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如果森林有童话   作者: 奈奈   文案:   潮水爬上海岸,浸透少女的裙摆,史诗般绵长的悲伤,是谁在那里流浪?   日光浸透森林,少年柔软的掌心,灿白的花团儿绽放,是谁把故人遗忘?   缱倦风声,岁月无痕,有个纯白色的少年藏在回忆里。   时光轮转,白驹过隙,从此少女走过的每一个盛夏都是寒冬。   看不到吗?   她在溺水啊!细软的气泡浮上水面,炸开,然后消失不见。   亲爱的,如果你惧怕深海,那就陪我去森林吧! 第1章 回忆像个唠叨的说书人   那个少年,他有最好看的侧脸,他喜欢用手撑着脸颊,侧头看窗外那棵银杏树。   而我,喜欢静静地看着看着窗外的他。   日光从窗户落进来,他睫毛上仿佛缀满了阳光。他的侧脸沐浴在阳光下,每一根细小的汗毛都清晰可辨。他的鼻梁高挺,眼窝里藏着深邃的心事。他的唇形也很好看,从侧面望去,好似在微笑。   他还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发尾垂在他白皙的后颈,有一种慵懒的感觉。   我喜欢看着他的侧脸,我喜欢悄悄靠近他,去嗅他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洗发水混合薰衣草的香气——属于他的香气。   “夏拾雨,夏拾雨!”班上的八卦王站在教室门口喊我,她热情洋溢,仿佛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活力,“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   我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心脏却在“怦怦”地狂跳,就像是被人撞破了秘密,一如小时候偷偷从别人家的果树上摘了一颗脆桃被人抓个正着,有点窘迫和焦急、心慌和无措。   我急急地站了起来,却因为太着急而弄倒了凳子。   然后他转过了头。   他在笑,嘴角微微往上扬,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映着这个夏天最美丽的柔光。   他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神总是这么认真,专注得好似他只看着你一个人一样。   我飞快地弯腰,将凳子扶起来,不敢再看他,怕他柔和的目光看穿我所有的遐想。   我喜欢看他,却又不敢让他发现我在看他。   我逃也似的跑出了教室,心脏还在狂跳,手心里沁出了热汗,一种近乎甜腻的酸涩把整个心脏都要填满。   有时候我也会想,他对我是怎么想的呢?   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算得上好看吗?算得上脾气好吗?   他对我,是喜欢还是讨厌?又或者只是平常心呢?   带着心酸的偷窥时光,不管是烈日还是狂风,是雨天还是晴天,是落雪还是霜降,这样的心情浸透了我整个校园时光。   “夏拾雨。”在我又一次悄悄看着他的时候,他忽地回过头来,将我偷窥的目光抓了个正着,“你喜欢大海吗?”   “啊?”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连手应该怎么放,眼睛应该看哪里,呼吸应该用什么样的节奏都乱了方寸。   “你喜欢大海吗?”他笑了起来,眼睛像藏着万千星辰一样闪耀。   “喜欢。”仿佛被蛊惑了,我鬼使神差般点了下头。   话题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多了起来,他不再只是用侧脸对我,他会和我说他的海洋,他五彩缤纷的梦想,他热爱潜水,热爱将自己投入水中,然后下沉、下沉、再下沉。   他告诉我,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潜入一百五十米的深海,去沉睡在海底的海盗船上看一看。   “我也想学潜水,好有意思的样子。你能教我吗?”于是在学期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与我述说的斑斓缤纷的世界成为我向往的、最想要与他一起去的地方。   “好啊。”他点点头,“那么,暑假我们一起去练习潜水吧。”   他朝我递过来一只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弯曲,阳光落在上面,带着温暖的气息。   “嗯!”我抬起手,轻轻地放了上去。 第2章 回忆像个唠叨的说书人   01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极致黑暗里,有一束光落下,细碎的气泡浮上来,那气泡反射着光,一点点浮起来,然后“啪”的一声碎裂。   很安静,水里没有涟漪,气泡上升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在坠落,黑发张牙舞爪地飘在水里,像浓密的水草,生生不息地盘绕、生长。   更多的气泡自黑暗的水底浮上来。   有人沉在水底,气泡从我的嘴边溢出来,混入深水中浮上来的那些气泡中,一同往上飘。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我的大脑也无法思考,就像是一粒碎石沉入水中,不断地下沉、下沉。   在水底,有个人脸朝上地浮着。   他穿着奶白色的衬衫,闭着眼睛,那细小的气泡就是从他嘴边溢出去的。   我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可是明明近在咫尺,我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我的心中有些焦急,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催促我,催促我抓住他。   我努力地往下潜,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我几乎能碰到他了。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闭着眼睛的少年,忽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眸,黑得无法反射出一点点光亮,他在看着我。   “宫旭!”我张嘴喊他。我的手碰到了他的衬衫,他身下黑暗的水里猛然掀起一阵水花,白亮的水花骤然将他吞没。   他在不断地下坠,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他始终在看着我。   “宫旭!”我想喊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他,可是指尖只能划过他下坠时涌上来的水流。   大量的水灌进我的口鼻,一种窒息的感觉顷刻间将我吞没了。   “宫旭!”我大叫着从这场让人心急如焚的噩梦中惊醒,满头满脸都是汗,胃里翻涌不息。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走进卫生间,蹲在马桶边一阵干呕。   那个噩梦抽走了我身体里的全部力气,我坐在梳妆台和马桶的中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有某种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那种巨大的恐惧从梦中涌到梦外,我浑身都在颤抖,心里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稍微一呼吸就痛得直冒冷汗。   “拾雨,拾雨?”门外传来妈妈焦急的呼喊声,她在敲门,用力地敲门。   我想回应她,我想说没关系,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很快就会好的。   我想说“妈妈,你回去休息吧,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   可是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让我都快喘不过气来。   “拾雨。”   门外响起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妈妈急急地跑进来:“拾雨,拾雨,你怎么样?”   我努力地想要对她挤出一丝微笑,可这个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妈妈急忙打开我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药,又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扶着我,让我吃下一颗药丸。   “拾雨,又做噩梦了吗?”妈妈轻声问。   我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平息心里翻涌不息的情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一直拥着我,她仿佛在抚慰一个婴儿一般,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那种窒息感终于消失了,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了,我没事。”我抱歉地对妈妈说道,“妈妈,你回去睡觉吧。”   “没事,妈妈陪着你。”妈妈笑得很温暖,眼神有些小心翼翼,就好像我是碰也不能碰的瓷娃娃一样,“妈妈在这儿,你不要害怕。”   “我真的没事儿了。妈妈,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我对她笑了笑,说,“我洗个澡也睡觉了。”   “可是……”妈妈有些担心,她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待着。   “相信我,妈妈。”我很真诚地看着妈妈的眼睛,想让她感受到我的心情。   “嗯,那你洗完澡就早点睡觉,要是还觉得害怕,就喊我。”妈妈嘱咐道。   我点了点头,她这才走出我的房间。   妈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不见,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我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之前在我脑海中横冲直撞的小怪兽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我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望出去。满天星星闪耀,我仰着头看着它们。   人们总说,逝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那么,宫旭,你会变成哪一颗呢?   那个叫我窒息的噩梦,其实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了。   我害怕那个梦,又期待那个梦。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见到了他。这是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方式。   “你在那边,还好吗?”我呢喃了一句,“我真的很想你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地呼出去,在心情重新变得忧郁之前,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宫旭的事。   我记得,医生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说,夏拾雨,你要学会克制。   他说得没错,克制,是我必须要学会的。这样我才能不让自己一直沉湎于宫旭离去的阴影中,这样我才能让自己不困死在无边的回忆里。   我必须往前走,我有不得不往前走的理由。   我拿着一套干净的睡衣走进浴室,拧开花洒的开关,温热的水花自头顶洒落。   有一段时间,我害怕一切和水有关的东西,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洗澡。   水从头顶落下,我就会心慌不已,那会让我想起那场噩梦,想起那种被水淹没、近乎窒息的恐惧。   我讨厌那种感觉。   到现在,只要碰到水,我仍然会觉得很讨厌。   关掉开关,用干毛巾擦掉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睡衣,我重新回到了房间。   现在才凌晨两点,距离天亮还早。我的大脑异常清醒,甚至有点兴奋。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徘徊,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睡着。   我从柜子里翻出药瓶,刚刚妈妈给我吃了一粒药,我拧开瓶盖,决定再吃一粒。   02   翻开台历,7月28号这一天,被我用红色的水彩笔画了一个圈。   我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一年了吗?   我闭上眼睛,宫旭的脸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宫旭,原来,自你离开,已经快一年了。   今天是24号,再过四天就是你的一周年忌日了呢!   我将台历放在写字台上,抽出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那里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一个眉目清润的温柔少年。他穿着潜水服,笑容温暖,乌黑的眼眸折射着太阳的光。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从他的脸上擦过,那是一种完全没有温度的触感。   当然是没有温度的啊,因为那只是一张照片而已。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双手撑住下巴,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桃树茂密的枝丫,熟透了的夏桃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一切都是这样熟悉,一如去年,一如曾经逝去的每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盛夏再也没有宫旭了。   不只是今年,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   只要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拾雨,我进来了啊!”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紧跟着门就被妈妈打开了,她给我端来一盘水果,“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午饭了,先吃点水果吧!下午还要去医院复查,你没忘记吧?”   “嗯,谢谢妈妈,我没有忘呢。”我笑着对她说道。   她似乎放心了一些,将水果放下,就走出了我的房间。   果盘上是一个切好的苹果。我拿起来吃了一口,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这个味道就像是一个不能触碰的按钮,“咔哒”一声按下去,与之关联的记忆,立刻就以一种汹涌的、势不可挡的气势涌上来。   我捂住嘴,几乎不敢呼吸,心脏揪紧再揪紧,到了某一个极限之后,所有的情绪反而都消失不见了。   蝉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日光越来越晃眼。在这一刹那,我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现在不是高考结束了的暑假,时光在耳边呼啦一下往回走了两年。   ……   知了,阳光,银杏,整洁的桌椅,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同学,讲台上拿著书走来走去的老师,以及坐在我身边、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出神的白衬衫少年。   他有最美的侧脸,最好看的发际线,还有最好闻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气息。   下课铃终于响起,教室里顿时变得闹哄哄一片。   我趴在课桌上,依然在看他。   “周末,一起去水族馆吧。”说着,他回过头来。   我睁大眼睛,他是在对我说话吗?   “我正好有两张票。”他学着我的样子趴在桌上,脑袋前面是垒得高高的一摞书,我们藏在书后面,像在说悄悄话。   我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如果我可以的话……”   “一起去吧。”他说,看着我的眼神很温和。   “嗯。”我枕着手臂点了点头。他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我微微泛红的脸。   那是我和宫旭的第一次校外会面。   为了那次见面,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最美的笑容,寻找最好看的角度,打开衣柜翻出全部衣服,寻找最好看的那一件。   我是那样烦恼,又是那样快乐,到最后我竟然穿了一身校服去见宫旭。   当我见到同样穿着校服衬衫的宫旭时,所有的烦恼和忐忑,全都消失不见了。   水族馆里光线幽暗,水里的灯光将整个水族馆晕染得如同幻想中的世界。   在水母展馆前,我仰着头看着水中漂亮的水母,小声说道:“其实……我原本没打算穿校服的。”   “嗯,我也是。”他站在我身边,声音低沉温柔。   我回头看他,他眸光深邃,一只只水母在他眼里游来游去——那是映在他眼中的影子。   他也在看我。   在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在看我。   “嗯……”我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心情紧张极了。这样的气氛,让我很想告诉他我此时的心情。   “啊!”他伸手指着前面,“婚纱。”   “什么?”我愣了一下,转头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只白色的水母,身上仿佛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纱衣,就如同新娘身上的婚纱一样。   “真的呢!”我趴在玻璃墙壁上,和宫旭一起看那些美丽的水母。   那天玩得真的特别尽兴。校外的宫旭和学校里的完全不一样。他看着水族馆里那些美丽的鱼类,眼睛像是在发光一样。   他热爱与水有关的一切,那些生活在水中的精灵,他同样热爱。他很有耐心地和我说起那些鱼的名字、有什么特点之类。   回去的路上,他特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用保鲜袋装着的大红苹果递给我。那小心翼翼又分外腼腆的样子,像是犹豫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做这件事。   他说:“给你,很好吃的。已经洗干净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大红苹果的味道,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是我最爱的味道。   彼时一直低头咬着苹果的我一路都在想,宫旭是不是同我喜欢他一样,也有一点喜欢我呢?   还是他只是因为我说过想要学潜水,所以将我当成了有共同兴趣的朋友?   毕竟我们在校内的时候,很少说话,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看他,他在看窗外的风景。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宫旭一起去了海边。巨大的落日挂在海面,将大海染成瑰丽的橙红色。我和他站在海边,安静地看着落日。   我回头看他,他也恰好在看我。   我对他说了许多许多话,叽叽喳喳的,像只吵闹的小麻雀。他只是笑,只是听,然后温柔地对我说“我也是”。   你也是吗?   你也同我一样,为了这次会面辗转反侧,苦恼要穿什么衣服,练习见面时的表情和姿势甚至是呼吸的节奏,恨不得将心跳都反复练习吗?   ……   可是,那些藏于时光缝隙里、课桌前、银杏叶中秘密穿行的时光,在慢慢变旧。   窗外还是蝉鸣阵阵,空调送出冰冷的风,苹果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留在唇齿间,我伸手捂住眼睛,泪珠从指缝里溢出来。   我哽咽了一声。这些美丽的回忆,因为其中一个人不在了而变得那么寂寞和悲伤,以至于每次稍微回忆一下,我就会泪流满面,悲伤得不能自已。   宫旭,宫旭,我喜欢你啊!   要是在水族馆里,在你对我说“你也是”的时候就对你说了,那该有多好!   不然,不会直到你死去,我都没能将这句话告诉你。   宫旭,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却从未对你说起过。   03   吃过午饭,我坐在窗户边,对着碧蓝色的天空发呆。   时间就这样无聊地溜走,我却什么也不想做。我觉得这样将自己彻底放空的状态很好。这是极其难得的,我能够控制自己的思绪不飘向过去的时间。   快到两点的时候,妈妈来喊我出发去医院。   我应了一声,将头发梳成马尾辫,关掉了房间的空调走出去。   打开大门,热辣辣的空气扑面而来。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那股子炽热的温度烫得人很想转身回到空调房里去。   妈妈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我关上大门坐进车里。   虽然是暑假,但是天气太热了,所以大马路上行人稀少,一路开过去,也只有稀稀拉拉几辆车路过。   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后,妈妈就带着我直接上了六楼。这里是神经科,我要见的张医生,就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   现在已经是医生上班时间,妈妈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下,我一个人去敲响了张医生的办公室门。   这已经是一种习惯。每次来,妈妈都是在门口等我,让我一个人走进这扇门。   张医生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办公桌上放着几份病历。他坐在靠背椅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张医生,下午好。”我微笑着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拾雨,你好啊。”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熟悉到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我坐下。   我拉开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最近怎么样?”他翻开我的病历,上面的第一页,病情那一栏写着——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是的,我生病了,算起来已经快满一年了。   宫旭的死亡,成为我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刚离开的那一个月,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是怎么走过来的。每次去想,脑袋都像是要爆炸一样。   后来妈妈带我来看医生,就是张医生接诊的。   接受治疗的第一个月,我仍然很痛苦,我每天都在重复那样的噩梦,再后来有好长时间,我又忽然不做梦了。这么时好时坏的,一直到了今天。   我将自己的近况详细地告诉张医生,我对他说起我的梦境,说起那近乎窒息的恐怖感觉,说起我对宫旭日夜不停的思念。   我需要对一个人诉说,我不能和妈妈说,生病的这一年也让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唯一能诉说的人,竟然只有坐在我对面的白衣大叔。   他始终带着笑,眼神温和,带着一丝鼓励,这让我觉得安心,觉得他是无害的。   “嗯,没关系,你做得很好。我说过,你需要学会克制。我想你已经学得差不多,快要出师了。”他笑着和我开玩笑,“最近情况不错,我给你重新开药。记得要吃药,不能因为觉得情况不错就不吃药。”   “嗯。”我并不懂他是依据什么来判断我情况好坏的,不过既然他说我情况不错,那么应该就是不错吧。   “张医生?”复诊结束,走出房间之前,我想问他一个问题。   “什么?”他很有耐心地等我说话。   “28号是他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我很想去,可是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能不能去那里。   张医生和我说过,不要去回忆那些事,任何与回忆有关的东西,都不要去触碰,然而很多事情并不是逃避就可以不去想的。   那些回忆是有生命的,它们很狡猾,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就冒了出来。   “你想去吗?”他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想去。”   我怎么会不想去呢?   我深爱的少年,这一年就沉睡在那里啊!我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那就去吧,去看看。记住,回来了之后到我这里来一下。”张医生没有阻止我,这或许是因为我恢复得很不错。   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的好,因为昨夜的那个梦而始终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了。   走出去的时候,我自己都能感觉得到,我的嘴角在忍不住往上扬。   一年了,我终于被准许去看他了!   回家后,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一年了,宫旭,我应该穿什么去见你呢?   一年了,宫旭,我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你呢?   一年了,宫旭,我应该对你说些什么呢?   一年了,宫旭,你会愿意见到我吗?   大脑异常活跃,很多思绪纠缠在一起,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乱。   四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结果最后,我还是换上了白衬衫和格子裙。   盛夏的午后,有时候会下一场雷阵雨。我出门的时候天还好好的,然而公交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天空就阴沉下来。   下车的时候,风卷着满地泥沙扑面而来。   我下了车,在墓园的外面买了一束花。墓园建在树木葱茏的山脚下,一眼望去,满目苍翠,一排一排白色的墓碑显得异常圣洁。   整整齐齐,井然有序,每座墓碑的下面都沉睡着一个人。   我知道宫旭就在这里,但我不知道他葬在哪个位置。我从第一排一座一座地找过去,最后我终于在最前面那排左起第三座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墓碑上有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眉目清秀的少年,望着这成片的墓碑,目光似乎是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我将花放在他的墓碑前,从踏进墓地的那一刻开始,心就一直揪着。   “你好吗?”伴随着我颤颤巍巍的声音一起落下的,是眼中拼命忍都没能忍住的泪水。泪水落在地上,很快浸入水泥地里,留下两点深色的印子,然后消失不见。   “唉,我怎么就哭了呢!真是的,抱歉啊!”我连忙抬起手,擦掉眼泪,“我本来是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的,我没有资格在你面前哭啊!”   因为,活着的人是没有资格哭的。   尤其,尤其……   “对不起,宫旭!对不起!可是,我很想你啊,宫旭!你在那边听得到吗?我真的很想你,想得我的胃都拧在一起了……”我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将这一年来深入骨髓的思念和自责倾吐而出。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我想我应该转身逃跑,却怎么也无法动弹,身体僵硬得像打了石膏。   “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我的口鼻。我无法呼吸,水呛进我的气管、心脏、每一寸骨骼和血管。   “夏拾雨,你给我滚出这里!”那个女生朝我奔过来,抓起地上的那束花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   这一砸,我僵硬的肢体就如同被石头打碎了般,终于恢复了知觉。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我想逃,马上逃走,很多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朝我涌来,胃和心脏都在痉挛,脏器在剧烈地收缩,那种呕吐的感觉又一次将我吞没。   我知道我现在必须走。   “等一下,把你恶心的花捡起来一起带走!”她的声音被憎恨填充,甚至带着几分恶毒和挖苦,“你以为我哥会接受你的花吗?他根本不会想见到你,任何与你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想见到!因为——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我飞快地弯下腰,蹲下来。视线模糊,我根本看不到地上的东西。风越来越急,天空越来越阴沉。   地上那一枝枝散落的,是我买的白玫瑰。   玫瑰的刺扎破了我的手,殷红的血是那么触目惊心。   心脏很痛,宫雅的话像一把锐利的刀子,将我的心扎得满目疮痍。风一吹就能吹过心脏,然后我全部的感知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   痛得我无法说话,痛得我怎么都捡不起地上的玫瑰,痛得我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是啊,我是个凶手。   是我害死了你。   对不起!   对不起,宫旭!   04   回忆如同海啸,冲垮我最后一点理智。   所有的克制和逃避,在此刻面对这样一句诘问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   7月28日,晴,微风。   大海,沙滩,触及脚背的浪花,细碎的泡沫……我跟在宫旭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两个人,一串脚印。我回头去看,心里窃喜不已,就像是做了什么幸福而快乐的事,对方不知道,而我全都知道。偷偷地,带着点怯懦地,喜欢着。   “今天其实是个特殊的日子。”走在前面的宫旭说。   “什么特殊的日子?”   我们来到这片海域,是来潜水的,再没有比这片海域更适合潜水爱好者的了。   “嗯,挑战我自己纪录的日子。”他的脚步缓了缓,“拾雨,你说我今天能成功吗?”   我的手背在身后,望着他的后颈,他的发际线真好看,弧度优美极了。   “一定能成功的。”我说。   “为什么这么肯定?”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神很专注,让人觉得他现在眼里就只看得到我一个人。   “因为是宫旭啊,是宫旭的话,就一定会成功的。”我很坚定地说。   他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好看的眼睛弯了弯:“嗯,借你吉言,一定会成功的。”   抵达了潜水点,他开始穿潜水服。   我蹲在地上,帮他检查潜水设备是否完好。   “拾雨。”宫旭喊了我一声。   “嗯?”我回头看他,他穿着潜水服,柔软的发丝被海风吹动,让人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如果这一次我破纪录成功,上岸后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他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的心脏“怦怦”狂跳。   我假装很镇定,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好啊,其实我也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我偷偷侧过头看他,他同我一样,眼底有着些微的期待和局促。   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他拿起潜水帽戴上,乌黑柔软的头发藏在了帽子里。他走到我身边,弯下腰从我手里拿走了呼吸调节器。   “等一下!”我喊住了即将下水的宫旭,“我和你一起下去。”   “那你潜到五十米就停住,然后在上面等我。”他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飞快地换上潜水服。一年前我还是个门外汉,如今我也能潜入水中了,但是我的潜水深度还只有五十米。   但是,那又怎样?   他在水里啊,我想在那里陪着他。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要告诉他,我想藏在水中跟他讲。   “准备好了吗?”宫旭问我。   我冲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从潜水点慢慢往下潜。   海水里有鱼儿在游,越往下,鱼的颜色越美丽,下到五十米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宫旭还在往下潜,他是在我后面下来的。他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大片的气泡从他嘴边溢了出来。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气泡?   “宫旭?”我伸手想要拉住他,然而他贴着我的指尖滑下去了。   静谧的海里,只有水流动的声音。   那种糟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终于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了!那成团的气泡,是从呼吸调节器上冒出来的!   氧气溢出来了!   调节器出了问题!   “宫旭!”   我暗道不好,赶紧突破自己的极限往下追。可是不管我怎么往下潜,都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   宫旭,宫旭,宫旭……   我心中呼唤着他的名字,急得泪流满面,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揪着,再这么下去就要爆炸了。   宫旭,你不能出事!我们说好了的,你潜水成功了,有很重要的话和我讲,我们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说,你不能出事,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我拼尽全部的勇气和力气往下潜,可是潜不下去了。幽暗的海水里,我似乎看到宫旭睁开了眼睛,然后整个人急速下坠,我的手什么都没有抓住。   那之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记忆是凌乱的。有人将我从水里捞起,沙滩上有很多很多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明明声音很大,我却只看到他们的嘴巴在一动一动,怎么也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   宫旭呢?   宫旭上来了吗?   为什么他不在这里?   为什么我找遍了人群,却始终没有看到宫旭?   我是那么那么着急,那么那么害怕。他从我指尖滑走,他嘴边溢出如同泡沫一般的气泡。其实我心中隐隐已经明白了,明白宫旭已经长眠深海,再不复返。   但我不愿意去想,一想就特别难受。可是现实并非我不想不看不听,就可以暂停时间,一切还在往前走。   沙滩上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宫旭被打捞了上来,他的潜水帽掉了,柔软的发丝上沾了好多泥沙。我跪在他身边,用手慢慢地擦着那些泥沙。   他是那么干净的少年,他有最明媚的笑容,他还有最温暖的语调,可是现在他躺在这里,冷冰冰的,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我一边擦一边呢喃着跟他说话。其实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无法形成完整的句子,没有人听得清我在说什么。   为什么那些泥沙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为什么怎么擦那些泥沙还是会将他的黑发弄脏?   为什么他苍白的脸色,被阳光照得越发白了?   怎么办啊,宫旭?   我擦不干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啊!   我抱着他的头,跪坐在人群的中央,再也忍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   所有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它们争先恐后地挤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宫旭,他就在我面前坠下去,就从我的指尖擦过去。如果我当时拉住了他,如果我带他上了岸,他就不会死了。   “小旭!”   悲惨的叫声钻进我的耳朵,紧接着我就被人拉开了。是宫旭的爸爸妈妈来了,他们的脸上满是悲痛和愤怒,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憎恨。   我拉着宫旭的手不肯松,我不敢松开,我害怕一松开,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你松手啊!”有个女孩走过来,高高地扬起一只手,“啪”的一声抽在我的脸上,“都是你害了我哥哥,都是你害死了他!你放手,我不要你牵着我哥哥!”   “对,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可是没有人会原谅我,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那个女孩就是宫旭的妹妹宫雅。她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然后狠狠地将我推开,一把将坏掉的呼吸调节器摔在我脸上,歇斯底里地吼道:“为什么你没有发现?为什么?为什么用这个调节器的不是你?为什么我哥哥死了,你却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一直吼,一直吼,吼到没力气了才瘫坐在地。   她有着和宫旭相似的眉眼,看着她愤怒又悲伤的样子,我完全无力辩驳。   我颤抖着从地上捡起那个坏掉的调节器。是啊,宫旭潜水的装备是我检查的,当时我是那么心不在焉,满心忐忑,想着在潜水结束之后,宫旭会和我说什么,我又要和他说些什么。以至于我敷衍地检查完这个调节器就顺手给了他。   偏偏就是这个敷衍的举动,要了宫旭的命!   宫雅说得没错,是我害死宫旭的,是我害死他的。   “你知道吗?今天是我哥哥的生日啊!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啊!”宫雅泪流满面地坐在地上,声音有些嘶哑地冲我大喊。   这一声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喊完,她就和自己的爸妈一起,抱着宫旭号啕大哭。   我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在宫家人面前大哭出声。   我居然不知道今天是宫旭十八岁的生日。   十八岁,人生才开始的最好年华,他却冷冰冰地躺在这片潮湿的沙滩上,再也无法起来了。   他说:“今天其实是个特殊的日子。”   他说:“拾雨,你说我今天能成功吗?”   他说:“如果这一次我破纪录成功,上岸后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   宫旭,宫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   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你说的特殊日子其实是你十八岁的生日?   为什么我连一声“生日快乐”都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为什么我只想着那些重要的话是什么,却没有好好检查那个呼吸调节器?   为什么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导致你那么鲜活美好的年轻生命在十八岁生日这天戛然而止?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为什么宫旭死了,我却还活着?   我的手紧紧捂着嘴巴,胃在急剧地痉挛抽搐……   宫旭,宫旭,对不起!   对不起啊!   05   所有人都在指责我,所有人都在骂我,他们在怪我害死了宫旭,哪怕我只是无心的。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就是因为我的疏忽,宫旭死掉了。   不仅是他们无法原谅我,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那一天,我已经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家的。   之后的一个月,我始终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因为只要一回想,脑袋里就只有疼痛,接着心脏也疼,四肢百骸都在疼。   妈妈吓坏了,她没日没夜地守着我。   她说:“拾雨,妈妈只有你,如果连你也出事,妈妈要怎么办?你是妈妈的宝贝,是妈妈的心肝,你不要死。你要坚强一些啊!”   我看着妈妈的脸,那是一张因为担忧而瞬间衰老的脸,她的眼神是那么荒芜、那么悲伤。   我伸出手,触了触她的脸。她惊吓似的,眸光颤动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我。   “拾雨,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你能听到我在和你说话吗?”她的声音焦急里带着一抹喜悦,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外走。   我不知道她要将我带向何方。已经是秋天了,满地枯黄的落叶,踩上去就会碎掉。   就如同我的心脏一样,破破烂烂的。   她带我去了医院,带我去见了张医生。   机械地回答问题,机械地思考,我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不去死。   是的,面对医生的那些问题,我的内心却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去死。   宫旭因为我死了,我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夏拾雨,活着很痛苦吧?”张医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内心,“是不是觉得死了就好了?”   “真是个坏女孩。”张医生忽然凑近我,直视我的眼睛,不给我躲避的机会,“死了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么,所有做错的事,也就跟着一起消失了,是吗?所以,你认为死亡是解脱的最好办法。可是,如果你死了,活着的人要怎么办?那些恨你的人、爱你的人,他们要怎么办?”   “总要有一些寄托,不是吗?恨你的人需要,爱你的人也需要。不要说别人,就是你自己,能原谅直接去死的自己吗?活着才能赎罪,活着才能面对生者最大的惩罚,不是吗?”   张医生的话仿佛是一把锋利的斧子,朝我兜头劈下,将我混乱的大脑劈得无比清晰。   对啊,死是可以解脱,可是不能赎罪。   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却想要一死了之,是多么不负责任的想法!   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我得活着。   就算是再难受、再痛苦,我都必须得活着。   “肯乖乖配合治疗了吗?”张医生问我。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很满意。