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靠直播卖灵药》作者：因雀
　　文案：
　　穿到修真界当了二十年炼药师的叶尧又重生回来了，带着一大堆神奇的药方和小药丸。
　　叶尧决定这辈子远离极品家人，靠直播“吃药”发家致富。
　　一开始他售卖‘防脱一日灵’，莫名其妙成了两亿秃头人群的爸爸。
　　接着他又研制‘人形猫薄荷’，飞快荣升无数铲屎官心中的人生曙光。
　　最后他一不小心治好了平台大老板多年坐轮椅的腿，并贴心附赠“桃花满人生”试图为老板解决多年单身问题。
　　顺带成为医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恒星。
　　谁曾想，不久后大老板空降弹幕，至尊VIP置顶当众向他致（示）谢（爱）：
　　【为表报答，我愿用全副身家垄断你的……】
　　叶尧：“药OVO？”可以鸭！支票金卡转账您请随意！
　　【人。】
　　叶尧：“……诶？”
　　话不怎么多胜在爱撒钱豪门爸爸攻X颜值爆表苏爽可爱很牛逼受，苏爽打脸谈恋爱。
　　【爱他，就为他吃药。】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异能 重生 直播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尧 ┃ 配角： ┃ 其它：金手指
　　一句话简介：好吃的，送桃花的那种


第一章 
　　“不是，你真从叶家搬出来了啊？”电话里的嗓门奇大，不可思议道。
　　叶尧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出来，用手肘顶上门，拧开喝了一口：“嗯。”
　　“你还真是……”那头抽了口冷气，“出息了啊，从前跟那家人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咳，这样也好，我早说让你搬出来，你看看那一家子是人吗？你好歹也姓叶，叶华全那个糟老头子是怎么对你的！要不是他是你爸……艹，咱早告他丫的！”
　　叶尧笑了笑，好像听到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好好的开心日子，别提他。”
　　“对对对，不提他。”岑文满口道，“对了，你突然搬出来钱够用吗？你住哪？东西都置办好了没有？……哎算了，要不然我今天就买机票回国给你好好打理一下。”
　　这人的性子还是跟他记忆里的一样，风风火火的。
　　不过……自己身边，也就这样一个朋友。
　　叶尧眼中带笑，阻止他道：“不用，你忙你的，我妈以前给我留了套房子，我就住这，什么也不缺，挺好的。”
　　知道他不爱麻烦人，那头叹了口气：“行吧，你也别怕麻烦我，有什么事尽管跟我开口，我虽然没多大出息，但帮个朋友还是办得到的。”
　　叶尧心里微暖：“一定。”
　　面前的小屏幕咻地弹回到手上的表内。
　　叶尧环视了一圈屋子，心中叹息。
　　三世为人，他没想过还有回来的一天。
　　第一世的这时候，他还是小绵羊一样的性子，被叶家欺负得鼻青脸肿都说不出个屁，难怪今天岑文会火急火燎地打电话过来确认，生怕他又被折腾惨了。
　　不过这样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没能换来安稳日子，叶华全，这个他应该喊作“父亲”的男人，在他大儿子出事的时候轻轻巧巧把自己当成现成的替罪羊推出来顶了罪，就好像自己同样书写的“叶”姓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根本……就不配和他们叶家流着同样的血脉。
　　想到还没进监狱就把自己带入死亡的那场车祸，叶尧不由地攥了攥手。
　　即便第一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铺天盖地的尖叫、天旋地转的景物、劈头盖脸顺着脸颊淌下的温热鲜血，这些都深深地印进了他的脑海。
　　如果车祸跟叶家有关……
　　叶尧走进书房，悬浮在空中的虚拟屏幕亮起，映出了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郁沉的浓墨。
　　叶家觊觎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不过能趁着叶华全出差的时候从叶家搬出来也好，至少离得远了，有些事情做起来才方便。
　　屏幕里的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小小的、浅浅的酒窝。
　　“叮”，屏幕一亮，一行字闪着蓝色的荧光悄然显现。
　　【您的主播申请已经审核通过，欢迎来到辰光！】叶尧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眼前密密麻麻的注意条款铺开，他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去。
　　辰光是目前国内排第一的直播平台，自从虚拟屏幕技术得到推广，直播、小视频等娱乐方式就受到了大多数人的热爱——5D环绕，声音、气味、影像都能让人身临其境，占据了人们绝大部分的休闲空余时间。
　　这里就是叶尧给自己准备的致富起点。
　　不管是为了自己未来的生活，还是应对叶家接下来有可能的诘难，他都必须拥有足够的金钱来支撑。
　　也幸好上天待他不薄，在第一世糊涂又可怜地死去之后，给了他第二世神奇的遭遇，让他在修□□里成为了一个万众瞩目的天才炼药师。
　　叶尧摸了摸自己无名指上戴着的银色指环，露出些微的笑意。
　　没想过还会重生回来，这个他用惯的储物指环里只有一些他从前出于兴趣炼的奇奇怪怪的小药丸，还有一些低品的灵植，都是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
　　等他积累了财富，能够大量的进行试验，其余地球上没有的材料也早晚可以找到替代部分药效的作物，把他脑子里的药方统统重现出来，到时候随便搓个在修真界最普通的药丸，都能在这个世界寿命不过百年的普通人中掀起轩然大波。
　　叶大师野心勃勃地畅想着自己未来重新被众星捧月、睥睨天下、大把钞票送上来的日子，眼睛弯成月牙，手腕上的表却在这时候亮了亮，突然弹出一个小界面。
　　“您好，您在本行的信贷卡已欠费515067.09元，逾期未归还将扣除您的信用点数。”
　　叶尧一僵，浑身的王霸之气瞬间像被戳破了气的球，哧地瘪成一团。
　　想要炼好药，药材必不可少，上点年头的、效力高的，买上一株都是天文数字，更何况他前期炼药还得用在自己身上，提高身体素质和精神力。
　　“唉……”叶尧仰头叹了口气。
　　这么一算……还是先想办法把下个月的水电费赚回来吧。
　　虎落平阳的叶大师被贫困所迫，乖乖将自己的手写签名和身份信息用扫描仪传送到平台上，很快，屏幕上便跳出“注册成功”的字样，整个屏幕如同水银一样地倾泻开来，流星从屏幕一角划过，幽蓝的色泽铺垫在静谧的黑色背景上，美轮美奂。
　　叶尧正式成为了辰光平台一名光荣的新主播。
　　他搓了搓手，进入直播间。
　　辰光的平台做的很好看，有多种直播间皮肤可供主播挑选，不过叶尧还是喜欢默认的官方皮肤，黑色的夜空点缀着幽静神秘的点点星光，角落里稍有幽蓝，在虚拟环绕的视觉效果下让人忍不住把呼吸都放轻了。
　　他的直播需要这样的氛围。
　　新开的直播间里暂时没有人，叶尧没有在意，按照平台的规则，注册半小时后会有一段时间登上分区的新人滚动屏，而在这段时间内只要把握好机会达到一定的人气，就有机会登上分区新人榜，直到下一个新人把他顶下去。
　　叶尧对这个榜单势在必得，看了看时间，他抓紧到厨房把自己之前准备的东西拿过来，然后调整摄像对准的位置，保证能清楚看到手上动作而自己的脸不入镜。
　　一切准备就绪。
　　半个小时后。
　　【叶大师直播间——全球第一炼药师的直播间。】附带下面一行小字介绍：
　　【熬夜加班、房贷重担……你还在天天为秃头感到痛苦吗？叶大师直播间，还你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羞耻的广告词在一众直播间中显得无比醒目，很快吸引了几个好奇的观众。
　　【炼药师？】
　　【我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不是在看直播而是看小说？？？】【这主播有意思，看内容他要是真敢炼药，我就粉！】【真的能长头发？】
　　【现在辰光的主播筛选标准这么低了？小广告也敢来光天化日的骗人？】叶尧望着直播间上方的人数涨到几十个，不嫌少也不拖拉，立刻开始。
　　虚拟屏幕上出现画面，先是亮光，角落里淡色的窗帘起伏，原色地板中央则是一个小桌案，桌角甚至贴心地摆上了一盆黄色的小花。
　　整体直播风格和嚣张沙雕的广告词完全不搭，让已经想象着屏幕里会跳出来一个猥琐小胡子中年男人的观众们齐齐一愣。
　　“第一次直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下一刻，屏幕里传出来声音，清澈中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好像山林间潺潺淌过卵石的溪流，瞬间拂去所有的浮躁暑气，出现在镜头前的手指修长白皙，修剪整齐的指甲如同花苞一般包裹着，透出淡淡的粉色。
　　【！！！！！】
　　【声音太好听了叭！】
　　【啊啊啊！这手！我能玩一年！想舔呜哇哇！！！】【居然是个极品小哥哥！粉了粉了！】
　　【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表示我可以！】
　　【主播不用说什么！把脸露出来就行！】
　　【或者喘两声！想听！】
　　叶尧瞥了眼飞快刷过的弹幕：“不露脸，希望大家关注直播内容。”
　　“不会喘。”
　　“手是我的，不能给你们舔。”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手腕一抖掀开遮挡的布，露出下面一盘盘摆放整齐的碟子，观众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
　　【生姜、芹菜、胡萝卜？】
　　【不是炼药吗？难道是新型做饭方式的别称？】
　　叶尧轻轻笑了一声：“别急，还没完呢。”
　　在这些食材的旁边，还有一些众人不认识的东西，黑乎乎的、黄兮兮的，有些是颗粒的样子，有些则是干草模样。
　　直播间里的人数渐渐增加，其中有人认识一些，刷刷地发起弹幕：【大黄、蔓荆子……这是白芷？】
　　【我认识那个！是黄芩！】
　　【这架势……主播真的是要炼药啊？】
　　【感觉很认真！】
　　【主播难道是学药学的？】
　　叶尧道笑眯眯：“当然是炼药，我说过我是正宗炼药师。”
　　“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小说里狂拽吊炸天的那种。”
　　当今社会科技发达，人们对于自身健康的在意与日俱增，从十多年前开始，医学、制药就成了大家羡慕并尊敬的职业，此刻叶尧把中药材这么一堆出来，疯狂怀疑的声音稍稍小了一些。
　　【真的能炼药？】
　　【小说里的隐世高人出来卖艺了哈哈哈！】
　　【我看过的小说里炼药不都是很麻烦的吗？一大堆的药材、步骤，对了，还要工具！主播你的药鼎呢？】观众嘻嘻哈哈地打趣，叶尧也不在意，笑道：“药鼎当然是有的。”
　　【在哪呢？快拿出来！】
　　【是不是很大一鼎，主播你这个房间放得下吗？】【就算放得下，扛得动吗？现在镜头里可没见，是不是还要推过来？】叶尧咳了一声，在越来越离谱的猜测中弯下腰，从桌子底下刷地拿出一个东西。
　　吐槽得欢快的弹幕霎时间一静，没多会，一排惊叹号刷屏似的滚过去：【！！！！！电磁炉？？？？？？】
　　叶尧仿佛没感受到那些屏幕后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微笑介绍：“炼药师的好伙伴，主播的好助手——电炉神器，你，值得拥有。”


第二章 
　　【逗我呢？拿电磁炉炼药？】
　　【亏我真心实意陪主播玩了一会儿cos游戏，到最后居然是段子直播？！】【还我感情！】
　　【看在小哥哥声音的份上，把脸露出来我就原谅你！】叶尧滴地按开电磁炉，调好功率，乐呵呵：“别急啊，电磁炉真的是个好东西，相信我。”
　　他掏出一个小瓶子往锅里到了一些水，没多一会，便咕嘟咕嘟地冒出水泡。
　　阳光被窗帘遮掩投到他的脸上，白皙几近透明，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勾勒出线条优美的弧度。
　　可惜这样一张脸没出现在镜头下，众人只能看到他修长好看得像艺术品的手，不紧不慢地从每个碟子里拿出不同分量的药材，顺序丢进锅里，另一只手则是掂着锅柄轻轻翻动，动作行云流水。
　　【炼药？难道不是炒菜？？不能这么糊弄人吧？】【尼玛欺骗我感情！随便翻翻炒炒我也会，炒得还比他好吃，一堆干草吓唬谁呢？】【……等等！】
　　一条弹幕突兀地夹在中间出现。
　　【主播的动作……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唱衰声中，这一条特别明显，紧接着就有三两弹幕陆续跟上。
　　【是我的错觉吗，明明跟我们平常炒菜差不多，怎么我看着他连眼睛都挪不开？】【妈呀！我被吸、吸进去了！拔不出来！】
　　【有种……精灵跳舞的感觉？（括弧）不要嘲笑我没有创造力的形容，实在是找不到词形容这种感jio！】嘲讽终于停下，大家这时候才发现叶尧这看似简单的翻炒动作似乎并不简单，他拈起药材的指尖、扬起的手腕，一顿一停或快或慢，都充满着奇特的韵律，浑然天成。
　　锅里的味道渐渐逸散，通过虚拟屏幕的真实传递效果，让直播间的观众眼睛一下瞪大了。
　　【卧槽！这个味道！】
　　【好香！】
　　【不光是香，感觉有点……】
　　【我怎么觉得一下精神了！】
　　【我上个礼拜连续加班昨晚躺到家里的时候都觉得快猝死了，结果闻到这味道我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比风油精神药还神奇！】
　　刷刷刷的弹幕飘过去，片刻
　　【真的是炼药啊！】
　　众人异口同声，目瞪口呆。
　　叶尧笑眯眯：“早说了是炼药，我叶大师从不骗人。”
　　缓缓行驶的汽车里，一个男人正捧着文件夹喋喋地做报告：“……辰光上季度的财报出来了，总体利润上扬三个百分点，我们采用的5D技术目前在圈内是独一份，短期之内，这个优势没有同类公司能够超越……”
　　坐在他对面的人面容隐没在茶色玻璃的阴影中，只能看到他脖颈的弧度蜿蜒进妥帖的西装下面，被洁白的衬衫领子挡住。
　　他打开放置在膝盖上的便携式电脑，虚拟屏幕弹到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点了几下，辰光的logo缓缓铺开，幽暗的色调模糊反射出他的轮廓，淡沉如水。
　　秘书汇报的声音渐渐小下来。
　　男人淡淡开口：“辰光作为子公司，业务不是集团的主营方向。”
　　秘书额头沁出冷汗：“是是……是我本末倒置了。”
　　“天恒医药的研究室最近成果如何？”
　　秘书掏出手绢：“那个……那边的报告还没有传过来……”
　　男人手腕微动，戴在上面的紫色檀珠轻轻相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秘书大气都不敢出。
　　“下个礼拜，你去欧洲分部，让闫旭回来。”
　　“是。”秘书哭丧下脸，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趁着闫总秘去欧洲出差争来的进总部的机会就这么化成了一滩不回头的水。
　　男人垂下眼眸不再看他，手指随意地滑动几下，忽然顿住。
　　对面的秘书抽了抽鼻子，闻到这股在空气中浅浅飘散开的味道，顾不上沮丧，眼睛震惊地瞪大：“这是！？”
　　他猛地扭头看向男人，瞥见老板微抿的唇角，一个激灵：“我马上派人去查！”
　　男人摆了摆手。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里那双白皙如玉的手上，听着里面清澈还带着点奶气的嗓音传进他耳朵。
　　“现在还有人想问我为什么用电磁炉炼药吗？”
　　叶尧秀了一手对节奏和巧劲极端复杂细微的熟练掌控，惊住一帮人，此刻正在笑眯眯地隐晦炫耀。
　　【温度！】
　　叶尧肯定道：“没错，就是温度。”
　　“炼药最讲究的就是温度，差不得丝毫，古人炼药手动扇风，小说则是精神力掌控，笨拙又麻烦。”
　　“也就是我，你们碰到的天才叶大师，才能想到这种用电磁炉替代的方法。”他自得道，“看看这个温度键，想要几度就几度，要是真有炼药师，你们问问他们要不要这样的神器？”
　　【这欠欠的语气……】
　　【算了，摸摸主播翘到天上的小尾巴，就当我佩服得八体贴地叭！】【哈哈哈！要是小说里的炼药师知道还能用这样的办法炼药，是不是都要跳出来揪着头发气死？】【我已经想好了，哪天我要是穿越就去倒卖电磁炉！大家记得帮我存货！】叶尧含笑看着他们调侃。
　　地球上的人们永远都不会理解，要是修真.界那些稍有不慎便会炸掉整炉丹药、需要花上几十年苦修精神力的炼药师们知道自己有如此“独门方法”，会是怎样恨不得把脑门撞墙上的不可置信。
　　炼药接近尾声，叶尧调低功率开始缓缓收缩药汁。
　　浓郁的香气以百倍的浓度散发开来，仍旧清新怡人，勾.引得屏幕那头的人们恨不得钻进来。
　　男人嗅着这股味道，闭上眼睛，脑中拨云见日的感觉清晰无比。
　　他轻轻在腿上敲着指尖。
　　对面的秘书大气都不敢出。
　　【主播快一点！】
　　【这东西是内服还是外敷？】
　　【真的能长头发吗？】
　　【主播卖吗？我把这个当提神药用行不行？】
　　“别急，还没好。”
　　叶尧没注意到直播间里新出现的再普通不过的白马甲。
　　他嗅了嗅锅里的味道，估摸着差不多了，他看了一眼镜头，手上以一种快到辨别不清的速度往锅中丢了一小簇青色的草。
　　这是含光。
　　修真界一种随处可见的小药材，没什么太大的功效，也不需要灵气培育，能够稍稍地促发人体内的血气弥补亏损，效用虽然不大，长点头发足够了。
　　但这确实是地球上没有的东西，也是叶尧敢堂而皇之直播炼药过程而不怕被人剽窃仿冒的底气。
　　——就算你详细记下了所需药材和用量，你有炼药手法和核心药含光吗？
　　药汁凝聚，最后汇聚成一小团翠绿的汁液，充满生命力的剔透，汪着水的色泽。
　　叶尧将药汁舀到一旁的玻璃碗中，湖绿神秘幽静，为了卖相，他贴心地将它放到白瓷托板上，旁边点缀上小小一朵花。
　　【！！！这个颜色？】
　　【好漂酿！】
　　【啊啊啊啊！想要！不当药光看也好啊！】
　　叶尧看到页脚的人数显示已经超过五百，轻轻一笑：“刚才有哪位想要买药的？”
　　【我我我！要要要！】
　　他拍了拍手上的药渣：“好办，也不贵，这一小碗，8888全部端走。”
　　弹幕瞬间寂静。
　　片刻，疯了。
　　【主播你抢钱啊！】
　　【一碗汤8888？！黄金熬的？】
　　【已举报！】
　　【味道神奇不是你漫天开价的理由！】
　　【买瓶花露水风油精效果也差不了多少，把人当傻子呢！】【主播你还真当这是小说里喝一碗就飞升的仙药？想钱也不能疯到这种地步啊！】“你们想多了。”叶尧淡然道，“如果真的是喝一碗就能飞升的药，8888肯定是买不到的。”
　　弹幕气炸了。
　　【颜值也救不了你了！小哥哥出来挨打！】
　　【疯子！】
　　【总区两年人气排行前十的玉言小哥哥也没敢说一碗汤卖8888啊！是谁给了你这个新人这么大的勇气！】叶尧看着多得都糊掉了的弹幕，刚要说些什么
　　【哟，这里热闹啊。】
　　弹幕里突然亮起来一个五彩特效的。
　　叶尧微微一愣，想起来辰光的平台上确实有这样的VIP用户，需要消费总额达到20万，才能享有到各个分频都拥有字体特效的权利，否则每换一个分区都得从头积累经验，而消费少于5000的更是每个直播间都要重新刷起。
　　他的眼睛不易觉察地微微一亮。
　　大客户！有钱人！
　　说实话，叶尧也考虑过是不是应该把定价调低一些，不过仔细考虑过后还是放弃了，以他目前纯手工制作的效率和药材的数量，只能走限量款高端路线，以后如果找到靠谱的合作伙伴再量化生产不迟。
　　眼下，必须保持逼格和神秘感。
　　叶尧准备矜持地刷刷大客户的好感。
　　你爹我最大：【卖药啊。】
　　弹幕相当嚣张，五彩特效把其他人的字幕都挤得看不到了。
　　叶尧微笑：“是。”
　　【我看看……8888？呵，小主播野心挺大。】
　　叶尧：“成本比较高，再加上炼制过程比较复杂，如果没有熟练的技艺，可能失败十次都不一定炼得出来一份。”
　　他稍稍解释了一下，也是在回应其他观众对自己的质疑。
　　你爹我最大：【就是卖手艺呗。】
　　叶尧不反驳：“对。”
　　直播间VIP客户的名字顶在第一个，五彩斑斓相当醒目，叶尧就看见他前面的小灯亮了亮，紧接着，一道略显轻佻的嗓音出现在直播间里。
　　“这年头骗人的这么不讲究了，辰光怎么筛选资格的？”
　　叶尧微微拧眉。
　　全区畅游的VIP拥有随时开麦的权力，不需要主播给他披马，不过这人的语气相当不客气了。
　　“小主播，你说你这药能让人长头发，是马上见效呢还是需要过程？”
　　“如果需要过程的话，你是不是捞了一票就准备溜了？”
　　轻微的嗤笑让人很不舒服，叶尧倒也没生气，平淡道：“当然是马上见效。”
　　屏幕前，一个年轻男人挑眉，嘴角笑意讽刺，斜撑着头挑衅道：“口说无凭，你宣传得再天花乱坠也要给我们看看效果，否则上下牙一碰开价8888，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弹幕里有人附和：
　　【是啊，主播给我们看看效果呗，你卖这么贵，总得给人试用一下。】【别来虚的，试试，否则我要给客服打电话举报了！】叶尧本来也没打算光喊个价就有人掏钱，很干脆道：“可以。”
　　他抬眸看着那个嚣张的五彩马甲：“您把地址给我，我现在就给您送过去？”
　　说着，他拿出滴管，熟练地吸了一些药汁出来放进早准备好的玻璃小管内。
　　“小主播看不起人？就给我这么点，怕我没钱付账？”马甲前的小灯一直亮着，声音听起来很不满，“爷不缺这点钱，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可以买下药，但你要想清楚了，如果我买下来发现你是骗人的……”
　　他磨了磨牙，哼道：“步爷爷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轻贱。”
　　姓步？
　　叶尧微微挑眉，脑子里电光石火有什么东西闪过。
　　“怎么样，小主播，你敢吗？”
　　把那若有若无的念头暂且撇开，叶尧抿唇道：“这一碗药是整个疗程的用量，您想要试药用不了这么多，不是钱的关系，是没必要浪费。”
　　说着，他看了眼屏幕上私信发过来的地址，笑道：“巧了，您的地址和我同城，看来不用等，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结果。”
　　他在桌子旁一个突起的按钮上点了一下，小盖子移开，露出下面黑黑的通道。
　　这是快递技术的又一次突破，同城一些比较小的物品，可以直接通过地下四通八达的运输管道送到对方的地址，就像以前的天然气、暖气管道一样，非常迅速便捷。
　　叶尧勾选“隐藏寄件人信息”，对方告诉他的是收件中心地址，显然也在隐瞒身份。
　　他把东西包裹好放进去，付了款。
　　没多一会儿，直播间里打开的麦中窸窸窣窣传来动静，看样子对方已经收到了。
　　【怎么样哥们？】
　　【实物跟我们见到的一样吧？】
　　“味道倒是挺好闻……”小声嘀咕了一句，片刻，那头忽然笑起来，“喂，小主播，不如我们打个赌？”
　　打赌？
　　叶尧疑惑道：“赌什么？”
　　“我问你，这药多久起效？”
　　叶尧估算了一下：“最多半小时吧。”
　　“行，那就半小时。”笑声里带着点不怀好意，“咱们打赌这药到底有没有用，半小时不见效的话……
　　他嘿嘿道：“你直播间宣传语改成‘我是大骗子’，然后直播露脸亲自向大家道歉。”
　　“怎么样，敢不敢赌？”
　　【卧槽，玩这么大！真没效果的话以后主播在直播平台都混不下去了！】【没必要吧？主播也是新人，不容易……】
　　【楼上看脸的够了啊，他敢卖这么贵就应该做好被人质疑的准备，8888！如果是假的够得上诈骗金额了。】【就是，既然敢在公众场合这么玩，不至于输不起吧？】叶尧舔了一下小虎牙。
　　他知道会有人怀疑，可这人从头到尾都抱着一种“我是来揭穿你的正义使者”态度，这样的口气还是让他不太舒服。
　　他想了想，嘴角微微翘起：“好啊，但既然是打赌，也得说说我赢了该怎么办吧。”
　　那头一愣：“……行，你说。”
　　叶尧坐直身体，眼睛里闪着挑衅的小光芒：“我赢了，你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叫我爸爸。”
　　【……】
　　【……】
　　【好刚！】
　　【突然高.潮！】
　　五彩马甲前的小灯仿佛被吓到似的暗淡片刻。
　　“怎么样，敢不敢赌？”叶尧把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你特么！”
　　半晌，小灯猛地一闪，磨牙伴着拍桌子的声响：“赌就赌！怕你不成！”
　　屏幕前，男人手指微微一顿。
　　对面的秘书快把头低到椅子下面去了。
　　“给步城打电话。”步重声音微微扬高，带着一丝疑惑对秘书道。
　　“问问他，是什么启发了他想给自己找个后爸的奇思妙想？”


第三章 
　　【我看直播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打赌让叫爸爸的主播！】【空降成功！听说这里开大了？期待搓手手！】
　　【你爹我最大……这马甲我知道啊！这个月陆续打赏了十个大恒星，到现在还挂在总榜打赏前一百的名单上呢！】【金主爸爸！】
　　【哇！那金主爸爸今天到底是能保住爸爸的威严呢，还是含泪做儿子？让我们拭目以待！】叶尧拿了一根碟子里剩下的干草咬在嘴里，嘟嘟哝哝道：“你们都不关心一下我吗？输了从此退出直播界的！”
　　对于这可怜兮兮的口气，观众们回以一大片冷酷的哈哈哈。
　　或许是他同意打赌的态度太坦荡，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倒没有再揪着他“骗人”的由头不放，而是万分期待地等着金主爸爸试验真假。
　　直播间里唯二开着的麦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你爹我最大”在忙着试药。
　　叶尧想了想，点开曲库，音响里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顿时咿咿呀呀地响起来。
　　【？？？】
　　叶尧叹气，声音低沉：“怕等会儿会挨打，先酝酿一下求饶的情绪。”
　　说着，他嘴角悠悠的笑意不变，清澈干净的嗓音里却带上了一点可怜巴巴的希冀，：“金主爸爸？爹？您在吗？看在我背景音乐都准备好了的份上，等会您打赌要是输了千万别恼羞成怒，我年纪还小，您多担待啊。”
　　“起开。”麦里传来轻嗤，“爷爷我坦坦荡荡，输了绝对不找你麻烦。不过你倒是什么意思，已经要给自己找退路了？”
　　步家掌握着华国最大的医药公司和药学实验室，步城都从来没听过有什么药能半个小时内让头发长出来的。
　　他盯死了这个小主播是骗人，自觉维护正义非常骄傲：“你等着退出直播界吧！”
　　叶尧晃了晃脚丫。
　　这人口气虽然不客气，但听起来没什么心眼，看在自带流量的大金主傻呆呆送上门来给他打广告的份上，他压根没为在他看来不足一提的刁难生气。
　　不过语气还是装成吓到的样子：“真的这么狠！？”
　　步城以为他怂了，得意道：“你要是怕了，现在求个绕，我说不定等会儿可以放你一马。”
　　叶尧咽口水：“怎么个求饶法？”
　　步城不耐烦：“你有没有诚意？怎么求饶当然是你自己想，还要我教？”
　　叶尧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状似冥思苦想。
　　弹幕一水的起哄：
　　【小哥哥露个脸，用你的盛世美颜让他下不了手！】【要不撒个娇吧，主播你声音这么好听！】
　　【唱个歌？】
　　【身段好，跳个舞！】
　　叶尧惊恐：“我是正儿八经的主播，卖艺不卖身的！”
　　话虽这么说，他手却已经点上屏幕。
　　凄清哀怨的二胡声停住，下一刻，就听直播间里响起一个捏住了嗓子的声音。
　　“小哥哥，求你了，人家还小，就不要和人家计较了嘛~”
　　清澈干净的少年声音还带着点奶气，刻意压低后柔和很多，乍一听，完全软妹音。
　　你爹我最大：“……卧槽！！！”
　　【？？？？？？】
　　【主播你这技能！？？可以啊！】
　　【骚不过骚不过！】
　　【姐妹们，这么可爱的男孩子我下不了手！拐回家比我还萌，到时候谁上谁下？？？】【不用纠结！这样磨人的小妖精自有男人收了他！】【极品腹黑大总裁x鲜酥白嫩小可爱？】
　　【已脑补3000字！举脚赞成！】
　　叶尧调戏了一波，恢复原来的音调，笑眯眯露出小虎牙：“我这么牛一炼药师，看起来像是下面那个？”
　　【flag不能乱立！】
　　【小哥哥你完了！】
　　顶着一堆的“哟哟哟等你打脸”的诅咒，叶尧毫不在意，正要在说些什么，却听“你爹我最大”那边又传来一声“卧槽”，比刚才的还要大声，似乎遭遇了什么生命所无法承受之震惊。
　　叶尧顿时停住玩笑，声音严肃起来：“怎么了？您是出什么事了吗？”
　　【金主爸爸？】
　　【药出问题了吗？】
　　【赶紧吱个声啊！】
　　叶尧：“喂？您好？您还在吗？”
　　屏息两秒，小圆点蹭地滚亮，暴躁的怒吼霎时间响彻整个直播间：“主播我跟你没完！”
　　这反应？
　　叶尧挑眉。
　　……没效果吗？
　　不对，要真是没效果的话这时候肯定上来冷嘲热讽了，怎么会跟见了鬼似的？
　　“特么的……”男人崩溃的声音一顿，紧接着便是乒铃乓啷东西撞翻的动静：“我的胡子！”
　　这声叫喊实在悲愤欲绝，所有人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叶尧心念一动，顿时微抽冷气，小心翼翼地出声：“您是……搽在胡子上了？”
　　“那又怎样！”金主爸爸快厥过去的语气仍旧倔强，“胡子难道不是毛吗！不能用吗！”
　　“……这长得都快能扫地了！雾草！”
　　又是“乓”地一声。
　　“别缠着……都缠我手上干什么！”
　　叶尧瞬间脑补出长胡飘飘的神仙老爷爷形象。
　　“你爹我最大”绝望极了：“我家的客厅都要被胡子淹没了！能一把火烧了吗！”
　　一片寂静中，叶尧忍不住默念了一句“相煎何太急”。
　　“您……是不是把药汁一下子全倒上了？”叶尧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废话！不涂在皮肤上难道喝下去？……你个假冒伪劣产品，我跟你没完！”
　　叶尧咳了声：“怎么能说是假冒伪劣呢，您难道不觉得效果很好吗？”
　　“我送你比拖把还茂密的胡子试试？特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再不告诉我怎么办当心我报警了！”
　　这语气实在是忍到了极限，叶尧捂着嘴角，憋笑尽量口吻正常地道：“忘了跟您说用之前要掺水稀释一下……不过不用担心，那么点药量顶多持续十分钟，很快毛发生长就会停下来的，到时候您……”
　　他顿了顿，才小声道：“拿个剪刀……要不菜刀也行，处理一下吧。”
　　你爹我最大：【……】
　　叶尧：“其实……胡子长了也别有一番风味的。”
　　“……滚！”
　　因为震惊而停顿了片额的直播间终于又缓缓飘荡起来：【我已经等不及走程序了，先“哈”为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应该为金主爸爸感到悲伤，可是面对如此人间惨剧，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有！效！啊！】
　　【既然长胡子有效，那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嘿嘿嘿！】【前面的！我怀疑你在开车，并且掌握了证据！】【没人关心一下重点吗！我的天！要不是金主爸爸闻名在外我都担心是主播的托了！——也就是说，这药确实能让人长头发，还是立时起效不用等！？】【突然心动！】
　　【主播我能分期付款吗？或者不要整碗，给我一点就好了！】【别跟我抢！我工作以来天天加班，发际线高出天际！看在我还没有娶媳妇的份上，谁抢我跟谁拼命！】【滚！老娘一女的！秃头我说什么了？你一个男人秃了还能叫“聪明谢顶”，我呢？边去！】乱七八糟的弹幕覆盖得快看不见人了，叶尧张了张嘴，这股热情来得实在迅猛，他一时之间竟然反应不过来：“大家不要抢……”
　　你爹我最大：【老子要了！】
　　巨大加粗的五彩字体从横里杀出来，瞬间把别人的弹幕统统挤到一边。
　　男人粗着嗓音，透过厚重的胡子有些闷闷地传来：“既然小主播的药有效……我说话算话，全包了！”
　　【不行不行！你哪用得了这么多！就算是金主爸爸也不能让步，不干！】【差点被带偏了！金主爸爸你还好意思跟我们抢吗？你是要叫爸爸的人啊，不许赖！】这话一出，弹幕里都反应过来，一片“666”，金主爸爸遭受的胡子创伤全部被他们冷酷地抛在了脑后。
　　步城瞪圆了眼。
　　他这时候脑子里还嗡嗡地响，步家多少年来走在医药研究的尖端，他都没听说过的药，却在这么一个刚刚注册没多久的小直播间里被稀里糊涂地炼了出来，简直把他二十年来建立的三观敲了个粉碎。
　　“我……我……”他渐渐涨红了脖子。
　　【别装死！说话算话啊！】
　　弹幕奋力起哄。
　　步城张了张嘴，他虽然纨绔，但堂堂男儿顶天立地，从来没有赖账的时候，被这么多人盯着骑虎难下，他搓了搓脸颊，眼一闭心一横，正要不管不顾豁出脸去
　　“行了行了。”叶尧微带笑意地声音响在直播间里，“都是开玩笑的话，你们可别害我。”
　　【小哥哥我们明明是在给你讨公道啊！】
　　叶尧噙着笑意：“好意心领，但这位可是大主顾啊，本来已经很受伤了，你们再这样替我得罪他，以后不来了怎么办？我还指望金主爸爸以后能给我多刷几个礼物呢。”
　　调侃似的语气，清清淡淡，既不会让观众们不适，也给足了步城脸面轻捧了他一把。
　　纨绔富二代的暴躁瞬间被安抚下来，微妙的感激滋生，甚至有种立马刷礼物的冲动。
　　“那个……”他咳了一声，撩开胡子，想要遮掩不好意思似的低声道，“我之前说了有效就全买下来的……主播我现在给你转账。”
　　正要点进钱包，手机忽然响起来。
　　步城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变化，直播间里的人就听到他倏地软下去，小心翼翼的语气：“……哥？”
　　紧接着，马甲前的小灯暗淡，听不到声音了。
　　【什么情况？】
　　【跑了？】
　　【金主爸爸不要了？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叶尧也有点懵，弄不清这个看起来有钱有闲的富二代是个什么意思：“嗯，那个……”
　　【我买了。】
　　弹幕上简简单单三个字划过去，叶尧一眼瞥过，心中莫名微悸，目光顿在这再普通不过的白马甲上。
　　而屏幕前的男人从表盘小屏幕上抬眸，就见刚才自己发的字转瞬淹没在奔腾而过的弹幕中，不由微微皱眉。
　　电话里步城忐忑地问：“喂？重哥？你在听吗？”
　　步重没有回答，停顿片刻，他忽然伸出手指，在虚拟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
　　下一瞬，直播间里铺天盖地的流星仿佛幻梦一样从天而降。
　　“别急别急，分开来给大家也不是不可……”
　　叶尧的尾音憋回肚子里。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闪烁着微微萤光的蓝色、紫色、淡黄划过直播间幽静的夜空，霎时绮丽璀璨。
　　【流……流星雨！】
　　18888人民币一次，直播间梦幻流星特效持续一周，所有在场观众获得星币100。
　　——唯有土豪才能消耗得起的神级礼物。
　　放大的幽蓝字体再一次缓缓飘过，却不再是刚才被淹没在弹幕大军中的毫不起眼的白马。
　　*：【看得见吗？】
　　*：【我买了。】
　　连名字都没取、毫不走心的“*”符号，却在一众方块字中鹤立鸡群，扑面而来的富贵之气充满逼格，让人不敢直视。
　　叶尧动了动嘴唇。
　　【天、天哪！】
　　弹幕替他叫了出来。
　　小姐妹们瞬间激动。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极品腹黑大总裁！】【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正宫出场，报应不爽啊！】


第四章 
　　如果在今天之前有人跟叶尧说，谁花18888刷个礼物就为了披个蓝马让大家能看清他说的话，他肯定是不信的，要不这人就是傻子。
　　然而现在这位“傻子”就活生生出现在了他面前。
　　直播间差点炸掉。
　　【哪里来的神仙老板！】
　　【前排合影！】
　　【我记得流星雨这样的大礼在每个区排前几的大主播那里都不经常能看见吧？】直播间的人数蹭蹭地涨，叶尧却怔忪得完全没注意。
　　后台在此时又“叮”了一声，有短信提示跳出来，叶尧下意识看过去
　　【*像你转账10000元，请查收。】
　　辰光有交易平台的转账功能，这位财大气粗的*先生，东西还没到手，就大大方方地转了超过8888开价的钱给他。
　　叶尧脑子有点晕，条件反射啪啪敲字：“您不用给我这么多！”
　　“不是拍卖，有定价的！我找您钱！刚才的流星雨也还给您！”
　　叶尧自觉做的公道生意——药里有含光草，这种在地球上没有的灵气药材再有钱也买不到，再加上他独有的炼药手法，在修真.界有人出万金只求一观而不得，卖个8888他觉得不算贵。
　　但就算爱财，也得取之有道。
　　步重斜靠在椅背上，看着一行一行的私信跳出来，镜头前小主播漂亮的手指急切地打着字，轻盈地跳跃着，无名指上银色的戒指圈划出悦目的光点。
　　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围绕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步重敛眸，感觉到自己身体里让步家聘请的所有医学专家都束手无策的沉疴，竟然在这样的气息中有了一丝舒缓的迹象。
　　他嘴角微动，隐约有了点弧度，指尖落到屏幕上，把“叶大师”的直播间设成了关注。
　　【地址在这里，钱不用退，记得把药寄给我。】
　　叶尧眼睁睁看着这行字在眼前跳出来，然后对方的马甲便消失在了直播间。
　　……跑了。
　　叶尧怔怔地停下打字的手。
　　【主播怎么了？】
　　【刚才噼里啪啦一通敲，跟谁私信吗？】
　　【神仙老板怎么不见了？打赏完就跑？雷锋再世？】叶尧恍恍惚惚：“哦，那个……药已经卖出去了，下次直播继续，没买到的大家不用着急……”
　　【哪个混蛋抢我东西！】
　　【难道是刚才那个神秘大老板？】
　　【啊啊啊！主播你不能这么重色轻旁友啊！我的秃头还等着你拯救呢！】叶尧安抚了几句，保证下次多做一点多分几份让大家都得到救赎，然后才在一片不甘心的哀嚎中退出了直播。
　　他呆呆地坐到沙发上，半天，回过神来，捂着脑袋把自己埋了进去。
　　真的赚到了！这么顺利！
　　即便三世为人，这种事业上成功带来的满足感依旧无与伦比，上辈子叶尧在修真界一出生便起点极高，几乎从炼药开始就有人捧着珍奇异宝请他出手，反而没有这种从零开始一点一点奋斗发家的经历。
　　至于那个离开一会打电话就被人悲惨截胡的“你爹我最大”，叶尧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到他？
　　在沙发上翻了两个跟斗，他微红着脸嘿嘿地笑。
　　继续继续！一些好养活的种子得赶紧种下去，赚更多的钱！
　　他掰着小手指嘟嘟哝哝算账，手表却忽然滴了下，跳出小屏幕。
　　叶尧一愣，看到上面“叶华全”的名字微微闪动，脸色顿时淡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他才按下接听：“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和他渺远的记忆里一样，还是透着居高临下不容反驳的倨傲：“我听说你搬出去了？”
　　叶尧冷冷道：“是。”
　　“胡闹！”叶华全轻斥，“你别忘了自己姓什么！你做这样不管不顾的蠢事，让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叶家？看笑话吗！”
　　又来了。
　　在叶尧的记忆里，这个男人每次见到自己，不是满脸漠然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就是全然不耐烦地斥责。
　　他眼眸低垂，寡淡地笑了笑：“您找我就是想说这些？”
　　“我不管你是青春期叛逆还是有了什么小心思，都趁早收起来。”
　　隔着电话，叶华全没注意到这个一贯忽视的儿子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只顾冷漠地命令：“明天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你必须到，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东西收拾好滚回来，否则的话……”
　　他沉声道：“小心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电话被挂断。
　　叶尧盯着手表看了一会，扯了扯嘴角，摸过桌子上的巧克力豆丢进嘴里。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跟名义上的“父亲”见面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神情莫测：“是你非要我回去的……”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叶尧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慢吞吞地起床梳洗。
　　先前他从叶家离开的时候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什么都没带，车自然更加不会有。
　　叶尧到楼下把昨天保鲜盖里密封好的药汁用贵重物品托运寄出去，这才悠悠然地搭了公交。
　　也不知道那个＊是个什么样的人……地址在S市高新区，是他工作的地方？
　　什么职位能壕到随随便便刷流星雨？还有药，也不便宜……辛勤又高薪的秃头程序猿一族？
　　他忍不住思维飘散，很快，又被震动的手表拉回来。
　　叶华全。
　　叶尧假装看不见。
　　——既然是他们要他回去的，那就耐心等着，等不下去最好。
　　车子在城市的道路上慢吞吞地行驶。
　　C市的交通世界闻名，错过了上班高峰期依旧湍急，公交车淹没在浩瀚车流中走走停停，速度越来越慢，又过了一会，彻底停住了。
　　“怎么回事？”
　　“这个点我记得没这么堵啊……”
　　“前面感觉有点吵？该不会是出车祸堵路？”
　　车上的乘客渐渐骚动起来，司机眼看着前面堵得死，开了车门准备去前面看看。
　　乘客中有几个赶时间，耐不下性子等，也跟着一块下去。叶尧耳朵里塞着耳机听音乐，没一会便瞧见他们蹬蹬蹬跑回来，神色震惊慌乱，还带着点看到好戏的激动。
　　“快！前面有人要跳楼！”
　　“什么？！”车上瞬间沸腾。
　　一眨眼功夫，座位上就只剩下叶尧一个人。
　　跳楼？
　　他摘下耳机，想了想，也站起身跟了下去。
　　走出去几百米，前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大群人，一个个仰着脖子看天，惊吓的、兴奋的、害怕的……什么表情都有。
　　叶尧顺着大家的视线看上去，大楼顶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身影踩在围栏上，左右徘徊者，那个高度风已经很大，偶尔吹得他一晃，引起底下一片惊叫。
　　“听说是做生意破产，老婆跟人跑了……”
　　“这么惨？”
　　“难怪要跳楼，换成我我也不想活。”
　　“大老板嘛……突然从人生巅峰跌落肯定受不了，不过他都站了多久了，到底跳不跳啊？”
　　看好戏的当然也有。
　　叶尧靠近了一些，目测了下高度，觉得营救难度很大。
　　上去谈判的人要是能说服他还好，如果不行，从那个地方掉下来，铺的垫子再厚都没用。
　　他下意识摸了下手指上的银色戒指。
　　那人的位置离地面太高，底下人就算拿个喇叭喊话他都听不见。
　　叶尧环视了一圈这栋大楼，常人无法理解的马桶圈造型倒刚好方便了他找落脚点。
　　不管怎样……上去看看。
　　也许上面的谈判进行顺利，但万一不成，好歹是条人命。
　　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叶尧不希望有人在面前丧命。
　　警察已经封锁了大门不让人进去，叶尧绕着大楼走了半圈，正琢磨着该怎么不在引起人注意的情况下上去
　　人群里突然响起巨大的喧哗。
　　叶尧心中一悸，猛地抬头，就见男人忽然晃了晃，半个身体就这么滑出栏杆一下掉到了外面！
　　“啊！”
　　尖叫声猝然响起，所有人瞬间瞪大眼睛！
　　这还不是最糟！为了拉住他，上面冲出来拽住他的消防员同样被巨大的惯性带出来，金属栏杆被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瞬间撞到变形！消防员在电光石火间抠住了突出来的一截钢管，饶是这样，看他们没慢下多少的下落速度显然支撑不住！
　　这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别说同样在上面的其他消防员有没有反应过来，即便想要救人，这下一秒就会掉下去的惊险都已经来不及了！
　　不到半秒的时间在人们的眼中仿佛拉长成了慢镜头，半空中被消防员拉住的男人陡然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救命——！”
　　撕破喉咙的声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叶尧瞳孔骤缩。
　　来不及仔细考虑了！
　　他手中瞬间多出一枚药丸，叶尧看也不看地一把吞下去，下一秒，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
　　背上的肌肉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地蠕动起来，叶尧从喉咙口发出低低的闷声，飞快地伸手脱下穿着的T恤
　　哗！
　　洁白到耀眼的羽毛刹那伸展，在阳光下仿佛带上了圣洁的金色光芒，它缠绕着朦胧的光晕，一片一片柔软地生长，十二道影子威严肃穆，恍惚带着来自天堂的神迹光辉。
　　——“十二翼天使”，叶尧在修真.界一时无聊的脑抽产物。
　　男生低垂的眉眼在背后巨大羽翼的映衬下更加精致得仿佛不在人间。
　　然而……
　　隐藏在天使光辉下的叶尧羞耻得脚趾都蜷起来了。
　　修真.界的他十二岁时思念地球中二病发作搞出来这么个东西，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能用上的一天。
　　而且整个戒指里他只有这么一枚，蠢归蠢，材料实打实的贵，一口下去，真金白银哗哗地流。
　　酥麻并着肉痛，叶穷穷抽了抽鼻子，搓了搓发红的耳朵尖。
　　下一秒，他的面容瞬间严肃，十二翼铺展开来，轻轻一拍便带着他轻盈地直飞空中！洁白的巨大羽翼折射出灿烂阳光，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就连还在半空的寻死男性都停下了凄惨的嚎叫，怔怔得看向他。
　　“天……天使！？”


第五章 
　　“卧槽槽槽槽！”
　　“大家看到没有！？天使！”
　　“如果不是小A今天路过正好拍到，你抠了我眼睛我都不信！……雾草！飞得太几把快了！”
　　人群中，主播一边对着镜头声嘶力竭地叫着，一边飞快旋转意图跟上那道扶摇直上的身影，直播间里的弹幕疯了似的刷过去。
　　被吊在半空的寻死男人都忘了尖叫，怔怔地看着圣洁的光芒瞬间来到自己身边。
　　他哆嗦着嘴唇，看着那“人”隐没在朦胧光晕的面容，裸露在外面的上半身比最美的玉石还要细腻光洁……天使！他就是天使！
　　他脸上露出迷蒙的笑意，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这天降的神迹，下一秒
　　“砰！”
　　巨大的断裂声乍然爆响！沉重的钢铁栏杆连同挂在它身上的连个人类一起，断了线地朝地面直坠下去！
　　“啊——！”
　　凄惨的叫声拉长着贯彻苍穹。
　　这一瞬间，刚才还意志坚定想要跳楼的男人满心惊恐后悔。
　　为什么想不开要自杀！这么高的高度……脑浆都能给迸得稀巴烂！不就是跑了个女人，不就是生意失败，他要早知道这世上有天使他寻什么死！出家做和尚说不定都能得道飞升……不对，应该是上天堂……
　　他稀里糊涂地想着，眼看地面越来越近，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下坠的力道突然停住，紧接着，天旋地转！
　　男人屏息到极点猛地吸进空气，他呛咳着，柔软的羽毛拂过他的面颊，他下意识伸出手抓了一把，指尖温热细腻的感觉让他怔住。
　　“救、救到了！”
　　底下猛然掀起狂热的欢呼！
　　男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脚下已经踩到了结实的地面，他热泪盈眶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睛，只来得及捕捉到开阔的阳台和逆光伸展的羽翼背影，下一刻，那道身影便消失了踪迹。
　　他和消防员被安安全全地放在了大楼一间房间的突出阳台上。
　　楼道里传来急促地脚步声，其他消防员们快速靠近接应。
　　“这位先生！”同时跟他被救的消防员回神，抓住他急切地问，“您还好吗？您没事吗？”
　　“我……没事……”男人呆呆地看着自己指尖的那一片羽毛，恍惚意识到刚才那一切发生的不是梦。
　　他猛一哆嗦，如梦初醒：“是真的……我、我被救了！我被天使救了！”
　　他顶着消防员惊悚的目光，陡然扑倒在地上：“……感谢上天的谕示，我知道了！我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不该就这样结束，我还有用，我以后一定要帮助更多的人，一心向教……”
　　消防员：“……”
　　疯了？
　　飞远的叶尧才懒得管哪个吃饱了撑的寻死的男人是不是从此就成为虔诚的信徒。
　　他找准位置落在僻静的小巷里，建筑物挡住了他最后的踪迹，翅膀时限已到，缓缓变得透明，最后化为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叶尧松了口气，赶忙捡起放在一边的T恤穿在身上。
　　这样的羞耻play决不能发生第二次！
　　他坚定发誓，顺便为围观群众默哀了一下，也不知道上头的某些人要怎么用‘走近科学’来解释这次的事情。
　　这就跟他无关了。
　　叶大师相当无情地撇清关系，一边自语：“最好叶华全已经等得不耐烦，现在就打个电话来告诉我别过去了……嗝！”
　　话音顿在口中。
　　无名英雄叶大师看着巷口处停着的那辆黑色商务车，表情瞬间空白。
　　被……看到了！？
　　不对，他刚才落地的时候好像没看见附近有人，那就是刚来？看到多少？是他带着翅膀飞下来的时候，还是只见到一个裸着上身的奇怪男人在自言自语？
　　叶尧的心扑通扑通跳，下意识朝那边走过去。
　　与此同时，坐在车上的步重微皱眉头，看着那个靠近的身影。
　　他们的车子原本是要走主干道，被蜂拥而来的人群堵住，司机不得已从后面的巷子绕路，结果步重不经意地一转头，就看到了巷子深处那个……
　　错觉？
　　“昨天我真的遇到一个主播在卖神奇的药啊重哥！”保持通话的屏幕里某人还在大倒苦水，“我本来是想买下来给你研究研究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就我接你电话那一会儿的功夫，那小主播居然把药给卖了！你说那个截我胡的人怎么就那么缺德呢，先来后到都不懂，真特么……”
　　“步城。”步重目光紧盯那道身影，口中淡淡打断他，“你妈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那头噎住，顿时紧张：“什、什么？！”
　　“听说你喜欢的小明星闹到了你妈面前。”步重一句话摁住他的死穴，“蛇精脸一怼，老太太差点被气进医院。”
　　电话那头秒怂：“那个……哥我错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妈我在什么地方啊，算我求你！”
　　步重对他的哀求不置可否：“这么多年你的品味一如既往。”
　　换成别人这么说，步城早跳起来火冒三丈地掐回去——蛇精怎么了？就喜欢蛇精！尖死人的下巴摸起来多带劲！
　　然而此刻怼他的是家里老头子见了他都发憷的重哥，于是纨绔只能蔫嗒嗒地低下头，一个屁都不敢放。
　　步重教他做完人，语气平和了一些：“别总是躲在外面，有空多回家看看。”
　　步城有气无力地答应：“……好。”
　　步重虽然冷淡，对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堂弟倒是真心，步城心里门清，丧了片刻很快便满血复活。
　　“对了重哥。”他想起什么，“你这次回来是因为最近家里那些旁支的老家伙又不安分了吧？你也别生气，他们混吃等死习惯了就爱搞点事情出来……还有还有，我前段时间入滇的时候从那边带了点药材回来，说不定对你的腿有用，我让人带给你了，你记得收。”
　　步重“嗯”了一声，漆黑的眸底似有暖意：“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屏幕弹回手表里，目光落回那个小心翼翼走近的小男生身上。
　　对方站在巷口的阴影里，蹭着脚尖，看起来想要再近一点，却又踌躇着，像是一只探头探脑的小奶猫，目光里带着小小的炸毛，还有一丝清澈的茫然。
　　他摇了摇头，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有些可笑。
　　翅膀……怎么可能。
　　大概是明亮的阳光让他产生了错觉，才会觉得背后那道笼罩的光晕竟恍惚是洁白的羽翼形状。
　　停得太久，前面的司机已经有些疑惑，回头轻声问：“老板，我们走吗？”
　　“走。”步重收回视线。
　　车子缓缓启动，他望着后视镜里倒退的身影，心里却隐约还是有点异样的感觉。
　　就好像……在哪里见过。
　　大概是错觉。
　　？
　　就这么走了？
　　叶尧本来想上去套套话，结果人家一个眼色都没给他，留下一段车尾气就跑了。
　　应该是没看到吧。
　　叶尧松了口气，攥着衣角的手放开。
　　他原本都打算对方要是怀疑，他就现场表演一段“揪着小衣服嘤嘤嘤”给他看，娇.喘少女总比鸟人好。
　　幸好没用上。
　　瞅瞅时间，指针快要指到十二点整。
　　他从巷子里绕出去，主干道上的人们渐渐散开，不过三三两两经过他身边的都在无比亢奋地谈论着刚才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的“天使”，甚至有人发散思维信誓旦旦地认为天使现世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世界毁灭的预言绝对有依据。
　　叶尧情不自禁低咳了一声，把头缩了缩。
　　回到原地的时候公交车还没走，叶尧坐回位置上，叽叽喳喳的兴奋谈论一阵一阵灌进他的耳朵里。
　　“刚才你们看到没有！那个天使！！”
　　“我天我天我天！真的有啊！”
　　“你们说他飞走之后去哪了？回天上了？还是像小说里写得那样平时是普通人的样子混在人群中生活？”
　　“啊啊啊！脑补一百万字！肯定是个巨帅的小哥哥！”
　　“……我去！我刚才发的微博已经被转疯了！”
　　“‘神迹还是错觉，带你探秘天使’、‘那一天，他从天而降，悄悄打开了我的心扉’……？？？这么快知音体都出现了？”
　　真是……
　　他撑着脸颊挡住微粉的耳尖。
　　还说个没完了。
　　公交车又晃了半个小时，终于停在山脚下。
　　叶家老宅就在这片有钱人最喜欢的能彰显逼格的山里，风景秀丽，温泉树林，独栋的别墅错落地分布，价格更加是让普通阶层吓出心脏病的昂贵。
　　虽然经历了高空救人的惊险事件，不过这样的小场面对于见惯修真.界厮杀的叶大师来说只是毛毛雨，羞耻褪去后，很快被他抛诸脑后。
　　叶尧双手插兜慢悠悠踱上去。
　　走出去没多久，身后传来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大功率的涡轮咆哮而来，叶尧只感觉一股狂风吹过来，紧接着就停在了自己身边。
　　叶尧转过身去，敞篷车上一个年轻男人把墨镜一摘，看到他，“哟”了一声：“是你啊。”
　　阳光下，对方的眉目精致漂亮，就像盛放的玫瑰一样肆意，满满的都是被宠溺着、呵护着长大的骄傲。
　　叶舒阳。
　　叶家的小儿子，同叶尧比起来，他才是真真正正被全家捧在掌心里的小王子。
　　叶尧看着他没说话。
　　这张脸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隔着两辈子再见，第一世叶尧面对他时的羡慕和自惭形秽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更别提那些曾经隐晦的、小心翼翼的亲近，和最终被踩到尘埃里的鄙夷。
　　“真不知道爸找你回来干什么。”叶舒明不屑地上下打量他，“明明自己离家出走的，干嘛还管你在外面的死活……”
　　“巧了，我也不想回来。”
　　叶舒阳的嘲讽顿在嘴里：“……什么？”
　　“我说，不是我想回来的。”叶尧微微地笑起来，“不如你去帮我问问叶华全？他要是不逼我，我现在就从这里下去，也省得大家相看两相厌折磨彼此的眼球，何必呢？”
　　叶尧的长相同他母亲更像，温和得像无害的小动物，第一世因为怯懦自卑总是低着头，头发长了盖住额头，躬着背挡着眼睛，像朵发霉的蘑菇阴郁地缩在的角落里，再怎么好看的样貌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然而此刻叶舒阳看着他，却突然发现这个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哥哥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笑容。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到他脸上盈盈跃动，白皙的肤色几近透明毫无瑕疵，他微微歪头，面容纯净犹带稚嫩，身周的气质却是沉静的，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清新草木气息，是不经意间凿开的一方美玉，内敛沁脾，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叶舒阳心里忽然有点慌，他皱起眉，掩饰似的嚷嚷：“你……你别说得好听！我看你回来就是为了见端哥！”
　　提到这个名字，叶舒阳像是一下子抓到了把柄，底气十足地冷笑起来：“我差点忘了，你前几天搬出去住该不会也是为了这事吧？”
　　端……哥？
　　谁？
　　叶尧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一脸茫然。
　　叶舒阳却把他的表情误会成了伤情无言，呵呵地抱臂笑起来：“我知道这回爸非要叫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了——心理有病喜欢男人还弄得满校皆知，叶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啐了一口，脸上冒出看到垃圾一样的厌恶神色：“一想到你这种变态也姓叶，我都觉得恶心！”


第六章 
　　活了三世，叶尧头一次知道自己性向为男。
　　他不说话，叶舒阳继续鄙夷：“我早跟端哥说过，对你这种人不能太好，稀里糊涂就会被缠上，害得端哥最近学校都不能去，也不爱搭理我……一个人不要脸，连累我们整个叶家的名声。”
　　“要不是看在你快毕业的份上，学校早开除你了！”
　　叶尧都懒得去跟他争辩这年头的学校不会因为同性恋而开除一个学生。
　　他思索片刻，一皱眉：“云端？”
　　他对这个端……哥，似乎有点印象。
　　云家的儿子，是他们的邻居，就住在这片山里离叶家最近的隔壁别墅，小时候他小尾巴一样跟着叶舒明叶舒阳的时候，曾经跟他说过几句话。
　　但自打叶尧上初中开始他就渐渐地疏远跟叶家有关的人事，这位云端更是没再打过什么交道，他什么时候喜欢这个连脸都记不清的人了？还是个男人？
　　他揉揉额角，隐约的记忆浮上来。
　　叶舒阳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瞪大眼睛惊愕道：“你这什么意思？装失忆？你别告诉我那天喝醉了你抱着端哥想亲他的事情你忘了！论坛里照片都有，休想抵赖！”
　　喝醉？亲？……谁？他对云端？？
　　叶尧瞬间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不过这么一提醒，他似乎有点想起来了。
　　他大学快毕业那会儿确实在一次聚会上喝醉了酒，当时昏头转向地走不稳路，又没人搭理他这个内向阴郁的差生，踉踉跄跄间似乎顺手拽了一把路过的人想要站稳身体，结果没过几天就有人把当时的照片放到了论坛上，嘲讽他是Gay的言论一时间铺天盖地。
　　“没话说了吧。”见他怔楞，叶舒阳以为他无言以对，嗤笑道，“还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这回的事爸要是知道，用不着你离家出走，马上让你收拾东西滚蛋。”
　　他不屑道：“果然和你那个早死的妈一路货色，玷污我们叶家的血脉……”
　　这话一出口，叶尧的神色终于变化。
　　叶舒阳清楚看到他的动容，心里别提多畅快。
　　他欺负这个人已经成了习惯，从来不会去考虑说出来的话过不过分、他会不会难过。
　　“你要真的骨头硬呢，我给你支个招——别只是离家出走，有本事去陪你那个死鬼亲妈啊，也省得老在我们面前晃悠招人恨，叶家不欢迎你，也根本不希望有你这号人的存在！”
　　“——吃糖吗？”
　　叶舒阳刻薄的话被打断，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什么？”
　　叶尧抬眸看他，举起的手心里放着一颗圆滚滚糖球模样的东西。
　　他微微翘起唇角，露出小小的酒窝，仿佛刚才那瞬间眼底漫起的幽深只是错觉：“吃糖吗？”
　　“你……”叶舒阳结舌，“我在骂你！你……你在做什么？疯了吧！”
　　叶尧静静地看着他，如同无措蜷缩着的小动物睁着水灵灵的眼眸，似乎只会用这样的法子小心翼翼地讨好，试图从淬了毒一样的言语中逃过一劫。
　　叶舒阳一怔，很快恍然：“想让我闭嘴？”
　　叶尧眨了眨眼睛。
　　“呵。”叶舒阳垮下肩膀，见他一副怎么欺负都放不出个屁的样子，忽然就懒得跟他计较了。
　　没劲，果然刚才第一眼觉得他哪里有变化了只是错觉。
　　他接过叶尧手里的糖扔进嘴里，嚼了两下：“算了，没意思。”
　　糖的味道还挺不错，新鲜的水果香气，提神醒脑，叶舒阳那么点恶意出气的念头很快被无聊打败。
　　他一脚踩下油门发动车子，轻慢地摆了摆手：“我先走一步，你慢来……不，最好别来。”
　　车尾喷着气绝尘而去。
　　叶尧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耽搁了一会儿，到叶家的时候饭点都快过了，叶舒阳在大门处停下脚步，抬头望了眼这座他熟悉又陌生的建筑。
　　他的母亲，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六年非人的日子，最后丢了性命。
　　叶家、叶华全……
　　叶尧敛下眉眼，走进大门。
　　宽敞的餐厅里摆着长桌，上面琳琅满目的菜色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叶尧没自恋到以为这时候没开饭是为了等自己。
　　——叶舒阳还没落座呢。
　　他正腻在主座上坐着的老妇人身边，半点看不出在叶尧面前时嚣张恶毒的模样。
　　叶家老太太头发花白，一身华丽的穿着，脖子上硕大的珍珠项链晃眼，对着叶舒阳一叠声地叫着“乖孙”，眉开眼笑的模样毫无叶家豪门名声在外的气质。
　　这不奇怪。
　　叶家早些年不过是开了几家小店的普通中产，能到如今的位置全靠叶尧母亲手里的东西，与其叫做豪门，更加贴近暴发户，也就他们自己沾沾自喜，真正的上流阶层其实根本不爱搭理他们。
　　叶尧脚步顿了顿，才走过去。
　　瞧见他进来，里面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瞬间像被一根钉子扎了进去，满满地排外突兀。
　　叶尧微微垂头，用他第一世惯常的瑟缩模样打了声招呼：“奶奶、父亲……”
　　至于坐在叶华全身边的女人，完全被他无视了。
　　叶华全一皱眉：“怎么不跟你李阿姨打招呼？”
　　叶尧稍稍抬起一些目光，李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年过四十的脸依旧如同二八少女般细腻白洁，举手投足风姿绰约，也难怪快三十年了，依旧让叶华全一颗心死死拴在她身上。
　　“不用不用，别逼孩子。”她柔柔地打圆场，“小尧赶这么远的路回来一定累坏了，赶紧坐下来吃饭吧。”
　　“那怎么行。”她这么说，叶华全愈发不悦，“不肯叫你母亲就算了，该有的礼数都做不到，那太委屈你。”
　　他安抚了李婥一句，转头望向叶尧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带上了压力：“叶尧，叫阿姨。”
　　叶尧长睫微颤，默不做声。
　　“爸！你看他！”叶舒明没那么好的脾气，他转头去拉叶老太太的手臂，“奶奶！”
　　“叶尧！”老太太自然依他，扬高了音调，“阳阳说先前在路上碰到你就欺负他了？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还不快道歉！”
　　叶尧冷淡的视线隐没在额发的阴影中，他抿着唇，看着这一家人同时逼视自己。
　　叶家第三代，叶舒明叶舒阳叶尧，从名字上看，叶尧跟他们都不像一家人。
　　叶舒明作为叶家大哥，年纪轻轻在医药界便建树颇高，目前国外留学，六月份回国，听说国内顶级的医学研究院已经给他留好了位置，是叶华全乃至整个叶家心中的明珠、骄傲。
　　在叶尧的记忆中，直到出事之前，叶舒明一直被誉为华国医学界的明日之星，当然，第一世的叶尧替他顶了罪名，这“星星”的美称估计继续延续下去了。
　　而叶舒阳，虽然没什么长处，但会撒娇，长得又好，身为叶家最小的儿子饱受长辈宠爱，所有人都对他没什么要求，可劲地溺着，只盼他在父亲哥哥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唯独叶尧。
　　自从母亲去世，他便彻彻底底成了叶家的隐形人，没人管他，没人理会他，外面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叶家其实有三个儿子。
　　叶家的……废物。
　　“你听到没有！”
　　叶老太太的声音尖得有些刺耳，叶尧眨了下眼睛。
　　“奶奶，他才听不到呢。”叶舒阳使劲给叶尧上眼药，“他现在可厉害了，在学校里闹出喜欢男人的事情还弄得沸沸扬扬，一点都不心虚，难怪回来连您和爸的声音都不听了……”
　　“阳阳。”叶老太太声音一滞，“你说什么？”
　　叶舒阳收回目光，看到老太太难看的脸色，迟疑道：“奶奶……您不知道？对了，爸今天把他叫回来不是为了这事吗？”
　　他又去看叶华全，中年男人紧皱着眉头，敲了敲桌子：“怎么回事，阳阳，说清楚。”
　　叶舒阳这才发觉事情跟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但只是片刻的怔愣，他很快更加兴奋。
　　——长辈们还不知道！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只要把这事说出来，就能翘着二郎腿清清楚楚看一场叶尧被逐出叶家的现场版！
　　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迫不及待地开口：“都说咬人的狗不叫，您们别看叶尧一副听话的样子，其实私底下胆子大得很，在学校里可是风云人物。”
　　他满含恶意地盯着叶尧，笑道：“逃课、挂科、缠着男人……别说听话，我看他根本是表面天真，私底下流脓的心思不知道多少，别的没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汪！”
　　一声狗叫突兀地出现在叶舒阳的告状中。
　　房间瞬间寂静。
　　“阳……阳阳？”叶老太太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可思议地把目光挪到他脸上，“你刚才……”
　　不说她，就连叶华全和李婥都是满脸莫名其妙，惊疑不定地盯着叶舒阳。
　　叶舒阳蹬着眼睛比他们还震惊。
　　怎么回事！？
　　刚才那声……是他叫出来的？
　　他明明在说话啊！
　　他惊慌地摇头，想要解释，结果一开口：“汪汪……汪？……汪汪！”
　　一叠声的狗叫，到最后叶舒阳整个人的表情如同见鬼了一样，蹭地站起来撞倒了椅子，惊恐地连连后退，砰地贴到墙上。
　　“阳阳！”李婥一声尖叫扑过去，“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别吓妈妈！”
　　“叫……叫医生！叫救护车！”叶老太太捂着胸口快厥过去了。
　　叶华全一边扶着要晕倒的老母亲，一边伸手去拉叶舒阳：“你别动！冷静下来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屋子里瞬间鸡飞狗跳水深火热。
　　叶尧冷眼旁观，欣赏着叶舒阳五彩斑斓吓到哭出来的脸色。
　　“之前在路上给你吃下去的可不是什么水果糖，‘忠犬汪汪汪’……啧，叫你忠犬算是欺负狗了。”
　　再说了，什么叫“咬人的狗不叫”？
　　叶尧嗤笑：“这不明明叫得很好嘛。”


第七章 
　　闹成这样，没人还有心思去管叶尧。
　　至于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哪有叶家小儿子突如其来的怪病重要。一家人匆忙地上了救护车，把他一个人丢在老宅。
　　叶尧连叶华全今天把自己叫回来到底为什么都不知道，瞬间从活靶子沦为无人问津。
　　他也乐得轻松，沿着原路下山重新坐上公交。
　　折腾了半天一口水没喝，叶尧到超市买了些菜，盘算着戒指里的药材还有些剩，决定等会回家再直播一会。
　　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
　　叶尧摸着瘪瘪的肚子，架起锅，依旧把镜头固定在只能看见操作台的位置，然后登入直播间。
　　刚一进去，陡然爆发的弹幕就把他吓了一跳。
　　【小哥哥！啊啊啊！！看我蹲到了什么！】
　　【终于等到主播了！我是被朋友安利过来的，听说这里卖能瞬间长头发的药！是真的吗！】【嘿，那谁！新来的懂不懂规矩！排队！老子在这守了一夜了！上次被老板抢走我认，今天再敢截胡，小心我以后每次上辰光都对你进行爱的轰炸！】【我给主播小哥哥跪下了！爸爸！救救孩子的秃头叭！】叶尧转眼一看，右上角显示的粉丝数居然超过了一万。
　　他显然低估了被现代社会摧残了的秃头狗的数量。
　　“那个……”叶尧心里意外又开心，给锅子加水的手都有些抖，“会炼药的，不过要等一会，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再不吃饭，怕等不到给你们炼药就一命呜呼了。”
　　【？？？直播做饭？】
　　叶尧给锅子消了毒，把水倒掉：“对，先吃饭，后炼药，今天给大家表演一个松鼠桂鱼。”
　　【emmm……对主播的药满怀热忱期待的我，下一秒看到主播用炼药神器做起了饭……】【心情复杂.jpg】
　　叶尧拿出鱼放在砧板上，拎起一旁的菜刀，镜头里寒光一闪，鱼头利落地被切下来，紧接着去鳞剖腹，清洗拆骨，桂鱼上的大排刺被他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剃下来摆到一边。
　　刀锋立起，纤长的手指上下翻飞，鱼肉在他手上完完全全被摸透了纹理，没一会儿功夫，便在艺术一样的节奏中肉块嶙峋，显出参差层叠的鲜嫩肉感。
　　原本冲着生发神药来的人渐渐被他的动作吸引去注意。
　　【好快！】
　　【主播这刀法，去五星酒店做大厨都够了吧！】
　　【昨天见证了主播炼药时神奇手法的我居然不觉得奇怪？】祭完刀的鱼肉此时已经如同花瓣一样地绽放开来，晶莹剔透诱人无比。
　　将姜汁淀粉拍到鱼肉上，施了巧劲的手法可以免去腌制的半个小时,让鱼肉迅速入味，紧接着油花爆起，“呲溜”一声，整条鱼落入锅中，在烟气缭绕中散发出酥脆的香气。
　　屏幕前的观众齐齐咽口水。
　　“桂鱼，意为蟾宫折桂，是个好兆头，希望事事顺利的朋友们赶紧点击关注主播，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叶尧一边打广告，一边夹起鱼尾轻轻抖动翻身，没多一会鱼肉就变成了金黄色泽。
　　白瓷盘上香气蓬松地躺着定型的鱼，叶尧心灵手巧地将鱼肉摆出小松鼠的样子，鱼头同样炸好，轻轻落在盘头，糖、香醋、酒、酱油、淀粉勾芡入番茄酱中，起锅，带着鲜亮的色泽均匀浇在鱼身上，扑鼻的酸甜味道让人情不自禁分泌唾液。
　　最后将煸炒好的松仁、笋丁和虾仁撒上去，端起盘子，橙红流汁缓缓淌动，衬着他素白的手指，竟是让人不忍动筷的艺术品般的画面。
　　“好了。”
　　叶尧小心地把鱼端到镜头前，直播间里飘出一股能鲜掉人鼻子的香味，酥脆嫩滑，色味俱全。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口水淹满屋……】
　　【我去！主播你考虑一下去美食区发展吧！到时候抽奖送午饭！我肯定礼物刷刷刷！】【想吃想吃想吃！】
　　【难怪炼药炼得好！俗话说得好，不会做菜的小哥哥不是好的炼药师！】【啊啊啊啊！好！饿！啊！】
　　这么一会儿功夫，直播间关注人数又涨了一波，还有人刷起了直播间礼物小星星，这种不需要花钱的免费礼物叶尧虽然分不到钱，但能够增长直播间人气，是新人主播很喜欢的小礼物。
　　“谢谢大家的礼物。”叶尧笑眯眯道谢，“今天的直播没做什么准备，本来是自己当午饭吃的，没想到大家这么喜欢……以后我炼药之后不定期做一些好吃的吧，作为赠品一起快递给大家。”
　　【这么好？！】
　　【冲着这菜我也一定要买！啊啊啊！小哥哥你快炼药！我永远支持你！】【手好看还会做饭……呜呜呜，这样的神仙小哥哥果然很想舔！】【小哥哥你还需要女朋友吗？上过大学等投喂的那种？】“可以啊。”叶尧坐下来，拿起筷子准备吃饭，顺口调戏了粉丝一句，“有哪位小姐姐比我好看的，欢迎踊跃报名。”
　　【……一句话秒杀！】
　　【算你狠！】
　　【抱住胖胖的自己哇的哭出来！】
　　【你有本事撩你有本事露脸啊！脸都不露出来我们怎么知道谁好看！】【嗯……就算长得有小哥哥好看，也没有小哥哥可爱啊，毕竟软萌酥甜萝莉音，作为一个纯种女人我只能大喊一句，做！不！到！】【我看到了什么！？主播背着正宫娘娘撩粉？？？老板呢？蓝马呢？快出来捉奸啦！】叶尧把镜头往下压了压，避免吃饭的时候把脸露出来，正琢磨着要不要放一部电影，听到他们这么说，忍不住轻笑：“像我这般放荡不羁的如风男子岂是一个流星雨能够拴住的？做我的人，就要学会大度。”
　　【哟哟哟，胆挺肥啊，这样的话都敢说？是你飘了还是老板的一万八流星举不起刀了？】【还记得昨天的Flag吗小哥哥？在你嘚瑟完之后正宫娘娘就出现了，大胆预测一下，等会儿老板上线……】叶尧挑眉：“我怕他？你让他来！怂一下我就不叫叶大师！”
　　*：【什么正宫？】
　　叶尧话音刚落，直播间里倏地冒出水滴音——这是高级VIP用户出现时的提示。
　　紧接着，熟悉的蓝马出现在屏幕上。
　　【？？？】
　　【卧槽！】
　　【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
　　【喂？小哥哥还在吗？继续刚啊？】
　　“噗！咳咳咳……”
　　刚才还嚣张拍桌“让他来”的叶大师一口把刚刚放进嘴里的鱼肉喷了出来。


第八章 
　　步重刚从步家族居出来，背后隐约还追着他们的咒骂。
　　“你敢这么对长辈，混账东西！你会遭报应的！”
　　“一个瘸子，我看你能嚣张多久！”
　　他拉了把搭在膝盖上的毯子，打开电脑。
　　身旁坐着的闫旭偷觑了眼他的脸色，男人平淡的表情一如往常，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对恶毒的谩骂恍若未闻。
　　他默默收回目光，递过来巧克力：“您吃一点？”
　　闫旭知道自己老板心情不好的时候爱吃些甜食，特别是甜得牙疼很多人都不喜欢的白巧。眼下从神情中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刚见过那些恶毒又爱吸血的蛀虫，想来心情不会太好。
　　步重摩挲着腕上的紫檀珠，白巧甜腻腻的味道已经条件反射从胃里翻滚了上来。
　　他闭了闭眼睛，喉头滚动：“不用。”
　　闫旭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步重却没多说什么，看着眼前辰光的LOGO展开，那种仿佛透不过气的窒息感觉悄无声息地舒缓开来。
　　他也弄不清自己怎么无意识地就点开了这个直播间。
　　……或许是因为昨天闻到的那股好闻味道。
　　凭着看炼药时的那点残留，从七岁开始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的他昨晚居然整夜没醒，沉沉睡到了天亮。
　　这么一想，若有若无的草木气息仿佛又氤氲起来。
　　小主播干净的声音叭叭地传进耳朵里。
　　“……怂一下我就不叫叶大师！”
　　步重挑眉。
　　伴随着嘚瑟言语的是无比诱人的食物香气，当中隐着属于小主播的清新恬淡味道，比起弥漫在直播间里让人口水直流的酥脆鱼味，这个气息对他来说更加具有诱惑力。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便勾起一点笑意，看着弹幕嬉笑起哄，手指动了动，敲下几个字：【什么正宫？】弹幕一静，随即疯了。
　　【flag的大旗在风中飘扬！】
　　【恭迎老板！】
　　【老板每次都来得恰到好处踩点高.潮！】
　　【报告老板！主播小哥哥想要撩粉！我们坚定拒绝了！】【我们觉得小哥哥这样的行为需要接受爱的教育！】屏幕前的叶尧瞬间咳出刚才吃的鱼，白皙的脸颊微红。
　　在粉丝面前开玩笑时他觉得没什么，太一本正经的主播观众也不喜欢，但现在当事人出现了，还被抓了个正着……他登时真的有种冒出墙头种绿草的感觉。
　　【那个……】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给*发了个私信。
　　叶大师：qaq
　　叶大师：对不起，他们说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就是开个玩笑……
　　面对这个第一个给自己刷礼物、还一刷18888的粉丝，叶尧挺在意的，生怕他听到自己被别人拿来跟同性开玩笑会觉得厌恶不爽，心里忐忑不安着，恨不得回到一分钟前把自己那个不把门的嘴给堵上。
　　步重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能看到他噼里啪啦敲字的手，带着急促和不好意思。
　　步重眸色柔和些许，点掉私信的界面，噙着一丝笑意直接在直播间敲字。
　　【见笑，我会带回家好好教育。】
　　叶尧还在等着私信回复，冷不丁直播间里蓝马一闪，看清上面写了什么的瞬间，他眼睛猛地睁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语气！！！】
　　【好宠好撩好苏！天哪！】
　　【我单方面宣布大老板和小主播锁死了！钥匙被我吞进肚子里了！】【扑面而来的正宫气场让我窒息！】
　　【请问老板要怎么教育？我们可以旁观吗？】
　　叶尧手一抖，差点把面前的鱼给掀了。
　　这人……
　　他脸上腾腾地冒起热气，忍不住在手臂间蹭了蹭脸，软软的黑色头发垂到在镜头前，众人只看清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一闪而过，顿时尖叫。
　　【看到小哥哥的脖子！】
　　【好长好白好欲……】
　　【明人不说暗话，想舔！】
　　【小哥哥睡粉吗？】
　　【你问问老板答不答应。】
　　“你们差不多行了。”叶尧禁不住他们当着*的面这么调戏。
　　或许是＊给人的感觉沉默又沉稳，和弹幕里其他嘻嘻哈哈可以随便开没节操玩笑的粉丝不同。
　　他莫名觉得羞耻。
　　叶尧咳了声，微红着脸摆正语气：“咱们这是正经直播，别弄得跟三无小平台似的……等会儿房管要来封马了。”
　　【yooooo~害羞了~】
　　【小哥哥你还好吗小哥哥？刚才老板没来之前不是挺浪挺刚的？怎么一见老攻就这么软了？】【嘿嘿嘿，要我们不闹也行啊，小哥哥把脸露出来我们瞅瞅就放过你？】叶尧脖子都红了。
　　*：【别逗他。】
　　【啊啊啊！老板心疼了！】
　　【小主播只有一个人能调戏！姐妹们速度闭麦！】叶尧：“……”
　　直播间里的粉红氛围愈演愈烈，叶尧眼看着阻止不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由他们去。
　　最重要的是*好像并不排斥的样子，他悄悄松了口气。
　　*：【今天不炼药？】
　　叶尧捕捉到他这终于回到正轨的话题，几乎是救命稻草一样地抓住：“炼的炼的！”
　　他顾不上吃饭，推开盘子就要洗锅开始：“我现在就炼！”
　　*：【不急，你先吃完。】
　　弹幕里一水的“好体贴”，叶尧动作僵住，半秒，闷头坐回去。
　　他低低地道：“那、那你等会儿，我尽快……”
　　话音没落，直播间里忽然跳出来五彩斑斓的马甲。
　　【被我抓住了！】
　　你爹我最大横空出世，兴师问罪。
　　【昨天说好我要买药，打个电话的功夫就给我卖了，你可以啊，头一次有人敢这么放我鸽子！】叶尧被人打断，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他差点把这个胡子拖地长的倒霉蛋忘了。
　　“您好。”叶尧关切地跟他打招呼，“您的胡子好了吗？”
　　“别跟我提这个！”步城暴躁。
　　直播间里一排的“哈哈哈”。
　　“你们！给我等着！”步城恼羞成怒，“今天不给我药我跟你没完！”
　　【那不行啊，你得问问我们的正宫娘娘同不同意。】【老板上次可是刷了流星雨才骗走我们主播小哥哥的芳心呢，金主爸爸刷过流星雨吗？要不要也试试？】【对吼？价高者得？】
　　【激动！要上演千金一掷为蓝颜的戏码了吗？！】叶尧被他们火上浇油的行为弄得没脾气：“不用这么麻烦，今天我多炼一点，分几个瓶子，想买的可以先跟我说……”
　　话音未落，“你爹我最大”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我都包了！”他大声道，“那什么哪来的老板，我警告你别跟我抢，出去打听打听我步爷爷的名声，当心你倾家荡产！”
　　步城长这么大，比谁钱多还从来没输过，心想着对方不知道哪来的乡巴佬土鳖，昨天横刀夺药不算，今天还敢来抢风头，不就是个流星雨，18888当他刷不起吗？
　　叶尧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直播间里漫天流星落下。
　　【你爹我最大送出流星雨*1，刹那璀璨，与你相遇，愿你心有灵犀的烂漫永恒不变！】屏幕前，望见这行系统公告的步重手指一顿，转过头去：“辰光的运营策划谁负责？”
　　居然弄出这么乱七八糟的话。
　　闫旭冷不丁被他问道，一脸茫然：“……什么？”
　　难得金牌总助都有被问懵的时候。
　　老板从步家旁支出来不生气就算了，突然关心集团旗下边缘子公司的一个小部门是怎么回事？
　　话出口，步重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突兀，他微微蹙眉：“算了。”
　　目光重新投到屏幕上，步重看着被全平台公告吸引进来观摩土豪的粉丝蹭蹭增加，这些人激动万分叽叽喳喳，甚至有人刷起“我觉得金主爸爸虽然暴躁了点可是也很可爱要不要爬墙”这样的言论。
　　他有些不豫。
　　步城在网上一直是这么瞎胡闹的？
　　见过两次连人家长什么样还不知道就大咧咧送礼物弄得人尽皆知，这样张狂的性子，难怪姑姑总是对他放心不下。
　　步大老板似乎忘了初次见面连人家叫什么还不知道就云淡风轻扔礼物的人是谁，蹙着眉缓缓打字：【价高者得，药我还有需要。】步城没想到这份上对方还没知难而退。
　　你爹我最大：【你要跟我抢？】
　　*：【嗯。】
　　简单一句对话，空气中仿佛陡然噼里啪啦燃起了火药味。
　　【明明是在抢药，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啧啧，蓝颜祸水啊。】
　　叶尧见他们二话没说就刚起来，有些懵：“两位，你们都需要我可以多炼一分的，没必要……”
　　“不用！”步城口气冲冲的，“我说包了就是包了！你有多少我都包！”
　　他轻蔑道：“我还真不信了，一个礼物清单里总共就扔过一次流星雨的人，还能拼得过我！”
　　步重收回打字的手，轻靠到椅背上，听着堂弟无比嚣张的语气，垂眸，摁了个电话。
　　与此同时，直播间里扬高跋扈的声音一顿。
　　“……哥？”
　　【哥？】
　　电脑和腕表里的声音重叠，小心翼翼受宠若惊又忐忑不安。
　　步重嗯了一声。
　　“您老打我电话……有事啊？”
　　步重轻敲扶手：“从今天开始，你在步家账户下的信用卡每月额度下调到十万。”
　　“……什么？！”
　　呆愣片刻，步城不可置信的惨叫响彻整个直播间。
　　“不是……为什么啊？我做错什么了？？我最近一没惹事二没胡闹，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步城满头懵逼急得发慌，一叠声地追问。
　　“不为什么。”步重目光落到弹幕上，想到他刚才的“豪言壮语”，眯了眯眼睛。
　　“生活不能太挥霍，趁着年轻感受一下贫穷的滋味，对你好。”


