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取向狙击 作者:西旻   儒雅调酒师x校霸高中生,双向救赎   文案:   横行霸道十八载,江景第一次遇见季殊容这样的人   风趣斯文,进退有度,安静时满身孤独,打架时狠辣无情   好像拥有很多,又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直觉告诉江景,此人不是个善茬   可他越是想敬而远之,就越是深陷其中   *   而在季殊容眼中   江景就是一个可爱又爱装凶的小朋友   小朋友其实很善良   会偷偷喂养小野猫,会买下老奶奶所有的橘子   会故作坚强安慰他,会悄悄制造浪漫与惊喜   会不知不觉侵占他的心,让他再也放不下   双向救赎,年上,调酒师攻x高中生受   季殊容x江景   【高亮】排雷:   1.狗血又俗套,文笔辣鸡(弃文不必特意告知   2.有虐有甜,发刀过程漫长 第1章 初见   “来一杯曼哈顿。”修长的手指微曲,指节轻敲桌面,发出两声轻响。   正百无聊赖的调酒师立马站直,礼貌微笑道:“好的,请稍等。”   陆宴没急着收回手,换了个姿势撑着吧台,漫不经心地看着调酒师调酒,接过玻璃杯后抿了一口,点头笑道:“还不错。”   嘴上说着不错,实际就只喝了一口。   陆宴端着酒杯走向卡座,没等坐下,胳膊突然被人拉住。   酒吧老板杨潇上下打量他一眼,略带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陆宴自顾自地跟他碰了碰杯,说:“想你了。”   “……”杨潇噎了一下。   他开酒吧十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一流,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一向游刃有余,唯独有三个人他招架不住。   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眼前这位不着调的富二代,还有一个更要命的祖宗,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了。   想到这,杨潇恍然大悟:“你是来等老季的?”   “技术不行,味道不对,该换人了。”陆宴晃着手里的曼哈顿,毫不客气地作出评价,然后歪头笑了笑:“不然呢?”   他点上一支烟,随意地吐着烟圈,神情看不出什么。   杨潇盯着他指间的名贵香烟,默了片刻,叹气道:“你还没放弃吗?”   “你说呢?”陆宴弹了弹烟灰,不答反问。   杨潇心想,我哪知道。   姓陆的看似不着调,其实精明得很,嘴里的话真假参半,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过作为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陆宴身边从不缺人,男女都有,最长不超过半年。这次却硬是在季殊容身上耗了三年,各种手段都用尽了,季殊容依旧不动如山。   “行了,逗你的。”陆宴轻笑一声,“你忙你的去,我一个人待会。”   杨潇挠了挠头发,撑着腿站起来:“成,调酒师今晚就换人,到时候想喝什么酒随便点。”   到了晚上,酒吧才算真正热闹起来。   屋顶的灯盏变幻出绚丽的色彩,节奏感颇强的音乐鼓噪耳膜。   门口处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打扮光鲜的年轻人三五成群,人群中也不乏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甚至还有背着书包的学生,刚迈进一步就被杨潇眼疾手快地拦下。   “未成年人不准进!赶紧回家写作业去!”   几个少年不得不停住脚步,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为首的那个人。   江景轻咳一声,慢悠悠地抬起脸,对杨潇说:“哥,是我。”   正巧一束灯光打过来,江景略感不适地眯了眯眼。   杨潇上一秒还在想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弟弟,这下看清楚了。   他一巴掌招呼在江景肩头,目光落在他贴着创口贴的额角:“哎呦,是你啊小江,这脸是怎么了,又被人打了?”   “不是被人打,是我打别人不小心被树枝蹭到了而已。”江景避开他的手,接着道:“今天带了几个朋友来玩,可以让我们进去吗?”   他身后几个学生痞里痞气,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狐朋狗友。   不过杨潇没那么好糊弄。   “你成年了我知道,你们呢?身份证拿出来。”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一行六个人,最终进去的只有三个,被拦在外面的还不甘心。   “哥!江景的哥就是我亲哥!哥你就让我们进去吧,没人管的。”   杨潇不为所动:“少来,我这酒吧是规范营业,说不能进就不能进。”   说话的那个暗暗磨牙,刚想不管不顾往里冲,两个高大的工作人员就站定在他面前,冰冷的眼神锁定在他身上。   江景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说:“你们回去吧,改天再聚。”   本来就不是关系多好的朋友,路上碰巧遇到一块玩玩而已。江景继续往里走,把书包甩在无人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   人少了一半,多少有点意兴阑珊,三人一开始只顾喝酒,玻璃杯和空酒瓶摆满了一桌。   喝着喝着酒劲上来,再加上氛围渲染,三个人也能闹出不小的动静。   “我真不是吹,要不是老师来了,我绝对把那小子打进医院!”坐在江景右边的男生喝成了大红脸,扯着嗓子嚷嚷,“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他妈不要命了!”   左边的男生也不甘示弱,气势汹汹地一拍桌子:“嗝,也不知道哪个孙子那么阴险,居然敢偷着告老师,别让我知道是谁,不然弄死他。”   两人跟唱双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江景头更疼了。   他酒量不行,喝多了就头疼胃疼浑身难受,偏偏又管不住自己。江景掐了掐眉心,抬手止住两人:“行了行了,别吵吵了,明天我去教训他。”   “真的吗江哥?”李帆瞬间两眼放光。   江景还没张口,赵瑜把一个酒瓶塞进他手里:“江哥!我敬你一杯!”   这哪是敬一杯,这是一瓶啊。   江景好面子,不想说自己不行,硬着头皮喝了半瓶,脑子已经木了。   赵瑜这二百五还嫌不够:“哎哎哎,接着喝,这哪行。”   江景别开脸,把酒瓶用力掼在桌子上,沉声道:“我不喝了,别烦我。”   他转到附中不到一个月,硬是凭借武力混成了食物链顶端。顶撞老师,打架斗殴,无恶不作。跟他称兄道弟的有很多,可真正算是朋友的却没几个。   赵瑜摸不准他的脾气,不敢再造次,打了个哈哈继续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边安静了不少,吧台的杨潇收回视线,继续忙手头的事。   不怪他放不下心,江景这小子就跟个不定时炸弹一样,一个不注意就能给他惹出一通乱子。   上次是吐了一个陌生人一身。   上上次是跟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   上上上次是喝醉了死活不走,折腾到凌晨才滚蛋。   酒吧门外比里面安静不少,闪烁的灯光映的地面红一块蓝一块,一只野猫蹑手蹑脚地路过,刚想凑近门边,就被逐渐逼近的车灯吓得猫躯一震,翘着尾巴溜了。   “砰。”车门被甩上,一只黑色皮鞋稳稳地踩在地面。   “嗯,挂了吧,我到了。”   话音未落,酒吧的门瞬间被拉开。陆宴含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仿佛经过精心的测量调整,俊美迷人到无懈可击。   “哈喽,好久不见。”陆宴说。   季殊容瞥了他一眼:“果然是你。”   季殊容黑沉的眼珠一转,目光移向路边极度招摇惹眼的黑色迈凯伦。这车虽然只占了一个车位,可旁边两个车位愣是空着没人敢用,无声地彰显了资本的力量。   陆宴跟着他看过去,挑眉笑道:“喜欢吗?喜欢的话我送你啊。”   季殊容整了整衣袖,抬腿迈上台阶,抿成线的嘴唇微微一勾,露出个真切的笑容:“这招留着撩别人吧,对我没用。”   倚着门框的杨潇忍不出笑出声,一手揽过一个,开玩笑道:“老季你这一趟去的可真够久,姓陆的眼巴巴等了一个月,今晚可别被他灌醉,不然生米煮成熟饭可就麻烦了。”   一进门就是闹哄哄的音乐跟人群,季殊容下意识地看向吧台,临时替班的调酒师正忙得不可开交,无意中跟他一对视,脸上立马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容哥回来了!”   季殊容笑着点点头:“辛苦你了。”   今晚酒吧生意格外好,没有空座,三人靠着吧台边聊边喝。季殊容尝着鸡尾酒不对味,亲手调了几杯。   有不少常客认识季殊容,见他突然出现,纷纷过来打招呼,又点了不少酒。杨潇本想让季殊容歇歇,见他乐意,笑眯眯道:“老季不愧是招牌,人往这一站,光都没他亮。”   陆宴终于喝上了季殊容调的曼哈顿,惬意地舒展眉头,一反常态地没从杨潇话里挑刺。   好不容易忙活完这一阵,季殊容放下掀到臂弯的袖口,忽然听到一处喧嚣,视线偏了偏。   杨潇看了一眼,见怪不怪:“几个高中生,喝多了就闹,没事。”   季殊容一愣:“高中生?”   杨潇知道他在想什么,摆摆手道:“成年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经常来。”   季殊容淡淡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夜色越来越深,有人醉醺醺地起身离开,也有人推门进来。   眼前灯光朦胧,人影重叠,江景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他撑开快要合上的眼皮,拍了拍抱头痛骂老师的两人:“骂够了没,骂够了就走吧。”   那两人醉得够呛,逼得江景耐心耗尽吼了一通才回过神来。   说是走,奈何两条腿不听使唤,朝左踉跄两步,朝右晃悠一下,磕磕绊绊十分钟才走出去。   深夜空气沁凉,江景深呼吸一口,清醒了片刻。   “那……那我们就先走了啊。”赵瑜趴在窗口摇头晃脑,半睁着眼跟江景挥手,“江哥早点回家,明天见。”   “嗯。”江景目送出租车驶离,忍不住低头干呕。   他胃里真的快炸了,得赶紧回去。江景摸出手机,无视那十几个未接电话,打了个网约车。   身旁人来人往,江景垂眼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直到眼前乍现一抹亮光,他才恍惚地抬起头。   紧接着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来人显然也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他,愣了一秒。   江景暗骂一句,转脸避开刺眼的手电筒,手臂还没提起来,下一秒领子被人攥紧,一记拳头带着冷风袭向他的侧脸。   江景牙根咬紧,知道自己躲不过去,闭上眼,正想蓄力踹上去,怎料拳头戛然而止。   “?”江景缓缓睁开眼。   一道人影落在他身侧,高抬的手臂挡住了他的视线。   空气中多了丝清冽的酒气,耳边低沉舒缓的声音有点好听。   季殊容紧握拳头纹丝不动,脸上笑意未减:“同学,话都不说就动手,这样不太好吧?” 第2章 少年   色彩变幻的灯光被男人挡住,他身量很高,比江景高出半头,黑色风衣更显得身姿挺拔,虽然面带微笑,却隐约给人一种压迫感。   “松手。”戴着鸭舌帽的少年神情阴鸷,“少多管闲事。”   季殊容不为所动,弯起嘴角笑了一声:“说实话我也不太想管,但这毕竟是在酒吧门口,打架斗殴影响营业。”   他钳制住少年的手臂看不出半点吃力,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任对方怎么挣扎都不松手,还能讯速避开迎面扫来的一脚。   “身手还凑合,不过别白费力气,你打不过我。”季殊容说着便松开手,余光瞥见少年又要动作,他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数十个数,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话音没有丝毫停顿:“十。”   “九。”   “八。”   ……   手机突然响起,靠在墙上的江景勉强睁开眼,一看是网约车司机打来的,他深吸口气接起,片刻后挂掉。   四周安静不少,来找茬的已经不见了。江景迟钝的反射弧这才反应过来,他看向身旁,那个男人正要转身走。   是不是要说点什么?   江景欲言又止,话涌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   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一直以来都是他帮别人出气,或者孤军奋战打输了也绝不求饶,这还是第一次被帮忙。   虽然有点丢脸,但总归是个陌生人,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丢就丢吧,下不为例。   江景清清嗓子,一句“谢谢”刚蹦出一个字,走出去两步的男人侧过身子朝他笑了一下。   “你好像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   江景呛了一声,手指不自觉扣紧书包带,视线飘移到一旁:“没有,谢谢你。”   刚说完,道路旁缓缓停下一辆白色轿车,车灯闪了闪。   江景提了一下书包,低着头快步走过去,没再看向季殊容,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司机还在前面确认他的信息,江景没听进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车子发动前,他忍不住凑近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男人还没走,正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一只手滑动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突然他动作一顿,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江景心里一跳,瞬间收回视线。   见鬼,这人头顶长眼了?   神经错乱的大脑和肠胃让他没空去想别的,江景仰头倒进后座,闭眼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车子猛然一顿。   “到了。”司机说。   江景有气无力地拎着书包下车,街道空荡荡的,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本来可以坐电梯的,偏偏这几天出了故障维修。   江景爬到三楼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快死过去了,好不容易上了五楼,还被门前的地毯绊了一跤。   “砰!”   “我艹!”   江景捂着脑门,龇牙咧嘴地摸出钥匙开门,灯都懒得开,摸索着走向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趴在水池边足足有半个小时,差点没把五脏六腑给吐出来。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水流潺潺作响。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拉窗帘,月光被挡得严严实实,一片黑暗中连眼前之物都是朦朦胧胧。   江景仿佛被抽掉骨头一样,靠着墙缓缓瘫坐在地上,片刻后才缓过气来。   “嘶……”他碰了碰额角,创口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还没长好的疤又肿了起来。   疼归疼,死不了。   江景没再去管,撑着地板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卧室。   “哐当——”“咚——”"咔嚓——"   不到几步的路走得相当坎坷,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踩碎了什么,江景恍若未闻,只顾着一头扎进床上睡觉。   他实在是困极了,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   梦里是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噩梦伴随着阵阵头疼,让他不由得蹙紧眉头。   忽然间,所有的画面淡化,熟悉的场景逐渐清晰。   他好像又变成了六七岁的模样,抱着一个奥特曼呆在原地,从脚底升腾起的恐惧让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喂……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气扑面而来。   他看见那人垂在身侧的手,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淌,在地上滴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持刀的歹徒已经跑远了,呼啸的警笛声划破天际,救护车抬走了倒在地上的受害者。   “站在这别乱跑,等家长来找你。”少年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举着受伤的手,转身离开了他的视线。   那时候的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没能说声谢谢,也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   是那个少年紧紧握住刺向他的匕首,救了他一命。   梦里的江景没有犹豫,拔腿拼命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   直到跑到精疲力尽,他才堪堪停住脚步。   其实那个少年不知道的是,那天他是偷偷跑出来玩的,父母也没有找他,最后是路过的警察把他带回了家。   还不如被刺死呢,江景想。   黑暗中他翻了个身,紧皱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   宿醉过后带来的头疼可不是一般人能忍的,尤其是江景这种身板不好还愿意逞能的,第二天起床堪比凌迟。   要不是老师总拿叫家长威胁他,江景真想把高中的课全给翘了。   可他再嚣张也得乖乖穿校服,再暴躁也得背着书包去上学。   作业一笔没戳,书包被酒泡湿了大半,一拎起来酒气冲天。   “草了。”江景揉着太阳穴翻了个白眼,把书包里仅存的几本书倒在床上。   他就这一个书包,不拿书班主任肯定得让家长送。   最终江景从床底抽出一个塑料袋,拎着一袋子书,带着一身“生人勿进”的杀气上学去了。   附中是市里的重点高中,时间管理上比其他学校严格,教导主任每天准时在校门口巡逻,逮着迟到的就一顿呲。   像江景这样的惯犯,主任见了都牙疼。   半个小时后江景没事人一样进了班,一进去就收获了不少惊奇的目光。   赵瑜噗一声,笑得直拍桌子。   江景脑子还嗡嗡的,不耐烦道:“笑什么?”   赵瑜瞅着他手里的塑料袋说:“江哥,你这拾荒的造型还挺别致。”   “……”江景面无表情地把袋子扣在桌子上,拉开凳子坐下,动作熟练地脱下外套挡住头,闭上眼说:“别烦我,我要睡觉。”   班里看热闹的瞬间噤声,生怕触怒了这位瘟神。   赵瑜跟李帆昨天也喝了不少,不过两人看起来还算精神。赵瑜了然道:“江哥你没喝点醒酒汤啊?我妈今早还给了我两片解酒药,还剩一片,你要不吃了?”   本是一句稀松平常的关心话,可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江景的痛点。   他猛地睁开眼,阴沉的目光犹如实质,音色冰冷道:“滚,再多说一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赵瑜脸色僵住,正要说什么,肩膀突然被李帆揽住,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行了,别说了,让他睡吧。”   赵瑜吐了口气,咕哝道:“什么怪脾气。”   李帆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赵瑜的肩就回了座位。   一天的课江景基本没怎么听,趴在桌子上一个劲的睡,各科老师也懒得管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江景才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两手空空地准备打道回府。   通往校门的小路人影稀疏,江景慢悠悠地溜达着,前方拐角处没注意,差点撞在别人身上。   “抱歉”这俩字很少有人能从江景嘴里听到,当他下意识要说出口的时候,嘴先一步反应过来,唇缝抿成了一条直线。   江景脚尖一转,正打算继续走,袖子被轻轻拉住。   “哥哥……”   穿高一校服的女生怯怯地看着他,佯装镇定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声若蚊音道:“爸爸说今晚让你回家……”   江景像是被瞬间点炸一样,触电般用力甩开女生的手,语气不善道:“闭嘴,不准叫我哥哥。”   女生身形踉跄一下,江景丝毫没有伸手扶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我自己有家。”   说完抬脚要走,女生慌张地想拉住他的袖子,又不太敢,只得跑到前面挡住他,低头快速说道:“……今晚是爸爸的生日,他说你必须回去。”   江景的神色仍旧没有任何波动:“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滚,别碍我的眼。”   他加快脚步走出校门,还没走两步,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挡在他面前,恭敬又和蔼道:“小景,江总派我来接你。”   “……”   江景服了。 第3章 晦气   他的肩膀耷拉下来,无可奈何道:“范叔……”   范叔温和地笑笑,上前帮他拉开车门,问了一句:“没看见你妹妹吗?诗韵应该也是这个时间放学呀。”   “没看见。”江景一口回绝,眼不见心不烦地翻看手机。   虽然他非常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一个亲爹,还是个挺有钱的爹。   亲爹取了后妈,后妈带来了一个女儿,从此江景有了一个名义上的妹妹。   无论是亲爹还是后妈还是白捡的妹妹,江景都烦得要死,半路好几次想跳车,又憋屈地坐回去。   车子在马路上疾驰,不一会就开到了市中有名的富人区。   江景兴致缺缺地看着窗外发呆,快要睡着的时候,江政打来了电话。   号码只有一个极其敷衍的句号,江景手指顿了两秒,才不情不愿地接起。   江政的声音满是亲切和蔼:“小景啊,到哪了?”   “快了。”江景惜字如金。   父子俩的关系如履薄冰,江政清楚儿子对自己有多不待见。   之前是因为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儿子,孩子跟他不亲近也是情有可原。这几年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越发觉得亲情可贵,再婚后江政有意缓和跟儿子的关系,可他硬的软的都用尽了,江景就是半点面子不给。   半年前江政憋不住脾气冲江景发了好大一通火,父子俩险些动手,要不是有人拦着,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清醒后江政也觉得自己有点过,想和解又拉不下脸,结果第二天江景就自己租了房子,再也不回家住了。   今晚这顿饭,说是生日宴,其实是江政在委婉求和。   通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江景不会主动开口,江政只得简单嘱咐几句,便挂了电话。   前方是红绿灯,晚高峰的时候经常堵车,范叔停稳了车,转头看了江景一会。   江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范叔在江家工作十多年了,算是看着江景长大的,陪伴他的时间比江政还长,对这小少爷的脾气了如指掌。江景刚上车的时候还一脸抵触,现在明显放松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政的电话。   范叔笑了笑,忽然发现了什么,问道:“怎么没背书包?”   “不想背。”江景说。   “没有作业要写吗?”   江景没说话,淡定地瞥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显,有作业,但是江大少爷不想写。   范叔叹了口气,忍不住唠叨起来:“小景啊,叔叔也不想说你,但是学生就是要好好学习……”   江景深吸一口气,正想掏出耳机戴上,后座一直沉默不语的何诗韵突然开口道:“哥哥学习很好。”   “啊?”范叔没反应过来。   附中三个年级的校服颜色不一样,江景身上的高三校服是黑色,何诗韵的高一校服是蓝色。蓝色领带被攥出了几道褶皱,何诗韵低着头说:“爸爸说哥哥之前一直是第一,还有好多奖状呢。”   小姑娘见不得别人数落她哥哥,说完把头埋的更低,像是怕江景会冲她发火。   虽然不让叫哥哥,但她一张口就忍不住。   江景嘲讽地扯了下嘴角,一言不发地戴上耳机,谁也没搭理。   下车的时候范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喊住江景:“小景,江总其实很在乎你,他毕竟是你爸爸,今晚是他的生日,就不要惹他生气了。”   江景点了下头:“嗯,范叔慢走。”   看样子就是没听进去,范叔无可奈何,长吁短叹地开车离开了。   屋里的江政早就听见汽车的声音,不知怎么竟有些紧张,他深呼吸几口,摆手示意何燕去门口迎接。   还没等走过去,别墅大门被一把拉开。   江景面无表情地进了门,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   何诗韵跟在他身后,浅浅地笑了下,看起来很开心:“爸爸妈妈,哥哥回来了。”   江政起身走到江景身旁,抬手想摸摸他的头,犹豫了一秒后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感叹道:“长高了。”   江景避无可避,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眼睛望向别处。   餐桌上摆满了菜肴,何燕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触及到他的目光有些无措,而后温婉地笑了一下:“小景,诗韵,洗手吃饭啦。”   她长相清丽,从不画很浓的妆,只是简单地扎个低马尾,就有一种贤妻良母的感觉。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似乎没怎么变过。   尤其是她的侧脸,像极了他逝世多年的妈妈。   江景别开脸,眉心蹙了一下,忽然有种想拔腿就走的冲动。   但毕竟是亲爹,他刚有这个苗头,江政就察觉出来,摁着他的肩膀走到餐桌,亲手拉开椅子让他儿子坐下去。   “吃饭吃饭,菜正热乎呢。”江政安顿完他,接着把何诗韵招呼到身边,对还在忙活的何燕说:“差不多就行了,先吃饭吧。”   江景去洗了个手,回来发现自己碗里全是各种他爱吃的菜。他没做声,拿起筷子夹了几口。   饭吃到一半,江政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一喝酒话闸子就关不住,又开始念叨:“小景啊,这些菜都是你何阿姨亲手做的,怕提前做好凉了你不吃,特地加热温着,你快尝尝怎么样,是不是跟你妈做的差不多?”   前面的话还算正常,最后一句一说出口,别说是江景,何燕都惊了一下,忙打断道:“你爸喝多了就这样,小景你别听他的,想吃什么吃什么。”   江景放下筷子,连应付的心情都没了,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厌烦。   “我吃饱了。”他说。   “别啊,你才吃了几口怎么能饱?”何燕连忙站起,想去拉住他,被江景轻易地避过去。   江政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以为他又要闹不痛快,一拍桌子道:“你上哪去!这是你家,你今晚哪都不许去!”   江景冷笑一声:“这是你家,不是我家,少管我。”   说完,猛地甩上门,扬长而去。   “这个混蛋!”   江政噌地站起来要去追,被母女俩拦下,好好说了一大通,他才恍然明白过来是自己惹了儿子。   -   “嗡……”   江景快步走在人行道上,挂断了一个又一个江政打来的电话,最后烦不胜烦地摁了关机。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各家灯火通明,玻璃上晕出温馨的光晕。他在冰冷的黑夜中等了十多分钟,才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他去哪,江景本想直接回他的出租屋,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朗园。”   朗园就是他经常去的那家酒吧,这个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江景一肚子火慢慢平息,莫名回想起昨天在酒吧门前的那一幕。   找茬的那个是校外小混混,上个周因为不长眼踩了江景的鞋,被他狠揍了一顿。虽然江景最后打赢了,但也挂了不少彩,额角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估计是小混混怀恨在心,又碰巧在酒吧门口撞见他,要不是有人解围,他这时候应该在住院。   最近真是晦气,哪哪都不顺心。   江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段路离酒吧还有一段距离,车身轻轻摇晃,窗外流泻而过的灯光晃得人眼花。   江景的眼皮渐渐合上,细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映出一小片阴影。   ……不知道那个男人还在不在。   临睡前,他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 第4章 小朋友   到酒吧的时候已是深夜。   比起外面的静谧寒冷,酒吧里可以说是热闹非凡。   季殊容一回来,鸡尾酒的营业额直线飙升,吧台前围满了人,好一会才慢慢散去。   他今晚穿了一身灰色休闲服,头发温顺地垂在耳后,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更加温和。他熟练地往雪克壶中倒酒,左手握住摇晃了几下,调了一杯玛格丽特。   酒杯上没有多余的装饰,液体透明,看起来像是饮用水。   季殊容姿势悠闲地靠在桌边,慢悠悠地品着酒。   门外是空旷的马路,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被淹没在冷风里,附近居民楼的窗户被暖黄分成一个个方格,漆黑的夜空零星闪烁。   酒吧里则是与外面完全不同的景象,喝酒的,聊天的,吵闹的,连带着节奏感极强的音乐,激起大脑皮层一阵阵的兴奋。   吧台这边相对安静一点,季殊容一个人喝完酒,安静地看向不远处的喧嚣。他眸色比别人要深,黑沉得像是深渊,笑的时候里面波光温柔,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原本闹哄哄的环境被一阵动静打破,最里面的卡座起了争执,周围人纷纷侧目,喧闹声小了很多。   杨潇急忙跑过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揪着服务员不撒手,凶相毕露地咆哮着:“你们这的酒有问题!我女人喝了一直吐,现在快晕过去了!你们老板是谁,让他给我滚过来!”   沙发上瘫坐着一个女人,面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了。   杨潇一惊,走上前赔笑脸:“大哥有话好好说,我们这的酒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点我敢保证,这位女士应该是喝多了,或者本就身体不好,跟酒没关系。”   “少他妈放屁!”男人猛地一推服务员,伸手拽过杨潇,一记拳头眼看就要落下。   突然一道人影出现,骨节分明的手护住杨潇的头,劲瘦的手臂用力一挡,男人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   杨潇趁机挣脱,又吓又气,脸色红润不少。   季殊容瞥他一眼:“没事吧?”   杨潇摇摇头,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他妈的!”   那男人显然被激怒,抄起一个酒瓶狠狠砸过来,被季殊容一脚扫开。   “小心!”   人群中一阵惊呼,酒瓶“砰”一声砸在墙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男人明显是喝醉了,脚步虚浮但出手狠戾,手脚并用撂倒了两个保安,像是瞅准了季殊容,一拳一脚袭向他,目眦欲裂的模样有些骇人。   季殊容动作迅速地避开,疏忽间胳膊被一块碎玻璃划出了血。   杨潇吓得失声:“老季!”   血瞬间染红了衣袖,季殊容眉头狠狠一皱。   下一秒他掀了掀额前的头发,眉宇间一贯的笑意消失不见,抬腿就往男人膝盖处狠狠一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完全冷了下来。   旁人可能不知道,但稍微熟悉季殊容的人,或者之前酒吧的常客多少都见过他打架的样子。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时不时就会发生冲突,保安也只能勉强维持秩序,季殊容不动手则已,一动手谁都招架不住。他练过几年拳击和散打,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   警察很快赶到,闹事的被强制带走,杨潇也跟着去了警局,临走前不忘给季殊容打个120。   “不用。”季殊容说,“不严重,消毒水抹抹就行了。”   杨潇不信,亲眼瞧了瞧,伤口确实不深,就是看着吓人。   “不严重也包扎一下,别逞强。”杨潇仍不放心,回头嘱咐了一句,没留神撞上了别人:“哎呦不好意思……哎?”   江景站在门口,看看警察再看看他,默了片刻问道:“你这是犯了什么事?”   杨潇一噎,懒得跟他解释,跟上警察走了。   酒吧不久又恢复了原本的气氛,服务员正在收拾满地狼藉。江景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后不远处有两个年轻人还在谈论刚才的场景。   “那个人是谁啊,打架这么狠?”   “好像是调酒师,叫季什么来着,看着不像是会打架的,没想到这么厉害。”   ……   刚才是那个男人在打架?   江景看着地板上尚未清除的血迹,眼睛眨了眨。   还打到见血了?   他想起昨晚那人一脸笃定地说“你打不过我”,当时江景多少有点嗤之以鼻。毕竟那人从外形上看更像是搞艺术的,打架斗殴这种不太上台面的事,怎么看怎么跟他不搭。   江景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昨天喝酒喝伤了,难受了一天,实在不想再遭那个罪,正犹豫点果汁还是点汽水,忽然看见一道人影向吧台走去。   赫然就是那个男人。   季殊容受伤的手臂被简单包扎起来,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跟人打招呼。   伤的是右手手臂,而季殊容调酒主要用左手,因此没耽误他工作。   一杯酒还没调完,酒吧大门猛地被人推开。陆宴裹挟着一身冷气站定在他面前,皱着眉问:“伤的严不严重?”   一看就知道杨潇管不住嘴,有什么事都要广而告之。   “没事的,小伤。”季殊容说。   陆宴半信半疑:“我不信,给我看看。”   季殊容无奈地掀开袖子给他看了一眼:“包起来了,真没骗你。”   陆宴咬牙:“哪个孙子干的?我他妈就今晚没来居然敢闹事,不想活了?”   季殊容继续手头的工作,语气随意道:“被警察带走了,估计得拘留几天。”   陆宴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一路上提起来的心才稍稍放下。接着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揽过季殊容的肩,一脸暧昧地问道:“胳膊伤了不太方便吧?洗澡脱衣服什么的,有需要的话我乐意效劳。”   他嘴上永远没个正行,季殊容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地推开他的手说:“不用,我就是截肢了也不敢劳烦你。”   “啧。”陆宴冲他挑眉,“跟我客气什么,早晚的事。”   “早晚都不可能的事,一边去,别打扰我工作。”季殊容没理会他。   高台就在吧台旁边,左右两边又没什么人,陆宴的声音虽然不高,但仍有几个模糊的字眼传进江景耳朵,听得江景直皱眉头。   朋友之间能说这种话吗?   江景想象了一下他跟李帆说这些话的场景,恶心得差点把嘴里的果汁吐出来。   那个看起来花枝招展的男人多半是脑子有病。   简单粗暴地下完结论,江景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果汁,耳不听心不烦地去了洗手间。   放完水出来洗了洗手,江景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   他其实不太会抽烟,上个周在狐朋狗友的撺掇下第一次尝试,之后就没怎么抽过,现在忽然又有了抽烟的想法。   洗手间没什么人,江景背靠着洗手台,嘴里叼着烟,摸出打火机点火。   结果火还没点着,打火机被人拿走了。   江景正欲发作,熟悉的嗓音在他身侧响起:“是你?”   季殊容见他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忍不住笑了一声:“别紧张,不是老师,不会训你。”   谁紧张了?   江景抬头看着他,扬起下巴说:“打火机还我。”   “这个吗?”季殊容捏着打火机明知故问。   江景磨磨牙。   别逼我揍你。   “虽然这样有点多管闲事,但是小朋友,”季殊容垂眸笑笑,“抽烟对身体不好,还是别抽了,说不定还能再长两厘米呢。”   叫谁小朋友?   要不是这人帮过自己,江景肯定早动手了,压根不会在这听他废话。   季殊容说完就把打火机递给他,而后视线被江景的发顶吸引。他手臂抬了一下,似乎是想摸摸他发顶翘起的一撮头发,又觉得这小朋友会炸毛,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江景吸烟的兴趣差不多没了,烦躁地把烟盒揣进兜里,眼睁睁看着季殊容洗了洗手,神情自若地整理衣服。   “好看吗?”季殊容突然问。   什么?   江景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看着镜子里的季殊容走了会神。   十七八岁的少年心思最是敏感,饶是江景也不例外。他忽然感觉浑身不自在,眼神无处可放,只得垂头盯着地面:“……我走了。”   说完,佯装镇定地出门,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季殊容扶着额角笑了一会,越发觉得这小朋友可爱,他跟在江景身后,见他真的要出门,出声喊住他:“等一下。”   “嗯?”江景脚步顿住,梗着脖子没回头。   “带伞了吗?”   伞?江景摇摇头。   季殊容走到他身旁,灯光下的身影落在江景身上:“外面下雨,拿把伞吧。”   玻璃门笼罩了一层薄雾,被淅沥的雨冲刷出一条条水痕,上面映照的人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季殊容递给他一把透明伞,江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谢谢。”   “不客气。”季殊容说。   江景抬腿正要走,接着又想起什么,脚重新落回,缓缓转过身。   季殊容仍站在他身后,见状挑了下眉:“还有什么事吗?”   江景深吸一口气,说:“给个联系方式吧,明天来找你还伞。”   最近没有别的事情,季殊容每天都会来酒吧,基本一整天都待在这,所以无论江景什么时候来他都在。情况如此,但季殊容还是欣然给了微信二维码。   江景扫了一下,屏幕上弹出季殊容的名片。   他的微信id就是本名,头像是一杯深蓝色的鸡尾酒,看起来神秘而典雅。   江景点了添加好友,下一秒就显示验证通过   江景正要关屏幕走人,手机接着震动一下。   他点开一看,整个人直接无语。   季殊容:哈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两人就面对面站着,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还发个微信。   对方有点神经就算了,江景也不知道哪根筋搭得不对,真给他回了消息。   Jing:江景。   山远飞晴霭,春江景有余。 第5章 野猫   雨一下就是一整夜,醒来天还是铅灰色。   初秋天气渐冷,换季的时候最容易感冒,江景顶着一头乱毛从床上坐起,整个人像是浮在云端,感觉是在做梦。   被子安静地躺在地上,窗帘被风高高吹起,冻得他浑身一颤。   江景裹紧睡衣,赤着脚走向衣柜,翻箱倒柜地扯出两件厚衣服,胡乱套在身上。   入秋以来江景就没加过衣服,晚上睡觉被子爱盖不盖,现在终于自食恶果,病了个彻底。   江景闷了一杯热水,塞了几片面包,出门的时候看见了那把伞。   看这天色估计还会下雨,江景思索片刻便把伞抓进手心,总算不是两手空空的上学去了。   一路上昏昏沉沉,到了班里更是无精打采,江景趴在桌子上,任周围怎么吵闹都一动不动。   李帆看了他好几眼,最终忍不住过去拍拍他,问道:“你怎么了?”   江景费了老大劲才把脑袋从臂弯里拔起来,嗓音沙哑道:“可能是感冒了。”   他脸色很差,眼睛半睁不睁地垂着,一看就是生病了。   “吃药了吗?没吃的话我去医务室给你拿点?”   江景点了下头,脖子接着不堪重负般弯了下去。   外面下着小雨,李帆的伞被去超市的赵瑜借走了,正好江景桌边挂着一个,他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拿,江景病恹恹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别动这伞。”   李帆一愣,寻思着一把伞还被当成宝贝了?   “行,我去找别人借,你接着睡吧。”李帆没敢问,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江景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右手手臂被压麻了,他稍稍活动一下,不经意间碰到了桌边挂着的伞。   本是打算今晚去还的,没想到又下雨。   江景混是混了点,人情世故并非不懂。这伞递到他手上的时候是干的,还回去的时候也应该是干的。总不能打着伞去酒吧还给人家一把湿伞吧,未免太不知好歹。   他从桌洞里掏出手机,给李帆发了个信息,让他捎把伞。   李帆拎着药,抱着伞,一头雾水。   他怀疑江景是不是病傻了,明明有伞还要买。   江景没解释,收下东西后给李帆转了账,趴在桌子上接着睡了。   少年人恢复能力强,江景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昏睡一天到放学,表面上基本看不出什么异样,就是声音哑了点。   江景边往外走边给季殊容发信息,问他在酒吧吗。   手机很快就响了一下。   季殊容:在的,你来吧。   路过的赵瑜凑过去瞄了一眼:“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开心?   赵瑜怕不是眼神不好。   江景摁灭屏幕,斜睨他一眼:“关你屁事。”   “切。”赵瑜撇嘴,朝他挥挥手:“我先走了啊。”   出校门的时候又遇见了何诗韵,江景连个眼神都没给,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因为抵触何燕的缘故,连带着这个便宜妹妹也喜欢不起来。   他妈妈还在的时候,江景就经常听到何燕的名字,年幼的他懵懵懂懂,不能理解父母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后来才慢慢明白过来,他爸跟他妈感情不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这个叫何燕的女人身上。   后来他妈妈因病离世,何燕堂而皇之地住进他家,还在上初中的江景干脆办了住校,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而小他两岁的何诗韵却在亲妈的照顾下,不仅上了各种补习班,还学了琴棋书画,跟他成了两个极端。   至于何诗韵为什么一个劲地亲近他,江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他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去了酒吧。   路上雨势渐大,车窗被雨点砸得噼啪乱响,映在上面的灯光变得蜿蜒模糊。   大概是因为天气不怎么好,酒吧客人少了一半。   季殊容正在调酒,见江景进来抬眼笑了下:“来这么早。”   江景走过去,把干净的透明伞递给他,说:“谢了。”   季殊容往一旁扬了扬下巴:“放那吧,我腾不出手。”   他右手握着玻璃杯,左手拿着长匙轻轻搅拌,里面两种颜色不同的液体慢慢混为一体,变成了深蓝色。   江景依言放下伞,没直接转身走,像是被吸引住一样,静静地看着。   忽然他的目光动了一下。   终于发现季殊容哪里不太对劲。   一般人的右手要比左手灵活,难度较高的动作都是右手进行。可季殊容不一样,无论是搅拌还是倒酒,都是用的左手。   不过没记错的话,昨天他突然拿走自己打火机的时候,用的分明是右手。   他之前班里有一个惯用左手的同学,虽然在强制纠正下能灵活使用右手,但下意识的动作还是左手为先。   江景默默观察了一会,还是难以断定季殊容到底是不是左撇子。   真是奇怪。   江景腹诽一句,片刻后眨眨眼,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是有病吗,搁着盯了季殊容半天,居然还在认真思考他是不是左撇子?   江景愤愤地闭上眼,恨不得当场自尽。   兴许是他的情绪变化太过明显,季殊容嘴角没忍住又弯了起来:“你干嘛呢?”   江景立马回神,佯装淡定道:“没干嘛。”   季殊容把调好的酒递给服务员,抬眸对江景说:“喝点什么吗?”   不知道刚才季殊容看出来没有,江景情感上觉得丢脸,想扭头就跑,理智上又觉得这样显得他更傻逼。   于是他稳住了情绪,点了一杯莫吉托。   喝完酒,季殊容也没主动留他,两人一共聊了不到十句话,就说了再见。   本来就是陌生人,就算加了微信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联系。   江景这么想着,心里没什么波动。   此后一个多周,他没再去过酒吧,自然也就没再见过季殊容。   城市中心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游戏厅,网吧,影院,江景每天叫着两三个同学出去疯玩到半夜,时不时跟小混混打几场架,偶尔被江政叫回家,日子过得千篇一律且快活。   就是有一点不好,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依然孤独。   这天周日,又是一个雨天,江景从网吧出来没走几步,被几个染着黄毛的混混堵在了街角。   为首的黄毛叼着根烟,呛人的烟雾喷在江景脸上,流里流气地问道:“昨天打我兄弟那个孙子是你没错吧?”   江景被烟味熏得眯起眼,坦然承认道:“是我打的没错。”   黄毛狠狠地啐了一口:“妈的,那个丫头片子是你什么人,这么护着她?”   “管得着么?”江景挑起眉梢,没给黄毛丝毫反应的时间,猛地挥出一拳:“打赢的是爹,输的才是孙子。”   一场混战后,江景当了爹。   除了嘴角被打出血,江景比那几个只能躺在地上哼哼的黄毛好多了,他用新买的球鞋踩着黄毛的脸,冷声道:“那个丫头我罩着,再敢找她麻烦我送你去见阎王。”   说完,嫌脏似的跺跺脚,插着兜走了。   天气不好,又是午休的时候,路上没什么人。江景没打伞,细密的雨点落在嘴角隐隐作痛,他毫不在意地用手一擦,血沾在了手上。   回去抹点药就好了,免得第二天被人问东问西。   他走了几步便停在路边,本想打个车,忽然被一只野猫吸引了视线。   野猫黑白相间,毛发湿漉漉地耷拉着,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江景仔细端详片刻,冲它吹了声口哨。   野猫动作一顿,接着喵呜喵呜地朝他跑来,仰脸扒拉着他的裤脚,像是见了熟人。   江景半蹲着揉了揉它的头,脸上的神情柔和下来:“你怎么跑到这了,下雨也不知道避一避。”   野猫不知道听懂没有,小声叫唤着蹭他的掌心。   毛毛雨虽然小,但淋在身上也不好受,江景环顾四周,街道两边只有树,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他不嫌脏地抱起野猫,小跑到一条商业街。   江景把野猫放在一家琴行的屋檐下,嘱咐它别乱跑,然后拔脚跑向不远处的超市,买了几根火腿肠。   出来的时候猫不见了。   江景懵了片刻。   这野猫经常在他放学回去的路上转悠,江景喂它有一段时间了,堪比半个主人,猫一见他就赖着不走,这次怎么自己跑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四处找找,一转身突然愣住了。   猫不但没跑,还给他带了个人回来。   季殊容一身驼色大衣,看见江景也有些意外,而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猫边走边回头看两眼季殊容,还不忘冲江景喵呜几声。   江景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没搞清楚情况,季殊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江景。”季殊容叫了他的名字。他说话音量不高,低沉中带着随和的语气,让人很容易就放松下来。   他接着说:“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   江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嗯”了一声。   季殊容看了眼他手里的火腿肠,视线又落在正开心的野猫身上:“所以说,这段时间是你在喂它吗?”   江景没听明白:“什么?”   “这猫喜欢到酒吧门口的垃圾桶找食物,后来我就经常喂它东西吃,上个月出差还担心猫没人照顾来着,没想到前几天见到它居然还胖了不少。”季殊容说着便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啊。” 第6章 钢琴   风夹杂着雨点密密地斜织进屋檐,猫往里缩了一下,嘴里不忘叼着火腿肠。   江景蹲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它吃。   身上那道毫不掩饰的视线没有丝毫要移开的意思,江景蹲得脚都酸了,还硬是保持着姿势不动。   一直以来,别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孤僻、暴力、脾气差、坏学生之类不太正面的词,江景也不负众望地活成了这个样子。他抽烟喝酒,顶撞老师,能用拳头解决的绝不哔哔。虽然偶尔善心发作会做出些不符合人设的举动,但本质上还是负大于正。   善良可爱这四个字,还真是头一次听人说。   江景一边对此嗤之以鼻,又一边难以抑制地回想起刚才季殊容说这话时的表情神态。   嘴角含笑,目光柔和,看样子不像是拿他开玩笑。   这么一想,江景更不自在了。   喂个猫而已,有必要吗,万一他是想把猫喂肥了宰了吃呢。   善良?善良个屁。   吃得正香的野猫并不知道身旁这位少年心理已经逐渐扭曲,还不知死活地伸着头任他抚摸。   江景正想悄悄换个姿势,就见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季殊容也蹲了下来。   他顺了顺猫后背上湿漉漉的毛,接着抬眸看向江景,问道:“嘴角怎么了?”   江景面不改色地扯谎:“被树枝划的。”   树枝能划出一块淤青?   一看就是拳头打的。   季殊容点点头,没拆穿他,见他一直盯着猫嘴边的火腿肠,忍不住调侃道:“怎么,你也想吃?”   “……”   吃你大爷。   江景只是不想跟他有任何视线碰撞而已。   说来很奇怪,季殊容在他面前一直是温和风趣,微笑待人,甚至连眉头都没怎么皱过,可江景就是很难适应他在时的氛围。准确来说,是一种磁场不相适应的抵触感。   在季殊容面前,江景总感觉自己无处隐藏,伪装和谎言一戳即破。   也不知道是因为季殊容气场太强,还是江景被他一口一个“小朋友”蛊惑了头脑,真觉得自己稚嫩无知。   江景错开眼,撑着膝盖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雨越下越大,这片屋檐快要沦陷了。   季殊容半边衣服也湿了不少,大衣颜色深一块浅一块,他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马路,提议道:“找家店避雨吧。”   野猫正好吃完了最后一块火腿肠,餍足地伸了个懒腰。   江景问:“它怎么办?”   这猫淋了雨浑身脏兮兮的,抱进店里恐怕店主会不愿意。   “用那个吧。”季殊容朝不远处两块废弃塑料板扬扬下巴,说:“在墙角搭个三棱锥,应该没问题。”   他说完径直走过去,拿着塑料板在墙角比划一下,招手示意江景过来。   “它不会跑出去吗?”江景放下猫,看着那块小小的空间问。   “不会的。”季殊容笃定地说,“它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是给它避雨用的。”   江景对这句话保持怀疑。   猫顺着季殊容的手势乖乖进了墙角,从上方留出的一小块空往外看,冲两人喵呜一声,然后老老实实趴着不动。   行吧,真不傻。   江景摸摸鼻子,转头打量身后的玻璃门。   是一家琴行,店铺的面积很大,刚才两人一猫就在琴行门前避雨,现在走到了墙角,身后是一扇窄窄的侧门。   江景朝里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柜台上有一个人在趴着睡觉,估计是老板。   “到这家避雨可以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季殊容没什么意见:“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睡得迷迷糊糊的老板猛然惊醒,还以为是顾客来了,一看两人稍显狼狈的样子就明白过来,打了个哈欠随意道:“那边有凳子,可以坐着歇会。”   两人道了谢,坐到一架钢琴的旁边。   琴盖开着,上面还放了一张五线谱,估计是经常供人弹奏,琴盖不怎么盖,琴键缝隙间有一些灰尘。   江景之前学过一阵子钢琴,还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表演过,后来兴趣渐淡,又没人强迫,索性不再练琴,家里的钢琴也被扔在角落里积灰。   如今坐在钢琴面前,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黑白琴键,不知怎么有些手痒。   江景看着五线谱跃跃欲试,刚想下手,又想起身旁还坐着一个人,伸出去的爪子默默缩了回来。   他曾在酒吧认真看过季殊容调酒,顺便端详了他的双手。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剪得干干净净。之前不觉得,现在一想,那双手仿佛就是为钢琴而生。   而且季殊容的气质也跟钢琴很符合,江景越想越觉得他练过钢琴,或许还是个高手。   在高手面前卖弄就是在自取其辱,江景丢不起这脸,于是他顺口问道:“你会弹钢琴吗?”   季殊容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摇摇头,语气平淡道:“不会。”   意料之外的答案。   江景面上不显,心里居然有些遗憾。   他没表露出来,翘起的二郎腿晃悠了一下,看起来敷衍又散漫:“哦。”   他的视线又转回到钢琴,瞄一眼五线谱,再瞄一眼琴键,就差把“我想试试”写脸上了。   窗外雨声未歇,乌云密布,隐约能听见轰隆隆的雷声。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在这一直待着也不是办法。   一直沉默无言的季殊容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你在哪?”   那头先是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片刻后陆宴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出去接的电话:“在酒吧,我还想问你呢,出去溜达这么长时间,下雨了也不回来,背着我跟哪个情人约会去了?”   “情人”江景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嘴角肉眼可见地抽动一下。   季殊容捂着扬声器,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起身去了门口。   季殊容一走,江景身心舒服了很多。他心里骂了陆宴一句变态,大度地没接着计较,揉了揉手指,终于对钢琴下了手。   五线谱上的曲子并不难,江景照着弹了一遍,虽然不慎有几个音弹错了,但总体来说还算流畅。   琴行老板闻声抬头,拍拍手说:“可以啊,弹得不错,之前练过吧?”   江景对于夸奖向来矜持,一派淡定道:“练过,好几年没弹过了。”   季殊容刚打完电话,收了手机朝江景走去。   江景余光瞥见他靠近,心里忽然紧张了一下。   不知道他听见没有。除了行家,一般人应该听不出哪个音弹错了吧。   闷雷在天边滚过,季殊容的脚步声轻而缓慢,江景还是听见了。   他没坐下,站定在江景身后,目光有一瞬间变得复杂,转瞬归于平静。   “很好听。”他说。   江景把琴盖合上,平放的腿又翘了起来,表情看上去满不在乎,语调却微微上扬:“还行吧。”   季殊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待会有人来接我们。”   不用问江景都知道是刚才电话里的那个变态。   真不知道季殊容怎么会受得了他,要是江景,早揍他一万次了。   开车往这赶的陆宴连着打了两声喷嚏,心想谁在骂他。   车厢后座上放着一个大纸箱子,随着车身摇摇晃晃。   陆宴看了眼后视镜,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对方如果不是季殊容,谁敢在他车里塞一只野猫,陆宴就敢把谁一脚踹飞。他有洁癖,最受不了那些毛茸茸的东西,更何况是野猫,一听就脏得要命。   但既然是季殊容开口,陆大少爷只得纡尊降贵地忍了。   他脚踩油门,十五分钟后停在了琴行门口。   “他来了。”季殊容看了眼手机,对江景说:“走吧。”   江景站起身跟着他往外走,问道:“猫怎么办?”   “一起带回去。”   “哦。”   又走了两步,快要出门了。江景欲言又止,很想再问一句,我怎么办?   季殊容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说:“先送你回家。”   “谢谢。”江景十分自然地说。   认识季殊容以来,他说了很多次“谢谢”。从一开始的不情愿,到现在的脱口而出。好像每次遇见他,麻烦就会迎刃而解。   两人一猫进了车,陆宴指着后座的猫说:“让它给我安静,少在那扑腾。”   野猫这辈子第一次坐迈凯伦,兴奋得四处张望,连江景都治不了他。   陆宴看了眼后座上的一人一猫,暗中磨牙,扭头对季殊容说:“别告诉我你一下午都跟着俩货待在一起。”   江景逗猫的动作一顿,不太明白自己怎么跟猫混为一谈了。   季殊容没说话,但眼神给了陆宴肯定的答案。   “唉。”陆宴叹了口气,跟着导航语音拐进一条街道。   他这惆怅来得莫名其妙,季殊容问道:“怎么了?”   “傻是会传染的。”陆宴说。   猫一看就是个二傻子,那少年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太像个正常人,季殊容要是沾了这傻气,陆宴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继续追他。   窗外是熟悉的风景,江景看着家越来越近,下意识摸了摸裤兜,脸色逐渐变绿。   “是这吗?”车停在小区门口,陆宴递给江景一把伞:“拿着这个,用完留着行了,不用还。”   车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就在陆宴莫名其妙要开口问的时候,后座响起一道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   “那个……我好像忘带钥匙了。”   陆宴:“……”   看吧,他说什么来着,猫傻人也傻,估计季殊容离傻也不远了。 第7章 暂住   江景这辈子没遇见过这么窘迫的情况。   钥匙估计是落在桌洞里了,周日学校不开门,他也不好意思让陆宴再跑一趟学校。物业那没有备用钥匙,这种天找开锁师傅也不知道上哪找,江景攥紧手机,心想大不了去酒店睡一晚。   他正要开口,前面的季殊容转过头问道:“你爸妈呢?”   江景垂下眸子:“我不跟他们住在一起。”   他今晚就算流浪街头,也不可能去找江政。   江景深吸一口气,颇为同命相连地看了眼箱子里的野猫,故作潇洒地说:“我去住……”   “去我家吧。”   江景被口水呛了一下,“酒店”两个字自动消音。   季殊容说这话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随意自然,见江景面露意外,嘴角牵了一下:“不想去吗?”   江景还没说话,陆宴先炸了。   “不行!”陆宴义正词严道:“我不同意。”   季殊容扶额:“是去我家,不是去你家。”   陆宴吸了口气,跟季殊容大眼瞪小眼片刻,声音陡然变得委屈:“姓季的你没良心,我都没去你家睡过,这小兔崽子凭什么啊?”   “你少装。”季殊容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不是说待会要去开会吗,再耽误一会就该迟到了。”   说完,转头问江景:“去吗?”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江景没再犹豫,点了下头。   陆宴收起那副小媳妇的委屈样,咬牙捶了下方向盘,调转车头猛踩油门,嘴里仍不消停:“等着,开完会我就去你家,床记得给我铺好,洗澡水要38℃,卫生纸要原生木浆,睡衣要真丝,还有避孕……”   “陆宴。”季殊容语气略重,目视前方提醒道:“前面是红灯。”   陆宴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   车厢里重新恢复安静。   季殊容稍微偏了下头,余光瞥向后座。江景正低头看手机,选择性地装聋作哑。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姓陆的变态是想泡季殊容。难怪季殊容既跟他关系好又刻意保持距离,感情还是单相思啊。   江景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对同性恋有所耳闻,只是心里小小地吃惊一下,并没觉得有多恶心。   他随便戳着手机屏幕,一不小心戳进了微信页面。   江景通讯录里的好友不多,基本都是不怎么熟悉的同学,少数几个跟他聊过天的,距现在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而正对他视线的居然是季殊容的名字,明晃晃地排在第二行。   两人的对话停留在上个周,季殊容问他叫什么名字。   江景看着自己发出去的那两个字,有些走神。   虽说季殊容知道了他的名字,却很少直接称呼过。要么是直接说事,要么是叫他小朋友。仗着比他大几岁,占尽了称呼上的便宜。   尽管十分不满意“小朋友”这恶心吧啦的称呼,但江大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他收回思绪,一低头吓了一跳——   手指正好停在了对话框的位置,无意中输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字母。   幸好没发出去,不然他可以直接跳车了。   江景小心翼翼摁了删除,松了口气。   季殊容住的地方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离江政住的富人区比较近,房价同样高得吓人。   陆宴轻车熟路进了小区,车停在楼下。   季殊容撑着伞走下去,刚要关车门就被陆宴喊住。   “哎,等等,那玩意咋办?”他指着后座孤零零的猫问。   季殊容看了眼说:“路上顺便放在酒吧门口就行,杨潇会管。”   陆宴憋屈得快背过气去了,忍辱负重点点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行,我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今晚怎么着也该留我过夜吧?”   季殊容笑笑:“随便,我家不缺床,再来几个人都行。”   说是这么说,陆宴知道季殊容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打扰。他没好气地坐直身子,说:“关门,我要走了。”   江景早就冒雨跑进楼道,扒拉完额前潮湿的头发,等了一会没见季殊容进来,正要往前走两步看看,就见两条直挺的长腿映入视线。   江景来不及收回脚步,差点撞在他身上。   季殊容一只手收伞,一只手稳稳拖住他的胳膊。他身上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酒香,现在又沾了雨,香气更加清冽深邃,甫一靠近就轻而易举地摄住了江景的呼吸,让他不由联想到季殊容用来当头像的深蓝色鸡尾酒。   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不过应该和季殊容很像。   见江景保持着姿势没动,季殊容出声问道:“怎么了?”   “啊,哦,没怎么。”江景迅速站直,把刚才那些想法抛在脑后,跟着季殊容进了电梯。   季殊容住在五楼,一进门就是宽敞简约的客厅,左边的楼梯直通二层,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栏杆。   跟江政家差不多的布局,甚至还要再大一点。但是大归大,东西却很少,干净整洁到不像是有人住。   “穿这个吧。”季殊容给他拿了一双拖鞋,“先去沙发上休息会,我给你收拾房间。”   江景乖乖换上,趿着拖鞋走向沙发。   沙发扶手上搭着季殊容的大衣,江景自觉地坐远,捧着季殊容刚倒的热水一口一口地抿。   也许是错觉,江景感觉季殊容的情绪一直不高。在路边偶遇的时候还好好的,好像是从进了琴行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尽管从季殊容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言行也跟往常没有差别,可江景就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楼梯处响起脚步声,季殊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房间收拾好了,晚上直接睡就行,晚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吃晚饭?”江景脱口问。   季殊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说:“快七点半了,不该吃晚饭吗?”   江景这么大的反应,季殊容还以为他是吃晚饭有什么固定时间。其实这人就没怎么正经吃过晚饭,乍一听这词脑子没转过弯。   江景喝了口水,欲盖弥彰道:“嗯,是该吃饭了,我什么都吃,不用将就我。”   这话说得不怎么见外。季殊容忍不住弯了嘴角,抬脚走向厨房,边走边说:“我去炒两个菜,冰箱里有喝的,喜欢什么随便拿。”   见他情绪没那么低沉,江景身上的拘束感瞬间消失不见,爽快地奔向冰箱,还不忘问一句:“你喝什么?”   季殊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汽水。”   不喝酒吗?江景咕哝一句,手指从鸡尾酒上移开,拿了两瓶雪碧。   饭很快做好,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吃,季殊容把那盘青椒炒肉推到江景面前,说:“多吃点肉,还能长高。”   江景咽下嘴里的米饭,反驳道:“我不矮。”   “嗯,不矮。”季殊容应和道。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嘲笑他,江景抻着脖子不服气道:“我真的不矮!”   他才十八岁,就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学校篮球队属他最高。再长个两三年绝对能撵上季殊容。   季殊容本是想逗他,结果把自己给逗笑了:“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不矮,你最高。”   这番幼稚的对话终于画上句号,江景闷头扒了两碗米饭,要不是锅里没米了,估计他还能再吃一碗。   季殊容感叹道:“现在青春期的小朋友都这么能吃吗,看你这么瘦,还以为你饭量很小呢。”   江景心满意足地捂着肚子打嗝,起身帮季殊容收拾碗筷,说:“我只是看起来瘦,其实身上都是肌肉。”   还挺押韵。季殊容笑着说:“可以啊,在学校挺招小姑娘喜欢吧。”   “那是当然。”江景毫不谦虚。   两人一块进了厨房,你刷碗我洗锅,最后洗个手,一人拿着一个苹果啃。   季殊容没江景啃得那么没形象,他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指着面前的电视说:“看电视吗?”   “不看。”江景对电视没啥兴趣,几口把苹果吃完,说:“我想洗澡。”   “那是浴室。”季殊容伸手指向一扇门,“里面什么都有,你进去洗吧,我给你找浴袍。”   “谢啦。”   江景迫不及待地奔向浴室,关好门,扒光身上的衣服,打开热水洗了个痛快。   沐浴露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瓶身一大片英文,抹在身上又舒服又好闻。   江景洗得差不多了,浴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季殊容的声音被水流声掩盖,听得不那么真切:“衣服在外面,都是新的。”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悄悄打开一道缝,一只手伸出来,摸索着拽走凳子上的东西。   浴袍是丝绸的,毛巾是海岛棉的,江景手一抖,一样东西从睡衣中掉出来,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   居然是内裤。   江景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片刻后表情有些复杂。   这条新内裤应该是季殊容的尺寸。江景不死心地往身上套,松紧还好,就是布料前段看起来不那么饱满。   江景作为男人的自尊在这一刻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打击,出浴室后一言不发,幽怨地坐在沙发上擦头发。   “衣服合身吗?”季殊容问。   江景伸直双臂给他看了一眼,说:“正好。”   腰带系得密不透风,领口处稍大,少年人特有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季殊容点点头,又问道:“内裤呢?大小合适吗?”   “差不多。”江景一本正经地说,末了臭不要脸地补了句:“有点小。”   “是吗?”季殊容的视线往下移,看起来有些怀疑。   靠。   江景只感觉一阵气血上涌,恨不得原地蒸发。   季殊容眼睁睁看着他的耳尖逐渐变红,好像明白了什么,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江景实在是待不下去了,问了句房间在哪,不顾头发还没干就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楼,然后四肢并用地扑在柔软干净的大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不会在季殊容家洗澡。   就算是脏死,也绝不要被自尊心和羞耻心折磨死。   江景哀怨一声,扒开被子钻了进去。   房间应该是客卧,空间挺大,应有的摆设一应俱全,比江景在出租屋里的猪窝强多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见楼梯上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应该是季殊容上来睡觉了。   现在才九点多,之前两人在酒吧见面都是深更半夜,现在肯定是睡不着。   枕头旁边有充电器,正好是江景手机的型号,他趴着打了几把游戏,连跪十局后气得想砸手机。   江景退出游戏页面,正犹豫着该点开哪个软件,手机上方突然弹出了一条微信。   季殊容:睡了吗?   江景:没啊。   季殊容:方便开门吗?   江景愣了下,敲了几个字:方便。   下一秒门应声打开。   季殊容穿着跟他同款的浴衣,斜倚在门边问:“头发干了吗?”   江景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塌在头顶,他伸手抹了一把,手上全是水。   季殊容看见了,嘱咐道:“头发没干别睡觉,容易感冒。”   江景点头,心想他专门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正想着,季殊容往前走了一步,反手关上门。   墙角的空调吹出暖融融的风,江景的浴袍要掉不掉地挂在半边肩膀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受到了暖风,却无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要干嘛?   江景一脸懵逼地看着季殊容走到床边,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他面前,一袋子不明物体晃悠在半空中。   “这是什么?”江景问。   季殊容把袋子放到他手边,意简言赅道:“药。”   江景更懵逼了:“我没病啊。”   季殊容低头看着江景,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目光意有所指。   江景愣住了。   他嘴角的伤口已经结痂,暗红色的一小块,周围的淤青略肿,稍微一碰就疼。   吃饭的时候江景刻意低着头吃,为的就是不想让季殊容看见他疼得眉头直皱的样子,没想到他还是注意到了。   袋子里面有抗生素,消毒液、创口贴和热水袋,前三样包装崭新,估计买来之后就没怎么用,热水袋上面还沾着几滴水珠,应该是刚刚灌好的。   江景眸光微闪,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8章 上学   上初中之前,江景是出了名的乖孩子,不会打架,不会说谎,偶尔身上磕破点皮,都会惹妈妈心疼许久。所以他小心翼翼,就算不慎伤着了,也尽力不让妈妈发现。   后来妈妈不在了,他完全变了个人,每天都带着一身伤回家,不用掩饰,也没那个必要。甚至会在江政主动问起的时候,故作脆弱地展示伤口。而江政只会淡淡地瞥一眼,让他自己去包扎。   再后来,江景学会了自己处理伤口,自己去医院买药。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目光和安慰,因为没人在乎。   此刻在季殊容说不上有多在乎的目光下,江景垂下头,飞快地眨眨眼,低声道:“谢谢。”   季殊容笑了下:“不用谢,需要我帮你吗?”   江景哪好意思:“不用不用。”   “那行,我先回去了,热水袋记得敷,淤青消得快。”   他刚走,一直低着头的江景抬手抹了下脸,拿过桌上的热水袋贴在嘴角,一瞬的疼痛过后,舒服的暖意烘热了他半张脸。   忙完一阵后,江景关了灯躺在床上,睁眼望着虚空发呆。   他先是想起中午堵住他的那帮小混混。要是再让他看见他们一次,江景保证,绝对会把他们揍到磕头认爹。   虽然他跟那帮人并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怨。   ——上周五放学的时候,江景跟几个同学在篮球场打了会篮球,回去的时候校园基本没什么人。他一如既往地走那条偏僻的小路,然后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我呸!我明明感觉有人推我,身后就你一个人,狡辩什么!”   江景放轻脚步,缓缓靠近墙根,凭借树干的遮蔽掩住身形,飞快看了一眼。   何诗韵面前站着两男一女,为首的那个女生化着浓妆,趾高气昂地揪着她的领子。   何诗韵倔强地忍住眼泪,转身想走,左侧的男生一把把她拽回。   “想跑啊,操,惹了我的人还敢跑?你他妈想死啊!”   那个男生江景认识,是高一级部出了名的刺头。附中三个年级不在一栋楼上,江景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没直接接触过。现在他逐渐捏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在男生扬起手扇向何诗韵的同时,半瓶矿泉水猛地砸了过去!   “我操,是谁?!”男生捂着脸,龇牙咧嘴地吼着。   “是你爹。”   江景阴沉着脸走出来,把肩上碍事的书包扔在地上,在男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起腿狠狠地揣向他的肚子:“我倒想看看是谁想死。”   他打架又快又狠,两个男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情急之下扔下那个女生屁滚尿流地跑了。   江景拍了拍身上沾的灰,逐步逼近那个女生,冷着脸道:“别让我再看见你,滚。”   女生吓得直哆嗦,忙不迭地滚了。   见他要走,何诗韵忙拉住他的袖子,鼻音浓重道:“谢谢哥哥。”   江景这次没凶她,面无表情地抽出手,语气稍显不耐烦道:“以后遇见这种事要反抗,打不过就跑,别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   何诗韵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江景原路返回,捡起书包背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虽然不待见何诗韵这个妹妹,但到底还没良心丧尽,做不到眼睁睁看她被人欺负。   江景翻了个身,有些困意。   被子上有淡淡的清香,是和他的被子截然不同的味道,让人一闻就联想到季殊容。   明明跟这个人认识没多久,江景却有一种他们已经很熟悉的错觉。   季殊容帮他解围,给他雨伞,劝他不要抽烟,甚至把无家可归的他带回家。温柔又细心,从不主动过问什么,好像这一切就是他的举手之劳。   江景甚至想,自己要是个女生,这会说不定已经对季殊容死心塌地了。   可惜他不是。   江景脑海中莫名飘过陆宴的脸。这人虽然嘴上各种跑火车,但从未见他对季殊容有什么逾越的举动,还肯把江景和野猫送回家。江景默默给他摘了“变态”的帽子。   夜色已经很深了,窗帘拉得没那么紧,一道清澈的月光斜射进来,从阳台到床边,落下一道光柱。   窗外一片寂静,雨已经停了,玻璃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在月光下莹莹发亮。   江景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索性盯着窗户看,忽然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季殊容会不会也没睡?   这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却让江景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   一想到这样安静的黑夜,还有另一个人离他很近,看着同样一片月光,失眠好像也没那么令人烦躁了。   就这样,江景目不转睛地地看着那道光柱,在逐渐浓厚的睡意中缓缓闭上眼。   ……   第二天他是被敲门声吵起来的。   “起床了,该上学了。”   江大少爷的起床气正欲发作,猛地想起这是在谁家,涌到嘴边的脏字被他生硬地换成一句:“知道了。”   门外的脚步声走远,江景头一次在十分钟内换好衣服,然后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牙是没法刷了,他用手鞠了捧凉水漱漱口,打着哈欠下楼梯。   季殊容正端着碗筷走向餐桌,见他下来,招手示意他坐下:“吃饭吧。”   桌上是两碗西红柿鸡蛋面,色香味俱全,江景拿起筷子吃得通体舒畅。   他早上向来只吃几片面包,实在饿极了就路上买俩包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屋子里吃面条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不同于江景的狼吞虎咽,季殊容吃得十分斯文,他擦擦嘴说:“不够的话再盛一碗,厨房里还有。”   江景没跟他客气,又盛了第二碗,吃了个饱。   收拾完碗筷,季殊容问道:“不用穿校服吗?书包也没背?”   校服在家,书包在学校,江景无所谓道:“没事。”   季殊容不用问就知道这小子在学校不是个听话的学生,说:“老师要是找你麻烦,可以让他给我打电话,我帮你解释。”   江景笑了下:“好。”   见他起身要走,季殊容叫住他:“我送你去上学。”   蹭吃蹭住还要让人家送自己上学,江景脸皮再厚都有点不好意思,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不用……”   “走吧。”季殊容已经穿好大衣走到了他身旁,“我去酒吧,顺路。”   其实不顺路。   江景知道。   昨天陆宴开车送他俩来的方向跟酒吧截然相反,江景早就注意到了。他抿紧唇,知道自己拒绝了也没用,跟上季殊容的脚步,在他身后说:“谢谢你啊,一直帮我。”   “谢什么。”季殊容边走边说:“都是小事。”   车停在地下车库,是一辆黑色路虎。江景坐进副驾驶,见季殊容熟练地开车上路,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他后知后觉地问:“你知道我在哪个学校?”   季殊容目视前方,嘴角弯了下:“附中啊,你之前校服上写着。”   “哦。”江景觉得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过了一会儿,季殊容主动说:“其实我也在附中读过书。”   这江景还真没想到。   附中是市内唯一一所重点高中,除了花钱找关系的,正常考进去的学生成绩都非常优秀,基本都能担得起一句出人头地。当然这些都是江景听班主任说的,虽然他不愿意听,但架不住这些话往耳朵里钻。   季殊容不像是那种不学无术的混子,怎么会成了调酒师呢?   倒不是江景歧视这职业,他只是好奇季殊容为什么不选择大公司或者读研读博。   季殊容接着说:“大概上了一年半吧,就转学了。”   江景一愣:“转学?”   “是啊。”季殊容半开玩笑说:“早知道会转学,当初就不费那劲考进去了。”   为什么转学?转去哪里?   季殊容没说,江景也没问。   这件事本就是随口一提,轻飘飘便翻了过去。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附中门外。   江景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向季殊容,似乎想说点什么。   季殊容先他一步开口,语气调侃道:“谢谢就不必说了,你没说烦,我都听腻了。快去上课吧,好好听讲,别再跟人打架了。”   要说的话都被他说完了,江景只得点点头:“知道了。”   他下车走向校门,进去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车还停在那里,见他望过来,季殊容远远朝他挥了挥手。   江景一笑,也挥挥手,转身跑远了。   大清早的班里闹哄哄的,书本翻动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人都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江景扫了一眼,见不少人都在抄作业,拉住赵瑜问道:“这是干嘛呢?”   平常好多人都不怎么写作业,也没见他们这么慌过,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瑜正抄得手忙脚乱,闻言顾不上抬头,哀嚎一声说:“江哥啊,快写吧,孙猴要杀过来了。”   孙猴是级部副主任,因为长得尖嘴猴腮,所以被尊称为猴。这位副主任教尖子班语文,脾气暴躁,真气着了还会动手,且时不时就抽查某层楼的语文作业,因此在整个年级颇有威望。   江景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们这层楼不幸被孙猴临幸,即将沦陷。   他跟孙猴交手过几次,孙猴打不过他,但是有一招必杀技,就是叫家长。   江景立马回了自己座位,借了旁边人的书和卷子,拿起笔就从头开始抄。   但还是晚了一步。   孙猴悄然站在后门,视线正中间就是江景。他气运丹田,大吼一声:“把笔都给我放下!没写完作业的都自觉滚出来!”   江景手一抖,认命般把笔一摔,跟在队伍后边慢悠悠去挨训了。   下了第一节 课后,班主任果然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江景吊儿郎当地站在墙角,耳朵正在遭受摧残。   班主任板着脸,厉声陈列他的罪行:“不写作业就算了,被抓了还不服,大声顶撞老师,没有丝毫悔改的样子!校服也不穿,听说上周又跟别班同学打架了,成天没有学生的样子,痞里痞气的成何体统!我管不了你,你父母总能管你吧,今晚放学后让你父母来我办公室!”   江景就知道会这样。他冷哼一声,浑然不在意道:“叫呗,能叫来算我输。”   江政整天忙于工作,肯定没什么闲工夫,就算有,估计也不愿意来学校听老师叨叨。至于何燕,上次她擅作主张来学校,回去后江景没给过她好脸色,这次八成不会来。   江景突然突发奇想,季殊容不是说有事可以找他吗,冒充家长来一趟应该没问题吧。   谁知班主任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当着江景的面拨通了他爸的手机,三言两语交代完,末了补充一句:“这次事态比较严重,希望您抽出时间过来一趟,有些事需要当面谈。”   谈你妈。   江景扭头就走,出门的时候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当天晚上放学,江景第一个冲出教室门,心想着千万别让他看见不想看的人,结果半路就遇见了何燕。   何燕穿着一件简单大气的裙子,披着大衣匆匆往里走,不经意看见江景,脚步微微一顿,抬起手似乎想跟他打声招呼。   江景熟视无睹,提了下书包带,跟着人群走了。   何燕悻悻收回手,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   江景心情坏到极点,车都不想打,一路走着回去。   路上有好几次他想折回学校把何燕拽出来,质问她明明不是自己的家长,为什么要去?   去听班主任添油加醋地说他有多么多么不堪吗?   江景泄愤般踹飞路边的一颗石子,插在兜里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烟盒。他想拿出来抽,又蓦然想起季殊容说的抽烟对身体不好,手在口袋里攥成了拳,到底没拿出来。   他拐进一条窄窄的街道。这条街住的人很少,且都是些老人,街上除了他没有别人,只能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   忽然江景脚步一顿。   身后传来另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江景转过身,只见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少年站在他身后,目光中带着凶狠和戾气,一字一顿道:“江景,好久不见。” 第9章 打架   江景眉梢微挑,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说:“我说哪个狗跟了我一路,原来是你啊冯源。”   冯源跟他差不多高,脊背总是紧绷着,锐利阴沉的双眼藏在鸭舌帽下,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刃,让人无端心寒。   江景并不怕他,甚至还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上次没把你打服,还敢来找我?”   “上次?”   冯源抬了下眼角,抬腿缓缓往前走:“上次如果不是有人帮你,你以为你跑得掉?”   话音未落,他突然加快脚步行至江景面前,一记拳头裹挟着风声猛地挥了上去。   江景早有预料,上身向后一仰避了过去,而后甩飞肩上的书包,抬腿毫不留情地踹在冯源身上。   两人打起架来半分不含糊,一拳一脚都结结实实落在对方身上,地上尘土飞扬,冯源的帽子早被打飞,不知道滚到了什么地方。江景嘴角又被打出了血,发干的嘴唇被鲜血浸润。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满口血腥味,接着一拳捣在冯源肋骨上:“他妈的,昨晚的热水袋白敷了。”   冯源不甘示弱地扼住他的喉咙,五指收紧,咬牙道:“你他妈废话真多。”   江景喘不上气,情急之下抬起小腿蹬在冯源裆部,冷冷道:“老子让你断子绝孙。”   “我艹你妈。”冯源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更为凶狠,他拎起一旁的石块,朝着江景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哗啦!”   玻璃碎了一地。   江景蹲在地上,转头看了眼碎得不成样子的窗户。那是一户人家的后窗。   就在两人再次扭打成一团的时候,一道尖锐又裹挟着怒气的声音响彻大街:   “那个王八蛋砸碎了我的窗!给老娘滚出来!”   一个中年妇女插着腰从胡同里走出来,指着地上灰头土脸的两人问:“喂!是你俩干的吗?”   江景:“……”   冯源:“……”   女人二话不说就报警,两人又是打架斗殴又是破坏别人财物,证据确凿,被呼啸而来的警车带到了派出所。   江景嘴上的血还没干,正在教育他的警察于心不忍地递上一块纸巾:“擦擦吧。”   江景伸手接过,擦干净嘴角,生硬道:“谢谢。”   基层派出所的日常工作就是处理琐事,附近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基本都来这喝过茶。警察对此见怪不怪,打量着江景说:“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学生吧,跟你打架那个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混混。以后别动手不过脑子,真打出事来可就不是一顿口头教育这么简单了。”   跟他一桌之隔的冯源也垂头站在一个警察面前,额角血淋淋的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忽然转过头,盯着江景,毫无波动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   这事没完,两人心知肚明。   警察对这两人的暗潮汹涌看得一清二楚,头疼道:“我说你俩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把对方打死才行?真当我们人民警察是吃素的?”   他伸手指着江景说:“你父母电话是多少?让他们来派出所一趟,我非得好好说说这事不可。”   又来这招?   江景额头青筋一跳,话刚起了个头,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打断。   旁边一间屋子的门被打开,一个脸帅腿长的警察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哎哎哎,别走啊,咱俩这是第二次见面吧,还真是挺有缘的,不如加个微信怎么样?以后来这还能找你玩玩。”   这声音过分耳熟,江景愣然转过头,正好跟季殊容四目相对。   对方显然也很意外。   紧跟在警察身后的陆宴还在继续聒噪:“哎我说真的,帅哥,留个联系方式呗。”   警察眉头狠狠一皱,明显不耐烦道:“你还有完没完,再无理取闹我就以扰乱公务的名义拘留你。”   陆宴两眼瞬间放光:“真的吗,看守警察是你的话我求之不得。”   “……”警察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盯着陆宴说:“第一,我是刑警,看守不归我管。第二,我不认识你,别跟我套近乎。第三,滚。”   三句话说完,警察大步流星地走出去,身影在漆黑夜色中消失不见。   陆宴站在原地望眼欲穿,显然没打算放弃。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发现一屋子人都在默默注视他。   陆宴的脸皮已经修炼到比城墙还厚,神态自若地看向江景,问道:“你这是犯什么事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听听这人放的什么屁。   江景嘴角一抽,懒得理他。   季殊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看着他又破又脏的衣服和满脸的淤青,低声问道:“又跟人打架了?”   江景嘴硬道:“没有。”   “没有?”他面前的警察音量拔高,瞪着他说:“赶紧的,快说电话是多少?”   何燕被叫去学校已经够让他心烦的了,要是让江政知道他被带到了派出所,估计今晚是不会消停。电话肯定是不能说的,江景脑子转得飞快,急中生智道:“他就是我的家长。”   “他”指的是旁边的季殊容。   警察明显不信:“臭小子骗谁呢。”   江景扯了扯季殊容的袖子,目光真挚道:“真的,他是我舅舅。”   说完看向季殊容,面色不改道:“是吧,舅舅?”   “噗嗤。”看热闹的陆宴忍不住笑了一声,迎着警察的眼刀,咳了一声说:“嗯,他没说谎,真是他舅舅。”   警察半信半疑:“是吗?这么巧?你打架斗殴,你舅违章停车,你俩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是是是。”江景为了不打电话,什么话都敢说,“我爸几年前吸毒进了牢,现在还没出来,我妈去世早,我平常就跟我舅住一块,千真万确。”   季殊容感受到他小拇指轻轻蹭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嘴角弯了弯道:“嗯,千真万确。”   就这样,江景跟着季殊容出了派出所。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冯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在警察的逼问下开了口:“我没爸没妈,哥哥在监狱,没人会来接我。”   “走了,看什么呢。”陆宴站在台阶下朝他招招手。   “来了。”江景收回视线,心想怪不得从没见过冯源口中的哥哥。   