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每个月都需要来一次医院。我没有休学,我还是继续去上课。   那些指责的话语、那些憎恨的目光,都清晰地告诉我,我还活着,我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   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是自己选择的路,我必须向前走。   我得活着,不是为了一个美丽的未来,而是因为一段残酷的过去。   我是没有未来的,我活着,只是纯粹地活着,如此而已。   ……   我有多久没去回忆这些事了?   很久了吧!   我不敢去想,我怕想了,我会想去死。   我不能死,所以我不去想。   而如今,面对宫雅的诘问,这些往事一股脑地往外冒。它们不遵从我的意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全部涌了上来。   我的手紧紧抓着一朵白玫瑰,手心被扎破了,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几片花瓣。   “你不要这个样子,没有人可怜你的!”   宫雅有些尖锐的声音就在头顶。   我偏过头去,墓碑上,宫旭湿漉漉的目光直视着我。   那目光里,好似带了一点儿忧伤。   我紧紧抿着唇,继续去捡散落的花枝。   “吧嗒——”   一滴豆大的雨滴落下来,紧跟着就是瓢泼般的大雨兜头淋下。   宫雅撑着伞飞快地走掉了,我还在捡花枝。   我得捡走这些花枝。   宫雅说得没错,我没有资格来祭拜宫旭。   我太得意忘形了,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还可以来看看他?   我是没有资格来看他的。   我不能让我的花,脏了他的墓。   我跪在地上慢慢地捡。雨水溅起尘土,将白色的花朵弄脏。有一朵离得有些远,我往前挪了一些。   就在我伸手去捡那枝花的时候,头顶的雨忽然停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慢慢地捡起了那朵花。   我惊得抬起头来,那里站着一个男生。   他穿着白衬衫、黑布裤,一头稍微带点自然卷的黑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那朵白玫瑰。   他就站在我面前,离我不过两步远,朝我伸着手。   我接过那朵花,然后站起来飞快地跑开。   我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每一根发丝,每一声呼吸,都藏起来。   我跑得太快,没有看清脚下的台阶,仓促中猛地摔倒,抱在手里的那束花散落得到处都是。   雨下得很大,我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   眼睛胀得很疼,脸上全是水,我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在哭,还是雨水的过错。我抬起手狠狠地擦,却怎么也擦不掉。   我继续捡那些花。我不能让这些花留在这里,连一片花瓣、一片叶子都不可以。   “喂!”   那个男生从背后喊了我一声。   我没有回头,抱着那些花狼狈地跑开了。   宫雅站在墓园入口处的遮雨棚下面冷冷地看着我,那眼神冰冷刺骨。   恨我吧,永远恨我,不要原谅我!   我存在的理由,就是承受你们的憎恨的。   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无论我说多少声“对不起”都毫无意义,可是这份愧疚,这份痛苦,除去“对不起”,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表达。   我浑身湿漉漉地跑回了家,一路上我摔倒了好几次,膝盖和手臂都擦伤了,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   到家的时候,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直接冲过来,拿干毛巾替我擦着全身。   我知道,她心疼我。   可是,为了爱我的人、恨我的人而活,我很痛苦。   脑袋像是要爆炸一样,心脏仿佛要被生生撕成两半。   “妈妈,我疼。”我抱着妈妈,小声地说道,“我好疼。”   “不疼,不疼了。”妈妈用手拍着我的后背,“拾雨,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妈妈,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好难过。”难过得不愿意再看下一秒的太阳,难过得不想再次睁开双眼。   “嗯,没关系,没关系的,拾雨,妈妈在这里,妈妈陪你。”她小心地替我处理伤口。   我看着她头顶生出的白发,心中越发苦涩。   我觉得自己真的特别特别糟糕,我让爱我的人担心,让恨我的人得不到解脱,我又不能去死,只能这样痛苦地活着。   “妈妈,我到底是为什么而生啊?”支撑着我走到今天的支柱有了裂痕,像破碎的玻璃窗一样,起了纵横交错的蛛网,一切都开始坍塌,“我要怎么办啊?”   张医生给我构建起来的,属于活着的理由,岌岌可危。   “妈妈带你去看医生,现在就去看医生。这就去看医生,这就去……”妈妈仓促且焦急。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不用看,肯定很糟糕。   一如宫旭死后,我第一次照镜子。   那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甚至不敢确定那是不是我。   镜子里的人瘦得厉害,显得那双眼睛出奇的大,我竟然硬生生把自己弄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拾雨,妈妈只有你,我知道你很痛苦、很难受,可哪怕是为了我,拾雨,你也得好起来啊!”   妈妈带着我上车,然后踩下油门朝医院疾驰而去。 第3章 你住在风吹过的白云里   01   大学录取通知书送来的那天,天气还是很炎热。   我吃了药躺在床上,试图让自己睡个午觉。   那天在墓园里宫雅说的那些话,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总是趁我不备就涌上来。   “如果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而活,那么就想一想,如果死去的人还活着,他会怎么活。”张医生是这么对我说的。   这句话我反反复复想了很久,他是想让我将余下的生命,都替已经死去的那个人活下去吗?   我从未想过这样的活法,就像是我紧闭的心门,被人悄悄推开了一条缝,一抹不一样的光亮照了进来。   如果宫旭还活着,他一定会去念大学,会继续潜水。他那样温暖的人,一定会每天都活得明媚灿烂。他喜欢看天空,喜欢枕着微风浅眠,他会用认真而专注的目光看着我,这个时候我的心跳就会“怦怦怦”地加快速度。   我想过要放弃去念大学,但现在我想去那里——或者说,我一定要去那里。   我觉得张医生的话很有道理,我必须要完成宫旭的梦想,他没有做到的事,我都要替他做到。   我闭上眼睛,因为吃过了药,原本兴奋不已的大脑,慢慢地归于宁静。   没有梦,我睡得很安稳,张医生这次给我开的药很有效。   午觉起来之后,我带上相机,决定去我和宫旭曾经一起念书的高中看一看。   宫旭去世之后,毕业前的一年,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很奇怪,曾经我的成绩不上不下只是中等,但是最后这一年,我的成绩突飞猛进。或许是因为除了学习,我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最后我顺利地考入了当年宫旭梦想中的大学。   我想和过去好好地告别,告别之后,就从这里重新开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到了要做的事,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我浑浑噩噩的脑海变得非常清明。   这一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轻松,仿佛卸下了沉重的行囊一般,我的脚步都变得很轻快。   现在是暑假,学校里只有准毕业生在补课。我走进学校大门,一切都是这样熟悉。这一年来,我都没有好好仔细地看过这个学校。   浓密的树荫挡住了炙热的阳光,支离破碎的光落在脚下,那点点斑驳的光影,仿佛是水里泛起的泡沫。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就是我们一年级时的教学楼。教学楼前面长了一排又高又粗的银杏树,这时节银杏挂了满树,碧绿的银杏叶分外茂密。   那时候碧天白云,风声无痕,坐在窗户边的宫旭最喜欢看窗外。   我仰着头,拿着相机对着碧蓝色的天空拍了一张照片。这就是宫旭喜欢看的风景,我要把这样的风景好好记下。   四处非常安静,炎热的盛夏,只有知了孜孜不倦地播撒着它的热情。   通向二楼的楼梯,因为用了很多年而显得陈旧,石灰墙壁也斑驳了好几块,露出里面的水泥色。   我们班的教室在二楼,从楼梯口往左走,第三间。   教室的门没有锁,轻轻一拧就开了。放假一个多月了,桌椅上落了一层灰。我走到倒数第三排,靠着窗户的那个座位,伸手按着桌面,指腹在桌板上来回摩擦,然后我摸到了两个字——宫旭。   那时候,我喜欢偷偷看他,心里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就悄悄地用笔在桌面底下反反复复写他的名字,写得久了,就有了这样的印记。   我蹲下来,用相机拍下了藏在桌面下的那两个字。我擦了擦凳子上的灰尘,在我的位子上坐下来。   那时候我喜欢侧过头看宫旭,他总是看着窗户外面。我站起来坐到了他的位子上。明明这里没有人,明明不会有人看到我在这里,我还是紧张得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我扭头朝窗外看去。推开窗户,微风吹进来,然后我就怔住了。   眼圈毫无预兆地泛红了。   宫旭喜欢看窗外,我喜欢看着他好看的侧脸。   我以为他是在看窗外的天空和云朵,我以为他是在看着某个地方发呆,我以为——我以为他只是在看窗外。   原来他并不只是在看着天空,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映在窗户玻璃上的我。   我在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我。   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件事?   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在此刻,用这样的方式赤裸裸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举起相机,对着天空拍了一张,然后将映在玻璃窗里的桌椅板凳,也拍了一张。   总觉得,能来这里真的太好了!   宫旭,遇见你,喜欢你,就算现在是这样难过,我也不觉得后悔。   我趴在课桌上,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窗外。   如果时间可以按下暂停键,那该有多好,我想将此刻的心情保存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太闲适,还是因为四周太安静,我竟然闭着眼睛睡着了。   吵醒我的是风声和雨声,冰冷的雨从窗户打进来,落在脸上冷冰冰的。   我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分不清今夕何夕,好像耳边还有老师的讲课声,同学私底下交头接耳的声音也清晰可辨。然而,当我回过头去,所有的一切像是迅速褪色的老照片一样,那些鲜活的幻影彻底消失不见了,留下来的,只有整齐的课桌板凳,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着。   雨越下越大,风也大了起来,窗外的雨打湿了我的半边身子。我转身想要关窗,然而就在我回过头、手搭上窗户的时候,有另一只手落在了窗户上。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干净有力的手。   “宫旭?”我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他有一张英气俊美的脸,一头稍带自然卷的黑发,眉目生得很好看,琥珀色的眼里有错愕的神色。   他穿着白衬衫、黑布裤,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了。   他就站在窗边,一手搭着窗户,一手压在窗台上。   他不是宫旭。   他怎么可能是宫旭呢?   我看着他的脸,却慢慢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一样。   “你是夏拾雨?”在我绞尽脑汁地回想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的时候,他先开了口。   “你是谁?”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他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接着,他按着窗台,手臂用力一撑,整个人从窗外跳进了窗户里面,蹲在课桌上,视线与我平视。而他的另一只手,直接“咔哒”一声,将敞开的窗户关上了。   风雨都被关在了窗外,雨点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僵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无法动弹。   “我听宫雅说了,就是你吧。”他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宫旭一起去潜水的那个人。”   我的手握成了拳,低下头,长长的刘海挡住了我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嗯,是我。”   “原来真是你啊!”他蹲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身上的水珠凝结掉落。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   7月28日,在宫旭的墓地里,他曾弯腰帮我捡过一朵白玫瑰。   02   外面风雨交加,模糊的窗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银杏枝丫,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绿色透过窗户映进来,短暂的沉默将这间教室吞没,只听得见风声和雨声,还有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我不敢抬头看他。   虽然我不认识他,但他会出现在宫旭的墓碑前,肯定是认识宫旭的吧!他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个学校的,但在这个学校的三年里,我并没有见过他。而且像他这样的男生,如果是这个学校的,我应该会直接或者间接听说过才对。   他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你还好吗?”他迟疑地问,“你不会哭了吧?”   我抬起头来看他,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他仔细看了一下我的脸,稍稍松了一口气:“没哭啊,我以为你哭了。”   “我为什么要哭?”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不会哭的。”   明明说着不会哭的话,可是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滚落。我伸手一摸,是滚烫的眼泪。   “啊,真是的。”我笑了起来,“这雨真讨厌。”   明明窗户都关起来了,却还是打进来淋湿了我的眼角。   “喂。”他微微皱了一下眉,“不要笑了。”   “为什么不要笑?你也觉得我没有资格笑吗?”我笑得越发灿烂,“不能哭不是吗?不能哭,那就只能笑啊!”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脸上挂着笑容看着他,他将手机镜头对着我,然后“咔嚓”一声拍了一张照片,将手机翻过来正对着我。   因为他的衣服湿了,所以手机屏幕上也是湿漉漉的,但这并不影响屏幕上显示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明明脸上挂着眼泪,却笑得异常灿烂,灿烂到让人觉得过分。   “看到了吗?你这种笑,应该叫狞笑。”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宫旭就站在你面前,他一定不会喜欢你这个笑容的。”   他的话仿佛踩中了某个开关,我只觉得热血上涌,一股磅礴的怒气冲了上来,只听“轰隆”一阵巨响,我看到了男生眼中的错愕。   他侧过头去看向某个地方,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一排倒塌的桌椅。   这是我的杰作,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非常生气,这怒气无处发泄,于是我用力推倒了眼前的桌子。   “你知道什么啊!”我心里异常焦躁,“你凭什么要代表他来对我指手画脚!就算全世界都怪我,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怪我的,他不会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你走开啊,这里是我和宫旭的座位,你走开啊!”   我说着伸手要去推他,然而我的手在半空被他抓住了。   我用力地挣开,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给我走开,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你才莫名其妙吧。”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差,“你发什么火?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你自己没有看到那张照片吗?我只是让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我露出什么表情关你什么事?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就是哭了啊,就是笑了啊!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走开啊!”我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心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烧,我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反应也前所未有的快,我的眼睛甚至能看清楚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   “我和宫旭是好朋友,当然关我的事。”男生的心情似乎差到极点,“因为你的缘故,我最好的朋友死掉了,我没有资格过问吗?”   我一下子卡壳了。   他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脑海中回放,他说:“因为你的缘故,我最好的朋友死掉了。”   因为你的缘故。   因为你的缘故。   因为你的缘故。   对,因为我的缘故。   宫旭死掉了。   巨大的悲伤伴随着天际的阴云翻滚而来,我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秒被抽空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提醒我这种事,我明明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暂时不要去想这件事的。   “喂。”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总之,抱歉,说了这样的话。”   “你没有说错,是我的缘故,是我害死他的,我是刽子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明白的,我比谁都要明白的。   大片大片泡沫一般的气泡溢满了我的胸腔,罪恶感、愧疚感战胜了其他情绪,直接将我吞没了。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心中暂时沉睡的那只怪兽苏醒了。它在横冲直撞,我每一寸血液、每一个脏器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我要回家,我要离开这里,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你怎么了?喂,夏拾雨,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男生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你身体不舒服吗?你脸色很差。”   他的声音是那么让人烦躁,我抓着相机转身就朝外跑。前面的桌椅被我推倒了,我跑的时候绊到了凳子,直接摔在了桌角上。   头上传来尖锐的痛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滑过我的眼角。   “夏拾雨!”男生走过来,伸手要扶我。   我焦躁地挥开他的手,然后从倒了一地的桌椅间爬了起来。   这些桌椅好碍事,我的手脚总是不听我的使唤,短短一段距离,我摔了好几下。男生一直跟在我身边,这让我变得越来越烦躁。   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见到这个人。   “夏拾雨,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务室包扎!”他终于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这一次他抓得非常紧,我用尽全力甩了好几次却都没有甩开。   “你放手啊!”心里好慌,有某种情绪濒临快要崩溃的边缘,“你放手,我不要见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拉着我?你真的好烦啊!”   “木司南,我叫木司南!”他大声回答我,“我是宫旭的好朋友。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能放着你不管,你现在的样子很不对劲。”   “你不要多管闲事!”我急得低头对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浑身全部的力气都集中在这一咬上。身体里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让我焦头烂额,心慌不已。   “喂。”木司南低喝一声,他的手臂被我硬生生咬出血来。   他稍稍松了手,我用力一推将他推开了,狼狈地冲出教室。我的身体好像变得异常灵活,仿佛刚刚被抽离的力气又回到了身上,我亢奋得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有一股力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夏拾雨!你不要跑啊!”木司南很快追了上来。   我一头冲进瓢泼般的大雨中,越跑越快,步子异常轻快,我从不知道原来我能跑得这么快。   “夏拾雨!”木司南的声音很着急,“你不要跑,我不追你了,你不要跑。雨这么大,你这么淋下去会生病的。而且你的头一直在流血,你刚刚摔破了头啊!”   “哈哈哈。”我莫名其妙地想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跟在我的身后,手臂上殷红的血印在白衬衫上,我知道那是我刚刚咬出来的。   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好,不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咬牙,用更快的速度向前跑。学校的大门外,公交站台前,有一辆公交车停在那里。我直接冲了过去,上了车。   车门缓缓关上,我站在窗户边,看着木司南赶过来,却只能目睹公交车开走。他似乎有些懊恼,我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咯咯笑了出来。   03   她不对劲,很不对劲。   木司南一口气追到校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夏拾雨上了公交车。他想,他不能让一个女孩子以那样的状态独自走掉。   恰好这时,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是空车。他伸手拦住了那辆车,然后让司机追上前面那辆公交车。   他一直在注意看她有没有下车,他心中有些后悔,他不该说那句话的。   因为你的缘故,宫旭死掉了。   这样的话,怎么听都很伤人吧,尤其还是对夏拾雨说的。木司南越想越懊恼,心中也越来越乱。   在木司南的印象里,夏拾雨是个安静美丽的女生。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女生的存在,是在一年级下学期的某个周末。   木司南和宫旭是邻居,他们的生日就差两天,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好兄弟。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他们都在同一所学校。然而中考结束,他因为有张答题卡填写错误没有计分,所以没能去宫旭所在的学校。   不过就算是学校不一样,这也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算起来他们唯一的“不合”大概就是兴趣。宫旭热爱潜水,而他喜欢森林。所以周末的时候,因为兴趣爱好的不同,也很少有时间聚在一起。   那个周末是很难得的相聚,他和宫旭一起去图书馆看书。看了一会儿,他发现宫旭的目光总是投向某个地方,他在发呆。   这对于品学兼优、学习的时候就只会专注学习的宫旭来讲,是极其不正常的。   木司南旁敲侧击地问,抽丝剥茧地寻找答案,最终发现了夏拾雨的存在。   周末的图书馆里,人很多,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这里,一起看书,一起做作业,一起玩耍。他在人群里,循着宫旭沉默的视线,捕捉到了人群里的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站在一排书架前,从他的位置看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她有一张白皙的脸,小巧的耳朵让她看上去很乖巧。她穿着白衬衫、格子裙。木司南认出那是宫旭学校的校服。   原来真的有人能将校服穿得这么好看。   木司南的嘴角扬起,有些不怀好意地推了推宫旭的手臂,打趣地说道:“喂,眼光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宫旭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他干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窘态,然后直接侧过脸去,不想理会木司南的打趣。   “哎哟,我们的宫大帅哥还会害羞啊!”木司南哈哈笑了两声,“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我只是觉得,她挺好的。”宫旭的声音压得极低,这短短一句话,仿佛是从他心里说出来的一般,“你不觉得吗?”   “嗯……”木司南看着那个女生,“我不了解她,所有我不做评价,不过单是长相就可以打高分啦!你这家伙,眼光不差嘛。她叫什么名字?”   他始终在打量她。她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书架前。很奇怪,看着看着,心就变得安静下来,这个下午显得慵懒闲适。   “夏拾雨。”宫旭回答,“她叫夏拾雨。”   夏拾雨啊。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了一下,真是个好听的名字,非常适合她。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扬,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他原本还在想,要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让宫旭这样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男生看中,如今他看到了。他想,她应该是配得上和宫旭并肩前行的。   “你没有告诉她,你觉得她很好吗?”木司南问。   宫旭轻轻摇了下头:“没有,我怕吓到她。”   “原来还是个胆小的女生啊!”木司南忍不住笑道,“打算什么时候正式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啊?”   “嗯,总有一天会的。”说这句话的宫旭很是自信。他白衬衫的袖子卷起来了,露出干净的小臂,看上去清爽极了。   然而木司南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没有等到这一天。   他第二次见到夏拾雨,是在二年级的暑假。那一年的暑假也特别热,阳光仿佛要将全部热量都贡献出来似的,毫不心软地炙烤着大地。   他听闻宫旭遇难的消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觉得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那个美好青春刚开始的少年,怎么可能会遇难?那个提起喜欢的女生时,眉眼会变得格外温柔的少年,怎么可能会就这样不告而别,去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然而,就算再难接受,事实就是事实。   看到宫旭被装在水晶棺材里,身边点缀了很多白花,他才真的相信,他的好朋友、好兄弟,再也回不来了。   宫雅告诉他,一切都是那个叫夏拾雨的女生的错。如果不是她,宫旭一定不会想要去潜水,一定不会在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去挑战自己的潜水纪录。   宫旭的死,是个意外。他的潜水装备出了问题,呼吸调节器是坏的。   在宫旭葬礼那天,木司南见到了夏拾雨。他吓了一大跳,甚至有点不敢相信那个女生是夏拾雨。   那个站在书架前,给人一种安静慵懒感觉的女生,如今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她神思恍惚,一双眼睛找不到焦点。她像是在经历一场兵荒马乱。   他站在人群里,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酸。   宫旭是死在夏拾雨面前的,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承受着什么,深深的自责和外界恶毒的谴责,足以逼疯一个安静的少女。   是的,她看上去和疯子没有什么区别。她想进灵堂,却一遍又一遍地被宫雅和宫旭的妈妈赶走。她也不恼,摔倒了就站起来继续往里走。   她是那么狼狈,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对她伸出援手。   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冷漠的,带着疯狂的憎恨。   失去了重要的亲人,总要有人成为被憎恨的对象,否则那些痛苦的情感要如何发泄?   可是她要怎么办?   这个明显已经崩溃的女孩,她要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都在对着她指手画脚,只有木司南没有。他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着一抹忧郁的光。   这出闹剧,最终结束于夏拾雨母亲的到来。那是一个为了孩子操碎了心的中年女人,她和夏拾雨长得有点像,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的态度是那么卑微,她不停地对宫家人说着抱歉,她抱着近乎疯癫的夏拾雨,带着她离开了。   “为什么我哥哥死了,她还活着,都是她的错……”宫雅一直在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   木司南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和宫雅一样难过,因为和他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女生,她虽然很痛苦,但至少还活着,她只是难过一阵子就好了,等她走出来了,会拥有未来。只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宫雅觉得不公平。   他很快就将夏拾雨这个人抛诸脑后。他刻意不去想,不去想那个消瘦的女生是否走出来了。   一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在宫旭死后的第一年,石碑林立的墓园里,他与一年后的夏拾雨,再次相遇。   04   那一天,他和宫雅一起去墓园看望宫旭。   7月28日,这个普通的日子因为那个少年的离去而变得刻骨铭心,变得极其特别。   在墓园外面,木司南去买了一把风信子。当他带着花走进墓园的时候,就看到了宫雅和一个女生在争吵。   这么说其实也不对,与其说是争吵,倒不如说是宫雅单方面的谴责。那个女生被斥责后便蹲在地上捡自己带来的白玫瑰。她趴在地上的样子那么狼狈,那么让人不忍心。   一年了,那个女孩似乎不再疯疯癫癫,但又似乎并没有走出宫旭死亡的阴影。   鬼使神差般,木司南弯下腰,替她捡起了最后一朵玫瑰花。   她抬起头来,小鹿一般受惊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他一时间僵在了原地,那个眼神真的太让人震撼了。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充斥着恐惧、愧疚、焦急、不安和无措,像是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那里沉淀,不知道最后会混合成什么样的眼神。   她的手心被玫瑰的刺扎破了,一片血肉模糊。木司南想抓住她,然而她飞快地转身就跑,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她一样。   雨越来越大,她跑得那样急,因为焦急还摔了一跤。她很快被大雨吞没了。他撑着伞站在原地,心里有一点儿不知所措。   他今天来这所学校,其实只是一时间心血来潮,想来看看宫旭曾经待过的学校是什么样的。一年了,和他一样大的人,全都从这里顺利毕业,就要迈向人生的另一个起点,只有宫旭被留下来了。   他没有想到,夏拾雨会出现在这里,那么猝不及防地,她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木司南第三次近距离地面对夏拾雨。第一次是在宫旭的葬礼上,第二次是在宫旭的墓园里,第三次就是在宫旭曾经待过的教室里。   每一次她的状态都不一样,三次,不算少,却再也没有当初在图书馆里,他顺着宫旭的目光望过去时看到的那般宁静安好。   他看着这样的夏拾雨,心情莫名变得非常不好。她在逞强,他想让她不要笑了,她却生了气。他刺激到了她,于是她暴躁起来。   这种样子,很像他在葬礼上见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夏拾雨。   于是他追了上去。公交车一直在开,出租车慢慢地跟。木司南有些着急。夏拾雨需要去医院,她摔倒时磕到了额头,流了很多血,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磕伤头骨。   终于,公交车停了,夏拾雨从后门飞快地跑了下来。   他急忙付了车费,跟着夏拾雨往前跑。外面还在下雨,雨很大。他一路追过去。夏拾雨跑进了小区,他一直跟在她身后,目睹她敲门。看到夏拾雨的妈妈将那么狼狈的夏拾雨拉进家门,他这才放了心。   他想,他应该向她道个歉。   宫旭死了,夏拾雨的痛苦并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他们可以恨夏拾雨,可是夏拾雨要去恨谁呢?   明明是那么安静的少女,却硬生生变成了这副样子。   木司南站在雨里,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滑,他转身慢慢地往回走。路过的行人撑着伞,纷纷侧头看向他。他也不在意,只伸手抹了把脸,继续往前走。   而他还没有走到公交车站台,就看到夏拾雨的妈妈开车带着夏拾雨从身旁路过。车轮溅起的水花,兜头洒了他一身一脸。   他的心揪着,希望夏拾雨不要出什么大问题才好。   作为宫旭的好朋友,他应该和宫雅同仇敌忾,一起憎恨夏拾雨,可是目睹了她的苦难和挣扎,他已经不知道要如何继续憎恨她。   而且,她是宫旭那么喜欢的女生。   木司南记得很清楚,宫旭每次说起夏拾雨的时候,眼睛总是在闪闪发光。尽管他从未正面承认过喜欢夏拾雨,可是喜欢这种情绪是藏不住的。   他喜欢夏拾雨,那么那么喜欢。   而且若不是因为喜欢,他又怎么会在十八岁那么重要的日子约夏拾雨去潜水?怎么会想要在她面前突破自己的极限?   其实那天,宫旭是想要对夏拾雨表露心迹吧!   因为已经十八岁,是个大人了,所以作为大人的宫旭,终于可以对喜欢的女生表白了。   真可惜啊,他的喜欢戛然而止,他死在了心爱的女生面前,留给她的是满地泪光、满心疼痛和全世界的敌视。   如果宫旭知道夏拾雨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要如何自持呢?   会心疼吧!   心疼?   木司南猛地停住了脚步,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葬礼上,她疯疯癫癫,唯独他没有用仇视的目光看她;后来在墓园里,他情不自禁地弯腰替她捡起一朵白玫瑰;今天,他坚决到近乎偏执地追在她身后……   这种种奇怪的举动,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可怜她、心疼她。   他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否则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那人是夏拾雨,是因为疏于检查设备,让宫旭死于意外的罪魁祸首啊!   他怎么会觉得她可怜呢?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想法摇出脑海,好像他有这个想法,就是对天下人的背叛。   而此时,夏拾雨的妈妈将车开入了地下停车场。她带着浑身湿漉漉的夏拾雨走进了急诊室。她拿着毛巾捂着她的额头,那里破了个洞,有血不停地往外流。   挂号,缴费,拍片,问诊,夏妈妈不停忙碌着。   夏拾雨从头到尾都沉默着。她的状态不太好,就像是在梦游一样,瞳孔散开,里面没有一点光彩。   张医生接到电话从六楼走下来,他看到夏拾雨这个样子,也愣住了。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张医生记得,夏拾雨的状态明明好转了的,她恢复得不错,继续下去,慢慢就能从那段阴影里走出来了。   可是现在,他看着坐在椅子上、如同一尊雕像、没有灵魂一般的夏拾雨时,他想一定是他太过乐观了,她并没有好转,她明明在恶化。   05   夏妈妈将夏拾雨最近的情况说给张医生听。她和张医生一样,原本对夏拾雨充满了信心。尤其是她最近心情真的非常不错,好像是曾经从她身上失去的那些活力全都回到了她的身体里,极少露出忧悒的表情。她以为这是好转的征兆,她以为已经看到了曙光,曾经的夏拾雨终于要回来了。   然而当她见到夏拾雨这个样子回家时,她捧在手里的茶杯摔在了地上,陶瓷的茶杯,一下子碎成了无数碎片。   她意识到了,和张医生一样意识到了,什么好起来了,什么开朗活泼了,那不过是个错觉,给人虚无缥缈的希望,再狠狠打碎那美丽的奢望。   她没有变好,一直都没有变好啊!   “今天发生了什么?”张医生的表情有些严肃,“一定有原因的吧,是不是她见到了什么人,被刺激了?”   “她去了学校。”夏妈妈轻轻摇了摇头,“她说想要在念大学之前,再去原来的学校好好看一眼。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知道。”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夏妈妈和张医生同时回头朝门口看去,就见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年。他穿着白衬衫、黑布裤,一头稍微带点自然卷的短发在滴水。他似乎刚刚奔跑过了,还在呼呼喘着气。他的眼神有些乱,琥珀色的眼眸里,有自责和懊悔。   “你是……”夏妈妈微微皱了一下眉。她直觉夏拾雨变成这样,一定和这个少年有关系。所以她先入为主地,对他的印象不太好。   “我是木司南,宫旭的朋友,我下午也去过学校。”木司南解释道,“很抱歉,我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   “比如……”张医生双手环胸,眼神也认真了一些。   木司南就将遇到夏拾雨之后,夏拾雨的反应和表情变化,都仔仔细细和张医生说了一遍。   张医生听完表情变得很糟糕,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木司南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像个木偶一样、不动不笑、眼神毫无焦点的夏拾雨。从头到尾她都像是将灵魂放逐在身体之外,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她都看不见、听不见。   “对不起,是我的错。”木司南越发自责起来。看着这样的夏拾雨,就算是心肠再硬的人,也会生出几分怜悯吧。   “谢谢你,你说的这些很有用。”张医生说,“这里暂时没有什么事了,拾雨需要住院观察一下。”   “张医生,拾雨这个样子……”夏妈妈目光里满是担忧。   “我需要再确定一下。”张医生眼神里带着歉疚,“抱歉,我可能误诊了。”   “啊?”夏妈妈错愕地看着张医生,“误诊?拾雨的病……”   “她生病了?”木司南很惊讶,“她……”   “嗯。”张医生说,“夏妈妈,你去办一下住院手续,拾雨需要住院观察一下,而且她头上的伤口也需要处理。”   “好,我这就去。”夏妈妈站起来走出房间。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木司南、张医生,还有木偶一样的夏拾雨。   “她是因为宫旭的死,所以生病的吗?”木司南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他想起在宫旭的葬礼上,那个憔悴消瘦得不成人形的夏拾雨,难道她变成那样,是因为生病了?   是很可怕的病吗?   能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是的,那是诱因。而促使她变成这样的,除了宫旭的死,还有人们谴责冷漠的目光。”张医生淡淡地说道,“压在她身上的恨意和悔意超过极限,她承受不住,于是生病了。”   “那你刚刚说的误诊,是怎么回事?”木司南问。   张医生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确定。我之前的诊断是PTSD,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可是按照她现在的发病情况和你说的那些,更像是双向情感障碍。不过,这个还得通过检测才能确诊。”   “那是什么?”木司南对医学一直不太感兴趣,此时听张医生这么说,只觉得一头雾水。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躁郁症。它是属于心境障碍的一种类型,指既有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一类疾病。根据NAMI(国家精神疾病联合会)的数据显示,全球有超过一亿人口罹患躁郁症。不过夏拾雨的病,目前还只是怀疑阶段。”   随后,张医生不再跟木司南多说什么,而是开始想办法跟夏拾雨交流。   木司南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妨碍张医生给夏拾雨问诊,于是看了夏拾雨一眼后,站起来告辞离开。   他心里有点乱,各种各样的情绪混在一起,他自己也说不清那些是什么。   他回家后,上网查了一下张医生说的躁郁症。   虽然张医生说,夏拾雨的病还没有最后确诊,但是木司南感觉到张医生的怀疑是对的。   在宫旭死后,他一共见过三次夏拾雨,每一次她的状态都不一样。第一次像个疯子;第二次在墓园她悲伤忧悒,仿佛永远也好不起来了;而第三次,在学校里,她情绪非常不稳定,整个人显得是那么焦躁不安。   木司南下意识地将手攥成了拳头。   说心里话,他也曾怪过夏拾雨,如果她检查装备的时候认真一点儿,宫旭就不会死了。   可是现在,他亲眼看到夏拾雨变成这样,又憎恨不起来。   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因为死掉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不会再觉得痛,不会被伤害,但同样的,也不会再有未来。   