客栈里的人,倒是会一些谢奚教的收益。   晚上有一道糖醋鲤鱼,和一道糖醋排骨,西湖牛肉羹。   陆增尝了口酸甜口的菜,只觉得稀奇。   崔邺也不解释,只说:“家里那位对吃食一道上多有研究。”   陆增听的愣神,没听他成亲。   又想起曾经在西郊庄上遇见过那个小娘子。   等送送走陆增,崔敏疑惑的问:“这位陆兄到底是鲁直之人,还是赤忱之人?”   崔邺:“五分赤诚,三分鲁直,两份心思。是个难得的人,从前倒是看走眼了。”   崔敏不觉得,只说:“此人说话太过于算计,五哥处处给他话柄,直至最后他才信你。”   崔邺:“只要不违背良心,达到目的就成,至于他说话是否悦耳,人脾气好坏,都是小事。只要他这个人值得相交。”   崔敏想想,才点头。   又问:“五哥遇见过生杀吗?”   崔邺笑说:“遇见过,第一次走河西道,就遇上了战乱,差点死在那里回不来了。”   崔敏听的动容,五哥第一次走河西道还不到十六岁。   崔邺笑起来:“崔敏,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人,每一个人的经历和你都不同,每一个人都有故事。你只管走好你自己的路。剩下的事有我。”   崔敏:“你不可能一直护着我。”   崔邺低头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崔敏被他问的哑然。呐呐:“没有谁家的兄长像你一般。”   崔邺头上摸了摸他,感叹:“你才多大,未来有几十年的日子,着什么急。”   南来的书信堆了一摞,最新的信是卢氏写给他的。   她在老宅要逗留一些时日,让他照顾好弟妹。   袁掌柜的信中说,崔鹏暂时安全,他人能在淮南道,会保证崔鹏的安全。   崔邺看着信,劳心的想,真想去河西道,这么久都没见谢奚,再久了,她该把他给忘了。   随手写了信:谢奚,长安的秋天正好,庄上人都好,一切都好,只有我不好。整日的累,真不想干了。   你什么都不要管,把我的那份也一并休息了。   等明年开春,贺赖部景色极好,你就住在山里,什么都不要管,只管种田。等大势已定,说不准崔程败了,搞不好我也逃不过去。若是逃过去了,咱们一路向西,去看看最远究竟能走到哪里,我的外语还能凑合,你外语不行,就负责赚钱……   等发完牢骚了,又将信收起来放在匣子里,里面已经有一摞了。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 崔鲲   崔程首战的消息是在霜降那天传回消息, 京畿道的兵马不够勇武,行军极慢,大概是为了保存体力。   霜降那日传回消息, 崔程于张仪初战于朔州, 未分胜负。各自损伤两成兵力。   崔浩领着他在书房里研究了一晚上地图, 朔州靠近关外, 背靠长城,阻蛮夷于关外。此地并不好转圜。   崔邺看着地图, 问:“此战为何在这里?显然在并州更合适。”   崔邺不太清楚军事, 唯一能确定的是,崔程在佯攻。   崔浩显然也想到了, 叹气:“不知你四叔此时在做什么。”   冯征此时在汴州, 若是急行军北上,定能参战一决。   崔邺看了很久, 此时三方莫名的融洽,谁都不会动。正值入冬,此战怕是要拖延很久。   谢奚身在河西道, 每日太平, 突厥人在去年之后突然销声匿迹了, 阿骨勒和她解释:“崔都督有些能耐,寸寸向北, 放出去成批的斥候,伊州瓜洲一代的突厥人混进草原,根本分不清楚。如今没了战马的禁锢,河西军未必会输。”   谢奚不太清楚崔程的能力,只觉得他若真是雄主,但愿是件好事吧。   阿晚呆了一个月后开始想家, 也不再活泼了,整日沮丧,谢奚给她找事情,算数、作业全都安排上。   她每日沉浸在数学的海洋里,整日的算不明白。逗得阿圆乐个不停。   暖棚不大,里面的菜满满当当,吴媪来这里也闲了,不像从前在庄上整日的忙碌,阿武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不回来,她除了上街走动,其他时候也爱鼓捣些吃的。   随着河北道战事加紧,凉州城守备军越发严格,崔鲲驻守在凉州城里,一改之前整日斗马的懒散,军纪严明,内有刘彰盯着政务。   崔鲲是偶然知道谢奚的,他收了崔邺的信,结果无意把阿骨勒给崔邺的信打开了,阿骨勒对谢奚全是溢美之词。   崔鲲第二日一早就杀到了宅子里来,谢奚披散着头发,披着袍子在房间里绘图,崔鲲好无愧色就这么闯进了她的房间,简直让她目瞪口呆。   崔鲲一进门,只见小娘子一身绛紫的圆领袍,只是那袍子窄小勾勒的人细细瘦瘦,一看就不是男人。披了件黑色镶纹的袍子,眉清目秀,也不见得长得有多国色天香,顶多是清秀耐看。   这也值得五弟藏的这么紧。   谢奚惊愕片刻后,其实认出他了。皱眉问:“你这是?”   崔鲲看完人,转头就看到了图。   顿时大惊,上手就掐着她脖子,威胁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绘制我河西道的地图!”   这图他越看越心惊,比都督府里的舆图都要详细。寸寸山河,山川河流,皆在内。   谢奚被他掐的脸通红,使劲挣扎着,门外的人进不来,吴媪使劲的拍门。   谢奚好不容奚挣扎开,骂道:“你是不是有病?你自己问你五弟,这图是给谁的!”,骂完不解气顺手抓起书扔他头上,他也不躲。   崔鲲只觉得小娘子倒是胆子挺不小,都这会儿了,还狡辩呢。   谢奚使劲白了他一眼,咳了几声,冲门外的吴媪喊:“没事,崔邺的哥哥。您去泡壶茶来。”   谢奚平白被他掐了一顿,还是不够解气,又伸脚就踢了他一脚,结果踢完后被他抓着脚踝,怒目的盯着她。   ”你不问问这图给谁的?你跑进来就发疯呢?我若不知道你是崔邺的二哥,直接宰了你都有可能!”   崔鲲一脸凶悍,也觉得自己有些急躁了,但是道歉是万万不可能的,将她的脚扔下去还捎带了一句:“能耐!既然是五弟的女人,就该检点一些。”   谢奚被这神经病都气笑了,问:“你到底什么事?崔邺出什么事了?”   他又来气了,“你盼着我五弟出事,是不是?”   谢奚没看出来,他还挺爱护兄弟的,二十几岁的小流氓似的。   两人正莫名其妙的生气着,崔晚跟着吴媪进来送茶,怯怯的看他,谢奚见她害怕,问:“作业做完了?”   崔晚不敢看崔鲲,他长得实在不像个好人。目光四处游荡:“做完了。”   谢奚牵着她站在身边给她介绍:“这是你二哥,你五哥应该给你说过。”   崔晚听的有些懵,她确实有大哥二哥,还有阿爷。但是阿娘从来不提,只说过大哥和二哥。大哥回来后对她好是好,但是总爱教训她,不像五哥和六哥,什么都会纵着她。   这个二哥,看着更不像好人。根本不像五哥说的那样。   她不禁想,是不是阿爷,也是长这个样子。   崔鲲提高音量问:“这是谁?”   谢奚见他吓着小孩了,来气问;“你聋了吗?”   崔鲲充耳不闻,蹲下身,问:“你是阿晚?阿娘生的小妹妹,是不是?”   崔晚向后直躲,缩在谢奚身后,快被他吓哭了。   谢奚被这个神经病真是闹的没脾气了。   哄着崔晚说:“咱们去院子里好不好?”   崔鲲一心都在崔晚身上,那么点小娃娃,出了门,问:“家里都好吗?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来找二哥?”   谢奚:“她来了很久了,你们家不太平。你五弟也不敢把一手带大的妹妹给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崔鲲真没遇见一个女人像谢奚这么会气人的,他被呛的说不出话来,谢奚则被这个神经病搞得头大。   崔晚见他始终盯着她,最后问:“阿爷呢?”   崔鲲:“阿爷,领兵打仗去了。”   崔晚对崔程没有概念,根本没见过,只是点点头。   崔鲲邀请她:“跟二哥回家吧。”   崔晚不肯去,摇头:“我就和阿姐呆在这儿。”   崔鲲又来气:“五弟怎么回事,做事怎么没规矩了!”   谢奚凉凉的说:“你五弟也没想到,你大清早,就闯他,老婆的房间,并想掐死她。”,说到称呼,她停顿了下,但是还是大言不惭的以崔邺的老婆自居。   崔鲲被她说的有些恼羞成怒了:“你这个女人,五弟怎么看上你这种女人了!”   “这你不用操心,你别动不动来找我就成,我可不喜欢同你打交道。”   眼看着两人又要打起来了。   吴媪忙说:“那郎君先用早膳再说。”   勉强把人留住了。   崔晚见这个二哥不太敢惹谢姐姐,所以胆子也就慢慢大了。   早饭就在东厢房,吴媪的八宝粥配馕和羊肉包子。   崔鲲吃着早饭就开始找茬,你们这院子是怎么回事?   谢奚懒得搭理他,低头吃着包子,吴媪笑说:“雀奴去了趟马场,说那么养马不成,回来熬了几天,鼓捣出来一种水泥,说是不怕水。等做出来就给院子里铺了一层,确实好。”   崔鲲两眼大瞪:“水泥,是你研究出来的??”   谢奚:“怎么?又是我不怀好意?又想掐死我?”   崔鲲:“你这女人!”,说话怎么就这么顶人呢。   谢奚才不惯他的臭毛病。   崔晚看着这个蛮壮的二哥被谢姐姐一通教训,看着看着,崔鲲问:“阿晚跟二哥回都督府吧?”   谢奚问:“回去你照顾她?陪她玩,照顾她饮食起居?”   崔鲲起身:“行了,我明日再来看她。”   这个家里的女人也太难缠了。   等崔鲲走后,崔晚还是担心,悄悄问她:“阿爷真的打仗去了吗?会不会有事?”   谢奚哄她:“那你写封信,问问你五哥,怎么样?”   崔晚高兴的眉开眼笑。   崔程首战并不理想,朝中有人颇有微词,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比较乐观的。   宫里送来了一些赏赐。崔老太太收了赏赐,见里面有一枚玉璋,当场就和崔浩说:“给家里的小子们的亲事都定好。放出消息说今冬或者明岁,适龄的都要成婚。”   崔邺看了眼老太太,见老太太颇有深意的看着他。   等回了院子,老太太就说:“宫里有人怕是想和咱们结亲了。”   崔邺笑说:“咱们家没有适龄的……”   他自己不就是嘛。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忙说:“我的新娘子可是在河西道给我屯粮草去了,可不能乱来。”   崔老太太笑说:“你可真舍得,伶伶俐俐的小娘子,你怎么舍得去让人给你种田去。”   崔邺笑了声:“没办法,她偏偏就有那个天赋,能种出多一倍收成的粮米。”   崔老太太听的惊讶,看着他莫名的笑起来。   最后说:“我明日去寺里给你父亲求平安符,顺道问问你们的姻缘。咱们崔家人丁兴旺,可不能有一点闪失。”   崔邺挺佩服老太太的,这种时候特别的拎得清。   倒是谢氏遇上崔邺,面色不大好,问:“雀奴还好吗?我兄长有消息了吗?”   崔邺确实还没打听到谢脁的下落,诚实说:“雀奴安好,只是还没打听到谢伯父的消息。他本就是远游,不想让人打扰。”   谢氏哭丧着脸,点点头:“阿兄从来就是这个性格,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也不知道让人省省心,应该给个消息回来。总让人这样担心。”   崔邺忙劝她:“五婶不必担忧,我让人继续打听,收到消息一定告诉你。”   谢氏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谢奚走之前来看她,给她嘱咐了一大通。   崔邺想,谢奚大概看不到小孩出生。   崔敏回来有些沮丧,崔邺见了他也没精打采的,问:“这是怎么了?”   崔敏摇摇头,超重的事他一直知道,也心里清楚,只是从来不说,五哥不准他乱说,他就什么都不说。   可今日崇文馆里的几个老学士在书阁里吵起来了,其中一人说,父亲是狼子野心,此战首战不该定在朔州……   他当时正在书阁里翻找古籍,从头听到尾。   他说,崔家有不臣之心。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 四处战起   崔邺知他这段时间每日上值, 定能听见风言风语,也不安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敏摇头, 怕显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似的, 听见委屈就告诉家长。   崔邺也不揭穿, 只说:“那我要喝点酒, 你喝不喝?”   崔敏难得道:“喝。”   一顿酒把人喝趴下,崔敏大着舌头问:“若是, 父亲, 当真有,不臣之心。五哥, 咱们该怎么办?”   崔邺扶着他轻笑, 自言自语:“自然是助他一臂之力,然后后半辈子逍遥自在的活,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不住的。   但是这话可不能给小孩子说,他受不了的。他自小学的是君臣, 是人伦。   有些事需要慢慢和他说。或者说, 等赢了, 就万事好说,现在说还是有些早了。崔邺的心很软, 尤其是对小孩子。   崔敏被文戒背回去安抚休息好,他很晚了收到崔程的急信,送信的人是军中的斥候,立在门口仿佛没有这个人,崔邺看了眼信,果真京畿道兵马不堪重用, 崔程的首战之后,内耗严重,兵马不堪重用,他想让崔邺助他寻一个京畿道的人选,能困得住兵马,但也不需要多有权势。   崔邺起初没明白崔程的意思,将信给崔浩后,崔浩沉思了片刻,道:“我来安排,你不必烦扰。”   崔邺问:“朝中的意思呢?”   崔浩叹气:“朝中削减了河西道、山南道、和其余各路兵马的粮饷。河西道的折子至今都没有批。”   崔邺听的冷笑:“这是逼着人,不得不反。”   崔浩忙说:“柬之慎言。”   崔邺慢慢的分析:“今岁年景不好,江南两道遭灾,又逢兵祸,国库空虚,倒也说得过去。可,若是国库空虚,可有些人不虚呢?让各路兵马都督都知道,若是这盘棋越乱,是不是……”   崔浩没想到他想着这样远,心思这么大。崔浩至今都跟着崔程的脚步,崔程遇上事他负责善后,但是他从来不会去给崔程建议这路该怎么走。   这是读书人的习惯,也是他的性格使然。   崔邺沉思了片刻,才说:“我去准备准备。”   等他出了门就开始盘算这回事,怕战怕乱固然是好事。可若是拖得太久,最后未必就是好事了。权利、政治,皇权之路从来都是血流成河才能铺就。   河西道的粮草他能供上,但是粮饷可不够。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后,河南道冯征和河北道张仪联手。   崔程兵马不敌,退至太原府。张仪兵马收关口,以备后撤,冯征人马已至弓高、河间一带。   此消息让朝中上下一片哗然,刚刚平定的局势又开始暗涛汹涌,宗室质疑,先帝有子,拥安平王摄政,并不是上策,先帝有兄长,兄长有后,盖应顺应长幼有序云云,自此朝中闹成一团……   河西军枕戈待旦,崔鲲人虽鲁直,但是听得进去劝,崔程领旨赴京后,由他暂时领兵马操练,由崔程的几位嫡系大将为其保驾。   刘彰这几日见他隔三差五的出去,以为他又像从前一样要去城外斗马,大清晨在门口拦住人问:“二郎这是要去哪里?”   崔鲲倒也老实,“我要去看小妹。”   刘彰听得稀奇,问:“小娘子?”   刘彰也不和他多废话,急着说:“我一个时辰后就回来。”   他自从那日后,每日都去,有时候是早晨有时候晚上忙完。   谢奚也不嫌弃他,只是说话总爱呛他,他也不计较。但是心里实在喜欢崔晚,崔晚之前怕他怕的要命,他每次去都在街上搜罗一些玩意儿,看到久了崔晚也不怎么怕了。   问他:“二哥,阿爷也像你,长得这样吗?”   听的谢奚乐个不停。   崔鲲瞪她一眼,觉得她也太没规矩了,童言无忌就不能开玩笑的。   谢奚忍不住,依旧笑个不停。   崔鲲拿她没办法,不理会她和崔晚说:“父亲肖似祖父,我生的有些像我舅舅。不一样。”   崔晚哪见过祖父,他舅舅,他说了等于没说。   但是崔晚也愿意和他亲近了,崔鲲生的勇武,轻易就能将崔晚架在脖子上,六七岁的小姑娘,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大叫,崔鲲驮着她满院子的走,谢奚看的笑起来,但是并不阻止。   崔家男人骨子里都有一点赤忱,对亲情的赤忱。崔鹏虽骨子里是旧时君子,但是对幼弟幼妹多是爱护,崔邺这样,崔鲲也是这样。   很难说这不是家风和遗传。   深秋的早晨小孩子不爱起床,谢奚起得早在暖棚里转悠,崔鲲这几日也知道暖棚的好处了,在这里混吃混喝了几天,这里的伙食明显的要精细,进来见她蹲在一畦绿油油的麦苗前观望,问:“你看什么呢?”   谢奚轻描淡写:“看庄稼,明年就看它们的。”   崔鲲不清楚她到底是干什么的,笑说:“指望这这几根小苗苗?”   谢奚用一种‘不想和傻瓜多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崔鲲严重感觉到了侮辱,问:“你什么意思?”   谢奚摇头:“没什么意思,阿晚还没起来。”   哪知道崔鲲却说:“我今日不是来看阿晚的,给你们送几个仆人,整日累死累活的,像个什么样子,你也好歹是将来要嫁给五弟的。讲究一些,你看我大嫂虽不说多有才名,但是绣花缝衣还是拿手的。你再看看你。”   谢奚的脏话已经喷涌而出到嘴边了,又忍住了。   闭了闭眼,“那我谢谢你了。”   崔鲲:“谢就不用了,你以后学着像个女娘子,你在这样泼悍,别说我看不上你,五弟那样精细的一个人,定会厌恶你。”   谢奚攥了攥拳头,心里默念:不和他一般见识,不和他一般见识……   崔鲲见她不说话,也察觉自己的话说的大概重了,又想她一个家境贫寒的女子,听说家里曾经欠债被人退了亲,他已经脑补出一折完整的戏文。五弟这人好打抱不平,最是心善,定是见她可怜,怜香惜玉,两人一拍即合就凑到一起了……   他轻咳了咳:“我说话不好听,但是都是为你好。虽说你和我有些芥蒂,但是我不会和一个小娘子过不去,再说了,将来成了一家人,你也要管我叫一声二哥的……”   谢奚叹气,真是叫不醒一个智商有硬伤的人。   崔鲲觉得他这一趟已经很圆满了,见谢奚没有像前几天一样和他争锋相对,想来是明白他的苦心了。   舒坦的回厨房吃早饭了。   谢奚自己喃喃:“崔家遗传的智商断崖式下跌成这样,也是神奇。”   早饭的时候阿武和阿骨勒回来,凉州有批粮草到了,这次是要存在城里的粮仓里,阿骨勒亲自照看。饭后阿图巴也要一起去。   崔鲲显然不知道,见阿武和阿骨勒回来,他极喜欢阿骨勒。   阿骨勒在他面前很谨慎,严肃恭敬的行礼,他挑不出错处,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饭后也有事要忙,就早早回去了。   谢奚笑问:“你和二郎有过节?”   阿骨勒那幢凶悍的脸这才笑起来:“郎君教的,见了二郎君就要又敬又怕,才能让他自己回去。”   谢奚心里想,敢情是她没用对方法,才被崔鲲追着教育了一早上?   阿骨勒见她怔怔的,问:“怎么了?”   谢奚摆摆手:“没事。”   吴媪笑说:“雀奴这几日和二郎君真是吵了不下十次。”   谢奚玩笑:“二郎君有些,与众不同。”   阿武捂着嘴笑个不停。   谢奚问:“马场改的如何了?”   “地面都重新铺过了,再几日也就完工了。”   谢奚又问:“长安有消息来吗?”   阿骨勒迟疑了片刻,“有些麻烦,郎君是不准你们回去的。”   谢奚听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阿骨勒也不隐瞒,将长安的局势都讲了一遍,谢奚听完很久都没说话,崔邺做事总有一种豁出去的决心。   她在心里是怕的,但是劝不住他,这种事没对错,只有输赢。   尤其是她,不能说他对错。   饭后谢奚换了身男装,跟着阿武他们一起去了凉州城里的仓库,仓库靠近西门,阿武说,这里从前是衙门的库房,后来衙门迁址,这里就空了,五哥通过二郎君买了这里。   谢奚看着几十车的粮米进仓库,阿骨勒拿出威严,验查仔细,和领队的人细细详问。阿图巴则默不作声的在入账册,他们带来的几个人都守在仓库外。   整支队伍训练有序,一刻都不耽搁。   谢奚进库房看了眼,这尺寸的库房,比现代的库房也不差什么了。   等卸完货,阿骨勒掏了钱让这帮人出去好好吃一顿,他钱给的大方,这帮人也领情,领着车马,缓缓退出去。   谢奚看着仓库里的粮米,问:“若是长安的战事吃紧,河西道会遇上麻烦吗?”   阿骨勒斟酌的说:“朝中的事,不会让突厥人知道的。”   这里面的道理太多了,如今河南河北两道一起反,难保其他地方不会效仿,河西道定要守住了。   谢奚不知道的是崔冕已经收了崔程的信,已经南来到达了凉州。   还没到立冬,淮南道内乱,连同江南西道的灾民一起造了反。   大周朝彻底四处战乱起火。   长安城里的气氛一日胜过一日的紧张,再不复从前的繁华热闹,就连平时热闹非凡的西市都变得门庭冷落,崔邺从崇仁坊出来遇见坊正,对方见他提着糕点。笑着打招呼:“趁着如今还太平,尽早归家。”   崔邺见他年事已高,也不计较,只笑说:“这就归家。” 第120章 一百二十章 陆益之   南地一再起叛乱, 流民四处起义,河南河北两道难平。朝廷里乱作一团,安平王才二十四岁, 毫无主见, 全凭朝中那几位做主, 他本就是先帝的幼弟, 少学问,更少魄力。如今看着山河破碎, 更是提心吊胆。   长安城里人心惶惶, 城里的百姓整日的犯愁。大豆闭门不出,粮价疯长, 经济奔溃。   崔浩也有些后怕了, 和崔邺商量:“不若,让家里的女眷们去避难。”   崔邺问:“去哪里?”   崔浩说不上来。   崔邺淡淡说:“四处叛乱, 起码长安城里不会乱。再者,河西道若是守不住,进来的可是突厥人,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打算让她们去哪里避?”   目前来说, 只要崔程不提反, 长安城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各处战乱不断,朝中武将尽数被召回, 有听召的,也有不听召的。在这乱象丛生中,大周朝短短的寿数仿佛到了尽头,一派亡国的乱象。   冬至那日,河北道张仪在安东都护府称帝,国号为大梁。   等朝中收到消息已经过了五日了。   冬至前一天, 北方大雪,崔程的兵马困在朔州,进退不得。冯征缩回汴京,也自立为王。   各处乱军突起,朝中毫无办法。   武太后在冬至那日,宴请命妇,卢氏不在,崔老太太要去赴宴。   崔邺让她称病,老太太看着老仆整理她进宫穿的衣服,从容的笑说:“柬之,不要心虚。有些事躲不过去。我已到这个年纪,早已不计较了。你们都平安我也心安。此番我若是不能回来,你需守好崔家女眷,你五婶有孕在身,你四婶没经过大事,容易慌张。咱们崔家不做乱臣贼子,但也不做束手就擒的人。”   崔邺没来由的觉得老太太这话,透着些不详的意味。   他当机立断:“就说您生病了,今日起,崔家闭门谢客。”   说完也不等老太太说话,扭头就出去准备了。   老太太不糊涂,这次她若是在宫里有个闪失,崔程就有了名目。   他长子被扣押在淮南道,母亲在宫里出事。老太太这是给崔程破局,可崔家的男人需要老太太来破局,也不用追这条通天路了。提起来都会羞煞先人。   这不是个好办法,崔邺决计不想这样。   他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就直奔崔浩的院子,开门见山:“二伯,你着人看着祖母,什么也别问,别让她出门,尤其是别进宫。我出去一趟。”   崔浩茫然问:“怎么了?”   “我去将大哥保出来。”   崔浩盯着舆图,问:“你去哪里保?”   “户部扣押我就去户部,吏部掌管,我就去吏部。但是崔家女眷,一个都不准进宫!”   总要有个说法。如今和当初崔程出征前的局势可不同。   崔老太太被崔邺关在家里,崔家女眷谁都不准出门,崔邺生怕有人趁机‘请’她们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待他四处喊冤,到处呼喊的时候,朝中权利纷争也愈演愈烈,陈贵妃武太后为首的先帝一派的遗孀,朝中掌权的世家大族,各路人马争的不死不休。   陈家想要稳住小皇子的位置,就要握紧手里的权力。武家尊贵,奈何太后无子,只能和陈家联手。   陈于敏的亲事定的仓促,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嫁进武家。   贵妃脸上已经没有从前的雍容和尊贵的从容。面色憔悴的厉害,小皇子早产,身体并不好,连着七八日太医院的人都守着他。   陈于敏一脸的惶然,安慰她:“姑姑,小皇子有后福,定会安泰的。”   陈贵妃看着她,凄然一笑,她自己怎么会想到,她天下尊荣宠爱集一身,也不过转眼间,就成了一场空。宠爱她的人已经去了,那些权利和尊荣随着他都去了。   如今,她们母子,连自保都不能。   将陈于敏嫁进武家,是她的主意,任何人都不能抢走她儿子的东西。只有她儿子,才是正统,是先帝唯一的遗脉,也只有她儿子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陈于敏见她面色苍然,哭着说:“可是我都没有见过武家的小儿子。他比我还小两岁。”   陈贵妃置若罔闻,依旧伸手拨着茶,眼里无光,目中无物。   陈于敏见求她无用,只好告了退出来,等出了门,她攥着拳,指甲将手心掐的生疼,她自小受尽宠爱,如今才知道,她不过是只太平鸟,太平的时候,她们都会宠爱她,惯着她。   可若是不太平了,她注定会被抛弃的。   可笑她看不开,当初陆益之舍了长安城的荣华,南下去做那个小小的县令,她心里恼羞的很,也嘲笑他不知所谓。   可如今,等她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已经晚了。   崔邺知道武陈两家结亲的时候,收到了谢奚的信。   谢奚托他照顾她的徒弟。   崔邺看着短短两句话,心里纳闷,她怎么就一句话都不给我?   谢奚给他写的信攒了一抽屉,但是都没有寄出来。想说的太多,思念太长,写起来就没完没了,索性一句都不写了。   崔邺哪知道她性格爽快成这样,耿耿于怀了一晚上,都不敢相信,她居然一句话都没有给他。却千里迢迢的记挂着她那个野生的徒弟。   他生气的想,你那徒弟好着呢,什么都没有,浑身志气呢。   谢奚不知道他生气,还在想,也不知道他忙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长安城现在安不安全,也不知道家里好不好……   崔鲲自从那日之后,在再没有来,崔冕将河西一道消息直接封锁,凉州城只进不出。崔鲲领兵,封锁河西道一线。   他出城那日谢奚从城外刚回来,她一个人,骑马狂奔,一身绛红色的袍子,异常夺目,她也不惧风,伏着腰,像只灵活的鹞子。一看骑术就不错。   崔鲲自小练的箭术,目力极好,远远就望见了她,看着她越来越近,只觉得高兴,也不知道五弟从哪里找来的小娘子,泼辣的很,但是人也爽利的很。   什么都能做,像个男子,一点都不娇气。就是嘴巴有些毒辣,忒会气人了。   等他颠颠的想着,谢奚已经到了跟前。   见他领着一队人马,皱眉问:“你要出去?”   