上了车,陆宴趴在方向盘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可真有你的,在派出所还能认个亲。”   江景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有多傻逼,他瞥了眼季殊容,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嘴角,在晦暗不明的路灯下似乎翘起了弧度。   江景轻咳一声说:“迫不得已。”   陆宴笑够了才发动车子上路,片刻后问了一句:“你这次带钥匙了吧?”   江景摸摸口袋:“带了。”   “那就行。”陆宴毫不客气道:“不然就半路把你扔下去。”   江景翻了白眼,哼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季殊容突然问道:“为什么打架?”   江景说:“他先招惹我的。”   “身上的伤严重吗?”   “还好。”   江景低头拉了拉袖子,盖住手背上一道明显的伤口。   其实不好,身上哪都疼。   冯源那孙子下手太狠了,往他胸口上踹了好几脚,江景现在喘口气都疼得慌。   季殊容问完就没再吭声,车开到江景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开口说道:“以后别再打架了,记得去医院看看伤口,别逞强。”   他说话的语气像极了长辈教训孩子,江景边解安全带边“嗯”了一声。   “还有。”季殊容顿了顿,说:“不要那样说你的父母。”   江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骗警察的那套话。   那些话真假参半,江景没解释,点头道:“嗯。”   他推开车门下车,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朝两人挥挥手。   季殊容隔着车窗看着他。   少年的脸模糊不清,头发乱成鸡窝,虽然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但身形依旧挺拔。他身上总带着一股不息不灭的鲜活劲,就算是被打得遍体鳞伤,眼神也依然生动。   季殊容看着他眸中的亮光,心想希望这抹光永远不要熄灭。   他也曾是少年,但终究还是活成了现在的样子。   江景挥完手就走了,车子缓缓离开。   他走神的时间有点长,陆宴看了他好几眼,最终忍不住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季殊容回过头,向后靠在椅背上。   过了一会,陆宴又问:“你跟那小子才认识几天,那么关心他做什么?”   虽说季殊容应该不至于看上江景,但刚刚他对江景说的那些话,明显超出了普通朋友的关系。难不成两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发展成了忘年交?   季殊容看着道路两旁飞速掠过的路灯,想了想说:“大概是觉得他很可爱,所以总忍不住想帮他吧。”   可爱?   陆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季殊容居然觉得那小子可爱?   他不要脸地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我可爱吗?”   季殊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别无理取闹。”   这四个字有点熟悉,半个小时前从另一个人的嘴里蹦出来过。   陆宴一噎,果断选择了闭嘴。   -   电梯还没修好,江景忍着疼爬上五楼,冷汗都快下来了。   还剩最后两个台阶,江景缓缓迈上去,刚站稳脚跟,下一秒蓦然瞪大了眼。   站在门口的江政脸色铁青,看着他脸上的伤,忍着怒气说:“这么晚回来又是去打架了?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江景看了眼他身旁默不作声的何燕和何诗韵,觉得这场景莫名讽刺。   这三个人怎么看怎么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而他是个局外人。   局外人也就算了,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他主动搬出家,自己找了个地方住,为的就是眼不见为净,为什么这几个人还要揪着他不放?   江景窝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江政的话就像是一个导火线,轰然点炸了他压抑许久的脾气。   他露出一个讥讽又冰冷的笑,毫不退让地直视着江政说:“我想怎样怎样,你管得着吗?”   “啪!”   一声脆响让最后一个字陡然变了调。   何燕惊了一下,忙拦住江政,着急道:“你有话好好说,打孩子干什么?”   何诗韵看看江景,再看看江政,眼圈一下子红了。   江政这一巴掌半分力气没留,江景本就伤痕累累的侧脸瞬间红肿了一大片。   江景被打得踉跄半步,腰撞在了楼梯扶手上,剧痛让他眉头紧皱,却硬是忍着一声不吭。   江政打完就后悔了,但又拉不下脸。父子俩像仇敌一样剑拔弩张,何燕生怕两人再打起来,站在中间一手拉住一个说:“小景,你先开门,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江景猛地甩开她的手,双目通红道:“这是我住的地方,凭什么要让你们进去?”   他径直走到门口,拿出钥匙扭开门,而后迅速地反手关上。   昏暗的楼道里安静至极,江政气得喘息几下,骂道:“混账!”   江景倚在门上站着没动,直到听见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他才缓缓蹲在地上,头埋进臂弯。   片刻之后,一声细碎的呜咽从喉咙溢出,在寂静黑暗的房间里徘徊了许久。 第10章 难堪   白皙的脸上除了伤痕,还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巴掌印。江景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凉水洗了脸,刺痛和凉意刺透皮肤,让他猛地咬紧牙。   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学校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江景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口罩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他的卧蚕比一般人要明显,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微微泛红,如果垂下眼不说话,就会给人一种无辜又委屈的错觉。   现在这双眼又红又肿,江景昨晚拿着冰块敷了一夜都没能消下去。   他把额前的头发把拉下来,勉强遮住眼,这才背着书包出门。   结果刚打开门,他就顿住了。   门口地上放着一个袋子,江景拿起来看了看,袋子上写着XX药业,里面好像是一些消肿的药。   他看了一眼就撒开手,袋子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放的。   江景冷哼一声,没再多看一眼,抬脚下楼。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江景拎起这碍眼的东西,一路走到楼下垃圾桶旁,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他跟往常一样打车去学校,进校门后收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附中学生就那么多,闻名全校的也就那几个,江景算其中一位。在他这个年纪,要想成为风云人物,要么得学习好,要么得长得好,再不济也得有点拿得出手的事迹。而江景,长得好且恶迹斑斑,因此很多人都知道他。   但现在几个跟在他身后的学生却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江景。   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头发乱糟糟地塌成一窝,怎么看怎么不像。但走路的姿势全附中又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嚣张的……   “看够了没?”江景猛然转过身,熟悉又催命的声音让两个女生吓了一跳,匆匆说了声对不起就跑了。   江景带着一身戾气进了班,周围短暂地安静了一瞬,赵瑜从桌子上跳下来,凑到他跟前问:“江哥?你怎么这幅打扮?”   江景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感冒了。”   赵瑜仔细看了看,咋呼道:“呀,眼怎么这么红?”   “进沙子了。”   “哦。”赵瑜不疑有他,没再追问。   一旁的李帆走过来,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江景瞥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赵瑜的视线也跟着转过去。   李帆走近一步,揽过赵瑜的肩,三人头聚在一起,他低声说:“昨天我一个朋友路过派出所,说是看见你跟冯源一起被警察带了进去,这事是真的吗?”   赵瑜倒吸一口凉气:“冯源?派出所?”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江景,问道:“江哥你没事吧?”   江景没否认,简单解释道:“跟这孙子打了一架,别人报的警,没什么事。”   赵瑜咬牙啐了一口:“妈的,下次见到他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不。”李帆摇摇头,目光有些凝重,“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在这块长大,有些事听说了一点。据说冯源他哥哥杀过人,而且是当街砍人那种,冯源一直跟着他哥哥过,两人的脾气很像,心肠也一样狠毒,江哥你还是防着他点好。”   江景没想到冯源他哥是因为这个原因入狱,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赵瑜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片刻后问道:“那他哥为什么杀人?”   李帆想了想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偷东西被人抓了恼羞成怒,拿着刀伤了不少人。”   赵瑜咂舌:“真够丧心病狂的。”   他们几个虽然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但打架都是添点皮外伤,造不成什么严重后果,闹出人命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又遥远又可怕。   江景对这种事听听就罢,听完就抛在脑后,继续睡他的觉。   放学后他去了一趟药店,买了几盒消肿止痛的药,拎着往家走。   秋意越来越浓,天黑的时间比之前又早了些。路边堆满了枯黄的落叶,踩在上面咔嚓作响,江景一路玩得不亦乐乎。灯光落在他的肩头,地上瘦高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走着走着,江景看见了什么,缓缓放慢脚步。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迈的奶奶,在冷风中佝偻着身子,面前摆着一筐不怎么新鲜的橘子。   老奶奶双手揣在袖子里,眼巴巴地看着左右两边,却很少有人在她面前停下来。忽然一道人影落在她脚下,老奶奶抬起头,见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橘子怎么卖?”江景蹲下来,捏着一个橘子问。   “一块五一斤。”   “行,我都要了。”   老奶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多少?”   江景伸手划拉一下:“全部。”   老奶奶一下子喜出望外,忙给他装好,一共两个大袋子,拎起来沉甸甸的。   江景兜里只有一张五十,他递过去,趁着老奶奶回头找钱的空隙,拎着橘子跑远了。   他不怎么喜欢吃水果,这两袋橘子又多又不新鲜,放在家里估计得全坏。   江景跟个天平一样,一手拎一个,盘算着该怎么处理这些橘子。   吃是吃不完,扔了又可惜,送人的话不知道该送给谁。   江景走着走着,忽然脑子一抽,拎着橘子径直去了酒吧。   -   酒吧门前停了不少车,音浪从门缝传出来,灯光映得四周忽明忽暗。   江景猛然刹住脚步,正犹豫该不该进去,眼前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呦,你怎么站在这儿?”杨潇正好出来倒垃圾,打量他一眼笑着问:“手里拎的啥,怎么鼓鼓囊囊的?”   江景抬了下手:“橘子。”   杨潇定睛一看,好家伙,还真是橘子。   他头一次见拎着一堆橘子进酒吧的,想了想问道:“你这是拿来卖的?”   就知道这人没什么好话。江景没好气道:“白送给你们吃的。”   说话间,门又被打开,这次是季殊容。   他披着一件黑色大衣,笔直地站在门口,抬腿向两人走来。   “来了怎么不进去?”季殊容看向江景,含笑问道。   江景避开他的视线:“不用,我送个橘子就走。”   杨潇没想到他会买这么多橘子,惊道:“你是不是打劫人家了?”   江景斜睨他一眼:“爱吃不吃。”   杨潇也就是逗逗他,笑着点点头:“吃吃吃,当然得吃。”   他见江景一直带着口罩,随口问道:“你戴口罩不闷啊?”   今天有好多人问过这个问题,江景的回复都是“感冒了”,这一次却有些说不出口。   他捏了捏口罩上端,把隐隐作痛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不想解释原因,也不想撒谎。在季殊容的目光下,江景忽然有种无地自容的难堪。   他把袋子塞到杨潇手里,匆匆说了一句:“你们吃吧,我先走了。”说完,逃似的离开了。 第11章 四人餐   江景一路飞奔回家,累得气喘吁吁。   他倒在沙发上,眯眼看着头顶上铮亮刺眼的灯棍,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落荒而逃。   大不了就撒个谎,有必要这么慌张吗?   江景抬起一条手臂搭在眼睛上,白光消失不见,视线一下子变得混沌不清。   他想起季殊容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他遇见麻烦,季殊容都会出现,然后无条件地帮他关心他。   可以说自从母亲去世,就再也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可能这些好对于季殊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对于江景,已是难得。   在季殊容面前,他的脆弱仿佛被放大了一千倍。原本受了伤再疼也能自己忍着,可一旦季殊容问起,那些伤口就会一起发作,变本加厉地疼。   少年人好面子又爱逞强,江景并不想把自己太多的伤口展示给别人看,尤其是季殊容。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下,江景回神,勉强撑起半边身子摸出来,打开一看,是银行卡的到账通知。   比之前几个月多出不少,估计是江政自觉对不住儿子,想弥补他。   江景花钱一向大手,上个月光是买鞋就花了一半,又是交房租又是去各种地方吃喝玩乐,钱花得所剩无几,赔玻璃都差点赔不起。昨天买橘子花的那五十块,是他压箱底的零钱。   可就算已经沦落到快喝西北风了,江景愣是不肯低头找江政要钱。   之前每个月都是江政主动往他卡里打钱,江景理所当然地霍霍。现在他看着那串额度不小的数字,心里忽然有些排斥。   江政的电话已经被他拉黑了,微信也屏蔽了,今天他还接到过几个何燕手机号打来的电话,江景一眼就看出,一概没接。   那一巴掌无疑是一道沟壑,将他和江政本就如履薄冰的父子关系打得更加岌岌可危。   偏偏这父子俩的脾气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谁也不肯先低头。   江景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删了那条到账短信,决定以后不会再收江政的钱。   他已经成年了,大不了就去兼职,有的是办法养活自己。   江景头脑一热,立马打开某软件,翻看着上面的招聘广告,发现竟然没有一个适合自己的。他郁闷地关了软件,心想不会真的要喝西北风吧。   手头的钱还够他吃几顿泡面,这事明天再想也不迟。   江景暂时把这事抛在脑后,从沙发上爬起来,扭开刚买的药膏,挤出一些往脸上抹。他打架留下的伤还没好利索,额头上,嘴角上,还有耳朵后面,江景一处一处涂了个遍。抹个药膏跟涂面膜似的。   他没心情洗澡,拖着脚步走进卧室,灯都不开就倒在床上。   他想,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去问问杨潇,看酒吧还缺不缺服务员。   以后去酒吧可能就不是去喝酒了,是去打工。这个想法莫名取悦了江景,他翻了个身,摁开手机打算联系杨潇,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并没有杨潇的联系方式。   江景犹豫片刻,点开了季殊容的聊天框。   明明刚才还兴致冲冲,现在突然又下不去手。   刚才在酒吧门口跑得太没面子,现在找人家会不会有点丢脸?   江景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半了,时间也不太对,万一人家已经睡了呢?   他犹犹豫豫半晌,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算了,明天再说吧。   -   第二天中午,正无所事事的季殊容收到了江景发来的信息。   江景:你在酒吧吗?   季殊容:在,怎么了?   江景想了想,敲了一行字发过去:我想麻烦你帮我问问杨潇,酒吧缺不缺服务员。   季殊容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扭头看了眼身旁正捧着手机吱哇乱叫的杨潇,目光又收回来。   季殊容:他在忙,待会帮你问。   江景:好。   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没想到季殊容又发了一条消息。   季殊容:冒昧问一句,是你要当服务员吗?   江景趴在床上,凑近屏幕一看,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冒昧”不像是表面意思。   他回复道:是我,就想自己赚点钱。   接着又发了一条:怎么了?   另一头的季殊容抵着鼻子笑笑,在屏幕上打字:没什么,就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以你的性格会想当服务员。   小朋友可爱归可爱,打起架来却是毫不含糊。酒吧服务员经常要看客人脸色,运气不好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挨顿揍。   季殊容想了想那个场面,心想就算江景真跟人打起来,那不是还有他在吗。   手机又震了一下,江景给他发了个表情包,是一只气鼓鼓的熊猫。   季殊容忍不住笑了一声,默默点了收藏。   旁边鬼叫半天的杨潇猛地拉住他的胳膊,举着手机一脸兴奋地叫道:“老季!我抢到了!火锅店四人餐半折优惠劵我抢到了!!快快快,赶紧给姓陆的打电话,叫他来吃饭。”   季殊容被他晃得手机差点掉地上,无奈道:“行,你平静一下,我给他打。”   杨潇咧着嘴高兴半天,突然想到:“哎,等会,咱就三个人,四人餐还差一个啊。”   附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开业第一天整了一堆赔钱的优惠活动,杨潇捧着手机守了半天才抢到这么一张优惠券,怎么着也不能浪费。他掏出手机打算找一个稍微熟悉点的朋友,随口问道:“对,一直想问你来着,许劭那家伙回来没,好久没听见他的消息了。”   “他还在国外,估计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季殊容说。   “啧,那真不巧,等他回来再请他吃。”   杨帆快速滑动着手机屏幕,不一会儿就见了底,他哀怨一声:“哎呦,我这些好友都好多年没联系过了,突然叫人家吃饭也挺尴尬的,要不你找找,看有没有比较熟的朋友?”   比较熟的朋友…   季殊容手机都没摁开,嘴角微微翘起,说:“不用找了。”   “啊?”杨潇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季殊容不急不慢地摸出一支烟点上,流畅清晰的下颚线被烟雾笼罩,他过了几秒才说:“有一个朋友,我们都挺熟的。” 第12章 祝你成功   江景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下楼买泡面。   季殊容低沉磁性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晚上有时间吗?”   江景把手机拿得远了些,不自在地揉揉耳朵:“有啊,怎么了?”   “一起吃个饭吧,杨潇请客。”   “好啊。”江景乐得蹭饭,问清楚时间地点,接着转身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消肿的药膏果然好用,江景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一阵,脸上的红肿印记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些小伤口,看上去无伤大雅。   他窝在沙发里打了会游戏,一直心不在焉地盯着时间,终于见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夜里的市区比白天热闹,推着小车的摊贩沿边叫卖,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被风吹散到各个角落。江景走出巷口,在烧烤味弥漫的路边等车。   喧闹的车流声扑面而来,掀起的气流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   这个时间堵车堵得厉害,打一辆车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江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眉心微微凝起。   下一秒网约车司机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江景略显不耐地接起:“喂?请问什么时候能到?”   “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您取消订单吧,我的车在路口被人蹭了,现在过不去。”   江景一听直接掐断通话。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前方延伸出去的道路,重重地叹了口气,脚刚迈出一步,一辆路虎突然停在他面前,车灯闪了闪。   江景条件反射地眯起眼,车窗缓缓落下,季殊容坐在里面朝他招手,声音模糊不清,看口型是在说:“上来。”   江景眨眨眼,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但还是听话地拉开车门坐进去。   季殊容调转车头,汇入熙熙攘攘和车流中,主动解释道:“刚刚在路口那边看见你了,就顺便过来了。”   江景恍然“哦”了一声,说:“好巧,我打不上车,正打算走过去呢。”   前方道路灯火通明,喧闹声被隔绝在车窗外面。清缓的音乐声在车厢流淌,江景干坐着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说:“你喜欢听钢琴曲?”   季殊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敲一下,他顿了片刻,才笑笑说:“是啊。”   音乐播完自动切换,前奏很耳熟,江景认真听了一会,却愣是听不出是哪个曲子。   季殊容偏头瞥他一眼,见他面露疑惑,轻声道:“蓝色多瑙河。”   “对,就是这个。”江景眸子一亮,坐直了看向他。   季殊容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笑了下说:“别这样看我,听多了就知道了。”   窗外的灯光在他脸上划过,江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其实还想问,你真的不会弹钢琴吗?   他欲言又止的功夫,车子缓缓停在火锅店门口。   “走吧。”季殊容说。   江景很快就忘了自己要问什么,解开安全带下车,跟在季殊容身后进去。   一进门就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火锅店里人来人往,四周一片嘈杂。季殊容站在门口扫视一圈,看见角落里招手示意的杨潇,对江景说:“跟着我。”   走动的人很多,服务员端着盘子小心避让,不知道谁撞了江景一下,他一个踉跄,差点撞上前面季殊容的后背。   江景低声吐了个脏字,还没抬起头,就感觉肩膀被人一把揽住。   季殊容没说话,手臂环着他的肩,带着他一路避过人群。   杨潇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两人过来,嚷嚷道:“我说兄弟,你们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   “路上堵车,陆宴呢?”季殊容顺其自然地松开手,接着问江景:“坐里面外面?”   江景好像在发愣,说:“里面吧。”   空有点小,他弯着膝盖坐进去,季殊容顺势坐在他旁边。   杨潇倒了一杯酒递给江景,说:“姓陆的说路上出了点事,晚点来。”   江景伸手接过,见杨潇没再动作,有些疑惑地问季殊容:“你不喝吗?”   “他晚上不能喝酒。”杨潇顺嘴接了句。   不能喝?   江景有些意外,明明在酒吧见过他喝鸡尾酒。   “偶尔喝,不过今晚要开车,我喝醉了谁送你回去?”季殊容转头看向他,问道:“能喝吗?要不喝点汽水?”   江景看着杯里的啤酒,心想少喝点应该不会醉,点头道:“能。”   陆宴迟迟不来,杨潇实在等不下去了,叫来服务员点菜,迫不及待地下了一锅肉。   火锅是鸳鸯锅,江景偏好吃辣,在辣锅里夹了几筷子。他的视线不经意往旁边一瞥,才发现季殊容居然一点辣都没沾。   之前在他家吃的两顿饭,好像也都是清淡口味,唯一一盘青椒炒肉还都被江景吃了。   想到这,江景默然抿了口酒。   三人边吃边聊,又上了几盘菜,陆宴终于来了。   他裹了一身黑色风衣,长腿一迈走路带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陆宴旁若无人,一屁股坐在杨潇旁边,端起酒喝了半杯,长舒了一口气。   杨潇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问道:“干什么去了?”   陆宴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从他碗里夹了块肉吃,说:“见义勇为去了。”   “噗。”杨潇毫不给他面子,撇撇嘴道:“就你还见义勇为,为非作歹还差不多。”   “真的,没骗你。”   季殊容抬起头,擦了擦嘴说:“说来听听。”   旁边的江景也跟着看向他。   陆宴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清清嗓子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的路上正好碰见一个小偷,我用车把他堵住了。”   没想到还真造福社会去了,杨潇喝了口酒,问道:“然后呢?”   “然后,警察来了。”陆宴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江景忽然想起那天在派出所被他骚扰的刑警,心道不会这么巧吧?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测,陆宴摩挲着酒杯说:“警察一来那小偷就慌了,被逮了个正着。我本来还想着做好事不留名,没想到看见了熟人。”   虽然“熟人”并不认为他俩很熟。   ——警车停在迈凯伦旁边,上面跳下两个警察,气势汹汹地拷走了小偷。看热闹的人群举着手机拍照,不少人都在拍那辆招摇又罕见的迈凯伦,连警察都不由多看了两眼。   陆宴为了堵住小偷,车开得急,左边的反光镜蹭在树干上,被划出一道不怎么明显的痕迹。   一个实习警看见了,心里一惊,忙回车跟他们老大汇报。   接着警车上下来一个人,肩宽腿长,俊眉微皱,一双锐利又深邃的眼看了过来。   陆宴跟他四目相对,愣了几秒后冲他骚气地眨眨眼。   秦晔:“……”   站在他旁边的实习警不懂老大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以为他在担心赔不起,踮脚凑在秦晔耳边嘀咕道:“老大,要不给他发个见义勇为的锦旗意思意思行了,不然就算把市局卖了也赔不起啊。”   声音不大不小,悄无声息走过来的陆宴正好能听见,他轻咳一声:“锦旗就算了。”   实习警吓得一哆嗦,心想完了完了市局不保了。   “车也不用赔。”陆宴接着说。   一脸冷色的秦晔静静看着他。   陆宴微扬下巴冲他一点,笑眯眯道:“把他的微信给我就行了。”   ……   “然后呢然后呢?”杨潇听得入迷,一脸八卦道:“他真给你了?”   “当然给了。”陆宴点开微信大方展示了一下:“看,秦晔,以后就是朋友了。”   江景也伸头看了一眼,对话框啥都没有,估计对方不想搭理他。   陆宴收了手机,看着季殊容说:“不好意思啊老季,我移情别恋了。”   季殊容无所谓地笑笑:“祝你成功。”   江景正默默吃肉,闻言抬起头,跟陆宴碰了碰杯,也说了句:“祝你成功。”   不知道为什么,江景感觉嘴里的肉突然变香了。 第13章 醉酒   菜基本上齐了,火锅咕噜咕噜冒着泡。杨潇端起一盘羊肉,问道:“谁还吃清汤?”   陆宴握着筷子举手:“我。”   于是杨潇又往清汤里面多放了点,他盘子举得高,肉落下来的时候溅出几滴汤,正好季殊容离清汤锅最近,汤全蹦他那去了。   “诶,慢点。”陆宴眼疾手快地抽出一张纸巾,隔着桌子一把摁在季殊容手背上。   “哎呦,不好意思。”杨潇忙收回手,伸头过去看:“没烫着吧?”   手背就疼了一下,季殊容用纸随便擦擦,说:“没事。”   陆宴嫌弃地夺过盘子,小心翼翼往锅里倒,一边倒一边念叨:“老杨你别不承认,人年纪大了就是毛手毛脚的,这种事还是得让年轻人来。”   杨潇瞪他:“说得跟你有多年轻似的,不都是快三十的人。”   一旁的江景默不作声地把手从纸巾盒上收回来,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对面那俩人估计是喝多了,越说越带劲,从年龄争到身高,又从身高争到情史,跟小孩一样非得争个高低。   眼见这两人开始满嘴跑火车,季殊容适时地轻咳一声,提醒道:“别说了,再说肉就没了。”   杨潇立马住口,往锅里一夹,咕哝道:“瞎说,明明还有。”   争执被打断,饭桌上终于安静了片刻。   江景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热的,脸颊红扑扑,目光呆滞地歪坐在沙发里,手里还握着酒杯。   季殊容余光瞥见他又要倒酒,伸手拦住他说:“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才不会醉。”江景口齿清晰道,避开他的手固执地倒了一杯。   杨潇乐道:“都成年了,喝点酒没什么,老季你别跟个封建家长似的。”   季殊容看着江景一饮而尽,目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感觉这小朋友好像兴致不高。   “哎对,忘跟你们说了。”陆宴放下酒杯,撑着下巴一脸醉态道:“我今早听见我爸跟许劭打电话,说是要联合投资一个项目,许劭应该过段时间就会回来。”   这事杨潇听季殊容说起过,一脸淡然地点点头道:“他是个大忙人,平常给他发信息,第二天才带回的。”   陆宴抬头问季殊容:“许劭这一回来,你就要走了吧?”   正无聊摇晃酒杯的江景动作一顿,竖起耳朵悄悄听着。   季殊容笑了笑:“我干嘛要走,公司又不差我一个闲职的,平常替许劭出差跑跑腿就罢了。”   江景扭过僵硬的脖子,视线落在季殊容身上。   他不是酒吧的调酒师吗?怎么还会有别的工作?   江景脑子一团浆糊,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为什么,一个劲地盯着季殊容看。   陆宴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我早跟你说了,许劭那混蛋就是把你当个跑腿的,你要找工作干脆来找我啊,我家公司正缺人呢,诚聘英才,就等你了。”   季殊容没说话,杨潇拐了陆宴一肘子,打断道:“行了行了,别说了,你懂个屁。”   陆宴借着酒劲把之前的不满全抖搂了出来,扬言要把许劭的公司整破产,把季殊容抢过来。   杨潇端起酒杯就往他嘴上怼,哄道:“您快行行好,闭嘴行不行,你不是看上那警察了嘛,还惦记老季干什么?”   陆宴说:“我就乐意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你管得着?”   杨潇真是服了这大爷了,头疼道:“管不着管不着。”   男人一喝酒,变脸比翻书还快。   江景撇撇嘴,抱着酒杯又喝了好几口。   季殊容余光瞥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了。他转过身握住江景的手腕,硬是让酒杯停在江景的嘴边。   “可以了,别喝了。”   江景使了使劲,居然挣脱不了,他哼道:“为什么不能喝?”   “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季殊容说,末了又补上一句:“是我把你叫出来的,万一喝出事我可承担不起。”   他嘴角挂着笑意,最后一句明显是在开玩笑,可已经醉糊涂的江景听不出来。   江景垂下眼盯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指腹温热,被握住的那块皮肤似乎微微发烫。   他有些不着调地想,原来是这样啊。   那他偏要喝。   江景低头凑近酒杯,手微微抬起,硬是要再喝一口。   季殊容没办法,一只手拖住他的下巴,一只手抽走了酒杯。   江景被迫合上嘴,泛红的脸颊鼓了起来,瞪着眼斜睨罪魁祸首。   季殊容借着姿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先坐着清醒清醒,等会我送你回去。”   对面看戏的杨潇咂舌道:“老季,你可没对我这么温柔过。”   陆宴应和道:“还有我。”   季殊容收回手,坐直身子看向两人:“你俩别闹。”   “哎呦,我就说这么一句就是闹了。”杨潇伸手拿过一瓶酒,作势要一口闷:“我喝了,我真要喝了啊,你看,姓季的你都不劝劝我。”   季殊容差不多也吃饱了,他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吐着烟圈道:“喝吧,喝出事来我给你打120.”   杨潇遭受了一番差别待遇,不服气道:“你为什么对那小子那么好?”   陆宴在一旁回答道:“他觉得他可爱。”   可爱?   杨潇转头看向窝在沙发里半梦半醒的江景。   少年低着头,脸埋在颈窝里,略显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只能看到他露在头发外面的耳朵,耳尖通红。   杨潇抿了口酒,说:“是挺可爱的。”   这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临走之前陆宴跟杨潇一块去了趟厕所,季殊容坐在原位,转过身子拍了拍江景:“醒醒,要走了。”   江景本来睡得就不踏实,眼皮撑起一条缝,黑沉的眼珠转向季殊容:“嗯。”   嗯完之后就没声了。   也不动弹。   季殊容轻叹一声,心想一开始就不该信他的话让他喝酒。他上身前倾,握住江景的肩把他掰过来,然后再弯腰拖他的腿,费了好大劲才把江景弄到沙发外面。   正好那两个人回来了,陆宴跟季殊容一边一个,架着江景往外走,杨潇去前台结账。   陆宴也醉得不轻,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差点带着江景一头撞在柱子上。   季殊容拖着两个醉鬼,身后还跟着一个,万分无奈地出了门。   晚上温度低,跟屋里面的温度正好是两个极端,一热一冷冻得江景一个哆嗦。他吐了口气,恢复了一点意识。   季殊容见他睁开眼,问道:“醒了吗?能走路吗?”   江景缓慢地点点头,不用他说,迈着歪七扭八的步子钻进车里。   季殊容松了口气,又分别把陆宴跟杨潇塞回车,给他俩叫了代驾,目送车子逐渐离开视线。   接着他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酒气弥漫,江景头抵在玻璃上,皱眉闭着眼。   喝那么多肯定难受。   季殊容俯身帮他把座位调低,尽力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第14章 喜欢   深夜的马路要比几个小时前安静不少,车子一路畅通无阻,昏黄的路灯把车厢照得忽明忽暗。   等红灯的时候季殊容转头看了江景一眼,他伸出手,想拨开江景眼前有些碍事的头发。   没想到手刚伸出去,江景就缓缓睁开眼,眸底被灯光映亮,看上去像是没醉。   “干嘛?”他垂眸看着顿在眼前的手问。   季殊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了笑说:“没什么。”   江景没再问,他脖子有点酸,扭着身子换了个姿势,头离季殊容近了些。   绿灯亮起,季殊容继续往前开,对他说:“困就接着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江景摇摇头:“不想睡。”   季殊容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不想睡就听歌吧。”   正在播放的钢琴曲旋律低缓,在一片寂静中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江景看着前面极速后退的道路走神,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很差劲?”   季殊容瞥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江景没说为什么,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季殊容说:“我没这么觉得。”   江景嗤笑一声,语气有些嘲讽道:“骗子,明明都觉得我很差劲。”   看样子是醉得不轻。季殊容把音乐关小一点,颇有耐心地陪醉鬼聊天:“谁说你差劲?”   江景哼了一声,没吭声。   没人说过,可每个人都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江政很早就对他失望透顶,如果不是有这层血缘关系,他早不认这个儿子了。还有何燕,一直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态度,丝毫没把他妈放在眼里,不就是觉得他这个儿子无能么?   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变着花样骂他,同学也都怕他不喜欢他,连路边的野狗见了他都绕道走。   剩下几个为数不多的朋友,有的是仰慕他的武力值,有的是看他可怜,还有的……   大概连他真实的样子都没见过。   江景这么想着,垂下头嘀咕一句:“反正没人喜欢我。”   他嗓音低沉,带着明显的醉意,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季殊容看向他,突然很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小朋友垂头丧气的样子真是可怜极了。   这个想法稍纵即逝,季殊容继续开车,说:“你会喂养野猫,会买下一堆不新鲜的橘子,还会弹钢琴,看着挺霸道其实很善良,在我眼里你很可爱,也很讨人喜欢。”   “才不是。”江景反驳道:“我抽烟、喝酒、打架、不学习、惹老师生气,跟家里人关系也不好。”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还经常给你添麻烦,哪会有人喜欢我。”   人一喝醉话就变多,江景借着醉意把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吐露出来,原本还不觉得有多难受,现在越说声音越低,成功把自己给说服了。   季殊容转了下方向盘,拐进空无一人的街道,车灯照出前面空旷的道路,小区门口逐渐出现在眼前。   他缓缓停住车,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中开口道:“江景,你没必要这么否定自己,你说的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犯这样的错误,我曾经也是这样,现在想想根本没什么。”   江景吸了下鼻子,沉默半晌,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季殊容以为他睡着了,正想凑过去看看,江景忽然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季殊容一愣。   这个“喜欢”当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只不过江景问得太突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音乐早就关了,静谧的深夜里听不见别的声音,周围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在沉默中逐渐重合在一起。   酒精是很要命的东西,安静的氛围催动着睡意涌上大脑,江景的眼睫越垂越低,最终完全闭上。在陷入沉睡前,他听到了一道模糊又低沉的声音,像是幻觉。   “喜欢。”季殊容说。   江景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着江景的头贴着车窗缓慢滑下,显然已经睡着了。   半分钟前还在跟他说话,才这么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季殊容推开车门下去,走到江景那边解开他的安全带,俯身把人拖了出来。   江景睡得够死,这么大的动静都弄不醒他,两条腿都伸不直,棉花一样挂在季殊容的身上。   季殊容抬起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不紧不慢地往里走。   这人睡得倒是安心,可季殊容连他住在哪层楼都不知道。   无奈之下只能敲敲门卫大爷的窗,大爷震天响的鼾声好一会才戛然而止,睡眼惺忪地走出来问:“大晚上的干啥啊?”   季殊容礼貌道:“我朋友喝醉了,我送他回家,不知道住几楼,您能查一下吗?”   大爷打起精神打量他几眼,觉得他不像个坏人,问道:“叫什么名?”   “江景。”   大爷翻了翻通讯录,片刻后说:“五楼,上去右拐就行。”   “好的,谢谢。”   五楼……   季殊容拖着江景走到电梯门口,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正在维修。   季殊容默然看了好半晌,有点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他重重叹了口气,偏头对近在咫尺的江景说:“怎么办呢?我们要爬楼梯了。”   江景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季殊容抬头看了眼昏暗陡峭的楼梯,再看看安静趴在他肩头的江景,认命般长叹一声。他把江景扶到墙边站直,俯下身把他背起来。   空荡的楼道里响起极有规律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缓慢又稳重。   季殊容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拖住江景的腿弯,时不时把他往上一颠。江景瘦削坚硬的下巴抵在他肩窝,温热轻缓的呼吸洒在他的耳垂上。   季殊容偏了偏头,看着前面一层层的台阶,觉得自己可能要把命搭在这上面。   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在江景家门口停住脚步。季殊容气息不稳,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他把江景小心翼翼地放下来,轻声问道:“钥匙在哪?”   江景好像恢复了一丝清醒,嘴唇动了动,微不可闻地说:“兜里。”   季殊容伸进他的口袋,摸出钥匙打开门,把人扶了进去。   本以为把人送到家就算大功告成了,没想到江景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死活不撒手。   季殊容体力消耗过多,拽不动他,无奈地蹲在床边,问道:“怎么了?”   房间里没开灯,漆黑一片中江景眸光微亮。他垂下头,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一样,企图抓住眼前唯一肯对他好的人,小声说:“别走。” 第15章 安眠药   第二天江景是被热醒的。   窗户紧闭,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空调吹着热风嗡嗡运转,两张被子死死压在他身上。   怪不得他昨晚梦见自己变成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江景一脚蹬掉被子,长舒了一口气。   光裸的皮肤裸露在外也没感到冷清,江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怎么会盖两张被子?   电费都快交不起了他怎么会打开空调?   还有……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停在松松垮垮的运动裤上。   他怎么只脱了上身,下面还穿着裤子就睡觉?   江景一喝酒就断片,记忆只停留在季殊容扶着他走出火锅店,后面的事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不过江景对自己的酒品还挺有自信,就算喝醉了应该也不会丢人。   他把疑问抛之脑后,心想应该是昨晚喝多了才会干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时间还早,按常理江景还会再睡个回笼觉,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就这么光着上身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跟厨房紧挨着,江景平常连厨房的门都很少进,因此连个眼神都没给,径直走过去,正要走进洗手间,他忽然听见了一声碗筷碰撞的声音。   声音很清晰,不是幻听。   “……”江景身形一僵,动作戛然而止。   现在是大白天,就算闹鬼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江景悄无声息地拿起旁边柜子上的玻璃杯,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边,又听见了一道脚步声。   玻璃门上晃动的人影逐渐靠近,江景举起玻璃杯,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我他妈……”   “哎?”   季殊容袖子撸到臂弯,一手端着一碗面条,氤氲的热气隔在两人中间。他打量了江景一眼,问道:“刚准备去叫你吃饭,怎么不穿件衣服?”   江景眨眨眼,茫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季殊容瞥了眼举在自己头上的杯子,说:“不是你让我别走的吗?”   “……”   江景反应迅速地收起玻璃杯,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他目光慌乱地避开季殊容,指了指洗手间,磕巴道:“我……我去上厕所。”   季殊容盯着他逃似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笑道:“你不会是以为家里进贼了吧?”   江景反手关上洗手间的门,装作听不见。   他上厕所上了足足十多分钟,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马桶里一齐冲走。   昨晚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喝断的片重新接了起来,江景看着镜子里耳尖通红的自己,觉得他脸上就是一个大写的“傻逼”。   他脑子里仿佛安装了一台360度环绕立体声音响,循环播放他昨晚对季殊容说的话。   江景拿着毛巾在脖子上比划一下,心想要不勒死自己算了。   就在他思考怎么勒死得最痛快的时候,季殊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还没解决完吗?面条都要凉了。”   江景两眼一闭,心如死灰:“来了。”   他抓起一件衣服套上,慢吞吞地走出去,坐在沙发边缘,跟季殊容隔了一段距离。   季殊容递给他一杯水,问道:“先喝口水,酒醒了吗?”   江景闷声点点头。   还不如不醒呢。   江景咕咚咕咚喝着水,季殊容抬起头对他说:“昨晚的事还记得吗?”   江景一噎,差点把自己呛死。   他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飚了出来。   季殊容看着他红红的眼眶,笑着递上一块纸巾,说:“慢点喝。”   江景擦了擦脸,一声不吭地吃面条。昨晚太丢人了,他不想说话。   偏偏季殊容像是毫无察觉一样,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随意道:“昨晚你一直拉着我,我没办法才留下的,本想等你睡着了再走,但时间已经很晚了,就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江景头都快埋进碗里了,瓮声瓮气道:“不好意思,我喝醉了耍酒疯。”   “也不算疯,就是太黏人了。”   江景:“……”   算我求求你,别说了。   季殊容吃完最后一口面条,喝了口水,清清嗓子接着说:“胃不好就不要喝那么多酒,昨晚吐了半个小时,我给你吃了解酒药和胃药,现在好点了吗?”   怪不得今早醒来没有任何不适,江景点点头:“好多了。”   一碗面条吃得无比煎熬,江景终于放下筷子,钻进厨房刷碗。   季殊容本想跟他一起,被他拒绝了,理由是:“辛苦你昨晚照顾我,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于是季殊容抱臂倚在门口,忽然笑道:“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江景猛地开大了水龙头,哗哗作响的水流声盖住了季殊容的声音,他继续装作听不见。   这人平常不是很会照顾人吗,怎么现在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江景把碗刷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肯回头。   季殊容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嘴角笑意加深:“你不用这样,我可以理解的,真的。”   他越是这样说,江景就越是窘迫。   眼见他耳尖又开始冒红,季殊容抵着下巴掩住眼里的笑,换了个话题说:“我今早问了杨潇,他说酒吧正好还缺一个服务员,你愿意去的话就去,工资按小时算,有空就过去帮忙行了。”   水流声逐渐变小,江景把碗筷放回原位,甩干手上的水,僵着脖子转过来说:“好。”   说完觉得这个字有点敷衍,他又补了句:“谢谢。”   季殊容站直身子,看着他笑了笑:“都是朋友,不用谢。”   他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季殊容一把抓起沙发上的大衣披在身上,对江景说:“要是哪里还不舒服就去看医生,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   江景说:“知道了。”   “听你这语气就没把我的话放心上。”季殊容揉了把他的头发,抓起桌上的钥匙,走到门边挥挥手说:“走了啊,不用送。”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恢复安静。   江景站在原地,刚刚头上温暖的触感还没散去。他抬手摸了摸,头发又软又浓密,手感确实不错。   原本杂乱无章的沙发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还叠着一张薄被,昨晚季殊容就是睡在这里。   江景看了几眼,沙发又小又窄,可想而知季殊容睡得有多难受。   他默默谴责自己,弯腰把被子抱起来,接着视线一顿,发现下面还压着一样东西。   是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应该是季殊容落下的。   江景腾出一只手拿起来,凑到眼前看了看上面的文字,他先是疑惑,而后诧异地瞪大了眼。   瓶身上写着“艾司唑仑片”,下面跟着几行小字:主要用于失眠、焦虑、紧张、恐惧,也可用于抗癫痫和抗惊厥。   所以这瓶药是安眠药?? 第16章 情绪   季殊容离开之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江景斟酌半天发的信息无人回应,连杨潇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你找他有急事?”   “没有。”   “那你一脸焦急干什么。”杨潇叼着烟,毫不在意地说:“他说有事那就是有事呗,这么大个人丢不了的,放心吧。”   江景握紧口袋里的小瓶子,欲言又止。   杨潇夹着烟抖抖烟灰,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不是说要做服务员吗,走,我给你讲讲注意事项。”   江景被推着去了后厨,这里隔音效果好,外面的喧嚣传不进来。   杨潇随手拽了一件工作服递给他:“喏,这个穿外面。”说完瞥见江景的脸色,又眯眼补了句:“闭嘴,嫌弃也得穿。”   工作服是黑色的,半袖。江景穿着一件灰色卫衣,套在外面居然出乎意料地好看。   杨潇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以后多跟老季站一块,顾客回头率会更高。”   江景垂眸盯着地面,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杨潇背着手讲了一大通,简单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别跟人起冲突,学会装孙子。”   其实酒吧并不缺服务员,江景之前给他惹得乱子还历历在目,杨潇本来有些犹豫,不过季殊容说他一定会看住江景,这才爽快答应下来。   酒吧白天客人少,氛围也跟晚上完全不一样,音乐曲调典雅舒缓,光线明亮柔和,穿着西装的商务派经常来这里交谈工作,一些情侣喜欢依偎在角落里调情。   江景端着托盘送了几杯酒,百无聊赖地倚着吧台发呆。   临时替班的调酒师在他身后晃动冰块,细微的碰撞声将江景的思绪拉回来。他站直身子转过去,问道:“季殊容经常不来吗?”   调酒师想了想说:“这段时间还好,之前都有一两个月见不到人的情况。”   一两个月?这么长时间是做什么去了?   江景皱眉,想起昨晚陆宴说季殊容还有别的工作。   身兼两职,还动不动就消失,估计哪个老板都不会满意吧。可偏偏杨潇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甚至还十分纵容。   难道季殊容在酒吧工作不领工资?   这个原因勉强能解释得通。   江景走神的时间有点长,调酒师敲敲桌子问道:“你是容哥的朋友吧,有事直接打电话不就行了?”   没有电话,打了估计也不会回。口袋里的手机音量调成了最大,一上午过去依然毫无动静。   江景没心情再聊下去,点了一杯莫吉托,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品酒。   酒的味道不错,但比起之前季殊容给他调的那杯,还是差了点什么。可能是受心情影响,江景喝了两口就没再喝。   别的服务员都兢兢业业地站在一旁招待客人,他跟个大爷似的搁那喝酒,杨潇出来一看,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位大少爷怎么可能安安稳稳来工作,八成是闲得无聊来找乐子。   杨潇懒得管他,眼不见为净地走了。   下午突然变了天,窗外阴沉沉的,几声闷雷在房顶上滚过。   江景抬眸看了眼门口,玻璃门映着屋内的光,两个年轻姑娘笑意盈盈地走进来,正好跟他对上眼,毫不羞怯地冲他抛了个媚眼。   江景:“……”   他错开眼,自认为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下一秒身侧的沙发就陷进去,两个姑娘坐在他旁边,凑近问道:“帅哥,有对象吗?”   江景在学校也挺招女生喜欢,但他总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因此没人敢主动跟他搭话,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   江景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抬腿就走。   接着垂在身侧的手被抓住,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去哪啊,有空的话陪我们聊聊呗。”   江景头都没回,挣开那只手,冷冰冰道:“没空。”   “你是服务员吧,我跟杨老板认识,陪我们聊聊天不会扣你工资的。”   江景耐心耗尽,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眼见就要暴走,杨潇正好从后厨出来,一看这场景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快步走过去,把江景拉到身后,对两个姑娘说:“你们怎么来了?”   “来找季殊容。”其中一个姑娘无奈地耸耸肩:“可惜他不在。”   杨潇一脸“我就知道”,笑了笑说:“他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你们要不晚上再来?”   “不了。”姑娘轻轻摇头,纤细的手指指向江景:“那小帅哥不比季殊容差,叫什么名字啊?”   杨潇干笑两声,扯谎道:“这是我亲戚家的小孩,周末来这边帮忙,上学呢,未成年。”   “哦,未成年啊。”语气显而易见有些失望,“那算了吧,等季殊容回来我们再来玩,先走了啊。”   杨潇目送两人离开,转头对江景说:“下次遇见这种情况就说你未成年。”   江景眉间的阴郁还没散去,低声道:“她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找季殊容?”   后面那句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就陆宴那种人。”杨潇说:“又闲又有钱,看上老季了,经常过来混脸熟。”   他摇摇头说:“不过她们注定没希望,老季不喜欢……”   酒店门关了又开,吧台调酒师叫了一句:“容哥。”   季殊容穿着早上那件黑色大衣,面带笑容地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他们,轻抬下巴算打了招呼。   他走到江景面前,看着他身上的工作服,笑道:“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杨潇刚才没说完的话被打断,顺理成章地咽回肚子。   江景只是淡淡地看了季殊容一眼,没搭理他,接着问道:“不喜欢什么?”   杨潇刚刚还在暗自侥幸没说漏嘴,被他猝不及防一问差点呛着,面不改色道:“不喜欢那种类型的。”   江景直觉他原本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没再问,心里忽然闪过一种可能的答案,稍纵即逝。   季殊容受了冷眼,有些无辜道:“怎么了?”   杨潇忙转移话题,佯装生气地拍了他胳膊一下,说:“还有脸问,这孩子等了你一天闹情绪呢,还不快哄!” 第17章 哄   哄?   哄谁?   江景还没反应过来,杨潇已经跑远了。   原地只剩下他跟季殊容,两人隔了一步的距离,光是这么站着就能感受到气氛的尴尬。   但尴尬的好像只有江景自己。   季殊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垂眸看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要等我?”   江景没吭声,避开他的视线,默了片刻才问:“为什么不回消息?”   “手机没电关机了。”季殊容简单解释一句,还生怕江景不信似的,掏出手机给他看了一眼:“你看,真的关机了。”   江景余光瞥了眼黑屏的手机屏幕,这才肯正眼看季殊容,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去哪了?”   季殊容笑了下,语气稀松平常:“去见了一个老朋友。”   他没再继续说,江景也没再继续问。   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会保留隐私,更何况他们还没好到那个地步。   原以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季殊容一把拉住抬腿要走的江景,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等我?”   不说他还忘了。   江景扫了眼周围,天色已晚,酒吧的客人多了起来,不远处沙发上坐着几个闹嚷嚷的年轻人,各种难听的脏话传进江景的耳朵。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找个清净地不算容易,最终江景带着季殊容去了后厨。   两人面对面站在角落里,脚底下还摆着几个箱子。这个地方既听不见外面的喧嚣,也不易被引起旁人的注意。江景这才放下心,手伸进口袋,摸出那瓶药。   季殊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一见他手心的瓶子就反应过来,笑道:“我说这东西怎么不见了,还以为丢在了别的地方,原来在你这儿啊。”   他语气随意,好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江景皱眉道:“这是安眠药。”   季殊容点头:“是啊。”   江景神色有些凝重:“你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好笑,季殊容忍不住弯了嘴角:“那上面不是写着适应症嘛。”   就是因为写着适应症才问的。江景没跟他嬉皮笑脸,依然拧着眉:“你是什么症状?失眠?”   “对啊。”季殊容一脸理所当然,“失眠不吃安眠药吃什么?你不用担心,我就是因为睡不着才吃的。”   “谁担心你了。”江景咕哝一句,把瓶子塞进他手里,“拿好了,别再弄丢了。”   明明年纪比他小很多,现在却一副教训人的口气。季殊容看着他乌黑的发顶,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不会以为我要吃安眠药自杀吧?”   江景目光一闪,用表情告诉了他答案。   安眠药这种功能较为极端的药物,在他眼里就是个大写的“危险”。谁会没事吃安眠药?万一一不小心吃多了怎么办?   季殊容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目光,嘴唇一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叹一声,说:“不会的。”   就这么轻飘飘的三个字,听起来像是随口安慰,江景悬了一天的心却莫名落回了原位。   他眉目微微舒展,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若无其事道:“不会就不会,这玩意还是少吃,据说会上瘾。”   “是挺上瘾的。”季殊容存心逗他:“要不你也来一片?”   江景撇撇嘴,啧声道:“不要,我睡得着。”   季殊容笑笑,把瓶子收进口袋,手指忽然碰到了另一个东西。他眉梢一挑,把东西握进掌心,攥成一个拳头给江景看:“猜猜里面是什么?”   “幼稚。”江景毫不客气道。   季殊容又往前递了递:“猜猜。”   江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实则目光一直黏在上面,随口道:“糖?”   “啧。”季殊容翘起嘴角,五指缓缓松开,“恭喜你,猜对了。”   只见一根小巧的棒棒糖安静躺在他的掌心,江景看了几眼,见他保持姿势没动,试探道:“给我的?”   “不然呢。”季殊容说:“我就认识你一个小朋友。”   惊喜来得太突然,江景连小朋友这个称呼都没计较,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抓过,揣进了自己兜里。   他这个年纪最是叛逆也最是好哄,情绪瞬息万变又莫名其妙,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棒棒糖,比收到任何贵重的礼物都要让他开心。   江景虽然极力克制,但笑容还是从眼里跑了出来。   季殊容说:“这算哄好了吗?”   江景脸上有一丝挂不住,反驳道:“本来就没生气。”   他眉眼生动,口是心非的样子太惹人喜欢,季殊容没拆穿他,像哄小孩似的:“好,没生气。”   江景刚想再狡辩一句,后厨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嘈杂声涨潮般涌了进来。杨潇四处张望一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两人,疑惑道:“你俩在这干嘛呢?我说到处找不到人。”   “哄孩子呢。”季殊容说。   江景眼睛一瞪,看那样子很想打他。   杨潇了然地“唔”了一声:“哄得怎么样?”   季殊容微抬下巴,看向江景:“这不很明显吗?”   江景:“???”   合着这俩人当他不存在是吧?   眼见他要当场挠人,杨潇适可而止地止住笑声,清清嗓子道:“我来是想说,你俩快去看看那只猫吧,她好像怀孕了。”   怀孕了??   江景实实在在惊呆了。   他喂了那野猫将近一个月,刚刚才知道它是母的。   相反季殊容的反应就淡定多了,他挑了下眉,问:“谁干的?”   杨潇连忙摆手:“反正不是我干的。”   江景没忍住笑了声来,眼角瞥见季殊容也弯了下嘴角,顿时笑得更欢了。   杨潇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傻逼,捂着脸羞愤地跑远了。   江景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见季殊容还在看他,有些不自在舔了下嘴唇。   他嘴唇整体偏薄,唇珠却凸起得很明显,舔过之后多了一层水光,唇色也变得嫣红一些。   季殊容的目光落在上面,觉得他舔下唇的动作跟猫有点神似。   不过他没说,眼神向外递了一下,问道:“一起去看看?” 第18章 月色   猫蜷缩在门口最底层的台阶上,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看起来慵懒惬意。   几天不见,它仿佛变了个猫似的,肚子又大又圆,体型变成了原来的两倍,动作也变得迟缓,看见江景跟季殊容似乎是想过去,但挪了半天才走了几步。   江景怕它爬台阶摔着,连忙蹦下去,仍是一脸不敢置信:“你真的怀孕了?”   猫也不知道听懂没有,脑袋蹭蹭他的裤腿:“喵呜~”   江景蹲下来,试探地伸出手想碰碰它的肚子,又不太敢,正犹豫不定,季殊容走了过来。   “摸一摸没事的,说不定还能感受到小猫在动。”他说着也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摸了摸猫的腹部,脸上的表情分外柔和。   江景学着他的样子,手覆在柔软的肚子上,惊奇道:“好像真的有东西在动!”   季殊容抓过他的手,放在刚才自己摸的位置上,说:“你试试这里,动得更明显。”   丝丝缕缕的冷风扑面而来,就算穿着大衣也挡不住寒气,两人同样冰凉的手贴在一起,江景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背好像热了一些。   他还没搞清楚这是不是错觉,季殊容已经松开手,一下一下抚摸着野猫的头。   不知道干什么去的杨潇从不远处的小巷子钻了出来,手里还提着另一只猫,大老远就冲两人喊:“我找到罪魁祸首了!”   他颠颠地跑过来,气息不稳地指着手里的猫,咬牙道:“惹出事了还想跑?你必须给我负责。”   猫同样是只野猫,通体灰色,浑身脏兮兮的,瞪圆了眼看着这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人。   季殊容扫了一眼:“你怎么知道是他?”   “上次他那啥它的时候被我看见了。”杨潇摸摸鼻子说:“当时就想抓他,没追上。”   江景有种养大的闺女被猪拱的气愤,捏了捏孩他爸的耳朵,孩他爸作势要咬他,被季殊容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季殊容摁住猫的头,对杨潇说:“把它放走吧。”   “啊?”杨潇不太情愿:“他老婆孩子还在这呢,放他走?”   “不然你想养着他?”季殊容叹了口气:“公猫本就不会照顾孩子,更何况是野猫。”   杨潇泄了气,松开钳制住野猫的手,下一秒猫就蹿得没影了。   他站起来拍拍手,说:“外面好冷,我先进去了,你俩也别待太久,小心感冒。”   他一走,原地又只剩两人,连安静都被放大了好几倍。   猫温顺地躺在地上,任他俩摸来摸去,时不时喵呜一声,表示自己很舒服。   酒吧门前是一条宽敞的马路,偶尔有车辆飞速驶过,声音近了又远。   江景忽然问道:“地面那么凉,它不冷吗?”   “猫的皮毛很厚,现在还不到冬天,不会冷的。”季殊容说。   “哦。”江景恍然应了一声,而后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养过猫吗?”   季殊容笑了笑:“就算不养猫,多看点书也会知道的。”   江景没注意到他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不满道:“你是在说我看书少?”   虽然这确实是个事实。   江景忿忿地哼了一声。   季殊容的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他活动了一下手指,说:“没有说你看书少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看过这种书。”   江景揉了几把猫咪的头,顺口问道:“那你还看过什么书啊?”   “那就多了。”季殊容说:“我上学时最喜欢偷着看课外书了,该看的不该看的基本都看过。”   “什么是不该看的?”   季殊容话音一顿,看向他说:“你想看吗?”   江景的脑子大概被冻木了,现在才反应过来,摸摸鼻子咳了一声说:“不想。”   “是不想还是看过?”季殊容毫不客气地拆穿他,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谁青春期的时候不好奇。”   他这么一说,江景还真好奇了,凑过去小声问道:“那你看的都是什么啊?”   季殊容笑笑:“我看的应该跟你不太一样。”   江景哪肯放过他,不依不饶道:“快说,说不定是我没看过的呢。”   你还真没看过。季殊容神色有些微妙,抿唇想了想说:“很早之前看的,名字都忘了。”   一听就是在敷衍,江景顿时没了兴趣。   蹲在外面的时间太长,脚麻了不说,浑身上下都冻成了冰棍。江景实在受不了,吸着气站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等一下。”季殊容说。   他把猫抱到垃圾桶后面的草丛里,那里有一张薄毯,一半铺着一半盖着,猫听话地蜷缩在里面,察觉他们要走,软软地叫了一声。   季殊容温柔地摸摸它的头:“明天再来看你,不要乱跑。”   江景反而又舍不得走了,重新蹲下来看着野猫,对季殊容说:“它自己在这能行吗?要不把它带进去?”   “带到哪?”季殊容明白过来,笑着看向他:“酒吧么?恐怕不行。杨潇会同意,客人可不一定同意,人又多又吵,说不定会吓到它。”   草丛没有建筑物的遮蔽,一片空旷,月光无声落在地上,季殊容看向他的眸里像是盛了一泓清水,倒映出他的身影。   “哦,那就在这吧。”江景眨了眨眼,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季殊容站起来拍拍手,说:“走吧。”   垃圾桶旁气味刺鼻,两人不由地加快脚步,江景跟在季殊容身后,垂眸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莫名想起刚才两人手指相贴的画面。   季殊容长腿一迈上了台阶,伸手拉开玻璃门。   进去之前,江景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外面夜空低垂,寥寥几颗星星挂在上面,唯有月亮周围满是柔和的光晕。一辆车不知道从哪条小巷驶过,骤然响起的喇叭声打破寂静。   江景心里一跳,蓦然回神。   身后季殊容的声音传来:“看什么呢?”   “没什么。”江景神色如常地关上门。   明明跟往常没什么区别,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美。 第19章 病情   酒吧的营业时间一直持续到凌晨,考虑到江景第二天还要上学,十点左右杨潇就提醒他该回去了。   江景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脱下身上的工作服。他在这待了整整一天,身上都染上了酒味。   杨潇加了他好友,把钱转过去,说:“别忘了收款哈。”   江景正在整理衣领,卫衣后面有个帽子,怎么弄都不舒服,他烦躁地一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帽子接着被轻轻扯了几下,终于舒服了。   季殊容自然而然地拍拍他的肩,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江景摸摸脖子,打开手机说:“叫个网约车就行。”   季殊容也没强求:“那送你到门口。”   网约车来得速度很快,掀起的冷气吹得江景双眼微眯,他转身看了看,季殊容仍旧站在门口,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   “走了啊。”江景朝他挥挥手。   “明天见。”季殊容说。   江景拉开车门坐进去,很快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季殊容收回目光,转身回去。   杨潇靠在吧台旁抽烟,见他过来递上一支,没想到被摆手拒绝了。   “戒了。”季殊容随意道。   “戒了??”杨潇夹住烟,吐了口烟雾,面露意外:“为啥啊?”   季殊容站在他身旁,后背靠着桌边,是一个十分放松的姿势,坦然道:“失眠更严重了,医生说最好戒烟。”   杨潇神情一肃,担忧道:“怎么会更严重啊?不是说已经好多了吗?”   “时好时坏。”季殊容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又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杨潇跟他认识这么久,算是深刻领会了皇上不急太监急这句话的内涵,叹了口气了然道:“所以你今天是去看医生了?”   “嗯。”季殊容漫不经心地点头。   杨潇掐灭烟,怕二手烟也会加重他的病情,斟酌半晌开口道:“你不会再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吧?”   震天响的音乐传遍各个角落,喝得酩酊大醉的人们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哪里都是一副热闹的景象。这处却像是被透明屏障笼罩起来,一片安静。   过了很久,季殊容才说:“应该不会。”   杨潇一口气正要松下来,猛地卡在喉咙,差点憋死自己。   他一脸难以置信道:“等等,什么叫应该不会??”   季殊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杨潇一个人在原地崩溃。   他的车停在酒吧后门,绕过去的时候季殊容又去看了眼野猫。   猫已经睡了,身上的毯子落在地上。季殊容重新帮她盖上,忽然笑了一下。   他想起昨晚江景睡觉也是这样,被子刚盖上就一脚踢掉,逼得他又翻出一张被子,总算牢牢压住了江景。   小朋友好像习惯裸睡,穿着衣服就直哼哼,季殊容无奈帮他脱了上衣,裤子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按理说都是同性用不着避讳什么,不过他喜欢的是男人,总得避嫌。   不久前江景一脸认真地问他喜欢看什么书,季殊容本想直接告诉他,又觉得这个年纪的少年感情经验尚未成熟,怕会吓到他。   猫的尾巴轻轻甩了一下,季殊容收回思绪,悄无声息地走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放了一首“秋日私语”,音量不高,曲调舒缓,适合缓解疲劳。   医生曾推荐他用“音乐疗法”治疗失眠,这个方法对别人或许有用,但对季殊容来说,听钢琴曲睡觉还不如不睡。   医生听完原委,无可奈何道:“那你就只能接受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安眠药可以缓解病情,但也会带来副作用,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还是建议你……”   “不用。”季殊容打断他的话,“安眠药就很好,我只是不想一直坐到天亮而已。”   刚开始吃安眠药的时候确实很管用,只要躺在床上就会毫无知觉地睡过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眠药对他也失去了功效。   他其实并不讨厌失眠,而是抵触闭上眼之后,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的画面。   那些场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折磨他,让他从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的坦然,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没想到医生告诉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从未真正走出去。”   “那我需要做什么?”墙壁雪白的咨询室里,季殊容一脸平静地问。   医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医数十年,却从未碰见过季殊容这样的病人。他叹了口气说:“孩子,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治好这病吗?”   季殊容神色不变,淡淡道:“您知道答案不是吗?”   医生搓了搓满是皱纹的手,语气有些无奈:“你不在乎自己,这我看得出来。但是孩子,你还这么年轻,未来很有很长,你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过去呢?”   “你的朋友都很关心你,他们来找过我很多次,请求我务必治好你的病。所以就算是为了他们,也不要放弃好吗?”   不同于一般病人的正襟危坐,季殊容两腿交叠,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看上去很是悠闲,他笑了笑说:“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啊,我的病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您多虑了。”   哪有多虑,分明是你不肯承认。医生摘了眼镜揉揉眉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安眠药不能加量,可以换一种试试,另外你的生活习惯也需要改,刚才你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烟味,以后尽量不要抽烟。”   季殊容点了下头:“可以。”   “戒不掉的话,可以先吃这个。”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棒棒糖,递到他面前。   用棒棒糖代替烟?季殊容觉得有点好笑,伸手接过:“谢谢。”   医生接着说:“如果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你感到开心放松,可以多花些时间在上面。”   季殊容不知道想到什么,嘴唇一勾:“好的。”   医生没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直接道:“就是你刚才想到的这个人,平常多和他在一起,对你的病情会有帮助。”   ……   偌大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床头昏黄的灯光落在书页上,季殊容的视线缓缓往下,手指落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了最后一行字。   他捏住书页轻轻抬起,两秒后正要翻过去,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一声。   书随即被倒扣在腿上,季殊容拿起手机看了眼。   江景:睡了吗?   季殊容:还没。   屏幕上江景名字旁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也不知道他打了多少字,季殊容颇有耐心地等着。   半分钟后手机一震。   江景:我想养猫。   季殊容唇边倏忽溢出一丝笑意,打了几个字过去。   季殊容:那只野猫?   江景:嗯。   季殊容:想养就养吧,我没意见。   屏幕那边的江景眸子一亮。这只猫最开始是季殊容在照顾,他只不过是投喂了一段时间,虽然问之前就猜到季殊容多半会同意,但看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扬起。   江景:那我明天放学就把它带回家。   季殊容:这只猫脾气温顺,比较好养,可以给它安排一个窝,不在家的时候准备好食物,带回去之前记得送去宠物医院打个疫苗,顺便洗洗澡。   江景:好。   他想了想,接着又发了一句。   江景:那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起名字?   季殊容曲起手指抵着鼻尖,认真想了一会儿。   季殊容:你是几月份遇见它的?   江景:九月。   季殊容:那就叫这个名字吧。 第20章 九月   九月还不知道自己叫九月,第二天江景喊着名字去抱它的时候,九月一脸懵逼。   季殊容在一旁笑着说:“它还没适应这个名字,你多叫几次就好了。”   江景隔着毯子把九月抱进怀里,毛发上沾的枯草蹭了他一脸。江景向后仰晃了晃头,成功把枯草弄了下去。   “它好臭啊。”他皱着脸嫌弃道。   季殊容伸手扫去他肩膀上沾住的一片叶子,说:“天天在垃圾桶旁边待着当然臭了。”   江景嫌弃归嫌弃,抱住它的手臂却是一点没松,问道:“现在送它去洗澡吗?”   “现在有点晚。”   夜色正浓,路灯下能看见飞旋的尘埃。季殊容本想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江景,见他不方便拿,索性提起来给他看了看:“以后给它吃这种猫粮,不过先不用急着买,我家里还有很多,明天给你带过来。”   江景本想问你家怎么会有猫粮,转念一想他喂了九月这么长时间,备点食物也无可厚非,于是点点头:“好。”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把猫带回去,连酒吧的门都没进,临走前跟杨潇打了声招呼。   杨潇倚在门口说:“等它生了孩子记得送我一个啊。”   江景果断拒绝:“不行。”   “为啥不行?”   “母子分离,不利于孩子成长。”   杨潇“嘿”了一声,正想反驳他,瞄见季殊容的脸色又咽回去,摆摆手道:“滚吧滚吧,我不屑要。”   江景这话本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不就自己吗。   他垂眸揉揉九月的头:“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工作。”   季殊容嘴唇一动,江景转头对他说:“不用送,我自己走就行。”   九月趴在他的肩头,歪着脑袋朝后面的季殊容叫了一声。   眼睁睁看着一人一猫上了车,杨潇从窗上收回视线,好奇道:“他怎么突然要养猫?”   季殊容仍旧看着外面,直到红色尾灯消失在夜色中才转回目光:“应该是不想让猫怀着孕还流浪街头吧。”   小朋友嘴上不说,其实内心又软又善良。   -   本以为养猫是件容易的事,没想到当晚江景就受了一遭摧残。   九月警惕性很强,就算是江景在身边也不能打消它对陌生环境的抵触,趴在客厅阳台上喵呜了一夜。   房间隔音效果不好,江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了学校。   赵瑜狗嘴吐不出象牙,一见他就揶揄道:“江哥昨晚上哪快活了?”   江景困得要死,眯眼道:“滚一边去。”   赵瑜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坐在桌边踩着一个篮球问道:“晚上放学打球不?”   江景掀起领子罩着头,闷声道:“到时候再说。”   “你都好久没跟我们一起玩了。”赵瑜不满地抱怨,拉过旁边的李帆,矫揉做作道:“你到底是被外面哪朵野花迷了眼,都不肯回头看我们一眼?”   江景拿起笔袋砸过去:“赶紧滚,吵死了。”   他补觉补了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通体舒畅,跟几个男生去了篮球场,心想打会球再去酒吧也不迟。   放学时的校园才算真正热闹起来,教学楼源源不断地走出人,说笑声打闹声随处都能听到。   江景脱了校服外套系在腰间,他又瘦又高,这么系正合适,衬衣下摆随着动作蹭上去,露出少年人清晰劲瘦的腰线。篮球传到他面前,江景一跃而起一把扣住,而后动作迅速地转身上篮,一气呵成。   “漂亮!”场外围观的同学爆发一阵喝彩。   在学生时代,长得好看的男生总是引人注目的,就算江景脾气又差学习又不好,但不缺女生为了他脸红心跳。   一场球打完,表白墙已经被江景的帅照刷了屏。   不过本人并不知道,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汗珠,随手抓起一瓶水,边喘边喝。   赵瑜跟他一样浑身是汗,一屁股坐在地上,缓了一会抬头说:“对了,今年运动会快来了,江哥你报吗?”   “不报。”江景舒了一口气,擦擦嘴。   “报呗,你体能那么牛,上去绝对稳赢。”   江景眼皮都不掀:“懒得。”   李帆擦着脸上的汗说:“这事恐怕由不得你。”   江景挑起半边眉梢,一脸“还有人敢逼我?”   “运动会每个班必须出人参加,咱班选不出来人的话会进行民主投票。”李帆说:“说白了就是赶鸭子上架。”   江景转来的时间不长,跟班里同学关系也不好,就算民主投票估计也没人敢投他。于是他毫不在意道:“投呗。”   李帆又补充一句:“如果投出来的人不太适合,班主任就会亲自点人。”   江景:“……”   他一句“傻逼”还没骂出口,巡逻到这的保安大爷扯着嗓子赶人:“都几点了!还不快回家!马上关门了啊!”   三人动作熟练地抱着球拎着衣服跳下台阶,赵瑜还不忘回头嬉皮笑脸地说一句:“大爷我们先走了啊,明天再见!”   大爷瞪着眼笑骂:“见个头!小兔崽子我抓过你好几次了!”   半边天被暮色染红,校园空荡安静,跑起来冷风扑面而来,汗水瞬间蒸发,冻得三人龇牙咧嘴。   赵瑜慢了一步,最后一个跑出校门,蹿上去扯住两人的脖子提议道:“天还没黑,要不要去网吧玩玩?”   “行。”李帆没什么意见。   赵瑜看向江景:“江哥呢?”   江景挣开他的手,站直身子说:“我还有点事就不去了,你们去玩吧。”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得去酒吧打工赚钱。本来他一个人生活钱就不够,现在还要再养一只猫,江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自觉压力重大。   赵瑜虽然好奇,但也没胡搅蛮缠,拉着李帆往反方向走远了。   江景一个人沿着熟悉的道路走,走到一半感到口渴,他扫了眼附近的店铺,不远处有一家超市正在营业。江景提了下书包带走过去。   超市的自动售卖机在最里面,江景径直往里走,拿了一瓶可乐。   他边掏手机边走向收银台,带着帽子的收银员突然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撞,江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好巧啊。”他冷声说。 第21章 他碰我   出了派出所之后江景一直没见过冯源,还以为这孙子是去别的学校附近为非作歹去了,没想到他居然在超市做售货员。   江景把手里的可乐扣在桌上,问道:“多少钱?”   “三块。”   两人之前一见就打,这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江景感觉有点新奇,对着桌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下,钱瞬间到账。   江景没急着走,起开易拉罐喝了一口,余光掠过冯源,果然见他一脸阴鸷地盯着自己。   “怎么,去了一趟派出所改邪归正了?”江景撑着桌沿,目光毫不退缩地逼视他:“这不像你啊冯源。”   “滚。”冯源冷冷道:“别再让我看见你。”   “啧,你让我滚我就滚?顾客是上帝这句话没听说过吗?”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要不是在超市,估计这会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冯源捏得指节咔咔作响,斜睨着他说:“你他妈滚不滚?”   江景一口灌完可乐,瓶子往外一扔,冷笑道:“你他妈……”   “干什么呐?”   话音被打断,身材臃肿的老板娘从里屋走出来,皱眉看着两人:“这谁啊?你不工作聊什么天?”后面那句是对冯源说的。   江景看着冯源忍气吞声,忽然间心情大好,顺手买了旁边一盒口香糖。他刚下一个台阶,就听见身后老板娘的声音陡然尖锐。   “这是什么?啊?”   江景回头,见老板娘撕下桌面上的付款码,勃然大怒地对冯源吼道:“我说这钱总是不对,原来是被你偷走了!你这个小偷,走!跟我派出所!”   付款码?江景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冯源不会是把自己的付款码贴在桌子上了吧?   江景嘴角一抽。这人果然死性不改,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冯源被她生拉硬拽拖出去了几步,而后皱眉用力一推,老板娘踉跄着撞上货架,“砰”的一声,东西倒了一地。   “打人啦!抢钱啦!大家快来抓小偷啊!”   老板娘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嚎啕大喊,冯源压低帽子快步走下台阶,经过江景身旁时微微一顿,接着一声不吭地消失在拐角。   江景没想到还能看这出热闹,一时没回过神。   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没再停留,嚼着口香糖走了。   走了没多久,一辆警车呼啸着驶过。江景幸灾乐祸地想,估计冯源又要进去待几天了。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轻车熟路地进了酒吧。   吧台那没人,替班的调酒师也不在,江景愣了一下,拉住杨潇问:“季殊容呢?”   “说有事出去一下,估计快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季殊容就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你俩聊吧,我去后厨看看。”杨潇刚迈出一步,又转回来说:“小江记得去工作啊,不准浑水摸鱼。”   “知道了。”   季殊容把袋子递给他,说:“走的时候别忘了带着,里面是猫粮。”   江景接过,探头看了一眼:“噢。”   季殊容收回手插进口袋,问道:“九月搬到新家还适应吗?”   江景想起昨晚那可怜兮兮的猫叫,心有余悸地摇摇头说:“不适应,叫了一晚上。”   见他一脸幽怨,季殊容笑了下说:“怀孕的母猫警惕性强,过几天就好了。”   话聊到一半,几个客人来吧台点酒,季殊容只得挽起袖子进去工作。江景被人群挤到后面,视线被隔断。   正好杨潇在不远处叫他,江景应了一声,抬脚走过去。   “今晚人有点多,端酒的时候小心点。”杨潇嘱咐道。   江景已经穿好了工作服,接过他手中的菜单,头也不回道:“知道了,你今晚话真多。”   杨潇猝不及防被嫌弃一句,顿时瞪大眼没好气道:“臭小子,敢给我惹出事来你看我不揍你。”   结果这话放出去不到半小时,江景还真不负众望地给他惹了个乱子。   杨潇赶过去的时候,江景已经掀桌了。   桌子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酒杯碎了一地,沙发上瘫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长得又猥琐又胖,捂着脸直吸气。   江景一只脚踩在他腿间,手里还握着一个啤酒瓶,神情冰冷狠戾。   看热闹的不敢围上前,纷纷伸长脖子看,更多的人举着手机录视频。杨潇呼吸一窒,忙伸手挡住镜头:“别拍了别拍了,没啥好看的。”   他说着,走过去卸下江景手里的酒瓶,哭丧着脸道:“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干嘛呢这是,脚赶紧拿开,有话好好说。”   江景恍若未闻,胸口微微起伏着,看样子气得不轻,抬起脚又狠狠踩下去,男人嗷的一声,疼得快翻白眼了。   杨潇又急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一激动真给人踩断了。   “江景。”   季殊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隔着一地狼藉皱眉看着他:“过来。”   江景垂下眼,沉默几秒后,缓缓移开脚。   男人快被他踩成半身不遂了,捂着裆两眼飙泪,颤颤巍巍指着江景说:“你等着,老子早晚有一天废了你。”   这人都这幅德行了还敢刺激他,杨潇都看不下去,把人扶起来劝道:“大哥你快省省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男人避而不答,一边忍痛一边恶狠狠地咒骂江景。   杨潇算是明白了,这事估计怨不得江景,八成是这个男人哪里惹到他了。   江景站定在季殊容面前,垂着头深吸一口气说:“我没错。”   “我知道。”季殊容打量他一眼,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轻声道:“没受伤吧?”   