而夏拾雨,她有什么呢?   她的确还活着,却活得没有未来。   木司南关掉网页,找了首歌听了一下,然而心绪依旧烦躁。他打开家门,决定趁着夜风出去走走。   而此时,医院里,夏拾雨靠在病床上,一直看着窗外。   雨早就停了,夜空非常晴朗,无数星星闪耀着暧昧的光辉,一闪一闪的,像是小姑娘隐晦的心事。   你会是哪一颗呢,宫旭?   她的眼神非常干净,仿佛被暴风雨洗刷过的玻璃窗,晶莹剔透,毫无污渍。   她闭上眼睛靠着靠背,慢慢沉入了梦乡。   她想,明天睁开眼睛,一定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夏妈妈轻轻关上病房的门,她脸上的微笑终于彻底散去。她靠着门滑坐在地,然后用手捂住嘴,一丝压抑的哽咽溢出来。   她已经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五天后,夏拾雨出院了,夏妈妈办好了出院手续,带着她回了家。   那天是个晴天,空气依旧燥热。   夏拾雨的头上还绑着绷带,头上磕破的地方还没好,不过她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她看上去神采奕奕,无论谁看了都会说她很健康、很阳光。   她先下了车,所以没有看到,夏妈妈在她离开之后,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第4章 说谎的妖精只在夜里哭   01   早上六点半,我准时睁开眼睛。   这些天我都是这个点醒来,生物钟比钟表还要精确。   刷牙洗脸,然后下楼去吃早餐。一大早妈妈还没有起来,我换好鞋推开家门。   夏日清晨,阳光还没有那么刺眼,一层浅淡的雾气笼罩着城市的上空。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雾气最终消散在阳光下。   小区大门外,有一家早餐店,那家的豆浆、油条很好吃。   “早啊,拾雨。”开店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他很温和,看到我一脸笑容,“今天要吃点什么?还是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吗?”   “嗯,还是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   这里的早餐,我从小吃到大。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那之后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工作忙没有时间给我准备早餐的时候,我基本都是在这家店解决的早餐问题。   “好的,你先坐一下,马上就给你端来。”大叔应了一声,转身去忙了。   我在干净的凳子上坐下,心情说不出的好。   我想将自己的好心情和人分享,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心情很好。我拿出手机打开了QQ,给每个人都发去了一份问候。然而时间还早,现在上QQ的人不多,所以我发出问候之后,没有人回应我。我一点都不介意,这完全不能影响到我的好心情。我接着打开所有的QQ群,和他们一一分享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并且晒出了这家店的招牌名并分享了位置。   “拾雨,你的豆浆、油条。”大叔将早餐端过来放在了我的面前。   “谢谢陈叔叔!”我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怔了一下。   “拾雨的心情好像很好啊!”他笑着说,“真好啊,雨过天晴了。”   “是啊,陈叔叔生意好,心情也很好啊!”我忽然变得很健谈,一边吃着豆浆、油条,一边跟陈叔叔聊个不停。   吃完了早餐,我看时间还早,大街上的行人还不多,便沿着人行道一直往前走。   我的心情很轻松,浑身轻飘飘的,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我的大脑也异常活跃。QQ群里有几个早起的人偶尔搭一下我的话,不管认识不认识,我都会跟他们一一聊上几句。   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假如现在让我坐下来背一整本《楚辞》,我都能很快背完。   我一边聊着手机QQ,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遇到的所有岔路口,我都一律选择朝左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城市的正中央。那里巨大的喷泉在喷洒着水花,白花花的水珠冲上半空,又往下坠落。   我的四肢忽然产生一阵痉挛,有一种慌乱自心底涌了上来,我大梦初醒般,从亢奋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水,很多的水,它们在吞噬我的四肢百骸,一种巨大的恐惧伴随着那水声朝我奔涌而来。我要逃跑,我必须逃跑,我要赶紧离开这里才行……   我的心脏在剧烈地收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这么害怕。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那个地方没有水,没有汹涌的人潮,没有各种各样的眼神。   “宫旭,宫旭,你在哪里?快走,快离开这里,这里有很多的水,好可怕……”我无意识地呢喃着,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快跑,快跑……不快点的话,会死掉的。”   眼前的世界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光与影的对比那么强烈,空气都在扭曲,一切都显得那么有敌意。   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跑,我似乎撞到了人,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他们在偷窥我,他们都想伤害我!   “宫旭,你在哪里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我从光怪陆离的光芒中,看到了自己僵硬得如同木刻娃娃一般的表情。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我不想哭,可眼泪就是自己往外跑,我阻止不了!   宫旭,温柔得像三月暖阳一样的宫旭,你在哪里啊?   不要到水里去,不要去,会死掉的……   心中又急又慌,我伸手想要抓住一个路人,可是他们都躲着我。我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心里有一团火在烧。如果我此时能看清自己的样子,我一定会被现在的我吓到的。   现在的我,双目通红,表情僵硬狰狞。   我的大脑忽然一阵空白,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听到有人在说话。我眼前一阵恍惚,当我的视线终于再次有了焦距时,我看到我紧紧地抓着一个女生的手臂。   她满脸惊恐,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不认识什么宫旭,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反复说着这句话。   我触电般松开了手,她近乎落荒而逃。   我周围很大一个圈里都没有人,所有人都绕着我走。   我刚刚做了什么?   在我恍惚的时间里,我是怎么抓住那个女生的,我又问了她什么啊?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所有人看着我的目光,都是直直的,带着窥探的意味。我接着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猛然转身往外跑!   刚刚无意识间,我竟然跑进了一家大商场。我刚刚引起的混乱,引来了商场的保安,他们朝我走来。   我不能被抓住,我必须跑!   这是大脑唯一能够想到的事。   我跑了很久。路上行人匆匆来往,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虚幻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跑去哪里,我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用力拽住了我的手臂,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头扎进了那人的怀里,一股薄荷的清新气息飘入鼻腔,涌入我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却异常兴奋的大脑。   我仰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个皮肤白皙的英俊男生。   “宫旭!”抬起头的瞬间,我的嘴里溢出了这两个字。   然而这个男生不是宫旭。   他的眼眸是琥珀色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你是谁?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却挣不开他的手。   那个男生听到我的问题,浑身僵硬了一下,连眼波都颤了颤。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当然不认识你啊!”我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随便一个路人甲我都要认识吗?   “夏拾雨。”他却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个人会认识我?   “我是木司南。”男生轻声说。   木司南?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可我确定,我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02   木司南万万没想到,夏拾雨竟然会问他“你是谁”这样的问题。因为在半个月前,他们才在夏拾雨原来的学校见过面,甚至还争吵过。   然而才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夏拾雨就完全不记得木司南是谁了,她的眼神没有说谎,她看向他的目光是完全陌生的,她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我是木司南。”木司南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她全然不记得他,这让他有些在意,“我们前些天见过的。”   “对不起。”夏拾雨的表情顿时有些无措,“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的。”木司南忙将话题扯开,“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刚遇到了什么人吗?”   夏拾雨站在原地,稍稍歪着头看着木司南,那表情异常乖巧。   阳光懒懒地落下,在她身上留下柔软的吻痕。这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木司南仿佛看见了两年前,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那个穿着白衬衫、格子裙的少女。   她们站在不一样的时空,却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刚刚……”夏拾雨的目光有一刹那的凝滞,“我看到了喷泉。”   木司南心中咯噔一下,不需要夏拾雨多说什么,他已经知道她刚刚经历过什么了。   那天,从医院回家之后,木司南简单地查看了一下这个病症到底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关掉了网页,强迫自己不要去管夏拾雨的事。   然而没过几天,他就发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那是十天前的晚上,他正在玩游戏,忽然有个初中同学在QQ上找他,说是看到网上有人用宫旭的身份发帖子,加各种群,发表一些很奇怪的言论。   当时木司南以为是谁在恶作剧,正想把那搞恶作剧的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一下,让那个人不要拿死者开玩笑。然而让他措手不及、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用宫旭的身份发帖子的人,竟然是夏拾雨。   任何人都有可能拿宫旭的死来开玩笑,但是夏拾雨绝对不可能。一个因为宫旭的死而自责到心理出现障碍的女孩,她怎么可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木司南就将那些帖子全都翻了一遍,越看心里越凉。那些帖子毫无逻辑,甚至通篇不知所云。但她几乎是一有时间就在发帖。他也加入了那些群,好多群的人受不了她的神经质,将她剔除并且拉黑了。但就算是这样,也无法阻止她,她会加更多的群,用宫旭的身份在里面说话。   她的语气是那么亢奋,她还会唱宫旭喜欢的歌,她将歌录下来传到网上。短短十天的时间,她像个疯子一样扮演着宫旭。   木司南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也不是什么巧合。一个小时前,夏拾雨又在群里说话了,当然还是用宫旭的身份,她说她在吃豆浆、油条,并且晒了店里的招牌和分享了位置。她还写了一首优美的小诗,赞叹这夏日美丽的清晨。   木司南几乎没有停顿地抓起手机就跑了出来。说不清是为什么,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着他朝这边走。他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失魂落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夏拾雨。   眼前的夏拾雨,额头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细嫩的疤痕诉说着她曾磕破过头。   “你害怕吗?”木司南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夏拾雨,你是不是害怕了?”   夏拾雨的后背僵硬了一下,她的心在颤抖,像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地方被人看穿了一样。她本能地摇了摇头,飞快地否认:“我没有害怕,我怎么会害怕啊?不过是个喷泉而已。”   “手机……”木司南朝她摊开一只手,“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的手机没有电了,我需要打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可以啊。”夏拾雨并不是小气的人,虽然她此时的状况不太好,但借出手机还是能做到的。她将一直紧紧捏在手里的手机放到了木司南的手上。   “谢谢。”木司南接过手机,点亮屏幕,上面还是聊天界面,夏拾雨的QQ号果然就是冒充宫旭的那一个。他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她将自己的人生活成了另一个人啊。   他将聊天界面隐藏到了后台,然后按下拨号键,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打了一会儿,没有人接,于是有些遗憾地将手机还给了夏拾雨:“谢谢,看样子我的朋友没带手机。”   “不用谢。”夏拾雨接过了手机。此时她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似乎已经从刚刚失控的情绪中走出来。   木司南站在原地,目送着夏拾雨走开。过了一会儿,他悄悄跟了上去。这样的夏拾雨让他觉得很不放心。他就这么一路跟着她走到她家所在的小区,看着她上了楼才放心地离开。   木司南没有回家,他去了医院。他去医院是为了找一个人,这个人当然就是张医生。   夏拾雨的行为真的很奇怪,怪到让人担心。   张医生的办公室里正好没有其他病人。木司南敲了敲门,张医生抬起头见到木司南,稍稍有些意外。不过这意外也只是一瞬间的,他很快又恢复了淡定。就像是木司南来找他,是他意料之外,但也是意料之内的事一样。   “你是为了拾雨的事来的吧?”张医生先开了口。   木司南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觉得你应该会来,进来坐吧。”张医生也不在意,甚至都没有再抬头看他。   木司南走进去,在张医生对面坐了下来。   “双相情感障碍,这种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木司南开口问道。   “临床表现为在病程中兼有躁狂症和抑郁症发作,也就是说,既有抑郁症又有躁狂症,这两者或者前后发作,或者混合发作。之前她主要表现为思维、记忆或梦中反复、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境或内容,出现严重的触景生情反应,所以我诊断为创伤性应激障碍里的创伤性再体验症。”张医生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但是根据她最近的表现,加上仪器检测结果,基本可以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了。”   “那……她发病的时候,会有幻想症吗?”木司南问道,“把自己幻想成另一个人,这种情况……会有吗?”   张医生整理病历的手顿住了,他终于抬起了头,眉心皱了起来,确认般问道:“幻想?”   木司南点了点头:“是,她把自己幻想成宫旭了,就是死的那个。”   说完,木司南将手机拿出来,打开论坛,将夏拾雨在网上发的那些帖子给张医生看:“你看,她幻想的时候,似乎整个人都很亢奋,情绪很高,以至于总是喋喋不休,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这很奇怪。”   03   张医生将那些帖子前前后后都翻了一遍,然后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木司南的心情随着张医生表情的变化,也越来越沉重。他忽然有些后悔将这些拿给张医生看了,因为他害怕张医生又要得出什么叫人坐立难安的结论。   “她的病情比我预料的要严重一些。”张医生将手机还给了木司南,“这种病,的确有可能会引起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木司南错愕地看着张医生,“你是说,她把自己分裂成了宫旭?”   “不是这样的。”张医生却摇了摇头,“她这种可能只是一个前兆,有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说她现在已经精神分裂了。”   木司南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很快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她今天见到我,为什么会完全不认识我?我和她见过一面,我说了一句过分的话刺激到了她。就算只是一面之缘,她对我印象不深,但只是半个月而已,不至于全然不记得了吧?”   “那是因为她选择性地遗忘了那段记忆。”张医生说,“躁郁症患者,会出现短暂的过继性症状,她会遗忘一些事,尤其是那些刺激到她,让她暴躁、难过、痛苦的事。”   “也就是说……”木司南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是笨蛋,张医生的话说得很明白。   那天是他的话刺激到了夏拾雨,所以她才会暴怒,才会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能好起来的吧?”木司南抬起头看着张医生,他的眼神和语气都非常认真,“总有一天,她可以变回曾经的夏拾雨吧?”   张医生没有说话,木司南的心越来越沉。   “会好起来的吧,这种病?”木司南不愿意相信夏拾雨永远也好不起来,或者说,他不想看到她一直这个样子。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该要更好地活着。而且宫旭那样喜欢她,他不会愿意看到她这样的。如果他知道因为他的死,使得夏拾雨永远都好不起来,他一定也无法好好地离开吧?   “要对她有信心。”张医生看着木司南眼中的悲伤和焦虑,终于缓缓开口,“只要病人保持好心情,配合治疗,病人身边的人能够拿出十二分的关心对待她,就一定能改善的。”   木司南沉默了。张医生并没有直接说能治愈,而只是说能改善,而且条件还是要病人保持好心情,身边的人给她十二分的关心。   “我能做点什么吗?”他总觉得,不想这么看着夏拾雨一个人走在那条黑暗的人生路上。他想将她拉出来,拉到阳光下,告诉她不要这么难过,告诉她宫旭是喜欢她的,告诉她未来还很远,过去的已经过去,她应该注视的地方,是五彩缤纷的未来。   “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过你是宫旭的朋友吧?”张医生微微笑了一下,“为什么想要帮她?你不是应该和所有与宫旭有关的人一样,讨厌她、憎恨她吗?”   “因为我不觉得她有这么大的罪。”木司南看着张医生,认真地说道,“这一年来,她过得这么痛苦,已经足够了吧?”   “你真的这么认为?”张医生淡淡地问,“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么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木司南问。   “保护她。”张医生很郑重地说道,“在宫家人伤害她的时候,如果你就在她身边,请你保护她。你能做到吗?”   木司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张医生的意思。   夏拾雨会变成这样,与宫家人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他们恨她,用尽全力地在恨她。有多少人能从容面对这样的仇恨?   况且夏拾雨本身就为宫旭的死而深深地痛苦和自责。   “你不必急着给我答案,或者你不答应也没有关系,你有理由、有立场拒绝我的请求。”张医生看着沉默的木司南,缓缓地说道,“毕竟宫旭对你来说,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好兄弟,如果你答应站在拾雨身边保护她,那就意味着你要和宫家人为敌。”   木司南的后背猛地一僵。他不是不明白这些,他只是不愿意去想。   因为他从小和宫旭一起长大,宫旭的家人几乎就是他的家人。他能做到吗?站在他们认定的害死宫旭的凶手身边,和宫旭的家人为敌?他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对不起。”他的眼神有些慌乱无措,“对不起,除了这一点,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他到底是做不到的。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忍心,去伤害宫旭重要的家人。他们已经失去宫旭了啊。他不能和他们同仇敌忾地敌视夏拾雨,但至少不要往他们心口捅刀子,不是吗?   “那就对她友好一点儿。”张医生并不觉得木司南的选择不对,他可以理解,“不伤害她,这就是你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   木司南的目光轻轻颤抖了一下,他轻轻点了点头。   从张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后,木司南的心情很复杂。其实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对张医生说“好”,但他忍住了。他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   他闭上眼睛,脑海深处那个站在书架前的姑娘,却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她那时没有回头看过他,始终是侧着头。可是很奇怪,他却一直记住了那个场景。   安静的午后,人满为患的图书馆里,穿着格子裙的少女,安静地站着,仿佛身边的一切都被打上了虚化的效果,唯有她清晰无比,她耳边垂下的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辨。   他想他应该要静一静,这些天他花了太多的时间在夏拾雨身上了,他太过关注她,他应该做点别的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04   日历上画的圈越来越多。8月30日,被人用红色的签字笔特地圈了出来,上面写着“开学的日子”。   距离那个日子,只剩下两天。   夏拾雨要去的W大就在本市,那是一所211重点院校。   其实夏妈妈不想让她去学校的,因为夏拾雨的状态很不稳定,她这样根本没有办法去学校。然而这几天夏拾雨开始不吃药,每到吃药的点,她都会异常焦躁,她坚称自己没有病,坚称自己是正常的、健康的。   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事,包括那天上午在商场里引起的混乱,她把那些不愉快的事,全都忘记了。   很多时候夏妈妈都在想,她如果可以忘记宫旭的事,那该有多好。可是她始终不曾忘记。宫旭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夏拾雨的心上。那根刺不能碰,一碰就让人火辣辣地疼。   久而久之,没有人再去触碰那根刺,于是那刺就和血肉长在一起,愈发不能被触碰。   “拾雨,下来吃午饭。”   夏妈妈站在楼下喊了一声。   “来了!”声音里仿佛有着用不完的活力,夏拾雨从电脑前站了起来。电脑上显示的是文档界面,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那是一篇小说——夏拾雨写的小说。   前两天她忽然对写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就把大量挥霍不掉的精力都用在写小说上。   她的精神总是很亢奋,有时候整夜都不太睡得着,可是她明明又觉得很困,眼皮子睁着都觉得疲惫。她不知道要把醒着的时间用来做什么好,于是她睡不着的时候,就坐在电脑前写故事。   她打算写一个长长的故事,故事里宫旭还活着。故事里她和宫旭即将一起踏入W大的校门,在那里,她交了很多朋友,每一天都过得非常愉快。   她每天写完都会发到文学网站上去。   她的故事温馨搞笑,看了叫人心里暖暖的,时不时捧腹大笑。也因此,她的小说很快就火了起来。很多人都很好奇,笔名叫雨霏的作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猜测她现实生活里一定是一个风趣的人,一定每天都充满欢乐,有很多朋友,过得非常开心。   她从来不回复读者留言,文学网站的人联系她签约,她也不理会。她只是想写,只是想把她过剩的精力、缱绻的愿望,全都化成文字,放在某个地方而已。   夏拾雨下了楼。夏妈妈是做服装设计的,从一年前,夏拾雨生病之后,她就一直在家里工作,因为她必须照顾夏拾雨,她不能让她一个人。   “做了你最爱吃的冬瓜排骨汤。”夏妈妈将筷子递给洗了手走过来的夏拾雨,“快吃吧,下午我带你去逛街,快开学了,得买几件新衣服。”   “好啊。”夏拾雨笑得异常灿烂,就像是遇到了很开心的事情一样。   夏妈妈看着她的笑脸,却无法开心起来。因为她知道夏拾雨并不如看上去的这般开心,她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她会忽然大哭,忽然大笑,会忽然很亢奋,也会一下子变得异常疲惫。   张医生告诉过夏妈妈,拾雨的病是无法完全根治的,就算暂时好起来,也一定要注意病人的情绪,不能太激动,不能被刺激,否则很容易复发。   夏妈妈做好了照顾夏拾雨一辈子的准备,她只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这样就能一直陪在夏拾雨身边了。   拾雨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未曾让她操过什么心,如果她好起来,一定不会忍心让自己再次发病的,夏妈妈是这样的深信不疑。   吃完了午饭,夏拾雨帮着妈妈收拾了碗筷。一切收拾妥当,夏妈妈便开着车带着夏拾雨出了门。天气依然很炎热,阳光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夏拾雨的情绪很高亢。   她一直望着窗外,窗外是大朵大朵的白云。风吹动树叶,树叶便轻轻地晃动起来。   车开到了最大的商场,夏妈妈将车停在了停车场。然而才推开车门,夏妈妈又将车门关上了。她将夏拾雨拽回车里,夏拾雨不解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隔壁商场在打折,我们去那边吧。”夏妈妈说着,直接将车子开走了。   她一直强自镇定,不想让夏拾雨看出端倪。其实刚刚她推开车门的时候,看到宫妈妈带着宫雅下了车。   她不能让夏拾雨和她们见面,夏拾雨现在根本受不住刺激。   对于宫家人,夏妈妈的心情也很复杂。她知道宫旭的死,夏拾雨肯定有一定的责任,但是将全部过错都推给夏拾雨,这种做法未免太过分了。   她一面怀着歉疚,一面觉得愤怒。这种微妙的情绪,让她很不想见到宫家的人。   车开出停车场之后,夏妈妈一直在路上兜圈子。   “怎么了?”夏拾雨觉得妈妈有点不对劲。   “哦,没怎么。”夏妈妈很快回过神来,“就是在想后天要交的设计图纸要怎么弄。”   “妈妈要是忙的话,我们就回去吧。”夏拾雨很贴心地说,“等妈妈忙完了再来。”   “没关系的,我已经有了思路,很快就能画好的。”夏妈妈对着夏拾雨笑了一下,最后决定将车开到远一点的商场。   停车后,夏妈妈先下车,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似的,先确认周围没有什么危险人物。   夏拾雨从车里下来,和妈妈一起上了电梯。商场里冷气开得很足,在里面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酷热。   在商场里悠闲地待了一下午,夏拾雨的状态似乎好多了,脸上那种僵硬的灿烂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异常亢奋的大脑,也开始趋于平静。   夏妈妈看着安静地走在身边夏拾雨,心中泛起一丝心酸的喜悦。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如果曾经乖巧懂事的夏拾雨就在眼前,那该有多好啊!   她偷偷地扭头,假装撩头发,擦掉了眼角的泪花。   回去的时候,夏拾雨累得睡着了,她的睡颜安静又美丽。夏妈妈平稳地停了车,不忍心叫醒她。   她知道的,夏拾雨亢奋的时候,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下午她终于觉得疲惫了,现在能够睡得这么沉,真的很不容易。   她坐在车里陪着她。   天空已经黑了,漫天星辰闪耀,夏妈妈仰着头看着夜空,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夏爸爸是在夏拾雨五岁那年去世的,那之后,她和夏拾雨相依为命。十多年了,她过得还算开心,夏拾雨乖巧懂事,她都不需要费心。她觉得人生已经很完美了,哪怕夏爸爸很早就离开了,但她不觉得自己和夏拾雨两个人生活有什么不好。   星辰闪耀,云淡风轻,身边的少女,呼吸绵长,辗转梦乡。   夏妈妈伸手轻轻触碰夏拾雨的脸,她的脸微微有点凉,一根发丝黏在她的唇边,夏妈妈小心地替她拂开。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夏妈妈红着眼眶,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就像是哄一个婴儿一样,哄着可怜的女儿沉入梦乡。   别害怕,妈妈就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那些伤心的、难过的、痛苦的、让你生病的,通通都会消失的,妈妈保护你。   再多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醒来就是拨云见日,朗朗晴空。   05   8月30日,日历上的日期,终于到了这一天。   我起了个大早,心情非常好。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从今天开始,我就正式成为一名大学生了。   妈妈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早餐,是我最爱的皮蛋瘦肉粥。妈妈做的皮蛋瘦肉粥,始终如一的美味,从来不曾变过。   吃过了早餐,我换好鞋子,拎起书包和妈妈说了声“晚上见”,就走出了家门。   W大离我家并不是很远,坐地铁只有五站路。   还是小时候妈妈带我来过W大,当时我觉得这所百年老校很庄严,望着那恢宏的校名,心中就生出了敬畏。   我从未想到,有一天,我夏拾雨会站在这个校园里——以W大学生的身份。   站在大门口,我深吸一口气。心肺之间涨满空气,无法再吸进去一丁点空气时,我才将空气慢慢呼出去。   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浓密的树荫挡住了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我抬起手,从指缝里看着浓密的枝丫间透出来的破碎蓝天。   “夏拾雨?”   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下意识地望过去,就见我右手边,离我四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男生。   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衫,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有一种剔透的美感。他有一头柔软的、略带自然卷的黑发,琥珀色的双眸里带着错愕、惊讶和难以置信,仿佛他在这里遇见我,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似的。   “你是谁?”我茫然地看着他。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个人,可是他为什么看上去好像认识我?   男生怔住了,他停在原地没有动。不过是几秒钟,却漫长得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   他冲我微微笑了一下:“你可能不认识我,我以前和你是一个学校的。”   “一个学校的?”我微微皱了一下眉,继续回想,却仍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他这样一个同学。   “是啊,不过我们不是一个班的。你的成绩很好,所以我就关注了一下。”他抬脚朝我走来,“觉得应该是你,所以喊住了你。”   “原来是这样。”曾经是一个学校的,如今是一个大学的,这么一说,我的确觉得他有点亲切。   “我是木司南。”他朝我递过一只手来,“见到你挺高兴的。”   “嗯,我也是,见到你很高兴。”我笑着将手伸过去和他握了握,“我在经贸系,你呢?”   他眸光一亮,笑道:“你该不会是学的工商管理吧?”   “是啊。”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说,“我是你隔壁对外贸易班的。”   “真巧啊。”在这里遇到一个以前的校友,竟然还在同一个科系,这真的是太巧了。   “是啊,巧得我都吓了一跳。”他调侃道,“走吧,应该都是九点钟经贸系大教室集合吧。”   “的确是让去经贸系集合。”我点了点头,昨天收到的短信通知,今天九点在经贸系集合。   我和木司南一起走到经贸系大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像我和木司南这种本市的学生并不多,W大的录取分数线还是挺高的。   走进阶梯大教室的时候,我感觉得到周围似乎有一秒钟的安静,就像是谁不小心切断了时间一样,然后又很快地连贯起来。   “那边有空位。”木司南侧身走在我前面。   很多人在看着我和木司南,我觉得这些人应该主要是看木司南,因为他可是个大帅哥。   心脏蓦地痛了一下,就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刺了一下。   如果宫旭还活着的话,他今天应该也会来这里吧?那么优秀的宫旭,一定也会像木司南一样,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这边。”   手臂忽然被人拉了一下,我刚刚沉入回忆之中,就被人一把拽了出来。拽我出来的人当然是木司南,他找到了两个空位。他将我推进里面的那个位子,然后在我的左手边坐下。   阶梯教室里乱糟糟、闹哄哄的,大家都在忙着结识新的朋友,忙着感受终于到来的大学时光。   “夏拾雨,你是住宿还是每天回家?”木司南侧过头来同我说话。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注视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我稍稍愣神的脸。   “我?我当然每天回家啊,我家离得不远。”   “你是在哪一站下?”他又问我。   “三元街。”我答道,“我在三元街那一站下。”   “真巧啊。”他眸光发亮,好像非常高兴,“我也是那一站下。一会儿结束了,我们一起走啊。”   “可是我不知道几点结束啊。”我总觉得这个叫木司南的,有点热情过头了。怎么说我们都是刚认识,就算以前是同学,可是那时候我们并不认识。   “咦?”就在我觉得有点儿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的右手边传来了小小的惊疑声。   我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我右边的,是个长发女生,她的眼神有些困惑、有些迟疑。她见我回头看她,便开口问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啊?”   “见过我?”我不确定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是啊。”她回想了一下,眼神忽地一颤,“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商场,你忽然拉住我,问我……”   “这位同学。”然而没等那个女生说完,木司南就插了话,“她没有见过你,是你认错人了。”   “啊?”那个女生怔住了,“可是……”   “是你认错人了。”木司南无比肯定地说。   “好吧,可能我真的认错人了。”女生说,“我是阮子晴,很高兴认识你们。你们是什么班的?”   “我是工商管理班的。”说着,我稍稍侧身,让她能够看到木司南,“他是对外贸易班的。”   “好巧,我也学工商管理,我和你一个班。”叫阮子晴的女生,脸上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我是夏拾雨,这位是木司南。”这么巧遇到了同班的女生,我还是非常意外的。   “木司南?”阮子晴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恍然,“你就是木司南?我……”   “我不认识你。”木司南打断了她的话,表情异常认真,“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套近乎?”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子晴顿时就有些慌了,“我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是我弄错了,很抱歉。”   “你不用抱歉啊。”我总觉得木司南的反应很奇怪,他一直都在打断阮子晴的话。明明我和他们都是刚刚认识,可总觉得眼前的局面有些微妙。   “认错人而已,木司南,你干吗这么严肃?”我不太明白木司南,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未免太过严厉了一些。   “没什么,总有人把我认成另一个人。抱歉,我反应过激了。”木司南对阮子晴露出了一个歉疚的笑容。   阮子晴的表情挺奇怪的,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和木司南。   这个时候,系主任终于来了。 第5章 你是谁念念不忘的少年   01   来开会的是系主任,说的主要就是欢迎大家入学,以及作即将到来的军训动员。   系里的大会开完了,接下来就是各个班级的小会议。散会之后,夏拾雨问阮子晴要不要一起去班级,然而阮子晴却说她要去一下洗手间,夏拾雨就自己先走了。   夏拾雨走后,阮子晴却拦住了木司南。   “你就是那个木司南吧。”阮子晴虽然有些迟疑,语气却异常肯定,“北高的木司南,每次考试分数都排在我前面的那个木司南。”   木司南没有说话,他没有否认。   “大概半个月之前,我在东方国际商场里,被一个女生抓住了,她反复问我宫旭在哪里,我当时吓坏了。”她一直在注意观察木司南的反应,在她提起宫旭的时候,木司南的目光轻轻颤动了一下,“那个女生就是夏拾雨吧?你为什么要打断我的问题,并且还打断了两次?”   “你说的的确是事实,我不否认,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木司南的语气很坚定。那天张医生问他,能不能保护夏拾雨的时候,他说了对不起。   然而回去之后,他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夏拾雨慌乱无措的表情始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纠结了好些天,然后他想,如果老天爷真的觉得他不应该袖手旁观,那么就让他再次遇见她吧。   他没有想到,夏拾雨会来W大。在林荫小道上偶然遇见她的时候,他的心跳甚至有一刹那的停顿。   这是夏拾雨第三次问他是谁这样的问题,她又一次不记得他了。很奇怪,如此想来他似乎总在她情绪不好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她总是不讲道理地将他忘记。   第三次的初次相遇。夏拾雨,你好。   “不得不这么做?”阮子晴稍微想了一下,问,“因为夏拾雨吗?她为什么不记得我了啊?当时那种状况,她没有理由不记得我的。”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木司南不愿意太多人知道夏拾雨的事,她的病根本不能受刺激,万一知道的人多了,他们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甚至会很过分地去问那些她根本无法承受的问题。   “好吧。”阮子晴没有再问。她是个知趣的人,别人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也就不会多问。   “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木司南看着阮子晴的脸说,“可不可以假装不认识我?在今天之前,也从未见过夏拾雨。”   毕竟木司南骗夏拾雨说跟她是以前的同学,如果阮子晴说漏了嘴,那就要穿帮了。   “可以。”虽然阮子晴不知道木司南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因为算起来,木司南和夏拾雨,都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   阮子晴找到班级教室的时候,夏拾雨身边正好有个空座。她环视了一圈,最后决定坐在夏拾雨的身边。   夏拾雨见到她,很友好地对她微微笑了笑。这个笑容很轻很浅,衬得夏拾雨越发的美丽安静。   阮子晴觉得很奇怪,那天在商场里,表情那么僵硬、那么狰狞,整个人接近癫狂的女生,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的?   宫旭是谁?她在满世界寻找的宫旭,是让她变成那样的罪魁祸首吗?   阮子晴看着安静的夏拾雨,心中的困惑慢慢地放大。   总觉得这个女生被一片疑云笼罩着,她就坐在自己身边,阮子晴却觉得她在千里之外。   班主任和班级辅导员是一起来的,因为今天是报到的第一天,很多人还没有整理好寝具。班主任也没有多耽搁,只说了从明天开始军训,就让大家回了寝室。   “夏拾雨,你是住学校,还是走读?”阮子晴问了一声。   “我家住得近,所以我走读。”夏拾雨笑着说,“你呢?你是走读还是住宿?”   “我家虽然也是这座城市的,不过离得有点远,所以我住在学校。”阮子晴说。   “夏拾雨。”就在夏拾雨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木司南的声音从教室外面传来。   阮子晴和夏拾雨同时回头朝门口看去,就见木司南单手拎着单肩包,站在教室门外,微笑地看着夏拾雨,“一起走啊。”   “好的。那,阮子晴,我先回家了,明天见。”夏拾雨朝阮子晴挥了挥手,就拎起书包朝木司南走去。   阮子晴看着夏拾雨和木司南,一个是大帅哥,一个是大美女,这么站在一起,异常养眼。路过的同学,好多都侧过头打量他们。   阮子晴一直看着教室门口,直到他们都走得看不见了,她仍然没有收回视线,她总觉得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   木司南和夏拾雨是在三元街的地铁出站口分开的,木司南需要转乘公交车,而夏拾雨只需要沿着绿荫遮蔽下的柏油路走五六分钟就可以到达她家所在的小区。   此时临近中午,路上行人很少,夏拾雨的嘴角微微往上扬,眼底却透着忧伤。   “宫旭,你在看着我吗?”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她最近似乎总是浑浑噩噩的,那段时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她难得地很清醒,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以及想要做什么。   “请看着我吧。”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没入她的发间,“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会完成你没有做完的事。”   她的嘴唇抿出一个倔强的弧度。   “然后,我就去见你。”   一直偷偷跟在夏拾雨身后,离她不过三米远的木司南,清晰无比地听到了这句话。   他的后背蓦地一僵,眸光一动,仿佛是被石子丢中的水面,漾起了层层波纹。   她想要做什么?   木司南抬脚想上前,然而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张医生说,不要伤害她就是你能为她做的事。   他不知道要怎么样不动声色地问她心中的极限在哪里,他找不到那样圆滑的方法,在不触及她隐伤的前提下,问出她此时的想法。   如果他那么做了,下一次他与她再次见面,她一定会第四次询问他是谁。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他也不想让她伤心痛苦,所以就算她此时看上去并不好,他也没有走到她面前。   她在哭,他有那么一种冲动,想拭去她脸上的泪花。   他走近街边的店铺,抽出纸巾,拜托了店里的一个小姑娘,让她将纸巾送给了夏拾雨。   他躲在橱窗玻璃后面,像个偷窥者一样,看着她从小姑娘手里接过纸巾,看着她带着泪光的笑脸,看着她对小姑娘说谢谢,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大哥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吗?”小姑娘看上去只有七八岁,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她说,“不可以惹哭自己喜欢的人哦。”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要故作老成一本正经地说这些,不由得叫人忍俊不禁。   木司南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嗯,我下次一定不让她哭。谢谢你了,小家伙。”   “嗯,大哥哥,女孩子都是要哄的。”小姑娘说,“大哥哥加油啊!”   他微笑着冲着小姑娘挥了挥手,然后走了出去。   大街上已经没有了夏拾雨的踪影,他沿着街道往前走。走了一段路之后,他看到了夏拾雨,她已经走进了她家所在的小区。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到家门口,打开门走了进去。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他到底还是不放心的,要看着她平安到家,才能觉得稍微安心一些。   “宫旭,你这家伙啊。”他呢喃了一句,“你要怎么感谢我?”他脸上明明挂着笑,可是那笑意并不曾抵达眼底,“自己喜欢的人,就自己来保护啊,真是过分的家伙。”   为什么呢?   他明明不想管她的事的,却总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因为她是宫旭喜欢的人吗?大概是这样的吧?   或者是因为她身上透露出来的那种绝望,仿佛是在说,如果连你也不管我,那么我就会死掉的。如果我死掉了,那么就是你害的。   02   夏妈妈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发现餐桌上摆着一桌子的菜。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跑上了楼。   夏拾雨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一篇小说。那篇小说似乎很有趣,她一边看一边笑。   夏妈妈站在门口,忘记了要往里走。   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看到夏拾雨露出这样的笑容了。这一年多来,她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不清醒的,没来由地哭,没来由地笑,总是很亢奋、很暴躁,稍微一点点刺激,就能让她癫狂。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人。   夏妈妈绝望的时候想过,或许夏拾雨一辈子都会这样了,不会有好起来的一天了。   然而现在,正常的夏拾雨就在她眼前。   “拾雨。”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夏拾雨将视线移到了妈妈身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然后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她:“对不起啊,妈妈。还有,谢谢你。”   “很奇怪,中午回家的时候,走在路上,脑子忽然就清楚了。这一年来,妈妈很辛苦吧?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明明一点儿也不想让妈妈难过的。”夏拾雨凑在妈妈耳边轻声说,“或许以后我还会做出让妈妈难过的事,但是,妈妈,那一定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夏妈妈的眼圈迅速红了。   这句“对不起”,让她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痛。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一年来夏拾雨到底经历了什么,所以她的微笑,她的这一声“对不起”,才显得那样弥足珍贵。   “我是妈妈啊,哪有妈妈要女儿说对不起的。”夏妈妈拼命压抑着声音里的哽咽,“那一桌饭菜,是拾雨做的吗?”   “嗯,我就是想做点什么让妈妈开心。”夏拾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一边从网上找菜谱,一边学着做的。”   “我们去吃饭吧。”夏妈妈说。   夏拾雨抬起手擦掉了妈妈的眼泪,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点了点头,和妈妈一起下了楼。   那一桌的饭菜,是夏拾雨花了半天的时间做出来的。   她想她得为妈妈做点什么,然后在她不清醒的时光里,妈妈能够对她多点耐心,不要不管她,不要抛弃她。   “好吃吗?”夏拾雨心中无限酸楚,她眼睛里充满水汽,却一直隐忍着不让那水汽凝结成泪珠。   她已经哭了太久了,在她清醒的时候,她喜欢用微笑面对每一个对她心存善意的人。   “很好吃。”夏妈妈低着头,一边吃一边说。她不敢抬头,怕抬了头,夏拾雨就会看到她已经满是泪水的脸。   其实这顿饭,鸡翅烧得有点煳,西蓝花盐放得有点多,红烧肉也没有炖烂,可是这顿饭,却是这一年来,夏妈妈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   吃完晚饭,夏拾雨收拾了碗筷,上了楼,轻轻关上房门。门关上的一瞬间,眼泪磅礴而出。她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   “对不起。”   她想她应该和很多人说声对不起。她回顾一年来的时光,那些日日夜夜都是模糊的,像是蒙着一层纱,叫她辨不清过往。   唯独宫旭的死,异常清晰。他在水中呼吸时,凝成的小气泡,他躺在沙滩上时,发上沾着的细小砂砾,这些全都清晰可辨。   当夜深人静,当笑容再也无法维持,悲伤的情绪宛如潮水一般扑来。   保持清醒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这样她才能清晰地认识到因为自己的失误,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年来,她其实都不过是在逃避,因为不想面对,她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来。   她不会再那样了,她会清醒地活着,清醒地做完宫旭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宫旭应该拥有却没能拥有的人生,她想替他去走一遭。   她现在非常清醒,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以及自己可以为死去的人做什么。   她走进卫生间,捧起冷水,洗了一把脸。   她换了一身衣服,决定去见一见宫旭。   她想趁着现在勇气还在,趁着自己还清醒,用正常的自己去见他。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却都还没有来得及说。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尽量放轻脚步,没有惊动妈妈。   现在已经是初秋,白天的燥热已然散去,夜晚很凉爽,夜风吹在身上很舒服。   夏拾雨就这么慢慢地走着。她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想这一年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些短暂的清醒时刻,她似乎总是在哭,总是被悲伤和悔恨左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她一直那样,才是最过分的事,无论是对活着的人,还是对死去的人来说。   从她家走到墓园,需要半个多小时。她走得不急不躁,这条路就显得非常漫长。   墓园里亮着几站孤零零的白炽灯,将白花花的墓碑笼罩在其中,树影婆娑,夜晚的墓园,悲伤又可怕。   她走得很慢,脚步却异常坚定。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只是上一次来这里的记忆已然模糊,她当时的情绪应该非常不稳定吧。   她走过一排一排墓碑,最终停在了宫旭的墓碑前。   她是空手而来的。墓碑前放了一把白百合,看上去还很新鲜,也不知道是谁来看过他。   她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一成不变地保持着昔日的模样。他湿漉漉的目光仿佛注视着她,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宫旭。”她扬起嘴角,笑了,“我来看你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自你离开,已经一年多了。上次来见你的时候,似乎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夏拾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啊,过了这么久,才来见你。”   “我不知道这样清醒的我,可以保持多久,我想趁着脑袋清明来见你。”她眼神变得有些落寞,“我想和你说说话。你不知道,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为什么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我一句话都不敢说呢?”   “我明明应该告诉你的。”她有些懊悔,“我应该告诉你,从开学第一天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好。”   那时云淡风轻,蝉声阵阵,张翅飞翔的鸟儿掠过窗前,少年眉眼里带着笑,像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光。   03   夜风扫过头发,拂过衣角,亲过少年琥珀色的眼睛。   木司南没有想到,除了他之外,在这个夜晚,还会有第二个人跑到墓园里来探望故人。他是带着一把新鲜的白色百合花而来的,他今天的心绪有点乱,他觉得自己紧绷的那根心弦被人拨动了。   他想来看看宫旭,他想要找一个答案。   然而才过了一会儿,他就听见一个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他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夏拾雨。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要躲起来,木司南后背靠着墓碑,仰着头看着满天闪耀的繁星。   他和夏拾雨之间,隔着的仅仅只是一块墓碑。   他没有动,夏拾雨也没有。   他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对着宫旭说了很多很多话,她的思维很清晰,她现在很清醒。他其实很想看一看夏拾雨的脸,看一看她是不是他曾经在图书馆里,见到的那个安静乖巧得不像话的女生。   但他没有这么做,那样会吓到她的。   因为生病,她不记得他是宫旭的朋友,她只记得他曾是她的同学,因为偶然在学校里遇见,住在一座城市,回家的时候,在同一站下车,仅此而已。   他的手落在墓碑上。墓碑冷冷的,如同再也没有温度的宫旭的身体。   多么像,他和夏拾雨的初遇,中间也隔着一个宫旭。如今就算宫旭已经不在了,他也依然横在他们中间。   “那天你说,如果你成功了,有很重要的话要和我说。”夏拾雨还在呢喃,“那天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我已经不可能知道了。但是,宫旭,我想要和你说的话,却仍然堵在我心里。”   木司南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他想自己比谁都明白,夏拾雨要和木司南说什么话。   “我一直很后悔,那天在水族馆里没有对你说。我以为我们有很多时间,我以为有更加合适的时机。没有想到,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她低低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直到你走,我都不曾和你说过。”   “我喜欢你啊,宫旭!喜欢你!”她隐忍的那些情感,在这个星辰闪耀的夜晚,终于倾吐而出。   你听到了吗,宫旭?   木司南望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这家伙说喜欢你,她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年时光,稍微清醒就来见你,然后将满心的欢喜,凝结成了这句迟到的告白。   我喜欢你啊,宫旭!   喜欢你!   他的心脏隐隐有些痛,像是谁拿了一根尖细的针,在他心上划过。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心疼,已经死去的宫旭,永失爱人并且永远背负枷锁前行的夏拾雨,还是躲在墓碑的另一边,藏在宫旭阴影之下的自己?   “我喜欢你啊,不是什么别的感情,是喜欢啊。”她的手轻轻按在了墓碑上。那里,少年眉目间似笑非笑,他湿漉漉的目光里,分不清是喜是忧。   “你听得到吗?”她低低地问。   “你回答我啊!”她哀哀地求。   她的手握成了拳头,一下一下地捶在墓碑上:“你回答我啊!”   他是无法回答她的。夏拾雨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她只是忍不住,心中满溢的思念无处宣泄,她需要一个地方,可以肆意地、直截了当地发泄出来。   木司南安静地藏在墓碑后面,伸手按住自己的额角,整个人都藏在阴影之中。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夏拾雨还在说,她慢慢说起过去的事,那些弥足珍贵的时光里,安静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谁也没有说过喜欢,却又把喜欢镌刻成了对方的模样。   她心里藏了很多话,仿佛要在这个晚上,全都说尽。   夜已经非常深,夏拾雨身上落了一层露水。她终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抿唇笑了笑,指腹轻轻拭去照片上凝结的露珠。   “宫旭,你没有做完的事,我一定会替你做完。”她的语气很坚定。她从地上站起来,然后缓缓地沿着墓碑之间的小路往前走。   她身后是无尽的夜色。如果她回头看一眼,一定会看到墓碑的后面,走出一个少年,他有一头柔软的、略带自然卷的黑色短发,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他站在墓碑前,目送着她离开,眼神挣扎了一下:“宫旭,如果是你,这个时候会怎么办?”   他又低低笑了一声,脸上有一丝落寞和自嘲。他的手搭在墓碑顶端,轻轻按了按,就像是在按老朋友的肩膀:“这真不公平啊。”   他放下手,迈开大步朝前走去:“活人永远比不过已经死去的人。”   这么晚了,他不放心夏拾雨一个人回家。她虽然看上去无比清醒,但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个人走在偏僻的路上,还是非常危险的。   他怕被她发现,只能远远地跟着,不让她从视线里消失。   夏拾雨一直在想心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跟在身后的木司南。她在想,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大海,面对那夺走宫旭生命的海洋。   她必须去面对,因为她要完成宫旭未完成的梦想。他十八岁那天,要潜入一百五十米深的水下,去见见那里神奇的水下世界。   那时候的她,极限只有五十米。而今她一年都不曾碰过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面对海洋。她害怕海水会刺激自己发病,一旦发病,她会变得很不可理喻,到那时候还谈什么梦想?   就这么一路想着心事,夏拾雨花了一个小时才走到家门口。她停下脚步的时候,终于意识到好像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始终跟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木司南藏在了一棵大树的后面。   “太过神经质了吗?”夏拾雨苦笑了一下,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她打开家门,轻轻地走进去。   木司南站在下面看着,看着她的房间亮起了灯,看着灯光将她的影子映在窗户上,看着她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吹着夜风继续对着天空发呆。   你在窗里看夜空,看风景的人在楼下看你。你千思万绪魂牵梦萦记挂着谁,清风明月朝露暮霭飘入了谁家窗前。   木司南转身。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晕开,最终慢慢地消失不见。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这个夜晚,有什么情绪在黑夜中绽放成了最璀璨的花火。   04   军训过后,就是正式上课的日子。夏拾雨吃过早饭,徒步走去地铁站。   她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木司南慢慢地走过来。这些天,她几乎每天都能在地铁站遇到木司南。不过因为他们上课的时间差不多,而且都是这一站出发,所以夏拾雨也没有觉得奇怪。   半个月过去,夏拾雨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遇到木司南。   “早啊。”木司南笑着主动跟她打了声招呼。   “早。”夏拾雨微笑着冲他略微点了一下头。   今天是正式上课的日子,夏拾雨和木司南都穿着崭新的校服。   进入了大学,校服当然比高中时要成熟多了。男生是白衬衫,黑红相间的领带,再配一条黑布裤,女生则是白衬衫,黑红相间的领花,和黑色的及膝裙。   很漂亮的校服!尤其是男生的领带,总给人一种非常有气质、非常儒雅的感觉。   “车到了。”木司南招呼了一声,夏拾雨跟着木司南一起上了地铁。   这个时间段是上班上学的早高峰,地铁里面相当拥挤,夏拾雨和木司南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里。他们离得那么近,木司南甚至都能闻到夏拾雨发丝上淡淡的香气,那种香气一直萦绕在他的鼻尖。   恰好此时有人再往里挤了一下,木司南一个没站稳,踉跄地往前走了一小步,鼻尖从她的发丝上掠过。   柔软微凉的触感叫他心头猛地一颤,心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起来。   夏拾雨后背抵着车厢壁,木司南的个子很高,足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他如此近地站在她面前,给了她一种压迫感。   她觉得自己有点紧张,就连心都微微揪着。   她想要往边上让一点,可是拥挤的车厢里,由不得她左右挪动。   不知道是不是木司南感觉到了她的窘迫,他用一只手撑在了夏拾雨身后的车厢壁上,隔离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夏拾雨终于觉得不像刚刚那么拥挤了。   然而夏拾雨很快发现了这个姿势极为暧昧,怎么看她都像是被木司南圈在了怀里。   她侧过头去,有些无法直视木司南的脸。   一定是因为这种暧昧的距离,所以她的心跳才会稍稍加速,所以她的手心才会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在只有五站路,地铁到站的时候,木司南和夏拾雨跟着人流下了车。这附近不只有大学,还有好几栋写字楼,在这里上班的人也不少。   夏拾雨走出地铁站,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她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那种因为距离太近而产生的紧张情绪,终于消退了。   “早上的地铁,还真是拥挤。”木司南显然也被挤得够呛,出了地铁之后,整个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走吧,今天第一天正式上课,早点到比较好。”   “嗯。”夏拾雨点了点头。   真奇怪,明明已经不会觉得紧张了,可夏拾雨还是不敢直视木司南的眼睛,总觉得那样会很尴尬。   “听说W大的社团活动办得很好……”木司南试着打破这种气氛,“你看上哪个社团了吗?”   “我啊!”夏拾雨的手轻轻握紧了,“我想加入潜水社。”   “学校有潜水社吗?”木司南不确定地问。   “不知道,应该有吧。”夏拾雨也不太肯定,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军训,每天都又累又乏,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社团。   “如果,我是说如果——”木司南停下脚步,扭头朝夏拾雨望过去。“如果没有潜水社,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加入森林研究社?”   “森林?”夏拾雨愣了一下。   “是啊,如果没有海洋,就和我一起去森林吧。”   他明明是用开玩笑的轻松语气说出来的,夏拾雨却总觉得他并没有在开玩笑,甚至感觉他问得极其认真。   “如果没有潜水社,那我就自己创办一个好了。”夏拾雨却摇了摇头,眼神和表情都很坚定,“如果没有,那就创造一个。”   木司南抿唇笑了,他低下头,眼神有些落寞:“拾雨,你还真是……热爱潜水啊!”   “嗯。”夏拾雨也低下了头。   他们都没有看到彼此的脸,不知道对方的眼中到底酝酿着怎样的感情。   她曾因为喜欢宫旭而喜欢上潜水,而今她因为宫旭,不得不去喜欢她已经惧怕的海洋。   夏拾雨和木司南在教室门口分开,木司南的教室就在夏拾雨的隔壁。夏拾雨才进去,就见阮子晴冲自己挥手。   军训的这些天,阮子晴一直和夏拾雨待在一起。女生之间的友情,总是发展得特别快,加上阮子晴和夏拾雨都是本市的,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亲切感。   其实最开始,阮子晴是因为好奇而接近夏拾雨的。她觉得夏拾雨不对劲,明明见过面,再次相遇竟然一点都不记得她了。还有木司南也很奇怪,他们才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可是木司南否认了这一点。后来无意间听夏拾雨说起木司南,竟然是以同校校友的身份。阮子晴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自己和木司南才是校友。木司南在说谎,他和夏拾雨根本不是一个学校的。   他为什么要说谎?夏拾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对这些,阮子晴非常好奇。人一旦有了好奇心,就总想去找一个答案。   不过,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阮子晴发现夏拾雨是个非常温柔的女生。她喜欢微笑,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她应该藏着很多心事,所以笑的时候,眼底总是有一抹忧伤,有时候淡雅如水,有时候浓郁如墨。   阮子晴也试探地问过,然而每次夏拾雨都只是笑笑,然后沉默不语。久而久之,阮子晴也就不再问了。她想,总有一天,夏拾雨会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的。   “第一节 课的老师据说是个大帅哥,博士毕业不久,是个新老师。”阮子晴笑着对夏拾雨说。   “真的吗?”夏拾雨随口应着,她现在的心情有点乱,她还在想着社团的事。   在木司南问起社团的事情之前,她是一心笃定要继续完成宫旭的潜水梦想,替他破那个纪录的,所以她早就想好了加入潜水社。但是,她从没有想过,W大可能没有潜水社这么冷门的社团。所以在回答木司南的问题时,她迟疑了一下。   “拾雨?”叽叽喳喳的阮子晴终于发现了夏拾雨的心不在焉,“你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刚刚想到了别的事情。”她忙收回了思绪,回过头来看着阮子晴,“你刚刚说什么?”   阮子晴张了张嘴,打算说话。然而就在这时候,教室里起了一阵骚动。阮子晴和夏拾雨同时朝教室门口望去,就见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夹着一本书缓缓走了进来。   他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五以上,发质偏硬,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带着笑却又给人一种狡黠感觉的眼睛。   他鼻梁高挺,略显单薄的红唇叫人觉得他可能有点刻薄。   他穿了一件白衬衫,衬衫最上面两粒扣子没有扣起来,领口松松垮垮的,可以看到形状漂亮的锁骨。他一双腿修长有力。这是一个看上去特别像模特的男人。   他将课本放在了讲台上,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拾雨总觉得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宫羽。   夏拾雨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小。   05   仅仅只是一个相同的姓氏,就让我变得如此不安和焦虑。我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拼命压抑着自己近乎失控的心跳。   我不禁苦笑起来。我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以为心脏已经像钢铁一样坚硬。然而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不过只是我在自欺欺人而已。   就像现在,站在讲台上的这个人,他有着和宫旭一样的姓氏,就能让我在一瞬间乱了心神。   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多少人有一样的姓名,又有多少人有一样的姓氏,但因为宫旭,这两个字在我的眼中,再也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两个字。   那会让我想起那个丢失在时光中的俊秀少年。若是他能长大,将来一定也会成为这样出色的男人吧?   我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慢慢抚平。   宫羽在讲台上说了什么,我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课程结束的时候,宫羽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我的脸上扫了过去。   “真的超级帅啊。”阮子晴坐在我身边犯着花痴,“完全符合我未来男朋友的全部要求。怎么办?拾雨,我要去追他,然后来一段轰轰烈烈的恋情吗?”   “我去一下卫生间。”我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和阮子晴说这些,我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我的情绪不能激动,那样很容易诱发我的病。   我还没有完成我想做的事,我必须保持清醒。如果我变成一个总被情绪左右的人,那么我要如何完成宫旭的愿望?   我走出教室,进了洗手间,捧起一把冷水扑在脸上。这时节已经是秋天了,水凉凉的,不算太冷,却足够让我清醒。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认自己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对劲,这才擦了擦脸,回了教室。   阮子晴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担忧:“怎么了,拾雨,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陪你去医务室?”   “没事,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我对她笑了一下。   “这样啊,那一会儿中午你去我寝室休息一会儿吧。”阮子晴是住校生,她听我这么说,便很真诚地提议道,“不然下午的课你没办法上啊。”   “我没事的。”我委婉地拒绝了阮子晴的好意,因为中午的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要去确认一下,我们学校有没有潜水社,如果没有,建立一个新的社团需要怎么申请。   阮子晴也没有坚持,她一直不是一个让人为难的人,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话,不会给人尖锐的感觉。   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我和阮子晴一起去吃了午饭。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和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一起吃午饭。因为军训的时候,我们是在他们之前吃饭的。   一进食堂,我和阮子晴就傻眼了。买饭窗口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那队伍都快排到食堂门口了。而里面的座位,几乎已经坐满了。   “啧啧,果然是正式上课了啊。”身边路过的大一新生感慨地说道。   “走吧,排队去。”阮子晴拉着我找了一支相对短一点的队伍。   才站了一会儿,就有人忽然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是木司南。   “木司南,这么巧?”我有些意外。   “是啊。”他笑着说。   很多女生都在朝这边看。没办法,木司南的那张脸,的确非常能够吸引女生的视线。前些天军训还没结束的时候,我就听到女生们在谈论木司南,她们私底下给他起了个称号叫“琥珀男神”,因为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实在太有特色了。   长长的队伍一点点变短,我们在食堂饭菜快要卖完之前终于买到了饭。所幸这个时候,前面的人都已经差不多吃完走了,空座位还是很多的。   我们随便找了个相对干净的位子坐了下来。   “对了,上午的时候听到你们班声音好大,听女生们说,你们老师是个大帅哥?”木司南问道。   “是啊,是个超级大帅哥!”一提起这件事,阮子晴就显得异常兴奋,“我们班女生都沸腾了,要不是顾及他老师的身份,估计大家早就冲上去要电话号码了。”   “对了。”阮子晴停顿了一下,说,“他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宫羽。”   我低着头,一直默默地吃着午饭。如果我此时抬起头,一定可以看到木司南的异常。在听到宫羽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后背僵硬了一下,连眼神都有一丝轻颤。   “宫羽?”木司南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们的新老师叫宫羽?”   “是啊,是不是很棒的名字?”阮子晴叽叽喳喳地说着上课时的事情,“你不知道,他上课很风趣,一点儿都不枯燥。要知道我原来是很讨厌数学的,听他上高数,竟然觉得很有趣。”   “那等下次我们班上高数课,就能见识一下这位大帅哥了。”木司南很快恢复了正常。   阮子晴因为太兴奋,并没有注意到木司南的异常。   吃完午饭,阮子晴要去寝室,而我想去一趟社团办公室,木司南要去图书馆看书。   我们三个在食堂门口分了手,我直接去了社团办公楼。社团办公楼和教师办公楼是一对双子楼,中间有天桥连接,两栋楼一前一后,仿佛是照镜子似的,一模一样。   我之前从未来过这里。   因为是中午休息的时间,这里非常安静,静到让人的心里莫名地就有了一种紧张感。   风卷着一片树叶从我面前落下。我抬起头来,那是一棵茂密的香樟树,枝丫间透出秋天才有的高远蓝天。   办公楼里异常安静,稍微有点冷,每扇门都关着,门上有每个社团的名称,这些应该是各个社团的办公室。   我从一楼走到了三楼,然而越走心越凉。被木司南那个乌鸦嘴说中了,W大真的没有潜水社。   不过我刚刚走了一圈发现,也没有木司南想要加入的什么森林研究社,倒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社团,比如UFO研究社、推理社、二次元动漫社等。   我想找个人问问创办社团需要什么流程,然而这个时间点,社团办公楼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只是这里,对面的办公楼也很安静。   我抬起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然后我就愣住了,因为我看到了木司南。   他站在教师办公室外面,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情绪里。   木司南不是要去图书馆的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6章 时光有张模糊不清的脸   01   木司南没有想过,他会在W大见到宫羽。   事实上,他原本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见到宫羽。   中午吃饭的时候,听阮子晴说起宫羽这个名字,他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呛到。这个世界上,或许叫宫羽这个名字的人不是唯一,但是叫宫羽、教高数、个子高、长得好的,似乎也不会有第二个。   木司南认识的那个宫羽,恰好都对得上号,只不过他对宫羽的最后印象,只是个笑起来都藏着心事的邻家大哥哥。   他很在意,也很担心,所以,他一定要去确认一下,这位高数老师到底是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宫羽。   如果是,那他有些话就不得不和宫羽说一说。   所以吃了午饭,他就以去图书馆为由,和夏拾雨、阮子晴分开了。   他找到教师办公室,本来只是想去看一看办公楼里贴在墙上的各位老师的照片,但意外的是,他快到办公楼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走进去了。   他甚至都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正脸,就已经万分肯定,那就是宫羽,从小到大,一直住在他家隔壁的宫羽。   有关宫羽的记忆,是在记忆最初的时候。   他依稀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很小,和宫旭在草地上玩,因为沙子进了眼睛而大哭不已。宫旭慌了神,也跟着哭,然后宫羽就像个英雄一样出现了。   其实宫羽比他们也不过大八九岁,那时候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大男孩。   不知时间的长河中,是否有人篡改过记忆,他总觉得那时候的宫羽就已经是个很成熟的人了。他稳重,总是挂着一脸笑容,给人一种异常安心的感觉。   宫羽并不是宫旭的哥哥,他是宫旭的小叔叔。因为父母去世了,宫羽的哥哥,也就是宫旭的爸爸负责照顾宫羽。   那天,宫羽替木司南吹掉了眼睛里的沙子,然后给了他和宫旭一人一个气球。   大概是因为气球的颜色太过美好,让他牢牢记住了那一天的事。   宫羽从小就长得很好看,上学的时候,经常有小女生给他写情书。   和后来的宫旭一样,他热爱一切和水有关的东西,尤其是潜水。   那时候宫旭和木司南不过才上小学。在他们眼里,宫羽是无所不能的,是光华万丈的,他是他们的偶像和信仰。   应该可以说,宫旭爱上潜水,完全是受他小叔叔宫羽的影响。   宫羽很疼宫旭,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第一时间给宫旭。木司南记得小时候自己还曾嫉妒过宫旭有这么好的一个小叔叔。   然而在他们升上初中的时候,宫羽离家出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为什么要离开。一时间,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失去了宫羽的消息。   那段时间宫旭消沉了很久,以至于整个初中都没怎么开心地笑过。然而就算是这样,宫旭的成绩还是很好。   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后,宫旭还是打不起精神。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了念书和潜水。他异常专注于这两件事,仿佛除了这些,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然而就在这时候,木司南发现了宫旭的改变,他原本忧郁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他的眼底慢慢地开始带着笑意。   一开始他以为是宫旭知道了宫羽的消息,直到那天在图书馆,他才发现,宫旭会改变,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安静温柔,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 _a_n_g_._c_o_m 像是长在水边的一朵莲,静谧地绽放着,有风拂动,悄然美丽。   她叫夏拾雨。   连名字都是这样美丽。   那时候他想,宫旭的眼光可真好。   那时候他心里有没有别的什么情绪在暗中秘密生长,他不想去深想,怕想了唏嘘惆怅,怕想了辗转难眠。   宫旭发生意外,是谁都始料未及的。   有一段时间,木司南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非分之想害死了宫旭,然而每次回过神来总是会自嘲苦笑。   而在宫旭死了一年之后,宫羽回来了。   木司南不知道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到底是为什么,他必定知道了宫旭去世的消息,也一定知道了宫旭的去世,夏拾雨有一定的责任。   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所大学?为什么会成为夏拾雨的高数老师?   木司南越想心越沉,越想越无法淡定。   他的手心已经冒出了冷汗,他想他得弄清楚,宫羽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站在办公室门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然后才敲了敲门。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可木司南觉得像是已经过了好长的时间。   “咔哒”一声,门开了。   站在门内的男人,高大英俊,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眼镜背后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深沉如海。   他看到木司南,眼睛里带上了一丝笑意。   “小叔叔。”木司南几乎是脱口而出。   站在门口的男人,笑得更灿烂了。   “呀,是小南,六七年不见,都长成大帅哥了。”宫羽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是……来找我的吗?”   木司南眸光一颤,点了点头。   宫羽侧过身,将木司南让了进去。   “小叔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办公室里很安静,原本就只有宫羽一个人在。   宫羽听到木司南这么问,倒是一点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笑了笑说:“问得倒是很直接啊!”   “因为我很好奇。”木司南很坦然地说道,“那时候你不辞而别,我们都很难过。我和宫旭都以为,你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宫羽的眼底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我曾经也以为,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回到这座城市,因为我不想原谅它。”   不想原谅这座城市?   木司南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这句话会从宫羽的嘴里说出来。   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宫羽为什么会对这座城市抱着这么深的怨恨?   他很想问,可是又怕触及宫羽心中不愿触碰的隐伤。   “那……你现在原谅了吗?”木司南最终没有问那个问题,而是问了别的,“你回来了,你是因为……宫旭的事情回来的吗?”   02   宫羽在听到木司南的这个问题之后,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假如我说,我不是因为小旭的事情回来的,你应该也不会相信吧?”   “因为我实在找不到你离家出走这么些年,却突然在宫旭离开一年后回来的理由。”木司南看着宫羽的眼睛,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小叔叔,为什么?”   “两个月前,我打开了久违的潜水爱好者论坛,然后无意间点开了一个帖子,那个帖子里记录的是一个热爱潜水的少年死于潜水的故事。”他低低笑了一下,“我没有想到,那个潜水爱好者会是小旭。”   “我早该知道那是危险的运动,我早该禁止他去碰的。”他语气里多了一丝歉疚,“正好,我任教的大学,有两个交换名额,于是我就回来了。”   “你……”木司南想问他,是不是知道了夏拾雨的事。   “那个女生,是叫夏拾雨吧?”还没有等木司南将问题问出来,宫羽就先开了口,“因为疏忽导致小旭死于意外的那个女生。”   “是,她是夏拾雨。”木司南点了点头。宫羽会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已经知道了宫旭死亡的前因后果了,否认毫无意义,他也并不想否认这件事。   “十八岁的生日啊。”宫羽又笑了一下,“真的是……真的是……”   “她是宫旭喜欢的女生。”木司南不知道宫羽到底想做什么,他想告诉宫羽,对于宫旭来说,夏拾雨很重要。虽然她的确有责任,但宫旭如果泉下有知,不会愿意看到夏拾雨难过的。   “我知道。”宫羽说,“你不用和我解释,我比谁都明白小旭对那个女生的感情。”   “啊?”木司南很意外,为什么宫羽会知道?他明明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根本未曾参与宫旭的人生。   “如果将来有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等到十八岁生日之后再告诉她,因为过了十八岁就代表成年了,那时候的自己,才有资格对喜欢的女孩子表白。”宫羽缓缓地说,“我十八岁的时候,曾对十岁的小旭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他问我,如果等不及怎么办?我说,那就在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告诉她。”   “他一定很喜欢她吧,所以才会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带她去海边。他要和她分享完成梦想的喜悦,他要在那样烂漫的地方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宫羽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我都知道啊,所以你无须再告诉我一次。”