崔鲲咳了声,端起先锋将的款儿,煞有介事的说:“今日出城巡营,近日不回来,你们注意些,阿晚就托付给你了。”   他身边的几个副将抿着嘴偷着乐,谢奚也不计较他一个神经病。   忍着笑:“阿晚你不用操心。注意安全。输一仗没什么,但是人要活着。”   她故意把话说的有些远。   崔鲲眉头一皱:“说的什么话!我崔鲲何时输过?你懂什么!”   谢奚见他生气,也不恼,笑笑,不和他争辩,如今的乱世,全是靠他这样的人拼杀。   谢奚收起笑,郑重说:“崔鲲,保重。万事不要拼一腔血涌,阿晚还在家等着你,家里的人都在等你。”   崔鲲听在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了:谢奚在说,她也在家等着他。   但是他又有些羞耻,这是五弟的女人,他不能犯浑。   他刚硬的回:“说的什么话,我还忙着,走了!”   说完冲身边的人兵道:“出发。”   跑出去老远,扬着手冲她挥手。谢奚目送他们走远,看的失笑,又有些惆怅。   等她回去,崔晚跟着吴媪在暖棚里摘菜,见她回来,谢奚说;“我看到你二哥了。”   崔晚后来也喜欢那个有些鲁莽的二哥了,追着问:“二哥来了吗?”   谢奚遗憾的说:“他领了命要出城,我进城的时候遇见他了。”   崔晚眼神暗淡了,闷闷说:“都在忙,阿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五哥也在忙,父亲也在忙。我好久都没有见过祖母了。”   谢奚蹲下身,看着她,认真的说:“因为都在打仗,乱糟糟的,他们是大人,要处理很多事。没办法照顾你。你五哥给你带了很多东西。”   她每次出去都会买些小玩意儿骗她说崔邺给她带的。   小孩子毕竟好哄。   等打发走小孩,吴媪担忧的问:“如今长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奚是真的想去看看。   陆益之守着吴江县,新稻果真不同凡响,收成比长安的稻还要大,吴江县比起初夏的模样要好得多。   陆益之在这里熬了一年多,遇上了生平的乱世,见识了人命如草芥,也见识了命之可贵。   吴江县并不富裕,他混迹在田间、市井里。   一年多,口碑很好,百姓都认识他,这个清瘦又有些沉默的县令,是难得一见的好官。   只是至今没有婚配。城里的殷实的人家总会问起他的亲事。   甚至有上年纪的女眷当面问起他。   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叫一声雀奴都会脸红的少年了。从容的笑笑,答:“心仪的娘娘子在北地,如今我回不去。她不能来。”   那老媪笑说:“婚姻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好脾气的说:“我与她,有婚约。”   只是后来缘分不够,散了。   他后来常常想,是不是遇见雀奴太早,也太小。   他不曾经历过世事,没见过市面。困在长安城里,如一只家雀,只会沾沾自喜。而她早已走过万里路,见过这万里河山的广阔。   他从开始就错过了。   收到武陈两家定亲的消息,是母亲写信来告知的。母亲心中泪涕涟涟,哀叹他仕途坎坷,姻缘没有定数。后悔早些没有让谢家女进门,说不准如今他早已为人父了。心里全是后悔。   他看得毫无波澜,只想着,武陈两家,怕是不能长久。先帝故去的太突然,陈家没有权利,武家名正言顺。一个陈于敏,其实没有作用。   况且,陈于敏并不算是聪明的女人,若是雀奴在那个位置,说不准还能转圜一二。   他早将这些看淡了。权势也好,情爱也罢。 第121章 一百二十一 崔家   长安城里乱象丛生, 越乱对权力就越渴望。宫里的那几位各自为政,自有朝臣为其摇旗呐喊。几番争斗后,以武太后为首的一派略显优势, 也是因为她师出有名, 占了正统。   武太后大肆宴请, 从三品官内眷, 一直扩到五品官内眷,长安城里的官眷几乎都受了她的恩威。   崔家女眷至始至终闭门不出, 崔程征战在外, 崔鹏被扣押在淮南道,老妇人身体有恙, 谢氏有孕在身, 崔家自顾不暇。   崔邺有恃无恐,每日早上出门, 晚上回来。   他调了崔程留在西郊的兵进府,死守着崔府。   宫里的几位拿不住权柄,还没等到过年, 就彻底撕破了脸。   安平王和武太后联手, 将陈贵妃母子囚禁于熹合殿, 并择日于开年第一日,安平王登基为帝。   陈家自此和武家决裂。   陈家联合其他三家, 请崔程回京,清君侧,主持公道。   崔浩等了崔邺一日,他一直在城外西郊庄上合鲁伯商议西郊粮仓的事。等晚上回来,听到这消息,都气笑了, “陈家把女儿嫁给武家,却要我崔家为他卖命。这就有些没道理了。”   他说的话有些轻佻,就是根本不考虑这个诏令。   崔浩训斥他:“你这话说的没道理了。”   崔邺笑笑说:“那依照父亲的意思呢?”   崔浩:“你父亲如今可不能踏错一步。”   崔邺笑了声说:“就算父亲不动,河西道密不透风,瞒不了多久的。二伯还是和父亲商量早做决断,如今的朝廷可不是从前的朝廷了,朝令夕改,江山易主都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心里笃定崔程早有准备之事暂时不说。崔程做事和他爸爸有些像,做的多,说的少。不同的是,崔程尊的是君君臣臣那一套,他爸爸是个可爱的老头。   在危难面前,聪明的人,总会给人安全感。再不济也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崔浩和他一晚上讨论粮草,和如今天下四起的叛乱,州府的兵马架不住四处的乱军,如今的朝廷已经对下面的州府隐隐开始失控。   各州府兵马从之前的响应到如今,已经不敢贸然听号令,折损自己的兵马。   隔日,武太后给崔家的赏赐传遍了长安城,崔浩领着崔家男丁开门下跪谢恩。   崔邺领了赏都不曾正眼看内侍。他三十年都不曾跪过人,如今对着这些狗仗人势的小人卑躬屈膝。   等人送走,崔邺面无表情的起身冷冷的同崔浩道:“武家贼心不死,陈家犹自高人一等,妄图以身份压人,莫说父亲如今徐徐图之。他们已等不得了,如今已恨不得破门而入。可见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从来都没有尊卑等级的概念,翻了李氏的江山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换个老板的概念。   但宫里这帮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试探,挑衅,让他实在是有些厌烦了。   就算他防的再紧,是人就有疏漏的时候。   还没有等到腊月,崔家的赏赐源源不断,崔程的回信很密,关于崔家家眷,他最后还是让崔邺送出去。长安不能太平。   若是真的打起来,崔鲲会领兵入京。   为保家眷太平,还是都送出去的好。   崔邺思考了一天,全部送走根本不可能。   他想了很久,和崔浩商量,腊月十二是祖父的生辰,祖父去世多年,最近祖母身体抱恙,祖父托梦而来,让她领着儿孙祭祖。十二那日出城,之后的事我来安排。”   崔浩皱眉问:“家里人都走?”   崔邺:“我留着吧,你们都去吧,我回来后再考虑仆人们的去处。”   崔浩:“那就让几个小子留着。”   崔邺:“他们才十几岁知道什么,都走吧。您可千万别生出什么锻炼意志这等昏话来,一旦出事性命不保。”   他直接把崔浩没说出口的话堵回去了。”   崔邺见他不服气,说:“二伯,咱们家的孩子,不是刀,非要见血才能开刃。若是能做富贵人,没人会想在乱世里杀出一条血路。若是太平年岁,我是真的想做个富贵翁,万事不问。”   崔浩看着他一脸疲色,一时无话可说。   等他回院子,崔敏已经在等着他了,见了他就问:“五哥,咱们家,怕是不能太平了。”   崔邺盯着他,第一次这样严肃的说:“再过一个月你就十七岁了,若是天下太平,你就算二十岁我依然当你是个小孩子。可如今不行了,事情太多我一个人没那么多精力,过几日家里的女眷都会回老宅祭祖,你带着其他几个小子跟着她们。我的人到时候会接应你们。”   崔敏紧张的问:“我们去哪里?”   崔邺也不瞒着他:“父亲的意思是去凉州,但是凉州太远,我怕徒生变数,你们去郊外田庄,到时候鲁伯会照看你们。”   崔敏想起谢昭,点头保证:“五哥放心,把人交给我吧。”   兄弟两商量了一晚上,崔邺讲的认真,将里面的利害关系说的清清楚楚。崔敏是性格温和,并不笨。崔邺的价值观虽说有些大逆不道,但如今的世道也确实没什么道理可言。隔三差五的有人称王称帝。   崔敏最后说:“五哥保重,我们躲着定然安全,五哥呆在长安城里,往后就难了。”   崔邺心里失笑,这些年可真没白养他们,还知道心疼他了。   武家的陈于敏坐在卧房里,看着窗外的灰蒙蒙的天,她嫁进武家不到两个月,陈家和武家彻底决裂。夫婿武承齐是个万事不管的人,待她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婆婆可就不一样了,越发的厌恶她,丝毫不给她脸面。   她被婆婆罚闭门半月,不准她出门半步。她不能有怨言。夫婿如今已经纳了房新妾,倒是每日都来和她吃午饭。她话少,轻易不说话,夫婿安慰她,母亲性情有些刚强,人不坏,你别怨她。   她简直有些感恩武承齐的宽容,起码没有因她是陈家女,你们陈家和我武家势不两立…   人生际遇合该如此。她曾经被众星捧月,如今困于这一方院落里,能得一个人不那么周全的回护一两句,都觉得仿佛佛祖保佑。   她温和的答,我知道的。   文不成武不就的武承齐,却成了她最后的屋檐。   腊月十日那天,了空寺的智空大师给崔老太太批了签文,崔家举家回乡祭祖。   老太太生崔邺的气,怪他太过固执,将崔家置于险地。   崔邺也不争辩:“崔家后辈若是需要老祖宗舍身成仁,那也不用争什么天地立命这等大话了,简直羞煞先人。”   老太太问:“那如今呢?将我送走,你一人立于刀刃上,让我一介老媪活着,如何给你母亲交代?如何给你父亲交代?”   崔邺听的笑起来,哄道:“祖母宽心些,我是儿郎。怎能让你护着。等将来母亲父亲归家后,又要责罚我时,还需祖母回护一二。”   老太太对他简直无可奈何,被他连哄带催的送上了马车。   崔邺的人在城外等着,一模一样的六辆马车,在城门外的客栈侯着。   崔家女眷被转运在车上。在城外绕了一圈,最后回了西郊田庄。   书院的先生回乡,书院放了假,谢昭在家呆着,同鲁伯和朱家人一起照看田庄。   暖棚里的菜依旧茂盛,谢昭已经掌握了冬季种菜的技能,见崔敏来他最高兴,和崔敏炫耀:“六哥自从去了崇文馆,我再没见你。”   崔敏见他一个小孩,完全没有小孩样子,老气横秋的。笑说:“你姐姐呢?”   谢昭叹气:“姐姐去了河西道,要忙明年春耕的大事,顾不上管我了。我一个可怜人如今又没人管了。”   鲁伯问:“雀奴每五日就一封信,怎么能说不管你了?”   谢昭被当面揭穿,也不恼,无奈的笑说:“鲁伯,你就不能让让我吗,我还小呢。”   鲁伯放下手里的活计,笑说:“是是,你还小。那雀奴挑的马,你怕是不能骑。”   崔敏听的失笑不已。   西郊的庄上清净,崔家没有带仆人,刘媪和李氏婆媳两人勤快,但是厨艺一般。家里人少谢昭不挑嘴,但是谢氏有孕,总爱吃些零嘴。   谢昭见家里人多,也就分配了任务,谢奚在家时是不准他乱来的,如今谢奚不在家,他也开始做烤鱼,和鲁伯学烤肉。给长辈们改善伙食。惹得谢氏怜爱的说,我家的阿昭也长大了。   谢奚每日盯着长安来的消息,生怕长安动乱,家里的亲人遭殃。阿武拿着马场的令牌,城门进出自由,糊大晚上回来,见谢奚屋里的灯亮着,进来见她还在制图,催说:“阿姐早些歇息吧,仔细眼睛。”   谢奚埋头盯着图,问:“你说,长安会乱吗?”   阿武安慰她:“不会,长安有金吾卫,城里有国君,怎可能轻易会乱。”   谢奚嘴里没说,长安乱过不止一次。城破亡国,这有什么稀奇的。   大周朝乱象丛生,君不君,臣不臣。先帝上位怕是机缘巧合,若是雄主在位,不可能短短数十载,就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阿武见她丝毫不听,说:“阿姐若是不信,那我走一趟去看看,让阿姐宽心如何?”   谢奚这才抬头,看着他说:“你走不开,你给我挑批好马,我过几日就出发。”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 陈家灭门   阿武大惊:“阿姐这是做什么。莫说我不会给你。我就是给你马你也到不了长安。如今步步关卡, 整个河西道戒备森严,崔将军已经将整个河西道都禁严了。”   谢奚问:“崔鲲?”   阿武笑说:“也就你敢和他那样说话,他凶名在外, 杀戮又重, 等闲人不敢惹他。别看他来家里像是很好说话。”   谢奚失笑:“我怎么可能觉得他好说话, 不过是见他顾念亲情, 崔晚在我这里,他总要卖我几分面子。若是不然, 他必趋势咱们为奴为婢。”   她的意思大概是, 我牙尖嘴利主要是为了先占理。让他拿住话柄,他那种人说话就更麻烦了。   阿武才不管她说什么, 只要她说的他就当她有道理。   阿武也附和说:“崔将军待阿姐确实客气。”   谢奚不领情的说:“他怕是得了他弟弟的嘱咐, 才有意让我。如我再绵软些,他的话会更不好听。”   她说完又说:“我实在担心鲁伯, 也不知崔鲲何时回来,若是他能安排一二,我定会回去。”   阿武生气:“阿姐早些睡吧, 莫要想这些了。”   谢奚见他莫名生气, 奇怪的问:“你和阿圆吵架了?脾气这么大。”   阿武无奈:“我怎么会和她吵架。”   谢奚合上图纸, 教育他:“别整日忙碌,阿圆还小, 自小没有离开过家,如今孤身一人而来,虽说有清华照顾她们,但毕竟远离父母。你要多哄哄她,知道吗?”   阿武被她说的窘迫,说:“我知道了。”   谢奚见他脸红, 笑笑也不在意。   过了两日,崔鲲又来了,谢奚见他一身一身常服,大清早难得清闲,问:“你怎么来了?”   崔鲲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问:“我怎么不能来?”   谢奚正在打军体拳,不至于多实用,顶多是强身健体。崔鲲看着看着,琢磨了半天,摸着下巴问:“你这跟谁学的?有些意思。”   谢奚动作不停,继续问:“你不是出城训营去了吗?这段时日该是很忙,你怎么有时间?”   崔鲲一听又想多了,以为她在关心。   “你莫管我。”   谢奚听了也不打拳了,问:“我管你干什么?崔邺我都不管。”   崔鲲冲她道:“来,用你的拳来打我。”   谢奚看了眼他,拒绝:“我打拳没有力道,你若还手我必受伤。”   崔鲲对军体拳有些感兴趣,连连说:“我不还手,我不用力气。”   谢奚见他人高马大,她还不到他耳际。   谢奚犹豫了片刻,还是扎马步摆好架势。   她和一般女子不同,体格比一般女生要健壮,又常年劳作,力气也不小。   她用了全力,拳拳用力,格斗技巧简练。实用不花哨。   崔鲲起初确实不用力,但是拳拳到肉,直击要害,他就不得不重视了,微微用力,竟然都不能占上风。   等一套拳打完,谢奚觉得还挺过瘾的。   她还没等崔鲲说话,就说:“这军体拳我教你,你给我准备两匹马,我想回长安。”   崔鲲大声斥责:“胡闹!”   谢奚被他猛然间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   皱眉看着他,这神经病的嗓门堪比唢呐。   崔鲲以为她不服气,解释:“如今河西一线往东,步步岗哨,你若是现在走,半路就被斩杀了。”   谢奚问:“局势已经紧张到这种地步了吗?那长安城呢?”   崔鲲不肯再说,再说就是军机密事了。   “我会去长安的。你们安心呆在这里。我会派人守着你们。若是凉州有异动,会有人送你们去金城。你莫要胡来,五弟如今不在,你若是有个闪失我不好和他交代。”   谢奚听的失望,哦了声扭头准备回房间,崔鲲见她失望,问:“你的拳法先留着,等我回来再一并教我,这拳有点意思。”   谢奚:“知道了。”   长安城里如今又搅翻了天,有言官上市,安平王登基不合礼法,并列出理由若干。盖因陈贵妃所出的皇子才是正统云云,武太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贬斥了一干言官不说,将官眷一并斥责。   崔家女眷走的神不知鬼不觉,等武太后察觉,崔家只剩崔邺和崔浩叔侄二人。   武太后简直有雷霆之怒,可已经晚了,武太后一派并不敢得罪崔家,为保无后患,武太后称病,召了长安城三品以上的命妇入宫。扣押一干等人。   陈家联合三公斥责武太后欲谋不轨。   金吾卫一半的权利在陈贵妃手里。   陈武两家争得不相上下。   庙堂之高,国运气数已尽。庙堂之外,反王撕毁盟约,立军于潜江之畔,对江南两道再次虎视眈眈,淮南道乱军已经逼近山南道,淮南道刺史被斩杀于府中。   崔邺这些时日焦虑难忍,他的人手已经全送出去了,信却迟迟不回来,直到武太后将命妇囚禁于宫中后,他才收到袁掌柜的消息,崔鹏已安然出来了。淮南道不太平,如今不敢轻易走动。   崔邺当机立断给他回信,让他去姚重那里,寻一个叫陈增的人。   袁掌柜对长安城里的人一清二楚。崔邺不担心他处理不好。等送信人打发走后,他突然反悔,让五书将人追回,又将信撕毁。   如今崔程被困在那里,需要一个借口。崔鹏如今,就可以做那个借口。   若是长子身死,崔程反也就反了。只是后患是,最后崔家得天下,崔鹏还怎么回来,怎么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他需要想清楚。   这个消息完全在他手里,袁掌柜不是个正常人,不能让他起了念头。   他琢磨了一晚上,给袁掌柜的信换了一封。   让他传回消息,崔程长子,被囚于淮南道,反贼攻陷刺史府,崔鹏受重伤,生死不知。   剩下的就是等。   崔浩每日焦急,新年开年,安平王就要登基,武太后已经走到了绝路,手段越来越狠。   消息终于于腊月二十七传回长安。   崔邺和崔浩连夜出城,奔于河西道,将长安城的人马全打发到了郊外的庄上。   自此崔家彻底反了。   大年初一,武太后斩杀陈贵妃于熹合殿,罪名是巫蛊。   她抱着皇子,助安平王登基,改国号为永宁。   长安城里一派萧肃,毫无喜气。   命妇那日被放出宫,宫门外哭声一片。武太后握紧金吾卫,先发制人,将陈家抄家,陈家人全部扣押。   陈于敏听到消息,正是家里的妾室说给她听的,她如今也看开了,武承齐只要给她几分敬重、她只要不犯错这发妻的位置她能做到老。   置于婆婆为难她,她并不太当回事。妾却不是个安分的人,领着女婢,来她房里挑衅。   火红的丹蔻在她眼前直晃,晃到她满眼都是红,都似血。   婢女撕心的哭喊声中,她只记得,倒下去时,只觉得自己像溺水一样的沉。   她醒来时,婢女还轻声抽泣着,听说武承齐回来,将那妾劈手抓着掼出了门外,那妾从门口的台阶上混下去丢了半条命,简直惨不忍睹。   她心里想,那妾也是个可怜人。   她们陈家呢?   她们陈家被斩草除根,连三岁的侄儿都不曾被放过,这是武承齐的姑母,和武家做的。   她的夫婿,成了她的仇人。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她醒来久久的看着帐顶发愣,婢女见她不知何时就醒了,带着哭声和外面人说;“娘子行了。”   不多会儿武承齐就进来了,他面色难掩忧色,但也不是平日里的温和,眉目间竟然也染了萧杀之气,她竟然觉得陌生。仿佛这人她从来不认识。   或者说,她认识的武承齐不是这样的。   武承齐见她毫无生气,凑近她耳边说:“过几日,带你去郊外泡温泉,那里清净。”   她听的心里一酸,她怀的身孕没了,他竟然还知道带她去躲清净。   她问:“我们陈家人死绝了,是吗?”   武承齐不答,继续说:“听说温泉水热,庄上花草四季不败。景色极好。”   她听的笑起来,笑着笑着,脸上都是泪。武承齐伸手替她擦了,又说:“院子里的人连门也看不住,我都处理了,你这些时日好好休息。”   门外有人找他,他凑近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下,和婢女说:“细心照看好她。”   他出了门,脸色就下来了,问随从:“醒了吗?”   随从答:“醒了。”   他脸上都是阴沉,等进了那妾的院子,站在床前盯着人问:“谁让你去打扰夫人的?”   那妾怕极了,从来不知道枕边人是这样的人。瑟瑟发抖,头上的伤还在流血。   满口告饶:“郎君,奴错了,饶了奴吧。”   武承齐:“如何饶你,你杀了我的孩子,我如何饶你!”   他眼里恨极了,压了情绪道:“你不是最得母亲宠爱吗?那就让母亲处理吧。”   那妾连滚打爬爬在地上求他,他眼里都是痛色,却不是给她看的,转身出了门站在廊檐下望着天,一动不动。   陈于敏问婢女:“你听说陈家的事了吗?”   那婢女不敢答,一声不吭。   她又问:“那妾怎么样了?”   婢女答:“郎君怒极了,差点亲手了结了她。”   说的像是很解气一样。   陈于敏却听的心凉,那妾再不济也是他的枕边人,他竟然毫不手软,说杀也就杀了。   武家上下对此事讳莫如深,武承齐不显山露水,也不准人靠近陈于敏,秘密处理了那妾。   武夫人大惊大半夜追到他书房里质问他:“你这是何意?他陈家区区一个招摇不知检点的女儿,硬塞给我儿子,你姑母也是昏头,谁问过我愿不愿意!”   她的委屈写在脸上,武承齐心里冷嘲,是他娶妻,为何要别人同意。   他只淡淡说:“母亲消气吧,如今不同往日,那妾不安分,早晚会闹出大事。置于她,母亲不满意就当没她这个人,莫要平白怄气了,没必要。”   武夫人被自己的小儿子堵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承齐的注意太大了,他话少但是不是懦弱。   没几天陈于敏被他转到隔壁的院子,那院子有门可单独出府,他自己调了人守着院子,不准别人接触陈于敏。   长安城里风声鹤唳,没人注意这一墙院落里的是非。陈家倒台后,安平王登基,可能是从摄政变成了帝王,他也有了长进,开始整顿百官,枢密院开始拟旨,对那些被迫不得不反的官员进行招安,对观望摇摆不定的官,顺意安抚。   崔邺和崔浩已经到金城,崔鲲已领兵出发,带着崔程的嫡系人马,沿着陕州一带去接应崔程。两部对与陕州汇合。如今分崩离析的状态,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可以走的路。   崔程的远见确实够用,还是想挥师南下,直取长安城。   崔邺收到他的信,还是有些佩服他的。古人迂腐,都怕身后名,但崔程胆魄俱佳,是个合格的赌徒,这样的人是适合做君的。   他在西郊的粮草可供他攻打长安城。   崔冕镇守河西道,崔邺和崔浩商量:“二伯密而不疏,照管粮草再合适不过。”   他则准备南下去寻崔程汇合。   崔浩当即反对,崔邺也不争辩只说:“婶娘们都在长安,你盯着一些。我脚程快,和父亲商议一二再归来。”   他单枪匹马穿过草原边境,在陕州边境寻到崔程,京畿道兵马死伤四成,剩下的都是蒋道东从河西道带来的人马。   崔程见他来,竟也不惊讶,问:“你祖母如何了?”   崔邺:“家里都安好,放心吧。大哥也安好,只是人在淮南道,要费些周折。”   崔程一身凌然之气,什么都没问,崔邺也不和他绕弯子,父子二人在军帐里密谈。蒋道东守在帐外。   崔邺问:“父亲直取长安后呢?”   崔程盯着他不说话。   崔邺又问:“同如今的朝廷,有何分别?”   崔程沉沉的看着他不说话,他以为他是来劝他的。   崔邺继续说:“父亲有把握一举平定河南河北两道吗?若是没把握,最好现在不要举旗。”   崔程问:“为何?”   崔邺想他心里明明清楚,但是就是不说。这样的人并不容易打交道。   “不够强,难堵悠悠之口。若是一举平定。大赦天下,让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   他说的极不认真,什么江山什么社稷提也不提。让崔程没来由有些失望。   没想到他耐心也好,起身到了沙盘上给崔邺讲如今的局势,分兵攻打河北道和直取长安同时间进行。   趁着各地如今乱象,拿下长安,河北道传来消息,发兵东都,灭河南道冯征,就容易得多了。   崔邺和他商量了一日,攻下长安需要有人管理,长安城里在乱成一派,崔程手里缺人。   崔邺不得不答应。   卢氏是正月初一到达,崔晚高兴坏了,钻在卢氏怀里不肯出来,卢兆林和李氏见阿圆安好,虽然一身疲累,但也都安心了。   谢奚本来也没心情过年,但人都来了,初一又和武媪炸了小酥肉和清蒸肉。   卢氏奔波几千里人困马乏,休息了一日,精神倒是很好。   谢奚吐槽,崔邺也是,怎么就不把人送进都督府,要让卢氏在这个小院里受罪。   崔鲲南下之前去看谢奚,是正月初七,看见了卢氏果真大惊失色,他离家的时候还小,这都多少年了,早变了模样。   见了卢氏,两眼都红了,非要拉着卢氏坐在上位,他跪在下首,认认真真的磕了头。   谢奚原本很不能接受这种下跪的礼仪,如今看着才觉得温情。   他们不能像现代人的亲密关系,亲密的表达爱意。   卢氏也红了眼,她自江南道辗转而来,路途遥远,这几日才刚休息好。   崔鲲痛声:“五弟胡闹!怎么能让母亲舅父独自而来!”   卢氏叹气:“我担心的是你祖母,要不然我也不肯去江南道,可你祖母执意让我去。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崔鲲劝慰她:“母亲不用急,家里如今都好。只是父亲起兵的缘由是因为大哥生死不知……”   卢氏听的大惊失色,问:“你说的当真?”   崔鲲见她激动忙说:“消息是从五弟那里出来的,倒也不尽然。只是如今不好多说。”   卢氏不明白非要争天下的必要,哭着说:“这如今一个好好的家四散五处,谁也见不着谁,图什么呢,好好的过日子就不行吗?”   崔晚被她哭的吓着了,缩在怀里,崔鲲叹气俯身抱起崔晚哄说:“别怕,母亲只是想他们了。”   崔晚也说:“我也想他们了,我想五哥了也想祖母和莹莹阿姐……”   崔鲲笨拙的保证:“那你等二哥回去杀了坏人,就接你们回家。”   谢奚听的牙疼,这位主可真任性。   母子两等情绪稳定后,吴媪的午饭也好了。饭桌上有卢氏聊家常,气氛也轻松,李氏因和吴媪是亲家,不好太过拿大。阿筚勤快学了吴媪的真传,做菜非常麻利。   吴媪性情爽快,见李氏拘谨,直说:“卢夫人不必拘谨,雀奴一人北上,我不放心就跟着她。”   卢氏叹气:“活到咱们这个岁数,哪一个不是为儿女操心,我家柬之至今未婚配,阿敏又误了婚期……”   她大概忘了崔邺和谢奚这回事了,崔鲲古怪的看着她,谢奚也没当回事。   等饭后她进暖棚看菜,崔鲲跟着进来问:“母亲不喜欢你?”   谢奚起先没听见,问:“什么?”   崔鲲又问:“那五弟的意思呢?”   谢奚问:“你五弟什么意思?”   崔鲲则料定家里不认可她,她独自一人才北上来这里。崔邺拗不过家里人才把她打发来这里的,这样一想他竟生出几分气来,但又生出丝丝的庆幸之意。   总之心里十分的微妙。   