江景有些错愣,他还以为季殊容会责怪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人,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摇摇头:“没。”   保安已经把男人架到门外,这事男人自知理亏,灰溜溜地走了。   看热闹的人们意兴阑珊,不到五分钟,酒吧又恢复了原来喧闹的气氛。   季殊容把江景带到一处安静的角落,略抬下巴说:“手伸出来。”   江景右手手心被玻璃划了一下,血染红了指缝。他没说,季殊容却注意到了。   伤口不深,季殊容用创口贴给他止住血,抬起头问道:“刚才为什么打人?”   他语气温和,没有丝毫严厉或者批评的神色,江景一直紧绷的肩膀自然地垂落下来,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半晌后他动了动嘴唇,嗓音极低:“他碰我。” 第22章 生气   “什么?”季殊容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低声道:“我在端酒,他突然摸我大腿,让我陪他喝。”   季殊容目光一凝,脸色冷了下来。   “然后我就动手了。”江景说,“要不是有人拦着,我一定让他断子绝孙。”   他曲起五指遮住创口贴,丝丝缕缕的疼顺着神经直传大脑,江景极轻地皱了下眉。   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下一秒温热自头顶传来。季殊容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发顶,轻声道:“如果下次再遇见这种事,可以揍得再狠一点。”   “……”江景以为自己听错了。   季殊容表情认真,没有在开玩笑:“还有,揍完之后记得报警。”   他说着,拿出手机当着江景的面报了警。事情原委被他两三句话概括,报完地址后就礼貌地挂了电话。   江景愣愣地看着他,掌心的疼忽然就感受不到了。   眼见季殊容要走,他紧跟着站起来,问道:“你去哪?”   “调监控。”   不出两个小时,那个猥琐油腻的男人被警察从酒店的床上拎起来,衣服还没穿齐就被拷上警车。   季殊容作为报案人,要跟着去一趟派出所。   江景本要跟着去,被他拦住了。   “你明天还要上学,今晚回去早点睡。”季殊容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   江景一抬头,正好撞进他温和的目光,愣了两秒后错开眼,看向一旁的警车:“那你也早点回家。”   “嗯。”季殊容没再多说,转身坐进警车,隔着玻璃冲他挥挥手。   江景目送车子消失在视线中,搓着冰凉僵硬的手回了酒吧。   季殊容让他带走的猫粮还在后厨,江景一只手拎着,一只手笨拙地打车。   一旁的杨潇看不下去,叫过一个服务员交代两句,接过袋子说:“别打车了,我送你回去。”   江景抬眼看着他:“酒吧你不管了?”   “这么一会倒闭不了。”杨潇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招手:“走了。”   江景跟着他上了车,忽明忽暗的车厢里杨潇突然开口说:“老季挺在乎你的。”   江景眸光一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嗯”了一声。   “上次见他这么生气还是好久之前了。”   生气?   江景想起刚才季殊容平静无波的脸和有条不紊的处理方式,除了身上的气压低了点,好像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他生气的样子吗?江景忍不住又回想了一遍。   杨潇在前面笑着说:“他这人就是看着温柔,实际外热内冷,能让他动怒的事不多,估计这次占你便宜那王八蛋得吃不了兜着走。”   江景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静了片刻后问道:“他上次生气是因为什么?”   “上次啊……”杨潇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缓缓道:“没记错的话是因为有个不长眼的骂了他,还专挑了一句他最不愿意听的,被狠揍了一顿。”   前面的街道突然开出来一辆白色轿车,杨潇反应迅速地踩下刹车,咬牙骂道:“我操,找死啊。”   车身猛地停住,江景猝不及防撞在前面的椅背上,吸了口气说:“哪句话他不愿意听啊?”   杨潇转了下方向盘,继续开车,语焉不详道:“反正不是我刚才骂的那句。”   江景还要再问,被他一抬手打住了:“行了行了,这事别问我,等他哪天愿意跟你说你就知道了。”   导航提示到达指定地点,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住。   江景抱着袋子正要下车,杨潇叫住他,斟酌片刻说:“那个,同性恋不全是这种变态,今天的事打一顿出出气就好了,别有什么心理阴影。”   江景本就是单纯地恶心这个男人,对同性恋无感,淡淡道:“知道了。”   回到家,九月正趴在门口冲他喵喵叫,一听就是饿了。   江景摁开灯,把猫粮倒进碗里,端到它面前,一边撸毛一边说:“对不起啊,今天回来太晚了。”   九月兴许是听懂了他的话,停下动作蹭了蹭他的掌心。   正好是受伤的那只手,蹭得江景有些痒,他低头看了眼掌心,创口贴的边缘卷了起来。   江景有点强迫症,按理说这时候早该忍不住撕下来了,现在却有点舍不得。   这异样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   半小时前。   陆氏集团总部的顶楼灯火通明,陆宴一脸憋屈地被他爹摁在办公椅上看文件,正烦不胜烦,手机突然来了个电话。   他爹虎着脸看他:“谁?”   陆宴把屏幕亮给他一看,理直气壮道:“季殊容,朋友。”   他爹一脸怀疑:“不是哪个不三不四的人要找你过夜吧?”   “别说,爸,我还求之不得呢。”陆宴嬉皮笑脸地站起来,动作敏捷地躲过他爹扫来的一脚,指着门外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陆宴总算能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嘴角上扬地接起:“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不会真是要找我过夜吧?”   季殊容没跟他贫嘴,直接了当道:“帮我个忙,帮我联系一下你认识的那个警官。”   “秦晔么?”听他语气不对,陆宴的神色也跟着认真起来:“你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是江景。”季殊容没多解释,“能不能请他出面联系一下派出所,这里有个猥亵犯声称要找关系避免拘留。”   前后两句话一串,陆宴大概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磨磨牙道:“成,顺便跟我说一下这孙子在哪工作,我也想体验一把权力的快乐。”   第二天,江景被吱哇乱响的闹钟吵醒,他眯着眼半梦半醒,下意识去摸手机。   手机屏幕上有四条未读消息,发来的时间是凌晨。   季殊容:那人已经被拘留了,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   季殊容:他在陆宴手下的公司上班,已经被辞退了。   季殊容:手上的伤记得抹药。   季殊容:晚安。   最后一条发来的时间是02:49,那时候江景已经陷入沉睡,而季殊容则刚刚从派出所出来。   他知道江景看不见,但还是想在那个时间跟他说一声晚安。 第23章 作业   江景盯着那几条消息看了半晌,直到眼睛一阵酸涩才恍然回神。   他点开回复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流泻下来,屏幕上的字有些反光,江景眯着眼,手指缓慢地在上面打字。   江景:谢谢你啊,昨晚辛苦了。   发完又觉得这话太过随意,他手指顿了顿,又发了一句。   江景:早安。   季殊容可能还没醒,消息发送出去后就没再收到回复。   江景本来因为昨晚的事窝了一肚子火,睁眼那一瞬间还有点烦躁,现在完全换了个心情。   他“唰”的一声拉开窗帘,昏暗的室内瞬间明亮起来。江景站在窗边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去洗手间洗漱,出来一看时间,晚了。   江景黑亮的眸子一滞。   下一秒火速拎起书包,临走前不忘塞一口三明治,发梢上沾的水珠甚至还没干就匆匆出门了。   这个时候冲进校园的基本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子,门口的教导主任脸色铁青,一逮一个准。江景大老远就看见门口围了一群人,反应迅速地顿住步子,脚尖一转去了后墙。   后墙靠近操场,这个时间没什么人,保安也不会来这里巡逻。江景轻车驾熟地跑到后墙,上面正挂着两个人。   “哎呦我操,这上面全是灰。”   “哎哎,等等我,我裤子被勾住了。”   两个穿着高一校服的男生一边嘀咕一边翻墙,动作有点生疏,一看就是初犯。   后墙不高,但墙里面围了一圈树,光秃秃的树枝横陈在上面,爬起来确实费劲。两人正要迈过腿跳下去,后背突然被砸了一下。   其中一个男生被砸得结结实实,差点摔下去。他爆了句粗口,扭过头一看,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江景稳稳地握住墙面,两腿往上一蹬,轻而易举地翻了上去。他没管身旁两人敢怒不敢言的视线,跳下去捡起地上的书包,慢条斯理地拍了拍灰,说:“废物。”   这两人之前欺负过何诗韵,江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抬眼冷冷道:“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话是放出去了,但江景不想被这两个废物坏了心情,这次暂且放过他们。   两人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咬着牙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江景扬长而去。   直到江景走出去一段距离,顶着锅盖头的男生小声道:“庆哥,咱怎么办?”   被叫做“庆哥”的男生就是高一年级的刺头,全名孙庆,眉角有一处很明显的疤,就是上次江景一拳给他砸出来的。   孙庆依然盯着江景,片刻后扯起嘴角冷笑一声:“他不是狂么,我倒要看看他能狂到什么地步。”   江景对身后的对话全然无知,他慢悠悠地上楼梯,在老师进班前的前一秒拉开椅子坐下去。   赵瑜看着他进来,探过身子捂着嘴道:“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有么?”江景勾了勾嘴角。   这不明摆着嘛。赵瑜刚想说话,一个粉笔头径直砸了过来。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瞪着两人,忍着怒气道:“说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你俩听见了吗?”   赵瑜识时务地缩回脖子,趴在桌子上装死。   班主任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俩。她扫了眼下面,沉声道:“就没有想报100米跟跳远的吗?”   底下鸦雀无声。100米是最能耍帅的项目,但也不是谁都能耍,跑个前几名还好,跑个倒数可就丢人了。班里男生对自己的实力心知肚明,没人想去出这个风头。   沉默持续了不到十秒,班主任清清嗓子说:“那就江景跟赵瑜吧,江景100米,赵瑜跳远。”   语气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瑜自知理亏,没敢吱声。   江景好像在走神,一直垂眸盯着桌洞,直到班主任拍了下桌子才抬起眼。   班主任问:“江景你有意见吗?”   江景一脸懵逼:“?”   “那就这样吧,运动会的事暂时就这么定,有特殊情况的同学及时找我。下面接着讲上节课的内容。”   江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反抗也没机会。桌洞里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江景随即把这事抛之脑后。   他上课偷玩手机已经是惯犯,一只胳膊搭在桌沿上,一只手伸在桌洞里,屏幕荧荧的光亮倒映在瞳孔里。   季殊容:刚看到,早安。   江景眼角一弯,单手在上面打字。   江景:你刚醒吗?   季殊容:差不多,刚吃完饭。   居然有人不是一醒来就看手机,江景觉得稀奇。   他刚想接着问一句“吃了什么”,季殊容又发过来一条。   季殊容:你在上课吧?   江景手指一顿。平常被老师抓到上课玩手机都没让他变过脸色,现在看到这句话却慌了一瞬。   江景默默把上句话删掉,发了一条“嗯。”   季殊容:别玩手机了,认真听课。   江景:……好。   发完就没了消息。江景直勾勾盯了一会儿,半晌后悻悻关了手机。   不玩就不玩,睡觉。   他一觉睡到放学,随手抓了几本书扔进书包,挂在肩膀上走了。   -   酒吧里依然放着熟悉的音乐,江景把书包扔在后厨的角落里,刚想换上工作服出去工作,正巧溜达过来的杨潇看着他问道:“对,一直想问你,你晚上不写作业的吗?”   江景毫不在乎:“写那玩意干嘛?”   “……”   不写作业还这么理直气壮,杨潇出奇地愤怒了。   “你咋跟我那个混蛋侄子一个德行,不写作业还有理,找揍是吧?”   江景淡淡地瞥他一眼,意思是“你揍我一下试试?”   杨潇当然不敢试,这小子揍人忒狠,他一把老骨头不太想自讨苦吃。于是他换了个语气,硬的不吃那就试试软的。   杨潇说:“以后写完作业再来,赚钱不比上学重要,你现在觉得没什么,以后就等着后悔吧。有不会的可以来问老季,他当年可是个学霸。”   江景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走心道:“哦。”   杨潇没憋住火,没好气道:“你哦个屁,我没骗你,老季在我们学校那就是一个传奇。”   “他不是转学了吗?”   “是啊,转来我们学校了。”   江景脚步一顿,转头问道:“你是哪个学校?”   杨潇一脸骄傲:“三中。”   三中虽然也是普高,但一向以艺体见长,学生大多都是艺术生跟体育生。   季殊容一个附中的转去三中干嘛?难道是为了学艺术?   江景接着问了几句,杨潇却不肯说了。   “我咋觉得你小子在套我话呢?”杨潇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对老季的事这么上心?”   他就是随口一说,原以为江景会反驳他,没想到这人眸光一闪,闭嘴不说话了。   还真是稀奇。   杨潇懒得跟他闲扯,指着墙角沾了一身灰的书包说:“以后我检查你的作业,别想浑水摸鱼,下次再不写作业,我就……”   他顿了一下,大概想找一句合适的话,片刻后补上道:“我就让老季揍你。”   说完,也不管江景脸色怎么样,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24章 我教你   第二天放学后,江景一反常态地端坐在椅子上。   赵瑜吊儿郎当地背着书包,怀里抱着球,问道:“江哥你咋还不走啊?打个球去?”   “不去。”江景摇摇头,一副不愿意多说的表情:“我还有事,等会再走。”   赵瑜了然地“哦”了一声:“等人啊?”   江景敷衍道:“嗯。”   “那行。”赵瑜揽着李帆,大咧咧地拍了下江景的肩:“那我们去打球啦。”   江景巴不得他们赶紧走。   班里逐渐由嘈杂归为安静,住校生放学后还要上晚自习,现在正好是饭点,桌椅空了一片。   周围总算是没人了。江景从桌洞里掏出一摞横七竖八的试卷,大约有十多张,都是今晚的作业。   不写不知道,江景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晚上作业原来有这么多。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随手抽出一张趴在桌子上写。可怜他不学无术,连第一个题都解不出来。   江景拿着笔盯了半晌,笔尖迟迟停留在半空中,死活下不去笔。   算了。   江景把数学卷扔在一边,又抽出一张物理卷。   这就跟开盲盒似的,永远不知道下一张会抽出什么。江景撑着下巴跟物理题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把笔一摔,忍不住吐了个脏字。   这玩意是给人看的吗?江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翻出语文卷想证明一下自己。   结果不到十分钟,成功被古诗文默写给憋死了。   这作业是写不下去了,打死都写不下去了。江景把试卷揉成一团塞进书包,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酒吧。   杨潇老早就在门口等他,见他进门,伸手道:“作业给我看看。”   江景一脸平静地打开书包,掏出一把不忍直视的卷子:“给。”   杨潇眼角一抽,接过去看了第一张,下一秒果不其然地吹胡子瞪眼:“这就是你写的作业?整张卷子就会写个解?弟弟你逗我呢是吧?”   江景左耳进右耳出,看上去像是在低眉顺眼地挨训。   其实他大可以把作业扔在学校,反正都不会,写了半天也是空白。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那样做,难不成他有受虐倾向,专门来找季殊容讨打?   想到这,江景抬头瞄了眼季殊容。   季殊容就站在吧台里面,撑着桌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杨潇拎着卷子塞到他面前,气道:“你看看这小子写的作业,我是打不过他,交给你了。”   季殊容随手翻了翻,眉梢一挑,朝江景招招手:“过来。”   江景依言走过去,目光落在季殊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他握着卷子的一角,手指旁边就是江景的名字。字写得龙飞凤舞,跟这手指极其不搭。   季殊容察觉到他在走神,无奈地笑了笑,打了个响指说:“这里太吵了,我们去后厨。”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厨,还是那个偏僻狭隘的角落,地上的箱子当桌子使,季殊容把卷子铺在上面,瞥了眼江景低垂的眉眼,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些题都不会吗?”   很奇怪,做的时候不会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季殊容问起,他好像有种公开处刑的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江景小小地“嗯”了一声。   “不会没关系。”季殊容把整张卷子大致看了一眼,含笑道:“我教你。”   说着,他朝江景伸出手:“笔。”   江景笔袋里就两支笔,一支还坏了。他递过去仅存的那支,双手托着脸看季殊容在卷子上勾画。   “这张卷子考得是三角函数,都是些基础题。”季殊容行云流水地在空白处写下一堆公式,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这些公式一定要背过,就不指望你理解了,死记硬背背过来就行,背完就会做题了。”   他挑了一道最具代表性的,把题目中的关键信息圈了出来,看着江景的眼睛问:“这些信息会找吗?”   江景默了一瞬,而后诚恳地摇摇头。   “没关系。”季殊容说:“我给你演示一遍。”   他说话一贯音量不高,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更显得嗓音低沉。江景一直低着头盯着试卷,耳边就是他温和磁性的声音,懵懵懂懂中还真明白了那么一点。   任何进步都是让人喜悦的,江景眸子一亮,季殊容笑着说:“你很聪明。”   这夸赞江景从没听别人对他说起过,新鲜中有点沾沾自喜,迫不及待地想自己试一试。   季殊容看出了他的意图,把笔递给他,指着上面的一道题说:“把这个题的关键信息和用到的公式写出来。”   关键信息一目了然,江景两三笔就划完了,写公式的时候犯了愁,不知道该写哪个。   他本就没什么耐心,季殊容的目光更让他焦躁。江景下意识地咬住笔头,啃了两口后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这笔刚才季殊容用过,待会肯定还要接着用,现在这上面沾了他的口水……   江景两眼一闭,死的心都有了。   他摸出一张卫生纸擦了擦,讪讪道:“不好意思。”   季殊容还以为他拿卫生纸要干嘛,见状笑了一声说:“有什么不好意思,这笔是你的。”他往前凑了一下,转过卷子看了看江景写的字,了然道:“式子不会写吗?”   江景捏着卫生纸,耳尖窜上一抹浅红。   季殊容自然而然地拿过他手中的笔,既没嫌弃也没多说什么,在他旁边写了一个公式,解释道:“题目中出现了tan,用这个。”   江景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神情专注地听他讲题,末了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季殊容放下笔,笑道:“明白就好,照我说的方法做,这种题不会丢分。”   他接着拿起底下的试卷,语文英语还有物理化学生物,会写的没几个,写上的也没几个对的,字还丑。   江景颇有自知之明,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窘迫地别开眼。   “这些我一时半会也讲不完。”季殊容把卷子一张一张整理好,说:“最重要的是上课认真听,别玩手机。不会的就问,问谁都行。”   类似的话江景听了无数遍,耳朵都磨起茧了,也没见他在意过。   江景咳了一声,遮丑似的把卷子塞回书包。他一面对季殊容的话嗤之以鼻,又一面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过丢人。   江大少爷好面子,尤其不想在季殊容面前丢脸。   不就是学个习么,那不有脑子就行?   不过很快江景就明白了一个事实,他没脑子。 第25章 本子   接下来一段时间,江景跟中了邪似的,手机不玩了,觉也不睡了。上课死命撑着半睁不睁的眼皮,直勾勾地盯着黑板。   搞得老师还以为自己哪里写错了。   教室后面聚集了一众不务正业的混子,不是趴着睡觉,就是藏着手机打游戏,唯一一个抬起头的江景就显得格外突出。   正在讲课的老师始终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扶了下眼镜,干脆转过视线跟江景对视,问道:“江景同学,你哪里没听懂吗?”   江景撑着桌沿慢悠悠地站起来,坦然道:“都没听懂。”   老师:“……”   课讲了一多半,不能因为他重讲一遍。老师做手势示意他坐下:“不懂的再自己琢磨琢磨,实在不明白就去办公室问我。”   江景点点头,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中一派坦然地坐下。   赵瑜跟见了鬼一样,偏头捂着嘴说:“江哥你疯啦?”   江景给他了一记眼刀,不太愿意搭理他:“闭嘴,听课。”   赵瑜一脸不敢相信,他江哥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居然在好好听课?   下课后江景还真拎着课本去了办公室,他一走,班里那些好奇的目光纷纷放肆起来。   坐在他周围的几个男生围着赵瑜问道:“江景这是怎么了?”   赵瑜比他们还纳闷:“我哪知道。”   “你不是跟他关系好吗?”   “滚滚滚。”赵瑜作势要打人,“又没好到那地步,待会等他回来问问。”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江景踩着下节课的预备铃推门进来。   他手里多了一本书,一看就是老师给的,赵瑜瞄了一眼,好像是什么数学基础题指导。   江景把书“砰”一声扣在桌子上,从桌洞里掏出英语试卷,准备上英语课。   赵瑜这下是真目瞪口呆了,明目张胆地打量江景好几眼,怀疑他是不是被人给掉包了。   江景受不了他的目光,不悦地转过头:“你有病?”   这熟悉的语气,应该没掉包。   “江哥你真要好好学习啊?”赵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谁刺激你了?”   老师家长都管不了他,更不可能是自己突然醒悟,八成是谁昨晚给他灌迷魂汤了。   赵瑜神色一肃,正襟危坐道:“到底是什么手段能把我江哥逼成这样?要不要报警?”   “报你妈。”江景没好气道:“你怎么废话这么多,我就是想学习了不行?别叭叭,烦。”   赵瑜乖乖闭嘴,用眼角余光观察了江景一节课。   果不其然,江景虽然很努力地在听讲,但还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现在是总复习阶段,一节课最起码讲完一张卷子,太过简单的题老师不讲,基础知识点随口一提,难题讲了江景也听不懂。熬了一天,他基本啥也没学到,卷子上画得乱七八糟,公式都记错了。   江景把头埋进卷子里,有点自闭。   赵瑜没他这觉悟,一放学就抱着球往外冲,顺便提了句意见:“江哥,其实你可以先找高二或者高一的借笔记看看,他们这时候还在学基础知识。”   他说完就直接走了,片刻后江景从卷子堆里抬起头,搓了搓脸,心想他哪认识什么高一高二的……   不对,还真认识一个。   江景手一顿,想起一个他不怎么待见的人。   没记错的话何诗韵学习不错,之前江景无意中瞥了眼高一级部光荣榜,何诗韵的名字排在前列。   江景脑子刚冒出这个想法,下一秒就薅了把自己的头发,及时打消念头。   疯了吧,问何诗韵要笔记?   他还要不要面子。   江景果断地抛弃了这条捷径。   别说他现在就是一时冲动努力学习,就算他以后真中邪了,也不可能为了成绩出卖脸面。   他今天被各科蹂躏了一遍,脸上就是个大写的“憔悴”,现在看着卷子就烦,想撕了又不能,只得咬着笔认命写。   教室外一道身影走过,像是故意来看江景似的,在离窗户几步远的地方顿足,在他将要抬头时又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   第二天一早,江景照例斜挎着书包进班,校服领子立起一边,遮住了他瘦削清晰的下颚线。   昨晚在酒吧,季殊容又给他讲了一张数学卷。季殊容讲题极有技巧,先找一道典型的,教他怎么分析已知信息,然后列举几个公式让他自己套,套不出来再接着讲。   江景每天听他讲半小时,学到的东西比之前整个学期的都多。   江景盘算着今晚可以让他给自己讲讲物理,刚坐下,就发现桌洞里多了几样东西。   他的桌洞打眼一看杂乱无章,但是乱中有序,江景清楚地知道每样东西的位置。所以这几本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本子就显得格外突兀。   他拿出一本翻了翻,本子上的字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些数学基础知识,用了几种不同颜色的笔,重点一目了然。   本子的第一页应该是写了名字,现在却被涂掉了。   江景嗤笑一声,举起本子对着阳光仔细一看,修正带盖住的字一目了然。   赵瑜还纳闷他这是在干什么,见他拿着本子突然起身,出声问道:“干嘛去啊?”   “还东西。”江景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三理科楼跟高一教学楼之间隔了一段距离,这时候全校都在上早自习,有不少姗姗来迟的学生背着书包飞奔。   江景拎着本子跑得飞快,不到五分钟,他就站在了高一七班的门口。   江景撑着墙喘了几口气,拽住一个正要进去的男生,把本子塞进他的怀里,说:“路上捡的,给你们班何诗韵。”   江景这张脸在整个附中颇有威慑力,男生不敢不从,依言把本子递到何诗韵面前。   “高三江景捡到的,说让我给你。”   何诗韵愣了一瞬,神情有明显的失落:“谢谢。”   男生没立马走,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跟他认识啊?”   当然认识,那是她哥哥。何诗韵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摇摇头说:“不认识。”   江景不认她这个妹妹,她不想给他添堵。   虽然很有自知之明,但何诗韵放学后还是忍不住去找江景。   她前几天去理科楼找老师,路过江景班级的时候留意了一眼,那个时候已经放学了,原以为不会看到江景,没想到他居然会留在班里写作业。   何诗韵接连去了几次,每次江景都在。   她看到他一边做题一边抓狂,有心帮忙又不敢明说,于是偷偷送去了这几本笔记,都是她亲手整理的。   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江景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何诗韵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寂静的小路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江景挎着书包,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何诗韵追上去,把怀里的本子递给他:“哥哥你就收下吧,这些都很有用。”   江景头一偏:“拿走,我不要。”   何诗韵又往前递了一步:“快要月考了,你就随便看看这些也可以啊。”   江景翻了个白眼。   自从上次他脑子抽了帮她解围,这丫头片子就越发得寸进尺。   江景一字一顿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少来烦我。”   他伸手把本子推进何诗韵怀里,抬脚毫不犹豫地走了。 第26章 热意   伴随着月考而来的,还有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江景一开始对这玩意不怎么上心,后来听赵瑜说别班报100米的都是体育生,相比之下他可能稍弱一些。   江景嘴上说着无所谓,结果自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是一路跑着去酒吧的。   100米考验的是速度不是耐力,江景会猛冲一顿距离,然后慢走一段,缓过来之后再加速飞奔。   每次到酒吧他都累得喘不上气,秋风萧瑟里跑出一身汗。   季殊容问他:“有人追你?”   江景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   季殊容递给他一个玻璃杯,说:“润润嗓子。”   江景接过来抿了一口,“嘶”了一声说:“这是酒啊?”   “不然呢。”季殊容笑了笑,顺手去接他滑落肩膀的书包,说:“别喝太多。”   书包带在江景手背上蹭了一下,他下意识想反手握住,但瞥见季殊容的动作后就顿住手,书包顺其自然地落在季殊容手中。   书包重量不轻,季殊容手腕往下一坠,挑眉问道:“背着这么沉的东西跑?”   江景终于缓了过来,把玻璃杯放在吧台上,揪着领口扇了扇热风:“快到运动会了,我跑100.”   他校服拉链没拉,里面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领口一揪就露出脖颈处一片白皙的皮肤,汗珠在灯光下莹莹发亮。   季殊容把书包挂在臂弯,一只手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江景:“擦擦吧,运动会什么时候?”   “后天。”江景擦汗擦得不拘小节,一张纸巾被揉得皱皱巴巴。他补充一句:“明天月考。”   “所以今晚背这么多书是为了复习?”季殊容说着,上前一步走到他跟前,抬手捏起他脖颈上沾的碎纸屑。   微凉的指尖和温热的肌肤一触即分,季殊容面不改色地弹了一下指尖,纸屑轻飘飘地坠落在地。   江景本来已经降温成功,现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热意仿佛从四面八方袭来,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一阵灼热。   他怀疑是酒吧的温度太高了,摸了摸脖子上刚冒出的汗珠对季殊容说:“是啊,还想问你几个题来着。”   季殊容抬了下手里的书包,眼尾扫向后厨的方向:“走?”   “走。”江景跟上他的脚步。   由于他俩已经把后厨的角落据为己有,厨师们也颇有眼力地没去打扰,除了杨潇会偶尔过来抽查江景的作业。这处就像是两人的私人空间一样。   江景这次要问的题不多,主要就是想让季殊容帮他划一下重点题型,今晚回去突击一下。   课本基本都是崭新一片,季殊容微挑眉头没说什么,他圈了几个容易得分的例题,问他:“可以折角吗?”   “随便折。”江景毫不在意道,接着目光希冀地问道:“这些都是必考的吗?”   季殊容笑了下:“试卷又不是我出的,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必考,但大题应该会在这里面出一道,很容易得分。”   江景目不转睛地看着,半小时后心满意足地把书装进书包。   “谢了啊。”他冲季殊容挤挤眼:“等考完了我请你吃饭。”   “行啊。”季殊容撑着膝盖站起来,故意逗他:“你不怕我把你吃穷了?”   江景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一看就在想什么损招,片刻后他说:“我要是付不起钱,就把你赊在那抵账。”   季殊容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两人正说笑,后厨的帘子被掀起一角,临时调酒师探头进来说:“容哥,来了一个熟人,非要喝你调的酒。”   熟人就是陆宴,这位少爷的穿着一如既往地骚包,前襟上还挂着一幅墨镜,头发被定型胶喷得整整齐齐。   “你这是相亲去了?”季殊容走过去打量他一眼。   “嗐,别提了。”陆宴站没个站像地撑着吧台,一脸苦闷道:“本来想好好感谢一下秦晔,请他吃饭,结果他居然放我鸽子。”   “感谢他?”   “是啊,前几天公司有一个员工跳楼自杀了,都说是公司制度给逼的,其实是因为吸毒跟高利贷。正好是秦晔带队调查,我想感谢他洗刷了公司的冤屈。”   季殊容手法娴熟地调了一杯曼哈顿,推到他面前说:“这事怎么没听说过?”   “封锁消息了。”陆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舒展眉头道:“不然公司股票会受影响。”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家公司多好啊,不压榨员工,工资高福利好,还包分配,你真的不考虑跳槽吗?”   这人永远正经不过三秒。季殊容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陆宴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真不知道那许劭给了你什么好处,快说,你俩是不是背着我勾搭在一起了?”   端着托盘要去送酒的江景正巧听到这句,脚步下意识停在原地。   “许劭有女朋友,快结婚了。”季殊容慢条斯理地收拾酒瓶,不轻不重地戳他痛处:“秦晔为什么放你鸽子?”   上次通过陆宴请秦晔帮忙,季殊容对这个冷漠寡言但正直果断的警官印象很好,放陆宴鸽子应该也是因为公务。   果不其然,陆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惆怅道:“说是上头临时给他派工作,连面都没露,亏我还订了餐厅跟酒店等他共度良宵,全泡汤了。”   居然还订了酒店……   江景嘴角一抽,这人果然没安什么好心,幸亏秦警官没来。   他刚要走,陆宴眼尖地发现他,稀奇道:“呦,你还真来这工作啊,之前听老季跟我说,我还不信来着。”   江景扯起一个敷衍的笑,端着托盘继续往前走。   陆宴在他身后说:“这小子怎么对我爱答不理,好歹我也间接帮过他。”   “因为你聒噪。”   季殊容略低的嗓音隐约传进江景的耳朵,他低头送酒,嘴角飞快地翘了一下。   临走前季殊容叫住他,叮嘱道:“今晚早点睡,考试用具准备好,别紧张。”   杨潇刚好忙完走过来,插了一句道:“你这真像养了个儿子。”   季殊容没理他,接着说:“先做会的,不会的能写多少写多少,考完别对答案,安心准备下一科。”   这些话班主任嘱咐了千万遍,江景背都能背过来。但从季殊容嘴里说出,就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去照做的魔力。 第27章 拉黑   考试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最后一门理综被安排在晚上,考完直接下晚自习。   教室里的暖气温度很高,四周一片静谧,只能听见笔尖触碰纸张的声音。江景一只手拖着下巴,一只手不紧不慢地在卷子上写公式。   季殊容说了,遇见不会的大题就把公式全写上,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能得一分是一分。   江景背过的公式也就那么多,不到五分钟就龙飞凤舞地写完了。   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撑着头看向窗外。   玻璃上起了一层薄雾,外面漆黑一片,清晰地倒映出教室里的场景。江景跟窗户之间还隔了一排人,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窗户上的自己发呆。   现在是九点半,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以往这个时间他应该在酒吧听季殊容讲题,或者端着托盘送酒,周围是闹哄哄的人群,不像现在这么安静。不知道季殊容现在在做什么,应该不会像他这样无聊吧。   杨潇和陆宴经常去找他聊天,客人也喜欢围着他搭话,季殊容身边好像从不缺人。可江景就是有种奇怪的直觉——季殊容很孤单。   这直觉来得毫无根据,江景一度以为自己是脑子抽了。但后来他知道了季殊容失眠吃安眠药,这种直觉就越发强烈。   江景幽幽叹了口气,把跟他一步之隔的同学吓了一跳,默默把伸到外面的卷子往里拽了一下。   感情是怕他偷窥啊。江景冷笑一声,心想谁稀罕看。   考场是按照上次考试的名次排的,一个教室的人水平基本差不多,尤其是这个倒数第一的考场,已经睡倒了一大片。   监考老师早盯上了看起来心怀不轨的江景,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溜达过来,掩嘴咳了一声。   江景心领神会,勉强坐正了身子。   他翘起一条腿,目光落在自己的鞋上,盘算着明天跑步该穿什么鞋。   钉子鞋他穿不习惯,还是穿球鞋舒服。   明天运动会,家长可以随意进来。江景走着走着神,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要是季殊容能来就好了。   虽然说不上哪里好,可就单是想想,就会有种莫名的兴奋。   考试结束后,江景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手机,边往外走边给季殊容发消息。   江景:我考完啦。   季殊容应该在忙,隔了五分钟才有回复。   江景已经下了楼梯,他避开刚考完试有点疯癫的同学,挤到了那条昏暗偏僻的小路。小路不像之前那样安静,有几对小情侣手挽着手往外走。   独自一人的江景就有些格格不入。   一贯好面子的江景没顾上这些,他甚至放慢了脚步,低头看着手机。   季殊容:今晚好好休息吧,不用来酒吧了。   江景:好。   他斟酌片刻,又打了一行字发过去。   江景:明天运动会,老师说家长可以进来,你来吗?   季殊容:怎么,真把我当成家长了?   江景:……没。   季殊容好像很喜欢逗他,继续开玩笑道:上次在派出所不是叫我舅舅吗,再叫一声听听?   江景:……   江景:你也不怕把自己给叫老了。   季殊容:要不叫哥哥也行。   江景手指停在语音键上面,犹豫一下后咬牙摁了下去。   他凑近话筒,用小到不能再小的气音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晚风吹起地上枯黄破碎的落叶,小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无一人,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江景看着自己刚刚发出去的语音,脸上蓦地气血上涌,幸好有浓郁的夜色掩盖。   那边的季殊容也愣了一下。   他本意是想逗逗江景,没想到这小朋友这么实诚,真喊了他一声哥哥。   酒吧太吵,扬声器开到最大都听不清楚,季殊容果断推门出去。少年特有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尾音轻颤,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出江景脸上不情不愿又害羞窘迫的神情。   这可真是……   季殊容闭了闭眼,唇边倏忽溢出一声笑。   手机嗡的震动一下,江景撤回了那条语音。   江景:叫完了,明天来吗?   季殊容静静看着那几个字,有一瞬间很想给刚回国的许劭打个电话,说明天的饭局他不去了。   但这事他早就应下,现在变卦有点说不过去。   季殊容叹了口气,心想他可能要惹小朋友生气了。   季殊容:虽然我很想去,但是不巧明天有事,抱歉啊。   江景被冻僵的手指顿在半空中,翘起的嘴角缓缓落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刚才那句“哥哥”叫得有多窘迫,现在江景就有多恼火。恼火之余还夹杂着难以言明的失落。   他敲了一个字发过去:哦。   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季殊容忽然不知道该回什么。   那些安慰人的话他一向信手拈来,现在却突然卡了壳。徒有其表的话江景估计不想听,季殊容思索半晌,没打字,直接给他发了一条语音。   “明天放学之后我去接你好不好?”   他刚松开手,下一秒语音前面冒出了一个小红点。   季殊容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江景居然把他拉黑了。   -   运动会作为附中唯一一项大型活动,全校学生期盼已久,一大早就搬着桌子椅子下去凑热闹。   操场沸沸扬扬,各班的横幅迎风招展。江景班级正好坐在音响旁边,震天响的音乐吵得人耳膜生疼。从开幕式到正式比赛,他微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最先开始的项目是接力跑,一个班四个人,全场掌声雷动,口号喊得一个比一个响。赵瑜拉着李帆挤到最前面看热闹,听到大喇叭喊100米跟跳远去检录,回头冲江景喊道:“江哥,走吧!”   江景神情恹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走。”   今天天气格外好,阳光都比之前浓烈一倍,跑完接力的运动运满头大汗,都脱了外套。赵瑜看了一眼,提议道:“江哥要不你也脱了?跑的时候还轻快。”   “不用。”   赵瑜打量他一眼:“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没谁。”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检录处。桌子旁围了三层人,还有一些家长来围观,打闹声加油声交杂成一片。   江景把兜里的号码牌掏出来别在身前,等了十几分钟才等到前面,几秒钟签完了名字。   跳远的场地在南篮球场,赵瑜跟他分道扬镳,临走前往他手里塞了一瓶水:“江哥加油!我先过去了。”   江景拍拍他的肩:“去吧,加油。”   100米的起点就在班门口,李帆跟几个男生扯着横幅,激情澎湃地呐喊着他的名字。   终点处也围了不少人,江景扫了一眼,隐约看到几道身影,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老师驱散叫嚷的人群,吹响口哨:“高三男子100米,第一组,458,364,259,623,769,462,还有谁没就位!赶紧的!”   最后一个男生匆匆赶来,站在对应跑道。   旁边几个人要么穿着运动衣,要么穿着短袖,就江景一个人穿了校服。他扯了扯衣领,挽起袖子,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动,张扬肆意的少年感扑面而来。   “准备——!”   几人应声蹲下。   江景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屏息等待枪响。   三秒后,“砰!”   围在一旁的人群瞬间被点燃,尖叫声呼喊声响彻操场。   只见一道人影在枪声响起的瞬间猛地冲到最前面,带起的风掀起了校服衣角,在他身后鼓起一个明显的包。   100米拼的就是速度,江景占据第一跑道,脚步越迈越快,眼看就要以绝对的优势冲到终点——   突然间变故横生!   一个娇小的身影骤然冲到他面前,江景来不及刹住步子,本能地往旁边一偏,剧痛从脚踝处升起,瞬间窜至大脑。   “砰”一声闷响,两人重重撞在一起,一同摔倒在跑道上。   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江景下意识用胸膛给对方当了垫背,砸得他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人群涌上前把两人扶起来,江景疼得脸都白了,咬着牙直吸气。   何诗韵除了掌心擦破点皮,其他地方完好无损。   她看着江景紧皱的眉心,眼泪止不住地流,红着眼睛说:“我不是故意的,哥哥,有人推我……”   周围闹嚷嚷的,比赛紧急叫停,附近几个老师赶忙跑过来察看情况,四面八方的目光汇集到此处。   江景咬紧牙根,若有所感地往旁边一瞥,跟一道挑衅的目光撞上。   “庆哥牛逼!”有人喊了一声。   孙庆站在人群外,扯起半边嘴角看着江景,见他转过头来也不退缩,甚至面带嘲讽地冷笑一声。   服吗?   江景看懂了他的嘴型。 第28章 受伤   “哎哎哎,江哥你干嘛去?”闻讯赶来的赵瑜一把架住他的胳膊,见他龇牙咧嘴要往前蹦,忙用力拖住他,“你脚崴了,赶紧去医务室。”   孙庆幸灾乐祸地耸耸肩,在江景阴冷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班里同学七嘴八舌地围着他,赵瑜跟李帆一左一右,想把他腾空拎起来架到医务室,被及时赶到的老师制止了。   “来个人背着他,千万别再伤到脚,万一骨折可就坏了。”   被人背着多没面子,江景一脸抗拒地摇摇头,坚持要自己蹦过去。   赵瑜拿他没办法,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帆突然蹲下来,不顾江景的反抗,背起他就跑。   江景想揍他又没劲,磨牙道:“李帆你大爷。”   由于江景没跑到终点,比赛成绩被取消,隔壁跑道的同学险些被他绊着,成绩也受到影响。公平起见,几个裁判老师一商量,决定让这组剩下的几个人再比一次。   而负伤退场的江景此时正薅着李帆的头发,面子里子碎了一地,他破罐子破摔地吼道:“放老子下来!我自己能走!”   “你走个屁。”李帆把他往上一颠,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医务室。   江景一坐下就要起身往外蹦,咬牙切齿道:“让我先去废了那个存心害我的王八蛋。”   “你要废谁啊。”医务室的老师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妇女,一把摁住江景,俯身捏了捏他的脚踝,毫不客气道:“再蹦跶你的脚就该废了。”   江景被她捏得脸色一青,不敢动弹了。   “没骨折,就是崴了,肿得挺厉害。”老师从柜子里拿出几盒药,叮嘱道:“按照说明书吃,修养一个周。”   他除了脚崴了,胳膊也扭了一下,脸颊手背都蹭破了皮,抹上药之后更是惨不忍睹。   班主任特赦江景回家养伤,李帆陪同,跟他一块上了出租车。   江景书包都没背,口袋里就装了一个手机,他姿势别扭地窝在后座,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一言不发。   李帆不知道黑屏有啥好看的,开口问道:“是谁要害你?”   他知道何诗韵跟江景的关系,何诗韵不可能无缘无故冲到跑道上,稍微一想就知道有人在背后作祟。   “高一的,叫什么不知道。”江景没抬头,动了动嘴皮说:“这孙子被我教训了两次,估计是怀恨在心,早就算计好了要这时候坑我。”   李帆吐了个脏字,问道:“你打算怎么收拾他?”   江景把手机收起来,片刻后说:“以后附中有我没他,等着瞧就行。”   出租车不一会儿就开到了小区门口,李帆本想把他背到楼上,江景这次死活不肯就范。   “有电梯,我自己能上去,你赶紧回去吧。”   李帆仍不放心:“那你一个人在家谁照顾你?要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好歹来个人给你送吃的。”   “用不着你操心,我饿不死。”江景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别废话。”   李帆一步三回头,直到看见他蹦跶着进了单元门才叹了口气走远。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江景暗自侥幸地松了口气。   幸亏没人,他这幅金鸡独立的智障姿势没人看得见。   伤的是右脚,左脚不太灵活,江景进门后磕磕绊绊,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扑倒在沙发上。   李帆说的没错,没人照顾他,他连口吃的都没有。   江景从中午躺到下午,实在饿得受不了才从沙发上爬起来。九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在他的脚下,尾巴一甩一甩,它好像感觉到江景心情不好,安慰似的蹭了蹭他的脚踝。   肿起的脚踝又疼又痒,江景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   九月的肚子高高隆起,再过两个周就要生产了,江景生怕抱得不好让它难受,轻轻放在自己膝盖上,摸着毛咕哝道:“你饿不饿?我好饿啊。”   九月喵呜一声,圆溜溜的大眼转向阳台上的猫窝。江景看了一眼,哭笑不得道:“那是你的猫粮,我不能吃。”   他平常只会提前准备早饭吃的面包或者三明治,正好今早上吃完最后一片,除了早已过期的饼干,能充饥的好像只有猫粮了。   窗外一片金黄,霞光瑰丽,原本安静空荡的街道逐渐热闹起来,汽车的喇叭声从不远处的马路上传来,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边跑边闹,紧闭的窗户把屋内和外面分割成两个世界。   江景叹了口气,垂眸看着打瞌睡的九月,嘴角微不可察的笑意慢慢淡下去。   总不能饿死自己。江景轻手轻脚地把九月放下,拿起手机点了个外卖。   -   “不再吃一会吗?”许劭端着酒杯挑眉。他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腕上带着名贵的手表,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精英人士。   季殊容在他对面放下刀叉,理了理袖口说:“不了,还有点事,你吃吧。”   “什么事啊,这么在意的样子?”许劭饶有兴趣。   “接个人。”季殊容没多解释,站起身要走,“回见。”   许劭眼里的兴趣更浓了:“接人?什么人?”接着自问自答道:“心上人?”   “想多了。”季殊容笑了笑,抬了下手说:“先走了啊,下次我请你。”   许劭向来懂得分寸,点头说:“行,路上慢点。”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路虎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向附中方向驶去。   运动会从早开到晚,闭幕式结束后,走读生陆陆续续走出校门。玩了一天,学生大多兴高采烈,校门口闹嚷嚷的,等待的家长颇有秩序地围在站在两边。   学生从中间的空地鱼贯而出,季殊容降下车窗,视线扫过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直到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校门,他也没看见想看到的人。   又等了半个小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空无一人的校门口恢复安静,门也被关上。   冷风畅通无阻地席卷车厢,季殊容冰凉的手指摁开手机,消息还是发不出去。   还没消气啊,不会早就回家了吧。   季殊容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最后看了一眼校门,片刻后关上车窗,调转车头径直往江景家疾驰。   路上杨潇打来了电话,问他晚上来不来酒吧。   “应该不去了。”季殊容说。   “什么叫应该?”杨潇那边杂音太多,声音有些听不清:“你不是跟许劭吃饭去了吗?从中午吃到晚上?哪家餐厅这么好吃?”   “已经吃完了。”   绿灯亮起,黑色皮鞋缓缓踩下油门,窗外的树木急速倒退。   杨潇耳尖地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问道:“你在开车?去哪啊?”   “江景家。”车子拐进街道,季殊容简短解释道:“昨天惹他生气了。”   “哦。”杨潇了然:“行吧,这孩子怎么气性这么大,你发个信息哄哄就行了,怎么还上门哄?”   “他把我拉黑了。”季殊容语气无奈,“我快到了,挂了吧。”   -   这个时间路上堵车最为严重,外卖小哥发消息说可能要耽搁几分钟。   江景饿得五脏六腑都快瘪了,气若游丝地瘫在沙发里望天发呆。   他没东西吃,喝了不少水,忽然间一阵尿意油然而生,江景懒洋洋地挣扎起来。   右脚隐隐作痛,右臂也不太敢随意活动,他单手扶着墙,僵尸似的往洗手间龟速移动。   膀胱快承受不住了,江景咬牙跳了一大步,刚握上门把,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应该是外卖来了。   江景喊了一声:“放在门口就行,我等会自己拿。”   门口安静了一瞬,江景正要转身进去,门铃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还伴随着敲门声,催命似的,江景头皮一麻,差点尿裤子里。   他洗手间的门都没关,拽下裤子就开始放水。   门铃极有规律,响了一阵又一阵。   “草。”江景暗骂一声。他来不及系腰带,单脚蹦去开门。   “咔哒——”门锁应声打开,门开了一道缝。   江景顶着一头乱毛,将要发作的目光对上门外的人,脸色瞬间变得僵硬。   他二话不说就要关门,江政眼疾手快地握住门边,用力一拉,江景一个踉跄差点撞在墙上。   “小景,诗韵说你受伤了,我们来看看你。”何燕神色担忧地站在门外说。   江景扶着墙站稳,目光一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双眼通红的何诗韵。他抿嘴一句话没说,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江景舔着牙尖冷哼一声,正要收回视线,眼尾不经意地一偏,下一秒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江景难得地舌头打结,一时无言以对。   季殊容面带笑意地站在何燕旁边,被半开的门挡住身形,江景没能第一眼就看见他。   何燕“喔”了一声,看了看两人,适时地解释一句:“这位自称是你的朋友,正好在楼下碰到,就一起上来了。”   江政轻咳一声,打量着他腾在半空的右脚,说:“你打算让我们在这站到什么时候,脚不疼吗?”   江景:“……”   他恍恍惚惚地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狭小又杂乱的客厅站满人,片刻后回过神来,两眼一闭,心里幽幽叹了一声。   这都什么事啊…… 第29章 关系一般   九月被脚步声惊醒,一睁眼发现眼前都是腿,瞳孔瞬间放大,身子往后一缩想跑,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一双熟悉的手抚平了它身上的炸毛。   “九月,还记得我吗?”季殊容半蹲在地,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它。   九月当然记得他,炸起的毛缓缓收拢,放松警惕钻进他的怀里。   沙发上堆满了衣服,还有九月蹭上的猫毛,江政眼角一抽,总算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空地坐下。   江政清楚儿子的脾气。有外人在这,江景就算再巴不得他们走,也不会当场发作。   果然,江景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默不作声地蹦到沙发边。何燕跟何诗韵想伸手扶他,被他不漏痕迹地避开了。   江景把衣服推开,对抱着九月的季殊容说:“你坐这儿吧。”   “不用。”季殊容冲何燕礼貌地笑笑:“阿姨您先坐。”   他礼数周全,比江景还像个主人。   几人并排坐在拥挤的沙发上,江景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莫名有一种被审问的感觉。   他不知该说什么,低头盯着自己不能动弹的脚,看上去竟然有点乖巧可怜的意味。特别是他脸上那块明晃晃的伤口,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江政本就满怀愧疚的心。   一个小时前他接到何燕从家里打来的电话,得知江景受伤,那时候他正好开完会,本想跟几个客户一起共进晚餐,犹豫一会后还是决定赶回家,驱车直接来了这里。   毕竟是亲生儿子,江政心里还是挂念的。他清清嗓子,沉声道:“伤口怎么样,严重吗?”   江景依旧低着头,语气平静道:“死不了。”   “……”   这小子就跟个棒槌似的,跟他说话就是给自己找气受。江政深吸一口气,隔着桌子看向他低垂的眉眼:“诗韵说是有人推她才撞上你的,你……”   “我知道。”江景慢悠悠抬起头,嘴角不带感情地扯了一下:“我没有怪她。”   “……”江政又是一噎,没好气道:“我是想说,你知道是谁推的吗?这事我已经跟你们班主任反映过了,一定要严惩凶手。”   江景嗤笑一声:“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自己会处理。”   江政气结,喘了两口气说不出话来。   何燕怕两人话不对付又吵起来,忙开口打断道:“小景,你爸也是担心你。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一定要及时和我们说,不然你浑身是伤,没人照顾可怎么办?”   话音刚落,门铃又响了。   江景撑着扶手要站起来,季殊容先他一步起身道:“我去开门,你坐着别动。”   九月失去了庇佑,对周围这诡异的气氛感到一阵不安,蹑手蹑脚地趴回窝里了。   门外来的是外卖小哥,季殊容道过谢,拎着一袋子KFC回来,对江景说:“这种东西没什么营养,少吃。”   江景眼皮半抬不抬,看样是不太想搭理他,但还是给面子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季殊容慢条斯理地坐下,继续当透明人。   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空气凝固一般。江政跟何燕无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大写的“诧异”   江景的性子他们心里清楚,连亲爹的面子都不给,脾气一点就炸,看谁不顺眼就揍谁,从没见他对谁这么温顺过。   虽然他这幅爱答不理的模样好像跟“温顺”没啥关系,但出现在江景身上,堪称是难得一见。   江政余光瞥了眼季殊容。这人看上去一派正经,言行举止温和有礼,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说是江景的朋友……江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儿子一个高中生,怎么会认识这种一看年纪就差很多的朋友?   这话肯定不能直接问,江政抬眼看向蜷缩在阳台上的猫,像是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养的猫?”   “没多久。”江景说。   江政点点头,接着问道:“这猫好像也认得你这位朋友?”   “一起捡的。”   “哦。”江政顺理成章地换了个话题,说:“你们关系很好啊?”   季殊容微挑眉梢,黑沉的眼珠一转,视线落在江景身上。   江景:“……”   他算是知道江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一般吧,我在外面打工,他也在那,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江景不怎么走心地解释一句。   “打工?”江政眉头一皱,“我给你的钱为什么不花?你在哪打工?”   “不想花。”江景换了个姿势,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说:“你管我在哪打工,工资又不是你发。”   江政:“……”   眼见他要吹胡子瞪眼,何燕摁住他的手,温和地笑道:“小景长大了,想自食其力可以理解。”   江政没打算就这么过去,又问了一遍:“在哪打工?”   他脸色拉了下来,江景硬是一声不吭,原本就不怎么舒服的气氛更加让人坐立难安。   一直默默无闻的何诗韵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江景下意识绷紧的脊背缓缓放松下来,他一向很抵触何诗韵叫自己哥哥,这次却没指责,淡淡道:“酒吧。”   江政眉毛一竖:“酒吧?!”   这种地方一听就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在家长眼里更是不能容忍。这下不只是江政动怒,连何燕都变了脸色。   “你才大多就去酒吧!”江政忍着怒气说:“以后不准去,缺钱直接找我。”   江景说:“我成年了。”   “你才高中!”江政不依不饶:“酒吧里那都是些什么人,你怎么能在那里混?”   这话就有点指向性了。   江景下意识看向季殊容,见他一脸坦然,好像被波及到的人不是他一样。江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直截了当道:“你来如果只是想说这些,现在可以走了。”   江政一拍桌子:“混蛋!”   “好了好了,别吵,你消消气……”何燕赶紧拉回他的手,挤出笑容对江景说:“你爸其实就是担心你,小景你别任性。”   “你算我什么人?”江景此刻耐心全无,歪头冷眼看着她说:“凭什么管我?”   “江景!”江政气得脸红脖子粗,作势要起身。   何燕一把拉住江政,脸色十分难看:“行了!”   何诗韵紧跟着站起来,隔在江政和江景中间,眼眶又红了一分。   江景依然稳稳地坐着,视线不偏不倚,盯着桌上的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那个……”唯一一个心平气和人站起身,温声道:“江景今天受伤可能心情不好,您说的话不无道理,给他点时间,他会明白的。”   这话四两拨千斤,既为江景开脱,还顺了江政的心意。江政平复了一会心跳,实在不想看见这油盐不进的混账儿子,抬腿朝门边走去。   何燕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轻叹一声出去了。   房间恢复安静,江景坐在沙发里没动弹,直到门锁咔哒一声关上,他才缓缓抬起眼皮。   季殊容也走了。   桌上的炸鸡外卖早已冰凉。江景原本饿得难受,现在忽然没了胃口。   窗外夜色正浓,路灯亮起的光昏黄一片,巷头街角处人来人往。楼下江政的车缓缓驶离,旁边一辆路虎安静地停在那里。   屋里江景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   “嘶……”   江景抬手抹掉,心想人受伤的时候果然脆弱,连眼睛都跟着不受控制。   矫情。   他自嘲地弯弯嘴角,正想起身回卧室睡觉,门铃突然响了。   江景第一反应是环顾四周,发现没人落下东西。   那是谁?   都这个时间了,谁闲的没事来找他?   房门一直没安猫眼,隔着一扇实心的门根本看不见外面。   江景故意等了片刻,门外的人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响亮的门铃声在空寂的房间回荡。   ……烦死了。江景眉间浮现阴郁,缓慢地蹦过去,拉开门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不欢迎我?”季殊容身上还残留着寒气,两手都提着袋子,挑眉道:“东西很沉的,再不让我进去我手就要断了。”   “……”江景下意识后退一步,伸手拉开门。   季殊容去而复返,买了一堆蔬菜和肉类,还有压缩饼干八宝粥等即食品。江景看了一眼,他居然还买了个平底锅……   “脚崴了别随便蹦跶,去沙发那坐着去。”季殊容洗了洗手,拎着袋子走向厨房。   江景默了片刻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饭啊。”季殊容头也不回,声音从厨房传来:“不是点了外卖吗,别吃那个了,我给你做点热饭吃。”   “……”江景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对了。”季殊容探出头,冲他笑笑说:“看在我给你做饭的面子上,别生气了,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吧。”   他不说江景都忘了。难怪一整天没收到季殊容的信息,江景打开手机把他解除屏蔽,刚刚那阵难言的酸涩霎时烟消云散。   饭香味不一会从厨房里传出来,江景的饿意被唤醒,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的肠胃。   “来了。”季殊容端着两盘菜走过来,放在江景面前的桌子上。他不让江景乱动,一个人布置好了碗筷。   热乎乎的馒头捧在掌心,江景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大口,幸福感直线飙升。   他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季殊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着他说:“等等。”   江景:“?”   季殊容指节抵着下巴,语气缓慢而意味深长:“一般?”   江景不明就里:“什么?”   “你说我们关系一般?” 第30章 舍不得   江景对自己说过的话一向没什么记忆力,回想了好一阵,才恍然记起刚才江政问他跟季殊容关系怎么样,他说一般。   他说的时候没过脑子,就是想敷衍江政而已,没想到季殊容对这个还挺在意。   江景留恋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饭菜,讪讪笑了一声:“没,我们关系不一般。”   季殊容饶有兴趣:“怎么个不一般?”   江景快饿死了,飞快道:“我去你家睡过,你也来我家睡过,九月的名字是你取的,这顿饭是你做给我吃的,你帮我很多次,还给我讲题……”   说着说着,语速逐渐慢了下来。   江景这才发现,原来他和季殊容之间,一直以来都是季殊容在照顾他,他却从未为他做过什么。说是关系不一般,其实是季殊容对他而言不一般。   江景咬了口馒头,含混不清道:“反正关系很好就是了。”   这种不怎么含蓄的话他还是第一次说,说完就不敢抬眼了。   “行了,我知道,逗你玩呢。”季殊容倒了杯热水递到他面前,笑道:“吃饭吧,别噎着。”   两盘餐味道偏重,都是江景的口味。他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发现季殊容只是夹了几口。   上次一起吃火锅,杨潇说他是清淡口味,这些菜又咸又辣,难怪他不怎么吃。   至于为什么不做点自己喜欢吃的。   江景想,大概是只想着喂饱他,没想到自己吧。   他轻轻吸了下鼻子,片刻后问道:“你吃那么点不饿吗?”   “不饿,我中午吃得多。”季殊容放下筷子,喝了口微凉的水,说:“晚上吃太多会积食,你消化一会再去睡觉。”   “嗯。”江景点点头,扒完盘子里最后一口菜,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刚想站起来收拾,下一秒就被季殊容摁在沙发上。   “跟你说了别乱动,我来就行。”   厨房里不一会传来哗哗作响的水流声,碗筷碰撞的脆响时不时响起。屋里没人说话,除了这些细小的声音,和往常一个人在家没什么区别。   可江景就是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他放松身体窝进沙发,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的安逸感,连空气都格外生动鲜活。   季殊容忙完一阵,又把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对江景说:“蔬菜和肉类都是新鲜的,你可以百度一下怎么做饭,实在不会就给我打电话,我有时间就会来看你。”   刚才江政跟江景的冲突他都看在眼里,身为外人他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江景行动不便,一个人在家让人不太放心。   冰箱里摆满了易拉罐,汽水啤酒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季殊容一个一个摆放整齐,把过期的挑出来扔了。   江景坐在沙发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忙活,心里过意不去,轻咳一声说:“你塞进去就行,等着我自己收拾。”   “你要收拾早收拾了。”季殊容轻飘飘怼他一句,终于把东西收拾好,撑着膝盖站起来,“一定要按时吃饭,点外卖也别点那些没什么营养的,你现在折腾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等年纪大点就会后悔了。”   江景最烦别人唠叨,现在却一声不吭,无论季殊容说什么他都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听进去了。   烧开的热水咕噜咕噜沸腾着,季殊容倒了一半,又兑上凉水,摸了摸杯子感觉温度正好,递到江景面前说:“吃药吧。”   江景乖乖吞了几个药片,又被迫喝了半杯水。   药膏放的稍远一些,江景探身去够,被季殊容先一步拿走。   “怎么抹?”   江景朝袋子里的棉签努努嘴:“用那个。”   见季殊容要蹲下来掀他裤腿,江景往后一缩,推脱道:“这个我自己可以。”   又是给他做饭又是帮他收拾,现在还要帮他抹药,江景本就脸皮薄,现在心里仿佛住进了一个九月,抓心挠肺地不自在。   季殊容就跟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用棉签沾了药膏,腾出一只手掀起他的裤腿。   校服裤裤腿宽,江景为了跑步就穿了一件,袜子早脱掉扔一边了。红肿的脚踝和白皙清瘦的小腿对比十分明显,有点不忍直视。   季殊容垂眸给他抹药,尽管他动作十分轻柔,但凉意伴随痛感一同涌上大脑,江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嘶……”   季殊容立马停手:“很疼?”   “不是。”药效发挥得很快,痛感被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代替,江景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说:“不疼,你抹就行。”   季殊容抹了十多分钟才停下,他没起身,依旧蹲在地上盯着他的脚。   盯得江景有点不好意思。   他皮肤偏白,尤其是脚部这种常年见不到光的地方,更是光洁细嫩。江景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脚趾,正想找个借口让季殊容站起来,就听见他说:“那个人经常欺负你吗?”   “啊?”江景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干笑一声:“没有。”   倒是他经常欺负人家。   “虽然感觉说这话有点多余,但还是啰嗦一句,”季殊容扭紧药膏站起来,揉揉他的发顶说,“被人欺负了就要欺负回去,不要忍气吞声。”   江景晃悠着那只完好无损的脚,挑眉笑了一下:“我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吗?”   季殊容也轻笑一声,片刻后说:“打不过就告诉我。”   “怎么,你要帮我打回去?”江景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倒也不是。”季殊容想了想说:“可以给你点心灵上的安慰,免得你哭鼻子。”   江景炸毛道:“我不可能哭鼻子!”   “哦,是么?”   江景给他开门的时候,眼尾分明是红的。   季殊容见好就收,怕他一激动跳起来伤到脚,笑了笑说:“时间不早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好。”江景抬眼看着他披上外套,没做挽留:“路上慢点啊。”   “知道了。”   眼见他转身走到门外,江景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咕哝一句:“才九点而已。”   “哎对了。”刚关上的门突然被拉开,季殊容折回来说:“脚好之前别去酒吧了,记得按时抹药。”   江景心里一跳,还以为刚才那句被他听见了,佯装淡定道:“嗯,我知道。”   楼道灯光昏暗,季殊容站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面容。他没急着走,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刚才说什么?”   江景咽了口唾沫:“我说我知道了。”   “上一句。”季殊容说:“我开门那一瞬间你说了句什么?”   江景不知道他是真没听清楚,还是在故意逗他,反正打死不能承认。江景半晌憋出一句:“我说时间不早了,你是该回去了。”   “是这句吗?”季殊容语气疑惑道:“感觉不太像。”   要说刚才江景还有点挽留的意思,现在巴不得他赶紧走。他挤出一个呵欠,清亮的眼珠蒙上一层雾,嘟囔道:“你爱信不信,我要困死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季殊容低低笑了一声:“才九点,睡这么早?”   “……”   江景脸皮微烫,作势要起身关门,季殊容笑了一阵才停下来,说:“我真走了啊,早点睡,晚安。”   门再次被合上,江景慢了一步,他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楼道空无一人,季殊容真的走了。   他松了口气,说不上是放松还是失落,总之锁上门转身看见空寂的屋内,那种熟悉的空荡感悄无声息袭来,甚至比之前更为浓烈。   说起来有点奇怪,他好像真有点舍不得季殊容走。   江景蹦回卧室,现在这样也没法洗澡,他直接钻进被子,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   李帆跟赵瑜发来了关切地问候,还夹杂着几句骂人的话,说是坑他的那个孙子已经找到了,学校仅仅口头批评他几句,写了个检讨,啥事也没有。   赵瑜骂得最为凶残:艹,下午碰见他,他还敢挑衅我们,妈了个*的,要不是老师在那,我他妈直接送他去投胎。   江景:他叫什么?   赵瑜:孙庆,高一13班,哦对,他好像认识冯源,我说他哪来的底气,原来是冯源的狗腿子。   又是冯源。   江景看见这俩字就反胃,打了一行字:他就是针对我,你们先别冲动,等我回去收拾他。   赵瑜:行,对了江哥,你伤怎么样,要不明天我们去看看你,顺便送点吃的?   江景:不用。   赵瑜:别啊,要不再去医院看看,那校医感觉不太靠谱。   江景:不去。   赵瑜仍不放心:没人照顾你,你一个人在家别饿死啊。   江景:……少说屁话。   赵瑜:哦。   江景本来已经放下手机,忽然想起什么,又摁开发过去一句:谁说我没人照顾。   赵瑜:???   李帆今天跟赵瑜透露了一点江景家的情况,具体的赵瑜不知道,就知道他江哥一直是一个人住。江景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连他们去都不让,这是哪位神仙居然入了他江哥的眼?   手机吱哇乱响,江景没再去管。   神仙不神仙他不清楚,不过季殊容好像真有点本事,当晚就住进了他的梦里。 第31章 成绩   因为受伤不能去上课,老师给批了为期一周的假条,正好刚考完试,江景之前略微绷了几天的弦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松懈下来。   但偏偏有人见不得他清闲。   季殊容不知上哪弄来了他的书包,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他落下的作业和书本。   江景一看就头疼:“拿走拿走,别让我看见。”   季殊容故意气他似的,把书包放在他面前,低头问道:“考完试就不想学了?”   “不想,啧。”江景窝在沙发里,一脚把书包蹬在地上,卖惨道:“我现在还是个伤患,等伤好了再说。”   “再等会就要高考了。”季殊容没惯着他,捡起书包抽出几本书,塞在江景怀里,说:“先看会书,我去做饭。”   吃人嘴短。江景装模作样地捧着书,实际在走神,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对了,你怎么会有我的书包?”   季殊容在厨房洗菜,片刻后才说:“你妹妹给我的。”   江景一愣:“何诗韵?”   “嗯。”季殊容洗了洗手,往锅里倒水,不慌不忙道:“她挺在意你的,一个人背着两个书包跑到酒吧,差点被杨潇撵出去。”   江景没说话。   季殊容不用回头都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小朋友哪哪都好,就是嘴硬心软,非得逼急了才会蹦出几句真心话。   “你妹妹是真把你当哥哥。”季殊容委婉说道:“小姑娘看着挺瘦小的,你也别太欺负她。”   “我哪欺负她了。”江景咕哝一句。   锅里的油噼里啪啦地炸开,油烟机轰隆运行,不一会儿饭香四溢,江景闻着味就猜到季殊容做的是什么菜。   季殊容说是有时间就来看他,实际每天都来。搞得江景一到饭点就盯着门口,眼巴巴等着他来投喂。   当然也有来不了的情况,有时候是亲自给他点外卖,有时候是杨潇或者陆宴来看看他,顺便做个饭。   杨潇还带了一箱奶,说不好意思空手上门。   陆宴更绝,带了一个大猪蹄,直接扔进锅里煮,最后两人忘了这茬,差点把锅底烧穿。猪蹄没吃成,陆宴干脆点了个外卖,两人啤酒配炸鸡,刚吃了两口,季殊容突然来了。   然后陆宴就被扔了出去,从那之后江景再也没见过他。   “吃饭了。”季殊容端着碗筷走近。   江景的思绪被拉回,坐直身子吃饭。   季殊容这几天喂了他不少肉,江景老感觉自己胖了,吃了个半饱就放下筷子。   “怎么了?”季殊容清楚他的饭量,抬头问道:“不合口味吗?”   “没有。”江景哀怨道:“太合口味了。”   季殊容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笑道:“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想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你太瘦了,多吃肉补补。”   江景当着他的面撩起上衣,露出一小块肚皮,幽幽道:“你看我的腹肌就剩这几块了,过不了多久就全是肉了。”   季殊容淡淡瞥了一眼,说:“两块,还不错。”   江景放下衣服,眼巴巴看着他问道:“你几块啊?”   “忘了,好久没健身了。”季殊容夹了口菜,细嚼慢咽道:“之前好像是六块来着。”   “这么多啊。”   “你多健健身也就有了。”   江景吃完了没事干,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着季殊容问道:“你高中的时候多瘦啊?”   季殊容想了想说:“跟你差不多,应该比你还瘦点。”   “你那时候有几块腹肌?”   少年人的好胜心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季殊容轻笑一声:“我那时候没你厉害,一块都没有。”   “啧。”江景心里总算找补回来一点,接着问道:“你不打篮球吗?我这腹肌就是打篮球打出来的。”   “打啊,但是很少。”季殊容吃得差不多了,擦擦嘴道:“高中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快毕业了才隔三差五去球场。”   按理说高中越到后面越忙,临近毕业更是因为高考无暇他顾,季殊容哪来的时间打球。江景好奇道:“杨潇说你转到三中了,你是去学艺术吗?”   “嗯。”季殊容坦然道:“那时候一心想当个艺术家,比起纯学理论,还是想学艺术。”   江景不太了解这些,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那你现在……”   后面的话不用说,季殊容知道他想问什么,垂眸笑笑说:“当时发生了一些事,所以现在跟我预想的未来不太一样。”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江景知道他不愿意说,也就没再问。   晚饭吃完了,季殊容也该走了。   江景一直没主动挽留过他,这会也没吭声,后背突然发痒,他伸进衣领挠了两下。   季殊容端着两杯热水走过来,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吃药有什么副作用?”   “不是。”江景挠了几下,后背在沙发上蹭了蹭,有点不好意思:“好几天没洗澡了。”   家里没有浴缸,他一只脚站不住,忍了将近一个周,实在是浑身难受。   要是有人扶着他就好了。江景默默朝季殊容递了个眼神。   “……”季殊容正要喝水,搭在杯壁的手指忽而敲了敲,静了片刻说:“你确定吗,我帮你洗澡?”   他这么一问,江景反而不确定了。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浴室水汽蒸腾,他光溜溜地站在季殊容面前,估计季殊容也不会穿太多,两人坦诚相见……打住,痒死也不洗了。   江景清清嗓子:“算了,等我伤好了再洗。”   “嗯。”季殊容像是松了口气,把杯子放下,对他说:“实在难受可以用湿毛巾擦擦。”   最终江景也懒得擦,一直忍到了病假结束,脚腕活动自如才迫不及待洗了个澡。   时隔七天第一次下楼,江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楼下那只到处乱窜的土狗好久没见到他,一见面愣了一下,接着本性不改地冲他乱叫。江景跟这土狗积怨已久,经常拿小石块吓唬它,狗只敢叫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他现在心情好,看这只土狗都觉得眉清目秀。   江景扔给它一片面包,阴险道:“吃人嘴短,以后再敢跑到楼底下撒尿我就切了你的小鸡鸡。”   这人一肚子坏水,吓得土狗叼着面包溜之大吉。   江景往前走了一会,肩膀被勒得一阵酸痛,他提了一下书包带,惆怅地叹了口气。   何诗韵把他桌洞里的书都装了回来,现在又要背回去,江景耸起右肩,认命地往学校走去。   作业写了一半,还都是季殊容逼他写的。江景想想还是心有余悸,季殊容看着挺好说话,真严肃起来还真让人招架不住。   以后他的孩子估计会很惨。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江景瞬间有些不是滋味。   还没等他琢磨过味来,赵瑜站在校门口冲他招手:“江哥!你终于回来了!”   江景还在马路对面,眼睁睁看着兴高采烈的赵瑜被级部主任抓了个正着。   江景:“……”他本来还想去翻墙的,赵瑜这坑货。   返校第一天,江景喜提一顿臭骂跟两千字检讨。   他木着脸回到座位,桌面上的卷子摞了老高,一头扎进去能淹死人。   江景低头看了看自己另一只脚,觉得再崴一下也不是不行。   李帆上完厕所回来,看见他笑了一下:“回来啦,好利索了吗?”   江景闷声点点头,把卷子收拾起来塞进桌洞。   李帆正要往里走,忽然想到什么,拍了一下江景的肩膀,说:“上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你猜猜你第几?”   江景动作一顿,接着不耐烦道:“猜个屁,快说。”   李帆笑了两声,慢悠悠道:“二十八。”   江景微微瞪大了眼:“多少?”   李帆又重复一遍。   江景一脸难以相信。   他们班之前47个人,江景转过来后成了48,他也一直稳坐48名,除了赵瑜,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这次居然蹿了二十名??   说出去谁信,李帆都不信,他凑在江景耳边,小声问道:“你怎么作弊的,教教我呗?”   ……教你大爷。   江景一脚把他踹开,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摸出手机给季殊容发消息了。   大概是因为季殊容无偿辅导了他一个多周,江景高兴过后,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就是他。   江景:成绩出来了,猜猜我考了第几?   季殊容:应该不是倒数第一。   江景:那肯定不是,再猜猜。   季殊容:看你这样应该是考好了,直接说吧,我猜不到。   江景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飞快地敲了两个数字:28。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们班一共48个人,我之前一直是48.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求表扬”的气息。   季殊容很给面子地回复道:很棒,再接再厉。   江景得到了想要的夸奖,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第一节 课是语文,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来,江景正想拿出课本好好听课,桌洞“嗡”地振动一声。   他摁开一看,是季殊容。   季殊容:之前不是说考完了请我吃饭吗,不会反悔吧? 第32章 雨天   余额里的钱不多,但吃一顿饭应该是够了。   江景爽快地应下来,约在周六中午去吃烤肉。   这几天气温持续降低,深秋的雨淅淅沥沥,夹杂着冷风和阴霾,乌云像是笼罩在心头。   天蒙蒙亮江景就睁开眼,离闹钟响还有两个多小时,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见鬼。   江景慢吞吞地洗漱完,实在闲的没事干,抓起扔在地上的英语书背了会单词。   一次考试进步带给他的信心是巨大的,前两天还死活学不进去,现在莫名就有了动力。一轮复习他没怎么学,二轮人家都刷题去了,他还在从头背单词。   江景难得有紧迫感,背得专心致志,直到一阵饿意打乱思绪,他才抬头看了眼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江景披上外套,不怕冷似的敞着拉链,打车直奔烤肉店。   烤肉店的位置比较偏,跟繁华的市中心隔了两条街,因此价格也比较实惠。   本来江景是打算去西餐厅的,但季殊容主动提出要来这儿,江景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省钱,心里一暖便答应了。   烤肉店门口摆着几张大圆桌,大团的白雾从烟筒涌出,孜然味和烤肉味四散在空气里,让人闻着就迈不动腿。   许是因为阴天的原因,店里人不是很多,但依然吵闹。   老板是个憨厚直爽的中年男人,见有人来就热情地上前招呼,问道:“哎你好你好,吃点什么?”   “等会再点。”江景扫了眼四周,没看到季殊容的身影,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现在点吧,有点饿。”   季殊容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拉链拉到了最上面,领口遮住了下巴。他说完偏头看了一眼江景,问道:“不冷吗?”   门口有一扇门没关,冷风穿堂而过。江景拉链只拉了一半,忍不住哆嗦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不冷。”   老板拿着菜单过来,递给江景一支笔。江景勾了几个,问季殊容:“你吃什么?”   季殊容垂眸看了看说:“这些就行。”说着,他从口袋里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把江景的拉链拉上去。   江景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视线落在眼前的手指上。   领口高高立起,冰凉的拉环碰到了江景的下巴。季殊容收回手,无奈道:“冷就多穿点,小心感冒。”   江景百口莫辩,目光一转指着窗边的空位说:“坐那行吗?”   这话题转得委实生硬。季殊容弯了下嘴角:“可以啊。”   烤肉很快上齐,江景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空荡荡的胃得到了满足。   季殊容坐在他对面,端着茶不紧不慢地喝,见他嘴角沾了油,伸手递过去一张纸巾:“早上没吃饭?”   江景接过擦擦嘴:“没。”   “多少得吃点,不然对胃不好。”季殊容喝完了半杯茶,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不喝点什么吗?”   江景试探地眨眨眼:“酒,可以嘛?”   季殊容面不改色:“不可以。”   “那不喝了。”江景哼了一声,继续撸串。   季殊容吃相斯文,硬是把烤串吃出了西餐的感觉,江景忍不住偷看了好几眼。   其实算不上是偷看,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抬头就能对上眼。可江景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视线愣是不知道该往哪放,只得一直垂着目光,在季殊容低头的瞬间才敢浮光掠影般瞥上一眼。   这次偷看被季殊容抓了个正着,他眸光一闪想缩回去,就听季殊容问:“下次考试是什么时候?”   这个江景不知道,语气迟疑地猜测:“应该是下个月,那就是期中考试了。”   季殊容点点头:“好好复习,再进步一次我请你吃饭。”   江景挑起眉梢:“能不能换个别的?”   “能啊,你想要什么?”季殊容抵着下巴看着他,抿唇笑了下:“不违法就行。”   “嘶。”江景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叼着签子说:“暂时还没想好。”   “那你慢慢想,我尽量满足你,前提是成绩进步。”   一盘烤肉很快被吃光,江景吃了个半饱,季殊容面前的签子并不多,估计也没吃饱,他招手叫来老板,又点了二十串。   老板前脚刚走,季殊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直接接起。   肉串还没上来,江景无所事事地拨弄着铁签,季殊容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现在吗?”季殊容抬了下眼,“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江景动作一顿,微翘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垂了下来。   老板正好端着满满一盘烤肉走过来,笑眯眯道:“二位慢用。”   沉默大概持续了两分钟,季殊容轻声道:“抱歉啊,我有事要先走了。”   “哦。”江景盯着肉串,语气没什么波动:“那这些怎么办?”   “吃不完就带回去吧。”季殊容知道他这是不开心,想哄也没时间,只得叹了口气柔声道:“今天天气不好,早点回家,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江景恹恹地垂着眼皮,吐出几个字:“知道了。”   季殊容没再耽搁,起身往外走。大门开了又关,渗进来的冷风刺透外衣,江景往上提了提衣领,眼尾扫向窗外。   季殊容的车停在对面,他大步迈过去,上车前往这边看了一眼,江景立马低下头,片刻后才抬起来。   车位已经空了出来。   说好陪他吃饭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乌云蔽日,阴沉的天让人心情不好。江景捏着肉串心不在焉地吃着,叫来老板点了两瓶酒。   他一看就是学生,老板还有点犹豫:“刚才跟你一起的人去哪了?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   “我成年了!”江景不耐烦地打断,“赶紧的,我要喝酒。”   老板毕竟是做生意,没敢怠慢,忙给他送上两瓶啤酒。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窗户上斜织了一片。周围的吵闹声逐渐变小,直至安静。   空荡荡的啤酒瓶倒在桌子上,江景头抵在桌沿,眼皮半睁不睁,白皙的侧脸多了抹潮红。明显是喝醉了。   他恍恍惚惚好像睡了一会儿,脖子酸了才抬起头,发现外面的天快要黑了。   “嗯……”江景伸了个懒腰,定了定睛,扶着桌子站起来:“老板,结账。”   结完账他歪七扭八地往外走,老板不放心道:“孩子,要不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来个人接你?外面还下着雨,天又黑,你一个人不太安全。”   江景头也不回地冷哼一声:“瞧不起谁呢,我自己能回去。”   冰凉的雨丝很快淋透衣服,疾驰的车辆溅起一道水弧,江景躲闪不及,裤子湿了个彻底。   “操。”他狠狠骂了一句,沿着熟悉的路继续往前走。   又湿又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并不好受,江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直觉自己又要感冒了。   早知道最后是一个人回家,就不请季殊容吃饭了。   什么事急到连吃一顿饭都不能,真是。   江景忿忿地踢走路边的石子,觉得这幅落汤鸡的模样真是傻逼透了。   至于么。他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呼之欲出,结果下一秒江景就一头撞在树干上,思绪瞬间魂飞魄散。   这条街没什么人,车也很少经过,他一直低着头没看路,没想到这么快就遭了报应。   江景实在气不过,抬脚想踹断这颗不长眼的破树,目光一抬,脸色接着冷了下来。   街道不长,一眼就能看到头,年久失修的路灯坏了几盏,昏黄微弱的灯光映着地上的积水。两道人影落在地上,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江景眯了眯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沉声道:“好狗不挡道,你俩这是存心堵我?”   冯源嗤笑一声:“等你半天了,路上吃屎去了吗,来这么晚?”   站在他身旁的孙庆甩了甩手里的木棍,抬着下巴斜睨江景:“脚还好吗?”   一只野猫突然从屋顶上窜下来,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凄厉一叫,转瞬不见了踪影。   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江景轻扯嘴角笑了一声:“托你的福,好得很。”   木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孙庆缓缓走上前,冷声道:“那我就让你再好一点。”   话音未落,木棍呼啸着甩向江景。   “就凭你?”江景闪身躲过,因为醉酒脚步踉跄一下,站稳毫不示弱道:“给你三秒钟,现在跪下磕头叫爹还来得及。”   “我艹你妈。”   冯源跟孙庆一前一后,木棍和拳头狂风骤雨般落下,江景赤手空拳,打斗中肩膀和腿弯中了好几棍,疼得他差点跪下。   早知道就不喝酒了。隐隐作痛的胃让江景的动作迟缓不少,还没来得及出拳,就被孙庆一脚踹翻在地,“砰”的一声,泥水四溅。   江景一阵头昏眼花,咬紧牙根站起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汽车疾驰的声音。   