第九章 
　　步城挂掉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最近的安分守己换来的居然是如此噩耗。
　　【哈哈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金主爸爸！】
　　【昨天金主爸爸被半路截胡，也是那一通电话，那声“哥”……】【素未谋面的哥哥威武霸气！充满了鬼畜总攻的气场！】【啊！他表面狂狷邪魅视金钱如粪土，实际上是炸毛可爱的奶凶小狼狗！】【神仙人设！】
　　【从此以后每月只有十万零花钱的金主爸爸再也刷不起流星雨了！】“！！！”
　　步城接电话接得急，完全忘了关麦这回事，此刻陡然回神，望着自己光辉的形象在大家的调侃里轰然垮塌，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呆呆半晌，五彩马甲咻地一声，消失在了直播间的观众列表里。
　　【别走啊爸爸！】
　　【你的药还没买呢！】
　　叶尧觉得他以后可能都不会来了。
　　说不定从此就和这个见证了他黑历史的五彩VIP账号说再见了。
　　他在心里对“你爹我最大”默念几遍抱歉，决定他下次要是再出现，就把流星雨的钱退给他。
　　——没买成药还次次受蹉跎，说起来像是自己的直播间跟他犯冲。
　　弹幕里少了五彩马甲的猖狂语气，步重终于觉得顺眼许多。
　　他摁掉步城疯狂骚扰的电话，脊背放松地靠到椅背上，看着小主播炼药。
　　叶尧刷锅烧水。
　　【主播你能换个锅吗？我总觉得别扭……】
　　【沾了油烟不会影响药效？】
　　叶尧叹气：“没办法，穷，作为一个刚刚开播的小新人，我连额外再买只锅的金钱都没有。”
　　【我信你的邪！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金主爸爸和*老板给你刷了两个流星了，还有昨天卖药的钱，忽悠谁呢！】粉丝一边呸他，一边口是心非地刷起礼物，最多的是送200一个的“行星”，不算贵，但刷的人多了也很可观。
　　叶尧笑着道谢，刚要再玩笑几句，直播间里的行星特效忽然一停，紧接着，漫天流星再一次哗哗落下。
　　【啊啊啊！*老板牛逼！】
　　【流星雨它不值钱……呜呜呜！老板你还缺腿部挂件吗？】【礼物榜上*老板都快包圆了！正宫娘娘果然实至名归！】叶尧傻眼，他就这么随口一说，还真刷？
　　他赶紧私信：【不用了！您之前那个流星已经够多了！！】*：【这是贿赂。】
　　叶大师：【？】
　　*：【走后门，好让你以后的药都给我留一份。】
　　叶大师目瞪口呆，回过神来，顿时觉得无以为报，激动打字：【好！以后的药我给您留一份，不跟他们抢！】金钱炮弹的攻势让叶大师偏心得理直气壮。
　　步重闻着从直播间里传出来的淡雅清新味道，一哂：【好。】叶尧今天特地多炼了一些，分了几个瓶子装，直播间里的观众已经快接近两万，很多是慕名而来买药的。
　　他跟粉丝们约定用抽签的方式卖药，大家都没有意见，运气好的心满意足，脸黑的痛哭流涕，恨不得抱着他的大腿跪下叫爸爸。
　　叶尧安慰他们以后都有机会的，便退了直播间。
　　他登入后台，开始慢慢整理那些抽到药给他私信留下的地址。
　　翻着翻着，他忽然停下动作。
　　“c市？”
　　他有些怔楞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字——这是*发给他的私信。
　　上一次还在s市，今天就在c城了？出差？
　　他难以抑制地把思绪往那个人身上发散。
　　短短两次接触，对方给他的感觉很是沉稳，话不多，骨子里的矜贵气息却难以遮掩，不用见面都能勾勒出一个社会精英的模样。
　　离得这么近，不知道能不能碰到啊……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叶尧自己都摇了摇头。
　　c城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
　　他收回思绪，把装好药液的小瓶子一个个放进快递中，出门寄出去。
　　“您的饭菜我们已经准备好，需要的话随时能送到房间。”
　　酒店的经理对着步重毕恭毕敬。
　　闫旭点头道了声谢，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步重神色有些疲惫，给轮椅调了自动模式，到洗浴间洗了脸和手，出来的时候刚好上菜。
　　一个服务员正在跟闫旭说话，见步重出来，闫旭目光微侧，同服务生点了点头，转身朝步重走近：“老板，您的快递。”
　　他递过来一个小盒子，包装极其细致，是贵重物品托运的规格。
　　步重接过，看了一眼寄出的地址在C市，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小主播给他寄的。
　　闫旭站在一旁有些好奇。
　　他们才来C城这么点时间就收到快递，走的还是同城，他不记得老板什么时候有网上购物的习惯。
　　虽然很想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但闫旭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把桌上的菜色布好，就和服务员一起出去了。
　　他的房间在隔壁。
　　步重没急着吃饭，而是先拆快递盒。
　　放在小小的玻璃管里的药液通体翠绿，在屋内的亮光下折射出美轮美奂的色泽。
　　还没拔掉塞子，淡淡袅袅仿若来自宁静深邃森林的味道已经弥漫开来，翠绿的、充满勃勃的生机，难以抵挡地给他的心脏注入汩汩的血液，一点一点，拖拽出发臭的泥淖。
　　心底深处这么多年盘桓的阴暗恍惚照到了太阳。
　　……久违的心旷神怡。
　　步重靠在椅背上，脊背的弧度缓和放松，精神仿佛徜徉在幽静包容的大海之中。
　　他眼帘渐渐合拢
　　“老板！”
　　急促地敲门声将他一下惊醒。
　　步重恍然回神，听着门口闫旭的声音带着与往常不同的震惊慌乱，微微皱眉：“进来。”
　　闫旭用自己手里备用的房卡刷开门。
　　步重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脸上的表情很是焦急，这样的情绪在他身上极其罕见，整个人都显得不太对劲。
　　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您看看这个。”闫旭腕表投射出的小屏幕设置成共享模式，朝步重这边侧过来。
　　是一段视频。
　　视频里镜头晃动得厉害，但那双巨大的铺开来的十二翼羽翅即便逆着光都清晰无比。
　　步重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闫旭跟他时间久，对于步家的一些事情多少知道，低声道：“微博上很多人都在谈论，视频是在我们今天经过的那条路上拍到的，我原本觉得不可能，但检测出来确实没有造假的痕迹……”
　　步重定定盯着画面。
　　“我刚才给杨部长打了电话，他也正头疼。”闫旭说道，“按他的说法，当年出事之后项目就一直处在停滞阶段，咱们步家的实验室也没再掺和进去，政.府那边的实验体都好好冰封保存着，就算有流出来的，也不该是人，更何况光天化日出来招摇。”
　　“部里用了很多技术手段，但这人身上好像有什么仪器没法穿透的阻隔，面目模糊，身材也无法根据视频测写出来，杨部长说他会派人到事情发生的地点排查，一定把他找出来。”
　　顿了顿，他看了眼步重凝住的面容，忍不住劝了一句：“或许跟以前的事情无关，国外最近也在进行类似的事情，您……别太担心了。”
　　“去查。”
　　步重平淡的声音却似乎含着某种幽深激烈又难以挣脱的情绪。
　　闫旭一个激灵，不敢再说：“是。”
　　天使……
　　步重手指落到屏幕上展开的羽翼上，指尖微微颤抖。
　　终于……
　　又出现了。
　　叶尧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的救人行为在暗处掀起了多大的浪潮。
　　他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吃着药变鸟人去救人，就是因为这药自带隐藏效果，被中二期的他称为“天使圣光”的雾蒙蒙一遮，甭管监控怎么调都看不出他本来长得什么样子。
　　叶尧稳如老狗，开开心心数着银行账户里已经超过六位数的小钱钱，觉得这么下去不用过多久就能还清信用卡欠款，下个月的水电费稳了。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他现在是大四快要毕业的时候，学校基本不需要去，同学或实习或准备论文，学校完全不管他们的去向。
　　他乐得天天在家里睡到自然醒。
　　天气很好，叶尧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清亮的阳光洒在碧绿的叶片上，曼妙的藤叶舒展着身姿，生机勃勃鲜嫩欲滴。
　　他拿起水壶给院子里栽种的药草浇水，角落里的爬山虎静静地随着微风摇曳，朝着他伸出小小的触角。
　　这栋房子地处C城CBD边缘，没有中心区那样的急躁喧嚣，但依旧交通便利环境优越，是少有的优质地段。
　　这也是叶尧的母亲唯一给他留下的固定资产。
　　他记得叶家的人几次垂涎过这里，要不是母亲临死前坚持把房产证改成他的名字，叶尧又牢牢记着母亲的话想留下母子间唯一还拥有温馨回忆的地方，恐怕早被叶华全据为己有。
　　“多喝点。”他伸出手摸了摸药草。
　　这些是他戒指里拿出来的普通品种，种在院子里看起来和一般的地球药材没什么不同，顶多更好看一些味道更好闻一些，但或许只有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的人才会知道，时间长了，来自修真.界的药材会对人产生怎样深远而神奇的影响。
　　叶尧放下手里的水壶，刚要进屋吃早饭，耳边冷不丁传来声音。
　　“叶尧。”
　　中年男人的嗓音冷淡严肃，叶尧的脸色不易觉察地一变。
　　他缓缓转过身去。
　　叶华全站在门外，隔着围栏静静看着他。
　　叶尧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见他发现自己还傻站着没动作，叶华全不耐地皱了皱眉：“你见到父亲就是这样的态度？”
　　他沉下声音：“开门，我有事找你。”


第十章 
　　叶尧沉默地带着叶华全走进客厅。
　　叶华全目光从院子里的草木上收回来，有些不满：“有空在学业上多花点功夫，别成天弄这些有的没的，学学你哥。”
　　叶尧没说话。
　　叶家医药起家，现在手底下有一家医药公司和一间医院，规模都不错，但这些都是靠着他母亲沈清琼手里的方子起来的，叶华全彻头彻尾的商人满眼的铜臭，根本认不出院子里栽种的是何等名贵的药草。
　　叶华全在客厅里坐下，按礼数，叶尧该给他倒杯水，但他实在懒得跟这个男人虚伪客套，假装怯怯的模样低着头，实则在研究自己衣服上的纹理。
　　叶华全咳了一声：“搬出来这些日子，住得怎么样？”
　　叶尧低声道：“还好。”
　　“准备什么时候搬回去？”
　　叶尧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去：“暂时……不……”
　　“胡闹。”叶华全皱眉，“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你一时想不开离家出走我没说你什么，都这么多天了，还没完？”
　　他又道：“你那天回家的时候也看到了，本来是有事对你说，结果你弟弟生了怪病，这两天还在医院住着，有空去看看，等出院之后家里不能没有人照顾他。”
　　叶尧一瞬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冷笑出声。
　　第一世他一直以为叶华全让自己多跟两个兄弟接触是为了培养亲情，于是硬逼着自己忍受他们的嘲讽仍旧努力凑上去。
　　现在他知道了，不是兄弟，只是一个随叫随到发泄戏弄最好用的跟屁虫、保姆。
　　见他不说话，叶华全以为他默认了，声音缓和了一些：“之前你弟弟说的那些话别往心里去，我跟你学校通过电话了，老师说只是同学间正常的相处，没什么喜不喜欢男人的，舒阳不过是担心你。”
　　担心不能把他赶出叶家吗？
　　叶尧懒得再听他颠倒黑白还把自己当成傻子一样哄骗。
　　他抬起眼眸：“您说找我有事……”
　　“哦，对。”叶华全没在意他的打断。
　　他今天来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两三句无关紧要的事。
　　“你哥哥快回来了，六月，国家医科院已经给他保留了研究员的位置，但就算你哥再优秀，想要在里面站稳脚跟也得拿出成绩。”说到这里，叶华全咳了一声，“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叶尧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他这犯蠢的模样叶华全见得多了，换成平时，早骂一声蠢货拂袖离开，但今天不行。
　　他眉头又皱起来，强行压住不耐烦：“你母亲应该还有留下来的东西，拿出来给你哥哥用。”
　　“东西？”叶尧茫然，“什么东西？”
　　“你母亲临走之前没给你留点什么？”叶华全看了眼这栋屋子，意有所指。
　　叶尧的手瞬间攥紧。
　　有那么一刻，他就想不管不顾地把叶华全丢到外面去！
　　这个男人……用尽各种手段从自己母亲手里骗走了药方发了家不算，连她死后最后的净地还要来玷污踩踏！
　　他浑浑噩噩被叶家骗得团团转那几年，叶华全不止一次表现出对这房子的垂涎，叶尧不信他没搜过这屋子，怕是已经掘地三尺。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仍旧不满足，恨不得把人从坟地里拖出来连最后一点骨髓都咂干了才甘心！
　　他怎么……还能有脸面来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当年你妈出来的时候老爷子应该给了她不少珍藏的好东西，她走得急，也没跟爸说放哪了。”叶华全觉得对这个儿子说话不能太婉转，干脆直截了当道，“她要是告诉你了，你就拿出来让你哥先用，到时候你哥被上面赏识，也是你的、咱们叶家的荣耀。”
　　“快毕业了吧。”叶华全话题一转，落到叶尧的身上，“是时候收收心，我在公司给你留了个职位，还是毕业后你想去医院实习？”
　　叶华全恩威并施，自以为给了叶尧很大的好处：“以后你哥在医科院有了地位，咱们叶家跟着沾光，至于你，到底是叶家的孩子，你哥和我都不会亏待你。”
　　叶尧实在听不下去这男人继续自说自话，腾地站起来：“我去给您倒水。”
　　他快步走向厨房。
　　直到视野里看不到叶华全，叶尧才停下脚步，僵直的脊背缓缓垮下来。
　　叶尧的外祖家是有名的医学世家，在整个华国都举足轻重。
　　如果没有叶华全，他的母亲沈清琼本该是一个被父母宠爱这辈子都不该知道忧愁为何物的大家小姐。
　　但偏偏，她遇到了当时家境普通却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叶华全，两人很快坠入爱河、结婚、生子。
　　再然后，叶尧的外公过世了。
　　他永远记得在外祖父葬礼的那天晚上，叶华全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到他和母亲的面前，用一种极其坦然的态度轻描淡写道：“小尧，这是你哥哥。”
　　当时不过三岁的叶尧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大的“哥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绝望的哭泣、男人冷漠的喝骂，从此以后贯穿了他的童年。
　　沈清琼没能坚持多久。
　　她的身体在生叶尧时就被伤了根本，再加上父亲的过世、丈夫从头到尾的欺骗利用，抑郁伤心之下撑了几年终究撒手人寰。
　　而叶华全却靠着沈家的势力和传承继续春风得意，生意越做越大。
　　“孩子……”
　　叶尧闭上眼，耳边响着女人柔软的嗓音。
　　“是妈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外公……”
　　“妈妈不希望你报复……不要怨恨……”
　　“只有这套房子能留给你了……”
　　“妈妈……永远爱你……”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晕开，叶尧吸了吸鼻子，抬手狠狠擦了一把。
　　他冷静下来，眸中漆黑阴沉，端着倒好的水走出去。
　　叶华全靠在沙发椅背上，见他递水，嗯了一声接过来，又问他：“有没有想起什么？”
　　沈家一些不外传的方子他当年伏低做小要过来不少，不是这样他的医药公司也不会开得这么顺利。但叶华全总觉得沈老爷子还留了一手，到底不姓沈也没入赘，一些最核心的只可能留在唯一女儿的手里。
　　只可恨沈清琼那个女人，到死都没有吐露半句。
　　叶尧垂着眼睛，片刻才道：“我不知道什么东西，妈妈和外公都没和我说过。”
　　叶华全眼神有些怀疑。
　　但他不觉得这个没用的废物儿子有胆子欺骗他，想了想，归结于沈清琼心狠，宁愿把秘密带到坟墓里也没告诉自己的儿子，以免日后被自己套出话。
　　叶尧看着他视线略带渴望地在房子里绕了一圈，就知道他不相信自己的话，还没死心。
　　他叫了一声爸：“您要不然找个人把地板什么的打开看看吧，说不定外公有秘籍留下来藏在夹缝里了。”
　　叶华全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狠狠闷咳了几声。
　　这小子！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控制不住地上下打量叶尧，对方无辜地看着他，一副真诚为他考虑的样子。
　　明明是损到头了的言语，配上他的表情，叶华全竟一时分辨不出他是挖苦还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应该……是巧合吧。
　　他拧着眉头，又不由来气。
　　果然是沈清琼那个女人养出来的儿子，瞧瞧这是小辈该说的话吗？一点脑子教养都没有，简直朽木不可雕！
　　到这份上，就算叶华全其实真想撬开地板看看，也不能当着叶尧的面这么干了。
　　他烦躁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叶尧缩了缩脖子，很羞愧的模样。
　　叶华全看到他这样子都厌烦，眼看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他站起身：“行了，我来也就是问问你……过几天你哥回来，记得回家吃团圆饭，如果实在不想住回来……”
　　他考虑一下，觉得不用见到这张和沈清琼长得像的脸在面前乱晃也不错：“我也不逼你，别再惹事了。”
　　叶尧应声，把他送到门口。
　　叶华全上了车，司机替他把门关上。
　　叶尧看着车子远去，脸上的表情缓缓收敛。
　　他走回客厅，沉默着把刚才叶华全喝过水的杯子扔进了垃圾桶，又拿着布把他坐过的地方狠狠擦了两遍，这才觉得压在心口上的东西稍微褪去。
　　他走到客厅摆放的那张沈清琼的照片前。
　　面对着镜头的女人笑得温婉又好看，眉眼间的山水明媚永远停留在了她人生中最好的时候。
　　“妈……”
　　叶尧缓缓伸出手，从相框的背后拿出来一本小小的册子。
　　打开第一页，上面淡雅娟秀的手写楷书映入眼帘。
　　是沈清琼的字体。
　　叶尧眼睛发热，把小册子摁在心口。
　　凉凉薄薄的册子仿佛带上了温度，是他小时候沈清琼哄着他入睡时在他身上轻拍的温柔触感。
　　“你放心。”
　　他轻声道，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我不会，让任何人拿走你的东西。”
　　车上。
　　叶华全看着窗外飞退的景色，眉头不悦地皱起。
　　沈清琼留下的房子他不是第一次进，说要再翻一遍，其实他翻得也差不多了，然而他臆想中沈老爷子留下来的笔记却怎么也找不到。
　　真的没有？
　　他烦躁地扯开领口。
　　不可能。
　　一定是藏得隐蔽，那女人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下次……或许连院子都要找一遍，万一埋在土里了呢……
　　他沉思着，前面的司机一晃眼从后视镜看到他，表情突然惊恐。
　　叶华全只觉得车子猛然一个劈叉，差点撞到绿化带上去。
　　“你干什么！”
　　车子堪堪刹住，叶华全陡然惊魂，喘着气怒骂道。
　　谁料司机的声音比他还惊恐：“先生！你……你的身上！”
　　叶华全看见他眼神死死盯着自己，满含恐惧，心中一突，猛地低下头去，看清自己身上的刹那，他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这……这是什么？！”
　　一颗一颗暴起的颗粒鲜艳扎眼，仿佛殷红的血一样，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叶华全眼睁睁看着它们肆虐着连绵成片，还在往衣襟下面更深地地方蔓延过去。
　　他嚯嚯着从喉咙口发出奇怪的声音，忍不住用手去抓，刚一碰到，一股麻痒的感觉火烧火燎地沸腾起来，就像有人用毛毛虫的触须在他身上搓澡。
　　叶华全一声哀嚎：“叫医生！叫救护车！……不对，送我去医院！快！”
　　“先生！”司机的嗓门比他还大。
　　叶华全一怔，听到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低头再看
　　“渣男”。
　　手臂上两个字清清楚楚极其醒目。
　　红痕停止了扩张，安静乖巧地栖息在他的皮肤上，甚至把那个“渣”字以充满艺术性的线条拖长到了他的胸口。
　　叶华全不用看都能感觉到司机害怕又异样的目光。
　　他抽着气，脑子里一瞬间闪过那些他以为已经被带到坟墓里的阴冷画面，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心底深处钻上来。
　　他瞪着眼白，手朝向空中徒劳地抓了两下，就这么又难堪又惊吓地厥了过去。
　　“先生！”


第十一章 
　　叶尧给叶华全端了杯加料的水，后续的事情便抛诸脑后。
　　至于叶华全要不要去医院、人家会怎么看待他、那一大家子怎么完成父慈子孝的画面，都和他无关。
　　在家又窝了两天，叶尧每天都直播卖药。
　　每次他上线*都在，礼物从不吝啬，他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后来已经心如止水。
　　“难道是习惯了被人包养？”叶尧瘫在沙发里，捧着脸颊叹了口气。
　　不能这么堕落了。
　　炼药得推陈出新，总是一种产品，观众很快就会失去兴趣，叶尧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不在直播间里出现了，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
　　明天就出门找点新药材。
　　叶尧暗自决定了一下，端了锅子便打开镜头。
　　收到主播上线推送的粉丝们很快聚集在直播间里，“爸爸爸爸”叫得无比欢快。
　　“之前已经收到过药的老板们别再私信了，给其他的朋友留一点机会。”叶尧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翻动着锅中的药材。
　　“不需要巩固疗效，放心吧，一次好就是好了，没必要再浪费钱去买第二份……大家是嫌钱多吗？”叶尧叹气，“嫌多的话可以给贫穷小主播送点礼物啊，我会送你飞吻么么哒，绝对不吃亏。”
　　【连脸都不露的男人竟然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话！】【除非你给我们唱首歌！不然今天不刷礼物了！——萝莉音的那种！】“不行！”叶尧声音里透着惊恐，“是什么给了你们这样的想法！”
　　【来啊来啊~】
　　【你唱我就给你刷流星雨！】
　　【摸着自己的钱包准备下个月吃咸菜了，主播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叶尧坚强守住底线：“主播卖艺不卖身，你们这是侮辱我的人格！”
　　【哟哟哟~这倔强的小模样~如果是*老板想听呢？】【哈哈哈！那肯定是飞快地打脸顺带么么哒啊！】叶尧严肃：“谁来都不行！原则就是原则！你们休想——”
　　【*在你的直播间送出一场流星雨，刹那璀璨，与你相遇，愿你心有灵犀的烂漫永恒不变！】“原则……原则……”
　　叶尧的声音顿时就飘了。
　　“嗯……偶尔破例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哈喽？主播你还好吗？】
　　【脸疼吗？】
　　【原则是喂狗了吗？】
　　“咳，你们不懂……”叶尧只顾着盯那个出现在观众列表上方的蓝色马甲，“*是直播间的第一位‘星球守护者’，当然有一些优待……”
　　【你还可以表现得再双标一点2333……】
　　【自从*老板出现，爸爸的脸每天都是肿的！】
　　【行叭，你说优待就优待，就是希望有一天我也刷上“星球守护者”的时候，这种优待还没消失。】叶尧脸颊有点烧。
　　【*：已经带上耳机。】
　　【哈哈哈！*老板真身催歌！爸爸你这回还想逃到那里去？】叶尧苦苦坚持的“原则”瞬间溃不成军。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点开曲库。
　　叶尧是会唱歌的。
　　他很小的时候还不懂事，每天看着妈妈不开心也不懂为什么，只会一蹦一跳在她面前唱着从幼儿园里学来的儿歌，学小鸭子、学小兔子，看到妈妈微微笑起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比吃到了妈妈不许他多吃的冰淇淋还开心。
　　再后来，沈清琼不在了，这个唱歌的习惯却保持了下来，难过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只要哼着调子，就好像妈妈还在，还能微笑地看着他，他就会平静下来。
　　叶尧垂眸，点了播放。
　　“温柔地与我交谈。
　　“你眼中有千言万语。
　　“不要低头悲伤。
　　“也请不要哭泣。
　　“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
　　“我也曾经和你一样。”
　　……
　　伴着简单的伴奏轻轻哼唱，叶尧的声音清澈干净，没有沙哑没有沧桑，就像男孩在低低诉说着过往，却又莫名带着点触动人心的缅怀和哀伤。
　　直播间安静下来。
　　“宝贝，我依旧爱你。
　　“今夜请别哭泣
　　“那圣光依旧将你照亮
　　“请别为我悲伤……”
　　尾音接近呢喃，像是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低低啜泣，却仍旧怀抱着母亲对自己的祝福勇敢地面对明天。
　　叶尧闭上眼睛，脑中闪过那些为数不多的温馨的记忆。
　　妈妈……
　　一曲终了，直播间足足静了一分钟。
　　叶尧睫毛微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他深呼吸着，努力平息内心的波动和眼角的湿意。
　　弹幕缓缓出现。
　　【我……我竟然听哭了？】
　　【虽然没什么音乐细胞，可是觉得主播唱得很好听。】【有种淡淡的忧伤……】
　　【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我的妈妈，自从出来工作，我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了。】【决定这周末就买车票回老家！】
　　【主播？小哥哥？你还在吗？】
　　“在。”叶尧尽量让微哑的嗓音听起来正常。
　　【怎么觉得小哥哥要哭了……】
　　【好心疼啊呜呜呜！】
　　步重看着屏幕，心底有个地方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小主播的脸看不到，但他能觉察出那身体微微的颤抖。
　　自己当年……
　　失去父母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这样伤心难过？
　　他不记得了。
　　大脑的深处只留下惊惶的惨叫和血液的腥气，披头盖脸，带着生命的热度一点一点消失。
　　从那天开始，他每晚都会从梦中遽然惊醒，然后挺直地坐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等着失重的荒诞感觉慢慢褪去。
　　他动了动手指，突然想对这个小主播说些什么。
　　【哇！这里居然有人唱歌这么好听！】
　　一行紫字体突然出现在直播间里。
　　叶尧一愣。
　　辰光不同等级的用户有不同的颜色，而紫色只可能出现在一种人身上——主播。
　　有别的主播来他的直播间？
　　不等他反应，直播间的观众已经炸了。
　　【啊啊啊！木绵小哥哥！？】
　　【天哪天哪天哪！我的小绵绵怎么会来这里！？】【有生之年！绵绵你自从出国都好久没直播了！妈妈好想你啊！】带颜色的马甲除非被主播禁言，否则默认享有自由开麦的权利。
　　叶尧就见紫马前面小灯一闪，一道温柔好听的嗓音笑着道：“谢谢大家关心，我在国外已经安顿下来了，今天回归，结果直播没多久就有粉丝跟我说这边有个唱歌特别好听的主播，我好奇过来看看。”
　　他说话时带着点笑意，听起来又轻又甜，软绵绵的，像是塞进嘴里的棉花糖。
　　叶尧的直播间里似乎有不少人听过他的直播，顿时就呜呜哇哇的扛不住了。
　　【绵绵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
　　【欢迎回来！】
　　【我等一下就去给绵绵宝贝刷礼物！】
　　【下个月准备吃土走起！】
　　这位“木棉”不过出现几秒，似乎就完全盖过了叶尧的风头，把直播间当成了他的主场。
　　叶尧静静看着也不说话，心中了然。
　　这位……
　　大概是太久没直播急需人气，大主播不敢动，才找上自己这个粉丝不算少根基却不深的新人主播当回归踏脚石。
　　“谢谢大家，谢谢。”木绵一路道谢，听起来很感激的样子，配着他好听的腔调，顿时让更多人“啊啊啊啊”。
　　木绵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鸠占鹊巢了，扫了眼这个主播的观众列表，顿时发现了华点：“星球守护者！？”
　　他语气惊讶极了：“没想到你直播没多久就已经有这么高段的粉丝了啊。”
　　木绵羡慕又感叹地道：“看来主播是真的很厉害呢。”
　　跟着木绵一起涌进来的他原来直播间的粉丝受不了自家主播这种失落的小语调，顿时安慰。
　　【摸摸！没事没事，我们回去就给你刷，咱们多刷几个出来，不羡慕别人！】【对了，这位老板有没有兴趣去听听我们绵绵的直播？绵绵唱歌超好听，保证不后悔哒！】【是啊是啊，说到底这里只是个博人眼球的小直播间嘛，取了个炼药的名头吸引粉丝，天天看不会腻吗？我们绵绵就不一样了，唱的每首歌都好听的能循环一百遍！】叶尧看着乱七八糟滚过的弹幕，手心攥紧。
　　他刚来辰光没多久，本来不想跟人把关系闹僵，但这个木绵和他的粉丝见自己不说话，就用无辜的态度蹬鼻子上脸，居然更得寸进尺地做起了翘粉丝的事情！
　　第一个给他投礼物、第一个买他的药，至今为止礼物列表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对叶尧来说意义截然不同，别的他可以忍受，唯独无法忍受这个。
　　他眼神渐渐发冷。
　　另一边，步重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这个叫木绵的主播耍的小伎俩放在他面前，就跟穿着裤衩就出来溜耀武扬威的小孩子，幼稚得可笑，换成平时他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他心里总觉得有股淡薄的怒气在上涌。
　　他看好的小主播，他刷了这么多流星雨换来的“星球守护者”称号，就是任由别的阿猫阿狗来踩着上位的？
　　【*老板不说话吗？】
　　【不说话当你默认了嘻嘻……】
　　木绵的粉丝仗着脸厚卖萌，甚至劝着想让*现在就过去。
　　叶尧忍无可忍：“你们……”
　　“——你们是乞丐？”低沉醇厚的嗓音在直播间里淡淡响起。
　　一瞬间，疯狂刷屏的弹幕像被按了静止键一样齐刷刷没了后续。
　　直播间里只听到男人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些微嘲讽：“不对，我说错了。”
　　“跑到别人的地方抢别人的东西吃，你们连乞丐都不如。”


第十二章 
　　【怎么说话的！】
　　【玛德，什么素质！我们请你去看绵绵唱歌是给你面子！跳脚的样子做给谁看？】【举报！主播恶心粉丝也恶心！恶臭石锤！】
　　片刻的寂静之后，弹幕重新刷刷地飘起来，还好叶尧赶在他们发怔之前把陌生的带颜色马甲通通禁言，否则现在直播间大概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
　　然后……
　　他就托着下巴，看着列表里那个置顶的蓝色马甲，不自觉地微微笑起来，刚才丁点的愤怒委屈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在维护他啊。
　　这种感觉太新奇，自从外公和妈妈去世，唯一的朋友岑文去了国外，他就再也没感受过被人护着的滋味，更何况是隔着网络连长相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叶尧手指缩了缩，无视了直播间里继续不可开交的吵架，只觉得指尖有点麻，又有点甜。
　　而这时候叶尧直播间里的纯粉也反应过来了，开始循着*老板给他们开拓的道路前仆后继冲上去掐架。
　　【你们多大脸啊，跑别的主播房间抢人气？】
　　【到底谁恶臭心里清楚！】
　　【真特么不要脸！我以前还以为木绵挺好的，没想到干这种把人当踏脚石的事，欺负我们小叶子背后没人！？】【姐妹们冲鸭！不能被人看扁了！干他丫的！】
　　【啊啊啊！*老板冲关一怒为蓝颜！作为小叶叶的狗腿子，我们怎么能丢掉正宫娘娘超A的典范！】【为我小叶子的神仙爱情冲锋陷阵！】
　　叶尧：“……”
　　明明挺严肃的一回事，被粉丝们这么一闹，居然想笑。
　　不过，看着弹幕里刷刷刷几百条弹幕过去，这些不认识彼此、只在网上打过交道的人们，愿意站出来维护他，叶尧已经很满足了。
　　“别吵了，大家别吵了！”
　　叶尧不说话，直播间里却还有个人在给自己加戏。
　　木绵的紫马叶尧管不了，就看着他在一片混乱中软软地劝架，正直又委屈的模样，听起来急得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小叶，你别生气，我就是看到你想过来交个朋友，没考虑那么多，不是真的要抢你粉丝。”
　　叶尧不想太想搭理他，开麦干巴巴应了一声：“哦。”
　　木绵尾音打着颤，咬牙保证：“你要是还不相信，我跟你道歉，后面那一周我……我都不上直播了！”
　　看似表明心迹委曲求全，实则火上浇油，果然，木绵的粉丝瞬间就跟炸了似的跳起来，疯球了。
　　【啊啊啊啊啊！绵绵不可以！你好不容易回来为什么又不直播！】【是这个主播不识好歹粉丝又没素质！你没必要替他们买单！】【多大点事啊，绵绵都道歉了有什么可抓着不放的，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啧，真是见世面了！奇葩主播你给我记住，以后我见你直播间一次就恶心你一次！还有那个什么*的，以为自己有钱了不起？有本事你以后都别去其他直播间，否则当心我人身攻击！】【还愣着干嘛？陨石留着过年呢，扔啊！】
　　木绵粉丝一声令下，直播间里顿时飘过陨石天降的特效，砸在屏幕上，做出非常逼真的破裂特效，密密麻麻的蛛网蔓延开来，连画面都看不清楚了。
　　叶尧沉下脸。
　　这种礼物不要钱，却很恶心人，有些观众受不了连绵的模糊效果就会选择离开直播间，很损伤人气。
　　明明几句话的事情，叶尧从头到尾什么没做，一群不知所谓自我高.潮的人就把局面恶化到了这种程度。
　　他摁了麦，正准备撕破脸怼回去
　　【*在你的直播间送出一场流星雨！】
　　【*在你的直播间送出一场流星雨！】
　　【*在你的直播间送出一场流星雨！】
　　……
　　一连五条，瞬间把陨石盖了过去。
　　叶尧手一抖，差点把麦掀了。
　　不等大家消化下这令人心肌梗塞的壕爽，又是一条系统公告
　　【*在直播间送出星云诞生*1！】
　　【赠送平台全区滚动公告一周，直播间“永恒宇宙”新皮肤，直播间观众成长值+1000，主播人气值+5000！】直播间刹那万籁俱寂。
　　这突如其来的至尊礼物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星云诞生”，88888一个，辰光自创建起来出现过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刷一个，都是能载入平台史册的惊天动地事件。
　　半晌。
　　【我……我觉得我刚才出现了幻觉……】
　　【快来个人打醒我！我是瞎了吗！居然看到了“星云诞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不论是叶尧的粉丝还是木绵的粉丝，望着观众列表里那瞬间升级五彩的“星系守护者”马甲，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畏惧之情——那是一种对于人民币玩家本能的敬仰。
　　世纪骂战戛然平息。
　　“我本来就没打算去别的直播间。”男人的声音云淡风轻。
　　“有钱没有了不起，你们也可以为自己的主播专情奉献。”
　　“但如果没有，就乖乖闭嘴。”
　　屏幕前，步重交叠双手静静坐着，就好像自己之前扔出去的不是二十万真金白银，而是二十个钢镚。
　　他挑了挑眉：“还不走？”
　　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般的沉默。
　　渐渐的，有木绵的粉丝开始退出直播间。
　　一个……两个……
　　越来越多。
　　即便还有剩下不甘心的，原地转了一圈，又觉得在可怕的金钱攻势面前渺小而无助，最后茫然又悲愤地被同伴拽走。
　　没一会儿功夫，叶尧的直播间里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步重往椅背上一靠，终于觉得清静了。
　　【叶大师：！！！！！】
　　不出步重的意料，私信很快轰.炸了过来。
　　他眉眼间蕴起笑意。
　　【叶大师：你你你！你怎么花这么多钱！】
　　【叶大师：我马上还给你！！！】
　　步重能想象到镜头后面小主播手忙脚乱快要沸腾的样子。
　　【＊：不用。】
　　【叶大师：那怎么行！！！】
　　【*：想把我纯洁的止战行为变成刷分交易？】
　　叶尧疯狂敲字的手一顿。
　　【*：给你了就是你的。】
　　【*：实在过意不去，可以想个别的方法报答。】
　　叶尧的脑子以离心机的速度飞速运转着，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叶大师：你放心！！！我以后不光给你留药！新品也提前给你提供！不告诉他们！！！】说完，他还意犹未尽：【你还需要“防脱一日灵”吗？我马上给你寄十瓶！不，一百瓶！！！】步重：“……”
　　真是……
　　他破天荒地有点哭笑不得。
　　这小主播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不用，我不秃。】
　　【叶大师：？？？】
　　不要药，那他叶大师还有什么值得如此付出的价值？
　　【*：被威胁不能去别的直播间，只能麻烦你以后收留我。】步重打字的手速快了一些，免得他再说出奇奇怪怪的话。
　　【*：收留费，藏好。】
　　【＊：要留宿的。】


第十三章 
　　留、留宿……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脑补出*那低沉醇厚的嗓音，叶尧忍不住脸一红。
　　他手指发颤：【好……好的。】
　　【叶大师：对不起连累你了QAQ……直播间永远为老板敞开！】步重撑着下巴，唇角翘起：【没事，不算连累。】【*：我还有事，下了。】
　　叶尧一路相送。
　　步重关了电脑，转回头，对着一边等了许久的闫旭颔首：“你继续。”
　　闫总助强行抑制内心的震惊把目光从步重前面的虚拟屏上收回来。
　　虽然是个人模式他看不到上面有什么，也听不到，但刚才他汇报到一半，老板突然打断他然后对着电脑一脸严肃……
　　还开了麦！
　　哪个“主播”牛到让从来不知道娱乐为何物的老板看起了直播，还要为他“专情奉献”！？
　　“……发什么呆？”步重等了一会儿，见助理不说话，转头看过来。
　　闫旭如梦初醒：“哦……好。”
　　他咳了一声，把满脑子八卦拍散，低头严肃道：“根据我们从集团总部带过来的会计师这几天清点的来往，C城这边几个分部的情况都很严重，特别是辰光，高层和大主播勾结拿下推荐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账面一塌糊涂，从根子上都被蛀烂了。”
　　步重翻看着文件的手一顿：“……辰光？”
　　“是，现在董事的职位由步天维暂代，这人不会用人也不愿意聘请合适人才，公司基本靠几个早年职业经理人打理时挖过来的经理撑着，再这么下去不出两年就会崩盘，眼下不过表面看着繁荣，那几个尸位素餐的估计还没看出不对。”
　　知道自己老板和步家旁支的关系，闫旭说话没留情面。
　　步重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闫旭就在一旁静静等着。
　　半晌，步重缓缓开口道：“就从辰光开始整顿吧。”
　　他看了眼闫旭，平淡道：“不肯配合的，闹事的，不用顾虑，直接扔出去。”
　　闫旭知道他这是不准备再对那些姓步的手软，顿时肃容：“是。”
　　直播间里。
　　经历短暂的寂静之后，叶尧的粉丝爆发出巨大的热情，刷刷的弹幕飞过去，谈论着刚才的事情。
　　【老怀安慰，小哥哥终于也是有“星系守护者”的人了，如此硬大腿，姐妹们！能够瞑目了！】【不过*老板的声音也太好听了叭！】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配音咖来了呢……】
　　【男友力max！刚才护着小叶的时候简直了！酥！化！了！啊啊啊啊！！】【如果我有*老板的钱，我也愿意这么冲冠一怒为蓝颜1551……】【大家好，我是新来的，请问咱们直播间的规矩是直接上车发糖吗？】叶尧跟他们玩笑了几句，炼了波药，抽了观众送出去，然后就准备退出直播。
　　右下角突然跳出来一条信息。
　　管理员16：您好，您的观众投诉其他主播采用不正当手段竞争，经本平台查证，此行为不符合实际，不予处理。
　　叶尧一怔。
　　投诉？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直播间观众看不惯木绵粉丝的行为做的。
　　但“不符合实际”？
　　叶尧皱起眉。
　　事实上他觉得这个投诉还说得轻描淡写了，就冲着木绵粉丝在别的主播房间谩骂刷陨石，就已经违反了平台的规则，正常情况下管理员会对闹事一方进行警告，再有发生封房间处理。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假装没事了？
　　他舔了舔牙，有些不爽。
　　叶大师：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不相信没有人注意到，应该帮忙封马的房管没出现，任由别的主播在我的房间自由发言，这就是贵平台的处理态度？
　　本来已经没什么了，管理员临了还要来这么一出，叶尧被*的维护安抚下去的火气蹭蹭地就冒了上来。
　　管理员估计也没想到这主播上来语气就这么冲，过了片刻才回复。
　　管理员16：木绵是紫马，有自由开麦的权力。
　　叶大师：你也说是自由，而不是随便——“自由”难道包括在其他主播的直播间里带节奏闹事？
　　管理员16：请注意你的措辞，在这件事上木绵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事实上有木绵的粉丝投诉你的直播间观众对他们进行言语攻击，经平台考虑之后并没有对你进行实质性的处罚。
　　话说一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叶尧气笑了。
　　合着只能人家欺负他，他忍气吞声还得受到威胁？
　　他刚要顶回去，角落里又跳出来私信。
　　这回是房管。
　　房管288：那个……主播在吗？我是负责您房间秩序的房管，今天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如果可以的话，您还是给木绵道个歉吧。
　　今天是怎么了，平时看不到的平台工作人员一个两个的都来找他？
　　叶尧：为什么？
　　房管288：他……他……
　　房管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隔了片刻，才又发信息过来。
　　房管288：木棉背后有人。
　　房管288：在总区很有名的“玉言”主播和木绵关系不错，这位主播跟辰光的高层有些来往……这回您直播间的事情我本来想要处理，却被管理员拦下了，说是不要插手。
　　叶尧没开播多久就有了“星系守护者”，粉丝们刷起的礼物相当可观，房管看在分成的面子上破例给他透露了不少内部消息，显然害怕这位新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撞到了铁板葬送前途。
　　玉言……
　　叶尧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
　　好像……他第一天开播的时候直播间里有观众提到过，在辰光应该很有热度。
　　主播跟平台高层勾结，欺负小新人？
　　叶尧紧皱眉头。
　　以他目前的能力，还没法和他们硬碰硬。
　　真被整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人气就会毁掉，直播间的观众无辜受累，他也暂时找不到比这更方便更快捷的卖药方式。
　　叶尧又想到在他身上付出了这么多，他却还没来得及回报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
　　叶大师：谢谢你的提醒。
　　他关掉房管的私信，又看了眼管理员16发给他的信息，慢慢打字。
　　叶大师：按你的说法，今天的事情是个误会。但希望以后别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毕竟辰光作为一个大平台，一些基本的原则还是要有。
　　说完，不等管理员再回信，他退出了直播间。
　　叶尧坐在沙发上，轻轻啧了一声。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很多，今天的不过是个小事件，但这也提醒了他，随着他人气越来越高，恐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盯上他，做一些小动作。
　　“但愿不要太过分……”叶尧喃喃。
　　否则的话，他就得请对方感受一下一夜之间头发掉光是种什么滋味了。
　　不论如何，账户上多出来一笔巨款是真的。
　　叶尧怀着对*万分的感激度过了一个满足的夜晚，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去老城区的百年老店“宝荣堂”找一些合适的药材。
　　公交车穿过热闹的城区朝老街驶去。
　　“今日网友拍摄到的‘天使’，经有关部门查证，是身带特殊设备的滑翔爱好者，因当时情况紧急挺身而出配合消防队员救人，目前C市公安已对此人授予了‘见义勇为’奖章……政府再次提醒大家，见义勇为也需量力而行，应以人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旁边一个女生的腕表里传出新闻播报声，叶尧听了一会儿，勾起唇角。
　　他就知道，不管是因为找不到人还是安抚群众，最后上面肯定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至于会不会有人觉得奇怪或者暗里继续怀疑，那也没关系了，明面上过得去就好。
　　他掏出耳机给自己带上，眯着眼睛听起音乐。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轻轻的、像是小猫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不带任何恶意。
　　他抿了抿唇，忽然睁开眼睛。
　　隔壁的姑娘像是被烫到似的猛然收回目光，脸颊通红。
　　叶尧假装没看见，拉了下袖子，听到广播里的到站提示，他站起身，顺着人流下车。
　　踏到公交站台上，他看了眼方向，正要转身，背后突然传来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似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请、请问……”
　　女生微红着脸颊仰头看他：“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她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面前的男生回头的动作在她眼里拉长成了令人小鹿乱撞的慢镜头，精致白皙的脸庞上，那双微翘的桃花眼仿佛跳跃着光点，又晴朗，又含着恍若错觉的湖水般深情。
　　真……真漂亮！
　　步明玥觉得自己的心都呻.吟成了一滩水！
　　叶尧看着她脸红到脖子的模样，略微有些诧异，但怔愣只是短短一瞬，他脸上便带起了歉意。
　　“抱歉。”他微微叹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我喜欢男人。”
　　女孩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差点溺毙在他清澈好听的声音中，直到男生摆了摆手同她道了声再见走出去几米远，她才懵懵地反应过来。
　　……男、男人！？
　　她精致的小脸瞬间就垮了。
　　“你哥找你接电话了，傻哥他找你接电话了……”
　　手机叮铃叮铃地响，小姑娘失魂落魄地接起来：“喂？”
　　“玥玥！”那头的声音活力又饱满。
　　“……哥？”
　　“你在哪呢？”
　　“我在公交车站。”小姑娘心不在焉抠着自己包包上的吊坠。
　　“公交车站？你跑那里去做什么？司机没接送你？”
　　“我就是想自己出来走走，才不要有人跟着……”小姑娘嘟哝，“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哦对了，我有个重大消息告诉你！”那头的声音神秘又兴奋，“重哥来C城了你知道吗！？”
　　“哦……”步明玥耷拉着眼皮，下一刻，陡然瞪大，“什么！重哥？他、他不是……”
　　小姑娘脸颊微红，瞬间把刚才遇帅哥被拒的心酸抛到一边，“重哥都多久没回来了，这么重要的事妈居然没跟我说！”
　　“要什么妈跟你说，哥哥跟你说不是一样。”步城大大咧咧地哼道。
　　小姑娘心思早咻地飞到那个在步家小一辈口中传得像神一样的堂哥身上：“那他现在在哪？我能去找他吗？”
　　“听说要去买些药材吧，估计在老城区那边？你要见他等过几天一起吃饭的时候再见，急什么……喂？……喂！”
　　电话里传来忙音，步城脸上献宝似的兴奋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不可置信地瞪着被挂断的小屏幕。
　　这就……抛弃他这个亲哥了？！


第十四章 
　　叶尧从公交站台离开后又走了一段，脚下的柏油路渐渐变窄，成了厚重青灰的石板。
　　C城保留着老城区，沿街挂着招牌的小铺子吆喝叫卖，还有摆满冰糖葫芦的草扎、栩栩如生的泥人。
　　叶尧不着急走，一路逛一路看，没多一会儿就喝了一碗豆腐脑，手里还举着根糖葫芦，青石路尽头雕砌的红色大门印入眼帘。
　　“宝荣堂”三个大字历经经年的风雨沧桑，字体早不复当年鲜艳饱满，却多了沉甸甸的厚重感，门口蹲着的石狮子威严肃穆，无声地注视着每一个经过它眼前的人。
　　大门敞开着，上面垂下来灰色的帘子遮挡，在风中微微的摇摆。
　　这个地方，叶尧小时候曾经和外公来过一次。
　　那是唯一一次老人家来到C城，来看自己的女儿和牙牙学语的外孙。
　　很奇怪，那时候叶尧明明还很小，连路都走不稳，老人宽大的手掌牵着他的感觉却深深刻进了脑海里，隔着这么多年依旧清晰。
　　叶尧眼中流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跨进大门。
　　宝荣堂以前是古代大家族居住的宅院，从大门进去，首先是一个小而精致的庭院，绕过缠绕的绿藤潺潺的流水，才见到敞开的厅堂。
　　里面没什么客人，柜台后面穿青衣小褂的伙计有条不紊地清点着一个个药匣里的药材，看见有人进来，抬头看向叶尧，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着灵动的光：“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叶尧走到柜台前：“何首乌、黄芪、越本草……还有灵芝，都给我来一些。”
　　伙计年纪不大，才十八九岁的模样，大概是这里的学徒，听见叶尧报出这么多药名，就知道来了个大客户，立马笑道：“好嘞，您稍等一下，我把药材都拿出来给您过目。”
　　他带着叶尧走到一边为客人准备的桌椅边请他坐下。
　　叶尧眼看着他一溜小跑要转身，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他：“对了，这里可以直播吗？”
　　小伙计一愣：“直……直播？”
　　“对，就是网上的……”叶尧说到这里，觉得在百年老店里直播确实不怎么庄重，自己提出这要求有点欠考虑了。
　　于是把后半句话吞下去：“算了，没什么。”
　　“——当然可以！”
　　他尾音还没下去，小伙计陡然激动，那上扬八度的音调把叶尧吓了个结实。
　　“？”
　　他有些茫然。
　　“终于有人愿意来我们这里直播了！”小伙计眼睛都在闪光，“这年头，科技社会嘛，酒香也怕巷子深，到处都在做广告，前几天掌柜的还跟我叹息连西街小不拉几的糖果摊子都有人去直播，我们百年老店怎么就不遭人待见，这下好了！终于来了！”
　　叶尧被他惊叹得一愣一愣，心想这年头做药材生意也不容易，都要学会营销了。
　　不过主人家同意就再好不过了。
　　叶尧飞快地点开腕表，准备给自己的粉丝一点额外的外景福利。
　　【爸爸！啊啊啊！你上线了！】
　　【这背景不在家啊，爸爸是在外景吗？】
　　【天哪！咱们的直播间真是越来越上档次了！现在小活动都有了！我真是爱死你了爸爸！】没几秒，发现惊喜的粉丝们就摇旗呐喊不要钱地吹起彩虹屁。
　　叶尧照例不露脸，把摄像头前置，给直播间观众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我现在在药店里买药材，给大家看看你们用的‘防脱一日灵’原材料都长什么样子。”
　　旁边的小伙计头一次见到主播直播，激动得不行，麻利地拿了药材过来配合直播，然后站在一边眼睛发亮地旁观。
　　叶尧给了他一个镜头，：“这是店里的小老板，大家跟他问个好。”
　　见他手足无措，叶尧在镜头后朝他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无声鼓励：“别紧张，没事的。”
　　伙计攥着衣角，脸颊通红，好半天才深深吸了口气道：“大、大家好……那个，我就是个学徒，不是什么老板……”
　　【小哥哥好可爱！】
　　【脸都红了2333……姐妹们上鸭！调戏他！】
　　小伙计看清弹幕上的字，脸更红了，要烧起来的模样。
　　“大家矜持一点。”叶尧一本正经地阻止，“你们这样把人吓跑了我就买不到药材了，到时候怎么拯救你们的秃头？”
　　【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纯。】
　　【呵，男人，也不知道是谁对着*老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当我们看不穿你这磨人的小妖精？】“瞎说，我明明表里如一。”叶尧反驳。
　　想到昨天*给自己刷的那么多礼物，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声音小了一些：“正宫夫人跟你们的待遇当然不一样。”
　　【yoooooo~这荡漾的小语气~】
　　【哪里不一样？？？】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里都不一样！特别是鼓鼓囊囊的钱包，更加不一样！】原本这些调侃叶尧听听也就算了，但今天不知怎么的，一想到昨天*在木绵粉丝恶毒的攻击下那么干净利落地维护自己，他就有点淡淡的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没发觉自己耳根后面已经晕上了淡淡的粉色。
　　“哪里不一样……这怎么能跟你们说。”叶尧嘴硬，“这是夫妻间的情趣，你们……你们不懂。”
　　【！！！！！】
　　【姐妹们！石锤！小哥哥自己承认了！】
　　【叶爸爸，啥时候发喜糖？我们要后妈！】
　　步重点着屏幕的手一顿。
　　他看到腕表主播上线的提示，才登上辰光进到直播间，迎面而来就是这么一句。
　　真是……
　　他勾了勾唇角。
　　【确实磨人。】
　　直播间里的五彩马甲缓缓打出几个字。
　　叶尧一怔，耳根的粉瞬间蔓延到脖颈。
　　……每次嘴欠都被抓个正着！
　　一旁的小伙计见他又红又白越来越奇怪的脸色，忍不住问：“这位先生你没事吧？怎么这么热？”
　　他没收敛音量，说的话清清楚楚传进直播间。
　　【划重点！热！！！】
　　【脑补浑身粉嫩嫩红通通咬着嘴唇嘤嘤的小叶子！……不行了，我先擦个鼻血！】【*老板在吗？对你所看到的一切可还满意？】
　　【啊啊啊啊！！有没有哪个太太产粮，这一对太甜惹！给我锁死锁死！】【好想看到爸爸和*老板有一天在现实见面啊……】【别说了！光靠脑补已经甜死了！】
　　叶尧无意间瞥到弹幕粉丝说的话，羞愤得不行，一边又忍不住顺着“有一天现实见面”这个情境发散起来。
　　和*见面啊……
　　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叶尧的心里居然有点点期待。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高吗？会不会身材很好？
　　叶尧给他脑补出了淡定从容、厉害精英的高大形象，嘴角情不自禁露出微妙的笑意。
　　然后，很快清醒。
　　……怎么可能遇到。
　　他晃了晃脑袋。
　　*应该是S市人，难得来C城出差一趟，或许已经回去了。
　　就算还在，两人也不可能在这么大一个城市里说见就见，那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
　　叶尧摇头笑了笑，把刚才不切实际的念头收起来。
　　而就在此时，与他相距几十米的门外。
　　男人仰头望着面前“宝荣堂”几个大字，眸中含着莫名的情绪。
　　小主播直播间里的画面，他第一眼看到就认出了地点
　　这世上有时候就是有这样的巧合。
　　【说不定真能遇到呢？】
　　他噙着笑意在直播间里敲字，语气轻松，似乎是在玩笑。
　　【跨个门槛试试，我在门外等你。】


第十五章 
　　有那么一个瞬间，叶尧心跳都停了。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大概只是个玩笑。
　　【2333……*老板太会玩了，撩得我手脚瘫软……】【这算什么？出门遇到爱？】
　　【爸爸你快出去试试！】
　　叶尧笑着看他们起哄，心底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很快消散。
　　他眯着唇边的酒窝：“行了行了，别闹了，咱们下面就正式开始吧。”
　　他挑选起药材，一边科普。
　　“我现在看的这种灰白的像干枯树干的就是黄芪，可以泡茶煮粥，带着点甜味，补气养血还降血压。”
　　“这个，有那么一点点像巧克力的棕色块块，叫何首乌，刚挖出来新鲜的时候可以当水果吃，汁水四溢还很甜，干的可以切片泡茶，补血益肾。”
　　“还有越本草……”
　　叶尧一个一个介绍过去，声音温淡，像是缓缓淌开的清澈流水。
　　步重靠在椅背上，也不下车，就这么静静听着。
　　小主播不信他。
　　这么理所当然的怀疑让他莫名有点不舒服。
　　男人摩挲着手腕上的紫檀珠。
　　半晌，失笑摇头。
　　算了，网络上什么虚的假的都有，小主播要是随便相信别人，那大概才叫傻子。
　　步重边安抚自己，边看到直播间里闪过“哇哦”“涨姿势了”“爸爸厉害”的祥和弹幕，挪开视线，眼不见为净地对前面闫旭道：“推我下去吧。”
　　“老板。”闫旭被他叫了一声，却动也没动，眼睛定定望着某处。
　　步重抬眸。
　　闫旭示意了一下窗外：“您看那边。”
　　距离宝荣堂几十米外的地方，正有几个人朝着这边缓缓走过来。
　　步重眉头皱起：“步林威。”
　　名义上，这人应该算他的三爷爷，虽然他从来没叫过。
　　“看样子他们也是来买药材的。”闫旭面色微变，“该不会是……”
　　步重看着他们靠近，淡淡道：“不急，等他们进去。”
　　在他们的注视下，步林威几人很快就进了宝荣堂的大门，并没有发现坐在车里的步重。
　　“……来买药？”步重低声道，眼底似有墨色淌开。
　　闫旭知道他一见步家的旁支心情就不好，没敢打扰，口袋里最近失宠的白巧也没敢拿出来。
　　步重沉默地望着那几人的身影直到消失，指尖摸了摸放在口袋里装着绿色药液的小管，某些浮上来的情绪又缓慢地沉下去：“……我们也进去。”
　　而这时，里面的叶尧已经挑到了最后的人参。
　　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已经包扎好的药材，小伙计又拿了木盒出来：“店里最近新进了一批人参，您瞧瞧，绝对品质上佳。”
　　叶尧伸手翻看了一下，品相不错，但也不过是人工种植的品种。
　　他转向小伙计：“还有别的吗？”
　　这就是不满意的意思了。
　　小伙计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紧张，就觉得面前的男生明明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身上却有种淡淡的气场，就跟他面对掌柜的时候一样，不自觉地在他面前矮上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他失望。
　　“这是最好的黄参了……”他小声道。
　　叶尧当然知道，但修真.界的药材药效都很高，想要找到替代的不容易，人工的参还是差了一些。
　　他沉吟了一下：“有野参吗？”
　　“野参？”小伙计吃惊地看他，嗓音都高了，“几、几年份的？”
　　叶尧想了想：“百年的估摸着没有，我钱也不够，十年份的……”
　　他嘀嘀咕咕，脸上很不甘心的模样。
　　小伙计听得心惊肉跳——百年份？！
　　这东西别说店里有没有，就算有，那也是镇店之宝，没掌柜的在，哪轮得到他一个小伙计来卖？
　　“……就二十年的吧。”叶尧长吁短叹，觉得很委屈自己，“不能再少了。”
　　小伙计听着他自己跟自己讨价还价，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这会儿好不容易听到定下来二十年份的，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忙不迭地冲到后堂，重新拿了个盒子出来。
　　“就这一支。”他一脸肉疼，“您要再看不中，可得去外省调了。”
　　叶尧接过来闻了闻，味道中正醇厚绵远悠长，带着点辛辣，确实是好货。
　　“就这个吧。”叶尧满意道，“替我包一下。”
　　小伙计松了口气：“这支人参18万，加上前头零零总总的那些，您一共给我20万就行。”
　　说着，他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叶尧伸手去掏卡，就在这时，外头帘子一撩，又走进来几个人。
　　“老板，有人参吗？”
　　叶尧手一顿，抬眸瞧过去。
　　为首的是个头发半白的老人，面容严肃，额头的法令纹有些深，后面跟着西装革履的几个人，像是保镖。在他的旁边还有另外一个老爷子，背着手精神矍铄，环视着店面的目光带着探究似的打量。
　　小伙子也没想到素来清净的宝荣堂今天一下子来了两位客人，他歉意地看了眼叶尧。
　　叶尧不在意地笑了笑，小伙子便一路小跑朝向那几个人，招呼道：“请问几位，是要什么样的人参？”
　　为首的老头沉声道：“最好的，最贵的。”
　　“这……”小伙子不由自主地瞥了眼叶尧手里的盒子。
　　老头敏锐地察觉到，目光朝着叶尧看过来，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刹那，老头一个恍惚，眼中竟然露出些微的震惊。
　　不等叶尧反应，那丝情绪便像被海水盖过的沙滩一样没了踪迹。
　　怎么觉得……这老头古古怪怪的？
　　叶尧心里疑惑，老头已经朝他走了过来，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打量一圈，问道：“你叫什么？”
　　哪有陌生人上来就问名字的。
　　叶尧对他理所当然的态度不感冒，反问：“你又是谁？”
　　话出口，叶尧看到老头背后的保镖们脚尖似乎动了动，却被淡淡一眼又瞥在了原地。
　　这么警惕？
　　看来老头身份很高啊。
　　报个名字不算什么大事，叶尧想了想，觉得不值得惹怒一个古怪老头，便扔了三个字给他：“我姓叶。”
　　“叶？”老头皱眉，然而很快舒展开，似乎心里的某个猜测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转过眼，瞬间就完全失去了对叶尧的兴趣，径自拉回话题：“伙计，人参有野的吗？”
　　“有……有的。”小伙计有点紧张，“十年十五年都有，您要哪种？”
　　老头皱眉，不满道：“没有更老的了？”
　　伙计微微渗出冷汗：“……没有了。”
　　老头脸色微沉，店里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片刻，他忽然一个转身：“那他手里的呢？”
　　几道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落到叶尧手上。
　　什么意思？……要抢他的？
　　叶尧茫然地低头看看手，又看看他们。
　　这问名字的事刚过去，又挑事？
　　小伙计急忙圆场：“那是客人已经买了的……您、您看，都付款了，账单还在这里。”
　　老头哼了声，毫不在意：“那就让他退——我步林威想要的东西，还用管对方付没付钱？”
　　这名字落进耳中，叶尧没什么反应，小伙计却面色突变，竟然微微地颤抖起来，眼神畏惧惊恐。
　　【步林威？谁？？这老头这么嚣张的吗？】
　　【居然欺负我们的小叶子！姐妹们，曝光他！送他上热搜！】【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等等！步……不会是那个……啊啊啊！！大家冷静！这老头不好惹啊！】腕表嗡嗡的，叶尧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关直播。
　　他这一点异样立刻被保镖发觉，黑衣人表情一变，冷着脸两步跨过来就抢叶尧的腕表：“请你配合。”
　　“你做什么！”叶尧极快地后退两步避过他，望着这个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沉下脸。
　　“我必须对我的雇主负责，我现在怀疑你进行了录像或其他曝光我雇主隐私的操作，请你配合检查。”
　　黑衣人态度蛮横，与此同时，其他保镖也围上来，把叶尧堵在了中间。
　　小伙计吓得发抖，傻傻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上来劝阻还是该报警。
　　叶尧望着人墙外冷眼旁观的老头，倒是他身旁的另一位老人眉头紧皱，似乎对眼前的情况看不过眼，对老头说着什么。
　　姓步……
　　叶尧脑中浮光掠影闪过什么。
　　他想起来了。
　　母亲在世的时候对他提到，外公曾经跟进过一个国际项目，这个项目不光有国家背景，最大的投资方就是步家。
　　而外公从项目回来之后，没多久就过了世。
　　叶尧垂眸。
　　他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但不管什么关系，眼下的咄咄逼人都足够他做点什么。
　　“交出来。”保镖愈发靠近。
　　叶尧静静站立。
　　一个黑衣人眼见叶尧似乎在发怔，趁机猛地伸手
　　“嘭”！
　　叶尧手腕一痛，再回神，腕上的表已经重重地砸在了几米开外。
　　他望着腕表，片刻，缓缓抬眸。
　　离他最近的保镖刚浮现出一点得色，就被突然又莫名而来的冷意冻得一个激灵。
　　这是……！？
　　下一刻，叶尧嘴角不带笑意地翘起，指尖悄无声息出现一枚黑色药丸
　　“这里很热闹？”
　　男人的嗓音突如其来，淡淡落下，仿佛砌进这冷凝冰冻氛围的一柄利刃，瞬间将紧张的无形罩膜破开，大提琴一样的音色带着从容又压迫全场的气场，所有人不由自主地被带着、惊诧地往声音来处看去。
　　药丸咻地消失在指尖，叶尧怔在原地，茫然又震惊，心里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出来，又被他摁下去。
　　怎么……这么像＊的声音？
　　门口有一道逆光的身影，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捡起地上的腕表，银白色的表带落在他白皙的掌心，随着他的动作，众人情不自禁连呼吸都放慢了。
　　叶尧傻傻地跟着他移动视线……
　　轮椅上，那人姿态闲散地坐着，一举一动优雅从容之至，叶尧却隐约觉得那深邃的目光落向了自己的方向。
　　他不由地一颤。
　　半晌，对方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个，是你的？”


第十六章 
　　步重进到大堂的第一刻，目光就落在了叶尧身上。
　　……小主播。
　　衣服和直播里一样，干净清爽，白皙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或许比实际年龄还小一些，眼睛又黑又亮，下面小小的卧蚕躺着讨人喜欢的笑意，整个人软乎乎的，散发着阳关下的棉花糖一样甜滋滋的清新气息。
　　木绵这名字，用在这小主播身上倒更加合适。
　　步重脑中冒出这样的念头，面上还是八风不动的模样。
　　闫旭推着他的轮椅过去，经过步林威身边时眼神都没侧一下，老头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冒出一丝不甘与忿恨。
　　步重在小主播面前停下来。
　　“给你。”他伸出手，看着对方呆呆的样子，眼中不经意带上点笑意，“以后扣牢点，别再掉了。”
　　温和的语调听得身后的闫旭猛地瞪大眼睛，连忙低头掩饰。
　　老板……该不会突然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
　　叶尧愣愣看他，愣愣地接过来：“谢、谢谢……”
　　男人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小小的却很清楚，微张着嘴。
　　叶尧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看起来有些蠢。
　　他装作不经意地闭上嘴，然而一双眼睛却不错开地盯着男人。
　　明明理智知道不可能，但某个念头就是止不住地冒出来。
　　声音真的很像，会是*吗？
　　可是……
　　他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到男人的腿上。
　　——在网上那么稳重、似乎没什么是能让他动容的*，会……行动不便？
　　这么一想，溜到嘴边想要询问的冲动又渐渐淡下去。
　　“咳，小重啊，回了C城怎么也不跟三爷爷说一声，大家好久不见，应该聚一聚啊。”老头突然干巴巴地笑起来，打断了叶尧的思绪。
　　他抬头，就见刚才还凶巴巴的老头此刻简直换了个人一样，笑容满面，仔细看，那里面似乎还带着点畏惧和谄媚。
　　听说话内容是亲戚，不过关系似乎很差。
　　叶尧心想。
　　步重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目光仍然落在小主播身上，直到看他低头把腕表带上纤瘦的手腕，才抬眸，凉凉回道：“前几天在二房闹出那么大动静，没必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清清淡淡一句话，把步林威噎了回去。
　　老头的面色微不可查地扭曲了一下。
　　但他忍了，勉强笑着又找话题：“那你今天过来……是想要买药？想买药跟三爷爷说啊，咱们步家什么好药没有，何必跑出来……”
　　“你不也在这里？”步重撩起眼帘打断他，“看来，这是个你能来而我不能来的地方。”
　　天已经被聊死了。
　　步林威终于意识到这个他应该叫“孙子”的男人今天不知怎么地就是在针对他，连带着表面客套都不愿意做了，当着外人的面就这么下他的脸。
　　老头沉下表情：“你到底什么意思！”
　　步重摩挲着紫檀珠，淡淡道：“没什么意思。”
　　他微微侧头，旁若无人地吩咐身后的闫旭：“你看着，等会儿老爷子买什么，你就抢在他前面替我买下来。”
　　“——步重！”老头忍无可忍，怒喝出声，“你就非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叶尧正检查自己摔成自动关机的腕表，冷不丁听到这一声，差点把表又扔一次。
　　他睫毛颤了颤，抬眸就见老头气得面色涨红要发病的样子，男人坐在轮椅上姿态闲散，还轻巧地“嗯”了一声。
　　好拉仇恨。
　　叶尧眨巴眨巴，觉得有点佩服，并想拿个小本本记下来用到叶家人身上。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我早晚看你落到什么下场！”步林威知道今天有步重在，自己是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了，瞪着眼喘气半晌，挥袖愤然道，“我们走！”
　　一行人如同来时一样，风一样地离开。
　　叶尧瞧见另外那个老人有些踌躇地回头看了两眼，欲言又止，走出去的脚步比别人要慢一些。
　　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回头看看刚才帮自己解围的男人，突然意识到现在这里只剩自己和他两个顾客了，而男人刚才的话……
　　他不着痕迹地后退：“那、那个……”
　　步重视线落回他身上。
　　“虽然你刚才说那人要的东西你都要，但我这个你不能抢。”叶尧先把话说清楚，“我付过钱了。”
　　步重瞧着他警觉的样子，像竖着耳朵的小狐狸，忽然就起了点逗弄的心思，道：“我向来说话算话。”
　　他朝闫旭偏了偏头，助理立刻拿出一张黑卡。
　　步重接过，朝叶尧递过来：“你付了多少？我加倍给。”
　　叶尧：“……”
　　这是要让他资产翻倍的意思？！
　　明明是针锋相对的抢药剧情，叶尧硬生生从中品出了令人心驰摇曳的金钱的气息，并且立刻可耻地有了一丢丢心动。
　　这人和*的感觉很像啊……
　　不想跟他翻脸。
　　叶尧皱着脸给自己找借口，片刻，心理建设飞快地做好：“那我拿东西跟你换。”
　　他表面还要装作肉疼的模样，嘴巴叭叭的语速却一点都不慢。
　　步重看着他脸上痛苦，眼中闪光的小模样，只觉得好笑又可爱，颔首道：“好。”
　　叶尧恋恋不舍地掏口袋，实际是从戒指里拿东西，捧了个小黑盒子，小心翼翼送到男人面前：“这个给你。”
　　步重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只是个刷了层漆的木盒。
　　往常能送到步重眼前的，珍奇贵宝无所不有，连个盒子都恨不得用水晶钻石打造得举世无双，然而面对这个可以算得上寒酸的“交换”，他却一点都不嫌弃。
　　闫旭见鬼似的看到自己老板伸出双手，郑重接过来，就像捧着的不是个劣质盒子，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觉得老板肯定是疯了。
　　十几万的药材！翻倍的价钱！就交换这么个东西回来，生意是这么做的？……慈善还能得个名声呢。
　　该不会……被下降头了吧？
　　总助想得乱七八糟，不等他理出个头，下一刻，思维忽地就停滞了。
　　步重打开了盖子。
　　霎时间，肆意热烈的气味充斥整个屋子，这股味道来得太快侵略性太强，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觉得被一种烈阳般的感觉包围了，暖的，甚至是烫的，崩腾在每一个角落，除了身体里火辣辣展开来无比舒畅的感觉，什么都无法感知。
　　“什么……味道！？”
　　步重面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离得最近，浓烈的味道直面向他。
　　热流似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地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直冲腿部，二十年没有知觉的下肢竟然……丝丝缕缕升起了麻痒！
　　“便宜你了……”叶尧没察觉他的异样，很故意地小声叹气，怕他反悔，“烈阳花，我手里也就几朵，通筋活血的效果好得吓人，要不是看你顺眼，怎么可能给你。”
　　……才怪。
　　烈阳花他戒指里多得是，那一朵出来换了将近三十万存款，怎么算都赚大了。
　　叶尧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心里美滋滋放烟花，冷不丁手上一重，握上来的力道竟有些生疼，顿时止住了他的话。
　　叶尧下意识吃惊地看向男人，却见他漆黑的瞳孔里此刻仿佛燃着幽火，里面满涨着叶尧看不懂的情绪，极致地纠缠在一起，叶尧几乎是瞬间挪开视线，觉得快被灼伤了。
　　“你……”步重死死盯着他，喉结滚动。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这东西叫什么？是不是能够……让一个人早已没了生机的腿重新拥有希望？
　　想问的问题太多，全部冲到嘴边，一时间，竟反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叶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觉得这个人此刻不太对劲。
　　他想把手挣脱出来。
　　刚要用力，叶尧猛地意识到什么，迅速把头拧回来，无比严肃：“……我警告你，打劫是犯法的！”


第十七章 
　　屋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两眼发直精神恍惚，不知道的进来，还以为这里聚众嗑药。
　　叶尧暗暗用力抽手，门口帘子一摆，刺目的阳光霎时射进来。
　　他抬头看过去，就见刚才那个步家老头带来的、走时还有些不情愿的老爷子又回来了。
　　他大踏着步地走进来，脸上的神情因为不可置信和狂喜都扭曲了，径直冲向叶尧。
　　叶尧被他这汹汹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
　　这一打岔，状态不对的步重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瞥了老头一眼，松开手，若有若无地推了下轮椅，正好隔在两人之间，自己则是往后一靠，姿态闲散地看着对方。
　　老头停下脚步，目光落到步重手里的盒子上：“这……这是！？”
　　他声音都在颤抖。
　　步重冷淡看了他一眼，毫不给面子地合上了盖子。
　　老头眼巴巴的，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粘进去。
　　直到彻底看不到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表情一瞬间变得正经严肃又诚恳：“请问，这药材能转让给我吗？”
　　“不能。”
　　干脆利落的拒绝让老头一愣：“你……再考虑一下？我是方解石，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
　　“不能。”
　　步重把盒子搁在腿上，手搭在上面，独占的意味清清楚楚：“你不是跟着步林威来的？现在来找我？”
　　老头一愣，反应过来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仇，他急忙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今天过来只是帮他挑药材而已……你要是不介意，我现在就跟他说清楚，站你这边。”
　　门口，跟着老头回转的步林威正好听到这句话，顿时面色青白交加，重重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尧看得一愣一愣。
　　这个方解石，他知道。
　　和自己外公同一辈的老药师，是医科院聘请的荣誉教授，名声极大。
　　听说老爷子脾气古怪，生平只认药材不认人，连名字都是成年后根据中药名改的。
　　眼下这么一看，传闻确实没错。
　　他眼珠一转，笑眯眯地从步重身后走出来：“您要这药材？”
　　老头一愣，视线转到他身上。
　　叶尧道：“那您找我啊，这药材是我送给他的。”
　　老头眼睛顿时就亮了：“真的！？”
　　他急匆匆地绕过步重：“那你还有吗？能不能卖我一份？”
　　步重眼睁睁看着老头和小主播接头，两人满脸放光的嘀嘀咕咕，自己的存在瞬间成了多余。
　　叶尧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我当然有啊，这药就是我自己种的。”
　　老头惊叹：“真的？！”
　　叶尧得意：“那当然，不光这个，我还有很多改良的药材，药效都很好。”
　　老头的目光简直成了镭射光：“那那……我能看看吗？”
　　叶尧：“没问题。说实话，这些都是家中传承，自从长辈离世之后我只能自己琢磨着弄，正想找个行家替我看看，您的出现太及时了。”
　　方解石没想到自己随便出门一趟还个人情都能碰到这种好事，越看眼前温和有礼的小辈越喜欢，对方的药学知识实在渊博，有些说出来，连他都吃惊，更别说拿出来的稀有品种。
　　他心痒难耐，试探着问：“不知道你……想不想拜个师父？”
　　叶尧等得就是他这句话。
　　叶家步步紧逼，自己孤身一人，就算手上好东西多，但要守住宝藏还得拥有足够的实力。
　　这老爷子的品性当年外公都称赞过，加上在业内的名声，叶尧觉得自己要能攀上他，有些之前不敢显露的东西就能不着痕迹地一点一点拿出来了。
　　而且……
　　叶舒明马上要进医科院了。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叶尧甚至立刻就邀请方解石到他家去坐坐。
　　眼看着两人跨出门去，被冷落在原地的步重莫名有了种被遗弃的凄凉感。
　　他想了想，示意将将才恍惚回神的闫旭推着自己跟上去。
　　门外。
　　方解石：“这年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听我的，毕业就来医科院，我举荐！”
　　叶尧无比感激：“谢谢师父。”
　　已经叫上师父了。
　　步重看着小主播脸上崇拜尊敬的目光，觉得自己地位不保。
　　他捻着指尖，考虑是不是该上去告诉他自己就是＊。
　　就在这时。
　　“哥！”
　　远处传来一声青春明媚的叫声，女孩兴高采烈，眨眼就到了他跟前。
　　步明玥用了最快的速度从车站赶过来，果然遇到了堂哥，兴奋得小脸透红。
　　步重眼睛还瞥在叶尧那边，应了一声：“嗯……你怎么来了？”
　　“我听哥哥说你来了……真是，妈妈也不告诉我。”女孩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这次来会住多久？什么时候回去啊？我带你出去好好逛逛吧……”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发觉倾诉对象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了？心情不好？
　　小姑娘忍不住四处环视了一下，谁知这一看，就看到了那个刚才在公交站台遇到的小帅哥：“是他！？”
　　步重被吸引了点注意：“你认识？”
　　“认识啊，刚才在公交站台遇见的，本来想要个微信，结果人家说他喜欢男人。”步明玥叹了口气，转头，却发现自己重哥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奇怪，像是震惊，又像是……别扭？
　　小姑娘第六感灵敏，顿时发散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你……你该不会！？”
　　她倒抽一口冷气，看看和老头比划得眉飞色舞的小帅哥，又看看形单影只的堂哥，只觉得胸口一阵梗痛：“重哥……你连一个老头都抢不过啊”
　　步重：“……”
　　远处，叶尧耳尖动了动，侧过头，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边多出来一个小姑娘，看身形不知怎么有点眼熟。
　　但他也没多在意。
　　倒是把药材给了人家，却忘记说明了。
　　叶尧让方解石等一等自己，然后转身朝步重走过去：“步先生。”
　　他一笑，两个小虎牙就若隐若现，阳光又开朗：“刚才给您的药材叫烈阳花，药效很烈，如果您要用的话一次不能太多，否则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步重定定看着他。
　　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围绕过来，比起买回来的药汁，这股味道让他更加的亲近、喜爱。
　　想靠近他，想让他……留在身边。
　　叶尧浑然不觉他的心思，叮嘱完便礼貌地道别，和迫不及待的老头一起离开了。
　　步明玥看着自家堂哥一路目送他的背影，欲言又止：“重哥……”
　　感觉都快成望夫石了呢……
　　步明玥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他内心那种无匹的忧伤。
　　半晌，男人忽然开口：“天恒医药的研究室是不是还缺人？”
　　沉浸在想象中的步明玥惊了一跳。
　　而被今天事件的走向弄得彻底摸不清头脑的总助已经放弃治疗，揣摩着他的意思，点头：“对。”
　　步重“嗯”了一声，低头，点开腕表熟门熟路进到直播间，发了个私信。
　　【*：有事，之后两天来不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加微信联系。】


第十八章 
　　方解石兴高采烈地跟叶尧走到一半，一个电话过来。
　　老头几乎是咆哮着跟那头扯皮半天，挂掉电话，嘟嘟囔囔道：“今天没法去乖徒弟你家了……”
　　叶尧知道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平时事情都很多，也没觉得失望。
　　老头铁了心要收他做徒弟，还怕师父跑了？
　　方解石越看越舍不得这个好苗子，心里把催他走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对了，你还没毕业？”
　　叶尧乖巧点头：“嗯，不过只有一个月了，现在也不用去学校。”
　　他念大学是叶华全定的专业，按照叶家的需要，选了药学。
　　“行，我知道了……”老头把叶尧学校的名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念叨几遍，决定毕业典礼的时候给小徒弟捧捧场。
　　他记得这个学校前段时间给他发过邀请，在毕业典礼上致辞，不过被他推了……为了徒弟嘛，不在乎这点出尔反尔的面子。
　　老头又跟他交换了号码，依依不舍频频回头，最后长吁短叹地背着手走了。
　　走出去几步，转头严肃叮嘱：“对了，今天你碰上步林威那老小子，虽说算不上得罪，但难保他不小心眼找你麻烦，有事一定给师父打电话！就算步家再厉害，他不是当家，师父也不怕他，不能让你受委屈！”
　　叶尧心里暖暖的：“您就放心吧。”
　　目送方解石离开，叶尧往家走。
　　虽然还没行过拜师礼，但老□□拳的真心爱护他已经感觉到了。
　　叶尧眼角微烫，决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弄一些强身健体的药让老人长命百岁。
　　走了一段路，叶尧想到腕表被摔黑屏了还没重启起来，于是转道，找了家修理店。
　　修表师傅看了看，问题不大，没多一会就给他弄好了。
　　叶尧道谢付了钱接过来，刚一打开，直播间的私信就卡到他差点死机。
　　【小哥哥没事吧？上线了赶紧吱一声，急死我们了！】【啊啊啊！那个老头太过分了，居然肢体攻击！主播你到底在哪里啊，我帮你报警！！】之前叶尧的直播间一声不响就退了出去，粉丝们都急坏了。
　　这时候也不适合再继续直播，叶尧登录进去发了个公屏表示自己没事，让大家不用担心，正准备关掉，右角落又闪了闪，跳出来新的私信。
　　【*：有事，之后两天来不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加微信联系。】加……加微信？
　　叶尧眼睛刷地瞪大。
　　*的意思……是愿意现实中也跟他联系了吗？！
　　他捧着屏幕，仔仔细细把这简单的一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生怕错了一个字。
　　隔了好半天，他才晕晕乎乎地反应过来。
　　等等，这么久不回复，*该不会以为自己不愿意吧！
　　叶尧陡然清醒，怀揣一种被大佬爸爸临幸的莫名兴奋啪啪打字：【不介意不介意！】【刚才黑屏了刚打开QAQ……对不起让你等久了！】隔着屏幕，当中的急切都能清清楚楚感觉出来。
　　步重满意了。
　　修长的指尖划了划把微信号发出去，他突然抬起头，对眼巴巴看着她的步明玥矜持道：“加到微信了。”
　　步明玥：“？”
　　什么微信？谁的微信？
　　步重却已经推着轮椅转过了身：“走吧，难得见一次，请你吃晚饭。”
　　哥哥心情很好？
　　小姑娘在原地愣了两秒，对八卦高度敏感的大脑飞速运转，突然“叮”地亮起了小灯泡。
　　“重哥！”她兴奋地追上去，“你该不会是……”
　　“嗯。”
　　“哇！你好厉害！果然不比老头差！”
　　“……”
　　“行了。”男人的声音透着冷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加到了*微信的叶尧很想在大街上翻滚一下。
　　他白皙的脸上浮出一丝粉色，看着屏幕上那行“你和*已加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的字样，绞尽脑汁想着第一条信息应该发点什么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内容。
　　你好？
　　——太生疏。
　　你还在c市吗？要不要出来见个面？
　　——不行，太自来熟了，让*觉得自己死皮赖脸，反而会反感。
　　他纠结来纠结去，腕表却嗡了一下，*先发了信息过来。
　　叶尧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赶紧点开。
　　*：谢谢。
　　谢……谢什么？
　　怎么突然就道谢了？
　　叶尧又紧张又懵逼，下意识发过去：什么？
　　*：药很好。
　　叶大师：哦……是送给朋友或亲戚，头发长得顺利吗？
　　说起来，叶尧从来没考虑过*会秃头的问题，脑子里甚至下意识把他和自己今天看到的那个步先生联系到了一起。
　　*：不是长头发。
　　叶大师：？
　　*：你的药，很助眠，我最近都睡得很好。
　　叶大师：……
　　这个功能他始料未及。
　　……不过也对，他用的药材都是纯天然的，有清心凝神的作用很正常。
　　*一直都把昿秃剂当成安眠药？
　　叶尧脑子里勾勒出一个因为职场压力总是失眠不得已顶着黑眼圈的男人，有点感同身受的心酸。
　　叶大师：那我给你炼个专门助眠的药水吧，防脱一日灵毕竟不是专门治这个的，效果不好。
　　步重噙着淡淡的笑意。
　　*：好。
　　心满意足地收起屏幕，*老板觉得自己在小主播心中的地位没有因为老头子的出现而下滑。
　　车子正好行驶到订好的酒店，步明玥自告奋勇把推轮椅的工作接了过去。
　　步重被她推着往前，瞥了她一眼：“有人送我礼物。”
　　步明玥：“……”
　　有人送你礼物很奇怪吗？身为步家掌门人，只要想，每天都能被成千上万的名贵礼物淹没。
　　但由于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从堂哥嘴里蹦出莫名其妙的话，按着上次的经验，她福至心灵又不怎么确定地问：“是……加微信的小哥哥？”
　　步重嗯了声。
　　小姑娘脑袋顿时嗡嗡响，木然道：“哦……恭喜。”
　　一瞬间，重哥伟岸高大的形象似乎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在她心中垮塌。
　　她本来只是开玩笑啊！以为重哥是遇到了一个欣赏的后辈，难不成……真的喜欢男人？！
　　步明玥内心疯狂土拨鼠叫。
　　步重等了半天，没等到他想听的话，目光一点一点凉下来。
　　……都这时候了，难道还在拿他跟老头比？
　　片刻后，沉浸在纠结震惊中的小姑娘听到冷冷一个字：“停。”
　　步明玥呆愣愣地松下力道，轮椅停在酒店的大门口。
　　前方不远处，装修高雅的大厅映射出璀璨的灯光，映照着迎宾员殷勤的笑容。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步重掏出来一张卡，递给她，淡淡道：“没法陪你吃饭了，自己去吧，我报销。”


第十九章 
　　叶尧直播间的粉丝稳步上涨，甚至已经有一些小广告私下里联系他让他帮忙宣传。
　　不过看着那些“一抹就白”“一分钟入睡”的广告词，叶尧统统坚定地拒绝了。
　　——拉低逼格不说，还虚假广告，摆明了跟他以后推出的产品抢生意。
　　今天，他打算发布他的新产品。
　　吃过早饭，叶尧就准备好了药材和工具，准时打开摄像头。
　　他现在已经有很多常驻的粉丝，每次一开直播，就会有收到消息的观众蜂涌进来。
　　【搬好小板凳，乖巧坐等~】
　　【爸爸，今天又有什么好东西？】
　　【不管是什么！提前预定！排队排队！】
　　叶尧把工具端上桌子：“对，今天有新产品。”
　　【？？？榨汁机？】
　　【打蛋机……还有烘烤箱？】
　　【爸爸你干啥？烤蛋糕吗？】
　　叶尧：“不是蛋糕，是另外的好东西。”
　　他从盘子里拿出一堆红的、紫的类似根茎的东西，甚至还有鸡蛋和牛奶。
　　破开蛋壳，把蛋清倒入打蛋机，加上一点牛奶，芬芳的早餐味道在直播间里弥漫，叶尧又把植物根茎放进榨汁机中，盖上盖子，“呜呜”地搅拌声音顿时响起。
　　【坦白的说……作为一名传统药学研究生，我只从当中认出了人参的根须……】【同，这些在学校的实验室或者教材上完全没见过。】粉丝越来越多，弹幕里的声音当然不会是同一种。
　　不知何时开始有本科生研究生慕名而来，出于兴趣好奇或者别的什么目的，希望能从他的“防脱一日灵”研究出原理。
　　当然，至今没能成功。
　　叶尧用的药材他们也使用过，甚至用录像功能一帧一帧仔细研究他的用量和手法，但不管谁弄出来，都只是比较好看的一堆绿水罢了，毫无用处，似乎这神奇的小药剂只能由主播做出来才是有效的。
　　抱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心思，这些人蹲守在叶尧的直播间，以一种极其挑剔的目光希望能发现些什么端倪或者不对劲的地方。
　　【听说主播也是学医药学的？看年纪不大，还是本科？】【我怎么想都想不到哪种药材能有立竿见影的生发效果，也不知道这些药材都是从哪里弄来的，不会用了特殊手段吧？】【我倒是觉得，就算真有神奇的药，也不该从他这么个年纪的人手上做出来。】阴阳怪气的话多了，叶尧的粉丝们当然不干。
　　软萌的妹子掐起架来还是很恐怖的，更何况其他还有不少因为他的药重获新生的人。
　　弹幕里硝烟暗起，叶尧也不在意，自顾自进行着自己手里的工作。
　　没多久，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悄然弥漫起来。
　　像是静谧的深夜里窝在沙发上拉出的糖丝，美好、恬静，能把人一身的灰烬全部拂去，只留下而是记忆里最纯粹最简单的快乐——第一次的棉花糖、第一次的旋转木马、第一次糊在脸上却舍不得擦掉的冰淇淋……
　　争论声渐渐地停下，弹幕也少了很多。
　　叶尧在众目睽睽下把粉红色的粘稠液体往小管里一倒，站起身：“走，出个外景。”
　　……
　　【这是奶昔？】
　　【比那个凝固一点吧……但要说是蛋糕也不像啊。】【管它是什么！我现在无脑爸爸吹！只要是爸爸的成果，别管什么，点赞刷礼物666就够了！】【脑残粉适可而止行吗？这么乱七八糟一坨连形状都看不出，也就你们闭眼吹！】【就是！哗众取宠，你有本事弄出这种东西干吗不申请专利推广？看来自己也知道里面有些东西见不得人吧！】叶尧对于讥讽的声音毫不在意，很快到了不远处的绿化区。
　　“咳，正式介绍一下。”叶尧拿着手里的小管，停下脚步。
　　他的姿态无比庄重，神情无比严肃，沉声道：“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是一种你们从未见过极其神奇的药剂！毫不夸张地说，它即将成为无数铲屎官心中的曙光！”
　　“它就是——猫薄荷的诱惑！”
　　【什么东西？？？】
　　【我没听错吧……猫薄荷？】
　　【是我想的那种用处吗？？？】
　　【我看主播是疯了！难道指望靠这瓶东西就让猫乖乖听话？】【虽然我也很想相信叶爸爸，可怎么说呢，我家里被猫珠子挠坏的第三套沙发正静静看着你，全家都打过狂犬疫苗了……不论怎么示好，这高傲冷酷又美丽的小东西就是不肯施舍我一个眼神！QAQ】“所以你们才需要叶大师。”叶尧丝毫没有因为直播间里的质疑而紧张，他缓缓拔开盖子，轻笑道，“从此以后，你们的猫主子会在你们面前瘫成一块猫饼。”
　　他声音不大，却含着从容而不容置疑的信心。
　　随着话音落地，粉色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又梦幻的光芒，甜美的香气淡淡地飘散开去。
　　没多会儿，远处隐约传来几声轻巧好听得“喵呜”声，软软的，就这么传进直播间里。
　　【……这、这什么声音？！】
　　叶尧转开镜头，隆起的小土丘后，突然探出几个小脑袋，水灵灵的眼睛盯着这边，似乎有些好奇。
　　它们歪着脑袋观察了半晌，叶尧朝它们露出一个和蔼而可亲的笑容，手里的小杯子再晃一晃，这些小家伙再也抵挡不了诱惑，试探着伸出小爪子，颠颠地就朝这边跑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狸花！！】
　　【英短啊英短！我的小宝贝！】
　　【还有大橘……不！小橘！好可爱啊啊啊！】
　　【天哪！居然真的出现了！】
　　弹幕里一瞬间疯了。
　　粉丝们万万没想到，在炼药大师的直播间里，还有能云吸猫的一天。
　　好！幸！福！
　　镜头里，小家伙们虎头虎脑，英短厚厚的绒毛像毯子一样，往叶尧脚下一坐，抬头眼巴巴的模样又可爱又乖巧，几乎能把人的心萌化了。
　　比起它的矜持，小橘就没节操多了，还没长大的小猫丝毫没有日后让铲屎官闻风丧胆的可怕体型，小小一团，爪尖带着一点点的白色，就像在雪地里踩了一圈一样，翻着肚皮就要让叶尧去摸摸。
　　至于狸花……
　　“别扯！诶……”叶尧用力提溜着裤子。
　　来不及了。
　　手里的玻璃管稍一倾斜，两滴药液倏地掉出来落在叶尧的手臂上。
　　就在这一瞬间，无数奶声奶气的叫声在周围响起，此起彼伏。
　　直播间的观众们一片懵逼目瞪口呆，看着十几只可爱的小猫踩着猫步由远及近。
　　它们喝醉似的摇摇晃晃打着跌，往日面对铲屎官的高傲矜持早不知道飞去了哪，翘着小尾巴往叶尧的身边一躺，摆起各种水一样的销魂姿势。
　　喵呜喵呜，触感超棒的小尾巴勾到脚脖子上，挨挨蹭蹭，掀着手感超好的毛肚皮努力求摸摸~那种水汪汪的无辜大眼睛……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叶尧甚至看到一个出生还没多久的毛团子“啊呜”一口咬在他的裤料上，就这么团成一团委屈巴巴萌到犯规的毛球，不动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嫉妒使我质壁分离！嫉妒使我因式分解！】
　　【直说吧！多少钱！我都要了！】