他自顾自说:“你别担心,五弟若是不肯娶你,你就跟我吧,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不会看不起你!”   谢奚大脑当机了片刻,从一脸的不可思议,到最后接受了他这种爱脑补的设定:“那我谢谢你哦。”   崔鲲见她毫无喜色,又劝说:“虽说女子情之一字又些难解,我看你也算是性情豁达,倒也不必纠结于五弟一人。”   谢奚笑问:“你五弟知道你这么不地道吗?”   崔鲲被她说的脸热,但还是好心说:“总之,你别因此生出怨恨,母亲心善,若是让你觉得不舒服,她是长辈你莫计较。”   谢奚觉得奇异,问:“你们关系倒是挺好的。”   崔鲲站在门口看着她的稻,悠悠的说:“我自小母亲早逝,后来她进门待我和兄长极好。五弟小时候总爱粘着我们,我爱捉弄他,她从不计较。”   谢奚无意窥探崔家的私事,见他莫名多话,问:“此次出征,是不是有危险?”   崔鲲瞬间正色:“女子就该操心家里的事,不要什么事都要打听。”   谢奚真的好想教他重新做人,他这种神奇的直男癌真的让她哭笑不得。   她也懒得计较:“行行行,我知道了。不想说就别说了。说点你想说的吧。但是带兵打仗,总归是刀枪无眼,你要谨慎些。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   她后来觉得她的道德标准也降低了很多。   战乱之下,保住要紧的人,这是人生存的本能。   崔鲲见她关心,心里莫名舒畅,“没事,我征战惯了,自十六岁开始就在马背上行走。”   谢奚夸他:“那你就是最年少的骠骑大将军。”   他却兴趣缺缺的说:“杀自己人有什么意思,我立誓是要平定突厥的。”   谢奚对他是真的佩服,终其一生,要戍边的人,那才是不同凡人。   她也不计较他的直男癌了,问:“什么时候出发?”   崔鲲:“明日一早出发,我等会儿带母亲和阿晚回都督府,总住这里也不是个事。”   没想到榆木疙瘩也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了。   崔邺跟着行军,在军中被崔程当长工使唤,每日休息不到三个时辰。他哪知道他的好兄弟在撬他的墙角,累到半夜还在和崔程说:“二哥最快十日,十日能与咱们汇合,到时候他继续向东,咱们从这里向南,直取长安。到时候咱们给他做掩护。只是这长安城不好打。”   崔程看着地图,一声不发。   崔邺叹气:“若是城里一人愿意给了信就……”   说到一半,他想起了陈增。只是姚重尚且在淮南道,陈增与姚重有过命的交情,于他交情却很一般。   他零零星星熬了半夜,最后累的趴在案几上就睡过去了。   等第二日一早,谢奚专程去城门外送他,她心里知道崔鲲此去,战事就白热化了,但愿结束的快一点,但愿让太平来的早一些…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三 定长安   谢奚求的事短时间内没有定数。   如今想求太平, 就要去拼杀,用血谱写新的规则。   陈家被满门斩杀之后,小皇子被养在武太后身边, 安平王登基后, 些许不敢惹武太后, 他没有依仗, 只能依靠武家。武家被推在风口浪尖上,武家的媳妇陈于敏自此销声匿迹。   谢奚起初并不没察觉, 卢氏带着卢兆林一家和崔晚搬去了都督府, 她是堂堂的都督夫人,不同于他们几个小孩, 可以随意一些, 都督府里崔冕也在,人走后家里又剩谢奚和吴媪两个人, 阿图巴有事出去了,阿筚顶了阿图巴的差事,住到前院去了。   过年后, 谢奚就不再分心了, 一心准备粮种, 阿武回来说马场的马被提走四成,阿骨勒这几日这段时间一直在马场忙碌, 以后大概还是会提马。   谢奚问:“祁连山马场的马……”   她说到一半又打住了,也对,这是崔邺早就准备好的,他做生意向来讲究恰逢其时,这里的马可以用来攻打突厥,也可以用来打江山。   阿武喝了口热汤, 说:“五哥跟着都督随军,师傅说五哥会回长安城,崔小将军去河西道。马具由军中准备,这几日我要备马鞍马镫,不回来了。等我忙完这阵,再送阿姐去贺赖部。”   谢奚一下听到这么多消息,她细品了一刻,大概猜到崔程的意图了,竟然双管齐下,崔鲲去平定河北道,他南下直取长安。   按照现在的境遇,必须快攻。崔鲲需奇袭。   她问:“那你师傅呢?他会去长安吗?”   阿武不确定的说:“大概会去吧,这几日我见师父在嘱托身边的人。极为谨慎,我猜他会随马一起去长安。”   崔邺对阿骨勒有不止一次的救命之恩。   谢奚当即说:“你等等我,我去写封信,你师傅若是去,请他将信带给崔邺。他若不去就当我没写。”   她心里乱乱的,也写不出来什么有用的策略。   她握着笔思考了片刻,也只是写:   崔邺,我今日听闻,如今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长安城十二城门,周长过长,守城之兵难以为继。可虚兵后强,如今局势唯有快攻为上,以防潼关、函谷关来兵。   我在凉州等你的消息。   她一时心如乱麻,想不起其他的。将信交给阿武。等阿武走后,她才想起没问一声他如今怎么样,鲁伯怎么样了。   等人走后,她也闭门不出,继续绘图,做实验,写实验报告,接着种地……   每日数着日子,什么也不问,可知外面已经闹翻天了。   崔邺给崔程做内务官,他脑力卓绝,崔程也是不把他当人使唤,他一个人几乎白天黑夜不休息,整个人熬的两眼通红,阿骨勒脚程快几乎追着崔鲲一起来。崔鲲领兵三万,轻骑快马,和崔程汇合后,开了一夜的会,阿骨勒不是军中的人,并不管这些,静的像只影子似的,站在崔邺背后。   崔邺的定位是,他们属于大集团下游的供应商,不能参与上游集团的决策,但是受集团决策影响巨大。   阿骨勒为军中提供马和部分马具,但是并不和军中人打交道。是十分罕见的情形。   等议事结束,已是半夜,阿骨勒和崔邺住一个军帐,进了帐阿骨勒就将信掏出来给他。道:“这是雀奴给你的信。”   崔鲲刚准备进来寻崔邺,人已到帐外了,听见崔邺问:“她如今在凉州可好?有没有说其他的?”   阿骨勒笑说:“谢娘子极豁达,不会和郎君计较的。”   崔邺拆了信,看了短短几句,字迹不如从前的工整,想来是行色匆匆间写下的。   他收起信,揣在身上有些无奈的说:“谢奚就算发脾气你也看不出来。我可真的想她了,她倒是心狠提也不提想我。唉,我辛辛苦苦大半年,累成这样,还不如在她庄上休闲的过两日。”   阿骨勒笑说:“郎君也是为了前程,将来她也就有了尊贵的出身。”   崔邺轻笑了声:“你信不信,她一点都不稀罕。她这个人啊,你不了解她,她才不稀罕我。”   阿骨勒见屡屡说不中他的心事,就问:“郎君对谢娘子也是情重,她该懂你的。”   崔邺却说:“阿骨勒,她于我,比这权势江山要重要的多,这权力,地位,尊贵,荣华,在我眼里,轮转反复,都可商榷。但是她不一样,这世上只有一个她。”   他这话说的极重。阿骨勒听的也很认真。   门外的崔鲲听的一滞,竟然一时忘了想和崔邺说什么了,就那么扭头走了。   崔邺和阿骨勒聊了一夜,凉州的生活平静无波澜,透露着轻快,尤其阿骨勒说谢奚治二郎君手到擒来。崔邺听的直乐,崔鲲有时候少根筋,但是人不错,他是个好脾气的人被惹了大多时候也是一笑了之,但是谢奚可不一样,他当初惹了她一次,被她追着揍了一通。   阿骨勒也感慨:“谢小娘子确实不似寻常小娘子,透着些邪性,说不上来,就是和郎君有些像。”   崔邺听的笑起来,由衷的说:“她和我可不一样,她比我强多了,她是一个小娘子,她若是生成一个郎君,必比我有能耐。”他说着将信拆开递给阿骨勒。   没有谁家的小娘子对这些感兴趣,看到谢奚的信,阿骨勒才说:“我看到谢娘子绘制的舆图,凉州周边的山川地貌一目了然。”   崔邺惊喜问:“她当真绘制了?”   阿骨勒倒是没想到他这样惊喜。   等第二日一早崔邺见了崔鲲,莫名逗乐,崔鲲却什么话都没说。不像往日那样和他逗乐,崔邺也没多想,以为大战在即,他心里有压力,所以也不和他计较。   崔程一身戎装,他身边的几个参将都在,京畿道的那几万人马被打散分编进了不同的队伍,他的兵马不能因为纨绔废物乱了军纪。   三军整顿后,崔邺负责粮草后备军需,阿骨勒跟着做他的副手。   如今二人忙的团团转,等出征前夜,崔鲲寻他议事,崔邺一直觉得崔鲲是生来做将的人,他的血液里都带着热血和杀戮。   崔鲲一身铠甲在身,比他魁梧的多,皱着眉说;“待我凯旋归来,必要喝你的喜酒。”   崔邺安慰他:“那你可要抓紧时间,我可没把握。”   崔鲲难忍之后,说:“谢娘子性情中人,配给你也算合宜,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母亲之前也总念叨。”   崔邺听的失笑,这二兄莫非转性了,竟然也下凡了开始关心这些家长里短了。   崔鲲见了他莫名想起谢奚给他写了信,。他竟然也开始羡慕被人记挂着的感觉。   他自十七岁上马征战到如今,这些年过的太快,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回了家有祖母、母亲关心,家里婶娘宽容,那才是家……   第二日一早饭后,军队开拔,崔程为崔鲲践行,他看着次子,一脸慎重的说:“鲲儿,河北道就交给你了,我让蒋道东跟着你。有事不决,你和他商量,万事小心,为父在长安等你。”   崔鲲一脸萧杀,让本就有些凶相的脸更显慎重。   崔邺一身轻减,和崔鲲说:“我院子里埋了好酒,等着你回来喝。张仪此人做事有些滑头、看他和冯征之间的争端想来不是简单人。战事上我不懂,他若是逃窜,你守住关口,让他别想进来不必损兵折将,待日后慢慢收拾他。守住河北道就算功成,之后的河南道才是重戏。”   崔鲲一脸严肃道:“这我清楚,你手无缚鸡之力,在军中小心些,莫要再惹父亲。待我归来,咱们再好好喝一场!”   他心里有些遗憾,但是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憋的有些难受,等来日,定要和五弟好好喝一场。   崔邺也不拒绝,望着他带着兵马远去,他向来不信神佛,就算和谢奚遭遇了这等奇遇,也还是对神佛之事并不热衷。   此时望着远去的兵马,他心里却默念,但愿佛祖保佑,让他平安归来。   等人走后,崔程军队开拔,急行军连夜直奔长安。   谢奚算不准日子,但还是默默预测着,半月后她还在等消息,阿武人在马场,军中人几乎日日来提马,莫里从贺赖部归来,见他整日暴躁,安慰说,贺赖部今年小马驹已有三百余匹,开春后还有一大批马驹出生。   谢奚好不容易见他一次问:“你师傅有消息了吗?长安城有消息了吗?”   阿武并不知,阿骨勒将河西道的事全都安排妥当了才走的。   阿图巴都不清楚,只说;“阿骨勒说了,若是长安的事结束了他就回来了。”   只有谢奚整日的焦虑不是梦见崔邺回来了,就梦见崔程败了,最严重的时候她梦见了崔鲲战死了,她在梦里吓醒来,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她就去都督府看崔晚,卢氏一概不知,倒是李氏听卢兆林说,如今长安乱作一团,我却呆在这里闲人一个,若是在长安也好能尽绵薄之力……   谢奚这才少许放心了,起码说明长安城拿下了。 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 破长安城   崔程拿下长安城确实使用奇袭, 只用了不到两日。   崔程领兵四万,其余人马都让崔鲲带走了,崔邺行军一日后, 和崔程商量:“我带阿骨勒急行一日入城, 先探听消息。之后出城与你会合。”   崔程不准。   阿骨勒见父子二人像是要起争执, 忙说:“不必, 我一人即可,郎君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和我说清楚, 需要见什么人, 请什么人都可以。”   崔邺确实走不开,几万人的生计和内务都在他手里, 崔程拿他一个人当三个人使唤。   阿骨勒出发前一晚, 崔邺和他交代:“这样,你去西郊庄上, 我写封信给崔敏,你不要进城,有些事让他们军中的人去做。庄上有差不多三十人。让他们全都进城去。至于到时候哪个门, 让我和都督商量商量再说。”   阿骨勒今年整三十岁, 但是看起来要比年龄要老得多, 在河西道摸爬滚打这些年,让他的直觉已经很敏锐了。他据理力争:“不, 还是我去吧,我要给郎君拔得头筹,这功劳必须坐稳。”   崔邺听的失笑:“哪来的这些道理,让你去西郊看人的。至于都督要拿下长安城,有我没我,其实关系不大, 他都要拿下的。他就算没有我这个儿子,这大周朝的江山也立不住。咱们是凡人,就不操心达官贵人的事。”   阿骨勒却说:“郎君这是宽我的心。若是都督……将来的事就不是一句达官贵人能说完的。郎君将来难不成还要回河西道吗?”   崔邺知道他常年不出河西道的人,这次千里奔波,定是为了他操心,阿骨勒这个人啊,赤忱衷心,让他愧不敢当。   “阿骨勒,大丈夫要是心里没点雄心壮志,那是假话,但是我真志不在此。权力、地位固然是好,可我一辈子就这么长,我不愿意把一辈子都交给别人,我只想按照我的意愿过一生。也只过这一生。”   阿骨勒见他不似作伪,叹气说:“郎君这样的人,当真是少见。”   崔邺心说,少见的事,只是你没见过,我不属于这里,就是过客,不能改变你们的轨迹。   崔邺和崔程商量了一晚上,领兵的几位将军也都说起崔邺的建议,长安的城门,以通化门为首,核查最严格,朱雀门门兵马最多。   崔邺写了信,让阿骨勒带回去。   阿骨勒出门前,还是嘱咐崔邺:”郎君赤忱,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郎君保重,我在长安城等你。”   三日后,崔程驻军潼关,一举进攻长安城,城里乱作一团,武太后气急败坏,连发诏令,斥责崔程狼子野心。   崔程浑不在意,没根本不在乎骂名。   文臣言官,连发檄文,崔程铁了心做这个乱臣贼子,根本不掩饰反贼的名目,谋臣和刘彰当初都觉得他师出无名,令他踌躇满怀。可崔邺却说:“世人骂你是反贼,倘若你的天下,国泰民安呢?倘若从此天下百姓过得富足呢?区区言官有什么可惧的?你放开声让他骂又能如何呢?不过是靠嘴吃饭的人,手握权力,就不要太计较,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没那么多的好事。”   崔程被他说的脸热不说,还有些气闷,这话刘彰也听到了。之后刘彰就一改之前的态度,建议他起兵。   刘彰对崔邺是真的好,也是真的称赞。   “我早说过五郎与常人不同。都督当初说他心无尊卑,可见,这话不假。”   这话如今说,就变了意思。当初崔程是一心做忠臣的,到如今,他已经一心为了那个位置。   再听这话,就觉得很吉利。   庄上的三十轻骑兵悄悄入城,当夜崔程派人佯攻通化门,一个时辰后之后转朱雀门。   最后攻的是西门,金光门外有一片果林,崔邺点了果林,城里的人放火烧了东市外平康坊里的一座观景阁楼,互相照应。   城里乱作一团,   等人马到金光门时,金光门竟然毫无守备,不足百人。   崔程顺利进城,直奔光化门,没想到武太后带着人马,直接从从左银台门出逃,出灞桥后东逃。   新登基的李纯,曾经的安平王看着宫里人仰马翻,他心知,国破了。坐在含元殿里一动不动,看着宫女们哭喊尖叫逃窜。   身边的内侍跪着哭求:“陛下,避一避吧。”   他笑的有些疯癫,笑的满脸都是泪,问:“避去哪里?武家的女人,再怎么说她都姓武,可我姓李!君王出逃,有何颜面见祖宗!”   他自己说完,望着远处的火光,和杀戮的声音,非哭非笑道:“颜面,我如今有何颜面,要兵没兵,要权没权,我这个君王,做的如此窝囊!”   一半的金吾卫都被武太后带走了。   内侍跪在他脚下,哭着说:“奴誓死追随陛下!”   李纯红着眼低头瞧了他一眼,喃喃:“你自去逃命吧,我一把火点了这里,死后也不必入皇陵,就当父王没生我……”   内侍听得大哭:“奴誓死追随陛下……”   夜光中,含元殿起了火,火光冲天,染红了黑夜。崔邺站在朱雀门的城墙上看了眼位置,猜是宫里的哪一位放了火,到处都是血,杀红眼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亢奋的有些不能镇定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宫里四处灭了火,人马开始修补善后,宫里死的人倒是不多,但是起火的地方实在是多。含元殿烧尽。   崔程最后核实:“死的是安平王,和他的内侍。自己放的火。”   他浑身的血,一身萧杀之气,如今入主长安城的是他,从此这意义就不一样了。   崔邺将手里的事交代清楚,说:“我需要出城一趟,午后归来。”   崔程不准:“如今到处都乱着,你如今去哪里?”   崔邺才不管这些,今日是他陪着崔程进的长安城,这在他嫡系的眼里是不一样的。   “我需要给南地的人催个信,让尽快送大哥北上。”   说完也不管崔程准不准自顾牵了匹马就出城去了。   等他到谢奚的庄上,崔家老小都为在厨房里,院子里围了高墙,护卫的兵马走后他们顿觉惶恐,就算阿骨勒在他们也害怕。   崔敏见崔邺来,惊喜坏了:“五哥!”   一家老小见他身上沾了血,大喜之后,又惊疑不定。   崔邺安慰:“这不是我的,我今日来,是和你们说一声,父亲攻陷了长安城。再过些时日等太平了,你们就能进城了。不要怕。”   老太太念了声:“阿弥陀佛。”   崔敏有些惊着了,半天再没有说话。倒是谢昭问:“我阿姐什么时候回来?不然我去凉州看她吧。”   鲁伯昨晚听见动静了,这里离得远看不到,但是他听到了。崔邺的父亲居然夺了长安城,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崔邺安抚好,让五书走一趟,去接崔鹏。给袁掌柜和梁城去信,让他们带着姚家人北上。他这些时日手里一个人都没有,真是捉襟见肘。   他其实还在等崔鲲的消息。   午饭时一起吃的,老太太问:“你父亲呢?”   “父亲繁忙顾不上来看您,让我先走一趟。”   崔老太太也不再多问,倒是谢氏看起来好多了,也可能是住在娘家的缘故,她整个人富态,看着心情不错,爽快地说:“这些时日动静可不少,我们整日待这里,过年都没有好好过,真是罪过。这下可算是能安心了。”   崔邺见她心宽,也笑说:“再过些时日,等城里都太平了,就能回城了。”   崔老太太却说:“还是不要,这庄上太平,敏儿读书也清静。”   她有些忌讳儿子这样篡权夺位。   崔邺也不劝,这些留着崔程去操心,他本就是来传信的。   等他再回城,城门已经有了守备军,见了他放行,并说:“都督在里面等你。”   崔邺对那人没印象,笑说:“我知道了,我这些时日忙昏头了,看着你眼熟竟然想不起了……”   那人笑答:“我叫王力,跟着郎君去过草原。”   崔邺哦了声,笑着赔罪:“当初,对不住了。”   那人忙说:“郎君不敢这么说。”   崔邺也不忙,就那么慢悠悠的进去了,比起早上,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来去匆匆的人,都忙着接下来的事。接下来才是硬仗。河南河北两道能拿下,那才是稳住了局势,如若拿不下来,到时候群起而攻之,就麻烦了。”   等他进殿,崔程和手下的兵还在议事,谁也没想到长安城会空成这个样子。南下的时候他们预计最多半个月,攻不下来就回撤河西道,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就这么轻而易举拿下了长安城。   武太后带着小皇子东逃,刘彰的意思是先不追杀。冯征定会有动作的。等半个月后,两方齐进夹击,到时候轻而易举能拿下。   等议事结束,崔邺一直坐在偏殿看着墙上的字画,这都是名家手笔。崔程进来见他仰头望着,问:“你祖母可安好?”   崔邺没回头,依旧仰着头,答:“都安好,大兄不日可进城。我把姚家人给你请回来了。”   崔程问:“姚汝行?”   “对。”   姚家起先是武将世家,后来出了姚汝行这一个二品文臣。从此姚家换了面貌。   崔程却不以为意:“他能让武家你那个女人收拾的灰溜溜的南逃,想来也不是什么人物。”   可以看出他很不以为然对姚家也没什么欣赏的意思。   崔邺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反驳只说:“可你缺人手啊,如今就不要挑三拣四,聪明的人,一般聪明的,甚至不聪明的,都要用。合力而为嘛。”   崔程最喜欢的他的,就是他这种合而不同的大智慧。 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章 被困长安城   崔邺见他不着急, 猜蒋道东到如今都没有报信回来,那就是说明河北道情况还不错。   入主长安,就有了帝王气相, 崔程倒还好, 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 只是面相上看着凝重了很多, 他身边的人已然是一副鸡犬升天的状态,兴奋中带着丝丝的忧虑。仿佛乍富之人, 无所适从。只有崔邺像个局外人, 在宫里乱转,在议政殿里参观。   崔敏是下午进来的, 崔邺去宫门口接他, 他整个人都还处在不可置信中,抬头仰望着宫殿的檐角, 这座巍巍皇城,竟然如破碎的王朝一般,这样不堪一击。   崔邺和他漫步在宫道上, 时不时有人过来给他们行礼, 崔邺问:“有什么想问的, 就问我吧。或者有什么想说的,都可说给我听。”   崔敏默了默, 问:“那,如今大哥还在淮南道,二哥呢?”   崔邺见他问这些,笑说:“二哥要去征战,这天下何时太平了,二哥才能停下。”   崔敏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宫门, 和他说:“这里,确实不如西郊目及远阔。”   崔邺笑问呢:“要去崇文馆的藏书楼去看看吗?”   崇文馆由三幢藏书楼,其中最大的一幢在宫里。   崔敏看了眼空旷的前殿,乖巧的说:“我先去见父亲吧。”   崔程还在议事,如今,他算是彻底没有闲暇时间了。等崔邺领着崔敏进去,崔程的案牍上摞起来的全是公文,入城那日不算扰民,百官如今还在反抗,但是城里的兵都让武太后带走了,如今城里的官有怨言但都闭门不出,倒是有几个言官不怕死,在宫门前找死,崔程也不理会,让人不要打搅,或骂或退,随他们自由。   崔邺进出几次,遇见那帮在宫门前讨伐崔程的言官了。但也只是看了眼,什么话都没说过。   崔敏对崔程其实更多的是父亲这个称谓的威严,崔程当年出京时,他太小了。年前匆匆饿几日,并不算熟悉,如今再见,父亲已居高位,让这本就有些飘渺的父子之情,更变得说不清道不明。   崔敏恭敬的行礼:“父亲。”   崔程见他走到身侧,才惊觉幼子已到了他耳际,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成年。   他也只知道他学问极好,其他的倒没什么感触。   看他对崔邺,倒是满是孺慕。   他先问:“你祖母可安好?”   崔敏老实的答:“祖母和婶娘都安好。”   崔程见崔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崔邺插话:“阿骨勒正在整理账册,再需要几日,我手里的清册就理清楚了。”   崔程理所当然的说:“你把手里的交给他,我有其他的事交给你。”   崔邺拒绝:”让敏弟做吧,我要出去一趟。“   崔程立刻板着脸,看着他不说话。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长安城理才刚安定,尽管入城那夜尽可能减少杀戮,但是有些伤亡不能避免,如今长安人心惶惶。   崔邺叹气:“最晚后日,大哥就回来了。我总要收拢一下我的家产,内务有的是人能做,姚汝行若是进京,父亲善待吧,他是历经三朝的人物,能不出错不突出的历经三朝,定有的他的生存之道,如今的长安还不是大刀阔斧改制的时候。多依仗老臣,有他安抚百官,是个不错的开端。拿世族开到就不要手软。此时是手中的刀重新写规则的时候,也是摆脱世族的时候。”   他之前总觉得崔邺怪异,但总说不上来,他自己归咎为,崔邺用起来实在太趁手了,他的驭人之术于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如今,他才生出一种感觉,崔邺仿佛极擅此道,入了长安城,仿佛于他来说也不过如此,他对这权利地位,是真的并不热衷。   崔敏见父亲沉沉的看着五哥,忙说:“五哥的事太多了。”   崔程还是面色沉沉,崔敏毕竟年纪小,尊长的规矩守的极好,有些担心。   崔邺曾经和老爸隔着桌子叫板吵翻天的争论,那样一点都不会伤父子情,只不过有点费钱,事后要把老爸哄好,特别的费钱。   他笑起来,见崔程臭着脸,浑不在意的说:“行了,别跟我摆脸色了,把你的脸色收起来。多大的事值得你这样,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我做不做是我的事。”   崔敏都听傻了,没想到崔邺说话这样大逆不道。   崔邺伸手兜了把崔敏的后脑勺哄说:“说了带你去藏书楼,你先过去,我一会儿过来。”   崔敏看了眼父子俩人,崔程也淡淡说:“去吧。”   崔敏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   等崔敏一走,崔邺就变了脸,丝毫不怵他,冷冷道:“我助你一路到如今,如今也没什么可求的。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要在崔家人身上用术。你若是对我不满意,就直说。但莫要威胁母亲和阿敏、阿晚,我希望你记住。”   崔程被他顶的一滞,怒色显而易见。也有被他这样当面点出来的窘意。   崔邺根本不鸟他,他就是有恃无恐,天下没有老子杀儿子的道理。   谢奚听到长安大定的消息,是都督府传出来的。   崔晚在府里不热闹,让阿圆带着她来看谢奚。阿圆有些惆怅说:“阿爷要回长安了。”   谢奚一听卢兆林要回长安,问:“长安可有消息传来了?”   阿圆其实也不清楚,只说:“阿爷说让姑姑在此等候,等他回了长安再给姑母写信。姑父如今在长安城。”   谢奚听的心里大定,长安城怕是拿下了。   听到长安大定的消息,没过几日,她就收拾了行李去了贺赖部。接下来他就能安心育种,农业的推广是漫长的过程,她还没有单独管理过像河套平原这样大规模的农场,这是她事业的新开始,也是新的挑战。   吴媪收拾行李,见她将裙子全留下了,只带了几身胡服短打,叹气:“之前家业困顿,整日的忙碌,如今总算好过了,你还是一样的忙碌,何时是个头,何时才能像其他小娘子一样。”   谢奚故意说:“那怕是难喽。”   吴媪失笑,谢奚收好行李,和她嘱咐:“这次我和阿武一起去,你就别去了。等过些时日我让人送你回长安,鲁伯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吴媪:“有什么不放心的,朱家一家人都在呢。”   谢奚还是不准,只说:“我是去开荒田的,种稻种麦,若是时间久两三年都回不来。你跟着我,阿武不成亲了?家里不管了?”   