接连不断的喇叭声响彻天际,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黑漆的小巷宛如白昼,细密的雨在空中交织。   “操。”孙庆被刺得眯起眼,心有不甘地喘了口气。   他恨透了这个姓江的,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好好教训他,哪能就这么落荒而逃。   汽车迅速逼近,眼看就要冲到眼前,冯源压低声音说:“走吧。”   孙庆磨磨牙,握紧了手里的木棍,猩红狰狞的眼死死盯着江景。   江景嘴角出了血,混着雨水,在脖颈上蜿蜒下一条红线。不断闪烁的车灯晃得他有些眼花,江景抬起手臂遮住眼,缓缓转过头。   就在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快到江景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只见孙庆在他身后高高举起棍棒,接着狠狠落下! 第33章 住院   那一瞬间,江景是感觉不到疼的。   挡在眼睛上的手臂缓缓垂落,黑沉的瞳孔瞬间紧缩。在视线重新聚焦之前,江景的身子力不从心地一晃。   刺眼白光忽然暗了下来,一道人影逆光奔向他。江景用尽最后的力气撑开眼皮。   季殊容连车门都没关,衣摆被风掀在身后,随着动作在半空中翻飞,他腿很长,跑起来三秒不到就停在了江景面前。   江景乌黑湿润的睫毛颤了颤,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你来了啊……”   迟来的剧痛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脑袋似有千钧重,彻底压垮了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江景!”季殊容一把抱住他,拖着他的头晃了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江景,醒醒。”   江景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只有嘴唇是被鲜血染红的。   孙庆跟冯源早就没了人影,原地只剩下一根木棍安静地躺在一旁。   雨下得愈来愈急,季殊容把江景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后座,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江景已经失去意识,没骨头似的倒了下去。   季殊容怕他滑下来,眼角余光紧紧盯着后视镜,踩着油门疾驰到医院。   医院灯火通明,大厅人来人往,消毒水的气味灌满鼻腔。值班的护士了解了情况,赶忙吩咐人推过来一辆轮椅,快速道:“先去做个CT。”   季殊容一直抱着江景没撒手,嘴角紧抿:“去哪做?”   “三楼,把人放下来,我带你去。”   电梯门就在不远处,外面围了四五个人,季殊容不想浪费时间,低头看了眼江景,沉声道:“我抱着他去,走楼梯。”   护士有些犹豫,触及到他冰冷不带任何温度的目光,慌忙推开轮椅,带着他飞奔上楼。   季殊容一步三个台阶,护士追不上他,扶着墙有气无力地喊道:“右边右边,拐进去第一个门就是。”   一系列的检查做下来,江景还是毫无意识。医生吩咐着把他送进病房,转头对季殊容说:“轻微脑震荡,高烧39度,后脑勺被重物击打是导致昏厥的主要原因,虽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需要住院治疗。另外建议你报警,这种程度的打架已经可以构成犯罪了。”   季殊容头发稍显凌乱,脊背绷得很紧,稍稍松了口气说:“好的,谢谢医生。”   病房里只有江景一个病人,他换上了干净的病服,湿漉漉的头发被烘干,面色平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季殊容站在门外打电话,视线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打人者看到我来就跑了,路边应该有监控……嗯,好,麻烦您了。”   警察那边先挂了电话,耳边一阵寂静,季殊容轻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推门进去。   江景盖了两层被子,只露出一只手在外面打点滴,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滑下来,隐没进他的微凸的血管里。高烧的让他的侧脸多了丝不正常的潮红,嘴唇有些干,嘴角处的伤口还渗着血丝。   季殊容起身倒了杯热水,用棉签蘸着,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嘴角润湿。江景微皱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他嘴唇微张,炙热的呼吸洒在季殊容手指上,滚烫、又微弱。   季殊容好像在走神,顿了良久才收回手。水杯被放在桌子上,发出一丝轻响。   门外有护士低声交谈着经过,不一会儿又恢复安静。   季殊容站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江景沉睡的面容,眸色深沉温和,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身上的湿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片冰凉。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江景的眉头,又怕这凉意让他不舒服,最终落在他细软的头发上。   “……对不起。”他轻声说。   对不起。   不该扔下你一个人走。   不该来那么晚。   季殊容站了很久,直到查房的护士进来才回过神。   护士给江景量了体温,烧退了一点,但还是高烧。她指了指上方的药瓶,小声说:“这个打完了记得叫我。”   季殊容嗯了一声。   “病人有任何情况一定要通知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好。”   护士叮嘱完,轻手轻脚地出门。   季殊容拉上窗帘,关了一盏灯,在昏暗中静静坐在江景身旁,一夜未眠。   -   第二天清晨,查房的医生敲门进来,季殊容刚合上的眼皮陡然撑开,起身让空。   “差不多了。”医生给江景量了体温,高烧总算降了下去,再睡会估计就彻底退烧了。   护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唰”的一声,明亮的阳光倾洒室内。   “出太阳啦。”护士忍不住感叹一声。   外面晴空万里,树梢上还挂着水珠,丝毫不见昨晚狂风骤雨的痕迹。   医生做完常规检查,给江景换了个吊瓶,看向季殊容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季殊容轻轻摇了下头。   “病人这种情况还是尽快通知家属来吧,住院手续需要用到身份证和医保卡。”   医生走后,季殊容从江景衣服口袋里翻出手机。   手机需要密码解锁,季殊容翻过来看了一眼,幸好后面有指纹键。他拿着手机蹲在江景手边,捏起他的食指摁了一下,屏幕瞬间亮起。   季殊容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目不斜视地点开最下面的通讯录,找了半天没找到江政的名字。   按照江景的脾气,多半是把他爹给拉黑了。   季殊容摸摸鼻尖,手指一滑停在了“班主任”这三个字上空。   江景这情况也没法去学校,让老师联系家长也行。季殊容这么想着,拿着手机走到门外,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班主任听完原委,末了担忧道:“江景伤得严重吗?”   “还好。”季殊容礼貌道:“那就麻烦您联系一下他的家长了,谢谢老师。”   这天天气格外好,中午阳光更是耀眼,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晴空,楼下各种摊贩此起彼伏地吆喝,街上车水马龙,入眼即是人间烟火。   季殊容单手插兜站在窗边,垂眸看着卖糖葫芦的摊位,心想等江景醒来就去买几串,酸酸甜甜的,小朋友应该喜欢。   身后门锁一响,季殊容以为是护士来查房,慢悠悠地转过身,看见来人愣了一瞬。   江政一身正装,鬓发微乱,严肃的面容在看到江景时有所缓和。他缓缓走近,一言不发地看着江景脑袋上缠了一圈的绷带,良久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季殊容仍站在窗边,直到他看过来才微微笑了下:“您好。”   江政认得他,知道江景是他送来医院的,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谢谢你,小景给你添麻烦了。”   季殊容温和道:“不麻烦。”   江政的视线又回到江景身上,叹道:“脚刚养好,这下又住进医院了,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不省心的孩子睡得正香,不然一准蹦起来犟嘴。   正好医生过来查房,江政跟着出去问了问情况。他本来在另一个城市开会,接到老师电话就马不停蹄往这赶,这一次两次的,差点给他吓出心脏病。   得知江景没什么大碍,江政松了口气,给他办理了住院手续,临走前对季殊容说:“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让他阿姨来照顾他。”   “不用,我最近没什么工作,在这看着他也行。”   江政没强求,表示感谢后就离开了。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季殊容目光一扫,笑了:“醒了?”   江景半睁着眼,安静地看着他,声若蚊吟地“嗯”了一声。   季殊容了然:“早醒了?”   江景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刚才江政进门的时候他就恢复了意识,但不太想以这副模样面对他,索性继续装睡,直到听到江政走了才睁开眼。   季殊容倒了杯热水,端过去凑到他嘴边,低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景偏头小口小口抿着,片刻后才犹犹豫豫地说:“想上厕所。”   “床底有尿壶,等会给你拿上来。”   江景一脸抗拒:“不要。”   季殊容放下水杯,说:“外面冷,你刚退烧,万一再着凉怎么办?”   江景打死都不想用尿壶,梗着脖子道:“多穿衣服不就行了,快点扶我起来,我要憋死了。”   季殊容拿他没办法,托着他的肩膀要把他扶起来,结果脑袋刚一离开枕头,江景就“嗷”一声。   季殊容不敢动作:“怎么了?”   “嘶。”江景闭眼皱眉,“脑袋疼。”   季殊容眉心一敛,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脑震荡至少要休息一个周,别下床了。”   “我脑震荡啊……”江景还有点不敢相信,咕哝道:“我说头怎么又痛又晕。”   季殊容蹲下拿出尿壶,问:“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江景眼角一抽:“……自己来。”   他没用过这玩意,拿在手里都嫌恶心,见季殊容还站着不动,催促道:“你先出去一下。”   “你自己可以?”季殊容不太放心,“躺着用就行,别碰着头。”   江景膀胱快爆炸了,忍无可忍道:“我尿个尿跟头有什么关系!”   “……”   季殊容弯了下嘴角。   这样生龙活虎的小朋友还真是久违。 第34章 微妙   虽然那条街的监控都坏了,但江景身上的伤做不得假,冯源和孙庆被依法拘留,江政甚至还准备着上诉。   他推了半天的工作,专程去了一趟学校,指名要见校领导,非得讨个说法。   江景被孙庆害得崴脚那事没引起学校的重视,以为就是学生间的小打小闹,没想到这次居然闹到这种地步。副校长亲自上前赔笑脸,放了半天官方味的屁,总之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气得江政当着他的面给教体局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副校长一看,这还得了,当即就承诺给予孙庆严重处分和开除学籍。本来就是花钱转来的学生,在这也是混日子,校方处理得干净利落,保住了学校的声誉。   江政这才肯罢休,回头又给江景安排了俩保镖,等他出院就轮班上岗。   而蹲局子的孙庆还不知道这回事,对自己的罪行死不承认,逼得警察请来了他爸。   他爸被这糟心儿子整得心烦意乱,一见面就先招呼了一个大嘴巴子,骂得孙庆一愣一愣的。   旁边的警察见状赶紧把爷俩拉开,劝道:“这孩子确实欠打,但等他回家再教训,我们这还要继续工作呢。”   不同于孙庆的万念俱灰,冯源显得淡定多了。   他简直就是把派出所当亲戚家,三天两头就来串门。   警察都无语了,惆怅道:“哥们,你何苦这么折腾,干脆终身监禁住在这得了。”   冯源没吭声。   由于轻微脑震荡构不成轻伤,两人没被追究刑事责任,但要赔偿,最终敲定的数目成功让冯源变了脸色。   孙庆也是一脸晦气,吐了个脏字。   警察抬头瞥了一眼,冷声道:“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拿着,赔偿先让家里凑,你俩得拘留。”   -   江景上一张假条刚刚销假,这次又请了一个周,在医院躺得都快长毛了。   他心安理得地吃着季殊容喂到嘴边的橘子,含混不清道:“你不去工作吗?”   “不去。”   季殊容顿了顿又接着说:“对不起。”   江景呛了一下:“干嘛突然说这个?”   “那天不该留你一个人的。”季殊容抽了一张纸,细致地擦去他喷出来的橘子汁。   江景任由他擦,转开视线道:“我没怪你。”   其实一开始是怪的。   从他接到电话说要走,再到喝醉了晕晕乎乎淋着雨,江景憋屈得不行。   连跟人打架的时候他都在想,要是季殊容在就好了。   可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车灯划亮夜空的那一瞬,江景就莫名感觉是他。   如果说真有这么一个人,总是能在他有危险的时候从天而降,那这个人一定是季殊容。   江景直觉如此,也相信如此。   橘子吃了一半,季殊容不喂了。   江景不情愿地哼道:“我还要。”   “吃多了上火。”   “……”   剩下那半他当着江景的面,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下去。   江景:“拿着你的橘子滚。”   季殊容吃完最后一口,笑了笑:“不吃浪费。”   江景口腹之欲得不到满足,无聊地扣着手指:“麻烦你个事。”   “说。”   “帮我借个充电器呗,手机没电了。”   这个要求可以满足,季殊容拿着他的手机出去找护士,成功借到了充电器。   就在江景以为自己能躺在床上痛快玩游戏的时候,班主任拎着他的书包来了。   手机刚充满电,还没捂热乎,江景眼巴巴地看着老师走到跟前,条件反射地收起手机。   他这次月考进步很大,平常的努力老师也看在眼里,对他不像之前那样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说:“假条我给你签好了,这几天落下的课都在这里面,作业什么的我也给你带过来了,能学习就学一会,实在学不了也没办法。”   老师从兜里摸出一个U盘放到桌子上,又叮嘱他几句,长吁短叹地走了。   江景对着地上鼓鼓囊囊的书包发愣。   季殊容抱臂倚在门口,笑了两声:“手机拿过来吧,该学习了。”   江景忍痛道:“我玩一会可以吗?”   季殊容挑眉:“一会是多久?”   江景伸出两根手指,试探道:“两个小时?”   季殊容似笑非笑:“嗯?”   江景屈辱地缩回一根,没好气道:“一个小时可以吧?”   季殊容朝他伸出手:“拿过来吧。”   日。   江景眼一闭心一横:“半个小时。”   于是他举着手机,争分夺秒地打着游戏。半个小时一晃眼就过去了,江景心不甘情不愿地交上手机。   这里没有电脑,季殊容要回去拿,让江景先看会书。   江景叫住他:“还有个事,九月自己在家我不太放心,要不你先把它带回去?”   季殊容穿外套的动作一顿,而后点头:“好。”   江景敏锐地察觉出他好像不是特别愿意,又补了一句:“把它送到宠物店也行。”   “不用。”季殊容穿好衣服,说:“我照顾它就行,你家钥匙在哪?”   “兜里。”   季殊容从他衣服里摸出钥匙,临走前说:“好好学习,我马上回来。”   他这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不仅提着电脑,还拎着两串糖葫芦。   江景两眼放光:“是给我的吗?”   “这个是给你。”季殊容把电脑放在他腿上,抬了下糖葫芦悠悠道:“这个是我的。”   “……”   糖葫芦居然还是草莓的,江景直勾勾地盯着。他要是有个尾巴,这会估计得摇上天了。   季殊容忍俊不禁,递给他一串,说:“慢点吃。”   江景心满意足地咬下一个,香甜的草莓味在唇齿间化开,外面的冰糖吃起来嘎嘣作响,汁水顺着嘴角滑落,江景顾不得擦,伸出舌***一下。   季殊容一直站在旁边含笑看着他,自然而然地抽了张纸想要帮他擦擦嘴角。   动作在同一秒发生。   舌尖刚好碰到了季殊容的手指。   两人都愣住了。   江景心里漏了一拍,一紧张咬到了舌头:“嘶……”   刚才陡然而生的微妙感似乎淡去一些,季殊容从容地收回手,眼尾瞥了一眼江景的舌尖,默了片刻道:“我看看?”   江景那还好意思给他看,捂着嘴摇摇头,倒吸着凉气。   淡淡的血腥味跟草莓味混在一起,江景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吃了,郁闷地垮着脸。   季殊容把没吃完的草莓装回袋子,问道:“很疼吗?”   “还好。”   “用不用抹点药?”   “不用。”   “……”   沉默两秒。   刚才那种诡异的微妙感又浮现上来。   江景不自在地舔了舔舌尖,丝丝缕缕的疼顺着舌根蔓延。   ……不就是舔了一下。   至于这么紧张嘛。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出息!   季殊容似乎也感到了异样,岔开话题道:“九月快要生了,就在这几天。”   九月怀孕到现在大概有两个多月,是时候生了。江景佯装淡定地点点头:“那你好好陪着它,别出什么意外。”   季殊容好笑道:“我又不会给猫接生,已经送到宠物医院了。”   “……”   江景绞尽脑汁地憋了句:“我不能亲眼看它生孩子,好遗憾啊。”   语气完全听不出遗憾的意思。   季殊容没忍住,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到时候我给你录视频,不用遗憾。”   -   说是要录视频,可真到了九月生产那天,季殊容没能及时赶过去。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许劭端坐在最首,视线扫视一圈,淡淡道:“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已经挨个找了,出了问题也不能全怪他们,大家都有责任,包括我。”   “项目不能中止,凭空消失的资金必须全部追回,如果……”他不紧不慢地拖着腔调,缓缓道:“我是说如果,谁心里有鬼,最好现在就站出来,这件事我已经报案,后果大家心里清楚。”   除了季殊容,所有人都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散会后许劭叫住他,扶着额角说:“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别有什么压力。”   季殊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压低声音说:“怎么,防着我?”   “去你的。”许劭没好气地笑了声,想起什么,接着道:“你那些安眠药吃着还有效吗?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一些,说是效果很好又没什么副作用,等到了给你送过去。”   正说着,季殊容的手机响了。他手指一滑接起来:“嗯,是我。”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眼角稍弯,语调上扬道:“好,我马上过去。”   许劭好奇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季殊容抓起椅背上的大衣,简短道:“要生了。”   “……”许劭脸色一僵,难以置信道:“你未婚先孕啊!”   “想什么呢。”   季殊容迅速地穿好衣服,边往外走边说:“猫。”   哦,猫。   等等……   猫???   许劭更难以置信地喊:“你之前不是说这辈子都不养猫了吗?”   “不是我养的。”季殊容的声音远远传来。   “啊?”许劭没反应过来。   季殊容已经下楼了,无人回答。   许劭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各种场景,对过去的事还是心有余悸,一咬牙跟着跑了出去。 第35章 视频   江景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啃一道物理题,手机放在桌子上,振动了好一会他伸手去拿。   季殊容:路上堵车,我赶到的时候九月已经生完了,很遗憾你没法亲眼看它生孩子了。   季殊容:你要看它的宝宝吗。   季殊容:生了四个,说实话有点丑。   江景:……   刚出生的猫能好看到哪去。   他搁下手里的笔,懒得打字,直接发了个语音过去:“拍个视频我看看。”   隔了三分钟,季殊容给他发过来一个视频。   一点开就是几只又小又丑的猫挤在一起,有两个还在喝奶,剩下两个窝在九月怀里睡着了。九月刚生产完,没什么精神头,安静地躺着,温和专注的目光一直落在猫崽身上。   画面一派祥和,季殊容还举着手机凑近猫崽,低沉含笑的声音传来:“你看看,是不是很丑?”   九月好似听懂了他的话,圆溜溜的眸子一转,像是不赞同。   江景没忍住笑了一声。   屏幕下方的进度条很快就到了最后,季殊容收回手机,摄像头一阵乱晃,拍到了他半蹲在地的腿,和……另一个人的裤脚。   江景嘴角的笑意凝住,把已经结束的视频拉回去几秒,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左下方。   摇晃的画面伴随着杂音,在季殊容即将拍完的那一刻,旁边走过来一个人,黑色笔挺的的西装裤一闪而过,接着是一片漆黑。   江景又倒回去看了几遍,眉心缓缓蹙起。   另一头的季殊容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拍完视频又给他发了几条消息,见他兴致不高的样子,以为他困了。   季殊容:累了就睡会吧,我下午还有点事,就不过去了。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接过许劭递来的东西,打量了几眼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药?”   许劭点点头:“一天三粒,睡前吃。”   他刚刚跑下楼就是为了拿这个,现在还没缓过气,瞥了眼猫崽问道:“刚才在拍视频?”   “嗯。”季殊容随手把药放在桌子上,手机没了动静,估计江景是睡着了。   许劭饶有兴趣地蹲下来看了会儿:“这猫是谁的?”   “一个小朋友的。”   “小朋友?”许劭脑海里浮现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屁孩,没在意这个称呼。他一个劲地盯着哼哼唧唧睡觉的猫崽,越看越喜欢,半晌后开口道:“帮我问问你那小朋友,生了这么多能不能送我一个?”   季殊容挑眉:“他不会同意的。”   许劭顿了下,纳闷道:“为啥,你都没问,干嘛这么肯定。”   “母子分离不利于孩子成长。”季殊容一脸高深莫测:“懂?”   许劭似懂非懂。   他觑了眼季殊容的神色,见他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犹豫片刻说:“我以为你对猫会有应激反应。”   “一开始确实有。”季殊容神色未变,拿起桌子上的水抿了一口,淡淡道:“过了那阵就好了。其实我还挺喜欢猫的,但应该不会再养了。”   许劭点点头,没说话。   季殊容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看医生。”季殊容有些无奈:“一周去一次。”   “你是该经常去。”许劭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我顺路,送送你?”   “不用。”季殊容说:“公司的事你多盯着点,这笔钱不可能凭空消息,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警察那边陆宴有个熟人,有需要的话我帮你联系。”   “行,我知道了。”   许劭跟在他身后往外走,两人一起上了电梯,到楼下分道扬镳。   -   季殊容一消失就是一整天,晚上也没来医院,说公司有事要加班。   江景心不在焉地玩手机玩到很晚,第二天被查房的护士吵醒,眼底下的黑眼圈十分瞩目。   护士见到他这幅精神不振的样子皱眉道:“你现在需要多休息,晚上尽量不要熬夜。”   江景瓮声瓮气地嗯了声,紧接着打了个呵欠。   护士板着脸:“你家长呢,待会让他没收你的手机。”   江景:“……”   不是,这怎么还带告状的呢。   他幽怨地看着护士关门走出去,拿起手机看了眼,一条消息都没有。   他昨晚没关静音,梦里不知道被广告提示声吵醒了多少次。   江景仍不死心地点开微信,居然真的一个小红点都没有。他深吸一口气捶了下手机,锤完才觉得自己这堵在心口的气愤和委屈来得莫名其妙。   大概是是因为脑袋伤着了,神经有点劈叉。   他闷头写作业写了一上午,临近中午的时候杨潇来了。   “哎呦我的倒霉弟弟。”杨潇一进门就苦大愁深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水果篮放到床头,咂舌打量江景:“听说你伤到头了,还认识哥哥不?”   “……”   江景想把他扔出去。   “你说你也是够倒霉的,老季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哪有人这么点背,脚刚好就伤了头。”杨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额头上的绷带,“还疼吗?”   “嘶……”江景瞬间皱起眉,捂着头有气无力地往后倒:“我不行了,快叫医生。”   杨潇瞪大了眼,惊慌失措地站起来:“不是吧,哎哎哎,你撑住啊,我这就去叫医生!”   眼见他真要往外跑,江景扑哧一声,慢悠悠地坐回去:“回来,逗你玩呢。”   “……”杨潇一颗心忽上忽下,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这是能开玩笑的吗?臭小子,等你好了我再教训你。”   江景神情散漫,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杨潇坐回床边,没好气地给他削了个苹果,随口问道:“住院了还写作业?”   “闲的。”江景啃着苹果说。   杨潇还挺欣慰:“挺好,浪子回头。”   江景跟他闲扯一会,提了几句季殊容,接着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昨天去他家了吗?”   “我?”杨潇一脸莫名,“没啊,昨天酒吧忙着呢,怎么突然问这个?”   “做梦梦见你在他家,所以问问。”江景不走心的编了个借口。   杨潇没起疑,顺口接了句:“老季不喜欢别人进他家,你之前不是进去住了一晚嘛,我还挺诧异来着。”   “是么。”江景敛了嘴角,“陆宴也没进去过?”   “他更不可能了。”杨潇笑了一声:“那不引狼入室嘛。”   江景笑不出来,咔嚓咔嚓咬着苹果,像是在泄愤。   杨潇觉得他吃得有点惊悚,看不下去地往他手里塞了个小橘子:“别啃了,就剩核了,吃这个。”   江景一看到橘子舌尖就疼,又疼又麻,还有点羞耻。他扭过头:“我不吃,你吃吧。”   “很甜的。”杨潇见他不要,一整个塞进嘴里。   水果篮里的水果被杨潇吃了大半,撑得他打了个嗝,摸摸肚子有点不好意思:“等我再给你送些水果,太好吃了,没忍住。”   江景看着垃圾桶里满满的果皮,嘴角一抽:“……你走吧。”   “这就撵我走啊。”杨潇本就要站起来穿外套,嘴上不忘逗他两句,“有没有想吃的零食,我帮你偷渡进来。”   江景刚想说点什么,视线不经意一瞥,默然摇了摇头。   杨潇撺掇他:“没事,你跟我说,我不会告诉老季的。”   “……”   “还挺乖。”杨潇啧啧称奇,一转身,舌头打了个结:“老、老季?你怎么来了也不出个声?”   季殊容抱臂倚着门框,见状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去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杨潇:“你胆子挺大啊,背着我教小朋友干坏事?”   “啊……那个,我还有点事。”杨潇嘿嘿笑了两声,挪着小碎步绕过他,瞅准机会溜之大吉,不忘扔下一句:“再见!”   季殊容轻扯嘴角笑了笑,关上门,转头看着江景:“吃饭了吗?”   江景不太想搭理他,低着头说:“吃了。”   见他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季殊容轻声道:“没睡醒?”   “还好。”   他这几天没怎么梳过头发,发顶立起一撮呆毛,季殊容伸出手拨了一下。   江景察觉他的动作,脖子一僵,想躲开,但又莫名不想动作。   “哪里不舒服吗?”季殊容摸摸他的头发问。   江景脸色稍缓:“没有。”   “没有就好。”季殊容收回手,顺势坐在椅子上。   他静静地看着江景,搭在腿上的手指轻敲两下,片刻后开口说:“我下个周要出差,这几天事有点多,不能经常来陪你了。”   江景一愣,抬头问道:“出差?”   “嗯。”   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江景哑声问道:“要去多久?”   “不知道。”季殊容坦然道:“可能几个周,也可能几个月,看情况吧。”   “……”江景收回视线,淡淡道:“哦。”   季殊容无所谓地笑笑:“年前应该会回来的,许劭还不至于那么压榨员工。”   “许劭”这个名字江景听过好多遍,但一直没见过真人。他忽然想到什么,抿嘴问道:“你俩关系很好吗?”   “当然。”季殊容说:“昨天他还让我问问你,说可不可以送他一只猫。”   江景顿了一下,问道:“他去你家了?”   季殊容点点头,笑道:“当时我就拒绝他了,那是小朋友的猫,怎么能轻易送给别人。” 第36章 剧情片   知道裤脚的主人是谁之后,江景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季殊容把剩下的水果拿了出来,端着去洗手间洗了洗,回来正好看见江景在翻卷子。   “先吃会水果吧。”季殊容把梨切成小块,用竹签插着递到江景嘴边。   江景偏头咬了一口,手下动作不停,“我有好多不会的,你给我讲讲。”   不会的题他都用红笔圈了出来,一共七道,季殊容半蹲在床边,挨个讲了一遍。   草稿纸上画得密密麻麻,江景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走神,每次都被季殊容抓个正着,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一下江景的手背,提醒道:“认真听。”   讲完天都黑了,江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季殊容蹲得腿麻,缓了一会才站起来,悠悠道:“你比之前进步多了,现在可以适当做一些中档题。”   江景揉了揉脖子:“好。”   他把试卷整理好,刚拿出手机,就被季殊容轻而易举地抽走。   江景:“?”   季殊容把手机放进自己兜里,尾音微扬:“听说你熬夜看手机,我先暂时替你保管,明早还你。”   “……”江景作势要抢,季殊容摁住他的手腕,弯起嘴角道:“别不自量力,好好休息,赶紧睡觉。”   江景看了眼墙上挂的表,难以置信道:“现在才七点,你让我睡觉??”   饭还没吃呢!   两人正闹着,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江景动作一顿,松开扯住季殊容衣袖的手,清清嗓子说:“进。”   来的人是何燕。江景住院这几天吃的饭都是她按时送的。   何燕和往常一样拎着一个大保温桶,轻手轻脚地放在桌子上,朝两人略显拘谨地笑笑:“饭趁热吃,我先走了。”   自从上次江景口不择言后,何燕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小心翼翼。她每次都是放下饭就走,江景不开口挽留,季殊容也没那个立场。   他站起身礼貌道:“阿姨,我送送你吧。”   季殊容跟在何燕身后出去,反手关上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冷风从半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季殊容没穿外衣,何燕回头对他说:“外面冷,你快进去吧。”   “我没事。”季殊容温和笑笑:“您慢走。”   何燕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嗫嚅道:“谢谢你啊,小景拜托你照顾了。”   她穿着一件长裙,面容清雅素丽,说话时温温吞吞的,总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   季殊容站在原地,依旧笑着:“没关系,我正好有空,过来陪着他。”   “他爸爸工作忙,小景又不愿意看到我,所以只能拜托你了。”何燕轻声说:“除了你,我没见到过小景和谁这么亲近,所以真的很谢谢你。”   她礼貌地低了低头,转身进了电梯。   保温桶里的饭菜依旧丰盛,主要以清谈为主,最下面是满满当当的排骨汤。   江景中午吃多了,没什么胃口,夹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燕窝跟海参他一口没动,季殊容半是哄半是逼迫地让他吃了。排骨汤的香气最是浓郁,盛在碗里还冒着热气,季殊容在底下垫了一层卫生纸,怕江景烫着手。   江景一条腿伸在被子外面,一条腿盘着,坐得不怎么稳当,接过碗后想换个姿势,结果一不小心洒出来一些。   大部分都洒在被子上,有几滴溅到手臂,江景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   季殊容把碗拿走,抽出纸巾帮他擦干净,微微皱眉道:“小心点。”   江景垂眸看着他,两人视线不经意撞在一起,又颇有默契地分开。   “好了。”季殊容给他擦得干干净净,把被子卷起来放到一边,无奈道:“还喝吗?”   江景摇摇头:“不喝了。”   “那收拾一下睡觉吧。”   “……”   才八点啊大哥!   江景反抗无效,被迫裹着新被子躺在床上无语望天。   季殊容收拾完垃圾,见他一脸幽怨,忍不住笑道:“睡不着就起来学习,手机是不用想了,明天一早我给你送来。”   江景扯着被子蒙住头,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   -   出院那天季殊容没来,江政抽空来给他办完了出院手续,没说几句话又急匆匆地赶飞机去了。   这天正好是周六,赵瑜跟李帆一前一后地进来,围着他叽叽歪歪。   “江哥你知道吗,孙庆那王八蛋被开除了,估计别的学校也不敢要他,现在还在派出所蹲着呢。”赵瑜眉飞色舞道:“还有还有,据说他爹来找校长求情,连门都没进就被请出去了。”   江景被他吵得头疼,把他推到一边:“行了行了,知道了。”   站在一旁的李帆问道:“东西收拾完了吗?”   “差不多了。”   江景要带走的东西很少,洗漱用品懒得收拾全扔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装了两个袋子。赵瑜跟李帆一人提一个,跟在江景身后进了电梯。   赵瑜盯着他的后脑勺,突发奇想地问:“江哥,脑震荡是什么感觉?脑子会震动吗?”   “……”江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扯了扯嘴角:“你想体验的话我可以满足你。”   赵瑜连忙摇头,识时务地后退一步。   中午阳光正好,医院门口车水马龙,各种气味混在一起弥漫,空气沁凉又带着挥散不去的香气。   要说脚伤养好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现在完全可以说是涅槃重生。   江景深吸一口气,还真有点感慨。   三人拦了辆出租车,一起进了江景家。   倒不是东西有多沉江景提不动,他只是躺在医院这几天习惯了身边有人陪着,冷不丁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多少有点不适应。   赵瑜跟李帆这还是第一次进他家,坐在沙发上好奇打量四周。   江景把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简单收拾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三瓶汽水扔在沙发上,姿势慵懒地盘起腿:“打游戏?”   赵瑜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来来来,今天玩个痛快。”   三人一人占据一个沙发,什么姿势都有,易拉罐滚了一地,还夹杂着两瓶啤酒,游戏音效此起彼伏,嘈杂中时不时爆出几句脏话或者哀嚎。玩到最后江景手指都木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眶说:“不玩了,累了。”   赵瑜还在兴头上,拉着李帆又玩了两把,见江景一脸精神不振的样子,怂恿他:“江哥你真不玩啦?好不容易聚一块,再玩玩呗。”   江景打了个呵欠:“没意思。”   “没意思……”赵瑜咕哝一句,忽然间眸子一亮,高深莫测地笑笑:“刚想起来,我这有个有意思的。”   江景面露疑惑:“什么啊?”   “等着。”赵瑜扔下手机,从兜里摸出一个U盘,贼兮兮地冲江景挑眉:“江哥,有电脑没?”   “屋里。”江景指了指卧室,让他自己去拿。   赵瑜颠颠地拿来电脑,对上两人莫名其妙地目光,坏笑道:“前几天隔壁班老林给我的,说是海量资源应有尽有。”   话说到这份上,江景跟李帆也反应过来。都是青春期的少年,平常也会口无遮拦地开些带颜色的玩笑,看这玩意不足为奇。   但这种东西一般是一个人偷着看,现在三个人围着一台电脑,还拉着窗帘关着灯,气氛莫名就有点别扭。   视频很多,且名字都是一串字母,赵瑜也不知道看哪个,随手一点,屏幕上浮现了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   居然还是个剧情片。   江景原本心不在焉地歪坐在一旁,看着看着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画面里一直没有出现女性。   而且这个男生唯唯诺诺总是被人欺负,欺负的方式……还挺特别。   江景眼睁睁看着男生被摁在讲台上,裤子被人一把拽下来,欺负他的人紧接着压上去。   “卧槽,这啥玩意。”赵瑜简直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想退出去,结果慌里慌张地点到了进度条中间——   男生躺在地上,下半身不着寸缕,大张的腿被高高举起,限制级的画面一览无余。   “……”   电脑触摸屏有些不灵敏,赵瑜点了好一阵还是关不了,一脸不忍直视:“老林怎么还看这玩意,他是基佬啊我操。”   江景愣了片刻,喉结不受控制地一滚,别开视线灌了口汽水。   李帆也挺尴尬,刚想说“要不关了电脑试试”,下一秒门铃声骤然响起。   “艹!”   赵瑜一把扣上电脑,反应迅速地拔了U盘。   江景也慌了一瞬,佯装镇定地开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门外走廊亮起微暗的光,门框把光影分割,季殊容就站在外面,隔着一步远的距离看着他。   季殊容余光瞥见屋里还有其他人,笑了笑说:“这么暗怎么不开灯?”   “……”江景手里还握着易拉罐,手指下意识攥紧,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两秒。   他没回答季殊容的问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九月。”   九月从地上的箱子里探出头,一脸开心地冲江景叫了一声。   江景没什么反应。   季殊容微挑眉梢,语气玩味道:“你好像不太欢迎我。” 第37章 情愫   季殊容抱着四个猫崽,避开一地狼藉走到阳台。猫窝里没什么异味,九月终于回到熟悉的家,趴在地上滚了一圈。   赵瑜跟李帆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虽然知道季殊容是江景的朋友,但可能是因为年龄差太多,在季殊容面前,两人莫名有种做坏事被家长抓的紧张感。   季殊容注意到放在桌上的电脑,随口问道:“你们刚才在看什么吗?”   “……”赵瑜差点被汽水呛死,颤颤巍巍道:“没、没有……就打了几把游戏。”   “哦。”季殊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没收你们的手机。”   赵瑜干笑两声,朝李帆使了个眼色,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两人火速穿上衣服,溜到门边挥手道:“江哥,走了啊。”   江景蹲在地上逗猫,头也不抬道:“走吧。”   门砰一声关上,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江景明显感受到季殊容在看自己,刚平复的心跳又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被抑住的画面不由分说地占据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江景闭了闭眼。   当着季殊容的面想这些,疯了吧。   季殊容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问道:“很热吗?”   “什么?”   季殊容的鼻息忽然凑近,低声道:“脸怎么红了?”   “……”   沉默片刻,江景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脸,语气随意道:“有点闷。”   “这么多天没回来住,要开窗通风。”季殊容说着便推开窗,冷风畅通无阻地灌进室内,驱散了根本不存在的闷热。   他走过去拿起一件外套,披在江景身上:“先穿上衣服,待会记得关窗。”   江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问道:“你要走吗?”   “嗯。”季殊容又蹲下给九月和猫崽盖上毯子,说:“好久没去酒吧了,今晚过去看看。”   江景像是松了口气:“噢。”   季殊容起身往外走,不忘叮嘱他一句:“药记得吃,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   门再一次被关上,江景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加速跳动的心脏逐渐恢复正常,脸颊染上的绯红慢慢淡去。江景盯着眼前的电脑走神,心想至于吗,不就是看个片,怎么这么矫情。   明明之前没少偷看过,露骨的玩笑也开过不少,偏就这次紧张到不行。   难道是因为这次看的不一样?   江景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刚碰上电脑又触电般地缩回来。他起身关上窗户,反锁屋门,然后关了灯。   一片昏暗中只有电脑发出荧荧的光亮,映在江景的黑沉的瞳孔里。手指在键盘上轻敲,搜索框里接着出现一排关键词,每一个都像是充满诱惑的潘多拉魔盒,一扇闻所未闻的新世界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小腹升腾而起,半晌后江景扔下电脑,一头冲进浴室。   水雾弥漫中夹杂着几声低喘。   少年光裸的脊背贴在冰冷的墙面上,胸膛剧烈起伏着,不断滑落的水滴在脚下蜿蜒。嫣红的嘴唇微张,灼热急促的呼吸良久未歇。   是意乱情迷,也是情难自禁。   当晚江景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那些场景和画面一幕幕播放,光影交错又杂乱无章。   只不过在梦里他不是旁观者,而是主角。昏暗的房间里窗帘紧闭,交叠的身影放肆纠缠在一起,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梦里的江景睁开被泪水浸湿的眼睫,逐渐清晰的视线中,出现的是季殊容的脸。   -   梦境荒诞错乱,江景睡得不踏实,天还没亮就醒了。   狂跳的心脏仿佛在胸腔中撞出回音,耳边的嘈杂潮水般褪去。江景缓缓睁开眼,目光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很久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些莫名其妙的在意和嫉妒,目光相触时骤然加快的心跳,以及这些难以言说的梦。   所有的一切都在证实一个事实——   他喜欢季殊容。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陡然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好似日光乍现驱散阴霾,破土而出的嫩芽长成参天大树。“喜欢”这两个字如同惊雷,振聋发聩的回响在他心头激荡。   “我喜欢季殊容。”   江景闭上眼,缓慢而低哑地重复一遍。   原来如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奇*书*网*w*w *w*.*q*i*s*u*w*a*n*g*.*c*o*m 也不知未来会是如何。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清晨,江景看着从窗外渗进的阳光和飞旋的尘埃,有种恍然重生的错觉。   从这一刻开始,有些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躺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体的异样慢慢消失才坐起来。   床单一塌糊涂,江景不忍直视地别开眼,嘀咕道:“为什么梦里我会是下面那个?”   这个问题很复杂,江景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他卷起床单扔进洗衣机,洗了个热水澡,神清气爽地换了身干净衣服。   难得起这么早,江景翻出一桶泡面,坐在沙发上安安稳稳地吃。他吸着泡面,开始思考这难以自制的感情该何去何从。   首先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不就是喜欢上一个人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同性又怎么样,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江大少爷寡了十八年没谈过恋爱,头一次动心还挺新鲜,吃着吃着面都能笑起来。   咳。   江景敛起嘴角,把心猿意马的思绪拽回来。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不知道季殊容喜不喜欢自己。   种种迹象表明季殊容很在乎他。虽然这么想有点不要脸,但江景觉得自己在季殊容心里起码能排到前三,再不济就是前四,反正“小朋友”不是白叫的。   然而抛开朋友这层关系,季殊容到底对他有没有别样的情愫……江景不知道,也不敢试探。   其实就算季殊容对他没有别的想法,现在这样也很好了。   大不了就永远做他的小朋友,把喜欢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可如果真是这样……   还真让人不甘心啊。   江景叹了口气,雀跃的心在现实面前恢复平静,微妙难言的酸涩蔓延开来。   -   赵瑜打来电话的时候江景还在走神,被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一跳。   他没好气地接起来:“喂,什么事?”   “江哥你有空吗,来唱K呗。”   鬼哭狼嚎的歌声顺着手机传进江景耳朵,他嫌弃地离远一点,问道:“都有谁啊?”   “我,李帆,咱班柱子,还有几个隔壁班的,一共一二三四……六个!”   赵瑜估计已经喝了不少,说话都不太利索。   江景在家闲着也没什么事,索性答应他了。   KTV跟酒吧属性上差不多,但明显更受青少年青睐。灯火辉煌的走廊一眼看不到头,震天响的唱歌声极具穿透力,江景不由地加快脚步,一推门,差点震成耳膜穿孔。   赵瑜一手拎着酒瓶一手举着麦克风,正扯着嗓子嚎“死了都要爱——”   李帆在沙发那跟人划拳喝酒,抬头看见江景,朝他招手喊道:“江哥,来这!”   江景绕过一地东倒西歪的酒瓶,找了个空地坐下。   斜对面瘫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有些眼熟,但记不起名字了。他往江景怀里扔了一瓶啤酒,顶着张大红脸嚷嚷道:“喝!”   江景原封不动地扔回去:“你喝吧。”   “哎?这怎么行。”男生坐直了身子硬要塞给他喝,眼见江景眉头越皱越深,李帆及时打住,和事佬似的笑道:“江哥刚出院,吃药呢,戒酒,以后再喝。”   男生没再强求,掏出一盒烟,挨个递了一遍,到江景面前抬眼问道:“抽烟不?”   医嘱上没说戒烟,江景顿了片刻还是没接:“不了。”   “啧,没劲。”   一群人吐着烟雾叫嚷,吵得江景头疼。   他本就满腹心事,现在更加烦躁,站起身说要出去上个厕所。   外面正对着楼梯口,冷风丝丝缕缕往衣领里灌,喧嚣被厚重的门隔绝,隐约还能听见里面的声响。江景提了下衣领,踩着楼梯慢慢往下走。   他现在只要没事干,脑子里就全是季殊容。   江景漫无目的地走着,还真来到了洗手间。   来都来了,进去洗把脸冷静冷静。   洗手间最外面的门半掩,江景走近两步,忽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不一会水流声戛然而止,一声极为熟悉的低笑让他猛然顿住脚步。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有喜欢的人吗?”陌生的男声隐约传来,听语气似乎和季殊容关系不错。   “没啊。”季殊容语调慵懒,带着一贯的笑意:“我这样的人哪能去喜欢什么人,这不是害了人家么。”   “少来,你大学的时候还谈过一次,当时我们都以为你俩要成,没想到最后居然分了,你要不再联系联系人家,看能不能再续前缘?”   “谈着玩而已。”   “那你要不再玩一个?”   “这话你应该跟陆宴说。”季殊容无奈地笑笑:“我真没什么兴趣。”   江景神情错愣地怔在原地,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惊了一瞬,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条件反射地转了过去。江景用最快的速度冲进走廊拐角,下一秒听见厕所门嘎吱响起。 第38章 躲着   空寂的走廊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江景屏住呼吸探头看了一眼,季殊容跟另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并肩走进一个包间。   包间的门缓缓关上,江景垂眸收回视线,捂住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他这趟厕所上得太久,李帆纳闷的声音传来:“江哥,你还没上完啊?”   江景还没说话,他又接着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送你回去?”   他是有点不舒服。   心里难受。   江景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们玩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一言不发地朝门口走去。   -   因为他刚出院,杨潇不让他来酒吧,江景放学后依旧一个人走,只不过会在路过酒吧时驻足片刻。   玻璃门映出绚烂变幻的灯光,门里门外被切割成两个世界,江景站在马路对面,有那么一瞬间很想走过去。   季殊容应该会站在吧台调酒,喧嚣鼎沸中只有他那里是安静的。   也许会有人上前跟他搭话,无论对方说什么,季殊容总能游刃有余地招架住,他温和风趣,对谁都温柔。   身后传来树叶被踩碎的咔嚓声,江景眉心一皱,收回思绪。   他抬了下书包带,抬脚继续往前走。   寂静的马路被骤然响起的喇叭声打破,汽车呼啸着从他身边驶过,车窗上的倒影转瞬即逝。江景身后跟着两道人影,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进了小区,江景在楼下停住脚步,忍无可忍地扭头问道:“跟到这就行了吧,你们还要住进我家里?”   “……”   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人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轻咳一声说:“可以吗?”   “……”   有病啊。   江景气乐了:“江政给你们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们行不行?”   略高一点的男人不苟言笑地摇摇头:“不行,我们是有职业道德的。”   职业道德个屁。江政不知道上哪雇来俩保镖,从他出院上学那天起就跟着他,早上跟楼下那只土狗站在一起等他上学,放学后在校门口等他回家。   江景打又打不过,撵又撵不走,故意走小路想甩开他们,结果一回头两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活像来要债的。   就这么过了一个周,江景慢慢适应,把身后那俩跟屁虫当空气。   那天放学有点晚,路上没什么人,江景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被迎面驶来的车灯晃了眼。   他偏头避了一下,缓过来后发现视线里多了一个人。   江景愣在原地,有点懵。   “怎么放学这么晚?”季殊容站定在他面前,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景跟他对视一眼,垂眸道:“老师拖堂。”   季殊容好像本就是来接他一样,顺其自然地走在他身侧,被风吹起的衣摆时不时碰到江景的书包。   走了一段距离,江景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道:“你是来干嘛的?”   “我啊,吃完饭随便溜达,正好就遇见你了。”季殊容说着拎了下他的书包带,视线顺着眼尾往后面滑过去,面上不动声色,低声笑道:“这么沉,我帮你拿?”   “不用。”江景想都不想就拒绝他,“我背得动。”   季殊容大概是随口一提,没再说什么。   前面是条宽敞的马路,直着走就能到酒吧所在的街道,江景刚迈出去,下一秒肩膀被人揽住,季殊容在他耳边说:“往右走。”   右?   右边是条狭窄小路,光线不好,几个垃圾桶堆放在那里,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臭味。   江景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跟着他走过去。   搭在他肩上的手一直没收回去,明明穿了很厚的衣服,但热意还是落在了皮肤上。   江景不自在地动了动,季殊容察觉到他的僵硬,眉梢微挑松开手。   “为什么走这边?”江景问。   季殊容松了松袖口,嘴角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小路很短,一眼就能望到头,枯枝败叶落了一地,踩上去窸窣作响,江景走着走着,忽然明白了什么。   “哎……”话刚开了个头,落在他身后半步的季殊容蓦然顿住,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冷声道:“跟了这么久,不累么?”   江景:“……”   两个黑衣男并排站在不远处,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动不动,好像被当成跟踪狂的人不是他俩一样。   眼见季殊容要抬脚走过去,江景有些好笑地扯住他的袖子,说:“不是坏人,我认识他们。”   “嗯?”季殊容在几人之间来回扫了几眼,语气玩味:“你认识?”   江景点头,吐出俩字:“保镖。”   “……”   这季殊容还真没想到,他绷紧的手臂放松下来,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有些意外:“保镖?”   “嗯。”江景不太想承认。又不是在拍什么黑道片,每天身后跟着俩保镖实在是太傻x了。他木着脸解释一句:“我爸雇来的,撵不走。”   俩保镖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尽责地扮演空气。   季殊容忍俊不禁,胳膊搭在江景肩上,抵着额头笑了好一会儿。   江景一偏头就能看见他低垂的眼睫和眼尾的笑意,他喉结上下一滚,飞快地别过视线,绷着声音道:“笑完了吗?”   “差不多了。”季殊容嘴角翘起,朝保镖礼貌地点了下头,拍拍江景的肩说:“抱歉,我还以为你要被人欺负了。”   江景:“我看起来有那么好欺负?”   季殊容还真端详了他一阵,点头道:“有点。”   “……”   有你大爷。   江景懒得理他,沿着小路往前走,车流声逐渐清晰,宽敞的马路灯火通明。   斜前方就是酒吧,他朝对面微抬下巴说:“你不过去吗?”   季殊容双手插兜,眯眼看着亮成一片的灯光,不答反问:“你呢?”   江景顿了下。   季殊容依旧看着前方,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感觉你最近在躲着我。”   江景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反驳他一句:“不去酒吧就是躲着你了?我只是最近不太想去而已。”   对面绿灯亮起,身侧的车辆缓缓停住,来往的行人说说笑笑经过。江景轻轻吸了口气,抬脚往对面走去。   就好像为了证明他没有躲着季殊容一样。   时隔两个周,江景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季殊容在他身后关门,笑道:“逗你玩呢,怎么还真不理人了。”   江景径直走进去,被端着酒杯四处乱晃的杨潇揽住,奇道:“哎呦,你咋过来了?”   江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意思大概是“我想来就来你管得着么。”   偏偏杨潇喝了点酒,眼神不好,看看季殊容再看看他,脑子一抽嘿嘿笑了两声:“别说,你俩一块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又一块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私奔去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景神色复杂一瞬,下意识看向季殊容。   季殊容站在原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在他的眸子里,总给人一种他在温柔看你的错觉。   被这种错觉笼罩太久,就会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他冲江景眨眨眼,语调微扬,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不是私奔,但也差不多了。”   江景移开目光,似是不耐地扯了扯书包带,对杨潇说:“我先去后厨换衣服。”   杨潇仰头喝了口酒,瞅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后知后觉地问道:“他怎么了?”   季殊容表情无奈地一耸肩:“我也不知道。”   “你惹他了?”杨潇狐疑地问,接着好像被这个理由说服似的,佯装严肃道:“还不快去哄。”   季殊容无言以对,看着江景穿好工作服从后厨走出来,从头到尾没往这边递一个眼神。   他抵着鼻尖,若有所思:“难道真是我惹的?”   大概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测,接下来的几天,江景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   不是不说话,也不是闹情绪,江景依旧每天来酒吧,见到他也会打招呼,但就感觉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季殊容认真反省过,觉得自己还挺无辜。   十七八岁的少年看似无忧无虑,实则心思敏感,有什么事也不说,害得旁人毫无头绪地猜。季殊容想了想,决定要找江景好好谈谈。   季殊容调完酒,守株待兔似的靠在后厨门边,眼睁睁看着江景神情一愣,扭头想走。他笑了下,提高音量招手道:“过来。”   江景僵住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季殊容仗着比他高,一只手抬起搭着门框,拨了拨他翘起的头发,问道:“最近怎么不问我题了?”   江景很想把他那只作妖的手拽下来,忍了忍道:“基本都会,没什么好问的。”   “一道也没有?”   “一道也没有。”   “这么厉害。”季殊容毫无诚意地赞叹一句,继而轻笑一声:“骗我的吧?”   江景说:“没骗你。”   “是么。”季殊容尾调拖得很长,拨弄他头发的手缓缓止住,低声道:“那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第39章 在意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屋里听不见雨声,水珠密集地拍打在玻璃窗上,杂乱无章地蜿蜒而下。   江景偏着头,像是在看雨,又像是在单纯地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季殊容,目光平静没有躲闪,低声重复一遍:“我没骗你。”   季殊容收回手,站直身子笑道:“好好好,没骗我。”他瞥了眼被雨水洗刷得铮亮的窗户,歪头看着江景说:“你最近都不怎么单独找我,不太习惯。”   江景一噎。   别说季殊容不太习惯,他自己更不习惯。   情窦初开的年纪,没人教他怎么处理感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隐藏喜欢。   他太想靠近季殊容了。想跟他说话,想一回头他就在身后,想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他。江景不知道这样的喜欢对季殊容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小心翼翼,不敢放肆。   他总是躲在人群之后飞快地瞥上一眼,看见季殊容和别人谈笑风生。然后在他即将转过头的时候狼狈地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江景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他只知道自己很难受。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疼又酸。   现在这样酸疼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江景抿唇说了一句:“下雨了,我得早点回去。”   见他不愿意多说,季殊容也没强迫,点头道:“好,我去给你找伞。”   “不用了。”江景说:“我书包里有。”   季殊容把他送到门口,忽然道:“有什么事可以试着发泄出来,不想说也没关系,但别委屈自己。”   江景脚步微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步之隔的距离,季殊容含笑看着他说:“别不开心啊,小朋友。”   -   周五那天江景收到了季殊容发来的消息,说买了周六的机票,临走前想几个朋友聚一聚。   江景一愣,没过脑子问道:哪个周六?   季殊容:明天那个周六。   江景:这么快?   季殊容:嗯。   季殊容:舍不得我?   江景:……   这人真会聊天,简直就是拿着针往他心窝上戳。   一板一眼的讲课声让人昏昏欲睡,江景不知道剩下这半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放学铃声中拿着伞匆匆下楼。   他昨天给江政打了电话,义正言辞地让他辞退保镖,今天校门外果然没了人影。   江景松了口气,站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径直去了季殊容说的餐厅。   他去得迟,其余人已经到了。   杨潇正好要去起身上厕所,看见他招招手道:“这边。”   江景拎着书包走过去。   陆宴又换了一身行头,墨镜挂在衣领上,黑色风衣盖过膝盖,幸亏他高,不然像个蝙蝠。   “过来搭把手,衣服脱不下来了。”陆宴对他说。   江景默然拽住他一只袖子,另一只手提起快要掉到地上的衣摆,随手扔在沙发上:“脱个衣服都这么费劲。”   陆宴里面穿得更骚气,袖口上镶了一圈的宝石闪闪发光,他打量江景一眼,说:“啧,这才几天不见,怎么感觉你不仅长高了,脾气也变大了。”   又损又夸,不愧是他。   江景没理他,跟对面的季殊容打了个招呼。   沙发是三人座,陆宴站在外面,江景原以为里面没人要进去,头一偏,猝不及防对上一道陌生的视线。   许劭歪头笑了笑:“你好,我是许劭。”   声音跟那天KTV厕所里的男声一模一样。   江景眨眨眼,心想久仰大名,面上倒是没什么波动:“我是江景。”   “得了,你俩别跟国家领导人见面似的。”陆宴嫌江景挡光,指着季殊容身旁的位置说:“赶紧上那坐着去。”   杨潇也回来了,饭菜陆续上齐,红酒白酒摆满一桌。   陆宴问道:“老季你要不少喝点?”   “一滴都不行。”许劭开口道,伸手把季殊容面前的酒端走,“他喝茶就行。”   陆宴一向跟他不对付,也懒得掩饰,凉凉道:“资本家都这么苛刻吗?”   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似的。   杨潇给江景到了满满一杯,递过去:“明天不上课,多喝点没事。”   说完又想起什么,“哦”了一声:“老季明早九点的飞机,你要是能起来可以去送送他。”   江景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好。”   酒倒得太满,接过去的时候不慎洒出几滴,季殊容慢条斯理地帮他擦干净,悠悠道:“别听他的,喝多了胃疼。”   杨潇咂舌:“老季就是惯孩子。”   季殊容没反驳,淡定从容地抿了口茶。   江景正好跟许劭面对面,没抬眼都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哎对了,你这一趟要去多久?”陆宴冲季殊容挑眉。   季殊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处理完什么时候回来。”   “啧啧,连个准信都没有,万一被人卖在那怎么办?”   陆宴说这话的同时,眼疾手快地抢走了许劭要夹的一片肉。   许劭没跟他计较,淡淡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其实我更担心老季在酒吧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骚扰。”   陆宴十分自觉地对号入座:“那不叫骚扰,那叫对优质男性的欣赏。”   许劭戳他痛处:“可惜人家看不上你。”   “没关系,我早就变心了。”陆宴笑眯眯道:“听说许总最近惹了女朋友不开心,婚期推迟了?”   许劭面不改色:“因为天气原因推迟而已,结婚是迟早的事。”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吃个饭都不消停,杨潇在中间打断道:“行了行了,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孩子一样斗嘴,说点正事行不行?”   许劭摇晃着酒杯说:“说起正事,有个事可能需要陆总帮忙。”   陆宴装模作样地清咳两声:“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听说许总刚买下了一块地,我也不嫌弃,可以考虑考虑。”   许劭没接腔,兀自说道:“公司出了点事,一笔不小的钱不见踪影,据说陆总认识什么警察朋友,给个联系方式可以吧?”   “原来是丢钱了啊,说来还挺巧,前阵子我家公司有个员工欠高利贷自杀,死后卡里居然多了不少钱……”陆宴猛然顿住,笑容僵硬道:“不会真就这么巧吧?”   许劭眉心微皱:“待会我去警局问问具体情况,这事应该不简单。”   江景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漫不经心地嚼着菜,时不时喝一口酒。   他有些醉了,胃里烧得慌。   江景往后靠在沙发上,垂眸盯着酒杯走神,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季殊容身上。   四周是挥之不去的嘈杂,他置身其中,居然寻得了一丝安宁。   是靠近季殊容才会有的安宁。   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却连喜欢都说不出口。   江景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季殊容的场景。那时候他也喝醉了,脑子不太清醒,被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出手救下,感激之余更多的是窘迫。在后来日渐熟悉的相处中,窘迫变成了心安理得,慢慢地,他对季殊容有了依赖。   在一个比自己强大的人面前,最开始的抵触感消失,依赖感只会越来越强。   他在毫无察觉的时候沦陷,一边享受着季殊容对自己的好,又一边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   之前江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现在好像明白了。   ——他想要季殊容给的、特殊的、只对他一个人的温柔。   “吃点这个。”   季殊容把一盘水果沙拉推到他面前,见他眼皮半睁不睁,轻声问道:“困了吗?”   江景依旧低着头,好像没听见。   季殊容又叫了一遍:“小朋友?”   “嗯?”江景动了一下,偏头看向他。   “吃饱了吗?”季殊容说:“吃饱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江景打了个呵欠,咕哝着起身:“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季殊容也站了起来:“我送你。”   “不用。”江景语气坚决。   他除了脸有点红,看不出喝醉的样子,走路稳稳当当,出了门还把季殊容往里推:“你回去吧,我打个车就行。”   他这么大一个人,季殊容总不能硬把他塞进车里,跟他一起在冷风中等了十分钟,亲眼看他上了车才勉强放心。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许劭抽着烟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只猫是他养的?”   季殊容“嗯”了一声。   许劭想起刚才江景一直低垂的眼帘,忽然说道:“他好像心情不好。”   季殊容略一颔首:“我也看出来了。”   许劭啧啧两声,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一遍,饶有兴趣道:“你很在意他。”   语气很笃定,季殊容也没否认,说了一句:“他跟我当年很像。”   “像吗?”许劭摸着下巴说:“你那时候比他乖多了吧,没见你喝过酒。”   “那是你没见过。”   许劭笑了两声:“行吧,是我看走眼了。”   烟雾在空气中萦绕不散,沉默片刻后,许劭慢悠悠道:“不只是小朋友吧?”   季殊容好像在盯着虚空中某一点走神,眨了下眼道:“什么?”   “我是说,你不只是把他当成小朋友吧?” 第40章 缺角   七点的时候杨潇打来了电话,来电显示亮了许久,始终无人接听。   江景坐在床边,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其实天不亮就醒了,衣服也穿戴整齐,只要出门打上车就可以直奔机场。但他却在开门那一刻退缩了。   小的时候江政隔三差五就会出差,江景总跟在他屁股后面,扯着他的衣角哀求他别走。可每次都是徒劳,该走的人总会走,怎么也留不住。   后来长大一些,江景学会了伪装。他很少主动挽留什么,包括江政的离开和母亲的去世,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将无动于衷装得无懈可击。然而他演技再好,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明知道季殊容还会回来,可就像是期待了很久的礼物迟到一样,在离别的那个瞬间,他还是会感到难过。   江景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到了八点。   杨潇估计以为他还没起,打了两遍就没再打。房间一片静谧,九月从半掩的门缝里钻进来,趴在他脚下摇晃尾巴。   早上阳光很好,光线暖融融的,九月有些犯困。它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寻一个舒服的姿势闭眼睡觉,忽然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吓得它猫躯一震,嗷一声跳出老远。   江景好像没注意刚才差点踩到它,一阵风一样冲出卧室,接着外面的门砰一声甩上。   九月在原地懵了好一会,蹑手蹑脚地探头看了一眼,江景已经不见了。   -   八点十五,安检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杨潇低头看了眼手机,对季殊容说:“陆宴说他跟许劭去警局了,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季殊容神情没什么波动,只是点点头。   “江景一直不接电话,我就说这小子起不来,这会估计还在睡。”   登机提示在大厅响起,杨潇收起手机,下巴朝安检口一点:“快到时间了,你赶紧过去吧。”   季殊容不紧不慢地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偏头看了眼身后。   机场门口人来人往,都是些陌生面孔。   杨潇莫名其妙地看过去:“你在等谁啊?”   季殊容笑了笑,没说话,在最后一遍响起的提示声中进了安检。他没再回头,自然也不知道门口处匆匆闯进一道身影,飘忽焦急的视线蓦地落在他身上。   周围人来人往,江景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光洁的地板倒映出他的脸庞。   他跑得太急,喘不过气,撑着膝盖平复呼吸。   视线中季殊容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良久后江景垂下眸子,看着地面上气喘吁吁的自己,有些狼狈,也有些好笑。   明明不想来的,可还是一时冲动赶了过来。路上红灯亮了一片,出租车寸步难行,他在不远处的路口下车,用尽全力往这跑,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杨潇打完电话,转过身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江景?你怎么在这?”   江景缓缓直起身子,仍旧垂着头。他有点难受,不想说话。   杨潇看他这样,大概也明白过来,安慰道:“没事,老季就去出个差,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江景缓了一会,声音有些哑:“走吧。”   -   季殊容走后,江景的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起床,每天翻墙进学校,上课就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听一半睡一半,放学后跟赵瑜、李帆打会篮球,然后踩着落叶去酒吧打工。   不会的题可以问老师,想喝酒了就去吧台点,替班的调酒师跟他日渐熟悉,每次都能聊上两句。   有时候江景下意识看向吧台,会有一种一切都是一场梦的错觉。   好像那个名叫季殊容的人从未出现过,他只不过是喝醉睡了一觉,醒来一切都没变。   但这种错觉很快就被心里越积越多的酸疼和思念戳破。   已经过了三天,除了离开那天中午季殊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到了。此后就再无音讯。   江景每次点开时隔多日的聊天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太刻意,说什么都不够。   后厨那个狭窄昏暗的角落被箱子堆满,落在角落里的笔被扔进垃圾桶。家里的餐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冰箱里的果蔬烂了大半。他又开始颠三倒四地生活,一日三餐除了泡面就是面包,偶尔跟朋友出去吃一顿,喝多了也没人制止。   他跟人打架、唱K、喝酒、打游戏,空闲的时间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填满,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舒服一点。   但其实无济于事。   心里好像缺了一角,怎么填都填不满。   他肉眼可见地沉默下来,有时候跟人说着说着话就会走神,片刻后恍惚问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赵瑜抽走他手里的酒杯,没好气道:“我让你少喝点。”   同样的话江景经常听另一个人对他说,不由自主就有些发愣。   赵瑜简直服了,这人最近跟丢了魂一样,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思绪就飘到了千里之外。他朝对面的李帆使了个眼色,一边一个扶着江景出了包厢。   吵闹声从耳边褪去,江景眨了下眼,直勾勾地盯着赵瑜,有些神志不清:“你是谁啊?”   “我是你大爷。”   赵瑜费劲地拖着他的胳膊下楼,被江景呼出的酒气喷了一脸,咬着牙道:“再废话就把你扔下去。”   江景眸中映入灯光,狡黠地笑了笑:“你骗我。”   赵瑜懒得跟醉鬼说话,在门口拦了一辆车,转头对李帆说:“你送他还是我送他?”   李帆把江景塞进车里,呼了口气说:“一起吧,他太闹腾,一个人治不住。”   江景一路半梦半醒,嘴里嘟嘟囔囔,一会抓着赵瑜说“你为什么不理我啊?”一会又趴在李帆身上说“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李帆当场石化,跟赵瑜僵硬地对视一眼,抽搐道:“他疯了吗?”   赵瑜当即就要打120带江景去看脑子,被他一把拍掉手机。江景软绵绵地揪着他的领子,皱眉道:“给我发个信息会死吗?”   赵瑜被他闹得没办法,当着他的面录了段视频,发过去说:“江哥,这是你逼我的,酒醒了看见这个一定要忍住啊。”   江景这时候还不知道第二天自己有多自闭,被搀扶着送回家,倒下就睡。   李帆跟赵瑜刚要走,一回头看见他一副要吐的样,忙把他拖到洗手间,又从乱糟糟的桌子上翻出胃药,终于等他睡安稳了才走。   江景睡得不省人事,梦里那些迷乱暧昧的场景再次席卷而来。   日思夜想的人在吻他,连动作都是温柔的。   江景沉沦其中,明知是梦也不愿醒。   -   第二天身下又是一阵异样,江景叹了口气。   成天做梦被人上,他大概真是疯了。   江景看了眼手机,毫无防备地点开赵瑜给他发的视频,还以为是什么限制片,没想到居然是人类早期耍酒疯的真实影像。   江景:“…………”   深吸一口气,删除,拉黑,再见!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赵瑜跟李帆了,不然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毁尸灭迹。   上午酒吧人少,杨潇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品酒,抬头看见江景进来,脸色还有点难看。   杨潇探头叫他一声,好奇道:“怎么了?”   江景矢口否认:“没怎么。”   许是因为冷光照过来的原因,江景眉眼低垂,侧脸有些苍白。   杨潇打量他几眼:“怎么一副肾虚的样子?”   “……”   江景幽怨地看他一眼:“别咒我行不行?”   杨潇失笑,不着调地逗他:“行行行,祝你肾功能强劲无比。”   江景换好衣服出来,送了几瓶酒,百无聊赖地倚着吧台发呆。   调酒师拍拍他的肩,说:“我刚刚调了一杯新酒,尝了一下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江景没犹豫:“来。”   调酒师递给他一个玻璃杯,橙黄色的酒体在里面莹莹发亮,他抿了一口,很给面子地赞道:“还不错。”   调酒师不忘提醒一句:“度数有点高哦,别喝太多。”   江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不留神全喝完了,果然上头。   他闭眼缓了缓,听见杨潇在他旁边问:“说真的,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成天魂不守舍,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江景嗤笑一声:“迷信。”   他这时已经醉了,酒劲催动下神经有些过分活跃,脑子却是一片混沌,说话没着没落。   “怎么才能不喜欢一个人?”   “啊?”杨潇有点懵,片刻后反应过来,试探道:“你是喜欢上谁了吗?”   江景仰着头没说话,瞳孔里的光点极亮,又在垂眸时稍显黯淡。   过了很久,他才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杨潇一脸八卦,连忙问道:“谁啊?那人知道吗?”   江景笑了一下,哑声说:“应该不知道。”   杨潇忽然想到什么,斟酌问道:“男的女的?”   这次江景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杨潇眼都瞪圆了,难以置信道:“不会是男的吧?”   江景脑子里的弦一断,话轻飘飘地说出口:“嗯,男的。”   ……   次日早晨,江景在宿醉过后的头疼中睁开眼。   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下意识去摸手机。   然后就看见了季殊容发来的消息。   显示的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多,他应该刚从酒吧出来。江景愣愣地看着手机,骤然升腾起的狂喜还没来得及表现,下面那句话紧接着给他来了当头一棒。   季殊容:听说你想早恋? 第41章 早恋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江景昨晚一定不会去喝那杯坑爹的酒。就算他忍不住喝了,也一定要让杨潇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他不能像对待赵瑜那样直接把季殊容删除拉黑。江景默默地看着这条信息,纠结地抓了抓头发。   说实话他不太想否认。江景觉得自己有点虚伪,一方面不想让季殊容知道他的心事,另一方面又想小心翼翼地试探,明知道不会得到什么回应,可还是忍不住。   于是他回复一句——   江景:嗯,杨潇跟你说的?   这会天色尚早,不知道季殊容起来没有。   江景发的时候觉得没什么问题,发完就后悔了,觉得这话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脑子一抽,直接长按点了撤回。   结果下一秒,季殊容的消息就过来了。   季殊容:他跟我提了一句。   他这么一回复,上面那条撤回就显得格外傻x.   江景的表情空白一瞬,差点当场咬舌自尽。   幸好不是面对面说话,季殊容看不到他不太自然的脸色。   江景佯装镇定地回复一句:刚才手抖,不好意思。   季殊容:没事。   季殊容:听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的?   这特么叫“提了一句”???杨潇是把昨晚的话原封不动地跟季殊容重复了一遍吧。   多大的人了,还打小报告,江景一阵窒息。   季殊容:没有教训你的意思,不用紧张。   江景:是。   季殊容:多大年纪?同学?   江景:朋友。   这句话就很微妙。同学可以是朋友,但朋友不一定是同学。   季殊容曾不止一次地对别人说过江景是他的朋友。江景知道,所以此刻格外紧张。   时间就像是凝固一样,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季殊容名字旁边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大概过了一分钟,江景手机一震。   季殊容:之前在你家的那两个男生?   江景:……   得了吧,他要是真喜欢上赵瑜或者李帆,这会就不至于这么手足无措了。   江景:不是。   像是怕季殊容真猜对了似的,他又补充一句。   江景:你没见过。   季殊容:行。   季殊容:喜欢男生也没关系,但是注意分寸,别影响学习。   江景:嗯,我知道。   季殊容:听说那个人不喜欢你?   江景:……   来人,把杨潇拖出去斩了。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季殊容可能以为戳了他的痛处,发了一张“摸摸头”的表情包。   隔着屏幕,江景还真有种被安慰的感觉。如果他喜欢的人不是季殊容的话。   他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不然早晚原地爆炸。   江景看着季殊容的名字,不想这么草草结束聊天。他灵光一闪,翻身下床找了本练习题。   江景:我有几道不会的题想问你。   这话题转得委实生硬,季殊容十分贴心地迁就他:发给我看看。   江景随便翻开一页,找了个大题拍过去。   季殊容那边安静了几分钟,估计是在考虑怎么给他讲,少顷发来消息:要不开视频吧,这样讲不太方便。   江景顿了一下,说:好。   说完才反应过来,好个屁啊,他还没穿衣服呢!   视频已经拨了过来,江景飞速抓过一件毛衣套在身上,光溜溜的腿藏进被子里,深吸一口气点了接通。   屏幕一闪,画面卡顿两秒,接着季殊容的脸出现在眼前。   江景呼吸微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其实也就一个周没见,现在突然看见这个人,江景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抑在心底的思念如汹涌的洪水被开闸放出,瞬间酸软一片。   季殊容刚洗完澡,身上穿着浴袍,潮湿的头发垂在额前,眉眼显得更加深邃。他拿着手机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放下,周围的场景一闪而过——干净洁白的墙壁,整齐的床,还有枕边摆放的文件夹,应该是在酒店。   他低头看着屏幕里的江景,语调微扬:“还没起床?”   江景把不小心露出来的被子卷了卷,放低手机说:“不太想起。”   季殊容笑了笑,坐在桌子旁,摇晃的手机画面终于静止。   他的浴袍前襟略松,紧致的胸膛露出大半,江景光是看着都不好意思,眼神飘忽地低下头,佯装看题。   季殊容翻出一支笔,抬眼看他:“哪里不懂?”   江景装模作样:“题干看不太懂。”就是啥都不懂的意思。   果不其然,季殊容眯眼敲了敲桌子,问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好好听课?”   江景有点心虚:“……没。”   季殊容表情微妙:“心思主要用在学习上,别成天想别的。”   江景一愣,恍然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这人作为罪魁祸首,现在居然在教训他。   江景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瓮声瓮气地点头:“知道了。”   季殊容点到为止,继续讲题。   讲到后面,怕江景听不懂,他把摄像头转成后摄,只露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解题过程。   江景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注意力全在他的声音上。   季殊容的声音很特别,音量不高,但质感极有辨识度,像是砂砾在磨砂上轻滚。尾音总是稍长,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江景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微微翘起,盯着屏幕一动不动,一看就是在走神。   季殊容隔着屏幕,没好气地敲敲他的头:“想什么呢,刚才问你听懂了没有。”   江景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听懂了。”   “江景。”季殊容拖着声音叫他的名字。   江景心尖一颤,差点让他给叫硬了。   “怎么了?”底气稍显不足。   季殊容说:“没记错这个月你要考试吧,如果考不好,别怪我不客气。”   江景最近看网站看多了,脑子一堆黄色废料,差点脱口而出“怎么个不客气?”,他噎了一下,抿着嘴没说话。   季殊容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江景看不见,问道:“是不是有人来了?”   “嗯。”   “那、那挂了吧。”   季殊容转过镜头,对着里面的江景挥挥手,笑了下:“行,记得好好学习啊。”   江景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弯起,也挥了挥手。   视频断掉后,江景长舒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看季殊容一眼,他就能艳阳高照一天。更别说看了这么久,太阳现在都没他灿烂。   下午去酒吧,杨潇又是心虚又是好奇道:“怎么这么开心?”   不是应该被季殊容狠狠教训一顿,然后更加萎靡不振吗?亏他连安慰的话都提前准备好了,这祖宗居然一脸喜气洋洋。   江景瞥他一眼,阴恻恻道:“杨老板,做人不能不地道啊。”   “……”杨潇正义凛然地辩解一句:“我那是怕你在歧途上越走越远,找个人拉你一把。”   江景掀起嘴皮哼笑一声:“谢谢你啊。”   他前几天一直敛着嘴角,很少有笑的时候,现在眉宇间那股鲜活劲又回来了。   杨潇问道:“怎么样,还想早恋吗?”   “想啊。”江景答得毫不犹豫,还反过来教训他一通:“年轻不谈恋爱什么时候谈恋爱,杨叔你可能不懂,我们这个年纪都把早恋当成潮流。”   杨潇:“……”   刚才还杨老板,这会就杨叔了,臭小子损人不带重样。杨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怎么都这个德行。”   这个“都”用得就很微妙。   江景问:“还有别人?”   话说到这份上,杨潇也没什么瞒下去的必要,抿了口酒惆怅道:“是啊,老季跟你犯了一个病,偏就喜欢男人。”   江景好像没听懂:“……你说什么?”   杨潇怀疑这孩子听力有点问题,摇摇头道:“老季,季殊容,跟你一样,喜欢男的。虽然我不歧视同性恋,但是你俩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一个这么大岁数了没个着落,一个年纪轻轻就闹着要早恋。”   江景愣了好久,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正好天生一对。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季殊容在他面前从没表现出自己的性取向。江景现在仔细想想,之前那些不怎么合理的细枝末节,此刻就变得理所当然。   怪不得陆宴一直缠着季殊容,季殊容只是保持距离却没有厌恶,还有很久之前杨潇戛然而止的一句话——“他不喜欢……”后面差点脱口而出的,应该是“女人”这两个字。   他的表情太过复杂,杨潇看了几眼,说:“怎么着,老季跟你一样你还挺开心?”   江景的思绪被拉回,猛地拉住他的胳膊,深吸一口气问道:“季殊容大学时谈过恋爱?”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杨潇想了想说:“但那个恋爱……怎么说呢,有点过于草率,不到一个星期就分手了。据说是因为什么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才在一起,老季明显没动心,不然不会这么多年没联系过人家。”   “……”   江景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那些被压制住的喜欢此刻在胸腔内肆意生长,堆积的心酸和难过一扫而空。   杨潇狐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别想着跟他学,他那是大学,你等高考完再谈恋爱也不迟。”   江景眸子极亮,呼吸微颤,嘴角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他说:“迟,太迟了。” 第42章 愿望   工作处理得很顺利,合作方热情地请季殊容吃了顿晚餐,回到酒店已经是深夜了。   他喝了点酒,算不上醉,就是有点犯困。   睡意对季殊容而言是种折磨,即便他闭上眼什么都不想,过分活跃的神经还是会催动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纷繁错乱的光影褪去后,出现的居然是他和江景相处的画面。   季殊容靠着枕头躺在床上,一条腿支着,另一条垂在地面,房间的灯没开,漆黑一片中他闭着眼,嘴角倏忽溢出一丝笑。   其实一直以来,他并不是毫无察觉。   江景对他无缘无故的躲闪,眼神中显而易见的欢喜和难过,他每次都能轻易捕捉,然后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足够冷静,也足够悲观。他每周都会去看医生,按时吃药,戒烟戒酒,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慢慢变好,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假象。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无所谓病能不能治好。工作是为了感谢许劭曾经对他的照顾,调酒是因为杨潇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活着只是不想让在意他的人难过而已。   直到江景出现,他死水般的心终于泛起波澜。   他早就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但总是下意识地忽视,好像只要他不去想,那份悸动就会不存在一样。   直到昨晚,杨潇跟他说江景喜欢上了一个人。他明知道是谁,却还是忍不住求证,所以故意说要开视频,想亲眼看看江景的反应。   结果不出他所料,江景再怎么掩饰,端倪还是会从眼神里跑出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恨不得立刻飞到江景面前,狠狠地抱住他。告诉他,不要难过,你喜欢的人也在喜欢你。   可他不能说。   许劭说他不只是把江景当成小朋友,他当时没否认,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那又能怎样。   