第二十章 
　　“呵，人啊。”叶尧冷漠嘲讽，“一分钟前的你们对我爱答不理，现在的我让你们高攀不起。”
　　说完，他把管子的塞子塞好往兜里一揣，露出变态的笑容朝小猫咪们伸出魔爪。
　　“来，摸一个。”
　　软乎乎的小肚皮手感好极了，叶尧挑了一只银渐层就撸上去，小奶猫“喵呜喵呜”软乎乎地叫着，叶尧的手越是靠近，它越是睁着迷蒙的眼睛，蓝色的眼珠像大海一样澄澈，不用哄，就伸出粉嫩嫩的小爪垫勾在叶尧的手腕上，撒娇奶叫勾引着让人放不开手。
　　【放开那只奶猫让我来！】
　　【一个百米冲刺抱起就跑！】
　　【爸爸你再这么炫猫你会失去我的爱！】
　　【我错了，真的……我为什么会质疑叶爸爸的药……送上我的膝盖跪求“猫薄荷”！只要能让我的猫主子理理我，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啊啊啊啊！！】一会儿功夫，刚才质疑他的人脸都被啪啪打肿了。
　　那些所谓的“研究生硕士”，看着眼前前仆后继的小猫咪把人围在中间，即便镜头里只有他的腿，幸福感都扑面而来。
　　他们一边疯狂摇头表示“不可能”“不科学”，一边嫉妒得眼睛发红。
　　步重就是这时候进了直播间。
　　他这几天确实有些忙，所以没怎么上来。
　　没了小主播熟悉的气息，他晚上对着透亮的灯光，握着手里的药，却没了安稳的睡意，似乎比起药材的清新味道，来自这个人的温度，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好不容易今天账目清理告一段落，步重看到小主播的直播提醒登入进来，恍然有种许久不见的错觉。
　　……而显然，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感慨。
　　镜头里的小主播被淹没在猫的海洋中，手里抱的脚下躺的都是小团子，沉迷美色乐不思蜀。
　　大老板冷眼旁观半晌，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
　　【主播你有*老板了！小猫咪就给我们叭球球！】
　　【男人和猫只能选一个！】
　　叶尧眯着眼睛，满足叹息：“小学生才做选择，成年人两个都要。”
　　【呵，男人。】
　　【在萌宠面前，*老板都意料之中地失宠了……】
　　很好。
　　步重看着镜头里小主播修长的手指挠着奶猫的下巴，敲了敲屏幕。
　　几天不来，他已经“失宠”了。
　　于是下一刻，直播间里的流星雨就哗哗地飘起来。
　　【？？？*老板！？】
　　【啊啊啊！老板每次出场方式都这么的壕无人性！！】【这个微妙的时间点……有理有据怀疑老板抓到了主播红杏出墙！】【嘿嘿嘿小皮鞭蜡烛需要吗？可以旁观吗？】
　　镜头里白皙的手指一顿，随即做贼心虚地一把撸上奶猫的头，试图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察觉到铲屎官的力道突然增大，小猫不满地“喵喵”两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控诉他的粗鲁。
　　“对不起对不起……”叶尧一叠声地道歉，也不知道对着小奶猫说的，还是对着某人。
　　步重微微一笑，开麦：“不怪他。”
　　他轻叹口气：“是我太久没来，和衣服一样，旧不如新。”
　　这浓浓的幽怨让弹幕快笑疯了，一叠声地催着主播赶紧哄哄。
　　在镜头照不到的角落，叶尧脸颊微红。
　　他……才没有不在意*。
　　只不过担心他工作忙，而且……自己和他不过是网上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就算大家总是开玩笑把他们扯在一起，可谁都不会当真吧。
　　*不会知道自己对着他的微信聊天框看了多久，心里打了多少草稿，却最终一个字都没有勇气发出去的纠结……
　　他抿了抿唇。
　　“小主播。”
　　*低沉如酒般醇厚的声音低低叫了他一声。
　　叶尧恍惚有种溺毙在他嗓音里的错觉，含糊地答应。
　　步重靠在椅背上，轻笑：“他们都让你哄哄我……”
　　顿了顿，他道：“你哄吗？”
　　【啊啊啊啊！！我死了！！！】
　　【这语气……这音调……我粉的CP怕不是要把我甜死！】【我宣布锁死你们的钥匙已经被我扔到火葬场火化了！】叶尧的脸颊刷地通红。
　　他简直没想到……*居然会用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这样的话！
　　心脏在胸膛里砰砰乱跳，耳朵里都有小鼓点在激动地载歌载舞。
　　直播间里片刻的寂静。
　　半晌，腕表嗡嗡震了两下。
　　叶尧恍然初醒，手忙脚乱地点开。
　　*：生气了？
　　是＊的微信！
　　＊第一次给他发微信了！
　　叶尧瞪大眼睛。
　　等不到他回答，＊又发过来一条。
　　*：只是玩笑，你如果不喜欢，我现在就在直播间里声明。
　　叶大师：不……不用。
　　叶尧没想到自己的沉默竟然被*误会成不满，顾不上纪念这具有非凡意义的头一次，他赶紧慌乱地解释。
　　叶大师：我没生气，我是……怕你生气。
　　叶大师：这段时间我也挺想找你聊天的，真的！就是怕你工作太忙没好意思打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叶尧红着耳尖。
　　叶大师：我……我哄你。
　　步重指尖一滞。
　　脑子里还记着前些天看到的小主播软软嫩嫩的形象，红着脸磕磕巴巴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就像镜头里仰着头天真又可爱的奶猫，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脑袋。
　　*：嗯……我等着。
　　叶尧紧张得手指都在颤抖。
　　哄人……怎么哄？像*这样的人，想象一下电视里那些撒娇的套路对着他都是亵渎。
　　他沉默了许久，弹幕里有观众不干了。
　　【哈喽？叶爸爸？掉线了吗？卡网了吗？你还在吗？】【自从*老板出现就这样了……啧啧，正宫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别废话了！要么卖药要么哄人！二选一吧！】
　　【不不不，叶爸爸说了，成年人两个都要！（狗头）】“没掉线……”叶尧艰难地开口，咽了咽唾沫，“我哄……哄人。”
　　“我错了……”
　　他清澈干净的嗓音带着点细细的颤抖，真的如同娇贵纯净的猫，让人忍不住软下心，就想宠着他。
　　“我不该有了猫就不要你。”叶尧顶着众人看不到的大红脸，无比真诚，“你……你在我的心里最重要。”
　　“真的。”
　　奶猫没了还能再找，但第一个给他礼物、给他刷上守护者、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护着他的……
　　只有*。
　　步重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
　　粉丝们则是彻底疯了。
　　【这是官宣吗啊啊啊啊！！】
　　【我不管我不管！四舍五入这就是求婚！】
　　【我是民政局，我自己过来了！】
　　【＊老板呢？这么感人的表白，快点表个态呀！】【答应他！答应他！】
　　半晌，直播里五彩马甲闪了闪，在弹幕的一片群魔乱舞中，几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嗯，你也最重要。】


第二十一章 
　　气氛带着难言的莫名，直到吊在他裤腿上的小团子啪叽摔下去。
　　叶尧如梦初醒，赶紧低头去看。
　　小奶猫大概是咬得牙酸没力气了，在地上四仰八叉，依旧是毛绒绒一团，正委委屈屈冲着叶尧“喵喵”叫唤，眼睛里湿.漉漉一阵水汽，萌得人心肝颤。
　　叶尧赶紧把它抱起来。
　　温热的小身体在臂弯间，他的手心却在冒汗。
　　*的话，就像投进湖里的一颗小石子，一圈一圈的涟漪晃开来，叶尧只觉得心里揪着，想问什么，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腕表又震了震。
　　*：没有你的药，我大概一个好觉都睡不着。
　　叶尧一怔。
　　重要……原来是指这个？
　　蔓延开来的涟漪顿时被不知从而而来的石头重重沉了下去。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个什么劲，直到手里的奶猫颤巍巍站起来舔了口他手臂上滴到药的地方，“喵呜”一声瘫倒在怀里，叶尧才回过神。
　　弹幕里叽叽喳喳地闹成一片，还在叫着“好萌”“好粉”，叶尧的内心已经“刺啦”地被一盆水浇得波澜不惊。
　　他咳了一声，面无表情转向直播间：“准备卖药了……老规矩，大家私信预定，我来抽奖。”
　　如火如荼的CP讨论立刻被吸引走注意力，一堆猫奴哭着嚷着跪求猫主子临幸的机会。
　　叶尧撸着手里的小猫，觉得自己刚才的情绪有点不对。
　　*是直播间的老板，他对自己好，自己回报他药，本应该正常的直播关系，怎么就因为一句“重要”弄得这么别捏了？
　　难道是……
　　自己最近有点恃宠而骄？
　　叶尧被这个念头弄得不好意思。
　　说到底，“最重要”这个词还是自己先说出来的。
　　大概是太久没感觉过温暖，*对他的态度让他想要亲近，甚至有点沉迷。
　　但终究，他只是自己的老板。
　　纯粹的金钱交易罢了。
　　万一有天他看厌了这直播间想要离开，难道自己也抱着这样的心态去纠缠他？
　　叶尧垂下眼眸，告诫自己该收敛心情找准位置。
　　直播间没了小主播说话，安静许多，只有小猫们奶奶的叫声，勾引着粉丝拼命抢单。
　　其他人没注意，步重却敏锐地察觉到小主播有点不开心。
　　直觉告诉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自己有关，但把刚才两人的对话仔仔细细捋了几遍，他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步重微皱眉头。
　　闫旭严肃候在一旁，觉得老板如此模样肯定在思考重大的公司决策，随时准备拿出小本本记下。
　　“闫旭……”
　　“是！”总助一震。
　　终于来了。
　　“如果……”步重刚开了个头，又顿住。
　　这种罕见的踌躇让闫旭如临大敌。
　　老板从少年时就跟在老董事长身边，见过的大场面谈下的案子比普通人喝过的水都多，从来游刃有余淡定从容，他从没见过老板如此犹豫不定的样子。
　　——一定是个非常重大涉及到集团兴亡的决策！
　　但……他最近没听说啊？
　　步重敲着指尖。
　　半晌，他迟疑着道：“如果有个人对你说……你在他心里最重要，然后你回答他，你也觉得他很重要，那他会因为这句话生气？”
　　闫旭：“……”
　　闫旭：“！！！”
　　所以老板纠结半天，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闫总助差点崩了脸上的表情，半晌，才精神恍惚地喃喃道：“老板，你对谁表白了吗……”
　　步重一怔：“表白？”
　　“是啊……”
　　以为老板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人的闫总助此刻正怀疑自己幻听：“除此以外这两句话还有别的解释？”
　　“可是……表白为什么会生气？”
　　步重被他惊天动地的两个字惊得难得脑袋犯晕，顾不上细想，顺着问道。
　　闫旭咋舌：“按理不应该啊……”
　　以老板的样貌地位，就算不良于行，这么多年围在他身边的花也从来没断过。
　　一时间，震天的八卦都被他抛到了一边，努力帮老板分析起感情问题：“您后来又说了什么？”
　　“我跟他说，我很感激他送我的东西，对我很有用——就在我跟他说完他对我也很重要后……”步重忽然顿住。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闫旭：“……”
　　他很想问问老板的情商去了哪里！
　　“您！”他闭上眼睛，实在忍不住，“人家跟您告白，您也说了重要，结果一转头，告诉人家只是因为她送了您东西才觉得她重要！？”
　　一向沉默寡言的闫总助最终大逆不道地评价了两个字：“渣、男！”
　　步重彻底怔住。
　　半晌，他缓缓皱眉。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叶尧不知道在距离他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发生了如此重大的误会。
　　他直播结束后便准备回家，结果随着药液味道散去渐渐离开的小猫中，有一只居然颤巍巍地跟着他的脚步，怎么哄都不走。
　　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抱起来看了看，见它身上没有猫牌，毛也杂杂脏脏的，不像是家养的猫。
　　“没地方去？”他伸出手指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小猫依恋地在他指尖蹭了蹭，“喵呜”了一声。
　　“那就跟我回家吧。”叶尧也不嫌它脏，往怀里一揣。
　　小猫抱着这隐约还散发出诱人香气的人形大腿，舒服地小爪垫都蜷缩了起来，肉乎乎软绵绵地搭在叶尧的胸口。
　　叶尧带它去宠物医院看了看，打了疫苗洗了澡，确定身体健康没什么问题，决定改天去办个领养手续，然后把它带回了家。
　　窗户外星光暗淡，夜色漆黑的透进来，把房中的灯光晕染得有些孤单。
　　叶尧洗了澡出来，把小猫放在腿上。
　　小家伙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着他，又酥又痒，漂亮的淡色眼睛琉璃一样剔透。
　　叶尧忍不住想炫猫。
　　再一想，他空荡荡的朋友圈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
　　叶尧叹了口气，握着小猫的爪垫给他拍了张照，看着那四仰八叉露出小肚皮的模样，手指不自觉地点到微信。
　　今天才下了决心不要太多地在意*……
　　聊天界面的对话还停留在“谢谢你喜欢我的药”上。
　　叶尧手指动了动，思绪有点飘远。
　　*：很可爱。
　　突如其来的震动吓得叶尧一抖，差点把屏幕顺手关了。
　　他……他竟然无意识间把照片发出去了！？
　　屏幕上小猫盘着尾巴眯着眼睛的小模样可爱得不行。
　　步重把照片放大，想到小主播眯眼笑着的样子，出奇得神似。
　　*：和你很像。
　　叶尧手指一顿，心跳不争气地又快了。
　　他缩了缩指尖，犹豫着，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
　　就在这时，腕表震了震，收到信息的提示从屏幕上跳出来
　　是c城医科大本届毕业典礼的通知。
　　叶尧看着短短的几行字，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沉下去。
　　终于……


第二十二章 
　　叶尧沿着几十年树龄的梧桐朝学校深处慢慢走。
　　C城医科大在全国的医学专业排名也很靠前，这里的学生自然有傲气。
　　在叶尧的印象里，第一世他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托叶家人的福，叶尧几乎是个透明人，在这种或需要背景或需要能力的地方，他什么都没有，加上会装模作样人缘不错的叶舒阳的挑拨，大一进校没多久，就被同舍的同学排挤得住不下去，灰溜溜回了叶家。
　　从此叶华全彻底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
　　而且，他没拿到毕业证书。
　　不是因为他之前喜欢男人的风言风语。
　　而是今天晚上……
　　叶尧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
　　不知道那毁了他从C城医科大毕业希望的事情，还会不会如第一世那样发生。
　　他没去参加班级的毕业聚会，在学校里晃了一圈，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叶尧直接去了礼堂。
　　从门口进去，里面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叶尧顺着台阶往下走，看到几张在记忆里似乎出现过的脸，知道就是这里了。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前面就是曾经和他是同学的人。
　　“终于毕业了……对了，你们准备之后去哪？”
　　“我实习之后已经被批准留在咱们C城第一人民医院。”一个平头的男生笑着道，尽力掩饰的模样下还是有止不住的得意。
　　周围立刻投来一堆羡慕的目光。
　　“第一人民医院啊……运气真好。”
　　“我也想去，哎，陈宽，这一届咱们班就属你混得最好了吧，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们，大腿！靠你了。”旁边的男生拍他的肩膀。
　　谁都知道第一人民医院是省级三甲，能在本科进去都得靠关系，这样有背景的人，就算心里看不起，表面的关系也要做好。
　　这时候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大家都表现得其乐融融。
　　叶尧就在他们身后静静地听着，嘴角翘起不明显的弧度。
　　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了其他人身上。
　　“说起来，医大这两年最出名的还是叶舒明。”有人忽然提到这个名字。
　　“他啊，天才，咱们凡人比不了。”有人感慨，“在上大一的时候就在SCI上发了高因子论文，大二出国留学，听说今年要回来了？直接被医科院要走了……啧，这才是人生啊。”
　　“和他比起来，叶家另外那个就像烂泥……”
　　“叶家？谁？叶舒阳？”
　　“哪啊，叶舒阳虽然专业成绩不算好，但人家又会篮球又有才艺，为人还仗义，我一男的，我还挺服他。”
　　“除了他，叶家还有人？”
　　“叶尧啊，你不知道？”
　　“什么！叶尧居然是叶家人？！”
　　这一声惊叹有些高，把前排一些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讲台上还在一个班一个班地上去拍照授予证书，这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把声音压低。
　　“那个废物……我还以为他姓叶是个巧合。”
　　“你不知道也正常，他那副德性，叶家都不带承认他的。”
　　“听说前两天有人看到他抱着云端？”
　　“嘘……”
　　“放心放心，咱们私下说说，云大公子不会知道的。”
　　“……确实听到有这么回事，一开始传闻叶尧会被开除，不过云家不想把这事闹大，所以找校方压下去了……你们听听就好，千万别传出去！”
　　“啧啧，还是同性恋，实名呕吐了。”
　　“我倒不觉得同性恋恶心，恶心的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居然肖想云端！这种癞蛤.蟆心态才恶心吧。”
　　“有机会我还真想去扒他的裤子看看他是不是男人……平常就唯唯诺诺话都不敢多说的样子，看着火大。”
　　“行啊，你去，我们替你放风。”
　　“哈哈哈……”
　　刻薄的嘻嘻哈哈传进叶尧耳朵里，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落下。
　　还没毕业，那些社会上踩高捧低的一套已经被这些人玩得溜溜的，而因为他们的年纪阅历，甚至表现得更加恶毒，更加没有遮掩。
　　叶尧抬起腿，一脚踢上了前排的位置。
　　“砰”。
　　满嘴黄腔的男生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臀.部震得发麻。
　　“我艹你妈……谁啊！”他腾地站起来开嗓就吼。
　　顿时，半个礼堂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来。
　　叶尧顶着火辣辣的视线，坐得纹丝不动安静如山。
　　从容的模样让正准备对着他骂的男生一怔。
　　这……谁啊？
　　他就穿着一件简单的开衫，里面柔软的白色T恤将他衬得肤色几近透明，暖黄的灯光打在面颊上，玉一样的莹润。
　　这样淡然高贵的气质，像是哪家的公子，放学校里妥妥会引起女生围观，他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
　　叶尧见他发呆的模样，微抬下巴淡淡一笑，道：“刚才不还在议论我？接着说啊，我听着呢。”
　　刚才议论的……
　　叶……叶尧！？
　　男生的眼睛猛地睁大，都突出来了。
　　“这是叶尧？卧槽，骗人的吧！”
　　“尼玛撒谎不打草稿！那家伙明明一头从来不剪的头发能把眼睛都盖住，蹲那就跟角落里发霉的蘑菇一样，谁看谁晦气，这人……等等！……卧槽，好像还真是他啊！”
　　一时间，周围嗡嗡的议论声把台上的院长讲话都盖了过去。
　　头顶已秃的男人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的汗，沉下脸，不满地停下了讲话：“那边怎么回事？”
　　台下还坐着校长，他们药材分析与研究学院作为近些年新兴的学院很受重视，他也一直标榜自己学院的学生素质高成绩好，结果在毕业典礼是上闹这一出，让他脸往哪搁？
　　更何况……今天还有贵客要来。
　　眼看着校长脸色不太好，院长汗流得更多，朝着骚乱的地方提高了声音：“在重大场合闹事，你们还是小孩！？”
　　“谁带头的？”他眼中含着怒意，举着话筒严肃道，“到台上来做检讨！”
　　叶尧身边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人立马把嘴闭得比蚌壳还严，一个个缩着脖子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一来，还站着的男生和被他盯着的叶尧就无比的显眼。
　　院长立刻锁定他们：“你们两个……就你们！给我上来！”
　　男生腿一抖，快哭了。
　　叶尧毫不在意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手还悠闲地插在兜里，经过那男生身边的时候，被他怨恨的目光狠狠瞪了一眼。
　　两人走上台。
　　院长看着走在前面的学生越来越近，通身芝兰玉树的气度，竟不由自主地让他消了些火气。
　　他下意识把矛头对向后面畏畏缩缩的那个：“你过来！闹什么？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好好承认错误！”
　　男生一哆嗦，委屈地辩解：“院长，我没有！我好好跟同学说着话，是他突然踢我凳子！”
　　院长看看叶尧脸上清清淡淡一点心虚都没有的表情，不太相信：“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男生喊冤，“不信您问我其他朋友，就是叶尧先挑事的！”
　　叶尧。
　　院长听到这个名字，一愣，随即脸色就变了。
　　——院里的风云人物叶舒明的弟弟，前段时间刚闹出“纠缠男人”风波的叶尧，甚至连他自己的父亲、哥哥、弟弟，还有云大公子，都对他不待见。
　　做人被厌恶到这份上，院长当然知道他的鼎鼎大名。
　　叶尧刚才在他心中高洁又讨人喜欢的形象霎时变成了别有用心的伪装，连带着眼神也嫌恶起来：“又是你！”
　　“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冲着之前的事学校本来就想取消你毕业的资格……”院长稍稍压低了声音，“你不感激，在这儿还敢闹事！”
　　“检讨！必须检讨！今天不向着全校师生道歉，我马上回收你的证书，取消你的资格！”
　　咆哮声在音箱里回响。
　　叶尧旁边的男生幸灾乐祸地看他，包括台下的学生还有老师，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没有人在乎他的自尊，没人问过他到底怎么回事。
　　似乎只要牵扯到“叶尧”这个名字，所有的错就都是他的，不论他有没有做。
　　多可笑。
　　叶尧垂下眼眸。
　　静立片刻，在那些人恨不得凌迟他的视线中，叶尧动了。
　　他上前一步，站到话筒前：“抱歉。”
　　清透好听的嗓音从音箱里淡淡传出来，台下情不自禁地一静。
　　“抱歉没有在你们侮辱我人格侮辱我亲人的时候，笑脸相迎凑上来对你们说一句骂得好。”
　　“抱歉没有在你们欺负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没有钱的同学的时候，帮着一起踢一脚。”
　　“抱歉没有在你们给院长塞钱买奖学金资格、买项目署名权、买出国绩点评分的时候，替你们把办公室的门静悄悄关上。”
　　叶尧环视着礼堂，对视着那些因为他的话而惊骇欲绝瞪大的眼睛。
　　“如果你们想听到的是这样的检讨，那可以，我说多少都没有问题。”
　　他笑起来，笑容里满是懒洋洋的嘲讽。
　　“来这种垃圾学校，浪费我四年的时间，被你们恶心了四年。”
　　“抱歉……”
　　“我在这里，要给我自己道个歉。”


第二十三章 
　　礼堂静了足足有一分钟。
　　院长像条鲶鱼似的张合着嘴巴，冷汗瀑布一样从秃顶上挂下来。
　　他根本不敢去看台下校长和其他校领导的脸色，颤抖着嘴唇，半晌，气急败坏的怒吼终于从喉咙里喷发出来，震得头顶天花板嗡嗡地响：“污蔑……这统统都是污蔑！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里信口雌黄！来人……来人啊！保安！把这混蛋给我拖走！”
　　“免了。”叶尧冷淡一笑，伸手屈指弹了弹话筒。
　　“嗡”的一声，院长一阵耳鸣，声音顿时被盖了下去。
　　“不用拖。”叶尧朝他看了一眼，“我自己走。”
　　说完，他抱着臂，就这么施施然从院长的面前走下台。
　　台阶、走道……
　　他走得轻松，礼堂里嘈杂的议论、低低的惊呼却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渐渐平息。
　　难言的气势蔓延开来。
　　所有人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就在叶尧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人群中兀地冒出响亮的一声：“好样的！”
　　叶尧脚步一顿。
　　男生踩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激动得眼睛都红了：“这狗屁倒灶的学院，说撸我奖学金就撸我奖学金，我早想骂了！你是爷们！我服你！”
　　随着他话音落地，像是某个被封闭的阀门轰然打开，叫声怒火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外倾倒。
　　“对！明明我绩点全专业第一！就因为有富二代跟院长关系好，大学四年我一次奖学金都没拿到！”
　　“班里有人欺负我，我从来不敢说！就算告诉辅导员，也永远只会帮着那些过年会给他塞红包的人！”
　　“实习的时候一个人替两个人干活！最后钱是人家拿评分还比我高……凭什么！就因为他比我有钱！？”
　　“叶尧，真男人！就冲着你今天这番话！我宋杰以后认你当兄弟！”
　　压抑了四年的不甘、被不公的待遇激起的怒火，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
　　越来越多的附和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叶尧嘴角噙着笑意。
　　他转回身，看着心脏病都要发作了的院长，歪歪头，伸手比了个手势。
　　“再见……哦，不对。”
　　他无声地道：“再也不见。”
　　“混账……混账！”
　　院长遥遥看着他嚣张的模样，看着这满屋子有一半跟自己对着干的人，捂着胸口，面色绛紫：“你们都不想毕业了！证书不想要了是不是！”
　　“还有你！叶尧！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我告诉你，这回就算你爸来院里跪着求我，你都休想再拿到毕业证！当你一辈子的高中文盲！”
　　“——我看谁敢！”
　　大门轰地被打开，中气十足的吼声贯穿所有人的耳膜。
　　轰隆隆响彻在礼堂的咒骂瞬间被打断，院长一口气被哽住，差点上不来。
　　哪个混蛋敢在这时候捋老虎屁股！
　　他两眼的火朝门口直射过去，就要给来人劈头盖脸的教训。
　　然后，他视线的余光忽然瞥见校长站了起来。
　　那表情？
　　激动、期待、小心翼翼……
　　旋即一顿，往自己这边转了一眼，想到什么似的，陡然变化成愤怒、懊恼、心虚、坐立不安……花花绿绿，混合成要吃人的凶狠。
　　这么多年的行政工作让院长的心思细腻得跟兔子似的，霎时间，一个结论从他脑子里冒出来
　　贵客来了。
　　在这个不早不晚、无比尴尬、草鸡互啄、脸面丢尽的时候。
　　来了。
　　院长双腿一软，冷汗刷地沾满了手心，眼睁睁看着校长站起来，急切地朝着门口迎过去，隔着老远就伸出手：“方老先生，没想到您这个时候来了，本该是要去校门口迎接您的，您看——”
　　还没说话，背着手的老头愤怒地打断他：“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的学生颁个证书，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有人嚷嚷着不让他毕业！要让他做一辈子高中生！”
　　校长瞬间怔住了：“学生……谁？您是说……我们医大里有、有人是您新收的学生！？”
　　震惊太大，他说话都结巴起来。
　　方解石眼睛瞪得溜圆，粗声道：“你听不懂我说话？”
　　校长哈着腰，冷汗直冒：“不、不是……就是那个……您的高徒在我们学校读书，我们竟然不知道，有些惊讶……”
　　以方解石医科院享受院士级别的待遇，很多领.导人都跟他关系匪浅，根本不用顾忌自己这个小校长，要是今天的事情处理不好，椅子摇晃事小，立马垮了都有可能。
　　校长面色惨白，万分焦心地试图补救：“不知道是哪位学生……我们校方也想见见……毕竟青年俊杰，学校一定是要大力表彰的……”
　　“你耳朵聋的？”方解石怼他，“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
　　说着，他不耐烦地把校长推开，像护崽的母鸡一样，上去就把叶尧拉到身后：“喏，就他，你们欺负的这个。”
　　“……”
　　“别看我来了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刚才你们放狠话要取笑他毕业资格的事我都听到了！”方解石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徒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这群小兵蛋子欺侮都恨得牙痒，“今天的事情不给个说法，我去举报你！”
　　“……”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咚”。
　　重重的动静砸在地板上，呆站在台上的院长终于接受不了这个噩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叶尧从方解石背后探出脑袋，朝僵成大理石的校长笑眯眯挥了挥手：“我的毕业证书，能给我了吗？”


第二十四章 
　　医科大的校史上，大概还没有哪个学生是被咆哮着赶下毕业授予台，又在几分钟后被恭恭敬敬请上来的。
　　叶尧带着得体温和的微笑，仿佛刚才那个大闹礼堂、差点把校长院长气到心脏病发的人不是他。
　　校长心里再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扫地出门摔打滚揉，也只能捏着鼻子吞着气，在方解石的虎视眈眈下，和蔼可亲地亲自给他授予了证书。
　　等到和方解石一起拍完留念照，叶尧懒得再多呆下去，拉起老爷子就走。
　　校长一叠声地挽留：“您说好要来做演讲的……”
　　“不做了！”老爷子理直气壮，“我来本就是为了我的宝贝徒弟，现在事情了结了，还待这干嘛？”
　　临出大门，他还补了一句：“放心，不举报你。”
　　……当然，在场的人这么多，能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不说出去，就和他无关了。
　　叶尧跟着方解石，在一群不可置信、艳羡嫉妒的目光中走出礼堂。
　　身后陡然爆发出火热的议论喧嚣。
　　门外阳光清亮，叶尧舒出一口气，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不生气了？”老爷子转头看他，笑着问。
　　叶尧点头：“嗯。”
　　他看着方解石，脸上带了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师父，今天让您费心了……”
　　方解石摆手：“别说这个，我是你师父，替你撑腰是应该的。更何况这几年学校乱七八糟的事情被曝光出来的越来越多，上头本来就有心整治，恰好赶上。”
　　他回头看了眼高大的礼堂，眼神微冷：“他们算是趟到风口了。”
　　一个能坐上如今这样享誉全国甚至国际的位置的老人，叶尧当然不觉得他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没有心眼。
　　或许在他眼里，自己这点脾气不过是小打小闹。
　　叶尧心里有些暖，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仗着有您，才敢这么……”
　　他一开始确实抱着不毕业也无所谓的态度闹了一场，归根结底，他是对自己的药有信心，对方解石也有信心，觉得就算没有这一纸证书，他自己、他的老师，仍旧有办法让他做到想做的事。
　　方解石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有点火气是好事。”
　　老爷子毫不在乎，甚至欣赏道：“以后有这种事早点跟师父说，我也好凑个热闹看全场。”
　　叶尧轻咳：“好……好的。”
　　两人走到门口，方解石带来的司机正等着，一老一少商量着等会儿出去吃什么，叶尧背后突然传来喊声：“叶……叶尧！等等！”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去，见是刚才在礼堂里第一个出来声援他的男生，此刻气喘吁吁，额头冒汗地朝他跑过来：“先别急着走！等会儿系里聚餐，一起去吧！”
　　他停在叶尧面前，脸上有一丝别扭。
　　叶尧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你是……”
　　男生瞪大眼睛：“我！王安文！咱们一个班的，你不记得了？”
　　“哦……”叶尧貌似恍然。
　　其实仍然没印象。
　　男生扭捏着继续道：“咱们班里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不耐烦听那老头再瞎比比……对不起啊，以前在班上那么忽视你……”
　　在一个团体里，总有地位高和地位低的人，对弱势的存在适当的打压倾泻能够更好的保证团体大部分成员的凝聚力，而大多数的普通人就算不愿意，也不敢多说什么。
　　对于王安文从前明哲保身的心理，叶尧不觉得奇怪，也没放在心上：“没事，我都忘了。”
　　他今天是打算带着方解石回家看药材的，不想理会有的没的。
　　正准备拒绝，方解石却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去吧。”
　　“师父？”叶尧有些惊讶。
　　“大学最后的日子，总该做些年轻人喜欢的活动，跟我一个糟老头子在一起像什么话。”方解石笑眯眯的，“我在这边会留几天，等结束了你再来找我。”
　　说着，他凑近叶尧，压低了声音：“你这位同学看着目光清澈，不坏，人生在世总要有几个朋友的，总是一个人，太孤单。”
　　叶尧静默，想了想，没再拒绝。
　　男生因为方解石帮着自己劝说，激动得手足无措。
　　方、方老先生！
　　居然这么近距离看到真人了！
　　而且……叶尧在他面前享受的待遇那么高啊。
　　他羡慕又不可置信地咋舌着，对叶尧如今天壤之别的身份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叶尧道：“那行……我去吃个饭，师父，咱们晚点联系。”
　　“去吧，玩得开心。”方解石朝他挥挥手，自己坐上了车。
　　叶尧对男生笑了笑：“走吧。”
　　班里四年都当他不存在的聚餐怎么突然就把他记起来了，叶尧心里有数。
　　九成九看着方解石的面子，自己成了老爷子的徒弟，基本预订了医科院的前途，只要能跟他打好关系，以后医学这条路上能好走许多。
　　一路上，叶尧都听着男生小心翼翼寻找话题跟他聊天。
　　两人很快到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酒店。
　　大堂进去，装修得金碧辉煌，以它四星的等级，算是附近最好的地方了。
　　“我们订了‘前程似锦’厅。”男生说着，一边把面前的门一推，“看我把谁带来了！”
　　里面敞亮的灯光流泄出来，静了片刻，热情的声浪顿时扑面而来。
　　“叶尧！”
　　“可以啊王安文！果然被你忽悠来了！”
　　“来来来，快坐，地方都给你留好了……”
　　“咱们好像几个月没见了吧……哇，这样一看，叶尧的皮肤真好，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得这么好看？”
　　男生的招呼夹杂着女生的低呼。
　　叶尧从来没享受过这样众星捧月的待遇。
　　他被人拉着到特意留出来的好位置坐好，左边是预定了第一人民医院的男生，右边是已经进了实权公职部门的女孩，总结起来，这一桌都是前途无量的人。
　　“来！为我们以后的人生，干一杯！”
　　这顿饭似乎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和叶尧有过大矛盾的人都没来。
　　坐下没多久，就有人上来劝酒。
　　叶尧乌鸡变凤凰来得实在突然，大家虽然知道他背后有方解石，但心里微妙的不平衡却怎么也没办法说没就没。
　　于是心照不宣地开始车轮战。
　　啧，牌子大了不能揍，喝酒总行吧？
　　把他丫的灌趴下！看那些女生还会不会两眼星星光顾着瞅他那张脸！
　　“我们班以后应该就是你最出息了吧……哎，方老爷子的徒弟，真羡慕，这一杯你一定要喝！”
　　叶尧点点头，仰头，一滴没剩。
　　“不厚道啊，这么大的事，咱们班里没一个知道的，早听说你跟了方老，我们说什么也要好好敲你一顿。”
　　叶尧听着这酸味十足的话，不说话，淡笑着又是一杯。
　　“祝你前程似锦啊！以后哥几个可就靠你了！”
　　叶尧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噙着笑意，干脆利落灌下去。
　　……
　　一杯接着一杯，男生们期待看好戏的表情渐渐地垮了。
　　这人……
　　他们这么多人都开始脚下打跌，双眼迷蒙了，他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叶尧喝得干脆利落，仰头的时候，脖颈白皙修长，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缓缓滑动，说不出的性感，女生们眼巴巴看着，眼睛都直了。
　　“我突然后悔了……早知道叶尧这么好看，我大学干嘛不追他啊！”
　　“男大也会十八变吗？？？”
　　“啊啊啊！不行，好想上去舔一口！”
　　“不许抢！我的！”
　　可爱又悦耳的小声打闹顿时让男生们的心更痒痒，同时，看向叶尧的目光愈发不善。
　　一个男生眼珠一转，哐地从桌底拿出来一瓶白烧：“喝这个，带劲！”
　　旁边的人看到，顿时倒抽冷气：“卧槽！七十二度老白干！？”
　　“疯了吧你！想喝进医院？”
　　“这不是看叶尧酒量好嘛。”男生嘿嘿一笑，“再说了，难得一次，以后各奔东西还不知道能不能见面，最后的宴会不该放纵一点？青春要无悔啊。”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看看喝了半天脸都没红一下的叶尧，莫名地产生了认同感。
　　“干他丫的！喝！”
　　瓶盖哧地被打开，浓烈的酒味冲鼻而来。
　　男生们的脸色微微变化，然而当着女生们崇拜期待的眼神，谁都说不出认怂的话。
　　于是一排酒杯被拿出来，潇洒淋漓地倒过去。
　　“我、我先来！”提出这建议的男生咽了口唾沫，视死如归第一个站出来。
　　他闭上眼睛，捏着鼻子，迟疑两秒，嘴里无声骂了一句，仰头灌下。
　　霎时间，热辣辣的酒液仿佛要把食道都灼烧起来！滚烫的火一路撞进胃底。
　　“怎么样？”
　　“感觉如何？”
　　“你还行吗？”
　　男生静静站立，周围人无比紧张地盯着他。
　　一秒、两秒……
　　五秒后，在几十道眈眈的目光中，他脚一滑，呲溜钻进了桌底。
　　这就……断片了！？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抬起来，望向酒瓶的视线不由自主带上了敬畏。
　　王安文咽了咽口水，走到叶尧身边，劝他：“要不……咱不喝了？我觉得啤酒就挺好的。”
　　叶尧一笑：“没事。”
　　他上前拿起酒杯。
　　女生们立刻惊呼，看起来一个个都想冲上来抢下他手里的酒。
　　“同窗四年。”叶尧举起致意，“就当是画个句号。”
　　说完，他仰头，一口灌了下去。
　　所有人死死注视着他的动静，随时准备叫救护车。
　　然而……
　　一分钟、两分钟……叶尧暖玉一样的面容该是什么颜色还是什么颜色，丝毫没有变化。
　　他甚至砸了咂嘴，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对剩下的男生道：“怎么，继续啊？”
　　“……”
　　这特么太欺负人了！
　　无法忍受在唯一能够决胜负的酒桌上仍旧输掉的惨痛后果，男生们悲愤欲绝，豁出去地撸袖子拼酒。
　　叶尧来者不拒，喝得举重若轻潇洒淡然。
　　半个小时后。
　　包厢里躺了一地，酒气冲天，哀鸿遍野。
　　唯一站着的那个，轻松的笑容落在众人眼中，仿佛恶魔一样恐怖。
　　叶尧抿了一口，轻笑道：“还来吗？”
　　“不来了不来了……”男生们抱头痛哭，醉眼朦胧地指控他，“你是不是开了什么外挂？这根本不科学！”
　　叶尧挑眉，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软绵绵的模样，粉粉的，像是一块棉花糖。
　　“你是说这个？”叶尧把它丢进嘴里，咧开笑容，牙齿白亮亮的，“我自制的解酒药，高效安全无副作用，要不要试试？”
　　众人：“？？？”
　　“要不然你们以为我怎么得到我师父的青睐的？”叶尧笑眯眯地忽悠，“师父就是凭着这个，认定我是药学界百年不遇的天才，说什么都要收我入门。”
　　“你们呢……就没有这个天赋了。”
　　清淡中带着嘲讽的语气顿时激起一干人的愤怒，他们互相扶持着，艰难地爬起身，朝着叶尧凶神恶煞地扑过来。
　　“你这个混蛋……说！多少钱！”
　　“先给我来十打！否则我把酒藏起来不给你喝！”
　　“叶尧你最好了，快给我么么哒……”
　　“靠，你还是不是男人？恶心死了！”
　　门外。
　　隔着包厢门十几米远的走廊，轮椅上的男人忽然抬眸：“等等。”
　　闫旭立刻停下脚步：“老板……怎么了？”
　　步重微微侧头，看向某个方向。
　　是错觉么？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小主播的声音？
　　“老板？”
　　“没什么。”步重收回视线。
　　他记得小主播今天挂了请假公告。再巧，也不可能这么神奇地遇见两次。
　　“走吧。”
　　闫旭推着他继续往前，身后的人战战兢兢地跟着。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那一刻，叶尧推开了包厢门。
　　“我去一下洗手间。”他笑着朝里面说了一声。
　　男生们高声道：“快点啊。”
　　“好。”
　　叶尧揉了揉额角，朝洗手间走去。
　　虽然用了醒酒药，不过太多的酒精灌进去，脑子还是有点昏昏的。
　　他在手池边冲了把脸，抬头，镜子里的人充满着勃勃的少年生机，朝着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是还没有被生活的绝望压垮的叶尧，阳光开朗，完全没有第一世最后那种被蛀虫侵蚀腐败了的朽烂气息。
　　叶尧看着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落下，漆黑的眼眸里神色莫名。
　　半晌，他转过身，走出洗手间。
　　拐进走廊的时候，面前倏地闪出一个人影，叶尧的瞳孔一颤，下一刻，便和来人重重撞到了一起。
　　一声惊呼，女孩从他怀里仰起头，素净的面容苍白无比，整个人摇摇欲坠：“求、求求你！”
　　她颤抖着声音，瞪大的眼睛充满了仓皇绝望：“救救我！”
　　叶尧的脑中轰然一声巨响。
　　女孩的脸清晰地印入他的脑海，像是烟花炸毁了所有的理智，他放大的瞳孔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这个在他记忆里已经成为一具枯骨的女生。
　　“求求你！……救救我！”
　　……
　　“怎么，你这个废物还想学人英雄救美？”
　　“啧，把他一起带上，平淡日子过腻了，也该有点震撼教育不是？”
　　“你看啊！你抬起头给我好好看着！……害怕？不就是玩个女人？瞧瞧你这脸，眼泪鼻涕都糊出来了……真可笑。”
　　“等会警察来了把事情都推这废物头上……”
　　“给你垃圾再利用的机会，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们？”
　　“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冲破时间和空间直直钻入他耳中，撕扯出满腔的血腥气！
　　——时间变了，地点变了，然而冥冥之中却好像有定数，曾经因为他的无能、他的无力而发生的惨剧，仍旧在他面前血淋淋地上演了！
　　“你跑什么？！不就让你陪着喝杯酒，还能少块肉？”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轻佻傲慢。
　　女孩的身体重重一颤。
　　叶尧扶着他，感受着心中海啸一样汹涌上来的情绪，缓缓抬头。
　　眼帘中闯进叶舒阳猫抓耗子一样笃定残忍的神情。
　　“你怎么在这里？”叶舒阳粲然的桃花眼中笑意一顿，惊讶道。
　　“是啊……”叶尧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忽然笑起来。
　　这毫不带温度的笑容让叶舒阳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叶尧把女孩拉到身后，就像这这只是寻常的遇见，寻常的招呼。
　　他轻轻道：“真的很巧。”


第二十五章 
　　叶舒阳只愣了一下,很快把这个“废物”的存在抛到了脑后。
　　他伸手就过来拉女孩：“躲什么？大家还在包厢里等你，出来玩的就别装什么贞节牌坊，喝几杯酒能死？”
　　女孩满脸的眼泪反出惨白的光。
　　叶尧一把挡住叶舒阳伸来的手。
　　“怎么？”叶舒阳眼睛一眯,“你想给她出头？”
　　他不屑地上下打量叶尧：“我劝你省省,看在你姓叶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知道我包厢里的都是什么人吗？带不回去，别说是她,你也完蛋。”
　　叶尧看他片刻,忽然问：“你今天是不是没去毕业典礼？”
　　叶舒阳没跟上这跳脱的话题：“……什么？”
　　看来就是没有了。
　　“没什么。”叶尧眼中的冷意稍稍褪去，轻声道，“难怪这会儿还这么嚣张……”
　　后半句话叶舒阳没听清,正要再问,叶尧又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说……什么？”叶舒阳睁大了眼，一瞬间有点怀疑这人被魂穿了。
　　叶尧挑眉：“我不能去？”
　　“能……当然能。”
　　叶舒阳只是稍一迟疑，立刻重新兴奋起来。
　　去啊,干嘛不让他去？
　　一屋子的贵人，正好,拿这家伙出出气。
　　叶舒阳从上到下剜叶尧。
　　他通体舒朗的气质更像清晨清冽又微醺的早阳,暖、透彻,却不逼人,比起自己的绚烂张狂，似乎更能讨人喜欢。
　　上次在家里看到他时候感觉到的变化,似乎不是错觉？
　　叶尧还在说道：“我这边正和朋友吃饭,得先跟他们打声招呼……”
　　还有了朋友！
　　叶舒阳没来由地起了点难以言说的警觉和妒忌,一边琢磨着等会儿要怎么让他出丑，一边嚷嚷：“你带着她，跑了怎么办！”
　　叶尧很好说话：“那你就在门外等我。”
　　叶舒阳想了想,觉得叶尧的小胆子应该没他外表改变得那么快，于是勉强没反对：“……行吧。”
　　叶尧拉了女生一把，往自己的包厢方向走。
　　林浅一路跌跌撞撞跟着他的脚步，看着男生线条优美的下颚，白皙的皮肤，淡淡的笑容温淡地嵌在脸上，刚才走到绝路的害怕瞬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抚平了，一下一下，放慢了速度，跳得像找到了窝似的，熨帖安全。
　　叶尧推开门，叶舒阳就靠在墙边，对着他露出一个威胁的表情。
　　叶尧一笑，带着女孩一起走进去。
　　“你上个厕所可真久……诶，这谁？”迎上来的男生一愣，眯着醉醺醺的眼睛上来仔细看。
　　林浅下意识往后一缩。
　　这动作似乎让男生意识到了什么，他嘿嘿地笑起来：“可以啊叶尧，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姑娘都骗回来了？”
　　“什么什么？”
　　“有女生？”
　　一群人听到风声，呼啦凑上来。
　　“真漂亮！”有男生惊叹。
　　“也就这样嘛，胸还没我大……”女生不甘地嘀嘀咕咕。
　　林浅被他们包围着，热气一点一点从脚底升起，冰冷的身体仿佛被放进了温水里，她又活过来了。
　　叶尧也没多解释什么，见女孩在一大堆人的包围下脸上有了血色，他这才转身朝门外走去：“刚才碰到认识的人，我出去打个招呼，等会回来。”
　　其他人没多想，倒是林浅乍然听到这句话，恢复了一点的血色顿时又褪得干干净净。
　　她慌张地推开围着她的人，一把拉住叶尧：“不行！你不能去！”
　　她声音又尖又利，把一屋子的人吓了一跳。
　　叶尧拍拍她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来：“我没事。”
　　“可是……可是他们都是混蛋！畜生！”林浅压低了声音，嗓子发颤，眼睛里盈着眼泪，“我今天就是过来打工的，结果被他们遇上……我看他们当中有一个领头的好像很有权势，其他人都捧着他，他说我就算叫警察来也没用！你去的话……会、会……”
　　她眼泪落下来：“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放过……
　　叶尧的喉咙里含糊地逸出一声嗤笑。
　　他轻轻推了女孩一把，把她送到好奇凑上来的同学们那边。
　　“放心。”他笑了笑，淡淡道，“我不会有事的。”
　　叶尧没理会那些盯着他或狐疑或奇怪的目光，伸手去推门。
　　“等等！”角落里忽然响起声音。
　　屋子里的声音小了一些。
　　叶尧把头转过去。
　　和他出去的时候不同，包厢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
　　叶尧看了一会儿，依稀想起来这几个好像是他大一的舍友。
　　三个男生推搡着，低着头，期期艾艾地走过来。
　　“叶……咳，叶尧，对不起……”
　　其中一个脸红到脖子根：“以前在学校，我们……我们对你……”
　　他梗住了。
　　后面那个推了他两把，见他实在说不出来，把他拉到后面，自己走上来。
　　“叶舒阳那时候找到我们，对我们说了一些你家的事，我们一开始是真以为你不好，所以才……”他喉头滚动，艰难道，“后来发现不对，但你已经不在学校住了，而且……”
　　比起叶舒阳，毫无存在感的叶尧确实好欺负，为了叶家受宠的小儿子，让一个旁人口中的“废物”吃点苦头，怎么算都值得。
　　叶尧静静看着他们，气氛一时凝滞。
　　“那个……”有同学上来打圆场，“刚才你不在的时候他们过来，说想当面跟你道个歉，所以我们就……他们还挺真诚的，咳咳。”
　　真诚？
　　是真诚地怕被他记恨、怕被方老爷子的能量报复吧。
　　举过来的酒杯在叶尧面前颤颤地晃着，他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接。
　　所有人都望着，等待着，包厢里静得呼吸可闻。
　　“我能理解。”
　　半晌，叶尧终于开口。
　　不等面前三个人露出喜色，他又淡淡道：“但我不会原谅你们。”
　　表情僵在他们的脸上。
　　“冷漠、孤立，讥讽，或许在有些人看来，这些不算什么。”
　　但对于第一世本来就敏感自卑的自己，不啻于在心上一把一把插上去的刀，直到他彻底失去对人性的期待，感受不到丁点人世的温暖，最后绝望地、按照叶华全安排好的那样，失去了自己唯一拥有的性命。
　　叶尧放下手中的酒杯，环视了一圈包厢：“今天在这里，也算是给我们大学四年的缘分画个句号，从今以后天涯一方，和我无冤无仇的，再见面大家还算朋友，但欠着我的……”
　　他翘了翘嘴角，毫无温度地道：“就祈祷别再遇见我了。”
　　“否则，我不保证见到你们的时候会想起些什么，顺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三人顿时惊呆。
　　清俊、挺拔，松竹一样淡雅凌然，这一刻，面前人皎皎的气质，和他们仿佛已经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被远远抛下连背影都看不到的漠视，才是最扎心的报复。
　　气氛尴尬了半晌，那三人没待得下去，一个个脸色难看地出了门，灰溜溜走了。
　　剩下的人互相看看，有些尴尬。
　　但没人能说叶尧做得不对。
　　先撩者贱，欺负了人就想被无条件原谅？
　　这世上又不是人人圣母。
　　叶尧理了理衣袖，一步跨出房门。
　　这世上欠他的人多了，他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叶舒阳在外面已经等得不耐烦，见他终于出来，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吓得不敢来了，算你有种……等会儿。”
　　他忽然发觉不对：“那女的呢？”
　　“在里面喝酒。”叶尧似乎没觉得自己的回答有问题，“我跟你去不够？”
　　“你……你有病啊！”叶舒阳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自己会失策，几天没见，这家伙胆子和外表的变化居然一样大！
　　里面一堆人，硬抢肯定不成。
　　叶舒阳气得喘气，片刻，呵呵嘲他：“行，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本来那女人喝几杯酒就没事，你非要闹大，等会儿把你弄死了都和我无关！”
　　他一把拉起叶尧往电梯处走，心里却打着鼓。
　　他今天和云端没有参加学校的毕业典礼，而是去见了一个实打实的公子哥。
　　步家五房最受宠的三代，步铭。
　　神州大地上，普通人或许不知道，但只要稍微有点消息渠道的，这个姓氏光是听着，就能让人抖上三抖，餐饮、医药、网络、制造业、房地产，但凡赚钱的，没有他们不涉及的。
　　这样一个家族，别说是正经姓步的，哪怕是管家，都能让外面的人跪舔一片。
　　叶舒阳花费了无数的精力钱财，好不容易七转八弯搭上这条线，一不小心被叶尧搅了局，又恨他恨得牙痒，又担心拿叶尧顶锅连累叶家，心里的爪子挠得七上八下。
　　“到了。”
　　两人停在一扇黑色雕花的门前。
　　这里的装修风格明显跟下面不同，灯光暗淡，牵扯出黏连暧.昧的氛围，暗色调的地板低调奢华，晕着带颜色的风味。
　　叶尧脚步一顿，转头问叶舒阳。
　　叶舒阳被他奇怪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干什么！还不快进去！”
　　“没什么。”叶尧轻轻一笑，“就是觉得……来这种场所，你也终于长大了。”
　　说完，不管叶舒阳的反应，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泥煤！当我三岁小孩！
　　叶舒阳气得想骂娘，奈何叶尧已经跨进了门。
　　他胸膛起伏两下，迅疾被忐忑所取代，小心翼翼跟上。
　　这是个套房，外面大间里坐着一溜的黑衣人，看起来保镖的模样，笑闹声隐隐从内间传出来。
　　叶尧手插在兜里，不紧不慢地顶着那群黑衣人凌厉的目光往里走，叶舒阳跟在他身后，一叠声地招呼：“别紧张，自己人自己人……”
　　“步少，刚才那女孩真不错啊，等会儿第一杯酒一定得敬您！”
　　“我觉得一般，清汤寡面的，不如我家思思……”
　　“啧，你不懂，就是这种清纯的女大学生才好玩，不情不愿的更有意思……”
　　叶尧垂眸听着里面的动静，轻轻呼出口气，压低声音对跟上来的叶舒阳道：“你这么多年的骄傲，就是用来拉皮条的？”
　　叶舒阳身上张扬的明艳在这里好似被吞没了一般，小心翼翼收敛着不敢有一丝逾矩。
　　听到叶尧这话，他瞪大了眼睛，然而声音却有着一丝丝自己都不确定的颤抖：“你胡说什么！就是喝个酒……”
　　叶尧嘲讽地扯起嘴角。
　　“吱”地一声，门被推开了。
　　他就这么闲庭信步地走进去。
　　昏暗的灯光下，设计精巧的桌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个瓶子，酒气和香薰的味道混在一起，奇异得纠缠成让人脑袋发昏的气息，一屋子五六对男女，暧昧纠缠，女人身上的衣服微敞着露出里面温热的□□，毫不羞涩地磨蹭着，娇.喘低吟。
　　叶尧的视线却没有在他们身上多留，转了一圈，准确地找到角落的男人。
　　他的位置同其他人隔开一段距离，慵懒地斜倚着，身边也没有女伴，看着同伴们放浪形骸的模样，眼底甚至有些嫌恶。
　　叶尧这么一站进来，好似一道清亮的阳光，男人眸光不易觉察地一亮，微微坐起。
　　这有了兴趣的明显信号让周围人一愣，随即齐刷刷的目光投过来。
　　“这是？”其中一个花衬衫男人发问，“哪位？”
　　叶尧理都没理他，直视着领头的：“你们陪酒的被我拦了，我来。”
　　干脆利落，直截了当。
　　花衬衫嘴里一口酒喷出来，顿时来了兴致，把身旁的女人一推，站起身走向叶尧：“行啊，来了个送上门的。”
　　他绕着叶尧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他白皙的脖颈、劲瘦的腰、修长的腿，越看越满意，眼中透出微妙的神色：“还是个极品。”
　　他凑近了，能闻到从叶尧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不是屋里女人那种庸俗的脂粉气，而是自然的、清新的，仿佛来自森音原野的恬淡。
　　他心里的火一下子冒出来，转头看步铭：“步少，您看这满不满意？”
　　男人把酒杯放到桌上，翘了翘嘴角。
　　这就是满意了。
　　花衬衫心里叹了口气，有点遗憾，但也不敢跟步铭抢人，一把拽过叶尧的胳膊把他往里拖：“我们步少看上你了，算你的福气。”
　　这急变的剧情把叶舒阳吓了一跳。
　　他眼睁睁看着叶尧被拉进去，屋里的人闪烁的眼神只要是男人都懂。
　　不是……只陪酒吗？
　　对象突然变成叶尧是怎么回事？
　　他茫然又焦虑，想站出来说点什么，却没勇气张嘴。
　　都怪他！逞什么能！没来得及阻止就说要陪酒，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叶舒阳两腿打颤，看着叶尧一把被推到沙发上，咽了咽唾沫，最终憋着气开口道：“各……各位，这是我哥，还希望能、能手下留情……”
　　叶尧诧异地抬眼。
　　他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叶舒阳居然会替自己说话。
　　然而叶舒阳后半句还没出口，就被坐在靠外位置的男人蹭地站起来止住了。
　　“抱歉，小叶还小，不懂事。”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叶舒阳往门外扯，“我先带他出去，几位尽兴。”
　　叶尧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发现这似乎就是那位前段时间跟自己传绯闻的云端，在学校同学口中干干净净仿佛真的云端谪仙的男人此刻挂着谄媚的笑，一身气质破坏得彻底。
　　叶舒阳比他矮半个头，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带了出去，云端还体贴地关上门，“您请随意”的意味不言而喻。
　　叶尧瞬间就被剩下的几人围住了。
　　女人们识相地坐到旁边，笑嘻嘻看着这边。
　　花衬衫瞥了眼步铭的脸色，拎出来一瓶酒：“既然说是替人陪酒的，咱们也不废话，开始吧。”
　　叶尧交叠着双腿，淡定得像是坐在自己家：“好啊。”
　　“有意思，你倒不怕。”花衬衫笑得眯眼，“你真是叶舒阳的哥哥？”
　　叶尧点头：“算是，虽然他平时不怎么愿意承认。”
　　“小少爷。”花衬衫愈发觉得今天捡到宝，吹了声口哨道，“托你的福，步少今天能玩开心了。”
　　他拿出酒杯满满倒了一杯，推到叶尧面前，又给步铭倒了小半。
　　叶尧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想到的却是第一世这个男人摁着女孩的头，在她叫不出声的凄惨泪水中，把整整一瓶酒硬给她灌下去、看她咳都咳不出的样子哈哈大笑的画面。
　　漠然、麻木、荤素不忌，普通人的性命对于这些来说人不过是茶余饭后拿来寻开心的乐子，哪怕玩死了，不过是麻烦点扫个尾的事，多轻松。
　　叶尧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忽然一笑：“我们玩个游戏吧。”
　　这下子，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的步铭也来了兴致：“玩什么？”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如果不是知道他做过什么好事，叶尧估计会以为他是个彬彬有礼斯文俊秀的好人。
　　但他知道这人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掩藏着怎样的心肠
　　第一世，女生就是在他房里过了一夜，第二天被抬出了一具尸体。
　　人面兽心，畜生不如。
　　叶尧牙齿发出些微磕碰的响动，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骤然腾起的怒气，粲然一笑：“你问我答，答不上的罚酒，怎么样，玩不玩？”
　　“这算什么幼儿园的游戏？”花衬衫挑眉。
　　叶尧轻轻笑着，充满暗示地道：“幼儿园小朋友纯洁有爱，但我们不同，可以玩些尺度大的。”
　　花衬衫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
　　他一下被勾起了兴趣，脑中仿佛已经浮现出某些画面，舔了舔唇，迫不及待地道：“到时候输了你可别赖账，步少觉得怎么样？”
　　步铭目光如同粘稠的丝一般在叶尧身上舔舐，往后一靠：“我没意见。”
　　叶尧在兜里的手机上轻点了下，不着痕迹地打开录音，脸上的笑容动也没动，摸上第一杯，手指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微微一弹，然后把它摆到了步铭的面前。
　　“第一个问题，步少交过女朋友吗？”
　　“这算什么送分题。”花衬衫不屑一顾，起哄道，“小叶可不能因为步少长得好就手下留情，放水放得太明显了。”
　　步铭对他的知情知趣相当满意，翘起嘴角：“你吃醋？”
　　叶瑶轻笑一声，没答话，拿过面前的酒杯一口闷下去：“看来是有了。”
　　“好！”见他如此爽快，男人们更加惊喜，吹哨叫好。
　　叶尧又倒了一杯：“第二个问题，做步少的女朋友，她们都是自愿的吗？”
　　这话出口，刚才还热烈的气氛瞬间一顿。
　　步铭眯了眯眼：“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尧一脸坦然，“就是好奇。”
　　他又喝了一杯，仿佛没察觉到房中骤然绷紧的氛围：“或者说，和叶少做过伴的女人都是您的女朋友？其中是不是有一些并不情愿的、被你用某些不光彩的手段强迫的……我对这些真的好奇。”
　　毫不掩饰目的的问话让步铭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是来搅局的。”
　　花衬衫笑意僵住，他看着叶尧翘着腿的从容模样，不着痕迹地从背后逼近：“套话？那你孤身一人未免太不明智了点。”
　　空气中仿佛噼噼啪啪冒出了电花，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朝叶尧层层罩下，男人们隐隐把他包围在中间，女人们大气不敢出，瑟瑟地缩在角落。
　　唯独叶尧，抿了口酒，对他们的满含威胁的视线视若无睹，径自抬起手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
　　步铭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叶尧放下酒杯，突然同他对视，两个小酒窝浅浅地蕴起笑意：“你是时候坦白从宽了。”
　　酒店顶楼。
　　和叶尧所在的房间隔着两层楼距离的地方，步重正静静看着面前的人。
　　男人头发中掺着几根白色，西装笔挺的模样本该威势赫赫，此刻却满头的冷汗抬都抬不起来。
　　“侄子，你看这……”他擦着汗，“辰光的运营虽然有点问题，但也不至于你这么兴师动众的过来不是？”
　　“要不然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给你料理干净！”他赌咒发誓，“两个月……不，只要一个月！到时候要是还有问题，随便你怎么处置！”
　　他说完，就提着快到嗓子眼的心肺忐忑等待结果，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半晌，一直摩挲着紫檀珠的步重终于开口，轻道：“谁告诉你，我这次来找你是为了辰光的事？”
　　男人猝然抬头：“不……不是吗！？”
　　步重漆黑的眼眸望着他，好似能刺透心底。
　　男人胆寒，不自觉地又把头低下去。
　　“这么多年，我没回过C城，爷爷因为我父母的事，退下后跟我一起走了，不愿意再来这个伤心地。于是你们就像鱼游深海，什么脏的臭的，毫无底线的，统统都能做出来了。”
　　步重捏着串珠的手指微微用力，泛起白色，男人一眼瞥见，顿时重重一颤。
　　“你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有你那个好儿子，都做了些什么？”
　　听着这句，男人勃然色变，几乎带上了仓皇：“不是……没这回事！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小铭一直很好，还帮着我打理生意！你说我无能我认，但你要说我儿子，纯粹就是污蔑！”
　　步重却似乎早就猜到了他这样的反应，对于男人涨红了脸的辩解不置一词，转头吩咐闫旭：“去把监控拿过来。”
　　男人激动的控诉戛然而止。
　　步重漠然看着他：“辰光账上的亏空有多少是为了给你这儿子收拾烂摊子你心里清楚——否则，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挑这个地方答应你的饭局？他现在应该就在这大楼里的某个房间？”
　　闫旭把早就准备好的录像放出来，监控里，被一群人簇拥着进来的步铭笑得春风得意。
　　“步家不是你们藏污纳垢干些畜生不如勾当的地方，我给你两个选择。”
　　步重竖起修长的手指：“第一，你让你儿子自首，亲自送他进监狱。”
　　“第二，我先打断他的腿，再把他送进去。”
　　他淡淡一笑，斜靠在椅背上，道：“自己选一个吧。”
　　“你不要欺人太盛！”男人蓦地一声怒吼打断他，双目赤红，“他是叶家人，赶尽杀绝对你有什么好处！你非要心狠手辣不给我们活路！”
　　“比起让你们在我面前恶心我，我宁愿步家的颜面受些损。”步重收回握在紫檀珠上的手，嗤笑，“因果报应，这么简单的道理，叔叔难道不懂？”
　　“——老板！”闫旭的声音骤然打断步重的话。
　　听出语气里的惊诧，步重转过头去。
　　“您看这……好像是咱们上次遇见的人？”闫旭指着屏幕。
　　画面里，垂眸看不清表情的男生被人带到门口，紧接着，便推门走了进去。
　　不用看脸，步重一眼认出那是小主播。
　　他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下一刻，步重摁下轮椅上的自动模式，一句话没说，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房间。
　　闫旭面色凝重，快步跟上，留下一脸茫然的男人，愣了愣，也屁滚尿流地追了出去。
　　昏暗的房间。
　　步铭被叶尧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终于忍受不了他神神叨叨的言语，扬高声音叫保镖：“人呢？把他给我洗干净送到……嗝！”
　　他突然打了个嗝，紧接着，眼中出现惊恐，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捂住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我是个人渣。”
　　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步铭腾地从座位上弹起，哐地撞在沙发靠背上，又跌坐下去。
　　“我祸害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嫩的，清纯的，没开过苞的……我都喜欢，就算不愿意也没关系，威胁利诱，下点药，还不是乖乖躺到我床上。事后只要给点钱，她们要面子的不敢伸张，就算想告，派些人上门打一顿就老实了，玩死了也不过是往上头打个招呼。”
　　男人的语气阴森森的带着满不在乎的邪恶，和他脸上惊骇恐惧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房间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傻傻听着他一句一句把做过的龌龊事抖落出来。
　　“我喜欢在床上玩花样，听见她们尖叫哭泣我就越兴奋！”步铭扭曲地笑着，“掐住脖子！打！抽！那种芬芳的味道……”
　　叶尧脸上没了任何表情。
　　他站起身，朝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男人走过去，忽然抬脚，一下把他踹到了地上。
　　“知道我给你吃的什么吗？”叶尧居高临下道。
　　步铭脸颊的肌肉颤抖着，死死盯着他。
　　“让你说真话的药，顺便……”
　　叶尧翘起嘴角：“你以后没有做男人的能力了。”
　　步铭眼中露出惊恐，下意识伸手去摸某个地方。
　　叶尧歪了歪头：“以后学着做个好人，其实痿了也挺好的。”
　　“不过在那之前，你还得把该还的债给还了。”叶尧拿出兜里的手机晃了晃，“去局子里蹲着吧，放心，我会通知被你欺负过的人，来好好看看你的下场。”
　　他一个侧身，避过想从背后偷袭他的花衬衫。
　　男人一米八的身躯连声都没发得出来，就被他一脚踢到了外厅。
　　“砰”的一声。
　　门恰好在此时被撞开。
　　步重看着哐地在他面前飞上墙壁，又滑下来瘫成死狗的人，停下轮椅，随即，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后半部分有改动，看过的亲可以回头再看一下。
　　这章修了很多遍，发上来晚了，今天的评论全都发红包，么么哒～


第二十六章 
　　门外的警车呜呜地响,门口围了一片，吃瓜群众兴致勃勃地看着几个穿着名牌气质不凡的年轻人被扭送上警车，后面跟着一群衣衫不整的女人。
　　公子哥们知道丢脸,这时候闭嘴低头恨不得自己不存在,就等着家里赶紧接到消息过来捞人，反倒是那群女的，本来就是陪酒的,一个个委屈得不行,嚷嚷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凭什么抓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
　　“警察也不能随便冤枉人啊！我们喝几杯酒犯什么法了？”
　　“你去问李少啊！是他把我带来的！大家你情我愿的朋友出来聚一聚，怎么，还淫.秽色.情啦？！”
　　公子哥们气得恨不能上去一人一块布,把嘴统统堵上。
　　于是女人们趾高气昂,男人们一个个缩着脖子装鹌鹑，不用警察催促就急忙上了车关上车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进局子，而是迫不及待地出去春游。
　　叶尧站在窗户边,看着警笛呼啸而去,转回身的时候,凌厉煞气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大学生,乖乖捧着茶杯，坐在沙发上,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嗨,又见面了。”
　　坐轮椅的,姓步，前段时间自己还给他送了朵烈阳花。
　　叶尧推测着他跟那位被自己送进去的步少应该是亲戚关系，明明应该警惕的,但不知道怎么，却生不起多少负面情绪。
　　大概这个人身上正直的味道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闻出来。
　　更何况，步少的爹还在外面走廊上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哀求哭泣，这位却坐得八风不动，带来的保镖尽职尽责拦在外面，也丝毫没有要出去安慰一下的意思。
　　叶尧渐渐放下心。
　　步重上上下下把他仔细打量了一遍，发现小主播完好无损一根头发都没掉，总算松了口气。
　　“抱歉。”他说道，“这次让你受惊了。”
　　身后闫旭面容扭曲了一瞬。
　　……老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
　　明明被扔到屋外的是李云彦，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路走一路捂档、顺便大声宣扬自己罪状的是步铭，这位小先生安全无虞还有心思喝茶……
　　“上次收到的烈阳花效果很好，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步重郑重面对叶尧，神色间带着歉意，“请容许我代表步家向你致以歉意。步铭的行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之前的受害者也会得到妥帖赔偿和安置，至于你……”
　　步重顿了顿。
　　叶尧赶紧打断：“我没事，就不用考虑我了。”
　　步重心中微微叹气，略有些遗憾。
　　门外的咒骂还在继续，他偏了偏头，对闫旭道：“你去处理一下。”
　　总助点头：“是。”
　　他毫不迟疑出了门，房间里只剩下步重和叶尧两个人。
　　片刻的静默，叶尧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对面的男人正襟危坐，脸部轮廓立体分明，被灯光暖和地照射着，在步铭等人身上令人作呕的光晕，到了他这里，却变成了一种微醺的淡然。
　　叶尧动了动，觉得这样的氛围有点奇怪，想起身告辞。
　　他还没站起来，步重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缓缓道：“刚才……步铭的状态有些不对。”
　　叶尧心一紧，顿时把屁股重心放回去。
　　“一直说自己废了……又对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在我记忆里，他不是这样善良坦诚的人。”步重黑沉的眼眸湖水般包裹上来，“总让我觉得……”
　　他一顿，才道：“是有人对他做了什么。”
　　叶尧一个激灵，手指不自觉攥紧衣角。
　　按他原本的打算，拿到录音再把步铭送进警局，这么长时间足够让天然药物在身体中代谢到检测不出异常。
　　但他没想到半途被人撞了门。
　　万一这人一时兴起让人半路加急做个检查……
　　叶尧舔舔嘴唇，开始紧张地考虑方解石有没有可能在这人面前把自己保下来。
　　细微的肢体语言没有瞒过步重的眼睛。
　　男人眼中蕴了点笑意，还想装模作样说点什么，但瞧见叶尧眼巴巴看着自己，想到前几天闫旭提醒自己的“表白”，话没出口，心已经软了大半。
　　喜欢自己啊……
　　嗯，不能让他受委屈。
　　步重给自己加了十层厚的滤镜，这会儿看叶尧，小模样里满满都是水汪汪的不知所措，于是不自觉地就想安抚他一下。
　　“我……我承认。”叶尧举手。
　　他听说过一点关于步家的传闻，这个隐藏在迷雾中的商业帝国，一个步铭就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不敢望其项背的存在，那眼前能让他乖乖吃瘪的男人呢？
　　与其等他好奇查出来，还不如自己先坦白……一部分。
　　“我是给他用了点药，但没有副作用，就是让他坦诚一点。”叶尧放低了声音，“你可以去问我师父方解石，药是他……我们最近研究出来的新产品。”
　　步重替他准备好的开脱顿时被憋了回去。
　　有点难受。
　　方解石……
　　他差点把这人忘了。
　　这么几天的功夫，小主播已经开始和他“我们”了？
　　步重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的心情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合适一点，像有爪子在里面轻轻挠着，不疼，却有点闷，有种被自己护在羽翼下的幼崽被人引诱着探出脑袋的不快。
　　他垂眸片刻，换了个话题：“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叶尧有些茫然：“大概……去找一家医院或者研究院任职？”
　　有方解石的关系，很大的可能会进医科院。
　　不过这位步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步重恍然点头：“和我猜想的一样。”
　　他抬眸，深邃的眼眸望住叶尧：“那你有没有想过，多一个地方挂职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叶尧一愣：“……什么？”
　　“天恒医药，或许你听说过。”
　　“我们需要人才。”男人的眼尾浅浅勾勒着笑意，细碎洒落着暖黄灯光的眼眸里蕴着丝丝缕缕的蛊惑。
　　“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告诉我你的决定。”
　　直到从房间走出去，叶尧的脑袋还在嗡嗡响。
　　天恒……
　　国内最大的医药公司，全球顶级的医药研究所，只要和医学相关的，没人没听说过它的鼎鼎大名。
　　但对于叶尧来说，更在意的却是外公临去世之前，曾经在这个地方工作过。
　　据说是参加一项绝密的、和国家有关的试验。
　　然后就死在了岗位之上。
　　老人家的去世和项目有没有关系叶尧不知道，但当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很难说服自己不去靠近、查探。
　　男人给他的名片在手心里发烫，叶尧神思不属，轻轻咬着嘴唇。
　　外面走廊上骂街的中年男人已经不在了，叶舒阳和云端探头探脑地从走廊尽头伸出脑袋，被眼前的神转折惊呆。
　　从两人争吵叶舒阳想再冲进包厢，到一票人撞开包厢大门，然后是咆哮着疯狗一样的步铭被警察带走，最后叶尧被一群保镖簇拥着，跟在一个坐在轮椅的男人身后走出来。
　　完全一场大戏，令人目不暇接。
　　叶舒阳蹭了蹭脚尖，小心翼翼靠过去，渐渐看清楚那男人的相貌穿着，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有些人，即便坐着，一句话不说，金钱的气质都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充斥着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高高在上和醉人的芬芳。
　　叶舒阳眼珠一转，立刻变了表情冲上来：“叶尧，你还好吗！？”
　　他语气急得什么似的：“刚才你被带进去我想救你！但云端他拉着我不让……”
　　叶尧条件反射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拉扯，眉头一挑。
　　这夸张的表现。
　　再看那一下一下不由自主瞥向步先生的小眼神，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叶尧虽然因为他刚才包厢里替自己说了句话，对他有一丢丢改观，但不妨碍两人阶级敌人的立场，正要懒懒回绝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好意”，斜里一只手伸过来，挡在了两人之间。
　　步重淡淡打断:“叶先生受了惊吓，我预备带他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闫旭立刻很有眼色地上前，把人不着痕迹地隔开。
　　叶尧非常乐意有人替自己解决这个麻烦，乐呵呵地抱臂旁观。
　　“我、我是他他弟弟！”叶舒阳不满，又不敢发脾气，嘟嘟囔囔道，“我要陪着一起去！”
　　闫旭的微笑得体大方，回绝得斩钉截铁：“不必了，我们会将叶先生安全送回家，您也累了这么久，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不理会叶舒阳还想说什么的意图，抬手叫来在外围一直探头探脑却不敢靠近的酒店经理：“麻烦替这位先生叫个车，好好将他送走。”
　　“是是是……”经理非常明白他赶人的言下之意，满头冷汗，胖胖的手扶着叶舒阳，就要把他请走。
　　“我不！我要跟我哥！你们不能……”
　　“哦，对了。”步重突然又道。
　　酒店经理触电似的松开手，叶舒阳一个扭身，脸上的表情瞬间神采奕奕充满希冀。
　　步重指尖夹着一张黑色名片，朝叶舒阳伸手，上面除了鎏金楷体的一个“步”字，什么都没有，却奇异地诠释出低调奢华内涵等等一系列高大上的字眼。
　　他眉目的在灯光下疏朗清淡，开口道：“叶先生今天受到的惊吓不小，希望回家之后，家人能好好代为照顾。”
　　他的语调平静平稳，却又似乎含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叶舒阳隐约从当中听出了一点警告和威胁，正当他怀疑是自己错觉的时候，又听到了那句“代为照顾”。
　　代为？
　　叶尧到底姓叶还是姓步？？
　　怎么一股“这是我的人你要是不好好仔细小心着我让你天凉叶破”的霸总碴子味？？？
　　叶舒阳眼神微妙又扭曲地看看步重，又在叶尧身上转了一圈，把那点没来由地、令人抽冷气的念头从脑海里摁下去。
　　不可能的……
　　他拍拍胸口压惊。
　　步重却不再给他消化的时间，对经理摆了摆手。
　　胖胖的男人立刻灵敏地把叶舒阳拉住，临走前，深深鞠了一躬，走到拐角，又把还踮着脚尖的云端也捎带上。
　　闹成这样，叶尧没了再回同学包厢吃饭的兴致。
　　他到下面跟喝嗨了酒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众人打了声招呼，回绝了林浅想要送他回家好好答谢他的提议，插着兜，假装没看见女孩眼底的亮光和同学戏谑的眼神，径自下了楼。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车子渐渐稀疏。
　　叶尧走出酒店的大门，仰头深深呼了口气，点开腕表准备叫辆车。
　　“滴滴”。
　　离他不远处的车亮了亮灯。
　　叶尧一愣，迟疑着靠过去，却见按下的车窗后面露出男人熟悉的脸。
　　“叶先生。”闫旭在前排跟他打招呼，“上车吧，送您回家。”
　　叶尧迟疑了一下，闫旭又道：“现在应该不好打车了，您在这里站半天都不一定能叫得到。”
　　叶尧低头一看，果然，这么久了，腕表上的圈圈还在转，丝毫没有被接单的意思。
　　“那就谢谢了。”叶尧略略考虑，便干脆地上了车。
　　性能良好的豪华轿车座椅舒适柔软，叶尧把地址告诉司机，便坐了下来。
　　他的对面就是步重，男人仍旧坐在轮椅上，微合着双眼，似乎在闭目眼神。
　　隔板缓缓升起，闫旭和司机的脸消失在前头，后排一片安静。
　　叶尧动了动脚，对此刻的氛围有点不太适应。
　　车子里一点噪音都听不到，平稳地行驶着。
　　叶尧左右看看，心里对步重好奇，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别人看，于是挪动着各种换姿势。
　　“今天我和你说的事，还希望能仔细考虑。”
　　低沉的嗓音在密闭的空间里突然响起，微微牵扯出回音，把叶尧惊得一震：“……啊？”
　　步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叶尧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在车内幽暗的光影下有些说不出的奇异幽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步重微微翘起唇角。
　　叶尧心头一颤。
　　“叶先生身上发生的事，我不想深究，不过你的那些药确实很有趣。”
　　叶尧吞下一口口水。
　　步重手指点着紫檀珠：“叶先生不觉得把他们做出来，并且推广，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叶尧背心里渗出冷汗，只觉得自己面前仿佛坐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有趣……嗯，特别有趣。”
　　步重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微微皱眉。
　　本来是想说服他，怎么……把人吓成这样？
　　“叶先生……”
　　叶尧却已经不想听他讲话了：“那个……您放心，关于加入天恒的事情，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一定、一定……”
　　车子蓦然一停，前排隔板降下来一些，闫旭咳了声：“那个……叶先生的家到了。”
　　叶尧像是窒息的人骤然吸到了氧气，几乎是跳起来一把拉开车门，仓皇跌出车子，一边朝屋子飞奔，一边扬高声音：“今天多谢你我就先回家休息了再见！”
　　闫旭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男生像被什么洪水猛兽追赶着，哐地关上了院子的门，在深夜的街道带出袅袅回音。
　　他难以抑制地怀疑起刚才在车上老板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排传来步重沉沉的声音：“闫旭。”
　　“是！”总助下意识挺直腰板。
　　“这个地方记住了？”
　　“记住了。”
　　“嗯。”步重望着窗外那栋房子里透出来的光亮，丝毫没有被抛下的失落，甚至微微笑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来C城的那天，遇到跳楼事件的时候在后巷里遇到的那个男孩？”
　　“您说什么？”闫旭一脸迷茫，显然没注意。
　　“没什么。”步重敛眸。
　　就是看到刚才小主播惶然的模样，忽然就想起来，那像小动物一样惴惴不安的样子，明明一模一样。
　　竟然到现在才认出来。
　　“这么巧……”步重放轻声音。
　　片刻，他抬眸对闫旭吩咐道：“这几天记得查一下附近的房源，我要住过来。”
　　“……啊？”
　　总助彻底失去了跟上老板思维的能力。
　　您这是……忘了今天才跟老董事长说过会尽快回S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知道地址了，啧。


第二十七章 
　　叶尧一晚上都做着颠三倒四的梦。
　　梦里一个男人,眼神比最深的潭水还要深，死死盯着他，像是把他心底那点可怜的小秘密全都抖落了干净。
　　“叶尧……”
　　“叶尧……”
　　“我知道你是炼药师……我知道你重生了……”
　　“来天恒……把你所有的药方都交给我……”
　　“呼！”
　　叶尧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睛没有焦距地瞪大,那鬼片主角一样高高低低的呼唤还在脑子里回响。
　　半晌，他才定了神，摸索着从床边挂着的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名片,盯着它,很有撕一撕的冲动。
　　天恒……
　　叶尧叹了口气。
　　这事，也只能等和师父聊过之后再决定了。
　　希望到时候能省心一点。
　　他从床上爬起来，叼了块面包,预备到院子里散心。
　　“吱——”
　　刹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大概是隔壁的位置。
　　紧接着，乒乒乓乓，东西拖拽搬动的响声连绵不绝。
　　嗯？有人？
　　叶尧好奇地推门走出去。
　　这里的房子都是独立独栋,他记得隔壁原本是没有人住的。
　　这是卖出去了？
　　从院子里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看到旁边的房子，叶尧的眼睛顿时睁大。
　　一夜的功夫,自由奔放的院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大半人高的篱笆茂盛勃勃整齐好看,里面错落种植了草木花朵,精致却不浓艳的配色，一看就是大师手笔,圆润的鹅卵石铺成小径,在其中蜿蜒着,折射出阳光的莹润色泽。
　　高效而兼具品质的服务，充斥着金钱的力量。
　　有钱人啊。
　　叶尧咋舌望着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把最后一批东西搬进去，又井然有序地打扫好卫生,一票人登上车子轰地离开。
　　再然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在门口。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侧脸，锃亮的皮鞋踩到地上。
　　叶尧抽气，心中陡然涌出不好的预感，并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该不会？
　　难道是！
　　一如既往的冷脸，在叶尧目瞪口呆地注目下，总助先生西装革履，缓缓下车，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才绕个半圈，走到另一面打开了车门。
　　叶尧情不自禁后退两步。
　　轮椅的金属边框一点一点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男人垂感十足的裤子挨在踏脚处，修长分明的指节轻轻搭在扶手上，从阴影里缓缓而出，光影的分界线给他的轮廓镀上无比的深刻。
　　好看的……就不像是个人。
　　词汇贫乏的叶尧心中冷不丁冒出这么个念头，喉头无意识地滚了滚，忽然看到男人眼眸一抬，似乎就要朝这边望过来
　　！？
　　他下意识一缩脖子，蹭地后退，飞快的两步旋身刷刷躲到树后的阴影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好似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怎……怎么回事！？
　　他拼命咽口水，被自己怂透的举动惊呆了。
　　怕他干嘛？就是个凡人！
　　上辈子在修真.界纵横无匹没带怕的，重生之后反倒栽在了一条西装裤下？！
　　叶尧摸着胸口，拼命示意让它争气点，树干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窸窣地掉下两片树叶。
　　“你在做什么？”
　　悦耳如醇酒的嗓音在他身前两米远的地方响起，叶尧倏地抬头，就见男人不知何时被推着到了他前方，正闲散地坐着，隔着一道矮矮的篱笆静静望着他。
　　叶尧眼睛见鬼似的睁得溜圆，像受到惊吓的奶猫，惶惶得带着点随时可能上来挠一爪子的小脾气。
　　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刚才丢脸的样子都被看到了！？
　　“我……”他蠕动嘴唇，“在散步……哈哈。”
　　步重掩下唇边的笑意，假装没看出他的窘迫，温和地打招呼：“叶先生，又见面了。”
　　对啊……
　　叶尧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怎么又见面了！！
　　他震惊问道：“隔壁的房子是你的？你要搬过来！？”
　　“是。”步重轻道，“我还要在C城待上一段时间，天天住酒店不舒服，置办一处地方，以后再过来也方便。”
　　叶尧：“……”
　　为了出差买房子……C城，这地段，还是别墅，没个八位数根本拿不下来。
　　差旅费实在太离谱了点。
　　闫旭沉默地站在步重身后，保持淡定又专业的表情。
　　步家在C城的房产极多，论交通便利有市中心的顶层公寓，论幽静有郊外山庄，再不济，整一片的超五星酒店随便住，老板偏偏选了这么一处各方面都不出挑的地方，还连夜装修。
　　单纯的总助先生真心实意地觉得，这年头招揽个人才不容易。
　　步重就是过来打个招呼。
　　眼见小主播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恍惚，他估摸着得给点时间缓缓，于是退了一步：“我屋子里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如果叶先生不介意的话，晚上可以到寒舍用个饭。”
　　不等叶尧开口，他又补充道：“往后我们成了邻居，还希望能互相帮扶照顾。”
　　叶尧怔怔的：“你真不是借着乔迁之喜的名义贿赂我？”
　　步重忍笑：“只是便饭。”
　　叶尧痛苦又艰难地把拒绝憋回去：“好……好吧。”
　　步家人，不能惹。
　　除了忍着，他难道还能搬走怎么的？
　　目送步重被推着进到隔壁的院门，遥遥又跟他打了个招呼，叶尧龇了龇牙，笑得像腮帮子疼。
　　等到人一进去，他立马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焦虑地准备给方老爷子打电话，看他老人家有没有办法把这个男人弄走。
　　——挖人挖得都愿意上门做邻居了，这年头的老板未免太敬业。
　　他点开腕表，还没把电话拨出去，界面上突然嗡嗡嗡疯狂地震动起来。
　　叶尧一怔，发现是辰光的后台。
　　这么多私信？
　　页面刚刚弹开，成千上百条的信息就差点把表卡到死机。
　　【小哥哥在吗？呜哇哇出大事了！】
　　【爸爸你快回来看一眼啊！再不想办法，咱们的大本营都要被人端了！】【抄袭狗去死！剽窃出门八百码！】
　　【之前看直播就觉得这主播一天到晚只会靠着噱头哗众取宠，现在被曝出来连药都是盗窃的别人的药方，啧啧，脸肿不肿？……哦不对，已经没脸了！】【欺负我们家绵绵，活该遭报应！】
　　剽窃？
　　叶尧皱眉，一条一条翻过去，发现了夹杂在当中房管发给自己的通知。
　　【您被人举报剽窃其他主播的直播内容，平台正在确认中，在此期间，你的直播间做暂封处理，如果结果属实，将会封马。】也就是说，在这场莫名其妙还没搞清楚因果的无妄之灾没有找出真相前，他都没法直播了。
　　心里蓦地生出火气。
　　没人比叶尧更清楚自己的药方是哪里来的，说他剽窃，除非这世上还有穿越的人。
　　叶尧盯了屏幕两秒，顺着粉丝给他的信息一路摸进那个所谓原创的主播房间。
　　挂在直播间前的名字是“玉言”。
　　——从叶尧直播开始，就总是在他的房间弹幕里出现，似乎已经成为传说的一个名字。
　　“前段时间又点事，没能来，大家想我了没有？”
　　主播的声音懒懒的，上挑的尾音勾着一丝让人浑身发软的沙哑。
　　“没来当然是有事，我家里做医药的，时不时要出门购置药材，算是出差吧。”
　　弹幕里出过去一排尖叫，都是“啊啊啊”“我家言哥哥居然还是医药世家简直不能再帅”“爱了爱了”之类的话。
　　主播逸出一声轻笑：“乖，知道你们爱我，爱就多买点药回去。”
　　“炼药？”
　　“我不玩那个，都是耍把戏让人感兴趣来吸引粉丝的。”
　　“你们喜欢的话，我这里都是成品，效果保证……要示范？行吧，那我就做一次。毕竟口碑在这里，得让大家知道是正品。”
　　镜头晃了晃，视角渐渐上移，主播烈阳玫瑰一般的容貌出现在画面中，像是直照到身上令人浑身都发烫的暑日，带着躁动的气息。
　　弹幕不出意外地炸了，全都在癫狂地舔屏。
　　叶尧眯起眼睛，双手抱臂。
　　这可真是巧了。
　　他舔了舔虎牙，看着昨晚才见过的叶舒阳的那张脸，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小。
　　而镜头中的叶舒阳已经来到了外面的草地上。
　　青草的芬芳从屏幕里丝丝缕缕地传出来，让人心神摇曳。
　　“这药是让动物乖乖听话的，放心，没有副作用。”
　　叶舒阳拿出一个小杯子放到地上，一股奇异的味道飘散开来。
　　叶尧吸了吸鼻子，神色凝重起来。
　　“不光是猫，对其他的动物也有用。”叶舒阳听着不远处已经传来的窸窸窣窣动静，看了一眼弹幕，皱起眉，“不要拿我和那种小直播间作比较。”
　　“药方我私底下和几个朋友一起分享过，他是不是从某种渠道知道的我不清楚，但不论如何，只能针对猫的药，我觉得效果范围实在太小了，这种鸡肋的东西买回去有什么用？那么贵的价格，明摆着捞一票就走的。”
　　【果然还是言哥哥好，人美心善~】
　　【那种三无直播间，买回去的药也不怕毒死老鼠苍蝇什么的。】【2333要是真毒死了还算有用……】
　　【这种骗钱的恶臭主播就应该让他身败名裂！永远封马！】【合理怀疑玉言的药被泄露了，否则哪里这么巧，刚好那边就出这种药？还抢先一步，要不是玉言后来又做了改进，药效更好，恐怕这会儿都要门上来碰瓷说我们玉言剽窃他呢！】【卧槽姐妹！你这怀疑的有理有据啊！】
　　【这么阴的吗？……麻麻，这世界果然好可怕！】叶尧眉头皱得死紧，倒不是因为弹幕里自我高.潮颠倒黑白的谩骂诋毁。
　　他看着屏幕里的小动物缓缓接近，不论狗还是猫，甚至还有天上盘旋的小鸟，众星拱月一样把叶舒阳围在中央。
　　明明是令人惊叹的情景，他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
　　“砰”！
　　叶尧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椅子。
　　叶舒阳……竟然众目睽睽地用禁药做幌子，还放出绝对安全的保证！
　　如果真的有观众相信他的话把药买回去用在宠物身上，恐怕第二天就会收到一具极其乖顺的尸体。
　　“谁给他的胆子……”他难道不担心拆穿的后果！
　　眼看着叶舒阳抓起一只小土狗就要让它把药喝下去，叶尧迈出长腿，衣角带起蓬勃欲发的怒气。
　　在这个蠢蛋害死那么多条性命还有他自己之前，赶紧让他麻溜地、滚回家！
　　“赵局，是我……”步重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树植，面前显示加密的通话屏幕。
　　“昨晚送到您那里的是家里一个不成器的小辈，我希望他能在里面多待一段时间。”步重摩挲着扶手，语气中听不出一点起伏。
　　“不管步家什么人来，怎么闹，不要松口，就说是我的意思。等到证据链搜集结束，我会让人送过来，到时候该怎么处理，不必留情。”
　　“好……那就麻烦您了。”
　　“另外。”
　　“其他几个人无所谓，但步铭的身体检测报告我想要一份，还希望您暂时不要外泄。”
　　“……多谢。”
　　步重挂了电话。
　　片刻，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昨晚让步铭失常的药是什么成分，才让小主播敢在大庭广众下这么明目张胆地使用出来，而不担心被拆穿。
　　但现今的检测手段并不如外面涉及不到内幕的人想得那么简单，残留的药性，哪怕再无害，再微小，只要想，七十二小时内必定找得出蛛丝马迹。
　　……毕竟年纪小，手段虽有，却还不够周到。
　　步重心里评价着，眼中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
　　屋子里飘来饭菜的香气，是闫旭叫来的厨子在准备今晚的饭菜。
　　不知道会不会和小主播的口味。
　　步重想着晚上和他能一起吃饭的场景，嘴角翘起一丝笑意。
　　正当他转着轮椅要回里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
　　小主播几步从院子里跑过，砰地关上的院门，瞬间略过的侧脸看起来无比的心焦愤怒，还带着一点煞气。
　　步重皱眉，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下轮椅朝门口过去，一边唤闫旭：“备车。”
　　闫旭急忙从餐厅走出来。
　　步重看了他一眼，吩咐道：“跟上他，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投喂、善后、随时待命……老板宠夫美滋滋。