吴媪被她问住了。   谢奚知道崔邺求的太平快了,她心里也大定,总算能放心的去做她的事了。至于需要一年还是两年,都不要紧。   她不要紧,崔邺却急的上火。崔鹏上京第一件事居然让父亲留住崔邺,让他掌管长安城内务。等崔邺知道,崔鹏已经帮他把差事都揽下来了。   他简直想骂娘。   崔鹏一脸认真道:“柬之,咱们崔家如今在风头浪尖上,至于逆臣之说亦不能避免。我在淮南道都听说了你们的惊险,如今才初定,定要比从前得民心才能堵得住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崔邺满脑子暴躁,心说,堵你妹,你们明明就是反贼,小的都被逼自杀了,老的跑了,骂你们两句还觉得不好听。什么毛病!   怕冷的人先关门,你关自己的门就行了,扯上我算怎么回事!   他忍了快半年,都快忘了谢奚的样子了,只能在梦里见她。   以至于崔鹏回来后,崔邺再也没好脸色了。   然后就有了传闻,崔程长子和五郎不和。如今天下未定,两人的争端都显出端倪了……   刘彰听到传闻的事后,担忧的和崔程说:“要不要我和五郎去聊一聊,他是个豁达的性情……”   崔程心里跟明镜似的,明知道他为什么这副德行,就是偏不说。   心想崔鹏这个长兄管束他们还是管用的。他都管不动这个混蛋玩意儿,但是崔鹏可以。这简直让他的心情莫名的愉快。   刘彰见崔程不准,也不敢太放肆,他是真的很看好崔邺。   崔邺整个人都变成黑面了,长安城的事太多了,即便阿骨勒给他分担了一部分,但是他还是忙个没完,崔鹏倒是闲,还有心情给他讲道理,“柬之,你莫要闹脾气,你从前就是自在惯了,可如今不能随你的心情来。”   崔邺冷冷说:“大哥若是接了这差事,我心情就好了。”   崔鹏:“我是威望不如你,不能服众,你懂吗?”   崔邺冷笑一声:“不懂,这就是个差事,谁做谁知道,管那么多干什么!”   崔鹏见他不好好说话:“莫要恼小孩子脾气,本该成家的年纪了,你看看你,就是随心所欲的下场。”   崔邺才不接受这石杵子的狗屁道理:“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老婆还在河西道,我一年都见不着她一面,把我困在这破长安城里,我跟谁去成亲?”   崔鹏被他骂的脸都红了。五弟说话,是真的太不讲究了。   崔邺简直像个机关枪,见谁喷谁。   崔程都听闻他如今性情大变。   他一概不闻,崔鲲传信回来,拿下济南府,整顿州府,待稍作整顿,就可南下。 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 开杠的日常   连同崔鲲的消息, 都没能让崔邺开心,原本担心的盼着,如今眼不见为净。五书将舒心送进来, 五书如今也分身乏术, 长安城管辖的三十四十万人口, 这人口密度比起现代是不算多, 但是事多效率低。   他整日忙得头大,听见崔程要亲自去平定河南道, 也只是抬头哦了声, 崔鹏见他毫无反应,教育说:“柬之, 我在和你说正事。”   他懒洋洋的问:“我干的就不是正事吗?你要不给我找事, 我这会儿说不准正收拾行囊准备去河南道了。你说怎么办吧?”   崔鹏还是老实,没摸清这长安城里的套路, 说:“可惜父亲不准我接这内务,要不然我接着,你去随父亲一道, 我也放心些。”   哦, 原来还是崔程这老狐狸的主意。   崔邺算是明白了, 摆摆手:“去吧去吧,那就你陪他去, 你看吧,我是没时间。二哥征战在外,也是生死有命,多个人在身边毕竟不一样。”   崔鹏被他吓唬了一句,果真急匆匆走了。   没想到进宫后就被崔程轰出来了。   “如今长安无主,我若出征, 你就稳稳的给我呆在长安城里,哪都不能去。有你五弟给你看着,我也放心。回去吧。”   崔鹏一句话没说就被打发出来了,但也咂吧出一点味道了。这里面的缘故,父亲和五弟怕是早知道了,两人怄气不肯见面,就差了他跑腿。   想明白后又觉得颓然,自叹自己是真迟钝。   等崔鹏走后,崔程从前觉得长子沉稳,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也绝不会在大事上失了准头。看来还是没遇上过大事。心里不免有一点点失望。   那混小子可是门清,就这么和他怄气,也不见面,办的事也漂亮,忽悠兄长也不含糊。   刘彰报完粮草的折子,见他一个人站在窗前惆怅,问:“都督这是?”   崔程叹气:“言之性格太过敦厚,柬之性格太过狡诈。”   刘彰忙说:“都督,大郎君为人稳重,孝悌有序,二郎君善征战,性情纯善,五郎君为人处事大局可握,这是都督之福。”   崔程也明白,人不能太贪心。都是那混蛋玩意儿给气的。   最后也只是摆手作罢。   长安初定,崔邺的工作还是有些成效,按照党的建设那一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先安定后发展。一个月之后,即显现出基础工作的普及有多重要,长安城里已经没有战乱之后的惶恐之态了,商户们开始开门做生意,各城门虽有重兵把守,但是绝不伤民,城外的村民也会进城,长安城倒是恢复了一些生机。   崔敏这些时日跟着他在做基层工作,在衙门里做户口普及,户口这个东西很重要,崔邺从长安开始就要管控好,将来的粮税说不准能不从农民身上抠出来。   崔敏不明白这个道理,跟着衙门里的小吏奔走了七八天,每日早出晚归,累到进门倒头就睡。问崔邺:“这户籍到底有什么用?有些贫苦人家根本见我们敲门闭门不出,有些富贵世家,却隐瞒仆人、佣农人数。”   崔邺将笔尾在桌上敲一敲,问:“你觉得国之根本在什么?”   崔敏答:“在民。”   “何为民?”   崔敏答不上来。   崔邺盯着他的眼睛说:“权力固然是不可或缺,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一位前辈说的。你自小生在富贵锦乡,没有见过那么多人,这世上的穷苦,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你如今就跟着市井里的小吏去看一看人间疾苦,对你以后有好处,不止是普及人口,多去看,去听。”   崔敏听的肃然起敬。   崔邺也是满脑子基础工作条例都写不完,看着崔敏坐在一边耷拉着脑袋,问:“失望了?觉得这种事哪有做学问有意思?”   崔敏摇头。   崔邺笑问:“那是怎么了?”   崔敏有些难过说:“觉得五哥不容易。此前入值,遇见朝中的大人们,一身绯红的官袍,就仿佛生来就是做大事的人。指点迷津,挥斥方遒,可五哥做的事从来都是暗流涌动,从不显山露水。可偏让我听的五味杂陈。我竟然生出一种感觉,百无一用是书生。”   崔邺听的失笑,这小孩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忽悠,道理要懂,但是自己做的事也要做。这是两码事,就像自己穷,但是对富豪生活也要向往,这两样又不矛盾。这古人的兼容性也太差了。   他心事真是十分想念谢奚,谢奚这一点就好,鄙视调侃他是有钱,鄙视归鄙视,但是自己的事一点没耽误,给钱就花,给吃的就吃,一点不含糊。磊落爽快。   两人谈心一晚上,崔敏只觉得自己受益匪浅,第二日一早起来跟着衙门的人就走访去了,崔邺难得有时间,准备回郊外一趟,结果宫里来人叫他,崔程的出发的日子定了,大概又有麻烦了。   他黑着脸跟着内侍入宫,在宫门口又遇上那个言官,看着年龄也就三四十岁,家人跪在他身后,他像是病了,守宫门人得了令,并不管他,由着他闹。   崔邺见那夫人一身布衣,穿戴十分的节俭,如今还要跟着丈夫在这里。满脸惶恐。   崔邺停住脚望了他片刻,问内侍:“那人来了多久了?”   内侍道:“连着半月了。”   崔邺看了看,也就进去了。   崔程和几位将军正在讨论领兵的事,崔鲲受了伤,如今在济南府养伤,张仪不是等闲之辈,他驻守河北道这些年,实力更是在冯征之上。   崔鲲将将二十五岁的年纪,能以一己之力,将他驱于关外,已是了不得的能耐了。   崔程传信,河南道之行,蒋道东领兵,崔鲲守河北道。   崔邺总算见他说了句人话,难得不和他抬杠。他翻了翻偏殿桌上的册子,都是些粮草、春耕、民事,杂乱但不能耽搁的事。   如今武太后带着武家人和朝中的三公,逃至东都,冯征没有崔程的魄力,又有朝中的几位老臣施压,不敢轻易犯上,接待了武太后。   崔程如今就是混身骂名的反贼,乱臣逆贼。长安城之外权势声讨他的声音。   但是如今这个世道,就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河西道的储兵充足,淮南道山南道内乱不断,无暇顾及遥远的北方,河北道虽然拿下了,但是后续的平乱还是关键。   崔邺看了眼册子,脑子里七七八八想的都是这些,听见那边的嘈杂声,像是议事结束了,他从来不参加这种议事。战事上的事他不擅长,也就从来不问。崔程如今领着崔鹏。   他放下册子,见刘彰进来,问:“结束了吗?”   刘彰忙行礼,崔邺笑说:“长史曾对我青眼有加,我还没来得及谢恩。怎么又和我行如此大礼。”   刘彰被他调侃的没话说。崔鹏倒是见他来,惊喜问:“什么时候来的?”   崔邺如今看他很是不顺眼,不咸不淡说:“刚来。”   崔鹏也不计较他的傲慢态度,解释:“父亲过几日要出征,这次出征有些凶险,二弟有伤在身……”   崔邺打断他的话:“我有事在身……”   崔鹏听他的抱怨,知他心里有怨气,还是劝说:“你莫要放肆了,如今人人都忙,不可能让你一人再逍遥了。”   崔邺凉凉的看着他说:“我就只有两只手,你再给我安排,我也有心无力。不要吝啬钱嘛,你事多就花钱雇人做啊,总有人愿意做的,我就是不吃不睡,也干不完那么多活儿。这才哪到哪啊,以后的事更多,你不能说你不信任别人就把我往死了使。大哥,咱们是亲兄弟,心疼心疼我吧,敏弟两条腿都跑细了,人瘦了一圈。”   崔程本在门外,刘彰站在身侧,生怕他和崔邺吵起来。崔程听着本有些冷眼,听到最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快笑出声了,白了眼偏殿里的人,转身走了。   刘彰也听的忍俊不禁,跟着崔程说:“五郎还是少年心性。”   崔程冷冷说:“他心眼比谁都多,知道和言之来硬的不行,就换了法子。”   崔鹏真被他说的惭愧了,他困在宫里,看不完的信,议不完的事。可是弟弟们每日更是辛苦。   崔家如今骂名在身,他精神上都有些紧张,万事都小心翼翼。   崔程倒是心大,留着兄弟两聊完,崔邺才正殿里寻他,他正低头看折子,不咸不淡问:“舍得进来了?”   崔邺也不含糊:“舍不得,大哥不放我进来。”   崔程看了他一眼,崔邺也不和他客气,如今崔程在他眼里就是个上司,这公司的发展首先要保证好政策,要不然大家一起玩完。   崔邺先说:“我看了眼那边的折子,这可马上就春耕了,误了春耕可是大忌,你找我为这事吧?”   崔程听的心里叹气,崔鹏跟着他议事已经本月了,偏殿里的折子都是崔鹏的,虽说杂乱无章,但是总有主次。   这混蛋玩意儿就那么翻看了两眼,就心里清楚了。   他不想承认,崔邺不不计较他不说话,只说:“打仗的事我不懂也不掺合。春耕的事,我会加紧安排,新粮种今年在贺赖部可以种下去。若是挺到明年,高产的粮种就有望了。”   他说完有自己说:“我们两口子,可真是和种地的杠上了。”   崔程问:“内务呢?”   崔邺头疼的说:“内务有人管,别瞎操心,老巢我给你看紧了,我大哥如今跟巡山的虎一样,到处盯着,生怕给你惹出事来。你宽容一些,你一提起脸,他就拿我开刀。我跟你丑话说前头,你再逼他,可别怪我们兄弟阋墙。”   崔邺其实也理解,崔鹏毕竟不是按照储君培养的,他生性纯善,人虽然有些迂腐,但是心善。如今这种局面说不惶恐是假的,尤其他是储君。 第127章 一百二十七 大兴农事   崔程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说话没大没小,崔程也不计较。问:“长安城的情况如何了?”   崔程坐在一边,认真说:“并不算好, 世家大族盘根接错, 我让敏弟在普查户籍, 对世族的态度不能太强硬, 就要温水煮青蛙,慢慢来。毕竟如今我们不是正统,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看好好山河,这几多久, 就被他们李家人折腾成什么了。不用怕这些骂名, 功过都有后人评说,无需在意。如今最要紧的是先平定, 后面的事多着呢,哪有功夫听那帮言官闲磕牙,寒门士子如雨后春笋, 能人辈出……”   他说到一半打住说:“那些事都是以后再说, 如今, 你放心去平四方,长安城我替你看着。”   他难得的好说话, 崔程也说:“刘彰和你二伯在,我放心着。你大哥和阿敏就交给你了。”   崔邺忙说:“你可别,大哥你还是寻正经的大儒好生教导吧。”   崔程盯着他,崔邺又觉得他别有深意,退一步说:“我学问还不如他,能教他什么?你不说我那都是旁门左道吗?”   崔邺又显摆:“我媳妇儿比我有学问, 可惜她在河西道研究新粮种,收成增加一倍,你觉得怎么样?”   崔程天的大惊,问:“你怎么不早说?”   崔邺无辜说:“你也没问啊,李家人知道她会育种,但是没当回事,忙着争权。我如今说了,也是端看你重不重视。”   崔程骂他:“农之根本,怎会不重视。”   崔邺笑笑:“那就好,你说你们把我困在这儿,要不然我现在也和她在贺赖部的平原上种稻。”   崔程盯着他,问:“那是谁家的女儿?”   崔邺:“这你就不用问了,总归是我选的人,只有崔家高攀,没有她配不上咱们家一说。”   崔程恨声恨气问:“你母亲知道吗?婚姻之事,岂能如此儿戏!”   崔邺:“我母亲自然应允。”   崔程没话说,问:“她小小年纪,如何有这本事?”   崔邺:“这是人的看家本领,我如何得知。”   崔程只觉得不能和他多说话,如今也确实没时间说这些私事,板着脸立刻下逐客令:“还有事吗?”   崔邺起身:“没事了,你让大哥别找我。”   崔程因为太生气,不想和他说话。崔邺也不在乎,如果崔鹏在场必定会觉得,像他这么不要脸的人不多见了。   崔邺出了宫门,见那人还在,嘴里念念有词,他驻足片刻,问:“你如今这样守的是你的道,还是大周朝的道?”   那人见他从宫门里出来,一脸冷然,嘴唇起皮,还不忘骂人。   满口之乎者也的无用之词。   他身后的夫人惶恐的跪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敢抬头。   崔邺问:“生为大丈夫,让家人寝食难安,你对得起你的夫人吗?配得上为人父吗?”   那人咬牙和他争辩所谓的道。   崔邺听了个囫囵,只说:“我只知道,南地水灾饿殍满地,无人发粮,却凑钱给反王几万两的岁贡,以求停战。这就是你所谓的道?”   那人脸憋的通红,说不出话来。   崔邺只说:“我不明白你的道,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能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这就是我的道,至于国祚绵延,逆贼之论,李家诛了末帝也不过才区区十年,你们就如此认主了不成?若真是如此有骨气,那就该同卢师一般,同末帝一起殉国才是。”   那人被他说的气的直发抖,崔邺淡淡看了眼他身后的夫人,掏了身上的碎银,递给她道:“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好,身为男人,莫说顶天立地,不能撑起一家屋檐的大有人在。”   说完淡淡看了眼那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问他姓名,就那么走了。   崔程出征前,这次他没有送行,崔鹏送到灞桥外,崔程问:“柬之呢?”   崔鹏以为父亲生气,解释:“他去郊外看祖母了,赶不回来了。”   崔程心知他故意躲着自己,也罢,出征在即,他淡淡交代:“政事不明问刘彰,内务不明,找你五弟,看护着些家里人。”   崔鹏看着父亲,有些眼热:“我记下了。”   崔邺到了庄上,庄上有了仆人和兵马驻守,如今又热闹了,鲁伯见惯了这些场面,倒是朱家人有些惶恐。他们哪知道自从进了谢家,莫说过上了好日子,如今见的都是权贵。   阿玲涨了一岁,也健康了,生出了活泼气,大清早蹲在院子里喂狸奴。见他来了忙说:“她们还没有起来。其他人都去田里了,我阿娘在准备早饭。”   各房的仆人都守在门外,崔邺看了眼远处一片翠绿,麦苗已经绿油油了,也不知道谢奚那里怎么样了。   谢奚如今才算自由了,吴媪被她留在家里,阿武陪着她去了贺赖部,一路上两人不急着赶路,她绘制的图越来越大,参照了本来的周边的地图,逐渐完善了河西道上的地图,如今向贺赖部延伸。   河套平原果然名不虚传,等她进了贺赖部,入了山脉,山里开的梯田,种的麦已经绿油油了,只觉得惊讶,崔邺把这里管理的真不错。   山里绿色葱葱,阿武指着远处的山峦:“那场就在那边,平日里都会放马归山,不同祁连山脚下。莫里极擅长养马,他们部落里出来的年轻人都是养马的好手。”   谢奚有些累,长途的奔波让她浑身酸疼,但是眼睛舍不得停下,四处张望。   等她进了村,有人见他们来,阿武认出来人,问:“莫里大叔呢?”   谢奚怀疑的问:“你叫他什么?”   阿武:“大叔,他比阿骨勒都年长。”   莫里一脸络腮胡,看着和阿骨勒一样的壮硕,见了她来,惊喜问:“谢娘子?”   谢奚看了眼阿武,点头:“我是。”   莫里笑说:“等候多时了,郎君早就来信让我等候。”   谢奚解释:“我在凉州住了些时日,耽误了行程。”   谢奚问:“屯田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莫里:“不远,除了村子,向后山的峡谷出去,不过五里。”   谢奚看了眼远处的山,点点头,笑说:“你见过那边的屯田吗?”   莫里笑说:“自然是见过,村子里的人也有人去开荒了,那边的守备军也时常进村子里来。”   阿武说:“那里有崔小将军的兵。五哥和他们很熟。”   谢奚只知道和她交接的人姓曹,叫曹参。   这一季的粮是崔邺的人在照看。   阿骨勒走之前和她说,你去贺赖部莫里自然会带你去找曹参。有什么事只管找曹参。   她中午睡了一觉,下午在村子里转一遍,村子修的可真现代,简直像现代小区,她坐在广场上看着日落,听着周围小孩的嬉闹声,只觉得宁静。   第二日一早,莫里领着他们穿过峡谷,眼前一片开阔,目之所及,规整的田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隐隐约约的烟火,这里可真像是世外桃源。   谢奚问:“这里离突厥的边境有多远?”   “不到百里。只是临近这里的草场变成了沙漠,再加上没有水源,部落逐渐向东迁徙了。”   他们骑马向北一路走,走了近半个时辰,才看到远处的房子,和隐约可见的烽火城。   田里零零散散的人,和成片的房子,房子外的人。   莫里到了后问:“曹参可在?”   有人给他向北指了指,道:“在那边田里。”   谢奚下了马,将马拴在院子里,和莫里一起去寻人。田里的麦苗长得极好,莫里道:“听闻郎君说,这是娘子育出的新粮种,收成能高一倍。”   谢奚笑笑说:“确实是的,各地的气候、土壤都不同,还要慢慢看效果。我如今人在这里,有什么病害,只管和我说。”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谢奚看了眼远处正在开水渠的人马,笑起来。莫里喊了声曹参,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生得十分俊秀的中年人过来,见了莫里,问:“怎么了?你怎么会来?”   莫里介绍:“今年的新粮种,都是她的手笔,郎君特意请她来的。”   曹参听的大为惊奇,问:“可是谢娘子?”   谢奚问:“你也是崔邺的人?”   曹参摸摸后脑勺,笑了笑,只说:“正在开渠,水稻如今种怕是还早。”   谢奚看了眼说:“不早了,该育种了,等到清明一过,再等一场雨,就能插秧了。”   曹参哎了声,说:“可算是来了明白人了。这里的人不种稻,都不熟悉。我是真的摸不准时令。”   谢奚看了眼远处的水田,轻描淡写说:“我明日先培秧苗,赶得上,不着急的。”   几个人简直一拍即合,谢奚干活讲究效率,也没什么特别讲究的,归功于她曾经下乡的缘故。   下午回去,曹参给她在那一片房子里单独准备了一个院子,莫里让人送来了日用品。院子里居然还栽了棵梨树,小小的。阿武住在东屋,屋子很小,阿武抱怨:“怎么修的,怎么会这么小?阿姐在家住的屋子虽然不奢华,起码舒适。”大晚上回贺赖部给她找了用细柳劈开,编的薄席子,给她铺在地上。将自己屋子的帘子拆了给她挂上。   谢奚失笑:“哪那么金贵,我又不是不能吃苦。”   阿武却说:“我却舍不得阿姐吃苦。”   他蹲在地上铺席子,边说:“这边天气还冷,我明日再去取几床被褥,阿姐爱看书,我去寻几盏灯,换一张大的书桌,这窗子需重新修缮一下,白日里能撑起来晒晒太阳……”   他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谢奚听的心里都是暖意。哄说:“我又住不了多久,不要费这些功夫了。”   阿武固执的说:“我了解阿姐,这里的田不到秋收,阿姐肯定不会走的。等我把你安顿好了我就走,马场里的事也多,等下个月我再来看你。”   谢奚听的实在是窝心。不禁有些想念家里那个小的。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 贺赖部屯田   阿武还在铺席子, 像铺了层木地板似的,谢奚穿着袜子踩在上面,感觉还挺舒服的。阿武忙说:”你穿着鞋, 别受凉了。”   谢奚开了窗看了眼院子, 说:“其实大小正好, 你看院子里夏天来了, 有那棵树。到时候院墙根里种一些爬藤花草。看起来挺安逸的。”   阿武仰头看了眼,不以为然的说:“还是没有咱们家院子敞亮, 抬眼就能望见麦田, 院子里葡萄架下能乘凉,后院的井里掉一颗西瓜, 那样的夏日才安逸。出了门才知道, 家里有多好。”   谢奚听的笑起来,说:“那等长安那边平定了, 你就回家待一段时间。正好替我回去看看你阿爷。”   阿武铺好席子,起身将床上的纱帐给她挂好,替她整理了一番屋子, 才说:“我师傅说他忙完长安的事就回来了。等他回来我回去走一趟。”   谢奚突然才想起说:“唉, 又把大事给忘了, 你成亲的事怕是要耽搁了。”   阿武听的闹了个大红脸,“我不着急。”   谢奚回头说:“阿圆着急啊, 如今阿圆可不是当初那个有些家门困顿的卢家的小女儿了。”   阿武听了顿了顿才说:“卢家不是那样的人,阿姐不用担心。若是……”   他显然是不想有什么若是,就没说。   谢奚笑起来,见逗他逗的有些过了,才说:“没事的,这门亲事有你五哥保媒, 我就给你保万无一失。”   阿武无奈着笑着看着她。谢奚这下心情更好了,笑的更畅快了。   曹参下午过来看他,谢奚将西屋里摞着的桌椅搬出来放在院子里,烧了壶水,泡了点野菊花。曹参是长安人,但是好些年没回去了。坐在谢奚的院子里悠闲的喝了壶茶,笑说:“承蒙谢娘子招待,有些时候没这么悠闲了。”   谢奚笑说:“好说,我这些带的多,接下来咱们共事的时间长着呢,不着急。”   曹参笑说:“早就听闻过谢娘子育种的本事。”   谢奚笑说:“今年但愿能有个好收成。”   曹参却说:“去年八月的麦种已经种下去了,如今看秧苗确实比之前的要粗壮一些。带到麦收才能看出来。下给月种了稻,也快着呢。”   谢奚也说:“春耕秋收就是一季,但愿明年新粮种能量出,到时候天下广播,也好让人吃个饱饭。”   曹参听的唏嘘,这可不是单纯会育种的人会说的话。   阿武给院子里洒了水,简直贤惠的不像样子,打扫完后笑着和曹参说:“我过几日就回凉州,我阿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这隔壁住的什么人?”   曹参笑说:“这一排就三户,隔壁是我家,再过去是王军长,他是守烽火城的人。也是管这偏屯田的人。”   谢奚笑笑,只说自己知道了。   等阿武回去后,谢奚才真正开始忙碌,吃饭是前面的大灶一起吃,有时候是素菜,有时候伙房的人会打猎,加个餐之类的。谢奚的嘴刁惯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习惯,吃的也不多,但是她是个适应能力挺强的人,不爱吃顶多少吃点,遇上好吃的时候才会多吃点,过了一个月,她的秧苗都准备好了,水田也准备好了。   趁着闲暇,她在西屋门口砌了个灶台,屯田的人很多,有的带着家属,有的没有。曹参就没有,一个人跟着一个老仆,叫曹三。   曹三给她帮忙搬了石头,她自己趁着有时间起了一孔连灶,一个火膛,两口灶眼。   等插秧后,她的时间就多了。完全可以自己做吃的。   她在隔壁的田埂上让人开出一片地,种了很多菜,阿武半个月的时候就来看她一次,给她带了各种吴媪准备的行李。和很多的菜种。   她光黄瓜就种了一片。西瓜也种了一大片。   各色蔬菜,辣椒也来一片。   乡下的生活安逸,每日清晨起来,谢奚都煮一锅蛋花汤。   菠菜长的快,做汤简直不能更合适。因为旁边有家眷的军户们有孩子,谢奚有时候会教他们写字,那些家眷养了家禽,总给谢奚送鸡蛋和一些吃的。   谢奚的菜地,也是嘱咐这里的人照看照看,至于菜大家随意摘。   贺赖部的人也会来,但是每日就会回去。   谢奚在这里的日子慢慢就滋润了,曹参是又一次偶尔撞进来,见她悠哉悠哉的喝蛋花汤,吃花卷。   谢奚留他吃早饭,他也没客气,干掉谢奚的大半锅蛋花汤。   之后三五不时的就来蹭饭。有时候是烤肉,有时候是排骨,阿武来了几次就遇上了几次,乃至于他都忍不住了,问:“这曹参,是不是……”   谢奚正在开着门窗,坐在窗下的书桌上画图,阿武在院子里烤肉,谢奚头也不抬问:“是不是什么?”   阿武本想说,曹参心思不纯。但是又觉得,阿姐这样的女子,受他们爱慕,也是应该的。   就说:”没什么,觉得他倒是挺勤快的。”   曹参主管开垦的农事,那王军长不管农事,只管屯田的军户。   分工很明确。   长安不同贺赖部的宁静,崔程在河南道一战,打得有些艰难,毕竟冯征不是吃素的。再加上武太后在,崔家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倒是蒋道东给崔邺来信,都督旧疾复发。   长安已经有入夏的征兆了,河北道的春耕已经安排上了,他给崔鲲送的钱粮真是比他一年的收成都多。崔鲲居然给他回信:小五懂事了。   气的崔邺想骂娘。   直到立夏那天,崔邺才收到消息,崔程歼冯征于新野,擒武太后及小皇子于汴州。   自此河南道归顺。崔程整顿后就可回朝。   长安城里民心大定。刘彰满脸喜色,见崔邺怏怏的回宫,忙说:“五郎早些准备,接夫人及老祖宗回宫。”   崔邺不慎热衷的说:“祖母说郊外避暑最是舒适。暂时不想回来。”   刘彰听的一个趔趄,问:“那夫人呢?”   崔邺:“母亲远在凉州,我如何得知?我这几个月忙的哪有时间问候母亲。”   