他喜欢江景,那又怎样呢。   他外表看似光鲜,其实内里早已腐烂,他连自己的路都看不清,怎么去承诺另一个人的未来。   他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冷静,想要把这个人推开。小朋友的喜欢太珍贵,他自惭形秽。   但与此同时他又舍不得。   舍不得让小朋友难过,舍不得离他太远。   季殊容抬起一条手臂搭在眼睛上,明明是笑着,唇角却溢出一声轻叹。   果然不能喝酒,一喝酒就容易想太多。   安静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亮起,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总算多了抹亮光。   他以为是合作方发来的信息,隔了几分钟才拿起来,然后视线一顿。   江景:睡了吗?   他没及时回,对方又发来一条。   江景:睡了就不打扰你了,晚安。   这个人真是……怎么这么可爱。   季殊容:没睡呢,有什么事?   江景:哦,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让你看看窗外。   季殊容:嗯?你在窗外吗?   江景:……   江景:想什么呢,网上说今晚这个时候会有流星。   季殊容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拿着手机走向窗边,江景还在给他发着消息,让他不要忘记许愿。   季殊容低头笑着,伸手拉开窗帘。   清冷的月光自天边流泻进来,玻璃璀璨耀眼,远处高楼的轮廓若隐若现。他单手插兜静静地看着,手机在一旁震动不停。   江景:快了快了,还有两分钟。   江景:一定要许愿啊,很灵的。   季殊容:好。   江景没再发消息,万籁俱寂中季殊容抬眼看着窗外。   夜空好像没什么变化,就是在某个瞬间忽然闪现极为耀眼的一点,急速划过天际,接着重归黯淡。   季殊容眸光一动,闭了闭眼。   片刻后手机嗡嗡作响,他垂下的眸子里映着微光。   江景:看见了吗!就是刚才,真的有流星!   季殊容:看见了。   江景:许愿了吗?   季殊容:许了。   江景那边沉默两秒,接着发过来一条:你许的愿望是什么?   又顿了半分钟。   江景:不想说就算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知道是谁悄然路过,窃窃私语渐行渐远。夜色浓郁像化不开的墨,一切隐秘的心事都在夜深人静中无声发酵。   迟来的酒劲涌上大脑,心跳在这一刻忽地快了几秒。季殊容短暂地失去理智。   就这一次,他对自己说。   季殊容摁住语音键,靠近唇边:“我许的愿望——”   “是希望小朋友永远快乐。”   空气像是凝住一样,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   江景打来的语音通话在下一秒响起,寂静中令人格外心悸。   季殊容接通后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景稍显急促又微颤的声音传来:“季殊容,其实……”   “江景。”   未出口的话被陡然打断。   季殊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果断:“很晚了,睡吧。”   接着他不给江景说话的余地,垂着眸子挂了通话。   他不敢奢求更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样热烈又纯粹的喜欢。这样就可以了。   及时止损。   -   第二天学校里到处都在讨论昨晚闪现的流星,几个男生打闹在一起,其中一个脸红脖子粗地喊着:“滚滚滚,老子不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背手走过来的老师扯着嗓子训斥:“还有两天就要期中考试了!再闹给我滚回家闹!”   走廊瞬间安静一片,路过的同学加快脚步回到座位。   临近考试,而且还是全市统考,各科老师都很重视,试卷不要钱似的往下发,江景胡乱往桌洞里塞,最后居然塞不下了。   赵瑜见他一直埋头写作业,忍不住问道:“江哥,你复习得怎么样?”   “差不多。”江景说。   赵瑜以为他酒还没醒在吹牛,结果两天后才反应过来江景其实在谦虚。   考试期间那两天,后排一群人要么疯狂准备小抄,要么商量暗号作弊。   只有江景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刷题。   成绩出得很快,周五下午一上课,成绩单就贴在黑板上了。   一群人蜂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几家欢喜几家愁,闹哄哄的一片。   江景不动如山地坐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手机。   自那晚之后,他和季殊容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没人主动提起那句未说完的话。江景不止一次地怀疑,季殊容是不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其实就是婉拒的意思。   可既然这样……   季殊容为什么要许那样的愿望?   江景不敢深想,怕自己自作多情。   前面吵闹的人群被老师驱散,赵瑜第一次蹿过来,路过江景桌子时敲了一下:“江哥,牛啊。”   江景心不在焉:“嗯?”   “你这次居然考了二十。”赵瑜心服口服,冲他抱拳:“江哥,苟富贵,勿相忘。”   江景进步太快,上课后老师特地点名表扬,全班或惊奇或敷衍地鼓掌,而当事人却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老师笑意盈盈地鼓励道:“胜不骄败不馁,江景同学继续加油,下次考试争取进前十五。”   越是靠前,名次上升就越难,江景深知这个道理。   他这次考好其实是有运气的因素在里面——数学最后那道大题跟季殊容给他讲的那道类似。江景当时听得不认真,只知道解题思路,最后居然误打误撞做对了。   他从桌洞里摸出手机,给季殊容发了条消息。   江景:我这次考了二十名。   不是在求表扬,他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江景:你之前说如果期中考试我成绩进步,就答应我一个要求,还算数吗?   季殊容:当然算数。   季殊容:想要什么?   江景顿了下:想要你早点回来。   大概过了半分钟,季殊容回复道:好。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没问为什么,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江景心里却莫名踏实。   下午一共三节课,最后两节是语文连堂,讲的还是作文专项,底下呼呼睡倒了一大片。   江景倒是不困,就是听不进去。   他无所事事,不经意点进刚才的聊天框,饶有兴趣地把他跟季殊容的聊天记录从头看了一遍。   尤其是看到季殊容让他叫“哥哥”那段,江景耳根一热,眼不见为净地点了删除。   赵瑜趴在桌子上睡觉,头朝着江景,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正好看见江景盯着手机傻笑。   赵瑜靠近桌边,掩嘴问道:“看什么呢?”   台上语文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满分作文,周围满是窃窃私语,江景自动屏蔽所有声音,捧着手机看得格外专注。   眼见快到放学的时间,四周更是躁动,一个个东张西望,恨不得第一个冲出教室。   江景正要收起手机,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季殊容:我在校门口等你。   赵瑜见江景瞬间变了脸色,好奇心实在按耐不住,趁乱凑过去问道:“看啥好东西呢江哥?”   放学铃声就在这一刻响起。   语文老师刚放下粉笔,正准备再说几句,就见江景噌地一声站起来。   赵瑜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江景恍若未闻,拉开后门就往外跑,掀起的风扑了赵瑜一脸。 第43章 成真   空寂的校园一下子热闹起来,成群结队的学生涌出教学楼,住校生堪称是飞檐走壁地奔向食堂,背着书包的走读生被迫挤在后面。   人群中有一道身影蹿得极快,在喧闹还没来得及鼎沸的时候,就一马当先冲出校门。   踮脚张望的家长围在门口两旁,江景的视线依次扫过,蓦然对上一道含笑的目光。   季殊容站在一处空旷地,笑着朝他招手。   饶是极力克制,江景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他放缓脚步,拎着包一脸淡定地走过去:“等很久了吗?”   “没,刚来。”   季殊容没开车,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单车、轿车一辆接一辆地从身边驶过,身后放学回家的学生肆意打闹。   吵闹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屏障隔开一样,两人谁也没开口,肩膀间的空隙时小时大,风丝丝缕缕穿过。   江景时不时提一下书包带,意图缓解这微妙的尴尬。   他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没留意身旁树丛中伸出的枝条,眼看就要划过他的侧脸,一直用余光留意他的季殊容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后颈。   “看路。”季殊容意简言赅,接着松开手。   江景反应过来,站直身子说:“哦。”   不知不觉走到了红绿灯路口,身后的学生一看绿灯还剩八秒,一窝蜂地冲上去。江景下意识往旁边一避,好巧不巧撞在季殊容胸膛上。   力道不轻不重,换做是别人江景肯定跟个没事人一样。可对方是季殊容。   他垂下视线,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吧?”   “没事。”季殊容毫不在意地笑笑。   两人继续往前走,穿过红绿灯的时候江景忍不住往身旁瞥了一眼。   半个多月没见过真人,季殊容倒是没有丝毫变化。他眼皮微抬,目光滑向眼尾,漫不经心地留意着两旁的车辆,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理了理衣襟——刚好是江景撞上的地方。   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和暧昧萦绕在风里,江景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季殊容身上转移,但是无济于事。   天色尚早,不远处一条小吃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浓烈的烧烤味飘向大街小巷。   江景随意扫了一眼,季殊容在他身后笑道:“过去看看?”   江景对这种路边摊没什么兴趣,平常赵瑜求他他都不来。这次不一样,有季殊容在,他什么都想吃一遍。   小吃街人头攒动,消费者的主力军是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因为这条街离附中最近,所以逛了不到十分钟,江景就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都是班里的同学,迎面撞上也不好意思装作看不见,江景打了一路招呼,到最后脸都木了。   季殊容看得挺开心,还故意打趣他:“要不你跟同学再聊会?”   “不了。”江景说:“容易把天聊死。”   季殊容笑了两声,朝斜对面顾客最多的烤肉摊微抬下颌,问道:“想吃烤肉吗?”   江景毫不犹豫:“想。”   长队排到对面,两人在身后棉花糖老板幽怨的注视下买了一个棉花糖,还是个粉色的。   江景皱眉往后躲:“我不要。”   “拿着吧。”季殊容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你不是挺喜欢吃甜的?”   喜欢吃甜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舔粉色棉花糖吧?   “……”江景忍辱负重揪起一撮填进嘴里,甜味在唇齿间化开,竟然意外地好吃。   季殊容盯着他的表情,问道:“好吃吗?”   江景一声不吭地塞了一大口,装听不见。   排队排了将近半小时,终于买上肉串,季殊容直接扫了码,江景在他身后说:“待会我还你钱。”   “跟我客气什么。”季殊容把袋子递给他,说:“就当是你考好给的奖励。”   江景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啃着肉串乖乖跟在他身后。   出了小吃街,萦绕不散的孜然味还是挥之不去。步行街华灯初上,有不少小情侣牵着手不紧不慢地散步。江景稍慢季殊容半步,余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   修长的手指微曲,片刻后倏然动了一下。江景以为自己的视线被发现,仓皇地抬起头,却见季殊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幸好。江景心里松了口气。   “今晚还去酒吧吗?”季殊容问。   江景犹豫一下,摇头:“不想去。”   他只希望这条路长一点,走得慢一点。和季殊容在一起的感觉太好,他不想被打扰。   “好。”季殊容应了一声,“我送你回家。”   江景把竹签扔进垃圾桶,又拿出一串啃,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总不可能是他刚发完消息说想要他回来,季殊容就立马坐上飞机吧。江景明知不可能,心里却冒出一丝希冀。   “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刚下飞机,然后就直接打车过来了。”   所以说季殊容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接他放学?难怪连车都没开。   江景眸光一动,抬头看着他:“那你待会怎么回家?走回去吗?”   “打车啊。”季殊容弯了嘴角,“走回去估计要走到凌晨。”   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智障问题,江景闭上嘴不说话了。   快到楼下的时候,江景忽然道:“待会进去坐坐吧。”   “行。”季殊容应道。   夜色浓郁,整栋楼灯火通明,楼道却是与之完全相反的冷清,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在季殊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江景说:“冰箱里还有两瓶酒,快过期了,今晚喝几杯?”   季殊容站定在门口,看着他拿出钥匙开门,悠悠道:“不会是想把我忽悠上来灌醉吧?”   江景推开门,顺手摁开灯,在骤然亮起的白光中不适地眯了眯眼:“才发现啊,晚了。”   “我要是喝醉就赖着不走了。”季殊容逗他。   “随便。”江景求之不得。   客厅一如既往地乱,季殊容也不嫌弃,径直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江景拿过来的酒,了然道:“果酒?”   “好像是。”   阳台上睡得正香的九月被吵醒,抬眼看见季殊容,嗷一声扑过去,趴在他膝盖上蹭。   四个猫崽滚得到处都是,江景习以为常地从脚下拎起一个,怕不小心一脚踩死。他解开酒瓶,倒进杯子里说:“这酒度数不高,多喝点没事。”   “你那酒量还是少喝点吧。”季殊容摸着九月,顺嘴揭他的短。   江景在对面坐下,不服气道:“我的酒量没那么差。绝对喝不醉。”   话说得轻松,打脸来得也挺快。   一瓶酒还没见底,江景就有点头重脚轻的眩晕感。   季殊容倒是从容,慢条斯理地喝着,一边撸毛一边跟对面的醉鬼聊天。   “困了吗?”他问。   江景睁大眼,慢半拍地摇头,咕哝道:“你才醉了。”   答非所问,还一脸自己很清醒的样子。   季殊容放下酒杯,把九月搁在地上,对江景说:“行了,该去睡觉了。”   江景恍若未闻,耷拉着头打了个呵欠,看样子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季殊容起身走过去,取下他手里摇摇欲坠的酒杯,把人扶起来,无奈道:“喝不了那么多还逞能。”   江景不止犯困,胃里还泛酸。   季殊容把他扶进卧室,转身去给他找药。   卧室的灯没开,客厅的灯光洒了进来,地板被光影分成两半,一片昏暗中江景翻了个身,难受地哼唧两声。   过了一会儿,亮光被一道身影遮住,季殊容把水杯轻轻放在桌边,托起他的上半身,轻声道:“吃完药再睡。”   江景不知道听明白没有,胡乱摇了摇头。   “乖。”季殊容哄道。   “……”   江景安静片刻,下一秒脑袋一歪,真睡过去了。   季殊容无可奈何,把药塞进他嘴里,小心翼翼地喂着水。江景本能地咽了下去。   昏暗中万籁俱寂,窗帘露出一道缝,月光就悄然钻进来泻了一地。细密的睫毛在江景脸上落下阴影,随着呼吸微颤。他侧脸陷进枕头里,头发散乱,毛茸茸的一团,让人很想摸摸。   季殊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他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在江景发顶上停了片刻。很软,手感一如往常。   看样子真是睡熟了,连点反应都没有。   季殊容给他脱了鞋,想了想还是没动他的衣服,扯过旁边的被子搭在他身上。   江景一条腿还搭在床边,季殊容怕他一翻身掉下去,轻手轻脚地把他往里推了推。可江景纹丝不动,呼吸依旧绵长。   季殊容无计可施,只得俯身托起他的后背和腿弯,把人抱了过去。   正准备起身的时候江景翻了个身,头枕在季殊容的手臂上,温热的呼吸离他的皮肤很近。   理智告诉季殊容现在应该立刻抽回手,但他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便没再动作。   他姿势别扭地弯着腰,两人的呼吸挨得很近。   近到一低头就可以接吻。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心智,也许是觉得昏暗中无人察觉,明知道该及时止损,可季殊容还是控制不住这一刻的心动。   他神使鬼差地低下头,微凉的嘴唇轻轻贴了一下江景的额头。   一触及分,一如他小心隐藏不敢诉之于口的爱意。   忽然江景的睫毛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的双眼无声对上季殊容的视线。近到咫尺的距离,他清楚地感受到季殊容的呼吸乱了一瞬。   季殊容面上很快恢复平静,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一下。   江景另一只手攀住他的后颈,硬是止住他想要起身的动作,哑声说:“那天我许的愿望是——希望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他笑了下,眸中映着浅浅的光亮:“但是没想到愿望这么快就成真了。” 第44章 定情   江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季殊容试着挣扎一下没能起来。   良久的沉默后,季殊容轻叹一声:“如果我说刚刚是场误会,你相信吗?”   江景说:“我看起来有那么好骗?”   “江景。”季殊容低低地叫他的名字,“你会后悔的。”   江景没说话,就这么保持着姿势跟他对视。   之前好像在哪看过,两个人对视10秒心跳和呼吸就会不由自主地加快,逐渐萌生的暧昧感会让人产生想要接吻的冲动。   两人刚才都喝了酒,狭小的空间里酒气微醺,气息纠缠在一起。   十、九、八……   江景脑子一片空白,心跳却越来越快,连喉咙都感受到了震意。   七、六、五……   不知道季殊容有没有想要接吻的冲动,反正他有点忍不住。   四、三、二——   客厅忽然响起一声轻响,应该是九月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江景心神一颤,视线从季殊容的黑眸缓缓移到双唇之间。   一。   季殊容喉结一滚,闭了闭眼。他似乎想要把克制不住的情绪抑在心底,再睁开眼时情绪却更加浓烈。   身上的人还是无动于衷。江景眸光稍暗,虽然不想表露,但失落还是逐渐漫上瞳孔。   就在他想要松手的那一瞬间,原本所剩无几的距离骤减为零,唇间落下一道炙热又轻颤的呼吸。   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下去,同样有力错乱的心跳隔着胸腔重叠在一起。   季殊容的吻不像他一贯的作风,温柔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九月在客厅绕了一圈没看到熟人,蹑手蹑脚进了卧室,看到床上一团浓重的黑影,吓得嗷一声蹿了出去。   江景耳边一片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唇齿间的纠缠一遍遍挑逗着他的神经。双手无处安放,只得凭着本能攀住季殊容的后颈,下巴微抬,急促的喘息溢出喉咙。   不知吻了多久,江景的脸都憋红了,手指无意识地蜷紧。   季殊容微微抬头,垂下眸子粗喘两声,忽然笑了。   他顺势俯在江景肩窝,轻笑的气息一下一下轻扫过少年通红一片的耳垂。   江景缓了好久,呼吸平复了一些,心跳依然很快。他仰面看着天花板问道:“笑什么?”   季殊容的声音透着一丝哑,在黑夜中格外动人:“笑你可爱。”   江景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被他笑得有些恼,偏头找准他的嘴唇,莽撞又热切地吻了上去。   -   晨曦自天边漫开,楼下卖煎饼的摊贩沿街叫卖,江景眼皮微动,揉着太阳穴醒过来。   他一喝醉就断片,缓了半晌才想起昨晚的事,下意识看了眼身旁,另一个枕头已经空了。   幸好被子里还有余温,江景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莫名忐忑起来。   昨晚他压着季殊容吻了好久,最终酒劲上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着了也不忘四肢并用缠着季殊容,生怕他跑了。   上衣堆在床尾,裤子倒是穿得整齐,江景不知道是自己胡乱扒下来的,还是季殊容帮他脱的。   无论是哪种,他现在后知后觉有点羞涩。   江大少爷虽然一向人狠话不多,但内心比谁都纯情,除了看点小网站,连接吻还是生平第一次。   江景抓了抓头发,倒在床上翻滚一圈,闹腾的心跳又有点加快。他套上衣服,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探头扫视客厅一圈,没看到季殊容的身影。   不会是在厨房吧?   江景贴着墙边走过去,厨房的门开了一道缝,抽烟机嗡嗡运作的声音传了出来。   季殊容背对着他,单手往锅里倒油。   江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屏住呼吸溜进厕所,接了把凉水洗脸。   猝不及防的凉意让他头脑瞬间清醒,镜子溅上几滴水,映出江景有些恍惚的脸。   不是梦,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跟季殊容接吻了。   接吻了……   江景光是想到这个词,心跳就会倏然加快。   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江景神使鬼差地伸手碰了碰下唇,那是季殊容轻咬过的地方。   绝了。   他居然跟季殊容接吻了,而且还是季殊容先主动的。   江景满脑子循环播放这句话,一面心中狂喜又一面觉得不可思议。   房间的隔音不是很好,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似乎去了卧室的方向,不一会季殊容略显散漫的嗓音响起:“在洗手间吗?”   江景提高音量“嗯”了一声。   “面做好了。”季殊容说。   “好,马上出来。”江景的声音听不出异样,脸上一副别扭到极点的表情。他对着镜子调整一遍,佯装淡定地开门走出去。   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吃面,相对无言。   江景闷头吃着面条,偶尔喝水也飞快地移开视线。   令人窒息的沉默大概持续了十分钟,季殊容放下筷子,轻咳一声。   这是要说话的前兆。江景不由紧张起来,竖起耳朵听着。   季殊容顿了一下,开口道:“厨房里还有,不够的话再去盛。”   “……”江景脊背一松,有些失落:“哦。”   沉默继续。   季殊容端着水杯,时不时抿一口,视线落在桌面上,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回避什么。   江景吃完搁下筷子,因为心事也吃不下去第二碗。他忽然想起之前语文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他不想灭亡。于是江景说:“昨晚的事还记得吗?”   季殊容抬起眼,点头:“记得。”   “那……”江景本想说得委婉一点,突然没词,最终憋出一句:“那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阳台的窗户开了一扇,清凉的风扑面而来,江景吸了下鼻子,凉意直灌胸腔,心却一片火热。   季殊容摩挲着水杯,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早就准备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昨晚一夜没睡,坐在床边想了很多。   江景的问题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季殊容原本是想开个玩笑揭过去。都是成年人,接个吻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代表不了什么。   江景才十八岁,心智感情都尚未成熟,情窦初开肝火旺盛也情有可原。   可他不一样。   他有太多秘密,太多不堪,连细枝末节都不想让江景窥见。怕他逃走,也怕自己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所以一开始只想远远地看着,只要没有开始,就无所谓结束。   偶尔冲动一次纯粹是因为定力不足,可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昨晚直接原形毕露。   当时他低头看着江景安然的睡颜,从未那般渴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只要天还没亮,他的情绪就不必收回。   万籁俱静的时候,他已无声将喜欢诉说了千万遍。   现在江景就坐在他对面,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季殊容忍不住想,如果他说的话不是江景想要的,那这璀璨的眸光是否会黯淡下去?   甚至不用想,他知道答案。   每一次江景垂眸时的失落他都看得见。   如果对方的不快乐是他给的,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季殊容抿了口微凉的水,问江景:“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江景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被他原封不动地抛回来。   在他们这个年纪,对视就是暧昧,牵手就是心动,接吻更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于是江景缓缓道:“算定情吧?”   季殊容默了一会,风轻云淡地笑笑:“那就算吧。”   江景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求证一遍:“你说什么?”   一只猫崽从沙发底下探出头,软软地冲季殊容叫了一声,忐忑又小心地缩回去。   季殊容低头把它抱起来,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热烈起来,一道光柱落在桌子上,飞舞的尘埃肉眼可见。   “定情啊,你刚才说的。”季殊容逆着光,眼尾弯了弯。   江景心尖重重一跳,觉得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堪比昨晚鼻尖对鼻尖的吻。   见他脸色复杂,季殊容又问道:“怎么,又反悔了?”   “没。”江景一口回绝,挠挠头说:“就是有点不太适应。”   “嗯,我也有点。”季殊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江景恍里恍惚地拿起水杯,想喝口水冷静冷静,结果杯沿刚碰到唇边,就听对面那人说:   “这是我刚刚喝过的。”季殊容语调悠长,促狭地冲他挑眉道:“你不会不知道吧,小男朋友?”   因为他这句语出惊人的“小男朋友”,江景差点被唾沫呛死,捧着水杯眼眶红了一片。 第45章 手链   下过几场秋雨后,寒意越发陡峭。冷风呼啸着穿堂而过,偶有太阳也带不来丝毫暖意。   江景难得穿了件厚实的外套,下巴埋进衣领里,眯眼迎着寒风往食堂走。   身旁是成群结队狂奔过去的同学,人流稀稀拉拉,正说笑的女生被一阵风沙迷了眼,惊慌失措地尖叫着。江景从中听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他稍稍偏过头去,余光瞥见何诗韵的身影。   何诗韵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他面前了。之前江景住院她来探望过一次,却连门都不敢进,踮脚趴在窗台往里看。   季殊容正好推门出去,吓得她扭头就跑。   之后季殊容跟江景说起这件事,江景面上毫不在意,心里却多少有点触动。   何诗韵对他的好他并不是熟视无睹,很多时候江景也想对她好一点,可一想到她是何燕的女儿,那些刚冒头的心软就会荡然无存。   身后的尖叫声小了很多,有人注意到了江景,窃窃私语随着风声传进他的耳朵。   江景加快脚步,一进食堂就看到赵瑜跟李帆在最前面冲他招手。这俩人吃饭最积极,每次都能抢到热门窗口。   鸭腿色泽鲜嫩,江景坐下后拍了张照,吃着吃着就拿起手机看上一眼,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赵瑜觑他好几眼,忍不住问道:“江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嗯?没有啊。”江景叼着筷子,手指飞快地打字。   聊天框最上面就是他刚刚拍的照片,随着不断弹出地消息被刷了上去。   季殊容:看起来很好吃。   江景:鸭腿饭,附中驰名商标。   季殊容:有袋子吗?   江景:没有,干嘛?   季殊容:方便的话给我装回来一个。   明知他是在开玩笑,江景还是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大小还行,装个鸭腿应该没问题。   对面的赵瑜已经坐不住了,想探头看一眼又不敢,叫了江景几声得不到回应,脑子一抽想了个损招——   他筷子一夹,江景盘子里的鸭腿不翼而飞。   江景终于抬起眼,下巴一点:“放回来。”   赵瑜捂着碗说:“江哥,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有情况?”   “什么情况?”江景装傻,威胁道:“再不放回来我就踩你鞋了。”   赵瑜刚买了一双球鞋,白得发亮,谁踩一下他跟谁拼命。   江景这话显然有用,赵瑜哼哼唧唧地把鸭腿扔回去,说:“别打岔,你这是跟谁聊天,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江景摸了摸嘴角:“有吗?”   “有。”闷头干饭的李帆接了一句,“考试进步都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你们眼神不好。”江景放下手机,啃着鸭腿说:“赶紧吃,不是说一会要去打球吗,你那球鞋还是别穿了,隔壁班那群孙子踩人脚一踩一个准。”   赵瑜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扒了两口米饭说:“妈的,上次差点把我脚给踩断,气得我差点报警。”   江景毫不客气地笑了两声。   “对了,刚想起一件事。”李帆已经吃完了,放下筷子朝两人勾勾手指,低声道:“有人昨天在警局门口看见冯源,旁边站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据说是他哥被放出来了。”   “他哥?”赵瑜问道:“就是你之前说那个当街砍人的变态?”   李帆点头:“就是他,在监狱里蹲了十年,一出门就被冯源接走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李帆看向江景说:“你一定要小心他,上次他跟孙庆敢对你下那么狠的手,以后有了他哥,什么事干不出来。”   赵瑜忙点头:“要不以后放学我们一起走吧,我俩先把你送回家。”   江景倒是挺淡定,擦了擦嘴角的油,说:“不用,我有人接。”   -   接他的那个人一如既往地站在马路对面,背靠着车门,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微曲,低头漫不经心地看手机,大衣衣摆随着风在空中掀出漂亮的弧度。   江景悄无声息地溜到他身侧,瞄了一眼屏幕:“跟谁聊天呢?”   “杨潇。”季殊容打完最后一个字发过去,伸手摸摸江景的头,“走吧。”   两人上了车,没注意到校门后面躲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赵瑜扯了扯李帆的袖子,问道:“那个人谁啊,隔这么远我看不清。”   问完声音骤然拔高,惊奇道:“他居然敢摸江哥的头??还没被打???这也太惊悚了吧!”   李帆视力比他好,收回视线说:“是之前去他家的那个男人。”   上次在江景家落荒而逃的经历实在印象深刻,赵瑜了然道:“哦,我说呢,江哥对他的容忍心好像格外地高。”   容忍心高不高江景不知道,见到季殊容挺开心倒是真的。   车停在酒吧后门,要从前门进需要穿过一道狭窄漆黑的小路,两人并肩走不开,江景跟在季殊容身后,目光落在他身侧轻轻摇晃的手上。   墙壁遮住了光亮,酒吧侧窗的玻璃映出朦胧的剪影。   江景蠢蠢欲动,上前一步伸出手,佯装无意地勾住他的手指。   季殊容脚步微顿,顺其自然地牵着他。   这一处的暧昧无人知晓,小路走到头,地上重叠在一起的影子自然而然地分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今晚客人有点多,江景一头扎进人群,送酒送得晕头转向。   杨潇叼着烟跟季殊容唠嗑,烟雾缭绕中眯眼打量他一阵,问道:“你在看谁呢?”   他顺着季殊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还随着音乐一摇一晃。   季殊容说:“没看谁。”   杨潇又看了几眼,看不出个所以然,弹了弹烟灰问道:“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   杨潇点点头:“本来还以为你要在那待到过年,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季殊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弯了弯。   “不对劲。”杨潇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敏锐道:“老季,你这笑得不太正常啊。”   季殊容转头看着他:“哪不正常?”   “你平常笑起来就是扯个嘴角,眼里没啥温度,现在可不太一样,”杨潇咂舌道:“现在一看就很开心。”   “是吗?”季殊容轻笑一声:“这么明显?”   “看看看,刚才就是敷衍的笑。”杨潇用手指夹着烟,凑近他贼兮兮道:“到底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   “你应该不会开心的。”季殊容抵着鼻尖,表情微妙。   杨潇被吊足了胃口,缠着他又问了好几句,季殊容愣是一点风声都不给他透。   江景忙完一阵,走过来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他一向喜欢装酷,跟人打招呼一般都是点个头,今天居然破天荒地笑了下。   杨潇恍惚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对劲?”   不对劲的两人隔着他对视一眼,然后轻飘飘地分开。   江景垂下眸光揉了揉手腕,还没来得及开口,季殊容忽然道:“累了?”   今晚有一个服务员请假了,江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确实有点累。他点点头说:“有点。”   季殊容站直身子,对杨潇说:“那我们先走了。”   杨潇疑惑:“你们?你也要走?”   “我送他回家。”季殊容径直走到门边,给江景拉开门。   寒风吹的杨潇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   车子缓缓掉头,车灯在夜色中照出一道光柱,江景系上安全带,转头笑道:“今天有好多人说我不太正常。”   季殊容唇边溢出一声轻笑:“也有人这么说我。”   窗外景物飞速掠过,江景偏头看着季殊容,灯光在他眸中缩成一个极小的光点,一闪而过。   季殊容握着方向盘,倏忽笑道:“看我做什么?”   江景下意识要收回视线,接着想到什么,目光更加放肆:“你是我男朋友,我多看两眼怎么了?”   “男朋友”这三个字说得相当顺口,相当理直气壮。   江景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有种想向所有人公开的冲动。   但转念一想,不是谁都可以对这样的感情做到心无芥蒂。   他垂下目光,在沉默中问道:“如果我们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季殊容余光瞥向他:“你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江景想了想,诚恳道:“除了你,别的不在意。”   “所以没必要担心这个。”季殊容说:“就算真的被发现了也没关系,有我在,你怕什么。”   有他这句话,江景原本就一星半点的担忧瞬间消散。他混账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不就是谈个恋爱吗,又没碍着谁。   回到家,江景趁黑搞偷袭,把季殊容摁在墙上亲了一顿。   季殊容很享受他的主动,末了捏住他的下巴说:“这就完了?”   江景喘着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嘴唇接着被封住。   他被亲得晕头转向,脚步虚浮地想去拿水杯喝口水,结果不长眼地磕在桌角。   砰一声闷响,膝盖顿时一阵刺痛,江景弓着身子倒吸凉气。   “怎么这么不小心?”季殊容眉心微皱,扶着他坐到沙发上,“我看看。”   江景把裤子撸上去,膝盖处红了一片,淤青若隐若现。   季殊容问:“家里有药吗?”   “好像是有。”江景指了指卧室的方向,“应该在抽屉里,你找找。”   季殊容起身走过去,拉开书桌抽屉翻了一阵。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找个药膏还挺费劲。   他往外拉了拉,随手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下一秒眸光难以置信地一颤。   ……   江景等了一会没听见动静,扭过头问道:“没找到吗?”   季殊容没吭声,片刻后缓缓走出来。   他面色平静,跟刚才没有太大差别,可江景一眼就看出不同,敛眉问道:“怎么了?”   季殊容在他面前停住脚步,紧握的手里忽然掉出一条手链。   那是一条断掉的手链,上面有一个银色小音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季殊容两根手指紧紧捏住,声音低哑:“这是谁的?”   江景一时被晃了眼,少顷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小时候被人救过,这是那个人落下的。” 第46章 我帮你   季殊容良久的沉默让江景嗅出一丝不对劲。   他瞄几眼季殊容,再瞄几眼手链,试探道:“你见过这玩意?”   季殊容没回答这个问题,兀自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七岁那年。”江景露出回忆的神色,说:“当时我一个人在外面玩,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尖叫,还没回过神就看到有一个人拿着刀冲到我面前,我吓懵了,腿软到跑不动,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人握住刀刃,救了我。”   他接着说:“手链是那个人走之后我在地上发现的,当时就断了,修也修不好,就一直放在盒子里。”   “那个人让你别乱跑,等家长来接是不是?”季殊容说。   “哦对对对,他是这么说的。”江景恍然应道,接着脸上的表情缓缓凝固,整个人僵在原地。   季殊容收起手链,放在掌心端详一阵,轻声道:“这条手链我找了好久,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它在你这儿。”   “……”江景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瞪大的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一字一顿地问道:“所以,当初救我的人是你?”   季殊容含笑点了下头,说:“应该是。”   江景目瞪口呆好一阵,膝盖处的疼都感觉不到了。当年令人心惊胆战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梦中他怎么也追不上的少年终于停下脚步,因为记忆模糊而记不清的面容变得清晰。   后来持刀伤人的坏蛋被警察抓走,受害者被抬上担架,年幼的江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笑容和煦的少年。他曾多次跑到那个无人敢去的案发现场,祈求能再次遇见那个人,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那声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谢谢被封在心底,成为他午夜梦回时永远的遗憾。   那时候的江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他心心念念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会在多年后奇迹般地出现在他身边,甚至成为了他的男朋友。   江景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一开口就哑了嗓子:“原来是你……”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你。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季殊容看着他蒙上一层水雾的眸子,弯起嘴角笑道:“怎么还是跟当初一样爱哭鼻子?”   江景吸了下鼻子,难得没有反驳,瓮声瓮气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当时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   季殊容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说:“已经好了。”   “我才不信。”江景咕哝一句,突然抓住他的右手,想看一眼掌心。   季殊容下意识挣扎一下,见他不肯罢休的模样哑然失笑,无奈摊开手掌说:“就留下一道疤,没什么事。”   那是一道很长的疤,只不过颜色比较浅,凹凸不平地横亘整个掌心。十年前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年,就是用这只手救下了他。   江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那些看似反常的细枝末节此刻也变得顺理成章。   难怪平常右手总是紧握,难怪调酒时惯用左手,难怪说自己不会弹钢琴……   江景忍着鼻酸,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   季殊容手指轻轻一缩,看着他乌黑的发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小景。”   江景片刻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之前会弹钢琴,因为受伤才没办法继续弹,对吗?”   季殊容垂眸移开视线,笑了一下:“其实之前弹得也没多好。”   骗人。   弹得不好怎么会转学去三中读艺术。   江景抿紧唇,飞快地眨了两下眼。   “好了,真的没骗你。”季殊容上前一步把他抱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脑,柔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要是早知道那个小朋友是你,我一定不会就那么走掉。”   如果知道未来会是这样,他一定会抱抱那时的江景,告诉他不要害怕,也不要愧疚,因为未来我们会再次相遇,那时候的我一定非常爱你。   江景趴在他肩上沉默了好一阵,抬起头说:“给我张纸。”   “嗯?”   “快点。”   江景后仰着头,努力不让鼻涕滑下来。   太丢人了,居然哭出了鼻涕泡。   季殊容忍俊不禁:“像个小兔子。”   “……”江景擦了擦鼻子,不满道:“不像。”   这一瞪眼就更像了。   季殊容指腹碰了碰他红红的眼眶,说:“睡前用冰块敷一敷,不然第二天就肿了。”   江景脑袋有些沉,百感交集的心勉强平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你今晚还要走吗?”   季殊容挑眉:“舍不得我走?”   以江景这嘴硬的脾气,他原以为会得到否定的回答,没想到江景居然点了下头:“嗯。”   季殊容心里一动,忍不住俯身吻了他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江景欲求不满地看着他。   季殊容笑道:“等会,先给你找药。”   被这段插曲打断,差点忘了一开始是要找药。   季殊容又进了卧室,翻出一管药膏,还在保质期内。他半跪在地,用指腹涂抹着已经肿起来的淤青,目光从眼尾抬起:“疼吗?”   江景摇头:“不疼。”   不疼腿绷得那么紧。季殊容说:“骗人。”   江景瞥他一眼:“跟你学的。”   -   晚饭异常丰盛,季殊容把厨房里能吃的菜都做了一遍,江景在一旁打下手,忍不住问道:“做这么多吃得完吗?”   季殊容把最后一盘菜盛出来,说:“再不吃就全烂了。”   垃圾桶里塞满了腐烂的菜叶,都是他出差那段时间坏掉的。江景摸摸鼻子,小声辩解一句:“我那不是不会做嘛。”   季殊容端着盘子往外走:“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会做就行了。”   江景翘起嘴角,跟他一人一碗米饭,边吃边聊。   “你手上的伤多久才好的?”江景问。   "没多久,结疤之后就不疼了。”季殊容说:“你呢,有乖乖听话等家人接吗?”   江景扒了口米饭,眼也不抬地说:“等了,但是没人接,最后是警察把我送回去的。”   季殊容筷子一顿,想起他母亲很早就去世的事。   “以后不会这样了。”季殊容往他碗里夹了两块肉,说:“只要你想,无论你在哪我都会去接你。”   江景吃着肉,差点吃出眼泪来。   他感觉自己今天泪腺过分发达,季殊容随便一句话都能戳进他的心窝。   吃完饭两人在沙发上腻歪一会。起初是江景吃撑了死活不起来,季殊容本想把他拽起来运动运动,结果被他四肢并用地缠到沙发上。   沙发就那么点,闹起来不够折腾,江景趴在他的胸膛上,头发乱糟糟一团,嬉笑道:“你心跳得好快。”   季殊容曲起一条腿挡在他身侧,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这么闹腾当然跳得快。”而后感叹一句:“年轻人精力真好。”   “你不是年轻人?”   “跟你比算是中年人了。”季殊容笑起来胸腔都在震动。   江景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反驳道:“我也是成年人,咱俩差不了多少。”   “我比你大八岁。”季殊容抬手摸着他的头发说:“一想到你还在上高中,我就有种罪恶感。”   江景哼了一声:“再上半年就毕业了。”   “毕业了在我眼里也是小朋友。”   两人躺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江景脖子酸了坐起来,看了眼时间,说:“怎么这么晚了?”   季殊容慢悠悠地坐起,头发也凌乱不少:“明天还得上学,你该睡觉了。”   江景打着哈欠站起来,趿着拖鞋去拿另一张被子,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看见季殊容在阳台给猫喂粮。   九月大概也是困了,躺在地上眯着眼,几只猫崽围着季殊容软绵绵地叫。   江景叫他一声,说:“你先去洗澡吧,浴衣在门口挂着。”   家里就一件浴衣,江景只能裹着浴巾。   浴室里热气蒸腾,上一个人留下的痕迹和香气还没完全消散,江景在里面多待了一会,裸着上半身磨磨蹭蹭地出来。   季殊容正坐在床边擦头发,抬眼看他一眼,挑眉道:“身材不错。”   江景毫不矜持:“那当然。”   浴巾紧紧围在小腹下面,紧致的腹肌一览无余,不是很结实的硬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   季殊容擦完头发,毛巾随意挂在脖子上,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睡一张床意味着什么?”   江景眸光一动,缓缓点了下头。   都是成年人,还是这种关系,睡在同一张床上会发生什么自然心知肚明。江景铺床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些,猝不及防听季殊容说出来,一股难言的燥热忽地从小腹窜上来。   他下半身只围了一条浴巾,里面什么都没穿,薄薄的一层贴在大腿上,丝毫反应都能被放大无数倍。   季殊容的目光往下移了移。   江景:“……”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喉咙处一阵干涩。江景深吸一口气,转身要钻进浴室,手腕紧接着被拉住。   拉的力道并不重,稍微一拽就能挣脱。江景神使鬼差地顿住。   季殊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低哑。   他说:“我帮你吧。” 第47章 陌生人   江景看片看到这种情节一向是面无表情,那么大反应都是演出来的吧,这跟自己弄有什么区别吗?   然而实践出真知,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江景两条腿分开岔坐在季殊容大腿上,浴袍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季殊容难得睡个好觉,睁眼的时候头脑一片清明。   身侧的人早就醒了,趴低着头拨弄他的手指,毛茸茸的发顶翘着一撮呆毛,时不时地晃动一下。   季殊容伸手揉揉他的头,嗓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不再睡会?”   “睡不着。”江景的声音闷闷的。   他很早就被楼下买煎饼的吆喝声给吵醒了,再闭上眼脑子里全是昨晚的画面,想睡也睡不着,索性一个劲地盯着季殊容。最后目光落在他微微摊开的手掌上。   那道疤就像刻在他心里一样,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泛起丝丝缕缕的疼。   季殊容知道他在看什么,蜷起手指翻身坐起来:“去洗漱吧,我去做饭。”   江景的视线忽然顿住,拉住他的手腕皱眉道:“这怎么也有疤?”   手腕上的疤极浅,如果不凑近根本看不出来,像是指甲划了一道,但摸上去微微凸起,明显是伤疤。   季殊容低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不小心划的。”   江景面露疑惑,还想再问一句,季殊容已经拿起衣服穿上。   早饭是煎鸡蛋和瘦肉粥,吃完饭季殊容送江景去学校,路上江景困意上头,靠着窗迷迷糊糊闭上眼。   车子开得极稳,江景睡了一路,下车的时候神清气爽。   季殊容转头看着他说:“好好听课,别贪玩。”   “知道啦。”   江景叼着校服拉链,迎着刚刺破天幕的阳光眯起眼,佯装不经意地问道:“下午放学还来接我吗?”   季殊容笑了笑:“当然。”   于是从那之后,每次放学江景都是第一个冲出教室。他一步迈下三个台阶,校服衣摆随风掀起。少年奔跑起来最是明媚,沿途总会引起旁人侧目。   偏偏江景还不想表现得太过热切,快要跑到校门的时候,他就放缓步子调整呼吸,带着一脸装出来的淡定不紧不慢走到季殊容面前,微弯嘴角说:“走吧。”   他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殊不知额角亮晶晶的薄汗将他出卖得干干净净。   车里播放着轻缓悦耳的纯音乐,天边黄昏翻滚着耀眼的磷光,晚风寒凉却清新,江景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季殊容说话,眼尾始终带着笑意。   只要和季殊容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很开心。   日子过得安静无波,却不会让人感到厌倦。   有时候班里男生会拿江景开玩笑,说哪个班谁谁谁好像喜欢他,打趣声中江景好几次差点脱口而出,说他已经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人。   那个人每天送他上学,接他放学,给他做饭,教他功课,陪他从日出到日落,给他全部温柔。   他们在无人处牵手,在昏暗的房间里接吻,在热闹中隔着人群对视。   所有人都说他们对彼此最是特别,却不知他们最是般配。   -   那天是个阴天,乌云绵延不尽,低垂的天闷雷翻滚,过不了多久就会下起一场滂沱大雨。   车停在校门口对面,季殊容低头回完消息,随意挑了一首钢琴曲,倚着车窗漫不经心地往外扫了一眼。   江景抱怨老师拖堂,说还要再等十几分钟才能放学。   校门外熙熙攘攘,因为天气不好,很多家长的手里都拿着雨伞,踮着脚尖朝里张望。路边的树尽数凋零,寒风从光秃秃的枝丫中穿过。   枯树丛中有一处空地,两道人影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抽烟,成团的烟雾随风飘散。   季殊容眯眼看了一阵,认出其中一个就是之前欺负江景的那个,好像是叫冯源。   另一个人一直背对他,黑色兜帽遮住了侧脸。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冯源在低头说着什么,嘴角时不时扯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季殊容对他的印象简直不能再差。上次冯源被抓他晚到一步,一直很遗憾没能亲手教训他一顿。   如果这里不是校门口,冯源绝对不会毫发无伤地离开他的视线。   一旁的手机嗡的振动一声,季殊容收回冰冷的视线,面色稍缓。   江景:再等三分钟,布置完作业就放学了。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他那张烦躁又郁闷的脸,季殊容嘴角浮现笑意,打了几个字安抚他。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冯源已经走出树丛,站在路边不知道在等谁。   他身旁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抬起头看了眼校门,视线无意间扫过季殊容的车窗,没有丝毫停顿地滑了过去。   他的眉眼和冯源极为相似,且神情更为阴鸷,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座冰山,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人无端心寒。   季殊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森冷。   十年了。   那个匆匆见过一面的人,终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说:   省略号部分微博粉丝可见   微博@西旻劳斯 第48章 秘密   江景一上车就感觉季殊容身上的气压不太对劲,没由来地问道:“怎么了?”   那两个人已经走了,路边只剩枯树枝在风中摇晃。季殊容转头对他笑笑,神情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江景挠挠头,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他系上安全带,将车窗降下一道缝,身上跑出的汗在冷风中迅速蒸腾。   没一会他又关上窗,从书包里翻出一瓶汽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季殊容看他一眼:“少喝汽水。”   江景还在接着喝,偏头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杀精。”季殊容说。   杀什么?   片刻后江景蓦地反应过来,差点被汽水呛死,他捂着嘴咳了好一阵,双眼泪汪汪地锤了季殊容一下:“下次说这种话麻烦提前打个招呼。”   季殊容被锤得很开心,弯着嘴角道:“下次一定。”   江景把汽水扔向后座,歪着头跟他说话。   说今天有好多没写作业的人,气得老师差点把高跟鞋踩断,说食堂的饭还是老样子,最后一份鸭腿饭被别人抢走了,说下午窗外停了几只鸟,看起来像是一家三口……   都是些寻常小事,他讲得绘声绘色,事无巨细地说给季殊容听。   车子在一处红灯前缓缓停下,季殊容转头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江景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捏着下巴吻住,脑子直接当机,想说什么全忘了。   季殊容没吻太久,绿灯亮起前直起身子坐回去。   江景的下唇被灯光映得波光潋滟,他下意识舔了舔,眯眼凑近季殊容:“搞偷袭?”   季殊容单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看上去就像是在心无旁骛地开车:“这么光明正大不叫偷袭。”   江景一噎,被他的无耻给震惊到了。片刻后他眸光一动,搭在腿上的手鬼鬼祟祟往旁边伸。   “……”季殊容淡定的表情成功裂了一瞬,他抓住大腿上那只胡作非为的手,目光从眼尾瞥过去。   江景撞上他的视线,笑容里满是流氓气:“我就跟小季打个招呼。”   招呼不能白打,季殊容十分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下车的时候江景腰间围着校服,脸色别扭地进了酒吧。   杨潇好奇道:“怎么了这是?肚子疼?”   江景飞快地看了季殊容一眼,神色复杂中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羞耻:“有点,我先去趟洗手间。”   杨潇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问季殊容:“看上去挺严重的,要不要给他买点药?”   季殊容抵着鼻尖,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不用,待会就好了。”   论在意江景,没人能比得过季殊容。杨潇“哦”了一声,摁灭烟低声道:“你记得留意一下勾引他的那个男狐狸精,上次我旁敲侧问,他怎么也不肯说。”   季殊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微妙:“……男狐狸精?”   “可不。”杨潇有理有据:“你想想啊,就小江那个脾气,要不是鬼迷心窍怎么可能主动追人?”   季殊容:“是么?”   杨潇点头:“是啊。”   “为什么叫男狐狸精?”   “小江说那人长得又帅又温柔,不是狐狸精还能是什么?”   空气诡异地安静两秒,杨潇咽了口唾沫,莫名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季殊容拍拍他的肩:“没什么,忽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江景这趟厕所去得够久,出来后一个眼神都没给季殊容,绷着脸从他面前经过。   季殊容调完酒,抱臂靠着吧台,守株待兔地等他过来。   酒吧人太多,过道闹嚷嚷的,江景挤不过去,只能从吧台前面绕。他加快脚步,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被人一把拉住。   “还没消气?”季殊容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江景一声不吭,却没挣扎。   “好了,是我不对。”季殊容的手往下滑,握住他的手腕,“本来就想逗逗你,没想到你这么不经撩。”   江景:“……”   眼见他又要炸毛,季殊容借着灯光暗下去的一瞬间牵住他的手,低声哄道:“下次让你弄我,好不好?”   江景半信半疑:“真的?”   季殊容:“千真万确。”   江景哼唧一声,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   他明目张胆地偷起懒,跟季殊容并排靠在一起,垂在身侧的手十分自然地伸进他的口袋。   季殊容低头看了一眼。   江景面不改色:“手冷。”   大衣的口袋很深,江景还没伸到底,就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握住。   季殊容偏头一笑:“给你暖着。”   江景本想顺着口袋闹他,现在计划破灭,只得悻悻挠了挠他的掌心。   两只手紧紧相扣,热意顺着手指的神经末梢一路窜到心脏,江景深吸一口气,想把那躁动的心跳压下去。   季殊容忽然问道:“你的校服呢?”   江景神色一言难尽:“不小心弄脏了。”   至于为什么会脏,两人心知肚明。   季殊容嘴唇一动正要说什么,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出一看,是许劭。   酒吧里太吵,他拿着手机推门出去,原地只剩下江景一个。   江景低头发了会呆,听见杨潇的脚步走了过来。   杨潇走路就跟个大爷似的,背着手,拖着步子,慢慢悠悠地晃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酒。他往周围看了两眼,问道:“老季呢?”   “出去接电话了。”江景说。   杨潇“哦”了一声,抿了口酒悠悠问道:“你跟那男狐狸……男心上人怎么样了?”   “狐狸?”   杨潇一顿,心想我日,怎么就说漏嘴了。   江景说:“我家不养狐狸,只养猫。”   杨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猫崽还都活着么?”   江景凉飕飕地看他一眼说:“活得好好的。”   说起猫,杨潇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道:“其实老季之前也养过猫,你有啥不懂的可以问他。”   江景有些意外:“他养过猫?”   之前他曾问过季殊容,当时季殊容一口否认,江景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杨潇点头,回忆道:“养了好多年来着,后来那只猫死了,他就没再养过。”   江景听着他的话,愣了好一会儿。   他这才意识到季殊容还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他。   门这时被拉开,冷风钻着空子长驱直入,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江景看着逐渐走近的季殊容,刚才涌起的失落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没关系,他想。   这段感情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很长。   那些我不曾参与的过去,我想听你慢慢讲。   -   关于猫的事江景一句话没说,他并不是不好奇,只是觉得这件事对季殊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主动揭季殊容的伤疤。   江景依旧每天跟他睡在一起,明明什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就是没到最后一步。   江景没少背着季殊容看片,看得他蠢蠢欲动,很想亲身实践一下。   他这个年纪热烈又放肆,做事不计后果,谈个恋爱恨不得把一切都给对方。   奈何季殊容不为所动,任他怎么胡搅蛮缠,最后都能用一句“睡吧”把他强行摁回去。   江景憋屈,闹了两天情绪不搭理季殊容,连去上学都是冷着脸。   赵瑜翘了课间操去小卖部打游戏,回来的时候一身清爽,其他人则跑得浑身是汗。   江景本来也想溜,结果半路被班主任抓个正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赵瑜溜之大吉,跑了两圈回来整个人都木了。   他把校服衣领掀到后背,里面的衬衣被汗印湿了一块。   教室门窗大开,深秋的风又冷又急,没过一会身上的汗就冷却了。他仰头喝了几口冷饮,指尖沾了化掉的水露,正想把校服穿好,身后赵瑜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嚷道:“江哥你脖子怎么了?”   江景一脸莫名:“什么怎么了?”   “这儿。”赵瑜毫不见外地伸手一点,戳在他颈侧稍下的一块皮肤上,好奇道:“这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吗?”   江景摸了摸,接着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他最近跟季殊容厮混得太爽,身上留下不少痕迹,脖子上这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这场恋爱对他来说隐秘又刺激,充满了背德的快感。现在被人窥见一角,江景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他没急着拉起衣领,捏着冷饮的瓶身问道:“很明显吗?”   “是啊。”赵瑜俯下身,凑近端详一阵,嘀咕道:“奇怪,怎么那么像人咬的?”   塑料瓶被捏得窸窣作响,江景静了片刻才说:“嗯。”   嗯。   嗯???   赵瑜瞪大了眼,他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江景还真承认了,顿时一脸震惊:“不是,这……谁咬的?”   谁那么胆大包天敢咬他江哥?!   赵瑜脑中闪过几个人名,都跟江景不太对付的人,想了一会又觉得不太对劲。颈侧这种位置,打架不可能往这咬吧?   倒是这痕迹,怎么看怎么有点说不出来的……暧昧。   赵瑜还没想明白,江景已经把衣服穿好了。   “骗你的。”江景说,“我家猫咬的。”   上一秒还说是人咬的,这会又成猫咬的了。赵瑜隔着布料也没办法再看一眼,糊里糊涂地回到座位上。   今天是周五,两周一次大休,放学时门口围了一群人,本就狭窄的马路直接堵死,拖着行李箱的学生鱼贯而出,涌向四面八方。   江景伸着脖子扫视一圈,终于在人群外看见熟悉的身影。   他拎着书包挤过去,站在季殊容面前说:“今天怎么没开车?”   “被陆宴借走了。”   季殊容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书包,揽着他避开车辆,沿着回家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   正是晚高峰的时候,天色暗淡低垂,街角路口人来人往,车流穿梭而过,喧闹声和喇叭声交织成片。   两人又去了那条小吃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晚风冰凉,呼呼地刮过大街小巷。   在走进一条无人的小路后,季殊容悄然牵住了江景的手。   江景顿了下,下意识看了眼四周。   小路安静昏暗,只有路边的枯树在黑夜中沉默着,零星的光从前面的马路照进来,连地上的影子都是浓重模糊的一团。   他跟季殊容十指相扣,嘴角翘起的弧度一直没下来过。   前面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处无人之地昏暗、隐秘而又暧昧涌动。他们牵着手慢慢走,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寂静,季殊容停下脚步,把袋子放在地上,接起电话道:“喂?”   陆宴的声音隐约传来,随即被风吹散。   季殊容一直牵着他的手,说话时还捏了捏他的手指,脸上却一副正经的表情。   那头的陆宴绝对想不到,他在冷风中被秦警官拒之门外,这俩人居然在一起腻腻歪歪。   没一会季殊容挂了电话,见江景直勾勾地盯着他,笑着问道:“怎么了?”   江景实话实说:“有种地下情的感觉。”   “刺激。”他又低声吐出俩字。   季殊容把手机装进兜里,挑眉道:“这就刺激了?”   他俯身靠近,江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捏起下巴吻住。   江景吃了一路的水果软糖,嘴里还残余着清甜,季殊容稍稍抬起头,舔了下嘴角说:“葡萄味。”   江景侧脸微红,借着夜色看不出来:“好吃吗?”   “好吃。”   “……”   江景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下一扯,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 第49章 前兆   北方的冬天来得很快,毛衣还没穿几天就套上棉袄,街上行人神色匆匆,谁都不想在外面多待一秒。   车子在平坦的公路上行驶,方向却和江景家截然相反。   冬天气温低,江景住的小区供暖不及时,吹空调又太干燥,索性搬去了季殊容家。   不得不说高档小区就是好,在屋里待上几分钟,地暖的温度让人怀疑这是在夏天。   江景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季殊容在厨房里做饭,油烟机嗡嗡运转,饭菜的香味不一会溢满客厅。   “洗手吃饭。”季殊容探头出来说。   江景早就饿了,欢快地扔下遥控器,洗完手出来,饭菜已经摆满一桌。   季殊容在等热水烧开,对他说:“你先吃吧。”   江景没跟他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嚼了两下发现不对劲,缓缓说:“你是不是忘记放盐了?”   季殊容好像在盯着热水走神,片刻后才说:“是吗?没有味道?”   江景又夹了另一盘菜,默默放下筷子:“都没放盐。”   季殊容端着热水壶走过去,有些无奈地笑笑:“最近记性不太好,等我再去做一遍。”   江景喝着热水坐在沙发上,听见他在厨房重新炒菜。   这件事就是寻常生活里的一段小插曲,没掀起半点波澜,随即被淹没在琐碎的日常里。   -   周末的时候两人厮混一晚,第二天早上又被楼下嘈杂的人声吵醒,江景迷迷糊糊一上午,吃完午饭后破天荒睡了一次午觉。   季殊容给他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关上卧室门出去。   许劭在门口站得腿都快酸了,终于见他开门,松了口气道:“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季殊容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在他身后把门轻轻关上,指了指阳台。   许劭没想到自己大老远跑过来,连个沙发都没得坐,还得去阳台站着,他一脸莫名道:“阳台是什么风水宝地吗?”   季殊容没回答他,低声道:“来找我有什么事?”   许劭插兜倚着墙壁,没好气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季殊容抬眼看他,黑沉的眸子好像被窗外的阴霾笼罩,雾蒙蒙的看不见光亮。   许劭看他这脸色就知道他又犯病了,轻叹一声:“昨晚又没睡着?”   季殊容没吭声,半晌后才缓缓点头。   “我给你的药是不是不管用了?”   “还好。”季殊容说。   许劭对他再了解不过,知道这句“还好”其实就是“不好”的意思。姓季的口不对心,尤其这种事很少能从他嘴里听到实话。   其实最开始许劭根本无法理解,他觉得病人就得乖乖听话治病,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拿自己生命不当回事。可后来换位思考,他又觉得满心苦涩。   许劭一看他就忍不住想叹气,移开视线道:“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季殊容摇摇头:“没有。”   许劭耐着性子问:“有没有感觉食欲不振,或者记忆力下降什么的?”   季殊容安静地看着窗外,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没有。”   那就是有。   许劭在心里自动翻译他的话,说:“医生说你已经很久没去了,你最近在忙什么,连去一趟医院都没空?”   “过几天就去。”季殊容说。   卧室里拉着窗帘,昏暗一片。   江景睡得差不多了,趴在枕头上打了个哈欠,听见外面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凑近门边,伸手握住门把缓缓压了一下。   门随即开了一道缝,客厅明亮的光线让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   许劭对牛弹琴半天,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想去喝杯水冷静冷静,结果刚一转身,就跟江景对上视线。   气氛过分诡异,季殊容也回头看了一眼。   江景顶着一头乱毛,身上还穿着季殊容大一码的居家睡衣,带着刚睡醒时惺忪和茫然,看着许劭问:“你怎么在这儿?”   许劭嘴角一抽,上下打量他好几眼:“……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江景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季殊容。   季殊容迎着两道直勾勾的目光,神态自若地轻咳一声,对许劭说:“如你所见,就是你想的那样。”   许劭深吸一口气,目光在两人中间扫视一圈,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所以……你俩现在是同居了?”   “嗯。”季殊容承认得相当坦然。   许劭脑中简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轰隆隆炸得他好久都缓不过神。   他早就看出季殊容对江景有不一样的情愫,也知道按季殊容的性格应该会忍着不说。可万万没想到这两人不仅在一起了,还他妈背着所有人同居了??   而且江景是从季殊容房间出来的,还穿着季殊容的衣服。   许劭扶额闭了闭眼,觉得这冲击有点大。   他审犯人似的问了半天,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始末,带着一脑门感叹号走了。   不到半个小时,季殊容的手机被陆宴跟杨潇轮番轰炸,对他隐瞒恋情这件事给予了深切的谴责。   尤其是陆宴,唉声叹气地问他哪点比不上毛都没长齐的江景,被江景耳尖地听见,直接回了他一句:“我比你年轻。”   年纪是硬伤,陆宴噎了好久,还想再反驳几句,手机突然被秦晔夺走,摁了挂断。   江景敏锐地听到动静,若有所思道:“他不会真把秦警官给拿下了吧?”   初冬的阳光还算暖和,窗外冷风呼啸,屋里却有种春天的感觉。光线暖融融的,照在身上让人忍不住犯困。   江景一条腿搭在季殊容大腿上,时不时晃悠一下,啃着薯片漫不经心地看电视。   突然肩膀一沉,江景往嘴里递薯片的手顿住,偏头问道:“困了?”   季殊容闭着眼,眉心微皱,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嗯。”   他好像真的困极了,靠在江景肩头没再说话,均匀绵长的呼吸一下一下扫过江景的脖颈,带来丝丝缕缕的痒。   江景关了电视的声音,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连薯片都不吃了。   他知道睡眠对季殊容来说有多珍贵,所以胳膊麻了也忍着没动。手机还在卧室充电,电视又没什么意思,江景百无聊赖地看着虚空发呆,在一片静谧中感受着季殊容平稳的呼吸。   他索性将注意力全放在季殊容的呼吸上,忽然觉得无事可做也不是那么无聊。   江景鼻子有些痒,刚抬手一摸,接着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朝眼尾扫去,视线中季殊容微微动了一下,醒了。   江景看了眼墙上挂的表,才睡了一个小时,他有些自责,低声道:“再睡一会吧。”   “不用了。”季殊容的声音低低哑哑,带着一丝慵懒。   江景耳朵有些痒,喉结滚动一下说:“刚才睡得还好吗?”   季殊容直起身子,闭眼缓了缓,轻声道:“嗯。”   其实并不好,他就算睡着了也是噩梦缠身,比不睡更难受。   他不说,江景自然看不出来。   电影还剩一半,江景一边揉着酸麻的胳膊,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前半部分演得有些刻意,后面自然一些,偶尔还能逗得江景扑哧一笑。   季殊容睡醒后一直很安静,眸光低垂着,像是在发呆。   江景瞥他几眼,头伸到他大腿上跟他四目相对,眨眨眼道:“想什么呢?”   季殊容平静的眸子微微一动,牵了牵嘴角:“想今晚吃什么。”   这个姿势挺舒服,江景干脆躺在他腿上,手指拨弄着他胸前的扣子说:“我想吃青椒炒肉,辣一点。”   “好。”季殊容摩挲着他的头发,说:“还有别的吗?”   “想喝瘦肉粥。”   “好。”   江景想了想,又说:“不想吃米饭了,吃馒头行吗?”   季殊容低头吻了下他的眉心:“行,都依你。”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几乎全是江景爱吃的菜,他乐颠颠地啃着馒头,刚想给季殊容夹一块肉,却见他放下筷子。   江景愣了一下:“你吃完了?”   “嗯。”季殊容擦擦嘴,姿势慵懒地靠着椅背。   他面前的馒头吃了四分之一不到,菜只吃了几口,连粥都没怎么喝,这就吃完了??   江景皱起眉:“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季殊容抬起头,撑着下巴笑笑:“没有啊,吃不下去而已。”   江景虽然生活常识等于零,但也没这么好糊弄,啃着筷子严肃道:“食欲不振应该是胃不好,得去医院查查。”   季殊容没理他,闭上眼一副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   春乏冬困,这点在季殊容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他不止是困,反应还有点迟钝,江景喊了他两遍,才见他缓缓抬头,神色有些茫然:“什么?”   江景刚刷完碗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沾着水,没好气道:“我说你要不要去洗澡?”   “哦。”   季殊容径直走向浴室,步子不紧不慢,刚进去又推门出来,江景正巧经过,看着他光裸的上身,咽了口唾沫:“……干嘛?”   “浴巾还在阳台。”季殊容说。   江景去阳台给他拿来浴巾,今天阳光好,浴巾晒得还算干燥。   他一边递给季殊容一边说:“热水应该会很烫,你小心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殊容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江景坐在床边仔细想了想,恍然发现季殊容的不对劲从几天前就已经有苗头了。   做饭时忘记放盐、洗碗会不小心打碎、经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些事放在别人身上也许还算正常,但季殊容一向稳重,正常状态下干不出这些事。   江景的视线落在床头柜的那个小瓶子上,里面的药片只剩下几粒,过不了几天就会吃完。   他紧锁眉头想了一阵,觉得应该是这安眠药在作祟。   药都会有副作用,安眠药应该也不例外吧?   他还没想明白,季殊容洗完澡出来了。   浴袍的带子松松垮垮系在腰间,结实好看的肌肉在灯光下泛着水光,江景移不开眼,流氓似的直勾勾地盯着。   季殊容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江景一阵心痒,开口道:“我帮你吹头发吧?”   说完也没管季殊容答没答应,径直跑去客厅翻出吹风机,拿到卧室插上电,嘈杂的嗡嗡声瞬间响起。   季殊容仍在床边站着,江景示意他坐下:“你站着我够不着。”   季殊容的眸子在灯光下一片清亮,细看之下眼底却毫无情绪。   江景这还是第一次给他吹头发,跃跃欲试地跪在床上,手指碰上季殊容沾着水珠的肩膀,接着猛然顿住。   他出来前江景怕他冷,还打开了空调,现在屋里温度高得堪比盛夏,就这么一会功夫江景额头就出了汗。   可季殊容身上却一片冰凉。   江景又摸了摸他的后背,触手可及之处皆是刺骨的凉意,碰一下指尖都会瑟缩。   他关上吹风机,难以置信地问:“你用凉水洗的澡?”   季殊容垂着头,良久后转过来说:“没有。”   江景根本不信他的话,赤着脚跳下床,快步走到浴室门前,推开门的瞬间便被里面的冷气扑了一脸。   浴室空气流通不畅,潮热的水雾会弥漫很长一段时间,每次江景在季殊容后面洗澡都能感受到他留下来的沐浴露的香气。   但现在昏暗的浴室一片阴冷,连熟悉的香气都消失不见。   江景愣在原地,心里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难以忍受的酸涩和心疼涌了上来。   季殊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声音低哑:“我用了热水,最后有点热才用凉水冲了冲。”   江景抿紧唇,拉着他的手把他拽回卧室,扯过一张毯子裹住他,闷声道:“以后别这样,会生病的。”   季殊容的目光垂下来,落在他微皱的眉心上,麻木死寂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我这是怎么了,他有些恍惚地想。   季殊容抬起手,轻轻把江景涌入怀中,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闭眼长长地舒了口气:“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想加快节奏,字数多了一点,之后应该不会了~>_<~ 第50章 生病   当晚江景翻出两张被子,全盖在季殊容身上,又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生怕他感冒。   本以为捂着睡一觉就好,没想到第二天醒来,季殊容身上一片滚烫。   江景本来还有点睡意,现在完全惊醒了。   季殊容闭着眼,眉心紧拧,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他一向觉浅,江景一动就醒了过来,勉强撑开眼皮说:“怎么醒这么早?”   “我再不醒你就成高烧了。”江景把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塞回被子,一声不吭地翻身下床。   季殊容嘴唇干裂,声音微不可闻:“你去哪?”   “去给你找药。”   江景赤着脚跑去客厅,先烧开一壶热水,端着水杯喂季殊容喝了两口。   “别担心,我没事。”   这人都病成这样了还要逞能。   江景果断地把他摁回去,抿着嘴角说:“老实躺着,别乱动。”   季殊容没有反抗的力气,被江景用被子层层裹住,头发凌乱地躺在床上。   身上像是被涂了一层蜡油,又烫又难受,连动下手指都很吃力。他大概真有点烧糊涂了,脑中一片混沌,连自己为什么生病都忘了。   季殊容的目光从薄薄的眼皮垂落,视线中是没有丝毫光亮的天花板。   耳边一片轰鸣,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心生烦躁又无可奈何。良久之后他轻轻眨了下眼,昨晚的记忆翻涌上来。   他这几天一直沉溺在杂乱无序的思绪中,就算刻意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也会争先恐后出现在面前。所以为了短暂地逃避,他洗了个冷水澡。   冰冷的水淋到身上的那一刻,就像是有人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从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硬生生拽出来。肌肉和大脑都会条件反射地做出反应,所有的注意力被迫转移到感官上,每一个毛孔都是刺骨的凉意,根本无暇去想别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溺毙在冷水里。   季殊容闭上眼,眼前逐渐浮现出自己躺在深海里的样子,五官被海水淹没,身子缓缓下坠。   视线所及是无边无际的黑,似有藤蔓缠住脚腕,拖着他直入深渊。   就在他即将沉入海底的时候,突然间白光乍现,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梦境拽回现实。   心脏重重地落回胸腔,睁开眼的那一刻,季殊容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怎么还下雨了?”江景把窗帘挂好,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摇摇头。   他转过头,对上季殊容的视线。   “家里没有退烧药跟温度计,我出去一趟。”   季殊容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换好了衣服。   “再睡会吧。”江景说。   季殊容静静地看着他,没吭声。   江景只当他生病了没力气说话,走过去掖了掖被角,又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依然滚烫。   江景没再耽搁,把衣领拉到下巴,伞都没拿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淅淅沥沥的雨洗刷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阴冷的风席卷而过,银针一样刺透衣服,冷意无孔不入。   江景气喘吁吁地冲进药店,买了一袋子药。医生原本还想叮嘱一句“烧得严重要及时去医院”,一抬头却见少年不见了踪影。   江景逆着风跑回去,进了家门才敢稍稍松口气。衣服湿了一半,乱糟糟的头发还在滴水,他脱下衣服随便擦了擦,拿着药进了卧室。   季殊容已经坐了起来,偏头看着风雨交加的窗外。   江景两步走过去,把水杯递到他面前:“先吃药吧。”   季殊容的视线缓缓移到他脸上,眉心动了动,哑声道:“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江景身上还带着潮湿的雨气,冰凉的指尖被水杯暖得热乎一点。他把杯子塞进季殊容手里,盯着他说:“把药吃了我就去换衣服。”   季殊容老老实实吃了药,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景装作看不见,把水杯放在一边,给他量了量体温。   38.5°,还不是高烧。   江景这才稍稍放下心,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睡衣。   他自己一个人生活惯了,感冒发烧囫囵吃点药就能挺过去,照顾别人还是第一次,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恨不得把所有能退烧的方法都用在季殊容身上。   于是他每个半小时给季殊容量一次体温,用棉签蘸着热水把他干裂的嘴唇润湿,然后一遍一遍地用热毛巾擦拭他的额头。   退烧药伴随着强烈的安眠作用,季殊容睡得昏昏沉沉,任由他动作。   江景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烧总算退了一点。   下午季殊容一直没醒,江景几乎没见过他睡这么沉的样子,有好几次忍不住伸手探他的鼻息。   呼吸滚烫绵长,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轻抚过他的手指。   季殊容侧着身子睡,露出来的半张脸带着病态的潮红,嘴角紧抿,看起来有些冷漠疏离。   印象中他一直是笑着的,好像对什么都游刃有余,好像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所以江景很难把“脆弱”这个词和他联系起来。   可一旦联系在一起,就会让人有种无法言说的心疼。   江景静静地看他一会,半晌后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   他蹲在沙发旁边,收拾刚才找药翻乱的抽屉。他把四处滚落的瓶瓶罐罐捡起来,凝眉端详一阵。   瓶子有大有小,里面是些五颜六色的药片和胶囊,瓶身上是些江景看不懂的文字。还有一些药片,不知道是些什么药,零星空出几个格,保质期已经过了好几年。   江景心里有些疑惑,一边收拾一边想着等季殊容醒了问问他。   -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空气寒凉且清新,屋里却昏暗闷热。楼下驶过一辆疾驰的摩托车,轰鸣声透过玻璃隐隐约约传来。   季殊容缓缓睁开眼,昏沉的头脑已经清醒了不少。   房间没开灯,四周一片静谧。   他眼尾是烧出来的微红,声音干哑得不成样子。   “江景。”   很轻的一声,宛如低喃。   正在客厅倒热水的江景却莫名感应到了什么,一晃神,差点被开水烫到手指。他手忙脚乱地把热水壶放下,悄无声息地扭开卧室的门,探头看了一眼。   季殊容正要翻身下床。   江景脸上浮现笑意,松了口气走过去:“身上还难受吗?”   季殊容刚迈下的一条腿又收回去,摇了下头:“不难受。”   江景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意识到刚才季殊容是想下去找他。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瞬间酸软一片,眸光跟着柔和下来:“再睡会吗?”   季殊容好像很累,“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江景给他盖好被子,抽了张纸擦擦他额上的汗,在他身旁半躺下来:“我陪着你,睡吧。”   季殊容闭着眼,安静悄然滋长,顷刻间蔓延整个房间。良久之后,久到江景以为他又睡沉了,刚想换个姿势,忽然听见季殊容低声道:“你今天一直在这吗?”   “嗯。”   这样的季殊容有点出乎意料的粘人,江景很是受用,拨开垂落在他眉间的头发说:“我不会走的。”   过了好一会儿,季殊容一动没动,像是陷入沉睡。   江景保持这个姿势的时间有点长,腿一阵酸麻,正想稍稍活动一下,视线蓦然顿住。   只见被子下他的衣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明明很容易就能挣脱,江景却没再动弹。   他小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攥住妈妈的衣角,因为经常被抛下所以没什么安全感,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挽留。   他又等了一段时间,等到季殊容细微的呼吸声逐渐均匀,才悄悄扣住他的手指,接着放平身子躺在他身侧。   江景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一躺在季殊容身侧,脑中那些杂七杂八的事紧跟着烟消云散。   雨时断时续,又下了整个后半夜。   突然一道闷雷落在窗外,江景呼吸一滞,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他做了个噩梦,梦里季殊容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他怎么追也追不上。 第51章 不小心   江景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嘈杂的雨声被喧闹的人声代替,小孩嬉笑打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房间。窗帘拉着,看不到天色如何,但细微的光线透过缝隙落在地板上。   应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江景昨晚睡得不好,刚睁开眼又涌上睡意,趴在枕头上迷糊两秒,忽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季殊容呢?   身侧的被子空空荡荡,连床下的拖鞋都少了一双。   江景翻身坐起来,顶着一头乱毛懵坐两秒,刚想清清嗓子叫他一声,就见卧室的门开了一道缝。   季殊容身上穿着睡衣,手里握着水杯:“醒了?”   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声音也听不出什么异样,看样子是完全退烧了,只是眉间仍有一丝疲态。   江景“嗯”了一声,问道:“几点了?”   “九点多。”季殊容走到床边坐下,抿着水说道。   江景打了个呵欠,眼珠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咕哝道:“那我再睡会儿。”   他一觉睡到了大中午,睁开眼的时候季殊容仍坐在床边,江景怀疑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过。   “我饿了。”江景从被窝里爬出来,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声音软软糯糯,像是在撒娇。   季殊容的身体似乎绷了一瞬,而后慢慢放松下来,偏头问道:“想吃什么?”   江景在他后背蹭了蹭,瓮声瓮气道:“想吃鱼。”   “好。”   季殊容对他一向有求必应,从冰箱里拿出一条鱼放在盆里化冻,厨房里的垃圾好久没倒,腐烂的菜叶散发出幽幽的臭味。   江景洗漱完就晃晃悠悠地飘进厨房。他平常很少进厨房,偶尔刷碗也是刷完就拍拍屁股走人,这次下意识扫视一圈,发现好多东西都放得乱七八糟。   刚来季殊容家的时候这里干净得就像是样板房,现在怎么换了个风格?   江景目光落在季殊容手里的瓶子上,愣了一秒后猛地握住他的手,难以置信道:“这是芥末!”   芥末瓶被江景一把抽走,季殊容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片刻后才转了下头。   江景探头看了眼锅里的鱼,幸好芥末只滴进去一滴,味道应该不会太重。   季殊容垂眸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哑声说:“抱歉,刚刚走神了。”   江景语气担忧:“你是不是还没休息好?要不再去睡一会儿,我来做饭。”   