第二十八章 
　　叶舒阳蹲在草地上,撸着猫，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大腿一个都没抱到,还被人轰回来。
　　而叶尧呢,变得像换了个人，居然认识上那么厉害的男人……
　　叶舒阳心里强烈失衡，在床上辗转了半夜,一大早收到木绵给他发来的信息,终于看到了灰暗中的曙光。
　　【哥，有个新人主播给我没脸，咱们整他一波怎么样？】叶舒阳意动回信：【到底怎么回事？】
　　木绵把和炼药小主播的恩怨跟他说了一遍,又道：【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那主播开播时间不长，粉丝已经快五万了，我们要是真能把他搞下来,就算不能百分百消化，带过来的人应该也不少。】【而且哥,您家不是做医药的吗？有没有类似的药方？到时候我们也模仿这套路来一波,以您的粉丝基础,肯定能爆。】叶舒阳琢磨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
　　家里的事业有大哥继承，他对管理也没兴趣,这么多年的直播坚持下来,每月上百万的收入,他是真感兴趣，也想当成事业来做。
　　但昨天步少出事了，本想抱的大腿现在自身难保,步少家里管着的辰光说不定也要受到牵连，这时候多一点粉丝，就多一点跟未来老板谈判的资本。
　　那就……试试吧。
　　木绵得到他的答复，激动万分：【哥您就准备药方，其他的我来搞定！】药方……
　　叶舒阳揉搓着手里的杯子柄，有些踌躇。
　　这是他问公司的研究部门要来的新药方，本来不是用在宠物身上的，不过稀释了将近千倍，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眼看着弹幕里粉丝在催，叶舒阳心一横，摁住怀里一条小土狗的后颈，给它把药灌进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条小狗就呜咽一声软了下来，原本摇得欢快的尾巴蔫哒哒地耷拉下来，小黑豆充斥着茫然。
　　叶舒阳心里一紧。
　　不过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还没等弹幕里的质疑刷出来，小狗就重新恢复了意识，绕着他开始跑圈，小小的垫子踩在土地上，吐着舌头哈着气，时不时把头蹭上来，无比依恋的模样。
　　【啊啊啊！果然成功了！】
　　【小狗好可爱！撸它的小言更可爱！】
　　【好像把两个一起抱回家养起来！谁都不给看！】叶舒阳满意地微眯着眼睛，手下毛绒绒的触感感觉好极了。
　　他下命令：“小黄，跑一圈。”
　　小狗汪了一声，憨头憨脑地咬尾巴。
　　“跳一个。”
　　“握手。”
　　“敬礼。”
　　“……对，就是这样，好乖。”
　　随着小狗一个个把指令完美完成，直播间的氛围海啸似的一层层推进到高.潮。
　　数不清的粉丝“啊啊啊”尖叫，表示玉言小哥哥的药一定要买！谁抢和谁干！
　　叶舒阳心里炸开小花花，再接再厉，又抱了一只小猫过来，笑道：“我们找个更可爱的……”
　　被他忘在脚边小狗这时候低低叫了一声，像是小孩的哽咽，脚下一个趔趄撞到叶舒阳身上，然而被激动冲昏头脑的主播和观众一个都没发觉。
　　人气！粉丝！钱！
　　触手可及的热度汩汩流进他的心脏，叶舒阳被烘烤得心脏砰砰直跳，眼睛都发红了。
　　他不顾小猫咪咪的挣扎，一手扣住它的后颈，一手端起杯子，小猫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气息，眼睛惊恐地瞪得老大，挥舞着爪子就要去挠他的手腕。
　　“看来这只猫性子很野。”叶舒阳浑不在意地避过，哈哈笑着，“放心，等你喝完就听话了。”
　　【我觉得小猫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不愿意的话就不要勉强它了吧……】弹幕里有人小小声地提出来，却很快被群情热忱的粉丝掐出去。
　　【绝育也不舒服，你有本事让大家都别做啊！】
　　【真把猫当爹妈宠呢，看不下去你可以走！】
　　不用叶舒阳费心，自然有粉丝替他把不好的言论都轰走。
　　他满意地翘起嘴角，把奶猫的爪子摁住，抠着它的后脑就倾斜起杯子
　　啪！
　　他的手腕被一只手牢牢扣住了。
　　像铁钳一样的力道，锢得死紧，又烫又痛，叶舒阳下意识想要甩开，却发现自已的力道涌出来就像水滴进了海，一点都使不出来。
　　他受惊地瞪大眼睛，腕表因为这个动作歪了镜头，顿时看不到人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玉言被袭击了！？】
　　紧接着，他们听到了声音。
　　“你疯了！我好好做着直播你干吗——”
　　“我看你才是疯了！”
　　另一道声音，干净、清澈、好听，此刻却含着满满快要燎起来的怒火，打断了玉言的咆哮。
　　“SK-2，活体实验还没做过，你拿出来堂而皇之的直播，想过后果没有？！”叶尧一把打开他手里的药剂，杯子划出一道弧线砸到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粘稠的液体淌出来，增大了挥发面积，空气里的气味顿时浓重起来，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换缓缓扩散进直播间里，坐在镜头前的观众表情一瞬间空白，“飘飘乎如冯虚御风”的升仙感击中他们，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年。
　　然后下一刻，他们的神情就变成了震惊。
　　歪倒的镜头刚好照进那些小动物。
　　它们围着药液恍恍惚惚，一开始是想要靠近仿佛吸了毒似的梦幻表情，然而不过片刻，这些小宠物猛地炸起了毛，想要逃跑却跑不开的模样，一个个翻着肚皮小脚朝天，痉挛地抽搐着，没一会儿，身体猛地绷直到极点，像满弦的弓线突然断裂，瘫倒在地上不动了。
　　观众倒抽一口凉气。
　　【毒……毒药！？】
　　“肌肉松弛的效果再加上致幻作用，结晶体溶于水，稀释万倍用于重症患者的麻醉，没有经过动物实验，没有应用人体，根本没有发布。”叶尧的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子，“你是用什么名义从实验室里拿出来的？”
　　叶舒阳眼珠乱转，又没法从叶尧手里挣脱出来，脸色涨得发红：“放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是一定要我把把警察也你爸一起叫过来你才肯说实话。”叶尧冷冷看了眼那边瘫软的小动物，放开他。
　　突然没了力道，叶舒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看着叶尧朝那些小东西们走过去，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瓶子，拔开，在空中晃了一圈，醉酒模样四脚朝天的小猫小狗们在幻觉中被安抚着，蹬腿哀叫都渐渐平静下来。
　　【刚才那sk-2……什么的？有人听说过？】
　　【不明觉厉！难道真是什么新型药？】
　　【很有可能啊，世面上没听说过……等等！也就是说……玉言拿根本没有安全许可的药出来给活的动物用！？】【刚才小狗小猫们明显看起来状态不对！我见过被你们说剽窃的主播的直播，人家用完药之后，小猫明明又能跑又能跳，撒娇蹭蹭都可以，怎么到了“改良版”，反而像是吃了假冒伪劣产品一样？大家有眼睛，真相总能看得出来！】【再带节奏房管封马！合理怀疑是恶臭主播的水军，我们玉言不是那种人！】弹幕里顿时乱起来，怀疑的维护的都有，吵成一团。
　　叶舒阳沉浸在被叶尧突然揭穿的惊恐中，一时间竟然没注意到手表还在直播。
　　“我警告你。”他咽了咽口水，“你别想含血喷人！我用的药没问题！”
　　他撑着手，手臂晃动，随着一起动的镜头里突然出现身影。
　　先是笔直的腿，从角落出现，随着一步一步走出距离，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弹幕忽地安静。
　　叶尧手里抱着清醒过来就喵喵粘着他的奶猫，一手轻点地上的药液，修长指尖在屏幕前一闪而过，直播间里几乎是瞬间一片无声的吞咽口水。
　　等等。
　　这闪亮登场的无名氏……
　　略帅啊。
　　指尖伸到脸侧嗅了嗅，人工合成的化学品味道在其中微微刺鼻。
　　叶尧笑了笑：“LSD，麦角酸衍生物，常用致幻类化学物，10微克就可以产生明显欣快，50-200微克出现幻觉，间接影响植物神经系统的活动，瞳孔扩大、高热、心动过速、血压下降、呼吸抑制……这就是你所说的安全高效？”
　　他不急不缓地说着，叶舒阳这时终于站稳身体，镜头停在半空，头一次将来人完整地括进去。
　　他逆着光，看不清五官，白皙的皮肤却像是玉石一样反射出完美的轮廓，轻薄的衬衣勾勒出柔韧尽瘦的腰线，让人看着就忍不住伸手上去丈量。
　　【卧……卧槽！极品小哥哥！】
　　【这颜值，这身材……啊我死了！】
　　【想舔！想抱！我可以（震声）！】
　　【吃瓜纯路人觉得这小哥哥比玉言好看多了……吸溜口水！】【啊啊啊啊啊啊啊！刚才那一本正经科普的模样像极了我梦中的男神学霸！求正脸啊！】【头一次在直播间看到如此硬核的科普！小哥哥是光闻就认出来了？！这么牛逼……哪个医大的高材生吧啊啊啊！】【我跟你们这些肤浅的人不一样！我是医科生！我想和小哥哥探讨学术！什么时候都可以！最好是深夜！一整晚都完全没问题！】一片舔屏的疯魔。
　　玉言的粉丝本来很多就是被他的脸吸引过来的颜粉，此刻被无双的绝色直面冲击，顿时摇曳不定，难听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少部分坚定不移的死忠被淹没在当中，微弱无力。
　　另一种声音同时悄然地出现，却很快壮大。
　　——它们来自于过来掐架的叶尧粉丝。
　　【怎么觉得这声音这么像我们叶爸爸……】
　　【+1】
　　【+2】
　　【+身份证号】
　　【诶诶诶！？难不成？】
　　【该不会！？】
　　【我的妈！球手部特写！天天把爸爸炼药视频倒放八百遍的我一定能认出来！】【你们说真的！？那个据说是剽窃玉言的小主播！？】【滚！到现在谁剽窃已经一清二楚了！嘴巴放干净点！】叶舒阳被叶尧随口说出的药物成分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要反驳，却绝望地发现自已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LSD？他上学天天划水，根本没听说过！
　　“你特么……”他忍无可忍，爆粗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直播？你跟踪我？！”
　　“跟踪？”
　　叶尧笑起来，摇了摇头：“我没那么闲。”
　　“那你——”
　　“你逼我来的啊。”叶尧轻描淡写，眼尾挑起一丝无辜的疑惑，“说我剽窃，举报、封马，我要再不来拆穿你，都快被你逼得混不下去了。”
　　“……是吧，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颜给你们，随便舔，舔完记得点赞。
　　本章评论全部红包∩_∩
　　另，明天要上夹子，更新会晚一点，爱你们。


第二十九章 
　　平地起雷风起云涌,叶尧一句话掀起的波浪把整个直播间都给淹了。
　　【弟弟？？？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这人是玉言的哥哥？！】
　　【卧槽！这一家子的颜值都好高啊！】
　　【所以大水冲了龙王庙？弟弟内涵哥哥剽窃自己的药？哥哥迎面打脸？】【辰光年度大戏前十预订！开张打赌了啊！排第几！】叶尧摸着怀里喵喵直叫的奶猫，梅花小爪垫软软搭在他的手臂上，轻飘飘的像天上云朵的触感,蓬勃的怒气都被这轻柔的触碰渐渐抚平。
　　他走到叶舒阳面前,弯下腰，不紧不慢地伸手摘下了他的腕表，语气平淡：“医用药方,不是让你拿出来瞎玩的。”
　　叶舒阳两颗被冻住的玻璃似的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晦涩地眨动,好一会儿，转不动的脑子里才反应过来一个令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事实
　　直播……还开着！
　　也就是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的观众看到了！？
　　这一瞬间的感觉对他来说不啻于世界末日,叶舒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上来,嗷嗷叫着想抢回叶尧手里的腕表。
　　他龇着牙瞪着眼，往日粉丝们最爱的精致小脸怼到镜头前，美颜都救不了他的粉刺和色素沉着。
　　【妈妈救命！有鬼啊！】
　　【这脸……天天熬夜喝酒吗？！】
　　【我的天啊！原来玉言的皮肤这么差？我以前从来没发现！】【直播间就是整容间……我以前不信,现在恨不得给过去的自己一个耳光！告辞！】【脱粉了脱粉了！把自己吹成辰光男主播第一颜，天天内涵,结果人品差不说,美颜开得姥姥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主播的镜头得是多贵的那种,还好意思天天吹嘘自己纯天然不矫情,呸！】不怪观众拔吊无情要求过高，叶舒阳平时把自己捧得过高,一旦出现缺陷,在粉丝面前就会放大到天坑一样。
　　叶舒阳狰狞着面部被叶尧轻巧的动作玩得团团转,一抬头，正巧看到直播间里蹭蹭落下的粉丝数，几年攒下来的家当,一会儿工夫掉了三分之一！
　　草！
　　他火烧得天崩地裂：“我跟你没完！”
　　早知道昨晚在包厢的时候他拦着干什么？就不该一时心软，多那几分钟让步铭教训一顿，今天哪还有的闲工夫跑这里来坏他的事！
　　谁特么的会知道他要搞的小主播是叶尧这个丧门星！
　　叶舒阳牙齿咬得咯咯响，燎原而来的愤怒快把他的理智烧干净了。
　　凭什么长这么好看！
　　凭什么有人帮他！
　　凭什么自己就是卖点给畜生用的药他也要出来搅局！
　　一个躲在角落里发臭的垃圾，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叶尧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微微偏头，避开他带着呼呼风声的一拳，嘴角噙着笑意：“这么大的火气？”
　　“你特么……给我等着！”叶舒阳喘着气，反身又是一拳，被叶尧轻轻巧巧抬手接住。
　　他不死心地咆哮：“别得意！我早晚弄死你！”
　　直播间里的画面随着两人的动作晃得厉害，但这也不妨碍弹幕哇哇乱叫：【哥哥！帅！哥哥！酷！】
　　【练过！？这动作……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简直把玉言逗着玩！】【哥哥你还缺弟弟吗，上过大学特别乖巧的那种？让我往东绝不往西，咱们不理这个熊孩子！】【谁还管弟弟！舔脸啊！这么近的距离连毛孔都没有！小哥哥是怎么保养的！】【是我们叶爸爸吧？是吧！我瞧着这手越来越像啊！有没有哪个姐妹出来确认一下？……啊啊啊！我一想到我粉的主播可能如此盛世美颜我就激动得想跑圈！】叶尧一把抓住叶舒阳的手臂，趁着侧近他脸侧的功夫，压低声音轻笑道：“你要是觉得这药随便用没事，不如你也试试？……说不定叶华全会感动你给他提供了宝贵的临床资料。”
　　他右手一抬，把叶舒阳的肩膀拉着转了半圈，刚巧挡掉腕表的摄像头。
　　刹那的功夫，他手里平地多了一个瓶子，侧倾出来的液体滴进叶舒阳的预备破口大骂的嘴里。
　　叶舒阳眼睛倏地睁大，猛烈挣扎起来。
　　叶尧从善如流地放开他。
　　“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叶舒阳惊恐地呸呸呸，嘴里一股清凉麻爪的味道，顺着喉管淌进肚子里。
　　“什么都没有啊。”叶尧一摊手，手里空空如也。
　　“你！……呸，你放屁！刚才明明就有……你特么想了什么办法来害我！”
　　叶尧无辜又苦恼地叹了口气：“哥哥明明为了你好，怎么总是这么胡闹。”
　　弹幕里配合地刷起“哥哥对你这么好还不听话”“你不要给我啊啊啊”。
　　玉言在他们心目中的高冷美丽炽热诱人的形象已经完全崩塌成撒娇嘟嘴放飞自我一点也不懂事的熊孩子……不，蛇蝎。
　　虐待小动物还污蔑美人哥哥，人品太差。
　　叶尧退开两步，嘴角翘起一丝笑意，眸光冰冷，语气却仍旧温和：“真的不要哥哥管？”
　　叶舒阳擦着嘴，无比崩溃：“你今天到底发的什么疯！？”
　　“难得表达一下关心。”叶尧惋惜摊手，笑容似有深意，“不要哥哥，那我走了。”
　　“希望再过一会儿……”
　　你不会后悔。
　　他缓缓后退，看着叶舒阳脸上的神情从怒火冲天到带上了一点疑惑，再然后，眼中起了丝迷茫。
　　“你……”
　　叶舒阳出口的话一顿，紧接着，瞪眼的表情空白片刻，忽然仰起头：“喵~”
　　【？？？发生了什么？】
　　【看不到人……可是这是玉言吧？猫叫？？】
　　叶尧瞥过弹幕，一扬手把腕表丢了出去，金属色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掉进了草丛里，被茂密的草叶挡住。
　　【突然瞎了……】
　　【到底怎么了别吓我？！】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适合大庭广众被人知道啊……”叶尧摇了摇头，转回目光。
　　叶舒阳在原地站得像失了魂的傀儡。
　　叶尧走近两步，叶舒阳就像嗅到主人气息的家猫，眉眼一动，露出委屈的神色，小小地又“喵”了一声。
　　“乖。”叶尧摸摸他的脑袋，轻柔道，“告诉我，我母亲留下的药方，被叶华全藏在哪里了？”
　　“药方？”叶舒阳一歪头，扁着嘴，眼中泪汪汪的，“好像……在实验室见过……”
　　“都被开发出来了？”
　　叶舒阳摇头：“不知道……不过听父亲说过一次，好像只有三分之一，剩下的很难……要抓紧……”
　　这是个不错的消息。
　　叶尧眼中笑意浮起。
　　他的外祖一生清贫，药方传世却不拿来牟利，否则也不至于在他去世后，叶尧母子一点外物助力都没有。
　　但也正因为如此，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叶尧更无法忍受叶华全拿这些寄托了沈家几世心血的药方来发横财。
　　“本来还想着要再跟叶华全虚与委蛇一段时间。”叶尧垂眸低笑。
　　但他现在有了师父方解石，有了天恒的邀请函，叶舒阳这个蠢货又送了个不大不小的把柄到自己手上。
　　“多谢你。”叶尧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叶舒阳顿时软倒在地上，像一只真正的奶猫一样蹭着地喵喵叫。
　　叶尧望了眼他头发凌乱脸上沾土的狼狈样子，漠然转过身。
　　既然觉得猫狗的命不算命，自己不妨试一试。
　　如果不是怕出人命，把他带来的药剂扔回他嘴里，大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叶尧走到扔掉腕表的草丛边，弯腰捡起，朝“？？？”满屏乱爬的观众们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刚才手滑扔出来了。”
　　“别担心，已经教育过了……猫？没事，我给它们用了药，很快就恢复。”
　　“都是自己家随便研制的，我会看好他以后不乱出来捣乱。”
　　“叶爸爸？”
　　叶尧一顿，笑起来：“这都被你们认出来了。”
　　弹幕寂静片刻，瞬息高.潮。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的是我小叶子！】
　　【爸爸我爱你！我不怕乱.伦！】
　　【为什么我的爸爸这么帅！为什么我的爸爸这么美！没想到千呼万唤不肯开镜的爸爸竟然是在别人的直播间里被我看到了盛世美颜！】【……明明可以靠脸吃饭，非要靠才华！】
　　【从今天开始住在小叶子的直播间！有带饭打地铺的姐妹吗？】【组团！】
　　叶尧看着他们乱糟糟的评论，轻笑。
　　他一边朝着来时的路返回，一边和粉丝闲聊。
　　不用看，都能知道这会儿他自己的直播间该是怎样的涨粉速度。
　　“开镜不一定，药会卖……放心，我和他的不一样，他从他爸那里偷的，而我……”
　　叶尧一顿，垂眸：“是我母亲给的。”
　　【莫名嗅到了家庭伦理剧的味道……】
　　“别想太多。”叶尧平静道，“就是普通的小矛盾，我……”
　　他抬眸，看清眼前的刹那，剩下的话顿时停在嘴里
　　步重坐在轮椅上，就在他的面前。
　　用一种不知道来了多久的姿态，正静静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被看到了？
　　抱歉，今天事情有点多，更新的有点晚，后面有空一定会加更的么么哒。


第三十章 
　　叶尧心跳砰地漏了一拍,反应过来，立马把直播关了。
　　他来了多久？看到多少？……怀疑了吗？
　　和上次事情结束之后才被撞开门不同，叶舒阳这回是真真切切在他面前软成了一只小猫咪。
　　——这人知道自己有药,但被他发现自己的药这么神奇……
　　两人对视着,叶尧的寒毛全部立正尖叫，男人深邃的眉眼还是平平静静，半晌,突然推着轮椅转过身：“走吧。”
　　叶尧：“？”
　　就……完了？什么都不问？
　　他忍不住想姓步的是不是其实没看到多少……
　　嗯？
　　这么说起来,自己只知道他姓步，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步什么？
　　长这么好看，名字应该也吊炸天？
　　叶尧紧张起来,思维就不受控制地发散。
　　只听着下一刻男人对等在车边的闫旭淡淡吩咐道：“去处理一下附近的监控,别让人看到。”
　　叶尧：“……”
　　他的脚步顿时一停。
　　反应了一会儿，叶尧扯出牙疼似的笑，讪讪道：“你都……看到了？”
　　这收拾后事的功力看起来真是熟练又深厚。
　　闫旭接到吩咐,转头就上驾驶室打电话去了。
　　只剩下两个人，叶尧紧张地搓搓手心,想要说些什么。
　　步重抬眸：“嗯,看到了。”
　　叶尧：“……”
　　这猝不及防的坦诚。
　　步重：“不光这次,上次你在包厢里的事,也是我吩咐人扫尾的。”
　　叶尧：“……”
　　步重：“想跟我说说你用了什么药？”
　　叶尧：“……咳，这个……”
　　“不想就算了。”步重似乎压根没指望他老实回答,漆黑的眼眸望了他一会儿,忽然转了话题,“饿了吗？”
　　叶尧一口气刚刚提到嗓子眼，放松得毫无准备，顿时轻轻咳了一声：“没……没有。”
　　“家里本来准备了,但现在跑出怎么远，时间也不早了。”步重抬手看表，“吃一点再回去，我让师傅把菜缓缓做，改成晚饭。”
　　叶尧脑袋里的念头乱成一团，扯不出个头绪，只能愣愣跟着他的话点头：“……哦，行。”
　　步重嗯了一声，看了眼驾驶室里的闫旭，又道：“助理在忙，能麻烦你帮忙推一下轮椅？”
　　叶尧欠人的手短，这时候怎么也说不出拒绝，于是走上两步，扶住轮椅的后背。
　　靠得近了，一股幽淡的味道飘过来，像是古朴寺庙里长久烧着的上好檀香，清清淡淡一缕，平地让人心神宁静。
　　叶尧嗅了嗅，发觉好像是步先生身上的。
　　檀香？
　　这种老人家才爱用的香料放在他霸道总裁的身份上，竟然没有一点违和感。
　　他又闻了闻，刚才的紧张感奇异地随着香味缓和。
　　叶尧放松下来，推着步重往车走。
　　快上去的时候，他脑子一突，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冒了一句：“我想吃火锅。”
　　步重稍顿，片刻，清淡的鼻音从前方逸散过来，带上了笑意：“好。”
　　车开到一家火锅城。
　　和叶尧想象中的不同，这个地方装修得很接地气，来来往往非常热闹，刚下车，一股麻香的味道就飘过来，很勾人的食欲。
　　步重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揭穿道：“以为我会带你到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进门还要先洗手的地方？”
　　叶尧摸摸鼻子，心想可不是嘛，这样的地方委实配不上您大老板的身份。
　　“我几岁就离开了C城，一开始两年还会回来一次，不过后来……”步重微微一顿，“离上次回来已经五六年了，不过这个地方我倒还记得清楚。”
　　叶尧听着他柔和的语调，觉得那里面隐约流淌着淡淡的怀念。
　　“虽然不符合你的期待，但这里的底汤味道很正宗，外地不少人都慕名过来，要排队。”说着，步重转回正面，“走吧，闫旭已经订好包厢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下车之后闫旭没给步重推轮椅，而是先去包厢安排，叶尧左看右看，只能把推轮椅的重任继续进行下去。
　　手下冰凉的金属质感握得久了，渐渐也蕴起一丝暖意。
　　两人进到包间，早就准备好的服务员把底汤菜品流水一样地端上来，坐下没多久，汤品已经开始翻起鲜亮的红色。
　　辣椒的味道冲鼻而来，辣得人胃口大开，却又不是刺人的那种，汤水透亮诱人，叶尧眼睛发光，唾液不自觉地分泌。
　　他眼巴巴地看着服务员把菜一样一样下汤，肉香味酥麻麻地冒出来。
　　不行了。
　　忍不了了。
　　叶尧拿起筷子，艰难地咽住口水。
　　难怪大老板会来这里，装修虽然不上档次，但味道确实实打实的牛，简直引人犯罪。
　　步重坐在他身旁，瞧着他痛苦忍耐的模样，笑起来，伸出手解开袖口的口子，不紧不慢卷了两下，露出骨节突出肌理分明的手腕。
　　他拿起公筷，在热水里消了毒，然后夹了毛肚放进辣锅，七上八下，一会儿的功夫，捞起来的毛肚看起来就嘎嘣香脆，被步重放进了叶尧面前的碟子：“尝尝。”
　　叶尧紧紧盯着，眼睛里的光比灯还亮，步重的手一放下，他顾不上客气，夹起来就往嘴里放。
　　“呜……好吃！”他眼睛瞪大，晶晶亮的：“太棒了！”
　　毛肚烫的时间恰到好处，口感绝佳鲜香浓味，入口火辣辣地到胃里，都是舒爽的味道。
　　“喜欢就多吃点。”步重笑着，给他又烫了一块，“慢点，小心烫。”
　　一旁的闫旭低头，盯着鼻尖，就算内心的尖叫已经泛滥成河，脸上还要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这是老板吧？？？
　　不是哪个奇怪的家伙假扮的？
　　他还记得当年严家的小姐从海外归来志在必得地准备追求老板的时候，玫瑰花天天送到楼下，穿着露背礼服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性感的姿态刚刚摆好
　　男人坐下来，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严小姐，你这样我看得冷，不介意的话，让人拿条毯子过来？”
　　把自己裹成熊的严小姐脸上的妆都僵了。
　　就是这样一个在情场上如同泥石流一样的老板，此刻温言细语，对着一个二十出头刚刚毕业的小男生极尽体贴，深邃的眉眼里透出的几乎能称为……宠溺？深情？
　　闫总助抖了抖，把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丢进角落。
　　叶尧倒是被伺候得开心，步重坐在他旁边，配合着他的速度一样一样把菜烫好，他一口刚下去，下一筷子就摆在了面前，间隔的时间刚好凉一下热度，不至于烫嘴。
　　没多会儿，他就吃得额角细细渗出了汗珠，挂在挺翘的鼻尖上，带着点心满意足的可爱，像一只喂饱了的猫，眯着月牙似的眼睛。
　　步重瞧着他的模样，心里涌上安宁，和借助药物的不同，往日里只能从直播间里隔着屏幕闻到的气息真真切切出现在面前，把他的心一下熨平了。
　　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小主播身上的草木般的清新气息，他笑起来恬淡温和的样子，即便是面对敌视的人偶尔的凌厉嚣张，都量身定做一样地和他的心坎，就好像前面十几年的噩梦，都是为了等待这一束光。
　　但小主播还不相信他。
　　对于他的身份，似乎天然地带着警惕，泾渭分明划出了界限，不明显，但实实在在提醒着步重不能越界。
　　所以……
　　他暂时不打算告诉小主播自己是*的身份。
　　这样至少还能隔着屏幕和网络，看到他用最自然柔软态度面对自己。
　　叶尧吃得满脸通红，半晌，终于觉得肚子有七分饱了，他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开始有闲工夫打量起周围的情形。
　　这一看，他却发愣了：“你……”
　　他看着步重面前空空如也整洁如新的餐具，片刻，脸上浮起尴尬：“你怎么没吃啊？”
　　现在才发现从头到尾都给自己夹来着？
　　他心虚地放低了声音：“那个……咳咳，要不我也给你——”
　　烫一点？
　　他一转头，瞧见桌上七零八落基本没剩下的菜，顿时卡壳了。
　　“没事。”步重看着他的窘迫，含笑解围，“多吃点好，你还在长身体。”
　　“……”二十多岁大龄青年二次发育的叶尧默默红了耳朵。
　　一旁的闫旭咳了一声，出来圆场：“老板不吃辣，叶小先生就多吃一些吧。”
　　不吃辣？
　　“不吃辣你来这里……”叶尧吃惊，随即就忍不住有点点内疚，“早知道我就不说吃火锅了。”
　　“是我想来的。”步重轻缓打断他，“以前我父母很喜欢来这里吃饭，我跟着常来，不过都是用的清汤。”
　　“那你今天……”
　　“你不是喜欢吃辣吗？”步重一笑，慢悠悠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
　　叶尧：“？”
　　他怎么知道？！
　　步重勾着唇角，却不说话了。
　　直播那么多次，小主播经常在炼药的间隙吃饭，每次香喷喷的辣隔着药味传出来，都能让步重打上两个喷嚏。
　　无辣不欢的小朋友。
　　叶尧抿着被辣得红艳艳的嘴唇，上面一层饱满的油光，很是喜庆。
　　“那……”他犹豫了一下，“我回去给你做道菜吧。”
　　人家这么周到，怎么也得回报一下。
　　纯洁的叶尧如此想着。
　　步重唇角弧度加深，点头：“好。”
　　一顿饭吃得叶尧满心欢喜，摸着滚圆的肚皮，离开的时候自觉热情地继续接过帮大老板腿轮椅的工作。
　　三人走到楼下，闫旭去停车场开车，叶尧就和步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一顿饭下来，他对男人的观感好了许多，那种莫名其妙被看穿的悸动也一时抛到了脑后。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的马路上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极其刺耳的刹车声。
　　叶尧心头一紧，猛地抬头。
　　砰！
　　小汽车打着滑，和横过马路的卡车重重撞到了一起。
　　霎时间，路人的惊叫，车轮擦过马路的刺耳摩擦混在一起，尖刀一样刺破耳膜！
　　叶尧看着蛛网一样破碎的车窗上粘上红色，瞳孔紧缩，想也没想就朝着那边冲过去。
　　在他身后，步重的眼瞳里陡然漫开浓黑的墨。
　　他脊背僵直地坐在轮椅上，面色煞白，一瞬间失去了感觉听觉。
　　作者有话要说：    温水煮青蛙。


第三十一章 
　　火锅城的位置里市中心不远,最近的医院到这里最多十五分钟的路程，却生生要被堵成半个小时。
　　小车司机腿被卡在驾驶座里，试图上去把他拉出来的路人隐约瞧见他戳出腿部的森森白骨,鲜红的血汩汩淌着,顿时心悸退开，不敢轻易动手。
　　“骨头都出来了？怎么办？”
　　“这么流血下去会死人吧！？”
　　“救护车还没来？”
　　“堵车！司机再牛也没法开到天上去。”
　　“有没有学医的？帮着过来处理一下！”
　　乱糟糟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带眼镜的男人，一边喊着“我是医生我看看”,一边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中低头探进去检查了一下,片刻，缩回来，摇了摇,脸色无比难看：“不行,这治不了。”
　　“他伤了动脉，位置刚好靠里侧被座位挡住了，现在人弄不出来我没办法给他紧急止血,也不能随便动他，如果救护车还不来……”男人咽了口口水,脸上冒汗,“怕是救不过来。”
　　众人倒抽冷气,有感情丰富的已经捂嘴低低抽泣起来。
　　男人叹了口气,见惯生死的脸上此刻也显出无可奈何的悲哀。
　　被卡在里面的人在冲击的瞬间就晕了过去，然而在昏迷中似乎还能感受到痛苦,高高低低的呻.吟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低下去,就像缓缓流失的生命，把沉甸甸的灰暗压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
　　老天爷要收人性命，医生也没办法。
　　救得了病,救不了命。
　　无言的沉重蔓延开来，有人摇摇头，不忍再看这样的场面，背着手离开，更多的不停眺望救护车来的方向，心急如焚，期待有奇迹出现。
　　就在这个时候。
　　“让一让！”
　　人群中陡然响起的声音不啻于惊雷。
　　大家惊讶地循着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年轻小伙子奋力从外围挤进来，脸上微红地冒着汗，眉眼带着焦急。
　　“让我看一下！”他大声道，“我有办法能治！”
　　“谁？他说他有办法？”
　　“毛都没齐，开玩笑也要分场合！”
　　叶尧没管周围人怀疑还是愤怒的眼神，径自小跑着来到车旁，低头看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便蹲下身去。
　　医生猝不及防被他挤开，顿时紧张又不满地上来阻拦：“你干什么？！”
　　这不是胡闹！
　　救护车要是来得及时说不定这人还能救，随便来个小子乱搞一通反而把人弄没了怎么办！
　　别说虚的，万一被家属揪住，自己也惹祸上身。
　　他伸手就要去拉人，头一矮，看清年轻人手上的动作，却不由地愣住了。
　　这是……
　　叶尧的面前摆着一排银针，他凝目定神，面对眼前鲜血淋漓堪称惨烈的血腥场面毫无动容，白皙的眉目沉静，手上分毫不颤，一抬手就稳准地将针扎进了裸露出来的皮肤，随即屈起无名指轻轻一弹，针尾倏地震颤起来。
　　医生仿佛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嗡声。
　　弹针法！？
　　他猛地瞪大眼睛，激动得差点叫出声。
　　——中医针灸，针具越细越难进针，毫针刺法都需要经过长久刻苦的练习，没有一定的指力手法，别说进针困难，还会造成痛苦影响医治效果，更别提当中数一数二难度的弹针之术，任何一点微小的偏差都可能造成滑针。
　　这样连当今国手都不一定掌握的手法，居然在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的少年手中精妙地使了出来！
　　医生眼中闪着光，闭上嘴，仔仔细细观察起叶尧的动作。
　　针尾的颤动已经持续了快一分钟，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一开始喷涌而出的血却慢慢少了起来，变成偶尔渗出血丝。
　　成了……真的成了！
　　医生激动得上前一步就想拉住叶尧。
　　“让开——”
　　叶尧肃着脸把他推开，朝着外面扬声道：“来两个人，把他先弄出来。”
　　“这……”周围的人迟疑地左右看看。
　　刚才不是还说不能动？
　　“血止住了。”叶尧按下焦灼解释道，“但还得尽快救出来做进一步处理。”
　　医生也附和道：“对对对，没事了！现在已经可以动了，赶紧来帮忙。”
　　终于有两个男人走上前来。
　　叶尧嘱咐道：“别碰掉他腿上的针。”
　　化身迷弟的医生重复强调：“千万别碰掉！”
　　他看起来比叶尧还上心，跟着那两个人前前后后的，踮着脚不停地看。
　　变形的门被撬开，两个大男人满头大汗，把抵住的方向盘掰断扔开，然后小心地托起了里面的人。
　　“真的不流血了！”其中一个惊叹道。
　　另一个仔细瞅了瞅：“就靠这跟针？……这么牛逼还要麻醉有什么用？”
　　“哎哎哎，千万别动！”医生在一旁一直喊，又有点酸酸的，“这手法难得很，如果真能普及的话哪个医院不想要。”
　　就是不知道这少年师从何处，年纪轻轻的手法如此老道，传出哪个医院研究所都得抢破头。
　　叶尧抿唇看着，时刻注意出血量。
　　眼看着伤者被小心翼翼抬出了驾驶室，叶尧轻轻一口气还没松出来，变故陡生
　　左边抬人的男人手一滑，伤者顿时朝一边歪过去，他手忙脚乱地想把人重新抬稳，刚好碰到那根还在细细颤抖的针。
　　“——小心！”医生一声大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血顿时如同小喷泉一样飙出来。
　　出了纰漏的男人情不自禁嚎出来，吓得另一个人一抖，差点也把手撒开。
　　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千钧之际，叶尧两步上前，一把撑住伤者滑落的身体，另一手朝前探出，快速精准地按住了伤口上方的穴道。
　　喷了几人一身的动脉血立刻像被堵住了来源的泉水，偃旗息鼓。
　　人群中这时候才发出反应过来的尖叫。
　　“啊啊啊！！”
　　“止……止住了！”
　　“刚才我的心都差点跳出来！”
　　刚才叶尧背着他们没看清，此刻正脸转过来，白皙的脸上站了几滴血缓缓滑落，竟是说不出的对比分明惊心动魂。
　　“给我布条！或者带子！”他沉声道。
　　外人看着干错利落无比轻松的动作，实际他这徒手止血的方法很耗费精力，要感受肌肉的纹理血管的深浅走向，才能精确地立时起效。
　　他的拇指已经隐隐开始抽筋了。
　　旁观的女生中怯生生走出来一个拿着发带：“这个可以吗？”
　　叶尧道谢接过，飞快地绕了几圈，紧紧绑住伤口上方的近心端，左手也附上来，重新抽出三根银针，几乎是一瞬间扎上三个不同的穴道，中指、无名指、小指轮番弹过，尾针绵密地颤动起来。
　　伤者在昏迷中发出一声低吟。
　　“一定要撑住……”
　　叶尧的额头沁出汗珠。
　　“来……来了！救护车来了！”
　　人群的外围猛然爆发出欢呼。
　　叶尧抬头，听到那由远及近的呼啸声，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
　　命保住了……
　　白大褂从车上飞快的跑下来，冲到几人面前，担架摆在地上，医生护士上前来搬人，一边急促地问道：“什么情况？”
　　“腿骨外露，股动脉破裂。”叶尧站起身，趁着几人没注意，将一颗小指大的药丸往伤者嘴里一塞，同时放开手，只留下三根银针还在发颤。
　　“大出血！？”医生惊道，赶紧查看腿部，然而仔细看过之后却又疑惑了，“这出血量不像动脉破裂啊？”
　　他目光挪到三根银针上，先是茫然，随即像想到了什么，震惊道：“弹针？！”
　　“还是赶紧送医院吧。”叶尧打断他，“这种方法只能止住一时，要救回来还得靠你们。”
　　“哦……”医生回神，招呼着护士赶紧往车上抬，然而眼神还是忍不住回头瞥叶尧，带着不可思议。
　　救护车鸣笛远去，叶尧目送，深深出了口气。
　　他转回身，一眼看到那个没救成人的热心医生站在身后，一脸热切：“那个，我能请教一下……”
　　“抱歉。”叶尧身上沉稳如泰山甚至带着点凌厉的气势一下散了。
　　他低下头，匆忙地往外走。
　　“等等啊小哥哥，跟我一起拍个照吧！”
　　“小哥哥叫什么？刚才你那手真帅！”
　　“能留个微信吗？”
　　人救到了，旁观的人终于有心思想到别的事情。
　　叶尧脸上还沾着血，血衬得他肤色愈白唇色愈艳，本就对他垂涎的女孩子没了矜持，顿时把他围得团团一圈。
　　“麻烦让一让。”叶尧对真人的热情很不习惯，脸上很快晕起红晕，束手束脚地抵挡，结果引来更加疯狂的“好可爱”“啊啊啊受不了了”。
　　上辈子在修真.界也大多清修的叶尧哪里受得了这套路，一双双细白的手都快摸到他身上来了。
　　“我真的有事……”他拼命仰头，“麻烦大家让一让——”
　　手上忽地碰到微凉的触感。
　　叶尧吃惊，猛地回头，却见步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正握着他的手腕，一双眼眸动也不动地看着他，深不见底。
　　“闫旭。”噪杂中，男人的声音清晰传进他耳朵。
　　同样跟着挤进来的助理一边帮老板挡住周围人的靠近，一边应声：“人已经到了，您再忍耐一下。”
　　话音落地，外围骚动起来，一票保镖黑衣革履地隔断人群靠过来，很快清理出一条小道。
　　叶尧被步重带着走出人群，背后惊诧小声的对他身份的议论就当没听到。
　　保镖一路跟随，终于安全地将两人护送上了车子。
　　叶尧看着窗外的景物缓缓移动，劫后余生地擦了把汗：“多谢你给我解围……步先生！？”
　　他瞪大眼睛望着男人。
　　刚才还镇定强大的气势如同土瓦般瞬间分崩离析。
　　步重面色惨白，仰过头去，缓缓合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到你美救英雄的时候了，叶小尧，上！


第三十二章 
　　步重的脸毫无血色,叶尧看着他歪倒在椅背上，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好好的……怎么突然晕倒了？
　　低血糖？人群恐惧症？该不会刚才在挤来挤去的时候被人下毒了？
　　他乱糟糟地想着，喉咙发紧,连自己戒指里的小药丸都忘了,着急忙慌地便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不对！先跟助理说一声，是不是有隐疾？！
　　他伸手就要去敲隔板，臂上却突然搭上一个重量。
　　叶尧感受到温度,猛地扭过头去：“你醒了！？”
　　男人唇色几近透明,长睫抬了抬，看到他，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轻轻道：“我没事,你不用着急……”
　　还没说完，尾音已经拖成游丝一样的轻，叶尧惊喜的询问还没出口,立刻又变成了惊恐：“你这到底算……喂？姓步的？……怎么又晕了！”
　　这动静终于引起了前面助理的注意，隔板降下露出闫旭的脸,一看到后面的情形,神色顿时凝重,让司机靠边停车,自己则是快速地上了后车厢。
　　“他这是怎么了？”叶尧焦焦急地问道。
　　闫旭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药瓶，急促回道：“老板的老毛病,还好我随身带着药,您不用太担心。”
　　叶尧瞥见他手里的瓶子,一顿，下意识拽住他的手：“等等……异丙酚？”
　　他神情严肃地抬眸，惊疑道：“你给他吃这个？”
　　“强效镇静药。”闫旭看起来对于步重犯病的情形已经习惯了,平静解释道，“副作用极大，但老板的状况只有靠强效镇定药才能缓解，否则的话……”
　　叶尧紧紧皱眉。
　　他能看到步先生静静闭目的模样，除去苍白的脸色，仿佛只是睡着了般的安静，只有从他紧抿的唇线中才能看出有多少心绪被死死关在了这具身体中，连昏迷了都不愿意流露出来。
　　叶尧静默片刻，突然道：“我来。”
　　闫旭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叶先生，您是说？”
　　“我说，我来。”叶尧抬眸望他：“你们老板想要我加入天恒不就是为了我的药？”
　　“我有办法让他醒过来。”叶尧转头，望着步重的面容。
　　“把异丙酚收回去。”
　　步重在看到车祸场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撑不住了。
　　灼热和阴冷两种情绪拉扯着神经，像是在他脑中开辟出了战场，千军万马，呼啸厮杀。
　　女人的嘶叫和男人的吼声混杂在一起，血腥味、火燎的味道噼啪作响，和燃烧的汽油混在一起，成了他童年最后能记住的画面。
　　“走……快走！”
　　“爸……妈妈！”
　　“走啊！……从这里出去！别回头！”
　　浑身都在痛，火舌窜起的热度舔舐着他的后背，泪水糊了满头满脸，他被推着，背后撑住他的坚定力道像小时候每次抱着他坐滑梯、陪着他打球时候一样的有力，却慢慢地轻下去、轻下去……最后再也感觉不到了。
　　从此之后，他就像从一个美好的柔软的梦境中被人硬生生残忍地撕扯醒来，跌进了一个永远都逃脱不出的冰冷泥沼。
　　“妈……”
　　男人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叶尧揉了把发酸的手臂，侧坐在床边撑着脑袋，看着他。
　　在车上的时候没发觉，等要把人搬回家的时候，他才发觉姓步的那清醒一瞬时握住他的手竟然一直没松开，力道不重，却像握着全世界一样，怎么掰都掰不开。
　　最后还是助理一脸为难地拜托他能不能陪一会儿老板，说步先生以往发病的时候偶尔会在昏迷中做出一些无意识的激烈反应，还是头一次像今天这么安稳，一定是叶先生的功劳。
　　叶尧无可奈何，又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最后被助理慈祥地推进了姓步的房间。
　　一窗之隔就是他自己的家，却回不去。
　　叶尧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打量起步重的卧室房间的摆设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电视里有钱人家的金碧辉煌，冷白的主调，家具陈设也是简洁又大方的灰黑色，被灯光一照，莫名显得有些冷清。
　　住在这样的地方，平时能开心得起来吗？
　　叶尧没法想象有人把住的地方装修得这么没有人情味，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回了男人的脸上。
　　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内暖黄的灯光笼罩，给他本就深刻的脸廓镀上朦胧的光影，温和沉静，又恍惚带着一点平时醒着的时候绝不会有的脆弱，完全都不像人们想象里操纵着无数资金流转、运筹帷幄的大老板。
　　叶尧抿唇，瞧着他扇子一样铺开的眼睫毛，根根分明，又长又浓密，让人很想上去数一数到底有多少根。
　　他有点心痒痒，动了动发麻的腿，悄悄凑近。
　　还是卷卷的……
　　过分好看了。
　　身为一个拥有了万千财富的男人还能拥有如此美貌。
　　叶尧起了点小嫉妒，凑到他耳边，坏心眼地对着他耳朵吹气。
　　“咦？”会动？
　　叶尧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整个人趴到了他的枕头边，睁着新奇的大眼睛又吹了一口。
　　男人长得恰到好处的耳尖随着他的气息轻微地颤动。
　　叶尧越看越觉得好玩，轻的、重的、左边、右边，玩得不亦乐乎，一时完全忘了自己陪床的身份。
　　直到低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做什么？”
　　叶尧悚然一惊，蹭地坐直，这才发现步重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定定地看着他。
　　漆黑的眸底光芒隐动，叶尧看不出里面是什么意思，满心满眼趁人之危被抓包的不好意思。
　　他咳了一声：“那个……你醒啦？”
　　“嗯。”步重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笑意，“梦里感觉到有只大蚊子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地叫，我烦得很，想打打不到，一急就醒过来了。”
　　被说成大蚊子的叶尧微微睁大眼睛，看起来很想跟他理论一下，但看在病人的份上，他咬着牙，把话吞了回去，却没注意到男人说着玩笑的话，眼底的温柔如同水波一样漾开。
　　步重忽然低低地道：“谢谢……”
　　“啊，什么？”叶尧没听清。
　　“没什么。”男人唇色还是浅淡的，但周身萦绕的气息很温和。
　　没人知道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在灭顶的黑水将他盖住之前，天顶苍穹劈裂似的射进一缕晨光，暖的、白的，硬生生把他拖出了泥淖，温度从两人手腕相触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来，那么轻柔，却给他那么多的慰藉。
　　他垂下的眼眸望着小主播白皙的手腕，唇角弧度加深。
　　他微微坐起了身，叶尧赶紧扶了一把，拿了垫子靠到他身后。
　　“今天麻烦你了。”步重咳了一声道，不动声色地放开他的手腕。
　　虽然手感很好很想再握一会儿，但步重没有错过小主播刚才一瞬间蹙紧的眉头，大概是保持一个动作时间长了，都已经僵麻了。
　　他心头忽地起了念头，在叶尧收回手的刹那，伸指反拉。
　　叶尧手顿在半空，疑惑抬眸：“怎么了？”
　　“救命之恩。”步重眉眼舒展，轻笑道，“替你按摩一下。”
　　叶尧激灵灵的天庭一震，来不及阻止，男人温热的手指已经摁上了他的手腕。
　　穴道被精准地按住，叶尧的手几乎是一瞬间软到了肩膀，他难以抑制地呻.吟一声，眼中瞬间漫上水汽。
　　步重望着他鼻尖红红的模样，像被欺负了的奶猫，矜贵娇气，莫名让他想再多欺负一点，看他露出更多的表情。
　　大老板喉结微微滚动。
　　叶尧浑然不觉，满足叹息：“你这手法不错啊，哪学的？”
　　他这会儿也不想缩手了，甚至想到床上躺一躺，更享受一点。
　　步重看出他的心思，稍稍挪开，在柔软的被面上拍了拍：“躺一会儿？”
　　“这怎么好意思……”叶尧眼睛一亮，嘴上还要客气。
　　步重眼中蕴着笑：“麻烦你陪我这么久，累坏了我才不好意思。”
　　此话有理。
　　叶尧立刻顺杆爬，笑眯眯坐到床上一歪，满足地叹息：“还是这样舒服，我坐了一下午，脖子都快僵了。”
　　步重离他近了，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比叶尧还要满意：“嗯，等会儿脖子也给你按一下。”
　　叶尧虚伪客套：“不行不行，你刚好，怎么能这么麻烦。”
　　步重忍笑说服他：“不麻烦，亏了你我才能睡个好觉这么快恢复过来，应该的。”
　　房间中一时流淌着无比和谐的社会主义氛围。
　　半晌，叶尧忽然问：“你今天……”
　　没等说完，他又自己把话吞了回去：“没什么……哦对了，我跟你助理说了，那个强效镇静药你就别再吃了，对你身体不好，用量大了容易嗜睡、昏沉、扰乱记忆力，身体平衡都会被打乱，要是不介意，以后发病的时候来找我，我有办法。”
　　话到这里，他掀起眼帘看步重，有些迟疑地道：“如果你信我的话……”
　　“信。”
　　隔着他几十厘米的距离，男人淡淡道。
　　一个字，却满满的毫无保留地坚定。
　　“如果不信你，我不会邀请你来天恒，也不会替你扫尾。”
　　步重轻道：“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的药再神奇再不可思议，只要不是害人的，我都不会刨根究底。”
　　叶尧心中一悸。
　　步重放缓了音调：“邀请你，我是认真的。”
　　这么诚恳真切的话，叶尧实在扛不住。
　　他想了想，觉得这样其实也好。
　　有了天恒，他尚且需要小心应对的叶家就变成了挡车的螳臂，不管叶舒明到时候回来要做什么，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叶尧抿唇，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步重眼中的惊喜还来不及绽放，就因为他的下一句话怔住。
　　叶尧抬眸，语气无比郑重地给出了承诺：“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叶·笔直笔直·尧：同一张床躺一躺，两个男人再正常不过了。


第三十三章 
　　从答应给他治腿开始,叶尧和姓步的关系渐渐融洽起来，也终于知道了这位大老板和他狗腿助理的名字。
　　步重，闫旭。
　　听起来都人模狗样的。
　　只不过到网上搜一搜,却怎么也找不到关于“步重”这个名字的信息。
　　——不是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就是网站不敢随随便便把他的个人信息放上去。
　　不管是哪一种，都透着一般人不能招惹的气息。
　　毕竟现在还在局子里待着的步铭往常显得再牛逼，一搜也能搜出一筐的花边新闻。
　　叶尧打着呵欠,心中感慨,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清亮一缕阳光顿时透进来。
　　叶尧伸了个懒腰，撑着窗沿往下看，这一看,却愣住了。
　　步重？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个静静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并不是他的幻觉。
　　怎么这么早就……
　　他急忙扯起一边的衣服往身上披，匆匆地楼下跑，穿过院子跑到篱笆竖起的大门边,喘着气打开：“来了怎么也不跟说一声？”
　　步重对着他微微一笑，外套的肩膀上沾着一些晨露：“怕你还在睡。”
　　“那你也不能傻等啊……”叶尧嘟哝,替他拍了拍雾水,“快进来。”
　　步重跟在他身后,启动了自动模式的轮椅缓缓前行,两边触手可及的都是长势旺盛的药材，光闻着味道,都有让人通体舒泰血流旺盛的感觉。
　　都是不熟悉的药材,似乎在外面的市面上从来没见过。
　　步重敛下眉眼间的若有所思,跟着叶尧进了屋子。
　　和隔壁的装修风格不同，这里处处都有温馨舒适的气息，淡蓝的窗帘和米色墙纸清新简明,沙发上随意扔着暖色抱枕，还有墙角的猫砂食盆，充满生气。
　　叶尧顺着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来得及收拾，你将就着坐一下吧。”
　　步重唇角微翘：“不将就，这里很好。”
　　到处充盈着小主播的气息，就像大海一样将他包围在其中，怎么会不好。
　　叶尧把他推到沙发边，简单粗暴地把茶几上的零食推到一边，留出一块空地。
　　然后转头问男人：“你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步重手抬起，露出他摆在腿上的盒子：“不算大事，来给你送早餐。”
　　精致的木盒带着温度，像是刚从保温箱里拿出来，盖子也阻挡不了饭菜的香味，幽幽地飘出来，无比诱人。
　　叶尧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夹杂着吃惊，喃喃地脱口而出：“万恶的资本主义……”
　　一看就是上.门服.务的酒店大厨的水准，光盒子的工艺都价值不菲……真壕。
　　步重轻笑：“那叶大师有骨气一点，别吃万恶资本主义的饭菜？”
　　一句叶大师叫得叶尧心中一跳，没来由地又想到了直播间里*低沉优雅的音调。
　　“那……那不行。”叶尧变脸极快，把饭盒往怀里一捧，眯着眼睛笑出酒窝，“不吃对不起你家里专门请来的厨子，为了美食，我愿意做资本主义的走狗！”
　　饭盒被摆在茶几上，一个一个铺开，精致的点心还腾腾地冒着热气，漂亮得像艺术品。
　　叶尧对着一个小兔子造型的馒头左看右看半天，没舍得下嘴。
　　步重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不吃？”
　　叶尧皱着脸：“你家厨子没事做得这么栩栩如生，我有种伤天害理生吃兔兔的负罪感。”
　　步重笑出声，拿起盒子里摆放的乌木筷子，夹起一个递到他嘴边：“你吃，伤天害理也算在我头上。”
　　他声音温和，投过来的目光浸润着湖水。
　　叶尧看着看着，恍惚地便张开了嘴。
　　这人怎么这么好看……
　　嘴里揉开的味道香甜软糯，却还及不上步重唇角的笑，是同他外表极不相称的柔软，像是紧闭的门扉被推开了一角。
　　叶尧恍惚的嚼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弧线优美的唇上，想着是不是该礼尚往来，也回一个……
　　步重瞧着小主播染上绯色的耳根，笑意加深：“你如果不介意，也可以……”
　　“徒弟！乖徒弟！”
　　门外陡然传来激动的大叫。
　　一室美好静谧被打破，叶尧倏地清醒，坐直身体，眨巴两下眼睛，眸中茫然褪去。
　　“我……我……”他揉了揉耳朵，蹭地站起，“我去开门！”
　　步重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抿唇，心中遗憾地叹了口气。
　　叶尧走到门外，在清晨的微风中终于冷静下来。
　　跟喝了迷魂汤一样。
　　叶尧对自己方才的状态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男人，声音低沉一点好听一点还能把人听晕了？
　　他想来想去，最后归根于步重长得太好看。
　　看来以后不能直视他的脸。
　　得保持距离。
　　不然一个下属和未来的老板走这么近像什么话，以后入职了一定会被人说成抱大腿的。
　　……虽然他本来就想抱。
　　叶尧走到门边，正巧瞧见到一身唐装的方解石精神抖擞下了车。
　　“你先回去吧。”他挥挥手赶司机，“走的时候我再通知你。”
　　叶尧心情顿时阳光，给他开门道：“师父来了！”
　　“来了。”方解石背着手，踱着步，溜溜地进来，“早就想来了，结果事情多，左一个会右一个讲座，让我耽误这么久。”
　　他说着说着，忽然一眼看到院子里涨势喜人的药草，顿时住嘴。
　　叶尧望过去，却见他眼睛亮得发光，满腹矜持的做派抛得一干二净，撒丫子就朝药材跑过去：“……这是！？”
　　红的、紫的、蓝的……层叠的颜色混在一起，却有着说不出的柔和，毫无庸俗之感，甚至在阳光下恍惚带上了光晕。
　　方解石口水都要留下来了：“这都是你种的？！”
　　“是啊。”叶尧跟在他身后，笑眯眯，“平时在家也没什么爱好，就种种花种种草什么的，师父您看这长势，还行吗？”
　　岂止是还行！简直天理难容！让人嫉妒得红眼！
　　方解石一辈子和药草打交道，从没见过这样的好品种，手指发着颤，捧着草叶的模样堪称虔诚。
　　“快快快！”他招呼叶尧，“给我搬张板凳，我今天在这住下了！”
　　叶尧应声，转头从走廊给他端了小桌子小椅子。
　　方解石兴致勃发地从身边掏出一套工具，放大镜镊子一应俱全，撸着袖子就干了起来。
　　叶尧又给他端了杯水，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
　　有师父这么一来，他的药材总算过了明路。
　　能在这个世界种活的都是修真.界里最低端的药，不会太惊世骇俗，但不管怎么说，有个牛哄哄的老师在上头顶着，以后再拿出来也不怕被人质疑追究，怀疑来源。
　　叶尧舒了口气，心中尘埃落定。
　　他知道沉浸在研究中的人什么心情，也不打扰，准备进去继续招待步重。
　　一转身，却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子里出来了，正用一种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目光看着方解石。
　　叶尧走过去：“你怎么不吃早饭？”
　　“哦对了。”他怕步重已经把一面之缘的方解石忘了，赶紧解释道，“这是我最近认的师父，全国医药学会荣誉理事，医科院的特聘教授。”
　　他用一种炫耀的语气介绍完，翘着尾巴道：“很厉害吧。”
　　步重用一种毫无起伏毫无诚意的鼻音低低嗯了一声。
　　叶尧以为他还对上次方解石和那个步老头一起出现的事情介意，赶紧道：“我师父那次就是回个人情，他和那人没关系的……”
　　“嗯，我知道。”步重淡淡道，又打量片刻，忽然按下键，轮椅便朝方解石过去了。
　　叶尧觉得他这气势完全不是要好好相处的样子……
　　难道要人身攻击？！
　　他吃了一惊，跟在背后道：“你等等我，我来介绍——”
　　“方解石？”步重停在老人面前，漆黑漂亮的眼眸里带着悠悠的评估，唤道。
　　他的气势实在太强，即使声音不大，沉浸在欢乐中的老头还是渐渐察觉到不对，回过神来。
　　他一转头，看见步重，皱眉不悦道：“你谁？叫我？”
　　步重淡淡一笑：“步重，天恒医药负责人。叶尧之后会在我的实验室工作，于情于理，我觉得应该借此机会跟您打声招呼。”
　　“什么？天恒！？”方解石吃惊地瞪大眼睛，看叶尧，“小叶子，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小叶子？
　　这称呼听得步重手指一紧，指尖发白。
　　叶尧心虚地道：“那个，就是这两天的事……您不是忙嘛，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今天本来想打电话告诉您的……”
　　“不许去！”老头吹胡子瞪眼，“你马上是要跟我进医科院的！什么天恒，简直浪费时间自降身价！”
　　好不容易找来的徒弟哪能让人这么拐跑！
　　叶尧听着他毫不犹豫地当着人老板的面把国内第一的研究室贬低得一无是处，不由地看着步重的脸色，胆战心惊。
　　不过男人的涵养出乎他意料得好，即便被人当面下脸，他仍旧平静的模样，甚至有了微小的笑意：“您这话似乎不太公允？”
　　方解石：“你说什——”
　　“天恒作为国家级的医药研究公司，医科院同我们的合作不少，有些甚至是天恒牵头。从以往的科研成果和产品开发上看，天恒的地位比起医科都只强不弱，更别说数不清的国际医学交流机会。”
　　步重从容不迫地道，指尖在椅扶手上敲了敲，抬眸扬唇：“您不让叶尧去天恒……该不会是怕他到了更好的地方，就没心思顾您那小庙了？”
　　叶尧：“……”
　　他立马改担心老爷子是不是要血压飙升。
　　方解石被怼得喘粗气红脖子，叶尧瞧着他的模样不放心，想上去扶一把，却被挥开。
　　老爷子怒指：“你个满身铜臭只知道钱的商人懂什么？医学是要在安静的氛围下心无旁骛地研究的！到你那里还静心个锤子！都勾心斗角抢项目去了！”
　　“叶尧如果来天恒，我会给他最A级的配置最顶级的人员，除了科研，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他。”
　　步重针锋相对，气场隐隐凌厉：“而商人和铜臭……”
　　他忽地一笑，道：“谁告诉您，做生意的就一定比你们这些关在实验室、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学究知道得少？”
　　方解石：“好……好！既然你这么说，是铁了心跟我作对……行啊！咱们比比，你要真比我知道得多，我绝不干扰小叶子去天恒！”
　　步重得逞，慢条斯理地勾唇：“一言为定。”
　　方解石斗志爆棚：“你说比什么！”
　　步重眸光一转，落到满院旺盛的药材上，姿态闲适中充满笃定从容：“就比这里的药材，仅靠看和闻，谁能猜出它们的功效，多的就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逮到了机会，报“不如老头”的仇。


第三十四章 
　　叶尧种药草的时候很随便,东一株西一株的，他戒指里还有一些从上辈子带来的灵泉水，撒一撒,多难伺候的灵植都能起立敬礼。
　　步重和方解石越是往里走,越是心惊。
　　漫天飘散的气味仿佛有生命一样地往身体中钻去，工作的压力、精神的紧张、这么多年生活在都市中被动积累的沉疴，都被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抚平、抹去。
　　两人不由自主浸透在这种置身温水的舒适感中。
　　直到叶尧在背后笑眯眯地叫了一声：“要我做裁判吗？”
　　方解石如梦初醒,瞥了步重一眼,哼道：“小叶子还是给他准备好枕头，省得等会儿哭都找不到地方埋，丢脸。”
　　步重嗯了一声,轻笑：“也是,毕竟年纪大了，拿枕头更好，软一些。”
　　叶尧：“……”
　　两位今天都出奇得幼稚。
　　相看两相厌的两人不再废话,扭头看起面前的药草。
　　“阔叶，这味道闻起来,甘香……”方解石皱眉思索,“清神凝气？”
　　他还没得出结论,隔壁的男人已然沉声道：“舒筋活血,补元裨气。”
　　方解石一惊，回头看过去,却见步重的轮椅前进了一些,已经看到了下一株。
　　这么快？
　　他下意识地看叶尧,却见他的小徒弟满脸懵逼，良久，才喃喃着道：“星……星草,正确！”
　　一个做老板的……认起药草比他还快！？
　　老爷子瞪圆了眼睛。
　　叶尧怔怔看着步重。
　　“有皮刺，外壳坚硬……效果应该类似海桐皮。”
　　“根头部有黑色发粘油状物……川木？”
　　“阳光下横面可透视，发亮如星，土茯苓的气息与其相近，气息却更加浓郁。”
　　“断面木质部导管呈针孔状多层排列整齐，与类白色射线相间呈蛛网状纹理，类似木通……”
　　步重语速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在方解石怔楞的当口，他却已经坐着轮椅离开了十几米远的距离，叶丛间只能听到他在叶梢间盘桓的声音，让人不由地信服。
　　老爷子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嫌弃，到震惊，最后缓缓地舒展开，眼中带上了欣赏。
　　在步重停下稍作歇息的时候，他淡淡一笑，忽然道：“不用比了。”
　　男人回头看他。
　　“你确实很不错。”方解石感叹道，“别说是医药公司的老板，以你的水平，在医科院也能享受被人尊敬的待遇了——在认药材方面。”
　　他踱过去，拍了拍步重的肩膀：“以后小叶子跟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叶尧离得不远，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怔：“……师父？”
　　方解石转头过来瞥他，笑道：“你还真当师父脾气那么大，跟个能当我孙子的小辈争风吃醋？”
　　叶尧摸摸鼻子。
　　“医科院的位置我虽然给你准备好了，但其实医科院里很多人都在外面挂职，以你的能力，把你圈在里面可惜了。”
　　方解石朝叶尧走过来，和蔼道：“天恒能给你提供更多的研究机会，而且……”
　　他稍稍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最近上头有意在筹备某个重大计划，由天恒领头，你如果能进去，那是天大的好事，对你以后的前途大有裨益。”
　　“就让天恒替我培养徒弟出份力。”他在叶尧头上揉了一把，乐呵呵地进屋子去了。
　　留下叶尧眨巴几下眼睛，心头流过暖意。
　　步重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叶尧抬头，眼睛微亮：“师父同意了。”
　　“嗯。”步重噙着笑点头，“要感谢他老人家，愿意为我们天恒送来你这样的人才。”
　　叶尧笑出酒窝：“客气客气，你这么夸我会不好意思的。”
　　这种被两方大佬抢夺的日子，莫名有了些上辈子被供奉的感觉啊。
　　他自我陶醉了一会儿，畅快地舒了口气，道：“早饭还没吃完呢，我们进去吧。”
　　步重带来的早饭品种繁多，即便每个的分量都不大，还是让三人美美饱餐了一顿。
　　方解石毫不客气地一个人干完了一半，点评道：“还不错，以后记得给我上门送一些。”
　　他用一种“我徒弟都送给你了几顿饭你好意思不给”的眼神睨着步重。
　　老板谦恭又诚恳：“那是当然，您老要是想吃，可以直接把厨子带走。”
　　老爷子对他识相的态度比较满意，淡淡哼了一声，便跟叶尧提出了告辞。
　　他事情很多，之前说要住一晚不过是玩笑。
　　叶尧替他打包了一堆的药材让他回去研究，对于这些不算重要的草植并没有放在心上。
　　太厉害的没能带回这个世界，带回来的当中，惊世骇俗的也被他收在了戒指里，能光明正大种在外面的，不过比普通药材更加高效一些，早点备案，也省得哪天叶家一时兴起看上了，又弄出什么鸠占鹊巢的事情来恶心他。
　　叶尧把方解石送上车，目视车的影子消失得看不到了，这才一转头，对步重道：“走吧，我给你做今天的按摩。”
　　步重的腿耽搁太久，大部分神经组织对于外界已经起不了反应，不过长久以来好药吊着，没有彻底坏死。
　　叶尧准备先用针灸和按摩让肌肉渐渐苏醒，剩下的……
　　他摸了摸戒指，想到那个还是种子的灵植。
　　或许……
　　可以试着种一种。
　　步重的轮椅放下来，叶尧抬起他的腿，看着他苍白的皮肤，可惜道：“你要是早点遇见我就好了……”这么好看的人，却偏偏没法走路，不敢想象这么多年他扛过了多少挫折，失去了多少乐趣。
　　——也不对。
　　早点遇到的话他还没重生，还是帮不了他。
　　叶尧讪讪闭嘴。
　　步重却微微一笑，轻道：“是啊，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叶尧没听到这句，自顾拿出酒精倒在纱布上，给他消了毒，然后拿出针。
　　这几天已经进行了几次，步重对于他的流程很清楚，看着他手下如飞一根一根扎进穴道，平静甚至轻松地和他闲聊道：“你这针灸的方法是和谁学的？”
　　“我外公。”叶尧手上不停，回道，“我妈从小身体不好，不怎么能耗费心力，外公一身的医术没人传承，对我寄托了很大的期望。”
　　沈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叶华全不敢明目张胆对叶尧母子不好，他的童年在虚假的谎言中，度过了几年还算不错的日子。
　　也是那段时间，他假期的时候去外公那里，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可惜他第一世没开窍，第二世到了修真.界，才连带着慢慢地回忆起来，将这些东西记进了脑子里，用出来。
　　他回忆着，眼中浮起一丝怀念。
　　步重感受他的心绪，静默片刻，忽然道：“想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回事吗？”
　　叶尧一愣，被轻易带起了兴趣，小心地道：“可以告诉我吗？”
　　他对这个问题好奇很久了，就是一直不敢问，怕戳到步重的伤心事。
　　男人淡淡一笑：“也没什么不能问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他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叶尧松了口气，大眼睛圆圆地看着他，一副安静倾听的模样。
　　步重在他这样的目光下，脑中纷杂地浮起那些他原本打算一辈子埋在记忆力的画面。
　　奇怪的，明明是曾经让他夜夜无法入睡的记忆，此刻安静地揭开，却没了揪心掏肺的痛楚，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布，终于能够平静地直视。
　　“那好像是我十二岁……还住在C城的时候，有一天放了学，我的父母来接我回家，替我庆祝拿到全国信息科技大赛的冠军。”步重微微合上眼，陷入了那个本该平静安宁的傍晚。
　　“车祸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发生的。”
　　“我至今都只记得刺耳的刹车声，轮胎在地上摩擦，我坐在车里，天旋地转，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已经一片火海。”
　　叶尧情不自禁攥紧手。
　　“我的父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想让我离开。”
　　“我至今还记得他们那时候的样子、语调，嘶声地对我说——走！别回头！”
　　腿没有知觉，用手抠着爬出了百米，满头满脸的鲜血。
　　就连后来赶到的叶家保镖，还有医生护士，都被当时看到的惨烈情景惊呆了。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毅力，磨得手指血肉模糊，到被人放上救护车，从头到尾，一声嚎哭都没有。
　　只有静静蜿蜒的眼泪，和麻木得同世界隔绝的面无表情。
　　房间里一片寂静。
　　半晌，手背上忽然轻轻落下温度。
　　步重睁开眼睛，眸底的幽光缓缓褪去。
　　“别怕。”叶尧握着他的手，唇色有些苍白，眼中却全是安慰和坚定，“你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腿。”
　　步重静静望着他，灯光倒映在小主播的眼中，像是漫天倒悬的星光，晶莹璀璨。
　　“好。”他反手握住他的指尖，轻轻的。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那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健康、家庭、幸福……
　　所有的一切，他都会从那些该死之人身上夺回来。
　　步重最后在叶尧的按摩下睡了过去。
　　叶尧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轻轻走出了房间，关上门。
　　靠在门上，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步重的童年和他一样有着难以解开的心结，一个目睹了父母在眼前死去，把所有逃生的机会都给了自己，又在同一时刻失去双腿的少年……
　　他攥住衣角，觉得有点心疼。
　　还是要尽快把药炼出来，治好他的腿。
　　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叶尧走回书房。
　　半晌，才收拾好心情。
　　他今天预告了会直播。
　　这几天在家过了段安稳日子，浇浇花，炼炼药，除此以外就是给步重的定期理疗，他已经有些时间没顾上直播了。
　　刚登上辰光，汹涌而来的私信就差点把他炸瘫。
　　【呜呜呜哇哇哇……爸爸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秃头少女吗？】【来、不来、来、不来……不数了！今天再不来我脱粉了！认真的！】叶尧筛着信息，有些心虚。
　　他和方解石约好了下周就要去医科院任职，天恒那边步重也说他随时能进去。
　　他忙着做准备，一时真的把这些嗷嗷待哺的粉丝们给忘了。
　　上线不过两分钟，他直播里的人数已经疯狂地窜起来，一伙儿功夫便停在了十五万左右，是他曾经巅峰人数的三倍。
　　叶尧吓了一跳：“这么多人？！”
　　【爸爸你是不是忘了，你可是踩下了玉言和木绵两大流量的男人啊！这点排面小意思。】【啊啊啊！听说这里的主播盛世美颜，是玉言的哥哥？是不是真的？】【谢绝KY！玉言是玉言，我叶爸爸是叶爸爸，那种人品垃圾的主播一身黑，虐小动物不说，连自己哥哥都陷害！滚出辰光！】【听说玉言已经半个月没出现在辰光了2333……赶紧永久封马吧，这种人看见一次我给他扔一次陨石！】叶尧这才知道自从那次事情之后叶舒阳就没出现过。
　　啧，也不知道这位在地上蹭着当了半天猫的小朋友，还有他那被刻上渣男两字的爸怎么样了。
　　叶尧毫无同情心地感叹，看着弹幕里一溜要求他开镜头的呼吁，义正辞严拒绝道：“不开，我靠才华吃饭。”
　　【啊啊啊！爸爸你飘了！以前明明连伪音唱歌都同意的！】【这么好看的脸不露出来多可惜！这是全人类的财富！你不能私藏！】【我不怕嘻嘻……上次爸爸在玉言直播间露脸的视频被我录下来了，天天睡前舔颜一百遍！一本满足！】【前面的姐妹借一步说话！我的网盘号XYUDU84i……】叶尧笑着看他们扯皮，手上却在翻着有没有*给他的私信。
　　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的微信好像不在线的样子。
　　叶尧发过一次问安，但对方没有回应，他怕打扰，也就没再私信。
　　……没有。
　　平台的私信同样没有他的消息。
　　叶尧停下动作。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难道这么快就已经厌倦了？
　　还是说自己有段时间没直播，他等得不耐烦，于是放弃关注了。
　　叶尧难以抑制地越想越多，心情也不美丽起来。
　　【爸爸你怎么不说话？】
　　【求看脸啊啊啊！！小哥哥睡粉吗？网恋吗？】【你们太饥渴了！*老板顺着网线查水表惹！】
　　【在颜狗的世界，只要颜值足够，金钱的力量也不是不能抵抗一下！】【不怕！来决斗！谁赢谁带走！】
　　【*老板好像也很久没出现了……嘿嘿嘿，有机会哦~】【只要爸爸的家里没藏野男人，我们公平竞争！摊手～】叶尧揉搓着指尖，叹了口气。
　　不想了，就算*从此不来了，他的直播仍然要继续。
　　只是……
　　胸口闷闷的有些难受。
　　“我们开始炼药。”叶尧咳了一声，打起精神说道，“今天我会推出一种新产品——”
　　“笃笃”。
　　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叶尧一怔，回过身。
　　就听步重的声音顺着半开的门缝清晰地传进来：“在做什么？”
　　“刚才为了我那么累，去睡会儿？”
　　叶尧：“……”
　　这话莫名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弹幕里寂静片刻，轰然炸了。
　　【刚才哪位说了什么来着……野男人！？这就出现了？？？】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你说，其实＊这几天在你家流连忘返，忘了微信。


第三十五章 
　　步重礼貌地坐着,等着叶尧的入门许可，但他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举动已经把直播间的天都掀了。
　　【快把野男人揪出来啊啊啊！！】
　　【谁！是谁？！你有本事露声有本事也露脸啊！】【还没恋爱已经感受到了失恋的滋味1551……】
　　【不要啊！！我站的*老板和小主播的神仙爱情啊！爸爸你这样让我很难办！】【上面的自重！如果主播真的有现实CP，你拉虚拟郎配的行为简直有毒！】叶尧赶紧解释：“你们别胡说,只是一个朋友。”
　　【一个‘刚才你累到了’‘要不去睡一会儿’的朋友？】【求问！和谁累♂的？怎么累♂的！嘿嘿嘿……】【一人血书球细节！！！】
　　【吁了口气……大家别闹了啊,都说只是朋友，我叶爸爸还是*老板的！】叶尧：“……”
　　“你在做什么，我是不是不方便进来？”步重彬彬有礼。
　　隔着一扇门,他垂眸看着腕表上的直播界面,唇角笑意盎然：“午饭已经好了，要是忙完就过来，趁热吃。”
　　【这声音好好听啊啊啊啊！！】
　　【人以类聚！叶爸爸好看又音美,听这声音,“朋友”也很美啊！】【还给准备饭！好贤惠！】
　　“不是老……老……”叶尧压着声音结巴道，耳根泛红，“都说了只是朋友……”
　　【如果这个时候*老板突然出现！】
　　【惊！姐妹你很有想法！】
　　【哈哈哈哈……那就是修罗场啦！】
　　叶尧实在看不下去,伸手闭麦。
　　不过想象一下，如果*真的这时候出现……
　　他情不自禁抖了抖。
　　真可怕。
　　还有点腿发软的感觉。
　　他走出去打开门,看着外面的步重。
　　因为刚才粉丝的调侃,他到现在都觉得脸发热,忍不住撇开目光不敢去直视他：“那个……我看你睡着了,就过来处理一些事情。”
　　“嗯。”步重说道，“刚才听到你在说话？打电话？”
　　叶尧摇头：“不是,就是……直播。”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一边用眼角去瞥步重,生怕未来的老板觉得自己不务正业。
　　步重却出乎他意料的，起了些兴趣的模样：“直播？在辰光？”
　　叶尧：“对……对啊。”
　　步重好奇道：“直播什么？”
　　“炼炼药啊，做做菜什么的。”叶尧挠挠脸颊,“我也不会什么，赚点零花钱。”
　　“很厉害。”叶尧微讶看他，见步重看向他的面容上带着笑意，甚至是赞赏，“在你这个年纪能找到爱好并认真去做，是很不容易的事。”
　　被一个身价百亿千亿的大老板这么肯定，叶尧不好意思了，脸上晕了粉：“……谢谢。”
　　“有很多粉丝？”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步重已经不着痕迹地靠了过来。
　　叶尧调了下镜头，尽量不暴露他的脸，给他看：“就这些。”
　　“很不错。”步重瞥着角落里十几万的数量，想着估计是上次他弟弟的事情带来的流量。
　　顿了顿，步重忽然道：“有没有想过开微博？”
　　叶尧一怔：“想过……但是怕麻烦。”
　　“但是微博可以给你带来更多的流量，毕竟不是每个人都看直播的。”步重沉吟道，“以后如果发生什么事，在微博上发声也快，辐射更大。”
　　叶尧略略心动。
　　微博上处理私信确实方便，不用每次都登上辰光，如果是只发货不直播的时候，不容易引起粉丝的注意。
　　想到就做。
　　微博他之前没有账号，叶尧飞快地开了一个，登录进去，把名字改成“叶大师的药圃”，然后就挂了个链接放到直播间。
　　闭麦后不得已看起无声画面的粉丝们很快发现，顿时惊喜得无以复加。
　　【叶爸爸开微博了！】
　　【我早说要有了，人家主播刚有三两只小猫的粉丝都能给你微博广告刷到天上去！你呢？十几万粉的爸爸了，居然今天才开！恨铁不成钢.jpg】【刚去转了一圈，真是刚开的号……姐妹们上啊！这时候等于开荒！等到爸爸未来鹏程万里，我们就是在他的后花园……呸，苗圃里灌溉的第一批元老！】【嗷嗷嗷！等我！现在就去踩一脚！】
　　一眨眼的功夫，叶尧微博上的粉丝坐了火箭似的蹭蹭涨。
　　这架势，很快就能升级成大v。
　　上辈子在修真.界虽然名头广，但疆域辽阔动不动闭关几十年的修真者哪有现代社会的粉丝可爱，叶尧当年办个炼药大会也不过几百上千人的规模，十几万……怕是要把一域之内的修真者都一网打尽了。
　　叶·没见过世面·尧不由地期待搓手手。
　　步重在一边看着他的小模样，忽然道：“要关注吗？”
　　叶尧：“？”
　　步重侧过去，在他的屏幕上点了一下，调出自己那个寸草不生、还是当初某个子公司开官博的时候闫旭顺手给自己带上的微博。
　　他笑道：“想知道你平时都卖些什么药。”
　　叶尧惊恐：“老板你放心我不会背着你出卖未来公司机密的！”
　　所以要不要现在就未雨绸缪考虑起泄密防范这种事？
　　步重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我就是好奇……”
　　他叹了口气，在叶尧的微博上点了关注，又打开自己的，最后看着互关的两个头像，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
　　【？？？我叶爸爸的微博居然只有一个关注的人？】【谁啊……昵称的还是系统自动分配的数字和字母，太敷衍了吧？】【我还以为会是*老板呢……】
　　【难道是刚才出现声音的那位“朋友”？】
　　【细思极恐！】
　　网友们脑洞大开，连带着步重的私人微信一眨眼也蹭蹭涨上去好几千的粉丝。
　　一票人暗搓搓地表示一定要勇敢挖掘真相。
　　【我们要誓死保卫*老板的正宫地位！】
　　【排！不想要后妈！】
　　叶尧：“……”
　　他纠结地看了会那个关注，想了半天，还是没敢当着未来老板的面取消关注。
　　虽然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但一想到未来自己卖的药可能就要在步重眼皮子底下掉马，他就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而且今天他准备炼的新药……
　　叶尧迟疑地看步重：“你……休息得怎么样？”
　　步重微笑：“挺好。”
　　“那……”是不是该回家了？
　　叶尧踌躇着蠕动嘴唇。
　　步重“恍若初醒”，善解人意地道：“对了，我想再去你院子里看看药草？”
　　叶尧赶忙道：“没问题，你随意！”
　　“好。”步重转身，“等会儿饿了告诉我，我让厨师送饭过来。”
　　“OK。”叶尧目送他走出房门，松了口气，重新开麦。
　　刚一抬头，屏幕里一片“啊啊啊啊啊啊”。
　　叶尧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爸爸你告诉我，除了*老板，出现在你家中的神秘男人，微博上的这个……你到底还有多少CP？！】【这么渣，我居然还觉得挺带感？？？】
　　【修罗场走一波！】
　　叶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发疯，直到弹幕里终于有好心观众愿意提醒他一声；【看微博啊爸爸！】点开，关注列表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个账号，是步重的。
　　叶尧好奇进去
　　【我家小孩，请大家多照顾。】
　　一条“@叶大师”的微博，挂在光秃秃的主页上，无比突兀又无比显眼。
　　叶尧：“……”
　　【温柔。】
　　【体贴。】
　　【好男人。】
　　叶尧：“……你们怎么不猜他是我爸爸？”
　　【实名认证30岁的年纪，爸爸你选择性失明？？？】【2333叶爸爸已经被刺激得语无伦次了……】
　　【你要说是叔叔舅舅我还相信一点……不行，这么一想更带感了！天才炼药小哥哥和成熟护短帅大叔！啊！这是什么神仙CP！】楼下院子，步重手上一重，一不小心掐断了一棵药草的叶片。
　　大叔？
　　……呵。
　　这群人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成熟的魅力。
　　“行了行了。”叶尧打断粉丝们发散的脑洞，“咱们回归正题，今天是来炼药的，新产品，别一个个的都把关注点集中在我的感情生活上。”
　　他说着，耳朵不由地又红了红，想着还好这时候步重下楼去了。
　　弹幕总算开始渐渐地平静下来。
　　叶尧咳了一声：“那个……”
　　【今天是什么好东西啊？】
　　【防秃药还有吗？】
　　【跪求‘猫薄荷’！我家主子这几天又不理人了！】叶尧清清嗓子：“今天的主题比较特殊。”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叫做‘腰子好，吃嘛嘛香’。”
　　【？？？】
　　弹幕霎时陷入寂静。
　　就在这个当口，水滴声清脆响起，那个许久未见的五彩账号出现在直播间里
　　简简单单一个符号，顿时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叶尧猛地呛咳起来。
　　【老板！】
　　观众们反应过来，立刻激动沸腾。
　　其中一个福至心灵，突然啪啪地发出一句弹幕。
　　【瞧瞧这来的时候！老板，腰子……腰子！咱们叶爸爸显然是在对您“行不行”提出质疑！】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多更的，但是……网站新规定，每次改文都需要月石或者晋江币，鉴于目前发一章随时可能锁文需要修改的情况，贫穷作者害怕了，先发一章试试水吧（叹气）。
　　生活不易，在线卑微。
　　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小可爱，吱个声吧，今天发红包∩_∩