刘彰见他又不好好说话了,无奈说:“五郎,这是大事,不可意气。”   崔邺问:“你就不能问大哥吗?让他安排吧,我今日真有事。”   刘彰的心思他清楚,他心里无奈,有个袁掌柜就够了,这一个个的心思怎么就这么多呢。   刘彰还不知道他的埋汰,劝说无效后,也有事要忙,急匆匆走了。   崔邺进宫是为了翻旧典籍,虽说他是个现代人但不是万能的,有些事还是要结合实际,按照他们原本的老方法来,就比如这里的税制。   他取了东西出宫门,回家的路上意外遇上了陆家人。   他忙昏头了,都忘了谢奚那个野生徒弟了。陆温后来些许不出门,长安乱象丛生的时候,他简直怕了,关了门不准家人进出随意走动,所以陆家在长安城的战乱中安然无恙。   崔邺见了陆温,只觉得惊讶,陆温看见他,居然还认识,拄着拐杖,笑笑问:“你是卢恒书的外孙。”   崔邺笑笑当时默认了。   陆温有些感慨,又仿佛有些无奈的喃喃:“他挑人的本事,还是那么厉害。亲自挑的女婿,都不是等闲之辈……”   反观陆家,就平庸多了。   崔邺是个窥探欲很浅的人,关于前人的纠葛,他几乎从来不问。   五书倒是回去后说:“听说陆家那位芝兰玉树的陆三郎在南地做官做上瘾了,陆家使人换他回来,好几次了,他就是不肯回来。”   崔邺挑眉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五书和他不同,混迹在长安城里,哪里有点八卦,他一清二楚。   陆益之已经放弃了他的锦绣文章,如今他再看从前的诗词歌赋,只觉得是酸诗,没有一点用处,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吴江县地处三江交汇处,湿热,水汽重。起初他吃住很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仿佛从长安城里那个年少盛名的壳子里脱出来了。   各地的战乱他也耳闻了,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竟然少了从前的愤慨。更多的是想起谢奚的话,她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有一套她自己的道理,自成体系,竟然也不矛盾。   南地入夏后湿热,他托人给她带了很多吴江县本地的种子,和一些特产。   东西送到西郊的庄上。鲁伯又托人给谢奚带过去了,只是路途遥远,很是费劲。   等谢奚收到陆益之的投递,已经入夏了。   贺赖部的夏天除了蚊虫多了一点,其他的简直没有缺点。   她的菜地里的菜全长起来了。每日有黄瓜小菜,结果等西瓜一熟,就没人碰黄瓜了。   没有人能拒绝夏天的西瓜。   阿武抱着半颗瓜,坐在院子里,看着谢奚腌黄瓜,问:“这个腌的好吃吗?”,毕竟从前在家,黄瓜根本不够吃。   谢奚说:“你住两天就知道了。”   阿武也说:“师傅来信,已经在路上了。”   谢奚问:“长安的事忙完了?”   阿武说:“不清楚,听说都督已经回了长安,到时候就成了……”   到时候,五哥就成了皇子。这个身份还是让他觉得陌生。   毕竟皇家这种身份,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第129章 一百二十九 回河西道   谢奚笑笑问:“成什么了?不还是崔邺吗?”   阿武呐呐说:“那不一样, 五哥到时候就成了皇子,那是要娶世家贵女的。”   谢奚问:“我配不上他了?”   “哪有?阿姐配得上。”,阿武下意识的辩解。   谢奚笑说:“那你着什么急?”   阿武也说不上来。   谢奚坐在火膛上煮粥, 问他:“你阿娘怎么样?商队开了, 你早些送她回去吧。”   阿武嘟囔:“阿娘要来看你, 不肯回去。”   谢奚顿了下, 看了眼屋子说:“也行,让她来看看, 好放心些。”   阿武问:“我看这开荒的田都种的差不多了。”   谢奚笑笑, 这才哪到哪,河套平原广阔到你想都想不到。   阿武说:“这里的人看起来也不多。不知往后要怎么处理。”   谢奚看了眼这里的田地, 要是开垦完, 还要几年,如今的河套平原不像后世, 因为水资源不够,减少了种稻,大部分改种麦了。如今水源充足, 大可尽力种稻。   阿武正说着, 听到有人叩门, 谢奚喊了声:“进来。”   曹参提着兔子进来说:“他们打得兔子,吃不完给你带了两只。”   他一手提着兔子, 一手提着兔皮。   阿武接过后说:“正好,阿姐,晚上做红焖兔子。”   谢奚将手里的柴填进去,爽快的说:“好啊,你去菜地摘些菜,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阿武在她身边做习惯了, 摘了菜回来,将水缸提满,又剁了兔子,谢奚做菜很利落,她在小学就学会做饭了,兔肉焯水,然后捞出来控干,油热下锅炸,炸到七分熟,捞出来。少油,放葱姜蒜和辣椒,辣椒要多多的,一直爆炒。油烟混着炒菜特有的香味和辣椒的刺鼻的味道翻腾起来,加上噼里啪啦的声音,简直让曹参目瞪口呆。   阿武蹲在她脚边i添柴,笑说:‘好久没吃阿姐做的饭了。”   谢奚的辣兔丁出锅后,又吵了一个清炒莴笋,加上腌黄瓜。主食是馒头。是前院的人送她的,再加上她煮了粥。一顿饭就差不多了。   曹参自然留下吃饭了,他尝了口辣兔丁,只觉得唇齿间都是麻辣味,剩下的都是香味,一股从来尝过的味道。   阿武尝了口,却挑剔的说:“阿姐,这个不如麻辣鸡丁好吃。”   谢奚也说:“兔肉比较柴一点,不如鸡肉嫩。”   曹参只觉得他们说的有些太过精益求精,至少他没吃过这样做的兔肉,也没见过别人这样做过。   晚饭后,曹参回去了,阿武边洗碗,边说:“我看这曹管事,是不是来的太勤了?”   谢奚失笑:“他和我错着辈分呢。”   阿武却不放心说:“一枝梨花压海棠,都是佳话。何况他才三十几岁。”   谢奚忍着笑,问:“你师傅成家了吗?”   阿武:“我师父还没有成家,师傅只比五哥大两岁。”   谢奚心里想,得,这个大龄未婚的队伍还是挺庞大的。   谢奚不怎么问长安的事,她嘴里不说,仿佛气定神闲。其实她也有些不敢问,说不上来为什么。   权力会让人沉迷,尤其是尝过权力的滋味,很难放下。   阿武边洗边说:“听阿图巴说,五哥如今掌管长安城的布防和内务。等都督回朝,到时候就成了陛下,那样的话,五哥肯定更忙了。”   谢奚哦了声。   她已经将河西道的舆图绘制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都是些边角和细碎的内容了。   她坐在廊下看着书,听着阿武讲,阿武以为她没听到,又说:“五哥怕是今年都没时间来河西道。”   谢奚:“没时间就没时间吧。也不是大事。”,我和他,也不过是天给的缘分,这缘深缘浅,大概也是天说了算。   这样一想,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她想,她这么利索的一个人,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可爱。   阿武见她不开心,转头说:“过几日贺赖部有篝火节,阿姐到时候一起去看。”   这里离贺赖部大概就是隔壁村的距离。   谢奚问:“有什么说法吗?”   “贺赖部本是草原部落,因为是杂胡群居,被本部的部落一直欺压。很多都做了本部的奴隶,从草原逃出来的,在这里被五哥所救。习俗和祭祀还是按照草原的传统。”   谢奚应声:“那就去看看。”,应该挺有意思的。   长安城初定,姚汝行已经到了,刘彰一直带着他,崔邺是不够格和姚汝行讨论国事的。这不是智力和身份的原因。   对方的阅历、年岁,和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是他不能比的。   姚汝行受了崔程的诏令,回朝做了司空,和刘彰平级,两人一左一右做了崔程的左膀右臂,刘彰则一心为崔程的登基作准备。   但是崔程最后还是拒绝了,他还是想先去平定南地。等天下都太平了再说。   如今下面的人还是称他为都督。   姚重回长安的时候,崔邺没时间去接他,直到夜深了才忙完,还是追到姚家去见他。   姚重腿上的伤养好了,没有留下毛病,只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人看着精神好一些了。   崔邺却有些萎靡不振,姚重看起来好像开朗了,见了他笑说:“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崔邺摆摆手:“不提也罢,我如今可真是一人当成两人用。早些忙完,我还要回河西道。”   姚重不解,如今这天下初定,你去什么河西道?”   崔邺跟个浑不吝似的,喝了口茶说:“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一个个都有家有口,我孤家寡人一个,再不抓紧,我就真没机会了。”   姚重被他的浑话逗笑了。   崔邺也无所谓,只说:“我的任务也算是完了,剩下的就不该归我管了。我这一程粮草内务官,也算是圆满到期了。”   姚重怪异的问:“你什么意思?”   崔邺:“意思就是,接下来,我要过我的好日子去了,这破事谁爱管谁去管吧,我反正是不管了。”   姚重忙说:“你别胡来。”   崔邺笑得像只狐狸,“我等你们上京,可是等了几个月了。如今姚大人入朝,必定门生遍布,至于你嘛,也不能闲着。”   姚重简直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   崔邺第二日就写了辞信,大清早回西郊庄上和祖母告了别,一人一马,快马轻骑直奔凉州而去。   等崔程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一日了。   崔程气的砸了一方砚,指着刘彰说:“你说说,他这算什么?混账!”   刘彰下首站的是姚汝行,姚汝行默默抬眼看了眼崔程,见他怒气也是浮于表面,并不似真的那么生气,就出口劝说:“如今言之在政事上少了些经验和悟性,柬之走后,就让言之补了这个缺。”   从前是不合适,现在柬之自己走了,自然就合适了。   崔程叹了声气。   刘彰忙说:“夫人和小娘子还在凉州,五郎最是纯孝。夫人归来时,他必定也会回来的。六郎如今还在长安呢。”   崔邺这个人重情。   崔程发了发脾气,也就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更多,崔冕是肯定要回京的。河西道还是需要崔鲲去守。   朝中的文官观望的他已经不打算收了,已经投诚到姚汝行门下的,都已安排了差事。   崔邺到凉州后,见谢奚不在,回了趟都督府,z第二日一早就直奔贺赖部。   谢奚因为参加贺赖部的篝火晚会,山里夜凉,受了凉回来后就感冒了,阿武也不在。她一个人关门闭窗睡了一日。   曹参见她一整天没出来,下午的时候,日头还高,就在前面的大灶上给她带了饭。   谢奚披了件外衣,头发就那么披散着,松松垮垮的束在脑后,坐在院子里和曹参吃饭。   崔邺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推门而进,院子里的两人回头看他,他顿时以为自己走错了,立刻退出去,停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谢奚家里,居然有个男人!!   他理直气壮的又进去,谢奚也被他突如其来搞蒙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他跟见鬼了似的,退出去了。   然后又见他傻里傻气的进来,半年不见的喜悦都没了,问:“你干什么呢?”   崔邺见她面色不好,又警惕的看了眼曹参。   这人他认识,阿骨勒当初物色的人,他好像见过一面。   曹参迟疑的起身,道:“我见谢娘子一整日没出门,就过来问问,看她病好没好些。”   崔邺紧张兮兮的问:“你怎么了?”   谢奚见他傻里傻气的,怎么变得呆里呆气的,好笑的说:“你长安呆傻了?怎么看着不聪明了?”   曹参适时的退出去后,谢奚:“你怎么来了?”   崔邺将人抱起,闷闷说:“瘦了,看着气色也不好。”   边说边进屋,谢奚看着他目不转睛,崔邺低声说:“你别这么看我。”   谢奚抿着嘴笑,笑着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怎么感觉你好像变老了。”   崔邺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温柔的看着她说:“我都三十几的人了,能不老吗?”   谢奚开怀的笑,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崔邺脱了鞋,上床躺在她身边,谢奚嫌弃的说:“你浑身都是土。”,说着还是给他腾位置。   崔邺伸手抱着她说:“我来的太急,什么都没带,明日去贺赖部给你找些药和吃的。你这几日就在家养病,哪也别去。”   谢奚听着也不辩解,问:“长安的事忙完了吗?”   崔邺轻轻的笑了声,“长安的事哪有个完,我只管我的事,其他的事管不了了。”   谢奚听的又笑起来。 第130章 一百三十 河西道岁月长   崔邺仰面躺在她身边, 将被子全给谢奚盖上,叹了气说:“我哪知道,你过得这么凄苦。”   谢奚都气笑了, 也气消了, 伸手捶了他一下:“怎么说话的。”   崔邺也笑起来, 扭头见她好像有点晒黑了, 人确实瘦了。凑过去亲了下说:“我可差点被崔程坑了。”   谢奚也不问,只说:“你一个人来的?”   “嗯。”   谢奚唾弃他惜字如金, 又问:“没个人跟着?就你一个人奔走了几千公里?”   崔邺这下连嗯也不嗯了。   谢奚白了他一眼。   两个人相视, 都笑起来。   谢奚有些低热,有些不舒服睡不着, 就那么睁着眼陪崔邺短暂的睡一会儿。   等崔邺睡醒, 天已经黑了,谢奚起来点了灯, 披了件外衣坐在灯下写东西,崔邺醒来一恍惚,仿佛在梦里, 看了很久, 谢奚回头看了眼, 见他醒了,笑问:“怎么了?醒了也不说话。”   崔邺起身, 过去站在她身后,伸手虚虚拢着她,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哑,问:“你些什么呢?”   看了眼是水稻生长周期记录。   书桌很宽大,像是专门定做的,另一侧放着折叠的皮料。   谢奚见他看地图, 伸手展开,整个西北的地图在他眼前展开,整条河西走廊,山脉河流一清二楚。崔邺满脸惊讶,也不知道她在灯下,绘制了多久……   谢奚轻咳了两声,崔邺问:“这半年过的怎么样?”   谢奚见他整个人瘦的厉害,大概是人瘦了一圈,眼睛都好像变大了,她这半年其实过得还好,但是他是肉眼可见的不太好。   “挺好的,每日也没那么多事,凉州城里偶尔去城外马场跑马,冬日里有时候一天都不出屋子。”   崔邺见了院子里的暖棚,和院子里的水泥地。他知道她肯定是一刻都没闲着。   笑笑也没拆穿。   第二日一早,崔邺的行李就来了,最先来的是阿骨勒,阿骨勒身后跟着好几匹马都驮着行李,他骑马看着并不快,但是驭马术极厉害。   大多是崔邺的行李,还有些用的。   谢奚早上起来好些了,坐在西屋门口的灶上给三个人做午饭,崔邺帮忙添柴。   大灶上莫里就送了半只鹿和牛肉。   谢奚炖了锅鹿头,又挑最嫩的牛肉切了一大碟,做了孜然牛肉,又麻又辣。清炒了一个韭菜鸡蛋。还有她的腌黄瓜,外加一锅米饭。   阿骨勒笑说:“很久没有尝过谢娘子这手厨艺了。”   谢奚笑说:“吴媪也会,你想吃了就和她说。”   阿骨勒笑说:“这几日,我正安排阿武送她们回长安了。”   谢奚扭头看崔邺,崔邺低着头吃牛肉仿佛没听见,谢奚问:“怎么突然要送他们回去了?”   崔邺这才说:“阿圆年纪不小了,舅舅如今在朝为官,阿武回去正好先成亲。”   谢奚问:“你不回去?”   崔邺笑着说:“我回去干什么?又不是我成亲。”   阿骨勒听的笑起来。   崔邺的名声如今很响,他是长安城里那位君王的儿子,如今在河西道上再没有比他尊贵的人了。   但是他毫无自觉,和阿骨勒说起河西道的布防和马匹。   阿骨勒叹气:“如今已经不到四千匹了,还有两千是小马驹。”   崔邺皱眉,颇有些心疼地说:“我这么厚实的家底,都给我掏空了。”   听的谢奚都笑起来,问;“你的家底到底有多厚?”   崔邺却不说,只和阿骨勒说:“你说说,我这算不算伤经动骨,接下来总该我赚钱了吧。”   谢奚问:“你想怎么赚?如今才刚太平,没那么多可赚的钱。”   崔邺却理直气壮的说:“怎么没有?长安城里不就住着一位有钱人吗?”   谢奚听的一噎,心说,你可真行,拿你爹赚钱。   阿骨勒听的失笑。   崔邺理所当然的摸了摸嘴角,说:“你看,咱们的新粮种,可是多一倍的收成,技术逐渐成熟,对不对?今年河西道的收成都该是我的了吧?他赔也该赔我了,对不对?我用新粮种,换他五成的税收,不过分吧?”   谢奚问:“几成?”   “五成。”   谢奚一脸‘你怕是要完’的眼神看着他,道:“你怕是想反了。你们崔家遗传天生反骨吗?”   阿骨勒被他两逗得大笑。   崔邺根本不辩驳,谢奚看他像是早已经拿定主意了。   她试探问:“你什么时候盘算这回事的?”   “昨天夜里。”   谢奚:“……”   谢奚也没当回事,只当他是胡说。   崔邺却把这回事当成正事了。   谢奚和他说过,机械化,是手工农业发展的天花板,所以成规模的种植是不可能的。这是工业革命的典型特点。现在这个状况,和现代有壁。   崔邺还是想试试。   谢奚是个不会打击人的人,阿骨勒也提醒他:“郎君不可冒进,如今都督不是从前的都督。但凡上位者,都不喜欢忤逆。”   崔邺失笑:“我如今成了毛头小子,做事全凭意气了。”   谢奚收了碗,说:“你们聊,我今日去田里一趟。”   崔邺起身,夺了她手里的碗,z说:“等等,等我收拾了,我也去一趟。”   三个人看了眼谢奚的菜地,崔邺这才了然的说:“我说你哪来的黄瓜。”   阿骨勒两手背着,看着这一片菜地,问:“这都是谢娘子种的?”   谢奚笑说:“前面大灶的饭不太好吃,没什么吃的,我就种了一片菜,这附近的人都能吃,我也没怎么管过,都是他们浇水。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摘个西瓜正好回去能吃。”   崔邺忘了眼远处的山,感叹:“真是个好地方。”   阿骨勒也感慨:“当年随郎君第一次到这里,郎君当机立断不进草原,救那一百来人。我那时候还觉得郎君你怕是疯了。如今再回头……”   谢奚一直觉得麦浪起伏,是夏季最漂亮的景致,崔邺和阿骨勒站在田埂上,看着风吹的起伏的麦浪,谢奚一脸骄傲的笑着。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最好看的景色。   阿骨勒感慨:“咱们做了这些年的粮米生意,我最爱看的,还是这成片成片的麦田,丰收的景象。”   崔邺笑着笑着说:“会的。以后走到哪里都能看到的。”   谢奚看着这两人,就跟那些路过挖掘机就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观看的男人们一样,笑说:“前面是水稻,看看我的初代杂交水稻。”   崔邺和阿骨勒吹牛:“你别听着说杂交,那可是门大技术,只要挖的深,别说多一倍的收成,就是多三倍都有可能。”   阿骨勒惊讶的看谢奚,谢奚摆摆手:“别听他胡扯。”   稻田里水反射的光亮晶晶的,绿油油的麦苗,田里的人还在那边开地,谢奚指着远处,河谷附近的荒地说;“向动北方向三十里之内,依旧是平原。向西不行,向西是黄土质地,干旱少雨。”   崔邺忘了眼绿茫茫的一片,缓了缓说:“不着急,慢慢来。”   招待阿骨勒住了两日,崔邺和他商量了两日往后的生意,才将人打发回去了。   崔邺在这里没呆几日,也回了趟凉州,因为崔程着人来接卢氏和崔冕。   崔邺在院子墙角移栽了一棵葡萄。他虽然和谢奚抱怨这院子也忒小了,但是还是悠哉悠哉的开着西屋的门窗在里面给谢奚煲汤。又给院子铺了青砖,养了几棵不知从哪里挖来的野花,开的还挺漂亮的。   谢奚一直说他是个骨子里很浪漫的人,她住了这么久,院子里一直光秃秃的。   如今四四方方的院子,门廊的地方有两棵花草,旁边放了一个小小的缸,盛了一缸水,上面飘着两片叶子,和那两棵野花相印成趣。   院子里的青砖潮湿着,闻着有股淡淡的泥土的味道,特别的像一个家。   她很喜欢。   崔邺和她说:“卢氏这一次回去,以后怕就不能这么随性了,我明日回去带她去郊外马场住一天,她也是可怜。”   谢奚笑问:“可怜什么?她回了长安城,就是长安城里最尊贵的女人。”   崔邺笑笑,没辩解。   走之前给谢奚嘱咐:“要不要阿武来陪你?”   谢奚:“你别折腾他,他如今也忙得很。你过几日也就回来了,我一个人也住了那么久,又不是不敢。”   画崔邺摸着她的头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住我看不见。可我在家,再想你是一个人住,我心里左右就是不放心。”   谢奚逗他:“我又不会跑。”   崔邺瞧了眼隔壁的墙,意思不言而喻,谢奚看的忍俊不禁;“你这是哪门子的醋?人家都什么岁数了。”   崔邺冷哼:“他想的可比我都美。我若是晚来几日……”   谢奚见他胡扯,催:“赶紧去吧,别墨迹了,早去早回。”   尽管她放心,但是来的时候,崔邺还是把阿筚带来了。   吴媪和阿武同卢氏一起回了长安。   谢奚遗憾的说:“阿武这次回去若是成亲,我都不在。”   崔恶意不以为然的说:“你在也没用,你都没成亲,又不能给他张罗。”   他已经写信给姚重,让姚汝行给阿武做这个保媒人,一来给阿武抬身价,而来也是给卢兆林壮势。   毕竟他这个国舅太过势单力薄。 第131章 一百三十一 安定   崔邺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很多东西, 上好的茶叶,一些零嘴,零零碎碎的特产, 谢奚喜欢的葡萄干, 和干果。   贺赖部有人养的牛产了牛乳, 他大清早过去装了很多回来, 谢奚见喝不完,就用小炉细细的煮奶茶, 加了一点糖, 茶色色深,味道醇香绵长。   崔邺在里面做午饭, 尝了口夸说:“真不错, 配上你的酥饼,绝佳。”   阿筚在院子里洗菜, 看着笑起来。   谢奚问阿筚:“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阿筚:“奴隶。”   谢奚哦了声,有点意外,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阿筚倒是自己说:“我是郎君和阿骨勒从伊州带回来的。从前是一个王公女儿的奴隶。”   谢奚问崔邺:“救她的时候你多少岁?”   崔邺随口说;“就前两年的事。”, 他故意不说实话。   谢奚也不追问, 她的实验稻长得不错, 这几日难得的有时间了。   “你母亲准你一个人呆在这儿吗?她一个人去长安,你舅舅也是世外高人一样, 这次回去可就不一样了。你真放心?”   崔邺笑笑专心的切肉,卢氏当然不愿意他一个人呆在这个苦寒之地,她本事江南人,江南富庶,到了长安二十几年,长安城繁华。再辗转到了凉州, 这是边境之地,自然繁华不到哪里去,她自己都受不了,一想起崔邺在这种地方连年奔走了几年生意才算赚足了财物,她就心疼。   崔冕也接到了崔程的信,崔程在信中直截了当说了,河西道需要将,崔邺守不住。   崔冕见了崔邺就问:“你什么时候回长安?”   崔邺看着四叔春风满面,这一年来,崔家人外松内紧,外面看不出来,只有参与了谋反的人才知道,这里面的危险。   “我晚些时候回去,劳烦四叔看顾母亲和阿晚。”   崔冕听他不肯回去,教训:“胡闹!”   崔邺也不辩解,继续说:“我母亲性情耿直,外祖又在她幼年就已入朝,只教他们兄妹君子端方正直,她不懂术,也不懂谋。还望四叔看在我们兄妹三人的面上,看顾些我母亲。”   崔冕脸色都变了。   崔邺顶讨厌一对多关系带来的后果。他从来不在意崔程身边的妾室,但是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尤其往后就很难忽视了。卢氏是个耿直性子,入了宫她就出不来了,崔邺怕她吃亏。   崔冕半晌都没说话,最后说:“柬之,你这话,太过了。”   崔邺也不反驳,笑笑,并不把崔冕的严肃看在眼里,只说:“我如今有更要紧的事要忙,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四叔若是不愿意,那就等我来日回了长安,和父亲当面说吧。无妨。”   崔冕听的气急,来日若是父子当面谈,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崔邺要带卢氏去马场,也不等他再说话,告辞:“我和母亲还有些话说,这就先走了。”   崔冕被他一通大放厥词,说的气闷不已。   卢氏见他回来,正在教崔晚做针线,崔晚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哪有耐性做,被卢氏教训了几回,老实是老实了,见了崔邺飞奔而来,假声假气的哭喊:”五哥救救我!母亲要揍我!”   崔邺顺手抱起她,掂了掂说:“长高了,但是还是有些瘦,没有好好吃饭吗?”   卢氏忙说:“快放她下来,她都多大了!还如此没规矩!”   崔邺笑笑,八岁的人,能有几岁。小学二年级,才学会撒娇,才会气人的年纪,非要把人教训的老气横秋。   崔晚扒着崔邺的脖子不肯下来,崔邺看着卢氏怒火中烧,讨好的笑笑,坐在她对面,将崔晚抱着坐在怀里,问:“凉州好不好玩?”   崔晚嘟囔:“谢姐姐去哪里了?没有谢姐姐就不好玩了。”   卢氏又来气了:“你都多大了,还是整天惦记着玩儿?”   崔晚犟嘴:“那阿圆姐姐那么大了,不也不怎么会做针线,给阿武哥哥做的鞋,明明是舅妈做的……”   崔邺听的忍俊不禁,卢氏作势要揍她,崔邺挡了挡说:“母亲,她这辈子不用学这些,就算什么都不会,也可以。只要懂道理,明是非,也可以过好。”   卢氏被他说的,也才慢慢意识到,崔家如今确实不一样了。   又叹气:“也是,从今往后,是不一样了。”   她神色里有些淡淡的惘然。崔邺宽慰她:“等母亲回了长安,祖母该等着你了,她可是早就惦记着你了。”   卢氏这才说:“也是,你四婶也该生了。她是个冒失性子。”   等马场回来,卢氏心性开阔了很多,看过山川河流,见过不同的人,就算从此以后住在那座出不来的黄金殿里,也不遗憾。   送走卢氏,崔冕见他站在城外送别,难得的有规劝之意有些难言的说:“柬之,你父亲对你,有厚望,不管你信不信。我知你们有些……”   崔邺打断他的话:“四叔说笑了,我与父亲自陕州入长安,生死与共过,何来嫌隙一说。只是我如今真的有事要紧的事。路途遥远,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侄儿祝四叔往后都能顺遂如愿。”   