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对于宫旭的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否也觉得,宫旭的死,全都是夏拾雨的错?   “我只是想回来看看这座城市,顺便看看,让小旭那样喜欢的女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宫羽没有隐瞒木司南,他轻声说,“她很漂亮。”   “小叔叔。”木司南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很坚定,“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宫羽问。   “不要打扰她,不要告诉她你和宫旭之间的关系,也不要提及宫旭的事,就当你是一个陌生人,不认识我,不认识宫旭,不认识夏拾雨。”木司南的声音压得很低,语调却异常认真,“小叔叔,我是郑重地拜托你的。”   “为什么?”宫羽的眉心皱了起来。   “因为她经不起刺激。”木司南无法对宫羽说谎,“因为宫旭的死,她被全世界责怪,包括她自己。她生病了,一旦受到刺激,就会发病。”   “所以——为什么?”宫羽却仍然在问这个问题,“为什么你要为了夏拾雨拜托我这种事?”   宫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木司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一样:“身为小旭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站在憎恨她的那一边,为什么你会来和我说这些?”   答案,其实就在嘴边,可是木司南说不出口。   这个从最初他遇见她的时候,就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抽芽的秘密,如今交错的藤蔓已经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可他不敢讲,怕讲了,就会背叛全世界;怕想了,就万劫不复;怕弄明白了,就再也无法隐忍了。   “小南,为什么?”宫羽还在追问。他明明看出了木司南的逃避,却还是不肯放过他,决然地继续往下问。   心灵的最深处,被人用细细的针在慢慢地挑拨,很疼,某种感情仿佛鼓胀的气球,就要爆炸了。   他在逼他。   有那么一瞬间,木司南想要逃跑,从宫羽的面前逃跑。   明明是他主动来找的宫羽,明明他来的时候,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可是现在,他仍然想要退缩。   “因为你喜欢她吧?”终于,就在木司南的神经紧绷至快到极限的时候,宫羽轻声却清晰地说了出来。   脑中那根弦怦然断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喜欢她!你喜欢夏拾雨!”宫羽的语气是那么肯定,一点疑问都没有。   他看着木司南,发现此时木司南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纠结和惆怅。   木司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胸腔里有一股热流在流淌。   你喜欢她。   “是的。”   我喜欢她。   03   木司南从不肯去深想,自己对夏拾雨到底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   初次见她,她是宫旭喜欢的女生,于是他将第一眼看见她时产生的那种情感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想,将来有一天,她会成为宫旭的女朋友、爱人、妻子,与他一起到老。   然而未曾想到,他没能等到宫旭将夏拾雨带到他面前,跟他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的那一天。   在宫旭的葬礼上,他第二次遇见夏拾雨。当时那么多人在叫、在闹,唯独他站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他的心里很难受,那个安静如莲花一样温柔的女生,怎么会瘦成那个样子?   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他当时没有去想为什么会有那种心情,他甚至不敢去想为什么。那是宫旭的葬礼,他是宫旭最好的朋友,他不该在他的葬礼上,对着宫旭喜欢的却又害死宫旭的女生产生同情、怜惜的情绪。   可是,也就是那一次,曾经被他刻意遗忘的初次会面,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涌上来,他无法再忽略她。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每天都会见的人,却总会忘记;可有些人,明明不过几面之缘,却怎么也忘不掉。   他无法忘记她,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她是他心上开出的最寂寞的那朵花。   后来再次见面,是在墓园里。宫雅在和她吵架,她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说着对不起,她趴在地上捡着散落的白玫瑰,他到底没有忍住走过去,替她捡起了一朵花。   他很担心她,从那天开始,他很担心夏拾雨。   后来他意外地在学校遇见她,她却完全不记得他了。她不知道她在无意间在他心上种下一颗种子,她不记得在大雨中,林立的墓碑之间,他替她捡起过一朵花。   他做了自我介绍,可他未曾想到,他再次遇见她,她仍然不记得他。   他耐心地做了一次又一次自我介绍。   知道她患病之后,他很难过。他难过的是没有办法帮到她,他甚至都不能承认自己的心意,那是不可以对任何人讲的禁忌,是不能触碰的、最残忍的喜欢。   那一天,她的病暂时好了。在星星遍布天际的夜里,他在墓碑的这一端,她在另一端,她在诉说她对宫旭的喜欢,他在慌乱中不知所措。   在最佳的观影席,他作为唯一的观众,见证了她的告白。   她所有的诉说里,没有他。   他把手攥成拳头,心里那么难过,还是不忍看她寂寞地在夜间行走。   更叫人难过的是,他的辗转反侧,他的寤寐思服,他的天堂地狱,他的百般愁肠,她通通都不知道。   他就像是在唱着一个人的独角戏,兀自演着最孤单的悲欢离合。   我喜欢你,就如同夏拾雨对宫旭说的那样,只是喜欢,不是什么别的感情。   那满溢的思念、澎湃的爱意,要如何诉说,要如何找到一个发泄的端口?   宫羽看穿了他的伪装,用最直接的方式,将他埋在心底的心思说了出来。   “唉!”宫羽看着木司南,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大概能够明白木司南的心情。如果宫旭还活着,那么或许木司南还可以和宫旭争一争,然而他已经死了。   活着的人,永远也比不过已经死去的人。   他的这份喜欢,太过委屈和沉默,让人说不出话来。   “我喜欢她……”木司南终于将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嗯,我知道。”宫羽伸手,轻轻揉了揉他头顶的发。   他的头发很柔软,和小时候的触感没有什么不一样。宫羽不禁有些唏嘘。他离开的时候,也曾是这么大的男孩子,如今回来,曾经的小少年,已然长大,甚至在经历着生命里最不可承受之轻。   他们都比他勇敢,宫羽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一个女孩子的脸。   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眼底满是烟火的光,巨大的烟花在她身后绽放,她站在那里朝他招手。他想走过去,她却转过身消失不见了。   心脏猛地一阵刺痛,痛得他瞬间脸色苍白。   他到底是个大人了,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说:“如你所愿,我不会说的。但是,小南,一直逃避不是面对问题的办法。”   “我知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低着头,眼神凌乱,心里有点着急,有一种无名的焦虑烧得他心慌。   “我知道的。”他明白,逃避对谁都不是好事。   夏拾雨逃避了,她没能好好面对,所以她生病了。如果他可以好好面对自己的心意,如果他不曾逃避,如果他没有因为夏拾雨是宫旭喜欢的人而退缩,那么一切会不会不是这个样子?   至少在宫旭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他或许就不会邀请夏拾雨去海边。   那么夏拾雨不会因为紧张而分神,宫旭不会死于意外,夏拾雨不会因为过分的自责和难过而生病。   他知道他这么想是在钻牛角尖,他知道他不过是自我意识过剩,或许就算他没有忽略心中的感情,一切也不会改变。他只是想拥有一种可能性,一种他不需要面对如今这种惨状的可能性。   他不过是想替夏拾雨开脱,不过是想揽点责任在自己身上,不过是想替她分担一点点,不过是想试着让她明白,宫旭的死不是她的错。   “那你打算怎么办?”宫羽问,“小南,小旭已经不在了,你不需要因为他而停步不前。”   “就算你这样问我,我也没有办法回答你什么。”木司南苦笑了一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我想尽可能地保护她。”   “我明白了。”宫羽点了点头。   木司南没有问宫羽,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算起来,他离开的那一年,正好是高考结束,后来杳无音讯,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成为了大学老师。   怎么看,这些年他都过得很不轻松吧!   木司南走出办公楼的时候,稍稍停下了脚步。秋风拂面,带着一点点凉意。   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里,都带着一点不完美的残缺,都承受着生命最残忍的馈赠?他是这样,夏拾雨是这样,宫羽又何尝不是这样?   不过他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木司南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不能为她做更多的事,但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希望她活得稍微快乐一些。   04   夏拾雨没有去管木司南和宫羽的事,因为怎么说,那似乎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从办公楼出来之后,直接去了图书馆。她想去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参考资料,她想知道创办一个社团需要准备什么。   中午的图书馆非常安静,大多数人都回寝室了,还有一部分人出校门了,图书馆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夏拾雨在图书馆里泡了一个中午,然而并没有找到什么资料。   下午有两节课,上完课之后,夏拾雨又去了一趟社团办公楼。这一次办公楼里终于有人了。找到值班老师问了一下,夏拾雨才知道要创办一个社团并不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情。   “只需要找到五个初始社员,找到一个老师愿意做你们社团的指导老师就可以了。”社团负责人是这么和夏拾雨说的。   夏拾雨松了一口气。不过,说到指导老师,却有一个硬性要求,因为夏拾雨要创办的是潜水社,所以必须要找到一个爱好潜水,并且对潜水有所研究的指导老师。   比起这个,找到五个初始社员就不算是事了。   回家的路上,夏拾雨一直在寻思,W大到底有没有喜欢潜水的老师,而这又要怎么寻找。   她犯了愁。地铁到站,她下了地铁,没有发现,有个人始终默默跟在她身后。   跟在她身后的,自然是木司南。本来他平常都是直接出现在夏拾雨面前的,可是现在他在面对了自己的心情之后,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正常地面对夏拾雨,所以他暂时逃避了,他又一次藏在了她看不见的阴影里。   她不知道,在她为了宫旭惆怅难过的时候,有另一个男生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化成一个影子,默默地守护着她。   仍然是将她护送到她家小区门口,目送着她回到家里,他才放心地转身往回走。   只不过今天他遇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他转身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   是个中年女人,她穿了一身得体的工作服,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木司南认识她,甚至曾经和她说过话,她就是夏拾雨的妈妈。   “阿姨好。”木司南忙打了声招呼。   夏妈妈略微点了下头:“你好。”   夏妈妈原本只是无意间发现,似乎总有个人在跟踪夏拾雨,于是今天她留了个心眼躲在一边。结果让她意外的是,一直跟在夏拾雨身后的人,竟然是木司南。   “喝咖啡吗?”夏妈妈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木司南微微愣了一下,夏妈妈已经转身,朝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走去。木司南只好跟了上去。   这个时间,又是工作日,咖啡店里并没有客人。   夏妈妈要了一杯摩卡,木司南要了一杯拿铁。   “谢谢。”坐下之后,夏妈妈和木司南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两个字。   “不用说谢谢啊。”几乎是一瞬间,木司南就明白了夏妈妈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   “这些天,拾雨在学校里还好吗?”夏妈妈问道。   木司南说:“这些天很正常,一直都很清醒。”   夏妈妈点了点头,笑了笑说:“说实话,我一开始想,你应该也和宫家人一样,会憎恨小雨。那天在医院匆匆一面,后来也一直没有机会说这些。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对你说两句话的。”   “什么?”木司南下意识地问。   “对不起。”夏妈妈低下头去,她的刘海触到了桌面,“失去好朋友的感觉,很痛苦吧?”   “阿姨不用说对不起的。”木司南忙说。   “当然除了这一句,还有一句话。”夏妈妈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异常温柔,“谢谢你,谢谢你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她。”   “我只是顺路。”木司南辩解道,“所以阿姨也不用对我说谢谢的。”   “小雨她最近很高兴。”夏妈妈说,“她说她有必须要完成的梦想。无论如何,她都想做到那件事。如果有一天她拜托你帮忙,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拒绝她?”   夏妈妈的眼圈红了:“如果有那么一天,一定是她没有办法,快要绝望的时候了。”   “放心吧,我会的。”木司南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冲着拾雨是宫旭喜欢的人这一点,我也会尽可能多地照顾她的。”   “谢谢。”提到宫旭,夏妈妈的情绪变得很低落。   她对宫旭的感情也很复杂,一方面他是夏拾雨第一个喜欢上的男生,另一方面他却又是让夏拾雨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但是换位思考一下,也的确是夏拾雨的疏忽,才让那场意外降临。   爱和恨是无法保持平衡的,在夏拾雨和宫旭之间,早就没有平衡了。   又说了些别的话,木司南起身告辞了。   夏妈妈坐在咖啡馆里,目送着木司南离开。那个少年走在秋风萧索的黄昏里,岁月都变得温柔起来。   她想,一切或许不是那么糟糕,夏拾雨会好起来的,因为有那样温柔的少年待在她身边。   回到家的时候,夏拾雨已经在家了。她坐在电脑前,双手利索地在键盘上敲着字。夏妈妈知道她是在写小说,她注册了一个叫“雨霏”的笔名,在网上有着挺高的人气。   夏妈妈也会看她写的小说,因为从她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的心情和状态。   当她写出爆笑的故事时,她的心情一定很糟糕。   夏拾雨写完了她的故事,然后关掉文档,打开网页,开始查询潜水社除了人员和指导老师之外,还需要准备哪些必要的硬件。   夏妈妈悄悄下了楼,准备洗菜做饭。   她想,哪怕一辈子都只能这样,她也会觉得知足开心的。   时间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燕雀啼叫声中缓缓走过,夏拾雨将需要收集的材料都收集好了之后,做了一些大大的海报。   有时间的时候,她就拿着那些招募广告去学校的布告栏张贴,她也会抱着传单站在校门口派发。她需要五个人和她一起成为初始成员,除此之外,她还在打听学校哪个老师喜欢潜水。   其他社团并没有这样的硬性规定,但因为潜水是一项很危险的运动,在水底,稍微一点意外都可能酿成不可估量的后果。所以校方才会要求,必须有懂得潜水的老师担任指导老师,而这个指导老师,显然是需要担责任的。   这么一来,就算有会潜水的,也不会愿意来担任指导老师吧。   不过没有关系,这一点困难难不倒夏拾雨,她可是抱着长期作战的觉悟开始拉人的。   梦想一旦开始,就不可以半途而废。   木司南看着她一直忙碌着,潜水并不是他的爱好,甚至他从小并不喜欢水。   这可以追溯到木司南小的时候,有一次他在游泳池边玩耍,被人不小心推到了水里。他害怕极了,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他逃到哪里都是水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他手里握着一张传单,这是被人丢在垃圾桶里的。传单上,是一片干净的、泛着浪花的海洋,有海鸟从上飞过,一个少年静静地站在海边,他在微笑。   ——我们一起去深海吧!   传单的标题是这么写的。   没有人理会她,她就这么固执地一张一张发着传单。   他转身离开。   他想,得去找一个人。   05   木司南找的人,是阮子晴。   阮子晴得知木司南在图书馆的顶楼等她,非常意外,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木司南应该是为了夏拾雨才找她的。   毕竟她和木司南之间的交集,只有一个夏拾雨。   阮子晴大概也猜得到木司南找自己具体是为了什么事。这几天夏拾雨在学校里发传单的事,几乎尽人皆知。她想要创办潜水社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然而没有人响应她。   阮子晴来到约好的地方时,木司南已经到了。   已经是深秋,风吹在脸上,有了那么一股子冷意。木司南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柔软的黑发被风吹得扬起来。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阮子晴安静地站在了他身后。他冲她笑了笑。   阮子晴苦笑了一下。这个人还真是不知道收敛一下自己的魅力,他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多么有杀伤力吧。   这些天,阮子晴其实是在有意避开木司南。   她怕接触的时间长了,自己会喜欢上木司南。   木司南喜欢夏拾雨,这喜欢藏都藏不住,或许全世界只有夏拾雨自己没有发现吧。   明知道没有结果还去做,这样的人不是阮子晴。阮子晴是个很讲究效率的人,就像是一开始她对夏拾雨很好奇,于是她主动去和夏拾雨说话,后来发现她人不错,就和她成了好朋友。   明知道木司南喜欢夏拾雨,还放纵自己去喜欢上木司南,那么就是在自虐。   阮子晴比谁都要明白,所以这段时间,如果可以,她都是尽量避开木司南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阮子晴问。   “你猜得到的吧?”木司南将手里的传单递给阮子晴。   阮子晴没有去接,这份传单她也有,但她本身已经加入了其他社团。W大有个规定,一个人不能同时加入两个社团,除非阮子晴退出现在所在的社团,否则她也是爱莫能助。   “你呢?”阮子晴看着木司南的眼睛问,“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帮她。”木司南说,“子晴,可以帮帮她吗?”   “这是你第二次拜托我吧?”阮子晴轻轻笑了一下,“木司南,你做这些,拾雨都不知道吧?”   “我没有打算让她知道。”木司南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知道。”   “你还真是……”阮子晴一瞬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么多?”阮子晴是知道答案的,她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因为我喜欢她。”这一次,木司南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然而她的心仍然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她点了点头,了然地说道:“果然是这个答案。”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阮子晴问道,“我一直知道拾雨的心里藏着秘密,她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她想要创办潜水社,是因为宫旭吗?”   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木司南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阮子晴就知道,在自己第一次遇见夏拾雨时,被她反复提及的宫旭,就是藏在她心上的白月光。   “为什么?明知道她有喜欢的人,还继续替她做这些事,不是很傻吗?”阮子晴无法理解木司南的做法。   在她眼里,木司南就是在做无用功,多痛苦都是自找的。如果他可以理智地不让自己陷下去,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了。   “你是笨蛋吗,去喜欢一个有喜欢的人的女生?”阮子晴忍不住说了出来。   “或许吧。”木司南的情绪却一点都不激动,从头到尾他都平静得很,“但人就是这种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的存在吧!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被一些不可能触碰的美景吸引。”   “我没有那么理智,就算知道前面是悬崖,可是喜欢的人就在对岸,我还是想要奋不顾身去对岸。”他笑了起来,“喜欢是不可理喻的。但喜欢也是一种克制。”   “所以你才会一个人默默地做这些,不希望她知道?”直到现在阮子晴才理解了木司南。   他知道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付出,却还是拼尽全力想要对她好。他甚至都不想要夏拾雨知道这些,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   爱是不顾一切的克制。   阮子晴低声笑了,说道:“那……宫旭呢?拾雨喜欢的那个男生,他在哪里?”   “看样子,今天不问出你想知道的,你是不会愿意帮忙的吧?”木司南有些无奈。   “当然了,请人帮忙,总要付出一点什么吧!”阮子晴耸了耸肩说道,“我想了解一下前因后果,这不过分吧?而且我也不能去问拾雨,我总觉得我不可以问她这些。”   “嗯,谢谢你没有问她。”如果可以,木司南希望永远都不要有人向夏拾雨询问有关宫旭的事。   “你问我宫旭在哪里。”木司南停了停,眼底有着一抹悲伤,“他在海底。”   “啊?”阮子晴愣住了,“海底?”   “是的,高二的暑假,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出了意外。”木司南缓缓地将那段过去说给阮子晴听。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欠阮子晴一个解释,事到如今,他是应该原封不动地将本该告诉她的这段往事讲出来了。   阮子晴听完之后,心绪久久未能平静。   她不知道,原来在夏拾雨的心中,存在着那样的往事。   原来是这样的吗?   那个叫宫旭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啊!   “你要怎么做呢?”木司南看着阮子晴,她的表情有些纠结,“或者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阮子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缓摇了摇头,“说实话,就算是我,也不是每个问题都能想出答案的。”   “不过——”她顿了顿,又说,“我会帮忙的。知道了这些,就没有办法放任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好朋友啊!拾雨她,朋友很少吧?”   “据我所知,只有你一个。”木司南摊摊手说道。   “所以,没办法了吧。”阮子晴耸耸肩,说道,“如你所说,有时候明知道不可以还是要去做,理智也会有失效的时候。”   “这或许就是生而为人,不得不去面对的吧。”   生而为人,有爱有牵绊,没有人能孤单前行。   这就是人吧! 第7章 你喜欢西伯利亚的风吗   01   树叶由翠绿变成枯黄,也不过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等到来年春回大地,满树翠绿又会回来了。   时间不止,生命不息。   倘若真的存在灵魂,那么宫旭,此时的你在哪里呢?   是在飘然而落的树叶间,还是在浮动的白云里?   我抱着传单站在学校门口,心情说不出喜悲,只觉得这种天气让人很惬意。   “拾雨。”不远处传来阮子晴的声音。   我抬头朝那边望去,就见阮子晴和木司南一起朝我走来。   “子晴,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意外,这几天我下了课、放了学就在忙着组建社团,有多久没和阮子晴还有木司南说话,我已经不记得了。   没有办法,我现在生活的重心都在组建潜水社上,我不是那种擅长一心多用的人,只是专注于一件事,就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   “你这个大忙人太忙了,这么多天不理我们,我们只好自己来找你。”阮子晴走过来,从夏拾雨的手里接过传单,“真是的,需要帮忙的话,说一声就好了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呆呆地看着阮子晴,她的身边是静静站着的木司南。他在看着我,目光温和得像是三月的暖阳。   心上迅速涌起一股热意,我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阮子晴:“谢谢你,谢谢。”   “好啦,多大的事啊!”阮子晴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下次不要再一个人了,别忘了,你也是有朋友的人啊!”   “嗯。”“朋友”两个字对我来说,遥远得让人心酸。曾经我也是有朋友的,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如今我没有朋友。但是现在阮子晴告诉我,我是有朋友的,我并非孤单一人。   这叫我几乎要红了眼眶。   我反复地说着谢谢,原来这样的我,也可以拥有朋友。   “现在,算上我、你,还有司南,还差两个人。”阮子晴分析道,“差两个人就交给我吧。你和司南负责找到愿意给我们潜水社当指导老师的人。”   “可是……”阮子晴是加入了社团的,她要是加入潜水社,岂不是要退出原来的社团?   “这种时候,只要笑着说好,就可以了。”木司南笑着开了口。   我原本想说的话,就咽了回去。我看着笑容灿烂的阮子晴,用力地点了下头:“好。”   我再次走上前用力抱了阮子晴一下,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将心中的感情传递给对方,唯有这样拥抱她,才能让她明白我此时有多么高兴和感动。   我们去了校外的一家小咖啡店。在那里,我们合计了一下要怎么将潜水社建立起来。所谓独木不成林,三个人一起讨论的效率,当然比我自己瞎忙要高得多。   “拾雨,我们想帮你完成你的梦想。”在咖啡店门口分手的时候,阮子晴很真诚地说,“无论如何,都想帮你完成。”   “嗯。”我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谢谢。”   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有这样的朋友,愿意为了我的梦想挺身而出,我一直觉得我已经不配拥有这样的朋友。   “谢谢这两个字,我收下了。”阮子晴笑着冲我挥挥手,“回家吧,明天见。”   “嗯。”我站在原地,目送着阮子晴越走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走吧。”一直站在我身边的木司南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嗯。”我低着头跟着木司南往前走。   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个月的时间,我已经习惯了木司南的存在,他走在我前面,我竟然觉得有些安心。   “小心。”在我走神的时候,木司南忽然拉着我的手臂往边上躲了一下,一辆电动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带起的一阵风扬起我的头发,心跳“扑通扑通”的,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因为离木司南这么近的缘故。   “谢谢。”我忙往边上让了一步。和木司南靠得这么近,会让我浑身都紧绷起来。   “不用谢。”他笑了笑,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   我忽然意识到,今天一整天,我说了很多次谢谢。这种感觉很温暖,比起对不起,谢谢两个字的分量似乎更重一些。   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铁里依旧很拥挤。   我本来站得离木司南有点远,然而不知不觉间,拥挤的人潮再次将我们挤在了一起。他琥珀色的双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极其深邃,仿佛那里藏了些什么。然而等我看仔细了,又觉得那里什么都没有藏,那只是一双漂亮的、温柔的眼睛。   在三元街站下了车,我们在出站口分道扬镳。一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心事。   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份暖意了呢?   心脏很轻很温柔,像是整个泡在棉花里面,柔软得不可思议。   到家之后,我打开电脑,查看了一下我这个月的收入。我想,无论如何,潜水社需要的设备,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去筹备。   从我用雨霏的笔名开始写小说至今已经快一年了,起先我只是任性地、近乎发泄一般地写,后来文学网站的人联系我,我的故事也可以得到一些报酬。   我一直没有动过这些钱,大概从那时候,我潜意识里就已经想好将来的事情了吧。   我想要完成宫旭的梦想,我想去拥抱我憎恶的海洋,我想去到一百五十米的水底,看看那里的世界有多美丽,然后将那些美景烙刻在心中。等到某一天我见到了宫旭,再将这些细细翻出来给他看。   阮子晴把找另外两个人加入潜水社的任务揽过去了,剩下的,就是找到一个适合的老师。   “我们学校这么多老师,要怎么问出他们是否擅长潜水呢?”我开始发愁,比起拉人,找个适合的指导老师更难。   “从年轻的老师问起吧。”木司南提议道。   “是啊,潜水还是比较前卫的,找年轻的老师问,比较靠谱。”阮子晴表示赞同木司南的看法。   “也是,那就从我们系的开始吧。”脑海中闪过宫羽老师的样子,很奇怪,这种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宫羽。   大概是因为他也姓宫,让我联想到了宫旭吧。   这么想着,我也就没有继续纠结。   不管怎样,无论多辛苦,我也一定要把潜水社组建起来!   “宫老师。”木司南说,“我们去找找宫老师吧,他看上去很前卫,说不定会是个潜水爱好者。”   “嗯,试试吧。”虽然心中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不过我觉得我可能想多了。   02   和木司南约好,周三的下午一起去找宫羽,我的心情一直陷在一种莫名的紧张之中。   这么忐忑着,下午的课程结束了。我将课本收进双肩包里,木司南站在我们教室外面等着我。班上很多女生都有意无意地朝他看过去。没办法,木司南就是这么出色的男生。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和我成为朋友。就因为我们以前是一个学校的?怎么看都有点奇怪。   “快去吧,不要让司南等太久。”阮子晴伸手在我后背轻轻推了一下,我往前踉跄了一步。   “嗯,我去了。”我回头冲阮子晴笑了一下,然后朝门外的木司南走去。   木司南一言不发地等在那里,安静得像个骑士。   我想将来某一天,他会遇见一个公主一样的女生,到那个时候,他应该就有了更适合的去处吧!   我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去看他的脸。   走到办公楼前的时候,我想起那天在这里,看到木司南单独去见宫羽的情形,他是不是也藏着什么秘密呢?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吧,我有,木司南当然也可以有。   今天下午本来也是社团时间,很多老师都担任了社团的指导老师,这个时候,办公室里很空旷,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见到我和木司南一起来,宫羽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宫老师,我是有事情想要拜托你。”我有些忐忑。不知道宫羽会不会接受我的请求,又或者如果他一点儿都不喜欢潜水怎么办。   “是找指导老师的事情吗?”宫羽却一语道破了我的目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也会知道这件事。   “听别的老师提起过。”他像是知道我的困惑,接着说道,“潜水社啊,的确很不好找指导老师。而且虽然我是这个学校的新老师,但据我所知,学校原本是没有潜水社的。”   “正因为没有,所以我才想要创办一个。”   的确,这些天我一直在到处打听指导老师的事情。   “可是我不喜欢潜水,很不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句话的一瞬间,我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憎恨与悲伤。   “这样啊!”对指导老师的要求必须是潜水爱好者,懂得一些专业的知识,如果宫羽不喜欢潜水,那就没办法了,“对不起,打扰你了。”   “没事,不过潜水是一项很危险的运动。我觉得你要不要考虑加入别的社团,更加适合你的社团,不要自己创办潜水社?”宫羽尝试着给我提出一个建议。   我心中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低下头去,拒绝道:“谢谢老师的建议,但我还是想要创办我们学校第一个潜水社。”   我知道这很危险,可我还是想带着大家一起去看看深海里最美丽的风景,看看宫旭所热爱的海洋是多么让人神往的所在。   “我是森林爱好者,如果你们组建一个森林研究社,我就可以做你们的指导老师。”宫羽似笑非笑地说道,目光缓缓移到了木司南的脸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木司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的神情。   “开玩笑的。”他双手交叠支着下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珍爱生命,远离危险运动。”   “嗯,谢谢老师,我们先走了。”我和木司南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整个过程,木司南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总觉得他和宫羽之间,有一种很微妙的气氛,就像是他们不是才认识,而是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   尤其是宫羽最后说的森林研究社让我有点在意。   虽然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但我记得木司南是一个森林爱好者。宫羽说了那句话之后,木司南脸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我轻轻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通通赶出脑海。怎么看,现在都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得先找到适合的老师来担任指导老师。   “如果无法去深海——”在走出办公楼的时候,木司南忽然低声说,“那就和我一起去森林吧。”   “嗯?”我停住脚步,不解地看向他。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我都怀疑刚刚是不是我听错了。   “没什么,走吧。”他冲我笑了一下。阳光落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我却从那里看到了一种很真切的悲伤情绪。   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好像他此时此刻无比寂寞。   可是我在这里,那么多的人喜欢着他,为什么他会觉得寂寞?   是我看错了吗?   可是回去的路上,木司南的眼神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木司南,他在想什么呢?   到底是想到了什么,才会露出那种悲伤到寂寞的眼神呢?   明明决定不分心,却总是不小心就走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脑海中浮现的,是木司南的笑脸。   曾经在我的印象中,他的笑脸总是特别阳光,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那个眼神的缘故,我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裹在一层忧伤里。   “找首歌听一听吧。”我叹了一口气,点开网页,随便点了一首歌。当前奏出来,我才发现这首歌是阿桑的《一直很安静》。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听着听着,眼圈莫名一热,我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明明这段时间都没有很情绪化了。   我关掉这首悲伤的歌,换上一首热闹的歌,是花儿乐队的《化蝶飞》。   然而就算这么热闹的歌,我却还是很失落,心上有个地方被触动了。木司南的那个眼神,真有杀伤力啊!   我苦笑了一下,索性关掉了音乐。   这种时候,我为什么要一直去在意木司南的事?他只是一个朋友而已。我反复地告诉自己,我有必须要做的事,就算是我自私好了,我不想去深究那眼神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怀着这种略显焦虑的心情,我咬牙点开了潜水爱好者论坛。   这个论坛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打开,却在今天这种心情之中,仓促而慌乱地打开了。   我逃避了,逃避了那种让我无所适从的心情,将自己放逐去了深海。   论坛的首页,是一张大大的海洋照片,海底有鱼群游过,彩色的珊瑚仿佛会发光,一个大海蚌沉睡在那里,这个世界静谧美好。   我坐在电脑前,那照片里的海水,却忽然像是冲破了屏幕一样,劈头盖脸地朝我奔来。整个房间都被淹没,那种窒息感让我的呼吸都变得极为不顺畅。   我伸手想要去关掉这个网页,然而我做不到。我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座椅上,大声喊:“妈妈……妈妈……”   水不断地涌进我的口鼻,我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了。   “小雨,小雨!”妈妈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朝我跑来。   我看到她满脸惊慌,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   迎面汹涌而来的浪花遽然向后退去,那种窒息感瞬间消失了。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说:“没事,妈妈,我没事了……”   妈妈紧紧抱着我,她抱得那么紧,就像是害怕一松手,我就消失不见了。   “我没事了。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朝我跑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悲伤且慌乱,她一定很害怕吧,害怕我又变成那种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怪物。   我不能变成那样。   张医生说过,我必须学会克制。   “我没事了。”我反复说着这句话,也不知是对妈妈说的,还是对我自己说的。   03   一直到半夜,妈妈才终于安心,打消了要带我去医院的念头。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翻出了放在柜子里的药。我想了想,倒出一粒,就着温水吃了下去。不管怎么样,今天这情绪来得特别急,不吃药,我怕我会发病的。   好起来之后,我也曾去见过张医生。他告诉我,我的病只有不受刺激,保持心情愉悦,才能降低发病频率,所以平常一定要注意维护好自己的情绪。   吃了药,我站在窗户边。窗外是无尽的黑暗,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夜深了。   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我的大脑还是清醒的,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回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已经黑了。就算过了这么久,可是猛然看到深海的图片,我仍然无法保持平静。   这样怎么行呢?我是要完成宫旭心愿的人啊,他要潜入一百五十米的深海,我却连看照片都胆怯。这样,怎么行呢?   我必须强迫自己重新爱上那片海,就算那片海域吞噬了宫旭,我也要再次爱上它,并且再次拥抱它。   我推开窗户,冷风吹进来,我深吸几口气。这一次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折回去,轻轻挪动鼠标,屏幕顿时亮了起来。   屏幕上,那张深海照片仍然停留在那里。   心跳沉重且缓慢,我感觉脑袋就要爆炸了,我想逃跑,我想砸掉电脑,然而我克制住了。   我最终克制住了心中的胆怯,拨动鼠标往下拉,终于看到了帖子内容页。   第一个帖子是个置顶帖,记录这个潜水论坛成立以来加入的成员、潜水成功的照片……   这些照片里,会有宫旭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点开了这个帖子。   最初的照片,拍自十年前。看到那张照片的一瞬间,我的眼睛瞪到了最大。   照片上是个阳光开朗的少年,眉目里还有一丝青涩,身形纤瘦,他身后是一片广袤的海洋,整张照片都洋溢着一股青春气息。   “怎么……”我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声,这张照片太让人意外了。   虽然照片已经是十年前的了,但是我仍然一眼认了出来,照片上的这个少年,就是宫羽。   十年前的宫羽,正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他是这个论坛的创始人之一,那时候这个论坛不过只是几个爱好者一起创建的。   宫羽,那个说讨厌潜水的高数老师,他曾经像向日葵追逐阳光一样,深爱着那片海洋。   为什么?   我彻底糊涂了,满脑子都是疑问。   既然曾经深爱深海,为什么会让爱变成了恨?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否也和我一样,被那片深海吞噬了爱人,所以才再也无法面对大海?   他说,潜水是一项很危险的运动。   当时我并未觉得他的话有什么奇怪的,然而现在回想起来,他每一句话,说话的语气,甚至是当时的表情,都是那么意味深长。   我将鼠标往下滑了一页,第二张还是宫羽的照片。照片上,他明显没有什么城府,至少不像现在,全部的心思都藏在那副细框眼镜的背后。   我想起来,他说的是他不喜欢潜水,而不是他不会潜水。   我没有继续往下看,关掉了论坛界面。   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宫羽答应做社团的指导老师。但是在这之前,我得弄清楚,他为什么那么厌恶潜水。   