第三十六章 
　　炼这药的念头是叶尧今天在看到方解石一边看药材一边敲腰的时候冒出来的。
　　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住,不光是他，现在都市人生活压力大，身上多少都有些毛病,不然也不会有那句极其经典的“他好,我也好”。
　　不然怎么说固气之本呢。
　　叶尧那会儿一边想着肾宝丸，一边露出微妙的笑容。
　　但他没想到在这关键的时刻*又出现了。
　　——简直每次都跟窥屏了似的掐着点来的！
　　他假装看不见粉丝的打趣，耳根通红,把目光从某个显眼的马甲上艰难挪开：“我这是为了你们着想。”
　　【yoooooo~】
　　叶尧顽强转移话题：“生活压力多大啊,难道不用补肾吗？”
　　【是啊是啊，做老板的压力最大，确实需要补补。】叶尧：“……”
　　他心理建设半晌,转头,佯装镇定地对着镜头打了声招呼：“好……好久不见。”
　　没加称呼，但谁都知道他说话的对象。
　　步重抬眸望着书房的窗户，唇角含笑,打字道：【嗯，好久不见。】“补肾……”他开了麦,声音在直播间里低沉地带出些回声。
　　叶尧的脸莫名的更热了。
　　步重轻笑道：“不错,记得等会儿给我留一点。”
　　留留留……留一点！？
　　叶尧微微睁大眼睛。
　　难道说……
　　叶尧舌头打结：“你你你、你的肾！”
　　“没问题。”男人打断他,语气瞬间沉下去,恍惚带着一丝咬牙的意味。
　　【哈哈哈……叶爸爸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都结巴了！】【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说到那个“不行”！】
　　【不行？哪个不行？哎呦,人家是老实人,不懂鸭~】弹幕轰然刷起“2333”。
　　叶尧张了张嘴,闭上，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他沉默地拿出药材，沉默地烧水,沉默地炼药，直到熟悉的草药香气弥漫在整个直播间。
　　“老规矩——”叶尧开口。
　　【直播间的小子们，爷爷我又来了！】
　　【嚯，几天不见，这么热闹？】
　　叶尧的话突地被一条五彩弹幕打断，大大的两行字以无比嚣张的姿态挤上众人的头顶，和*的马甲肩并肩。
　　叶尧略略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谁
　　你爹我最大。
　　这人隔了这么久，居然又来了。
　　叶尧都快把他忘了。
　　【想我没有？】
　　紧接着一阵窸窣的动静，那头开了麦，还有几分耳熟的声音笑道。
　　他是不是还欠着这人流星雨的钱？
　　叶尧思索了一下，隐约想起这么件事。
　　“那个……”
　　“哟，这人还在啊！”步少爷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那个……什么什么*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是这么个古怪名字？”
　　“哎呀，居然成星系守护者了！”他惊叹道，“够有钱的！都快赶上老子了！”
　　“你到底是不是老板啊？可别是个工薪阶层打肿脸充胖子，我见多那些明明没闲钱还砸锅卖铁地打赏主播的人了，啧啧，兄弟，主播虽然浪，量力需谨慎啊……更何况这么个男主播，你至于么。”
　　他叽里咕噜一通，弹幕都怔住了。
　　步重摩挲着檀珠，觉得自己上次断了他的分红还不够。
　　十万……
　　呵，至少再划掉个零。
　　改天顺便跟家里长辈商量下，给他改个姓什么的。
　　姓步的丢不起这人。
　　这么多天过去，步城显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早把自己颜面扫地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里只有他和步重能自由开麦，步重不说话，就成了他一个人发挥的舞台。
　　“主播又炼什么新药呢？”
　　“哎哎，除了秃头药，后面还出了什么“猫薄荷”？”
　　“要不给我试试？”
　　整个直播间里就听到他的声音。
　　叶尧舔了舔牙根，忽然笑道：“你想买药？”
　　“废话。”步城想着这小主播今天是不是开窍了，这么上道，于是嘚瑟道，“怎么，终于发现哥哥的好，决定来讨好我了？”
　　叶尧道：“是啊是啊，您上次走得匆忙，我还想着还您流星雨的钱呢。”
　　步城：“还钱就不用了，爷爷我不差那点。”
　　他点点自己从朋友那边借来的卡，继续作死：“给我来一份，先试试，好的话爷都包了。”
　　直播间一片寂静，原本缓缓飘着的弹幕都不见了。
　　无数观众在这一刻神奇地达成了默契，保持着诡异的看戏心情坐望这倒霉孩子狂舞。
　　步城摸了摸脑袋，在莫名的氛围中诡异地得到了满足和自我释怀：“哈哈哈，大家不用这么客气……看看，我这一来，你们都不说话了。”
　　群众：“……”
　　步城：“看在你们这么尊重我的份上，等会儿我会给你们留一点的，放心放心。”
　　群众：“……”
　　尊重？
　　呵呵。
　　你要这么喜欢补肾的药，不抢不抢，第一份都给你拿走，不谢。
　　步重敛眉含笑，轻咳一声，望着毫不知情的蠢弟弟乐呵呵转钱，没一会儿，他的麦里就传来动静。
　　步城挺嗨。
　　他上次虽然作了个大死，这段时间丢脸得都没好意思上辰光，但他还记得这主播的药确实稀奇，再试一次，就算给他那浪荡的已经没有激情的生命增添一点点乐趣了。
　　他闻着那淡淡的香气，压根没多想，一口喝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直播间里忽然响起喘.息声，一开始只是轻微的，越来越重，听得屏幕前的人也无端端地跟着发热。
　　【？？？】
　　【姐妹们，走程序还是直接……】
　　【哈哈哈哈哈！举报了举报了！这里有不良口口啊啊啊！】【我寻思着我正常看个直播啊，怎么跟进了什么奇怪的涩涩小网站似的？】【叶爸爸果然是你爸爸，这回的药效一如既往的给力！】“你们！”
　　步城满脸通红，一把扯开了胸前的衣扣：“这特么的炼的是什么药！？”
　　他再傻白甜也知道今天又栽了。
　　步城快崩溃了：“你妹的！一天天的，总是炼这些莫名其妙的药干！什！么！”
　　叶尧：“……哦。”
　　“哦？你特么还跟我‘哦’？你把我害成这样，就回我一个‘哦’！？”
　　叶尧抿出两个小酒窝：“我没让您买啊，交易完全是在双方平等自愿的基础上进行的，您之前不还挺开心的吗？”
　　“……泥煤！”
　　叶尧不乐意：“这位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在直播间里说脏话会被封号的。”
　　“老子特么什么时候说脏话了！”
　　【说了说了！】
　　【我们都听到了！】
　　步城气结：“你们……你们！”
　　叶尧叹气：“您别怕，肾不好没什么，您买就买了，没必要用这种恼羞成怒的伪装来掩盖自身的……咳咳，缺陷。”
　　步城硬生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怒掀桌：“你胡说什么！”
　　叶尧安抚：“哦对对……瞧我，胡说什么，您肾好得很，好得很。”
　　步城：“……”
　　你这是开脱，你明明给我越描越黑！
　　叶尧忍笑，语气严肃道：“不过说真的，您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千万直说，别讳疾忌医。”
　　步重胸膛起伏，小火苗在他的脑中簌簌地到处点火，拉扯他的神经，身体又软又热，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偏偏这可恶的主播和满直播间的观众还都在起哄。
　　他撑不住了，眼中熊熊燃烧，啪地关掉电脑。
　　好，很好……我跟你没完！
　　观众列表上嚣张的五彩马甲少掉一个，叶尧露着小白牙，乐颠颠地给*去了个私信。
　　叶大师：我给你报仇了。
　　步重欣赏着堂弟的窘迫，就见屏幕亮了亮，随即微信跳出来。
　　*：报仇？
　　叶大师：谁让他刚才说你不好。
　　步重一愣，随即唇角扬起笑意。
　　他抬眸，望向窗帘微拂的房间。
　　那后面，小主播一定正汪着两个小酒窝，暗自偷乐。
　　叶大师：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的钱我没要，都退给他了。还有还有，他喝的药被我稀释过，大概半个小时就会失去作用，对身体没什么影响。
　　叶大师：就当给他个教训，以后说话别那么讨人嫌。
　　*：嗯，做得好。
　　叶尧笑眯眯。
　　步重撑着下颚，看着直播间里的观众笑疯了似的狂发弹幕，心里却全是小主播。
　　怎么……这么可爱。
　　他吁出一口气，感觉到当中带上的温度。
　　想上去，想看到他，想告诉他……
　　自己就是*。
　　步重的心底燃起着近三十年来都没有过的冲动，像是有什么在背后驱赶着他，让他上前，让他伸手，让他不要放过将这样一个人锁在自己身边的机会。
　　他眼眸中渐渐泛起郁沉的墨色，刚要推动轮椅
　　电话响了。
　　“哥！”委委屈屈的嚎啕一瞬间吵吵散了弥漫的思绪。
　　步重仰头避开，飞速把声音调小。
　　“辰光现在被你接手了对不对！”步城满腔的愤懑，一时间完全忘了自己对这位堂哥的敬畏，跟个找家长告状的小孩儿的似的，“哥你帮我，你平台里有个小主播太过分了！我要封他账号！让他永远不能上辰光！”
　　步重摩挲了一下手指。
　　“什么狗屁叶大师！我要让他后悔这辈子得罪过我！”
　　“特么的，一次又一次！坑了我长了一地的胡子还不够！居然、居然……啊啊啊啊！我跟他没完！”
　　“还有一个叫什么*的！联起手来欺负我！你跟底下说一声，把他的账号也封了！”
　　“步城。”
　　怒火喧嚣中，步重的声音淡淡响起，一句话，汪洋大海把步城浇了个透彻心扉。
　　“看来你还是太闲了。”
　　步重语气里透着思忖：“我想了想，还是跟姑姑说一声，给你的零花钱再去个零。”
　　作者有话要说：    步城：干什么？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次受伤的总是我？
　　该。
　　还是只能一章一章更，更多了怕锁了，没有月石可以改文T^T


第三十七章 
　　“你爹我最大”的复出表演留下一地鸡毛,再次消失不见。
　　唯一的作用大概是向观众们证实了药效。
　　叶尧解释了几句，便让需要的人在辰光或者微博上留下私信，自己则是看着那个仍旧微微闪烁的五彩马甲,非常想立刻戳戳他。
　　他正准备退出辰光转战微信。
　　【叶主播？】
　　私信里突然连着响了十几条,从后台连绵不断地跳出来，将其他人的都盖了下去。
　　叶尧瞧着每一封里面都相同的内容，微微皱眉。
　　【叶大师：哪位？】
　　【您好,这里是白城医药,如果有时间的话，希望您能和我谈谈。】白城？
　　叶尧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回忆了一下,想起叶华全似乎和他们打过交道。
　　那是他母亲还在的时候,叶华全拿着沈家的药方逐渐发家，建起了私人医院，当时这家医药公司还上门来拜访过,希望叶家的医院能使用他们提供的药和医疗器械。
　　在叶尧的印象里，那天送走两个男人的时候对方笑得挺开心的,大约是谈成了。
　　【叶大师：谈什么？】
　　【您的“防脱一日灵”在平台上人气很高,我们公司对您的产品有兴趣,希望能谈谈收购专利的事情。】对方的意图展现得很直接,显然觉得对一个网络小主播不值得他们拿出商业谈判的架势和慎重。
　　叶尧还在皱眉琢磨，那边刷刷地发过来一堆文件。他随手点起一看,大意就是对方想买断他药剂的专利用作批量生产,但作为交换,这些药往后就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叶尧摇摇头，想笑。
　　两百万，骗小孩呢？
　　傻子都看得出自己的药潜在市场有多大,数一数，全华国秃头的人有多少，两百万买断？怕是日后赚得盆满钵满得回头嘲笑他愚蠢。
　　【两百万，您应该知道不是个小数目，我们也是怀着满腔的诚意来的，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叶大师：不卖。】
　　不等对方说完，叶尧懒懒打出两个字。
　　对方显然没料到，愣了片刻才回道：【……这个数目不算小了，个人的药剂研发通常没有医药公司愿意交易，我们公司能提出这样的报酬方案，是对您药品的肯定，同时考虑了您在平台上的人气加成，换成任何一家别的企业，都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报价。】【叶大师：嗯，正因为如此，我想了想，不能让你们这么厚道的公司吃亏，所以宁愿不卖。】【……】
　　特么的……这人是不是有病？！
　　来谈判的人本来满腔的胜券在握，觉得一个不过二十出头刚刚毕业的小主播能一次性挣到两百万的巨款，还不得欣喜若狂一叠声的点头答应？
　　【叶大师：还有……】
　　【叶大师：我不差钱。】
　　【……】
　　不差钱跑到直播平台上装出一副老子见钱眼开的样子？！
　　【叶大师：炼药不是为了卖钱，是为了实践和追求更高的理想，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秃头的同胞等着我的药拯救，钱只是为了一点点的辛苦费，完全是附带的。】【叶大师：你能理解我崇高的追求、皎洁的胸怀和高尚的境界吗？】【……】
　　【叶大师：哈喽？还在吗？】
　　白城的人被恶心了个够呛，落荒而逃。
　　叶尧等了半天都没等来回复，猜想对方是撑不住跑了。
　　“没意思……”他叹气，仰头靠到椅背上，唇角翘起笑意。
　　跟他玩心眼？
　　有老爷子和天恒在，收购药物申请专利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其他人。
　　想到这里，叶尧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探出头，望着楼下的男人扬声道：“老板？”
　　步重抬眸，微微挑眉。
　　叶尧趴在窗沿上，笑眯眯：“想请你帮个忙。”
　　步重往后一靠，眸色微动：“你说。”
　　“我这边在平台上卖的药想申请一下专利。”叶尧举起手，放到嘴边圈成喇叭的形状，“能尽快吗？”
　　步重笑起来。
　　他扬了扬手里腕表。
　　叶尧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
　　【上周已经让人去办了。】
　　腕表的屏幕上跳出来一句话，叶尧怔住，片刻，呆呆挪开视线。
　　男人抬眸望他的笑意浅淡，漆黑眼眸在阳光下仿佛隐着流光。
　　叶尧看他半晌，忽然也笑了起来，眉眼弯成月牙的模样：“谢谢！”
　　“你说什么？！”叶华全从书桌后抬起头，皱紧眉头。
　　“爸，你信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叶舒阳语气急促，连带着手上比划，激动得脸涨红，“叶尧他手上真的有东西，肯定是他妈留给他的……如果我们能弄过来，哥进医科院之后的地位绝对稳了！”
　　叶华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提到这个，叶舒阳俊秀的脸就扭曲起来：“……那个混蛋！”
　　“我前几天才知道他居然也在辰光做直播——专门卖药，粉丝一堆，我就想趁着这波风气也弄点差不多的……”
　　叶华全敏锐地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忽然沉下声：“你卖药了？”
　　叶舒阳顿住，悄悄后退一步：“爸，我……我不是……”
　　“实验室里的？你动了哪一个？”叶华全声音愈发低沉。
　　叶舒阳在家里虽然受宠，但自己父亲发怒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很清楚，何况这时候能护着他的叶老太太还不在。
　　好不容易从被猫药支配的恐惧中活过来准备告状……怎么就说漏嘴了！
　　他在心里抽自己，嘴上结巴得厉害：“就是一种麻醉药，我拿着玩的，没、没别的……”
　　叶华全黑漆漆的眼眸上下打量他，片刻，点开腕表按了个电话。
　　叶舒阳胆战心惊，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观察入微，丝毫不敢错开。
　　“什么……SK-2？”叶华全瞬间黑脸，“后续怎么样？处理了？……那就好。”
　　“记得平台那边也要打招呼，别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他叮嘱了几句，挂掉，看向叶舒阳的神情压着怒意：“简直是胡闹！”
　　叶舒阳一抖：“爸！我知道错了！之后我让明叔叔去处理后续了！不会闹大的！就是怕你生气所以才、才不敢告诉你……”
　　他咽了口唾沫，赶紧转移火力：“关键是叶尧的手里有东西！那天我看得真真切切，他给小猫小狗喝了药，那些畜生听他的话就跟被勾魂了似的！而且比起我们的SK-2，他的好像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叶华全一怔。
　　叶舒阳眼瞅有效，心头一松，继续逼逼：“不光是麻醉，他之前卖的秃头药效果也好得出奇！我听说他今天又卖新药，您瞧瞧，这不摆明了他手里的药方很多，而且都好用嘛！”
　　叶华全怒气渐歇，他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你仔细把发生的事情跟我说清楚。”
　　“哎！”
　　叶舒阳逃过一劫，长长舒了口气：“那天我本来是……”
　　他讲得口干舌燥，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力求移花接木颠倒黑白，把自己塑造成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只是出于好奇就被迫害的小白花。
　　“这么说……”叶华全忽然打断他，“那天叶尧不知道给你吃了什么东西，你当时就失去意识了？”
　　叶舒阳愤恨点头：“对！”
　　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清醒过来面对瘫倒在地上衣衫不整、就像是一个人对着空茫的大地做了什么少儿不宜之事的境况时有多崩溃。
　　“他就没安好心！故意……故意报复我！”叶舒阳咬牙含糊道。
　　叶华全却沉下了眼。
　　他想到了别的事。
　　那天，他从叶尧那里出来之后，手上突然多出的字……
　　叶华全情不自禁抚上自己的手臂。
　　这么多天了，他私下看过医生，每一个检查完他的伤疤之后都露出怪异的表情，并且尴尬地表示他这字迹是从肉里透出来的，古怪得很，用一般的美容祛疤手段都消除不了。
　　“叶先生，我建议……您还是穿着长袖遮住吧，别的办法……咳，我很抱歉。”
　　“渣男”两个大大的字眼横贯整个臂膀，就像是电影放映一样出现在他的脑中，盘旋着、无声地极尽嘲讽。
　　叶华全霍地站起：“这事跟那个小兔崽子肯定脱不了干系！”
　　偏他那会儿还觉得这个废物唯唯诺诺烂泥扶不上墙，结果呢，敢在他面前做这种大逆不道的把戏还演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样！
　　跟他那个妈简直一个德性！
　　叶华全内心翻江倒海，说不清是愤怒、羞恼，还是掩藏在深处他从不愿承认的心虚。
　　他曾经以为把沈清琼完全抓在了掌心——沈老头都去世了，一个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体弱多病，她还能翻出什么浪？
　　可是他错了。
　　沈清琼至始至终都对他留了一手，那些沈家真正的秘方，从来没让他知道、没让他沾手！
　　直到那个女人去世，这个他曾经以为被养废的儿子，居然在他最放心的时候结结实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走！”叶华全雷霆怒气。
　　不管是为了叶家，还是为了他最得意的儿子，沈家的东西他都必须要拿到！
　　叶舒阳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急急地追上去：“爸！他那样的人就该被逐出叶家！”
　　当然，在那之前得把他手里所有的药方都拿过来。
　　叶舒阳走出六亲不认的畅快步伐。
　　——沈清琼死了那么多年了，把东西拿出来替叶家做份贡献不应该吗？
　　横竖放在叶尧手里，也是浪费。
　　他心中的郁气通透到底，只觉得面前引领他前行报仇的父亲的背影是那么的高大威猛。
　　“备车。”叶华全扬声道，“我倒要看看，叶尧那小畜生当着我的面还能耍出什么手段！”
　　白城挖药方的插曲很快被叶尧抛到了脑后。
　　就算这几年他们声势不错，发展迅速，但和天恒比起来，无异于在大船面前举着手臂的蚂蚁，要去操心他们也太闲情发作了。
　　叶尧看了看时间，距离岑文告诉他的落地时间只差一个小时不到。
　　他带了帽子，关门出去。
　　路过院子的时候，他隔着围篱朝步重的屋子看了一眼，门是关着的
　　昨天步重就跟他说过这几天要出差，正好岑文回国，叶尧婉拒了他把厨子留下的好意，决定跟自己久未见面的好兄弟好好叙叙旧。
　　到机场的路不算近，但走环城的高架也不需要很久。
　　叶尧叫了辆车，窗外的暑日掀出扭曲的热浪，叶尧挪了挪位置，离空调出风口更近了些。
　　不远处的大厦还在施工，手脚架上的工人顶着日头赶工，即便这时候不是正午，窗外的温度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
　　“都不容易。”前面的司机显然也看到了，叹息感慨道，“我本来觉得自己天天大太阳下满市跑着养家糊口已经够苦了，但每次瞧见他们，忽然就会知足。”
　　叶尧问了句：“这种温度，工头不怕中暑？”
　　“中暑也没办法啊，活总得有人做，工期是限定的。”司机摇头，“虽说有高温补贴，也不会在正午赶人干活，但这鬼天气，哪怕太阳下山都能让人一声汗津津的，哎，作孽……”
　　叶尧默然。
　　“等等！”司机忽然低呼道，“那人……怎么回事！？”
　　叶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就在他刚才见到的施工的大楼上，一个人似乎是突然滑脱了手，电光石火间整个身体落到脚手架的外面，在半空飘飘荡荡摇摇欲坠。
　　司机倒抽一口凉气：“这可特么是十六楼啊！”
　　他们前行的方向正好要绕过那栋楼，叶尧皱起眉头，打开窗户，隔着这段距离都能听到大楼那边传来的惊呼声，“天哪”“快报警”的尖叫此起彼伏。
　　“师傅。”他对司机道，“麻烦您找个附近的路口，咱们绕道过去。”
　　司机吃惊：“你要去看？”
　　“对。”叶尧催促他，“麻烦您快一点。”
　　司机心里嘀咕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特意绕路去看热闹的小年轻，瞧他眉清目秀的模样也不是八婆的人啊。
　　一边嘴里提醒着：“咱们这样过去，绕的路可有点远了啊。”
　　叶尧扒着窗户：“没事，不差钱。”
　　这财大气粗的语气，一听就很好宰。
　　司机手里痒了痒，还是守住了自己的良心：“你这可真是……”
　　他叹了口气，劝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去凑热闹。”
　　叶尧转回头，同样叹气：“师傅，我其实也不想。”
　　只是这出一次门就碰到一次“跳楼”事件，未免太巧了点，忍不住就想去看个究竟。
　　而且……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微乱，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十分钟后，他们的车子停在了附近的空地上，叶尧多给了司机一张币，让他在这里等自己。
　　他下了车，朝着已经围了一群的人走过去。
　　头顶上挂着的工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有蚂蚁般大小，像是黏在蛛网上的小虫，在风中如同快被吹灭的蜡烛一样苟延残喘。
　　“110要来了没有！”
　　“人快坚持不住了！”
　　“上面没人能拉一把吗？”
　　“你看这个位置，整个人都出去了！怎么拉？”
　　“那也得想办法啊！”
　　周围一片嘈杂。
　　叶尧耳力敏锐，可以听到那人挂在悬崖边上般拉长成尖利刺耳音调的叫声，饱含着恐惧与绝望，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拿着锯子死命切割。
　　他揉了揉耳朵，四下看了看。
　　上次中二无比让他长翅膀的药已经用光了，现在即便想救人，他也没办法比消防大哥们做得更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人的嘶吼渐渐低下去，没了力气，声音却愈发尖利绝望，底下的人再焦急，根本帮不到他。
　　“救救我！我有老婆，我还有孩子……我在不在了，他们怎么办……”
　　凄楚的哀嚎遥遥落尽众人的耳中。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走到绝路的吼声如同回光返照般陡然拔高。
　　叶尧尚且来不及反应，就听头顶猛地响起野兽一样的咆哮，紧接着，人群中的惊呼轰然炸开！
　　“啊！！”
　　叶尧霍地抬头。
　　随即，瞳孔骤缩。
　　那挂着的人上半身还是死死拉着斜出钢筋的动作，下半身却已经古怪地立起，肢体像是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撕拉着从体内伸出几条细长古怪的节肢状的东西。叶尧定神看过去，在他极高的目力下，破开躯体时滴滴答答淋下的液体粘稠发黄，还带着暗色猩红的血丝，看一眼，仿佛都能嗅到那股腥臭的、充满腐蚀性的味道。
　　——像蜘蛛。
　　一个上半身还是人，下半身却已经变成蜘蛛的怪物。
　　“这是什么东西！？”
　　“天哪！！”
　　有人转身就跑，有的人一边紧张，一边又有着见到新奇事物的兴奋，拿出摄像拍照甚至当场直播，一副为了热闹完全不怕事大的嘴脸。
　　叶尧眉眼敛成密不透风的沉静，他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上前，伸出手，接到了一丝从上面飘下来的液体
　　“滋……”
　　手心瞬间一阵疼痛，像是被一根粗针刺了一下，痛意钻入骨髓。
　　叶尧收回手，看着那块眨眼被腐蚀掉皮肤露出里面粉色肌理的伤口，缓缓抽了口气。
　　这是……什么？
　　高浓度的酸，放到任何一个正常人身上都能顷刻间把肉.体腐蚀得干干净净，而那个几秒钟之前还是个不小心失足、完完全全的人，竟然毫无反应地全身到处渗出来……
　　就像是，在眨眼间整个变成了另外一种诡谲可怕的生物！
　　叶尧脑子里不知怎么的想到了上辈子在修真.界的某些禁药。
　　他的心脏莫名地扑通跳起来，朝着大楼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啊！！”
　　头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巨大的钢筋被蛛腿缠绕着，竟然硬生生被掰出一条裂缝！
　　在它底下的人群惊恐地四散而逃。
　　巨大的动静还在持续，牙酸的声响连带着整个楼身都在震动，叶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沿着钢筋混凝土传来的颤动，宛如蛛网上巨蛛爬行时留过的痕迹，威势熏天，震慑着匍匐在它身下的所有生物！
　　他看着那些从未完成的建筑里连滚带爬鬼哭狼嚎冲出来的工人们，嘴唇忍不住地微颤着。
　　“真他娘的……疯了！”
　　他到底穿越回来没？
　　该不会其实还在上辈子的洞府里闭关，这些日子不过是大梦一场？！
　　他暗骂了一声，抬脚就准备冲进去弄个清楚，警车拉着警笛的声音却在此刻呼啸着由远及近。
　　叶尧顿住脚步，转头，瞧见一排的警车吱地停下，车上下来几十个衣着干练的人，飞快把住了街头和街尾，面容沉肃行动迅速，警戒网拉起驱散人群，没一会儿的功夫，叶尧就被人流裹挟着不由自主地远离建筑。
　　这些人……不像是一般的警察啊。
　　叶尧若有所思。
　　有专门的人负责，他混进去就不太现实了，不过至少，这里的情势也用不着他再担心。
　　叶尧勉强按捺下心绪，抬头又望了眼那已经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原来面目的“人”，正要离开，预备等后面解封了再过来瞧瞧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转身的刹那，他眼眸忽地一凝。
　　——警车上……又下来了一个他眼熟的身影。
　　一个昨晚还和他在一起吃晚饭、告诉他这几天要离开C市去出差的人。
　　步重。
　　他被人推着从车上下来，仰头凝眉，脸上的神情像是数九寒天冻至彻骨的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寒意。
　　他身边的人簇拥着他缓缓靠近建筑，却没有一个人离他身周半米的距离，这空间像是刻意被留出来，微妙又奇异，似乎是尊敬，又似乎是畏惧。
　　叶尧停下后退的脚步，吃惊地睁大眼睛。
　　这样高高在上毫无温度、甚至让人觉得胆颤的步重……他从来没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章，提早更新啦，啾~


第三十八章 
　　叶尧后退的脚步停住,趁着人群嘈杂，他在转角的地方往后一退，整个身影缩进大楼的阴影中。
　　心跳到这时候还在持续着不寻常的节奏,叶尧轻轻捂住,有一种要窥探到什么秘密的感觉紧促地敲着他的神经。
　　突然的变异、怪物、明明说要离开却又出现在这里的步重……
　　叶尧心中一动，不知怎么想到了母亲给他留下的那本笔记。
　　沈清琼临走之前拿着这本笔记郑重交到他手上，叮嘱他一定要妥善保管并且不要让叶家人知道。当时的叶尧年少不懂事,可即便懦弱,还是记得自己答应亡母的事，没有向叶华全透露半分。
　　自打叶尧重生回来，他也研究过好几次,可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日记，当中记着沈清琼临终前几年的心事，其他的没有什么不对劲。
　　可眼下这个节骨眼,第一个从茫然的思绪中跳出来的，竟然就是它。
　　“别哭了,外公不是不来看小尧啊,只是他有事情要忙……”
　　“对,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小尧,如果你有一天长大了，接触到我们沈家炼药药方的事……但愿,你不要走上你外公的老路……”
　　这句话如同闪电劈过天穹一般地出现在脑海中。
　　叶尧整个人愣住,停在原地。
　　这语气,这声音，分明是他母亲沈清琼的。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他为什么完全不记得？
　　周围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带上了寒意，叶尧忍不住去深究这话背后的意思。
　　是单纯地只是怕他醉心于清贫一世的药方研究有感而发,还是……隐藏着更多的、不能让他知道的真相？
　　炎炎夏日，额角硬生生沁出了冷汗。
　　“都离开！这里不许逗留！”
　　街道上传来的严肃声音把他惊醒，叶尧悄无声息地往后又退了几步，在警察路过之前成功将自己塞进了大楼角门的缝隙内。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叶尧轻吁口气，顺着裤子缝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刚一用力，另一只手搭着的门把却轻轻发出吱呀一声
　　“推开了？”
　　叶尧微微睁大眼睛。
　　刚才看这门上绕着链子，他还以为是锁上了，敢情着绕着只是单纯的“绕着”而已。
　　叶尧由衷地对施工方在安全方面的疏忽道了声谢。
　　他盯着那黑漆漆仿佛掩藏了无数秘密的缝隙，片刻，缓缓叹气，终究伸手推开，悄然闪了进去。
　　楼道内浸着没有人气的阴冷，同外面的炎炎烈日仿佛是两个世界。
　　叶尧把脚步放到最轻，往里面走去。
　　沿着走廊隐隐传来人声，大概是那些警察进了建筑，所幸这栋建筑是按大厦的规模修建的，楼梯不止一个，叶尧估算着他们的速度，不快不慢地挑了最远的角落匀速上楼，心里却止不住地冒出念头。
　　步重……也会进来吗？
　　他在这件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越往上，那“人”弄出的动静就愈发明显，隔着墙壁都能感受到震动，等到爬上十几楼的时候，叶尧已经看到了从天花板上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飞灰，粉尘扬起落在他的头顶。
　　低沉的咆哮听不出是“人”的声音，来自身体的变异似乎把理智人性一起吞没了。
　　直到踩上正在施工的那一层。
　　入目，嶙峋的水泥裸.露着灰白的颜色，光秃秃冷冰冰的，在洞开的门户洒进的阳光中无声地虬结着肌理。
　　来自楼梯间间的阴凉悄无声息地退去，另外一种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威胁感却扑面而来。
　　粘液、腥臭味。
　　滴滴答答在皮肤表层刮起细小的颤栗。
　　叶尧无声无息地在柱子的间隙移动，光影斑驳地投射进来，他脚步顿住。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怪物。
　　濒临死境的绝望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恶心、可怕和恐惧，熊熊烈烈地从那个盘踞在角落的巨大怪物身上汹涌炸裂开来。
　　勉强保持着人形的上身披着刚刺般的毛发，黑亮坚硬，密密麻麻地覆盖在表面，嘴角流下的涎水把底下刚铺好的水泥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
　　他扬头望着外面，喉咙口发出“呼噜呼噜”的嘶哑声音，叶尧看不到他的正面，却能看到他躯干下还抱着的坠落时当成救命稻草的钢筋，已经弯折成姥姥都不认识的打结模样。
　　这特么……
　　“生化危机？外星来客？？恶魔变异？？？”
　　叶尧咽了口唾沫：“这力气也太大了！？”
　　他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
　　上辈子在修真.界的时候，他听闻过一种隐匿在边界附近半人半妖的物种，力大无穷却没有丝毫人性，只会遵从本能把心底的欲望百倍千倍地放大、发泄出来，自相残杀残暴可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仙门中人前往绞杀，免得他们数量过多危害世间。
　　眼前的东西，真的……很像。
　　但怎么可能？怎么会出现在地球？
　　叶尧脑中嗡嗡作响，手指情不自禁摸着戒指，正想再靠近一点，不远处却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他一个闪身，立刻躲到角落的一根柱子后面。
　　从这个角度，他能够看到进来的楼梯口，也能望见那个蹲在开口处的怪物。
　　果然是刚才在楼下的警察，他们不知何时换了装备，防暴作战服将每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手里举着防爆盾，有条不紊地鱼贯而入，无言的压迫感瞬间在这片空间弥漫开来。
　　叶尧把自己藏得更隐蔽，同时，轻轻吁了口气。
　　还好，步重没有跟进来。
　　“上！”为首的警察无言的一声手势，所有人训练有素地找到自己隐匿的地方。
　　所幸叶尧躲得够远，没被他们发现。
　　不知道这些警察能不能对付得了面前的怪物。
　　如果不能……
　　他垂眸，想了想，指尖翻转，瞬息夹上了一枚药丸。
　　面前上演的场景就如同叶尧以前在电视剧画面中见过的对付恐怖分子的情景。
　　行动瞬息又无声地开始，手势飞快地打着，脚步交错间飞快地逼近怪物，眼看着就要靠近他的后背
　　不好！
　　叶尧倏地睁大眼睛。
　　耳尖猛地一动，对方似乎在电光石火间察觉到了背后的动静，霎时间，猛烈的咆哮夹杂着音浪肉眼可见地喷涌而出！
　　叶尧一颗心已经挂在了嗓子眼，却见几人脚步一错，排开阵型，迅速将盾牌挡在身前，化为实质的音浪扑扑打在盾面上，扬起一阵刮耳的摩擦声。
　　几人丝毫不乱，手里同时掏出一个样式古怪的东西。
　　“放！”
　　领头人一声令下，弹射出的网铺天盖地地朝着怪物兜头罩过去，尾端的铁索如同勾脚一般笔直地插进墙壁，怪物一声咆哮，凶猛地挣扎起来，拉扯的网发出叮铃的声响，连带着困住他的墙壁都不堪重负似的咔嚓作响。
　　“队长！这个的能力比之前碰到的都强！”
　　“顶住！”为首的男人手中死死扯着网端，和队友一起缓慢朝墙边退去，吼道，“再强也要拿下！不能让他流窜进人口密集的地方！”
　　“是！”
　　众人齐吼，手臂肌肉鼓胀，同怪物的愤怒的嘶叫重叠在一起，如同咆哮着立起的海啸在惊涛骇浪中直扑人的耳膜。
　　滴滴答答的黏液落在网上，能够看到淡淡的烟汽飘起，可不管怎么挣扎，以那怪物可怕的力道居然挣脱不开。
　　特制合金网。
　　叶尧瞬间得出结论。
　　——这些人，对付这种怪物很有经验。
　　恐怕……
　　他的心沉下去，这绝对不是第一次。
　　狂暴声中的愤怒听得清清楚楚，叶尧在柱子的阴影处看到他堪比利刃的蛛腿将地板划出一道道深刻的印痕，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四处躲避，随时提防出现意外情况。
　　僵持足足持续了一刻钟，嘶哑的叫声终于低下去，怪物喘着粗气渐渐慢下动作，似乎是没了力气。
　　队长又观察一阵，终于指挥手下的人小心靠近。
　　叶尧瞧着他们的举动，却不由地握紧了手里的药丸。
　　这么容易就脱力？
　　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不由自主把这东西和修真.界的半妖联系在一起。
　　如果是那东西……
　　残忍粗暴不代表他们没有智力，相反，在欲望的驱使下他们会更加的狡诈诡谲，假如是伪装，只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那……
　　他正思忖着，心头不安的预感怦怦地跳着。
　　就听那领头的人对身边一个人说道：“去，把步先生请来。”
　　步重？！
　　叶尧耳朵一动，差点克制不住就冲出去。
　　有病？这么危险的情况，找个坐轮椅的人过来，生怕不出事不连累他？！
　　他手指攥紧，眼睁睁看着熟悉的身影被人从入口处推进来，男人沉凝的眉眼在光暗交界处牵扯出奇怪的神情，模糊，却又莫名生寒。
　　“带回去。”他的声音无比冷淡，像是极北之地千百年来都不曾化过一丝的寒川。
　　可落进叶尧耳中，却不知怎么地，如同一个小箭头倏地刺进了心脏。
　　他无意识地张了张嘴：“步……”
　　“哈！我就知道这里有特大新闻！”
　　门外突然响起兴奋的声音。
　　所有人一怔，倏地回头，却见进来的楼梯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人，前面一个激动得跳脚，后面的那个扛着摄像机，脚下生风地就朝这边冲过来。
　　“不好！”队长神情骤变。
　　记者！
　　这群闻到腥味就跟叮蛋的苍蝇似的狗仔向来无孔不入，但他妈的怎么连楼下的层层封锁都挡不住还能让人溜进来！？
　　“不亏我看到出事赶在你们之前躲进来，果然让我逮到了！”记者凭着几千次被人发现后追着堵的经验敏捷避过特警抓向他们的手，警察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慢了一些，竟然就让他们倏忽间靠近了怪物。
　　“快快快！拍拍拍！”前面那个声音破调地叫道，“这个新闻拿下我们肯定爆！以后还愁拿不到社里主记的地位！”
　　他一边说着，仗着那些警察离自己还有一点距离，嬉笑道：“我们这是保障百姓的知情权，对人民大众的生命安全负责！这么危险的怪物在闹市出现，你们甭想封锁消息！”
　　队长气得眼睛冒红：“快！把人轰出去！”
　　叶尧背这急转的形势惊得愣住，一时间竟然品出一丝啼笑皆非的味道。
　　“啊啊啊！拍到了拍到了！阿伟，连直播！不要让他们有事后压下去的机会！”
　　“混账！”
　　“哈哈哈……嗝——啊！！”
　　得逞的笑声尚未落地，陡然变成了惨叫。
　　血腥味瞬间在房间里浓重的弥漫开来，叶尧猝不及防，脸上溅到了一丝温热的液体。
　　……血！
　　咆哮声冲天而起，遥遥传开，震得整座大厦都在簌簌颤抖。
　　叶尧猛地抬头，入目的景象便是如同破布娃娃一样被挥开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的记者，砰地砸在角落，生死不知。
　　“糟了！见血了！”队长骂了句娘，飞快地踹他手下人的屁股，“准备撤退！速度！”
　　“队长？！”小警察震惊瞪眼。
　　“叫什么叫！战略性撤退懂不懂！这王八见血了懂不懂？就凭我们这么点装备，给他塞牙缝都不够！赶紧联系上面请求支援！”
　　他一边咆哮着，一边飞快后退，一把推住步重的轮椅把他往外拉：“步先生，场面已经失控了！咱们只能赶紧走！”
　　叶尧满眼都是那怪物仰天立起，八双蛛腿仿佛能遮蔽天日一般舒展开来的情景。
　　下一刻，他瞳孔骤缩。
　　“步重！”
　　叶尧从胸腔里迸发出自己自出世以来最为焦急剧烈的音量，猛地朝那边扑了过去。
　　男人猝然转头，眼瞳遽然睁大！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玄幻，不是末世，欢迎收看走进（伪）科学。


第三十九章 
　　“哐”！
　　天花板轰然砸在地上,溅起漫天尘土。
　　见了血的怪物力气竟然成倍增长，一把掀翻了困住他的金属网，浑浊的眼睛漫起血色,当中邪恶贪婪的意味垂涎地快要滴出来。
　　“小心！”
　　叶尧一晃眼瞧见乌黑的蜘蛛腿摧枯拉朽地朝步重刺过去,专心拉着他逃命的队长一时竟没有察觉！
　　“队长！步先生！”
　　“小心啊——！”
　　叶尧想也没想，立刻从藏身的地方冲出来朝他扑过去。
　　“叶尧！”步重的瞳孔瞬间紧缩。
　　他根本没想过在这里会碰到小主播，还是在这么危险的情况,这么可怕的画面下
　　像是炽烈的岩浆瞬间冲破心脏表皮,惊恐担忧混成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嘶吼震得耳膜发痛。
　　“快走！！”
　　裹挟着可怕威势从天而落的可怕利刃，似乎下一刻就能将他面前这个脆弱的生命毫不留情地收割！
　　步重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轮椅上扑了出去，这一个瞬间,他的脑中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腿,唯独一个声音在盘旋怒吼，晨钟暮鼓般敲荡着神经。
　　救他！
　　不能让他有事！！
　　时间恍若静止，呼啸的风声拉长成慢镜头在视网膜上灼烧。
　　在惊心动魄命悬一线的情形下,叶尧却忽地抬头，对着面前的男人扯出一个笑容。
　　步重怔怔地看着他,震得嗡嗡响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他唇角的弧度,思绪紧绷到了即将断裂的地步
　　“别怕。”
　　叶尧无声地开合着嘴唇,直到在他的感觉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步重蒸发了所有思绪的脑中才终于嘎吱作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我会保护你。”
　　轰！
　　下一刻,飞尘倒卷而上！
　　巨大的风流旋涡从中心扩展开来,将塌落的天花板轻而易举吹落四散，砰砰地砸在水泥地上，带起脚下一连片的震动。
　　所有人不由地停下脚步,目瞪口呆望向那个原本该是怪物扑去的地方。
　　“口水喷得到处都是，这么不讲究……”
　　落下安静的尘埃中，一个人的身影缓缓清晰。
　　他呸呸地咳嗽着，拍着身上的衣服，像没骨头似的被另外一人托着腰，整个挂在人家身上，语气轻描淡写带着点嫌弃：“长这么大腿耍那么横，又不能吃……啧，白长。”
　　警察们：“……”
　　“对了，你没事吧？”他仰头，对着那个接住了他、牢牢抱着、却愣愣说不出一句话的男人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把他搞定了，你千万别害怕。”
　　寂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的房间里。
　　半晌，步重恍惚地点头：“我不怕……谢谢。”
　　“这位……叶先生。”一个小警察别别扭扭地凑过来，给他递了杯水。
　　他身上还穿着刚才行动时的作战服，脸上溅着血，灰头土脸的，小眼神一下一下，难以控制地瞟到叶尧身上。
　　叶尧接过来，礼貌道：“多谢。”
　　他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白皙乖巧的模样就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又有教养又讨人喜欢。
　　然而小警察一想到他刚才硬生生凭一己之力把随时会死人的绝境扭转成令人瞠目结舌的高能反转，他就忍不住咽口水，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揪着他的领子发疯质问的冲动。
　　叶尧却没在意他的好奇紧张，自顾打量四周。
　　——进来的时候他就观察过，这里不是警察局，也不是驻扎的营地，更像掩映在郊外的一座山庄。
　　“小魏！”
　　“哎！”盯着他看的小警察被外面的人叫了声，得走了。
　　“你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会儿会有人来找你的。”他嘱咐了一句，转身走出几步，到门边的时候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要什么东西就叫，外头有人。”
　　这架势，是暂时不让他出这个房间。
　　这样的结果叶尧早就预料过，并不意外。
　　他朝小警察摆了摆手：“知道，别在意我，你忙去吧。”
　　头一次见到疑似被看管起来还这么闲适镇定的人，小警察惊讶了片刻，才不甘不愿恋恋不舍地推门出去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
　　叶尧走到靠墙的沙发边，仰身躺下去。
　　虽然暴露了，但比起看着步重在他面前横死，这不算什么。
　　他轻轻叹气，闭眼，脑子里全是千钧一发的时候男人奋不顾身扑过来的画面。
　　“腿不好，扑过来做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念叨，“明明是我救你……傻。”
　　然而唇角微微翘起的那丝弧度，他自己都没发现。
　　叶尧翻了个身。
　　被扣在这里，他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莫名地有种没来由的自信，觉得只要有步重在，天塌下来都和他无关。
　　嗯，无关……
　　“叶尧……叶尧？”
　　耳边响起声音，怪温和的。
　　叶尧迷迷糊糊地睁眼，眼前熟悉的身影晃动。
　　“嗯？！”他猛地坐起来，“我、我睡着了？”
　　步重眉眼含笑，给他递过来纸巾：“擦擦，口水都留下来了。”
　　叶尧条件反射捂嘴：“你胡说，我睡觉从来不流……口水……”
　　嗯……好像确实有条可疑液体的痕迹。
　　叶尧低下头，借着手的阻挡赶紧擦擦，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抬头，他正巧对上男人望着他的深邃眉眼。
　　一个瞬间，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不久前死里逃生的紧张和隐匿在深处的担忧仿佛阳光下的冰雪，消弭不见。
　　……就好像他们之间本不必需要解释那么多。
　　“咳咳。”房间另一头传来咳嗽声。
　　叶尧一愣，这才发现除了步重，房间里还进了另一个人。
　　他看过去，人五人六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另一边稍远的沙发上，面容肃穆端庄，一看就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等人给他汇报的高位角色。
　　见房间里的其他两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男人咳了咳，不太习惯松缓表情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像得了牙痛的“慈祥”笑容：“那个，叶……叶先生是吧？”
　　叶尧隔着步重朝他探出来一个目光：“是，您是？”
　　“我姓杨，叫我一声杨哥就行。”男人站起来，拉了张椅子坐到叶尧对面，“为什么带你来到这里，想必你也知道。”
　　杨正一部队出身，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试探，单刀直入地问：“今天你是用什么办法让那东西平静下来的？”
　　叶尧看了步重一眼，男人静静坐在一旁，手指轻敲轮椅扶手，目光落在叶尧身上，沉静的带着点笑意，叶尧的心于是也跟着静了。
　　他笑了笑，道：“您在问我之前，是不是该先解释一下那个从人变成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杨正一沉吟，道：“按理，这是机密。”
　　叶尧笑眯眯看他。
　　杨正一叹了口气，没好气地看步重：“果然是你的人，不好搞……”
　　步重微微带笑，神情却一点也不谦虚，透露出来的目光分明是“过奖”“我的人，应该的”这种让人手痒的意思。
　　杨正一见他这模样就涨血压，撇嘴移开目光：“既然步重说你是天恒核心实验室的成员，那早晚会接触到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瞒你。”
　　“如你所见，这是一种变异，今天不是第一次出现，但确实是发生位置最不好的一次，接下来想要完全压下去不太容易了。”
　　“这种情况目前只在人类身上出现，通常是因为极端环境的刺激，比如大悲大喜，再比如今天这样濒临死亡，变异者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引动体内某种变化，体现出来就是——”
　　“基因突变。”
　　杨正一严肃吐出跟他面相很不配的词。
　　叶尧一瞬间有些放空。
　　按这种说法，修真.界的那些半妖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基因……突变？
　　……挺有道理。
　　唯物主义万岁。
　　他把自己从放飞的脑洞中拉回来，提问：“出现原因是什么？总该有个开端，听您的口气，那可不是千百年来流传就有的。”
　　“这个……”杨正一迟疑了一下。
　　“说吧。”步重在一边淡淡道，“你不说我回去也会告诉他。”
　　杨正一瞪眼，气道：“好歹算极密类别，你有点自觉行不行？”
　　步重轻笑：“极密到马上要人尽皆知？”
　　杨正一噎住。
　　步重丝毫不考虑他的面子，理所当然道：“你刚才还说他是我的人。”
　　杨正一：“……”
　　叶尧搓搓脸颊，没来由地因为这句“我的人”耳根发热。
　　杨正一喘了两口气，略怒：“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还有，你们年轻人爱秀回家关门秀去，别在这恶心我。”
　　明知道他们开玩笑不是那个意思，叶尧还是不争气地把耳根红蔓延到了脖颈。
　　杨正一怼了几句，收敛表情回归正题：“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他顿了下：“大概是一个月前。”
　　叶尧敏锐注意到他的停顿。
　　思绪收回，他舔了舔虎牙，敛眸，直觉对方话里有些内容经过了掩饰。
　　“就是C市的市中心坠楼事件，那个突然出现的天使。”
　　叶尧一愣，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屁.股。
　　“那次的事情在网上闹得有点大，后来虽然政.府出面给出了解释，并且压下消息，但不少人还是心中有疑惑，叶先生或许也曾经了解过这方面的讯息。”
　　叶尧迟疑点头，略心虚。
　　“从那次开始，由C城辐射开来，全国各地都陆续出现类似情况，虽然分摊到人口的比例并不大，但要完全保证不让群众知道仍旧很困难。为此，我们从特警中抽调精英专门成立了处理部门，在出现事件比较密集的地方设立据点，以便在意外发生的时候能尽快赶到处理。”
　　叶尧轻咳打断道：“所有的变异都像今天一样……蜘蛛？”
　　“不是。”杨正一摇头，“有的是蜘蛛，有的是壁虎，还可能是螳螂。”
　　“每次变异不光物种不同，能力也不同。今天的这个，是我们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破坏力最强的，据我猜测，可能是因为他受到刺激的境况最危险。如果不是你的突然出手，恐怕今天在场的特警能回来有一个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他难以抑制地从神色间露出对叶尧的些微感激。
　　停顿了下，他才接着道：“唯一特殊的，是第一次出现的那个天使。”
　　“外形不说——目前仅有的一个正面进化，能力并非是身体力量的加成，而是长出翅膀，最最关键的，所有的变异一旦出现伴随而来的都是强烈的破坏欲，而他却是救人！”
　　“能够控制住自己的理智，在救完人之后极其巧妙地避开摄像头的范围隐藏身份，甚至我们有理由怀疑，他能够稳定这种变异重新变回人形，隐匿在大众之中。”
　　杨正一满腔的惊叹语气：“如果能找到他，或许我们就可以研究出这种变异的根源和控制办法，再也不用担心在民众中引起破坏和恐慌！”
　　“……”
　　叶尧脑中情不自禁出现被绑在实验室里各种解剖电击的画面，猛烈地呛咳起来。
　　杨正一越说越激动，完全没注意到叶尧的异样，激动地转向步重，试图寻找志同道合的盟友：“到时候送到天恒的实验室里，我相信你们有这个条件和能力进行研究，造福国家和民众！”
　　步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漠道：“别相信，干不来。”
　　“什……什么？”杨正一愣住。
　　“人体实验是违法的。”步重一本正经掸了掸盖在腿上的毯子，“你也说了，第一个出现的天使留有理智，和其他不同，对于这样一位对社会抱有善意乐于救人的公民，我们应当以宽容的态度、热情的引导来感化他。”
　　杨正一：“……”
　　不是，那个每次听说有变异事件发生，都无比关心跟在最前线的人，那个从前恨不得把全天下变异的人都抓过来研究入药的……难道不是你吗？？
　　在杨正一见了鬼似的表情中，步重义正辞严教育道：“相对于他未来可能对社会做出的巨大贡献，你用‘实验’这种字眼侮辱英雄，摸摸自己的良心，它有多黑？”
　　杨正一：“？”
　　步重：“不会痛吗？”
　　杨正一：“？？？”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媳妇儿，什么鬼话都能说。


第四十章 
　　步重这突如其来的多话让叶尧都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杨正一更是深呼吸两口。
　　他以前就知道步重这人,端庄正经的外表下掩藏着注满毒液的心，但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骚。
　　中年老男人果断抛弃了和他交流的欲望，转头朝叶尧：“行了,大致情况我已经说清楚,到你了。”
　　叶尧唔了一声摸摸脸颊，带着“万万没想到天使的存在竟然给警察叔叔们如此误导”的心虚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
　　“我母亲那一族医药传世，稀奇古怪的药方做了不少,今天我看见那怪物吓人的样子,下意识就把手里的清心丸丢进了他嘴里。”
　　“……下意识？”
　　“是啊。”叶尧理直气壮，“那哈喇子留到嘴角的样子，一看就癫痫发作脑子不清醒,不给它吃清心丸吃什么？我虽然不是医生,但你不能否认我拥有堪比医生的反应和判断速度。”
　　杨正一：“……”
　　扯，你接着扯。
　　他哼笑一声，威严的脸上显出点不满意,似笑非笑往步重瞥了一眼，意思是你带来的小朋友鬼头鬼脑骗了这么多解释却一点真话都不肯说,你自己看着办。
　　步重手指摩挲着紫檀珠,目光温和望着叶尧小嘴叭叭信口开河的模样,甚至探过身子,纵容地给他面前喝了一半的杯子添了点水，全程当没看见隔壁还有个中年男人在愤怒暗示。
　　这样的小主播多顺眼。
　　大老板心里微微泛着涟漪。
　　不是网上可爱好看被粉丝哇哇舔颜却少了活气的伪装,也不是面对步铭那群渣滓时浑身竖满尖刺的戾气。
　　把那些下意识摆在明面上讨人喜欢的乖巧面具都撕扯下来,底下露出的,才是小主播原本该有的小小的张牙舞爪的模样，意外地戳动他心底，流泻出来的情绪软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杨大部长惨遭无视,生气又不甘寂寞地清了清嗓子，还没开口，就被步重一句话堵了回去。
　　“说是清心丸就是清心丸，我们天恒这么大的实验室，弄出什么都不稀奇。”步重淡淡道。
　　从小主播小松鼠似的抱着杯子小口抿水的模样上收回视线，他转过余光，上挑的眼尾在灯光下闲散晕出冷白的色泽。
　　杨正一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微微皱眉，然而终究是顺着他闭上嘴，房间里顿时有些沉默。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了两下。
　　杨正一道：“进来。”
　　“部……长官。”进来的年轻人一句称呼到嘴边，瞥见房间里另外的人，生硬地改口。
　　步重轻轻一声嗤笑，杨正一甚觉手下呆得丢脸，板脸道：“什么事？”
　　小年轻吓得下意识一个敬礼：“您、您要的东西！”
　　杨正一目光落到他手上的文件袋上，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抬手接过，似乎不太在意地往腿上一搁，朝小年轻挥手：“行了，你出去吧。”
　　“是。”
　　他虽然做得云淡风轻，但步重和他十几年的交情，到底从他的举动中看出了一丝欲盖弥彰的急促，抬眸对上杨正一的视线，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步重眉梢微动。
　　那边的叶尧喝完了水，有点无聊，舔舔嘴唇问道：“警察叔叔，我什么时候能走？”
　　他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地道：“我从上午出来，到现在除了水一口饭都没吃上，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在您这里饿成干尸了，影响多不好。”
　　“能……给份盒饭吗？”
　　杨正一刚想说没问题，一旁步重已经推着轮椅微微侧转身体：“走吧。”
　　叶尧：“？”
　　步重笑道：“带你去吃饭。”
　　再次惨遭无视的杨正一忍不住打断：“我说让他走了吗你就去吃饭？眼里还有没有我！”
　　“当然没有，有还得了。”步重嗤道，“怕是到时候你老婆举着菜刀来这里一通追杀，我还想安安全全的长命百岁。”
　　杨正一气得差点掀了桌子。
　　“行了老杨，回见。”步重朝他摆摆手，招呼叶尧跟自己走。
　　叶尧赶紧跟上他，笑兮兮地给了被抛弃在原地的中年男人一个纯良的微笑：“杨哥再见，杨哥下次见。”
　　“滚滚滚，最好没有下次。”杨正一倒也没多阻拦，显得他刚才的话更像是玩笑，挥手赶人道。
　　叶尧心想终于逃脱深潭，微微松了口气。
　　他却没注意到在错身离开的瞬间，两个男人悄无声息交换过眼神。
　　杨正一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收敛表情，上前关了门。
　　他低头拿起手里的文件袋，半晌，才拆开封口，手上动作缓慢，脸上的神情凝重又严肃，像是面对的不是一沓纸，而是什么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炸开的危险品。
　　纸张一点一点被抽出来，直到黑色的字渐渐在他眼中清晰。
　　看清某处的时候，他瞳孔猛然一缩。
　　“难怪……”杨正一怔住，喃喃。
　　难怪……步重会把人带在身边，难怪他一反常态地抛下了自己生平最痛恨的变异人，甚至这一次没有再追查下去的意思。
　　“沈老啊……”
　　他沉默地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文件一角，看着火苗在眼前一点一点吞噬掉纸张。
　　“都是以前造的孽……”
　　但愿能在他们手上把一切都终结。
　　他仰头，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叶尧跟着步重走出山庄，临到门口，却听到掩映在深山中的建筑里传出一身沉闷又凄厉的嚎叫，穿梭在绿林间带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他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步重侧头望他，淡然道：“放心，他们会处理好。”
　　叶尧嗯了一声，然而脚下还是没动。
　　他知道之前姓杨的男人对他说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潜藏在下面的真相是不寒而栗，是密密麻麻。
　　可即便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想要问，临到嘴边，却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无声叹气，垂眸，目光却不经意间瞥到男人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像是用了扼住生命的力道一样死死卡在金属横杆上，指节一片苍白。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建筑大楼看到步重出现的时候，男人冰冷的神情、漠然的眸光……
　　你在这件事情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身体却快于理智地抢先一步，手心触碰到步重的手背。
　　男人微怔，仰头。
　　叶尧不太自在地挪开目光，像是那只手的行为完全出自它自己，跟叶尧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嘴里嘀咕着催促道：“快走了，我好饿。”
　　来自人体的温度细腻柔软，像潺潺河流在初雪消融的溪中蜿蜒行走，一点一点拂去冬末的寒冷。
　　步重怔忪过后，眼中的笑意从湖底汪起。
　　他反手轻握住那纤瘦的指尖：“放心，一定让你吃饱……”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叶尧耳根微红，他撇开视线，轻轻呼出一口气，假装不经意地点头：“嗯。”
　　手沁出细密的汗水，可奇怪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放开，就这么维持着别别扭扭的姿势，上了停在大门外等待的车。
　　叶尧看着窗外的景物渐渐后退。
　　“那个……”
　　他揉了揉脸颊，觉得有必要为今天的事情做一个总结：“我能这么轻松的出来，你是不是替我挡了挺多事儿的？”
　　步重不语，含着笑意，静静望他。
　　叶尧缩了缩被他握着的指尖，不太好意思地道：“虽说你之前答应不过问我药的来源，但我觉得如果因为我的缘故给你带来麻烦的话……
　　他试探着问：“要不然我把药上交给国家？”
　　这药的药效虽然神奇，但其实揉开了掰开了，当中的成分真不算什么，不过是上辈子有一些游走在边界的普通人，为了防止半妖伤人研究出的一种能够暂时平息他们戾气的丸子罢了，仙门中人都用不着。
　　治标不治本，拿出去，也够不着把他带回去解剖研究的程度。
　　步重笑了声，摇头道：“不用。”
　　叶尧不信：“真不用？”
　　不是在逞强吧？
　　“放心。”步重望着面前男生仿佛藏着阳光的溜圆眼睛，低笑安慰道，“天恒本来就在进行这方面的项目，你如果愿意的话，给你挂名，到时候放出来，以实验室的名义发布成果。”
　　这样一来，就杜绝了有心人对他个人的窥探和很有可能随之而来的暗中动作。
　　叶尧抿唇，低声道：“……谢谢。”
　　他无法否认，其实从一开始到刚才，他对这个男人都抱着些微的警惕，或许渐渐地隐藏在了心底，但从来没有消失。
　　为什么对他好？为什么明知道他身上有问题，却从来不追问？为什么了解了他有那么好的药之后，一个大集团的老板仍旧没有表露出要从他手里拿到任何利益的意思？
　　可是直到这一刻，这些情绪忽然如同被清风吹过的炊烟一样，有了要消散的趋势。
　　是啊，为什么？
　　如果只是伪装，在上面有人介入的情况下，顺利成章把自己推出去不是更好？
　　——在眼看着他同那个姓杨的男人关系很好的形势下。
　　以他的能力，别说叶家，就连方解石也保不了自己……还需要阴谋诡论？
　　叶尧的眼中带上了茫然。
　　他忍不住开口：“你……”
　　“你爹叫你接电话啦！再不接电话炸你茅厕啦！……”
　　极其魔性的铃声炸耳地响起。
　　叶尧浑身一震，花了足足三秒的时间才想起来，这是岑文那个货在出国之前捣鼓了半天腕表，特地为他自己设定的专属铃声，美其名曰个人特色，要让叶尧在他出国的这段时间千万忘不了他这个小妖精。
　　这么一打岔，叶尧忘了自己刚才要问的话，手忙脚乱地赶紧接起电话。
　　对面，男人垂下眼眸，眸底恍惚闪过一丝惋惜。
　　“喂？”
　　“你要死是吗！”那头劈头盖脸一阵痛骂，“说好的接机呢？老子在机场足足等了你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你个混账东西不孝儿子，不接我就算了还特么的关机！亏我怕你出了什么事又怕在路上跟你错过，生生在这里死等，你就这样回报你白发苍苍的老父亲，丢我一人在异国他乡的空旷机场？简直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
　　叶尧倒抽一口冷气。
　　岑文！？
　　这接机的路上发生的事情太突然太意外，他竟然完全把人给忘了！
　　还有那个被他丢在原地的出租车大叔，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在等着。
　　……罪过罪过。
　　这回彻底渣过头了。
　　“那个……”叶尧小心翼翼讨好，“刚才我电话没信号……总之出了点事。”
　　这片山庄信号屏蔽器的功能杠杠的，他也没办法。
　　“我现在就过来！马上就过来！你等着，我一定给你一个充分的理由来解释我为什么放你鸽子。”
　　岑文冷笑：“怎么的，你难道要告诉我你在哪个野男人的床上爬不起来，所以迟到了？”
　　叶尧情不自禁往步重那边瞥了一眼：“……”
　　岑文冷嘲热讽：“除了这个理由，其他的我概不接受！”
　　话音刚落，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低沉性感又充满磁性：“怎么，朋友的电话？”
　　步重温和道，微带歉意：“是我不好，耽搁了你这么多时间……累不累？我替你去接人。”
　　岑文叉腰骂街的磅礴气势顿时噎在胸口，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
　　停顿两秒，他放声尖叫语无伦次：“叶小尧！你特么的……野、野男人！？……爸爸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呵，轮得到你管。


第四十一章 
　　“你个破！窑！”
　　老远的,鸡飞狗跳的叫声就传过来，引来周围不少人的注目。
　　岑文穿着不知道从哪个海滩度假归来的夸张花裤衩风格，胸前的墨镜飘飘荡荡,眼看着直冲叶尧面前,假装刹不住脚步、实则是要给他进行凶神恶煞的“身体教育”。
　　叶尧习惯了他这副作派，站在原地躲也没躲，嘴角噙着笑意看他张开臂膀,就要大鹏展翅乌云盖顶
　　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臂,把他结结实实挡住了。
　　“对不起，这位先生，这里是公共场合,希望您能注意形象和安全。”闫旭彬彬有礼。
　　岑文：“？？？这谁？”
　　西装笔挺闫旭好似压根没听见他的提问,微笑服务：“您的行李交给我，我替您放到车上。”
　　岑文：“……”
　　他眼珠在眼眶里咕噜噜转了两圈，恍然大悟：“你就是我家小叶子电话里……那个野男人！”
　　叶尧一口口水呛得死去活来。
　　闫旭公事公办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惊慌神色,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这位先生，话不能乱说！”
　　“呸,还敢跟我装蒜！”岑文撸袖子,满脸挂着自家种了二十年的好白菜一不小心就被人拱了的愤怒,“破窑你什么眼神？这么多年女朋友不找,一转头找了个野男人回来甚至为他放我鸽子，居然是这种皮笑肉不笑、整天挂着副棺材脸的货！”
　　岑爸爸一眼看穿闫助理的本质,顿时为自家的崽感到不值。
　　“你瞅瞅这眼睛,双目无神。”
　　“这鼻子,又塌又肉。”
　　“这嘴唇，又薄又冷。”
　　“一看就薄情冷心虚伪客套，到时候骗光你的人和心,带上你的财，转头把你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角落里——我告诉你！爹今天把话落这儿了，我要是预料的不对，你把我头摘下来当球踢！”
　　他哼哧哼哧喘着气，对面好歹也算青年才俊一表人才的闫助理莫名躺枪，被劈头盖脸一顿损，无辜得脸都皱了。
　　叶尧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他一时疏忽，忘了岑文对于闫旭这种一看就是衣冠楚楚的精英形象带有天然的敌意和心理阴影。
　　追根到底，也是岑家那点污糟事。
　　岑文五岁的时候，他那个身为岑家大小姐的妈莫名其妙看上了一个小白脸，为了他痴迷成狂家都不要，毅然决然和他爸离了婚。
　　要说小白脸只是个傻白甜，被养着玩也不算什么。偏偏那人长得好看，实则黑心还有野心，哄骗的岑大小姐昏头转向，颇有烽火戏诸侯的昏聩倾向，一边顶着家里的压力要和他结婚，一边把自己手里的股份房产都转给他，甚至想和他生个孩子，把以后岑家的大好江山都交到他手上。
　　那段时间，身为前夫孩子的岑文很是过了一段黑暗的日子。
　　大家族里的佣人看菜下碟，对于这个被自己妈撇到角落的孩子，别说尽心照顾，差点在寒冬腊月里因为忽视让他淹死在自家门前修得高大豪华的喷泉池里。
　　也就是那段时间，同样没了母亲被父亲实力嫌弃的叶尧和他成了好朋友，两人同病相怜，在人生最黑暗的日子里培养出了极其深厚的友情。
　　直到岑文他妈发现小白脸在外面有其他人，后悔万分打着官司要回财产，转头才发现自己家里的小白菜已经蔫了吧唧几乎没了生气，对唯一的儿子好歹起了点愧疚补偿的心理，至此，岑文的悲惨童年终于宣告结束。
　　但再怎么样，被蛇咬的阴影也落下了，好白菜也已经从根上长弯了。
　　这会儿好死不死的，闫旭同当年那个差点把岑家弄到改姓的小白脸长得颇有几分相似，一样文质彬彬人模狗样的气质，岑文冷不丁这么一看，可不就炸了，生怕叶尧步他那个没脑子妈的后尘。
　　叶尧赶紧上前去解救可怜的闫助理：“岑文你冷静一点，他不是……”
　　他没好意思把“野男人”三个字吐出来：“他就是个送我过来的司机。”
　　岑文冷笑：“你以为我会信？行啊叶尧，你现在出息了，为了个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野男人居然撒谎骗我！”
　　叶尧：“真不是，你信我！”
　　岑文：“我不信我不信！我特么就不信！”
　　叶尧：“……”
　　岑文仿佛化身成了出差三月回家发现后院起火、小媳妇出墙的愤怒丈夫……呸，老父亲，完全收不住。
　　叶尧被他无理取闹得头皮都竖起来了。
　　直到叶尧身后有人悠悠开口：“这位先生，不知道我的助理怎么惹你生气，让你见面就冷嘲热讽？”
　　这声音像游走在最好的音箱上的丝线，轻巧绕了一圈，就在嘈杂人群里垒出了一番清冷天地。
　　岑文一愣，满腔的无理取闹肉眼可见地熄灭。
　　他被这声音勾得恍恍惚惚，探过头，终于发现除了叶尧和精英男，这个迎接的队伍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气质优越，仪态从容，即便是人来人往的机场都被他坐出了睥睨优雅的姿态。
　　男人抬眸，对他淡淡一笑：“你好，我是叶尧的朋友，我姓步。”
　　寂静的半分钟。
　　岑文尖叫鸡上身：“啊啊啊——！”
　　他一把攥住叶尧的手：“如果是这个野男人，可以！爸爸同意！！！”
　　叶尧把岑文拉到车上的时候觉得脸皮子里都能搓出尴尬。
　　步重坐在前面的副驾驶上，叶尧看看他，又看看现在还把直勾勾的目光放在步重身上的岑文，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岑文又愣愣看了片刻，才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弥漫着全是兴奋：“可以啊儿砸，这个男人找得不错！”
　　“什么男不男人的……”叶尧耳朵一热，警告道，“别胡说，就是朋友。”
　　岑文白了他一眼：“你蒙谁呢？就他那看你的眼神，朋友？呸，你当我这几年在国外是白混的？”
　　“肩宽腰窄，手指修长。”他止不住地赞叹，“就是坐轮椅？……不过也没事，这年头科技多发达，用心点治一治，不是什么大问题……唉对了，你听没听说过？手指长的男人那什么也会比较……咳。”
　　他脸上的表情扭曲成一种奇怪的猥琐，拍了拍叶尧的肩：“总之，是极品，千万别错过。”
　　叶尧恨不得堵上他的嘴，把他扔到车子外面去。
　　前面步重像是没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微微侧头过来，问道：“岑文……是吧？我听小尧这么叫你。不知道你用过饭没有，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一点？小尧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用饭。”
　　小尧？
　　岑文激动得一下握住叶尧的手臂：“不介意不介意，我也很饿。”
　　说完，他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叶尧，饱含着“还说没有一腿这么亲密的称呼都叫出来了”以及“能体贴到惦记你没吃饭的好男人哪里去找还不快上”诸如此类无比愤慨的含义。
　　叶尧心累抹了把脸：“我怎么觉得你出去这一趟回来……”
　　骚气成了这样？
　　那探照灯一样的目光，如果真在外面吃，还不知道要被他凌迟多久。
　　叶尧充满求生欲地提议：“就……回去准备一点吧，有点累，别在外面耽搁了。”
　　步重自然依他：“也是，今天在外面出了这么多事。我让厨师准备好，等到家就能吃饭。”
　　“到家！？”岑文一下抓住华点，“你们……你知道他家在哪？不对，你们该不会是……住在一块吧？”
　　他睁大眼睛，抽冷气惊叹：“天呐！我这上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还什么都没说，这么短的时间同居都安排上了？……我发现我这么多年小看你了啊破窑！原来这么多年你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天真纯良的小少年，如此洋气？！”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叶尧忍无可忍，上手堵住他的嘴：“安静！”
　　临到家门口的时候，叶尧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
　　他撇了岑文，有气无力地从车上下来：“在你家吃还是我家吃？”
　　“都可以。”
　　步重望了一眼闫旭，后者回道：“师傅说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在你家吧。”叶尧伸了个懒腰，“省得再搬来搬去。”
　　身后岑文贼激动，脸上不依不饶写着“你们这熟稔的模样没有半年以上的奸情老子绝对不信”的唾弃与八卦。
　　叶尧摸了把脸：“你还没完？”
　　他敲了敲自己的手臂，懒得理他，就要转身往步重的房子走，目光却突然凝住。
　　……他的家？
　　本该锁好的院门此刻敞开着，修剪整齐的篱笆七零八落地被扯坏在一边。从他的角度看进去，早上还浇过水长势喜人的药材全部倒伏在地上，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
　　叶尧瞬间沉下脸。
　　“闫旭。”步重在他身后，几乎是同时看到，压着嗓子叫了声。
　　助理如临大敌地拿起手机，迅速报警：“王队，麻烦您带人到南区这边来一趟，疑似有入室抢劫事件，对……”
　　他看了看前面的几人，稍稍压低了声音：“请尽快，那位……也在。”
　　那头小小传来抽冷气的动静，旋即迅速挂断，看来是火急火燎火烧屁股地出警去了。
　　闫旭挂掉电话，瞥了眼步重，悄无声息地解开袖扣活动了一下手腕。
　　岑文也收了嘻嘻哈哈的模样。
　　他不笑的时候，一张本就出众的面容倏地显出点令人生畏的寒意来。
　　“怎么回事？”他上前一步站到叶尧身边，往里边仔细看了一阵，皱眉道，“里面的门也是开的……小心，我怕人还没走。”
　　叶尧嗯了声。
　　他摩挲着指尖缓缓朝门口靠近，顺手抄起门栓握在手中，同时，脑中飞速运转。
　　按理，这个地方不太可能出现小偷或是入室抢劫的事件，到底是高档小区，即便住户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安保仍旧做得很好。
　　那会不会是……自己在网上卖的药引来了某些人的注意？
　　他无声地抿紧嘴唇，喉结微动。
　　这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如果有人想要破坏……
　　他眼中戾色一闪。
　　就在这时，房屋敞开的门后似乎有人影晃过！
　　叶尧下意识握紧门栓，岑文一个跨步挡在他身前，闫旭还是刚才的站姿，但陡然绷紧的脊背却赫然带上了危险的气息。
　　步重在他们身后，眸中浮起墨色，捏着檀珠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妈的，到底把东西藏哪去了！”一个身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他怒气未消地一脚踢开倒在他面前的药草，扬高嗓子：“爸，要我说我们就在这等着，那垃圾回来以后直接问，干嘛热了吧唧的自己费劲？”
　　“你懂什么！”里头中年男人的嗓音微哑，呵斥道，“沈清琼那个女人藏的东西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趁他没回来，你给我滚进来，赶紧接着找！”
　　叶华全，叶舒阳。
　　叶尧目光死死盯在那个闯了他的家门，踩了他的地，玷污他母亲给他留下的念想的人身上，怒到极致，竟然缓缓地笑起来。
　　笑意冰冷，几乎刺穿眼底。
　　一旁的岑文早气得都微微发起抖来：“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呸！”他撸着袖子就要往里冲，“我去收拾他们！”
　　被叶尧一把拉住。
　　男生此刻的脸上已经一点看不出以往恬然阳光的样子。
　　叶尧掩在衣袖下的手臂血管绷得清晰可见。
　　“不用你。”他扯起嘴角，说道，“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怕是在找死。


第四十二章 
　　“说好来替我出气的,怎么变成挖地了！”叶舒阳气得嘟嘟囔囔，把面前的泥土铲得漫天飞扬。
　　叶华全怕东西被埋在土里，连院子都不愿意放过。
　　“早晚从你身上讨回来,叶尧……呵,垃圾，和他妈一样，都是个垃圾！”
　　“——既然觉得是垃圾,为什么要来翻垃圾的院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叶舒阳一哆嗦，手里的铲子落到地上，砰地砸了他脚趾。
　　叶舒阳“嗷”的一声,抬头,见是叶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特么——”
　　“垃圾的东西你都要，那不是连垃圾都不如？”叶尧看他,唇角的弧度冰冷讽刺。
　　“你有病啊！”叶舒阳怒不可遏，“你说什么？我垃圾不如？”
　　他丁点都没有闯进别人的家门被主人抓包的心虚,看见叶尧,就想到前段时间自己被他害成的惨状,火气冲得心都在沸腾,扔了手里的铲子就冲上来：“别以为抱了条大腿你就了不起，在叶家不过就是条没人要的可怜虫！高兴起来放我你一条活路,不高兴了碾死我都嫌脚脏！”
　　他唾了一口,恶毒道：“你有本事乖乖做狗,让你的大腿把你领回家！抠了你的姓氏丢掉你的名，一想到你这种人还占着叶家的位置我都觉得脏了门庭！”
　　眼前这人，原本可以被他踩在脚底随意磋磨,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舒阳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
　　明明还是一样的脸，却总觉得比从前好看了千倍百倍，通体的气度早没了阴郁讨嫌，甚至比起他这个娇养长大的叶家少爷更有自小熏陶的贵气。
　　出现在酒店给他撑腰的男人、在平台上被他弄得声名狼藉永久封马的直播号、喝药后的丑态百出、顶着热日头捡他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东西……
　　一桩一桩，新仇旧恨，藏着叶舒阳自己都没发觉的心虚甚至是一丝畏惧，一刹那全部席卷而来。
　　他像小时候一样，抬手就要结结实实给让他不开心的叶尧一个大耳刮子，却被跟上来的岑文一把架住。
　　“你特么有理是吧！”叶舒阳理直气壮倒打一耙的态度把岑文气得发抖，“要点脸，这你家？私闯民宅被发现还能反过来骂主人的厚脸皮我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份遇到，你能耐啊！”
　　叶舒阳瞪他：“你谁？”
　　他手上用了几次劲没能挥下去，哼了声，搡得岑文一个踉跄，窝火地抱起手臂。
　　他眯着眼睛看了会岑文，恍然大悟：“哦，你是岑家的那个……”
　　他眉眼间忽然显出不怀好意的神色，歪头挑衅道：“哎，听说你因为喜欢男人都被自己妈送到国外去了，怎么，晃了一圈还是觉得国内好，决定回来找我家这个一样不要脸的废物？”
　　叶舒阳语气夸张又恶心，啧啧道：“也是，叶尧虽然没用，但脸长得好，我早说过他要愿意豁得出去抱大腿肯定有的是人愿意尝一口……哦，不对。”
　　他舔了舔嘴唇，嬉笑道：“忘了他喜欢云端哥了，可惜，云端哥看不上他啊，我倒没想到这么快的时间他就放下和你搅和在一起了？怎么样？味道好吗？你们从小那么多年的交情，好不容易修成正果，怎么也不告诉我这个做弟弟的好歹替你们贺上一贺？”
　　他对叶尧和岑文极尽侮辱，把自己留着同样血脉的哥哥说成了一个人尽可夫臭不要脸的女表子。
　　岑文拳头攥得咯咯响，脸上戾气丛生。
　　他不是好说话的性子，虽然表面上风流肆意毫不在意，但小时候被人踩在脚下的几年生活早在他心底埋下了毒刺。
　　他又和叶尧不同，幡然醒悟的母亲对他的纵容给了他滋生放纵的资本，生生将他养成了睚眦必报无法无天的模样——他要喜欢男人，就只能随他喜欢，他要出国，就替他安排好一切，如果不是叶尧之前软得比棉花还没用的性格一直劝着他，他怕是早就踹了叶家的门打上去。
　　岑文看着叶舒阳，忽然冷冷一笑，猛地抽手一个耳刮子上去，“啪”的一声脆响，叶舒阳脑子里一阵嗡嗡发响，顿时愣住了。
　　他白皙的脸上涨起几条红色的印子，眼前阳光灿烂，像是有白色的小虫子漫天飞舞。
　　“你、你敢打我！”
　　半晌，他一声尖叫，不可置信地捂脸。
　　“打你怎么了？我还没打够呢！”岑文扭扭手腕，笑得十足恶霸，揉了揉手腕，又端起来。
　　还打！？
　　叶舒阳瞪眼睛叫嚣：“你敢！我告诉你，你再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马上叫人来送你进去你信不信？我跟你没完！”
　　话虽然放得狠，但他捂着脸颊的手却没放下来过，颤动的眼珠紧张得不行，瞧着就色厉内荏。
　　“我倒是挺想看看你怎么跟我没完的。”岑文嗤嗤嘲笑。
　　不等他巴掌糊下去，叶舒阳一嗓子“嗷嗷”地嚎出来。
　　——那掌风呼呼的声音太大了，还没到头上，他已经条件反射感觉到了一记力道下来肿成猪头的下场。
　　然而。
　　没有。
　　风带起来他头顶的发丝，却硬生生停在了面前。
　　空气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舒阳身体颤抖，片刻，才小心翼翼从指缝间探出目光，发现那大大的巴掌被另外一只手拉住了。
　　叶……叶尧？
　　他怎么……
　　叶舒阳被唬得发木的脑子里七拐八弯地绕了一圈过山车，忽然如同天光劈裂云层，恍然大悟。
　　他是怕了！
　　怕伤了自己，父亲跟他计较，不好交代！
　　叶舒阳在一秒之内神气活现，活生生表演了一出变脸：“知道怕了？知道怕了就跟你那个狐朋狗友一起跟我好好道个歉，看在你好歹姓叶的份上，这事儿就算过去……等等。”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不怀好意地摸摸嘴角：“要不然，你给我鞠躬？横竖这里没有外人——没让你跪下，我这个做弟弟的够意思了。”
　　叶尧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自娱自乐，抬手，轻轻抚上手腕：“叶舒阳，你几岁了？”
　　“什……么？”叶舒阳一愣。
　　叶尧嗤笑：“你该不会还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儿？这么大年纪，鞠躬、跪下、道歉……呵。”
　　他摇了摇头：“叶华全和叶老太太把你关在象牙塔里宠得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怕是还自诩叶家最受宠的儿子？其实在我看来，叶家真正的废物，是你才对。”
　　叶舒阳足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居然……你敢这么说我？！”
　　“我为什么不敢？”叶尧放下岑文的手，朝他走近，脸上的笑意轻松而愉悦，但在这样的情境下，竟莫名的让叶舒阳悚然一惊。
　　“你觉得父亲是真的对你好？他放纵你，他不管教你，他让你在外面胡天海地随意玩耍，但是叶舒明呢？他从小就是叶家最出众的孩子，身上顶着多少光环？他上最好的学校，考最好的成绩，他出国留学，回家继承家业，你不妨想想，等他将来在医科院站稳脚跟，叶家能留给你的，还剩下什么？”
　　明知道他不怀好意，但叶舒阳却情不自禁地被他的思绪带了过去。
　　“你已经很大了，叶舒阳，到你这个年纪，应该知道真正承载了父母长辈希望的孩子是怎样的教育方式——可是你，没有苛责教训，没有严格要求，所有人对你百依百顺，你以为这是对你的爱？”
　　“错了，太错了。”
　　“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你顺遂安康，她要是走了，想想你那个已经跟你分别三年从小就不爱带你玩的哥哥，还会不会像她一样护着你，照顾你？”
　　“等真到了那一天，在你哥和你之间，你又猜猜，叶华全会选择谁？”
　　叶舒扬浑身一个激灵，仿佛真的顺着他的话，看到了未来自己风雨飘摇低三下四的日子。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样对待叶尧的，也知道对他来说没用的孩子会得到怎样的待遇，他从前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现在……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大热天的，他居然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母亲……他还有母亲！
　　不对……
　　他刚刚扬起的笑容忽然又顿住。
　　大哥也是她的孩子。
　　如果真的，真的有那么一天……
　　和叶舒明相比来，忽视自己这个没什么太大用处的小儿子，对于叶家来说，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承认吧。”叶尧压低声音。
　　他往前一步，叶舒阳就后退一步，像被逼急了的幼崽，脸上露出狰狞扭曲却又茫然的神色。
　　此刻叶尧脸上挂着的笑容对叶舒阳来说，就是地狱深处蛊惑人心的恶魔低语。
　　“你和我一样，都不过是被抛弃掉，故意养废的累赘罢了。”
　　叶尧的最后一句话像是重重的鼓锤，敲到了他的心上。
　　“什么事，外面这么吵？”
　　在里头不知做些什么的叶华全终于发觉不对走出来。
　　叶尧微笑着后退一步。
　　他面前的叶舒阳背对屋门，叶华全看不到他难看的神色，叶瑶却瞧得清楚。
　　一旁的岑文全程围观，这时候不由地压低了声音，抖着道：“破、破窑，许久不见，你怎么……你什么时候段位这么高了？”
　　杀人诛心，委实可怕。
　　叶尧同叶华全的目光直直对上，轻笑着，在烈日下回了他一句，却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如果你也死过一次……当然，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
　　叶华全似乎没料到这么一会儿外面居然站了这么多人。
　　但他到底是老姜，一怔之后分毫不乱，脱了外套的模样看起来就和在酒会里穿梭时一样的正经从容。
　　他咳了一声：“你回来了。”
　　像是压根没看到院子里一地的狼藉，他端着父亲的架子，理所当然道：“既然回来了就进来，我有事想问你。”
　　“父亲。”叶尧淡淡打断他，“不必了。”
　　叶华全皱眉：“什么意思？”
　　叶尧听着远处断续几声警笛，轻笑：“有什么话，你去跟警察说吧。”
　　叶华全面色突变。
　　院子里凄惨的模样一看就遭受过重创，警察把几人围住，为首的不着痕迹瞥了眼站在人群外的闫旭，又望了眼他身边坐着轮椅的男人，随即不敢对视般地收回目光。
　　“带走！”他一挥手。
　　叶华全叫道：“等等！”
　　他盯着叶尧，这时候再怒也只能压着火气，勉强解释道：“警官，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这是我儿子的家，我今天只是过来看他。因为一时口角发生了一点冲突，绝对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入室抢劫。”
　　叶尧微笑不语。
　　叶华全紧皱眉头，看向自己另一个儿子：“兔崽子，过来说句话。”
　　叶舒阳从刚刚开始就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呆呆的，魂都飞到天外去了的模样。
　　这时候被自己父亲叫到，他浑身一抖，缓缓抬头，露出一个空洞又略显茫然的神色。片刻，眼神聚焦，先是同叶华全对上目光，却仿佛触电似的被烫到，猛地挪开。
　　叶尧在叶华全的身后对他遥遥微笑。
　　“不……不是的。”
　　叶舒阳嗫喏着嘴唇：“我们今天过来，是、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他嗓子干涩，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由自主地遵从脑海最深处的意愿说道：“父亲说要来拿一样东西，我……我就是跟着……”
　　偷窃、闯门。
　　儿子当场反水。
　　叶华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在两人被推搡着带走的刹那，叶华全同叶尧的擦身而过，听到这个他向来看不起的孩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低低的，带着难言的冷。
　　“父亲，你在里边好好待一段日子。”
　　“叶家……我不要。”
　　他叹息道：“但我可以替你把它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狠一男的。


第四十三章 
　　岑文目送警车呜呜鸣笛远去,摩挲着下巴，感叹道：“这就进去了啊……”
　　他定定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叶尧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我总觉得你变了很多。”
　　叶尧收回目光，无辜道：“是吗？”
　　“……”
　　两人间一时有些沉默，片刻,岑文伸了个懒腰：“算了,也是好事。”
　　不管怎么变，他们都是朋友，是兄弟。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岑文收起莫名的感叹,转了话题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这点罪名，又是家务事，关不了他们太久。”
　　叶尧一笑：“这不就是你回来的目的？”
　　岑文的懒腰顿在半空,眼神一下变了，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像是刀子的尖淬了点寒光,然而很快收敛。
　　他放下手,仿佛刚才的凌厉只是错觉,翘起兰花指娇俏推了叶尧一把：“讨厌！”
　　叶尧一个踉跄，差点趴地上。
　　他捂着胸口,苦笑道：“爷,我叫你岑爷行不行,你也知道你是个金刚芭比，悠着点。”
　　岑文捏嗓子：“死鬼，你怎么知道我准备了好戏？”
　　叶尧摸鼻子：“不然您老在国外呆得好好的,回来干什么？”
　　“其实……”他叹了口气，“你私下里偷偷帮我搜集证据的事我早知道。”
　　那些关于叶家的污糟事。
　　即便是第一世叶尧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脾气，岑文仍旧替他准备好了抽薪的釜底，指望有一天这个兄弟能开个窍挺起腰板，把该叶家得到的报应痛快地糊到他们脸上去。
　　可惜，第一世的叶尧直到死，都没能让他看到那一天。
　　这辈子如果不是在电话里听出叶尧和叶家划清界限的决心，岑文不会跑这一趟。
　　叶尧想着想着，忍不住有点伤感。
　　他咳了声，眨掉眼中疏忽泛起的热意，说道：“所以你是查到了多少东西？”
　　“偷税漏税、医疗造假、涉黑洗钱够不够？”岑文摸着指甲哼道，又恢复到了平时涂个指甲随时能化身女装大佬的德性。
　　叶尧吃惊：“这么厉害？”
　　“是啊，弄得我妈听到风声还以为我想吞并叶家往医疗领域发展了。”岑文嗤嗤的笑，“更何况……”
　　他意有所指地往外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眉目清淡，波澜不惊的姿态却让他看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岑文心里百转千回，嘴上却不经意地道：“你那野男人看起来能量挺大的，有他在，我能放心一些。”
　　他不眼瞎，来的警察虽然尽力克制，但对那人的态度怎样他看在眼里。换在以往，叶华全好歹算得上名流，警察会客气一些，更别说报案的人是他儿子，通融一下现场劝几句和解才是正常操作，二话不说把人拷走什么的，要相信背后没人授意都难。
　　“也不知道从哪里勾搭来的……”他嘀咕道，心下琢磨着是不是要私底调查一番。
　　然而他一冒出这个念头，却莫名的有些心悸，似乎有种来自本能的畏惧提防在提醒着他。
　　叶尧没察觉，在一旁给了他一拐子：“别胡说，人家是我老板，什么野男人。”
　　岑文按下心中的忧虑，笑道：“这小脸蛋够嫩的，害羞了？来给哥哥摸一把。”
　　两人嬉笑了一阵，好似完全忘了此刻身在囹圄的叶家父子。
　　简单把乱七八糟的房子收拾了一下，他们一起到步重的房子里吃了顿饭，结束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
　　叶尧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瘫在椅子上，无比感慨：“这是我今天吃饱的第一顿。”
　　岑文也舔着嘴角：“好吃……”
　　岑家不缺钱，他从小到大享用过的美食不计其数，但这回的确不一样，他品了品，砸着嘴和叶尧小声道：“我怀疑这些食材都是原产地直运的。”
　　新鲜可口，落到舌尖上，炸开味蕾融化般的饕餮享受。
　　岑文忖度了一下，愈发觉得野男人牛逼，忍不住对自家崽子有了点担忧。
　　他抬头看看步重：“今天多谢啊步先生，这么丰盛的晚餐。”
　　男人颔首，微笑道：“应该的。”
　　他察觉到岑文的言下之意，放下茶杯，手搭上轮椅：“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先去书房。”
　　叶尧刚要坐直身体，被岑文一把拉住。
　　两人的手臂被桌子挡住，岑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笑道：“您忙您忙，我和叶尧好久没见，借您的地方聊一会儿。”
　　步重点头：“请自便。”
　　他又看了一样叶尧，得到小主播眼中感激的笑意，便心满意足推门出去了。
　　岑文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门吧嗒被关上，才缓缓吁了口气，重新瘫在椅子上。
　　叶尧也瘫回去：“行了，人都走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岑文长长叹气：“儿啊……”
　　叶尧此刻满脑子吃饱喝足后的困意，思绪慢得像扛了一车草的老牛似的，哼哼唧唧道：“干哈？有屁快放。”
　　“你……”岑文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却拐了个方向，“这位步先生，到底什么身份？”
　　叶尧撩起眼皮：“你问这个干什么？”
　　“难得儿子有了野男人，我做爸爸的不该好好关心一下？”岑文挨得更近一点，“瞧瞧这一屋子的东西，看着简约，但实际上嘛……”
　　他摸了摸扶手，压低了语气：“这个，意大利知名设计师Carmelo春季发布的新品，本该只陈列在国际艺术展上橱窗里的桌台，现在莫名出现在C城一栋普通民宅里，被你大咧咧地压在手下，毫不怜惜地端菜吃饭，上面堆满了我们刚才喷溅的唾液、碗中漏出的油渍……暴殄天物啊。”
　　叶尧向来隔绝这种名品啊大牌啊，闻言懒懒道：“那又怎样？”
　　“怎样！？”岑文震惊，“你知道这一张桌子多少钱？”
　　叶尧：“多少？”
　　再贵也就一张桌子，还能上天？
　　岑文就见不得他这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样子，呵呵道：“来来来，爸爸今天带你好好开开眼界，该让你知道什么叫贫穷限制想象力。”
　　叶尧踹他：“别逼逼，到底多少？”
　　岑文冷笑着比了个七的手势。
　　叶尧傻白甜地想了想，道：“七千？”
　　岑文：“呵。”
　　叶尧皱眉：“……七万？”
　　岑文眼中透出轻蔑。
　　叶尧眼咽了口唾沫：“该不会要七十万吧？！”
　　有钱人这么会玩？
　　他横看竖看，不就是一张削得好看点的木头，有必要？
　　岑文带着无匹的优越感，道：“七位数！”
　　叶尧咕咚吞下一大口口水。
　　“足足三百万。”岑文一挑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刚才在上面死命摩擦手臂的自己特别的财大气粗？”
　　叶尧瞬间把撑在上面的手放下，眼神微飘：“那个……”
　　“所以说啊，这样消费水平和住宿环境严重不匹配的人出现在你身边，爸爸我不得不担心。”
　　瞥了眼叶尧，岑文凑近，语气略微妙：“至少……该有的措施，咳，还是得好好做。”
　　叶尧：“？”
　　岑文责怪地看他：“你跟我装什么，那点小心思我看不懂？”
　　“不是，”叶尧困惑，“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装傻？我跟你多少年的交情，屁股一撅我都知道你拉什么屎——没点什么他特意住你旁边？没点什么你跟他一起吃饭？”
　　岑文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破窑啊，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除了我，身边还有谁？从前不乏有些人没被你恶臭的弟弟赶走愿意跟你做朋友，可你呢？躲了一个又一个，生怕对人付出感情伤到自己，恨不得造个没门没窗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这个步先生，怕是你第一个愿意接近、愿意亲近的人，或许你自己还没发现，你刚才看着他的眼神，丁点以前的防备棱角都没有。”
　　岑文终于褪去了嬉笑的神色，叹息道：“叶尧，我是怕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还把自己陷进去。”
　　“万一他有什么目的，你怎么办？”
　　直到把岑文送走，他说的话还在叶尧脑中一圈圈地绕着。
　　叶尧走回房间，想收拾一下桌子，结果心不在焉地失手摔了个碗。
　　清脆的声音一下把他惊醒。
　　糟了！
　　这碗多少钱！？
　　被岑文科普了上流社会糜烂生活的叶尧条件反射倒抽一口冷气，蹲下身就去捡。
　　这要再来个六位数七位数的，他那点卖药赚来的小钱钱哪里够赔？
　　“别动！”身后陡然传来紧绷的声音。
　　步重从门外进来，看也没看地上的碎片，一把握住叶尧的手：“别捡了，等会儿我让人来弄，别伤到手。”
　　叶尧满脑子的注意力顿时全部集中到了两人相触的地方，只觉得一头的热血往上灌。
　　他几乎是用甩的力气挣开他的手：“哦，好……那个，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的，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岑文说……
　　他对步重是不同的。
　　这么多年，这辈子，除了母亲和岑文，第一个走近让身边的人……可又和他们不一样。
　　如同大山汪洋的巍峨宽阔。
　　叶尧惊慌地凝视着男人的眉眼，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觉得在他身边是安稳和宁静。
　　他的神色全部落在了步重的眼里。
　　男人被他挣脱的手在半空顿了片刻，缓缓收回去。
　　步重抬眸，语气平静温和：“怎么了？”
　　叶尧脑子里一片嗡嗡的响：“没什么！”
　　“你看起来很不好。”步重微微蹙眉。
　　叶尧眼看着他要靠近，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我就是吃得有点饱，你不用管我！”
　　“叶尧。”步重稍稍沉了声音，“你脸色很白，汗都出来了。”
　　他推着轮椅，不容置疑地要过来查探他的情况，“我就是看看，如果不舒服，一定要找医生。”
　　他越是靠近，那张挺拔深刻的脸庞在灯光下就越是清晰。
　　叶·直男·尧在片刻前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此刻望着他浓密睫毛阴影下的深邃眼窝，吞进了浓墨，晕染了眼尾，几乎每一个眼神都在诉说着魅力。
　　叶尧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越来越响，砸在他的理智上敲得人失措。
　　眼看男人俯身到他面前，叶尧搅成沼泽的脑子里开天辟地般地冒出一个的念头，想也没想，扯嗓子就叫了出来：“等等！”
　　步重一顿。
　　“我、我……”叶尧大口喘气，表情空白地道，“步先生你有没有女朋友！？”
　　他压根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顺着瓢了嘴没了脑的语速飞快地继续道：“我这里有‘桃花满人生’！只要一瓶，漫天桃花带回家！早生贵子金玉满堂！”
　　“只要998！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您值得拥有么么哒！”
　　作者有话要说：    你完了。