崔冕本就有些不好说出口,被他打断再也说不下去了。再加上他之前百般试探,两人早已没有早些年的亲密了。   崔邺切好肉,腌制好。出来坐在谢奚身边,笑说:“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过几日五书就来了,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都会来,到时候你就不用什么事都自己做了。”   谢奚将杯子递到他嘴边,他喝了口说:“这个味道必卖的奶茶好喝。”   谢奚笑话他:“你是受什么刺激了?突然就嘴变得这么甜了?”   崔邺没说,他在凉州住在她的那个房间,看到她写的满满一抽屉的信,每一封信都是装好的,封皮上写了崔邺启,每一封信的结尾,她都写:崔邺,好想你。   他每一封都认真看过了,看过后又规规矩矩放回去。   谢奚并不知道他偷看信了。j只知道他简直像变了个人。   崔邺也不解释,什么事都不多,家里有阿筚打扫卫生做家务,剩下他的事就是陪着崔邺。   谢奚不好让阿筚一个人做家务,阿筚笑说:“郎君给我的月钱很高的,不干活儿我心里难安。”   谢奚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长安已经变了风云,刘彰还是力主崔程登基,姚汝行倒是随崔程的意,名分这种东西,如今也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有之前安平王的前车之鉴,不急在这一时。   姚汝行知道,如今长江以南的还未平定,归顺的官迟迟未上京,观望的人还在观望。外任的官和京官不同。   崔鲲已经到达长安,见崔邺不在已去了河西道,他倒是难得没笑骂他。   崔程倒是应了崔邺的要求,让崔鹏师从卢兆林。   如今他忙的脚不沾地,管着长安城的内务,除了忙,崔邺基本将工作都给他安排明白了。崔敏将长安治下的关于户籍的奏折递给他,崔鹏不懂,问:“这些你报备给衙门就好。”   崔敏说:“五哥交代说,我把结果一定要给你报备清楚。这是长安的基础,等n两年、三年、五年之后,让你再看看结果。”   崔鹏不解,笑问:“这是做什么?”   崔敏也说不明白。崔鹏将这问题递到了卢兆林跟前,卢兆林听了良久都没有说话。   他那个外甥,心里比什么都清楚,简直太锐利了。   他让崔鹏去问崔程。   崔程问:“长安治下人口户籍都查完了?”   崔鹏见他异样,说:“敏弟说都已查完,且是他亲自跟着查的。”   崔程才想起崔邺好像提过一句,崔敏腿都跑细了……   世族沉疴已久,如今都龟缩着。崔程是用兵权杀出来的。他们挡不住崔程,但是挡得住朝中百官的归顺。   崔程上位不能无官可用,崔邺就请了姚汝行,带来了一众门生,把原本的僵局盘活了。   这人口清楚了,接下来就是土地了。   崔程也不得不感叹,崔鹏就是再学几年,也比不上如今的崔邺。   他心思之深,谋虑之远,远不是崔鹏能比的。   蒋道东带兵去淮南道、山南道平叛,崔鲲也想去,崔程让他回凉州。崔鲲辩道:五弟在凉州,河西道出不了事。”   崔程却说:“他不善兵道,所以从来不掺合这些,你该知道。”   崔鲲退一步:“我同蒋道东东西夹击,平了淮南道就回来。”   崔程却说:“蒋道东并不是去平淮南道。”   崔鲲看了眼地图,指指江南东西两道,问:“去这里?”   崔程看了他一眼,不言而喻。   江南两道是粮仓,是重中之重。自然要险中求。崔鲲感叹怪不得需要十几万的兵马。他之前还奇怪,区区一个淮南道,怎会需要将近二十万的兵马,更不用说如今的淮南道正是穷困之际。   父子俩在用兵上说了很久,崔程最后才说:“回了凉州,照看着你五弟一些,他性格虽好,但是与人并不亲近。让他尽早回长安。”   崔程如今生出一些暮年之感,仿佛这两年的逆流而上的杀伐让他生出了疲意,连在眼前的那把椅子都不能让他热血沸腾。   崔鲲笑说:“这是自然,我会和他说的。”   崔冕回来那日,崔鲲前去接他。长安城已经没有之前战乱的影子了,如今又是繁华盛景。 第132章 一百三十二 崔程卢氏   卢氏不想进宫, 进了长安城就问崔鲲:“不能在家里住几日吗?”   崔鲲有些难为的说:“祖母已经进宫了,二伯和五叔还是住在家里。”   卢氏忙说:“那我回去看看,我许久没回家了。”   崔鲲也觉得她连日赶路, 就答应了, 崔冕的家眷也在家, 索性一行人直接回了崔府。   等崔程知道卢氏回来, 已经是第二日,崔冕进宫见兄长, 崔程才知妻子已经回来了。听着顿时有些气闷。   崔冕见他生气, 问:“母亲怎么样了?”   崔老太太搬进宫后,住在安仁殿, 宽敞朝向又好, 老太太最惦记的竟然是家里的那一屋子花草。崔鹏笑说:“祖母喜欢我再给您寻就是了,也不知道家里照料的怎么样了。”   老太太却闷闷的说:“那都是你五弟亲手养好送我的。”   崔程听了也无话可说, 如今卢氏入京,也不肯进宫来。   繁华长安最不缺的就是投其所好的人,卢氏自从回了家, 上门递拜帖的人就没完没了, 崔邺院子里的五书已经去凉州了, 留了文戒照看院子和老太太屋里的花草,其他人都让他给打发回家休假了。   卢氏就让家里的总管说崔家有待产的人, 一律不见客。   谢氏这几日就要生了,家里人不多,老太太也不在,她更要看着。   崔程仿佛不再一样,卢氏不进来,他也不叫人来接, 崔冕都察觉到有些不合适了,从卢氏回家,崔程都无动于衷。商量河南道布防时,崔冕吞吞吐吐问:“不知五郎可来信了?”   崔程低着头道:“不曾。”   崔冕在三兄面前向来很诚实,两人只差一岁,自小就亲近。   “柬之临行前,和我说。卢氏受卢师教导,只知君子端方正直,不懂术与谋……”   他话还没说完,崔程已听得大怒,将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摔在桌上,满脸怒目的问:“他什么意思?他给谁上眼药呢?老太太那里,让他哄的非他不可,又在这里给我警告!他们母子若是这样金贵,就呆在凉州,不要回来了!”   崔冕听的大急,忙说:“倒也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用一提起他就这样。你明知道他不喜欢受人挟制。”   “我挟制他?我说他老子。”   有些话说得太多就没意思了。   崔冕也不劝了,他们父子的事只能他们自己解决,崔程也就是脾气急,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打过孩子。   崔程发了一通脾气,但是还是给崔家送了厚重的礼和赏赐。明眼人一看就是给夫人准备的。   崔晚回了家,但是还是没见过父亲,见了那么多华美的首饰,问卢氏:“这是父亲送我的吗?父亲长什么样子呀?二哥说父亲比大哥都英俊。有五哥好看吗?大哥不如五哥好看。”   卢氏听的又心疼又好笑。   当夜谢氏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稚奴。   卢氏很高兴,和李氏守了一夜,子时一过就生了。李氏感叹:“是个体贴的孩子,没让当娘的太受罪。”   卢氏照顾谢氏休息好,安慰她:“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养一个月,家里有我呢。把身体养好了,往后有大把的富贵时间。”   谢氏见她面色温和,问:“三嫂看起来不像是开心。”   卢氏催她:“快睡你的,别想这些。”   入夏的长安城燥热难耐,郊外却格外清爽,鲁伯将围起来的院墙拆了,正拆到一半,吴媪和阿武就回来了。   鲁伯见没有谢奚,皱眉问:“雀奴呢?”   阿武卸了行李说:“阿姐在贺赖部,那里屯田极大,她在育种。”   鲁伯有些遗憾,但也知道雀奴做的是大事,问:“一路上可太平?”   阿武笑着说:“我们同崔都督的夫人还有卢家的人一起回来的。五哥要照看阿姐,就没回来。”   鲁伯见朱家人在,再问有损谢奚的名声,就没再细问。   吴媪问:“为何要拆了?”   鲁伯解释:“崔家家眷住在这里时,当时危险,这院子不好照看,我就找人砌了墙,当初确实有人来这里挑衅过,幸亏有崔家的兵在。如今太平了,也用不着了,再说,雀奴喜欢院子敞亮,能看见那边的田。”   宫里的气氛却有些低迷,卢氏一早进宫,直接去了安仁殿,专程看老太太,给她报喜,崔程一早就知道了,但是等到午时都不见她来议政殿寻他。心情就有些烦躁了。   崔老太太如今真的成了富贵登极的闲人,见了卢氏格外的亲切,卢氏笑着说:“今日报喜,还是要照看她们一段时日。给您添了个小孙女,唤做稚奴。”   崔老太太听的高兴的笑着说:“生了就好,生了就好,我这几日就开始心焦,生了就好。”   卢氏和她陆陆续续讲了她在凉州的经历,和崔邺的马场。她见过那么多景致,g又已过了半生,有些事早已经没那么热衷了。崔程的几个妾室如今都住在宫里,正宫夫人却并不进宫。   崔老太太也有些孤独,她不和那些妾室打交道,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准她们到眼前来。如今卢氏又不肯来陪她。崔程登基是早晚的事,往后的麻烦,还会更多的……   老太太这样一想,就有些伤感。   卢氏见她情绪不高,安慰说:“阿姑,待满月了,我带小孙儿来看您,小孩子见风就长,很快的。”   老太太落寞归落寞,还是说:“敏儿的婚事该准备了,他的字y该取了,他那个老子指望不上,他们兄弟几个,言之、谓之,柬之,一字排开。兄弟几个向来和睦。”   卢氏笑说:“咱们崔家的人,都和睦。”   老太太强留卢氏吃了午饭后,卢氏才起身回崔宅。   出了殿,就被崔程人蹲到了,直接请去了议政殿。   卢氏得到也不是故意避着他,只是她离家已久,柬之又不在,崔敏还在家住,崔家人还住在那里。   富和贵不同,柬之在凉州就和她说,这次回了长安,母亲若是不高兴就拿出些性子,没事,有我在呢。   她听的又心疼又欣慰。她的儿子,她一个人辛苦带大的儿子,为了崔程的野心,生死里走了几遭,她自己都不舍得他有一丁点犯险,他崔程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糟践她的儿子……   进了殿,内侍不敢惊扰,将她送到门外,低着头恭敬的道:“都督就在殿内。”   卢氏仰头看了眼门廊上的蟠龙,她幼年跟着父亲曾经进宫,最熟悉这样的雕饰。可如今,她的夫君就是这座宫殿的主人,父亲若是知道,该作何想。   崔程听见了动静,见她迟迟不进来,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卢氏飘远的思绪。她若无其事的抬脚进去,内侍们却吓坏了。   绕过那座梨花木作底的七佛屏风,崔程就坐在南窗前的桌前,桌上堆满了文书,笔墨纸砚排在案几一侧,他抬头看着她,并不说话。   地板上的光反射的让人有些恍惚,她已经有些年没见他了。   崔程原本有满腔的脾气,可等见到人了,看了良久,只问:“看过母亲了?”   卢氏亦有很多话,但是最后也只答:“看过了。”   他也不多问,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让她坐吧。   而后喊了声:“文荼,上杯茶。”   不多会儿,年长的内侍低头走路一丁点声音都没有,进来上了茶又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南窗开着,能看到院子里的木芙蓉开的鲜艳。   卢氏出神的看着,他低头看完奏章,等抬头,见卢氏出神的望着窗外,桌上的茶碰也没碰。   他忽然想起刚成婚的时候,她也很爱养花,那年崔鹏不能沾花粉,他说了她几句,从此以后,再也没见过她碰花。   后来,崔程极爱养花草……   她性格向来好,见谁都笑笑的,性格虽有些风风火火,但是心肠很好。极少和人争执。   他心里叹气,问:“谢氏生了?”   卢氏这才回神,哦了声,说:“生了个女儿,母亲听了很高兴。”   卢氏确实没话和他说,争执总要有个话头,总不能干巴巴的吵起来。她本来就不擅长吵架,这样呆着更憋屈。   起身说:“那你忙吧,我回去还要照看他们。”   崔程:“他们那么大的人了,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卢氏和他其实很陌生了,七八年没有见的人,乍见没有欢喜,恩怨一时说不出来。实在是别扭。   “敏儿这些时日还在忙,他的亲事已经晚了一年了,不能再拖了。”   崔程蛮横的说:“他们刘家若是舍不得女儿,长安城里有女儿的人多得是。”   卢氏好脾气地说:“莫要对失怙的孩子这样苛刻。”   崔程又突然想起,她嫁进崔家第一年,卢师殉国。   他竟然一时留不住她。   卢氏也干脆,笑笑说:“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等我先忙完这阵再说吧。”   崔程问:“什么时候搬进来?总不搬进来不像个样子。”   卢氏顿住没有回头,说:“等我操持完敏儿的婚事,就进宫。”   崔程叹气:“搬进来一样可以给他操持。”   卢氏固执的说:“柬之也不在,我若是住在宫里,只能隔着宫墙遥遥望一眼,我舍不得。”   新妇要敬茶,她看着儿子们长大,也要看着儿子成亲。   崔程见她尾音带着颤,不忍逼她,叹气说:“我知道了。”   等文荼送卢氏出宫,那引路的内侍万分惊讶的看着,都督站在殿外遥遥望着。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 崔程   出宫的路上, 文荼悄声说:“夫人喜欢院子里的木芙蓉,奴明日给夫人送一些到宅里,看夫人还喜欢什么花?”   卢氏心里有些憋闷, 上不上来为什么, 这些年, 她很少这样觉得难受, 就好像有些事,不由她掌握, 她怎么都没办法变得强硬。总也保护不了她的孩子。   愣神中, 听到文荼的话,她拒绝:“我都不喜欢, 你们都督也知道, 我十几年前就不碰花草了。”   文荼见她并不像高兴,再没敢多嘴。   等回了宅子, 收到崔邺来的信,崔邺的信总是很厚,不似寻常的信, 絮絮叨叨什么都写, 什么都问。话说的详尽。   他第一次和卢氏说起:谢奚不止是五婶的侄女, 五婶的哥哥,母亲大概没见过。   见了定会认识的, 外祖父早年有一忘年交,叫松舍散人,母亲可有印象?外祖父过世后,他将私印一同埋在外祖坟上,从此没了踪迹……   卢氏看的大惊,松舍散人, 名唤谢蓬春,当年父亲有意将她许给他,可惜谢蓬春常年不见踪迹,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她临出阁的那几年,都不见他踪迹,父亲只好作罢,正逢天下不太平,崔家人上门求亲,父亲再三考虑后,还是允了。   这么多年,真的再没见过他,没想到谢奚居然是他的女儿。   怪不得,谢氏当初刚进门,就说见过她……   她收了信,让人去郊外庄上问一声,谢蓬春可在?   结果郊外庄上说,没有这个人。   她又让崔敏去问,崔敏回来说:“谢家伯父名唤做谢脁,并不叫谢蓬春。而且前两年就带着一个胡姬出门远游了,谢姐姐也知道的。”   卢氏问:“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谢敏为难地说:“这我倒是不方便问,母亲是要准备五哥的亲事了?”   卢氏:“我与他算是故人,你谢伯早年和你外祖父私交甚好。我前两日才知他改了名讳。”   崔敏如今晒的黑了一些,但是人也壮实了,看起来颇有男子气概。   崔敏忽然想起说:“昨日父亲找我,问其母亲了。”   卢氏将手里的笔放在问:“他找你什么事?”   “衙门里的事,最近在整顿土地,人口户籍是我查的,他问我这里面的事。”   卢氏只说:“你做好你的学问,这里面的事你别管,有你两个哥哥几个叔伯,轮不到你。”   崔敏却说:“母亲这话说的不对,民生之事,不在谁位高权重,我若是只会做锦绣文章,那就是个绣花枕头。毫无用处。”   卢氏听的笑起来:“哪里来的歪理?”   “五哥教的呗。”   卢氏笑着笑着,惆怅的说:“你的亲事,他也不回来,也不知道那谢娘子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崔敏纠正她:“母亲此话又错了。不是谢家姐姐什时候忙完,谢家姐姐做的是造福万民的事,我帮不上忙,谁也帮不上忙,只有五哥才能帮上她。”   卢氏失笑连连,“行行行,我又错了。”   崔宅已经是长安城里最贵不可言的宅邸了,刘家的亲事异常顺利,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刘家的好运气。但也有不少的好事者打听崔家其他的未成婚的小郎君,崔邺简直是个突兀的存在。   议亲期间,该走的礼都走的差不多了,婚期定在九月。卢氏还是给崔邺去了信,母子间有些话细细的讨论,卢氏多少有些和他求助的意思。   崔程每日都让人往府里送东西。卢氏视而不见,连谢氏都知道,见了她催说:“三嫂糊涂,该早日搬进去,免得外面的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卢氏倒是笑她:“出了月子,带着孩子早日进宫去看阿姑吧,她一个人也寂寞。”   谢氏是个万事不管万事不愁的性格,也跟着说:“也对,我这等性格散漫的人,最住不惯那样的高檐大殿。但话说回来,我也不可能住到那等巍巍宫殿里去。”   说着就笑起来。   崔程对后宫没什么心思,妾还是那三个妾,人还是旧人。他的心思都跟着蒋道东在江南,蒋道东五日一报,江南两道,平定的不算快,但也保证了不伤民。蒋道东信中说,他快则三五月,慢则需要到年底。   越往南,靠近反王,两军对垒,他需要多做准备。   崔鹏把将近二十万的兵马交给他,就任由他自己谋算。这些年来崔程对自己一直很苛刻,凉州的冬日漫长,每日巡营,理不完的公文,议不完事。如今住在这大殿里,空荡荡的,突然就变成了他一个人,从前刘彰为首的那一众谋臣和那帮武将来来回回。整日的忙也不觉得,如今还是忙,却只剩他一个人了。   长江连年泛滥,户部的折子已经来了几次了,姚汝行和他认真谈过,江堤必须要修,没钱也要修。刘彰说河南道春耕误了些时日,该拨款也要救济……   整整一日,零零总总的琐事,议完事,所有人都走了,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他一个人,对着一摞一摞的奏章、折子。   他当真是个孤家寡人。   他忽然想起,卢氏曾经给卢兆林写信,他无意看见过一次,卢氏信中说,崔程确实是父亲说的君子,品性能力,都是上乘,但在我看来,他也是寡恩薄情之人,兄长还是多观望吧……   那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年。   到如今,他果真如卢氏所言,是个寡恩薄情的人。父子不像父子,夫妻不成夫妻。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自小母亲就说他太过冷清。都说他待发妻情深意重,发妻临逝前求他,即便不喜欢她,但是看在她天不允命的份上,善待两个孩子。   他果真是个天生寡情的人。   几个妾室极怕他,些许不敢做出格的事。   戌时了他还在殿里看公文,文荼进来小心翼翼的说:“都督该用晚膳了。”   他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大殿,放下笔起身出了殿看了眼外面,犹豫了片刻才说:“备马车我出去一趟。”   卢氏晚睡前,在隔壁小书房正和崔晚讲崔敏婚事上用的东西,崔敏坐在一边桌前看谢奚写的关于水稻的实验报告,这是他同鲁伯借来的。   崔程就是这时候悄无声息的回来的。   进了院子,守门的女婢才知道,崔程让人下去,他自己推门进去,母子几人有说有笑。   卢氏错愕的看着推门进来的人。   倒是崔敏最先反应过来,他不像崔邺那样排斥,只是收起卷宗,问:“父亲一个人回来?”   崔程淡淡说:“看什么呢?”   阿晚好奇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见父亲。   果真和二哥长得不一样。比大哥好看,但是没有五哥好看。   崔程见阿晚看着他,他问:“这可是阿晚?”   卢氏将崔晚手里的丝线接过,放在小方桌上,和崔晚说:“这是你父亲,你不是一直好奇吗?”   崔晚毕竟还小,有些认生,怯怯的靠在卢氏身上,并不亲近。   崔敏搬了椅子,让崔程坐着,过去抱抱崔晚说:“你忘记五哥和你说的了?见了人不能不说话,也不要害怕。”   她犟嘴:“我不害怕,我就是没见过父亲。五哥说……父亲会喜欢我的……”,她嘟囔着说。   崔程一直就那么看着她,他离家那年,卢氏有孕在身。   崔晚已经七岁半了。   他浑身也摸不出什么礼物来,就淘了怀里的一枚小小的私印,那是上好的鸡血石,剔透的红,小巧精致,他哄说:“这是我的私印,今日送给你。你若是想要什么,拿着这枚印可以向我讨,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崔晚被崔邺养的性格有点小霸道,看着玉很喜欢,但是还是挣扎的说:“我想要的五哥都会给我买。”   崔程:“那是你五哥给你的,这是阿爷给你的。”   他不在家的那些年,崔邺对崔晚来说,就像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崔晚这才接了印,小小的放在手心里,端详了半天,崔程问:“到我这里来?”   崔晚这才到他怀里。他摸摸崔晚的脑袋,女孩子和男孩子完全不同,说话都细细的,他有四个儿子,只得了这一个女儿。   三个妾室也只生了一个女儿,但是早夭了。   卢氏并不想和他起争执,若是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下去,她也是愿意的,若是和他闹崩,孩子们就不会好过。   她问了声:“你吃过了吗?”   崔程抬眼看了眼她,又低头握着崔晚的手,说:“没有。”   他的手常年握刀箭,手心里都是厚茧,崔晚好奇的比划,手放在他手心里,只有小小一团。   卢氏没想到他没用晚膳,原本崔敏回来的晚,她让小厨房备着宵夜。   等卢氏张罗了宵夜,小馄饨,配上现炸的鸡排,外加两屉鲜虾蒸饺,凉拌的菜。   崔程吃的很舒心。崔敏心里没那么多心思,崔邺的习惯,让家里的饭桌上总聊天,他也在饭桌上和崔程聊民生,聊文章,问策论。   崔邺一直说,崔敏骨子里的耿直,注定要做有骨气的读书人,来日可做执宰。他的正直和正义感非常人能比。所以他之前一直那样鼓励他,崔敏也不负众望。   崔程在饭桌上和崔敏聊完,才真正了解了这个小儿子的眼界。他比崔邺忠诚,虽不如崔邺思谋远虑,但比他更适合入朝。   卢氏看着父子融洽,也不差嘴,倒是崔程问:“柬之没来信吗?”   卢氏答:“来了,他的亲事也不容易,等敏儿的亲事忙完了,再说他的吧。”   崔程没说话,当是同意了,又说:“谓之的亲事,耽搁了之后,这几年也没提起,你也给他留意着。有合适的人家给他定下吧。”   卢氏说:“我知道了。”   他吃得快,转身看了眼桌上的卷宗,拿起来就没再放下,新稻一事,崔邺说得厉害,但是一点都不给他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关于新稻的记载。   一笔好字,内容比字更精彩。   崔敏和他喋喋不休的夸赞谢家阿姐的厉害,卢氏听的都失笑,崔程听着也不打断。   等最后了,他才说:“你亲事在即,公事也可s暂时放放。你母亲一人操持辛苦。”   卢氏意外的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喝汤,崔晚问;“六哥成亲,五哥回来吗?”   卢氏哄她:“快吃,就剩你一个人了,吃完要回去睡了。”   崔晚扭头问崔程:“阿爷今晚不走吧?”   卢氏听了咳了一声。但是没说话。   崔邺看了信,长叹一声,和谢奚说:“真想把崔家一锅烩了……”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 崔鲲   谢奚抬头懵了片刻, 问:“你要烩了谁?”   崔邺又不说了。   谢奚回忆了依稀的话,问:“那,京里不太平了?”   崔邺将几封信的封面展开, 分别是卢氏的、崔程的、崔敏的、崔冕的、崔浩的……   如今凉州还来了个崔鲲……   谢奚看的笑起来, 问:“你现在成居委会主任了?这么多人找你?”   崔邺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谢奚看了眼卢氏的信, 问:“卢氏和崔程, 闹起来了?”   崔邺接过她手里的花,修剪了枝桠, 说:“没有, 她就住在崔宅,不肯进宫去。”   谢奚好奇问:“她的意思是?”   崔邺顿了顿说:“大概是, 想让崔程给我和崔敏一个承诺吧。她是个心里很明白的人。有些大智慧, 些许小事都由着我们的性格,你没发现我和崔敏都没成亲, 她嘴上说着急,但是从来也不张罗。卢家的人都不寻常。”   谢奚也说:“我也觉得,你们读书随意, 孩子们出门也是随意。想来她极好说话。”   崔邺笑说:“这是我和她说的, 总不能天天管束的人不出门, 男生和女孩子不一样,是要见世面, 要闯荡,要见过疾苦才能懂道理。”   谢奚笑话他:“你给人洗脑的本事一绝。”   崔邺:“我学的就是这些,没有信服的理由,是不能说服人的。”   谢奚将花放进花瓶里,问:“那你回去吗?”   崔邺:“等着里秋收了再说,你一个人住这里我不放心。”   谢奚无奈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现在好了,五书、阿武、阿图巴都来了,阿筚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崔邺笑的无奈,摸摸鼻子,说:“主要是,怕你想我。”   谢奚笑起来,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你想的有点周到了,你看我现在也没什么计划。”   崔邺看着她的眼睛说:“可是我想结婚了。”   谢奚怀疑的看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问:“你不会是想生孩子了吧?”   崔邺跟见鬼了似的,半晌才笑起来说:“你哪来的这么个想法?”   谢奚:“我看见你哄贺赖部的小孩了。”   崔邺回头看了眼,见阿筚不在,拉着椅子坐到她跟前,问:“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不想要孩子,你觉得呢?”   谢奚听了扭头看着他,想了很久,崔邺都觉得她大概生气了,没想到谢奚说:“我觉得你这个如果,可真是太棒了。和我说说理由,再说说具体怎么操作吧。”   崔邺被她说的一噎,有些无奈的笑说:“这里不是咱们的地方,生了孩子,对他不是好事。