我知道这很残忍,就像是让我一定要去面对深海里的宫旭一样,很过分。   可是我已经管不了了,说我自私也好,卑鄙也好,怎么样都好,我就是想要创办潜水社。而且照片上,宫羽的笑容那么灿烂,他明明那么喜欢潜水。   如果他可以继续潜水,那该有多好。   我本打算第二天到了学校就去找宫羽的,然而被告知宫羽请了一个长假,我们的课都由别的班级的老师代授。   我没有别的办法找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地等。   然而我没有料到,一直到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来临,他都没有回来。   一学期就这么结束了,然而我想成立的潜水社,因为没有指导老师而一直无法成立。   考试结束那天,天空下起了一场大雪。我和木司南并肩走在学校的主干道上。雪花被风吹着落在脸上,凉凉的。雨伞根本挡不住多少雪花,就算撑着伞,头发上还是沾了不少雪。   “拾雨。”木司南喊了我一声。   “嗯?”我侧过头来看他。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创办潜水社吗?”他问我。   我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   我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无论如何也要创办潜水社。”   “为什么?”他追问。   “因为,我想完成一个梦想,一个早就应该被完成的梦想。”我闭上眼睛,宫旭的样子在脑海中渐渐清晰。   如果那时候没有意外,宫旭应该成功破了自己的潜水纪录,他上岸之后,会对我说什么呢?   “然后呢?”他问,语气有些茫然,“完成梦想之后呢?”   “完成梦想之后?”我说,“之后的事,我没有想过,我也不想去思考那么多。在完成这个梦想之前,我不想去考虑以后的事。”   “拾雨。”他再次喊住了已经往前走了两步的我。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琥珀色的双眸里映着这个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是不想去考虑,还是根本不愿意去考虑?”   “呃?”心猛地一颤,我不自然地偏过头去。他看出来了吗?看出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完成宫旭的梦想,然后将来会如何,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我是没有资格去考虑未来的。   我不配啊!   “拾雨。”他撑着伞朝我走来,“如果完成了那个梦想,就来帮我完成我的梦想吧。”   “你的梦想?”我怔怔地看着木司南。   “是啊,如果完成了你的梦想,那就来帮我完成我的梦想吧。”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如果深海的梦想已经实现,那就陪我去森林吧。”   风无声地卷着雪花,天与地都是白的。我站在雪地里,仰着头看着木司南。   他说,如果深海的梦想已经实现,那就陪他去森林。   “我去不了森林的。”我低下头,不让他看到我眼底迅速聚集起来的浓浓的悲伤,“我今生的终点就在深海,别的地方,我……”   “你可以去的。”他打断了我的话,“既然你没有想到除了深海以外的地方,我就大发慈悲,把我的梦想借给你吧。拾雨,我陪你去深海,你陪我去森林吧。”   “我……”   我是没有资格去别的地方的。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海洋,还有草原、沙漠、森林,还有很多很多的风景。如果止步于海洋,错过了其他风景,那多可惜啊。”   “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放弃了辩解,“回家吧,在雪变得更大之前。”   “嗯,回家吧。”他说着,抖落了伞上的积雪。   此时的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大衣将他高挑的身形衬得越发挺拔,他走在风雪里,像个无惧风雪的天神。   04   这一晚,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在深海里,长出了一棵大树,那树在急速生长,穿破了平静的海面。我抱着树干,最终浮出了水面。   树的顶端站着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生,他有着柔软的自然卷黑发,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朝我递来一只手,邀请我去森林。   我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朝他伸出手去,然而就在我的手要触碰到他的手时,万丈深渊下的海面卷起了层层巨浪。   我低下了头,白衬衣的少年仰躺在水面上,睁着漆黑的双眼看着我,眼神带着绝望和憎恶。他忽然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身下的巨浪迎面扑来将他打入深海。   “宫旭!”我惊叫着从树顶坠落,急速的下坠感让我顷刻间从梦中惊醒。   醒来的一刹那,我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水面。   刺骨的冷意蔓延而上,我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了,我冻得浑身冰冷。   心脏在一下一下收缩着。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因为我动摇了吗?   因为木司南对我说了那些话,让我对未来有了期待吗?   我不应该有期待的,我怎么可以期待明天?   那样不是背叛了宫旭吗?   我下了床,翻出药,倒了一杯热水,将药吃了下去。   我不能失控,至少在完成宫旭的梦想之前,我不能变成面目模糊的样子。   所以再等一等,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的那些情绪,请再等一等,一定不会太久的。   我平复下激动的心绪,却再也睡不着了,闭上眼睛,就看到梦中宫旭的那个眼神。   我坐到电脑前,打开了电脑,又开始写起小说来。   夜深人静,房间里只有我敲击键盘的声音。   在这个夜晚,我没有去编造那些虚假的喜剧,我笔直地面对了自己的内心。   在宫旭死后,我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所以我用宫旭为原型,写了好几个故事。那些故事里,宫旭还活着,每天都温暖而欢乐,无论是谁看了都会会心一笑。   没有人知道,故事里的那个少年,其实早就不在了。   那不过是我用来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   指尖异常灵活地在键盘上跳跃,然而写着写着,我忽然停住了。   因为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铅灰色的天空在下着大雨,墓碑一座挨着一座。一切都是灰色的,唯独地上的玫瑰是白色的。我手里捏着一朵玫瑰花,玫瑰的刺扎破了手,红色的血沁了出来,那颜色尤其刺眼。   就是这个画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我总觉得不只是这样,这个画面里一定还有更多的人。我努力去回想这个一闪而过的画面,然而画面变得特别模糊,就像是有什么在干扰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到底是什么?   那个地方我认识,是宫旭的墓地。   我在某个下雨天,带着白玫瑰去见过宫旭吗?   可是为什么玫瑰会散落在地上?   为什么我的手会被刺伤?   为什么画面中的我,眼神是那么惶恐空洞?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的脑海中并没有这段记忆?   我越想越烦躁,心里像是有个爪子在挠。这种想某样东西,始终想不起来的感觉,异常让人焦躁。   脑袋在隐隐作痛,心里越来越慌。我到底忘记了什么?在我忘掉的那些事情里面,有谁在那里吗?   我开始深呼吸,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   那只是我的错觉吗?   或是只是曾经看到过那样的场景,所以潜意识里记住了?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   我重新将思绪沉入故事之中,指尖跳出的字符,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它们自己组成了完整的句子,然后句子变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窗外是安静的落雪,雪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一室静谧。   如果我也有未来,那么未来是什么颜色的呢?   我将满心的情绪,那些几乎要把我压垮的心事,全都化成字符,编织成故事。   如果我也有未来,那一定是像故事里那样美丽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雪停了,东方现出了鱼肚白。   我伸了一下懒腰,将文档保存。关掉电脑,我拿过大衣穿上,裹上围巾,戴上帽子和手套,走出了家门。   外面还没有行人,时间尚早,寒假的第一天,我站在一片茫茫白雪中,静候第一抹阳光的到来。   这场雪,将一切好的、坏的,全都抹去了,天地间只剩下了纯粹的白。然而等到暖阳化雪,一切又都会裸露出来。   就像是我已经满目疮痍的心,粉饰太平的美好安静,不过是一种虚假的伪装,总有一天,裹在心上的那层名为梦想的外衣被脱去,我的人生一定也会恢复到曾经的模样。   宫旭,你喜欢雪吗?   如果你见到了这场雪,你会不会和我一样,在这深冬站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仰望自己最丑陋的过往?   宫旭,如果真的有天堂,你是不是去了那里呢?   你恨不恨我?   梦里你的眼神满是憎恨和愤怒,你应该要恨我的,因为我夺走了你的未来。   不小心不是理由,也不是借口,我知道的。   “小雨,你起来了啊?”不知何时,妈妈已经起来了,她打开家门走到我身边。   这时候第一抹阳光正好射过来,这个黑白分明的世界,顿时反射出浅金色的光芒,整个世界光怪陆离,仿佛是梦境一般。   “日出真好看。”下过雪之后的第一个晴天在这个极冷的早晨到来,我的身边站着我的妈妈。   原本寂寞的心脏,稍稍温暖了一些。   妈妈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隔着手套,我仿佛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度。   如果我没有未来,妈妈会难过的吧。   我侧过头看着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竟然比妈妈都要高了?这样侧过头,正好能看到她头顶的白发。   心脏传来一阵痛意,原来妈妈也会老,那个英雄一样,养大我、保护我的妈妈,她也在变老。   如果我将实现宫旭的梦想当成人生的终点,那妈妈怎么办?   如果妈妈的未来里没有我,她要怎么办啊?   五岁那年,爸爸去世了。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妈妈带着我从医院一路走到家,妈妈没有哭,我哭了一路。   “你是爸爸最贵重的遗物。”我不记得那天她都对我说了什么,唯独这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晰。   “妈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很难过?”我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妈妈的手一下子攥紧,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紧张地说道:“傻瓜,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你不在了,妈妈肯定会难过得死掉的啊!”   “所以为了妈妈,小雨,哪怕是为了让妈妈的未来里有你的存在,也请不要消失。”   不要消失,哪怕将我的梦想借给你。   “和我一起去森林吧。”   木司南的声音,从脑海深处响起。   请不要消失,哪怕是为了让妈妈的未来里有你的存在。   我咬住了嘴唇,眼圈瞬间红了。   原来我的存在,还是有重要的人在期待着啊!   05   这场雪,最终还是融化掉了。   正月十五那天,阮子晴约我出去看烟花、逛庙会。   我依约而至,却意外地遇见了木司南。   他见到我一点都不意外,显然他是知道我要来的。   阮子晴站在木司南的身边,冲我招了招手:“这里这里。”   “看到啦。”   很难看不到,木司南那样的帅哥往那里一站,就像聚光灯一样,可以吸引很多女生的目光,我只要顺着那些目光就能找到他。   这一条街都装点着小小的圆形灯笼,走进这条街,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好似时光在身边倒退了几百年,我们不是站在大都市,而是站在旧时的老街。   “前面有卖糖葫芦的。”阮子晴伸手指了指前面,“要去吗?”   “好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置身于这样热闹的场景里,就算是我,都觉得一颗心热闹了起来。   木司南从看见我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   阮子晴走在前面,剩下我和木司南并肩前行。   这时一群小孩子跑了过来,我们和阮子晴被分开了。   眼见着我和木司南就要被冲散,就在这时,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将我扯到了他的身边。   他身后是个卖灯笼的小摊,兔子灯、老虎灯、莲花灯……各种各样的灯都在发光。   那些光都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闪耀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谢谢。”我忙往后退了一步,“刚刚,谢谢你啊,不然我都不知道要被冲到哪里去了。”   “不客气。”他说。   “走吧,子晴还在前面等我们。”我招呼了一声,便直接往前面走去。   我没有回头看他,我怕看了,我的心脏就要失控。   刚刚那一瞬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离他那么近,这让我心慌不已。   这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我想不明白。我并非以貌取人的人,我不可能因为木司南出色的长相而对他有好感。那如果不是这样,我心里升起的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又是从何而来?   我一口气跑到阮子晴身边。她手里举着三串糖葫芦,给我一串,给了我身后的木司南一串,自己留了一串。   “很甜。”我咬了一口,甜甜的,甜到我的心里去了。   “走吧,前面好像有好玩的。”阮子晴拉着我的手,往前走。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在喧闹的人群里,木司南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地跟在我们身后。   “为什么木司南在这里?”我忍不住问。   阮子晴笑着说:“逛夜市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啊,而且我们两个都是女生,有个男生在,安全一点。”   “哦,对,你住得比较远。”我记得阮子晴的家,离我们这里还有一定的距离,“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哥哥也来了,不过他和他的朋友们去玩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他会来接我的。”阮子晴解释了一下,“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终于替潜水社招到人啦。也就是说,我们的潜水社,就差指导老师了。”   “嗯!”这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我会加油的,争取在开学一个月内,让潜水社正式成立。”   “你有适合的人选了吗?”阮子晴问。   脑海中闪过宫羽在海边的那张照片,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想,我找到了适合的人选。”   不管怎么看,宫羽都是最适合的人选。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点头答应做潜水社的指导老师。   “这就好。”阮子晴说。   说着话,我们来到了一排摊位前。   这些摊位干什么的都有,有卖小玩意儿的,有拿着扑克牌玩魔术的,有背着吉他唱歌的,甚至还有打扮得像吉卜赛女郎占卜塔罗牌的。   阮子晴似乎对这个塔罗牌占卜很感兴趣,拖着我冲到了摊位前。   我和木司南站在她的后面,她一屁股坐在了占卜师的面前。   “我的爱情,有希望吗?”女孩子最关心的,似乎永远是爱情的问题,阮子晴也不例外。   我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正在这时,小摊上的一只小彩灯忽然炸掉了。   我眼前一阵恍惚,好像在别的什么地方,我曾见过一个女生,她满面惊慌,眼底满是恐惧,她的嘴巴在一张一合,急匆匆地对我说着什么。   一阵尖锐的声音从大脑深处响起,眼睛疼得厉害,我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一只手牢牢扶住了我。   怎么回事?   刚刚那是什么?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扶住我的人是木司南。   他离我很近,就在我面前,眼神里满含担忧。   “拾雨?”他出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我没事。”我忙说,“我没事。”   刚刚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个短暂的画面,和寒假那天晚上忽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那个画面不一样,这个虽然很短暂,却是一个动态的画面。   可是我不记得这回事了,我确认在开学之前,我并不认识阮子晴。   我忍不住问:“木司南,我们真的是以前的同学吗?”   他目光一怔:“当然是啊!”   “我在以前的学校里,一次都没有见过你吗?”   有可能吗?木司南这样的男生,三年的时间我从未听人提及。   “应该没有。”木司南答道。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不是在大学开学那天认识的?”我的思绪有些乱,可是有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遇见过他,甚至是阮子晴,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分明有话要说。   当时我心不在焉,此时想来总觉得很奇怪,那天木司南总是在打断阮子晴的话,就像是害怕阮子晴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话一样。   “那你觉得我们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木司南缓缓地问道。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正说着话,阮子晴占卜完了,我们原本打算走的,占卜师忽然喊住了我。   “等一等。”她冲我说,“你不来看一看吗?或许你想要的答案,都在我这里哦。”   那一瞬间,鬼使神差般,我走了过去,在占卜师面前坐了下来。 第8章 谁把心关进记忆的孤岛   01   昏暗的摊位前,神秘的占卜师就坐在我的对面。   我知道我应该离开,可是我留了下来。   她说,或许我想要的答案,都在这里可以找到。   我想知道的答案,其实不过是一件事而已。   “未来,我可以拥有吗?”看着占卜师的脸,我出声问道。   我不知道,此时我的眼神里满是期待和祈求。曾经对于未来完全放弃的我,却被木司南的话,被妈妈的话,激得想去奢望那本来已经不属于我的东西。   如果只有我拥有了未来,那么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因为宫旭的未来被我夺走了,夺走别人未来的人,是没有资格获得未来的。   “问问你自己的心。”占卜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如果你的心告诉你可以有未来,那么就不要去管其他的,去安心追逐属于你的未来吧。”   “我不明白。”我不想听到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一个确切的、肯定的、斩钉截铁的答案。   “你说的我不明白。我只想知道,我有资格拥有未来吗?”我执着地问道。   “每个人都能享受拥有未来的权利。”她说得意味深长,“只要活着就有未来,只要还能睁开双眼,只要太阳还会升起,只要地球还在转动,你的未来就一定是存在的。”   “那我是被准许的吗?”   有人准许我去追逐未来吗?   得不到答案啊!   这种问题,我反反复复问过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的心确认过。   但是,没有答案,没有答案啊!   “嗯,被准许的。”她伸手按在了我的头顶,她的手很温暖,和妈妈的手一样温暖。   我低下头,眼前的白纸上落下了两滴水珠,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谢谢。”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万分狼狈地跑开。   真丢人啊,夏拾雨,因为一句允许,就激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这个准许,不是宫旭给我的。   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这一刻我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没有人明白,我的心里在上演一场怎样的暴风雨。   “拾雨!”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却不想听。   我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奔跑,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时的这张脸。   这张脸,竟然在因为被允许拥有未来时而微笑。   我不想笑,我不想高兴,我不可以露出喜悦的表情。   就算全世界都允许了,只要宫旭不允许,那就是不允许。   “夏拾雨!”   有人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因为惯性,我在转身的瞬间,一下子撞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失控的心跳声,贴着我的耳边传来,来追我的人,心情显然也并不平静。   “夏拾雨,你为什么要跑?”   是木司南的声音。   我不想听到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让我对未来有所期待,我不喜欢这个声音,我讨厌这个声音。   我伸手用力地推开他。   木司南没有料到我会动手,一时间没有防备,竟然被我推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拔腿就往前跑,然而我的逃亡没能继续,三步之后,有人从我身后,紧紧抱住了我。   “拾雨。”   低沉的嗓音就响在我耳边,那声音里仿佛隐藏着万千秘密,沉重得叫人不忍细听。   每当他用这样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时,我的心脏就会回应一声悸动。   老天爷,人这一辈子会喜欢上几个人,又会爱上几个人?   我是那种轻浮的女生吗?   决定了要一辈子喜欢一个人,却在那个人才离开一年半之后,心弦被别的男生拨动。   我是……这么糟糕的女生吗?   “不要抱着我。”我双膝一软,抱着我的木司南,跟着我一同坐在了地上,“你不要抱着我啊!”   “不抱着你,你又会跑掉啊!”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那又关你什么事?”心里堵着一口气,迫切地想要发泄掉,“木司南,你为什么要管我?我跑去哪里,和你没有关系啊!”   “是啊,的确没有关系。”他的手没有松开,下巴也一直搁在我的肩膀上,他说话的声音引起的震颤,让我的心脏都揪紧了,“但是大晚上的,看着女孩子一个人跑掉,我如果不管不顾,就太冷漠了啊!”   “你应该对我冷漠一点的。”这样,我的心上就不会生出名为希望的杂草,我想要除去那杂草,却始终除不尽。   “夏拾雨。”他说,“为什么不敢去抓住未来?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那都已经是无法更改的。活着的人,努力地去抓住每一个新的明天,有什么不对啊?”   “那是不被允许的。”   只要宫旭不允许,那么我就没有资格,住在我心里的宫旭,他对我露出憎恶的目光。   “其实不允许的,是你自己的心吧?”木司南说,“不想原谅你的,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人,是你自己啊!”   是你自己啊!   我猛地怔住了。   正在此时,一朵烟花蹿上天际,“砰”的一声炸开。短暂的光明照亮了天空,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被照得通透。   梦里,那张浸泡在海水里的属于宫旭的脸,慢慢扭曲变形,最后呈现出的,竟然是我自己的脸。   我用充满憎恶和悔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住在我心中的,是巨大的愧疚感,那愧疚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无法前行,哪里都去不了。   “是啊,是我自己不允许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反而轻松了一些。   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倘若我连这份悔恨都没有,那我还是个人吗?   “拾雨,为什么要这么为难你自己?”木司南有些心疼地说道,“无论发生过什么,那一定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不是的,是我的错,是我一个人的错。”我闭上眼睛,尽管我知道身后的木司南是看不见我的眼睛的,“全都是我的错。”   抱着我的那双手,缓缓地松开了。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他蹲在我的面前,眼神非常认真,还带着一丝怒气。   他似乎生气了。   “夏拾雨,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吗?”他的语气里带着怒意,“就是你这样的!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肩上来。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百分百是谁的过错。夏拾雨,你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心理安慰,让自己看上去很伟大。将全部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的人,最虚伪!”   我怔怔地看着他,原本混乱的大脑,因为他的话而变得一片空白。   02   你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心理安慰,让自己看上去很伟大。将全部的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这样的人,最虚伪!   我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四周像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烟花都停止了燃放。   这种安静,最折磨人心。   木司南说的这些话,我从来没有想过。   “你们在这里啊!”最终打破这个僵局的,是阮子晴。   她像是找了我们很久,见到我们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我哥哥喊我回去啦,我要走了。司南,你得负责送拾雨回家,不许有丝毫闪失,否则,唯你是问。”   “我会的。”木司南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全然没有对我说话时的严厉。   阮子晴离开之后,木司南在我身边坐下。   我这才发现,刚刚慌乱之间,我跑到了一座桥上。此时的我坐在桥边,底下就是缓缓流淌的河水。浑圆的月亮倒映在水里,稀稀拉拉几朵烟花在空中炸开。   刚刚一股脑地燃放了很多烟花,那样的美丽我却没有仔细看。   “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去承担。”木司南叹了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拾雨,没有人是神,每个人都会有疏忽,都会犯错误,但那不等于就永远不能被原谅。”   “可是……”   可是我犯下的过错,根本没有办法被原谅啊!   我让宫旭死掉了啊!   “如果有人说不可以原谅,那让那个人来找我!”木司南扭头看向我,他的眼神很坚定,“那些一定要怪你、不肯原谅你的人,我会说服他们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眶发热,眼泪怎么都无法停止。   很奇怪,我的情绪是这样激动,却没有引起任何不适,就像是所有情绪,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发泄的途径。   原来是这样吗?   一直以来,我或许就是在等着某个人对我说这些话。   “所以,拾雨。”他伸手擦掉我的眼泪,“你当然是有未来的,为什么要怀疑这一点呢?”   “嗯,谢谢。”   谢谢你,木司南。   谢谢你让我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现在的我,也可以试着去想一想,等到潜水的愿望完成之后,将来的人生要怎么走下去。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站起来,朝我递过来一只手。   我伸手放了上去,他稍稍用力,将我从冷硬的水泥地面上拉了起来。他没有松开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和,熨帖着我颤抖不已的心。   这一晚,我们没有去坐地铁,他就这么牵着我,走着将我送到了我家小区楼下。   然而到家之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是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的?   虽然平常我们的确是一起在三元街下地铁,可是那之后我们都是在出站口分道扬镳。   他明明从来没有到过我家,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家住在哪里?   回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指过路,我是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的。   我转身,追出去一段路,然而木司南已经不知去向。   我站在原地苦笑了一阵。   就算我追上去又能问什么呢?   问他为什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怎么想,这种问题都很不适合在今晚问起。   我转身朝家里走去。   妈妈还没有睡觉,她坐在客厅里,一边画图一边等我,见我回来,便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妈妈。”我走过去,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谢谢你。”   谢谢你耐心陪伴这样的我,谢谢你始终没有放弃我。   自私也好,卑鄙也罢,我是真的想要试着去期待明天,因为,还有爱我的人在等我。   宫旭,每个人的终点都是死亡,请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迟早会去见你的。   “去休息吧。”妈妈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轻轻地在她发间亲了一下,就如同幼时她亲吻我一般,然后才松开她,转身上楼。   我拿了干净衣服进浴室,将浴缸放满水,慢慢坐了进去。   我必须要习惯水,我觉得现在的我,可以去面对一直惧怕的水了。   我闭上眼睛沉入水中,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包裹着我。   我为什么会害怕水呢?   这是宫旭热爱过的水啊,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都像是会发光一样。那天在水族馆里,他是那样明快鲜活。   所以,我为什么要害怕水?就因为它夺走了宫旭的生命吗?   可是夺走他生命的,是那个坏掉的呼吸调节器。人类自己犯的错,却要将一切不是都推给这纯净的水,这样不对啊!   我耗尽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然后才浮上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要将潜水社创办起来。潜水是宫旭的梦想,如果他知道我让更多的人爱上潜水,那他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吧!   水里的世界真的很美丽,在没有人到过的水底,瑰丽的世界就藏在那里。那是大自然的宝藏,去看过的人,一定不负此生。   完成了潜水的梦想后,我是不是可以考虑木司南说过的话,和他一起去森林?   我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睡衣走出卫生间。房间里有些冷,我裹上羽绒衣,坐到电脑前。   我打开一个崭新的文档,输入一个书名——《如果森林有童话》。   当某一种情绪到达顶点,那么故事的脉络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如果我有未来,这一次我不想写一出闹剧,我想认真地去写一写,我的将来会是何种模样。   我轻轻地按下键盘,敲出了属于这本书的第一行字——   你见过深海吗?你喜欢森林吗?   我深吸一口气,流水一般的字符在指尖流淌,化成一段一段美丽的文字留在文档里。这时候我多么庆幸我的文字表达能力还不赖,至少我能够清晰地表达出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如果森林有童话,请带它来到我的身边。   如果童话有结局,请让我爱上它。   如果它也爱上了我,就请星星来见证。   如果你惧怕海洋,那就陪我去森林。   03   过了正月十五,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新的学期,新的面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态的改变,我再次回到学校,竟然觉得学校很美丽。   开学第一天,我趁着课间去了一趟教师办公室,然而今天宫羽没有来。但他的办公桌一直保留着,他总归是会来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回到了教室。   那之后每一天,我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办公室找宫羽。   “今天也还是没有来吗?”阮子晴问我。   我遗憾地耸了耸肩。回到座位上之后,我翻开一本书,还是早春,教室里没有暖气,坐在里面上课有些冷。   我缩了缩脖子,觉得有点困。昨天晚上一不小心写太多了,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凌晨两点,睡眠不足导致我上课的时候昏昏欲睡,尤其第一节 课还是一堂比较沉闷的课。   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就这短短的一会儿,我竟然做了个梦。   梦里,我漫无目的地在奔跑。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我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控在手里,唯一的信念就是不断奔跑。   然而就在我以为我会一直跑下去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女生,模样非常熟悉。我清晰地意识到我认识这个人,可是在梦中我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   我一把抓住了她,她猛然回过头来,用惊恐和慌张的目光看着我。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我想起来了,我怎么会忘记了,我想起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遇见阮子晴的了!   课程还没有结束,我的心里已经很焦急。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一把抓住要去洗手间的阮子晴。   “怎么了?你也要去洗手间?”阮子晴不明白我忽然拉住她要做什么。   “子晴,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这所学校,对不对?”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觉得我一定忘记了什么,之前在脑海中闪现的支离破碎的片段,那些到底是什么,我想知道。   “你……”阮子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她的表情暴露了一切。   我站起来,拉着阮子晴就往外跑:“你跟我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先让我去一下洗手间啊!”阮子晴着急地喊道。   “好。”在洗手间门口,我停下脚步,松手让她进去。   我站在门口一直等着她,她出来之后,我就拉着她继续往前跑。   “你到底要拉我去哪里啊?课间休息时间很短的,一会儿就要上课了。”阮子晴说。   “我有必须现在就要弄明白的事。”梦境里发生的事情,让我回想起了一些碎片式的记忆。   我不是在学校里遇见阮子晴的。如果是这样,阮子晴为什么要骗我?她为什么要配合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拉着阮子晴一口气跑上了楼顶天台。天台上刮着风,只不过已经入了春,那风已经没有寒冬的凛冽。   “子晴,你告诉我,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在一个人很多的地方?我当时拉住了你,你的表情特别害怕。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阮子晴露出那样的表情。   “你确定你想知道?”阮子晴迟疑了一下,“我觉得有些事情,记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如果是重要的事,迟早都会想起来的。”   “我想知道。”在我情绪失控的那段时间里,我做了什么,我自己并不是很清楚。我的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模糊的部分,我之前从未认真去回想过,因为我以为那些都无关紧要。   但是现在,我很想知道那些模糊的部分,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   “好吧。”阮子晴也没有隐瞒我,她慢慢地说了起来,“那天我本来是去商场买衣服的,可是才走进去,你就慌慌张张地朝我走来。你当时的样子很奇怪、很着急,眼神看上去有点像……”   “像个疯子?”看到阮子晴在这里停顿了,我就接过了话头,“我当时拉住了你,是这样吗?”   “嗯。”阮子晴点了点头,“你拉住了我,问我宫旭在哪里。你当时一直在重复这个问题,看上去真的像个疯子。我吓坏了,因为事发突然,而且当时我也不认识你。”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你好像忽然就清醒了,松开我,转身跑掉了。我当时有点儿害怕,就没有追出去。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阮子晴有些遗憾地说道,“后来开学那天,在大教室里,我见到你真的很意外。我当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你和那天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但我那么近距离地看过你,加上那天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所以我记住了你的样子。”   “那你后来为什么没坚持呢?”当时阮子晴很轻易地就改了口,说是自己认错了人。   “因为你很肯定地说不认识我,我就以为是自己弄错了。毕竟这个世界很大,不是说,这个世界上存在三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吗?我以为我只是遇到了和你很像的女生。”   “那天,木司南一直在打断你的话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总觉得木司南的心里藏着什么事,我找不到入口,只能试着问问这件事。   “我不知道。”阮子晴却这么说,“说实话,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严格算起来,在认识你之前,我和木司南并不认识。”   “好吧。”可能我只能自己去找答案了。不过知道了那个梦境和脑海中闪现的那个片段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心也稍稍落回去了一些。   这节课早就开始了,我们却还在天台,现在回去,少不得要算个迟到,我们索性在天台坐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因为太无聊了,所以阮子晴就和我随便聊起天来,“可惜我的初恋还没有来得及抽芽,就被掐死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喜欢就去追啊,追不到那说明对方眼神太差。”   “因为对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阮子晴的语气波澜不惊,好似她一点都不在意,也不会觉得难过。   事实上,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阮子晴也曾抱着被子痛哭流涕。   因为那是女孩子的初恋,最最弥足珍贵的记忆。   04   “这样就没有办法了呢。”如果喜欢的那个人已经心有所属,那么无论多么炙热的感情都只好暂时作罢,不过如果实在喜欢,也并非没有例外,“如果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那你还是可以努力一下啊。”   只要不是互相喜欢,总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阮子晴忽然回过头来看我,她像是有话要说。然而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她笑了起来,眼底是说不出的悲伤与无奈。   “怎么了?”我被她的笑容弄糊涂了,我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什么。”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想放弃啊,可是……还是放弃比较好吧。有时候,还是放弃比较好,因为我觉得那个人喜欢的那个女生,挺好的,而且,挺可怜的。”   “可是……”我不太明白,如果那个男生喜欢的女生并不喜欢男生的话,阮子晴和那个男生之间发生什么,都不关那个女生的事吧。   “其实我也觉得,他和他喜欢的女生在一起比较好,她应该比我更需要他。”阮子晴低着头看着脚尖,刘海落下来,将她的眉眼挡住。   “你这是什么傲慢的想法啊!”我仍然无法理解阮子晴,“你怎么能擅自决定别人的感情?就为了这种理由,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别开玩笑了!子晴,你是这么豁达到极点的人吗?不是的吧,没有人会面对情敌,还会想成全喜欢的人和情敌吧?”   “或许吧。”阮子晴的肩膀有些僵硬,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这么不在意,其实她应该很在意,在意得要死吧!   “不过如果你觉得这样可以,那就这样吧。”