第四十四章 
　　振聋发聩,余音绕梁。
　　难得镇定如步重都愣住，片刻，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下来。
　　在大老板有限的人生里,除开小时候早就没有记忆的喝奶时期,父母去世后他跟在沈老爷子身边，一点一点接手步家庞大的商业帝国，雷霆手段按下了多少野心和异心,自诩在漫长的人生中没什么能再让他惊慌失措丢弃优雅。
　　但他错了。
　　小主播一句话,竟然就成了天干物燥里一点就着熊熊燃烧的火，霎时间烧得人心肝脾肺肾都疼。
　　对面的叶尧觑着他的脸色，发烫的脑子终于被泼了盆水似的冷静下来。
　　他终于品味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一个激灵,恨不得掀了三百万的桌子把自己藏进地板缝里。
　　“我……”他张了张嘴，恍恍惚惚地道，“不是,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关心一下你的感情生活,你看,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都没见你身边有个人……不对,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在窥探你的隐私啊！单纯员工对于老板生活的体贴和关心……呸，也不对。”
　　叶尧颠三倒四地道：“我主要是觉得你家冷清,就算有佣人保姆厨师,但怎么说呢,人嘛，更在乎心灵的距离……那什么，总得有个嘘寒问暖志同道合的伴侣,不然平时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多难受！你说对吧……”
　　他越说越远，慢慢低下声音，到最后自己都惨不忍睹，讪讪闭上了嘴，心里结实自抽了一嘴巴子。
　　步重手指轻敲扶手，就这么静静望着他，等他安静下来，等到整个房间都莫名弥漫起一股尴尬的氛围，终于缓缓开了口，道：“你说完了？”
　　叶尧：“说、说完了。”
　　步重哦了声：“你这个员工当得倒挺操心，还要关心老板是不是有家室。”
　　他在舌尖溜了一遍“桃花满人生”几个字，勾起唇角：“早生贵子金玉满堂……冲你这吉利话，我得给你个大红包。”
　　叶尧一抖，直觉不详：“不、不用……”
　　后半句话被他吞进了喉咙嚼进了肚子。
　　步重朝他倾身过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很近，疏忽便压得更紧，像是要把空气都从这片空间里驱赶出去。
　　叶尧能听到他轻缓的呼吸声，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有点熟悉。
　　是什么味道……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又陷进了泥淖。
　　却同刚刚乍然惊醒的慌乱不同，这一次，更像是被温水煮着，被暖泉拂着，从里到外，一点一点难以抵挡地落入难缠的网。
　　叶尧晕乎乎地泡在水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味道……怎么这么像自己卖出去的药里面草植的味道？
　　等不到他多想，步重已经轻道：“叶尧。”
　　“嗯……”叶尧努力往后仰了仰，用自己仅剩的理智应声，“老板，能、能离我远——”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找个怎样的伴侣？”
　　“……啊？”
　　叶尧愣住。
　　步重没有再靠近他，也没有退后，就这么看着，眼中仿佛映着星河般的灯光。
　　叶尧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辰光里从屏幕顶端倾泻而下的流星雨，那样的璀璨梦幻。
　　他声音发飘：“就……乖巧可爱又贤惠？”
　　步重略一思索，点头道：“有点道理，继续。”
　　“漂亮……一点？长相看你喜好？”叶尧清了清嗓子，回过神，不着痕迹地矮下身体，想从两人的缝隙间脱身。
　　“天天吃人家五星大厨的外送也不好，找个姑娘，那种能偶尔给你做做饭改善一下口味的。”叶尧讨好笑道。
　　步重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沉吟道：“那是不是也该会炼炼药，知道一些医药方面的知识，能同我做些探究？”
　　叶尧：“对对对，有共同语言更容易沟通。”
　　“院子里种种花和草？”
　　叶尧：“是啊，有情调的人生活才不会无趣。”
　　步重顺着他的思路，又道：“如果一些发热头疼的小毛病他都能看一看，就根本用不着医生了。”
　　叶尧附和：“没错！”
　　“最好……”
　　“还能替我治好我的腿？”
　　步重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叶尧耳朵一酥，尚且来不及反应，已经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对。
　　“会做饭会制药，能治我的腿，很可爱很好很善良，很贤惠又很有情趣。”男人伸出手，把躲躲闪闪的叶尧拉住，近在咫尺的气息轻柔又不容拒绝地萦绕上来。
　　他轻轻笑起来：“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小朋友？”
　　叶尧刷地瞪大眼睛，彻底宕机。
　　是他听错了？步重他他他……说的是自己？
　　他？叶尧？
　　重活三世修真.界赫赫大名的叶大师！？
　　是有人的嘴瓢了还是他叶大师的药扛不起把子了！
　　“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小时候的事？”步重望着小主播被惊到空白的表情，心中涌起一点怜惜。
　　他把他轻柔地拉回椅子上，说道：“我父母的事，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将自己能吞咽的痛苦宣之于口是很浪费时间又很没有意义的事，日子久了，再深的伤疤都愈合，即便底下烂成了脓，只要看不见，就可以当成不存在——我一直是这么觉得，也是这么做的。”
　　“直到你问我。”
　　步重松开他的手：“那天，我看着你，忽然就觉得，有些事，说出来似乎也不错。”
　　叶尧情不自禁地吞咽口水。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莫名而来的氛围让他有种浑身寒毛想要起立唱歌的欲望。
　　他悄悄缩了缩，听着男人悠悠地道：“所以叶尧，你知道了除我至亲之人外没人知道的秘密，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你你你！”叶尧舌头打结，“我，我……负责？！”
　　步重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这里，被你撩拨得太彻底了。”
　　每一个笑，每一次接近……不对，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像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药，除此以外，别无救赎。
　　在叶尧骤然放大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对方的影子，然后……
　　温热触感落到了他的唇上。
　　如同蜻蜓触湖一点即离，留下淡淡的温热却在心底掀起巨浪。
　　叶尧脑子里轰然炸起的烟花把他整个人都烫得木掉了！
　　清淡的、炽热的，明明只是刹那，却透过那一点热度烧得他手脚发软呼吸停滞。
　　亲！亲了！？
　　步重亲了他！！！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步重眼里装进他从头到脚粉得发红的模样，蕴起满淌潋滟的笑意。
　　“……叶尧，呼吸……”
　　……什么？
　　叶尧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的景物朦胧旋转，露出一个傻傻的笑。
　　就听到男人叹着气的无奈语气，然后他被轻轻搂住，那人把他当成小孩似的拍了拍后背，然后道：“好傻。”
　　“我、我才不傻……”他条件反射辩驳道。
　　然而奇怪的，一开始惊慌失措普天同炸的感觉褪去，留下的滋味……却并没有催促着他把人推开。
　　“你别占我便宜！”
　　步重摸了摸他的头，察觉到他的口是心非：“好，不占。”
　　叶尧喘着气：“那你把我放开。”
　　“放开了怕你坐不稳。”步重笑了声。
　　“我强壮得很！”
　　“那就是我不行，需要叶先生坚强地支撑才能坐稳在轮椅上。”步重不要脸皮地哄他，“劳烦您借个力，让我靠一会。”
　　这还差不多。
　　叶尧哼了声，手上却不由自主攥了他的衣角。
　　他的心到现在还扑通地跳着，弄不清状况怎么就成了眼下的样子。
　　他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人，第一世死得冤枉第二世只顾清修，眼前这人是屈手可数能够突破他的防备走近身边的人，然而此刻，却好像比岑文给他的支持更多了些什么。
　　叶尧忍不住想起那天在面对变异人是步重毫无迟疑扑向自己的情景。
　　对他来说，面对不知道有清心丸这种东西存在的绝境，无异于豁了命一样的送死，那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一个名义上不过是他员工的人、认识没多久的邻居，值得？
　　“叶尧，你在想什么？”
　　片刻，寂静的房间内有人问道。
　　“没什么……”
　　“哦。”
　　过了一会儿，那人似乎闲不住寂寞，又问：“叶尧……”
　　试图理清思绪被打断的叶尧略暴躁：“干什么？”
　　“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对……”嗯？什么？
　　叶大师恍然警觉，心上已经被插了一刀。
　　他撑着发软的手从他步重怀里坐起来：“怎、怎么可能！”
　　“那你……”步重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力道放开他，手却仍旧虚虚环在他的腕上。
　　他的视线在红虾子似的小主播身上溜了一圈，目光赤.裸裸地意有所指。
　　叶尧有点怒，又觉得这股怒意来得底气不那么足，反驳道：“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
　　“我没有啊。”步重一摊手，坦坦荡荡，“不过既然你这么有经验，不如……教教我？”
　　话音落地，他一把攥住叶尧的手腕，复又亲了上去。
　　叶尧：“！？”
　　“今日七夕。”步重含糊的声音从唇齿间传出来，旖旎又温柔，“就当是你宠宠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节，应个景。
　　大家节日快乐！


第四十五章 
　　七夕……嗯,七夕确实是个能让人理解的理由……
　　个妹！
　　叶尧虽然有时候傻白甜了一点，但他脑子没坑，猝不及防被亲了第一次,第二次再手足无措任人宰割那就不叫叶大师。
　　他呆愣两秒,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掀开靠在他身上的男人，边满脸通红地擦嘴，边大声道：“离我远点！你就欺负我没——”
　　“没什么？”步重瞧着他比起生气更多是害羞的神情,心里摇摆不定的大石终于落下。
　　他几乎喟叹着,手指点了下嘴唇，含笑问道。
　　没……没谈过恋爱……
　　叶尧后半句话卡壳，他嘴里无声地嘟囔了一下,觉得输人不能输阵,继续奋力指责：“没、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步重轻轻响起的笑声让他有种被人X光照射从里到外看透了小处男本质的羞耻感，笑得他浑身都痒，房间里的氛围不知从哪里着起来似的错觉,把他烫得越来越坐立不安。
　　他蹭地站起来：“……我走了！”
　　步重叹了口气，带着点失落：“良辰美景七夕节,要一个人过？”
　　叶尧：“当然！”
　　“不可惜？”
　　“可惜什么？”叶尧推开椅子,终于从被他困在角落的窘境中解脱出来,喘了口气,“你看看时间，有这功夫足够躺床上睡觉了,嫌无聊您自个慢慢玩。”
　　他冷酷无情朝门外走,道：“员工下班,恕不奉陪。”
　　临到门边，他却不知怎么地放慢了脚步。
　　身后静悄悄的，步重没留他,也没出声，就好像刚才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发生，那样亲密的举动不过是在温暖和煦的夜晚再正常不过的触碰。
　　叶尧的心里莫名起了点被戏弄的生气。
　　所以两个吻……其实是因为好玩？在耍他？
　　他脑中一瞬间发散出去许多念头，脚步顿住，门把上的手也落了下来：“步重你——”
　　“叶尧。”
　　背后男人的声音响起，打断他。
　　不同于平时的清冷平淡，也不像亲他时候的暧.昧纠缠，更加不是玩笑的口吻，淡淡的，却显得郑重又真诚。
　　“我喜欢你。”他说，“不是玩笑，不是一时上头，是想要亲你，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的喜欢。”
　　叶尧手一抖。
　　他的耳鼓像被人敲了一下，层层叠叠泛起回音。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细密的汗珠从背后渗出来，打湿了衣服。
　　半晌，他一声不吭，用力拉开房门逃命似地蹿了出去。
　　背后传来若有若无一声叹息。
　　直到躺回家里的床上，叶尧的心仍旧扑通扑通地跳着，炽热的温度压都压不下去。
　　本来好好接个朋友的机，这一天究竟发生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了！？
　　——变异人夺命、特殊部门一小时游、渣爹蠢弟打包送警局，本以为安稳吃个晚饭坑爹的一天就要过去了，结果……
　　他狠捶了下床。
　　都怪这该死的七夕，风水太烂，氛围也太烂。
　　他把抱枕闷在脸上，长长叹了口气。
　　腕表震动着。
　　叶尧半天才摸上去，有气无力地打开，看见上面发来的讯息
　　最爱你的岑爸爸：差点忘了今天是七夕，小破窑节日快乐（奸笑）！要和野男人浪漫度节的话注意措施哎嘿嘿……要不要爸爸在线给你快递小工具？
　　叶尧条件反射想到刚才那两个亲吻，稍微褪下热度的耳尖几乎是瞬间又沸腾起来。
　　叶大师叫你跪下唱征服：滚！
　　最爱你的岑爸爸：这么暴躁？嗯？……难道！！！
　　最爱你的岑爸爸：野男人没能满足你？！才让你有了如此的饥渴、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欲求不满！？
　　叶大师叫你跪下唱征服：你是不是有病？
　　最爱你的岑爸爸：没有哦～纯粹是嫁儿子的激动～叶大师叫你跪下唱征服：……
　　叶大师叫你跪下唱征服：闭嘴，明天我还要去警察局看叶华全，麻烦你给我省点精力让我留着骂人。
　　最爱你的岑爸爸：好嘞！儿砸一定要保证毒液充足喷得他们老死狱中。
　　叶大师叫你跪下唱征服：我尽量。
　　叶大师叫你跪下唱征服：睡了，回见。
　　叶尧有点累，没跟他多说，闲聊几句道了晚安便关上腕表。
　　他仰躺着，看着天花板被窗外的月色照出一点惨白的颜色，仿佛还能从上面看到步重亲吻他时候的景象，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回播过去
　　那双他在烧得头脑发昏的时候，猝然睁开一眼看到的眼眸，和它藏着的景色。
　　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又像隐隐在水底烧着一把火，跃动的光点敛在里面，恍惚只倒映着自己一人的感觉，满满的都是他。
　　很……让人心动。
　　叶尧啪地拍上自己的脑门。
　　……没完了！老想他做什么！
　　明明在幼儿园的时候他还是个完美秉承了“爱他就要欺负他”的熊孩子，喜欢手欠去拉有好感女孩子的辫子，再后来到小学……
　　等等。
　　好像从懂事没有小辫拉之后，他确实没对哪个女孩动过心？
　　叶尧忽地大惊失色。
　　怀着“难道我活了三辈子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性取向有点点不对劲”的疑惑和惊慌，叶尧辗转半宿，到了半夜，好不容易睡过去。
　　第二天一醒来，他抬头便对上了镜子里自己硕大的黑眼圈。
　　“……”
　　叶尧眼不见为净地狠狠洗了把脸。
　　他出了门，一转身，却发现一大早的他家门前已经等了一个人。
　　“闫先生？”叶尧奇怪问道，“您在这里做什么？”
　　闫旭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姿势仍旧一丝不苟笔直笔挺。
　　他见叶尧出来，松了口气：“叶先生，步先生说您今天一定会出去，他有事不能陪您，让我跟着一起。”
　　叶尧微愣：“出去？他知道我要做什么？”
　　闫旭摇头：“先生没说，不过应该是能用得上我，车我已经备好了。”
　　叶尧略微迟疑：“可是……”
　　“您放心，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办事我就在车里等，先生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
　　闫旭收敛着神情，一举一动都彬彬有礼。
　　他这模样叶尧实在是不好拒绝。
　　他想了想，道：“好。”
　　坐到车上，叶尧望了眼闫助理，忍不住叹气。
　　助理很敏锐：“叶先生？”
　　叶尧：“没事。”
　　就是觉得……怎么生活里好像处处被那个人有关的人和事占据了。
　　叶尧说去警局，闫旭面上没有一点意外。
　　叶尧猜测着，虽然步重没有吩咐这位总助今天过来是为什么，但这两个人精大概都猜到了，闫旭更是步重特意留给自己帮着收拾局面的。
　　车子很快到目的地，两人下车。
　　闫旭道：“叶先生，我就在这里等您，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叶尧：“好。”
　　叶尧停步在一看就忍不住肃穆、让人轻言细语起来的警局大门前。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第一世，他替叶舒明顶罪，从警局到看守所，惨白的墙壁压抑的氛围，在那个废物“叶尧”临死之前，已经生生磨灭了他所有的生机和希望。
　　硬质光洁的地板回响沉闷的脚步声，叶尧胸口渐渐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呼吸起来。
　　“就当是为了你的哥哥……”
　　“只能让你……你是我的儿子，一定会理解的，对吧？”
　　“你给我哥顶罪不该吗？出去问问，叶家叶舒明的名字谁不知道？而你，除了喜欢男人的废物名头你还有什么？与其活在世上浪费空气，不如把机会留给像明哥这样的人……随便谁都会觉得这样的交换才是对的！”
　　“就当奶奶拜托你，我叶家养你到这么大，不短你吃不短你穿，是时候你回报我们了……好吗？”
　　……
　　所有人都在逼他，当时还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惊慌失措地面对着那个扣顶而来的巨大罪状。
　　没有人希望他活着，跟叶舒明比起来，他不过就是个可以随手丢出去不论死活的垃圾、尘埃。
　　叶尧望着眼前熟悉的探视间房门，它落在光影的交界处，一半是晴，一半是暗，油漆斑斑驳驳，如同将他的前世今生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叶尧缓缓勾起一个笑。
　　叶华全已经在里面了。
　　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坐在桌子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听见门口的动静见到叶尧进来，他猛地站起，“哐当”带倒了桌子：“你个兔崽子！混账！”
　　站在门边的警察立刻上来把他压回椅子上：“冷静！不要喧哗！”
　　叶尧就像没看见他恨不得把自己撕碎了扔出去的神情，闲散走到桌边，坐下：“一天不见，您在这过的好吗？”
　　“我早知道你这么大逆不道，当初生你下来的时候就该把你掐死！”叶华全被警察摁得脸红脖子粗，仍旧失控地吼道。
　　他没发家前虽然算不上富贵，但一直自诩俊杰，把上流社会的教养包装在身上久了，就当成真的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
　　这样一个极度自负骄傲的人哪里能容忍自己被亲生儿子送进警局，往日的优雅斯文通通丢个干净，干脆脸皮都不要了。
　　叶尧在他的咆哮声中轻敲桌子：“其实我也挺后悔被您生出来的。”
　　他叹了声，道：“我妈当年看上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过去了，也没法再后悔。但说实话，我一想到身上有你一半的基因，就觉得污了沈家的血。”
　　“所以啊，你看，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挺脏的，用不着你再来提醒我。”叶尧一摊手。
　　叶华全怒极：“你！”
　　“不过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你吵该不该生我的问题。”叶尧手往下压了压，做了个让他冷静的手势，“咱们商量一下，你把当年从我母亲那里拿走的药方原封不动还回来，我就出个谅解书，让你快一点从这里出去。”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警察叔叔：“这样可以吗？”
　　摁着叶华全的警察年纪不太大，听了一场家庭撕逼大战这会儿心里还有点兴趣了，闻言点头道：“只要受害者愿意谅解，我们可以马上放人。”
　　本来这事也不算大，毕竟没有大数额的损失，但上头打了招呼下来要对这个姓叶的男人严加看管，他揣摩着这里头怕是有大能量在操作，于是上了十二分的小心，眼下瞅瞅这位将自己老父亲送进监狱的年轻人，他不由得猜想起“混账儿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休想！”叶华全听都没听他的话，“我一个做父亲的到自己家儿子的房子里找点东西，犯了什么罪？行，你手段大，你厉害，你把我送进来，可我看你能关我多久！等我出去——”
　　他咬牙道：“看我怎么弄死你！”
　　后面几个字他顾忌在场的警察没有出声，但森冷的模样仿佛已经将他剥皮拆骨，嚼碎了，咽下去。
　　叶尧嗤嗤一笑。
　　叶华全继续威胁：“等你哥哥到家，进了医科院，你再大的威风——”
　　“等等，你说什么？”叶尧脸上出现了自进来之后头一个震惊的神色。
　　他猛然坐直了身体：“你说叶舒明回来了！？”
　　“是，我儿子，我的舒明回来了。”叶华全提到这个孩子，脸上焕发出的光芒像是见到了救赎。
　　——如此荒唐的情景出现在他身上，似乎将父子的身份完全颠倒。
　　但这在叶家，却是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诡异的事。
　　刹那间，前世那人居高临下的轻蔑，不……是无视，如同灭顶的洪水一般在记忆里疯狂涌起。
　　叶尧感受着从胸腔里泛出的血腥气，低声道：“也就是说……”
　　那一场害死了五个病人，却将他这个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弟弟推进去的医疗事故，就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你好久。


第四十六章 
　　叶尧理所当然地没和叶华全达成一致。
　　叶华全虽然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他脑子没坏，对于当下的境遇与其说焦虑，更多的是事情不能完全掌握在手中的懊恼——他最宝贝骄傲的儿子就要回来了,冲着没有杀人放火,叶尧能关他几天？外面还有人想方设法在捞他出去。
　　他把拐弯抹角的打听都放到了叶尧最近到底搭了哪条路子上，想弄清楚是谁能让警局无视他保释的申请硬要把他留到拘留期满。
　　正常情况下，这条逻辑没有错。
　　但现在……
　　叶尧近乎怜悯地望着他,手里攥着的东西冷冰冰又坚硬。
　　这才是他今天来这趟的目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叶华全望着他的神情皱眉道。
　　叶尧心想当然是给你送命的眼神：“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在这里也挺不容易。”
　　他抬头看了一圈：“昨晚没洗澡吧？”
　　叶华全嘴角一抽。
　　“在叶家养尊处优惯了，衣服没换澡也没洗，昨天吃了吗？吃饱了吗？”叶尧看起来很关心地道,“我估计您没什么胃口,毕竟遭逢大变……对了，不知道我那个被另外拘留的弟弟怎么样了？”
　　提到叶舒阳，叶华全简直不知道该担心他,还是把这个忤逆他的儿子也劈头盖脸骂一顿。
　　他记得昨天被警察带走前小儿子的临阵反水，此时回想起来,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又对他做了什么！？”
　　叶尧笑道：“我听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华全沉声道：“别装糊涂,小阳跟我说了你给他吃药的事,这回你又用了什么奇怪的手段！”
　　他思维拐得迅速,不由想到那个被叶尧和他母亲“藏起来”的“秘籍”，顿了顿,忽然问：“其实你早知道东西在哪,但一直不说？”
　　把这段时间以来叶尧的变化仔细捋一遍,叶华全越发觉得就是他拿到了药方，才有了奇怪的药剂，才有倚仗跟叶家作对,那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大腿也是冲这个来的。
　　他心中暗骂，懊恼地想着应该早一些注意到异常，说不定现在东西已经到手了。
　　叶华全按下性子道：“你……你何必要这么做？叶家再怎么也是你的家，就算我之前对你确实不太好，但无论如何比起外面那些觊觎药方的人，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父亲，你怎么保证外人不会在拿到你的药之后一脚踢开你独吞药方？”
　　叶尧忍不住嗤地笑出来。
　　是啊，堂堂天恒医药的最大控股人为了几张药方，竟然不惜出卖身体牺牲色相来勾.引。
　　叶尧把步重带入到叶华全设置的情境中，觉得简直太可乐了。
　　叶华全还在循循善诱：“你让我出去，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我保证不再忽视你，也不让小阳再欺负你，到时候实验室研究出了成果，叶家的股份给你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停。”叶尧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打断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他慢条斯理道：“想出去，条件我刚才已经说了，你给我药方，我写谅解书。如果你实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
　　他站起身，不准备跟叶华全再多废话：“至于你想要的药，我没有。”
　　“不过就算是有……”他一笑，道，“我也宁愿烧了，都不会送到你手上。”
　　他淡淡撂下一句，无视叶华全快要心脏病发的模样，从口袋里拿了个瓶子放到桌上：“提前给你转备的药，怕你犯心脏病。小心一点，可别太早气死在里面。”
　　说完，他就出了探视间。
　　背后传来叶华全愤怒地咆哮：“混账！你给我去死！去死——”
　　警察哎哎地劝诫他：“你干嘛？冷静！”
　　“不过说真的，何必？看你儿子的样子，八成也是你年轻时做的孽，可都这样了他来看你也不忘给你带药，说明心里还是在意你的。”
　　叶华全的语气几乎是死不瞑目：“你、你说什么！？”
　　“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有些事不过一句道歉，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了。做父亲的宽容一点，父慈才能子孝。”
　　“……”
　　“来来来，心脏病可不是小事，先把药吃了，注意身体。”
　　“……”
　　药瓶哐啷砸在地上的声音惊心动魄：“扔出去！我还不想早死！这个小杂种摆明了想毒死我啊！混账！”
　　“叶尧！”
　　叶华全愤怒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都给我等着！”
　　叶尧噙着笑拐出大厅。
　　这次会面的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叶家实验室开发出来的药专利早已证明到位，到这时候再去计较初始的方子究竟属于谁，法律上都不会给予保护。
　　但叶尧本来就只是想要个念想
　　把他外公呕心沥血一辈子、母亲妥帖珍藏许久的药方，带着他们还残留在这世间的温度，从冷冰冰的保险柜里抢回到自己身边，哪怕那些药方其实根本已经不重要了，也没关系。
　　他只想带他们回家。
　　他插在衣兜的手轻轻揉搓着指尖。
　　里面的东西刚才已经被他交给了警察。
　　一个u盘。
　　上面记载了叶华全这么多年来在商业往来上所有他目前能掌握的违法证据，如果顺利，足够败了叶家。
　　门外的天空依旧朗朗，叶尧站定，对着普照的阳光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远处，闫旭坐在车里远远看到他，神情放松下来，对着正在通话的屏幕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对自己老板在叶小少爷的在意又有了新的认识。
　　他不解地叹了口气，正准备下车，结果一转眼，却发现片刻的功夫，叶尧面前已经站了几个人。
　　叶老太太、李婥，还有一个二十多岁清俊挺拔的男人。
　　叶尧闭眼再睁开时，就见到几道熟悉的身影飞快靠过来。
　　叶家老太太用着和年纪不符的眼神老远就淬了毒似的锁定他，大叫道：“叶尧！”
　　目光刷刷地射过来，像探照灯一样。
　　叶尧收回想走的脚步，抬眸面对几人。
　　叶家老太被李婥搀扶着，一路疾疾冲到叶尧面前，扬手就要给他一个耳光：“你这个混账东西！”
　　叶尧一偏头，听到风声从自己的肩膀边落下。
　　他眸光一冷。
　　叶家老太已经嚎啕起来：“我们叶家是做了什么孽？要生出你这个讨债的追命鬼！把自己父亲送进警局！——天哪！出去评评理，早八百年晚八百年，谁家的儿子能做出这种事！”
　　她一副快厥过去的样子：“……你怎么不去死！当初你妈走的时候我就该扔你出去让你自生自灭，总比现在害自己的爹好！”
　　李婥在她身边无声地抽泣擦眼泪，神情哀婉地望着叶尧，失望、痛心、不可置信，就像是他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天打雷劈的事情。
　　但叶尧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她们身上。
　　他死死盯着另外的方向，从那人的头顶看到脚，感觉到心里的怨恨潮水一样铺盖上来。
　　叶舒明。
　　他站在那里，简简单单穿着一身衬衫，袖扣解开卷起露出劲瘦的小臂，整个人干净又清新，像是反着光一样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叶尧。”
　　男人已经陌生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带着回音一样的不真切。
　　叶尧可以听见从自己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是上辈子被啃食了血肉之后绝望与不甘，隔着遥远的岁月仍旧森森地传来：“叶……舒明。”
　　“舒明啊！”叶家老太晕厥似的靠到大孙子身上。
　　叶舒明一手揽着她，用一种长兄严肃却不严苛的语调对叶尧道：“我刚下飞机到家就听说出事了，你在闹什么？”
　　“闹？”叶尧慢吞吞重复一遍，嗤嗤地笑起来，“我有吗？”
　　他一摊手，看都不去看那两个歇斯底里指桑骂槐的女人：“父亲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把我家弄到一团乱，报个非法入室过分吗？警察按规章办事，这也有问题？”
　　叶舒明眉头皱得更紧，眼中依稀有些疑惑和惊讶。
　　他明明记得……这个弟弟不是这样的性格。
　　他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嘴上仍旧好脾气地劝道：“父亲就算做错事，一家人，回去慢慢解决，把人送到警察局是怎么回事？听哥一句，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先接出来，到时候你想要怎样哥哥一定帮着你。”
　　这么温和孝顺正直懂礼。
　　——仍旧是一样的嘴脸，一样的戏码。
　　叶尧忍不住抬手摸上额头，掩下唇边讽刺的笑意。
　　他当年是有多傻？
　　才会以为这个哥哥是真的对他好。
　　叶舒明为人冷淡，在叶舒阳打骂叶尧，抢走他的东西、把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扔进水塘的时候，他总是淡淡坐在一边，翻着自己厚厚的书，心无旁骛。
　　那个时候叶尧一直觉得这个哥哥跟叶家其他人不同。
　　他敬畏他，孺慕他，这个什么都学得会学得好的哥哥从小在他心目中就闪着光，他曾经努力地通宵学习，就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又乖又好的小孩”，哪怕让这个哥哥多看一眼。
　　“小尧乖，等你拿到年级第一，哥哥就带你出去玩。”
　　不过十三四岁的叶舒明青松般修长挺拔，他逆着光的面容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但唯一一次被人触碰着头顶的温暖感觉却深深切切地被第一世的叶尧记了一辈子。
　　舒明哥哥很好，舒明哥哥和其他人不一样，只要舒明哥哥喜欢小尧……
　　就够了。
　　怀揣着这样愿望的小孩送走了“敬爱”的哥哥，直到许多年之后他终于回国，那个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的阴郁少年以为他的生命还能有一点点的光，可是他错了。
　　“小尧，哥哥做了错事。”
　　“什……什么？”
　　“你能……帮帮哥哥吗？”


第四十七章 
　　叶尧从回忆里抽回神,淡淡一笑，不达眼底：“舒明哥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都没能去接机。”
　　叶舒明道：“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他听着叶老太太的哭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侧过头去：“奶奶，你别哭了,伤身体。”
　　“舒明啊,你看看你这个弟弟啊……他是要逼死我们叶家！”老太太中气十足经久不绝。
　　叶尧不适地掏了掏耳朵。
　　没跟沈家结亲之前叶家本来只是普通的小康家庭，乍然暴富，叶华全还知道提升一下个人修养往上层社会靠拢,叶家老太除了沾染了买珠宝把自己打扮得满手钻石的恶习,其他的小市民习气一点都没变。
　　叶舒明对李婥示意了一下：“妈，你陪着奶奶去坐一会儿，这边我来就行。”
　　“我不去！”叶老太死死攥着他的手,“我要在这里等我儿子出来！”
　　她瞪着叶尧，放狠话：“今天要是有人不让我好过,我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跟他同归于尽！”
　　叶尧眼尖瞥见叶舒明顶了顶牙龈,腮角微微鼓起。
　　这是已经不耐烦了。
　　叶尧哼笑一声。
　　叶舒明惯常把自己伪装成神仙一样的脾气,面具戴在脸上太久,没人发现他掩盖在下面骨子里的冷漠自私，哪怕是面对把他当成心头肉的奶奶和妈妈也一样。
　　李婥没什么主见,听了儿子话就轻言细语地用这么多年伺候婆婆的经验哄人去了,总算解放了叶舒明被死拽着的衣服。
　　叶舒明按了按眼角,对叶尧叹气道：“奶奶就这个脾气，急了点，别往心里去。”
　　叶尧无所谓道：“习惯了。”
　　叶舒明就显得有点心疼地道：“哥这几年在国外,你在家里受委屈了。”
　　叶尧点头道：“确实。”
　　“……”叶舒明噎了一下。
　　叶尧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耳朵：“你奶奶你爸爸你妈妈天天把你挂在嘴边，我估摸着就是因为你过年都不回家，才让他们相思成疾一个个的提前更年期，这么算起来，还真是你的错。”
　　叶舒明：“……”
　　他心中惊讶地抽了口气。
　　刚才还觉得是错觉，现在看来，这个三棍打不出一个字的弟弟好像真的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上次舒阳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还在抱怨叶尧给叶家丢脸。
　　叶尧把目光从叶舒明身上收回来，怕看久了忍不住上去揍他。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他把心底喷涌的火山压回去，冷淡道，“家里还有事。”
　　“等等！”叶舒明拉住他，“爸的事还没完。”
　　叶尧不耐道：“就是拘留几天的事，你觉得我太过分，就想办法把他捞出来，堂堂要进医科院的大才子，对你来说多大点事啊，没有认识的律师朋友吗？”
　　如果这么简单他还用得着在这里浪费时间？
　　叶舒明心底冒了点火气。
　　他好不容易回国，今天本来是高高兴兴准备接受欢迎的，结果人还没进国内，登机之前就接到母亲的哭诉说弟弟把父亲送进了警局。
　　对于叶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的小事，却在警察模棱两口始终不肯放人的态度里显出了几分诡异。
　　叶舒明暗自思索，压下怒意，带着探究地问：“先不说爸的事，你今年毕业，有没有想好去哪里工作？”
　　叶尧：“有啊，叶舒阳没告诉你我在做直播吗？”
　　叶舒明皱眉：“胡闹。这种事情你当兴趣做我不管你，但当正职，哪有你这么不务正业的！”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琢磨着这句话背后透出的意思——难道是他猜错了，给叶尧帮忙的不是他的工作伙伴？
　　叶尧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你要是说服叶华全把叶家给我，我就勉为其难好好回去做‘正业’。”
　　“叶尧！”叶舒明沉下声音，“你怎么这么说话！”
　　叶尧掏掏耳朵：“不是你嫌我不务正业？”
　　见到叶舒明最初的惊讶不适过后，叶尧已经把这个人归类进了他“必须剔除”的人员名单内。
　　上辈子对他小心崇拜他不要，那就干脆品尝一下社会主义根正苗红的化肥攻击。
　　叶尧看看腕表，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点头致意，就这么双手插兜转身要走。
　　叶舒明：“你等——”
　　“你个绝户妈生的讨债鬼！”斜里突地伸出来一只手往叶尧脸上挠，“跟你那个短命的妈一个德行！天天阴阳怪气摆着张脸给谁看！我早就说不能娶不能娶，华全非要和姓沈的结婚！现在看看，她生的好儿子天生就是来我叶家讨债的！喜欢男人啊你，最好！让你们沈家断了后，百年后早晚被我的乖孙摁在脚底！你算什么东西，呸！”
　　休息片刻的叶老太太正好又凑回来，听到叶尧对自己宝贝大孙子毫不客气的话，气得白眼都翻出来了。
　　叶尧在缭绕的尖利骂声中听见母亲的名字，顿时停住脚步。
　　叶舒明在旁边不知怎么的忽然一阵心悸，下意识拉住了叶老太太：“奶奶，别说了。”
　　“怎么，自己干得出来还不许我说了？”叶家老太冷笑道，“当初李婥带着你回家认亲，她但凡度量宽宏一点也不至于把自己气死，家里多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不好吗？偏偏就她，呸，什么大家闺秀，放着好日子不过使劲作，到最后闹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也随了她做个废物，要我说，沈清琼这个女人就是该！”
　　沈清琼刚和叶华全在一起的时候，沈家和叶家天上地下，根本没有可比性，一贯强势的叶老太太面对一个处处压自己家一头的大家小姐，可想而知心里有多憋闷。沈清琼性子也好，只当婆婆不习惯，做足了儿媳妇的姿态，暗里明里受了多少磋磨，只希望一家子平安和睦。
　　可惜，她的退让换来的不是幸福。
　　——叶家不过是个趴在沈家身上吸血还巴不得他们去死的蛀虫。
　　比起沈清琼，小户出身又没主见、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李婥显然更加讨人喜欢。所以沈家老爷子一去世，沈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撺掇着儿子把外室带回家，甚至洋洋得意地当着沈清琼的面表示这么多年她儿子的出轨自己不光知道，还帮着隐瞒了，要沈清琼一定好好对待那个比叶尧年纪还大的孙子。
　　叶尧攥紧的骨节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他霍地转回头，漆黑的眼眸凝视住她：“你老公出轨给你带个便宜儿子回来，你是不是也挺开心的？”
　　叶家老太滔滔不绝地咒骂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样突然停住，片刻，她不可置信地尖叫道：“你、你说什么！？”
　　叶尧挑眉：“既然这么喜欢便宜儿子，当初怎么没给你男人找她十个八个小老婆，让你能够用宽大的胸怀来接纳你们叶家的香火？”
　　叶舒明猛然一声沉喝：“叶尧，够了！”
　　“不够。”叶尧看也不看他，视线死死盯在叶老太太的身上，看着她涨红脸，看着她怒火澎湃，看着她颤抖着手要来打自己，心中竟然生出一种诡谲又骇人的满足。
　　他轻轻笑起来，只觉得畅快无比：“我抢了我母亲的东西，用沈家的药方赚了钱挥霍无度，却对一个被你们逼死的女人这样恶毒的咒骂毫无愧疚之心，我就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心？有没有心！啊……草你麻批！”
　　他的声音到最后猛然拔高，爆出一句脏口。
　　“砰”的一声，被一脚踹倒的垃圾桶哐啷发出巨响，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望着叶尧双眼泛红，仿佛随时能把他们撕碎的眼神，就连叶舒明都被一时震慑，说不出话来，两个女人更是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害怕又茫然的模样。
　　“我今天说清楚了，叶华全我不会让他出来，不光今天出不来，他这辈子都别想出来！”叶尧冷冷看过三人，被他目光触及到的都后退一步，不敢跟他瞳孔中似乎能灼伤人的可怕火焰对上。
　　“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过！”
　　牙缝里死死咬出这句话，叶尧急促地呼吸着，手脚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心跳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鼓胀得肋骨都疼，血液奔腾着从四肢百骸冲过，震颤得他眼前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白纱。
　　他狠狠盯着眼前的人，这一瞬间，他只想把这十几年来他们加诸在自己和母亲身上的痛苦统统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这种浓烈的恨意迅涌得他自己都发疼，疼得手脚冰冷，疼得浑身发烫！
　　下一刻，他的手臂却碰到了温热的触感。
　　“怎么这么生气？”声音温淡又平缓地道，把他攥紧的手一根一根掰开，然后插进他的指缝里同他相扣，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替他抚平情绪。
　　叶尧怔住，快要烧掉理智的怒火仿佛遇到了水，哧哧地冒出温暖的水蒸气。
　　他缓缓转过头，见到熟悉的身影坐在他身后，微微叹息着，望着他。
　　“把闫旭留给你就是让他替你处理这种状况的。”步重手上轻轻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对付疯狗，不开心了打一顿，闫旭在部队里训练过，很专业。如果不想脏了手，随便找个公共场所大声喧哗扰乱治安、无故人身攻击的由头，送他们进你后面的这扇门，闫旭的律师证也可以派上用场——何必弄得自己这么生气？值当吗？”
　　叶尧怔怔地看着他，怨愤如同遇阳初雪迅速消散，化成潺潺的流水抚平他躁动的心脏，发痛的耳鼓。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在外面被欺负了的孩子，等到回身见到依靠的人，满腔委屈终于有了可以倾泻的地方。
　　终于……
　　在他母亲过世后这么久的时光，隔了三世的轮回，他又找到了那种肆无忌惮可以流泪的感觉。
　　步重眼睁睁看着他家小主播的眼眶红了，原本还能从容不迫的姿态忽地一顿，随即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他们伤到你了？”步重无比紧张手足无措地去查探他的身上。
　　难道在自己没来之前这些人还上手把人弄痛了？！
　　大老板磨着后槽牙：“闫旭！”
　　“老板！”
　　步重抬眸在对面几人身上扫过去，难言的威势让他们齐齐窒息一瞬：“你进去，跟王队说这里还有几个，让他也帮着关几天，免得疯狗一样放出来乱咬人。”
　　闫助理严肃道：“明白了。”
　　“你……你敢！”叶老太太气到喘不上气，鼓足勇气走上前捂着胸口怒吼道，“你谁啊？凭什么管我们家事？光天化日说抓就抓，还有没有王法了！”
　　倒是叶舒明看出点不对，想拉住她却没来得及：“奶奶……”
　　“你问我是谁？”步重锋利的眉尾一挑。
　　然而他还没说出口，叶尧被他握着的手却忽地紧了紧。
　　步重微讶，从轮椅上抬头望他，就见小主播上前一步，道：“你刚才不是说我喜欢男人断子绝孙？”
　　叶尧嗤笑着望着叶老太太，眼底的冷光讥诮挑衅：“认识一下，这位——我男人，你觉得他有没有资格管我的家事？”
　　作者有话要说：    管管管，替你整个掀了。


第四十八章 
　　“……”
　　“……”
　　一片寂静。
　　像是有人把这块的画面框起来按了静止键。
　　叶老太太平白接下一通嚣张又骇人的大瓜,惊得舌头都捋不清了：“你、你说什么！？”
　　敢骂她，当着她的面动手就算了……喜欢男人？！
　　她哆嗦着手指，耳朵嗡嗡地响。
　　“你骂我喜欢男人,那就喜欢了,我又不是做事不肯认的性子。”叶尧嗤笑道，“跟你儿子可不一样。”
　　“我不光喜欢，我还跟他一起住,我还亲他,哦对了，前段时间叶舒阳不是老喜欢造谣我看上云端了？”叶尧啧了一声，眼角眉梢露出些不屑,“你们品品,他是长得有多好看还是王八之气一震就有一堆人哭着喊着要嫁他？以后别瞎哔哔地张口就来，我眼光没那么差。”
　　如果叶舒阳现在在这里，凭他这句话大概能跟他吵上十个来回。
　　但所有的剑拔弩张步重都听不到了。
　　生意场上纵横来去波澜不惊的心跳在此时破天荒地又快又慢,胸口不自觉地起伏，嘴巴也发干。
　　他握着小主播干净修长的手,听着小主播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隔了老远距离一样的失了真,目光全部注意在他和自己交握的温度上。
　　他……
　　把人就这么一路牵回家,藏起来,再也没有旁人可以看到。
　　“到此为止，把你们的精力放到怎么救你们的爸爸儿子老公出来。”攥在他手上的力道微微一紧,“我们走吧。”
　　步重顺着他的力道,思维迟缓脑袋放空,直到走出去许久的距离，他恍然回神，抬头,望着小主播紧抿的下颚线，忽然微微牵出一丝笑意。
　　在他们身后，叶舒明紧盯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晦暗。
　　“妈。”李婥按住老太太蠢蠢欲动追上去继续咒骂的身体。
　　她撩了把垂下的头发丝，挡住了脸上惊讶，还有混在其中难以抑制的高兴。
　　——如果沈清琼留下的儿子真的跟男人在一起了，没有后代，那他还有什么资格从叶家分走任何东西？
　　李婥心中微跳，平稳语气假惺惺地劝道：“您别生气，小尧一定是说的气话，过两天……过两天等他不闹了，让他来跟您道歉。”
　　“这还道什么歉！自己不要脸，光天化日跟着一个男人跑，还是个瘸了腿的！……哎呀，我叶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叶老太太呼天抢地捶胸顿足。
　　叶舒明听着耳朵里聒噪的声音，猛然转头：“够了。”
　　两个女人一滞，声音戛然而止。
　　叶舒明语气不怎么好，揉着眉心的模样显得整个脸庞有些阴郁：“别说这些了，注意场合。”
　　这次回来，家里天翻地覆的变化都和叶尧有关，还有刚才那个男人……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当不安的感觉涌上来，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你们在做什么！？”
　　三人一惊，回头看过去，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朝他们皱着眉沉声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让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叶舒明一眼瞥见他肩膀上的警徽，心中微跳，来不及说什么，那警察已经一挥手：“扰乱公共秩序，带进去！问清楚什么情况，好好教育。”
　　叶家老太太瞪着眼睛，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和嘤嘤的儿媳妇一起被揪进了警察局。
　　那人压根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叶舒明说了几句没人，被一路推搡着，心渐渐沉到谷底。
　　他到刚才临走之前，叶尧身后助模样的另一个人朝他们瞥的那一眼。
　　叶舒明猛地扭动脖子往后看，叶尧的背影正巧拐过弯，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一股乌云摧城的气息骤然间滚滚而来。
　　而另一边，叶尧沉默地跟着步重上了车。
　　他皱眉看起来似乎还在思索什么的模样。
　　步重手心里微微出汗，满腔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被他牵着的那只手上，只觉得这温度暖得烫人。
　　闫旭跟在两人身后恍恍惚惚地坐上车，咕咚咽下一口唾沫。
　　直到今天之前，闫助都觉得自己老板对于叶家少爷的厚待不过出于爱材之心，虽然搬到人家隔壁，天天按着人家的口味给送饭，一听说小少爷出事就急吼吼地赶过来……但这不是出于对踏实又有天赋后辈的喜爱吗？
　　可是，现在的他，突然茫然了。
　　——小少爷管老板叫什么？男人？他男人！？
　　然后老板居然还笑了！笑得脸颊鼓起像个二百斤的胖子！
　　……不，这一定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英明神武不苟言笑的老板！传出去步氏股票都要狂跌一半百分比的可怕！
　　闫旭越越觉得稀里糊涂，忍不住激动地拍了下座椅，后排叶尧一震，恍然回神。
　　他刷地松手，脸上瞬间泛起粉色，“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情急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手心的温度骤然离开，步重眉眼一动，显出些不虞。
　　他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叶尧：“一时情急？”
　　叶尧闭嘴。
　　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刚才一时上头，把人拉出来当机关枪，现在冷静下来到昨晚的吻……
　　叶尧恨不得往自己头上拍个炮仗。
　　低着头都能感觉到拿到炽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缓缓凌迟，叶尧缩胸收腹，大气不敢出。
　　半晌，他讪讪着道：“今天……多谢你。”
　　步重收回目光，语气淡下来：“不用。”
　　叶尧身上压力一松，觉得那要把他拆吃入腹的视线挪开，大大喘了一口气。
　　等等。
　　他突然到什么。
　　“你怎么会突然……”
　　“处完事情就过来了，到半路闫旭就告诉我你这边出了点状况。”步重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没等问完就接话道。
　　叶尧龇牙，从中听出了点让他难以承受的东西。
　　前面闫助突然被cue到，感受了一下氛围，果断按下按钮，隔板缓缓升起。
　　叶尧：“！”
　　……别啊！
　　一下变成二人空间。
　　叶尧嘴唇抿得酒窝都出来了。
　　他低下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衣角，实则满腔的注意力都在旁边人的身上。
　　步重本来有点气他用过就忘的态度，结果这会儿见到小主播整个人绷紧了像是随时会炸毛的小猫一样的模样，心里那点本来就微弱的气顿时成了被扎破的气球，哧地全跑光了。
　　他垂眸，忽然问：“你的家里……”
　　“啊……啊。”叶尧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问我们关系怎么这么僵是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步重突然换了话题，但得到喘气机会的叶尧大大轻松地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渣男骗钱骗色最后投向真爱怀抱的故事。”
　　他轻描淡写道。
　　步重心里却微微揪了一下。
　　小主播家里的资料早就通过各种方式摆在了他的案头上，一到那些……
　　步重眼底郁色浮沉。
　　他伸出手，在叶尧的手臂上轻轻碰了一下：“很辛苦吧？”
　　叶尧一怔。
　　在这一个瞬间，很奇怪的，明明已经收敛到腹中可以妥帖安置的愤懑不甘怨恨委屈如同开闸的水倾泻而出。
　　叶尧飞快转头：“还、还好吧……就，也就习惯了，不觉得——”
　　话没说完，他面前多了一个东西。
　　是一块巧克力。
　　被精美的纸包装在里面，闪着粉粉暖暖的光，躺在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中间。
　　“试试看，吃一点甜食心情会好很多。”步重看着他道。
　　叶尧愣愣地伸出手。
　　碰到步重手心的那一刻，丁点温度瞬间从指间传递过来砸进心底。
　　叶尧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手指，默默地接过来，掀了糖纸放进嘴里。
　　甜的，很甜，混着浓郁的奶香很快化开。
　　叶尧鼓了股腮帮，醇厚的味道从喉咙一直顺着下去，如同雨后彩虹雪后暖阳，一下子驱赶了很多的不开心。
　　叶尧惊喜地睁大眼睛：“嗯……好吃！”
　　步重朝着他淡淡地笑：“喜欢就好。”
　　“我以前听别人说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总觉得是心作用。”叶尧吞咽着口腔里将他包裹起来的甜意，含含糊糊地道，“原来是真的！”
　　步重：“大概有那么点道……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
　　甜得把所有的味蕾麻痹，似乎就是在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
　　叶尧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叹息，又安静下来。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微颤，片刻，忽然道：“我已经……快不记得我妈妈的样子了。”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我只得起来她那时候抱着哄我的声音，很好听，就算我调皮不肯吃饭她菜撒了她一身，她也从来没生过我的气。”
　　“所以我……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步重轻轻嗯了一声，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其实小时候，我父……叶华全，他对我还不错，会给我买玩具，会带我去公园玩，那时候我喜欢坐在他肩上吁吁地叫，把他当成马，他顶多说一句别调皮，但不会骂我，也不会打我。”
　　“我一直以为我的生活会像别的小孩一样，开开心心闹闹腾腾，爸爸妈妈爱着彼此也爱着我。”
　　“……直到我外公去世。”
　　叶尧声音微哑，抬起衣袖蹭了蹭脸颊，侧过头去，似乎是不让步重看到他的表情。
　　“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在外公葬礼的那天，叶华全忽然带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到我和妈妈面前，对我说——叶尧，这是你哥哥，以后要跟他好好相处——我竟然、竟然那时候还傻乎乎地问了妈妈一句‘你什么时候给我生的哥哥呀’！”
　　叶尧抬手闷在嘴边，看起来很给自己一巴掌，语调里都带上了颤抖。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他们总是吵架，吵到后来，叶华全摔门出去，妈妈在房间里哭。我不明白，有时候跑去问她爸爸为什么不带我去公园玩了，她只是抱着我，一颗一颗的眼泪砸在我的后颈……我记得那种烫到深处的温度，可惜那时候……我不懂。”
　　“也就是那个时候，妈妈开始很忙，她会背着我打电话，有时候我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找她，经常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跟电话那头很激动地说着什么，但结果应该不是她要的——她的脸色还是一天比一天差，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
　　“最后，她没撑住，躺在了病床上。”
　　叶尧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他又看到了那个愚蠢的、一无所知的男孩。
　　“临走之前，叶华全还在逼问她药方的事，我就跪在床头，握着她的手，感受温度一点点凉下去，最后，那只会抱着我喂我吃饭的手，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拍拍我的后背，告诉我没关系，我们小尧是最棒的。”
　　而在这个女人生命的最后一刻，留给他的是在手心划的“相框”两个字，和含着无比不舍、吞着泪的“别怕”。
　　“以后小尧要自己好好地、坚强地活下去……”
　　他却没能做到。
　　傻子一样，被叶家的人哄得团团转，将母亲对他最后的殷切希望毁得一干二净，直到重活三世，才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
　　如果……他当初能勇敢一点，再懂事一点。
　　是不是她就不用把自己熬得油尽灯枯，合眼的刹那，还在担心自己尚且年幼的儿子。
　　叶尧嘴唇颤动着，狠狠擦了把顺着脸颊滚落的眼泪。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道，“起以前的事……是不是哭得很难看？本来不打算说的……”
　　但这些闷在心里从来没人知道的话说出来，忽然就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没所谓。
　　“你很好，已经做得很好了……”头顶轻轻落下力度，顺着他的发丝抚摸着，步重的声音温柔得像是错觉。
　　叶尧蹭干眼泪，抬头，对上他比湖水还要宽容沉静的眼神。
　　步重看着他鼻尖泛红的模样，叹了口气，朝他倾身过来。
　　“对不起……”他低低说了一句，抚摸着叶尧头顶的手往后，到他的脖颈微微用力。
　　“你这样，我忍不住……”
　　于是叶尧就在瞬间睁大又茫然的眼神中碰到了他的唇。
　　“甜的……”
　　男人含糊的声音从齿缝间传出来，这个触碰不带欲望没有急切，似乎只是情之所至的一个安抚，带着从温度传递过来的心疼。
　　半晌，步重松开他，微微后退，望着叶尧近在咫尺颤抖得像蝴蝶翅膀的眼睫，轻轻一笑，道：“听说分享别人的开心会翻倍，分担别人的悲伤会少一半，你吃了巧克力，我也尝到了，很甜。”
　　他问：“我用双倍的甜减你一半的苦，有没有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两天三次元有点事情，更新得慢了，再次鞠躬。


第四十九章 
　　叶尧咕咚一口,把整个还没化掉的巧克力全部吞了进去。
　　他恍恍惚惚：“甜……很甜……”
　　岂止是甜，简直要命一样地把他融化了。
　　很奇怪的，明明昨晚突如其来的亲吻更加热切烫人,但那个时候的叶尧除了惊慌失措,更多是想要逃跑，而现在……
　　他攥紧手，感觉到砰砰的心跳从指缝间漏出来。
　　下车的时候,叶尧手里还捏着剩下的巧克力。
　　闫旭给他们开门,无意间瞥见，惊得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叶尧没错过他一瞬间的变色，直觉这里面有故事。
　　趁着步重往前的功夫,叶尧特意把手里的巧克力晃了一下,压低声音问：“要来一点吗？”
　　闫旭结结实实后退一大步，整个人都惊恐了：“不不不！”
　　嗯……
　　叶尧品味了一下，假装毫不在意：“我看你今天跟我跑这一趟也挺辛苦的,先吃点填填肚子？吃饭还要一会呢。”
　　闫旭：“不用了！”
　　他紧张地瞥了一眼步重，平时没什么表情的精英脸明明白白显出为难：“老板特地给您的,您留着慢慢吃,我不用了……我不饿,一点也不饿。”
　　“就是个巧克力,紧张什么。”叶尧往他手里塞，“别介意,你们老板不会说什么的。”
　　闫旭这时候哪能还感觉不出他的故意。
　　他叹了口气,很无奈：“叶少爷……这东西,在你没出现之前，是老板这么多年的‘药’。”
　　叶尧停住手上的动作：“药？”
　　“是。”闫旭道，“我跟着老板五年,很多事情也是慢慢地知道，了解得不完全，我不知道老板以前的事有没有跟您说过，他家里……”
　　叶尧点头：“我知道，他提过。”
　　闫旭微微松气：“那就好。”
　　不然借他是个胆子他也不敢随便把老板的隐私往外说。
　　……也对，人家都是“我男人”的关系了，还有什么避讳的。
　　他感叹了一下自己操心太多的同时，脸上也微微扭曲。
　　男人……嗯。
　　要尽快习惯老板告别单身生活的事实。
　　“早些年老板隔一段时间会去做心理辅导，因为睡不着。”闫旭解释道，“也不光是睡不着，还有一些并发的精神症状，严重之后就用起了异丙酮，您上次见过。有时候在外面不方便，老板就会随身带白巧，越甜的越好，觉得自己快失控的时候就吃一点，压一压，甜食促进多巴胺分泌，短时间控制心情很有效，就是吃多了会产生类阿片类物质，成瘾。”
　　叶尧微皱眉头，若有所思。
　　“不过挺奇怪的，自从上次老板不知道从哪里买来几管子药水之后他就不吃巧克力了，随身把绿油油的药水带在身上，不舒服的时候拿出来嗅一嗅，老板说比巧克力效果更好。”
　　叶尧：“还有这么神奇的药……”
　　嗯？
　　他忽地心中一动。
　　药水？几管药？
　　他手指动了动，状似不经意地问：“能起到精神类药物作用的药？我都好奇了，哪里买的？”
　　闫旭没觉出他的问题有异样：“不清楚，快递过来的两个小管子，绿绿的颜色，确实很好看，我闻到过味道，感觉一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
　　叶尧越听越觉得熟悉，正要再问，前面步重觉察但他们没跟上，回头问：“在聊什么？”
　　闫旭低头往后微微退了一步：“没什么，叶先生说巧克力很好吃。”
　　“嗯……啊，对啊。”叶尧摸摸鼻子，眼光不着痕迹地从步重的上上下下扫过。
　　很好奇……
　　网上卖药的不止一家，叶尧却莫名地心跳，总觉得像是自己寄出去的。
　　但是，不会吧……
　　叶尧记忆力很好，每个私信让他寄药的人他大概都有点印象，当中任何一个都不像是步重——没证据，但大老板强大的气场让他很有直觉。
　　……除非？！
　　叶尧眼睛一眯。
　　他走到步重身边，语气自然地提议道：“今天在我家吃饭？总是叫师傅做过来也没意思啊，我亲自下厨，给你改改口味。”
　　步重一顿：“你做？”
　　“嗯。”叶尧道，“虽然不如师傅们的手艺，但家常菜还能入口。”
　　他对着步重粲然一笑：“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怎么可能介意。
　　步重觉得自己的心又砰砰跳起来，脸上却矜持地道：“好。”
　　叶尧于是把人推进了自己的家门。
　　狼藉的院子步重叫了人帮忙给他收拾好了，就是被拔.出来踩坏的药材一时间没什么办法，只能翻了土重新种。
　　为此，知道它们价值的大老板狠狠生了会闷气，强行抑制住把叶家人全部弄走扫干净的欲望。
　　下午的天气有点阴，但屋子里暖黄的灯光撒下来，整个客厅柔软又温馨。
　　步重静静坐着，闻着饭菜香气一阵阵地传来，心里深深呼出一口气。
　　这好像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自从父母离开之后，唯一剩下的爷爷也因为他们的去世大受打击身体遽然转坏，他一夜之间成了不得不长大的步家继承人，如果他不够狠，就会有无数的人蜂拥而上，一口一口吞掉步家的血肉。
　　停不下来，必须做所有人的依靠。
　　偶尔从梦里惊醒的时候，他会问一句，如果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下去，他能撑得住吗？
　　没有答案。
　　步重从来觉得，没人能跟自己分担这一切。
　　直到……
　　某个人的出现。
　　带着满身的秘密和没来由又强大的自信，轻而易举走进了他的生命。
　　“好了。”叶尧从厨房里出来，招呼道，“过来吃吧。”
　　步重应了一声，推着轮椅过去。
　　饭菜的香气在餐桌上飘散，他看了眼色泽鲜亮菜色，想到那次在小主播直播间里看到的松鼠桂鱼。
　　后来见到真人之后他没有在直播间倾注太多的注意，现在想想，那么多的粉丝福利都不知道便宜谁了。
　　突然有点闷气。
　　叶尧盛了两碗饭，坐下来，丝毫不知某人胡吃飞醋的心里活动，目光仍旧一下一下不着痕迹地打量步重。
　　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憋在心里，跟小老鼠一样挠得慌。
　　果然还是试试？
　　叶尧心虚地低下头，朝那边悄悄挪了一点：“我给你盛碗汤。”
　　步重手一顿：“……好。”
　　叶尧给他舀了一碗，要端过去了，他又缩回手。
　　步重看他，叶尧讪讪笑了一下：“等……等等，有点烫。”
　　一时间，步重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小主播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
　　该不会……终于想通了昨晚到今天的三个吻，对自己也报以了同样的感情？
　　胸腔里巨大的惊喜澎湃出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脚踏实地地落到实处，步重胸前一湿，干脆淋漓地被一碗汤淋了个正着。
　　步重：“……”
　　叶尧吃惊地瞪大眼睛，手忙脚乱地给他拿纸巾擦：“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端稳！”
　　乳白的汤汁从衣服一直蔓延到裤子，叶尧瞧了眼，莫名觉得位置有点微妙，看起来……
　　他咳了一声，收敛自己开到火车轨道上去的脑洞，拼着演技万分抱歉道：“你有没有烫到？”
　　步重：“……没有，不烫。”
　　叶尧：“你这样也不行……要不然，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他看着大老板有些茫然的样子，心中默默道了声歉。
　　步重眨了下眼睛，迟缓地道：“不用了。”
　　叶尧：“哎呀，你别怕麻烦，就算不洗，好歹晾干了，不然你穿着湿衣服多难受。”
　　他说着，就热情万分地去给步重脱外套。
　　他瞅准了今天步重穿着外套，汤递过来之前被他吹凉了，不会伤到。
　　大老板眼睁睁看着他飞快地把手伸过来，视线直直地落到自己腰腹的地方，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
　　难道？
　　步重的心里一个咯噔，刚才被泼懵的喜悦成百上千倍地反卷而来。
　　他这下一点都不犹豫，配合地脱下外套递到他手里，唇角咧开的笑意有点大：“麻烦你了。”
　　叶尧死死盯着外套终于到手，哪里顾得上去揣摩他的微表情，拿在手里就往浴室走：“那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搓一下。”
　　“好。”步重手指撑着下颚，微笑看着他离开。
　　脚步有些快……是害羞了？
　　步重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开始猜想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小主播大概是第一次谈恋爱？
　　想和他亲近一些居然还想出这样的点子，真是……太可爱。
　　既然这样，等会他出来自己主动一些，免得小朋友脸皮太薄，紧张过头下次不好意思了。
　　大老板越想越甜，忍不住盛了碗汤一口喝掉。
　　丝毫不知道他跟自己想法南辕北辙的叶尧走到洗浴间，关上门，上手就要掏外套的口袋。
　　刚才闫旭说了，自从步重买了药剂之后天天带在身上，他观察过，步重里面的衬衣没有口袋，裤子坐下时没有药剂管的形状突出来，那肯定是放在外套上。
　　然而事到临头，叶尧不知怎么的有些紧张，探进去的手迟疑地停下来。
　　如果他真的是*……
　　叶尧有些茫然地想。
　　自己会怎么样？
　　对于那个在他重活一世后第一个成为他粉丝，给予他鼓励的人，叶尧总觉得是特殊的，这种感情到底怎么说他自己也不清楚。
　　而步重，则是在他身边一点一点渗进他的生活，在他每个需要的时候都站出来，默默又令人安心地帮他处理好所有的后续，还……吻了他。
　　——他尚且没有弄清楚自己对他再明白不过的亲昵报以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这样两个形象难以置信又不得不糅合到一起。
　　叶尧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手指伸出去仿佛就是踏到悬崖，崖底有着惊世骇俗的东西，只要落下去，就会颠覆他所有的生活。
　　恍惚间，指尖一凉。
　　叶尧一怔，回过神来，发现走神的间隙已经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个东西。
　　圆圆的、凉凉的、冰冰的。
　　他的心瞬间沉下去。
　　手心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冒出头，小小的、晶莹剔透的、熟悉的绿色。
　　叶尧手一抖，差点把小管掉到地上。
　　好、很好。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刚才就该直接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子让他拿出来——耍人玩很有意思？！
　　这么多天了，说个实话很难？
　　对了，还有上次，自己在直播的时候他装模作样过来和他互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心里都笑开花了吧！
　　设想好的情绪顿时争先恐后地喷薄上来，纠缠在一起，到最后，就只剩下愤怒一种。
　　叶尧冷笑一声，管子往口袋里一放，砰地打开门就走出去。
　　餐厅里，步重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暗自调整了坐姿，侧撑着头望过去，在灯光下显得慵懒又充满魅力。
　　“其实你……”
　　他一眼瞥见叶尧脸上的表情，顿住，连准备好的撩骚话语都卡在喉咙口忘了说下去。
　　他迟疑着问：“怎么了？”
　　叶尧磨了磨后槽牙，扯起一个阴森的笑：“我突然想起来我很久没直播了。”
　　“对了，你有辰光的账号吧？要不一起来看看？”叶尧热情邀请，“正好，老板你巡视一下我的兼职，让你看看我炼的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收敛你的小黄车，要倒霉了，醒醒。


第五十章 
　　大脑还没反应,直觉先一步接受到警报嗡嗡地转动起来。
　　步重用上了他往常商业谈判才有的表情管理，坐姿一收，微凝的神情瞬间让他原本的慵懒勾人变成了正经严肃。
　　“直播？”他状似随意地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叶尧走出来,坐到椅子上，灼灼的目光盯住他：“想起来你上次关注我微博了，这么久也没邀请你看看我直播。”
　　他自我检讨道：“是我这个员工做得太不称职了！太不应该了！”
　　平地一阵冷风。
　　步重背后发紧,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小主播去了洗手间一趟回来就变成这样，那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什么事？
　　这是他自己家里，唯一不太对劲的是去洗手间之前拿了他的外套。
　　外套……
　　他的外套有问题？
　　步重忽然一顿,想到了什么。
　　“好啊。”他不动声色地道,“之前就想看，那我们吃完饭就开始？”
　　叶尧上下打量毫无破绽的表情，恨恨咬了口勺子：“好。”
　　旖.旎的氛围消失殆尽。
　　步重又是失望,又情不自禁为获得的凌迟机会微微松了口气。
　　他安静下来，镇定地喝汤,喝到一半,他放下碗,平静地点开腕表。
　　【刚才在门外聊了什么？】
　　为了不影响大老板二人世界可怜巴巴饿着肚子离开的闫助理迅速回复：【叶先生问了巧乐力的事。】步重隐晦地瞥了叶尧一眼,见他一下一下假装不在意却又瞟着自己，顿时把表情收敛得更加天衣无缝：【没别的了？】闫旭：【没有,叶先生想把巧克力给我,我对他说了那对您很重要,叶先生知道您的身体状况，我没有隐瞒。】到目前为止，很正常。
　　步重思索着又道：【你继续。】
　　闫旭：【我怕叶先生担心,告诉他您现在不吃巧克力也没事了。】等等。
　　步重稍稍坐直身体。
　　闫旭：【您的药水叶先生还挺感兴趣的，问了我效果怎么样，是从哪里买的，我也不清楚，就没说。】闫旭：【怎么了老板，出什么事了吗？】
　　步重一口气梗在喉咙口，咽不下去。
　　好……很好。
　　他终于知道怎么回事了。
　　——突如其来的热情，泼汤拿走他的外套，去了洗手间一趟回来遽然变化的态度。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骂傻白甜的助理还是这操蛋的命运。
　　守了这么久的秘密，居然在自己没注意到的不经意的一句话里被抖得干脆利落裤底都不剩。
　　……扣工资，必须！闫旭这个季度的奖金别要了！
　　步重轻轻咬牙，把内心所有的波动死死按在湖面下。
　　暗中呼了一口气，步重关掉小屏幕抬头，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地对叶尧从容笑了一下：“不用担心，你家里的事情闫旭会处理好。”
　　一句话轻描淡写解释过刚才自己发信息是在做什么，连带着叶尧上头的怒气也浇灭了一点。
　　怨归怨，有恩报恩。
　　叶尧想起他帮自己的那么多次，干巴巴地应了声：“其实后面你不用管了，我能处理。”
　　岑文这次回来就是帮着他按死叶家的，证据收集好已经上交，再加上岑文能调动的家里的力量，帮着再踩一波没问题。
　　再不济，还能找师父。
　　只不过叶尧不想太麻烦他们。
　　岑文家里到底他妈当家，岑家无缘无故和叶家撕起来，会给不明真相的人带来误导，万一有人浑水摸鱼，影响太大。
　　方解石更不用说，他老人家的一世清名不应该扯进自己家这点污糟事当中。
　　当然，他更不想麻烦眼前这个演戏演得遛起的混账家伙。
　　步重紧紧凝视着他的神情。
　　倒不是想骗他，只是世界太小了，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不巧有其他步家人在场，让小主播对他戒心多余亲近。
　　再到酒店步铭那个渣滓弄出来的事情，自己除了借着天恒的名头，根本没办法走近他一步。
　　他不想看到小主播对他露出防备的模样，也不希望自己在*的身份下可以得到的真实和与众不同的情感因为身份的暴露就统统消失。
　　一开始沉默了，后面就没法再开口。
　　但是……
　　也不能再隐瞒下去。
　　步重轻轻叹息，做了决定。
　　接下来的饭从头到尾都吃得有些沉默。
　　等到结束，两人同时放下碗筷，像是某个开始的信号，步重看了他一眼，问：“那……你现在开始？”
　　叶尧抿唇点头，打开了直播。
　　他这几天有事，直播做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粉丝却不减反增，嗷嗷待哺天天蹲守他的到来。
　　这会儿他一上线，弹幕立刻刷刷地过去，哭着喊着说“爹你回来了爹我好想你”。
　　最初的愤怒过去，别的情绪一点一点浮上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就算步重真的是*，他难道就因为他的隐瞒从此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不可能。
　　不管他的隐瞒出于什么目的，没恶意是真的，帮他是真的，生死关头的那一扑也是真的。
　　那就……不算账了？
　　叶尧又觉得有点憋屈。
　　他心不在焉地对着屏幕里的粉丝嗯嗯啊啊，被问到今天炼不炼药的时候回了句不炼：“还有库存，今天只抽人，我等下就下播了。”
　　【啊啊啊！不要这样啊！！】
　　【爹我好不容易等你出来容易吗！你为什么这么绝情！】【下播也行，您露个脸啊！我想看我美貌的爸爸！】叶尧：“不露脸，关注我的药谢谢。”
　　【……】
　　【姐妹们，为什么今天我听爸爸的语气有点冲？】【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听出了欲求不满的味道……】【嗯？难道？？】
　　【是因为*老板很久没来了？】
　　粉丝们一唱一和，很快把话题拐向了横冲直撞的小学校车上。
　　【有理有据！不过据我观察，*老板的主页没有关注其他主播，肯定是在忙！】【人家老板跟我等凡夫俗子不一样，不努力哪来的小钱钱养我们的小叶子？】【23333没错姐妹！我也是这么想的！】
　　什么赚钱，明明在揣着明白装看戏。
　　叶尧熄灭了一点的小火苗又蹭地冒出来。
　　一旁的步重明明白白看到他的表情，叹了口气，觉得不能再给网友越帮越忙的机会。
　　他点开辰光，登上自己的账号，然后对着叶尧说了一句：“我上了。”
　　下一秒，直播间里蓦地出现熟悉的五彩账号。
　　叶尧的心一下踩空了。
　　直到刚才，他还抱着一点点的希望会不会是巧合，弄错了……
　　他眼角发热，咬着嘴唇，感觉到步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看也不往他那边看一眼。
　　直播间里的观众还没来得及像往常一样为他们的CP欢呼雀跃，就见主播骚操作一连，禁言、脱马、小黑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上线两秒的*老板光秃秃扔进了冷宫。
　　众人：？？？
　　是发生什么了吗？眼花？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上来，晚点还有。


第五十一章 
　　【发生什么了？我眼花了？？】
　　【妈呀,终于等到我的小甜甜主播上线，结果药没来得及买糖没来得及磕就这么原地解绑了？】【这是我第一个见过的敢把金主爸爸拉黑的人！牛逼！】【你好，这里是主播飞天小男警的粉丝,老板您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小飞飞呢？绝对听话懂事不作不闹,关注不亏哦！】叶尧不看弹幕，也不回头，明明一个房间的位置,硬生生被他坐出了牛郎织女银河相隔的感觉。
　　步重咳了一声。
　　叶尧打开微博开始看粉丝留言。
　　步重挪了挪轮椅。
　　叶尧眉尾一挑,把他微博的账号也拖进了黑名单。
　　尾随而来的粉丝顿时惊了。
　　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新型拉黑游戏？？
　　【主播被盗号了吗？】
　　【为什么连称为“朋友”的野男人也要拉黑？】
　　【爸爸你在玩耍吗？是不是我们的号也拉黑一下？？】叶尧：“没有，就是清理一下列表。”
　　？？？
　　金主爸爸成了要被清理的人？
　　等等！
　　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样子！
　　*被拉黑了，野男人也被拉黑了？
　　！！！
　　该不会？难不成？莫不是？
　　——这是什么样的惊天大瓜！
　　【一人多号欺骗感情？】
　　【戏精老板在线精分？】
　　【难道其实是个拿着富婆包养的钱来撩骚主播的小白脸！？】【明明欠着房贷还打肿脸充胖子的屌丝男？！】
　　【女装大佬？】
　　【性转拜吊女？！】
　　粉丝们迅速真相并发散思维,越猜脑洞越大。
　　【别歪楼啊！重点难道不是*老板居然和野男人是同一个而且早就登堂入室做了“朋友”！！！】叶尧看着某人一发言就把两人的底裤抖了个干干净净,深吸一口气，疯狂抑制住想要点炸房子的冲动。
　　步重望着他的背影，只能看到他唇角一点冷冰冰又压抑怒气微微颤抖的弧线。
　　他叹了口气,伸手开始在屏幕上打字。
　　【我错了。】
　　【对不起。】
　　【原谅我。】
　　被扒了马甲光秃秃的号可怜兮兮地出现在弹幕里。
　　【！！！】
　　【惊现疑似骗情精分男子出现自证！前排兜售小瓜子！】步重也没管自己现在的账号被一撸到底有多难看，一连串的“对不起”发上去,整个弹幕都被他刷屏了。
　　叶尧牙缝里冷冷挤出一句：“用不着。”
　　【不是故意瞒你。】
　　【只是怕你知道了不肯理我。】
　　【要怎样你才能不生气？】
　　步重回忆了一下以前看到堂妹磕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试探着问：“我跪键盘？”
　　“……”
　　“要不榴莲？”大老板考虑了一下东西的硬度,觉得能撑一撑,“不过跪的时候要麻烦你帮我一把，我一个人不方便。”
　　【？？？】
　　【这个话题走向？】
　　【我怎么觉得像是小情侣吵架求复合？】
　　【帮一把？吗意思？人现在就在旁边？？？】
　　叶尧看着评论气得牙痒,干脆把他手动发言的权限也禁了。
　　步重手一顿,看着面前发不出去的评论,有点头疼。
　　那些说的跟真的似的《总裁的逃跑娇妻》《亿万宝贝买一送一》一点用都没有，不是恋爱教科书吗？连带球跑的未婚妈妈都能追回来，为什么他家的小主播这么难搞？
　　大老板深深叹了口气,面对手足无措毫无经验的局面，他下意识手一点，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做法
　　【*在你的直播间送出宇宙起源！】
　　【恭喜*成为辰光平台创始以来第一个送出该礼物的观众！】【您支持的主播将在未来一个月获得全平台置顶，直播间观众成长值+10000，主播人气值+100000！赠送所有观众流星雨等值红包一份！】【恭喜主播“叶大师”获得年度辰光年会主播邀请券！辰光5周年欢迎您的到来！】长达一分钟的寂静。
　　一分钟后，直播间被蜂拥而来“卧槽”吃瓜的路人挤得卡成了JPG。
　　【人生无憾！】
　　【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
　　【宇宙起源这种我听一耳都觉得浑身颤抖的礼物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哪个土豪壕到这种程度！简直壕无人性！】
　　【让我数数几个零……快给我叫120！！！】
　　【卧槽这个主播是做了什么？打赏的老板疯了吗？？这价格都能在我们这旮沓买一座房了！！】饶是叶尧还堵着闷气，这会儿也瞪大了眼睛完全忘了说话。
　　“对不起，我是真的跟你道歉。”
　　直播间里响起声音，满满的诚恳叹息。
　　——这么天价的礼物砸下去，被撸掉的马甲自动恢复到五彩，同样被封掉的权限也回来了。
　　步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主播，深邃难明。
　　“理理我？”
　　声音同时在身后和直播间里响起来：“不是故意骗你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想怎么样都行。”
　　“我现在跪方便面可以吗？两袋？保证不跪碎。”
　　【啊啊啊啊啊！！混声！真的在旁边啊！】
　　【官宣吗？？】
　　【不行啊爸爸！你是我的！！！】
　　叶尧刷地闭麦。
　　弹幕疯了似的跑过去，新进来不明所以膜拜大佬的观众也加入混战。
　　【刷宇宙诞生的是哪个！！！】
　　【老板前排摸欧气啦！】
　　【合影合影！】
　　【跪了！老板您还需要主播吗？马上去注册您要看什么我都做的那种！】步重紧紧盯着屏幕外的身影，对屏幕里说道：“不行，不能摸。”
　　“只会关注一个人。”
　　“我对他，是专属定制。”
　　叶尧微微一震。
　　这一瞬间，疯狂涌上来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是有人把颜料桶乱七八糟倒在一起还要拿个粗大的刷子在里面搅来搅去。
　　愤怒似乎消散了，但随之而来的东西让他浑身僵硬着根本不敢回头。
　　“我……”
　　他动了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
　　步重眼睛一亮，朝前探出身体。
　　“我想……”
　　“哥！！！”
　　突地一声鬼哭狼嚎，把直播间里所有人的耳膜都炸到了。
　　叶尧一抖，恍然回神，立刻紧抿嘴唇。
　　步重简直没办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他重重往后背靠到轮椅上，瞪向直播间的眼神快要能杀人了。
　　你爹我最大：【怎么回事！！！】
　　少年意气风发的声音鬼哭狼嚎，几乎能想象到屏幕后面他炸毛被点燃炮仗的样子。
　　步城呆呆地盯着这个自己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进来的直播间——如果不是因为好奇“宇宙诞生”是谁送出来的。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
　　“哥……”他声音都在抖，饱含着宇宙坍塌三观炸裂的痛苦与不可置信，“你你你！你就是*为什么不跟我说！那么多次……雾草！敢情你就是看我笑话！”
　　“跟我妈告状还扣我零花钱！几次三番捉弄我很有意思吗！”
　　他剧烈控诉道：“凭什么你为了个小主播这么欺负我？难道我在你心里还没有他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本来昨天晚上想发上来的，这两天事情多，状态也不好，写到凌晨2点还是没能写完。
　　后面有时间尽量补上来吧，鞠躬。


第五十二章 
　　步重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想把步城的脑袋按回他还没出生的时候。
　　今天叶尧的直播间注定了精彩,高.潮迭起大瓜频出。
　　进来的老粉新粉简直目不暇接，磕CP的疯狂敲屏幕，路人表示万万没想到会在一个直播间里见到两个顶级老板,其中一个还在不遗余力地散播桃色新闻激情掉马。
　　【天哪！居然是兄弟！！】
　　【豪门石锤！】
　　叶尧啪地退出了直播间。
　　屏幕上没了声音,房间里的静悄悄瞬间成了一种奇怪的尴尬。
　　叶尧背对着，硬邦邦地开口：“那个人，是你弟弟？”
　　步重老实承认：“嗯,堂弟。”
　　叶尧忍不住呵了一声：“挺有意思的,你不光骗我，连自己人都骗？”
　　步重摁了摁额角。
　　他现在对那个总是出现的不是时候的堂弟真的恨得牙痒，如果可以,他想回到前面随便什么时间,把这个祸害扔到摸不着网的地方自生自灭。
　　他心中叹了口气，张嘴刚要说些什么，电话响了起来。
　　步重微微皱眉,摁掉。
　　隔了两秒，电话再次追魂似的响动,刺耳地在房间里叫嚣,不依不饶天荒地老的架势。
　　步重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混蛋！”巨大的嗓门即便是隔着一张桌子都能让叶尧听得清清楚楚。
　　“有你这么坑弟的吗？！我的零花钱！你现在就去跟我妈说还给我！”
　　“你说什么？”步重淡淡发出一声鼻音,不大不凶，那头却条件反射地一下子萎了。
　　“我我我……我警告你！”步城结巴道,“这次是你对不起我！我不怕你！”
　　“那我现在给姑姑打电话？”步重好声好气跟他商量。
　　他越是这样,步城越心惊胆战,不自觉地恢复到平时老鼠见了猫的状态，明明来之前打了一肚子稿理直气壮。
　　“我……我……”他我了半天，无比委屈地垮下来,“我就是不服啊，我才是你弟弟，那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小主播是什么东西，你干嘛为了他两次丢我的脸？”
　　“我在辰光混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挣到的面子……哥你居然不告诉你是谁！就看着我一个人在那里当笑料！”
　　他越说越心塞，梗着嗓子追问：“说！你是不是我爱我了！”
　　步重：“……没有。”
　　步城欣喜道：“没有不爱？我就知道你还是——”
　　步重：“不是，我对你……什么时候爱过？”
　　步城：“？？？”
　　步重：“本来就是看你太闲给点教训，有时间去公司跟几个项目，天天游手好闲打赏主播，我再看到一次，你剩下的一万生活费也扣了。”
　　步城：“！！！”
　　这么狠？！
　　他倒抽一口冷气，莫名其妙从这个不算太亲近却让他很崇拜的堂哥态度里品出了点微妙的东西。
　　以前……好像不这样啊？
　　他压低声音：“哥，我在弹幕里看到他们在刷你跟这个小主播的事，你该不会是……”
　　步重下颚的肌肉微微一紧。
　　“你该不会真看上这个主播吧？”步城好奇又兴奋地问道，“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你对谁感兴趣，但这段时间……我算算，你从第一次开始在这里已经呆了几个月了？”
　　他来了兴致：“跟我说说呗，到底什么情况？”
　　步重眼神落在叶尧的身上，嘴里淡淡道：“和你有关系？”
　　“别啊，我还能给你出谋划策——你们在吵架？”叶尧敏锐地察觉到和他心里那个猜测相近的结果，强行压抑住激动，“你如果只是玩玩的话，哪用得着这么大的力气，我给你支几个招，别说小主播，那些一个个在外面看起来冰清玉洁的大明星也好搞得很。只要哥哥一句话，弟弟保证倾囊相授绝无隐瞒。”
　　“步城。”
　　滔滔不绝的声音顿时停住。
　　步城一抖，噤声，明明白白从他哥沉下来的语调中听出警告。
　　“不要把你的一套用到他身上。”
　　步重的语气不重，却含着不容置疑的沉肃。
　　“我是认真的。”
　　“如果你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不用他说完，被唬得肝胆俱裂的小堂弟一叠声地保证：“我不会我不会！我保证安安静静什么不做，对小主播……呸！嫂子！保持十二万分的尊重！”
　　他撸了虎须，心知不妙，抹油就跑：“您可千万别再跟我妈说扣我钱了！我最近的花销都是问朋友借的！”
　　就听到那头粗重的呼吸声离开，直播间里惊鸿一现的“你爹我最大”迅速掉线，紧接着，挂掉电话的最后一刻从里面传来一声惊天地泣鬼神、余音绕梁绵绵不绝的尖叫
　　“妹啊——妹妹！步重哥他谈！恋！爱！了！快快快！快给妈还有大爷爷打电话！”
　　步重放下手。
　　他抬眸，叶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正脸对着他。
　　小主播神色淡淡的，眼底瞬息间闪过几丝复杂，看不出在想什么。
　　叶尧此刻心里乱糟糟的一片。
　　他听到了步重的最后一句话。
　　“认真的”。
　　不用猜也知道他在说什么，说的是谁。
　　他心绪难明的垂下眼睫。
　　步重对他的心思他清楚地明白，但……
　　太快了。
　　从昨晚到今天，短短二十四小时还没到的时间，这个他原本以为的上司、老板、朋友，或许在那让他安心的依靠感中多滋生出了一些什么东西的人，突然吻了他。
　　然后又告诉他，他就是*。
　　喜欢吗？
　　不知道。
　　但不讨厌。
　　甚至，在这几个吻当中，他的不习惯越来越少，而抵触，更是一开始就没有多少。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飘过的空气都放慢了动静。
　　步重就这么把眼神凝在他身上，漆黑深邃，比远湖还要沉静。
　　半晌，叶尧终于开口。
　　他撇开视线没有看步重，盯着眼前桌布的流苏，说道：“我……没法给你一个答复。”
　　“目前不行。”
　　“原不原谅的，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毕竟你帮了我那么多。”叶尧吐出一口气，“就这样吧，我……让我好好想想。”
　　想想下面到底是拉开距离回归原本的轨迹，还是……
　　“好。”步重等他说完，立刻答道。
　　“我不逼你。”他的声音很温和，“但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之前不告诉你身份是怕你因为这个跟我疏远，我喜欢你在网络上隔着屏幕对我真实的样子，在*的面前，你才是‘叶尧’。”
　　步重望着他道：“只不过有时候一开头说不出口的话，后面更难，我不是故意瞒你。”
　　“叶尧，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虽然很想把我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但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你好，如果你生气，随便怎样都好，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愿意用我的双倍的糖来分担你一半的痛苦？”
　　步重微微叹了口气，郑重又轻声道：“可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是我能活下去的……‘药’。”
　　“不是双倍，不是一半。”
　　“是全部。”
　　——未来的、我的全部。