季殊容摇了下头,面色如常地拿起酱油,浓郁的香味瞬间溢满厨房。   江景稍稍放心,俯身拎起垃圾袋,捏着鼻子说:“我去倒垃圾。”   他把家里的垃圾都收拾一遍,拎着一个大袋子下楼,回来的时候季殊容正好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   刚出锅的鱼色香味俱全,十分合江景的胃口。   他早上没吃饭,胃口格外地好,一趟一趟地进厨房盛米饭,吃到最后才发现季殊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你怎么不吃?”   季殊容放下数米粒的筷子,说:“不饿。”   对着这么好吃的饭说不饿,江景不太能理解,闷头扒完最后一口米饭说:“你多少吃点,待会还要吃药。”   虽然烧已经退了,但江景怕他好得不彻底,硬是把药片塞进他手心,递上热水说:“趁热喝了。”   季殊容无奈喝了满满一杯水。   吃完饭江景准备写作业,这人有书桌不用,非要盘腿坐在地板上,趴在沙发上写。   他写着写着就走神,忽然想到什么,搁下笔说:“九月跟孩子们不会饿死吧?”   他每天放学都会先回家看看几只猫,倒点猫粮,收拾收拾猫窝,昨天因为季殊容生病没顾上它们,江景有些放不下心:“要不我自己回去一趟?你刚恢复,就别出门了。”   “不用。”季殊容坐在他旁边,伸手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削着,“等会杨潇要过来,把钥匙给他,让他去就行。”   “哦。”江景应了一声,接着漫不经心地写作业。   他理综三科中生物最弱,背的东西多,他记不住,写一会就翻翻书,最后一个大题半点头绪没有。他眼尾微挑瞄了眼季殊容。   手里的水果刀泛着冷光,季殊容的视线落在上面,黑沉沉的眸子一动不动。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衬衫,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的手腕血管微凸,横隔着一道浅淡的伤疤。   江景见他削苹果削得专心致志,又低头看了遍题,最终一脸麻木道:“这题……”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江景瞳孔骤缩。   “你做什么!”   他猛地攥住季殊容的手腕,离手腕只有毫厘之差的刀尖顿在半空。   季殊容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水果刀被江景夺去才有了点反应。他手指蜷了下,眸子平静茫然,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江景把水果刀扔在桌子上,砰一声脆响,四周安静至极,只能听见他轻颤的呼吸。   “那道疤就是这么来的吗?”   季殊容看着他紧紧皱起的眉心,默了片刻开口道:“不小心划的。”   江景还真是头一次见有人削苹果能削到自己手腕上,还能若无其事地说一句“不小心”   他把季殊容手里的苹果拿过来,用刀子一点点削干净,切下一片递给他说:“以后想吃苹果我给你削。”   季殊容没接。   江景硬是塞进他手里。   剩下大半个苹果江景自己抱着啃,一边拿笔戳着卷子,一边消化着刚才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   季殊容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作,只是愣愣地盯着虚空中某个点发呆,直到眼睛酸涩到受不住才轻轻眨了一下。   他其实……   只想给江景削个苹果而已。   可他现在已经连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了。   -   晚饭前杨潇果真来了一趟,江景正啃着笔跟一道数学题搏斗,回过神来的时候杨潇已经走了。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看向季殊容问道:“怎么不留他吃个饭?”   “留了,说是家里做了饺子,要回家吃。”   据说杨夫人心灵手巧且治家有方,杨潇出了名地怕老婆,出去一趟都要报备,偏偏他乐在其中,逮空就跟这些单身人士炫耀自己的婚后生活有多幸福。   江景偶然听陆宴说起过,对杨夫人还挺好奇,现在听说人家吃饺子,也有点心痒:“要不我们今晚也吃饺子吧?”   季殊容没什么意见,点头道:“好。”   他说着便走向冰箱,想拿点肉出来。   江景在他身后问:“你会包吗?”   “……”   季殊容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怔然看着冰箱,握着门边的手指指节泛白。   冰箱一共三层,上面那层放的是冷饮,中间放的是海鲜,最底下放的是肉类。   季殊容是一个作息极其规律的人,一日三餐按时吃,冰箱永远不会空。   现在最下面那层却是空空如也。   江景没得到他的回应,疑惑地走过来,从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笑了笑说:“没事,定个外卖也行。”   外卖的饺子五花八门,什么馅的都有,江景选了几种清淡口的,等了十几分钟,下楼把饺子拎上来。   “这个是胡萝卜馅的,这个是芹菜馅的,这个应该是玉米,这个……这个我看不出来。”   江景把饺子推到他面前,腮帮子鼓鼓的,挑了下眉:“你喜欢哪个?”   季殊容拿起筷子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我没胃口,你吃吧。”   又没胃口?   他这两天就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不是没胃口就是不饿,江景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吃的药里有副作用,现在后知后觉察出古怪。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皱眉问。   饺子的热气氤氲上升,朦胧的水汽将两人隔开。   季殊容的脸有些模糊不清,江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良久的沉默后,季殊容的嘴唇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低低说了一声:“没有。” 第52章 意外   周一上午第二节 是生物课,老师是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没有丝毫起伏的讲课声让人昏昏欲睡。   江景心不在焉地趴在桌子上,写了一半的卷子被压出几道褶。   窗外天色黯淡,树枝时不时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几声闷响。后排已经睡倒了一大片,江景算是唯一一个比较清醒的。   他也很困,但是莫名睡不着。   老师摁着激光笔,一个小红点在白板上划过,圈出一行加粗的话。   “冬季是多种疾病最容易复发的季节,包括风湿病、心脑血管疾病、皮肤病等,还包括抑郁症等心理疾病……”   老师照着念了一遍,一字一句,毫无感情。   江景头都没抬,支着下巴看向窗外,圆珠笔在指间旋转,接着“啪”一声掉在地上。   很轻的一声脆响,却让他心头陡然漏了一拍。   一条走廊之隔的赵瑜正半梦半醒,揉揉眼睛对上他的视线,小声道:“江哥你看什么呢?”   光秃树枝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隐隐可以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阴霾好像落在了他的心头,无缘无故一阵胸闷,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江景机械地摇摇头:“没什么。”   赵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顺手帮他把笔捡起来,晃着腿在桌洞里跟人聊天。   四十五分钟一眨眼就过去,下课后江景摸出手机,给季殊容发了条消息。   江景:在干嘛?   发完觉得这话有点干巴巴的,接着甩了张企鹅探头的表情包。   季殊容:在家,待会出门。   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江景那颗不上不下的心忽然就安静下来。   他眉心稍展,发过去一条:路上慢点。   季殊容:好。   江景还想再发一句,刚打了一个字就见周围偷玩手机的同学一阵兵荒马乱,一个男生从后门跳进来,嘴里焦急道:“快快快,手机都藏好,年级主任又来巡视了!”   江景最后看了一眼屏幕,季殊容没再给他发消息,虽然聊天内容没什么异样,江景却敏锐地感觉出他情绪不高。   最近季殊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他什么都没做,却总是一副疲倦的样子。   今早走的时候江景无意中看了一眼柜子上的药瓶,里面只剩下几粒,按照季殊容一贯的剂量,应该吃不了这么快。   江景刚才安顿下去的心又浮了起来,这几天季殊容一系列不正常的反应在眼前一一划过,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身侧的人皆在慌慌张张地藏手机,片刻后年级主任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进来,皇帝一样巡视着后排。   一道思绪刚冒出头,江景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年级主任背着手斜睨他,朝桌洞抬了抬下巴:“夹在书里的那个是什么,拿出来。”   -   食堂的楼梯很窄,上上下下的学生擦肩而过,江景插着兜往下走,不知怎么有些心神不宁。   他下意识摸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摁开,脚下陡然踩空。   紧跟在他身后的赵瑜眼疾手快,猛地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   “我天,江哥你吓死我了,这要是摔下去可得砸到一片人。”赵瑜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江景没什么反应,好像刚才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垂下眼,看着手里的手机,忽然很想给季殊容发个消息。   他说不清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从何而来,莫名其妙的焦躁感顺着血液在全身蔓延。   赵瑜跳下最后一阶楼梯,一边一个揽住江景跟李帆,兴致勃勃道:“去打会球怎么样,今天下课早,离午休还有段时间。”   “好啊。”李帆欣然答应。   赵瑜拱了下江景,问道:“江哥你呢?”   江景正低头看手机,眉心微皱,对两人的话置若罔闻。   “江哥。”赵瑜提高声音叫他一声,“你怎么了,不就是被叫个家长,至于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李帆也看过来,问道:“看什么呢?”   江景摁灭手机,深吸一口气说:“没什么,走吧。”   他给季殊容发了一连串的消息,过了很久都没得到回应。   江景一开始以为他忙顾不上看手机,下了第一节 课后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   下午上了什么课讲了什么题江景一概没听,他一直紧紧握着手机,生怕错过任何季殊容发来的消息。   可惜没有。   一条回复都没有。   聊天框全是他一个人发的或长或短的话,孤零零的排成一排。   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江景第一个拎着书包冲出教室。   教学楼还没来得及热闹起来,楼梯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冷清。地上的大理石反射着阴暗的光,冷得人一阵心慌。   校服拉链没拉,被风吹在身后,上下起伏地拍打在他身上。   江景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往外跑,他跑得太急,脸色有些苍白,重重的喘息声被吹散在风里。   他给杨潇也打了电话,一样是无人接通。   江景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这两个人不会同时失联。他脑中飞过无数种猜测,每一种都让他心口发凉。   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持续不断,江景不死心,掐断后又拨了一遍。   他已经跑出了校门,眼前是车来车往的马路,汽车掀起的冷风扑面而来。他茫然地站在路口,却不知道该往哪走。   手机的忙音响了好一阵,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杨潇的声音突然传来。   杨潇的声音很沉,透着浓重的疲倦:“喂?”   江景看了眼屏幕,上面显示的是季殊容的名字。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紧咬牙关问道:“季殊容在哪儿?”   杨潇明显沉默一瞬。   江景从他这须臾的停顿中感应到了什么,心脏猛地一沉。   “他……”杨潇顿了下,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跟他说实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一句话,每个字江景都认识,连在一起却让他感到陌生。   江景缓了好久才重新找回呼吸,胸口又冷又疼。他想说你别开这种玩笑,一张开口却哽咽到说不出话。   杨潇叹了口气,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老季出车祸了,在医院。”   作者有话说:   老季太惨辽(唉 第53章 抢救   四个小时前——   阴冷的风穿堂而过,阳台上摆放的多肉被吹倒,砰一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季殊容像是没听见,不疾不徐地扣上扣子,直到感觉到冷意才抬头看了一眼。   阳台窗户大开,应该是早上江景透风的时候没关紧。   江景总是这样莽莽撞撞,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顾及不到,或者说是根本就不在意,因为知道身后会有人帮他收拾妥当。   季殊容很喜欢惯着他这些无关紧要的小毛病,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小朋友开心就好。   但现在他的心里没有丝毫波动。   他只是走过去关上窗户,把地上的狼藉打扫干净,然后发了会呆。   因为他记不清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过了很久,直到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   是心理医生给他发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   季殊容仿若生锈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他边回消息边往外走,出门前摸了摸口袋,确认钥匙什么的都带上了才垂眸关门。   他知道自己的病又复发了。   每年冬天都是如此,不过这次还轻了点,没闹到要进抢救室的地步。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路虎从车库开出,汇入来来往往的车流,往医院的方向驶去。   中午路上车少,马路宽敞,沿途车辆极速从旁边掠过。季殊容倒是不紧不慢,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这几日高度紧绷的神经在舒缓的音乐声中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闭目养神,其实根本毫无睡意。   就算偶尔睡着了也会突然惊醒,万籁俱寂的夜晚让他分不清睁眼后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幸好江景一直陪在他身边,睡梦中也不忘紧紧握住他的手,把他从无尽的深渊里拽出来。   兜里的手机响了一阵,季殊容后知后觉地接起:“喂?”   杨潇蹲在猫窝里,一脸头疼地拎起一只软趴趴的猫崽,夹着手机问道:“老季啊,有只猫突然拉肚子,是不是要送去宠物医院啊?”   “送去看看吧。”季殊容说。   他的声音很低,疲惫和阴郁显而易见,但杨潇的心思都在那只可怜兮兮的猫崽身上,毫无察觉:“行,那我带它去看看。哦对了,猫粮快没有了,下午有空的话记得送点过来。”   “好。”   接着便挂了电话。   前面是红灯,季殊容缓缓踩下刹车,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半垂的眸子里毫无生气。   心像是被挖去一样,胸腔里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洞,无论什么都激不起他半点情绪。他逼着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现在有点撑不住了。   不过几秒的时间,他却像是在沙漠里徒步走了几万里。   季殊容喘息两声,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倏地攥紧。   眼前的红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绿灯,对面的车却一动不动地停着,车灯仿佛一双双巨大的眼,看小丑一样逼视着他。   他想逃,想挣脱这让人窒息的压抑感。   季殊容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身子随着惯性往后一仰。   耳边挥散不去的幻听逐渐变得嘈杂,一会是毫无意义的杂音一会又是各种人说话的交谈声,很吵,像网一样铺天盖地将他裹住。   接二连三响起的喇叭声几乎要划破耳膜,季殊容却恍若未闻。   偌大的十字路口稍显空旷,红色的数字还在跳跃,南北方向的车辆安静地停着,西侧一辆大货车轰隆隆驶来,眼看就要穿过红绿灯。   突然间,一辆黑色路虎直直地窜了过去。   货车速度很快,根本来不及躲闪。   刺耳的车鸣声疯狂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   砰!   尖锐碰撞的声音持续了足足十秒。   画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世界在那一刻格外寂静。   -   走廊里满是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惨白的灯光照在墙壁上,抢救室大门紧闭,上面亮着“抢救中”的红灯。   江景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忽然连再靠近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弯腰撑着膝盖,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江景?”有人叫了他一声。   他的魂还丢在半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扶着坐在了长椅上。   陆宴脸上罕见地没有吊儿郎当的神情,他穿了一身正装,很明显是从哪个正式场合急匆匆赶过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他坐在江景旁边,嘴唇动了动可能想安慰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江景仰着头,抵着冰冷的墙面,半晌后才慢慢找回呼吸。   “为什么会出车祸?”他嗓音干涩地问。   陆宴垂头盯着地面,片刻后说:“闯红灯,正好撞上一辆货车。”   江景像是没听明白:“谁闯红灯?”   陆宴叹道:“老季。”   那一瞬间江景感到了巨大的荒谬。   他想问季殊容怎么会闯红灯?是有什么要紧事让他连命都不要?   但他知道问了也没用,答案估计只有季殊容自己知道。   江景闭上眼,直到酸涩的泪意褪去才缓缓睁开,头顶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无数光圈汇聚成一片空茫的白,恍惚中江景以为自己在做梦。   也许醒来后他正窝在季殊容的怀里,那个人会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一墙之隔的手术台上。   快点醒过来吧。   醒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手术室的红灯亮了许久,杨潇跟许劭一左一右站在门口,连姿势都不曾换过。   走廊空荡荡的,偶尔有护士推着病床经过,车轮像是碾压在每个人心上,光是听着声音就不由得神经紧绷。   斜对面有一扇窗户没关,冰冷刺骨的风扫荡四周,江景正想起身,就见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过去,悄无声息地关上窗户。   江景一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秦晔。   前几天他还在好奇陆宴跟秦晔进展到了什么地步,现在见到真人,他却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秦晔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会没事的。”   江景一声不吭,垂眼盯着地面发呆。   身旁陆宴跟秦晔低声交谈着什么,江景没听进去。他对外界的一切都没什么反应,悬在半空的心只剩下一根银丝系在季殊容身上。   银丝摇摇欲坠,稍有不慎就会断裂。   四周安静了许久,直到手术室的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江景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骤然一黑。他一阵头重脚轻,扶着墙才没倒下去。   护士推着病床出来,说:“病人生命体征稳定,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需要办理住院。”   季殊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氧气面罩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江景看着他被推进病房,眼眶蓦地红了。   他来的路上没哭,在手术室外等着的时候没哭,现在看到浑身插满管子的季殊容,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杨潇递给他一张纸巾,叹道:“你明天还要上学,我送你回家吧。”   江景擦干眼泪,摇摇头:“我要留在这。”   杨潇说:“我在这就可以了,老季醒了我给你打电话。”   “不。”江景固执地拖过一张椅子,刚想坐下,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他拿出一看,是江政的号码。   江景疑惑一秒,而后想起他今天被年级主任没收手机,怕错过季殊容的消息,胆大包天地从主任手里抢了过来。   主任勃然大怒,一个电话打给江政,让他来学校把江景领回去。   江政日理万机当然来不了,最终还是何燕去的学校。   何燕一路都在想见到江景该说什么,结果刚一下车就看见江景大步冲出校门,他好像没看见她,举着手机一脸焦急,然后说了句什么,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   何燕从来没见过江景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叫住他,就这犹豫的片刻,江景拦了辆出租车,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何燕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景去的不是回家的方向。   她有江景的号码,又清楚地知道江景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跟她说,所以给江政发了条消息。   而江政正好在开会,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电话响了一阵才被接通,江政直接道:“你在哪,为什么还不回家?”   江景站在走廊窗边,看着下面冷冷清清的街道,说:“在同学家。”   “同学家?”江政明显不信,“哪个同学?让他家长接电话。”   江景默然片刻,直接掐掉通话。   他没那个心情应付江政。   江景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暂时麻痹感官,逼得自己头脑清醒片刻。   季殊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在此之前,他想一直陪着他。   洗手间跟病房隔了一个拐角,江景一出门就听见了许劭的声音。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江景刻意放轻脚步,贴着墙缓缓靠近。   秦晔站在许劭面前,他还是那身警服,眉心微敛:“我把附近的监控都调出来看了一遍,货车没有任何违规现象,这场事故确实是季殊容负全责。”   许劭眸光低垂,叹了口气:“好,辛苦你了秦警官。”   秦晔盯着他的脸色,多年来的办案经验让他敏锐地察觉出什么:“排除酒驾和故意为之,还有一个解释,他是不是疲劳驾驶?”   许劭顿了下,抿紧唇说:“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   “……”许劭叹了口气:“他应该是生病了。”   “什么病?”秦晔紧接着问。   这次许劭沉默良久,而后哑声道:“抑郁症。”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要去看眼睛,又干又疼,睁不开眼555,大家一定要好好爱护眼睛qaq 第54章 朝前看   走廊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而后两人又说了什么江景没听进去,他怔愣地站在原地,连脚步声传来都没反应。   秦晔走出拐角,没想到他在这,愣了片刻:“你……”   许劭跟着看过来:“江景?你怎么在这?”   安静忽然被一阵喧闹打破,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又亮起红灯,门外围着几个悲痛欲绝的家属,尖利的哭声像是冰锥,刺得人遍体生寒。   江景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直愣愣地看着许劭:“抑郁症?”   许劭:“……”   秦晔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低头理了理警服说:“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径直走向楼梯口,身影逐渐消失。   手术室门前的哭号声小了很多,低低的啜泣声挥之不去。   许劭对上江景的视线,忍不住叹了一声。他今天叹气的次数有点多,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   “你都听见了?”许劭低声问。   头顶的灯光极亮,江景的眼里却不见半点光彩。他缓缓点了下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事已至此,许劭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他抓了抓头发,走到长椅旁朝江景招招手:“过来,坐下说。”   江景提线木偶般走过去。   许劭弓身撑着膝盖,深吸一口气说:“他得这病的时候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到现在得有七八年了。”   江景没吭声,静静听他说。   “这病时好时坏,一到冬天就复发,医生说他没有想治好的念头,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拖着,根本没真正痊愈过。”许劭偏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低声说:“这次还算轻的,他应该是想开车去医院,半路病发才会出车祸。”   江景一直低着头,听到这才掀开眼皮看向他:“这次算轻的,那之前呢?”   “之前……”许劭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看江景的反应,大概是对季殊容的过去一概不知。许劭稍微一想也能明白季殊容的用意,无非就是怕江景不能接受这样的他,或者是不想江景承担他身上的压力。   无论是哪种,这个口都不应该是许劭来开。   可依许劭对季殊容的了解,就算是江景哭着求他说出真相,这个人都能面不改色地扯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手术室方向的哭声忽然又大了起来。   这短暂的沉默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几分钟,而对于焦急等待的家属来说,就好比站在悬崖边,不知道那扇门打开后是柳暗花明还是壁立千仞。   人这一辈子,折腾来折腾去也就几十年,说不定哪天出点意外提前去报个到,生前瞻前顾后也就没了任何意义。   许劭唏嘘片刻,心里五味杂陈。   作为外人,他没必要多此一举,但作为季殊容的朋友,他想自私一点。   许劭哑然许久,移开视线道:“之前他自杀过几次,吃过安眠药,割过腕,还想着淹死自己,每次都侥幸捡回一条命。所以他能撑到今天,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江景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冰冷的水淹没,连神经都冷到刺痛。   “他根本就不想活是吗?”他微不可闻地问。   许劭愣了下,下意识要点头,又迅速反应过来说:“也不是,这不现在有你了嘛,至少这次没闹着自杀。”   江景没再说什么,垂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他搭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穿进肉里,骨节泛起冷冷的白色。   许劭看着都觉得疼,拍拍他的肩,轻声道:“你也别太担心,万事朝前看,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   江景在陪护床上睡了一晚,半夜惊醒好几次,透着朦胧的月光看向旁边的病床。   静谧中只有机器极有规律地响着,江景趴在床边,伸手碰了碰季殊容的脸。   温热一片。   江景胡乱蹦跳的心重重落回原处,砸得他满心酸胀。   这一夜他怎么睡也睡不踏实,梦里都是季殊容离他而去的光景。   许劭的话像是一把把刀子,扎进去的时候只觉得疼,后劲却大得很。   天还没亮江景就睡不着了,干脆坐在病床边盯着季殊容,直到杨潇推门进来才动了一下。   江景手里被他硬塞了两个包子,刚想拒绝就被杨潇怼回去:“早饭必须得吃,要是老季醒来看见你饿得皮包骨头,那不得再晕一次?”   这话十分精准地踩在了江景的七寸上。   他闷声吃完包子,背着书包去了学校。   昨天他从教导主任手里夺手机的壮举闻名全校,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打量的目光。他心情不好,看谁都是冷着脸。   没人敢上去跟他搭话,直到他走出楼梯口,一道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   “哥哥。”   江景脚步微顿,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何诗韵,面无表情道:“有事?”   何诗韵手里抓着手机,低头道:“爸爸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昨天江景烦躁之下又把江政给拉黑了,原以为自己能清净清净,没想到江政居然在这等着他。   “拿走。”他吐出两个字,往旁边迈了一步,接着便被何诗韵拉住袖子。   “哥哥,你就给爸爸回个电话吧,他很担心你。”   “……”   江景舌头抵了下牙尖,看样子似乎很想摔了这手机。   何诗韵有点怕他,往后瑟缩一下。   江景吐出一口气,忍了半晌说:“手机给我。”   何诗韵犹豫着递过去。   屏幕就是通讯录页面,手指一滑就能看到“爸爸”两个字,江景拨过去,片刻后听见江政的声音传来。   “喂?诗韵?”   “是我。”江景说。   “小景?”江政的声音沉了下来,“你昨晚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江景没回答他的问题,兀自说道:“我还要上课,挂了。”   他说完就把手机扔回何诗韵怀里,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这一整天江景都有点心不在焉。   上课时班主任特地抽了十分钟点名批评他,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唯独江景没事人似的直视她。   气得班主任差点当场暴走。   下课后赵瑜试探地问道:“江哥,谁惹你了?”   江景说:“没谁。”   “那你怎么一副……”赵瑜顿了下,斟酌用词:“不太开心的样子?”   其实是一副随时都要炸掉的样子。   江景就像个压抑到极致的炸药桶,稍微一点火星丢进去,就会原地爆炸。   他垂下眸子,把刚才画得乱七八糟的卷子揉成一团扔进桌洞,淡淡道:“没什么。”   他不愿意说,赵瑜也不敢接着问。   放学后江景快步走出校门,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去了医院。   季殊容依然是昏迷不醒,江景托了张椅子坐在他身旁,从书包里拿出作业趴在他手边写。   作业都是今天复习的内容,江景压根就没听,一道都不会。   他随便戳了两个字,视线落在季殊容的手上。   这只手修长白皙,掌心有一道被他吻了无数次的疤。江景目光下移,盯着他手腕的伤。   这个人骗他那么久,还硬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江景想到他之前经历的一切,鼻尖忍不住一酸,控制不住的眼泪顺着季殊容的指缝氤氲在床单上。   他吸了下鼻子,本想把泪意憋回去,不知为何眼泪流得更凶。   似乎要把他满心酸涩和自责都流干。   江景低下头,脸埋进他的掌心,咬着嘴唇哭得喘不上气。   不知哭了多长时间,直到病房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江景才擦干眼泪坐起来。   杨潇手里拎着两个盒饭,走过来说:“饿了吗?先吃饭吧。”   他把盒饭放在桌子上,见江景一直低着头,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江景避无可避,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看他。   杨潇:“……”   他轻咳一声,佯装无事道:“那个,你先吃,我出去上个厕所。”   杨潇这趟厕所上了足足一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江景已经平复了情绪。   虽然眼眶还是红的。   杨潇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他这么躺着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失眠了。”   江景想了想,居然觉得这话还有那么点歪理。   -   季殊容一躺就是一个周,算是把这个月失的眠都补了回来。   许劭抽空来了几趟,他工作太忙,每次来都是深夜,待不了多久又匆匆离开。住院手续都是他办的,请了医院口碑最好的医生,什么器械贵用什么,季殊容的脸色明显恢复不少。   秦晔帮着处理事故后续,杨潇跟陆宴又各有工作,能每天待在医院的,也就江景一个闲人了。   他每天一放学就往医院跑,一来二去几个护士都认识他,见他趴在床边写作业又认真又可怜,于是送他一个小板凳,让他坐得舒服些。   江景坐着儿童椅,闷头写着一道数学题。   题对他来说有点难,江景思考半天,刚有点想法,忽然见季殊容的食指动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但他还是看见了。   江景把笔一扔,顿时什么思绪都没了。 第55章 解药   原本空荡的病房此刻挤满了人。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闻讯赶来的许劭跟杨潇冲进房间,地上的影子纷繁错乱,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季殊容只是短暂地恢复意识,不一会儿又昏睡过去。   医生说他已经没什么大碍,只不过仍需留院观察。   江景站在门边,等人群散去才走上前,床边还放着他刚才忘记收拾的作业,季殊容的手搭在上面,灯光下笼了一层柔和的光圈。   恢复意识就意味着疼痛也一并传达神经,季殊容眉心微蹙,显然睡得并不踏实。   江景攥着他的手,作业也不写了,望夫石似的盼着他醒来。   墙上的表一圈圈走过,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窗外肆虐的狂风拍打窗户,江景隐隐感受到一丝凉风,正想走过去把窗关严实,掌心忽然被轻轻挠了一下。   他一愣,低头对上季殊容的视线。   江景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他反握住季殊容的手,眸光一颤,刚开口就哑了嗓子:“你……”   然后没了下文。   季殊容的眼皮撑开一道缝,视线中江景飞快地眨了几下眼,不知是被灯光刺的还是因为什么。   江景缓了好久才把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你醒了?”他吸了下鼻子问。   季殊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他眨眨眼。   江景看懂了他的眼神,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爱你。”   季殊容黑沉的眸子一动。   “所以以后别再骗我了。”   季殊容目光一滞,恍然反应过来。   江景吻了吻他的眼角,声音沙哑:“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我也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无论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季殊容静静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似乎想抱抱他,但最终还是无力落下。   江景察觉到他的意图,避开他右手上的针管,张开胳膊轻轻抱了他一下,弯着嘴角说:“好了,再睡会吧,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季殊容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视线一直跟着他转。   江景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又去关了灯,眼前骤然一片漆黑,他适应了几秒才能看见模糊的周围。   两片窗帘之间留着一道缝隙,清冷月光是唯一的光亮,从外面斜织进来,落在病床上。   映得季殊容眸光微亮。   江景想忽视都忽视不了,抬手盖住他的眼睛:“闭眼,睡觉。”   季殊容的睫毛很长,羽毛般扫过他的掌心。   江景心里跟着一阵酸酸软软的痒。   不知捂了多久,直到季殊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才松开手。   江景安静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已经睡沉了,低头亲了下他的眉心。季殊容一动不动,微皱的眉心稍稍舒展。   他忽然想起季殊容生病那几天,每晚他都想多陪季殊容一会儿,可每次都忍不住睡意。   那时候季殊容身体和心理都遭受折磨,而他一无所知。   从头到尾都是季殊容在保护他、照顾他,把所有的美好呈现给他看。   可现在江景才知道,这个人抱住他的背后,藏着数不清的伤疤。   那些伤口鲜血淋漓地刻在灵魂深处,难以愈合,不能触碰。   -   季殊容一醒,这几天萦绕在江景身上的低气压也随之散去。   赵瑜旁敲侧击地问他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江景瞥他一眼,说:“是有个大事。”   赵瑜洗耳恭听:“什么事?”   “快月考了,考差了叫家长。”   一听他说这个赵瑜就萎了,蔫不拉几地回到座位上看书。   江景这段时间就没怎么认真听过课,作业也是糊弄。高三复习进度快,一不留神就过去一个专题,他想补都不知道怎么补。   不用考就知道这次月考他铁定完蛋,江景曾是吊车尾钉子户,考差一次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把江政招来。   于是他每天背着一摞书去医院,在季殊容无声的注视下连神都不敢走。   他有很多题不会,也没法问季殊容,做个题常常能把自己憋死。   等到季殊容能开口说话,江景早把这些题扔在一旁忘得干干净净。   他身上多处骨折,动弹不了,连喝口水都得让人喂到嘴边。   江景倒了杯热水,先自己喝了口试试水温,然后把细管放在他嘴边,说:“慢点喝。”   季殊容喝了几口,喉咙处的干涩稍有缓解。   “甜吗?”江景看着他说:“里面放了蜂蜜。”   季殊容嘴角微弯:“甜。”   其实并不甜,很苦。   病痛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味觉,微甜的蜂蜜水在他口中满嘴苦涩。   只不过江景的眸子太过明亮,他不想看它黯淡下去。   下午许劭带着心理医生来了一趟。   心理医生腿脚不好,许劭小心扶着他,极其缓慢地走到床边。   季殊容正看着窗外发呆,听见声响偏头看了一眼。   医生扶着床脚的栏杆站稳,笑容和蔼中带着一丝无奈:“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季殊容没说话,像是没听见一样。   医生叹了口气,转头对身后两人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他单独聊会儿。”   江景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许劭悄无声息地出去。   门轻轻合上,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的场景。   季殊容保持着姿势没动,面无表情地说着什么,医生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时不时叹一口气。   江景看了一会,移开视线道:“这是心理医生?”   “嗯。”许劭抱臂倚着墙说:“资深心理医生,专治抑郁症,跟季殊容接触有很多年了。”   江景又朝里面多看了几眼。   许劭说:“不用担心,他应该是最了解季殊容的人,这次来就是想确认一下他的病情。”   两人在门外站了一段时间,直到里面传来一阵声响。   医生不慎摔碎了一个杯子,玻璃渣溅得满地都是。   “不好意思。”医生收回颤颤巍巍的手,叹道:“年纪大了,拿不稳东西。”   江景率先进去,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大块玻璃捡起来。   “别扎到手。”季殊容哑声说。   医生被许劭扶着,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徘徊在季殊容和江景身上。   他刚才问了很多,到最后季殊容耐心耗尽,怎么都不肯开口。   没想到现在居然主动说话。   医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若有所思地走到门外。   等江景收拾完满地狼藉,季殊容已经闭眼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出去,医生还站在外面,似乎在等他。   “你叫什么名字?”医生轻声问。   “江景。”   医生打量他几眼,笑道:“别紧张,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他满脸皱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眸子却出奇的清亮。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江景有种什么都被看透的感觉。   “您说。”江景刚才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   医生缓缓开口:“你跟季殊容是什么关系?”   江景顿了下,犹豫该不该说。   许劭在一旁说:“说就行,林医生不是外人。”   江景垂下眸子:“情侣。”   “原来如此。”医生感叹一句,接着说:“他的病确实复发了,但先以治伤为主,我看医院开的药里有镇静药物,安眠药就暂停几天吧。”   江景皱眉:“可……”   医生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拍拍他的肩:“所以这段时间就靠你了,你是他的解药,比任何药物都管用。”   作者有话说:   写得有点仓促555~抱歉让大家久等了QAQ 第56章 房间   安眠药虽然停了,但季殊容这几天吃的药里自带安眠成分,又因为身体虚弱精力不济,撑不到半夜就会睡过去。   江景一如既往地睡在那张陪护床上,任谁劝都不肯回家。   天越来越冷,病房里暖气空调一并开着,又闷又热,待不了多久就会出一身汗。   许劭说要去季殊容家给他带几件换洗的衣服,话一出口,江景就接道:“还是我去吧。”   毕竟他在那住了一段时间,对家里的东西摆放也比较熟悉。   许劭没什么意见,转头看向季殊容:“你家钥匙在哪?”   季殊容背靠枕头坐着,手头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半天也没见他翻一页。他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许劭问了两遍才茫然地抬起头:“什么?”   他嘴唇没什么血色,乌黑的头发垂落在眼角,更显得脸色苍白。   江景的心突然被针扎了一下。   心理医生临走前叮嘱他,一定要经常和季殊容说话,不能让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抑郁症是一种极其难熬的病,季殊容无可避免地表现出抑郁患者的通病,他思维迟缓,寡言消沉,经常不言不语就是一天。   医生说季殊容幻听很严重,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会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脆弱的神经,让他在自我怀疑中越陷越深。   江景尝试过很多办法想调动他的情绪,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他很想知道季殊容沉默时会想什么,又觉得即便自己知道了也不能感同身受。   江景每天辗转于医院和学校之间,努力把自己伪装成阳光积极的样子。   病房很压抑,让人喘不过气。他却从未在季殊容面前表现出一丝难过。   他很想为季殊容多做点什么,但思来想去,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些。   最终江景从季殊容衣兜里摸出钥匙,没让许劭送,自己下楼打车去了。   冬季的天阴晴不定,中午还阳光正好,现在不过下午四点,天色已经阴沉下来。   医院门口正对宽阔的马路,几秒后红灯跳转到绿灯,车流声扑面而来。   江景已经很久没这样清晰地感受到人世间的喧嚣了。   他攥紧手里的钥匙,心想等季殊容好了,一定要跟他到处去走走看看。   病房太过冷清苍白,远不及外面热闹非凡。   路上堵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了。江景不知道哪个是开门的钥匙,挨个试了好一阵才推门进去。   许久没人来住,屋里空气不通,有一股沉甸甸的霉味。   沙发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拾的大衣,桌上的水已经凉了,上面漂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半个月前两个人还经常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现在只有江景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家里,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发呆。   他胸口有些发闷,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季殊容的衣物都放在卧室的衣橱里,江景找了个大袋子,挑挑拣拣,一件一件放进去。   他收拾完衣服,又进了洗手间,把能用得上的洗漱用品一并带走,又怕落下什么,每个房间挨着巡视一圈。   卧室旁边是书房,江景进去拿了几本季殊容经常看的书,出来的时候往右侧瞥了一眼。   书房右边还有一扇门,门把上的灰比别处还要厚。   他曾经好奇想进去,季殊容说这是间储物室,钥匙丢了进不去。   江景问他为什么不找人开锁,季殊容满不在乎地笑笑说:“里面都是些废弃物品,不重要,放在那就行了。”   当时江景没在意这回事,现在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   既然是不重要的东西,那为什么要一直留着?   江景把书放进袋子里,拿着那串钥匙走过去。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便挑了一把钥匙,插进去一扭,门锁咔哒一声。   居然真能打开。   江景愣了片刻,犹豫着推开门,下一秒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迷了眼。   他抬手扇了扇,定睛一看,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   病房里许劭坐在椅子上,正低头剥橘子。   窗外天色昏暗,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头顶的灯泡静静地亮着,许劭眯眼摘干净脉络,掰下一个递给季殊容,说:“吃不?”   季殊容没接。   许劭正要收回手,突然听见他问:“江景呢?”   “回家给你拿衣服去了。”许劭把橘子填进嘴里,嚼了嚼说:“真不吃?甜的。”   季殊容没理他,半晌后又问:“钥匙给他了?”   许劭咽下橘子:“你兜里不就那一串钥匙,他拿着走了。”   季殊容抿紧唇,眉心微微蹙起。   许劭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季殊容的手指捏着纸张一角,几乎要把纸捏碎了。他垂眸深吸一口气,干涩道:“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   他住院以来病情明显加重,很少主动开口说话,这还是第一次。   许劭惊喜之余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给江景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许劭瞥到季殊容看过来的眼神,手指一点摁开免提。   “小江,收拾完了没有?”许劭问。   江景沉默几秒,才低声道:“还没。”   他的声音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雾,沙哑沉重,像是哭过。听得许劭心头一跳。   许劭转头看了眼季殊容,正巧对上他死寂平静的眼神。   那一瞬间落了灰的记忆被打开一道口子,许劭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抬手掐了掐眉心:“你……”   江景没有心情听他说完,匆匆说了句:“手机快没电了,挂了。”   通话戛然而止。   许劭缓缓收起手机,叹了口气对季殊容说:“抱歉,这事怨我,忘了你家还有个不能打开的房间。”   季殊容垂着头,捏住书页的手指一松,破碎的纸屑轻飘飘落在床上。   许劭站在原地自我反省一阵,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说:“其实,也没必要瞒着他。”   他没管季殊容听没听进去,接着道:“你总是想着保护他,不让他知道这些事,但你换个角度想,小江何尝不想多了解你一些呢。他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人,有什么事都是要一起分担的。”   -   江景不是没有好奇过季殊容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   他问过医生,医生遗憾地说这是病人隐私,未经本人允许不能透露。   所以他毫无根据胡乱去猜,也只能想到季殊容少年时为了救他留下的伤疤。   直到看见房间里的东西,一直以来盘旋在他心头上的猜测骤然坠地,砸得他泪流满面。   房间比书房小一些,地板上铺着一层毛毯,因为常年无人打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里面的东西其实很少,一架钢琴,一个书桌,还有角落里胡乱堆在一起的乐谱。   书桌一共三层,上面摆满了奖杯和证书,每一样都无声展示着季殊容辉煌璀璨的少年时期。   有些很多国际大奖江景只是听说过,现在却在这处逼仄的书架上看到了全部。   奖杯旁边还立着一张照片,里面的季殊容面容青涩稚嫩,西装勾勒出单薄高挑的身形,他站在一架钢琴旁边,灯光都不及他的笑容耀眼。   少年笑得张扬肆意,跟现在的沉默颓败判若两人。   江景死死咬着嘴唇,满口血腥都毫无察觉。   他颤抖地拿下那张照片,指腹擦去上面的灰尘,隔着八年的光阴和那时的季殊容对视。   还说什么弹得不好……   骗子。   骗子。   眼泪落在照片上,少年的面容模糊一片。   江景眼眶通红,用力抹了把眼泪,不消片刻泪珠又滚落出来。   如果当初季殊容没有救他就好了。   就算他可能会死在那把刀下,就算两人未来不会有什么交集,他也不想看到季殊容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人,却因为他改变了命运。   江景撑着桌沿,仰头缓了良久。   灯光刺眼,视线逐渐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半晌后他垂下眼,把用袖子把照片擦干净,珍重小心地放回原位。   书桌下面有一层抽屉,边角勾住了他的衣摆。   江景把衣服抽出来,顿了一会儿,伸手慢慢拉开抽屉。   木轴发出年代久远的嘎吱声,抽屉被拉出一半,一半被阴影笼罩,一半展露在灯光下。   出现在江景视线里的是一个档案袋,上面盖着医院的红章。   江景的手停在半空,几乎有些不敢看了。   季殊容的秘密太沉重,冰山一角就能把他压垮。   他咬紧牙根,把档案袋拿出来,一圈一圈解开缠绕的线。   里面只有薄薄几张纸,拿出来的时候背面朝上。江景翻过来看了眼,心里陡然一颤。   那是一张死亡证明,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联系家属一栏填着季殊容,关系是母子。   江景的目光落在那行死亡原因上——   重度抑郁症,服安眠药自尽。   纸张似有千钧重,江景没拿稳,纸轻飘飘洒落在地。   心脏突突直跳,江景咽了口唾沫,扶着桌子蹲下去。他一张张捡起,看到了剩下那几张的内容。   一张是宠物医院开出的死亡证明,宠物猫“三月”误食过量安眠药去世。   还有两张是疾病诊断书。   患者姓名季殊容。   右手韧带受重大挫伤断裂。   中度抑郁多次自杀未遂。 第57章 过去1   江景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眼睛红得像兔子,说话鼻音浓重,神情恹恹。   许邵已经走了,病房里只有季殊容。   江景从进门就没看他,低着头走到床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一边收拾一边说:“这些是外套,等你好点能出去,穿这些正好,外面太冷了。”   “这些是内裤,都给你拿来了,穿脏了我给你洗。”   “这些是穿里面的,你别总是只穿毛衣,里面套个保暖的,不然容易感冒。”   他把衣服放进床底下的行李箱,又把另外几个袋子解开。   “洗漱用品给你放阳台上,出门右拐就是洗手间,等你能下床了我带你去。”   “书我就拿了这几本,不知道你看完没,要是有想看的,我再回去给你拿。”   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从病房这头走到那头,兀自把东西放到该放的位置。   季殊容一直没出声,沉静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江景还在絮絮叨叨,一转身对上季殊容的视线,嘴里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   回来的路上他就在逼着自己平静。他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不想挑开季殊容的伤口。季殊容现在状态太差,说这些无异于雪上加霜。   可江景忍不住。   那间房子像是一把砍刀,手起刀落就把他磨钝的神经砍断。   他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眶又红了一分,仿佛能滴血。   “……为什么呢?”他颤抖着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   为什么那么难过还要笑?   江景扑在床边,像个没人要的小狗一样蹲在地上哭。他死死揪着床单,哭得浑身都在抖。   季殊容紧锁着眉,抬手抚摸着他的发顶,干涩道:“对不起。”   他一下下轻抚着江景的头发,死水般的眼睛终于活了过来,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对不起。”他说。   明明他才是最可怜最无辜的那个,却一直在说对不起。   江景哭了很长时间,蹲得脚都麻了,踉跄一下瘫坐在地上。   季殊容很想把他扶起来,但尚未恢复的身体让他连俯身的力气都没有。   “不哭了。”季殊容看着他红肿的眼,伸手示意他过来。   江景还在抽泣,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乖乖把头伸过去,任季殊容给他擦掉脸上的泪。   季殊容轻声说:“别难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江景抓住他的手,泪珠又滚落下来。   他脸贴在季殊容掌心,语无伦次道:“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我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继续弹钢琴,就不会得病,未来就会跟现在不一样……”   他把季殊容患上抑郁症的原因都归结在自己身上,越说哭得越狠,季殊容抹着他眼泪的手停住,嘴唇动了动:“不是因为你。”   江景哭得直打嗝,没听清,问道:“什么?”   季殊容却没再说话。   他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涣散,视线聚焦之后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躁,他不能理解江景为什么哭泣,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江景一看就知道他的病又发作了。   之前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了,再看到他现在的状态,江景疼得连呼吸都在抖。   “时间不早了,你该睡了。”他强扯着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把季殊容稍显凌乱的被子整理好,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季殊容低声问。   江景背对着他,没回头:“去洗手间,待会就回来。”   季殊容“嗯”了一声,江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门边,手刚握上门把,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小景。”   江景猛地咬紧了牙根。   季殊容出事后就没再这么叫过他。   “别哭。”季殊容低沉道:“我会心疼。”   江景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他不敢多停留一秒,逃似的开门出去。   -   病房的灯没关,躺在床上会感到刺眼。   季殊容的手搭在床边,床单上是江景刚才哭过的痕迹,摸上去有些凉。   他每次发病必然伴随着长久的耳鸣头晕,刚才跟江景说的那几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最后的清醒。   可能是因为头晕得太厉害,他一闭眼就感到一阵困意。   薄薄的眼皮遮不住明亮的灯光,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骤然一黑。   接着便幻化出日复一日徘徊在他脑海的场景。   十年前,那架钢琴上还没落那么多灰。   他每天都要练很长时间的琴,练完后会把每个琴键细致地擦一遍。   那时候家里还没那么空,客厅、卧室、厨房,每个房间都是乱糟糟的。有时候弹着弹着琴,他就会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他从不敢关门,免得看不见外面。   家里能砸的东西几乎都被砸了,这次是平底锅。里面还有没炒熟的菜,溅了一地,冒着腾腾热气。   他迅速跑出去,把瘫坐在地上的女人扶起来。她的脚被烫伤了,细嫩的脚腕触目惊心,上面布满了划痕。   “你为什么不去死!”女人声嘶力竭地冲他喊。   季殊容一副早就习惯的样子,无动于衷地抱着她往外走。他那时候还没成年,力气没那么大,可女人就像是纸片一样轻飘飘的,不用费力就能抱起。   女人偏头狠狠咬着他的胳膊,恨不得能撕下一块皮肉。   季殊容拧紧了眉,咬牙忍着才没松手。   女人被放在堆满衣服的沙发上,衣服都被她撕碎了,一条一条的,季殊容捡起一个当做绷带,胡乱缠绕在自己冒血的手臂上。   女人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嘴里喋喋不休:“你这个贱种!你就该去死!”   季殊容像是没听见一样,起身去卧室里拿药,然后倒了杯热水。   他没让她自己喝,直接捏住她的下巴往里灌,把药冲下去。   女人被水呛住,一边咳一边指着他说:“你就是想杀了我,你跟那个贱人一样,你们都想让我死!”   药效很快发挥作用,女人扭曲的脸逐渐恢复平静。   她炸毛一样耸起的肩膀缓缓垂落,捂着脸低低地哭。   季殊容默然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饭都洒了,我去重新做,你在这待会儿。”   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厨房,半路被衣橱上跳下来的猫砸了个满怀。   季殊容这才有点笑容,摸着猫的脑袋说:“三月你又重了。”   名叫三月的猫浑身紧绷,明显被刚才的动静吓得不轻。   季殊容抱着它去做饭,三月很乖,蜷缩在他脚边软软地叫着。   猫是他在路边捡的,陪伴他好几年,是他暗无天日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女人的病时好时坏,平静持续不了多久,吃饭的时候她突然把碗砸了一地。   家里的碗早就换成塑料,砸不烂。季殊容的筷子刚拿起又放下,一声不吭地去收拾狼藉。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很久,已经算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到现在已经麻木了。   女人会突然爆发砸坏家里的一切东西,唯独有一样她没碰过,就是那架钢琴。   季殊容小的时候曾听她说起过一次,据说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就是在琴房出的轨。两人未婚先孕,他还在女人肚子里的时候就成了单亲。   具体怎么一回事他不知道,总之就是女人受了很大刺激,逼着他从小练琴。   他的容貌酷似父亲,用女人的话说就是天生一副贱人相。季殊容一度很不理解,她明明痛恨着跟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却非要用钢琴折磨自己。   后来他长大一点,从女人正常时安静忧郁的眼神里看懂了一些。   大概是因为放不下,所以才用这样极端的方法逼自己。   那时候女人的病情还没有现在这样严重,会每天送他去琴房,会在观众席上看着他演奏。只是偶尔也会病发,骂来骂去也就那几句,季殊容都听惯了。   他在钢琴上极有天赋,从一开始的不情愿,到后来逐渐热爱。   他频繁地登上各种舞台,拿了很多奖,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钢琴家。   年少成名,本该前程似锦,满心欢喜。   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老季的抑郁不是遗传哈,是后天得的。 第58章 过去2   有时候季殊容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高。   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差成这样,也没见他变成跟女人一样的疯子。   他把钢琴当作救赎,把三月当成亲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乏善可陈的生活,本以为往后很多年他都会这么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出门买东西,回去路上遇见了一桩持刀伤人案。   他本想绕路走,结果视线不经意一瞥,看到了一个站在拐角处瑟瑟发抖的男孩。   男孩很小,长得白白净净,吓懵了似的一动不动。歹徒挥着刀四处砍,眼看就要走到男孩面前。   季殊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自私冷血的人,平常看见女人自残到鲜血淋漓都无动于衷,捡回三月大概是他唯一一次善举。   这次却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   握住刀刃的那一霎那,他脑中其实空白一片。   疼是后来才感觉到的。   季殊容当时想,如果他再慢一点,尖利的刀刃一定会刺穿小男孩的喉咙。   血迅速染红了他的手掌,钻心的疼让他牙根都在发抖。   歹徒听见警笛声扭头就跑,他站在原地,有一瞬间很想两眼一闭晕过去。   太他妈疼了。   小男孩手里拎着一个奥特曼,懵懂清澈的眼睛里含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季殊容本想转身就走,但莫名迈不开腿。   他叹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揉揉男孩的头,说了一句并不算安慰的话:“喂……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小男孩吓得够呛,从头到尾一直在哭。   季殊容没上救护车,兀自去了附近的医院。   他那时候大概有点中二病,觉得手伤这点小事躺救护车上太过兴师动众,想做个无名英雄。   后来医生告诉他,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弹钢琴了。   他救了一个人,代价是废了右手,连带着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说不后悔是假的。   很长一段时间,季殊容只能坐在钢琴面前发呆。   女人不知道这些事,只会冲着他大吼大叫,说他是个废物,连钢琴都弹不了。   那时候他很想穿越回出事的那天,就算眼睁睁看着小男孩死在自己面前,也不要一时脑抽当个活雷锋。   可他知道,即便事情重来,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之后季殊容又见到了那个小男孩。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道路对面,默然看着小男孩站在那个拐角,像是在等什么人。   莫名地,季殊容觉得他在等自己。   小男孩没有看见他,直到天黑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季殊容不知道他这样等了自己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等。   他以为自己是有怨气的。但很奇怪,看到小男孩四肢健全背着书包的背影,季殊容心里居然有些庆幸。   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是他救回来的。   也许小男孩会一辈子记得他。   季殊容缓缓松了口气,沿着落日的方向回家。   他的心情难得放松,直到推门前眉宇还是舒展的。很可惜,他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   地上有一道蜿蜒干涸的血迹,从客厅蔓延到卧室。   女人打碎了花盆,用瓷片划破了手腕。   医生说幸好送来得早,侥幸捡回一条命。   回去后季殊容把家翻了个底朝天,各种能划破皮肉的东西都被他扔进垃圾桶,连圆珠笔都不放过。   女人揪着他的衣服打他骂他,季殊容从未跟她发过脾气,这次却没忍住。   他蓦地反握住女人的手腕,上面缠着纱布,他狠狠地攥着,没留一点力气。   血很快浸湿了纱布,女人疼得脸都白了。   “你为什么不去死?”他说。   这句话早在他肚子里辗转了千万遍,现在终于说出口,季殊容只觉得痛快。   互相折磨这么久,爱恨混在一起,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情。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女人真的听了他的话。   那是个阴天,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雨,早上醒来还是灰蒙蒙一片。   昨晚女人闹了很久,季殊容索性睡在沙发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她的卧室。   他翻身坐起,悄无声息地去厨房做了一锅面条,然后等了一阵,女人一直没出来。   面条放的时间太久,再不吃就要凉了。   季殊容单手端着碗走向卧室,见她闭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屋里拉着窗帘,昏暗中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了碗。   他把面条放在一边,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手指忽然摸到毛茸茸的一团,像极了他的三月。   女人一向很不待见三月,季殊容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掀开被子。   三月躺在地板上,已经没了呼吸。   它旁边是散落一地的白色药片,微微张开的嘴里还有未融化的一片。   季殊容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什么,他推了推女人早已冰冷的身体,颤抖着叫了一声:“妈……”   再后来的事他记不清了,连在梦里都会下意识逃避。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不对劲的。一开始是失眠,后来会无缘无故地难过烦躁。   他会砸东西,像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一样,砸得遍地都是碎渣,然后没有知觉似的赤脚踩上去。   好像是疼的,但很舒服。   他迷上了喝酒抽烟,从白天到晚上,再从晚上到白天,昼夜颠倒,浑浑噩噩,有一次烟头扔在了沙发上,差点引起火灾。   幸好许劭来得及时,把烧坏的毛毯扑灭,然后拖着他去医院。   医生说他确诊为抑郁症,需要接受治疗。许劭每天都会去看他,带吃的,带书本,还要给他补课。   高考在即,他的同学们都坐在干净明亮的教室里埋头苦学,只有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失神。   如果他的人生轨迹没有出现偏差,他应该会在艺考中大放光彩,带着鲜花与掌声走向他一直期盼的未来。   但人生没有如果,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没参加高考,没有大学可以上,身体好点之后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最终还是许劭向他伸出援手,让他留在公司。   那时候季殊容的病情好转很多,正常时候看不出丝毫端倪,他会笑着开玩笑,对谁都是春风和煦的模样。   他对许劭说:“说实话,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暗恋我?”   许劭差点呛死,脸红脖子粗地瞪他:“老子是直的!老子有媳妇!”   八字还没一撇呢,还媳妇。   季殊容笑笑,没再提起这事。   他在公司就是个闲职,送个文件出个差,没什么压力,但也不会闲着。   某次出差路上跟一辆车发生了刮擦,好巧不巧,车主是他的老同学,当年最爱扯着他去操场打球的杨潇。   杨潇可能觉得他太闲了,晚上都不给他留,要死要活地求着他去酒吧调酒。   季殊容无奈之下答应了。   他其实能理解许劭跟杨潇的良苦用心,医生说不能让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这两个人拼命给他找事干,逼得他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   季殊容面上不说,心里是感激的。   他每天按时上班,按时去酒吧,按时去见医生,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他的病就像是个不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就会粉身碎骨。   割腕那次纯属意外,他只想试试新买的水果刀有多锋利,刚划了一下就被杨潇一把夺走。   鲜血止不住地流,他又被关进了那件惨白寂静的病房。   吃安眠药那次是蓄谋已久,他特地在网上查过剂量,倒了满满一掌心,没喝水,直接往肚子里吞。   好几片卡在嗓子上,上不去下不来,苦得要命,他却无动于衷。   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外面风雨交加,玻璃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很久很久没见过自己笑起来的样子了。   季殊容想,都快死了,给自己留个好脸吧。   于是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忽然想起女人死的那晚也是这样大雨倾盆,一切都是冥冥注定,他到最后还是变成了跟女人一样的疯子。   但是还没到最后。   许邵跟媳妇吵架,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大半夜来了他这里,然后看到已经没了意识的季殊容。   120呼啸赶来,他被及时送进了抢救室。   这次住院的时间更久,出院那天他有种刑满释放的感觉。   从那之后只要见不到他,许劭跟杨潇就会给他打电话,隔三个小时打一次。   季殊容从不关机,大半夜都会爬起来接。   他欠他们的已经够多了,不能不识好歹。   他逼着自己活,逼着自己像个正常人。很多人都说他温和儒雅,也有很多人向他示好,他们不知道他不堪的过去,也不知道他毫无瑕疵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根本不会跳动的心。   直到某一天,他在酒吧门口随手救了一个少年。   少年浑身戾气,但眼睛清亮。   像极了当初站在街角的那个小男孩。   少年身上有光,像是永远不会黯淡的太阳。   他不由自主靠近,步步深陷,沉溺其中。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心脏跳动的感觉,滚烫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活着,也并不是毫无意义。   遇见江景,季殊容才算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老季的过去讲完啦~ 第59章 慢慢讲   夜间气温低,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纷纷扬扬下到第二天早晨,窗外枝丫上盖了一层白。   季殊容倚着枕头,偏头看着外面,瞳孔深处映着晦暗的天色。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轻声打开。   “哎?你醒了?”   杨潇刚从洗手间回来,手上还沾着水珠,随意甩了甩,坐在他身旁的凳子上。   “你这一觉睡得够久啊,精神好点了吗?”   杨潇把保温桶打开,拿出一碗热粥递给他,说:“吃点东西吧,小江特地给你买的。”   季殊容垂着眼,听到后半句终于有了点反应,接过粥问道:“他呢?”   “谁?”杨潇一时没听明白,而后恍然道:“你说小江啊,他说要去给你买点水果,刚出去不久,过会就回来了。”   季殊容没再说什么,低头喝了口粥。   杨潇随便扯了几个话题跟他闲聊,季殊容要么是“嗯”要么是点头摇头,或者干脆就不说话。   只有聊到江景的时候,他才会多说一些。   杨潇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   结果等半天不见江景回来,季殊容的情绪又明显低落下去。   杨潇见状不妙,赶紧掏出手机给江景打了个电话。   江景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结账,说了句“马上回来。”   “多少钱?”他问。   他几乎把每样水果都买了一遍,超市老板称了半天,咕咕哝哝地摁着计算器,报了个数字。   江景刚要扫码,老板又说:“零头就不用给了。”   江景道了声谢。   超市的门被厚厚的帘子遮住,他拎着水果往外走,掀开帘子的时候差点迎面撞上人。   男人抱着几个箱子,黑色兜帽遮住了半张脸,一声不吭地进来。   江景往旁边一避,还是被他撞到了肩膀。   老板嗑着瓜子指着男人说:“你怎么回事,撞着人不知道说声对不起啊?箱子别放地上,里面的货架空着,放那边。”   男人没说话,动作利落地把箱子放好。   他身上的衣服很单薄,站在江景的角度能看见他冻得通红的手。   “行了行了,上午没有要搬的了,你下午再来吧。”老板说。   男人收了手,因为动作帽子滑下一半,整张脸露了出来。他双颊紧绷,一双眼睛低垂着盯着地面,好像不敢抬头见人似的,偶尔掠过那么一眼,则有种令人胆战心惊的阴沉。   江景皱眉站在门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男人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柜台前,沉声说:“我下午不来。”   老板磕瓜子的动作一顿,瞪着眼说:“怎么着,干半天就不想干了?我告诉你啊,工资是日结的,你下午不来,一分钱我都不会给你。”   男人低着头,缓缓抬起眼,视线像是毒蛇一样紧锁在老板身上。   “给钱。”他说。   空气凝固两秒,气氛在瞬间变得紧张。   江景已经掀开了一半帘子,想了想还是抬脚走了出去,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老板大概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气势汹汹地从柜台里走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男人一把揪住衣领。   他揪着老板往玻璃柜台上狠狠一掼,“咚”一声闷响,玻璃居然有了裂纹。男人的袖子撸上去半截,劲瘦的手臂上青筋凸起,看上去十分骇人。   老板被勒住得满脸涨红,难以抑制地干呕起来:“松……松手……”   男人攥得更紧。   “给,我给……”老板挣扎着拍他的手臂,眼看就要喘不上气,突然喉咙一松,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   他咳得涕泗横流,捂着脖子直喘,哆哆嗦嗦地摸出一把钱,说:“都给你,都给你,拿走吧。”   男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抽走,低头数了数,把钱塞进兜里。   老板腿软地趴在柜台上,不敢抬头看他,屏息等了好久,才听见男人推门出去。   雪还在下,马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来往的车辆行人无不小心翼翼,本就狭窄的道路变得更为拥挤。   江景裹紧衣服,提着袋子的手指已经冻得没有知觉。   他站在红灯前,回想着刚才看见的那一幕。超市里有监控,男人应该不敢对老板做出格的事,虽然这么想,江景还是有些放不下心。   红灯跳转到绿灯,江景刚迈出一步又退回去,转身看向超市的方向。   男人正好从里面出来,帽子戴得严严实实,低着头往另一条路上走。   过了一会儿,老板从帘子里探出头来,估计是想看看男人走了没有,环顾四周没看到他的身影,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江景收回视线,在最后十秒的绿灯中跑向对面。   等他片刻不停地跑回病房,杨潇已经快坐不住了。   “哎呦,你怎么才回来?”杨潇忙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袋子,眼神瞥向身后,小声道:“他等你好久了。”   江景看向季殊容,抬脚走过去。   他头发上还沾着尚未融化的雪花,不消片刻便化成了冰水,被季殊容用纸巾轻轻擦去。   “怎么不带上帽子?”季殊容搓着他冰凉的手指,嘴角紧抿,“以后这么冷就别出去了。”   江景笑了下:“没事,我买了好多水果,你想吃什么?”   季殊容还没开口,杨潇在一旁说:“我想吃草莓。”   江景朝装草莓的袋子扬扬下巴:“在那,自己洗。”说完又转向季殊容,弯着眼睛说:“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杨潇遭受了一番差别待遇,哼唧唧地拿着草莓出去了。   江景起身走到阳台,他的书包放在那,最里层装着一把水果刀。   病房里所有尖利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水果刀、竹签、一次性筷子,连桌子边角都被贴上了海绵,窗户也被锁紧。   为了方便,江景索性把东西放在书包里,用完就放回去,完全不给季殊容触碰的机会。   他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跟季殊容说话,说到一半又沉默下来,后面就变成了江景的自言自语。   他低着头,没让季殊容看到他眼里的情绪。   苹果削完也没人吃,放在桌子上慢慢泛黄。   没过多久杨潇推门进来,说酒吧有点事,他得去看看。走之前江景把苹果塞给他,苹果挑得不好,看着挺大,吃起来有些干涩。   江景把洗干净的草莓递到季殊容嘴边,季殊容不吃。   “这个很甜。”江景说。   季殊容无动于衷,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江景抓抓头发,突然站起来,嘴里咬着一半草莓,剩下一半嘴对嘴喂给季殊容。   季殊容喉结上下一滚,眸光清醒片刻。   江景保持姿势没动,就这么跟他对视,深吸一口气说:“我昨晚一晚上没合眼,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害怕,有些事得跟你说清楚。”   他清清嗓子,缓缓说:“一开始我以为我是不怨你的,只是心疼你,可昨晚想了很久,我觉得如果我再晚知道这些,我可能会恨你。”   他的声音倏地颤抖,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你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我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猜来猜去,可能未来某一天我终于看到那个房间,那时候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会心疼,会难过,会愧疚,我会觉得是我害了你,一想到你对我的好,我就会难过到心如刀绞,所以你留下那些东西是想杀了我吗?”   季殊容愣愣地看着他,好像一时半会听不明白这么长的话。   江景说得有些急,心脏跳得厉害。   他是真的怕了。   季殊容半天没说话,大概又没听进去。   江景撑着床沿平复气息,刚要直起身子,突然被季殊容一把揽住脖子,差点倒在他受伤的腿上。   他想说你疯了么,结果第一个字还没蹦出来就被堵住嘴唇。   季殊容吻得有些乱,莽撞又热切,像是要把江景吞进肚子。他刚吃过药,嘴里还残留着苦涩,江景鼻尖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唇齿间苦味蔓延。   良久过后两人才松开,季殊容气息不稳,干哑道:“小景。”   江景抵着他的肩膀,眼尾泛红。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季殊容说,“但好像弄巧成拙了。”   江景咬了口他的脖颈,泄愤似的。   “我情绪不太稳定,说话可能断断续续。”   江景闷声点点头。   季殊容嘴角微牵,似乎笑了下:“再给我一点时间,故事太长,我得慢慢讲。”   “好。”   “在讲之前,我还要再说一句。”   江景抬起头看他:“什么?”   季殊容闭上眼喘了两声。   他保持清醒说这么多已经很累了,脑子又开始混沌,翻涌上来的情绪让他狠狠皱了下眉。他手指倏地攥紧,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我爱你。”   -   雪下到晚上才停,灯光映在积雪上,反射出莹莹的光。   破旧的屋子前蜿蜒出一道白茫茫的小径,不一会儿就被踩上了脏兮兮的脚印。   冯源推开门,冻得发抖的腿有些不听使唤,差点滑倒在地。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他愣了一下,悄无声息地走进去,看到站在屋里的人。   “哥?”他叫了声,问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呛人的烟雾弥漫在空气里,冯华眯着眼,弹了弹烟灰,没回答他的问题,从兜里摸出几张钱:“拿着去买点热乎饭,剩下的留着买件厚衣服。”   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冷得像是个冰窟。冯源没接,摇头说:“我这还有钱。”   冯华面无表情:“给你你就拿着。”   冯源沉默片刻,低头接过:“哥你想吃点什么?”   “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买自己的就行。”冯华摁灭烟头,抬眼看着他,视线一顿:“这怎么了?”   他指了指冯源额角上的疤。   疤很浅,平常看不出来,灯光下有些明显。   冯源伸手摸了下,有点难以启齿:“……被人打的。”   “谁?”冯华眯眼问。   “一个附中的学生。”   “叫什么名?”   冯源说:“江景。”   冯华点头说:“我知道了。”他没再接着问,又塞给他一张钱,说:“再去买个祛疤的药膏。”   他站在原地,等冯源出门后又点上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段时间,他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手机里传来一阵低哑的笑声,那人慢悠悠道:“怎么样,想好了?”   冯华吐了口浓烟,说:“想好了,以后我跟你做生意,你答应我的事也别忘了。”   作者有话说:   认真问个问题,现在虐吗? 第60章 玫瑰   月考来得快,成绩出得也快。   这次考试相当于期末考试的热身,难度适中,但基本覆盖了所有考点。   饶是江景再怎么临时抱佛脚,也没办法面面俱到。成绩一出来,班主任简直大跌眼镜。   江景从末流追到中游,每一科的成绩都有明显提升,原以为这次考试他还会继续前进,没想到这小子悬崖勒马,扭头又往倒数狂奔去了。   班主任早就看出他这段时间状态不对,明里暗里问过几次,江景都说没事。   从二十名跌到四十名这叫没事?   年纪不大,心里藏的事倒是不少。   班主任不再信他的邪,直接给江政打了个电话,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抽时间来参加家长会。   江政还在外地忙,他前不久被江景气过一回,两人目前还处在冷战的状态中。   他很少主动过问江景的学习情况,因为清楚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操心也不管用,索性放养。听老师说江景成绩起起伏伏,这才有些意外。   没想到江景还“起”过。   事实上自从初中,江景的成绩就一直在班内倒数,时隔多年,这还是江政第一次听说他学习上有进步。   班主任语气严肃,说了一通江景的问题,接着又指责他这个做家长的不关心孩子。   江政一听,心里还真有那么点愧疚。他当即决定推掉手头的事,赶回去看看情况。   与此同时,江景刚背着书包走出校门。   寒风吹得人脸疼,江景半张脸埋进衣领里,抬眼搜寻道路两旁,看见一辆驶来的出租车,正想招手,突然见对面一辆迈凯伦降下车窗。   陆宴坐在里面,冲他招手。   出租车停在不远处,江景没再留意,径直跑到对面,说:“你怎么来了?”   “老季嫌我吵,让我来接你。”陆宴说。   江景拉开车门坐进去,暖气扑面而来,他搓了搓冻僵的脸,呼着气说:“他今天状态怎么样?”   陆宴发动车子,摇摇头说:“也就那样,感觉走神的时间比之前还长了。”   马路拥挤,车子走走停停,前方车辆的红尾灯连成一片,映在江景的瞳孔里。   他低头扣着书包带,良久之后才“哦”了一声。   陆宴说得委婉,其实江景知道,季殊容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药物治疗几乎对他不起作用,心理医生倒是经常来,但季殊容总是沉默不语,根本没办法对他进行心理干涉。   那天季殊容讲完过去的事,对江景说:“我想活下去,之前不想,遇见你之后,这个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   可惜很多事情根本由不得他,病情发作时,季殊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吃的饭越来越少,这几天已经到了一种滴水不进的状态,无论江景怎么哄都不管用。   出车祸带来的外伤已经痊愈了大半,腿上的石膏拆了下来,医生说可以扶着他慢慢走,可每走一步,季殊容就会像是在沙漠里跋涉千里一样,整个人几乎虚脱无力。对常人来说很简单的事,对于他却难如登天。   有好几次江景绷不住情绪差点在他面前哭出来,这时候季殊容就会看着他红红的眼眶,低声说:“对不起。”   没有人会怪他,可季殊容总是在说对不起。   车厢里没人说话,迈凯伦太过招摇,一路上没有车敢靠它太近,陆宴随意瞄了眼后视镜,只见斜后方有一辆出租车,不知道是不认得迈凯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保持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   陆宴没放在心上,打开音响说:“有想听的歌吗?”   江景神色恹恹,说:“没有。”   “那我随便放一个。”   陆宴大概是想缓解他的心情,选了一首欢快的摇滚乐,跟季殊容喜欢的风格完全不同,听得江景更头疼了。   江景扭头看向车外,已经离医院很近了,沿途的店铺亮起霓虹灯,在黯淡的天色中闪烁着。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心里一动,出声道:“停一下。”   “嗯?”陆宴不明所以,降速停在路边,问:“干什么?”   江景边解安全带边说:“我去买束花,很快就回来。”   他很快便推开车门跳下去,陆宴顺着他跑过去的方向看,果然看到一家装修精致的花店。   江景正在挑选玫瑰花,手机上收到陆宴发来的消息。   陆宴:帮我买一束红玫瑰。   最终江景抱着两束红玫瑰跑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侧,问道:“你要送给谁?”   车子继续往前开,陆宴笑吟吟道:“老秦啊。”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陆宴拿起来一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看,这就叫心有灵犀,我刚想他,他就来找我了。”   江景不置可否,余光瞥见他脸色微变。   “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陆宴正色不过两秒,又吊儿郎当地问:“宝贝儿,想我了没?”   秦晔果断地挂了电话。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住,江景看着他紧拧的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公司出了点事,之前跳楼自杀的那个员工背后居然能扯出一个贩毒团伙。”陆宴揉着眉心说:“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好。”江景没再问,应了一声就抱着玫瑰花下车。   陆宴调转车头,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一辆出租车安静地停在路边,有人走上前敲了敲车窗,却不见司机开门。   车内被路灯照得昏黄一片,后视镜上沾了灰,模模糊糊映出冯源阴冷漠然的脸。   他坐在后座,偏头看着医院门口,低声说:“哥,他进去了。”   