我仰起头看着天空。初春的天空是浅蓝色的,透着一点点的铅色,没有白云,只有一轮浑圆的太阳挂在天空,暖洋洋的阳光洒下来,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我靠在阳台的墙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过去了。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   “子晴?”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鼻息间有一股清新的苹果香,侧过头时,先入眼的是一只非常干净的手,那手指骨节分明,指尖捏着一颗青苹果味的棒棒糖。   不是阮子晴?   我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我飞快地扭头,木司南的侧脸很意外地进入我的视线。   “木司南?”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因为木司南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和阮子晴待在天台的吗?   “怎么了?”木司南将棒棒糖递给我,我伸手推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子晴呢?”我困惑地问。   木司南解释道:“子晴回去上课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在这里?”我一头雾水,“而且子晴没有理由不叫醒我啊。”   “因为她觉得你睡得很熟,就没有打扰你。”木司南始终微笑着,“至于我……我是来天台透透气的,遇见你是个意外。”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有个很细小的声音在表示这个巧合太微妙了,然而我没有去深想这种问题。   “你怎么没有回去上课?”既然阮子晴已经上课了,那上来透透气的木司南,没有道理还留在这里。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啊!”他笑着说,“而且这节课是让我很头疼的课,我本来就打算逃掉的。”   “你这样是不对的哦。”我说,“就算不喜欢,也是不能逃课的。”   “嗯,下次不这样了。”他说。   我看了下时间,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现在回教室太晚了,算了,等下课再下去吧。”   “看样子只能如此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没有剥开包装纸的棒棒糖递给我,“要吃吗?”   “谢谢。”我接过来,拆开包装纸。糖是橙子味的,很甜。   “木司南,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侧过头来看他。   “当然了,你问。”他说。   我想了想,说:“在大学开学之前,我们见过吗?”   我还是觉得那天木司南一直打断阮子晴的话很可疑,他会不会是不想让阮子晴说出什么话来?   可是当时我和阮子晴也是刚刚认识,就算加上被我遗忘的那一次,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   那么木司南又怕我知道什么呢?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不禁有些在意。   “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问题?”木司南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有些措手不及,“我见过你,你有没有留意过我,这我就不知道了。”   “是这样吗?”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想什么呢?”他伸手敲了敲我的脑袋,“这种问题不重要吧,就算你在那之前见过我又怎么样,难不成你会喜欢上我?”   “少臭美了,我才不会喜欢你!”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和木司南同时愣住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点不妥。我正想说句话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然而木司南抢在我前面开了口:“你知不知道,往往越这么说的人,最后越会喜欢上对方。”   “怎么说?”我问。   “越抗拒越靠近,这句话你没听过?”木司南笑着说,“你现在说不喜欢我,说不定哪一天会喜欢我喜欢得要命呢。”   “才不会!”我笑着给了他一拳头。   “为什么这么肯定?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木司南笑道。   “是啊。”心像是被人拿羽毛轻轻拂过,又疼又痒又酸涩,“有喜欢的人了。”   “这样啊。”木司南咬着棒棒糖,“还真是遗憾呢。”   真遗憾呢,宫旭,你已经不在了,想到就心酸。   05   那天我问木司南问题,最终被他转移了话题,我还是没能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本以为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很长时间,然而我没有想到,这个时间异常短。   我每天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师的办公室找宫羽,今天也不例外。只不过今天到办公室的时候,只有一个老师来了,宫羽还是没有来,他的座位上,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我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碰落了一沓资料。我忙蹲下身捡起来。那是一本花名册,是我们系每个班级的学生资料表。   我随手翻了一页看了一下,资料统计的是每个学生考入W大之前所在的城市和学校。   我捡着捡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木司南到底有没有说谎,其实很好验证,他说他和我是一个学校的,我只要翻一下资料夹,找到他以前念的学校就知道了。   如果他没有说谎,那他一定是和我一个学校的。   我的心跳变得很快,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我慢慢翻开了木司南所在班级的花名册,手指从名字上一个一个地滑过,最后落在了木司南的名字上。   当我的视线慢慢挪到他所在学校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连瞳孔都剧烈地收缩了。他所在的那所学校,和我以前的学校并不一样。   我脑中一下子变得乱哄哄的。虽然我一直有这样的怀疑,可是当事实就摆在眼前时,我还是混乱了。   为什么木司南会骗我?   他为什么要骗我?   他明明没有理由骗我才对,他骗我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他来骗?   我放下木司南班级的花名册,匆匆找到了我所在的班级的花名册,一直往下翻,最终看到了阮子晴的资料。   不知道是不是我潜意识里已经有了这样的怀疑,所以当我看到阮子晴的学校和木司南的学校是同一所的时候,我反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那天木司南打断阮子晴的话的原因,我想我大概能够猜出来了。   那天阮子晴应该是觉察到了木司南在说谎,像木司南这样的男生,他的存在感必定是很强的,阮子晴在学校里是见过他,所以我说木司南和我是以前的同学时,阮子晴一定发现了这个错误。   但是那天木司南打断了阮子晴的话,他似乎也不想让我知道,我第一次遇见阮子晴是在什么情况下。   可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木司南……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从大学开学第一天到现在,他不曾做过伤害我的事,相反我们还成了好朋友。   我想不明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木司南的,被我忘记了的记忆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我通通想不明白。   就在我的思绪无比混乱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点点惊讶:“夏拾雨?”   我猛地抬起头来,站在办公室门口,穿着一件米白色风衣,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的年轻男人,不是宫羽又是谁?   他见我蹲在地上,有些困惑:“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你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他走过来朝我递过来一只手。   我看着他的脸,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一般,轻轻将手放了上去。他手臂用力一拉,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抱在手里的资料夹,哗啦啦地又一次掉在了地上,资料散落了一地。   “对不起!”我忙蹲下身要去捡那些资料。   宫羽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拉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蹲下来,慢慢地将地上的那些资料都捡了起来。   “宫老师。”我纠结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宫老师不会再消失了吧?”   “怎么?”他的手顿了一下,“夏同学是想我这位高数老师了吗?原来我的魅力这么大啊。”   “潜水社。”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宫羽说不喜欢潜水时的表情,然而我还是说了下去,“我想请宫老师担任潜水社的指导老师。”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潜水。”他继续捡着地上的资料。   “可是老师,你曾经是个很厉害的潜水爱好者吧?”照片上,他的笑容不是假的,“而且……而且你明明是很喜欢潜水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宫羽将资料放在了办公桌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淡淡地看着我,“回教室去吧,快到上课时间了。”   “论坛。”我好不容易等到了宫羽来学校,这个时候我怎么能退缩,我已经做好了软磨硬泡,甚至是自私地去触碰宫羽心中不愿被人触碰的隐伤的准备。   “潜水爱好者的论坛,上面有老师的照片。”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老师,我真的很想将潜水社创办起来,我想让我们学校的潜水爱好者,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想让他们平安地去,平安地回来。”   宫羽的目光轻轻颤了颤:“你……”   “潜水社创办起来之后,潜水的设备用具,我会负责准备的。所以老师不用觉得为难。我会准备最好的装备,让每个想去深海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到陆地。”   是的,除了完成宫旭的梦想,我还有想要替他做的事。   我知道,事到如今我做什么都迟了,但我想替宫旭去做这些。宫旭没能平安地从水里回来,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不要让后来去海里的人和他一样。   “那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你没有必要做这些。”宫羽淡淡地说道。   我冲着他笑了笑:“我想这么做。老师,这是我的梦想。”   宫羽的眼神有点乱,他似乎是在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再回答你。”   “谢谢。”   只要愿意考虑,就说明有希望,他没有回绝我,这在我看来,距离成功就已经又近了一小步。   宫旭,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啊! 第9章 遗忘的时光里你最美丽   01   夏拾雨离开后,宫羽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他从口袋里慢慢抽出一个信封,那里面装着的是他的辞职信。   是的,他本来是回来辞职的,却意外地遇见了夏拾雨。   她的话语,的确让他很震惊。   他原本以为,夏拾雨只是想要圆一个梦,代替宫旭去潜水而已。如果只是这样,她根本不需要创办潜水社。然而让人出乎意料地,她建立潜水社,竟然是为了那样的理由。   那是她自己的梦想,或许她本来是没有那样的梦想的,直到宫旭死在她面前,那就成了她的梦想,替想要学习潜水的人、热爱潜水的人创造一个去处,给他们准备最安全的潜水设备,让他们能够平安归来。   如果……如果那时候有人能为宫旭准备那样一套设备,那么就算夏拾雨没有仔细检查,他也不会死在深海,再也回不来这美丽的人世间。   最是残忍,这世上能容得下许多黑暗,却单单容不下一个如果。   宫羽闭上眼睛,他的心情很不平静,很多他不愿意回想的往事,争先恐后地浮了上来。   是不是宫家的男儿,都注定无法在十八岁那天得到幸福?   他自己是这样,宫旭也是这样。   那个总是围在他身边,喊着他小叔叔的小少年,他离开的时候,他不过才十岁,他没有想过那次一别,竟然此生再无见面的机会。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走,他谁都没有告诉,那些情绪全都憋在他的心里。他想他其实没有夏拾雨坚强,她没有憎恨夺走宫旭的海洋,他却痛恨这座城市。   只因为那一年的那一天,他喜欢的女生死在了这座城市,于是他狼狈地逃跑了。他带着自己积攒下来的奖学金,漂洋过海去了异国他乡。似乎离这座城市远一些,他心里的痛苦就会减轻一些。   海洋没有夺走他喜欢的人,他却记恨那片曾经带给他无限快乐和满足的深海。   “苏音。”他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又慢慢地松开了。隔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轻轻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时光呼啦一声,仿佛一下子往回走了十几年。   那一年的宫羽十六岁,已经是个内敛的英俊少年,他常常去图书馆看书。那时候的宫羽,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小王子,去哪里都能吸引很多目光。   认识苏音不是个意外,甚至连一点点特别的巧合都没有。   她每天都会去那家图书馆看书,一待就是一整天,宫羽常常遇见她。   很奇怪,两个从未说过话的人,却在静默的时光里,以一种微妙的距离,相处了一整年。   有时候苏音没有去,宫羽就会想,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没能去图书馆。他有时候也会好奇,她为什么每天都去那家图书馆呢?她是哪个学校的?她看上去美丽又脆弱,像是一折就断的花。   第一次交谈,是在他第一次遇见她之后的第二年。他知道了她叫苏音,她也知道了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宫羽。   仿佛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他们开始交谈,不知是否沉默太久,所以一旦开始对话,就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他终于知道了她为什么每天都去图书馆,因为她从学校休学了,她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无法去上学的日子里,她从医院回来就会来图书馆里待着。有时候她身体情况太糟糕,就没有办法来图书馆。   少年和少女的爱情,似乎总是在最不恰当又最为美丽而悲伤的时候到来。宫羽喜欢这个美丽又脆弱的安静少女。然而苏音明白,他们之间是没有未来的,因为她的病是好不起来的。   宫羽却不愿意去想这些。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守护她的美丽。他的偏执让她感动,于是在她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他们交往了。   那短暂却快乐的时光,宫羽从不肯去回想,怕想了肝肠寸断,怕想了泪流满面。   他除了去图书馆之外,剩下的爱好就是去潜水。他会拍下海里最美的景色,带去给苏音看。每次能让她微笑,他就觉得很开心。   有一天,他去潜水,挑战自己的纪录,他去到了一百七十米的深海,他用相机拍下了最美丽、最特别的风景。然而当他迫不及待地去见苏音时,却被告知苏音已经死了。   是的,在他为海底绚丽的风景而感叹欣喜的时候,他喜欢的姑娘,孤单地死在了病房里。   巨大的恐惧灭顶而来,整座城市都变成了黑漆漆的洞口,每个人都像是在谴责他,谴责他为什么要去潜水,为什么没有陪在苏音身边。   潜水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苏音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他是那么的悔恨,那么的悲伤。他是个胆小鬼,他讨厌潜水,讨厌这座苏音存在过的城市。他像个战败者一样,狼狈地逃跑了。   这一跑就是这么多年,他在国外念了大学,还当上了老师。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的,却因为无意间看到了宫旭的死讯,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座城市。   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一切都还是曾经的模样,好像已经沧海桑田,又好似一成不变。他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唯独那段他不肯触碰的回忆,还鲜艳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夏拾雨比他勇敢,她没有恨,她是怀着爱往前走的。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十五分钟后,木司南握着手机行色匆匆地出现在了宫羽面前。   “小叔叔,你真的回来了啊?这么久,你去哪里了?”木司南接到宫羽的电话,就急忙赶了过来,因为他怕宫羽是骗他的。然而他没有骗他,他是真的回来了。   “嗯,回原来的大学处理了一些事情。”宫羽没有告诉木司南,他是逃避了,他逃回了国外,然而他总归欠一个交代,于是他带着辞职信回来了,却未料到会遇见夏拾雨。   “那都处理完了吗?不会再玩失踪了吧?”木司南问。   “嗯,处理完了,不会再失踪了。”他放在口袋里的手,将那封辞职信揉成了团。   “那就太好了,那家伙每天都来找你呢。”木司南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提起那家伙的时候,他的眼神都变得很温柔。   “我刚刚见过她了。”宫羽说,“我答应她考虑考虑当社团指导老师这件事。”   “那你考虑的结果呢?”木司南知道宫羽是潜水爱好者,他当时提醒夏拾雨去找宫羽,其实也是为了帮助她。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宫羽笑了起来,“看样子除了我之外,你们的确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02   听木司南说,宫羽答应担任社团指导老师的时候,夏拾雨高兴地跳了起来。她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无论心情是好是坏,都很克制。   她那么开心,足见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有多么惊喜。   找到了初始成员,找到了愿意担任社团指导老师的老师,潜水社终于成立了。   夏拾雨将自己一直没有动用过的稿费全都取了出来——她的故事在网上很受欢迎,稿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亲自去采购潜水设备,亲自布置社团教室,亲自招新。潜水社就像是春天的树苗,在暖阳的照射下,飞快地成长着。   她变得异常忙碌,忙到她都没有时间去深想木司南的事。在宫旭的梦想面前,似乎别的人、别的事,都可以退居第二。   她的心其实很小,容不下太多的东西。   因为潜水社正式成立了,指导老师又是宫羽,又有木司南这样的大帅哥担任社长,一时之间,很多人都来询问如何加入潜水社。   等到再次清闲下来,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潜水社步入了正轨,那些暂时被放下的事情,也都慢慢地又浮出了水面。   她首先回想起来的,是木司南的事。   木司南和她并不是一个学校的,他不惜说谎也要待在她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其实隐隐约约地已经知道了答案是什么,但她逃避了这个答案,固执地寻找着其他解释。   “司南,你说谎了吧。”她终于决定将这个问题,面对面地问出口。   不知道木司南是不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夏拾雨这么说,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得慌张,甚至有种轻松的感觉。   “你和我以前不是一个学校的,你那天说在学校里见过我,是骗我的。”夏拾雨缓缓地说,“你和子晴才是一个学校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谎?”   “是啊,为什么要说谎呢?”木司南仰起头,看着天空的白云,它们像棉花糖一样,点缀着青空,“拾雨,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她飞快地答,“我想了很久,可是我不知道答案。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为什么要配合我的记忆,假装和我是才认识的?”   “如果我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你相信吗?”木司南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如果我说,我在那时候就对你一见钟情了,你相信吗?”   “你不要开玩笑了,我是很认真的。”夏拾雨有些无奈地看着笑得灿烂的木司南,“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可以认真地告诉我吗?”   木司南慢慢地收起了笑意:“如果我说,刚刚说的不是玩笑话呢?”   “那时候我好好的,所有的事情都记得,我不记得那时候见过你。”她患病是在宫旭离开之后。   如果木司南说,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三年级的时候,她或许会相信,但是一年级,她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那么……我说了,你确定你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我吗?”木司南的眼神渐渐变得认真起来,“你能保证,情绪不会过于激动吗?”   “我相信我的自制力,虽然这听上去就像是个笑话。”夏拾雨自嘲地笑了一声。   “宫旭。”木司南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宫旭的墓地里。”   夏拾雨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个残缺的画面被补齐了,轰隆隆的下雨天,她跪在地上捡玫瑰,有人朝她递过一只手,那上面放着一朵白玫瑰,她接过来,手指却被玫瑰上的刺扎伤了,血显得那么刺目。   她的视线往上移,终于看到了给她递花的少年的脸。   那张脸和眼前这张脸重合了起来,支离破碎的画面终于拼合在了一起。   “是了。”她想起来了,那天是宫旭的忌日,她从医生那里得到了准许,她被准许去墓地看望宫旭。然而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宫雅——宫旭的妹妹。   她的情绪失控了,每次她情绪失控的时候,那部分的记忆就会变得很模糊,甚至有一些干脆就不记得了。比如说宫旭离开的那个月,整整一个月的记忆,她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于是她就忘记了,忘记了那天在雨里替她捡起白玫瑰的男生,连同那场大雨一起忘记了。   “原来是你。”她的表情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只觉得心中满是悲凉。   “后来我们在你学校见过一次。”木司南缓缓地说,“那天也是个下雨天,我因为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你的情绪特别激动。”   脑海中,有光怪陆离的片段在闪动,那些光慢慢地拼凑成了一个淡泊的剪影。   是的,那天也是个下雨天,她坐在宫旭的座位上睡着了。那一天她知道了,宫旭其实也是在看着她的,她心中被酸涩的幸福填满,等到醒来,已经是大雨倾盆。   他从窗外跳进来,一手关了窗,眉目里似笑非笑。   他说:“因为你的缘故,我最好的朋友死掉了。”   愧疚感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她被惊涛骇浪卷走,被情绪左右。那场大雨里,她踉踉跄跄地走,她哭了一路,心痛了一路,可她竟然又一次忘记了。   不知是不是记忆被开启了一个角,很多有关木司南的事,渐次浮上了脑海。他好像总是在对她做自我介绍,她总是不记得他。   “哈哈。”她明明笑了,却泪流满面。   03   当那些尘封的记忆被开启,当那些激烈的情绪涌上来,夏拾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心跳。她必须克制,必须保持理智,她不能任由情绪左右自己,她想要清醒地活下去。   是的,那种想要活下去的心愿,在此刻显得那么强烈,而在她心上种下这颗种子的人,是木司南。   他漫不经心地游走在她身边,告诉她深海之外有森林,告诉她如果梦想实现了,暂时找不到新的梦想,他就将自己的梦想借给她。   他明明热爱森林,却陪她去了海洋。他在她遗忘的回忆里,一次一次地告诉她他是谁,一次一次地在她情绪最激烈的时候出现。   “宫旭,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木司南缓缓地将他和宫旭之间的事,一点点地说了出来。   如果这一切注定要被她知道,那么他希望向他倾诉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其余任何人。   因为那些人无法将他的心情说出万分之一,他满心沸腾的思绪,辗转反侧的情丝,除了他自己,无人能懂。   “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要冒充你的同学,出现在你面前了吗?”他苦笑了一下。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有提起宫旭的勇气。他不想刺激她,任何会让她情绪失控的话,他都不想说。   “谢谢。”夏拾雨不是个傻瓜,她知道木司南是用心良苦,“可是你应该憎恨我、讨厌我,毕竟是我的原因,害得宫旭死掉了。”   “可是看着你变成那个样子,谁都恨不起来吧?”木司南说,“你告诉我,要怎么去恨一个,把喜欢的人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的人?”木司南叹了一口气,“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自己已经觉察到了,而且你最近情绪不错。否则,这些话,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还有很多办法知道的。”虽然这么说,夏拾雨还是很感谢木司南愿意说出这些,“谢谢你,木司南。”   地铁进站了,夏拾雨走进了地铁,木司南一直跟在她身后。   地铁上没有人说话,一种让人心烦的安静在煎熬着乘客的内心。   夏拾雨和木司南被挤到角落里。夏拾雨贴着车壁站着,木司南就站在她前面。   这么近的距离站在一起并非第一次,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那些事情的缘故,夏拾雨总觉得他们之间离得太近了。   好不容易到站,夏拾雨几乎是冲出了地铁。   这时节已经是蝉鸣阵阵的夏天了,再过大半个月就又要期末考了。考完试就意味着暑假的到来。算起来,这还是他们上大学之后的第一个暑假。   “今年暑假的社团活动,你打算怎么办?”一起踩着楼梯往出站口走的时候,木司南询问道,“现在就让他们实战去潜水,这不好吧?”   “当然不是潜水,我只是想带他们去海边看看。”夏拾雨说,“希望那些因为你和宫老师而加入社团的人,能够好好地看看大海,能够真正地爱上大海。”   “拾雨。”出站口,木司南停下了脚步,问,“你没事吧?”   “嗯?”夏拾雨愣住了。   “我和宫旭是好朋友这件事……”木司南不希望她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藏在心底,不管是快乐也好痛苦也好,他希望她可以发泄出来,他愿意做她的情感垃圾桶。   “嗯,没事的。”夏拾雨冲他笑了笑,“木司南,我没事。你们是朋友关系,但你是你,他是他,我明白的。”   木司南暂时放下心来,他目送着夏拾雨走远,然后又在她彻底消失不见之前跟了上去。虽然夏拾雨那么说了,但是不看着她走进家门,他始终不放心。   这么久以来,他几乎每天都是这么度过的,一定要亲眼看着她回家。   他告诉了她自己和宫旭是好朋友,他以为她会震惊、会生气、会觉得被欺骗了,但她的反应比任何人都要成熟,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些。   木司南转身往回走,他的家离这里其实还有一段距离。他转了公交车,在最近的站点下了车。路过邻居家大门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无论时隔多久,他从这里路过,还是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宫旭不在了,他每一天都需要重新认识一次这个残忍的事实。   “南哥哥。”宫雅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木司南抬起头看了一眼,就见宫雅正冲自己挥手。   “小雅。”木司南挥了一下手回应,“快进去吧,外面热。”   “嗯,南哥哥,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看哥哥吧。”宫雅说,“整个高三太忙了,我都没能去看望哥哥,你要去吗?”   “好。”木司南也有很多心里话想要对宫旭讲,关于潜水社,关于夏拾雨,关于自己心中满溢的对夏拾雨的喜欢。   “那明天上午我去喊你。”宫雅和木司南说好了时间,这才将脑袋缩回窗户里面。   木司南冲着她摆了摆手,然后继续往前走。他的家就在宫旭家隔壁,两栋造型相近的房子,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两个曾经相识的少年。   第二天上午,宫雅果然如期而至,她穿着清爽的短袖衫和长裤,长发扎成了马尾,标准的青春美少女样子。   木司南和宫雅一起出了门,他们的目的地很明确——宫旭的墓地。   不知道是谁先来看过他了,墓碑前放着一把鲜花,花瓣稍微有些蔫了,应该是昨天的,他几乎都能猜到是谁来过了。   是夏拾雨吧,她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淡然,他是宫旭朋友这件事,她果然还是有些在意的吧。   只是不知道,是他的存在让她想要来见一见宫旭?还是他的存在,也曾稍微地拨动过她纤细的心弦?   “哥,暑假结束之后,我也要成为大学生了。”宫雅一脸悲伤地对宫旭说话,“就只有你,永远都只是个准高三生。”   时间的洪流,终于将他牢牢地甩在了身后。墓碑上,清秀少年湿漉漉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世界,他似笑非笑,像是很忧伤,又像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爸妈很好,我也挺好的。这一年挺忙的,都没能来看你,对不起啊,哥。”宫雅的眼圈有些泛红。她只比宫旭小一岁,小一些的时候还能跟在宫旭和木司南身后跑,后来越长越大,男生之间的话题她也渐渐插不上话,也就很少和他们一起玩,可这不等于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好。   她很喜欢哥哥,他是她很重要的家人啊!   04   一入暑假,炎热的气温就和阵阵蝉鸣一同来了。夏拾雨组织了一次暑期活动,潜水社的暑假,当然要在海边度过。   潜水社的成员一共有十个人报了名,加上指导老师宫羽和夏拾雨、木司南,一共有十三个人。不过最后因为有人临时有事来不了,在海边指定的地方会合的,一共有八个人。   盛夏,沙滩,冰激凌和大海,这一切都像是闪闪发光一样。   已经两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两年前,夏拾雨惧怕海洋,因为它吞噬了宫旭的生命。   从不人不鬼的状态,到如今可以鼓起勇气走到海边,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能够想象。在那些日日夜夜,她也曾迷失自己,任由情绪放纵,但她最终站在了这里。   她需要让自己重新爱上这片海,她还没有完成宫旭的心愿,他在十八岁那天,决定要去到一百五十米的深海,她要去帮宫旭完成它。   “拾雨。”木司南和阮子晴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木司南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加油啊!”   “嗯!”她回头,朝他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很少出现在夏拾雨的脸上,以至于木司南都看得傻了眼。   他想,能看见她这样的笑,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夏拾雨飞快地跑向大海。木司南和阮子晴对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海浪一下一下拍上来,海边的人们欢快地奔跑笑闹,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快乐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事。   宫羽坐在海滩上,目光宁静地望着远方。他仍然不太喜欢大海,但他至少可以平静地面对大海。连夏拾雨都可以勇敢做到,他再逃避下去,就太不像话了。   夏天夜晚的海边,比白天要更加热闹一些,因为晚上会有一些活动,比如最近海边就有烟花为主题的活动。   夏拾雨他们就住在离海最近的旅馆,晚上不那么热的时候,众人一起出来到海滩闲逛。   “拾雨,我们去前面走走吧。”木司南小声地对夏拾雨说。   “好啊。”夏拾雨微笑着点了头。   他们穿过人群,走到了碧波荡漾的海边。沙子已然褪去了白天的温度,凉凉的,很舒服。海风拂面,带着一点湿热的气息。这是夏天的海,宁静而温婉。   “其实你猜到了吧,我是有话想要对你说的。”木司南低声说,“所以才会答应单独和我出来吧。”   夏拾雨的目光颤了颤,她轻轻点了下头:“嗯。”   “你曾经问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什么时候。”木司南面朝着海面,眼神异常温柔,“那时候我回答你,是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在图书馆里,对你一见钟情。”   “嗯,你是故意在开玩笑。”夏拾雨说,“我知道。”   “不是玩笑。”   “砰——”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轰然炸开的烟花,整个天与地都被照亮。夏拾雨错愕地回过头来,烟花之下,木司南的目光很深邃。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意味,他是很认真的。   可是,夏拾雨很确定,那个时候自己不曾见过他。   “有一天,我和宫旭去图书馆看书,当时我无意间抬起头来,你就站在书架前。那天你穿着白衬衫、格子裙,安静得几乎要和图书馆融为一体。”不知是不是气氛使然,木司南将这些话,缓缓地说了出来,“那时候我就坐在宫旭身边,我们是见过的。”   “啊?”夏拾雨瞪大了双眼。记忆的齿轮慢慢往回拨动,一天,一个月,一年,两年,三年……   那时候她满怀憧憬地喜欢着一个叫宫旭的少年,她后来发现他会去那家图书馆看书,于是她也偶尔会去。她从不期待和他说话,只要能看他一眼,她就会很开心。   宫旭的身边,原来还有一个人吗?   可是夏拾雨怎么回想都没有印象,因为那个时候的夏拾雨,哪怕是人声鼎沸,她也只能看得见一个宫旭。   “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和你说,拾雨,我喜欢你。”   就在这个海边,在这片冰凉的沙滩上,琥珀色眼眸的少年,终于鼓起勇气表白了。他不希望重复宫旭的错误,喜欢一个人,却生生克制着,直至将这句话带进了坟墓。   他希望她知道他的心意,无论她是已经知道了在装糊涂,还是真的不明白拿他当朋友,他就是希望她明白,他喜欢她,从几年前的青涩年纪开始,喜欢了这么些年。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只是单纯地喜欢你。”在他产生这些心情之前,他最先产生的,是名为喜欢的感情。   他喜欢她,他也曾逃避,也曾不去面对,却被宫羽一语道破真相。他不想再隐瞒了,他不想看她独自在寂寞的深海里越走越远。   如果可以,他想带她去森林,去充满生机的、翠绿的森林。   “夏拾雨。”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烟花在头顶炸裂,他的脸在光与影中忽明忽暗,他的眼神认真而坚定,“我再问你一次,完成了你的心愿之后,可以陪我去完成我的心愿吗?”   “啊……”夏拾雨本能地想要拒绝。   “不要这么着急回答我。”木司南打断了她的话,“我给你时间,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地考虑这件事,可以吗?”   夏拾雨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我会的,我会认真想一想的。”   “嗯。”木司南笑了起来,仿佛她答应认真想一想,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拾雨,我希望你明白,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的。”   “嗯,我知道。”她一路走来,多亏了木司南和阮子晴。他们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很温暖、很柔软,让她会想要在这个人世间再多活一些时候。   她的嘴角忍不住轻轻往上扬,可她的眼底却有一抹谁也触碰不到的悲伤和空洞。   阴影如果存在于更深的海底,那么就算是阳光也无法照亮。   05   暑假的活动很顺利,社员对于潜水社的归属感都强了不少。这几天的海边活动,让大家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近了。   活动结束之后,自然是出发返回家里。夏拾雨和木司南还有如阮子晴他们都是同一班车,宫羽则飞回了国外。夏拾雨目前还不知道宫羽和宫旭的关系。   到家之后,夏拾雨在电脑前面坐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打开了那个名为《如果森林有童话》的文档。这个故事已经写了三分之一,后来忙于社团的事情,她暂时将故事搁浅了。   如今社团的事情暂时可以放一放,她能将这个故事写下去了。   关于木司南喜欢自己这件事,她并不是太过迟钝的女生,多多少少有这样的猜测。但是木司南从未说出口过,她就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是自作多情。   后来他说出自己是宫旭的朋友时,她就觉得自己的想法错了,他应该不会喜欢自己,他可能只是觉得自己可怜,所以才来到自己身边。   他却对她表白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自己的心意。   她应该马上拒绝才对,不只是因为他是宫旭的朋友,更因为她已经决定了这一辈子只喜欢宫旭,只为了宫旭而活。   她对未来开始充满期待,这已经犯规了,如今面对木司南的表白,她竟然迟疑了。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很多事。她不是没有动心,这简直糟糕透了。   她夏拾雨是这样朝三暮四的人吗?   是这样不坚定,轻易就改变心意的人吗?   不是吧,至少她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故事里,男主角对女主角表白了,一般这都是一段浪漫的开始。   然而在她的故事里不是这样的,因为她有属于自己的男主角,那个人或许再也没有戏份了,可是对她来讲,却是永远的主角。   又是一夜不眠,她将故事往下写了一段。   第二天阳光顶破地平线照耀大地的时候,夏妈妈敲了敲门,给她端来了一杯柠檬水。   她心里暖暖的,有点想哭。所谓家人就是这样吧,有时候一句话都不需要说,却能让人眼睛发热,鼻尖发酸。   06   “拾雨,和妈妈一起出去吃早餐吧。”妈妈说。   “好啊。”我转身按了电脑关机键。   虽然是炎热的盛夏,但是四五点钟太阳还没有彻底升上来时,气温还没有那么高。我和妈妈并肩走到往常吃早餐的那家小店,我们都要了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   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我背着小书包去上学,妈妈拎着包去上班,娘儿两个,也只是早上的早餐时间可以交流。   “夏妈妈带拾雨来吃早餐啊。”陈叔给我们端来豆浆和油条,他的笑容真挚而温暖,“真是好久没有看到你们一起来的情形了。”   “以后我们会经常一起来的。”妈妈笑着说。   以后吗?   心中有一丝尖锐的痛意,我会有以后吗?   会有的吧,这样的我……会有的吧?   吃过早饭,我和妈妈一起回了家。   整个暑假,我在写故事,妈妈在工作。我还是一个月去一次张医生那里。他说我最近状态不错,继续保持下去,我的病就暂时不会发作,他让我主动远离刺激源。   暑假很快过去,终于到了开学的日子,我从大一新生变成了大二学姐,这个学校也迎来了属于它的大一新生。   我没有想到,我再次见到宫雅,竟然是在W大。   那天我和阮子晴一起去吃午饭,中途遇到了木司南。这段时间我都是有意避开木司南的,因为我还没有给他答案。   明明已经是确定的答案,我却始终不想去面对,我总想要拖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气氛正有点微妙,这时候从我们身后传来了一声兴奋地喊叫声:“南哥哥!”   我没有回头,却已经知道了说话的是什么人。   我想起了墓地里的事,当然也想起了宫雅的声音,在墓地里她说的那些话,当然也原封不动地回想起来了。   我不敢回头,我怕回了头,宫雅就会发现我在这里。   然而一切并未照着我想的那样发展,宫雅越走越近,她站在了木司南的面前。   我连忙拉着阮子晴要趁机逃跑,然而就在这时,宫雅回过头。   她看到了我,目光很震惊,眼底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夏拾雨?”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声音实在太大,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这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南哥哥,你怎么会和夏拾雨搅在一起?”   木司南张了张嘴要说话,然而宫雅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南哥哥你要离她远一点,她是个刽子手,是杀人犯,你忘记了吗?是她害死我哥哥的!凭什么我哥哥死掉了,她却活得好好的,还上了W大!”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我,她往前逼近了一步,目光凌厉得像刀子:“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出现在我南哥哥身边想要做什么?你害死我哥哥还不够,还想害死我南哥哥吗?夏拾雨,你不要太过分了!”   “啪——”   清脆的耳光声,让周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第10章 就要见你我竟心跳不已   01   曾经张医生问过木司南,如果夏拾雨和宫家人产生冲突,他会站在谁的立场上。那时候他为了宫家人拒绝了张医生的请求。然而此时,他一点儿都没有犹豫地选择站在了夏拾雨的面前。   别害怕,我在这里,我保护你。   