第五十三章 
　　几天过去,叶家风平浪静，打上门来鬼哭狼嚎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
　　这在叶尧的意料之中。
　　自从叶舒明回来，他一边提高警惕,对于可能遭遇的拉低层次的口水战反而放下心来——以叶舒明的情况,不会让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发生。
　　岑文那边时不时会传些消息过来：因为扰乱公务被暂时拘留的一家老小一天就放出来了，叶舒阳三天后也重获自由，唯独叶华全,在叶尧一个U盘的控诉下,彻底进了看守所，短期内别想见天日。
　　这几天跟叶家沾亲带故一根绳上的蚂蚱闹得不可开交，叶舒明紧急接下一部分事务,但他毕竟刚从国外回来,学的也不是公司经营，外人没人服他，连带着本来准备上市的叶家医药产业也遭受了巨大的动荡。
　　叶尧很是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有仇得报,不能再舒服。
　　不过……
　　也不全是舒心的。
　　步重。
　　叶尧想到他就想叹气。
　　自从那天把心思赤.裸裸剖开，说不清是逃避还是别的滋味,叶尧自己都乱,更加不想跟他见面。
　　但就算不见人,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脑子里却总忍不住冒出来,搅得人心烦。
　　叶尧吐掉嘴里的牙膏沫,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咧了咧嘴角,然后换衣服出门。
　　低调的黑色车子已经等在门口。
　　叶尧脚步一顿，才继续走。
　　早就等在那里的闫旭对他露齿一笑：“叶先生，我来接您。”
　　说着,顺手把饭盒递过来：“早餐。”
　　叶尧：“用不着，我吃过了。”
　　“那我先收着，您饿了就跟我讲。”闫旭一点都不勉强他，“上车吧，我送您。”
　　叶尧瞧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比起他们刚认识的那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别说自己是他老板手下一个还没入职的小员工，就算入职了，跟这位总集团的特助比起来，简直脚跟都够不上，偏偏就被他表现出了……
　　老板娘的感觉？
　　叶尧嘶地一声，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丢出脑袋。
　　知道拗不过他，叶尧也没浪费时间，上了车，看着他把着方向盘，顺口问了一句：“我网上搜了一下，天恒在C城有分公司？”
　　闫旭：“对，天恒的总部在S省，往年研究部分放在国外主要跟美欧合作，不过近几年C城这边设了新的实验室开始自主运行，很多研究带过来了。”
　　叶尧点头：“也好，我不喜欢异地，更不喜欢出国。”
　　闫旭笑道：“是啊，老板的行程大多在国内，这样也方便一些。”
　　叶尧：“……”
　　方便？方便什么？
　　跟那谁有什么关系吗？
　　能不能不要随便发散？
　　宇宙诞生的礼物和*马甲的暴露彻底让叶尧火出了圈，这几天时时挂在辰光首页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路人慕名而来，瞻仰这位业内的神话、传奇。
　　与蹭蹭增长的粉丝数相对应的，是叶尧彻底不敢上直播了，只能每天炼了药再根据微博的留言抽人寄过去，上百万的粉丝居然已经有广告商开始接触他让他带货。
　　人只要出名，什么钱都好赚。
　　都拜某人所赐。
　　真是谢谢他。
　　车子行驶进郊区，和城市里不同，这里绿色的绿植一看就让人心情舒畅。
　　叶尧嗅了嗅鼻子，奇怪道：“有药草的味道？”
　　不光有，还挺浓，像是规模种植。
　　闫旭：“是，我们有自己的药田基地。天恒的研究一直是中西医并行的，早年老爷子管事的时候，就对中药学很感兴趣，总说咱们自家的东西几千年了，总是有它的道理，如果能结合再好不过。”
　　说话间，车子从林荫小道里窜出来，眼前豁然一开，叶尧忍不住“哇哦”了一声。
　　这个地方，实在不像是大型企业研究中心。
　　没有拉网，没有大门，整个设在群山环抱之中，随着高低起伏的山势立起的建筑各有特色，或檐牙高啄古朴雕梁，转过去却是现代化的配置，明明大相径庭，却以一种奇异的和谐结合在一起。
　　叶尧趴到窗户上，震惊：“有湖！”
　　闫旭：“天然的，建的时候稍微清理了一下，保留原汁原味。”
　　稍微？所以顺带弄了个苏堤仿品，外加湖心亭？
　　真是太谦虚了，你们。
　　叶尧咋舌转头，瞬间又瞪眼：“高尔夫场？！”
　　闫旭：“这块山头地势平坦，空着也是空着。”
　　叶尧：“……”
　　神特么空着也是空着。
　　接下来的时间几乎是叶尧的震撼秀。
　　“体育馆？！”
　　“室内篮球场游泳池，设施基本齐全，科研人员也要保证身体素质。”
　　“shoppingmall！”
　　“大家都是在这里常住的，配套设施一定要完备。”
　　……
　　闫旭见未来老板娘一副震惊我全村的表情，干脆带他先逛一遍，熟悉环境。
　　这里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社区，规模相当大，购物广场、电影院，各种娱乐配套设施，甚至医院学校，应有尽有。
　　“目前国内的天恒基本把重心移到了这里，目前在编员工3326个，其中研发人员偏多，为了方便他们浸入式工作，我们在这里为他们的家属也提供了定居环境。”
　　闫旭介绍道：“所以这里虽然看着大，但都属于生活区域，来往的家属居多。”
　　土鳖叶尧长长叹息：“……小型城市。”
　　瞅瞅人家这境界。
　　从没见过炫富得如此清理脱俗的。
　　闫旭谦恭道：“没这么夸张。”
　　虽然在国内确实数一数二。
　　——这种自夸的话就没必要在老板娘面前说了，何况比起步家的所有产业，这不过是星罗棋盘上稍稍重要的一颗。
　　闫旭乖觉地闭麦，车子绕了一圈，继续在平坦的道路往前行驶。
　　又过了一段，叶尧的眼前终于出现了大门。
　　银色的金属在阳光下反着光，从围墙中折叠伸出，连同高大的厚实壁垒隔开外面的绿树，平白多了肃穆令人敬畏的气势。
　　门口站岗的人向他们敬了个礼，闫旭放下窗户露出脸，又拿出证件交出去。
　　保安仔细地看过，朝车里投来视线。
　　闫旭抱歉地转头对叶尧道：“查得比较严格，要麻烦您露一下脸。”
　　叶尧没所谓：“好。”
　　闫旭按下他这边的车窗，对保安说：“新人，录入的资料已经在系统里了，认一下脸，以后别再把人拦下来。”
　　保安点了点头，对比屏幕上的信息仔细确认叶尧，似乎将他的模样记进了脑子里，才向他们又敬了个礼，然后放行，目送他们离开。
　　叶尧看着车窗重新升起来，问道：“你们这里查得还挺严格的？”
　　以闫旭的身份都要刷脸刷证件。
　　闫旭严肃道：“这一段时期比较特殊，里面就是研究区，眼下有极密级别的研究正在进行，所以安保暂时不是我们自己负责。”
　　他说得模糊，叶尧却一下反应过来。
　　难怪……
　　一般的保安哪来的这么大煞气。
　　他不知怎么想到上次遇到的那个蜘蛛变异人。
　　这么多天，本以为会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仿佛那天围观路人的拍照、直播都是假的，居然没掀起一点风浪。
　　能做到这样，想都不用想是官方下场了。
　　并且控得很严密。
　　也就是说，那天的杨部长说的发生了多次，非常有可信性，除开自己变天使他们始料未及，没来得及控评被大众知道，其余的，都像掩盖在冰山下的水，安安静静不见天日。
　　叶尧微微皱眉。
　　这当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叶先生，到了。”
　　思绪被打断，叶尧回神，眼前出现了圆顶极具现代感的建筑群。
　　“这就是研究中心。”闫旭打开车门。
　　白色的墙壁看起来干净简明，走到近前才发现大得吓人，侧眼望过去看不到拐角，极目屋顶能把头仰酸。
　　“你们真是……”叶尧半天憋出来一句，“壕。”
　　真的壕。
　　闫旭矜持地笑了笑。
　　他今天接到的任务就是替脱不开身的老板好好照顾叶少爷，让他熟悉未来的工作环境，别让人欺负他，争取能把人舒舒服服留下来流连忘返。
　　他凝神静气，打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正要带他进门，电话突然响了。
　　闫旭顿了顿，朝叶尧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开两步接起来。
　　“喂？……什么？！”
　　叶尧就见他突然微变脸色，眉头皱了皱，然后嗯嗯地回了几句，挂掉，回身时带上了一丝歉意：“叶先生，我这里突然出了点事。”
　　他迟疑着道：“可能需要离开一阵……”
　　叶尧不在意地道：“你去吧，我自己找地方就行。”
　　“可是——”
　　“可是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叶尧说着，已经跃跃欲试地往里面走，“让我自己探索一下新世界。”
　　闫旭瞧着他兴致高昂的样子，想了想，也没再反对：“您的脸部识别昨天已经导进系统了，权限设置最高级别，能直通最核心的区域。”
　　听起来就很牛逼。
　　叶尧微微激动。
　　闫旭揣着不放心，又道：“要不然我还是叫个人过来……”
　　“用不着。”叶尧被这栋充斥着高端气息的建筑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哪里还耐烦在这里等，抬脚就走，“逛逛，你不用管我了。”
　　摆托老妈子一样的助理，叶尧轻快地走进门，入目光洁的浅色地板倒映着大厅的灯光，地面上斑驳的闪烁宛如星空。
　　他忍不住一乐。
　　看来步重是真的很喜欢星星啊，辰光和天恒，两个地方都用的这个主题。
　　研究中心很安静，偶尔能看到穿着白大褂的人在里面脚步迅疾地穿行，对于他这个突然出现格格不入的外人一丝眼神都欠奉。
　　叶尧第一世的理想就是能在这种世界级的研究中心工作，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两辈子，现在才实现。
　　他压抑住内心的一点点兴奋和激动，一路刷脸前进。
　　一直瞎逛到三楼。
　　和前面两层不同，电梯上来左右分叉，右边的走廊通向的是半开放式的房间，从叶尧的角度看过去，很大，隐约还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讨论声。
　　“错了错了！这数据简直跑偏十万八千里！”
　　“我就说从一开始的药材就选错了。”
　　“那是哪里的问题？牛黄是我们研究到现在药性最符合的一种，如果还不成……啊啊啊！又要住实验室了！我老婆今天来看我我想见她！”
　　叶尧走近才看到，半圆的大房间里这会儿聚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围在桌子前嘀嘀咕咕，不时有人狠狠捶头。
　　——是科研狗的样子没错了。
　　叶尧一想到自己上辈子炼药的时候碰到问题怒掀炼丹炉再乖乖捡回来的画面，就对他们很有亲切感。
　　他静悄悄地靠近，看着他们举着一个棕色药剂的管子，很正经严肃地讨论。
　　叶尧听了半天，没忍住，小声插话：“那个……牛黄虽然有清心解读毒的功能，价格很贵也很珍稀，但不能觉得天然牛黄就一定可以百分百功效能治癫痫？”
　　激烈的讨论声一停，瞬间齐刷刷看过来的几双眼睛把叶尧盯得一唬。
　　他后退一步，扯起笑：“我就……这么一说。”
　　这些人年纪看着都很年轻，最大的不过三十岁上下的模样，瞥见叶尧这么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其中一个皱眉道：“你是谁？怎么进我们的实验区的？”
　　叶尧：“我路过，听见你们讨论就进来看看。”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
　　有些人做实验不喜欢别人打扰，虽然以他的角度没看出他们的研究有什么秘密可言，但人家自己肯定当成宝贝一样，往严重了说，是偷窥成果。
　　他又退了一步：“不方便的话……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站住！”一声沉喝。
　　叶尧脚步一顿。
　　刚才说话的人上下扫了他两眼，视线中带上了怀疑：“你没穿防菌服，不是实验室的？”
　　叶尧迟疑答道：“不算……我今天刚来，报道的。”
　　那人愈发警惕：“我们这边的新人都是公司集中招聘筛选经过培训才能进来的，你衣服也不换，随便跑进别人的区域，这么不懂规矩，该不会是……”
　　他恍然瞪眼：“你是混进来打探消息的！”
　　“哇，这么一说好吓人……”
　　“我们门口的安保不是很厉害吗？”
　　“这么大大咧咧的一点伪装都不做？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被人好奇质疑地围观，叶尧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那人又逼近一步：“说清楚，你是怎么进来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看来刚才不应该拒绝闫旭给自己找个人带路。
　　叶尧微微叹气：“我确实是今天来报道的新人，要说身份证明……我在你们这边的门上刷个脸行不行？系统录入应该能证明我的身份吧。”
　　“呵，还挺狡猾。”那人冷笑，“想忽悠我给你机会逃跑去别的区域？”
　　“还好最近都有通知我们加强识别，说可能会有外面的人混进来，这不，果然来了一个。”那人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看起来还有点抓住奸细的激动，“就冲着你刚才敢质疑我们的研究我就知道你肯定别有目的——多大年纪啊，竟然说我们团队的研究有问题？小弟弟，毛还没长齐就低调一点，装我们的内部人员能装得像一点吗？”
　　其余人也附和。
　　“是啊，这样子……二十满了吗？”
　　“看起来好小，这点年纪出来探查消息就算了，傻乎乎地跑过来质疑，是想从我们嘴里套到什么？太小看我们了吧？”
　　叶尧没想到做科研的脑洞居然这么大。
　　打探消息？奸细？卧底？
　　这些人该不是天天窝在这里面把脑子都关变异了？
　　他倒不生气，只觉得好玩又好笑。
　　他不想纠缠，准备打个电话叫闫旭找人捞他。
　　刚把手抬起来，就听那个带头的男人哼笑：“这样吧，你要是能说出我们做的药方，主治方向，用药和大概剂量，我就相信你是新来的，否则直接叫保安送你进去，怎样？”
　　叶尧一怔，缓缓放下打电话的手，看了男人半晌，问道：“你确定？”
　　这语气透出一股奇怪的、让人不安的意味。
　　那人心里微微一悚，但很快被他抛到脑后。
　　难不成还相信这么个小屁孩比他们整个千挑万选在全国都出类拔萃的团队都厉害？
　　他肯定自己一样地拔高音量：“对，我说话算话！”
　　“好。”叶尧笑起来。
　　他拍拍手，闲闲绕过对方晃到实验桌前，撸起袖子，笃定道：“就这么决定，开始吧。”


第五十四章 
　　闫旭听到风声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他电梯都没来得及等,喘着气一路跑上三楼，内心长吁短叹稍后会被老板扒皮至死的自己，结果爬到楼梯口,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尖叫。
　　完了！
　　他心中拔凉,听到那群心高气傲的小兔崽子们嗷嗷的声音，不敢想象老板娘被欺负成了什么样——他们才会这么兴奋呐！？
　　他大步地走到门口，提起气,端起嗓子,正要一声大吼
　　“您坐您坐……”
　　“快把板凳搬过来！”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您控制剂量的方法跟我们讲讲呢，当然！如果不方便千万不要勉强！我们不是想探听您的独门秘籍！”
　　“给大佬递茶！”
　　“你太厉害了！真的！我李大锤从来没服过谁，你是第一个！”
　　？
　　闫旭懵逼地缓缓把准备踹墙的脚放下。
　　他探出头。
　　他看到了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老板娘。
　　闪闪发亮,自带仙气。
　　周围一群狗腿子眼睛里闪出肉眼可见的崇拜光芒,围绕着他绽放美丽。
　　叶尧淡然自若地坐着，白色T恤扎在牛仔裤里勾勒出完美纤细的腰身，明明稚嫩又纯真的脸庞,硬生生被他坐出了居高临下掌控全场的气势。
　　“牛黄可以用，但别想得太神效,你们研究中心不是推崇中西医并行？试试这方面的思路。”
　　“试验参数改一下,牛黄的适宜温度没错,也要考虑混合药性的影响。”
　　“对,看用药猜功效剂量不难，你们再过段时间也能像我一样。”
　　“……什么学校？个人隐私,无可奉告。”
　　“不是在做研究？怎么话题拐我身上了？……年纪没问题,我不会驻颜,不是披皮老妖怪。”
　　闫旭紧绷的情绪一点点放松，半晌，摇头失笑。
　　是自己太紧张了。
　　也对,能被老板喜欢的人怎么可能镇不住这帮小研究员。
　　一瞬间，这段时间以来纠结在老板感情问题上的震惊迷惑消散开来。
　　虽然年纪不大，即便他的背景和步家比起来约等于无，但就凭他这个人，已经足够了。
　　难怪老板会喜欢。
　　他站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
　　叶尧耳朵尖，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抬起头。
　　看清闫旭的那一刻，他长长出了口气：“你总算来了。”
　　闫旭不知道哪里跑了一趟，原本工整穿着的西装外套被他脱下来搭在手上，微微喘着气，却仍然保持一丝不苟的仪态。
　　几个研究员被打断，转头过来不爽又好奇地打量他。
　　“谁啊？”
　　“大佬你认识？”
　　“也是新来的同事？”
　　“最近真的招新吗？一个又一个，我们怎么不知道？”
　　“我认识，来接我的。”叶尧理了理衣服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你们慢慢辛苦，我先走了。”
　　“别啊！”几人顿时不舍，特别是一开始拉着他要比试的那个，短短时间接受了社会的毒打，却丝毫没有丢掉专业上的热情，此刻简直迷弟上身，眼睛bling地闪着光，对叶尧诚恳道，“大佬您很急吗？不急再给我们科普科普？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给个机会吧！”
　　“是啊是啊。”
　　众人齐齐点头，扎着长马尾的女孩子小小走出来一步，对叶尧微微羞涩地道：“我，我泡咖啡手艺还不错，你要不要……留下来尝尝？”
　　她微微低头，正当花龄，脸庞玉白好看，是实验室里百人难出的美女级别，其他投向叶尧的几道目光里瞬间混上了委委屈屈的杀气。
　　嗯……
　　叶尧将将要走的脚步一顿，空气中细微的氛围让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
　　“叶先生。”闫旭看得清楚，几步走上来，不着痕迹地切进叶尧和其他人之间，“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他淡淡地说着话，眼睛却瞥向其他人，女孩被他视线一瞥，明明只是一刹那，却像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刮过，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叶尧“哦”了一声，正好脱身。
　　他想了想，没直接走，转身拿起笔在众人的注目中找了张纸，刷刷写下几行，然后往桌上一放：“给你们的，希望能提供点帮助。”
　　说完，他便朝闫旭示意了一下，长腿一迈朝外面走去。
　　于是大家在那个黑脸陌生人的阻止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佬”头也不回地绝情离开。
　　女孩痴痴望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惆怅地叹了口气，看见叶尧留下的纸，从桌上拿起来。
　　字迹工整隽秀，写着他们实验中的问题和改进的思路，条理分明赏心悦目。
　　女生感叹着字如其人，一行行看到最后，视线却忽然一凝
　　已婚，勿扰。
　　“……”
　　给彼此保留一个美丽的梦不好吗？
　　混蛋！
　　叶尧皮了最后一下，很开心，跟着闫旭坐了电梯又七拐八弯，直觉上离刚才的地方很远了。
　　他好奇问道：“刚才那些人……”
　　闫旭解释道：“您逛的地方有些偏了，主楼不在那边，他们都是底下选拔上来的后备队伍，说白了，手里有些小项目，如果有趣的话申请上来就批一些资金，权当培养练兵，不算正式的研究员。”
　　叶尧恍然。
　　难怪连闫旭都不认识，敢情是自以为转正其实还在“培训”的候补人选。
　　做的项目也挺低级的，他之前还在想，完全配不上这里高逼格的实验配备。
　　解了惑，叶尧点点头转开话题：“那你现在带我去哪？”
　　闫旭微微一顿：“……去您的实验室。”
　　他看着叶尧郑重道：“是您专属的项目组。”
　　叶尧：“你……开玩笑！？”
　　他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一个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没读研、没读博、不是海龟的新兵蛋子，居然能在这种级别的研究中心刚上手就拥有一个独立的项目组。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然而就是事实。
　　当红外线扫过他的脸，面前的自动门哧地打开，整洁一新的室内映入眼中时，叶尧已经说不出话了。
　　Waters液相、热电红外、梅特勒热分析，整个房间都处在恒温控湿的标准下。
　　再加上这空气的味道，连菌控都做上了。
　　顶级实验室的配备。
　　——全是他的。
　　叶尧震惊失语，半晌，才喃喃地道：“步重他……就不怕我被人群嘲？”
　　科研圈讲究资历，他这么一步登顶，就算大老板钱多愿撒，也架不住下面人心里不平衡啊。
　　闫旭摇摇头，道：“这个您不用担心，事实上您的项目组和整个研究中心是独立分割的，和任何一方都没有牵扯。”
　　他笑了笑，暗示地道：“而且……您的任职不是老板一个人的意思。”
　　叶尧皱眉，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骤然劈过。
　　他微微睁大眼睛：“难道是！？”
　　闫旭却闭嘴不说了。
　　叶尧心里瞬间浮起无数的念头。
　　闫旭朝他示意了一下，带着叶尧继续往里走。
　　实验室的另一头还有一道门，打开就是长长的一个通道。
　　这个甬道朝下，上面还安了传送带，叶尧估计着宽度，觉得仅供人员行走用不了这种能够大门迎宾的规格。
　　足足十分钟，传送带终于到了尽头，眼前是扇巨大的、保险金库一样的合金门。
　　闫旭踏上实地，转头，对着叶尧面容无比严肃：“叶先生，现在我要稍稍做些说明。”
　　“事实上，您也应该知道，按照规定您的加入完全不符合规章，但目前根据对您背景的调查和实践中的表现，上面特许您进入核心研究组分组并作为该组的第一负责人。”
　　“而接下来您要看到的东西，不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不能往外透露半个字，如果没有意见，希望您能先签一下保密协议。”
　　他点开腕表，将模式设置成共享，字体密密麻麻的协议跃然屏幕。
　　叶尧嘴唇紧抿，抬眸一行一行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关于实质性的内容，“不得泄露机密”等等条款也是大而化之，但字里行间没得商量，把所有外泄的渠道都堵上了。
　　唯独到最后……
　　叶尧瞳孔一颤。
　　——违者按叛国罪处理。
　　他尽力按下心中骤然而起的惊涛骇浪。
　　这样级别的后果！
　　想都不用想，里面会是多震动世界的东西。
　　心跳一点一点地砰砰跃动起来，这段时间以来笼罩在眼前的迷雾似乎就要有一只手将它们拨开了……就快了！
　　叶尧沉沉吐出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指纹按了上去。
　　闫旭点了点头，郑重地收起来，转身，在那道门前划了几道，识别屏幕立刻缓缓升起。
　　先是密码，然后是人脸，到虹膜。
　　叶尧本以为三重验证已经是极限，没想到第一道防护打开之后，闫旭又拿出一管看不清模样的液体，往伸出的凹槽里面滴了两滴。
　　又等了几秒，合金门才真正敞开。
　　面前一片漆黑。
　　叶尧不知怎么忽然心悸，在他身前，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扑面而来，危险、血腥、骇人、可怕，充满压迫感。
　　这种气息……甚至有点熟悉。
　　不等叶尧理出头绪，闫旭已经走进去。
　　他下意识跟上，合金门在身后重新合上。
　　叶尧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空荡荡地带出一点回音，明白过来这片空间应该很大，绝不是刚才走过来的实验封闭有限的环境。
　　甚至他怀疑延伸到了地底。
　　角落里幽幽闪着红光，偶尔闪烁，像是眼睛朝着这边暗中窥视。
　　离他大概有些距离的地方，似乎有奇怪的动静传过来
　　像是粗重的喘息，又像是低沉的嘶吼。
　　叶尧的身上条件反射立起寒战，他猛地扭头，朝着闫旭模糊的轮廓看过去：“这是！？”
　　“啪嗒”一声轻响，下一秒，整个空间灯火全亮。
　　探照灯似的百瓦白炽将墙壁地面映得惨白，叶尧豁然抬头，这才发现他之前的估测简直太保守
　　这个地方，大得可怕。
　　他身处半空的铁架围栏边，上不见顶，下不着地，放眼看去，这里就是个吞噬一切的黑洞，空旷地让他心惊。
　　简直是把整个实验楼的中心挖空了，大手笔地腾出了这么个地方。
　　然而这些惊讶在叶尧看清眼前的瞬间，全部成了毫无意义的飞灰。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他前方巨大的从上方落下的铁架上，瞳孔剧烈颤抖起来
　　一个，两个……
　　伸出的蜘蛛尖利的腿，拖拉着蝙蝠一样长满可怕绒毛的翅膀，还有整个抽长成如同蚊子的可怕身形。
　　这里一个一个，被死死拴住的……
　　居然全是变异的人类！


第五十五章 
　　具具,足足靠近二十的数量。
　　叶尧嘴巴张了又张，找不到声音。
　　原来那些所谓的处理……都是拖到了这个地方！
　　他手指微微发抖，艰难抑制住疯狂震颤的情绪,粗重的呼吸声在这片大得出奇的空间里微微荡出回声,令人莫名的心惊不安。
　　全是人类，却全变成了怪物。
　　没了人性的双眼里流露出来的目光满是野兽样的凶残欲望，丝毫不知道克制。
　　……这样的人,即便活着,还算活着吗？
　　叶尧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从栏杆探出手去。
　　闫旭看得胆战心惊，把从后面拉住他：“叶先生,小心！”
　　“没事——”
　　话到半,他眼角突然瞥见什么，整个人怔住了。
　　那是——！？
　　右斜角此时又响起门打开的声音。
　　叶尧震，失焦的瞳孔聚拢,看到缓缓关上的门前出现了两个身影。
　　步重？
　　他下意识朝那边迈了步。
　　两人同时沿着架起的铁桥走过来。
　　步重旁边站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看起来很和蔼,带着眯眯的笑意,上下打量了下叶尧,说道：“终于见面了,小朋友。”
　　叶尧愣：“您……认识我？”
　　“当然，大名鼎鼎。”老人哈哈笑道,“就算杨天不天天在我耳边叨逼叨,步重这小子也快把你念出茧了。”
　　叶尧没来由地耳朵热,眼神飘了下，没往某人那里看。
　　“目前我们见过的最有天赋的药剂师——听说你上次在变异现场靠支药把发狂的蜘蛛人搞定了？”老头稀奇地靠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地道,“跟我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才能快速又见效？”
　　“不瞒你说，我们实验室在这块已经研究了很久了，本来还得意前段时间的试验品X型号终于有点效果了，结果你这丰功伟绩出来，我们堆人的嘚瑟都被碾成了灰，那个丢脸啊。”
　　叶尧讪讪：“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白皙的脸上带起点红晕，显得有些无措，老头忍不住笑起来：“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埋汰你，真的佩服。”
　　老头竖了竖拇指，“这次让你过来直接负责个分组也是我向老杨提的，我们这里整个项目眼下有靠近二十个分组，但像你这样的厉害后辈还真是个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愁啊。”
　　叶尧被他上来就顿夸，惊讶又惊恐，刚才脑中那点闪而过的灵光顿时捉不住地飘走了。
　　他顺着老人的话嗯嗯几声，满肚子的疑问想问。
　　“你先别问，这里面要讲的事情很多。”老头咳了声，摆摆手，“稀里糊涂的我懒得逼逼那么多，等那谁给你讲吧。”
　　说完，他又在叶尧身上转了波视线，乐呵呵地背手：“好，真好……”
　　然后就转过身……
　　走了。
　　走了？
　　什么意思？什么都没说清楚？难道专程过来就是为了看他眼？
　　叶尧眨巴着眼睛懵逼。
　　然后他身前侧就有人轻轻“唔”了声。
　　“……”
　　嗯什么嗯，多大的人了这么秀存在感有意思吗？
　　叶尧回神，整了整衣袖，视若无睹地问身后的闫旭：“我想近距离看下那些变异体，有办法过去吗？”
　　“这个……”严助理瞅了自家老板眼，默默后退步，“我还有事情要做，您问的问题老板稍后都会说清楚的。”
　　他迅速转身，给叶尧留下个利落中带着仓皇的背影：“我先走了。”
　　从主子到小弟都鸡贼，跑这么快后面那个变异人是会拿蜘蛛腿去戳他的背？
　　叶尧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对着他唾口。
　　但他还没付诸行动，身后已经传来声音：“想看？”
　　叶尧顿了两秒，才缓缓转过身：“嗯……啊，是啊。”
　　步重推着轮椅过来。
　　明明觉得这时候还是应该跟他保持点距离，叶尧看到他落在扶手上的手背因为用力淡淡迸出青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抬手扶上了他的轮椅。
　　他掩饰别扭似的嘲道：“看看你的助理，老板还在跟前就当面把你撒手扔。”
　　步重微微侧眸就能看到他搭在椅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嘴角浮起丝笑意：“你说得对，回去扣他工资。”
　　“是吗？”叶尧假意关心，“说不定这不是他本来的意思呢？让个听话做事的手下无辜承担后果，是不是过分了点？”
　　拐着弯抹着角地损他。
　　步重嗤嗤笑，却点也不生气。
　　他由着叶尧得意了两秒，突然道：“胆子又回来了，真好。”
　　叶尧：“？”
　　“我不告诉你我是*的事就是不想你对我客气。”步重悠悠叹了口气，“毕竟开始你对着我‘步先生’‘步先生’的假样子，实在让我难受。”
　　不说还好，说叶尧又想怼他。
　　他磨了磨牙：“你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知道。”步重点头。
　　“你调查我？”
　　步重瞧着他小刺猬竖毛的样子，抬手撑住下巴：“倒不是故意……你知道辰光也是我的产业吗？”
　　“……”叶尧愣了片刻，“什么？！”
　　“步家涉及的行业可不止有医药，但凡赚钱的，我都喜欢插上脚，只不过有些从抬头看不出来它们其实是家的，不到我们的圈子，其他人也弄不清楚。”步重以种拿着钞票当纸扔的土财主态度轻描淡写道，“更何况……”
　　他抬眸看叶尧，忽然低了些声音：“你的资料被摆上我的桌子，不是我要调查你，而是你自己露了底。”
　　叶尧又是惊诧，心中却莫名地动，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他的脑中闪过。
　　“——我回C市的第天，就碰到有人坠楼天使降临的大事，为此还不得不绕路，无意间路过了事发现场的个小巷子。”
　　叶尧猛地僵住。
　　“当时我坐在车里，看到有人从巷子里走出来，边整理他的衣服，边无意中撞上了我的视线，当时他整个人瞬间紧张警惕的表情，简直摆明了告诉别人他有问题。”
　　叶尧攥紧手指，听着步重缓缓叙述的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脱口句mmp差点冒出来。
　　原来他这么早就暴露了！？这人看了他多久的好戏？
　　步重噙着笑意，假装没看见他五雷轰顶的表情：“之后在直播间里无意点进你的直播，发现你的药比我用过的精神控制类药物更容易起效，自然而然的，我不说，也会有人把我感兴趣的旗下公司的主播资料拿给我。”
　　“——直到……你说要治好我的腿。”
　　声音忽地温和，微带戏谑的语气散去，步重伸出手，把自己面前紧握着垂落在身侧的指尖拉起来。
　　他叹息道：“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孩，对你好点就掏心掏肺的，什么秘密都告诉我，要是不护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所以你看，我们真的是有缘分。”
　　“从认识，到直播，到现在，连危险的变异人都在制造机会让我们相处。”
　　某人用着诚挚的语气，说出的话渐渐变味，咂出点点浮夸和不要脸的味道来。
　　“看在我连你鸟人的样子都不在意的份上，给我个机会吧？”步重握着他的手指晃了晃，“相信我，梳毛这种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
　　叶尧听他前半段还稍稍生出的感动顿时如同被泼了大盆冰水的火堆，滋滋地散发出种名叫“想要杀人灭口”的愤怒黑烟。
　　“来来，药给你！”他愤怒地撒开手。
　　“等你自己长了翅膀大可以天天梳！还能舔！——自己抱着去过吧！”


第五十六章 
　　“大概二十年前,当时的天恒和有关部门合作，进行了一项秘密实验，那时候我还小,具体进行的内容并不清楚。”
　　步重推着轮椅,在墙上的某个地方动了下，他们脚下站着的铁架顿时咔咔作响，从平台下延伸出一条两米宽的走道直通吊着变异人的铁架脚。
　　叶尧跟着他,朝陈列台一样的铁架走去。
　　“直到我父母过世,我接手了集团开始调查这方面的事情，才知道这项研究最初是想要直接读取人的基因链进行重编，实现曾经在神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飞天遁地呼风唤雨,乃至……”
　　步重顿了顿：“永生。”
　　“……”
　　叶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也有人信？”
　　长生不老的梦想从古就有,甚至有迷信的皇帝因为吃多了所谓的“丹药”一命呜呼的，但都新时代新科学改革开放了，还有人会正儿八经把它当成真的并且作为“绝密”研究？
　　“觉得荒唐？”步重挑眉。
　　叶尧：“必须啊。”
　　步重轻轻笑了声：“我以前也觉得荒唐,直到我看到一些东西……那你觉得，你眼前这些奇形怪状的人算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诞生的？”
　　叶尧一顿。
　　确实,这些不人不鬼的变异种出于某些“崇高”的科研目的因运而生,相信与否,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
　　“这些都是基因失败的产物，在半年前,没人想过时隔这么多年他们还会出现。”
　　“所有人都以为当年的文件资料都被销毁了。”步重淡淡道,“几个月前第一次再次出现变异情况时,整个上层全部震动，有些资历深的立刻联系到二十年前的事情，紧急建立专项研究组应对后面可能发生的更加严峻的形势,一边全力搜寻来源，如果真的是遗留下来的资料落入别人手中，甚至，当时就有人故意地做了备份泄露出去……当然，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叶尧皱眉道：“基因研究其实不是坏事，人类发展到某种程度早晚会走到这一步。他们这么害怕当时的实验甚至不顾心血要销毁全部资料，是那时候发生了事故？”
　　步重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是。”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的是自己成年后第一次揭开当年真相时直面的惨痛震惊，满目血淋淋都是人命堆出来的教训。
　　“很严重……”他声音很轻，还有点涩，“一开始想要编写的基因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发生了突变，S级实验体逃出实验室，当时毁了半个基地，杀了将近一百个人。”
　　叶尧悚然。
　　即便步重说的轻描淡写，他也能想象出那时候的惨烈。
　　更何况在那种地方死的会是什么人？
　　能够参与如此级别研究的都是国宝级研究员，一场事故死了大几十个……
　　难怪之后说封就封，没给项目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
　　——这么多人一下子没了，再想实验都撑不下去，更遑论着之后引起的连带反应权力更迭。
　　他第一世的时候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过。
　　半晌，叶尧才哑着嗓子低声道：“人类贸然想要插手进化的道路，总该付出点代价。”
　　“永生……”
　　他嗤笑一声：“真是不怕死。”
　　即便是大能遍地的修真.界，真正能修炼到顶峰与天同寿的又有几个？
　　步重垂眸摩挲着扶手：“道理都懂，贪欲也谁都有，没人控制得了人心。”
　　他唇角露出一丝凉薄的笑，转瞬即逝。
　　“不过目前可以知道，在我们名单内和当年事情有关的人一个都没有，好处是我们的内部可喜可贺地抵挡住了欲望的腐蚀，坏处——”
　　“漏网的小虾米想要大浪淘沙找出来，难度太大。”叶尧替他把话接下去。
　　他抬头看到那些就在他面前一臂远的垂钓起来的变异人。
　　离他最近的是一个长了蝴蝶翅膀的女人，长发低垂遮住了她的眉目，长长的翅膀却仍旧在身侧缓缓扇动，深沉的黑色同幽静的紫糅合在一起，像是静静开在深夜的魔鬼花。
　　“当初的试验，是人体实验？”叶尧忽然问。
　　步重知道他什么意思，摇了摇头：“都是签过自愿协议的，一些走投无路离死不远的人，豁出去搏一搏或许还有条生路，再等下去才是真的要死。”
　　叶尧抿了抿唇，没再问。
　　虽然心里觉得拿人来试验毫无方向不知结果的实验不好，但谁都知道天底下的事情不是小孩子以为的那样纯真又善良，愿打愿挨，没人能管。
　　他叹息了一声，上前几步，朝变异人伸出手。
　　“小心！”步重瞥见他的举动，眼睛瞬间睁大，探出身一把拉住他，急促道，“这些变异人身上都带毒，别直接拿手去碰！”
　　叶尧本想回头嘟哝他一句太操心，结果见他微颤着唇瓣音调都变了，顿时闭嘴，讪讪地缩回来：“那个，其实我有办法……”
　　“算了。”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叶尧转身朝步重伸出手：“有手套吗？”
　　戴了东西手指隔了一层膜的感觉不太舒服，叶尧动了动手指。
　　他以前最喜欢皮肤直接接触材料的感觉，那会有种能够感受到生命脉络的舒畅，他能在修真.界成为闻名天下的炼药师，这种天赋功不可没。
　　但为了不让某人担心。
　　叶尧凝目，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摸到的触感和平常人认知中的柔软光滑的蝴蝶翅膀不同，即便隔着专用手套都能感觉到下面凹凸不平的扎手，如果一般人不带上手套，怕是上去就一串血。
　　淡淡的气味飘散过来，有点刺鼻，像是混着火山口的硫磺味道。
　　叶尧从她的翅尖一点点摸索到根部，口中问道：“她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一个月。”步重道，“她是第二个发生的案例。”
　　“吃东西吗？”
　　步重摇头：“不需要，他们已经没有进食的必要，只是对于人血有绝对的欲望。”
　　叶尧小心挑起变异人的头发，灯光下照出冷白莹润的皮肤，简直如同星光在上面跳跃，顿时让他抽了口气。
　　“确定是一个月？这皮肤状态可不像是一个月不见天日不吃不喝的样子。”
　　他转回头，带着点兴奋和跃跃欲试地问：“我能动手吗？”
　　步重凝视着他：“可以，但下手注意轻重，毕竟……”
　　他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丝古怪又带着说不出讥讽的神情。
　　“他们名义上还是我们国家的公民，享有人权。”
　　“天恒！？”叶舒明顾不得这是在导师的座位前，蹭地站起来带倒了桌子，整张脸兴奋的扭曲，“您是说……我、我有机会进那边的研究组？！”
　　“是。”倒是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看他，“原本是想让你过两天就到医科院报道，但我看了看，最近没有什么适合你的项目，有的也被大牛占走了，你没资历混不进去，与其这样还不如进天恒，虽然是私企，但它长久以来都和上层合作，实验项目不比医科院的少。”
　　“而且……”导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声音低了些，“那边最近好像有个大型项目在进行，我跟老同事说了一句，让你进去做个助手，这种级别的试验放在履历上，以后你回医科院也好走许多。”
　　叶舒明这么多天以来被家里事情折腾得无比憔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光彩从疲惫下面透出来。
　　导师拍了拍他的肩：“总之机会给你了，你家里的事情我知道，真能进去也算是个喘口气的机会。”
　　叶舒明激动地攥紧手，抑制住想要喷薄而出的笑声：“……我能不能问一下，这个项目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谨慎又貌似自然地问道。
　　导师摇了摇头，倒是没有什么不满他擅自探听的意思：“具体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个项目在资料库里的等级……”
　　他一顿，语气郑重起来：“是绝密。”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分外眼红。


第五十七章 
　　整个实验组共有十八个分组,各自分工，交叉对照，每组根据任务不同,正式组员在十人到三十人之间不等。
　　看起来人数好像不多,但以目前实验的级别来讲，全华国最顶尖的药学医学方面的人才全都被网罗在这里，如果有记者能打听到里面的情况泄露出去,绝对会引起全国乃至世界的海啸震惊。
　　叶尧对于自己分组负责人的身份原本还没什么感觉,直到他进到自己的实验组，看到那一堆头发花白法令纹深刻的组员，最年轻的都是四十上下和他爸爸差不多年纪,偶尔穿梭在其中脸嫩的都是助理、实习生,端茶送水记个数据做点基础操作便兴奋得姥姥都不认识。
　　——重点在于能在大佬面前露脸，他们指甲盖里漏出来的东西都能让这些刚刚踏进科研大门的小学徒们受用不尽，哪怕他们其实在外面人的眼中同样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
　　叶尧为自己的年轻和渊博感到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手上的工作,叶尧在门口呆站的时间太久，有一个脚步匆匆的实习生经过他,停下脚步,奇怪地问：“你在干吗？”
　　叶尧：“我……”
　　“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你偷什么懒呢？”他一手拿着数据夹,一手就来拉叶尧，“赶紧过来帮忙。这几天实验进行的不顺利老师都憋这一口气,再不麻利一点到时候被骂了回家哭,哪里来的这么不懂事。”
　　他压低了声音,把叶尧推到一个实验台前：“这边做一组对照实验，你看着点。”
　　叶尧：“……”
　　这人好虎。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那人又道：“看你有点脸生，新来的？”
　　他瞥了眼叶尧身上刚换上的实验服，倒没怀疑他的身份：“这两天实验室缺人手，我听老师说会再招人进来，没想到来这么快。”
　　热心师兄又叮嘱了一句：“不懂规矩就多听多看，别傻乎乎地做错了事不知道。你慢慢做，我先去忙了。”
　　叶尧愣愣地看着自己眼前一字排开的几个实验瓶：“……哦。”
　　实验室很安静，偶尔有低声的讨论，大多数时候都是各自忙自己的事。
　　叶尧手上的是最基础的部分，他也不在意掉不掉价，熟练地把菌种挑好放进离心机，然后就坐在小板凳上眼巴巴地看其他人。
　　这里的水平比他刚开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预备役高得太多，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舒畅的化合物味道，叶尧观察了一会，看出他们现在主要进行的方向是中间体制备，分成几小组各自磯酸化蛋白激酶互为对照。
　　“激酶对丝氨酸与苏氨酸、酪氨酸产生作用影响细胞路径……”叶尧虽然走的中药传统路子，但对西医也是炉火纯青，“这是把变异当成癌细胞变异的思路在做？……有点意思。”
　　他翘了翘唇角。
　　离心机渐渐减慢了速度，从里面拿出的离心管里菌种和离心液泾渭分明地分成上下两层，叶尧把菌种取出来，又测了谱相，然后就闲下了手。
　　重要的任务不会交到他这种身份的“实习生”手上，哪怕这些大学生都能做的步骤对于千挑万选的实验员来说实在简单。
　　何况叶尧没有真的“任务分配”。
　　要不……
　　他眼睛微微一眯，悄无声息地晃了半圈，眼瞧着没人注视自己，站起身，假装毫不在意地就对着角落里昂贵的百万仪器走过去。
　　第一世他虽然顶着废物的名头，碍于在学校被挤兑得生存不下去没有一点表现的欲望，但其实专业课一直是年级第一的水平。
　　第二世又是纯中药的古典式炼药手法，这些他垂涎许久的机械一次碰到的机会都没有。
　　哪个学医的不想摸一摸外表光滑流畅、运作高效丝滑，宛若绝世美人的测序仪呢？
　　叶尧朝着空闲的设备伸出魔爪。
　　王勋林甩了甩手里的色相液，擦干，背着手在实验室里转一圈。
　　他在实验室里资历深，这个组成立半年，一直是他挂着负责人的名头。但他年纪不小了，又醉心研究，这段时间处理琐碎事务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整个实验室都笼罩在他的低气压下战战兢兢，天天祈祷上面所说的“已经在安排”的真正负责人能赶紧到来。
　　王勋林背着手，滴溜溜地走，满意地看到所有人都井然有序按部就班地做着手上的事情，对于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咆哮出的成果还是比较满意。
　　正要回实验台继续操作，他收回目光，却忽然瞥见了角落里测序仪前面站着一个人。
　　测序仪？
　　今天有dna分析的内容？
　　老头疑惑了一瞬。
　　半秒过后。
　　王勋林：“！！！！！”
　　他倒抽冷气双目圆，气势磅礴地直冲过去：“你、你在干嘛！你给我停下来！谁让你动这个的！”
　　一声穿云怒吼铺天盖地，整个实验室都被惊得停下了动作，看着平日里最讲究实验室规则——不得疾行、不得大声喧哗的王老师如同冲冠的公鸡一样涨红了脸。
　　天哪！
　　居然……有人在未有试验安排的情况下擅自动了这地方最金贵的实验器材之一！
　　一时间，目光刷刷地如同探照灯一样灼烧在某人身上。
　　那个长得适合挂在明星应援屏上而不是出现在实验室的男生像是被吓到似的一颤，缓缓转过身。
　　他白净又小巧的脸庞上挂着点迷茫：“……怎么了？”
　　“怎么？你还问怎么！”王勋林堪称气场两米八，冲到他面前刹住脚步，“实验室的规矩懂不懂？今天没有用到测序仪的实验你在这里动什么手！弄坏了知道要赔多少，卖了你整个人十八辈子都还不起！你是跟着哪个的？你老师没教你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
　　不等叶尧说什么，他猛地一扭头，喘着气道：“谁？谁手下的？出来认领！别以为实习生带进来甩手一扔打打工就没你什么事了，今天这事没这么轻易完，没教好学生的照样我弄死你！”
　　实验室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迷茫地交换着眼神，面面相觑。
　　“还不承认？”王勋林气笑了，“行啊，你们一个个的，搞科研胆子都搞到狗身上去了，一个小实习生闯了祸不敢认是吧，生怕牵连自己？”
　　“我今天倒要好好煞一煞你们的风气，看看谁还敢——”
　　“那个……”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迟疑地打断他。
　　被抓包的男生轻拉住他的胳膊肘，声音温和干净：“您怕是搞错了。”
　　叶尧对上王勋林转回来喷着火的眼睛，摸了摸鼻子，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实习生。”
　　王勋林一个“呵”字几乎怼到他脸上：“你不是实习生你还能是——”
　　“喏。”叶尧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他面前，小声叹了一句，“还好来之前拿上了……”
　　王勋林冷冰冰地看着这个不怕天高地厚又不怕死的小子，事情败露不赶紧道歉做检讨还敢装神弄鬼试图逃避责任。
　　“什么东西！”他斥了一声，随手从叶尧手里接过来，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是谁家推荐进来的，今天立刻马上就让这混小子滚回他该待的地方去，“拿个纸片糊弄谁？我看你就是——”
　　嗯？
　　他的话顿在口中，尾音缓缓飘散在空气里。
　　姓名：叶尧
　　职位：ix小组负责人
　　天恒特聘顾问，项目委员会副委员长。
　　“不好意思啊。”叶尧对他抱歉道，“来的时候看你们都在忙，没好意思打扰，造成误会是我的错。”
　　他伸出手：“王院士，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请多指教。”


第五十八章 
　　长达一分钟的寂静,仿佛把人的思维都蒸发干净了。
　　半晌，王勋林才从虚空当中拉回了自己魂飞魄散的理智：“你……你是？”
　　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言辞来体现自己的心情，脑袋轰隆轰隆地奔腾着血流：“我们组新来的负责人……是你！？”
　　叶尧点头：“是。”
　　“我……你……这不是……”王勋林摸着胸口,有点梗塞。
　　知识量的积累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为什么科研界要论资排辈，本质上来讲，你活不到那个岁数就没法做到开阔的眼界、丰富的经验、熟练的技术。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
　　王勋林无法接受。
　　“你、你等等！”他喘着粗气道,“我得打个电话找人过来确认……对,得确认！”
　　然后可怜的闫助理听到风声，硬是又亲身实地地跑了一场。
　　当他清晰又沉稳地声音在实验室里响起的时候，那些疑惑惊讶奇怪于王院士突然发狂的人们终于明白了缘由。
　　轰地一声,像在实验室里空投了易燃品并且结结实实点了一把火。
　　“新负责人！？”
　　“？？？我是不是耳蜗变异了听不清楚？你快给我看看。”
　　“他看起来才多大？二十满了吗？？负责人？组长！？”
　　碍于礼貌素质压低的窃窃私语,太多混在一起依旧嗡嗡作响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叶尧泰然自若地在一干人等的热烈注视下把象征身份的金属辨识卡往胸前一别，朝他们淡淡一笑：“初次见面，希望以后能和睦相处。”
　　“你们这也玩得太大了,事先一点准备都不给别人的吗？”叶尧把外套一脱，对着门外的人说道。
　　步重坐在轮椅上,对他一笑：“但我看你挺开心的。”
　　“污蔑。”叶尧睨了他一眼,嘴角却噙着笑意。
　　两人说着就准备离开。
　　叶尧今天过来本来只是为了打个招呼,具体的实验进程资料他粗略地看了一遍,还要好好研究。
　　他跟步重商量过，三天过后正式上岗。
　　“等等！”背后门哧的一声打开,王勋林从里面急急匆匆地追出来,叫住叶尧。
　　“你……”他眉眼间显得有些迟疑,额头的皱纹拧起来，又隐约含着点焦虑，“你是不是……”
　　他吞吞吐吐地说了个开头,又闭上嘴。
　　叶尧瞧他那挠心挠肺的纠结样子，很体贴地静静站着等他组织语言。
　　在他背后看不到的角度，步重摩挲了一下腕表，垂下的眼眸中依稀有一丝凛冽幽光被敛下。
　　“冒昧问一下，你……您的家人……”王勋林丝毫不介意面前的人比自己小上好几轮，板正地对叶尧用了尊称。
　　叶尧一愣，赶紧道：“别，没什么您不您的，以后您老叫我名字，叫小叶也行。”
　　王勋林微微点头便急切地盖过了这个话题：“我是想问，你的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亲戚？”
　　叶尧：“……亲戚？”
　　王勋林：“对，就跟我差不多年纪的。”
　　他神情越来越古怪，紧盯着叶尧的眼瞳中闪着光。
　　叶尧下意识就想到了过世的外公。
　　他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没有吧，父亲、哥哥什么的……那也跟您不是一辈的。”
　　步重的手指尖已经有些发白。
　　王勋林甚至往前跨了一步：“那……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吗？”
　　叶尧的心跳渐渐快起来，隐约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
　　掩藏着秘密在他面前展开一条缝隙，后面或许是缠绵的黑暗，但更有可能是沼泽。
　　但他想知道。
　　“没有了。”他直截了当道，“其他人都过世了。”
　　王勋林手指微颤：“什么时候？！”
　　叶尧似乎没发觉他的异样，配合回答：“我很小的时候吧，算算时间，十几年了。”
　　王勋林：“那去世的是你的——”
　　“母亲，还有外公。”叶尧接话，然后疑惑道，“您问这些，是有什么事吗？”
　　话没说完，王勋林已经面色骤变踉跄着退了一步，望向叶尧的神情瞬间复杂得天崩地裂。
　　叶尧：“……”
　　虽然真的挺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一副表情突然让他有些不忍卒睹。
　　“那个——”
　　“真的是，居然真的是……”王勋林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眼神飘得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别人，丢了魂一样地喃喃，“像，太像了……”
　　不等叶尧叫住他问个究竟，老头猛地一扭身，就这么踉踉跄跄走进了门。
　　叶尧：“？？”
　　遛谁？
　　铺垫了半天以为要来个高.潮结果您老一言不发就走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跟上去抓住王勋林问个清楚。
　　“叶尧。”身后有人叫他。
　　步重漆黑的眼眸定在他背影上，出口的语气却和眼中流转的幽暗阴邃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不走吗？”
　　叶尧追出去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现在不行。
　　等回头……都在一个实验室了，还怕问不出究竟？
　　他强行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和强烈求知欲，转身低低地道：“走啊，当然走。”
　　叶尧勉强朝步重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都快饿晕了，今天你请饭。”
　　门被咔嚓一声推开，满室寂静。
　　叶尧静静站在门口，看着月光透过窗户投进来，如洗如练，却透着白惨惨的冷。
　　如果，她还在，他还有母亲……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深深浅浅浓墨般的弧度，晕染开来难以言说的一点凉薄的孤寂。
　　没有温暖的灯光，没有腾着热气的饭菜，不会有人转过头来对他笑吟吟地说一句“你回来了”。
　　从来都没有。
　　叶尧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月光被他的脚步踩在脚底，眼前的东西都朦胧地笼上了一层光晕。
　　他走到墙边，刚准备开灯，余光却忽然瞥见客厅里有东西闪了一下。
　　叶尧动作一顿。
　　什么？
　　他皱起眉。
　　客厅做成了电视墙，只在角落摆了一张小台柜，上面错落地做了些摆设，没有能反光的东西。
　　借着他敏锐的目力，微弱的光亮隐隐绰绰，随着他的脚步晃动，偶尔陷入完全的黑暗。
　　叶尧停下脚步。
　　他面前安安静静躺着那张熟悉的照片，上面的女人温润地笑着望着她。
　　然而……
　　叶尧伸出颤抖的手指，摸到了相框。
　　隔着玻璃冰冷的触感，闪烁着微光的字迹落在女人起伏的发丝间，在他心底霍然撕开一道大口，连同沈清琼的微笑都仿佛带上了深意，隔着十几年的岁月对着成年后历经三世的他幽幽展开了一个角落。
　　“银城东路，101号森茂公寓。”


第五十九章 
　　CBD中心,寸土寸金的商业街，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银城大厦的后面被遮掩住的盆地区绿树掩映着一个极壕住宅区。
　　叶尧也从没想过自己清贫的母家会跟这里搭上关系。
　　金属色的门看起来无比厚重，但整栋屋子的外表都美轮美奂,被小区定期清理的物业保护得干干净净。
　　叶尧缓缓伸出手,按在门口的电子锁上，扫到他指纹的门啪嗒便打开了。
　　一个他从没来过的地方，顺理成章得让人觉得荒谬。
　　叶尧甚至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摸着口袋里揣着的那张照片,如果现在拿出来,它就只是一张普通的人物照，在奇特的角度和光线下会出现的、不知道用什么材料书写的字迹已经消失得干净，不管怎么试都没法再让它出现。
　　如果不是他眼前的屋子清楚地提醒着,仿佛就只是一场幻觉。
　　——难怪这么多年叶家人怎么找都找不到,难怪那本日记明明没什么内容却要藏在相框的后面。
　　叶尧推门走进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外面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建筑里什么都没有。
　　沉闷的尘土味道裹挟着湿闷扑鼻而来，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呼不出来。
　　叶尧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跪在病床边的时候,那种压抑得整个房屋都倾倒过来的感觉。
　　一楼一整层都被打通，一览无遗,叶尧毫不迟疑地上了二楼。
　　木质踏板在脚下咯吱作响,墙壁上发暗的花纹洇着潮湿的暗暗霉气。
　　越走,上面越黑,似乎整个二楼都没有光源，渐渐把视线拖入模糊当中。
　　叶尧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面前已经只能看到隐约一点光从十几米远的厚重窗帘的下角透出来,他伸手摸索隔壁。
　　这片小区建造得很早,再加上这一栋除了基础装修别的什么都没做，像是把时间倒退了十年，一些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的科技设施全都没有配备上,他刚才在楼下就观察过，屋里的开关是老式的墙上按钮，不能声控，也不能遥控。
　　“啪嗒”。
　　一声轻响，屋里顿时流泻下暖黄的光。
　　叶尧眯了会眼睛，才看清眼前地板的花纹和微微龟裂的纹理，罩着厚厚的灰尘。
　　细小的微尘带着光在眼前飞舞，叶尧情不自禁地追随着目光看过去，直到落在同样空旷旷的二楼中央
　　一瞬间，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
　　这是！？
　　被刺穿琵琶骨的怪物被横吊起来早已风干成了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然而他鼓胀的肌肉嶙峋起伏宛如铠甲的皮肤却依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逼人气势，刮过来刺得人生生要后退的生疼，身后垂落的尾巴宛若迭起的山峦一样以一种难以忽视的长度盘踞了整个房间的地面。
　　庞大、恐怖。
　　和他之前见过的变异人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容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的东西。
　　……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修真界。
　　边界之地。
　　半妖。
　　步重从车里下来的时候，照例扫了一眼叶尧的屋子，然而很快皱起眉。
　　夜已经深了，按照往常，叶尧一定是待在他的书房处理他那些直播的发货留言，二楼东边的窗户总是透出暖洋洋的灯光来，倒像是给他晚归的路途点了一盏灯。
　　但今天别说是书房，整个房子漆黑一片，丝毫没有人气。
　　他停了轮椅，转头问：“他出去了？”
　　闫旭道：“是，叶少爷上午出门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
　　步重眸色微沉。
　　闫旭敏锐察觉到他的不悦：“但我看叶少爷出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常，或许只是……”
　　步重：“我让你安排的人呢？”
　　“自从您决定让叶少爷进实验室，我就准备了暗中保护的人……”
　　闫旭露出一丝难色：“但叶少爷感觉很敏锐，第一次跟上去我们的人就被发现甩开了，因为怕让他反感，之后派的人我都让他们离远一些，所以……”
　　“被发现了就准备更高级别的安保，总有人能做到让他感觉不到。”步重手一推，轮椅冷冷停在了原地，“他现在什么身份？整个绝密项目分组负责人，我们天恒特聘的顾问，委员会副委员长，他的安危性命已经在国安里挂了号，结果你现在跟我说——”
　　步重低沉的声音带着鲜少却明显的怒意，闫旭自从升任他的助理以来，第一次被他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瞬间便冷汗浸透了背心。
　　“你跟我说人跟丢了？”步重瞥过来的眼神淬着冰，“去找。”
　　“是。”闫旭微微躬身，一个字都没多说。
　　他刚转过身
　　“……叶先生？”
　　闫助理巍峨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缓缓朝他走过来的身影。
　　路灯下面，叶尧微垂着头，看起来似乎在想着什么，听到闫旭的声音，他抬起头，眼睛里还残留着没来得及褪去的一点茫然。
　　没等闫旭再问什么，步重已经推着轮椅迎上去。
　　他唇瓣张开，话到嘴边，却只是轻巧地转了个弯，望着叶尧看起来明显有些恍惚的模样问道：“晚饭吃过了吗？”
　　叶尧点了点头：“……嗯。”
　　“那就好。”步重说道，“以后别这么晚回家，这一片人毕竟少，不安全。”
　　叶尧继续点头：“好。”
　　“那……”步重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回家吧。”
　　叶尧望着他修长白净的掌心，因为常年握笔签字在手指上留下了薄薄的茧子，很温暖，也很有力。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敢触碰上去。
　　半晌，叶尧低低地开口问道：“你的父母……”
　　他抿了抿唇，抬起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会……”
　　晚风吹落的树叶窸窸窣窣地在地上打出细微的动静。
　　闫旭早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便乖觉地退到了一旁，只留下两人静静地对视着，却又莫名有些紧绷的情绪蔓延开来。
　　叶尧率先抵挡不住，撇开了视线。
　　“因为车祸。”步重嗓音微凉，“我跟你说过。”
　　“……意外？”叶尧哑着嗓子追问。
　　“不是。”步重仰起头。
　　他微合着双眼，眉宇间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似乎是怨恨，又似乎是嘲讽，还带着点凉淡的无奈。
　　“实验被解散，资料被销毁，但始终有人无法相信作为主要合作者的步家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当利诱没有效果的时候，自然而然会跟上威逼。”
　　“但他们没把握好尺度，也没想过会发生意外。”
　　步重淡淡撤出一丝根本算不上笑意的讥讽弧度，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紫檀珠：“所以啊，我毫不知情的父母就成了某些人追求虚无飘飘长生传说的牺牲品。”
　　“总有一天……”
　　虽然他没有在说下去，叶尧的耳边却已经听到了他的下半句话，连同着今天望见的景象，凉飕飕地直坠进深渊。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保证。


第六十章 
　　付出代价……
　　如果这里面,很有可能也有我的一份呢？
　　叶尧忽然间被冰冷的力道掐住了喉咙。
　　步重抬眸，收敛了目光看他：“叶尧？”
　　叶尧喉咙微梗。
　　该说什么？把今天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他？
　　他到现在脑子里都是嗡嗡的一片响。
　　从他第一次看到变异人，那个隐约的猜测就在他的脑中时不时地冒出来,但他总觉得事事有些相似或者巧合。
　　但是今天,他看到的实实在在是他修.真界见过的半妖！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这个死而复生的人，确确实实还有其他的东西同那个世界有着联系……那还会有更多吗？跟他一样死而复生的,甚至,就是来自那个世界的？
　　最重要的，他的外公……二十年前就和这些东西扯上了关系。
　　叶尧看着步重。
　　这个人很好。
　　对他很好。
　　在他干涸了这么多年的人生中陡然降下的温暖，他即便表面说着不在意,实际已经如同龟裂的海绵一般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温度。
　　——他喜欢他。
　　他承认了。
　　……可能比喜欢更多一点。
　　第一世没人需要的“废物”,第二世被所有人敬畏着却有用贪婪的眼神望着的“叶大师”，这有这一次，他是叶尧。
　　被人需要着,又回以同样的感情。
　　“我……”他动了动嘴唇。
　　片刻，叶尧抬起头,漆黑又明亮的眼眸中似乎带上了无奈坦然和如释重负。
　　“我带你去个地方。”
　　深夜的街道人已经少了很多,银城大厦周围的商业街还有些享受夜生活的路人,此刻却不由地慢下脚步,一下一下地瞥着停在路边的车。
　　一溜的黑色轿车，不算名贵的牌子,但只要稍微懂点门道的,看到整齐划一的牌号都能倒抽一口冷气,只要有人稍微盯着看的时间久了点，立刻会被人迎上来礼貌地请走。
　　叶尧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把墙壁破开，然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半妖尸体挪出来,即便对待死透的尸体仍旧有荷枪实弹的武警在一旁全神戒备。
　　凶悍的气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嗅得一清二楚，看到全貌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是……”杨正一忍不住上前两步，想伸手去摸，被一群人拦住。
　　“部长小心！”
　　“别碰，可能有毒！”
　　叶尧在旁边淡淡插了一声：“没毒，尽管碰。”
　　杨正一刷地扭头看他：“你知道这东西它——？”
　　叶尧：“知道啊。”
　　他瞅着杨正一虎视眈眈的样子，扯了扯嘴角：“我看你刚才来的时候惊讶有，但全是冲那只尸体去的，从头到尾没到我这里问过一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叶尧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来之前是怎样忐忑的心情看着这群人出现在这栋房子面前，然而现在……
　　他似笑非笑地道：“杨部长，是早就预料到从我这里出现的情况都不意外？”
　　杨正一灼灼的目光凝视他片刻，一点都没有笑道：“果然是沈老爷子的后人。”
　　叶尧微微睁大眼睛。
　　“你不用惊讶，你的事情我们其实早就知道得很清楚，不只是你了解的，还有你不了解的部分。”
　　杨正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你外公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罪魁祸首，虽然事情确实是从他身上开始的……哎，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然……”
　　他扭头望向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沉默着的某人，对叶尧道：“让他跟你解释吧。”
　　这一晚注定彻夜难眠。
　　叶尧沉默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背景。
　　他本来是想蹭一蹭其他人的车，脚还没迈出去，被步重一把拉住，上了同一辆车。
　　“坐。”步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过来。
　　“我不饿，不用。”叶尧食指和拇指摁了摁眉心，“现在没心情管这个，你和杨正一……”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直截了当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步重的沉默和杨正一刚才的话，仿佛绳索一样把他这个溺水的人从潭底捞了上来。
　　“我外公的事，你们早就知道？”
　　步重收回手：“不算早。”
　　“不算早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碰到变异人，你成功安抚住他的时候。”步重声音低沉。
　　“那你为什么——”
　　叶尧的话突然顿住。
　　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步重早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知道你有秘密，我不会问，你也不必说。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已经把他拉去切片了。
　　可偏偏是这个男人，让叶尧一次又一次地不在意秘密是否会暴露，偶尔能露出第一世那个还没被蹉跎掉天真纯善的“叶尧”的本来面目。
　　“你对待实验体的手法依稀让我想到点什么，到这个地步，即便我不想对你的过往深入的探究，也总有人把资料送到我面前。”
　　叶尧喃喃道：“杨正一……”
　　“站在他的立场要对所有人负责，他不会瞒着我。”步重道。
　　“也是从哪个时候开始，我知道了你除了姓叶，还是沈光直的外孙。”
　　步重漆黑的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尧，缓缓道：“那位首提对人的基因进行修缮达到更优进化、前‘永生’试验项目组总负责人——沈国手，沈光直。”
　　叶尧手指猛地一抖。
　　“沈光直的原始试验样本一直是个谜，S级实验体暴动造成的灾难中，这位国宝级的医学家不幸罹难，包括仅有的几个知道秘密的核心成员，从此以后，所谓的原始标本就成了失踪的‘神秘’，不光是国家，隐藏在暗处有所耳闻的势力都在探查它的下落，他们找遍了深山老林高山之巅，甚至在所有他可能到过的地方掘地三尺，但都没有发现。”
　　“没有人会想到……”
　　步重顿了顿，才接着道：“他把东西藏在了一个我们眼皮子底下、却同他本来没有一点关系的地方。”
　　叶尧消化吸收着这些信息，微微发胀的脑中努力将这些词汇转化成自己能够听懂的语言：“我外公是前项目组负责人？等等，你让我……你是说，他是在事故中去世的！？”
　　“是。”
　　难怪……
　　母亲的说的话在这一刻全部连成了线。
　　为什么不要走上外公的老路？为什么对他去世的原因讳莫如深？
　　叶家的人三翻四次纠缠不休了这么多年到底在找什么？
　　叶尧揉着额角：“不对，就算他是项目组负责人，也没那么大的权力独占实验体，正常情况下应该保存在类似你实验中心变异体保存库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在市中心的一栋小洋房里。”
　　“——是我父母准备的房子。”
　　叶尧倏地抬眸：“什么？”
　　“用房产投资的名义，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地购置到了步氏名下，即便在这里空放上几十年，恐怕没人会注意到步氏千百处房产中既不奢华也不寒酸的这栋再普通不过的房子之一。”
　　步重脸上的神情似乎是笑，但在窗外偶尔投进明灭的光影间，恍惚有种说不出的凛冽与寒凉：“难怪当初原始实验体没有被收归国家……”
　　一个国宝级的研究员，加上最大的投资方和合作方，确实守得住秘密。
　　只是没有人想到，这个秘密会随着当事人猝不及防的离开而成为没人知道真相的“传说”。
　　如果没有叶尧，恐怕秘密永远会成为秘密，埋葬在这个掩映在纸醉金迷之间的屋子里，直到腐烂。
　　“知道了这些再看你的举动，之前的异常似乎都能得到解释了。”步重收敛了刚才片刻间了令人胆颤的神情，轻轻地拉过叶尧微微颤抖的手指，一点一点，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抚平温暖他，“可是……”
　　“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叶尧，你对这尸体不陌生对不对？”步重抬头看叶尧，墨色晕染开来，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微光，“你很熟悉它，甚至对它的来历一清二楚。”
　　叶尧的心跳漏了一拍。
　　“告诉我，我想让我的父母死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更新很不稳定，这两天好一点了，后面会努力加油码文，鞠躬。


第六十一章 
　　深夜的研究中心安静如水,偶尔有从山林间传来的几声夜啼。
　　叶尧沉默地跟着众人，看着半妖的尸体从地下通道一点一点被抬进那个挂满了尸体的巨大空洞。
　　这个空旷的回响着人声的地方荒谬地将他两世的人生纠结在了一起。
　　长长的尾巴盘踞在铁台上，被一点一点沉入特殊质地打造的玻璃柜中。
　　叶尧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似乎是想去触摸一下那个来自异世界的东西。
　　纷纷乱乱的一晚上直到现在,他才有了点空隙去处理这接踵而来的讯息
　　尸体……是从哪里来的？
　　“叶尧。”衣袖被人从后面用极轻的力度拉了拉。
　　叶尧转过头，看到步重看着自己，道：“走吧。”
　　他跟着步重走出了实验楼。
　　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在脸上又干又燥。
　　叶尧拉了拉外套,把自己裹紧了些，又看了眼步重在接近个位数的温度里依旧保持着衬衫笔挺的装逼造型，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冷吗？”
　　“冷。”步重轮椅靠近了些,握住他的手,“不过这样就好了。”
　　他的手心带着点湿意，这么一触碰上来，叶尧恍然觉得,原来这个晚上心慌意乱的不止自己一个。
　　他心里压着的石头似乎从井口稍稍挪开了一些。
　　步重在这里备了个休息的地方，靠在小湖边,独立的一栋院子,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前的树在秋风中飘零了些许的萧瑟，在晚夜中切割出错落的隐绰阴影。
　　“快天亮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恐怕还有得忙。”步重把人带进屋子。
　　叶尧嗯了一声。
　　地方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和步重在他家隔壁的房子装修一个风格，简洁中带着点冷意,黑白灰三色，跟这地方绿树掩映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里我不常来，冰箱里的东西都是储备时间长的，你饿吗？”步重推着轮椅到厨房看了看，对着开放式的客厅问了一句，“牛奶助眠，肚子饿我让闫旭送点吃的过来。”
　　“不用了。”叶尧回道，“我不饿。”
　　步重拿杯子给他倒了杯牛奶。
　　叶尧这时候也没心思去开玩笑跟他调侃“这是小朋友喝的”之类，一口喝干，堵得发慌的嗓子眼被凉飕飕的液体淌过，终于舒畅了一些。
　　“我外公的事……”叶尧放下杯子，静默片刻，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他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后来就是家里的一堆破事，等长大了稍稍回过神，我母亲又去世了，他的样子在我脑中都已经是模模糊糊的印象，再过几年……”叶尧喉结动了动，“我怕自己已经彻底忘了他长什么样。”
　　“所以你如果是想从我这里问还知不知道关于当年试验的事情，那我只能说抱歉，我了解的内情还没有你们多。”叶尧直视着步重，语气微淡。
　　男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唔了一声，径自从他手里把喝光牛奶的杯子拿回来：“累了吗？这里房间都是打扫好的，我带你过去。”
　　“步重……”
　　“虽然不常住，被褥枕套都是新的，先去洗个澡。”
　　“步……”
　　“饿的话不要不好意思，闫旭今晚肯定睡不了觉，闲着也是闲着，让他订餐。”
　　“步重！”
　　不寻常的多话终于停住，空气中袅袅飘着叶尧的尾音。
　　半晌，那个自顾自说话的人抬起眼眸。
　　步重看着他的小主播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红了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吼出来了。”
　　他伸出手，轻碰了碰叶尧的脸颊：“从今晚见到我开始，你就一直绷着，怕什么？”
　　“怕我知道实验的源头是从你外公开始的？怕我生气？怕我牵连到你身上从此和你一刀两断？”
　　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我真的没有想到，如果没有今晚的发现，我恐怕还在为你对我的感情忐忑不安。”
　　叶尧刚才那股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的气顿时被他这不按常理的出牌戳破了洞。
　　他把头往旁边撇开，嗓音微哑：“我没有。”
　　“行，那就是我领会错了。”步重顺从极了，一点都不跟他辩驳。
　　“不过……”他放柔了音调，“你放心，我不在意。”
　　叶尧霍地把目光转回来。
　　“真的。”步重对他一笑，“一点也不。”
　　“人类的发展到了某个地步，早晚会出现这一步，是谁开头的，谁研究的，一点也不重要，顺应时代的可能是谁都可以。沈老先生机缘巧合得到了开启新大门的钥匙，即便最后出了岔子，但这笔账不应该算到他头上，这不公平。”
　　“当年他的去世让多少人哀叹世上少了一位真正的国手，就连……都叹息过，我华国医药界怕是要倒退十年。”
　　“我对他很尊敬。”
　　步重的指尖顺着他的额角落下，牵住叶尧的手，轻捏了捏，像是安抚。
　　他轻轻叹息：“如果说我对他从头到尾没有产生任何一丝别的想法，这话太假太圣父没人信——在我刚刚知道内情的时候，想到我的父母，有那么一段时间，恨不得把他从坟墓里拖出来问问——为什么要研究这种东西？为什么不做好措施发生意外？又为什么所有的后果牵连到了我的父母身上？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叶尧闭上眼，脑中仿佛出现了那个年幼失怙没了双亲的小步重。
　　而在这几乎毁了他全世界的事情中，他还失去了自己的腿。
　　“……”叶尧说不出话来。
　　扬高的音调带着略微激动的情绪，半晌，步重缓缓吐出一口气：“……都过去了。”
　　“仇恨这种东西，我记得，放在心底，总是烧在口边太浪费精力，而且……”
　　步重一顿，忽然笑了笑，抬起头，转了话题：“你知道吗？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
　　叶尧一愣。
　　“那时候你还小，跟在你妈妈身边，小小的一团。”步重伸手比划了一下，“糯糯的，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像个带着帽子的米团子，哭得一抽一抽鼻子尖泛红还在给妈妈擦眼泪。”
　　叶尧：“……”
　　那大概是他外公刚去世的时候？
　　那段日子回想起来，是他人生里第一个转折和灾难，来不及等他长大，生活就已经疾风骤雨地给了他当当头一棒，让他连同着母亲一起从叶家编织的假梦中清醒过来，从此全是艰辛和痛苦。
　　但当这时候步重忽然说出那时候就见过他的话，叶尧恍惚竟然有种破开天光的感觉、原来……
　　那个时候就已经见过了啊。
　　在他可悲的围满谎言的童年中，居然还以这么点绚烂色彩的慰藉。
　　叶尧莫名地有些脸热，他侧脸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等等。
　　他脑子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什么。
　　叶尧突地反应过来：“你是那时候和我妈妈联系的人？”
　　“是我。”步重坦然道，“我想查清楚父母的事，联系了你母亲，但她知道的也不多。”
　　“我和她从不同的角度调查了当年的事情，她也怀疑当初实验的事故并不是巧合。”
　　背后仿佛吹来一阵沁凉的风，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颤栗。
　　当年母亲打完电话后一次比一次失望的神色清晰地落进叶尧的记忆里。
　　“所以说，”他喉结微微滚动，“那场事故……”
　　“我不知道。”步重往后靠了一些，“真的不知道。”
　　漫长的沉默，吹过窗户缝隙进来的风拉长成呜呜又凄厉的声响。
　　“这么多年我也只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当年的事插进来的，不光是国内的势力。”
　　“或者换个说法，和国内沾亲带故藕断丝连的这么多年被清理得差不多，这回闹事的手，伸过来的地方隔得太远了。”
　　叶尧微微皱起眉。
　　静默片刻，他抬手搓了搓脸侧，声音有些闷闷地道：“你猜的没错……那具尸体，我知道得确实比我外公清楚，如果变异人的起源是从它身上提取的基因，我能保证一个月内研究出对应的解除剂。”
　　步重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怔，随即坐直身体：“你说真的？！”
　　“真的。”
　　“我……”叶尧抿唇，“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和这里很不一样……我不知道这具尸体怎么会出现在我外公的手中，如果跟我一个是和那个地方有关系，那……”
　　——那太让人不寒而栗了。
　　修.真界一具普普通通的半妖尸体都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如果还有其他东西，甚至是那边的人……
　　叶尧闭了闭眼，不想再想下去。
　　飞速转动的脑袋隐隐发昏，不等他理出思绪，额角忽然微微落了一点凉意。
　　叶尧倏地睁开眼睛，和步重黑亮的瞳孔对上。
　　男人的眼底倒映着两团小小的灯光，像是零星的火被点燃了，却又莫名的温和清冷。
　　他的手指还轻轻点在叶尧的额角，力道飘得几乎感觉不到，却又很温柔。
　　“不想说就别说了。”步重撑着轮椅站起身，“我问你这些不是逼你。我说了，你外公的事他没有错，就算有错，也和你没关系。”
　　即便他很想把和实验有关的所有东西连带着二十年的时光都从冰层下面挖掘出来，但叶尧为难，他就做不了了。
　　他看不得他不高兴。
　　叶尧心口一滞。
　　他眨了眨眼，转开目光，不经意地瞥见步重的腿，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叫出声：“你能站了！？”
　　他瞪大了眼睛，低头看那虽然借了力但实实在在踩在地上的脚。
　　“你，你……”他嘴唇发着颤，“你能、能！？”
　　“——能站起来了。”
　　“多亏你。”
　　步重微微笑着看他：“这段时间多谢你的药和按摩。”
　　“那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说？”叶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抬头看步重的脸，一会儿低头看他的腿，一时间竟然有些惶惑。
　　步重丝毫没提自己这段时间花了多少时间在漫无止境的复建上，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给你个惊喜。”
　　“本来想挑个良辰吉日锦绣天气，顺便感谢叶大师对我的身体健康做出的巨大贡献，但没办法，今天这事……先拿出来哄哄你。”
　　步重轻描淡写地带过去，问道：“现在呢，有没有替我开心一点？”
　　叶尧脸上因为激动带出一点粉色。
　　他勉强抑制住心情把步重扶回轮椅上坐好，然后原地踌躇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转了一圈，手指紧紧地蜷缩着。
　　半晌，他才讷讷地出声：“很好啊，你好了就好……”
　　这么多天操蛋的生活里总算有了点让他开心的事情。
　　他手指松了又握紧，一边让自己稳住心神，一边又难以控制地睫毛都在颤抖。
　　“这么高兴？”步重拉了下他的手，眉眼含笑。
　　叶尧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一些：“当然。”
　　“这可是你的腿，这么多年终于有反应了你自己不高兴？”叶尧反问他。
　　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情绪确实激动过头，心里念了一万遍的矜持一点都没收住。
　　他咳了一声，欲盖弥彰道：“那个……作为我针灸术的第一个试验品，你差强人意的表现也算给我宝贵的行医生涯提供了珍贵的经历素材。”
　　小主播开心得都有些胡言乱语了，完全不是他平时伶牙俐齿条理清晰的模样。
　　步重就静静笑着看他。
　　今天骤然发现半妖尸体的忐忑一瞬间被抛开到九霄云外。
　　叶尧胡扯了几句，没听到回应，渐渐低下去，闭上了嘴。
　　这个人……
　　他眼眶淡淡地发烫。
　　不在意他的身世，不在意今后可能发生的事，甚至到了这时候还在安慰自己。
　　叶尧抬眸，眼睛眨都不眨地凝视着他。
　　“怎么了？”步重收敛了一点笑意，“想什么？不舒服？还是饿了？我让闫旭送点夜宵过来，等会儿饿着睡不着——”
　　话没说完，他的嘴唇上被温温热热地碰了一下。
　　叶尧一触即退，飘忽地挪开视线，耳根刷地染上了一层绯色。
　　“就……还你的。”
　　他嘴硬道：“上次没经过我允许擅自亲我，这回……还给你了。”


第六十二章 
　　叶尧缩回去的时候心砰砰直跳,面前的步重已经愣住了。
　　短短的触碰，热度却像是燎原的星火一样蔓延开来，直烧进心底。
　　长长的睫毛带着点卷,眨一下似乎都能触碰到脸颊上。
　　步重喉结动了动,目光凝在他缓缓退开的脸上。
　　不好意思躲避的眼神很可爱，侧过去洁白的脸颊很可爱，莹润的好看的耳坠也很可爱,还有嘴唇,平日里的红润透出一点白，因为紧张和不好意思微微的颤抖……
　　艹了。
　　大老板在心里暗骂一声，只觉得自己从年少时就锻炼出来的谈判桌上的波澜不惊在此刻分崩离析。
　　他眸光沉下去。
　　那边叶尧恍然不觉,脸颊上热哄哄的。
　　他一时脑热,上去亲了人一下，这会儿三辈子加在一起第一次喜欢人的小朋友回过味来，臊得耳根通红。
　　怎么就这么……亲上去了？
　　太丢人了。
　　啊啊啊
　　心里的哀嚎来不及消化,突地手腕一沉。
　　叶尧条件反射诧异地看过去，眼前已经一暗。
　　“你先招惹我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从齿缝间传过来,隐隐约约混着檀香的味道。
　　叶尧瞪大眼睛,感觉到突然多出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热度,顿时惊得焦距涣散视线懵懂。
　　热度像是在底下加了一把火,薪柴烧得有些旺，烧得人飘飘忽忽找不到着落,时间在脑海里似乎成了没有意义的一条直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尧面前的人稍稍退开。
　　“抱歉,没忍住。”步重的声音温柔又带着一丝从未听过的缱绻。
　　他压抑着气息，嗓音微哑，性感勾人：“刚才看你那个样子……像是仰着脸让我亲你,我就……照办了。”
　　叶尧条件反射：“我脑子抽了让你亲我，明明就是——”
　　话到一半，他稀里糊涂的脑子里终于清醒过来一点点的理智，想到自己刚才确实是仿佛被蛊惑了一样地、主动得不能在主动地先动了手……口。
　　“所以，”步重喟叹似的又靠近，轻笑着碰了碰他的额头，“原来小朋友早就对我不怀好意。”
　　叶尧蹭地满脸通红。
　　“数据报给我。”叶尧一边套上手套一边听着助手给自己飞快地汇报着昨天实验组汇总出来的成果。
　　“昨天已经大致提炼出了催化酶的性质！这样的速度下去，我们第一阶段的任务很快就能完成。”黄金山教授一丝不苟地看着屏幕回答。
　　虽说是助手，实际上在叶尧没来之前，黄金山是正儿八经的研究员，在外面被人捧着喊老师毕恭毕敬的那种。
　　本来一开始绝不可能轮到他做副，但第一天叶尧正式上任把配给他的助手惊得两眼懵逼完全插不上手之后，大家就知道以这位的水平，一般的预备役没办法跟上他的水平了。
　　黄金山眯着有些深的法令纹，眼睛里闪着光，目眩神迷心驰神往地看着叶尧行云流水在桌案上的动作。
　　——漆黑带着奇怪花纹的小鼎在这里摆了几天，除了叶尧没人能碰。
　　他的手段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或者说和现代医学科技格格不入，和旁边光鲜亮丽的高价设备比起来，小鼎莫名让人让人有种时空穿越的古旧荒谬感。
　　而且……是真好看啊。
　　关键有效。
　　所有组里的人经历了第一天的围观惊叹后，全都默认了他中西结合的方法，并且在实实在在体现了进展后佩服得五体投地。
　　刚开始对于他的年纪和资历产生的轻视不屑的念头也清理得干净。
　　“上波普，波动不大下一步就动物实验。”叶尧把提炼出来的药液递给黄金山，“加快进度。”
　　试管里的液体晶莹剔透，乳白的颜色缓缓打着旋。
　　黄金山点头：“明白。”
　　叶尧微微颔首：“注意取样时间，尽量严谨精确到秒，这东西差一秒都可能影响到效果，万一杂了还得再炼一次。”
　　他恐吓道：“材料可不便宜，到时候超支了你们打报告要钱去。”
　　黄金山捧着那高度浓缩的药汁仿佛抱着自己的心肝：“不会的，你放心！”
　　叶尧微微舒了口气。
　　其他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他看了眼时间。
　　等数据出来，接下来大概就是几十个小时的连轴转。
　　叶尧想了想，摘手套：“我先去吃个饭。”
　　“去吧去吧。”黄金山迫不及待想要实验，紧盯着试管一丝眼神都没分给他，“我会盯好的。”
　　叶尧跟王勋林打了声招呼，老头同样看着实验数据，头也没抬嗯了一声：“下午早点回来，我看进程可能再过几个小时结果就出来了。”
　　这群人，一进实验室就是科研狂魔，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叶尧笑了下：“放心，我知道。”
　　如果出来的结果不错，那他们的试验确确实实有了阶段性进展并且直直向终点迈了一大步。
　　叶尧到实验楼旁边的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天恒对实验员的待遇好得没话说，五星级别的自助，叶尧也没什么胃口，随便拿了些清淡的，坐下来吃饭。
　　嘴里嚼着东西，他暂时抛开了在脑袋里自动演算的实验数据。
　　不想正事，那些这两天被他的忙碌被迫遗忘掉的画全部都不由自主地浮了上来。
　　那天……亲了之后，他和步重算是确定了关系吧？
　　叶尧咬着勺子出神。
　　没有别人热恋期黏黏糊糊的劲头，他们彼此身上都肩负着沉重的担子，容不得他们停下脚步享受一下普通人亲近的开心。
　　“等过了这段日子……”
　　叶尧喃喃了一句，忍不住抿了下嘴唇。
　　说是没谈过恋爱，但亲人的时候真的是……
　　“咳。”叶尧掩耳盗铃地低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细碎头发遮挡下的耳根微微发红，这一低头，余光忽然一顿。
　　下面餐厅门前的空地上飞快地路过了一道人影，脚步很快，但一拐就进了旁边大楼的门。
　　“……叶舒明？”
　　那人虽然低着头，但一闪而过的侧脸叶尧化成灰都认得出来。
　　他来这里做什么？天恒的实验室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这种级别的人进来？
　　叶尧皱眉，把面前的盘子一推便站起身。
　　另一边。
　　“老师。”以叶舒明的涵养此刻也有些难掩的激动。
　　天恒。
　　在国内乃至国际都能称得上医药学研究的圣地。
　　“舒明来了。”对面的人朝他一点头，很和蔼，“我给你争取了一个实验室助理的位置，你跟着在后面多看多学，对你是极好的机会。”
　　“我知道。”叶舒明等这句话等了近半年，从他决定要回国进医科院的时候开始，他就打算着有一天到天恒的核心试验区参加一个项目积累实绩。
　　而且，这回老师给自己介绍的还不是一般的小项目……
　　他捏了捏手指，紧抿嘴唇，眼角眉梢的难耐兴奋挡都挡不住。
　　“走吧。”前面人转身，“先给你去领身份牌和衣服，以后进出都要验证身份的，别忘带。”
　　叶舒明紧紧跟上：“老师，我……”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我参加的项目到底是什么内容？”
　　老师背着手呵呵笑道：“想知道？”
　　叶舒明在自己老师面前姿态很老实：“想。”
　　付洪光在前面溜溜达达：“就不告诉你。”
　　叶舒明：“……”
　　“行了行了。”付洪光摆了摆手，“知道你好奇，但项目具体研究什么，我确实不能告诉你。一来我自己了解得也不过是我的项目组负责的东西，对整个实验内容一无所知，第二嘛……”
　　他脚步一停，转回身严肃道：“你要明白，这个项目既然顶着‘绝密’的名头，就不是一般人能打听的，别说是你，就是我，出去多说一句，保密协议就能让我的档案背上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
　　叶舒明低下头，似乎是被吓到了：“我……我知道了。”
　　付洪光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这得意门生应该是被自己教育到位不会干蠢事了：“走吧，我马上一点还要去开个会，没多少时间陪你，赶紧把事情解决了。”
　　叶舒明余光里瞥见他转回去继续走路的背影，缓缓抬头，抬起的眸底赫然有种说不清的幽暗。
　　“绝密……”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进口袋，摸了下那张他前两天发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送到他信箱里的名片。


第六十三章 
　　叶尧到数据库查了下人头。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翻滚过去,最后给了他一个“对不起，没有查询到结果”。
　　……没有？
　　不可能，他看得清楚,那人就是叶舒明。
　　况且他的权限在整个实验组都顶头了。
　　要么,就是根本没录进去。
　　一个还没录进数据库的人，轻轻松松就通过警卫进来了？
　　叶尧呵了声：“有意思……”
　　他拔出自己的身份卡，转身走出去。
　　他这一趟出去的时间不长,回到实验室,就见一群人围在实验室的右侧，压低了声音在切切私语，时不时传出两声低叫。
　　叶尧微怔,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微变，加快脚步走过去。
　　王勋林这会儿正蹲在人群的最中间，弓着腰,聚精会神地看着角落里的一个笼子。
　　叶尧挤进去，看到那个他们放着试验动物的笼子里此刻安静地躺着一只小白鼠,拖长的尾巴微微抽搐着,似乎是死了,但身体还能隐约见到一丝起伏。
　　黄金山就站在王勋林的背后,整张脸涨得通红，他不经意地一转眼瞧见他后侧方的叶尧,一把拉住他,嗓音颤抖：“我们……我们成功了！”
　　叶尧蹲下身。
　　王勋林跟他并排蹲着,聚精会神看着笼子，一点眼神都没施舍过来：“这只在24小时前注射了从原始体上提取的变异基因，半个小时前注入最新的阻断剂,大约二十分钟后生效，变异反应弱化直至现在基本消失，生命体征减弱但仍维持最低存活标准。”
　　顿了顿，他用一种平板板的语气宣布道：“……我们成功了。”
　　这一刻，实验室里静悄悄的，连之前窃窃的私语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除开叶尧，他们这些人都在这里呆了半年，废寝忘食有家不归，没日没夜希望能尽早研制出阻隔剂来应对层出不穷无差别攻击的变异事件。
　　然而在真正得到结果的这一刻，所有人都迷茫了。
　　真的……成功了？
　　成功了！
　　片刻的寂静，欢呼声骤然爆发出来。
　　叶尧在嘈杂的响动中拍了拍王勋林的肩膀：“高兴就叫出来，别憋着。”
　　老头肩膀一颤：“我……”
　　叶尧这才听出他的嗓音已经梗住了发颤。
　　王勋林转过头来，鼻头红红的，眼睛里在灯光的映照下依稀有点湿意晕开。
　　半晌，他嗓音微哑地道：“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抽了抽鼻子，撇开脸，老脸挂不住的样子：“你来这里，真的是来对了。”
　　在二十年前残留信息基础之上仍旧停滞了半年的实验，却在这个年轻人到来之后短短一段时间得到了飞速的进展。
　　“如果不是你……”王勋林欲言又止地唏嘘着，“不愧是沈老的孙子，果然继承了他的天赋。”
　　他收敛了刚才的失态，开玩笑似的拍了拍叶尧的手臂：“要不是你经历在档案里清清楚楚，我都要怀疑你是幕后黑手。”
　　“这段时间我们看你指导实验像是未卜先知，一点弯路不走直接解锁变异基因链的构成，像是实验进程早就做过一遍熟门熟路了。”
　　叶尧的笑意不易觉察地一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老头还真说得没错。
　　对于修.真界的人来说解决几只半妖不算难事，他们强大的天生体质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像地球上的人类一样被几只区区半妖就感染变异。
　　叶尧从自己戒指里找出几株药材提炼一下偷龙转凤放进试剂中，顺便研究出一些能够作为替代功效的成分当然也不算难事。
　　他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万里长征总算成功了一部分。”
　　“最关键的一步。”王勋林感叹了一句，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地垮了肩膀。
　　他回头看看背后眼巴巴看着他和叶尧的其他研究人员，想了想，对叶尧提议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能出结果是大喜事，等进了下一程我们又得没日没夜忙起来。要不然……下午就让他们休息一下好好回去睡个觉，明天我们再继续？”
　　渐渐小下来的欢呼里陡然听到这一句，所有人顿时屏息，犹豫着但又充满希冀的目光瞬间紧盯叶尧。
　　没日没夜的赶进度，就算再热爱科研，心理生理上的疲惫感仍旧一天一天地堆积起来，能够有一个下午好好吃个饭洗个澡睡个觉，没人会舍得拒绝。
　　叶尧含笑环视了一圈众人，等到他们的目光都紧张了，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我没意见，确实该休息一下。”
　　“噢耶耶耶耶！”
　　“棒——！”
　　不过再怎么激动，所有人仍然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自己手上的工作，把所有的数据严谨地记录下来，遵照实验室的制度做好消毒杀菌工作，才陆续离开。
　　叶尧目送他们全部走出实验室的大门，眉眼瞬间沉敛下来。
　　实验有了重大进展，所有人都很开心。
　　但对于叶尧来说，这只是开始。
　　他看着空旷下来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冰冷的实验室。
　　随着进程越来越深入，潜藏在背后的人早晚会露出他的獠牙。这段时间陆续出现的变异体都仿佛只是幕后之人的试验，一次一次，越来越可怕，杀伤力越来越强，想要制服他们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就在所有科研组加紧实验的这段时间，巨大的储藏库里又多出了两具变异体。
　　有了叶尧给出的药，捕捉过程相当顺利没有造成伤亡。
　　但……
　　叶尧已经发觉最新的变异体对于安神药的抗性在成倍增长。
　　提高了几乎两倍，第二具在运回来的途中就发生了挣扎苏醒的情况，用了大剂量的麻醉药才没有发生意外。
　　叶尧面无表情地脱下了实验服。
　　他有预感，或许那个一直在操纵这件事的人，或者说组织，就快出现了。
　　叶尧最后巡视了一圈实验室，走了出去，机械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咔哒”一声进入闭锁状态。
　　许久没有回家，乍看上去，熟悉的房子竟然给了他一丝陌生的感觉。
　　窗外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屋子里居然一点灰尘都没有，叶尧进到房间，发觉被子床褥也换成了入冬的厚度。
　　叶尧眼中浮出笑意，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看着外面无视季节勃勃生长的药材，轻轻吁了口气，久违的舒爽感瞬间涌遍全身，熨帖得人懒洋洋的。
　　他点开腕表拨了个号：“……家里你帮我收拾了？”
　　那头窸窸窣窣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是步重低沉的嗓音：“嗯，打扫的时候让阿姨也去了你那边。”
　　叶尧手指绕着沙发套边上的小流苏，噙着笑意：“这么周到？”
　　“给男朋友服务，不是应该的？”
　　叶尧听着他低笑的嗓音，心里忽然有点痒。
　　“我……”他眼神飘了一下，“我们实验进行得不错，今天能休息一个下午。”
　　那头尾音微扬，“所以？”
　　“所以，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叶尧手指卷啊卷，“你有空吗？”
　　“只是吃饭？”
　　叶尧手一顿：“对，对啊，不然呢？”
　　“不然……”
　　步重话音拖长，在叶尧不知怎么有点提高了的心跳中悠悠然笑了一句：“邀请我过个夜什么的。”