尤其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教他,我们是见识过现代文明的人,在这里处处受制约,我不讲理也好,自大也罢。人生一世,到咱两这里为止。你觉得呢?”   谢奚没他想的那么深,只说:“我只是单纯不想受罪。能不用生就更好的。”   这个首先达成一致了。   崔邺看起来说不上是不是高兴,见谢奚高兴,他也笑起来。   谢奚低着头不看他,问:“你是不是想家了?”   崔邺笑笑:“没什么想不想的,就算在那边,不也是成天不着家么。”   谢奚却说:“可是我很想家,虽然回去后就不认识你了,但是我是真的很想家。”   崔邺什么都没说,摸摸她的脑袋。   第二日一早,崔鲲带着亲兵就来看崔邺,小院里挤得满满当当。崔邺已经在主屋门口摆了一排花草,小院子里都是情趣。   崔鲲坐在院子里,崔邺坐在他对面给他倒酒,上好的葡萄酒,一点都不醉人,崔鲲嫌弃:“甜滋滋的,你怎么会喜欢这酒?”   崔邺老神在在:“我媳妇儿喜欢。”   崔鲲气结,问:“你一个大老爷们,有点血性。”   “我怕老婆。”   崔鲲听的都想支棱起来,崔家的男人,怎么能怕老婆呢?   崔邺见他来劲,又说:“你别狂,你爹也怕老婆。”,他笃定崔程干不过卢氏,虽然卢氏不声不响,但是崔程是个话不多的人,卢氏只需以柔克刚,拿住崔程不在话下。   崔鲲:“你说的什么话!”   崔邺:“怕老婆又不丢人,自己老婆,又不是人家的老婆。”   崔鲲被他的老婆搞晕了,恨恨道:“父亲说的果真没做,你就是狡诈。”   崔邺呵呵笑了两声:“那真是说了句实话。”   很好崔程,我若是不狡诈,都对不起你骂我这一声。   崔鲲来了半天,谢奚才睡起来,自从崔邺来了后,她就开始睡懒觉,可能身边睡了个暖呼呼的人,她的睡眠才真的变好了。   睡眼惺忪的起来,见院子里坐着崔鲲,她也无所谓,将头发随意扎起来,问崔邺:“阿筚呢?”   崔邺:“去贺赖部取肉了。”   谢奚点点头,和他说:“你昨天做那个滑肉粥很好喝,今天还吃那个吧。”   崔邺点头:“要不要昨天那个拌菜?”   谢奚:“要。”   崔鲲整个人已经横眉怒目了。   “长安人人忙不自暇,你如今整日混迹在厨灶之间?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奚奇怪的看他,问:“你都不用吃饭的?”   崔鲲脱口而出:“自然是你做。”   谢奚呵呵笑两声:“你就不该进我的门,给你管饭果真是我太好心。”   崔邺看着崔鲲脸气得通红,想笑又忍住了。   谢奚见他瞪着她,起身说:“你瞪什么瞪,你再瞪也没用,崔邺就是怕老婆,你有本事别怕老婆。哦,你还没老婆呢。”   崔鲲咬牙切齿的说:“岂有此理。”   谢奚凶够了,才说:“醒了,我还有事要忙,不逗你了。”   说完给崔邺使眼色。崔邺笑笑算是接下了。由他负责哄。   等谢奚出门后,崔邺才说:“莫要对女子看轻,她不比你轻松,她肩上担着天下万民的生计,你不懂。”   崔鲲听的沉默:“我知,知她有本事。但是这小娘子也忒会气人了。”   崔邺心说,她就是觉得你单纯的好玩。   崔鲲说完又说:“家里如今也是,江南两道不收复,父亲心里都难平,心思也不在登基上,可这天下早晚要太平的。要不然那帮老将都不能答应。我会一直守着河西道,你一个文弱书生呆在这里不像话,回长安去吧。”   崔邺:“你们家老崔让你来当说客的?”   崔鲲:“你好好说话,父亲是你能浑叫的吗?”   崔邺玩笑:“母亲我也照样叫卢小娘子,亲人之间哪那么多规矩,规矩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规矩什么时候有用?对付敌人的时候才有用。不是用来对自己人的,明白吗?”   崔鲲听的一愣一愣的。   正说着阿筚回来了,来送东西的还有莫里,莫里送了半只羊,和一些鹿肉,还有崔邺要的烧烤架。   莫里进门就笑说:“今日在郎君这里讨一顿饭吃。”   崔邺起身去泡茶,阿筚进西屋开始准备午饭。   等谢奚回来,烤肉已经准备好了,谢奚去田里回来的路上摘了菜,进门见他们聊得热闹,笑说:“正好试试我新调的烧烤酱。   崔邺负责烤肉,谢奚将几个小砂锅放在灶上的铁丝架上,开始煮粥,吃完烧烤,喝一碗清淡的粥,非常的舒服。   等崔鲲见崔邺夫妻两个人做饭,也不再说话,心里其实有点羡慕,但是嘴上是不可能说的。   午饭后隔壁的院子也归谢奚了,阿武个其他几个人就住在前面那一排,这几日他们几个去了前面的贺赖部看马,马群又到了生育期。   崔程接到了捷报,拿下江南东道,夺回二州,已驻兵在岭南道边界,不容反王北进一步,如今进入江南西道,当地官府百姓夹道相迎。   崔程心情好,和刘彰开了酒,姚汝行进宫的时候,君臣二人正在对着后院的草木小酌。   崔程身上带着军旅人的痕迹,少了富贵安逸的精致。   姚汝行是为整顿土地来的,当初崔邺给这个事情定下一个基调。   崔程兵权在握,不怕世族,但也不能一次性杀灭,慢慢温水煮,整顿土地只是开始。   寒门选拔人才,才是重中之重。拨开权势的网,就能看到下面的人。   崔程听了姚汝行的奏报,招呼他:“姚卿坐,今日咱们三人喝一点吧。”   姚汝行没有和君这样过,有些惶恐,刘彰笑说:“都督往日里不喝酒,今日高兴。”   几人说起天下,说起前朝,崔程不算事天生的政治家,骨子里还是有些武人的勇武,有些看不上李家的懦弱和贪图享乐。   刘彰中肯的说:“那位先帝倒是有些励精图治,只是他在朝期间世族太过强盛,他独木难支。”   姚汝行两朝为臣,说不得主上的。崔程却说:“兰屿说说。”   姚汝行斟酌的说:“宗族不够强盛,后宫权利过大。”   崔程却说:“说到底还是世族的权利,后宫的人不都是世族出来的吗?”   刘彰说起这个,又说:“今日有人请我给五郎保媒。”   崔程问:“谁家的女儿?”   “琅琊谢家。”   崔程笑说:“那巧了,我听他母亲说,他定下的亲事,也是谢家女郎,只是不知是不是琅琊谢家。”   刘彰讪讪:“哪怕不是。”   崔程也道:“那些谢家女郎,着实有些本事。门第……”   他又想起卢氏书房里的那封信,谢蓬春,卢恒书当年的挚交好友,赫赫有名的松舍散人,一笔丹青名扬天下。   :其年与吾家阿姒相仿,为父欲将你婚配与他,不知阿姒可愿意?   那信已经很旧了,像是翻出来的,主人又细细看过了。看起来保管的很妥当。   崔程看的没来由的起了心火。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 五成税银   关于崔邺保媒的事, 没人敢做主,这事由卢氏做主,暗暗的崔程都不敢轻易越过她拿主意。   凉州城的夏日并不像长安那么闷热, 一早一晚还挺冷的, 谢奚和崔邺的日子整体上来说过的很安逸, 出了崔鲲三五不时的来搅合一次。   崔邺写信给卢氏认真说了关于崔程将来的事, 他给卢氏出主意:西郊有一个温泉宫,你若是不想呆在宫里, 我回来将那行宫修缮一番, 你就去郊外避暑、参禅、修佛,干什么都成。这自然是下下之策, 父亲虽说有些自负, 但不算薄情,如今他已过不惑之年, 将来的事确实不好说,我与敏弟都已成年,母亲不必为我俩操心, 有些事命里有, 无需多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信起了作用, 卢氏答应,崔敏大婚前, 她会搬进宫里,崔敏如今话没有府宅,就在宫里成婚。   崔程不登基,就不用那些宫里的规矩。   她和崔老太太商量了一番,为了让老太太高兴,说得很动情。崔老太太最后动容说:“我知, 崔家亏待了你,当年是我厚着脸面上门求娶,卢师肯抬举我一介孀寡之人,这恩,是我崔家欠你的。”   卢氏听的泪涕涟涟:“阿姑这话折煞我了,自我进门二十几载,阿姑待我入亲女,能如崔家,是我之幸。”   崔老太太送走卢氏,和后殿里的儿子说:“我不管这往后这宫里怎么翻天覆地,这宫里只能由卢家一位皇后。”   崔程放下手里的笔,缓缓出来,道:“母亲,我当真是个寡恩薄情之人吗?”   崔老太太叹气,儿孙都是好儿孙,奈何心不齐。   她叹气:“我儿啊,我若偏你一分,你就是孤家寡人,我若护着些他们,他们看在我的情面上就能多心疼你几分。她那个人看着面上冷清,但是心善。我年寿有限,不可能一直看着你。我若是不在了,你总要有个知冷暖的人。你记住,再位高权重,也是肉身凡胎。”   崔程听的心如刀割,母子半生,崔老太太是个极睿智的人。也可以说,崔家的女人都很聪明。   卢氏心里愧对老太太,果真由着内侍们收拾了东西,搬进了议政殿后面的寿延殿,寿延殿修缮后宽敞了很多,原本这是先帝独居的地方,皇后住在后宫的中正的庞凤殿里。但是崔程着人让卢氏搬进了他隔壁的寿延殿。   殿里建筑摆设十分硬朗,卢氏倒也不嫌弃,翻出来旧物,摆设后倒是变得柔和了很多。   崔程进殿后见她在抄写东西,看了眼,问:“你写什么呢?”   卢氏对他没有敬畏,也没有热情,只如寻常亲人,但少了几分亲密。   “之前的一副字有些旧了,描一幅新的。”   崔程观望了片刻,她的字倒是漂亮,师承其父,他闲聊:“大兄就在前殿,你要不去看看?”   卢氏好奇问:“那你怎么来这儿了?”   崔程伸手替她磨墨,叹气:“言之还是少了些锐气,大兄如今正和他讲前朝事,这些时日,我倒是觉得他长进了不少。”   卢氏手一顿,停了片刻,才说:“言之敦厚,但是非明理,你莫要苛责他,人生来的心性都有定数。”   崔程却问:“那柬之呢?他可比言之聪明。”   卢氏说起儿女,少了尖锐,多了些感怀:“柬之很像我父亲,但是他的性格,大概是自己摸爬滚打练成的吧。他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   崔程又说:“倒觉得敏儿性格刚直,最像岳丈。”   卢氏笑笑,好脾气地说:“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莫要在人前训斥,犯了错处私下教训就好。”   崔程听的笑起来:“我知你一贯慈母,但我也不是继父心肠,儿郎就该有儿郎的样子,言之总这样瞻前顾后,将来,怕是难成事。”   卢氏回头盯着他,夫妻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样不假辞色的盯着他:“你这样丝毫不留颜面的训斥与他,让他的颜面何存?你让他如何自处?莫要觉得柬之聪明,你就觉得言之、谓之不如你意。崔程那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棋子。”   她极少这样不客气的说话。   崔程却铁了心要和她深究,说:“这是国之大事,倘若他担不起呢?”   卢氏惊的出了一身冷汗,看着他半晌才说:“你不该和我说这个。”   崔程却说:“你是我的枕边人,说说也无妨。”   他仿佛真的像是无人可说了。   卢氏:“那你也不该和我说,言之毕竟不是我生的。”   崔程:“是不是你生的,他都是你儿子。”   卢氏犟嘴:“你这是狡辩,柬之说过了,他只想做富贵闲人,敏儿根本无心想这些。”   崔程故意威胁她:“由不得他做富贵闲人。”   卢氏紧张说:“当我求你了,你不要为难他,他一贯散漫,若不是你执意起兵,他根本不会涉险,商贾固然听着不好听,可若是他觉得好,我就愿意让他做。富贵登极又如何,我们卢家,你们崔家,还有那逝去的李家,那些过眼云烟,我见识的还少吗?”   她伸手攥着他的衣袖,眼睛里都是倔强,崔程反手握着她的手,沉沉道:“阿姒,我知你的心思。”   夫妻在这一刻算是破冰,卢氏算是和他短暂的和解了。   卢兆林给崔鹏授课结束后,被请到了后殿,卢氏的字没写完,上阙是她写的,崔程补了下阕。   崔程的字笔走龙蛇,刚骨劲道,惹的卢兆林盯着看了许久。   卢氏问:“阿兄觉得言之,怎么样?”   卢兆林会意错了她的意思,“阿姒,大公子虽没有柬之聪明,但是悟性很好,性格坚毅,为人敦厚,有储君之范。”   卢氏听的一窒,她一时没想到是崔程故意同她说话套她的。   卢兆林见她惊讶,劝说:“你如今怎么还看不开了呢?”   卢氏这才说:“阿兄……”,她这才意识到崔程就是故意的。她总不能说崔程说言之不堪大任。   卢兆林出宫后,晚膳在卢氏的殿里,崔敏和崔鹏都在,崔程坐在她身侧,卢氏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崔鹏,崔敏还在和他讨论文章,崔程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卢氏毫无所知。   晚睡的时候,卢氏还是说:“阿兄说言之性格坚毅,有储君之风。”   崔程听的轻叹,她这人还是一惯的心善。也是一贯的心冷,尤其是对他。他从前就知卢氏无意与他,只是他当时不知她有过一门亲事,对方还是赫赫有名的松舍散人。   男人有时候不论爱恨,都会有很强的领地意识。   卢氏并不知他的心思,只当他是故意套她的话,见他无话可说,也就闭上眼不再言语。   黑夜里崔程转头看着她,轻声问:“阿姒……”,叫了声名字,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   轻声说:“睡吧。”   七月麦收的时候,真个屯田区闹哄哄的,热闹成一片,曹参即便知道也没想到收成居然就这么涨了一倍,阿骨勒带着人马来拉粮食,崔鲲可挡不住崔邺的动作。   阿骨勒看着麦垛,笑得满脸憨厚,和谢奚说:“今年丰收了!”   这样大规模的种植,多一倍的收成才会直观明了。   麦子晾晒好后,一并入库,崔邺跟着忙了一个月,等麦收后他整个人都晒黑了,谢奚笑他成了一块炭烤羊肉。他也不在意,笑笑说:“过了几年秋季,新粮种差不多就都够用了,明年起来就不一样了。”   八月和崔程写信做交易,与他所料,崔程被他起的跳脚,拿着信直接给卢氏看。   卢氏看了信也觉得惊奇,崔邺要一年五成的税银。居然还说绝不让父亲吃亏。   崔程指着信,和卢氏说:“要说几个孩子,我最对不起的是他,这话不假。可他也是几个孩子里最知道怎么气我的!”   阿晚正在跟着卢氏练字,嘟囔:“阿爷不要生五哥的气,五哥这个人最好说话了,我若是喜欢什么东西,只要和他说几句好话,他就会送我。”   崔程听的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崔邺才不管他答不答应,他的新粮种已经备好,只要崔程松口,他的粮种随时出发。   崔程大概想到了,没有答应的很利索,但是含含糊糊算是答应了,因为八月底,蒋道东自南地传来好消息,自此江南东西两道全部收复,驻守岭南道边界,和反王隔山相望,伺机下一步进攻。   直到秋稻收后,秋季来临,新稻突破增加一倍的产量,按照寸长收成,达到了一点五倍。算是杂交的新成果。   新稻种在南地未来的影响可想而知。   崔邺和她嘟囔:“和崔程要价低了。”   谢奚边写东西边笑起来:”你别太过分了,五成的国库收入,你还想怎么样?”   崔邺:“我又没要现银,没要税收,那就是笔虚拟货币,我要用那个五成的税银的概念,去准备新的生意,到时候轮到兑现的时候,这个概念已经被我承兑出去了,资本市场的套路。”   谢奚由衷的说:“太平盛世,你可太不是东西了。”   崔邺大笑。   他是准备做国库屯田,还是不信邪,想试试。 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 回长安   谢奚不懂资本市场里的规则, 但是也不管崔邺的事,她只会种田种稻,剩下的一概不管, 崔邺倒是每天都忙着差人送信收信, 九月崔敏大婚, 崔邺不能回去, 送了崔敏一座大宅,托袁掌柜办好, 府宅就在宫门口。   气的崔程要命, 但是卢氏很开心,那样阿敏进宫比崔鹏从东宫过来都方便。   崔程看着信, 和卢氏叹气:“他就是故意和我怄气。”   他早年征战, 身上有很多伤病,下雨天关节炎格外的痛, 后来也一直宿在寿延殿,和七八年前的起居没什么区别。   卢氏见他没有乍富之人的欲.望横飞的做派,待他也多了几分诚意, 早年她服侍阿姑, 倒是学过缓解关节炎的疼痛。   卢氏看着医官给他扎针, 边笑说:“你们又不是仇人,他干嘛和你怄气。”   崔程:“我给敏儿准备了府邸。”   卢氏:“我知道。”   夫妻一场, 崔程确实没有对不起她,自她进门开始,这个家里只要她做主的事情,他就没有反驳过,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地方,也是私下和她说一声。至于妾室, 她进门以前已经有了。崔程并不不重欲,夫妻间只是少了些情谊,算是相敬如宾。她所有的怨恨都是来自孩子,但是如今,崔邺有什么不如意,自己就和他叫板了,倒是让她不好多说了。   她呢,就退而其次,来做这个和事佬。   崔程觉得崔邺故意打他的脸,他给崔敏的宅子宽阔,但离宫确实不近。更显的崔邺的宅子要更好。   大婚当日,卢氏接了茶,夫妻新妇。她低头弯了腰,崔程就伸手挽起她。吓得新妇低着头不敢再看。   卢氏并不觉得崔程伸手扶她有什么特别的,他也不过是顺手而已。   凉州九月低是深秋,草木枯荣,阿骨勒笑说:“今年冬季的草料可有着落了。”   谢奚的闲暇时间又来了,这里真的适合安安静静做实验,几乎与世隔绝,这几年新稻的杂交,她种了不下十茬,不分冬夏的试种,她自己记录的材料,比她当初查阅的文献都多。   崔邺一边看地图,一边说:“咱们明年三月天气一暖,就向西走,带你去看天山。”   谢奚问:“冬天不能看吗?”   崔邺见她裹着被子还心野,威胁说:“你要是再感冒,咱们就先回长安,那边家里有暖气,要不然你今年什么都别想。”   谢奚吸着鼻子抱怨:“我哪知道现在会这么冷,我就骑马跑了一圈而已。”   崔邺替她倒了水,又回去坐到桌前看着地图,说:“江南两道收回来,其实该去南方。”   谢奚立即改口:“那先去南方吧,我至今都没有看过瘦西湖。”   崔邺同情的看着她。   他没好意思说,他在西湖边上有套度假的别墅。   十月中旬,崔邺就打点好行李,带着谢奚回长安。阿骨勒领着人相送,崔邺笑说:“说不准明年春耕就又回来了。”   阿骨勒笑说:“我再次恭候郎君归来。”   崔邺拍拍a他肩膀,感慨:“只要人都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照看着些段冲,他那个人,其实不赖。”   阿骨勒像是犹豫了半晌,才点头。   崔鲲来得有些晚,见他们都准备好了,他们在凉州也只是歇一日。   画崔鲲有些豪迈说:“回去吧,我一介武夫,在这西北已经习惯了,你们不一样,身体孱弱,隔三差五的生病……”   谢奚问:“你这是故意说我呢。”   崔鲲还没被人这样打断过说话,有些接不上了。他原本想说,你们这次回去再不成亲不像样子了,礼物他都准备好了,可是被谢奚打断后,他就再没提起。   谢奚不喜欢这样,他这个人说话就爱理直气壮,也该理直气壮。   崔鲲举杯喝了一口,崔邺劝他:“莫饮酒,都督府有规矩。”   崔鲲叹笑一声。果真不再喝了。   崔邺说:“这凉州清净,只要防得住突厥人,河西道就是个绝好的地方,我倒是有点舍不得走。可我要去忙我的事。”   崔鲲也说:“长安初定,父亲定时忙不过来,我听见那帮言官们唧唧歪歪就头疼,什么祖宗理法、天道、伦常。他们李家若真是天定之主,我们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就取而代之呢?”   崔邺淡淡笑说:“天下没有永久之事,更别说是谁家的。”   接下来才是麻烦事,基础建设、文化教育,那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建设起来的。   趁着如今国朝初定,还没有哪个世家大族敢伸手,把规矩先定下。   十月底一行人才到达长安。   西郊的村庄好像有些变动,谢奚站在路口看了眼之前的西道,问崔邺:“当时的战乱到这里了吗?”   “不清楚,应该没有。”   等一行人进了院子,吴媪先听见动静,出来见谢奚回来,高兴的语无伦次的,说:“自收到信,就开始烧暖气了,屋子都打扫好了。快先歇会儿,我先准备晚饭。”   鲁伯和阿武进城去了,刘媪和李氏高兴的给他们卸行李。   谢奚将带的礼物都分散开,崔邺将她安顿好才说:“我回去一趟,晚上回来。”   回了长安,他这次该成亲了。   崔邺也没回宫里,让五书将礼物送回崔宅,他自己去了崔敏府上。   崔敏新婚之后,并不忙碌,见他回来极高兴,和刘凌说:”这是五哥,这宅子就是五哥送咱们的。”   刘凌之前在家时,听说崔家好武,刘家是耕读人家,对这门亲事还有些说辞,祖母定下的亲事,母亲中意,父亲却不满意。   可还没等她进门,崔家就已经富贵登极,而父亲却看不到了。母亲惶恐怕崔家反悔,毕竟长安城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多的高门贵女愿意嫁给崔敏。   母亲婚前极力的教导她,要恭顺,不得像从前那样觉得自己读书多,自视甚高。   但她进门后才知,崔敏才学远在父亲之上,那个整日看轻武夫之家的父亲,一辈子也不过是编修。她从前也暗暗自傲。但后来不敢张狂了。婚后看过崔敏的字,和他的文章,她就知她的夫君极好,待她极好,才学也极好,人品也极好,什么都好。   崔邺看了眼新妇,拍拍崔敏的肩膀,笑说:“如今成家了,就是大人了。以后就要担起责任,保护好自己的家。”   崔敏有些不好意思,在刘凌面前被五哥这样教训。   刘凌见过礼就赶紧下去准备晚饭了。   兄弟两人聊了很久,刘凌也不敢打搅,饭后送茶水的时候,她走到门口听见里面的崔邺说:“我时常不在长安,母亲容你多去宽心。阿晚年幼,也淘气,我x自小惯着她,她性格也开朗。若是没钱了就去崇仁坊自己去取,我说过了,崔家的人我都会养着。”   崔敏听的有些酸酸的“五哥还是把我当小孩子,我如今都成家了,连自己家也养不活成什么样子。”   崔邺笑笑骂了句:“浑小子,你和阿晚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孩子。你一个崇文馆编修,能有多少俸禄。以后的供奉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你怎么好意思花人家新妇的嫁妆?你自己都不给人家填补。”   崔敏确实没有钱,他会的赚钱的法子,也都是跟崔邺和谢奚学的。   等晚上回去,崔敏就进宫给卢氏说了,崔邺回来了。   卢氏反反复复的问了几遍,确定他挺好的,也就不着急了,和崔程提了一句。   崔程忙了一整日,晚睡了才知道崔邺回来了,问:“他进宫来,都不肯看我一眼?”   卢氏:“他也是下午才到。”   崔程叹气:“他的亲事,该张罗了。寻常人到他这个年纪,都儿女绕膝了。”   这是卢氏心里的痛,她也不会和崔程说。   “明日等他来了,我和他细说。”   崔程又说:“让他把人带回来,我看看。”   卢氏因着他说的‘带回来’,顺着答应说:“我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崔邺进宫看老太太,给老太太带了一个凉州的厨子,一切杂七杂八的新鲜玩意儿,和一直波斯猫。   老太太见了他极高兴,她苍老了很多,呆在殿里,崔家的花草也全都搬进来了,人也变得絮叨了,和他抱怨:“大概是这里屋檐太高挡着光线了,这株花今年怎么也不开花。”   崔邺笑说:“拿我给您换一棵,花匠有新培育的,可以开双珠。”   老太太见他这样哄,笑说:“这宫里也太空了。”   崔邺说:“郊外有哥温泉山庄,待夏日了,我带祖母去那里泡温泉。”   老太太时常被他没规没矩的话逗笑,也被他的时刻惦念感动。   感慨:“你再不成婚,可不成样子了。”   崔邺和她并排坐在檐下,看着院子里的枯树枝,笑说:“这就成亲,都准备好了。我这不就把新妇带回来了吗?她比我可忙多了。”   老太太笑说:“还是谢家那小娘子?”   “嗯。”   谢奚见崔程的时候,他正在和人议事,她等在外面,崔邺带着她就先去看了卢氏,卢氏心情好,也没那么多规矩,即便住在宫里,她还是有些大大咧咧,什么事都由着她自己的性格来。   等崔程忙完了,谢奚单独去见他,崔程不准崔邺进来。   进了门崔程就问:“你父亲是谢蓬春?”   谢奚啊了声,想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自小苏州长大,后来回长安时,父亲并不在长安,我总共也没见过他几次,但是我父亲并不叫谢蓬春。”   崔程见她好像确实不知,也不再问。   接下来两人说的全是新粮种。   崔程是极满意的,天下粮种增产一倍,那是什么概念。稻种已经实现了增产一点五倍。   简直骇人听闻。   崔邺见崔程不准他进去,也不执着,和卢氏聊家常去了,直到谢奚出来都不见他。   谢奚若无其事地说:“哦,那没事,让他忙吧,我还有事要办,那我就先出宫了,麻烦你和崔邺说一声。”   内侍惶恐的看了眼崔程,犹犹豫豫的应下了。   等谢奚走后,崔程和崔邺说:“税银的事……”,他刚准备说他答应了。   崔邺立刻说:“这个不着急。”   崔程简直想揍死这个混蛋玩意儿,他明知道他着急。 第137章 一百三十七 烟花秀   崔邺忙着要回去, 和卢氏摆摆手:“母亲先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崔程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和他细说税银的说, 皱眉问:“你回哪去?”   崔邺顺嘴说:“回家啊。”   崔程一听就来气:“你还回哪个家?”   崔邺回头看了眼卢氏, 见卢氏像是忍着笑, 他故意说:“自然是跟着我夫人回家, 朝中的事,您找我是真的没用, 过几日我再商量成婚的事。”   崔程想骂他, 但是卢氏在,他又不能太明显, 就忍住了。   崔邺走后, 崔程问卢氏:“他又怎么了?”   卢氏听着好笑,随口说:“入冬的冬祭准备的怎么样了?”   崔邺放下茶盅, 沉沉的说:“我并未登基,冬祭一切从简。”   卢氏也不深问,崔程有事想说, 见卢氏不答腔, 就问卢氏:“那谢家女……”   卢氏大大方方说:“家世不算低, 她是我父亲故交的女儿,只是那人自我出嫁后再没见过, 如今已二十几年了。说起来有些巧了。”   崔程像是根本没有在认真听一般,哦了声。   卢氏也不在意,继续说:“我想着一切从简,就让柬之年前成婚。”   崔程说:“让礼部的人抓紧些。”   卢氏却说:“敏儿成婚都是我操办的,柬之也一样,就不要惊动礼部的人了, 他也不爱大费周章。”   崔邺回去和谢奚商量结婚的事,谢奚问:“需要很隆重吗?”   “也不需要,看你的想法。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谢奚像个过来人一样,自己说:“你说,我也算是长安城里的传奇女性了吧?前几年和长安城有名的陆三郎有婚约,退了亲,嫁给了崔都督的儿子,一婚比一婚高,我这剧本有点强啊。”   崔邺听的失笑:“说什么呢。”   谢奚对这种事没什么大意见,若是在家,她可能还会有想法,如今没那么多波澜了。   