冯华手里夹着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方向盘,视线同样落在江景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冷声道:“这次算他走运。”   -   江景抱着玫瑰花上楼,他想给季殊容一个惊喜,因此刻意放轻了脚步,尽管季殊容听不见。   病房的门开了一道缝,他往里看了一眼,屋里只有季殊容。   季殊容正偏头看着窗户,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玻璃上清楚地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   江景刚想推门进去,看见他的动作后脚步顿住。   季殊容缓缓抬起手,手指轻提嘴角,大概是想露出个笑容,尝试过几次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垂下眼,看上去有些泄气。   季殊容还想继续尝试,视线不经意往旁边一瞥,看到了江景的身影。   江景眼眶有些湿润,把背在身后的玫瑰花捧到他面前,哑声道:“送你的。”   季殊容愣了下,伸手接过。   玫瑰花红得鲜艳,上面还凝着水珠,看上去美丽又诱人。   季殊容一句话没说,却抱在怀里很久。   久到江景把眼泪忍回去,笑着对他说:“我去找个花瓶,这花娇贵,得好好养。”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悄悄抹了下眼角, 奇*书*网*w*w*w*. *q*i*s*u*w*a*n*g*.*c*o*m 目光无意间落在床边的垃圾桶上。   垃圾桶里只有两团纸巾,几片破碎的玻璃就显得格外显眼。   江景微怔,抬眼看向桌子,原本摆放在上面的玻璃杯不见踪影。   他抿紧唇,没问是谁打碎的,弯腰把垃圾袋拎走。   医院里的花瓶都是玻璃瓶,江景没敢要,回去对季殊容说:“这花就放在桌上吧,等枯了我再买新的。”   季殊容没说什么,抱着花躺在床上。   见他恹恹欲睡,江景俯身帮他整理枕头被子,正要起身,忽然瞥见枕头下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   他伸手掀开枕头一角,呼吸瞬间窒住。   那是一片碎玻璃,棱角锋利,轻轻一划就能刺穿皮肉。   -   车前进的速度很快,冯源被安全带勒着往后仰,在沉默中开口道:“哥,你还没告诉我这车是哪来的。”   冯华说:“跟你说了别问我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昏暗的车厢时不时被滑过的车灯照得极亮,冯源坐在他身后,看着前方出神。   他哥后脑勺上有一道极其狰狞的疤,从脖颈蜿蜒到右耳耳后,稍长的头发能勉强遮住,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   那时候爹妈刚死,债主拿着菜刀上门讨债,年幼瘦弱的他像狗一样被拖在地上,绝望中只会扯着嗓子哭喊:“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冯华也就十几岁,站起来比那些人矮一个头,气势上就输了。可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抄起一个棍子就胡乱砸,手里抓着冯源的腿,拼命想把他拽回来。   债主勃然大怒,拿着菜刀在冯华身上比划,说要砍下他一条胳膊。   冯华紧紧攥着拳,浑身都在颤抖。他脸上脖子上都在流血,鲜血混着泥土滑落,看上去十分可怖。   冯源听到这话害怕极了,几乎要把嗓子咧碎,尖叫着喊:“哥哥!”   他哥就在那一瞬间扑了上去。   混乱中冯源侥幸挣脱,却看见那把菜刀划过他哥的头,刺眼的血瞬间喷涌。   那些人大概也不想闹出命案,刀没砍下去。   这处的动静太大,引来了邻居报警。最终那几个人被捕入狱,冯华的头上也从此落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   那是因为他留下的,冯源想。   后来的很多年,他哥为了他受过无数次伤。   在那些有钱有权的人眼里,他们连蝼蚁都不如。   冯源总在想,如果他们能强大一点就好了,不用看人的脸色,也不用在那间破屋里苟延残喘。他们拼了命想往上爬,可命运从来没给过他们机会。   车灯划亮漆黑的小巷,视线中映出熟悉的屋门,冯源垂下视线,慢吞吞地下车。   “墨迹什么呢,赶紧下车。”冯华皱眉说。   冯源下了车,握住车门的手没动:“你今晚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冯华说:“我有事,忙。”   冯源动了动嘴唇,想问问他在忙什么,又清楚问了他哥也不会说,最终低声道:“最近天冷,哥你多穿点衣服。” 第61章 枯萎   病房里鸦雀无声,窗帘紧闭,所有的嘈杂热闹被隔绝在外面,寂静像水草一样在屋里蔓延,江景有些喘不过气。   季殊容半躺着,目光落在他手中泛着冷光的碎玻璃上。   江景捏住玻璃,整个人都在颤抖:“玻璃杯是你打碎的?你为什么……”   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其实不用问,季殊容藏这块玻璃的目的显而易见。   他垂下头,眼眶一点一点泛起红,哑声道:“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   “对不起,我只是,”季殊容喉咙有些发干,皱着眉咳了下,接着说:“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他现在状态还算正常,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可每次病发,那种难以抑制的焦灼恐慌几乎要把他逼疯。   他神使鬼差地藏下这块玻璃,不知道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自残,或许两者都有。   他安静地垂着眼,余光里江景捏住玻璃的手一直在抖,锋利的尖刃割破了他的手指,血珠一滴接一滴落在地上。   季殊容张了张嘴,想让他扔掉玻璃,话还没出口便紧接着顿住。   细细密密的疼钻进心窝,胸口处冰凉一片。季殊容恍惚地想,江景现在是不是跟他一样疼?   他抬起头,看到江景紧咬着嘴唇无声落眼泪。   那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记忆里总是朝气蓬勃的江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开心心地笑过了。   这个病房不仅困住了他,也锁着江景,挣不开,跑不掉,时间一久,江景是不是也会变成他这幅样子?   他最想保护的人,却总是因为他而难过。   季殊容闭了闭眼,片刻后喉结轻轻一滚,眼尾湿润:“小景……”   “你走吧。”他说。   江景猛地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季殊容没再说话,他偏过头去,江景只能看到他沉默的背影。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江景低声道:“我不会走的。”   “我不会走的。”他又重复一遍,每一个字都说得极重:“你想活我永远陪着你,你想死我陪你一起死,别想着抛下我。”   -   当晚江景没敢睡。   只要一想到季殊容又有自杀的念头,他就一阵后怕。   关灯之后病房里很黑,江景其实看不清什么,只有听到季殊容低微的呼吸声,他心里才会踏实一些。   第二天早上江景直接不想去上学,被杨潇拖出去虎着脸教训一顿。   “你先顾好自己,老季这边还有我们呢。”杨潇说。   江景勾着书包带,低头盯着脚尖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杨潇毫不客气道:“真知道你就不应该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这是医院又不是监狱,他待在这不会有什么危险,真不知道你成天瞎担心个什么劲。”   江景下意识反驳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没有危险?”   杨潇瞪眼:“什么意思?”   江景抿了抿唇,把昨晚的事简短交代一遍。   杨潇的脸色逐渐铁青。   把江景送到学校后,杨潇又去接了心理医生。   医生跟季殊容谈了一上午,最终出来摇摇头说:“他的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几乎不起作用,我还是那句话,劝他去国外吧。”   十年前医生就曾说过这话,当时他跟许劭都劝过,但季殊容根本就没有求生欲,劝了也不管用。   杨潇愁了一天,下午去接江景放学的时候说起这个,叹道:“还是你劝吧,我们说的话他未必听。”   到医院的时候季殊容还在睡觉,江景没打扰他,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盯着他看。   杨潇说要去酒吧一趟,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转身往楼梯方向走。   楼梯有些窄,上上下下的人堵在一起,摩肩接踵中杨潇不慎撞上一个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连忙说。   对方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大概是没听见他的话,皱着眉快步上楼。   也许是眼花,杨潇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他不由地多看了两眼,却只能看到男人急匆匆的背影,像是在找什么人。   -   走廊上人来人往,嘈杂声隐约传入,季殊容却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江景走到阳台放下书包,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果然有十多个未接电话。   今天开家长会,老师让他留在学校等江政一起走,江景权当没听见,一放学就背着书包溜了。   他一是不想面对江政,二是不想那么长时间看不到季殊容。   反正跑都跑了,江政也抓不到他。   江景把手机塞进兜里,又坐回椅子,目光始终落在季殊容身上。   季殊容眉心紧拧,嘴唇苍白没什么血色。   江景本想用棉签帮他润润唇,拿起水杯后顿了下,然后自己喝了一口。   他悄无声息地凑近季殊容的唇边,嘴对嘴湿润了季殊容的唇缝。   季殊容眼睫轻轻动了下,似乎醒了一瞬,但很快又沉睡过去。   江景直起身,舔了舔唇角。   身后的门咔哒一响,江景以为是杨潇去而复返,正要坐下,忽然感受到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门边脸色难看的江政。   父子俩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江景甚至能看到江政额头上绷起的青筋,还有垂在身侧发抖的手。   江景一向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尤其是在江政面前,从来都是逆反大于畏惧。   可现在在江政难以置信又满是火气的视线里,他居然有种想要退缩的冲动。   就好像做错了事被家长知道,第一反应永远是忐忑不安。   他沉默片刻,低着头走到门边,站在江政面前道:“出去说。”   门被轻轻关上,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季殊容安静地躺着,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江政收回视线,强忍情绪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   来的路上他就在想,江景进医院是不是因为哪里不舒服,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太不尽职了,连儿子身体有恙都不知道。   他开完家长会就想去找江景,但转了一圈没看到人,查了门卫室的监控才看到江景上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   电话打不通,无奈之下江政只能托熟人查这辆车沿途的监控,很快就收到回复,说车进了医院。   江政又是着急又是困惑,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却看到刚才那一幕。   他儿子居然主动吻了一个男人。   开门的时候江政看到了季殊容的脸,那一瞬间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荒谬。   他想起季殊容对江景的照顾,想起自己对季殊容的感谢,想起那些原本正常的细枝末节。   江政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才忍着没当场给江景一巴掌。他什么话也没说,拽着江景直接下楼。   他一向整齐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更是凝了一层冰霜,下楼的时候几乎是横冲直撞,好几次江景差点被他拽倒。   他把江景塞进车里,径直开出医院。   车窗开了一道缝,凌冽的风席卷车厢,刺得人睁不开眼。   黯淡的天色将整个城市笼罩,道路上车水马龙,车辆拥挤一片。江政重重地拍了下喇叭,车鸣声交织成片,格外吵闹。   他想摸出一根烟点上,但最终只是烦躁地关了车窗,在沉默中开口道:“你就没有要解释的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江景扭头看着窗外,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混账!”   江政气得手一直在抖,没忍住火气吼道:“你是不是疯了?江景,我问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江景说:“我没错。”   江政气笑了:“好,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我没看好你,是我做家长的失职。”   江景抿紧唇一声不吭。   “我早就看出那个人对你居心叵测,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政说:“你以后不准再见他,这病我找医生给你治。”   他口不择言地把所有过错推到季殊容身上,好像忘了之前季殊容对江景的好。   车子终于开出了闹市区,宽敞的公路畅通无阻。   江景被风吹得一阵头疼,他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打断江政的话:“是我先动心的,是我勾引他,你要骂就骂我,跟他没关系。”   “闭嘴!”   江政猛踩油门,剩下的路两人都没再说话,风声填补了所有空隙,江景从指尖到心口一阵冰凉。   屋门被一脚踹开,何燕跟何诗韵被动静吓了一跳。   江景被拽着上楼,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前面的江政脚步顿住,从他手里夺过手机,接着狠狠地砸在地上,砰一声闷响,铃声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四分五裂,碎渣迸溅到半空。   江景愣了下,猛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放你去哪?去找那个男人吗?你做梦!”江政脸色铁青,死死地攥住他的校服,几乎要把衣服扯碎。   何燕上前一步想要劝架:“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话音未落,怒不可遏的江政倏地抬手甩了江景一巴掌。   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江景险些摔下台阶。   脑子一阵嗡嗡作响,江景还没缓过神,就被江政拖进一间储物室,门在他眼前关上,江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你在里面给我好好反思,什么时候肯认错,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   “怎么不接电话啊。”杨潇嘀咕着放下手机,抬头对季殊容笑笑:“应该出去了,他书包都没拿,过会就回来了。”   季殊容睡了一觉脸色好多了,视线落在地板上那滴干涸的血迹上,说:“去买几个创口贴。”   “你要创口贴干什么?”杨潇皱眉道:“哪受伤了?”   “不是我。”季殊容说:“是小景。”   杨潇稍稍放下心,挠着头说:“行,我现在去买。”   季殊容倚着枕头,良久后才换了个姿势。   他伸手拿过桌上的花束,因为缺少水分,玫瑰已经枯萎了。   明艳的红变得暗沉无光,枝叶干枯低垂。   有人说等玫瑰枯萎了会再送他一束新的花。   可季殊容等了很久,却始终没能见到那束迟到的花。 第62章 逃离   江景被关在那间储物室里。   屋里堆了一些不常用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陈旧味,狭窄逼仄,连扇窗户都没有。   灯早就坏了,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江景磕磕绊绊摔了好几跤,找不到手电筒,只能垂头坐在地上。   一晚上过去,江政还没消气。   他推掉了所有工作,给江景请了假,不让何燕跟何诗韵进去给他送饭,硬是要逼着江景认错。   说来可笑,江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家待这么长时间。   何燕担忧的声音隐约传来:“小景昨晚就没吃过东西,这样下去会饿坏的。”   江政沉声说:“饿不死,不用管他。”   “可是……”何燕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江政不耐烦地打断:“你不是要去送诗韵上学吗,再不去就迟到了。”   外面的说话声逐渐平息,大门开了又关,整栋别墅只剩下沉默相对的父子俩。   储物室里没有能躺的地方,江景蜷缩在地上,连腿都伸不开,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酸痛的。   他一条手臂搭在膝盖上,一手捂着肚子,苍白的脸色被黑暗掩盖,只能听见颤抖的吸气声。   又困又饿,很难受。   他这几天神经一直高度紧绷,季殊容出事后就没好好休息过,现在更是身心疲惫。   但他不会向江政低头。   他没错为什么要认?   如果是最开始被江政发现的时候他还有片刻的慌乱,那么现在是一点顾虑都没有了。反正破罐子破摔,也不用藏着掖着。他就是喜欢一个人而已,他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可江政不这样以为。   他抽着烟在客厅徘徊一阵,最终烦躁地上了楼,在门外说:“我给你两个选择,转学还是出国?”   江景仰头抵着冰冷的墙,咬紧牙说:“我不走,我要留在这。”   “不可能。”江政冷声说。   他憋在肚子里的火又窜了上来,盯着黑漆的门板说:“既然你不选,那我帮你决定。”   他直接掏出手机,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说要给儿子办转学,去一座陌生的城市。   江景隔着门板没办法摔了他的手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力踹门道:“我不转学!我哪都不去!”   江政挂了电话,面无表情地站在栏杆处,任他折腾:“不去也得去,以后我看着你,你跟那个男人别想再有任何联系。”   “我不去!”   “由不得你。”   门板质量出奇地好,江景又是踹又是砸,最终精疲力竭地滑坐在地上,困兽一样喘息着。   他闭着眼,额角不断有冷汗滑落,声音嘶哑:“放我出去……”   “求你了。”   “放我出去。”   ……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有嘴唇在无声地颤抖。   他想见见季殊容。   一眼就好。   -   晚上何诗韵放学回来,见江政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瞄了两眼楼上问道:“哥哥还在里面吗?”   江政“嗯”了一声,摁灭烟头,眉宇间透着疲惫:“去洗手,先吃饭。”   何诗韵咬着下唇,站在原地没动,低声说:“哥哥是不是还没吃过东西?”   “你管他做什么。”   “哥哥不吃我就不吃。”何诗韵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有要和江景一起饿死的架势。   江政本来就够心烦了,见她这样更是烦躁,把手里的烟盒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冷着脸说:“爱吃不吃,惯些毛病。”   何燕从厨房里出来,见这场景忍不住叹气道:“老江,孩子就算再不听话也不能不给饭吃,小景脾气倔,你越是这样他越不认错,到最后伤了身体,心疼的还是你。”   “我心疼他?”江政冷笑一声,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我现在巴不得没这个儿子。”   一顿饭吃得极其压抑,江政也没什么胃口,夹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他抬头看了眼楼上紧闭的门,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到底是亲儿子,说不心疼是假的。   但心疼归心疼,最终还是怒气占了上风。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放任他在歪路上一错再错。   江政勉强冷静下来,去书房处理了一会公务,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何诗韵还坐在沙发上,作业放在腿上写。   何燕端着一盘点心,往何诗韵嘴边递了一个,听见书房门响,整个人惊了一下。   点心差点掉在地上,被何诗韵眼疾手快地接住。   江政迎着母女俩小心翼翼的目光有些无奈,他揉了揉眉心,只说了一句:“我去洗澡。”   他脱下披在身上的外套,进了浴室。   何诗韵眨了眨眼,不知想到什么,眸子一转对何燕说:“妈妈,我想吃面条,你给我煮好不好?”   “好,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何诗韵忙不迭点头:“可以,妈妈记得关上厨房的门,油烟味会飘出来。”   何燕摸摸她的头,温柔地笑笑:“知道啦。”   何燕一走,客厅只剩下何诗韵一个人。   她放下手里的笔和本子,蹑手蹑脚地靠近浴室。   浴室里水声哗哗作响,江政的外套搭在门边的衣架上,何诗韵猫着腰拽下衣服,不忘瞥一眼身后。何燕在厨房里做饭,没人看得见她在做什么。   她伸进衣服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摸出来一看,果然是钥匙。   接下来的一切都悄无声息,楼上的储物室被打开一道缝,何诗韵缓缓拉开门,小声说:“哥哥?”   黑暗陡然被一道光亮划破,江景略感不适地眯起眼,坐在地上抬眼看她:“你……”   “我偷了爸爸的钥匙。”何诗韵脸上还有点小得意,冲他招手:“哥哥快过来,我给你带了吃的。”   她怀里捧着一盘点心,江景看了一眼,抿紧唇走过去。   “哦,我忘记拿水了,哥哥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接杯水。”何诗韵把盘子塞进他手里,正要转身,手腕被江景拉住。   江景的手指很凉,冰得她缩了一下。   “哥哥?”她不解地叫了一声。   江景垂眸看着她的眼睛,干裂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句:“谢谢。”   何诗韵一愣,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有些不好意思:“哥哥不用这样,我只是……”   她还没说完,就见江景松开她的手腕,抬脚从屋里走出来。   走廊的灯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光落在江景身上,笼罩住他深邃的眉眼。   他眸光微垂,定定地看着何诗韵。   那一刻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过,何诗韵攥紧手,最终只是低下头,后退一步。   她怀里抱着被江景塞回来的盘子,眼睁睁看着他飞奔下楼。   外面的天那么黑,他一个人,不知道要去哪里。   -   冬天的深夜气温低到零下,江景没穿外套,跑起来更是寒风扑面。   他不敢停下脚步,这条路上没什么人,连车都打不到。   不知跑了多久,汗水模糊的视线中终于出现热闹的马路。   江景本就没多少力气,呛了冷风胸腔内一阵刺痛,他撑着膝盖喘气,伸手拦下一辆驶来的出租车。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精疲力尽地闭上眼,说:“去中心医院。”   作者有话说:   (>v<) 第63章 消失   阳光从窗帘缝隙投进病房,在白净的墙壁上落下一片光晕。床边放着一束干枯的玫瑰,护士本想收走,被季殊容拒绝了。   他看上去像是一夜没睡,脸色疲倦憔悴。   杨潇跟许劭一前一后进来,本想问问他哪里不舒服,结果这个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江景呢?”   书包还在阳台上放着,少年却不见了踪影。   季殊容别的话一句都不肯说,逢人就固执地问:“江景呢?”   问完就是一阵沉默,没人能回答上来这个问题。   江景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杨潇还专程去校门外等了一会,直到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来,都没看见江景的身影。   他和许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   季殊容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谁劝都不管用,好像江景不回来他就打算这么饿死自己。   杨潇跟许劭被他逼得没办法,一同去查了病房门前的监控,这才发现江景是被人拽走的。   杨潇紧紧盯着屏幕,凝眉吸了口气:“哎?”   “怎么了?”许劭问。   “我那天在医院见过这个人。”画面暂停,杨潇指着江政的身影说:“当时就觉得他有些眼熟,现在一想,他长得跟小江有几分相似。”   许劭皱眉,凑近屏幕打量:“你的意思是这人是他父亲,确定吗?”   监控画面有些模糊,江政的脸看不太清。杨潇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算了,不敢确定,万一不是可就坏了。”   医院的监控只能查到门前的马路,黑色轿车消失在拐角。两人没敢耽搁,直接给陆宴打了个电话,让他找秦晔帮忙查一下。   警局此刻乱成一团,秦晔身上披着警服,大步迈下台阶。   陆宴站在走廊窗边,听见动静转过身,跟上秦晔的脚步说:“你去哪儿?”   “会议室。”秦晔眉头紧皱,下一秒被拉住手腕。   “等等。”陆宴说:“有个事要拜托你。”   他把杨潇刚才的话重复一遍,秦晔抿唇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陆宴没撒开他的手,指腹揉了揉他凸出的腕骨,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前几天警察一家KTV里缴获大量毒品,背后牵扯出一个贩毒团伙,警局上下高度重视,秦晔作为总指挥,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查监控的事被他吩咐给一个民警,很快就得到回复。   陆宴给杨潇打了个电话,说:“查出来了,车子开进了一家别墅,户主就是江景父亲。话说这小子到底干了什么,他爹怎么那么生气?”   病房里没监控,杨潇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仔细一想,房间里就江景跟季殊容,会发生什么其实也不难猜。   他叹着气收起手机,推门进了病房。   许劭正在劝季殊容喝粥,见他进来忙使了个眼色,问道:“小江去哪了?”   杨潇冲季殊容露出个笑容:“喝了这碗粥再告诉你。”   这人醒来就没进过一粒米,再不吃饭真得饿出病来。季殊容沉默片刻,接过碗喝得一干二净,低声道:“江景呢?”   他这一整天就会说这仨字,杨潇无奈道:“被他爸带回家了。”   说完又面不改色地补了一句:“应该是因为考试没考好。”   季殊容没吭声,偏头看了眼阳台上的书包。   杨潇:“……”   没考好才更应该带走书包。   他这谎撒得太没水平,正寻思着该怎么弥补,突然见季殊容掀开被子。   “你做什么?”许劭话音未落,陡然间脸色大变,“你疯了么!”   季殊容一把拽掉手背上的针管,紧接着眉心狠狠一皱,摇摇晃晃站起来。   “我去找他。”他说。   许劭噌地站起来摁住他,扭头对杨潇说:“快去叫护士!”   针管掉落在地,鲜血顺着瘦削的手背滑落,季殊容好像没什么感觉,抬眼说:“我没事,伤口都恢复了,出去一趟就回来。”   “闭嘴!”许劭额头青筋直跳,看着疯狂往外冒的血又是着急又是无奈,沉声道:“他回个家而已,你激动什么。”   季殊容摇摇头。   他的脑子虽然比不上之前,但是还没傻,已经从杨潇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猜到了大概。   他曾见过江景侧脸上的红印,也见过江政对他大发脾气的样子。这对父子间矛盾太多,他一个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如果江政真的发现了他跟江景之间的关系,后果季殊容不敢想。   他并不怕谁,也无所谓别人怎么看。   他只在乎江景。   他怕江景会难受。   护士很快赶来,季殊容这次却铁了心,怎么都不肯就范,执意要去找江景。   他身上的外伤确实好得差不多了,但情绪极不稳定,所有人都不敢对他说什么重话,怕刺激到他。   病房里一阵忙乱,季殊容手背上的伤还没处理,血从床头蜿蜒到床尾,触目惊心。   许劭怕他把自己折腾成失血过多,咬着牙说:“你先过来把血止住,我带你去找他。”   -   偌大的别墅里鸦雀无声,地板上满是破碎的玻璃,果盘连同水果也一同滚落在地。   何诗韵站在狼藉外面,低着头抽泣。   江政发了好大一通火,桌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他冲何诗韵扬起手,到底还是没能落下去。   江政深吸一口气,忍着满腔怒意说:“他什么时候走的?”   何诗韵又委屈又害怕,转头扑进何燕怀里,闷声说:“……昨天晚上。”   江政闭了闭眼,火气又翻涌上来。   他昨晚洗澡的时候思来想去,觉得这么跟江景耗着不是办法,于是把钥匙给何诗韵,让她去给江景送饭。他站在客厅抬眼望向二楼,只见何诗韵进去一会又出来,端着空盘子闪烁其词道:“哥哥吃完了。”   江政没起疑,还特意问了句:“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何诗韵立马摇头。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想着等第二天把江景叫出来,两人好好谈谈。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开门,屋里竟空无一人。   江政怒不可遏,这才有了刚才那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   何燕安抚地拍拍何诗韵的肩,抬眼见江政披上外套要往外走,问道:“你去哪儿?”   “去把那混蛋抓回来。”江政说。   沉默紧绷的氛围让人头皮发麻,他周身气压极低,何燕眼睁睁看他走到门边,欲言又止片刻,缓缓道:“小景不是小孩子,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我们做家长的就算再不同意,也不能真把他逼上绝路啊。”   “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他逼上绝路?”   “你现在就是。”何燕深吸一口气,索性把话一次性说明白,“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小黑屋也关过,结果呢,他不还是跑了。你现在去把他抓回来又怎样,带着去另一个城市吗?他还是会跑的。”   “小景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真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管不了他一辈子,倒不如顺其自然,他迟早会醒悟的。”   江政握住门把的手猛然顿住,偏过头说:“那他要是一辈子都不醒悟呢?”   何燕还要再说些什么,被江政一抬手止住。   他嘴角牵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低头理了理衣襟说:“不是你亲儿子,你当然不会生气,要是诗韵也这样呢,你还能说出这些话吗?”   说完,他拉开门,一言不发地迈出去。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寒风席卷枯树,呜咽的风声充斥在空气里。江政收紧外套,正想往车库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车鸣。   江政转过身,神情一愣。   一辆白色轿车停在别墅门外,车里下来三个人。   杨潇动作迅速地甩上车门,走到副驾驶旁边把季殊容扶出来,指了指身后问道:“确定是这儿?”   许劭低头看了眼手机,说:“陆宴给的定位就是这里。”   季殊容身上穿着黑色大衣,脸色在冷风中愈发苍白,他掩嘴咳嗽两声,忽然感受到一道不加掩饰的视线。   他抬眼看去,嘴唇动了动。   “谁?”许劭没听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明白了什么。   一时间没人说话。   江政握着车钥匙的手攥紧,带着一身怒气走过去。   他没管杨潇跟许劭,直直地盯着季殊容,目光冰冷,看上去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   “你来做什么?”江政绷紧声音问。   季殊容沉默地看着他,又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门口。他抿紧唇,垂下眼说:“抱歉。”   江政冷笑一声:“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季殊容的头发许久未剪,被风一吹遮住眼角,整个人看上去寂寥又颓废,和江政之前见过的那个温雅和煦的年轻人大相径庭。   江政本来有一肚子尖锐狠毒的话想砸在他身上,这一刻却莫名说不出口。   倒不是心软,只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闹得太难看,这是他一贯的做事准则。   而江景不一样,那是他儿子,做错了事可以打可以骂。江政没办法强逼着季殊容屈服,只能从江景身上下手。   他的视线落在许劭身后的车上,车窗紧闭,看不见里面。   江政上前一步,正要走过去,听见季殊容在他身后哑声问:   “我想见他一面,可以吗?”   江政顿了下,皱紧眉:“什么意思?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作者有话说:   小景不见惹QAQ 第64章 折磨   黑暗,无边的黑暗。   “醒了?”   有人毫不留情地拍着他的脸,冷笑道:“现在知道装死了,平时不是挺能耐的吗?”   谁在说话?   大脑仿佛生了锈,刺痛伴随着昏沉,江景眼皮动了动,却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吗?这是怎么回事?   江景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半晌后才回想起昨晚司机最后问他的那句话:“你就是江景?”   声音低沉陌生,让人不寒而栗。   意识到不对那一瞬间,江景只来得及看了那司机一眼,认出他就是之前在超市那个男人。   之后发生什么他没有意识,醒来便是现在。   不会是被绑架了吧?   江景猛地睁开眼,下一秒难以忍受的疼痛席卷全身,让他皱眉闷哼一声。   他急促地喘息着,模糊的视线中映出一道人影,正蹲在他面前,好整以暇地往他脸上弹烟灰。   光线有些昏暗,江景眯了眯眼,声音哑到不成样子:“冯源?”   “怎么样,没想到会落在我手里吧?”冯源朝他脸上吐了口烟雾,见江景咳个不停,十分愉悦地笑了两声。   知道是他,江景脸上没什么波动,闭上眼忍住咳嗽,片刻后才说:“你想做什么?”   冯源拍拍手站起来,背过身走了两步,又忽然折回来狠狠踹了江景一脚,耸耸肩道:“不做什么,陪你玩玩而已。”   江景从回家开始就没吃过东西,身体极度虚弱,被他这么一踹,疼得差点晕过去。   他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住,胳膊别在身后,整个人蜷缩在地,后背是冰冷的墙面,甚至能感受到冷风呼啸灌入。   这里大概是个废弃工厂,发霉的墙壁斑驳脱落,四周的窗户都被封死,只有头顶开着一扇天窗。   他身上的校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带着一股难言的气味,直往鼻腔里扑。   江景挣扎着坐起来,忍着晕眩说:“绑架犯法,你赶紧放了我。”   冯源坐在一张凳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根木棍,撑着膝盖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让我放我就放?真把自己当回事啊。”   “不放你就等着进局子吧。”江景抵着墙,喘息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因为我讨厌你。”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冯源歪着头,脸上带着讥讽和恨意:“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比别人高一等?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一切?”   “不是,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江景有些好笑,“我看起来高人一等么?”   冯源没回答他的问题,兀自摇摇头,梦呓般说道:“你根本就不懂……你没睡过垃圾桶,没跟野狗抢过食物,没因为吃不上饭只能去偷去抢。”他看着江景微愣的表情,仇恨中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悲凉,“很难想象吧,在你锦衣玉食的时候,世界上还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   “……”江景沉默片刻,他确实想象不到。   他从小到大没吃过生活上的苦,江政虽然对他关心不够,但物质上不曾苛待。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冯源抵着额头,眼底通红地瞪着他,说:“我就是看不惯你,就是想折磨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现在又跑不了。”江景黑沉的眼珠转了下,像是在心平气和地跟他闲聊,“另一个人呢?那个司机呢?”   冯源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木棍在手里敲了敲,下一秒陡然往江景身上一砸!   江景反应迅速地偏过头,沉甸甸的木棍在他脖颈上砸出一道红痕,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闭嘴,你不配问他!”冯源捡起木棍,仍不解气地往他大腿上一杵,江景整个人倏地一颤。   艹。   江景仰着头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直蹦。   冯源低头欣赏着他痛苦的表情,木棍一偏,恶劣地抵在他两腿中间:“你说我要是一使劲,你是不是就再也硬不起来了?”   江景短促地笑了声:“试试啊,有本事在这杀了我,不然等我出去,一定亲手废了你们。”   “你以为我不敢么?”   冯源凑近他的脸,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手指慢慢收紧。   他目眦欲裂,死死地瞪着江景:“想死是吧,我满足你。”   越发强烈的窒息感让江景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冰冷刺痛的海水逐渐漫过头顶,耳边只剩下嘈杂的轰鸣声。   就在他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一阵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寂静。   冯源回过神,手指一松,江景贴着墙滑落在地。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冷凝的面容有片刻柔和。   “喂?哥。”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脸色陡然一变,猛地站起来。   -   “已经报警了。”   许劭收起手机,面色凝重地坐在季殊容身旁:“警察说会立即进行查找,让我们等消息。”   季殊容侧脸紧绷,垂落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江政坐在他对面,重重地拍了下沙发扶手,接过何燕递来的热茶抿了口,没好气道:“他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又跑去哪了。”   “你别这样说小景。”何燕皱着眉,语气担忧道:“万一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往下说,只是叹了口气。   客厅陷入一阵沉默,季殊容自从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他垂眼盯着虚空,很久才会眨一下眼。   江政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良久之后开口说:“你比小景大很多,他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吗?”   季殊容两手紧握,指节泛白,哑声说:“抱歉。”   “你别跟我说这个!”江政控制不住脾气吼了一声,把茶杯摔在桌面上,茶水飞溅,“你要真觉得抱歉就赶紧跟他断了关系,有病赶紧去治,别霍霍别人。”   季殊容没说话。   “我会给他转学,你以后别想见到他。”江政还在继续说:“你这个年纪不赶紧结婚生子,跟一个高中生搅和在一起做什么?你父母同意吗?我同意吗!”   这些话像是一把把刀子,分毫不差地刺进季殊容心里,让他脸色更加苍白。   杨潇听得眉头直皱,好几次想要开口打断,又被许劭摁回去。   季殊容要想跟江景安安稳稳地在一起,江政这道坎必须得过,旁人无从插手。   季殊容安静地坐着,半晌后才开口:“我不会跟他断的。”   “你!”江政瞪圆了眼,气得直喘气。   “我是个自私的人,这辈子没这么喜欢过谁,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不会放手的。”   熟悉的疲倦感又涌了上来,季殊容闭了闭眼,抵着刺痛的太阳穴,轻声道:“对我来说,只要江景喜欢,就足够了。”   许劭看出他的不对劲,低声道:“先别说这么多,休息会儿。”   话音未落,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许劭深吸一口气摁了接通:“喂?”   江政被季殊容一番话气得差点掀桌,正想往外轰人,被许劭一句话定在原地。   许劭握紧手机,沉声道:“秦晔说,江景很有可能被毒贩绑架了。”   -   不知过了多久,江景终于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嘴角干裂满是血迹,连呼吸都会牵起五脏六腑一阵阵绞痛。   冯源还在打电话,声音居然带着罕见的焦急:“哥你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景勉强撑开眼皮,视线中冯源难以置信地踉跄一步,喃喃道:“你说什么……”   “毒品?”冯源恍惚地吐出那两个字,手足无措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你说的做生意是贩毒?哥你疯了么……贩毒可是重罪,警察不会放过你的,现在该怎么办?”   那头好像突然挂了电话,冯源失魂落魄地放下手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没注意到江景已经醒了,就算注意到估计也没那个心情折磨他。   冯华说的话几乎完全摧毁了他的心智。   警方已经捣毁了交易窝点,为首的几个毒贩有的被当场击毙,有的被逮捕入狱。冯华听到风声立马逃离,现在正像亡命徒一样在高速上疾驰。   江景听了个大概,觉得冯源这样有些可笑。   这兄弟俩,一个贩毒,一个绑架,正经事不干,犯法的事倒是一个不落。   他有些幸灾乐祸,想笑却没什么力气,只能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地上。   他想季殊容了。   明明才一天没见,却仿佛隔了很多年。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听医生的话,枕头底下会不会再藏玻璃。   他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季殊容是不是在找他。   去哪找,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如果江政真的执意要带他走,没有季殊容的世界,他又该怎么活。   江景想着想着鼻尖忽然一阵酸涩。   身体上的疼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原本可以忍住,可一想到最亲近的那个人,所有的伪装便会不攻自破。   他好疼。   他想见季殊容。   外面的寒风越发猛烈,从天窗直灌而入,周围刺鼻的气味被冲淡许多。   江景被冻得头脑一阵清醒,抬眼看了看头顶,黯淡灰败的天像是灵柩上蒙了灰的布,死气沉沉地遮蔽在上空。   他没办法从这里逃出去,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会有人来救他的。   江景坚信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心神不宁的冯源终于沉不住气,又拿出手机拨了一遍。   铃声响了很久还是无人接听,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沉重巨大的铁门突然被人推开。   嘎吱一声,一道刺眼的光线从门外直射进来。   冯源条件反射偏了下头,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猛地睁大眼,喊了一声:“哥!”   铁门再次被关闭,冯华穿着粗气,拖着脚步走过来。   他衣衫凌乱,头发乱成一团,眼神里透着被逼到绝路的阴鸷凶狠。   “哥?”冯源说:“你怎么来这了,不是说警察在抓你吗?”   冯华没吭声,径直走到江景身边,用力捏着他的下巴,冷冷道:“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命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555~ 第65章 生死   天将暗未暗,马路被车辆堵得水泄不通,车鸣声四起,突然被一阵划破天际的警笛盖住。   茫茫天幕下,红蓝警灯疯狂闪烁。警车后面紧跟着救护车,两种刺耳的警笛声交杂在一起,急速穿过红灯。   秦晔脚下油门踩到最底,猛转方向盘,驶入一条寂静无人的水泥路。   “哎呦——”坐在副驾驶的实习警一阵东倒西歪,因为晕眩脸色有些苍白,他扫了眼后视镜,神情一肃。   “老大!后面有辆白色轿车在跟着!”   秦晔头也没回,沉声说:“是人质的家属。”   “啊?”实习警一脸意外,又看了几眼后视镜,那辆白车始终跟在后面,“不是,老大,这种抓捕现场怎么能让家属跟着?太危险了吧!”   “他们非要跟着我有什么办法。”秦晔说:“拦过了,拦不住。”   废弃工厂坐落在荒无人烟的田野,上方是一道火车铁轨,穿行而过的列车轰隆作响,在土壤上落下一道起伏的黑影。警笛惊动了栖息的乌鸦,不详凄厉的叫声鼓噪着每个人的耳膜。   许劭偏头看了身旁人一眼,眉宇间满是焦躁和担忧:“你还能撑多久,实在不行咱就先去医院,这边有警察,小景不会出事的,再说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季殊容头抵着车窗,脸上没什么血色,声音微不可闻。   他从知道江景被绑架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高度应激的状态。   尽管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去,尽管他知道自己去了也没什么用,可他没办法在看不到江景的地方无望地等着。   他的病在刺激下再次发作,这会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全靠自虐撑着——他满口血腥,嘴里的肉被咬破,尖利的疼直窜大脑。但他好像没什么感觉,还嫌不够似的攥着手,指甲刺破掌心,血顺着指缝滑落。   来的这一路他就在想,从昨晚到现在,将近24小时的漫长时间,在那座远离市区的废弃工厂里,江景遭受过什么。   秦晔说毒贩名叫冯华,是冯源的亲哥,十年前曾因为当街砍人被捕入狱,出来后找工作屡次被拒,走投无路下跟着一个贩毒团伙“做生意”,负责跟各路顾客接头,事成后能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至于这样一个穷凶恶极的人为什么要伪装成出租车司机绑架一个高中生,勒索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更大的原因应该在于他的弟弟,冯源。   冯源初中辍学,跟几个小弟游荡在各个中学附近,要么抢钱要么打架,每次进派出所蹲个几天,出来仍旧死性不改。他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普通学生不敢跟他对着干,能把他揍到头破血流的,江景算是唯一一个。   两人是同龄人,出生日期就差了几天,成长轨迹却大相径庭。   警察分析了冯源的作案动机,得出的结论是:报复和妒恨。   冯源或许只是想把江景绑起来折磨一顿再放回去,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件事会变成毒贩绑架案。   残破工厂屹立在低垂天幕中,逐渐显出完整清晰的轮廓。   无人机率先抵达工厂上空,兵分三路的警车从不同方向逼近,警笛声响出排山倒海的气势,忽闪的警灯映亮了灰败墙壁。   车还没停稳,季殊容踉跄着从上面跳下来,车门都没关,径直往前走。   “哎,你回来!”杨潇紧跟着下去,跟许劭一前一后追上他,扣住他的肩头把人往回拽,“你冲到前面能干什么啊,警察都没你能耐是不是?别扰乱人家的工作。”   季殊容的头发被吹得凌乱,僵在原地摇摇欲坠,兀自低声说:“为什么还不救人?”   话音未落,持枪站在最前面的秦晔忽然朝天开了一枪。   “警察,不许动!”   枪声响彻天际,冯源浑身一颤,不安地看向他哥:“警察来了,哥。”   “别慌。”   冯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把瘫倒在地的江景提起来,臂弯紧紧夹住他的脖颈,闪着冷光的刀尖抵在他的喉咙,低沉道:“别乱动,不然直接杀了你。”   江景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闷哼一声,冷汗顺着侧脸滑落,湿润了眼睫。   他站不直,整个人被冯华拖拽着往前走。   冯源正要跟上去,被冯华制止。   “你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知道吗?”   刺耳的警笛声此起彼伏,警察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轻举妄动,放下武器,交出人质!”   冯华心理素质就算再强,这会也不可能毫不惊慌,他手一紧,刀尖瞬间刺破颈部细嫩的皮肤,江景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血在往外涌。   说来奇怪,此时此刻江景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害怕,也许是警察的到来给了他底气,也许是断定冯华不会轻而易举杀了他,江景现在还有闲心想别的——长这么大没见过真正的手枪长啥样,这会可以开开眼界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冯华沉默一瞬,接着说:“我要是回不来,你就把这件事全推给我,出主意的是我,实施绑架的是我,这一切跟你没有关系,就算有,那也是我强迫你的,听清楚了吗?”   冯源眼眶湿润,哑声道:“哥……”   铁门一阵响动,门把上挂着的铁锁根本就锁不紧,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摇晃下来。   “我问你听清楚没有!”   冯源的眼泪无声往下掉,他点了下头,在冯华的催促中缓缓往后退。   “小源。”冯华忽然叫了一声。   他的眼神微微闪动,眸中情绪复杂。   事到如今,他不是没有后悔过。   在牢里那十年他想过回头,想过出去后要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但过去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让他无论走到哪,都能听到身后指指点点的声音。   他一只脚迈进深渊,眼看就要万劫不复,可这世间喧嚷,竟没有人愿意拉他一把。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不得善终。   只希望他唯一的弟弟不要像他一样。   冯华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并不熟练的笑: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别饿着别伤着,哥心疼。”   -   嘎吱一声,铁门被推开一道缝。   警笛已经关了,四周鸦雀无声,几个警察动作微顿,下意识看了眼秦晔。   秦晔举着枪,略一颔首。   铁门猛地被踹开,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   所有人高度戒备,黑黝黝的枪口一同举起。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冰冷的灯光直直刺来,冯华眯起眼,骤然用力勒住江景,阴狠道:“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秦晔止住脚步,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冯华直视着秦晔,冷声道:“找一辆车,现在。”   “要什么车?我们只有警车,你觉得开警车上路很安全吗?就算给你车你也跑不掉,外面都是我们的人,这个工厂已经被包围了。”秦晔在说话分散他注意力的同时,脚尖悄无声息地往前移了一下。   冯华咬紧牙根,吼道:“站住!你再往前一步,这小子就没命了!”   “好,我不动。”秦晔站在原地,往旁边递了个眼神。   “喂!”一旁的年轻警察出声道:“你可想好啊,要是真杀了他,你绝对跑不了。贩毒还能视情况量刑,不一定是死罪,但你如果杀人,就是众目睽睽下的杀人犯,你想清楚了!”   “住口!”   警察还在说:“况且,现在对着你的可都是真枪实弹,一旦你试图伤害人质性命,我们就会开枪,你是想留一丝余地,还是想被当场击毙!”   与此同时,被警察层层围住的门外,实习警正在安抚季殊容的情绪。   “别别,你别过去。”实习警一把拉住季殊容企图挣脱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挡住他面前,陪着笑脸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相信我们,我们是警察,来这之前秦队就给我们下命令了,抓捕罪犯是次要的,保证人质安全才是首位。”   季殊容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目光仍投向门口方向,尽管看不见里面。   他嘴角沾着血迹,血肉模糊的手微微颤抖。   突然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瞳孔狠狠一颤,不顾众人阻拦往前走了几步。他俯下身,从尘土里捡起一条闪着微光的手链。   曾经断裂的地方被一串银链接上,绕两圈就可以牢牢套在少年的手腕上。   这串手链江景视若珍宝,连睡觉都不肯摘下来。   里面警察和冯华的说话声还在继续,手链像是一把无形的刀,重重地撞在季殊容的胸口。他想起江景最后对他说的话,想起那双清澈明亮、却因为他而沉淀下来的眼睛。   他身形一晃,几乎站不稳。   “后退!”秦晔突然喊道。   包围在四周的警察齐齐后退到空旷处,门前的地面被车灯照得通亮。   片刻后,两道身影缓缓走出。   冯华的手臂因为动作一晃一晃,江景血肉模糊的脖颈又多了几道划痕。   呜咽的风声填补寂静,警灯无声闪烁。   季殊容抬起头,遍体鳞伤的江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还是刀,不过快刀完了~ 第66章 获救   江景显然也看到了他。   原本半垂的眼睛蓦地睁大,目光错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叫季殊容的名字,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老实点。”冯华察觉到他微弱的挣扎,手下用力,刀尖瞬间没入皮肤。   鲜红的血和江景痛苦的表情针尖似的刺进季殊容眼里,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惨白到像是小丑脸上的白妆。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怎么也照不亮那双死灰的双眼。   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注意力尽数落在冯华身上,没人注意到季殊容什么时候走到了最前面。   “回去!”秦晔紧拧着眉,低声喝道。   季殊容的目光落在江景身上,话却是对冯华说的:“换我吧。”   冯华表情微变。   秦晔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把他放了,换我做人质吧。”季殊容面色平静,尾调却带着一丝奇怪的颤抖。   江景被迫仰着脖子,视线从眼角垂落。他从额头到前襟,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血染红了他的校服,垂在身侧的手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他眸光闪烁,干裂微张的嘴唇翕合几下。   季殊容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说:“不要。”   似乎有什么掐住了季殊容的脖子,让他喉咙发堵,血管一阵刺痛。   身后的警察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拖回来。   冯华警惕性极高,自然没听他的话,抬眼对秦晔说:“让他们把枪都放下。”   “放下枪之后呢?”秦晔不为所动,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你是不是应该把刀也放下?”   “我不是在跟你们谈判!”冯华握住刀柄的手发颤,刀尖又没入一分。   江景的身躯猛地绷紧,新鲜的血液浸入衣领,前襟的颜色深了几许。   他耳膜轰轰作响,瞳孔涣散,显然已经快撑不住了。   季殊容死命攥着掌心,让自己在随时都能倒下去的晕眩中保持清醒。他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堪重负般弯腰喘息着:“为什么还不开枪,开枪,快开枪啊!”   摁住他的警察一言不发,等待着秦晔的指令。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秦晔持枪的动作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冯华因为他的沉默而情绪激动。   没有别的选择了。   秦晔喉结上下一滚,扣住扳机的手指动了下。   子弹即将出膛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接着便是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哥!!”   秦晔眉心一皱,手指微松。   冯华也愣了一下,接着脸色大变:“谁让你出来的!”   冯源看也不看别人,径直跑到他身前,张开手臂挡住枪口,下意识摇摇头说:“……不要。”   “你他妈疯了么!”冯华腾不出手,瞳孔深处映出他的身影,眼眶通红地吼道:“滚回去!不关你的事!”   “不要开枪,求你们了。”   冯源很少掉眼泪,这辈子也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哭过。他争强好胜,最恨旁人的同情和怜悯。   现在却低下头,以一种走投无路的决绝挡在他哥身前,带着哭腔颤声道:“求你们,别开枪。”   冯华忍无可忍:“闭嘴!”   “冯源。”秦晔低沉道:“你先让开。”   冯源眼里带着血丝,僵持半晌后,迟疑着往旁边走了两步。   离冯华最近的警察收到秦晔瞥过来的眼神,悄无声息地移动着,和冯华错开半个身子的角度,就在冯华转眼看过来的一瞬间,警察蓦地跨过去,一把把冯源揽了过来。   冯华被彻底激怒,目眦欲裂地吼着:“别动他!”   冯源被两个警察摁住,死命挣扎几下,最终无力地垂下头,低低道:“别杀我哥……”   局面在瞬间被扭转,秦晔说:“你弟弟已经被捕了,识相的话就赶紧放了人质,不然我们真要开枪了。”   “……”   夜间的风刺骨冰冷,冯华的手没什么温度,体内却仿佛住了个火炉,正滋滋往外冒火,从脚烧灼到头顶。   他看着被拷上手铐的冯源,脑中最后一根神经霎时就被烧断。   秦晔一直在盯着他握住刀柄的手,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意图。在刀刃彻底没入江景脖颈之前,他扣住扳机的手指骤然用力——   砰!!   枪声在耳边炸起,一团烟雾随即消散在风中,带着呛人的气味。   那一瞬间冯华是感觉不到疼的。   子弹从他肩头穿过,飞溅的血霎时喷出。   刀子应声落地,冯华身子一晃,僵硬地转了下头,他大概是想再看冯源一眼,但下一秒就被冲上来的秦晔摁倒在地。   “……哥。”冯源失声道:“哥!!!”   冯华再也没有力气反抗,剧痛夺走了他的意识,很快便陷入昏迷。   他身侧的江景因为失去支撑,身子摇晃几下。在倒地之前,他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踉跄冲过来的身影。   那道身影太过熟悉,就算看不清,江景也知道那是谁。   紧绷的身子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真好,江景想。   劫后余生,还能看见心爱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下一秒熟悉的臂膀将他紧紧抱起。   季殊容发着抖低下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小景……”   江景的意识正在逐渐剥离,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尝到满嘴苦涩的湿意。   季殊容下巴上蹭了他身上的血迹,手掌堵住他脖颈上的伤口,颤抖道:“别怕,小景,别怕……”   紧跟着冲上来的医护人员把两人拉开,季殊容茫然地站在一旁,看着江景被抬上担架。   现场嘈杂一片,冯华也被抬走,秦晔带着手下进了工厂复勘。被押解的冯源疯了一样撞开扭住他的警察,重心不稳地摔在地上,因为手被拷在背后,只能拼命往前蠕动。   “哥……”他的嗓子已经坏了,只能发出战栗沙哑的气音:“哥……”   他一声声地叫着,再也听不到回应。   许劭跟杨潇张望着挤出人群,终于在救护车旁看到了季殊容的身影。   “哎呦,你可真是……”杨潇叹着气跑过去,瞥见他沾了一身的血迹,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季殊容跟着上了救护车,失魂落魄地盯着江景苍白的脸。   医生处理完江景的伤口,抬眼见他脸色不对,忍不住问道:“您是不是哪不舒服?”   “没……”   话还没说完,季殊容两眼一闭,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第67章 寒冬   江政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抢救室亮着红灯,走廊里灯火通明。   他原本也是想赶去现场,但情绪不稳,一出门就撞了车,一系列程序走下来,什么都晚了。   季殊容没有生命危险,醒来之后就被安顿在病房里。   杨潇怕他担心江景的情况,撒谎哄道:“小景已经没事了,你先睡会,醒来就能看见他了。”   季殊容纹丝不动,只是睁眼看着天花板,瞳孔涣散没有焦距。   杨潇试探着在他眼前挥挥手,季殊容还是没有反应。   他之前也会有不理人的情况,但现在这幅无动于衷样子还是头一次见,杨潇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摁了床头的呼叫器。   空荡的病房一下子被填满,医生检查一番,皱眉道:“外伤基本痊愈,生命体征无任何异常,患者是否患有心理疾病?”   杨潇点头:“有抑郁症。”   “哦,怪不得。”医生看着病床上木头人一样的季殊容,说:“这种状况应该是亚木僵,他能听到我们说话,但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做出反应。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抑郁了,建议尽快将患者送到更为专业的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   医生走后,杨潇仍愣在原地。   他走神的时间有点长,连江政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他……”江政看向季殊容,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愕然。   杨潇回过神,胡乱抓了抓头发。他跟着季殊容一路奔波,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过,整个人极度疲惫,眼里布满红血丝。   “你都听见了吧。”   杨潇嗓音沙哑:“是不是挺吃惊,看起来挺正常的一个人,怎么会得这种病?”   江政已经收敛了神色,一言不发地站在门边。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怎么能对他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杨潇憋在心底的情绪有点压不住,噌噌往外冒火。他原本想把那些重话都还回去,又蓦然想到对方是江景的父亲,立场不同,悲欢自然不同。   “算了……”杨潇颓唐地坐在椅子上,没再抬头,“他的病不能再拖,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里,你别给小江转学了,来年就要高考,万一转学后跟不上,不是白费力气么。”   许劭很快带着心理医生赶过来,江政退到门外,依稀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国外那家医院我已经联系好了,那边建议他直接过去进行封闭治疗。趁他现在还没完全进入到木僵状态,尽快收拾一下吧,越早过去越好。”   “他需要在那边待多久?”   “这个就说不准了,不过看他现在的情况,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吧。”   “那我现在订机票。”   “先等等。”许劭摁住杨潇的手,叹道:“小江还没从抢救室出来呢。”   门外江政听了这话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忽然没了继续听下去的欲望,抬脚朝抢救室方向走去。   何燕跟何诗韵坐在长椅上,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室紧闭的门,时不时低头抹一下眼泪。   抢救室的红灯不知亮了多久,骤然熄灭的时候江政还没反应过来,焦灼不安的何诗韵第一个冲过去。   “医生,我哥哥怎么样了?”小姑娘哭得双眼红肿,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医生摘下口罩舒了口气:“你哥哥没事,血已经止住了,幸好没伤到大动脉,那刀子要是再往前递一下,可真就救不回来了。”   说完,昏迷不醒的江景被推了出来。   他脸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青紫一片,看起来惨不忍睹。   铁轱辘在光洁的地面上碾过,围在病床边的人影重叠在一起,脚步错乱地进了病房。   江政在门外停下脚步,心里倏忽浮现一个莫名的念头。   ——他真的做错了吗?   季殊容即将出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江景不会再见到他。   事情正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江政却有些茫然。   他只不过是为了儿子好,强制性地把两人分开,却间接害得江景遍体鳞伤,害得季殊容病情加重。   如果他提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么当初在医院,他还会那样不顾一切把江景拽走吗?   江政回答不上来。   他低头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鬓角的白发有些凌乱,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   秦晔到医院已经是第二天了。   冯华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在特殊病房接受治疗。冯源伙同毒贩实施绑架,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目前已被刑拘,具体判多少年还要等结果。   秦晔说:“冯华无期,冯源十年起步,我问过了。”   “罪有应得。”许劭说。   “他这是……”陆宴站在秦晔身旁,皱眉看着坐在床上的季殊容。自从他们进了房间,季殊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说话也不动作。   许劭俯身帮他把滑下来的被子往上盖了盖,低声说:“病情又加重了,明天就带他走,去国外治疗。”   陆宴紧皱眉头:“怎么会这样?”   “昨天他非要去抓捕现场,路上就开始犯病,小江被救出来之后就晕过去了,醒来就这幅样子,不说话,也不吃饭。”许劭说着又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没别的办法了,小江还不知道这些事,等他醒来你们好好跟他说,别让他太过担心。”   陆宴看向桌子上还在冒热气的粥,开口道:“一口饭都不肯吃吗?”   “怎么劝都不肯张口,只能靠输液了。”许劭朝摆在地上营养品扬扬下巴,说:“这些拿去给小江吧。”   窗外天色阴沉,病房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头顶上的白炽灯发出微弱的嗡鸣,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护士拿着新纱布来给季殊容换,惊呼道:“怎么又流血了,手指也有伤口吗?”   秦晔跟陆宴正要走,又顿住脚步问道:“他的手怎么了?”   “自己弄的。”许劭帮着撸起季殊容的衣袖。他瘦了很多,手臂上凸起的血管清晰可见,掌心抹了药,伤口狰狞。   陆宴愣了片刻,莫名一阵鼻酸。   沾满血的纱布被换下来,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陆宴不忍心再看,拉着秦晔出去了。   -   走廊里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病房里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江景身上的麻药劲已经过了,现在正是最难受的时候。他头发被冷汗浸湿,难受地皱着眉,总是想伸手去抓脖子上伤口,又被守在床边的何燕摁住。   何燕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腾出另一只手摁床头的呼叫器。   护士赶过来给江景打了一剂止痛针,低声叮嘱几句,蹑手蹑脚地离开病房。   江景再次安静下来,绷紧的身子缓缓放松,不一会儿传来均匀平静的呼吸声。   身后的门关了又开,何燕以为是江政回来了,头也不回地问道:“手续都办好了吗?”   脚步声微顿,何燕疑惑地转过身,愣住了:“你……”   季殊容被许劭扶着,面色平静地站在门口,他的脸色和墙壁一样白,声音仿若轻喃:“我能看看他吗?”   何燕从椅子上站起来,呆愣地看着他,迟疑地点了下头。   季殊容身上穿着和江景一模一样的病号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   他撑着难得的清醒,跋涉千里般走到江景身边。   他想抚平江景皱紧的眉头,想握住那伤痕累累的手指,那些伤太疼了,他想好好抱一抱江景。   可他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   次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季殊容的病房空了出来,护士在收拾病床的时候发现一样东西,出门去找,人已经不见了。   她咕哝着往回走,被人迎面拦住。   江政带着一身烟味,哑声道:“那个病人落下了什么?”   护士摊开手掌,说:“喏,这个。”   是一条手链,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巾。   纸巾上用血写了两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孩童的涂鸦。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季殊容却写了很久。   江政一看,长久地沉默下来。   ——等我。   那天在病房里季殊容未对江景说出口的话,最终以这样的形式留了下来。   -   江景出院是在半个月之后,他回到了久违的班级,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老师同学还是那么熟悉,每个人见了他都会关切地问上一句:“好点了吗?”   曾经的江景或许会不屑地冷哼一声,说:“这点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现在的他却会弯着嘴角,笑着感谢每个人的关心,说:“好多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漠疏离,有时候赵瑜看着他,脑中便会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说不上哪里像,可就是莫名觉得,江景好像在努力把自己活成那个人的样子。   高三的时间仿佛坐了火箭,转眼就到了元旦。   过节前先考个试,这是附中传统。别的年级放三天,高三放两天,还正巧遇上了大休的周六周日,相当于没放。学生们一边抱怨,又一边投入了紧张的复习。   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摞着数不清的试卷,用光的笔芯慢慢堆满袋子。各科试题填补了所有空缺的时间,江景机械般忙碌着,偶尔会做到一些很熟悉的题,他思索片刻,接着便想起来这些题季殊容之前给他讲过。   他一直拼命忍着,不去想也不主动提起,仿佛季殊容不曾离开过。   可记忆的闸口一旦被打开,那些被刻意隐藏的爱意、思念、难过,便会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他爱的人在大洋彼岸,时隔一个月才传来第一条音讯。   照片是许劭发来的,角度像是偷拍,隔着一层玻璃,病房里季殊容正坐在病床上,倚着枕头看电视。他的头发许久未剪,在头顶扎了个小揪揪,看起来竟有种别样的可爱。   江景看着照片,笑着笑着就泣不成声。   许劭每个月会过去两趟,元旦放假的时候还问江景要不要跟着,江景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怕自己只要见季殊容一眼,就没办法再继续忍受没有他的日子。   假期结束的那天班主任在家长群里发了成绩,江景又窜到了二十多名,进步最大。   江政高兴之余又有点失落,他没办法像其他家长一样在孩子考好后给出奖励,江景连家都不肯回,故意躲着不愿见他。   他试图跟儿子拉近关系,又不知该从何下手。当初关江景小黑屋的时候他理直气壮,现在却没了底气。   江景辞去酒吧的工作,办了住校,两个周才会回去一次。   他手里有季殊容家的钥匙,却一次都没去过。无尽的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物是人非。   九月还有猫崽长久地留在了宠物店,老板问他什么时候接回去,江景说,再等等吧。可到底等到什么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许劭说季殊容的病情正在逐渐好转,江景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好考完期末最后一门试。   那天下了雪,校门外熙熙攘攘,来接孩子的家长们踮着脚尖探头张望。   江景拖着两个行李箱,腾不出手打伞,雪花落了他一身,冷气直往脖子里钻。   他下意识朝校门对面望去,那里停了一辆陌生的轿车,一个男人推门下来,笑容满面地跟儿子拥抱在一起。   很温馨的画面,他却觉得刺眼。   江景沉默地往前走,冻僵的手指笨拙地提着箱子上台阶。人行道上人来人往,他抬眼望去,却看不到最想见的那一个。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在医院里醒来的那天,江政把手链和纸巾递到他面前,低声说:“他留给你的。”   江景伸手接过,从那两个字里明白了什么。   他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平静地看着虚空中的浮尘,像是失了神。   杨潇来探望他的时候忍不住说:“你要是难受就哭吧,别忍着。”   江景只是笑笑:“哭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杨潇叹了口气:“可是……”   “这就足够了。”江景说。他露出藏在袖子里的手链,指腹缓缓抚摸着上面的银色音符,轻声道:“我会等到他的。”   可等的时间太久,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会怀疑起来。   江景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进去前先看了一眼司机的脸,虽然他嘴上说着都过去了,但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阴影。   窗外景物飞速掠过,乌云连成一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堵得发闷。   这个寒冬格外漫长,天色阴阴沉沉,好像没再出过太阳。   作者有话说:   相信我,这次真的刀完了_(:з」∠)_ 第68章 星星   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缝投进病房。   护士轻手轻脚推开门,像往常一样和每个人说了早安。   病房里面一共三张病床,中间用床帘隔开。   季殊容坐在靠窗的床位上,偏头对护士笑了下,说:“早安。”   他倚着宽大的枕头,正从手腕上撸下一根皮筋,动作熟练地绑起头发。   “Your hair looks like an apple.”   一道清澈的童声从旁边传来。金发碧眼的小男孩晃着腿坐在床边,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殊容扎在头顶的小揪揪。   季殊容歪了歪头,逗得小男孩笑了几声。   二号床的小男孩得的是躁郁症,一会正常,一会狂躁,一会抑郁,常常兴高采烈地自言自语,还非要拉着季殊容说话,却又总是说着说着沉默下来,垂头丧气地趴在床上哭。   季殊容木僵缓解后就住在这间病房,护士会每天来按时送药,吃完药还有一颗糖做奖励,季殊容不爱吃甜,拿到之后就放在枕边,后来发现少了几颗。   小男孩是中英混血,中文说得不太流利:“你为森么有辣么多糖?”   季殊容把攒了一口袋的糖铺在床上,又拿出几个放在小男孩手里,片刻后说:“因为想留着,给某个喜欢吃糖的小朋友吃。”   小男孩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吃饭的时候护士会带着他们出去,每个人的食物各不相同,季殊容吃的是米饭,虽然吃不了几口。   每次吃饭都是一场大战,病人们聚在一起,指不定哪个突然犯病,饭菜米汤满天飞。医生护士们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对谁都极有耐心,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哄着病人回病房。   季殊容犯病没那么闹腾,在这里居然还是最省心的那个。   三号床是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得了精神分裂,病发的时候对着他跟小男孩大吼大叫,说他们要谋杀他,有时候情绪激动还会做出一些攻击性行为,每次都被护士眼疾手快地拦下来。   季殊容没事就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再藏什么筷子。老爷爷可能是年纪大了,精神正常的时候不多,季殊容有幸见过几次。老爷爷喜欢画国画,在手臂抖成筛糠的情况下都能画出一副绝佳的墨梅图,慷慨地送给了季殊容。   后来老爷爷糖尿病加重,某天晚上被护士推出去,不知道是搬去别的病房还是怎么样,自那之后三号床便空了出来。   那副墨梅图季殊容本想好好珍藏,想了想还是把它给了老爷爷的家属。这是老爷爷在这里完成的唯一一副作品,理应由最亲近的人保管。   上午护士会带着他们去院子里转转,这里虽然也是冬天,但阳光充沛、气候宜人,院子里种了一些花,小男孩每次见了都会偷偷摘一朵。   季殊容心神一动,学着他的样子摘了一朵,藏在袖子里。   当天下午需要去见心理医生,聊天的时候季殊容想换个姿势,没想到一不小心,花掉在地上。   医生是个外国女人,中文很流利,温柔地问:“你为什么要藏这朵花?”   季殊容没说话,低头把花捡起来,拂去上面沾的灰尘。   “是想送给谁吗?”医生试探道:“送给爱人?”   季殊容跟她对视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那……你的爱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季殊容垂下眼,抚摸着娇嫩的花瓣。   他住院以来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往,只有在医生问起的时候才会看心情回答。现在第一次有了冲动,想把他和江景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他说得很慢,有些细枝末节的事记不清了,沉默好一会儿才会继续讲下去。医生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最后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说:“你的爱人非常幸福,你也是。”   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他用来发呆的空白时间逐渐被江景填满。他不再感到空虚,反而有种度日如年的难捱。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江景,想亲吻他的嘴角,想把这里的故事都讲给他听。   但是还不到时候。   他想长久地活在这珍贵的人世间,未来的每一天都陪在江景身边。   在此之前,他只能把爱与思念压在心口,用尽全力从深渊中爬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近过年那几天,医院里还应景地贴上了福字和春联。   许劭来的时候季殊容正在教小男孩认字,被护士带出去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许劭穿着一身黑色皮衣,见到他的时候还在犹豫着该聊什么话题,没想到季殊容打量他几眼,挑眉说:“衣服不错,不像你的眼光,媳妇儿买的?”   许劭愣了几秒。   上次他来季殊容还有些沉默,这次居然主动拿他开玩笑?   许劭又惊又喜,忙不迭点头。   季殊容从病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福袋,递给许劭:“把这个带回去。”   福袋鼓鼓囊囊,许劭好奇道:“里面装了什么?”   季殊容瞥他一眼:“带回去给小景,不准偷看。”   许劭哼了一声,把福袋装进口袋:“不看就不看。”   季殊容弯着嘴角,静了片刻问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许劭瞄他好几眼,见他情绪真的稳定下来,心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想知道啊,想知道你亲口问啊,喏,手机给你,问吧。”   季殊容没接,摇摇头说:“他这个时间应该要休息了。”   许劭收回手机,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瓶子,说:“差点忘了,小江让我给你的。”   瓶子是塑料瓶,瓶身贴了一层薄膜,看不到里面。   季殊容把瓶子放进怀里,直到回病房才打开看。   旁边的小男孩好奇地凑过来,趴在他床边看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惊呼道:“Wow, stars!”   五颜六色的折纸星星堆在一起,小巧精致,每一个都叠得十分漂亮。   小男孩拿起一个捏了捏,边角轻而易举被捏开,露出里面的字迹。他有些忐忑,正想再捏回去,手里的星星忽然被季殊容拿走。   “让我一个人看,好吗?”季殊容轻声说。   “OK.”小男孩乖巧地回到自己床上,还贴心地放下床帘。   季殊容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纸上的字。   字或长或短,有些只有寥寥数语,有些却密密麻麻,字迹说不上好看,一笔一划都整整齐齐,透着笨拙的认真——   想你的第一天。手链跟纸巾收到啦,以后别用血写字,看着多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要债的,在那边要好好吃饭,好好治病,我等你。   想你的第二天。养伤真的好无聊啊,想出去透透气。   想你的第三天。窗外下雪了,不知道你那边天气怎样,等这个冬天过去,你会回来吗?   ……   想你的第十天。今天杨潇带来的橘子烂了两个,籽还多,不好吃。陆宴跟秦晔又来我面前秀恩爱,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想你的第十八天。我出院了。   ……   想你的第三十一天。我考了二十八名!厉害吧!等着,下次考个更厉害的给你看。   ……   想你的第四十七天。许哥今天去看你了,问我要不要给你带东西,本来想让他把这些星星带过去的,数了数有点少,我再多写一些吧。   想你的第五十天。快要期末考试了,作业好多。   ……   想你的第六十天。我放寒假啦,从除夕放到初四,学校太不是人了。今天去宠物店看了九月,你知道它胖成啥样了吗?行吧,你不知道。写作业去。   想你的第六十五天。开学了,妈的。   想你的第七十六天。今天路过花店,想买束玫瑰给你,但你不在我身边,所以只好多看两眼,画下来送给你。   ——右下角是一朵红笔画的玫瑰,花瓣盛开,笔迹稚嫩而认真。   季殊容眸光闪烁,盯着那朵玫瑰看了很久,半晌后指腹摩挲着解开最后一个星星。   想你的第七十七天。这是明天的星星,想让许哥带给你,所以提前写了。   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确定。   明天的我一定会更加想念你。 第69章 匆匆   开学后就进入了高考冲刺阶段,课间被缩短到五分钟,整栋楼几乎见不到在教室外嬉笑打闹的学生。一套套模拟卷堆积成山,好像怎么写也写不完。   教室前面挂着一个倒计时牌,日子越过越少,扑面而来的紧张感压得人喘不过气。后排贪图享乐的混子们也终于幡然醒悟,抓着总复习的尾巴,费劲往前赶。   江景在这样的气氛中几乎没什么时间想别的,好不容易得了空也只想补觉。   那天下了雨,凉飕飕的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冻得他怎么也睡不安稳。   李帆上完厕所回来,路过他桌边的时候敲了敲,低声说:“江哥,有伞吗?借我用用。”   伞?   那一瞬间江景好像回到了上学期的某一天,窗外也是下着雨,他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李帆过来借伞,被他拒绝了。   他桌边明明挂着一把透明伞,却不肯借。   那时他跟季殊容刚认识,拿了人家的伞,心想怎么也得干干净净地还回去。   江景下意识摸了摸桌边的挂钩,心里某处忽地空了下去。他垂下眼,有些心不在焉:“没带。”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李帆端详着他的神色。   江景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趴回去:“困了。”   中午的时候雨停了,空气沁凉清新,三五成群的学生热热闹闹地奔向食堂。   江景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视线无意中一瞥,看见几朵悄然绽放的花。   他愣在原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春天已经来了。   冬逝春来,他爱的人却没回来。   ……   百日誓师和成人礼一同举办,所有高三学生齐聚在大礼堂,听上面的领导和代表学生讲话。以往这种场合底下都是昏昏欲睡,这次却不同。   年级主任的演讲稿大概是语文老师写的,情真意切又句句在理,一众学生激情澎湃。   宣誓之前,主任让他们在心中想一下自己的梦想,想去哪里,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有一个怎样的未来。   江景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季殊容。   ……   四月份的时候,楼上的尖子班走了一批保送生,大佬们欢天喜地,白花花的试卷碎屑不要命地往下撒。江景看向窗外,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羡慕。   人在少年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自由,身上背着一座名叫高考的大山,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现在有人先他们一步跨过这座大山,给水深火热中的他们淋了一碗柠檬味的鸡汤。   江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在纸上写等高考完他要干什么,跟季殊容去哪些地方玩,去哪里定居,他把往后几十年都想了个遍,一低头面前还是那张数学卷。   他一边想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又一边满心忐忑。   如果高考结束季殊容还没回来,那他所有的期盼就只是空话。   于是江景又拿起笔,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最前面添了一句——   第一件事,去见他。   他把这句话剪下来,认认真真地贴在桌角上,只要坐在这就能看见,只要看见就瞬间有了坚持下去的力气。   赵瑜跟李帆曾一度好奇他写的这个“他”是谁,猜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最终赵瑜自暴自弃道:“到底是哪个男人让我们江哥这么日思夜想?”   江景正转着笔写理综题,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敲了一下:“赶紧滚回去刷题,别在这挡我光线。”   他做题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几倍,这段时间的埋头苦学有了很大成效,稍微难点的中档题也困不住他。江景心无旁骛地做着题,好像只要他做得再快一点,难捱的日子就能缩短。   他太想见季殊容了,不是隔着冰冷的屏幕,也不是透过那封让他哭了好几次的信,他想亲眼看见季殊容,太想太想,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   过年前他收到了许劭带回来的福袋,里面除了一些小巧的糖果,还有一封纸页泛黄的信。   那封信他看了无数遍,几乎能背下来。   他把信和装星星的瓶子放在一起,写之前先看一遍,这样就能想象出季殊容这个时间在做什么。他写下文字,就像是在和他对话。   他在季殊容看不见的日子里慢慢长大,收敛脾气,改掉了身上的坏毛病。   通报栏里的名字早就换了一批人,江景偶尔会看上一眼,接着便回想起自己称霸附中的峥嵘岁月。   他很少惹是生非,只是有一次,课间操的时候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撑着桌子,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说吧,昨天放学后干什么去了?”   江景说:“伸张正义去了。”   “……”班主任脸色一黑,声音重了些:“跑去高一级部胡闹就是伸张正义?”   江景站得笔直,不卑不亢道:“老师,是她们先欺负我妹妹的,不信您去查监控。”   “废话,我当然查过监控……”老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接着话音一顿,“等等,你妹妹?”   江景点头:“高一七班何诗韵是我妹妹,她被人欺负,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昨天下午他们班上体育课,正好轮到江景去归还篮球。体育馆里没有人,他推着小车正往前走,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从角落里的杂物室传来。   江景心生疑惑,还没走近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有人吗?”   杂物室外面挂着一把锁,不过没锁上,江景打开门,看见眼睛红肿的何诗韵。   何诗韵没想到来的人是他,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哥哥……”   江景皱着眉,拉着她的手臂出来,听她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   之前欺负过何诗韵的那个女生死性不改,居然把她骗到这里关起来,这几天高一周考,何诗韵差点错过下一场的数学。   江景亲自送她回考场,放学后没急着回宿舍,先去了一趟高一教学楼。   几个化着妆的女生留在班里还没走,其中一个正坐在一张课桌上,从身旁拿起几张卷子,慢条斯理地撕成碎片。   江景走过去的时候恰好有一片飞到他脚边,上面隐约能看出何诗韵的名字。   他像是煞星一样,阴沉着脸踹了一脚桌腿,厉声道:“滚下来。”   女生显然认得他,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带着紧张和慌乱。   “不长记性是吧?”江景冷眼看着为首的女生,突然伸手拽下她挎在肩上的书包,“不是警告过你别惹何诗韵吗?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   书包拉链被狠狠地扯开,江景一只手拎着,一只手伸进去:“欺负人很好玩么?撕别人的试卷就能显得自己牛逼么?那我撕你的,你敢反抗吗?”   女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试卷被撕烂,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猛地扑上去,伸手要抢,被江景轻而易举地避开。   “别逼我动手。”江景面无表情地说。   女生没受过这气,哭得妆都花了,一边哭一边扯着嗓子吼:“你还给我!”   她身后的两个女生没见过这场面,吓傻了一样呆在原地。   江景几分钟撕完卷子,接着从里面掏出一些化妆品,丢垃圾一样往身后扔,“何诗韵求你放过她的时候你听过吗?怎么着,你的东西是宝贝,别人的东西就能随意践踏?”   化妆品滚落在地,粉饼被摔成两半,女生哭得嗓子都哑了,江景松手把书包扔在地上,拍拍手道:“最后警告你一次,再敢欺负我妹,下次我可就动手了。”   自那之后,何诗韵再也没被那几个女生刁难过。   但江景方式过激,被责令写一千字检讨且当面向女生道歉。后面那个江景拒绝了,于是一千字检讨翻了个倍,变成了一万字。   他的名字久违地出现在通报栏上,赵瑜还特地来观瞻一番,咂舌道:“江哥牛逼,一万字啊,你真要写啊?”   “我是傻逼吗?”江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赵瑜相当好奇,缠着他一个劲地问,终于打探到了机密。   江景在网上花钱雇人写,明天就能给他寄过来。   赵瑜一脸惊叹:“妙啊!”   这天是周五,第二天大休,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坐不住。   虽然大休只歇一天,周日上午就回来,但好歹能让人缓口气。   江景本来还挺淡定,可能是受了周围那群二百五的影响,临近放学的那几分钟也有些心神不宁。   赵瑜压低声音问他:“江哥,要不要去打会球?”   江景已经很久没碰过篮球,有些心痒,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打什么球,回去写作业。”   赵瑜噘着嘴:“那好吧,我能去你家写吗?”   “随便。”江景说。   讲台上老师讲完最后一道题,放学铃声刚好响起,班里瞬间热闹起来,呼呼啦啦跑出去一群。   江景的书包有些沉,放在行李箱上推着往外走。   赵瑜哼着歌走在他身边,见校门外黑压压一片,随口问了一句:“江哥,有人来接你吗?有的话我就不跟着了。”   江景说:“没有。”   他从人群中挤出去,行李箱上的书包差点掉下来,江景正要伸手去接,却被人抢先一步。   “怎么这么沉?”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掀起一阵热流。   江景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作者有话说:   老季回来啦~ 第70章 腻歪   江景曾无数次幻想和季殊容见面的场景。   他以为自己会激动、会哭、会抱着季殊容不肯撒手。   可现实是,他脑子一片空白,像个木头人一样杵着不动。   赵瑜在一旁说:“不带这样骗人的啊,还说什么没人接你,那我自己走了啊,明天再去你家。”   江景恍若未闻,梦游似的跟季殊容上了一辆出租车。   窗外风景急速倒退,一路上无人说话。   江景搭在腿上的手始终被季殊容紧握,掌心泌出了一层薄汗。   直到上了楼,进了家门,他丢在校门口的意识才慢慢回到原位。   季殊容在他身后反手关上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江景扑了个满怀。   门边的空间十分狭小,两人紧紧贴着,呼吸声和心跳声纠缠在一起。   季殊容瘦了许多,白色衬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短发变成了长发,用一根皮筋随意绑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脸侧。他的眼神不再空洞,眸光温和闪烁,瞳孔深处倒映着江景的身影。   那个熟悉的、温柔的、总是会笑着看着他的季殊容终于回来了。   江景再也忍不住,迟到的眼泪无声落下。   “小景。”季殊容的嗓音克制低哑,他抬手抚摸江景湿润的眼角,俯身吻了下去。   他尝到了满嘴苦涩,潮湿而汹涌,从唇齿间一路蔓延到心脏,一下下催动着心跳。   回来之前他最后一次见心理医生,医生问他:“回去后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他说:“去见我爱人,我有许多话想对他说。”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是不想说,只是觉得,比起略显苍白的情话,还是身体上的触碰与纠缠最能表达爱意。   他扣住江景的后脑,依次吻过他的眼角、鼻尖、嘴唇。他吻得又深又重,气息炙热滚烫。   他的小朋友瘦了,也长高了。在校门外看到江景的时候,他其实有些意外。   以往的江景不会走得那么慢那么沉稳,他身上的校服拉链一定没拉,跑起来眉梢飞扬,携着晚风窜到他面前,眼里带着亮晶晶的笑意。   可现在的江景不会那样,他只是低着头穿过人群,在热闹中显得有些孤寂。   他的小朋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成熟,在别人眼里或许是长大,但季殊容满是心疼。   他舌尖卷过冰凉的眼泪,指腹摩挲着江景通红一片的耳廓,“不哭了。”   江景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眼泪,仿佛要一次性流完,怎么止也止不住。   他的心又乱又胀,好多情绪堆积在胸口,一时间却找不到一个发泄口。他紧紧抓住季殊容的手,本能地说了一句:“我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   季殊容吻上他濡湿的眼睫,低头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江景刚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他整个人几乎挂在季殊容身上,闭上眼和他亲吻。   他的吻技一如既往地青涩,带着按耐不住的莽撞,胡乱地回应着。   良久之后,季殊容微微松开他的嘴唇,低声说:“再哭眼睛就要肿了。”   “没哭。”江景喘息两声,红着脸狡辩一句,不满他的停止,又揪着他的衣领吻上去。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拽着谁,两人一齐倒在沙发上。   江景被吻得整个人又软又麻,心跳快如擂鼓,缓了片刻才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怎么突然回来了?”   季殊容撑在他身侧,低头亲他的额头,轻声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江景被他散落下来的头发弄得有些痒,眯眼揪了一撮,缠绕在手指上,“是挺惊喜的,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勾住季殊容的脖子,小狗一样啃他的下巴,咕哝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医院的饭不好吃吗?”   季殊容低笑几声,定定地看着他说:“想你想的。”   他说话的样子太过认真,江景的心瞬间酸软一片。   “你的病……”江景的声音哑了一瞬,片刻后接着说:“以后还会像之前那样发作吗?”   问完他屏住呼吸,像是等待宣判的罪犯,忐忑地等待着季殊容的答案。   “不会了。”季殊容说。   他捧着江景的脸,垂下眼吻了下他的唇角:“再也不会这样了。”   再也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   刚压下去的燥热又席卷上来,季殊容索性扯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握住江景的脖颈再次吻了下去。   -   如果不是江景的肚子十分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们这会可能已经光着身子坦诚相见了。   江景的校服从下面被推上去,少年人清晰流畅的腰线一览无余。他眼里蒙上一层水汽,脸上的潮红又深了几分,恼羞成怒地瞪着季殊容:“不许笑!”   季殊容十分不给面子,在他光裸的肚子上揉了揉,笑着说:“我说这肚子上怎么没点肉,原来是没吃饱饭。”   江景挣扎着坐起来,气势汹汹地挠了他几爪,作势要把他压在身下。   季殊容不动如山,一把扣住他作祟的手,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吻了一下:“先吃饭。”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把蒙了数层灰的锅碗瓢盆洗干净,从冰箱里翻出几样能吃的蔬菜。   江景顶着一头乱毛也进了厨房,季殊容刷锅他就在一旁戳水池里的气泡,季殊容择菜他就蹲在垃圾桶旁边把掉出来的菜叶扔进去。   一开始季殊容还以为他是想帮忙,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因为久别重逢,他的小朋友有些粘人。   江景像个尾巴一样在他身后晃来晃去,一刻也不消停地跟他聊天。   “哎,你信里写的那个小男孩怎么样了?他也出院了吗?”   “还没。”季殊容一心二用,动作熟练地把大米倒进电饭煲,“不过应该快了,他发病的次数明显比之前少,很多时候看起来就是个正常的孩子。哦,你不说我还忘了,走之前他给我一把糖,说让我带回去给某个喜欢吃糖的小朋友。”   江景眸光一亮,伸手摸进他的口袋,什么也没摸到。   “糖呢?”   季殊容耸耸肩:“被我不小心吃完了。”   “……”江景磨磨牙,从他身后闹他,“还不小心,一块都没给我留吗?”   “骗你的,糖在外衣口袋里。”季殊容低低笑着,抓他到身前亲了一顿,把人亲老实了。   江景被吻得晕头转向,正舔着嘴角回味,忽然见他拿起菜刀要切菜。   那一瞬间某种抑在心底的恐惧瞬间破土而出,以至于江景脑子还没回过神,身体已经下意识冲了过去。   菜刀被一把夺走,季殊容的表情有片刻怔愣。   江景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地在乱糟糟的头发上抓了一把,开口道:“那个,我只是……”   “没关系。”季殊容握住他的手腕,重新拿回刀柄。   有那么两秒无人说话,微妙在空气中蔓延。   江景清清嗓子道:“你做饭吧,我去看电视。”他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坐在沙发上随便挑了个节目看。   厨房里油烟机嗡嗡作响,过了一会儿,季殊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去洗手吧,饭做好了。”   江景应了声,趿着拖鞋去洗手间。   季殊容端着盘子出来,俯身布置餐具的时候,发现原本放在桌上的水果刀不见了。   他眸光微垂,听见洗手间的水流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江景走了出来。   “米饭好了吗?你先坐下吧,我去盛。”江景说着就往厨房走,下一秒被他从身后抱住。   季殊容下巴抵在他肩窝深吸一口气,江景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季殊容只是抱了他一会儿,接着便松开手进了厨房,“还是我来吧。”   晚饭都是江景爱吃的菜,他的口味一直没变过,饭量甚至比之前大,米饭吃了两碗半。   季殊容抬头看他:“吃这么多怎么也没见你长点肉?”   江景喝了口水,懒洋洋地打了个嗝:“吃再多也会被试卷消化掉,有句话叫,学习使人日渐消瘦。”   季殊容吃得慢条斯理,收拾完碗筷见江景还窝在沙发里,提醒道:“该去写作业了。”   江景充耳不闻,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他过来。   季殊容无奈笑笑,走过去捏住他的耳朵,轻轻晃了晃:“聋了?”   他手上还沾着水,江景脖子一缩,转身搂住他的腰把人摁倒在沙发上。   “写那玩意干什么,扫兴。”江景说得满不在乎。   季殊容被他当成抱枕靠着,低头拨弄他的手链,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江景头靠在他的肩头,哼唧道:“反正今晚不想写,明天再说。”   季殊容没再说什么,见他时不时打嗝,怕他积食,隔着衣服一下一下揉他的肚子。   江景十分享受地眯着眼,不一会儿居然有了睡意。   季殊容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慢,越来越绵长,最终完全放松身体,安静地睡着了。   他停下动作,偏头吻了下江景的发顶。   他知道江景还没办法完全从过去那段神经紧绷的日子里走出来。   他也知道有些事发生过就无法抹去。   但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长到可以掩盖伤痕,可以慢慢弥补那些错失的时间。 第71章 面对   第二天江景是被闹钟吵醒的。   他为了能早起多背会书,一共设了三个闹钟,隔五分钟响一次,原本还算朦胧的睡意这下彻底被驱散了。   他一巴掌把闹钟拍在床上,在季殊容的臂弯里翻了个身,正想搂住他再眯一会儿,余光瞥见季殊容皱了皱眉。   江景出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季殊容稍稍动了一下,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上,声音带着睡意惺忪的低哑,“再睡会吧。”   江景没那么好糊弄,眯眼端详着他的反应,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你是不是胳膊麻了?”   他说着,撑起身子把季殊容的胳膊抽出来,果然见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胳膊麻了怎么不早说?”   江景躺回自己的枕头,半是抱怨半是心疼地揉着他僵硬的肌肉。   季殊容任他动作,弯了下嘴角说:“没事,早就麻了,没什么知觉。”   江景匪夷所思:“你就不能把我推到一边?”   季殊容说:“不能。”   昨晚某人做了噩梦,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季殊容搂着哄了好久才把人哄好,万一推出去再闹怎么办,胳膊麻了就麻了,他可不想再看见小朋友的眼泪。   江景不知道这些,正想掀开被子坐起来,忽然身体一僵,又脸色古怪地躺回去。   他忍了片刻没忍住,手伸进被子里,转头对上季殊容看过来的眼神。   “……”江景喉结上下一滚,说:“你下去了吗?”   “没。”   江景往他那边挪了挪,默了一秒,说:“我帮你?”   季殊容点了下头,感受到江景的手从被子底下伸过来,眸色逐渐变得幽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没人说话。   腰腹处的被子上下起伏,季殊容面色还算坦然,江景耳根逐渐泛红。   他的手法比之前熟练不少,季殊容哑声问:“经常弄?”   江景心跳又快了一瞬,瓮声道:“嗯。”   “弄的时候在想什么?”尾调微颤,季殊容猛地闭上眼闷哼一声。   江景被他一刺激,紧跟着释放出来。   两声低喘交织在一起,良久才归于平静。   江景裸着上身坐起来,抽了几张纸巾擦手,不忘回答他的问题:“想你。”   季殊容笑了几声,说:“我的荣幸。”   江景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转过身问他:“你呢?”   季殊容明知故问:“我什么?”   江景眯起眼,出其不意地伸进他被子里摸了一把。季殊容的身子瞬间绷紧,在他不依不饶的注视下无奈笑道:“我住院的时候很少有这种欲望。”   江景一开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过了两秒骤然反应过来。之前他查过很多关于抑郁症资料,性欲降低是常见症状。   之前季殊容的病发作后就很少和他亲昵,更别说做进一步的事。现在听他云淡风轻地说出口,江景心里瞬间不是滋味。   “那现在呢?”他问,“现在有欲望吗?”   季殊容慢悠悠地坐起来,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别一大早就进行这种危险发言。”   江景心神一动,正欲扑过去,被季殊容及时制止。   “停,再闹会一上午就过去了,你不是说今天要学习吗,还不赶紧的。”   季殊容换好衣服,一回头见他还光溜溜地坐在床边,问道:“想什么呢?”   江景幽怨道:“我没衣服穿。”   他昨天穿着校服回来,洗澡的时候扔在浴室里没拿出来,现在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还脏了。   季殊容忍俊不禁,从衣橱里翻出一套宽松居家服扔过去,“穿这个行吗?”   江景哼了一声,套上衣服去洗手间洗漱。   季殊容在厨房里做饭,现在接近中午,早饭连着午饭一块吃,他想做得丰盛一些。   过了一会儿江景从洗手间出来,扒在厨房门边,探出头问:“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明媚的阳光落满客厅,江景身上披了一层柔光。他弯着眼睛看过来,视线不偏不倚全落在季殊容身上。   季殊容往锅里倒着葱花,听着锅里噼里啪啦的声响,忽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惬意感。   治疗期间他曾想象过以后要和江景过怎样的生活。   想来想去,不过十几个字——   两人三餐四季,柴米油盐,岁月悠长。   这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未来。   季殊容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说:“没有,你先去写会作业,饭好了再过来吃。”   “噢。”江景噘着嘴咕哝一声,刚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就听见季殊容忽然说:“把九月跟猫崽接回来吧,宠物店毕竟不是家。”   江景脚步微顿:“你不是不想养猫吗?”   他想起那只名叫“三月”的猫,想起季殊容曾经的创伤,一时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是我养。”季殊容打开油烟机,嗡嗡运作的声音让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模糊,“是我们一起养。”   吃饭的时候江景给宠物店老板打了个电话,说待会他的朋友会过去把猫接回来。   季殊容往他碗里夹了几片肉::“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了,我顺路买点,你有想吃的零食吗?”   江景想了想说:“只要是零食,啥都想吃。”   季殊容笑道:“等着,过会把超市给你搬过来。”   两人正说笑,门铃突然响了。   季殊容放下筷子,过去开门。   来的人是赵瑜,他手里拎着两份炸鸡,想和他江哥一边吃饭一边写作业。   江景虽然嘴上总嫌他烦,但一次都没撵过他,于是赵瑜厚着脸皮,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找他。每次江景开门都会先冲他翻个白眼,没想到这次直接换了个配方。   季殊容礼貌笑笑:“进来吧。”   赵瑜记得他,一边疑惑这人怎么又在他江哥家里一边探头朝里看了一眼。   他江哥正忙着吃饭,懒得招呼他。   季殊容说:“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在这吃点吧。”   赵瑜一脸不自在地站在门口,死活不肯往里迈一步。他就算神经再大条,这会也察觉出不对劲。   他江哥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散样,毫不客气地指使人家给他倒水,水杯端到面前也不接,就着男人的手直接喝了一口。   偏偏这个男人居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赵瑜的脑子差点当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小心翼翼地把炸鸡放下,后退一步说:“……打扰了,我这就走。”   说完扭头就跑,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哎?”江景有些茫然,“他怎么走了?”   季殊容但笑不语,揉了把他的头发说:“吃饭吧。”   吃完饭江景还想跟着季殊容一起出去,最终被他强行摁在桌前,不情不愿地趴在桌子上哼哼:“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季殊容拿起外套披上。   江景又问:“开车去吗?”   季殊容默了片刻说:“没车。”   他的路虎在车祸中彻底报废,后来住在医院更是没机会开车。回国后只顾着来见他的小男朋友,车还没来得及买。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放在江景手边,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架上面的星星瓶。   瓶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星星,季殊容曾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把那些星星当做解药,不想活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遍。   他不能放弃,还有人在等他。   他很爱那个人,不想让他等太久。   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星星是他在异国他乡唯一的救赎。   江景见他一动不动,疑惑抬头,正巧和他四目相对。   “你……”江景张了张嘴,余下的话被突然压下来的吻堵了回去。   季殊容在他唇上辗转许久,抹去他嘴角的水渍。   “乖乖在家写作业,我很快回来。”   他穿戴整齐,径直下楼。   楼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奶奶,季殊容轻手轻脚穿过,沿着路边走。   小路有些窄,旁边的树丛绿意盎然。前面是个拐角,季殊容脚步一转,差点被人撞上。   那人正低头看手机,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好像装满了零食。   “哎,不好意思……”   那人下意识抬起头,声音猛然顿住。   季殊容站在原地,短暂地讶异之后从容笑道:“您好,好久不见。”   回国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江政会来的这么快。   有些事总要面对,之前逃不过,现在不想逃。 第72章 动摇   门铃响起的时候江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季殊容这才出去几分钟,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正疑惑,门铃又响了几声。   江景搁下手中的笔,脚尖勾起拖鞋往门边走。   咔哒一声,江景推开门,看见来人的时候明显一愣。   许久不见的江政站在门外,黑着脸瞪他:“怎么,还不想让我进去?”   江景张了张嘴,下意识看向他身后的季殊容。   季殊容一脸无辜地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意外。   江景:“……”   就这样,江政满心复杂地进了屋。   他走到沙发边,把袋子放下。   他不知道江景爱吃什么,只好每样都买了一份,心想这次来一定要跟儿子好好谈一谈,以后大休能不能回家住。   来的时候江政踌躇满志,现在只想叹气。   他看见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水杯,两个情侣款的玻璃杯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刺眼。   江政抿唇抬起眼,看向正收拾沙发的江景。   父子俩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相对无言。   江景住院那会,江政还给他找来了一个心理医生,话没说几句就被江景赶出来,当时江景说了这么一句:“我就是同性恋,这辈子改不了了,你要是接受不了就再生个儿子。”   江政当然不可能再生个儿子。他想了很多,却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小时候还经常追着女同学打闹的江景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男人。   这半年来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说不上亲近,但也没之前那么剑拔弩张。   江景或许是长大了,不再故意忽视他的电话,接起来说不了几句就会陷入沉默。再后来江政也不怎么打了。   过年那阵江景在家住了两天,江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总是有意无意试探他。江景不像之前那样跳着脚跟他犟嘴,只会不露声色地扯开话题,好像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他看得出江景的变化,也能看到他手腕上从未摘下来的手链。吃年夜饭的时候江景看了眼手机,脸上忽地绽出笑容。是那种真正开心的笑。   江政借着拿纸巾的动作往旁边瞥了眼,看见屏幕上季殊容的照片。   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江景真的很喜欢那个男人,也唯独肯在那个男人面前丢了伪装。   收起手机之后,江景脸上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何燕每天在他耳边的软磨硬泡起了作用,总之在看到江景垂下嘴角的那一刻,江政的心倏地软了一角。   何燕说:“只要孩子能开心幸福,对方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江景真的铁了心要跟那个男人过下去,他又能怎么办呢。等江景再大一点,逐渐远离他的视线,他还能那样强硬地把江景拽回家,勃然大怒地给他一巴掌吗?   江政深吸一口气,别开视线看向季殊容:“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殊容说:“昨天。”   “……”   昨天回来,今天就从他儿子家里出来了。   江政眉心一皱,正想说点什么,见江景突然前挪了一步。   江景以一种保护的姿势站在季殊容面前,对江政说:“要不坐下说?”   江政看着这两人,忽然连发火的欲望都没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沉着脸摆摆手:“算了,我不说了。”   他走到门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江景说:“我送你吧。”   以往他来,江景都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走,送他出门还是第一次。江政抿紧唇,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楼梯不算很长,两人一前一后,始终隔着一个台阶的距离。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江政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问:“他住在这里?”   “嗯。”   江政脸色又差了几分,攥着扶手说:“我要是不同意呢?”   江景很轻地笑了一声:“这是我的房子。”所以他想让谁住就让谁住。   江政默了一瞬,声音带了火气:“他真就那么好?”   “当然。”江景说,“好到我想跟他过一辈子。”   “……”江政气结,抬手狠狠地锤了一下扶手,一言不发地走了。   江景在楼下站了好一会,看见车缓缓驶离小区才转身上楼。   他走了没几步,看见上方多了个人影。   季殊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站在楼梯拐角。   “走了?”季殊容看着他问。   江景两步迈上去,站在他下面仰着头说:“走了。”   季殊容又打量他几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   江景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问:“你跟下来做什么?”   季殊容笑了下:“这不还没把九月接回来嘛,就顺便下来了。”   明明就是担心他,还不承认。江景环顾左右没看见别人,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下季殊容的嘴角,小声说:“我爸的态度比之前好多了,说不定以后就……”   他看着季殊容的眼睛,剩下的话不用说两人都明白。   时间会改变一切,再硬的石头都会被滴穿,更何况是江政本就动摇的心。   -   九月跟已经长大的猫崽们终于回了熟悉的家,一进门就开始撒欢,围着江景直叫唤。   九月胖了一大圈,季殊容第一眼见它简直都不敢信,还以为它又怀了孩子。   江景抱着九月摸来摸去,嘴里念叨着:“想我了没,胖九月,别挠我,说的就是你,别叫九月了,叫胖月吧,哎呀,别蹭别蹭,你掉了好多毛……”   季殊容早就把猫窝收拾干净,抱着猫一个个放进去,对江景说:“这猫窝小了,九月自己躺着都不够,得再买几个大的。”   江景蹲在地上捏捏九月的耳朵,说:“听见没,说你呢。”   九月一脸幽怨地瞪他。   “这四个取名字了吗?”季殊容问。   “取了。”   刚出生那会被季殊容嫌弃丑的猫崽,现在长得十分可爱,四双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滴溜溜地打转。   江景挨个介绍它们:“这个叫平平,脾气最温顺,但是粘人,这个叫安安,最喜欢玩猫玩具,这个叫健健,猫如其名,最不消停,这个叫康康,睡觉居然打呼。”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季殊容抚摸九月的手指顿了下,片刻后开口说:“好听。”   两人逗猫逗了好一阵,又一起在网上挑了几个猫窝和猫玩具。   眼见一个半小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季殊容推了推赖在猫窝不走的江景:“该回去写作业了。”   江景“噢”了一声,上刑场似的拖着步子挪到书桌。   季殊容揉揉他的头,说:“认真学习,不会的问我,我在这陪你。”   他随手从书架里抽了本作文书,坐在阳台上漫不经心地看。   鉴于又要返校,之后整整两个周没办法回家,江景咬着笔挣扎良久,最终下定决心:“要不我申请走读吧,这样就可以每天回家,你去接我,怎么样?”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季殊容,结果对方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说:“不怎么样。”   江景:“?”   季殊容合上书,一条腿撑着,一条腿随意晃下来,相当悠闲地对他说:“在学校住着就行,安心准备高考,中午我去给你送饭。”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探监。   江景不满道:“那就只能吃饭的时候见面啊?一天二十四小时,午饭只有三十分钟。”   “不是还有手机嘛。”   “那也没法经常聊天啊,我一下课就想睡觉。”江景语气有些低落。   “谁让你经常聊天了?”季殊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旁,摸了摸他垂下去的脑袋:“走读的话你每天要起很早才能赶去上早读,这样比别人累,长期下来你可能吃不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高考,别让任何事任何人影响你,包括我。以后每天睡觉前我跟你视频,这样好不好?”   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江景还是在周日那天上午拖着行李箱乖乖回了学校。   他每晚一放学就往宿舍跑,拿着手机钻进阳台,待到熄灯才肯出来。   阳台隔音不好,舍友隐约听见他说“想你”之类的字眼,调侃道:“之前怎么没看出来,江哥你这么恋家?”   江景摸黑洗完漱,边往上铺爬边说:“还行吧,主要是家里人舍不得我,非让我跟他通话。”   他利索地脱完衣服,掀开被子钻进去。   其实也没什么事可聊,主要是季殊容问他答,从早饭晚饭吃了什么,到学习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再到想不想他……总之都是些日常小事,可两个人就是能说上很久。   江景每次挂电话都意犹未尽,想说点过分的话又怕舍友听见,只敢悄无声息地藏在被窝里打字。   江景:今天浴室停水了,没法洗澡。   季殊容:正要去洗。   江景:让我看看.jpg   季殊容:真要看?   江景舔了下嘴角:比金子还真。   两秒后,屏幕上弹出一张照片。   季殊容只对着镜子拍了上半身,在医院住了半年,他的身材居然没有丝毫变化。   明明前一晚还搂在一起睡觉,现在见了照片,江景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还没等他平复,季殊容紧接着又发过来一句:下半身等你回来再看。   江景:……   某人明知道他不经撩,还故意说这么一句。   江大少爷决定报复回去。   于是他缩进被窝,整个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点开相机,开启闪光灯,黑漆的被窝猛地闪起亮光。   另一侧的舍友可能被吓了一跳,说了句:“卧槽,你干什么呢?”   江景闷声说:“没事,被子里进了只蚊子。”   这个季节虽然暖和,但远没有夏天的高温,蚊子还不至于这时候出来蹦跶。舍友可能是困意上头,并没有察觉出不对劲。   江景把照片发过去,想了想又打了一行字。   江景:点[红心]我[红心]看[红心]涩[红心]图[红心]   作者有话说:   要等高考结束才能开车!不然起不来床多影响学习 第73章 放下   第二天中午拿饭的时候,江景凑近季殊容耳边故意问了一句:“涩图好看么?”   季殊容穿了一身黑色休闲装,已经剪短的黑发干净清爽。   他把装着饭盒的袋子塞进江景手里,勾唇笑了下:“好看,还有别的吗?”他的视线有意在江景身上逡巡,无声耍了个流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江景咽了口唾沫,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下:“看哪儿呢?”   “你说呢?”   “……”   季殊容笑意更深,伸手揉了把他的后脑勺,说:“行了,快进去吃饭吧,里面还有一杯小米粥,别忘了喝。”   江景拎着袋子一步三回头地往里走,隔着校门冲他挥挥手,接着便混进了人群中。   季殊容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离开。   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的时候司机问:“您好,请问去哪儿?”   季殊容扣好安全带,垂下眸子:“去城郊公墓。”   -   到达公墓的时候刚好一点半,这个时间人比较少,墓园里安静冷清。   这几天天气一直很好,春风袅袅,阳光温柔,青草地里野花盛开。   季殊容捧着花束,穿过一排排苍白肃穆的墓碑,在熟悉的名字前停住脚步。   他鞠了一躬,俯身把花放在碑前,轻声说:“妈,我来看你了。”   墓碑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里面的女人面容姣好,笑得羞涩动人。   记忆里女人一直是歇斯底里或者病态灰败的模样,这样的笑容很少见,小的时候可能见过,记事后便没了印象。   季殊容仔细小心地擦去她名字上的灰尘,说:“抱歉,这半年没能来看看你,以后会常来的。”   他缓缓直起身子,安静地看着照片上的女人,隔着数十年的光阴跟她对视。   良久后才说:“这次来想说的有点多,别嫌我啰嗦。”   “我得了跟你一样的病,之前一直没勇气告诉你,现在有了,所以跟你说一声。”   “一开始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这病,想来想去,好像也只能想到你。所以一开始特别恨你,总觉得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境地。”   他回想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但后来想到你的过去,又突然没那么恨了,只觉得苦。我那时候经常在想,我不会变成一个跟你一样的疯子吧,守着一堆不堪入目的过去,把自己活成最讨厌的样子。”   他闭了闭眼,哑声说:“生不如死,求死不成。那几年真是太痛苦了,现在想想也很痛苦。”   “不过我比你强,我放下了。”   他顿了下,又说:“我也比你幸运,我爱的人同样爱我。”   “记得你经常跟我说,我跟我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一样,骨子里流着同样薄情寡义的血。”他极轻地笑了一下,继续说,“可能是因为听你说多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真正去爱一个人。但很可惜,你错了。”   “我遇见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他伸手把飞到墓碑上的柳絮拂走,缓缓说:“他叫江景,我很爱他,以后会带他来看你。”   “如果你还活着,应该会祝福我们吧。”他直起身子,舒了口气说:“不出声的话就当你默认了。”   温柔的风迎面吹来,花香清浅扑鼻。墓园里的石碑一眼看不到尽头,更远处是绵延无尽的天。   这世界很大,天空之下便是人间。世间熙熙攘攘,看起来天罗地网般的烦恼放在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有些事在旁人眼里不过尔尔,但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那有多难熬。   可真正放下之后回头看看,便会觉得一切还好。   他深深凝望着女人的面容,说:“妈,五十二岁了,生日快乐。”   ……   “问问小江这周末有没有空,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许劭兴致很高,语调上扬,“本想上个周就聚聚,这不考虑到你俩小别胜新婚,特地给你们留了腻歪的时间,怎么样,够贴心吧?”   “真贴心。”季殊容撑着窗沿,偏头看着外面鱼贯而出的学生,说:“要不就今晚吧,他周末只休息一天。”   许劭说:“行,今晚都没什么事,那我定个餐厅,待会给你发定位。”   这几天温度较高,不少学生已经穿起了短袖。昨晚视频的时候季殊容还特意提醒,说别那么早换衣服,会感冒。还以为江景会听话,没想到这人只是把校服外套围在了腰上,上身的短袖校服被微风吹起褶皱。   季殊容推开车门走下去,冲他招招手:“小景,这儿。”   江景正扭头在人群中张望,听见声音眸光顿时一亮。   他推着行李箱跑过来,打量季殊容身后的黑色轿车,好奇道:“这是你的新车?”   “嗯,今天刚提回来。”季殊容拨了拨他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曲指弹了一下,“怎么不听话,外套穿好。”   江景捂着脑门:“这都快夏天了,外套太厚了。”   季殊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把他摁进去,说:“那也没到穿短袖的时候,回去给你买几件衬衫,现在穿正好。”   校门前的马路上拥挤不堪,车子龟速前进,好不容易才挤出去。   季殊容放在支架上的手机嗡地一响,许劭发来的定位弹了出来。   他边开导航边说:“今晚出去吃,放松一下。”   江景在学校闷了两个周,一听要出去吃饭自然是相当开心。他随着轻快的钢琴曲左右摇晃,转头对季殊容说:“对了,忘记告诉你,我的酒量比之前好多了。”   “嗯?趁我不在还敢喝酒?”季殊容的目光从眼尾掠过,“胃不想要了是吧?”   “……”江景狡辩道:“也就一次两次。”   “挺好,继续保持。”季殊容说。   江景没明白过来:“保持什么?”   餐厅就在前方拐角,季殊容转着方向盘开过去,停住车子说:“保持你一次两次的喝酒次数。”   他探身过去帮江景松开安全带,在他下巴上轻啄一下,勾了勾嘴唇:“所以你今晚一滴都别想喝。”   两人跟着服务员上楼,一推门就见桌边几人笑着看他们。   “你看,我说什么,牵着手太高调了,咱老季是哪种随时随地都要撒狗粮的人吗?”杨潇拍了拍身旁的空座,说:“来,坐这儿。”   “说我什么呢?”季殊容脱下外套,走过去坐下。   许劭起身给他倒了杯茶,说:“打赌呢,赌你俩是不是牵手进来。”倒完一杯,他又朝另一个人问道:“小江喝茶吗?还是喝点饮料之类?”   陆宴说:“喝什么饮料,待会喝酒。”   季殊容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接过许劭手里的茶壶,低头给江景倒满:“他喝茶。”   包厢里开着空调,温度稍高,江景默不作声地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借着转身的动作在季殊容腰上掐了一把。   菜陆续上齐,许劭财大气粗,各种菜基本都点了一份,桌上满满当当。他起开一瓶红酒,说:“来来来,都满上。”   这半年几人没怎么聚过,总觉得少了一个朋友这酒席就不完整,喝多少酒都不会尽兴。现在好不容易人回来了,而且还是健健康康地回来了,话一开头就收不住,什么话题都能聊上一顿,气氛一路高涨。   杨潇还是经营那家酒吧,之前总是临时替班的调酒师转了正。   许劭一如既往地忙,这段时间还算清闲。他最近有几个项目跟陆氏集团合作,陆宴正好是项目负责人。两人生意上是合作伙伴,私下还是老样子,两句话不对付就开始互损。   秦晔内敛沉稳,话并不多,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往陆宴盘子里夹菜。   江景的生活乏善可陈,除了考试就是作业,跟这群人不在一个圈子。虽然跟他们说不到一起,但这并不妨碍江景的兴致。   这样热闹的气氛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上次跟大家一起吃饭好像还是个冬天。   那时候他还没跟季殊容在一起,藏着满腹心事不敢让对方知道。现在他们坐在一起,自然而然地牵着彼此的手,再也不用有什么顾忌。   时间真奇妙,好像能改变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许劭喝多了,歪在椅子里直不起腰。他看向季殊容,说话不太利索:“你啊,以后就别让大家这么担心了,有什么事别自己藏着掖着,尤其是对小江,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那半年,他有多难过。”   季殊容摩挲杯沿的手指顿了下,视线垂落:“我知道。”   “知道就好。”许劭打了个酒隔,慢悠悠地说:“以后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朝前看,未来还长呢。”   杨潇一边吃一边招呼江景:“小江你多吃点,学校的饭比不上这儿,有喜欢的再要一份也行。”   江景面前的盘子堆满了各种肉类,都是季殊容夹的。人吃多了就容易犯困,他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摆摆手说:“我吃不下了。”   “你瞧你都瘦了。”杨潇打量着他说:“学校没什么人欺负你吧?”   江景头枕在季殊容肩膀上,轻轻摇头说:“没。”   说到这个,秦晔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过来:“那个,有个事忘了跟你说。”   江景微微抬起头,心有所感地问了句:“冯源?”   “嗯。”秦晔点了点头,说:“冯源被捕入狱后就不怎么说话,偶尔自言自语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医生说他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江景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愣了一阵。   秦晔说:“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江景点点头:“谢谢你。”   他长到这么大,受过的所有的伤几乎都跟冯源这个名字有关,一开始不明白他为什么死盯着自己不放,后来知道一些冯源过去的经历,除了感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憎恶这个人。   他没法感同身受,也不想原谅。他只记得被绑架那天,逼在脖子上的刀刃很锋利,刺进肉里很疼。   不过他向来不喜欢执着于过去,或许未来有一天他会忘了这个人。   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故事已经到尾声啦,这周应该可以完结~ 第74章 高考   忙忙碌碌的时候,时间过得格外快。   好像才刚穿上衬衫没几天,就顺理成章地换上了短袖,初夏的风微凉湿润,教室窗外蝉鸣迭起,应和着老师的讲课声。   离高考还剩七天。   万里长征快要走到头,抬眼就能看到终点,梦寐以求的未来触手可及。   江景转着圆珠笔,根据老师讲的,把做对的题换了个方法又做了一遍。   按部就班,不急不躁。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老师还在讲,底下却无人躁动。   等到一张试卷讲完,分针也已经走过了半圈。收拾书包的时候江景摁开手机看了眼,季殊容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放学没。   江景一边回一边拎着书包下楼,不出三分钟,他已经气喘吁吁地停在了车前。   季殊容抬手摸去他额角亮晶晶的汗,笑道:“跑这么急做什么?”   “想快点见到你啊。”江景看着他说。   少年的喜欢都写在脸上,动人的情话不假思索就能说出口,真切直白,让人心旌摇曳。   上车后季殊容忍不住吻了他一下,边启动车子边笑着说:“今晚想吃什么?要不出去吃?”   江景还在拽着领子扇风,舔着嘴唇说:“回家吃吧,想吃你做的菜,什么都行。”   于是季殊容半路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食材。   回到家江景扔下书包,不管不顾地往沙发上一趴,相当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想死我了。”   他的校服下摆蹭了上去,腰窝凹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线条,清瘦又挺拔。   季殊容见过这脊背紧绷又舒缓的线条,白皙温热的肌肤摸起来手感很好,尤其是在江景抑制不住颤抖的时候,腰际会蒙上一层淡淡的红,像是春天最美的樱花。   他抿了抿唇,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手放在江景的后背上:“想什么?”   江景翻了个身,拉住他的手亲了一口:“想你。”   季殊容在他身旁坐下:“有多想?”   江景凑过去亲吻他的嘴角,狡黠地眨眨眼:“浑身上下哪都想。”   ……   附中今年被设为文科考场,一回去就清理教室,所有人都搬着东西去了实验楼。   有时候江景在食堂吃完饭,还是会下意识往教学楼的方向跑,直到看到黄色警戒线才恍惚停下脚步,缓慢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实验楼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气味,清清冷冷,远不如教室热闹。   明明只是换了个环境,身旁的同学还是那群人,江景却有种时过境迁的错觉。   离高考还剩三天的时候,各科老师基本不怎么讲课,时间都交给他们自己复习。周围早也没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纸张翻页的声响此起彼伏。   江景的错题本已经被翻烂了,有些题旁边画着一个星号,不是他画的,是前几天回家季殊容给他标记上的。   季殊容说这些涉及的知识点比较多,灵活运用可以解决很多类似的题。   同样的话老师也说过,连强调的题型都大致一样。   江景手边的草稿纸越堆越多,某天下课后他从卷子里抬起头,揉手腕的时候才看到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了“0”   第二天就是高考。   当天晚自习教室里就空出不少座位,很多人都请假回家休息。   江景直到下了晚自习才走,他没拿很多书,只拿了一本语文作文。   校门外停着几辆车,黑漆的道路被灯光映亮。   季殊容站在一处路灯下,身上披了一层光晕。他身影颀长,在昏暗的夜里显得瘦高又冷清,平静的目光在看到江景的那一刻变得柔和,他上前几步,接过江景手里的书包:“还带了书?”   “临时抱会儿佛脚。”江景拉开车门坐进去,深吸一口气说:“明天考语文呢。”   车窗外灯光连成一线,季殊容偏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后颈揉了揉:“紧张?”   “还好。”江景说。   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江景洗完澡,裹着睡衣边晃腿边看书。   他头枕在季殊容的肩头,听见他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字,扭头问道:“在忙工作?”   “嗯。”季殊容飞快打字的手顿了下,摁住他晃来晃去的小腿,说:“时间差不多了,今晚早点睡。”   “我再看会儿。”   又过了十分钟,季殊容合上电脑,抽走他手里的作文书,把人塞进被子里:“行了,睡吧。”   江景从被窝里探出半个头,眼前明亮的灯光骤然消失,季殊容在他身侧躺下,揽住他说:“闭眼。”   江景在他怀里拱了拱,听话地闭上眼。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到睡不着,可一闭上眼,熟悉的温热和气息在寂静中将他包围。不消片刻,江景就在浓烈的睡意中放缓了呼吸。   一夜好梦。   -   由于附中门前的马路被封住,季殊容的车停在附近一家商场门口,跟江景并肩往学校走。   理科考场设在一中,离这有段距离,附中包了大巴车。季殊容本想直接送江景过去,没想到他拒绝了。   江景说:“主要是想体验一下警车开道的感觉。”   他在校门口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季殊容:“你会跟着大巴去送我吗?”   季殊容含笑说:“你猜。”   “肯定会。”江景想都没想,大着胆子抱了他一下,然后飞快松开手,“我进去啦!”   实验楼外停着几辆大巴车,车头挂着横幅,上面写着“高考必胜”。这会刚好是饭点,路上学生来来往往,纷纷朝大巴车投去打量的目光。   虽然是高考,但时间点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吃完饭就是早读,背书声在走廊的各个角落回荡。   出发前班主任把每个人的准考证都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大巴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出校门,校领导站在两旁鼓掌欢送,门外围了一群家长,加油声此起彼伏。   江景上身前倾往窗外看,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扬起一个笑容,朝季殊容挥手。   季殊容又高又帅,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江景周围几个女生接二连三地惊呼。   “哇,快看那个帅哥!”   “他在朝谁笑啊?”   “哎,怎么感觉他在看这边?”   江景心想,这人是我男朋友,朝我笑呢。   车子缓缓驶离,就在江景即将收回视线的时候,余光不经意一瞥,接着便愣住了。   人群外有三个人正直直地看向他。   何诗韵察觉到他的目光,兴奋地蹦了两下,挥着手臂笑得格外灿烂。她手掌捧在嘴边,声音被淹没在嘈杂中,看口型应该是喊了句“哥哥。”   她身旁站着江政跟何燕,何燕穿着一身红旗袍,她第一次穿这个,扭扭捏捏还有点不好意思。   江政一身正装,打着红色领带,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正好跟江景对视。   上次不欢而散后,父子俩就没再联系过。江政对江景的事不再过问,不知道是真不想管了还是在憋大招。   他看见江政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江景眸光微动,倏忽笑了。   大巴车畅通无阻地行驶在宽敞的马路上,警车开道,铁骑相送。   六月的风微凉湿润,阳光和煦温暖,眼看就是一场热烈而灿烂的盛夏。 第75章 见色忘友   6月8日下午五点。   骤然响起的铃声打破寂静。   有人还在奋笔疾书,有人已经按耐不住地朝窗外张望。江景扣上笔盖,把答题卡翻来覆去地检查一遍,交上去的时候长长地松了口气。   三年。两天。   终于结束了。   安静至极的校园几乎是在瞬间沸腾起来,各个考场源源不断地涌出人,欢呼声尖叫声挤满空气。   江景抓着校服外套,加快步子挤出人群。   路旁是繁盛茂密的树木,橙黄的阳光从缝隙中落下来,点缀着少年的衣襟。校门外人头攒动,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像是一场盛大的宴会。   江景眯眼朝四周望去,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他正想踮脚,肩头忽然落下一只温热的手掌。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找什么呢?”   江景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扑进他怀里,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我考完了!”   季殊容笑着抱住他:“恭喜你,解放了。”   周围的家长学生兴高采烈地拥抱在一起,行人穿梭而过,无人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车子停在马路对面,走过去的时候季殊容始终揽着江景的肩,阳光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景脚步轻快,拉开车门的那一瞬猛然顿住。   车座上是一束艳丽馥郁的红玫瑰,和煦的光透过车窗落进来,花瓣璀璨耀眼。   季殊容抬手抹去他颈侧亮晶晶的汗珠,轻声说:“来的时候恰好路过一家花店,门前这束玫瑰开得最是鲜艳,不过没人驻足观赏,送给你才不算辜负。”   江景捧着花束,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他想给季殊容一个吻,但周围人太多,只能给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   进了车,季殊容把保管了两天的手机还给他。   江景一手抱着玫瑰,一手摁开屏幕,被疯狂弹出的消息闪得眼花。   班群里老师的消息被顶上去十万八千里,底下一群人还在疯狂地刷表情包。这群人已经憋疯了,正商量着待会回学校撕卷子庆祝。   江景腾不出手打字,看着他们热热闹闹有些心痒,转头对季殊容说:“要不待会你去帮我收拾宿舍?”   季殊容打开空调,点头说:“可以。”   冷风源源不断地输送,江景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我可能要晚一点出来。”   季殊容说:“你随意,玩得开心就行。”   红灯很快跳转到绿灯,车子走走停停,终于在最后三秒驶到了对面。   附中门口也是人山人海,有来这考试还没着急走的外校学生,也有坐着大巴回来的本校学生,季殊容的车没地方停,最终又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停在一家超市门口。   江景解开安全带,抱着花束下去。   “抱着花进去?”季殊容问。   “不然呢?”江景说,“我要去显摆显摆。”   季殊容忍俊不禁,拉着他的手臂过马路,说:“别人要是问这是谁送的,你怎么说?”   江景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家长送的。”   “家长?”季殊容挑眉,“你不说我还忘了,之前某人被抓进派出所,硬说我是他舅。”   “……”往事不堪回事,江景连忙改嘴道:“家属送的,行了吧?”   “行。”季殊容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发。   宿舍楼靠近操场,还要再往里走,江景在实验楼门口停住脚步,说:“宿舍在二楼,进去右拐最里面那个就是,我东西不多,行李箱应该够,铺盖什么的拿不了就扔了吧,以后也用不上。”   他捧着玫瑰往那一站简直就是个景点,身旁来来往往的同学无不投去打量的目光。季殊容看到很多人都拎着一大袋子书往外搬,说:“你的书有很多吗?”   “不多。”江景翘着嘴角说,“我这就进去把书跟卷子撕了。”   他说得开心,进班的时候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班主任拎着一个扫把,叉着腰站在门口,门里门外满地都是碎纸屑,赵瑜跟几个男生蹲在地上捡,一边捡一边抱怨:“老师,这都考完了,撕了就撕了呗。”   班主任瞪圆了眼:“撕归撕,谁让你到处乱扔的?”   赵瑜不服:“之前一班二班就往楼下扔卷子,也没见人管。”   “他们人少,要是今天每个人都这么闹,保洁阿姨得累死。”班主任说着,往身后一看,惊奇道:“江景这花很漂亮啊,家长送的吗?”   江景心想这话可是老师说的,不关我事。   他点了点头,跨过地上狼藉走进去,认命地收拾摞得比他自己都高的书。   季殊容收拾宿舍的速度很快,江景正往下搬第一趟书,就跟他迎面撞上。   季殊容身上的白T恤蹭上了灰,额前带着细汗。他不由分说地接过江景怀里的书,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还有多少?”   江景把短袖穿成了背心,抹着汗气喘吁吁地说:“好多。”   季殊容走在前面:“那你先去收拾,我把这些搬出去。”   结果他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上哪整了辆小推车,四个车轮,又大又结实,不仅一次性带走了江景的书,还顺便运走了赵瑜辛辛苦苦捡起来的废纸。   江景抱着他的玫瑰花不撒手,赵瑜在一旁看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江哥,你就差把‘陷入爱河’这四个字写脸上了。”   江景抬起头,脸上笑意盈盈:“有吗?”   “有。”赵瑜咂舌:“爱情真可怕,我人狠话不多的江哥哪去了?”   江景笑了两声,嘴角一僵,这才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不是,你怎么知道……”   话还没说完,已经收拾好一切的季殊容冲他招手:“小景,走了。”   江景挠挠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花我男朋友送的,羡慕吧?”   赵瑜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狗粮,直接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江景跑远。   -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霞光满天,风很舒服。   回去路上江景心情雀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语文作文写过差不多的,数学导数题还是做不出来,理综答得比之前快,还检查出两个错误,英语听力有点难,最后几个是蒙上的。   季殊容稳稳地开着车,听某人满心期待地想象接下来的生活:   “我们先在家休息两天,看电影,打游戏,玩够了就出去旅游,我想去海边玩,小时候经常去,长大了就没怎么去过,我们可以去冲浪,累了就一边喝酒一边晒太阳,在海边玩够了就去景区,我一直想蹦极来着,那个肯定很刺激……”   季殊容眼里盛满笑意,时不时应和他两句,余光中少年和鲜花一并璀璨。   晚饭没回家吃,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火锅店,江景说想去那里吃。   火锅店开业第一天有优惠,情侣打七折,江景指着季殊容说“我们是一对”的时候,服务员差点把笔尖摁下去。   店里人不算很多,江景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眼巴巴地问季殊容:“我今晚喝点酒行不行?”   季殊容故意吊了他一会儿,眼见江景开始撇嘴,他忍不住笑道:“喝吧,喝醉了我背你回去。”   正好服务员来送菜,听见这话内心简直山呼海啸,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放下盘子。   有肉有酒,江景吃得相当开心。放在桌旁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班群又炸了锅。   一群人在那商量着去哪玩,消息应接不暇地往外蹦。   班长发了个@全体成员,说想组团一起出去玩的扣1.   赵瑜跟李帆都去,过了一会儿李帆在群里@江景,问:江哥你不去吗?   都提到自己了,江景没法继续装看不见,回了条:我就不去了。   “异地恋”的时间太长,好不容易解放,他只想跟季殊容在一起。   李帆:为啥不去啊,一起玩玩多好。   江景正想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就见赵瑜发了一条——   赵瑜:别问了,江哥见色忘友。   李帆:??   ……   这顿饭吃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季殊容也喝了酒,火锅店离小区并不远,两人干脆没开车,牵着手往家走。   路上行人很少,夜晚闷热,多数人都窝在家里吹空调,只有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依然活跃。   江景喝醉了,神志还算清醒,就是走路不太稳当,还不让人扶。   季殊容只好紧握住他的手,见他闭眼往电线杆上撞的时候把人拉回来。   楼下的超市还在营业,霓虹灯照得地面通红一片,季殊容拉住他问道:“有想买的东西吗?”   “嗯?”江景踉踉跄跄站稳,脸上带着明显的醉态,说:“有啊,我想喝冰可乐。”   季殊容无奈:“刚喝完酒就喝可乐?”   江景咕哝一句:“我就想喝嘛。”   懒散的尾调拉得很长,像是在撒娇,季殊容的心瞬间软下来,抬脚往里走:“喝,我扶你进去。”   “我不要扶,我自己去买。”江景睁开他的手,自顾自上了台阶,还不忘回头盯着他,“不准跟着我。”   季殊容拿他没办法:“好,不跟着,你小心点别摔了。”   江景推门进去。   屋里开着空调,冷气扑了一脸,让他有片刻清醒。   冷藏柜就放在柜台旁边,江景拿了瓶可乐,付钱的时候看到货架上摆放着一些小盒子。   江景知道那是什么,半年前跟季殊容住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想偷偷买,觉得总有一天会用上。   但时间过了这么久,这样东西还是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   大概是酒精麻痹了大脑,人在喝醉的时候胆子总是比平常大,江景伸手拿了一盒,付完账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他拎着一瓶冰可乐慢悠悠地走出去,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就买了一瓶?”季殊容迈上两个台阶,牵住他晃在身侧的手往下走。   江景仰头喝了一口,含混不清道:“嗯,一瓶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铁汁们,还有三章就完结啦,可以说说你们想看啥样的番外~ 第76章 豪车   他一边走一边喝,到家的时候瓶子已经空了。   季殊容握住他沾着水露的手指搓了搓,说:“待会吃几片胃药,不然今晚肯定要拉肚子。”   江景把瓶子扔进垃圾桶,弯腰抱起地上的猫:“平平,有没有想我啊?”   季殊容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看了眼说:“这是康康。”   江景歪倒在沙发里,被几只猫团团围住,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名字都是乱叫的。   季殊容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又从柜子底下翻出蜂蜜,洗干净杯子在一旁静静等着。厨房没关门,客厅的凉风直灌而入,吹凉了他后背上的薄汗。   这种闷热的夜晚,光是在外面站着都会胸闷,更何况两人徒步走了一条街。江景还在沙发上躺着,季殊容怕他着凉,转身正要去给他搭条毯子,一回头却见江景抱着猫站在门口。   他就在那安安静静地站着,眼神有些呆愣,还没从酒劲中醒过来。   “怎么了?”季殊容走过去轻声问。   “没什么。”江景摸着康康的脑袋说:“就是不想看不见你。”   季殊容的心忽然被扎了一下。江景喝多了就爱说这种直白的话,平常或许还会装懂事装成熟,一喝酒什么都没了,直接原形毕露。   平平跟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转悠到了两人脚下,康康看见伙伴也待不住,扒着江景的袖子一跃而下,翘着尾巴头也不回地走了。   怀里一下子变得空荡,江景大概没反应过来,手臂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片刻后有些黯然地垂下眼。   热水已经烧开了,水壶发出“滴”的一声。   江景的视线落在地板上,脚尖正前方就是季殊容的影子,影子很浅,一动不动。   他抬起眼,正要开口提醒一句,就见季殊容突然上前紧紧抱住他。   江景有些懵,还不忘说道:“水开了。”   “我知道。”季殊容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嗓音低沉,“我在给你泡蜂蜜水。”   江景点头:“嗯。”   季殊容闭眼在他沾了酒味的衣领上猛吸一口气,缓缓说:“我不会走,所以你不会看不见我。”   江景眨了下眼,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就被季殊容压下来的吻夺走了呼吸。   他反应有些迟钝,脑子空白两秒后才想起回应。   季殊容的吻带着若隐若现的酒气,江景本就醉,被他弄得一下子不知道东西南北,只能凭着本能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热水开了又凉,好一阵之后江景才喝到蜂蜜水。   他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今晚本就喝了不少酒,回来路上又喝了一瓶可乐,现在再来杯蜂蜜水,喝到一半江景就想上厕所。   季殊容以为他喝不上想溜,揪着领子把他拽回来:“就半杯,喝完再走。”   江景腿还没伸开,重心不稳倒在他身上,手里的蜂蜜水晃出一些,弄湿了裤子。   江景低头看着狼藉,有些委屈:“我就想上个厕所。”   “……”季殊容默了片刻,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来,安慰似的摸摸他的脸,“要不先把裤子脱下来?湿漉漉的穿在身上不好受。”   蜂蜜水很黏,透过布料热乎乎地粘在皮肤上,被空调一吹确实挺难受。脱了裤子正好上厕所,江景没多想,解开腰带随意一扯,裤子轻飘飘落地。   他光着腿走向洗手间,上衣还穿着校服,晃晃悠悠地遮着大腿,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季殊容喉结上下一滚,无声收回视线。   他拿起江景脱下来的裤子,想放进洗衣机,结果手指无意触碰到了一个东西。   边角有些硬,摸起来是个盒子。   他伸进裤子口袋,把东西摸出来。   上面图文并茂,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季殊容有片刻怔愣,想起江景从超市走出来时飘忽不定的眼神。   他抿紧唇,听见洗手间传来一阵冲水声,接着江景推门走出来,见他站着不动,纳闷道:“你在看什么?”   季殊容默不作声地走向洗衣机,把裤子放进去,转身抬了下手,低声问:“这是什么?”   江景眨眨眼,血色瞬间从脖子漫上来。   他下意识想解释,张了张嘴却觉得百口莫辩。   季殊容不疾不徐地走到他面前,手里捏着盒子,看着他的眼睛问:“真的想要吗?”   江景觉得自己大概真是醉糊涂了,想也不想地说:“那你给吗?”   ……   作者有话说:   省略号部分去微博,粉丝可见,id:西旻劳斯   多给我投点海星!谢谢宝贝们!!! 第77章 蜜月   江景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身上被清理干净,床单也换了新的。他刚一翻身,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一阵酸痛密密麻麻涌上来,江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正要挣扎着起身去够柜子上的水杯,卧室门就被推开了。   季殊容身上绑着一条灰色围裙,显然是刚从厨房出来,他上前两步拿起水杯,在江景乱糟糟的头发上揉了一把,说:“水凉了,我去给你倒杯热的。”   江景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胳膊一弯,重新倒回床上,盯着他手里的水杯说:“我就想喝凉的。”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哑。   昨晚哭着求季殊容慢一点的记忆浮上脑海,江景脸上有些挂不住,卷起被子蒙住自己,留给季殊容一个愤懑的背影。   季殊容笑着拽了拽被角:“身上还难受吗?”   江景裹紧被子,哼了一声。   “难受的话别忍着,我再给你抹点药。”   这个“再”就很灵性。   江景默了一瞬,缓缓冒出半个头,问道:“什么药?”   季殊容从柜子上拿起一支药膏,递到他面前说:“这个。”   药膏上面写着主治功能,江景定睛一看,直接炸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抹的?”   “今早。”他这副面红耳赤的样子格外可爱,季殊容低头吻了下他的额头,语调微扬:“你睡得沉,我弄了好一阵你都没醒。”   江景:“……”   这话简直不能细想,江景瞪他一眼,揪起被子又缩进去,打算就这么闷死自己。   季殊容看着眼前鼓鼓的一团,忍不住笑了几声:“你再躺会儿,我去给你烧热水。”   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江景才掀开被子喘了口气。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除了肌肉有些酸痛外,某个地方还真没那么疼。   这药膏挺管用。   床边放着一套干净的T恤跟短裤,江景从里面扯出一条内裤,正要套上,门又被推开了。   季殊容站在门口,一手握着水杯,一手拿着手机,目光落在他两腿之间,挑眉道:“我帮你解决?”   江景默默夹紧腿:“……我自己来就行。”   季殊容跟没听见似的,径直走过来把水杯塞进他手里,半蹲在床边,帮他纾解。   江景差点握不住水杯,匆匆喝了两口就把水杯放下,腰身承受不住地弯了下去,头抵在季殊容肩头,眼睫濡湿。   等他终于穿好衣服下了床,米饭也正好煮熟。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满一桌,季殊容在他坐的椅子上放了个软垫,说:“坐下试试,实在难受我就陪你站着吃。”   江景不知是该感谢他的体贴还是该继续跟他生闷气,无言片刻,最终摆摆手说:“没那么矫情。”   难受归难受,但也不是不能忍。   体力消耗太过,两人的食欲都比之前好。   江景手指上多了个存在感极强的戒指,拿筷子有点不习惯,“你什么时候买的戒指?”   “好像是上上个周,忘了,有段时间了。”   江景抬手看了几眼,嘴角翘起:“早就计划好了高考之后送给我?”   季殊容“嗯”了一声,说:“喜欢么?”   戒指上有一圈小小的钻石,光线下十分耀眼,江景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又伸开手臂端详一阵,说:“当然喜欢,喜欢的不得了。”说完又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等着,我要攒钱给你也买一个。”   季殊容笑起来:“好啊,我等着。”   两人边吃边聊,一桌子菜吃得七七八八,江景撑得歪在椅子里,揉着肚子惬意地眯着眼。   季殊容抽了张纸巾擦擦嘴,问道:“今天想做什么,出去玩还是待在家里?”   江景身上还没缓过来,本想说“待在家里”,话还没出口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我手机呢?”   季殊容朝沙发那边扬起下巴:“在那充电,要拿过来吗?”   江景点头,接过手机后摁开屏幕一看,消息果然炸了窝。   他昨晚吃饭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见色忘友”,约了赵瑜、李帆两人去打球,本应该上午去,结果还真见色忘友,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三人有一个单独的小群,江景不在,这两人跟唱双簧似的疯狂发消息。   赵瑜:我说什么,我就说他见色忘友吧。   李帆:江哥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   赵瑜: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李帆:说来听听?   赵瑜:别问我,让他自己说,放我俩鸽子也就算了,消息也不回,江哥的嘴骗人的鬼。   李帆:这个点应该睡醒了吧?不回消息是不是有什么事?   赵瑜:屁,都考完了还能有什么事,肯定早把咱俩忘了,跟他男人卿卿我我。   李帆:……他男人?   赵瑜:……我说输入法有毛病你信吗?   李帆:我傻吗?   赵瑜:@江景,出来解释。   李帆:@江景,别告诉我你男人是之前接你放学的那个。   ……   两人居然聊了个99+,江景把消息翻到最末,回复道:是他。   李帆:……   赵瑜:所以说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消息?   江景:睡过头了。   赵瑜:为什么睡过头?说白了就是不在乎我们呗,是吧李帆。   李帆:就是。   这两人就跟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江景自知理亏,耐着性子哄了几句。   赵瑜:那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出来玩?   江景:等着再说吧,这段时间没空。   赵瑜:为什么没空?   江景举起手机对准自己手上的戒指拍了个照,发送过去。   江景:因为要去度蜜月。   ……   说是要去度蜜月,但最开始几天两人食髓知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都能滚在一起,江景实在没什么力气出去玩。   不过出租屋太小,不够折腾,两人又搬去了季殊容的家。   那个满是秘密的房间被打扫干净,角落里的钢琴重见天日。江景身上穿着季殊容的宽大T恤,坐在钢琴旁,试探着摁了几个琴键。   钢琴被搁置这么多年,音律居然没有丝毫损坏。   虚掩的门被推开,季殊容面色平静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这处,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知道他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江景还是怕这些东西会刺激到他,顿在半空的手正想收回,忽然听见季殊容说:“我教你吧。”   江景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季殊容插着口袋悠闲地走到他身边,带着笑意说:“虽然十多年没弹,但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在弹琴,很多技巧还是记得的。”   他俯身握住江景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拇指说:“放松,别绷太紧。”   江景后背靠着他的胸膛,听得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刚才悬起来的心轻飘飘放下,“嗯”了一声。   季殊容偏头在他耳边说:“想弹什么曲子?”   说话时的气流带起热风,江景有些痒,忍不住缩了下脖子:“爱之梦第三首,可以吗?”   季殊容吻在他的颈侧,说:“可以。”   -   有些记忆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却又总是在梦里纠缠不清。   哪怕很多年没有碰过钢琴,可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时,那些交杂着爱与恨、得意与失意、痛苦与挣扎的岁月就伴随着曲调一同在心头滚滚而过。   他以为自己会像之前那样抗拒,但当他倚在窗边,看着江景认真又生疏地按下琴键时,他才恍然明白自己不是排斥钢琴,而是在抵触过去的自己。   他把过去当做不堪,迟迟不肯与自己和解。   他总以为是过去毁了他的一切,但其实不是这样,是过去成就了他的现在。   当初阴差阳错救下的小男孩如今成了他的爱人,心底的空缺以另一种形式被填满,得与失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他走过去抱住江景的那一刻终于意识到,当初以为穷极一生也难以跨越的坎如今已被夷为平地,璀璨鲜花长满心田,阳光热烈,再也不见阴霾。   -   去海边玩是江景临时决定的,他就是看见朋友圈有人晒了一张冲浪图,有点心痒。   而真正到了海边,看见下饺子一样泡在海里的人,他又没了兴致。   海风潮湿带着腥气,沙子泛着粼粼的光。江景坐在地上,身旁放着一把塑料铲子,正专心致志地捏沙。   季殊容拎着两瓶啤酒走过来,蹲下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忍不住问道:“你在捏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江景毫不客气地把手上的沙子抹在他身上,拿起铲子铲了点沙,又揉搓一阵。   他玩得起劲,季殊容索性坐在一旁看。   周围是喧嚣热闹的人群,眼前是绵延无尽的海,他爱的人就在身边,季殊容忽然觉得时间若是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很不错。   江景忙忙碌碌好一阵,终于大功告成,满脸兴奋地邀功道:“你快看,我捏的像不像?”   地上两个丑得离奇的沙堆紧紧挨在一起,季殊容明显默了一瞬,摸摸鼻子很认真地说:“这是两个王八吗?”   江景:“??”   季殊容瞥见他的脸色,虚心请教道:“我眼神不太好,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哪像王八了?”江景匪夷所思指着沙堆说,“这个是我,这个是你,要当王八你自己当去。”   季殊容仰头喝了口酒,点头道:“嗯,挺像。”   江景看见他嘴角辛苦忍着的笑意,终于明白这人是在故意逗他。   还王八……   江景撂下铲子,眼疾手快地抓住季殊容,扑在他身上磨牙道:“不准笑!再笑就给我把那俩王八吃了!”   两人像孩子一样在沙坑里打打闹闹,最后江景精疲力尽地倒在季殊容身上,压着他的胳膊说:“还有多少时间?”   季殊容抬起手臂看了眼手表,说:“不到一个小时。”   尽管到了下午,头顶的阳光依然刺眼,江景闭上眼说:“别动,让我躺会儿。”   季殊容说:“紧张么?”   “还行。”   说完没几分钟,江景木着脸坐起来,到底没表面上装的那么淡定,抓了抓头发往躺椅那边走:“我去看看手机。”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班群依旧热闹,很多人正守着直播等待分数线。   江景懒得去看什么直播,从备忘录里翻出准考证号跟密码,时不时刷新一下分数查询页面。   季殊容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低头跟他一起看,“别紧张,我相信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见离放榜时间越来越近,江景突然把手机塞进季殊容手里,说:“你查吧。”   他走到沙堆旁边坐下,心不在焉地玩着铲子。   大概过了五分钟,季殊容拿着手机走过来,含笑道:“考得不错。”   江景噌地站起来,接过手机一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季殊容摸了摸他的头:“怎么样,我就说不错吧。”   这不叫不错。   江景臭屁地想,这叫相当不错。   分数比预估多了三十分,是他高中三年考过最好的成绩。   -   填志愿的时候江景没怎么纠结,他的分数足够上省内任何一所一本大学,虽然有几所可能会被调剂专业,但江景不管这些,先考进去再说。   他五分钟之内填好志愿,合上电脑对季殊容说:“接下来我们去哪玩?”   “随你。”季殊容说。   考前幻想的日子现在全成了真,梦寐以求的未来就摆在眼前,江景通体舒畅,心情颇好地在手机上翻各种热门景点。   这个季节哪哪都是艳阳高照,上次两人从海边回来后黑了好几度,在家闷了好几天才勉强褪了色。   江景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国外吧,澳大利亚怎么样?”   他偏要在盛夏去体验一把冬天,季殊容素来惯他,自然没什么意见。   两人本想定第二天的机票,结果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落了空,原因是何诗韵打来的一通电话——   这丫头先是罗里吧嗦地问了一堆问题,什么哥哥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出去玩、想考哪所学校……   江景回答到一半就打住她,直接问道:“谁让你给我打电话的?”   何诗韵老实交代:“……爸爸让打的。”   江景默了两秒。   何诗韵以为他又要不耐烦挂掉电话,迅速道:“哥哥,今晚回家吃饭吧,爸爸妈妈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正文倒数第二章 ~ 第78章 漫漫(正文完)   说是回家吃顿饭,但江景了解江政的脾气,知道这一回就免不了要在那住一晚。   这要是搁之前他肯定会直接拒绝,别说住一晚了,他连家门都不想进。   但时过境迁,江景的叛逆期早就过了,江政也学会了圆滑处理跟儿子之间的事,父子俩不会再因为三言两语就闹得很难看。   电话里没提季殊容,不过江景还是自觉地把他带上了。   两人没急着回去,现在才中午十二点,四点左右的时候季殊容要去看心理医生。江景表面上没表露什么,但在门外等待的时候还是有些坐立难安。   门板的隔音质量很好,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   江景扣着手在门外溜达好几趟,腿快酸了才见季殊容出来。   他凑过去小声说:“怎么聊这么久?”   季殊容轻手轻脚关上门,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闲聊而已,别担心。”   江景跟在他身侧下楼,边往外走边问:“聊什么?”   “聊我们。”   车子停住不远处,江景打开车门钻进去,偏头看着他问:“真的?”   “真的。”季殊容笑笑,调转车头打算先去趟商场,毕竟要去江景家蹭饭,总不能空着手去。   江景还在一旁问:“到底聊了什么?别笑,快说。”   季殊容仍是在笑,车子开上马路后才慢悠悠开口。   ……   一个小时前。   “你跟之前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很明显就能看出来。”   林医生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慈祥地笑着:“原本我还在想半年时间是不是太短,但看你现在的状态,已经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了。”   季殊容拉开凳子坐下,两条腿悠闲地搭在一起:“半年很长的,度日如年都不为过。”   “那是因为你心有所属,所以归心似箭。”林医生笑了几声,接着问道:“安眠药还在继续吃吗?”   “偶尔吃。”季殊容说,“我的睡眠比之前好了很多。”   林医生说:“那就好,可以慢慢尝试着摆脱药物,你跟你爱人住在一起吧?睡前多跟他聊聊开心的事。”   季殊容搭在腿上的手指敲了敲,嘴角微弯:“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   林医生又问了一些问题,大多是关于他和江景的日常,借此观察他的反应。   说到最后,季殊容看了眼墙上挂的钟表,礼貌颔首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林医生笑起来:“你爱人在外面?”   季殊容点了点头:“我怕他等太久会担心,下次见面再聊。”   “等一下。”林医生说:“虽然不敢完全保证,但你的病复发的几率应该很小很小,祝你们永远幸福。”   -   夏天的落日总是姗姗来迟,六点多的时候天还亮着。   江景跟季殊容拎着东西进门的时候何燕刚好洗了一盘水果,何诗韵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门响一跃而起,脆生生喊了句:“哥哥!”   江景应了声,把东西递给何燕,犹豫两秒还是叫不出那个称呼,只是低声道:“阿姨。”   何燕听了却很高兴,忙招呼两人坐到沙发上,嘴里还念叨着:“哎呀,回自己家还带什么东西,快来吃水果,饭正在做,待会就能吃了。”   江景紧挨着季殊容坐下,拿起一块西瓜正要递给季殊容,半途想起什么,手臂硬生生转了个弯,递到江政面前,“爸,你不吃吗?”   江政没说吃也没说不吃,下巴朝桌子一点,说:“放这儿。”   江景乖乖给他放过去。   江政一动不动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份报纸,表面上看得很认真,实则余光一直落在两人身上。   虽然知道自己很难再去拆散他俩,但他总觉得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因此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给两人洗脑,结果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就见江景亲手剥了个葡萄喂到季殊容嘴里。   江政:“……”   他刚瞪起眼,正欲发作,又见季殊容抽了张纸巾帮江景擦嘴。   江政:“…………”   这两人还真无法无天了!   他把报纸重重一摔,站起身来。何诗韵“哎呀”一声,歪着头挥手示意他走开:“爸爸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江政正要说话,厨房里的何燕探头出来喊:“哎!吃饭啦!老江过来端菜。”   “……”   “快点!”何燕催促道。   江政有气没地撒,默默熄了火。   吃饭的时候江政瞥到江景手上的戒指,一口气没喘上来,鱼刺卡在了嗓子里。   何燕见他咳得满脸通红,站起身说:“我去给你拿瓶醋。”   江政哆嗦着喝了两口醋,酸得心尖都在颤。   他缓了好一阵,把鱼肉拨到一边,嘴里的话转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若无其事地问:“志愿都填好了?”   江景正在啃一块猪蹄,点点头:“嗯。”   “不改了?”江政抿了口酒,状似无意道:“要不要去离家远一点的城市?”   江景擦擦嘴,说:“不了,留在这儿挺好的。”   江政还抱有一丝希望:“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江景相当果断:“不考虑了。”   “……”   江政垂眼放下酒杯,话头转向另一个人:“你做什么工作?”   季殊容把剥好的虾放进江景碗里,抬头笑笑:“在一家软件开发公司上班。”   “忙吗?是不是要经常出差?”   “还好。”季殊容说,“小景不喜欢一个人在家,除非是推不掉的工作,一般情况下不会离家太久。”   江政:“……”   他觉得把两人叫回来吃这顿饭是个相当错误的决定,纯粹是在给自己找气受。   饭菜基本都是江景爱吃的,江政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尤其是看到眼前两人还在腻腻歪歪,他更是没眼看,直接起身回了房间。   江景没管他,吃完饭拉着季殊容出门,说要溜达溜达。   这天晚上没那么闷热,晚风微凉,街道没什么人。昏黄的路灯连成一线,脚下的影子时短时长。   两人牵着手沿路边慢慢走,灯光下数不清的蚊子蝇虫飞来飞去,江景抬手挥了挥,纳闷道:“为什么这些蚊子只围着我?”   季殊容说:“可能是因为你闻起来比较香。”   “真的吗?”江景把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举起来,来回闻了闻,下定结论,“还是你比较香,我身上怎么有股猪蹄味?”   季殊容忍笑说:“你啃一口试试,说不定跟猪蹄一个口感。”   江景瞪他:“我信你个鬼。”   附近树影浓郁,人影倒是少见,两人走了一阵才看到一家超市,江景挠着胳膊上的红疙瘩,拉着他进去,说:“买瓶驱蚊液,我快被蚊子咬死了。”   超市里开着空调,身上薄薄的热意被驱散。季殊容在货架上找到驱蚊液,回头一看,某人又没影了。   江景撑着冷藏柜的门,正要拿瓶冰可乐,季殊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刚刚在家喝了一瓶了。”   江景装作听不见,拿下来就跑,头也不回地说:“我先出去,外面等你。”   季殊容站在原地无奈笑笑,去柜台一并结了账。   他推门出去,看见台阶下江景正抬着头,可乐瓶带着一层冰霜,在他指尖凝成水滴。   季殊容慢悠悠往下走,嗓音在夜色中低低沉沉:“看什么呢?”   “看星星。”江景说。   夜空辽远,星星闪着微光,皎洁月光斜织下来,落进季殊容漆黑深邃的眼眸。   江景递到嘴边的可乐瓶顿住,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也是这样动人的月色,他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心跳为什么会漏了一拍。   后来才知道,那叫心动。   他原以为这样的感情不会得到回应,既想让这个秘密藏在心底,又忍不住一次次试探。不过幸好,他爱的人没让他等太久。   那份源于青春期朦胧躁动的喜欢,逐渐沉淀为深爱,在他心中熠熠生辉。   季殊容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说:“发什么呆。”   江景眨了下眼,收回思绪。   季殊容把驱蚊液倒进掌心,抹在江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清凉的香气幽幽散开。   江景忽然开口:“要不明天我们就走吧?”   “嗯?去哪?”   “去澳大利亚,玩够了再去另一个地方,好不好?”   “好啊。”季殊容把驱蚊液抹在他的脖颈处,顺势低头吻了下他的嘴角。   江景想了想,又说:“我还想去爬雪山。”   “可以。”   “还想去沙漠看看。”   “好。”   江景晃着他的手说:“对了,书上说保加利亚有一个很漂亮的玫瑰谷,我们再去那玩玩,行嘛?”   季殊容弯着嘴角,轻声说:“想去哪玩都行,日子还长,慢慢来。”   两人慢悠悠地散着步,脚下的影子摇摇晃晃,总是依偎在一起。   前路漫漫,安静悠长的小路似乎没有尽头。   这晚月色很美,风也温柔。他们牵着手慢慢走,并肩走过人间灯火和岁岁年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感谢大家的陪伴!!现在有点激动,等平静下来会写写完结感言。   这篇文写了两个多月,自我感觉比第一本成熟了一些,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好的不好的都可以说,我会认真看~   希望这个故事可以带给你们快乐和感动~老季和小景的故事还会继续,番外不定期掉落哦^o^   再次谢谢你们,么么哒!!ヾ(?°?°?)??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