宫雅难以置信地看着木司南,曾经那么温柔、那么阳光的南哥哥,竟然为了这个害死了哥哥的凶手打了自己?   脸上还有痛意,这痛意真真切切地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和梦境。   “南哥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木司南,“你打我?”   “冷静下来了吗?”木司南有些无奈地看着宫雅。   他也是和宫雅一起长大的,他了解她,她一旦钻入牛角尖,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木司南说。   十分钟后,图书馆的楼顶天台上,四个人安静地站着。其实阮子晴本不想跟过来的,但她终究还是不放心夏拾雨。   虽然不认识宫雅,但是她一出现就说出那些话,猜也猜得出她的身份了。   她是宫旭的妹妹,她憎恨夏拾雨,恨到想让夏拾雨去死的地步。   阮子晴怕自己不跟着,夏拾雨会出事。   “南哥哥,为什么?”宫雅想不明白,“你不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你不恨她,为什么你要帮她?是她害死了哥哥,你忘记了吗?如果不是她疏忽大意,如果不是她……哥哥不会死的!”   “因为疏忽大意,所以就是杀人凶手吗?那个呼吸调节器,是她故意弄坏的吗?”木司南的眼神里不带一点笑意,甚至还带着一抹严厉,“小雅,不要随随便便指责一个人是凶手。”   “可她就是凶手啊!”宫雅不想听木司南说这些,她觉得有些事情,在她全然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发展得超乎她的想象了。   为什么她的南哥哥会帮着夏拾雨说话?   为什么?   她已经抢走了自己最重要的哥哥,难道还想抢走自己最重要的人吗?   她心中烧着一把无名火,她觉得很愤怒,那火中除了恨意,还有一抹嫉妒。   是的,她嫉妒夏拾雨,她嫉妒她能让木司南替她说话,她嫉妒她!   “如果夏拾雨真的是凶手,那么她应该在监狱里吧?”阮子晴被她一口一个凶手激怒了,“既然她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就说明从法律上来说,对于宫旭的死,她任何责任都没有。”   “可是……”宫雅想说,是夏拾雨的疏忽,所以潜水器材才出了问题,如果她小心一点儿,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拾雨就是害死你哥哥的元凶,但是这位同学,请你好好想一想,你们所说的那个调节器是拾雨制作的吗?是拾雨买的吗?都不是吧?如果她当时仔细检查,能检查出问题吗?也不一定吧?”   阮子晴也接触了一段时间的潜水,有时候器材上的小问题,肉眼根本看不出来,就算放在浅水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一旦水中的压力到了一定的数值,那小问题就会变成大问题了。   所以宫旭刚潜下去的时候,他自己都没觉察出有问题,直到下到一百五十多米的深海,才发现问题。   “你都知道什么啊!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宫雅不想听任何为夏拾雨开罪的话。   在她心里,夏拾雨就是凶手,就是让她哥哥死于深海的罪魁祸首,她恨她,恨了整整两年了!   他们明明一起去潜水,却只活着回来了一个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接受这一点吧。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没有一起去死?   “那么你又知道什么啊?当时你在现场吗?你看着她检查设备了吗?你也没有吧?如果要怪的话,那你为什么不怪自己当时没有和你哥哥在一起,没替他好好检查潜水设备?”阮子晴并不退让,夏拾雨一句话都不说,如果她再不替她说点什么,那么她也太可怜了。   那天在天台上,她和夏拾雨说的那些话,并不是玩笑。   她是真的觉得夏拾雨比自己更需要木司南。   她看得出来,其实夏拾雨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勇气和力气。她不希望夏拾雨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她想她走得远远的,最好能活到白发苍苍,到那时候再来回想这段记忆,那么一定就是另外的看法了。   “就算这样,那我哥哥死于潜水器材出了问题,这是事实!”宫雅寸步不让,“事实面前,一切都只是狡辩!”   “你自己也说,你哥哥是死于潜水器材有问题,那又关夏拾雨什么事?”阮子晴有些无奈了,这个女生怎么就是听不进别人的话,自己想当然地觉得是怎样就是怎样,然后竖起全身的刺,要将对方刺到遍体鳞伤。   “你到底为什么坚信夏拾雨就是凶手?一切就一定是夏拾雨的错?下水之前检查一遍设备,这难道不是潜水者自己的事情吗?”阮子晴也不想退让,她总觉得如果自己败下阵来,夏拾雨就要崩溃了。   阮子晴心头猛地一颤,回头看向夏拾雨。   她安静地站在一边,从刚刚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也好像根本没有在思考,像个木偶人一样,只是静静地站着。   “拾雨?”她忙走到夏拾雨身边,轻轻晃了晃夏拾雨的手臂,“拾雨,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务室。”   阮子晴这一喊,把木司南也喊回了神,他几乎是奔到夏拾雨面前的:“拾雨,拾雨?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哈哈。”忽然,一声很诡异的笑声从夏拾雨的嘴边溢了出来,她的眼神很奇怪,看上去像是很理智,又好像在梦游,“哈哈……”   “拾雨?”木司南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口了,他是清楚地知道夏拾雨的病症的。   这段时间,夏拾雨的情况一直很好,病症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发作过。她现在的样子有点吓人,就像是情绪终于要失控了一样。   “少装模作样了!”宫雅见阮子晴和木司南全都围在夏拾雨身边,全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夏拾雨是什么矜贵的人物,宫雅心中的那股无名火烧得更加旺盛了,“夏拾雨,你装什么装,你少博取同情了,你没有资格!”   “你闭嘴!”木司南低声喝道,“不要捣乱!”   他吓住了宫雅,宫雅脑中一片空白,那个温柔的、从不凶她、很关心她的南哥哥,似乎已经被人抢走了。   夏拾雨!   宫雅的眼神冷到了极点,她气得都要爆炸了!她知道自己的怒火很不单纯,有嫉妒的成分在内,但这一切都是夏拾雨的错,全都是她的错!   “我没事,你们干吗这么看着我?”夏拾雨的双眸渐渐有了焦距,她的目光聚集在阮子晴和木司南的身上,她看着他们满是紧张的脸,有些不解,“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不记得了吗?”阮子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夏拾雨仔细想了一下,就想起刚刚宫雅出现,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心口猛地一阵刺痛,她苦笑了一下:“我记得呢,我没事,你们不要担心,我没有那么脆弱。”   才怪!   木司南在心中暗暗地想,倘若她真的没事,那她又怎么会患病?   这种病,就是自己在心里和自己过意不去。   夏拾雨轻轻推开站在自己面前的木司南,从头到尾,她的目光没有与他相遇,她在避开他。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宫雅面前。   盛怒之下的宫雅抬起手,狠狠地将刚刚木司南抽她的耳光还给了夏拾雨。   “对不起。”夏拾雨嘴角沁出了一点血丝,脸上却挂上了淡淡的笑容,“是我的错。”   是她的错,宫旭才会死。尽管她知道,那个呼吸调节器上的小问题,正如阮子晴所说,只有在压力超过一定数值才会显现,就算她当时很仔细地检查了,也不能发现呼吸调节器的问题。   然而她就是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眼睁睁地看着宫旭从面前滑落深海,却怎么也无法救他的自己。   02   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正轨,夏拾雨没有再提起宫雅的事情,她像曾经忘记阮子晴和木司南一样,忘记了宫雅。   这不是正常的事,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木司南发现这个信号时,第一时间联系了张医生,将夏拾雨又开始遗忘的事告诉了张医生。   张医生听完久久没有回神,最后在挂电话之前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下麻烦了,她的病,有复发的可能性。”   “帮我留心她的情况,一旦发作,她的情绪会非常负面,忧郁症、躁郁症并发。若是再有外界的刺激,她甚至会想去死。”张医生交代木司南后,又给夏妈妈打电话。   虽然前几天夏拾雨才来复查过,但是事出突然,他还是要通知夏妈妈带夏拾雨来医院。   夏妈妈接到张医生的电话,吓了一跳。她担心得不得了,这一天的时间似乎变得尤其漫长。她在等待夏拾雨回家,然后带她去医院。   夏拾雨此时还在上课,讲台上老师在讲课,她的大脑却异常灵活。这种状态很熟悉,曾几何时她似乎也曾是这样的状态。   她心中隐隐觉察到这种状态不对,似乎很危险,但她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她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却无法左右。   阮子晴很担心她,一直在留心夏拾雨的表情。阮子晴觉得宫雅很过分,三言两语就要摧毁一个人。   毁灭是这样容易,反正坏掉的不是自己的人生,这种人太自私了。   失去亲人的痛苦,她经历过,可这不是伤害另一个人的理由。她凭什么那么理所当然地去指责夏拾雨是刽子手?   宫旭的死是意外,阮子晴后来也曾去查过这件事,那时候出过新闻,上过报纸,没有人会怀疑那不是一场意外。   因为宫旭的呼吸调节器出的问题,肉眼根本无法觉察,只有很专业的安全检查工具才能做到,然而他们没有那种东西。宫羽没有怪过夏拾雨,是否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这些呢?   可是这样的意外,被宫雅说成了蓄意,说成了疏忽。   这根本不是疏忽的问题!   夏拾雨那样的性格,根本不会辩解,加上失去喜欢的人,这种痛苦,加深了她的歉疚,于是她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宫旭。   其实不是这样的,宫旭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那真的只是个意外,是个悲伤的意外。   因为这个意外,宫旭死在了深海,从深海回来的那个女生,其实也一直困在深海里。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上过岸。   为什么没有人觉察到呢?   她一直沉在水里啊,就快要窒息而亡了。   那之后的第二天,夏拾雨没有去学校。阮子晴一直在打她的手机,却始终打不通。没有办法,阮子晴去找了木司南。他的神色很疲惫,大概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你知道拾雨怎么样了吗?”阮子晴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问,“我打电话给她,一直打不通,你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吗?”   木司南的脸色很不好:“因为宫雅的刺激,她的躁郁症复发了。”   “躁郁症?复发?”阮子晴想起那天在商场里,夏拾雨急匆匆抓住自己,问宫旭在哪里时的情景。变成那个样子的夏拾雨……根本不是夏拾雨啊!   “那要怎样才能好起来?”她追问。   木司南轻轻摇了摇头:“这种病,是好不起来的,只能暂时控制住,但需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能受刺激。如果频繁地发作,那么会变得很棘手,一点小事情都能成为刺激她发病的导因。”   “原来是这样。”阮子晴的心都揪了起来。   一年的相处,她是真的将夏拾雨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她不想看着朋友难过,她想她快点好起来。   “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阮子晴问,“我想去看看她。”   “那一会儿课程结束,在学校门口会合吧。”木司南说。   木司南的确一夜都没能睡着,他的心里并不好受。他没有想到,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宫雅把这些全都毁掉了。   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抵不过三言两语的伤害。语言真的很可怕,要伤害一个人其实真的很简单,尤其是知道那个人最柔软的地方在哪里,一刀下去,直中要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宫雅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明明小时候的她很可爱,虽然有点小任性,但从不会做这种伤害人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木司南直接朝校门口走去,远远地就看到阮子晴站在那里。她满脸担心,她是真的关心夏拾雨。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沉默让人更煎熬。   “木司南。”阮子晴说,“你要把她从深海救出来,一定要救出来。”   “嗯,我会努力去救的。”木司南说,“放心吧,她会好起来的,我们要相信她,不是吗?”   “是啊,我们要相信她!”阮子晴点了点头。   到夏拾雨家的时候,夏妈妈很意外,她没想到还会有同学来家里看望夏拾雨。   夏拾雨在楼上,她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睡觉。她睡不着,思绪异常亢奋。她知道自己需要睡眠,却无法让自己闭上眼睛。   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却做不到。   她坐在电脑前,十指如飞,她在写那本《如果森林有童话》。   再美的故事都会需要一个结局,现在她已经快要写到结局了。   木司南和阮子晴敲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电脑前,蓬头垢面地打字。   日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她身上洒下了一层淡金色,她专注又认真的模样,耀眼极了。   “她在做什么?”阮子晴问夏妈妈。   “她在写故事。”夏妈妈没有隐瞒他们,“她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写故事。”   木司南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优美的文字在她指尖流淌。对他的到来,她浑然未觉。   “拾雨。”他轻声开口喊她,将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   她打字的手猛地一停,仰起头来,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木司南。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木司南?”她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木司南说,“拾雨,你会回去的吧?”   夏拾雨愣了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木司南想说的是什么,微讶的表情慢慢消失,最后露出了一个坚定的微笑:“嗯,会回去的。”   木司南和夏拾雨说话的时候,阮子晴没有上前,她没有去打扰他们,而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阮子晴想,自己如何去和她抢、和她争?她身在地狱,如果没有人拉住她,她会掉下去的。   说了一会儿话,木司南和阮子晴一起告辞出来,一路上他们还是没有说话。   木司南回了家,而阮子晴回了学校。   木司南必须去做一件事,他要见见宫雅。昨天发生那件事之后,宫雅一气之下也回了家,今天没有去学校。   他觉得,夏拾雨的心结在宫雅的身上,那是横在夏拾雨心头的一根刺,她是宫旭的妹妹,所以她能伤害到夏拾雨。   或许宫雅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他必须让宫雅明白,她这样下去,真的会毁掉夏拾雨的。夏拾雨是有一点责任,但那并不全都是她的错。   他直接去了宫家,意料之外地,他在宫家见到了宫羽。   这么多年没有回家,宫家人对宫羽的忽然回来,似乎很是欣喜,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好。   “小雅呢?”木司南却没有心思去管那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喜气。   “她在楼上吧。”宫羽看到木司南的样子,好奇地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怎么怒气冲冲的样子?”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他说完,径直上了楼。   宫雅果然在房间里。   她其实知道木司南来了,但她没有下楼。她还在生气,因为木司南竟然为了夏拾雨,当众扇了她耳光。   “小雅。”   木司南的声音很快从门外传了进来。   “我不想见你!”宫雅大声说。   “可是我不得不见你。”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木司南脸色漠然地出现在了宫雅面前。   03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我?”宫雅更加愤怒了,“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这个为刽子手辩解的叛徒!”   “你说完了吗?”比起宫雅的暴躁,木司南显得是那么淡然,“轮到我说了吧?”   “我不想听你说!”宫雅现在很生气,她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小雅,你还是三岁小孩吗?”木司南心中其实并不好受,他不希望任何人受伤,可是现在宫雅伤害了夏拾雨,甚至可以说,夏拾雨的病,就是宫家人刺激出来的。   “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说什么吗?”木司南的语气越来越严厉,“毁掉一个人有多简单,你知道吗?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那又怎样?是她害死我哥哥的,我不要听你说!”宫雅捂着耳朵不肯听。   木司南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宫雅的手腕:“你真的爱你哥哥吗?”   “我当然爱我哥哥!”宫雅说。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去伤害你哥哥最喜欢的女生!”木司南喝道,“你喜欢你哥哥,那你知不知道,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为什么没有在家,却要和一个女生去圆梦?他为什么不在别的什么时候,非要在那一天去潜水?”   “因为他想在那一天,告诉她,自己喜欢她!”木司南说,“伤心难过的,只有你吗?不是这样的吧。最痛苦的,是夏拾雨啊!”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宫雅忽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这些话,她觉得特别刺耳。她不想听到这些,尤其还是从木司南的嘴里说出来的。   “她目睹了你哥哥的死,她自责不已,她还必须接受全世界的谴责,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木司南却没有闭嘴,他在继续往下说,“她不过是应邀和你哥哥一起去了海边,去等待他成功上岸,她不过是一个等待喜欢的男生和自己表白的女生而已!”   “你明白刽子手、杀人凶手的含义吗?你知不知道你会毁掉她!”   木司南越说越愤怒,声音也越来越大,这声音终于引来了宫家其他人。   所有人都赶来了,木司南却丢下宫雅,大步离开了。他现在情绪太激动,不适合和人说话。   宫雅“哇”的一声大声哭起来。   她被吓坏了,刚刚的木司南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她委屈极了,她哭得那么凶,可是木司南一次头都没有回。   “太过分了,竟然为了那个女生这么说小雅!”宫妈妈扑过去抱住宫雅,“木司南是疯了吗?”   “他说错了吗?”本应该站在宫家的立场去憎恨夏拾雨的宫羽,却淡淡地反问了这么一句话,“他有哪一句说错了吗?那个女生有名字,她叫夏拾雨,是宫旭喜欢的女孩子。”   “你什么意思?”宫妈妈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你觉得木司南说得是对的?”   “不然呢?”宫羽反问道,“你们觉得,小旭是被她害死的吗?真的是这样吗?就因为小旭死了,她还活着,所以她就有罪吗?”   “可是……”宫妈妈想要辩驳。   “呼吸调节器,是在水下三十米深的地方才出的问题,那种问题,在水面上,肉眼无法觉察。”宫羽说,“就算是这样,你们还是要把责任全都压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吗?”   “她有什么错啊?她只是喜欢小旭,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却遭遇了什么啊?遭遇了全世界的谴责,遭遇了来自喜欢的人的家人最残忍的指责和谩骂。你们明白吗?心灵柔软的人才会被伤害,她喜欢宫旭,所以才会被你们伤害。”宫羽作为一个旁观者,很清晰地看清了前因后果,“你们知道司南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宫雅捂着耳朵,尖叫着。   “因为你们无处安放、强加给她的憎恨,让她患上了躁郁症。这种病一辈子都好不了,就算短暂康复,被刺激了,还是会复发。”他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感情色彩,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患上这种病的人,有时候忧郁得想去死,有时候亢奋得几天几夜都无法睡着,他们会特别暴躁,或者特别抑郁……甚至……”   宫羽没有再说下去。   宫妈妈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变得很不好,眼神开始闪躲。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她想说,那个女生还活着就是罪过。可是,宫羽没有说错,事情发生之后,他们将呼吸调节器送去检测,结果和宫羽说得一模一样,但他们都固执地觉得那就是夏拾雨的错。   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些憎恨,不然他们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可是他们都忘记了,那只是个孩子,那孩子不过才十八岁,和宫旭一样大,是他喜欢的女生。   他们都忘记了,宫旭最不愿意伤害的人,被他们伤得遍体鳞伤。   他们忘记了,全都忘记了。   “呜……”宫妈妈小声地哭了出来。   宫羽没有继续留在这个房间,他只觉得这里压抑得可怕。   曾几何时他和他们是一样的,一样地选择逃避,将责任丢给莫名其妙的人去扛。   但他不会再这样了,那个身在黑暗中的女生,却给了他面对的理由和勇气。   他走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倚着围墙发呆的木司南,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木司南轻轻地点了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04   夏拾雨已经连续五天不眠不休,她一直坐在电脑前,哪儿都没有去。她明明非常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很痛苦,这种痛苦让她觉得自己无法熬下去了。   她敲下最后一个字,写下了“全文完”。   《如果森林有童话》终于完成了,她松了一口气,点了“保存”。   她站起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疲惫,她需要睡眠,可是她睡不着。   她想起来自己答应了木司南一定会回学校,她不能言而无信,而且她还欠着木司南一个回答。在烟花盛开的海边,他对她表白了,她还没有给出答案。   她洗了个澡,换好校服,看了今天的排课表,带著书下了楼。   夏妈妈在楼下做事,看到夏拾雨下来,有些惊讶。   “我去上学了,妈妈。”她说。   “可是你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休息一会儿再去吧。”夏妈妈心疼极了。   “我还不困,就是想去学校了。”她坚持要去。   “那早点儿回来啊,妈妈在家等你。”夏妈妈说。   “嗯。”她回头对着妈妈笑了。   她觉得现在特别平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惫到了极致,所有情绪反而都平复了下来。   她一个人坐地铁,一个人走在学校的小路上,忽然发现,没有木司南在,这条路寂寞得可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习惯一个人的存在,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   她想,她和木司南相遇的时机真是不对。   她到了学校却没有去教室,而是直接去了潜水社。   这个时间的潜水社,当然是没有人的。   她推门走进去,里面的一切井然有序。这个社团在良性发展,将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潜水爱好者加入进来。   她想,如果宫旭还活着,一定也会这么做的吧。   想到宫旭,她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她在社团的办公室里坐下。   抽屉里放着一部小小的相机,相机里面有很多照片。她一张一张地翻过去,然后她看到了这么一张照片——   铅色的天空像是要下雨,银杏的叶子将空间划得支离破碎。   她记得这张照片,这是她去以前学校的那天拍下来的,再往下翻,会发现一张拍摄窗外的照片。   原来他也喜欢她,原来在她偷偷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看着她。   那些深藏岁月里,秘密穿行的视线,汇聚再分开。原来喜欢,是这么温暖的事。   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砸在相机上,模糊了照片。时光也仿佛被雨打湿了,朦朦胧胧的,再也无法分辨少年的模样。   她放下相机。   真奇怪,她明明并不想哭的,但眼泪就是不停地往下落。她擦了擦,擦不净,也就不擦了。   她站起来走到了社团存放设备的地方。潜水用具全都是她花心思找的。她能做的其实并不多,她只是想让更多的人能够安全,说她是在赎罪也好,她就是想要这么做。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潜水服,心中仿佛有热泪滚过。   “宫旭,你还好吗?我很想你啊!”   05   今天是周三,下午是社团时间。阮子晴去得早了些,因为夏拾雨不在,她想尽可能多地帮她照应一下社团。然而当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她的心就落了回去。   “拾雨,你来了啊!”   桌子上放着的,是夏拾雨的双肩包。然而她找了一圈,却始终找不到夏拾雨。她打开书包看了一下,包里都是今天要用的课本,这说明夏拾雨今天来过。   她急忙四处找了一遍,然而潜水社的办公室里没有夏拾雨。非但如此,潜水服还少了一套。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连忙打电话给木司南。   木司南这时候正坐在宫雅对面,在说服宫雅去见夏拾雨。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让夏拾雨走出来,必须要宫雅亲自去解开那个结。   宫雅其实心里已经明白自己错了,但她到底还是放不下面子。她这样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愿意向别人道歉的。   就在这时,木司南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是阮子晴打来的。   他接起来凑近耳边,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阮子晴焦急的声音:“木司南,拾雨来过学校,她的包在社团教室,可是她人不在这里,我到处找了找不到她,但是社团的潜水服少了一套,你知道她大概会去哪里吗?”   木司南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脸色煞白地站起来,他有个相当不好的猜测:“去校门口等我,我大概知道她会在哪里!”   “怎么了?”宫雅看到木司南的脸色很不好,不禁有些担心,刚刚她似乎听到了夏拾雨的名字。   “你跟我走。”木司南一把抓住宫雅,将她拉了起来。   宫雅虽然很想甩开他,可是看到木司南的表情,她最终没有这么做。她忽然有点害怕。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木司南会是这样的表情?夏拾雨……夏拾雨怎么了吗?   “宫旭。”木司南顿了顿,像是为了将什么情绪压下去,“宫旭出事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里。”宫雅的语气有些冲。   “很好,带我们去吧。”木司南说,语气是那么不容置疑。   “我不想去那里。”去了就会想起哥哥死的样子,宫雅已经不想再去回想那个画面了。   “那么你希望夏拾雨死掉吗?你就真的那么希望她去死吗?”木司南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神很冷,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   “什么意思?”宫雅心里咯噔一下,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夏拾雨来过学校,她去了潜水社,带走了一套潜水服。”木司南说,“她能去的地方,只有那里。”   宫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不好,她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木司南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如果她死掉了,宫雅,那一定是你害的。”   宫雅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当加害者这个身份压下来时,这个少女的傲慢和任性,瞬间被击垮。   再快一点儿吧,请再快一点儿。   坐在大巴车上的三个人,心中都在这么祈祷。   他们没有人敢给夏妈妈打电话,因为没有人知道夏拾雨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木司南只是觉得她就在那里,她发病了,好多天都没有睡觉,来了学校,却只去了潜水社,那么她最大的可能,就是去了宫旭出事的地方。   他不是怕她一心求死,他怕她出意外。   她的身体已经超负荷了,根本无法潜水,如果她一意孤行,只会酿成可怕的后果。   “我们……还是给夏妈妈打个电话吧。”阮子晴忍不住说,“或许,或许她只是回家了呢。”   木司南没有说话,宫雅当然更加不会开口了。   阮子晴最后还是拨通了夏妈妈的电话。因为夏拾雨的病,木司南和阮子晴都有夏妈妈的电话号码。   “是子晴啊,今天拾雨在学校还好吗?”夏妈妈语气很温和。   “阿姨。”阮子晴心里很不好受,“拾雨没有来教室上课,她拿走了一套潜水服,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和司南正在赶去宫旭出事的地方。”   “哐当——”   电话那头传来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阿姨,您不要着急,我们去找找看,她也不一定就在那里。”阮子晴忙说。   “阿姨没事。”夏妈妈的语气里隐忍着某种情绪,“阿姨也去找找看。谢谢你了,丫头。”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她没有迟疑地去车库开车。她要赶去宫旭出事的地方。很奇怪,没有什么理由,她就是觉得夏拾雨在那里。   夏拾雨的确就在那里。   隔了两年,再次来到这片海域,夏拾雨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眼泪怎么也无法停止。   这个病就是这样,情绪失控了,哭和笑都无法控制。   “宫旭,两年前你在这里说你上来了,有很重要的话要和我说。”   “你这个骗子,到最后都没有告诉我你喜欢我。”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两年就这么过去了。这两年来,有一年我是浑浑噩噩的,有一年是清醒的。而现在,我也是难得地清醒着。”   “你知道吗,宫旭?我害怕,我害怕我一睡着,就再也无法保持清醒了,于是我不敢睡,越不敢越难以入眠,很奇怪,对不对?”   “我要趁着还清醒,来完成你两年前没有完成的梦想。”   “等我上了岸,宫旭,我就忘记你,你说好吗?我本来是决定好了的,完成了你的梦想就去见你,可是现在我竟然做不到这种事了。因为妈妈在等我,木司南还在等我的回答,子晴是我很好的朋友,潜水社也才步入正轨,我也还想去看看木司南说的森林、草原、沙漠。有那么多美丽的明天在等我,所以……所以我不想死的。”   “宫旭,对不起啊!我一定会完成你的梦想,潜到一百五十米的深处,你等着哦!”   她换好了潜水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扑通”一声跳入了水里。   细碎的水泡浮上去,无声地炸裂,她好像看到那静谧的海底,白衬衣的少年在沉睡。   不知是不是她的到来惊醒了他,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朝她递过来一只手,她笑着朝他扑去。   然而那里有的,不过只是一片茂密的水草,紧紧缠绕,像是少女纠缠的黑发。 第11章 尾声:那个浸满悲伤的孤单少女   01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   如果有,请保佑那个浸满悲伤的少女平平安安吧!   车终于到了,木司南和阮子晴还有宫雅全都下了车,他们跟在宫雅身后朝着宫旭出事的沙滩赶去。   那片海域很安静,除了潜水爱好者,是不太有人到这里来的。   只有三个人在狂奔,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焦急的神情,他们想要赶去那里。   夏拾雨,夏拾雨,你不能有事!每个人心中的声音,都是一样的。   终于近了。   目的地近在眼前,他们甚至看到了夏拾雨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就放在石头上。   “拾雨!”木司南喊了一声。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   他很想下水,然而他下不去,他没有任何潜水工具。   就在三人急得要哭的时候,一辆车开了过来,有两个人从车上下来了,一个是夏妈妈,还有一个是宫羽。   夏妈妈出发的时候,宫羽给她打来了电话。他本是询问夏拾雨的状况的,没有料到会听到夏拾雨失踪的消息,他急忙去潜水社取了一套潜水工具,然后和夏妈妈一起赶来了。   “救救她……”宫雅伸手揪住宫羽的衣摆,声音小小的,“小叔叔,你救救她……我没有想要她死,我没有真的想要她出事的!”   最慌乱的人是宫雅,曾经强加在夏拾雨身上的那些重担,一下子挪到了她的身上。   “我下去看看。”宫羽曾经讨厌极了潜水,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潜水的。可是现在,宫旭喜欢的女孩、自己的学生就在水里,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是唯一能下去救她的人。   他不得不去。   他飞快地换上了潜水装备,然后慢慢地下到了水里。   四个人就这么盯着水面看,他们的眼睛都不敢眨动,就怕眨眼的时候,夏拾雨就没有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水面依然平静。时间越久,夏拾雨就越危险,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水。   夏妈妈站得笔直,眼神直直地看着水面,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早上她离开家的时候,答应我上完了课就回家的。”她呢喃着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们说好了的,她明明答应了我的。”   阮子晴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在祈祷,夏拾雨千万不要出事,一定要好好的,不然夏妈妈要怎么办?她太可怜了啊!   “上来了!”就在这时,木司南忽然说了一句。   只见水面忽地泛起了一丝涟漪,紧跟着宫羽浮了上来,他的手里还扶着一个人。   夏妈妈飞快地跑了过去,木司南帮着宫羽一起将夏拾雨拉到了沙滩上。   脱掉了护目镜和泳帽,少女的神色安静极了,她闭着眼睛,眼睫上缀着水珠,像是在发光。   她的身体非常冷,阮子晴急忙打了120急救电话。   宫羽给她进行心脏复苏术,可是没有用,怎么按,她都没有睁开眼睛。   “小雨啊!”夏妈妈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那是一个母亲压抑了很久的号哭。听到的人,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宫雅静静地看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就这么看着,看着夏拾雨躺在那里,头发上沾着细碎的沙子,这一幕忽然和两年前,宫旭死亡的一幕重叠了起来。   心脏一阵绞痛,她难过得想要呕吐,胃里在翻江倒海。   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没用了,那个安静的姑娘她再也听不见了。   “我没有真的想要你去死的。”她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在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啊,我错了,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我把你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害死了。   她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了。   女孩美丽的脸白得如同纯白的花瓣。   那个下雨天,她蹲在地上捡起的白玫瑰,就是这个颜色。   她那个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天在学校里遇见她,为什么要说出那种伤人的话?   她明明不是真的想她去死的。   她以为,她以为她很坚强,坚强到可以扛住她的迁怒。   她为什么忘记了她也是个人?   她为什么对哥哥喜欢的女孩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如今想来,句句诛心。   夏妈妈哭得很伤心,她没有去看宫雅,她也不关心宫雅到底有没有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意义?   她乖巧的、懂事的女儿,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宫羽还没有放弃,他一直坚持在做心脏复苏术。他从未如此地期盼过一个人能活下去,可是,夏拾雨,他真的希望这个勇敢的女孩可以活下去。   救护车终于赶来了,夏拾雨被抬上了救护车,所有人都跟着去了。   木司南从夏拾雨被救上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神采,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看上去似乎很平静。   阮子晴侧过头来的时候,看到他的手心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要多大的悲伤才能抓破自己的掌心,阮子晴不知道,但是他一定很难过吧。   因为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夏拾雨啊!   从图书馆里,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了。因为宫旭先喜欢她,所以就将喜欢藏了起来,直到再也无法藏匿,直到——   少女再也无法回来。   02   医院的长廊,是那么安静。   木司南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术中”的指示灯最终熄灭了。   没能救回来,因为她休克太久。她是因为身体太疲惫,下潜的深度让她的身体无法负荷。   她休克之后,足足过了三个小时,才被宫羽救上来,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只是没有人肯接受这个事实。   从捞上来,到现在确认死亡,木司南其实什么也没有想,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如果可以,他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多么幸运,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单恋,所以到最后,他才能忍住没有哭出来。   多么不幸运,到最后他都没能听到她的回答。   他想带她去看看自己热爱的森林,可她沉迷于深海,于是他放下森林陪她去深海,最后她却死于那片海。   夏拾雨的葬礼上,宫妈妈带着宫雅去吊唁。   和当初他们的做法不同,夏妈妈很平静地接纳了她们。她没有赶她们走,尽管夏拾雨的的确确是她们间接害死的。   可她们是她喜欢的少年的家人啊,想到这一点,她就没有办法赶她们走。   阮子晴哭得眼睛红红的,她是带着潜水社的社员一起来的。每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潜水社从无到有,都是夏拾雨一个人忙前忙后达成的。她付出的,会有人一直记得。   没有人知道,夏拾雨最后离开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她是死于意外,她没有想要离开,她的潜水设备完好无损,这就是证明。   木司南是最后一个来的,他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这个夏天似乎格外绵长,燥热的阳光,吵闹的蝉鸣,一切的一切都叫人心烦。   他长久地站在她的遗像前,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离开之前,夏妈妈给了他一样东西,并且让他到家再打开。   “我看她悄悄准备了这个,应该是要送给你的。”   他带着那样东西回了家。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打开了那样东西。那是一个小木盒,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沓打印好的文稿。   文稿没有经过特别设计,是最原始的排版,很纯粹、很简单。   他翻开第一张,露出了七个加粗放大的宋体字——如果森林有童话。   他的心猛地一揪,疼痛几乎要将他击垮。   他花了一天一夜,仔仔细细地看完了那本二十万字的文稿。   文稿的最后一页是一首诗:   你见过深海吗?你喜欢森林吗?   如果森林有童话,请带它来到我的身边。   如果童话有结局,请让我爱上它。   如果它也爱上了我,就请星星来见证。   如果你惧怕海洋,那就陪我去森林。   我不想说爱你永生,只愿花好月圆倦鸟归巢。   我不想说一定会和你走,但清风好雨知时节。   我不想说喜欢你这种大话,可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安心。   他在刹那间泪如雨下,抱着文稿跪坐在地,嗓子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哭声。   她还记得她欠他告白的回答,她是认真想过他们的未来的。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很心酸。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