崔邺笑说:“那结婚的事,我先准备吧,你这边谢伯不在,到时候就让鲁伯和吴媪准备准备。”   谢奚问:“你们家,就没点意见?”   “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谢奚笑起来,问:“你蒙我的吧?还是说,先举办一个小的?”   崔邺说:“运河开了,商队也能慢慢活动了,梁城过几日北上回长安,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又不是找代购,我能有什么想要的。”   崔邺也不反驳,过了几日和她说:“过几天带你去温泉山庄泡温泉。”   谢奚也没当回事,崔邺知道卢氏已经在给他准备大婚了。   结果过了一日,谢奚见吴媪就在正在清点聘礼,简直头疼,二话不说收拾了东西就跟着崔邺去了温泉山庄。   温泉在东郊郊外,谢奚不清楚这里的具体地理位置,只知道庄园小小的,但是处处都透着精致,院子外面有一片树林,冬季枯树枝桠,没什么看头,但是夏季一定很漂亮。   庄上有女婢、仆从,崔邺熟门熟路,谢奚警惕的问:“这是你买的吧?”   崔邺笑说:“这个不是,借朋友的。”   “朋友?”   崔邺见她怀疑,随口说:“朋友我总能有两个吧。”   谢奚怀疑的看着他,阁楼后面连成片的温泉舍,向西过去是一个餐厅,厨子手艺极好,一道炙烤鹿肉,谢奚吃了很多,饭后夕阳才擦线落下,崔邺全然悠闲,仿佛真的把身边的工作都放下了,什么都不问,五书也不跟着。   等夜色朦朦,点灯后,温泉舍里灯火通明,谢奚嫌冷,问:“不能明天再泡吗?”   崔邺见她不好意思,有些害羞,哄说:“进去泡泡脚,晚上能睡好。”   谢奚觉得这个可以,喜滋滋进去泡脚了,房间里的雾气缭绕的,她一个人呆了很久,最后崔邺进来叫她她才起来。   出了门崔邺将披风给她裹上,在她耳边轻声说:“跟我来。”   他挽着谢奚的手,一直穿过温泉舍长长的走廊,到尽头是一个花园,a他们在廊檐下站定,   院子里的空地上有人在用小炉上烧火。   谢奚问:“干什么?月下烹茶吗?”   崔邺的笑声隐约的传来,冷冽的空气中,隐约有青松的味道。   崔邺说了声:“可以开始了。”   谢奚还是没看懂要干嘛,院子里有个男人应了声,崔邺揽着她的肩膀,等一分钟后,谢奚终于直到了。   火树银花,烟花迸放的那一瞬间,极致绚烂。   她忍不住:“哇。”   崔邺看着问:“好看吗?”   谢奚挣开他的手,走到院子里,崔邺提醒她:“别靠近,小心木屑烧到你。”   谢奚才不在乎,仰着头,只为了感受最极致的那几秒钟的视觉体验。   现代的烟花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想要什么样的图案、花色,都可以有。   可是在这遥远的时空,她收到了崔邺给她准备的甚至有些简陋的烟花。但是远比从前的烟花让她感动。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她放烟花。   她回头在半明半暗的火光里,看到崔邺看着她,温柔的笑着。   她笑了下,又扭头回去看烟花……   一直到很晚,她和崔邺说:“你哪里找来的人?”   这是崔邺从凉州请来的工匠。   他随口答:“京城里的手艺人很多的。”   谢奚怀疑的问:“真的?”   等烟花过后,谢奚为数不多的浪漫情怀还没有散去,说:“我当时以为你会和我求婚。”   崔邺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求婚可以不这么低调的。”   谢奚没听清,嗯了声,崔邺揽着怀里的人,亲了亲她的发顶,什么都没说。   晚睡的时候谢奚说:“烟花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费衣服,我衣服上被烧了二十七个洞。”   崔邺:“……”   两人在郊外庄上住了几天,崔程找了他七八次,找不到人,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气的崔程把崔敏和崔鹏训了半天。   等崔邺回去后,凉州的粮米都已到达西郊的粮仓,按照他的计划,新粮运往南地,江堤一修,那千顷滩田就可种稻,也是江南道的屯田之地。   屯田可介绍百姓的粮税,接下来就是教育,兴修水利,道路,桥梁。   那可需要源源不断的钱。   没两日崔敏来郊外看他,见他带着帽子在院子外面的田里刨土,笑说:“母亲在宫里整日操持你们的大婚,你们两个呢?在这里刨土。”   谢奚说:“我们在试修路用的东西。”   水泥现在还没有那么大量产,顶多是军用,用来修路显然不现实,最主要是工艺不完善。   他们两在研究用古罗马那种石灰灌注再用碎石子铺路,那样走马车不成问题。可能成本会好一点。   崔敏有点习惯他们两时不时能搞出新鲜的东西了。   蹲在一边看着,鲁伯去拉碎石子了,等回来h朱家父子和鲁伯将崔邺和谢奚沥好的石灰水灌注后,拌好的砂石,碎石子最后铺好。短短的一段路,忙了一下午,等铺好后,画崔邺见崔敏好奇,说:“我会的好东西可太多了,你学着点。”   崔敏顺着说:“知道了,我回去研究研究。”   十一月两人大婚,长安城里极热闹,谢奚再次成了焦点,被讨论更多的是,她曾经和陆三郎定过亲。   如今的婚事更是贵不可言。   她从城里的宅子里出嫁,出嫁前一日她还在西市走了一趟,在坊门外意外遇见了谢伯一家。   阿月居然也在。   谢奚起初没看到,她领着几个崔邺打发来帮忙的人,阿武也在身边,几个人提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还有些崔邺差人送来的东西,她回头看了一眼,但是没认出来。   阿月苍老了很多。一身妇人打扮,头上包了块蓝色的头巾,阿武一眼认出了人,惊讶的问:“阿月?”   阿月立刻躲开,低着头不说话。   谢奚回头看了眼,见谢伯夫妻就在身边,一家人在路边兜售零碎手工和零杂。   谢奚皱着眉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谢伯羞愧难当,低着头不语。   阿月也不肯说。王媪见阿月不说话,自己忿忿不平的说:“她被哪个没良心的人赶出来,那大妇心狠,那人惧于大妇之威,竟然不肯给阿月一个栖身的地方……”   谢奚面色平静的听着,阿武不曾见识过他们一家离家时的决绝,只觉得如今看着实在是让人唏嘘。看了眼谢奚。   谢奚见阿月始终低着头不肯抬头看阿武。   淡淡说:“阿武,将剩下的银子给他们吧。”   说完也不等他们说话,扭头就走了。   阿武将银子递给王媪,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谢奚走了,等到门口了阿武才问:“听阿娘说,阿月当初执意为妾,一家人闹了很久,贪了些财物。”   谢奚显然不想提起,说:“回家了你可别和阿娘说。要不然她一听该生气了。”   阿武见她不说说,也闭嘴了。   宅子里热闹得很,鲁伯洒扫之后,买了花草摆在院子里,让原本光秃秃的院子看着好像有了生机。   冬日的中午院子里还挺暖和的。   阿武还是没忍住和吴媪说了,吴媪问谢奚:“他们在坊门口?那就是摆明了,让咱们看见,雀奴大婚,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吴媪如今说起那家人都是气愤。   谢奚笑说:“不用你生气了,都是自己选的路,阿武和阿圆年后就要大婚了,到时候要忙的事可太多了。”   第二日大婚,崔邺的人极多,跟着来迎亲的人也极多,大清早,谢宅门口来了个风尘仆仆的人,他大概是长途赶路,连夜而来。   谢奚听见门口有客要见她,她梳好头发,衣服还没换上,披着一件崔邺的袍子,问了声:“谁啊?”   陆益之站在门口,如一棵青松,满身风尘,见她出来,缓缓说:“我听说,你今日出嫁,特意北上来看看你。” 第138章 一百三十八 大婚   谢奚惊讶的半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陆益之几乎变的她有些不敢认了, 他完全没有前两年的少年之气,长高了很多,有些黑了, 但是看起来成熟了, 最重要的是, 根本看不出来像个二十岁的人。   陆益之见她呆楞反而缓缓笑了, 像雨后青松,苍翠中带着劲拔。   问:“今天开心吗?”   谢奚这才回神:“快进来。”   他一直都站在台阶上, 等着她。谢奚唤他进去, 他才抬脚。   谢奚拉了拉袍子的领口,她头上的首饰繁重, 走起来摇曳, 陆益之看着她,突然想伸手触碰一下, 他伸了手,替她将乱了的流苏给她扶正。   谢奚回头,仰头看他, 他衣冠并不得体, 墨绿的常服, 不惧严寒。   谢奚引他进屋,叫人上了热茶, 问:“你什么时候到的?你如今能随意走动吗?”   陆益之从怀里掏出礼物,微微笑着说:“这是我送雀奴的新婚礼。”   一对上好的鸡血玉鸳鸯配。   这是他这几年所有的积蓄买的。他确实不能随意走动,如今领的还是吴江县令的职位,自他北上就做好了被革职的下场的准备。   吴江县这两年民风淳朴,因着y新稻中,让民生缓和, 百姓富裕了很多。他孤身一人,因着这几年江南道乱的厉害,官场里没那么多麻烦,整日混迹在市井里,东街的老妇人还是整日想着给他做媒,他北上前,老妇笑呵呵的问:“可是回去看小娘子?”   他含笑答:“对,我要去看她了。”   他怀里揣着那双鸳鸯配,要去送她出嫁了。   谢奚见他双手泛青,有些责备,回里面的卧室里画取了暖水袋,递给他说:“你也是傻,我今日成婚,明日就有时间了,冬日的大清早最冷。你也不知道回家躲一躲。”   陆益之低头只管笑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外面的人催她:“快换衣服了,待会儿等新郎官来了。”   谢奚笑说:“来了让他等等,又不是大事。”   陆益之见她还是那样,做什么事都自在从容,也催说:“快去吧,换好了,我也能看看。”   谢奚笑说:“你们可真是……”   陆益之回头看了眼她脱了外袍,里面一身簇白的小袄,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明明比他还小一岁,却像偷了岁月,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等他回神,却是怎么也追不上了。   崔邺来的很快,整个坊里都热闹成一片,他的新宅子就在崔敏隔壁,比崔敏的要大,后院的花园占地几亩,是崔程特意给批的。   崔邺的人进了坊,消息就到了家里,谢奚的红妆刚换上,阿武站在门口守着。陆益之坐在一边看着她,她还在争分夺秒的问:“新稻在南地种的怎么样?你信中写的含含糊糊,我一直都没来急的问你。”   “极好。”   谢奚气结:“你好好说,具体一点,好在哪里?”   陆益之含着笑,一身风尘,也丝毫不窘迫,当年的明满长安的陆三郎并不是浪得虚名。   “雀奴,今日是你大婚。”,他劝说。   谢奚最后嘟囔:“总要说点什么,要不然我干等着他来娶我?”   陆益之听的失笑,问:“那你想说什么随意说。”   这个家里由她做主,也没人说她不合规矩,吴媪守在前面的堂屋里。   谢奚和他说:“我育出新种了,最好的时候能多两倍的收成。杂交的品种,我只在河西道种过,不知道在江南会有什么收成。”   陆益之答应:“我开春就种一茬。”   谢奚又说:“我嫁接出果树了,一棵树可以有几种品种。桃树和梨树也都可以。还有嫁接能抗病。”   陆益之答:“容我先学才行,雀奴之才,我不及十之一二。”   谢奚满口答应:“我要把我会的画全都教给你。”,她话音刚落,院子里瞬间涌起炮仗和热闹的叫喊声,打断了他们两人的谈话。他起身轻声说:“我去外面守门,你呆在里面不要出来。”   谢奚揽起裙子,走到床前坐下,抬头见陆益之略有些驼背的开门出去了。   门外锣鼓喧天,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阿武笑着说:“迎亲的人来了,乱糟糟的。”   他毕竟身份敏感,阿武怕谢奚大婚生出波澜。   陆益之笑笑,说:“热闹些好,雀奴喜欢热闹。”   崔邺带的人太多了,不多会儿人已经到后院,他撒了一路喜钱和喜糖,才挤到这里来。见陆益之站在门口。   陆益之笑着说:“崔郎君,久违了。”   崔邺满脸都是笑,朗声说:“久违了,雀奴惦念了你许久,你今日能来,她一定很高兴。”   相逢一笑,彼此心里都懂。短暂的插曲之后,崔邺就进门了。   谢奚见他进门,叹气:“也没个人拦着你,这么轻易就进来了?”   崔邺:“怎么可能,我撒了一路钱。”   谢奚惊呼:“你不过日子了?这么撒钱?你爹是皇帝你也不能这么造。”   崔邺痴痴的笑,等笑够了,双手掬起她的脸,亲了下,说:“从今往后,你几时崔太太了。谢奚,我叫崔邺,今年三十三岁,虬城人,家里还有一个妹妹。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你呢?”   谢奚看着他的眼睛,伸手摸一摸他的睫毛,说:“我今年三十岁,彭城人,我爸爸是省博物馆研究员,我妈妈也是农业口的。寻常职工家庭,家里独女。”   崔邺拥抱着她,轻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结为夫妻,往后不管风雨,我都会陪着你。”   谢奚突然听的很感动,趴在他肩上说:“崔邺,这辈子,就咱们两个相依为命吧。”   崔邺笑着哄她:“不是相依为命,是相亲相爱。”   谢奚听的笑起来。   从门里出去是崔邺抱着她。   陆益之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出门,他一手背在身后,跟在后面看着谢奚坐上花轿,看着迎亲的队伍启程。   他像个局外人看着。身后有人招呼他,他轻声笑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转身和迎亲的队伍分别。   谢奚大婚那日累的够呛,第二天一早被薅起来进宫,崔邺见她眼皮打架,问:“要不再睡一睡,不着急。”   谢奚问:“早去早回,回来再睡吧,对领导还是要恭敬一些。你别给我惹事。”   崔邺忍着笑,听话的由着安排。   崔程给两个人的新婚礼很丰厚,卢氏自觉愧对谢奚,对她格外亲切,谢奚也不解释。   关于两个人不会有孩子,只有卢氏知道,崔程呢象征的说了几句,去了议政殿,崔邺见卢氏忙个不停,笑说:“别乱忙了,就这几步的距离,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我累的大早上睁不开眼睛,赶早回去睡觉。”   两人看过崔老太太,回来就睡了。   新婚的好处就是没人打扰,两个人坐在书房那张宽阔的书桌两端,各自写几笔就聊几句。   谢奚抱怨:“这装修改造工程可太麻烦了。”   崔邺:“幸好你出主意,什么都不用你管,工部的匠人那是一顶一的好,你想想将来可都有暖气了。”   谢奚忍了,图纸画到一半,问:“你说的那暖房到底成不成?”   崔邺:“我还没有找到成熟的琉璃工艺。”   谢奚泄气:“没有琉璃工艺,找点新种子也可以。”   两个人折腾了两个月,腊月才把府里地暖工程改造完成。后院的暖房也修好了,比之前的更大,工部的人不愧是国之工匠。到底比她有经验。   府邸很大,暖气好了后,崔敏整日蹭他们的书房,里面暖和如春。   崔邺见老太太孤独,就将老太太也接来了,老太太起初觉得不合规矩。   崔邺劝她:“祖母如今还被规矩束缚,那才是最不该的事。”   腊月的最后几天宫里打发人来接老太太,崔邺瞒着老太太,让崔宅的人都过来住些时日。   除了崔程和卢氏,其他人都在崔邺的府里共享天伦之乐。   气的崔程无话可说。   崔浩和崔冕接近年关,异常的忙碌已经几日未回去了。   家里的女眷们都被崔邺用陪老太太的名义留在府里,离宫里又近。崔浩也不在意。   反正崔敏将两府打通了,连门都不用出。   起初是因为谢奚说了句,以后就剩他们两个,崔邺就说:“在家里修一个游乐场,要多少孩子有多少。”   他果真找木匠造了架巨大的滑滑梯,还是旋转的。   家里的孩子们都排队等着玩,连宫里的崔晚都跑出来了。   崔程和卢氏说:“就不能让他闲着,他闲着就不干一丁点正事。”   卢氏抱怨:“他才成婚,有什么事年后再说。”   崔程也怜他年纪不小了。也不再说了。   等新年那天,宫里设宴,崔程宴请百官,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崔程给他拟定的初开始科举条例,还没整理完成。   礼部准备的登基仪式在三月。   崔邺大年初一就将这科举条例给他了,厚厚的一摞,具体的条例和规范,不分穷富,只取有真才实学之人。   崔程看了整整一日。   在议政殿坐到半夜,和刘彰、姚汝行、崔浩、崔冕等一众人商议。   姚汝行先表态:“此举非同凡响,某愿为此举先行。”   在座的都知道,此举会颠覆百年来世族与寒门的阶级之分。   等最后议事结束,只剩兄弟三人,崔冕说:“五郎的思谋简直骇人。可他次次都能抓住要害。此时需慢慢图谋,不可激进,万不可操之过急,被世族反扑。”   崔程有些自豪的说:“他整日躲在府里,不干正事,就想这些。”   说着说着,也笑起来。 第139章 一百三十九 完结   雍和元年三月, 成帝登基,国号称汉。   汉成帝登基后,广纳贤才, 大力发展农业。太子崔鹏仁善至孝, 史称成汉盛世。   崔邺还没等崔程登基, 就带着谢奚南下, 回长安就是因为他要在夏季之前带谢奚去江南道。   朝中缺官缺人,姚重被崔程点名, 做了户部员外郎。   崔邺对这些一概不在意, 崔鲲、崔敏封王,因为他的跑路, 崔程压着封王的奏折不肯下, 崔程登基时,他已经到了淮水。   谢奚指着江, 感慨说:“淝水之战,乌衣巷的谢家一战奠定了谢家的地位,就是在这儿啊。谢安接替了前辈王导的权柄……”   崔邺的历史并不如她, 听着她每到一处的解释, 替她调颜料, 守着她绘图。   他们走得慢,到扬州已有了初夏的痕迹, 扬州桥上繁华一片,河道两旁时不时有卖花的少女,崔邺让人停了船,买了花,送给谢奚,谢奚不认识花, 问:“你问谁买的?”   崔邺被问住了:“这我哪记得,就是随意买的。谢奚看着岸上的人群,感慨:“江南繁华是真的漂亮啊。”   崔邺笑说:“喜欢就以后就定居在这边。”   谢奚摇头:“不不不,江南在我眼里就是粮仓,我住在哪里都一样,但是粮仓这种地方一定要富庶。”   崔邺笑话她:“你操心的真多。”   谢奚笑说:“到了吴江县,我要去看看陆益之,我答应了要教他嫁接,那可是我正经的徒弟,他以后都是要走仕途的。我得祝他一臂之力。”   陆益之年前回长安,本是擅自离职,是大罪。崔邺顺手替他做了解释,没人敢得罪这位侯爷,自然也不敢得罪陆益之,再者,他在吴江县成绩斐然。崔邺太知道这种基层工作人员的重要性了。   崔邺酸溜溜的说:“也是,他连前途都不要了,跋涉几千里北上就为看你出嫁。”   谢奚踢了他一脚:“你好好说话,酸里酸气的,他才多大,值得你这么耿耿于怀吗?”   崔邺:“怎么不值得,他的野心可大着呢。”   谢奚回头看了眼两岸退后的景色,有些感慨的说:“我若是没遇见你,我一个人在这里,他大概会成为我最信赖的朋友。”   崔邺将老婆一揽,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说:“没有如果这回事,你偏偏就遇上我了,这就叫姻缘,叫命运,叫因缘际会。”   谢奚笑起来,靠在他肩上看着水路上来往的船,好奇问:“扬州城真的是烟花之地吗?”   “不是。”   “杭州现在有断桥西湖吗?”   “有。但是不叫断桥和瘦西湖。”   “金陵城里还有台城吗?洛阳有金墉城吗?”   “那是什么地方?”   “魏晋的都城权力中心。金陵四十八景,台城烟柳。金墉城,不是好地方。”   崔邺大笑:“我只见过中山陵的梧桐道。”   谢奚锤了他一下,但也笑起来:“说了也白说,咱们是掉进时间的缝隙了。你说哪一天说不准就回去了。是不是谁都不记得谁了?”   崔邺扭头看着她,严肃的问:“你能把你老公忘了吗?”   谢奚不确定的说:“应该,不能吧。但是书里不都说人会忘记吗?”   崔邺慢吞吞的说:“果真是太闲了,你都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两人领着人在吴江县住了很久,吴江县内种植的都是新稻,吴江县内江堤修缮工程开工,蒋道东领着兵马,并不征用民夫。   白日里,崔邺去江边看着,谢奚去衙门找陆益之,第一次上门,她带着自己炒的新茶,陆益之正在后衙的书房里查阅县志,老仆说:“大人,外面有一个女娘子找你,说姓谢。”   陆益之直觉就是她,匆忙出门,她笑盈盈的站在门外,见他有些失措的出来,笑说:“陆益之,我不请自来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好像在梦里见过她站在门外……   谢奚也是进了衙门才知他过的颇简陋,领着两个随从,雇了一个厨房做饭的妇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院子中央有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樟树,她仰头看了眼,笑说:“这大清早一定很吵,树上肯定有鸟。”   陆益之微微笑起来,说:“还好,我那时也起来了。”   可想而知他起的有多早。   他大概猜到了,说:“听闻这些时日动工修江堤,蒋大人领了旨意,五郎君是来督查的吧?”   谢奚见他谨慎,随口说:“那倒不是,h是我想见识见识江南盛景,他陪我来的。我一路走到这里,就来看看你。”   就算她只是顺路而已,陆益之也高兴。   请她进了书房,谢奚没带东西是一个人睡起来后散步到这里的,上午的时间,她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什么都没带,东西都在客栈里。”   陆益之说:“不着急,那些不是朝夕能学会的。新稻正在准备了,若是能多两倍的收成,只要江南道今年都用新稻种,不出两年,江南两道就能恢复生机。”   他如今对庙堂上的云波诡谲一概不问,也不感兴趣。   他自小学的君子伦常、天子之威,后来那些信仰都崩塌了,那些书生道理,救不了乱世里的百姓,他见过那么多死亡,自己也曾身陷死境。活到如今,靠的是雀奴的道理,用雀奴的新稻种救了百姓。这很难说其中的纠葛。   只有一点,他心里清楚,对权势名利,他已经没了兴趣。   他空出时间邀请谢奚说:“午饭时间了,请你尝尝本地菜。”   谢奚也好奇,跟着他,两个人在街上踱步,他看着身侧的人,只觉得是恩赐,华能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谢奚还是一身男装,他领着她到了街上的小菜馆,本地菜味道清淡,店主大概认识他,笑说:“陆大人来了?”,语气都是熟稔。   他笑笑说:“今日招待朋友,你准备两个拿手菜吧。”   那人笑着吆喝:“大人放心了,我定招待好大人的朋友!”   谢奚听的笑起来,不由的和他说:“陆益之,我很喜欢你混迹在市井里的样子,满身烟火气。”   他听的笑起来。   谢奚在吴江县停留了将近两个月,新稻的病变、虫害记录陆陆续续给陆益之都写的差不多了,嫁接的果树和梨树都活了,最后在西葫芦上嫁接了西瓜,把陆益之唬的一愣一愣的。   等都存活了后,她要启程回长安了,阿武大婚,当朝太傅嫁女儿,崔程非要让大肆操办。谢奚要回去给阿武准备大婚。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推广新稻,并混迹在田里解决常见的秧苗病变和虫害。这几个月在南地也算是小有名气。   回长安之前陆益之来送她,将茶给她,温声说:“我知你爱茶,这是本地产的云雾,不是什么名茶,但是胜在味道回甘。我再也没什么可送你的了。”   他如今说话坦坦荡荡,一身清贫一身磊落。   谢奚突然听的眼热,他当得起君子二字。   陆益之,字文莘,为官数十载,躬先俭仆。得成帝褒奖,提拔辞而不受,一生只领末流七品县令之职,一生未成婚,致力农科,成帝年间,有善育种者,杂交稻产量极高,致使百姓富裕,一度路不拾遗,陆辗转各地传授农科嫁接技术、传播新稻种,所到之处,民生安乐。享年四十三岁,卒于任上,成帝赐号“清端”。   崔邺得封长安王,这封赏可比肩太子,崔邺并不领赏,只领了这空头衔,依旧住在崔敏隔壁的宅子里,且常年不在府中,领着夫人常年在外,封王后,他主导的工程,修建了长安自凉州的京西大道,修了将近十年,从此长安自凉州,上等马信使只需三日。桥梁、道路工程不计其数。农业得到了大力发展。   成帝在位期间,民生安乐,天下广纳贤才,朝中一派兴荣,经济繁荣达到了顶峰。   雍和十年,卢氏已经不年轻了,崔老太太还在,已经高寿,就是有些糊涂不怎么认识人了。   崔程也感怀他已过而立之年都无后,和卢氏说:“他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子嗣是大事,怎么能由着他呢?”   卢氏淡淡说:“是柬之不能生。”   崔程惊愕的看着她,沉默了半晌,他自觉认为那是崔邺年少那场坠马造成的。   崔程眼可见的苍老了,对他也纵容了,私下里和崔鹏交代:“你五弟半生勤勉,这些年为民生奔走,只是命里少了子嗣,大概是祖宗罚我。百年之后,你们定要善待柬之。不能让他没有香火。”   崔鹏听的大惊,跪在地上泪涕涟涟。   崔敏已入朝,果真如崔邺说的那样,为人耿直,性格刚毅,在朝中威信极高。   崔程和卢氏感慨,柬之把他教的很好。   卢氏和他笑说,我这一生,最骄傲的就是生了两个出息的儿子,都可称一句君子端方,我的女儿一生都可无忧无虑。   雍和十年,谢奚大病了一场,这些年她一直不停,跟着崔邺奔走。   崔邺将她带回长安,只是寻常的流感,彻底击垮了她的身体,崔邺吓得几乎肝胆俱碎。这些年他们两个真的相依为命。其他人都已儿女成群,只有他们两个还是两个人。   没有办法,医疗和平均寿命是不可逆的。   谢奚看着崔邺整日皱着眉,她笑着安慰他:“呆的越久,你身上的王公贵族之气就越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当时坐在客栈的大厅里,漫不经心的看着胡姬跳舞,特别的不羁,我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   崔邺握着她的手,有些哀伤的说:“只要你好了,我给你找一屋子的胡姬,你想看什么舞都可以。”   谢奚叹气:“我真的没事,你怎么就不信呢?我再难受几天,就好了。”   崔邺守着她门也不出,小辈们成群的来看他们,十年时间,他们已经成了长辈。   长安城里的故事更迭,他们也在慢慢老去。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