第六十四章 
　　叶尧被门铃声唤醒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起身，套了件外套去开门。
　　灯光随着打开的门流泄而出，外面那个人抬眸,深色外套上细碎地落着一点白色,没多一会儿便晕染开一小块一小块的深色水渍，衬得他隐约匿在阴影中的面容更加立体，又带着一点暧昧的模糊感。
　　叶尧揉眼睛的手一顿,缓缓睁大。
　　无边的夜色上面,细细碎碎的雪花落下来，无声无息地在他的院子里堆了薄薄一层。
　　他惊讶地问：“下雪了？”
　　步重：“嗯。”
　　叶尧伸手拉他：“那你快进来啊，别着凉。”
　　步重推着轮椅,抬眸见到他脸上还残留着点红晕的睡意,微微皱眉：“我吵醒你了？”
　　叶尧摇头：“没有，本来也醒了，我睡了一下午。”
　　他说话间又打了个呵欠,眼窝下面还带着点熬夜的青紫。
　　步重顺手拉过他帮自己推轮椅的手，顺着指缝轻轻地插进去,握住：“今天听说了你那组的进度很快,一个阶段结束了就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你的黑眼圈——”
　　他伸手点了一下：“要掉在地上了。”
　　叶尧下意识又揉了一下：“很严重吗？”
　　“休息还是算了……大家都在赶进度,这段时间变异体出现得越来越多。”他放下手，“我们没时间浪费。”
　　说到这个话题,两个人一时间都有点沉默。
　　叶尧看着步重眉眼间飞快掠过的一丝阴郁,心里叹了口气。
　　父母的去世就像一座大山一直压在步重的心里,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一直若无其事地把控着着这个项目，一步一步,走得稳而坚定。
　　“那个……”叶尧摸了摸脸颊，左右看了看转开话题，“你买菜了吗？”
　　步重嗯了声，顺着道：“买了。”
　　一直默默站在门外的闫旭这时候才站出来，一身黑衣几乎融在夜色之中，冲叶尧平静地打了个招呼：“叶先生好。”
　　叶尧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闫旭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一言难尽：“……叶先生说笑了，我一直在这里。”
　　叶尧：“……”
　　他咳了一声：“要不，一起进来吃个晚饭？”
　　“不了。”闫旭迅速走进门把所有的食材堆到桌上，“我晚上要有些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叶尧望着他迅雷不及掩耳的退场方式，微微张大嘴巴：“你的助理还挺……”
　　步重轻笑：“识趣？”
　　他理所当然道：“身为一个专业的助理，他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叶尧看着闫旭如此落荒而逃仍不忘轻轻关上门的敬业，由衷感叹：“确实专业，”
　　“我给他付的薪水够他的付出。”步重牵着叶尧往里，“别说他了，关心一下今晚的晚餐。”
　　叶尧顺着他的力道慢慢走：“我说了我只会做家常菜，上次吃一次你还没够？”
　　“当然不够。”步重一笑，“你做的我能吃一辈子，不过今天不要你做，我来。”
　　叶尧顾不上他突如其来的情话，吃惊道：“你……做？”
　　“对。”
　　厨房里时不时传来水流冲洗和有节奏的切菜砧板的声音。
　　叶尧坐在客厅，从敞开式的厨房门望进去，满脸的不可思议。
　　步重什么身份？
　　这样一个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豪门少爷，要说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叶尧很信，但做起饭来这么有模有样香气四溢的……
　　叶尧扬高了声音：“你以前经常做饭？”
　　“我父母刚离开的时候，爷爷很忙，几个月地飞在国外，把我托付给了我叔叔照顾。”步重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
　　叶尧起身，朝他走过去。
　　“那时候我也还小，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虽说明面上是本家唯一的继承人，但步家掌门人的去世让整个家族都人心浮动，爷爷伤心过度还要强撑着照顾家里的生意，有些人的心里难免生出一些不好的东西来。”
　　叶尧脚步微顿，预感到了什么。
　　“那位叔叔是我从小很信赖的长辈，一开始对我也照顾得很尽心，但爷爷几次半年都不回来之后，人的心思就容易变了。”
　　“当时家里的老管家担心爷爷的身体跟着一起去了国外，留下的人没多久被他收买，那段时间怎么说呢……”步重自嘲一笑，“大概没人想象得到步家的人居然会有饿肚子的一天。”
　　叶尧吃惊道：“他们饭都不给你吃？！”
　　“也不是不给吃，就是会……加些料。”步重轻描淡写，“味道姑且不论，餐桌上基本不会出现荤腥，大概在他们看来让我发育不良是挺有意思的事。”
　　他稍稍回头，看到叶尧脸上略显沉重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我……还担心他们往我的饭菜里吐口水呢，干脆就自己学着做菜。”
　　不用他说的多清楚，叶尧也能从他故作轻松的语气里听出这个“加料”绝不是“吐口水”这么简单。
　　叶尧心里有点揪：“那你为什么没告诉你爷爷？”
　　步重把手里的菜下了锅，滋滋的烟冒起，又轻巧地被抽走，屋子里只有一种暖融融的细微动静蔓延开来：“我不是三岁了。”
　　“父母猝然离世的那时候，整个步氏风雨动荡，重担骤然压回爷爷的身上，他忙着稳定集团又要追查我父母的死因，我不能帮到他，至少不能给他添麻烦。”
　　“更何况，告诉他，让他为自己的不孝子再生气伤心？还是让他放下所有的事情回来陪着我？”步重低笑一声，“走了一个，再来的未必这么好糊弄。”
　　叶尧眉毛都飞起来了：“你觉得好糊弄？”
　　都恶毒到对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小辈下手了……有钱人对人的评价是不是都歪到外太空去了？
　　“是，好糊弄。”步重轻笑，“还很蠢。”
　　“我说想自己找个小栋屋子住就让我住了，我想自己做饭也让我做了，只要我装成乖乖念书伤心欲绝什么都不管的样子，他就以为我真的没威胁了。”
　　所以……
　　那个蠢货直到被驱逐出家族的中枢、“流放”非洲开荒项目、这辈子再也回不来国内，都不知道自己的失败并不是因为突然回家的爷爷。
　　早在那之前，他手下所有能用的人就已经把他每一天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报告给了那个他一直看不起的、“懦弱无用”的下一代继承人。
　　——这些话步重压在了舌根下，没有说出来。
　　叶尧不知道，他把步重罕见的剖白在心里百转千回地品味了一遍，越想，心里越难受。
　　“那个……”他张了张嘴，堵了很多话想说，但到了口中，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些事都过去了，再多的惋惜心疼也不能让他回去保护小时候的步重不受到伤害。
　　难怪。
　　那时候见到他对步家的人是那样的态度，难怪他一个人总是若即若离的有种疏离感，对他来说，大概除了自己的爷爷，没有人可以靠近那扇封闭的门窥探到他心底的想法，他也……把自己放到了一个高高在上漠然无视，再也没人能够伤害的位置。
　　叶尧呼出一口气，走上前，伸手揽住了步重的肩膀。
　　卷起的袖口下面是结实白皙的小臂，温热的触感透过来，步重停下手里的动作，面前袅袅的白汽也暖洋洋的，带着朦胧。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叶尧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想说就说了，哪有为什么。”步重拉住他的手臂，“以前没人说这些，现在突然就很想说给你听。”
　　“哦……”叶尧拖长了声音。
　　片刻，他窸窸窣窣地动了，步重听着他从背后传来的动静，嘴角微微勾出一点弧度，再然后，额头上就轻轻落了个吻。
　　“就……安慰你一下。”叶尧亲了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嘟嘟哝哝地把头缩回去。
　　步重深吸一口气，一手按着轮椅轻巧地转了半圈，一手拦上叶尧的腰间：“轻薄了我，这么轻易就想走？”
　　男人挑起眉眼，平日里端素严谨的气质褪去，在澄澈的灯光下恍惚带上了精怪般惑人的颜色。
　　叶尧不知不觉地犯晕，脸上绯色蔓延开来：“你干……干什么？”
　　“干什么？”步重语气轻得不能再轻，他撑着轮椅站起来，凑近叶尧耳边，宛若气音的语调带着温柔的气息缠绵在耳廓。
　　叶尧想去揉揉发烫的耳根，然而整个人却像是被蛊惑了一样，软趴趴地撑在原地，动不了。
　　“来之前不是说了要过夜？”步重轻道，“你说……我想干什么？”


第六十五章 
　　深夜的风凉得透骨,自动感应的路灯没发现人的踪迹，自动把亮度调到了最弱，山里面偶尔传来夜啼叫声。
　　大厦的侧门突然闪出来一个人影。
　　他低着头,整个脸遮在连体兜帽的下面,黑色的衣服几乎隐没在夜色之中。
　　这人时不时想要抬头的样子，又强行忍住，贴着墙角。
　　这片区域的摄像几乎无所不在避无可避,但他走的地方却巧合得诡异,都是卡死了角度让人连他的身形都看不清楚，在边角里拉出一个扭曲的角度。
　　“没人，没有人……”他无声地呢喃着,颤抖的呼吸声听起来有点神经质。
　　胸膛里的心砰砰地跳着,脚步轻得不能再轻，兜里薄薄一个东西此刻却热得烫手。
　　“我知道你的处境，也知道你想要什么。”
　　“即便你现在进了天恒的实验室,但这不够——你在里面算什么，一个小小的助理,别说掌握到最新的技术,光提升成正式的研究院都够你在里面浪费几年青春。”
　　“怎么样？帮我这个忙,我给你想要的。”
　　“叶家原本就是医药发家,只要我们成功，有我们白城的支持,你想要怎么翻盘都可以。”
　　“……期待你的回复。”
　　这些话在他耳边回响,魔鬼似的蛊惑着心脏。
　　叶舒明又深又重地吐出一口气。
　　“老师……”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复杂。
　　叶舒明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对不起了。
　　我都是为了叶家。
　　很快,这一丝愧疚的情绪就被他捏散。
　　叶舒明抬起眼眸，眼底的狠厉一闪而逝。
　　按照白城的人给他的地形资料，叶舒明小心翼翼地一路走出基地。
　　门口的保安站得笔挺,在瑟瑟寒风的夜里警惕地巡视着。叶舒明还没靠近，他们已经迅速地扭过头来：“谁！？”
　　叶舒明擦了擦手心的汗，吞下因为紧张飞快分泌的唾液。
　　——不能露出破绽。
　　“我是前几天刚来的助理实验员，家里来电话有事，让我回去一趟。”叶舒明压住发苦的舌根，若无其事维持着平静的语气。
　　保安在他的白大褂上扫视了两眼，看起来放松了一些：“身份证明。”
　　叶舒明从口袋里掏出身份牌：“给。”
　　金属制的身份证明在仪器上“滴”地亮了一下，叶舒明的心情也随着保安脸上舒缓的神情缓缓回到原位。
　　“这么晚回去是家里的事比较急吧？”保安关切地问了句。
　　叶舒明含糊道：“嗯……是，是啊。”
　　保安又问：“需要给你叫辆车吗？这么大晚上的，山路不好走。”
　　叶舒明扯起嘴角：“不用，我家里有车过来接……麻烦你们了。”
　　“那行。”保安把金属牌还给他，“路上小心。”
　　背对着走出大门很远，叶舒明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全都湿了。
　　他摸了摸胸口，再抬头，就见面前长长的林荫道上，一辆黑色的汽车安安静静地隐匿在阴影中。
　　他脚步沉重地走过去，低头望见自己伸出的手竟然在微微地发着颤。
　　叶家的生死……不对，是他的未来，就压在这一刻了。
　　叶舒明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了车门。
　　车里黑乎乎的，没有开灯。
　　叶舒明看不清坐在车副驾驶的人的样貌，只能勉强看到那人稍稍侧过头，声音嘶哑，明显用了变声器：“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叶舒明坐上去，司机沉默地发动车子，在漆黑的山道上缓慢行驶起来。
　　气氛莫名的有些让人不安。
　　叶舒明动了动屁股，开口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要我拿的到底是什么？”
　　那人轻笑一声：“叶先生这话说的，怎么成了我让你拿的？我有说过……要你做什么？”
　　叶舒明愣住：“……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人挑着尾音，漫不经心地道，“是你先提出自己在天恒碰到了你弟弟，我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给你一个机会罢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叶舒明。
　　他脚底板窜上来凉气：“你玩我？！”
　　那人笑了一声：“话别说的这么难听。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会给你，至于剩下的……大家互惠互利。”
　　“你们——”叶舒明瞪大了眼睛。
　　“别激动啊。”那人瞥了眼叶舒明，懒洋洋地道，“我以为你早就明白我们互相利用这个事实，如果不是你还有一些利用价值，你以为有谁会多看你这个破产的叶、少爷？”
　　他在称呼上加重了音，毫不掩饰轻蔑和嘲讽。
　　叶舒明攥紧手，额头的青筋暴出来，抑制不住的心慌涌上来。
　　这和他设想得不一样。
　　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你们最好说话算话，要是哪一天你们不管我的死活……”
　　他狠声道：“别怪我也不客气。”
　　话虽这么说，但他手心的汗却怎么也止不住。
　　叶舒明很清楚自己目前没有能力跟他们叫板，万一哪天东窗事发……
　　他稳了稳心神：“你们让我那这个到底是要做什么？里面是什么东西？”
　　那人淡淡道：“和你无关。”
　　叶舒明攥紧裤袋里的U盘：“如果你这么没有诚意，我想我们没有合作的必要。”
　　那人嗤笑一声，空气莫名地紧绷起来。
　　叶舒明背后沁出冷汗，他瞥了一眼窗外，山里偶尔回响起的夜啼莫名地带着一丝瘆人。他不自觉地攥紧手指，往车门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嗤。”那人突然笑起来。
　　他一笑，空气中的剑拔弩张顿时消散得干净。
　　“不必紧张，叶先生，只要你好好跟我们合作，我可以保证，我们白城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合作伙伴。”
　　他微微侧过头，半边脸隐没在车灯的从窗外投进的微光中，叶舒明看不清他的表情，浑身上下却莫名的一阵颤栗。
　　这人……
　　竟然莫名地给了他一丝丝的熟悉感？
　　“我只是出于商业信息想要知道天恒在研究些什么而已，以你弟弟的年纪，在这里就是个助理研究员，虽然不知道他走了什么路子能进天恒，想来手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白城要的不过就是蛛丝马迹，你给我的东西不一定有用，算起来，还不一定是谁亏了。”
　　叶舒明刚才那点恍惚的感觉被打断，他低眉想了想，才低低地问：“那我家的事……”
　　“自然是会帮你解决的。”那人没了耐性，“你拿东西出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发现？”
　　叶舒明轻轻吁了口气：“没有。”
　　“那就好。”那人没再说什么，微微侧头，示意司机再开快一点。
　　黑色轿车很快消失在浓墨一样的夜色里。
　　“师父，半妖这东西非人非妖，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既是非人非妖，你说如何来的？”
　　“……徒弟愚昧。”记忆里那个声音有点模糊又很熟悉，犹豫道，“难不成是人祸？”
　　悠悠的一声叹息后，老人的手落到他头上：“人祸……不过是人心罢了。”
　　叶尧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的光晕，从窗外透进的阳光被纱帘遮去了刺眼，他抬手挡住光线，好一会眼前才清晰起来。
　　“这都几点了……”他撑着手刚坐起到一半，就嘶地咧了下嘴角。
　　他另一只手放到腰间揉了揉。
　　“真特么的……”他忍不住爆了句粗。
　　明明腿还没好利索，这人的体力怎么好成这样？
　　不对，应该说是……腰好。
　　他慢吞吞地爬起床，扶着楼梯扶手，好半天才下了楼。
　　客厅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厨房里时不时传来动静，叶尧懒洋洋地趴到吧台上，看着某人贤妻良母做早餐，忍不住笑着调戏了一句：“这么贤惠？”
　　步重听见动静，转过头，腰间像模像样套了个围裙，和他清冷严肃的气质分明不搭，却不知怎么地又显出一分和谐来，好笑又好看。
　　“你醒了？”步重和他说着话，手里不停，利落地摆好盘，从厨房里出来。
　　叶尧嗯了一声，腰间隐隐泛着酸，他懒得动，指挥步重：“把盘放这……对，就这，今天在吧台吃。”
　　步重脚步一顿，瞥见他一只手放在腰间自以为很隐秘，唇角忍不住带上一丝笑意，从善如流道：“好。”
　　叶尧这顿饭吃得吧唧吧唧心安理得，甚至在结束之后胆大包天踹了步重一脚指使他去洗碗。
　　被踹的人丝毫不以为意，看着懒懒瘫在沙发里摸肚子的小朋友，关怀备至地表示要不要来份饭后甜点。
　　“要。”叶尧大爷式挥手，“要切好的，每样来一份。”
　　步重点点头就又进了厨房。
　　他打开冰箱的门，眼神却瞥向糖在客厅的叶尧，半晌，轻轻笑出声：“胆子终于大了……”


第六十六章 
　　感情对于步重来说是种又稀少又多余的东西,童年时仅有的温暖随着他父母的逝去全部掩埋在了日后的冰冷中，偶尔回头看一看，仿佛蒙上了厚重的纱,再也看不真切。
　　唯独叶尧。
　　他噙着笑意,窗外的阳光就像他这时候的心情，荡涤了过往的所有灰色。
　　而且……
　　腿也好得差不多了。
　　步重眉眼间的笑意加深，他把手里的盘子放到叶尧面前,小主播哼哼唧唧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纯白色的毛衣掀起一个角，露出他柔韧白皙的腰线，软毛柔柔地蹭过他的肌肤,步重眉头一动,在他身边坐下：“还好吗？”
　　叶尧仰面看他：“什么还好？”
　　步重笑了声：“我是说你的……”
　　他手轻轻落到叶尧的腰间，小主播一个激灵。
　　“腰。”
　　落在他腰间的力道不轻不重，叶尧本来下意识想拉开他手的指头动了动,最终毫无骨气地停在原地。
　　“好舒服……”他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小猫似的把自己团了团,窝得更舒服点,“继续,你别停啊。”
　　步重被他这一声呻.吟勾得一个哆嗦。
　　他手顿了顿,感受到和昨晚一样又卷上来的热度，有些忍无可忍地闭上眼,片刻,睁开,咬着牙道：“你真是把我当成忍者王八……”
　　叶尧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步重动了动喉结。
　　顿了片刻，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柔和又随意地道：“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我带你去见爷爷？”
　　叶尧：“哦，好……等等，什么？！”
　　他猛地睁开眼睛，见鬼似的盯着低眉给他按摩的男人：“我刚才好像幻听了……”
　　他表情碎裂地问：“告诉我你刚才没说话是吧？对吧？”
　　步重抬眸，对他温和一笑，对着他的表情赏心悦目，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带你去见爷爷好不好？”
　　“我想了想。”他轻描淡写地道，“我们既然在一起了，还是得带你见一下家长，才能体现我对你认真负责的态度。”
　　他礼貌又温柔地对叶尧询问道：“你理解的对吧，亲，爱，的？”
　　叶尧被他这拖长的语调惊得一个激灵，猛地从沙发上窜起来。
　　“……”
　　他！不！理！解！
　　那个一开始冷静又庄重，仿佛根本没有情商的步重到哪里去了？
　　给他还回来！
　　步重望见他三观尽毁的模样，心里愉悦得不行，还想再说几句，腕表却突然震起来。
　　他抬手看到上面的名字，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下，才接起来：“……什么事？”
　　电话那头声音又快又急地说了一通，叶尧躺在沙发上隐约听了一些，又不真切，但莫名的，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不自觉地坐直身体，把手里的抱枕放到了一边。
　　片刻，叶尧紧盯着步重挂了电话，看着他抬头，转过来的脸上没了刚才的轻松和逗弄，黑沉的眼底隐约有深不见底的波澜迅速被掩下。
　　步重沉声道：“我们得去一趟研究室。”
　　“……出事了。”
　　司机把车开出了风驰电掣的水平，两人横穿整个C市赶到天恒的时候，才堪堪过去半个小时。
　　“我去一趟委员会。”步重重新坐上了轮椅，被赶过来的闫旭推下车。
　　叶尧瞥了眼他搭着毯子的腿，点头，语气急促道：“我倒实验室分清楚到底什么情况，你不用管我。”
　　说完，他随手捋了一把头发便匆匆跑进实验大楼。
　　今天核心区的氛围明显不对。
　　叶尧刚一进门，里面切切的私语一顿，所有人的目光立即投到他身上。
　　王勋林背着手从人群后面走上来，在众人屏住的呼吸中，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又深了许多。
　　他低低地道：“我们的数据……失窃了。”
　　所有参与这个项目的组别资料都存放在超算里，并且断绝和外界网络的任何联系。这里的每一份资料，每一个数字，都打上了绝密的标签被庇护在保密协议下。
　　按理，在天恒如此重重的防护下，核心实验组的任何消息都不可能被带出去，但今天早上第一个过来复合数据的人却发现了电脑终端的数据有被人下载过的迹象，匪夷所思悄无声息地发生在了半夜。
　　“能够启动到数据库的权限非常高，我去问过，所有能做到这件事的人都告诉我他们昨晚不在实验区，调取的监控也证实了这一点。”王勋林眉头紧锁，“监控里不光没有他们的出现，从昨晚我们离开到现在，别说是人，连只苍蝇都没有接近过实验室的门。”
　　他难以理解地道：“既然如此，这人是怎么从项目组互相独立屏蔽、重重防护的数据库里拿到资料的？”
　　“而且……”
　　他顿了顿，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叶尧能听见的音量艰难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如果拿走他的，就是导演这一出变异戏码的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实验组里除了负责的王勋林和叶尧，其他人并不清楚他们所做试验的最终目的，包括其他的组别，除了委员会的人，全都各自负责各自的部分，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实验内容不外泄。
　　——资料会外泄这种可能性，从来没出现在这些单纯醉心研究的研究员脑子里。
　　此刻，所有人眼巴巴地看着叶尧和王勋林，惶惶不安地也不敢说话，就等着他们出来说一句安抚人心。
　　叶尧揉了揉眉心，拉着王勋林往角落里走了几步：“……监控里不可能查到有人进实验室，别往这个方向浪费精力了。”
　　他抿紧嘴唇，语气微沉，却似乎带着点其他什么东西，轻声道：“那个资料，是我下载的。”


第六十七章 
　　“你说什么？！”王勋林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嗓门一叫差点把满屋子的吓一个跟头。
　　叶尧有些无奈：“您老小声一点……生怕别人听不到？”
　　“你疯了！”王勋林瞪着眼睛，“委员会制定实验室规章的时候三令五申这里面任何东西不能以书面或电子或口头任何形式带到外面去，你居然还敢顶风作案拷U盘？”
　　老人气得脸涨红：“这事一旦被上面的人知道,你就算是委员长也没用！”
　　叶尧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道：“我也知道啊，这不是昨天咱们实验数据出来高兴嘛，就想着拷下来回去再研究研究,谁知道临时有事回了趟家,我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不然以他的职位，不是通敌叛国、把东西留在基地里及时解释一下也没什么大碍。
　　“那现在怎么办？”王勋林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忽然抬头,一把抓住叶尧的手臂,“对了！赶紧去看看U盘是不是还在你的房间，如果没被人动过就还有补救的机会，顶多报上去挨个处分,你态度好一点诚恳道歉写个反思，应该后果不会太严重。”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扯着叶尧去休息区。
　　叶尧叹了口气,反手阻住他：“不用了。”
　　王勋林一愣：“什么？”
　　“要只是因为数据拷贝的事情,我不至于这么急地赶过来。”
　　王勋林都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叶尧正要再说什么,门口忽然响起轻微的动静，他转头看过去,就见步重坐在轮椅上,正眼眸深沉地望着他,身边还跟着几个人。
　　“抱歉叶先生。”步重身后走过来的男人说道，“委员会请您去一趟。”
　　“依照目前收到的消息，市场上已经漏出风声可以产出编辑基因的药物,根据我们的查证，和实验室泄露出去的数据非常相像。”委员长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消息，眉头紧锁。
　　“失窃是昨晚的事，风声这么快放出来，会不会是个误会，只是相似药物？”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个人问道。
　　“不会，虽然流出来的信息故意模糊了数据，但我们全程跟下来不可能看错。”委员长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撑着头按了按眉心，深深的纹路却怎么也按不开，“好不容易有了进展，现在消息泄露，还不知道那些背后弄出变异人的势力会有什么反应……”
　　桌边坐的一圈人顿时哄起一阵议论，气氛一触即发的紧张，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掩饰不去的慌乱和焦急。
　　“好不容易有点进展……”
　　“消息放出去，我们原本的打算全泡汤了！”
　　“这么大的事，上头有什么反应？”
　　压低了的讨论声在房间里嗡嗡嗡的，夹杂在其中的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时不时瞥到房间的一角，触及到某个身影的时候，又飞快地挪开，欲言又止带着点压抑的火。
　　叶尧就坐在那里。
　　他静静地低垂着眉眼，看起来像一座笼罩在阴影里的雕像。从开始到现在，任那些人窃窃私语，他一声都没吭过。
　　——整件事追究责任，叶尧肯定是第一问责对象，换成别人能慌得六神无主的境遇，到他这里，不知怎么的反而有了点精神恍惚漫不经心的味道。
　　“还这么狂……”有人嘀咕了一句，随即被旁边人一个眼神按下去。
　　实验项目能进行到这个地步，往大了说功劳完全可以归于叶尧一个人身上，底下的研究员不清楚，但委员会清楚明白得很——没有叶尧，靠他们慢吞吞的进展速度能在入土前研究出解决变异体的药都算祖上烧高香。
　　更何况……
　　不着痕迹的眼神又瞥了瞥坐在叶尧身边的另一个人。
　　委员会的人忍不住龇牙。
　　这位大佬特么的怎么就坐着不走了？！
　　委员长搓着鼻梁思索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朝角落走过去，脚步却是怎么看怎么不情愿，慢吞吞踌躇得很。
　　他在步重面前停住，又隔了一会，才迟疑着开口道：“步总，你看这上头下来了指令……叶尧还是要得去交代一下——”
　　话没说完，就被步重淡淡地打断：“不去。”
　　委员长一愣，耳聪目明还没退休的老头愣是以为自己急出了幻听：“……你说什么？”
　　步重稍稍侧过头来，视线却还是牢牢盯在叶尧身上，一点余光都没施舍给他：“我的实验室，我的项目负责人，谁有这么大的权力说带走就带走。”
　　委员长压根没想到自己最大的障碍居然会来自这个风评里“最精明稳重”的步家继承人：“可是……”
　　他张着嘴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但这回的事太严重了。”
　　“我知道你对叶尧赏识，他进天恒你的举荐出了很大的力，但这次不是往常那样集团里你说一句就能解决的内部矛盾，涉及到国家安全，上面等着我们的回复，必要马上把所有的情况弄清楚我们才能制定方案把损失减小到最少！”
　　他说着，语气也严肃起来，隐约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希望天恒，还有步总，能正确判断局势，不要让我难做。”
　　这个项目本来就是国家起头组织和天恒的合作，委员会里领头的几个全是带着任务加入的。委员长立场在国家层面，眼看着步重这么不清醒，他手指动了动，就要打电话请人进来用点硬手段。
　　“不用麻烦了。”
　　步重身旁一道声音插进来。
　　委员长微愣地看过去，就见刚才还静看窗外发着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的叶尧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头，对他语气平静地道：“车来了吗？我现在就去。”
　　他手轻轻按在步重的手背上，阻止了他想要说话的动作。
　　手下的肌肉一紧，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叶尧轻瞥了他一眼，站起来：“我们走吧。”
　　委员长暗中松了口气：“这样好，这样好……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事，步总不用担心，叶尧例行文化之后我们会把他送回来的——”
　　“最好是这样。”男人低沉的声音打断他。
　　委员长怔楞：“什么？”
　　步重抬头望他，明明坐在轮椅上比他矮上半个身体的姿势，却莫名其妙地让委员长感受到了压迫感：“叶尧是我的人，以后会姓步，所以希望、你们能对他好一点。”


第六十八章 
　　叶尧还是第一次坐上带铁栏杆的车。
　　他坐在位置上,略带新奇地打量了一圈车内，又透过栏杆朝外打量，坐在他身边的人瞥见他毫无所谓的样子,不禁有些惊奇。
　　这当然不是那种囚犯押送车,但一个正常人坐进来瞧见铁栏杆总会下意识产生心理不适，还真没见过跟游览观光一样甚至还想给外面景色拍个照的人。
　　负责护送的武警不自觉收起了一丝轻视，坐直身体,朝司机示意了一下。
　　车子发动。
　　叶尧系上安全带,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纹丝不动的侧脸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心真大啊……”武警在内心默默念了一句。
　　车子停在一栋建筑前。
　　叶尧下车，沉默地在武警的陪同下走进了悬挂着大徽章的建筑里。
　　对面街道三两的人群中,有一个身影飞快地拐进了另一边的岔道。
　　“怎么样？”
　　“很顺利。”
　　那边顿了片刻。
　　“……确定没有人发现？”
　　“放心吧先生,我看着武警送他进去的，肯定是栽了，您不用太担心。”
　　“倒不是担心,只是觉得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那头缓缓道，忽然笑了一声,“也对,因为沈老爷子的事情,上头本来就对他藏着提防,要不是他有制药的本事……”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你让人撤回来吧。”
　　“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天恒的会议室内,原本挤满了人的房间空了下来。
　　委员长没了刚才在人前的严肃模样,叹了口气,忽然苦笑起来：“你们真是为难我这个老头子，唱黑脸的感觉可真不舒服。”
　　步重扯了扯衣领，面无表情道：“我看您老人家刚才对我‘谆谆教导’的时候倒是挺开心的。”
　　委员长咳了一声：“……不说这个,杨部长和你弄这一出，确定有用？”
　　“上不上当不知道，但这些日子从对方的举动来看，能感觉出他们有些急躁。”步重目光朝窗外看去。
　　他声音低下去，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何况还给自己找了个替罪羊呢。”
　　“等着看吧。”他淡淡道，“很快就有结果了。”
　　委员长听得有点糊涂，张了张嘴想说话，又闭上了，片刻，缓解气氛似的转移话题道：“不过你刚才说那句话还是真把我惊到了，好好地说话，突然来句什么‘我的人’，我看当时好几个人吓得不轻——知道你看重叶尧那孩子，倒没想到看重到这地步——怎么，是想以后把天恒的股份分给他套牢这个人才哈哈哈……”
　　“对。”
　　“哈哈哈……嗝。”委员长的笑声卡在喉咙里，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呆愣愣地道，“你、你什么……啥？”
　　步重从窗外收回目光，唇角带着笑意，慢条斯理地道：“我是要把股份给他，而且不光是天恒的。”
　　他微微笑道，语气平淡却莫名地让人从脚底一个激灵：“只要他想，以后整个步氏的名字前还能加个叶。”
　　他推着轮椅从呆成一座雕塑的委员长身边经过，拍了拍可怜的他的肩膀：“他和我，是要带回去入族谱的关系，所以这几天你最好跟跟那边说一声，对他客气一点。”
　　“……懂？”
　　药剂数据失窃的消息如同下水道的沸水一样迅速发酵升温，很快流淌到任何一点可能相关的地方都隐约听闻这件事的地步。
　　“你听说了吗？”
　　“基因编辑……”
　　“这消息认真的？！”
　　数不清的波澜在貌似平静的湖面下翻滚汹涌着，终于，在三天后的下午轰然爆发！
　　“——叶氏集团人体基因编辑发布会，12月26日，C市锦华酒店12层，同步网络直播。”
　　在天恒和相关部门不可置信的关注中，偷东西的贼大摇大摆发了个消息，并且轰轰烈烈通告到了全网。
　　【本来打算脱离网络世界回归三次元，但想来想去，有件事还是想来澄清一下。】叶舒阳翘着脚在直播间里刷刷地打字：
　　【之前大家都觉得我用假药来骗人，实际上我是被冤枉了。】【今天要召开发布会的，是我大哥，那种医药界的大佬都要去参加，登上国际新闻的发布会你们懂吧。】【所以之前的事情怎么说呢……其实涉及到一点我家里难以启齿的秘密，总之，我是被冤枉的。】他得意洋洋又迫不及待地在屏幕上敲下最后一行字：【百分百保证药效，欢迎大家继续光临。】
　　收回打字的手，叶舒阳忍不住吹了个酣畅淋漓的口哨。
　　这段日子他憋得太难受了。
　　直播间出事的时候他以为这已经是自己最倒霉的时候了，却没想到后来厄运一件接着一件，他那个一直看不起的哥哥叶尧，突然改头换面搭上了不得了的人，整个叶家像是螳臂当车一样瞬间被撕得支离破碎，他寄希望于能回家力挽狂澜的大哥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还变本加厉地被叶尧把全家人都弄进了局子里关了两天。
　　到后来其他人倒是放出来了，但顶梁柱叶华全却仍然陷在里面，本来风雨飘摇再加上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交上去的叶家财务隐秘——不，这根本不用猜，就是叶尧那个混账东西！
　　叶舒阳回想起这段时间被那些“朋友”避之唯恐不及的羞辱，咬得后槽牙发疼。
　　“你给我等着……”他哼了一声。
　　不过。
　　“你等一等，大哥很快会让让叶家重新起来的。”
　　叶舒明的保证才过去没几天，没想到这么快所说的“转机”就来了。
　　叶舒阳缩了缩自己窝在沙发上的腿，环视了一圈这个屋子。
　　二十平米的房间对他来说连身体都施展不开，里面摆放的家具全是平民产品，原来住的大屋和他名下的公寓房产全都因为财务问题被冻结之后，他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终于可以回去了……”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随即脸色狰狞起来。
　　“叶尧，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第六十九章 
　　台下的闪光灯连成一片海,来带着空气都像被点燃了一样黏着着一股令人紧绷屏息的焦灼感。
　　叶舒明站在出场的门后，瞥见门外热火朝天的景象，深深吸了口气。
　　“只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不光是叶家,还有你，都能漂亮地翻个身。”
　　“只是一点点抛头露面的事情，叶先生该不会连这点代价都不愿意出吧……”
　　“叶尧的身份在上面人眼中本来就尴尬,你只要把事情抛到明面上,没人敢对你出手，不管是顾忌民声，还是我们在背后的庇护——你知道我们的能力,只是目前不方便在国内做些什么,需要你给我们当个代言人……”
　　叶舒明攥紧手指。
　　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管是为了叶家，还是为了他自己。
　　他伸出后,推开面前的门，仰头走了进去。
　　他一出现,外面顿时激动起来,所有人的目光还有镜头一瞬间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叶舒明脚步一顿,有种自己在焦点中央被点着了的错觉,不过只是瞬间，他稳住脚步,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发言台上。
　　“诸位。”他暗中呼吸呼吸了几个来回,把声音控制在平常的语调上,手心微微的出汗还是掩盖不了当中细微的颤音。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叶舒明眼中厉色一闪：“感谢各位媒体朋友出席今天的发布会，下面，我将针对于白城医药最近的研究成果为各位进行介绍和解答……”
　　他官方地说了几句废话,很快转过话题：“众所周知，国际上很早之前已经开始对人类本身的基因开始进行研究，但基因链的复杂导致我们的探索之中处在浅显的表面，没法触及到根本。”
　　媒体精神一振，知道要进入正题了。
　　“通过对DNA的编辑来避免某些遗传性传染病的发生，甚至在出生前就进行基因筛选来控制人类后天的天赋——这些看似于天方夜谭只存在于大家想象中的美好企望——”
　　叶舒明深深吸了口气，抬眸望着下面的人，一字一顿道：“从今天开始，都可以实现了。”
　　底下嗡嗡的声音突然一静，片刻之后，所有人脸上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呆滞表情才缓缓地破裂开来，露出底下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来看看是不是做梦的惊诧来。
　　“这不可能！”
　　“天！”
　　“修改基因……”这是什么概念！
　　哪怕提前已经知道了消息，这时候被当面通知，所有媒体包括紧盯着这场直播的人，仍旧有种天方夜谭的荒谬感。
　　底下有的记者脸红脖子粗的怒吼了几声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职责，长枪短炮顿时对准了台上，虎视眈眈。
　　叶舒明看着他们的反应，惊慌和紧张忽然就没了，心中的满足感飞快地翻上来：“白城医药这么多年致力于开发基因产物，到如今终于有了突破性的成果——”
　　他志得意满地转身示意屏幕，画面一转
　　“！？”
　　图片上倒挂的肢体狰狞地仿佛能透过荧幕戳出来，滴滴答答的液体仍旧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在突出的毛刺上凝固成悬挂的画面。
　　——赫然是前段时间在网上出现了一瞬就被全部抹去痕迹的“蜘蛛人”！
　　“……什么东西！”后排一些业内和风险投资下意识地往后仰，表情扭曲地惊叫。
　　现场顿时嗡嗡地混乱起来。
　　“草！”角落里有人暗骂一声，“真特么不要命了！”
　　这人按了下胸前口袋，不着痕迹地从通道往发布台走过去。
　　而前排的有些媒体则是缩了缩，陡然生出些不安的感觉。
　　没多久之前，这个事情似乎有些风声，可没等他们打听出什么结果，就忽然全部销声匿迹没了动静……
　　发布台上面挂着的“白城”两个字似乎突然成了深深的漩涡，拉扯他们准备一起跳海。
　　“好奇吗？”叶舒明笑着道，浑然不觉异样。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听说这个秘密时的惊诧和不可置信，有种将要亲手掀开这个世界幕布的诡异兴奋。
　　他理了理胸前的领带，放慢了语调：“屏幕里的，是一种由人类异变而来的怪物，产生原因暂时不明，破坏力极大，且无视了人类的体能极限，肌肉组织密度能够让他支撑起‘飞檐走壁’之类堪称特技的行为，甚至达到肉身抗子弹的地步——普通的小型枪支冲击力完全无法冲破他的皮肤表面。”
　　“除此之外，他尖利的指甲能在一瞬之间刺破10mm的混凝土墙壁，奔跑速度达到超越极限的60km/h。”叶舒明的眼中渐渐闪现出某种狂热的光芒，“在我的眼中，这种生物与其说是‘怪物’，更加像是人类朝某方向进化暂时失败的产物——失去理智的副作用掩盖不了他的优越性——这！就是人类未来基因优化的方向！”
　　话音落地，会议厅里嘈杂的声音一顿，粗重的呼吸声悄无声息地游走在人群中。
　　“而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消除这种副作用的方法！”叶舒明一伸手，指向屏幕里狰狞的怪物，声音慷慨激昂，“白城潜心研究数载，终于在基因研究方面取得跨越性的进展，直接作用于的新药品已经送上产业链，接下来我就将带领大家领略这堪称契机的成果！让你们知道——我们人类，即将打开神之领略！窃夺上帝的权柄！”
　　“砰！”……“乒！”“彭！”
　　无数人惊愕的从椅子上弹起来！
　　“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
　　荧幕上放出的视频里，几乎遮蔽了整个镜头的幽蓝色翅膀飞快地萎缩，露出下面一张美艳绝伦又诡异绝伦的脸。
　　这是个女人。
　　蓝色花纹从她脸上蜿蜒着延伸到赤裸的上身，下端渐渐覆盖上泛着银色的鳞片，偶尔流光一样微闪。
　　很美，看起来也很危险。
　　然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她身上代表着异常的翅膀如同不存在过一样潮水般地退去，到最后除了过分精致不似凡人的容貌，竟然在她身上看不出任何一点异于常人的地方。
　　“这就是注射了‘神光’的效果——如同神迹一样给人类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伴随着叶舒明陡然拔高的音调，镜头里女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她的眼睛。
　　“！”
　　这一刻就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朝着屏幕里伸出手，露出痴迷的神色。
　　她的眼睛里好似含着星辰，含着宇宙，漩涡一样拖着人不由自主地溺毙进去。
　　“这是……进化人？”
　　“没错！”
　　“就是进化人！”
　　叶舒明望着台下那些他以往只能听说一个名字的大佬这时候将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注意都放到了他的身上，心中前所未有的野心和掌控感在这一刻无与伦比地膨胀起来！
　　——“从今以后，叶氏，甚至白城，你都可以成为唯一的发言人。”
　　果然……
　　他低眸掩下眼中略显疯狂的笑意。
　　这一切都快实现了！
　　“基因变异的缺陷已经被我们新研制出来的‘神光’完全被克服！——抛弃掉异变的部分，保留下人类需要的。”叶舒明低低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蛊惑，“想象一下，你能够拥有让世人都惊叹的美貌……”
　　女人站起身，玲珑的曲线惊心动魄，上帝的精雕细琢似乎都无法呈现出如此完美的作品。黑发顺着她的抬头从脸颊侧缓缓滑落，落进人的心底。
　　她微微一笑，下一刻，如同一缕烟一样消失在了原地。
　　“……还有无人匹敌的速度。”
　　“或许是开发到极致的脑域智商，再有可能，堪比机械的力量，甚至是一些只能出现在神话里的能力——呼风唤雨移山填海。”
　　即便知道这话里带着多少引诱的成分，然而镜头里女人能引人发狂的容貌似乎在无形中拉着所有人丧失理智。
　　“叶先生！”台下突然站起来一个人，他脸颊涨红声音抖动，“我想请问一下，贵公司这个项目是已经完成了吗？”
　　叶舒明点头：“对。”
　　那人更加激动：“还有多久可以进入量产？”
　　叶舒明一笑：“现在。”
　　又是一阵惊叫。
　　“项目完成寂静投入生产，诸位如果感兴趣，发布会结束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参观一下。”叶舒明彬彬有礼地邀请道，“毕竟，眼见为实。”
　　轻微的骚动立刻成了浪潮，大厅里瞬间失去了理智，有人站起身，克制不住地围上来，要求马上看到成品。
　　叶舒明在媒体还不停歇的聚光灯下走下台，下面无数的人看着他，等着他带领着他们改变这个世界。
　　在今天的发布会没有开始之前，没人能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结果。
　　叶舒明被簇拥在中间，灯光衬托得他的正装更加的耀眼夺人。
　　他马上……
　　就会踏入自己曾经向往的、触及不到的世界。
　　“砰！”
　　紧闭的大门突然重重地撞到墙上。
　　欢乐的海洋被打断，几百双眼睛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抱歉。”门口的人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袖，抬头环视了一圈衣冠楚楚的众人。
　　他脸上还带着笑意，一边走进来，一边说话：“我好像打扰了你们的聚会。”
　　被簇拥着的叶舒明听到动静一转头，忽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叶尧站定，在他身后，两排黑衣服的人小跑进来，转瞬就占据了整个大厅，媒体的抗议声还没出口，就被强制关掉了设备。
　　在一片惊慌的骚动中，叶尧不紧不慢地朝叶舒明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哥哥。”


第七十章 
　　【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黑屏了？当科幻电视看得正起劲呢……】【老子刚刚点进来就送我兜头黑,靠！玩我！】
　　直播突然被掐断，屏幕前的吃瓜群众一脸懵逼。
　　同时懵逼的还有叶舒阳。
　　他呆呆地坐着看着直播间里的弹幕刷刷地过。
　　——叶尧……的声音？
　　怎么可能？他不是被已经被带走关起来了吗！？
　　叶舒阳有些冷静不下来，他拿起水杯咽了一口,放回桌子上的时候杯底和桌面磕出一声脆响。
　　而此刻的场内。
　　骚动渐渐平息下来。
　　名流们趾高气昂地打了一通电话各种威胁“我是某某某,你们什么人竟敢这么对我”，然而很快发现那些穿着一色黑衣服的人嘴巴像锯了一样一声不吭，看在他们身边,但凡有气哼哼不听话非要出去的就把他们像小鸡仔一样地拎回来,并且完全无视了他们牛逼轰轰的自报家门。
　　渐渐地，这些人也发现场面不对劲了。
　　叶尧掏了掏耳朵，走到被便衣包围的叶舒明面前：“见到我这么惊讶？”
　　叶舒明领带落到了外套前,形容有些狼狈地看着叶尧：“你不是已经——”
　　“已经被带走了？看管起来了？没法碍你的事了？”叶尧啧道。
　　他上下打量了一边叶舒明,忽然叹了口气：“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聪明呢……”
　　这轻飘飘的一句却像是突然戳到了叶舒明，他手指猛地一抖，整个人都颤了下。
　　叶尧语气惋惜：“放在休息室的磁盘是你拿走的,放出风声来的是你，开发布会的也是你,可你怎么不想想,这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事情,怎么不是你背后的人来,非得上赶着你出头？”
　　叶舒明闭了闭眼，眼皮下的眼珠剧烈的颤抖着。
　　显然叶尧的话,踩准了他一直怀疑却不敢去面对的地方。
　　“你是说,”他深呼吸道,“磁盘是你故意让我……”
　　“对。”叶尧干脆承认。
　　他嗤笑道：“不然呢？好好的实验室严令禁止不许带出去的东西，我的权限能让我在实验室里住下来，非得拿出去放在休息处？”
　　叶舒明鼻翼煽动,脸色霎时间涨红，旋即又飞快地褪色，惨白惨白。
　　“打从那天我看到你跟着你导师进基地我就看到你了，你倒是没想到我会在，不管是谁告诉你我在天恒的消息，又是谁指使你这么做，从你那天晚上偷偷摸摸躲过监视器往外走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天恒国际级别的研究基地，眼下又在负责绝密研究，你真当门口站岗的人是死的？大半夜一个人偷偷摸摸出去，第二天就说有资料丢了——用你那被贪婪冲昏头的智商想一想，上头专门派过来负责这次安保的人会发现不了你的异常？”
　　“所以……”
　　叶舒明脑子嗡嗡地响，这几天以来一天接一天的消息几乎将他赶鸭上架地抬到了眼下的境况，这时候放空了热度过高的脑子再看，他从一开始似乎就掉进了一个漩涡里，拉扯着他一步一步毫无知觉地往下掉。
　　叶尧看着他的神情，冷淡道：“你被利用得彻底。”
　　“叶家出事再加上我的变化，让你慌了神，所以，你或许也不是没发现这里面有问题，但还是下意识忽略了其中的可能性，抵挡不了诱惑孤注一掷也要试一试。如果成功了，叶家不光能崛起，以后对外的发言人或许就成了你，何况还能借着白城的势力再往上一步——你是这么想的。”
　　“但是可惜了。”
　　叶尧吁了口气：“我目前还不清楚你背后的人是谁，但显然他对叶家的情况非常了解，或者说，对我很了解，才能用这个甚至算不上圈套的拙劣把戏把你拉上船。”
　　思绪搅成一团隐隐作痛的叶舒明下意识接了一句：“……什么？”
　　“因为他知道我在天恒啊。”
　　叶尧淡淡一笑：“甚至……”
　　“他知道我在天恒的职位。”
　　“从始至终，他就是因为我，才找到了你这把好用又愚蠢的枪……诶，你说说，咱们身边到底有哪个这么机灵的人，干了这么机灵的事？”
　　“不会的……”
　　叶舒明已经听不进去叶尧的话了。
　　他微微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喃喃摇头道：“他明明说你被上头的人防着，只要有成果，没人会介意换个合作者。
　　“不对，这全都不对……”
　　“他骗你的。”叶尧轻轻笑了笑，残忍地戳破了他摇摇欲坠的自我欺骗，“从头到尾，你就是个被耍得团团转的跳梁小丑。”
　　“把你推出来当替死鬼，一个自愿树立起来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标杆，在你洋洋得意幻想着美好前景的时候，真正策划这件事的人早就逍遥地到了不知道哪个地方。”
　　“……棋子而已。”
　　叶尧转过身，不再看他，对旁边人示意道：“把他带走。”
　　叶舒明失魂落魄地被人扯着一路往外，快到门口的时候，似乎突然回过神，猛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叫声。
　　“我不甘心——”
　　“不甘心！”
　　门砰地一声关上，叫声隔着厚厚的门板传进来，多了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失真感。
　　叶尧微一侧头，就看到几十家媒体和那些被邀请来的嘉宾惊惧又难掩探究的眼神，仿佛被刺到了一样刷地转开，像是跟他的视线对上就能被蜇到。
　　他没去理会，对一旁的人吩咐道：“找个人盯紧了，他现在正当没了理智，套一套，说不定能问出背后的人是谁。”
　　一个人点头应声去了。
　　叶尧轻轻舒了口气，嘴角扬起一丝轻笑：“下面，该轮到善后了。”
　　直播断了半个小时，等着的观众不耐烦的撤掉了一批，剩下看热闹不嫌事多的，一边嗑瓜子甚至打电话到了官方找个究竟。
　　就在这时，黑屏的画面闪了闪，跳出几段雪花，随即清晰的画面又出现了。
　　“来了来了！”
　　叶舒阳咬着指甲火急火燎，突然听到电脑里跳出来的提示音，猛地扭头。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直播里面已经大变样，后排做得端端正正的业内人士不见了，媒体倒是齐刷刷的还在，但一张张苦瓜一样的脸配上空荡荡的发布台，怎么看都怪。
　　【人呢？？】
　　【刚才台上那个小哥？啊啊啊长得跟能去站台似的！人家还想一会儿送个小火箭666……】【老夫掐指一算，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黑屏半小时，人都不见了，闭着眼睛我都知道出问题了，用得着你说？】“咳。”
　　吵吵嚷嚷中忽然传出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咳嗽声。
　　骂骂咧咧的弹幕顿时一震。
　　镜头里，一双布鞋踏上了台子的边缘。
　　【好……好有气势！】
　　【等等！这人好眼熟？！】
　　【这不是那个那个……方解石？卧槽！方解石方老啊！】【华国医药督建会副主席！？这会议的档次……忽然特么的有十八层楼那么高啊！】【我原来还觉得是白城装神弄鬼来着……】
　　【这说明什么？？基因修改真的成功了！？我前面还不信来着……卧槽！卧槽！卧槽！！！】由医学改革引起的人类生命质量的大跳跃，在科技进步的同时，也让医药学变成了最受人尊敬的专业之一。
　　在这方面，方解石响当当的名头，在国人心中的地位丝毫不逊色于一些首长。
　　他的到来，似乎把今天这一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大剧推上了彻底的高潮。
　　方解石一身红色唐装，背着手走到发布台上出现在镜头里。
　　“诸位。”他无比严肃地道，原本就安静入鸡的会场顿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我来给今天的发布会做个解释。”
　　被镜头扫不到的四周的黑衣人包围着的媒体兢兢业业记录着他的发言。
　　“前几日我研究院一批资料被窃走，经考证，就是今天所谓‘白城最新研究成果’的发布内容。”
　　他开口就是一句暴击。
　　【！！！】
　　【真假？！研究院的东西也敢偷？】
　　【这年头偷东西的人还敢大摇大摆出来开直播？？？@迷惑行为大赏】【要不是这话是方解石说的，emmm……好梦幻啊……】“视频里出现的变异人……”方解石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台下角落里随时根据网络舆情给他提示的人，哦了一声道，“没有白城的人说得那么玄。现代工业发展，污染日益严重，有些畸变的人不足为奇。”
　　“你们小年轻爱用的那什么美颜、PS，三分真七分假，哎不是我说，你们现在的女孩子，太虚荣！照片搞得爹妈不认，下巴尖得能把家里陈年老土的墙都能戳透……总之，白城那图骗骗外行人勉强。”老爷子收放自如，借机抨击了一番实事后。
　　“这段日子白城的股价跌得很快，因为长久没有研制出新型药物，市场份额进一步被挤占。根据不可靠内部消息，白城今年的对赌如果完不成，它的股权会被控股的金峰风投继续稀释……咳，那什么，一不小心说多了，刚才的话大家就当没听到吧。”
　　这怎么能？
　　难得的内部消息！大佬间的八卦！
　　看直播的观众兴奋得不行，双眼冒光地盯着屏幕，明知道方解石看不到，还是一个劲地发弹幕催他多说一点。
　　变异人的消息自然地就被转开了话题。
　　方解石看着底下的人神色稍稍舒缓，心里也默默松了口气。
　　把天恒的项目对外宣布成研究院的成果，方解石压根没去管里边的弯弯绕绕，今天早上接到自己徒弟电话的时候，他甚至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现在想想，之前站在发布台上的那小子，据说是自己徒弟的哥哥，偷了天恒的东西还敢大摇大摆又愚蠢至极地拿出来宣扬。
　　他憋了口火气，闷声道：“我国的知识产权和专利法案一向保护各个机构的研究成果，但没想到，在我们医科院的内部！居然会有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发生——而刚才那位在发布台上口口声声说白城已经研制出基因药物的人，就是从我们研究室偷出资料的实习生！”
　　“哐！”
　　叶舒阳手里的杯子整个砸到了地上，溅起的玻璃碎片划过他的手背带起一溜血花，他却浑然不觉。
　　而他开着转播的直播间里早就炸开了锅。
　　【我的天！本以为是王霸逆袭，结果……连自家哥哥也是个盗版货！？】【我听说“叶大师”还是他亲哥哥来着，这一家人都是怎么回事啊？一大一小两个联合起来欺负老二？】【哈哈哈嚯嚯嚯呵呵呵，快看主播那表情，彻底懵逼！】


第七十一章 
　　“问得怎么样了？”
　　“不太好。”便衣一边给叶尧指方向,一边低声道，“我觉得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多少情况。”
　　叶尧沿着铺了地毯的走廊一路到底，推开门。
　　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见他进来,只是侧过头微微点头算作招呼，立马又扭回去，神色严肃地盯着面前。
　　叶尧一边走过去,一边脱下外套,顺手递给一旁的人：“什么都没说？”
　　“倒也不是。”杨部长皱着眉，“进来之后要了杯水。”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本来没想到这么棘手，专业的审讯人员要从别的部门调过来,得晚一点到。”
　　面前是落地的单向玻璃,叶舒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白惨惨的墙壁映得半弯的背都有些佝偻，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双手抱在头顶插在发缝里，神经质地不停揉搓着头皮,力道大得恨不得把皮搓下来。
　　叶尧惊讶道：“这么一会儿功夫人怎么成这样了？……专业人员还没到你们就刑讯逼供？”
　　他望见杨正一无语瞥过来的眼神,耸了耸肩：“我开玩笑的。”
　　“他不说,是还存着点可怜的希望,跟他们的人照过面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我进去跟他谈吧。”叶尧长腿一伸，从杨正一身旁绕过,“怎么说我们还是兄弟,搞不好他看在血缘的份上能脑子清醒一点给他可怜的家人留条活路。”
　　“血缘”两个字被他拖长了音调,显得轻慢又讽刺。
　　叶尧推门进去。
　　不大的房间在一片寂静中显出了空旷，他走到叶舒明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只能听到从桌子对面传来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叶尧懒懒往后一靠：“刚才在大厅不方便说话,这里挺好，没人打扰。”
　　叶舒明脸埋在手心里，像是根本听不到他说话。
　　叶尧不以为意：“我们接着聊聊。”
　　他也不理会叶舒明不吭声，想了想道：“之前说到哪了……哦，那天晚上来接你的人——你还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他许诺给你什么好处？”
　　“他怎么怂恿你去偷我东西的？”
　　“天恒的情况他对你透露了多少？”
　　“……”
　　长久的沉默，叶舒明别说一个字，连个眼神都没给。
　　这是不准备合作了。
　　叶尧闭上嘴，房间里瞬间安静，只有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发出的嗒嗒轻响。
　　“杨部长，您看这……要不然还是让叶先生别浪费口舌了，我再打电话催催，刑侦那边的人快到了。”有人提议。
　　杨正一双眼盯着里面房间，摆手打断他的话：“让他来。”
　　没了之前和叶尧步重在一起时轻松到甚至混不吝的态度，这时候从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明明白白让人意识到他身为上位手掌大权的事实。
　　问的人显然很习惯他这样的态度，讷讷闭上嘴退了回去。
　　杨正一低头看了眼手表，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气，察觉到身后几个人语气略带焦急的窃窃私语，他捏了捏眉心，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甚至隐隐有着一丝期待。
　　叶尧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他静默了片刻，叹口气，看起来有些无奈：“你这么不配合，让我怎么帮你？”
　　“别忘了你的父亲还在里面等着你拯救……哦对了，老太太和你母亲呢，这几天有没有在家以泪洗面？这一大家子的，所有的指望都放在你身上。”
　　“难怪，”叶尧轻轻一笑，“让你铤而走险做出这样的事。”
　　“有时候太高的期望和压力，会让人发疯对不对？”
　　叶舒明手微微一颤。
　　叶尧唇角噙着笑意，翘起二郎腿轻轻叹息道：“其实我们兄弟之间原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上一代人的恩怨到我报复完叶华全也就为止了。我原本没想过把所有人都牵扯进来，如果你们能安分一点，其实……”
　　他平淡的语气中似乎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遗憾和黯然：“叶华全当初如果能对我好那么一点，我们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负了他的母亲，侵占了他外祖家的传承，把他这个儿子当成垃圾一样恨不得扫地出门。
　　不过是不爱，但对于一个自卑到自负的男人，沈家的存在就是他人生经历里的污点，极尽所能地抹杀删除，似乎只要对他们不好，就能挽回那点可怜可笑的面子。
　　叶尧闭上眼，蜷起的手指和微微拧起的眉在他的平静的脸上破开了一点缝隙，隐约露出胸中的起伏。
　　叶舒明细碎散落的头发动了动，在叶尧漫长的沉默中终于把视线抬了起来。
　　他完全没了刚才在发布厅里的意气风发，西装外套在拉扯中变得皱巴，领带松垮地垂在背后，头发缝隙间露出的眼睛里布上了血丝，甚至在鬓角有了白色的反光。
　　片刻的功夫，像是老了十岁。
　　叶尧平静地看着他，叶舒明在他深湖一样的目光中蠕动着嘴唇：“你……”
　　他声音嘶哑难听得像在砂砾上滚过：“不用在这里假惺惺的，叶家走到今天的局面全是拜你所赐。”
　　这一个瞬间，所有在门外等着的人都深深松了口气。
　　肯开口就好，一切都好说。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叶舒明喃喃着。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的转着太过突兀又太令人绝望，还是他在支撑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撑不住开始崩溃，这一切又一切被阻拦在堤坝底下、被深深掩埋着的汹涌情绪，在看到叶尧的那一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牵扯出叶家人那一丁点他可能还稍稍在意的血缘，瞬间崩溃地喷发出来。
　　“没有你们沈家，我和我母亲才是顺理成章的叶家人！”
　　他以为进了医科院就是结束，却没想到沈老头死了那么久，他的名字现在还有人提起来。
　　——一个抢了他女儿地位的人的儿子。
　　因为这个，除了自己的导师，他在医科院里一个朋友都没有。
　　从头到尾，都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舒明，你爸爸进去了，咱们这家只能靠你了！你一定、一定要想想办法……对，你老师呢，他认识的人多，就不能帮帮你？”
　　想办法，他能想什么办法？
　　进去之前以为是一片光亮的坦途瞬间变成了漆黑的甬道，他的骄傲，他的未来，统统和想象的不一样。
　　而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叶尧已经进了天恒最核心的研究所。
　　那一个瞬间，无边的恐慌淹没了他。
　　那个他一直看不起的，甚至心里恨不得他彻底消失的沈家的种，居然不知不觉间到了能俯视他的地步！
　　所以……
　　才会在那人找上门的时候鬼迷心窍地答应下来。
　　叶尧看着他，淡淡道：“你恨我。”
　　叶舒明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我不该恨你吗？”
　　两人的视线对到一起，空气中微浮的尘埃在这一刻似乎凝滞了时间，把他们带回到十几年前少不更事的午后。
　　“我曾经……是真的把你当成哥哥。”叶尧仰起头。
　　他的声音很轻，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父亲刚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自己多了个哥哥。”
　　看起来很厉害的哥哥，长得比他高的哥哥，总觉得在他身边就很有安全感。
　　他多崇拜他啊。
　　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给他，最喜欢小尾巴一样吊在他背后，在他还没有见识过险恶的世界里，这个哥哥占据了他除外公外剩下的崇拜。
　　然后换来的是什么？
　　直到那一次在家门口被推倒，喷泉池里的水漫过他的口鼻，他惊慌挣扎的时候，看到站在池边被波动的水扭曲了面容的叶舒明，嘴角的一丝笑意第一次让他觉得不是温暖，而是可怕。
　　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哥哥了。
　　连带着把他那个原本就由谎言织就的童年一起撕破了，露出下面血淋淋惨不忍睹的真相。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难过？”叶舒明轻轻地问，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怪异的兴奋。
　　叶尧垂眸看向他。
　　“对，就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看到你一脸天真地追在我身后的时候心里有多烦——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哥哥’‘哥哥’……我对着一个恨不得让他永远消失的人还得假装好哥哥有多恶心！”
　　“从我懂事开始，我母亲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的事情就是让你们死……让你们死！”
　　“把所有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统统还回来！”
　　“而你……”叶舒明眼眶里隐隐泛出红色，一字一字、轻声说道，“活该一次又一次地被相信的人背叛。”
　　最后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落进他耳朵里，却像是晴天惊雷一样炸响。
　　叶尧倏地睁大眼睛。


第七十二章 
　　“查！”“去查清楚！”
　　“所有叶尧身边亲近的关系,着重近期之内是否出现异常举动，还有——”
　　杨正一沉声道：“现在已经不在c市的人。”
　　房间内。
　　说完那句话的叶舒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瞬间没了声响。
　　空气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叶尧却轻轻笑出了声。
　　他看着叶舒明惨白的脸色,站起身：“多谢。”
　　“哦对了,”他走出去几步，又顿住，“或许你还不知道你现在身上已经背了什么罪名。”
　　“虽然不清楚你背后的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我猜测无外乎是基因研究、突变控制之类……他一定不会告诉你,这个差点被你破坏掉的项目，是‘S+’级别的、‘关系到人类未来’的绝密项目。”
　　“你这一出卖，一旦事态发展,抓几个罪人吃牢饭吃枪子都是小事,所有人面临的却可能就是若干年后‘人类’这种生物的消失！——包括勉勉强强还算是‘人’的你。”
　　假如叶尧的猜想没错，修.真界里那些繁殖能力恐怖到近乎感染的半妖……倘若地球上的变异体一直这么发展下去，到时候孱弱的普通人类躯体能抵挡多少时间？
　　他一点没有把握。
　　“从一开始,你、叶家，乃至白城,都不过是别人转移视线的牺牲品——叶家最得意的大儿子被按上了叛国罪、反人类罪,猜猜你那身陷囹圄的父亲,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奶奶、母亲和弟弟,到时候会怎么面对这个悲惨的结果？”
　　“所有的欲望、野心、能力，不过都是落到泥淖里再也不能翻身的渣滓罢了。”
　　他轻轻一笑,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想想那样的人生,是不是死了算了？”
　　被关上的门里陡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杨正一迎上来：“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叶尧的脸色却不见得好,淡淡道：“只能到这个地步，他知道得不多，也不会愿意说出来,要不是趁着他现在精神不稳定……”
　　杨正一觑着他的脸色：“你没事吧？”
　　“没事。”叶尧摁了摁鼻梁，“我能有什么事？”
　　“刚才在里面……”杨正一说到一半，抬手薅了把后脑勺，“算了，没什么。”
　　大庭广众听了人家的家事，难道还要问个究竟？
　　他可做不出这事。
　　叶尧瞥他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怕我难过？”
　　杨正一震惊：“你脸怎么这么大！？”
　　“不是你耳根子红什么，欲盖弥彰。”叶尧嗤嗤笑道，“你真当我在里面说那些话是真情流露？像个小怨妇一样期期艾艾？”
　　杨正一：“……”
　　叶尧一拍他的肩：“逗他玩的。”
　　他拿了外套往外走：“被你们扣了几天，派个人送我回去不过分吧……困死了。”
　　杨正一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头道：“找辆车，务必把叶先生安全送回去。”
　　锦华酒店的外面被闻风而来的记者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早就有备而来的便衣拉起了警戒线，勉强抵挡着热情的吃瓜群众。
　　网络成为最大体量的通讯方式的今天，多方联播加上人们最关心的医学问题，“基因”两个字一出现，瞬间引爆了预想不到的热情。
　　“老板，这样怕是进不去。”闫旭望着外面把他们挤得动都动不了的人群，为难道。
　　步重支着下颚，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那……”闫旭小心道。
　　“等着。”步重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抚摸着盖住腿的毯子。
　　闫旭轻轻应了一声，缩回副驾驶。
　　他总觉得这会儿的老板有些吓人。
　　倒不是生气。
　　像是千年的古井开了封，里头的水看一眼，都觉得浸着深不可测的寒意。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闫旭有心想知道里面到底怎样了，但对着后面老板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的氛围愣是没敢打开腕表。
　　他苦逼逼地看着人群，悄悄打了个哈欠。
　　“笃笃”。
　　车窗被敲了两下，闫旭一抬头，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叶先生！”
　　叶尧一边拉开车门坐进来，一边喘着气：“看热闹的人群都快把我挤回姥姥家了……哎，开车开车，赶紧的。”
　　司机二话不说踩了油门。
　　往里走难，往外倒是轻松许多，外面的人巴不得有空位让他们进去看热闹，麻溜地给了条小道出来。
　　“别挤别挤……”
　　“我都给电视台、市政办、警局打了一圈的电话了——这年头凭什么剥夺我们的知情权啊！”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叶尧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啧了一声。
　　衣领被他扯得七零八落，叶尧另一只手解开扣子扇了扇：“大冬天的给我忙出一身汗……”
　　旁边递了杯水过来：“水。”
　　叶尧转头就瞥见男人沉静的眉眼，勾唇一笑接过来：“真贴心。”
　　“我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叶尧咕咚咕咚灌下一整杯，放回去，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对着叶舒明那种人，把他三天的精力都恶心跑了。
　　“送我回家吧。”他轻轻道。
　　步重嗯了一声。
　　他没问发生了什么，也没问药剂的事情进展如何，黢黑的眼珠带着一如既往看不出去情绪的冷，但落在叶尧眼中，却恍惚带上了沁润的温度。
　　他轻轻拉了叶尧一把，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睡，到了我叫你。”
　　叶尧最后撑着的一点精神就这样轰然倒塌。
　　他几乎是瞬间觉得眼皮沉到了底下，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安全感，陷入了梦境。
　　这几天对外说法是软禁，对内则是找了个地方吃香喝辣的假象，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他是以怎样高强度的方式和杨正一的人布置下了整个计划。
　　而这个时候……
　　他们大概已经追上了吧。
　　东海边境。
　　“黑色珍珠”号距离公海还有大约十分钟的航程。此时正值晚餐时间，一楼的公共宴会厅里灯火通明，衣香鬓影的人池里充斥着金钱堆砌的奢靡味道。
　　能登上这艘船的人非富即贵，如果不是台风的影响，它的航程里原本没有华国这一站。
　　船舱二层的贵宾单间，一个男人正静静站在窗边，看着渐渐压下来的云在远处和海面连成了一线，黑夜中透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快了……”他不知道第几次地的低头看手表，脸上出现焦躁混杂着喜悦的神情。
　　门被笃笃敲了两下，男人簌地转身：“进来。”
　　外面急匆匆地走进一个人，反手把门关上，明知道房间隔音很好，可他还是做贼心虚似的压低了声音：“高先生，码头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一切正常，没见到……那些人。”
　　被叫做高先生的男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叶家那个蠢货确实帮我们牵走了不少注意力，等他们反应过来不对，我们已经上公海了。”进来的男人带着一点不明显的谄媚笑道。
　　高先生推了一下镜框：“辛苦了，让其他人还是警醒一点，等真到了公海，有你们轻松的时候。”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男人眼中泛出喜色。
　　他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剩下了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终于劈下的一道闪电，登时把房间照得雪亮。
　　高先生听着隔着舱板传来闷沉的雷声，不知怎么，心跳突然乱了一拍。
　　他摁了摁胸口。
　　不会有事的。
　　他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剩下这八分钟的航程能熬下去，他后半辈子的人生将会富贵滔天。
　　不会有事的……
　　“哐”！
　　黑夜之中，“黑色珍珠”号巨大的船身违背常理地猛地震了下！
　　不等乘客惊慌的叫喊传到甲板，船头陡然被刺眼的光柱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透亮。
　　高先生一口气没出来，像是登高到一半脚下踩空瞬间失了重，他猛烈地呛咳起来，顾不上顺气，捂着胸口几乎是恐慌地东跌西撞趴到窗边。
　　直升机带着机翼哗哗旋转的巨大声响，宛若催命一样在他不可置信的眼底越来越清晰，最后缓缓落到了甲板上。


第七十三章 
　　“我们得到许可停靠华国,你们不能这样！”被惊动的船长在甲板上愤怒地跟不速之客交涉。
　　回答他的只有冷冰冰的防恐面罩。
　　从直升机上下来的人飞快地占据了甲板，守住几个进出门，手里枪械反射的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高先生窝在舱梯的下面,听着走道里乘客不满的嚷嚷声混成一团,胸腔里的心跳砰砰地越砸越快。
　　不是说没动静？这些该死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来得这么快！？
　　他再不想往坏的方向去想，也忍不住心里翻涌而出的不详感……他们的踪迹，恐怕一开始就被人掌握在股掌间。
　　他手指微动,眉宇间沉下一丝狠色。
　　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靠近,没多一会儿功夫，这艘豪华游轮已经被团团围住，甲板上真枪荷弹的的人越来越多。
　　“侍t！”白皮高鼻的船长忍不住啐了一句粗口。
　　来的这些人身上的衣服根本看不出来自哪个部队,不是正规海军,也不是他认知里的任何一支华国的部队，从发现不对开始就发出去的通讯到现在为止音讯全无，他甚至怀疑这一片的海域被完全隔绝了信号。
　　这船上到底什么东西招惹谁了？！
　　“我要向你们国家提出严正的抗议！你们这样毫无根据地扣押一整座船的绅士女士是极其令人发指的行为！”船长愤怒地挥动着手臂,“你们会引起严重的外交纠纷！”
　　为首的男人帽檐下的眼睛转过来，船长像是突然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了脚,顿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看住他们。”男人伸手,轻轻一掰就把面前比他高出一圈的船长扒拉到了一边。
　　算得上英俊的白人船长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们一队人进了船舱,半晌,反应过来，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希尔斯！继续联络,我们要向大使馆揭发此次可怕的行为！华国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呼……哧……呼……”
　　头顶上就是走道,高先生弓着腰沿着底舱里狭小的甬道朝船尾的方向走去。
　　他记得那里有一个货仓,不同于其余几个给乘客使用的仓库，这个地方门朝偏开，原本是个留给船员自己使用的小休息室,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搁置了，现在别说是乘客，估计连住在船上的人自己都忘了还有个被他们堆满了杂物的小房间。
　　资料可以拷贝，可原始样本只有他身上唯一的一份，必须得安全地送出去。
　　只要躲过搜查……
　　“抱歉，请让一让。”头顶上传来隔着船板不算太清晰的声音。
　　高先生一凛，顿时屏住呼吸。
　　“你们干什么！我是维吉尔集团华国区总理事，你们这么对我简直是——”
　　“抱歉。”回答他的依然是平板的声音，“请配合我们检查。”
　　老牌财团明面下的威慑力竟然一点都不管用了。
　　高先生听着那人气急败坏地被人架远了些，紧接着便是破门的声音，不由地吞了口口水，钻得更快了。
　　称得上下水道的甬道又湿又窄，把他体面的西装蹭地脏污不堪，高先生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罪，但眼下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耳边盘绕着，“黑色珍珠”号极大，从船头的甲板到船尾实在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更何况他现在满腹心神都警惕着头顶上传来的动静，心跳得快要砸成鼓槌。
　　等到摸着那扇可以爬出去的小门时，高先生几乎是重新得了条命一样重重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屏息，伸手扣了扣门板，又谨慎地停下等待了许久，直到确定面前的门板后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他才轻轻地用力，推开了一条缝。
　　腥臭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
　　这艘船再大再华丽，也掩盖不了某个角落的恶臭，大抵和这世上的事情是一样的，光鲜亮丽，臭不可闻。
　　高先生掩下胃里作呕的翻腾，推开了小门。
　　船尾黑暗的角落一片寂静，和甲板上的鸡飞狗跳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轻得不能再轻地把自己的身体从那个湿滑狭窄的甬道里拔.出来，喘了片刻。
　　这里离储藏室只有五米不到的距离。
　　只要躲进去，挨过那群该死的鬣狗的追查，他就能安安稳稳地到公海，到时候天高海阔，荣华富贵……
　　高先生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他伸出手
　　“啪！”
　　度然一阵剧痛。
　　高先生欣喜的表情还在脸上，就滑稽地凝固了，嘴里蓦然发出一声惨嚎。
　　他捂住自己的手腕，惊恐又茫然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你们——！”
　　“早知道你要往这躲。”男人不顾他的挣扎，把他另一只手也拎起来拷上，对他冷淡一笑，“控制室里监控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上船光顾着勘探地形，没记得检查一下监控范围？”
　　他伸手转身点了一下拐角处被桅杆挡住了大半的小孔摄像：“眼力不够啊。”
　　高先生被他扭得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即将登顶成功时被人釜底抽薪的茫然，憋在胸膛里嗡嗡地噎得发疼。
　　“科技进步这么多年了，还以为小小一艘船能有找不到人的地方，没想到堂堂叶家三老爷身边的大秘书，居然还屈尊降贵来做偷.渡的事了。”男人嘲讽道。
　　身后明晃晃的探照灯光照过来，高先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惊骇欲绝的浪霎时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
　　……怎么会！？
　　“还当自己藏得挺好。”男人提溜着他往后面人手里一送，“看紧了，把他身上的东西搜出来。”
　　他甩了甩手腕，转头看向已经漆黑的夜空，似乎透过暗薄的夜色看到了岸上殷殷等待的人。
　　男人眉宇间的神色柔和下来：“走了，回家。”
　　叶尧是被轻微的震动闹醒的。
　　他睁开模糊的视线，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侧脸下温热的感觉是步重的胸膛，熟悉的气息和刻意压低的声音隔着衣服传过来，带着一点低沉的混响。
　　“……好，我知道了。”
　　男人似乎是在接电话。
　　叶尧揉揉眼睛，撑着坐直了，步重搭在他腰上的手先是微微一紧，随即松开。
　　他按掉了腕表，漆黑的眸子看过来，浸染着窗外的灯光，透出柔色：“你醒了。”
　　“嗯。”叶尧打了个呵欠，脑子里还有点不清醒。
　　他瞥了一眼车窗外的风景：“这是在哪？”
　　“到九龙湾渡口的路上。”步重从旁边拿了个抱枕垫到他腰后，“再等一等，很快就到了。”
　　“九龙湾？”叶尧挑眉，“我睡这一会儿的功夫都发展到海上了……杨正一追到人了？”
　　步重点头：“嗯。”
　　“发布会之前其实隐约已经有了点线索，对方把叶舒明推出来转移视线，老杨也正好趁着机会蒙蔽他们。”
　　叶尧咋舌：“老狐狸。”
　　步重微微翘起唇角，把他睡乱的一撮头发拨回去：“他在国安做事这么多年，这点把戏还是会做的。”
　　叶尧呵了一声：“将计就计，整件事安排得妥妥帖帖，就我一个人被莫名其妙关了几天。”
　　步重顺着他道：“所以？”
　　叶尧看他一眼，慢吞吞道：“伤害了我的身体健康，还毁坏了我的名誉，要点赔偿不过分吧？”
　　步重眼中浮起笑意：“嗯，不过分。”
　　他凑近了些：“记得多要些，他那里挺多好东西，古董收藏稀奇字画，再不然房产地皮，要个风景好的地方，以后自己还能度假。”
　　叶尧瞥他；“这么黑？”
　　步重笑道：“这点算什么，他这么多年的地位，贪污算不上，手里总有些积蓄，不用跟他客气。”
　　叶尧忍不住嗤嗤地笑出声。
　　他乐了一会，声音却渐渐地小了，脸上的神情沉寂下去。
　　“我……不用他给我什么。”他垂着眼眸，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衣角，“我只想知道我外公当年……”
　　他顿了顿：“我只想知道所有的真相。”
　　步重脸上的笑容敛去。
　　“他当年身体一直很好，我还小，不清楚怎么回事便传来了他病故的消息。结果二十年后你们告诉我他是因为实验事故。”叶尧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我总觉得，这当中还有些什么。”
　　他抬头，看着步重问：“这回抓住了人，真的就结束了吗？”
　　步重没吭声。
　　叶尧似乎并不想知道他的答复，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叶舒明最后的话……他那么恨我，直到现在，哪怕你马上把人从海上揪回来到我面前，我都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叶尧。”步重打断他的喃喃自语，“你会不会怪我？”
　　叶尧有些茫然：“什么？”
　　步重握住他的一只手，轻轻道：“二十年前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和步家有关，叶舒明说你被背叛……”
　　那你自己会不会也觉得，不该认识我？
　　这个盘桓了今天的问题终于说出口，步重竟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松快感。
　　他不错眼地盯着小主播脸上的神情，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车内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良久，叶尧低低的声音才响起：“我，我不知道……”
　　他望着步重的眼眸仍旧清澈，却带着一点点的逃避和不确定。
　　在第一次知道实验和步家有关开始，他就一直避免去想这方面的事。
　　但有些时候，似乎不是当做没发生，介怀就真的不存在了。
　　“我……”叶尧转开脸，“你让我想想，我需要——”
　　话音没落，叶尧无意间瞥过车窗外的视线却忽然凝固了。
　　突如其来的刺眼白光嚣张地穿透车身！
　　电光石火，叶尧猛地扭回头，在车内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重重地扑到了步重的身上！
　　——砰！！！


第七十四章 
　　刹车声拉长成一种刺耳又尖锐的声音狠狠刺穿了耳膜。
　　步重下意识接住了朝他扑过来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同一时间裹挟着重重砸在他的肋骨上，车外的轰鸣声和远处的尖叫声混在一起成了一种轰隆隆的奇怪响声在马路上方炸响，对面的卡车门重重地把加固过的黑色商务车砸出一个凹陷,玻璃被一瞬间的冲力撞得稀碎,没撑过两秒，蛛网似的裂缝便伴随着清脆的响动狠狠砸在了车里的地板上又被弹出来。
　　步重一声闷哼，耳朵嗡嗡的几乎聋了。
　　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然而很快,他的心跳就像是通了电一样狂躁又慌乱地跳起来。
　　“叶尧……”
　　“叶尧！”
　　意识像是浸进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叶尧伸出手，没抓到什么,于是他有些意兴阑珊地缩回了手。
　　有点黑,还有点冷。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
　　上一次……大概是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
　　“今天跟弟弟打架了？”
　　“我没……”一句辩解还没有说出口，他就被粗暴地推进了楼梯下的储物间。
　　阴暗逼仄的环境还带着点湿冷的霉味，在母亲没去世之前,叶尧压根不知道叶家还有这么个地方。
　　似乎已经习惯了。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能依稀感觉到手短脚短地团成一团,心里还没有麻木的恐慌感一阵一阵地涌上来。
　　“妈妈……”
　　画面一转。
　　“你难道要看着你哥去死！？”
　　“当我求你,你就认了行吗？还要奶奶跪下来不成！”
　　“是爸对不起你,但叶家不能没有你哥……你就,当是帮帮我……”
　　是了，他一直是叶家那个说扔就可以扔的包袱。
　　叶尧觉得有点累。
　　小时候那些温暖的、藏在记忆里的拥抱,即便是假的,都已经不是他能拥有的东西。
　　厌倦感像是潮水一般突然淹没了他。
　　就这样吧。
　　叶尧冷淡地想。
　　他伸展四肢,放任冰冷的水没过了身体，黑暗一点一点吞噬……
　　“叶尧……叶尧！”
　　远处而来的声音渐渐地大了点，像是拨开的涟漪一层一层荡到他耳边。
　　“醒醒！你醒过来！”
　　“……别留我一个人……我求你！”
　　像是天光乍破一般,狠狠劈裂了面前的黑暗。
　　叶尧几乎是抽搐一样地猛地一颤，睁开了眼睛。
　　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景象，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就把他淹没了，叶尧满头的冷汗，身体一阵热一阵冷的痉挛着，他手软脚软的一丝力气都使不上，猛地一侧头干呕起来。
　　“……醒了！”
　　哆嗦得不像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叶尧手指动了动，思维渐渐回到身体里。
　　他眨了下眼睛：“步……重？”
　　男人看起来似乎是过了一星期不眠不休的日子，胡子菈碴眼里布着血丝，见到他睁眼瞬间的神情像是整个都活过来了，眸底骤然亮起能灼烫人的光。
　　这张憔悴的脸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些陌生。
　　叶尧恍惚着，想抬手去碰一碰他的脸颊。
　　“叶先生！您现在不能动！”身侧有人紧张地道。
　　步重同时靠过来的身体微微一顿，握住他的手指收紧了力道。
　　从指尖传来的轻微痛感终于让叶尧清醒过来，脑子里瞬息闪过那扑面而来的刺眼灯光和天旋地转。
　　他猛地睁大眼睛：“你有没有事？刚才你有没有受伤！？”
　　嗓子干得不行，他呛咳着，眼睛却像x光一样上上下下把对面的人扫视了几个来回。
　　“我没事。”步重摇摇头，安抚似的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强自按捺下声音里细微的颤抖，平静道：“你不用担心我，刚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把我护得很好。”
　　直到此刻，仿佛溺水一样的窒息感才终于被空气冲破，他的强大笃定从容镇静，在叶尧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当着他的面人事不醒的刹那全被敲得稀碎，他几乎以为自己又要经历一次看着重要的人在面前逝去却无能为力的痛楚，从前巍峨不动的巨山磐石仿佛都成了假象，在拥有软肋的那一刻被击打得溃不成军。
　　步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手，那些惊骇慌乱恐惧绝望却全被他嚼碎了和着血腥气吞进肚子里，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出来。
　　“那就好……”叶尧松了口气。
　　他一放松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刚才在昏迷中的那点感慨有多可笑多矫情。
　　他怎么能忘了，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那么一道目光牢牢注视着自己。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轻轻嘶着抽气，身上疼，但梦里那些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却飞快地褪去。
　　步重扶着他的头靠在自己膝盖上，给他喂了点水。
　　火辣辣的喉咙舒服了些，叶尧动了动脖子
　　“？”
　　他慢吞吞地转了下头：“我们这是在哪？”
　　叶尧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路标，疑惑：“出了车祸……不是应该到医院？”
　　步重抓住他手的力道松开了些，抿了下嘴唇。
　　这也不是去码头的路。
　　叶尧突然觉得有点不对：“步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转回头盯着步重的表情，对方喉结滚动，却没说什么，长长的睫毛垂下去打出两扇阴影，看起来忽然莫名的让人有些不安。
　　叶尧撑着手臂，心跳渐渐加快：“你说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先生叶先生您别激动！”闫旭自打刚才出声阻止他乱动之后就一直当自己不存在似的蜷缩在角落，此刻没办法只好又开了口。
　　他看了眼步重的脸色，斟酌着语句道：“我们坐的车刚才撞得不轻，现在换了辆保镖车，而且——”
　　他话没说完，整个车子忽然急速地偏移了一下！
　　方向盘疯狂打转带来的车身晃动几乎在马路上划了半圆，叶尧猝不及防被抛飞了起来又被步重一把抱住，肩膀正撞在他的怀里牵扯到伤处，他闷哼了一声，听着耳边刹车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先生！”前面司机急促道，“他们追上来了！”
　　步重一手抱着叶尧一手撑着车身，面容冷峻，声音在急速的晃动中沉稳清晰：“通知接应的人到哪了？”
　　“他们从城南的岔道过来，离这边大概还有十分钟的车程。”
　　步重道：“在他们赶来之前，不管用什么办法豁出命也得撑过去！”
　　“是！”
　　闫旭贴着车身蹲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窗外，他沉下来的脸上没了往日的轻松亲近，透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乍一看，竟同叶尧第一次见到时的步重说不出的相像。
　　步重坐下来把背抵在驾驶座的靠背上，浑身肌肉紧绷。
　　叶尧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被他紧紧搂住了。
　　“你放心。”步重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护住你。”
　　就像刚才你毫不犹豫扑到我身上那样。
　　他的轮椅被推到了车后厢，从叶尧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下颚紧绷着收束成了一条锋利的线，冷峻而锋利，甚至能看到他眼尾露出的一丝杀意。
　　后视镜里已经能看到追上来的车，两辆分别从侧翼逼近，还有一部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明摆了是要包围他们，突然，其中一辆侧过了车头猛地靠近过来。车子骤然一个横飘，在马路上打滑发出“吱”的一声刺耳长音，叶尧的腿哐地一下踢到了门，下一刻，又一百八十度的旋转侧向了另一边。
　　完美的一次漂移，原本要强迫他们停下的车一个转身就被拉开了距离，隔着五米远怒气冲冲地突突着排气管继续追击。
　　叶尧语气急促：“海上抓回来的那些还不是全部？！”
　　步重伸手从座位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把漆黑的小□□，咔哒一声上了膛：“显然。”
　　哪来这么多漏网之鱼？
　　能调动这么多人堂而皇之大白天的玩公路追击，显然这条漏掉的“鱼”还不是小鱼。
　　“这追个幕后黑手怎么特么的……”叶尧咬牙，“跟剥洋葱似的，还一层一层没完没了了！”
　　步重轻轻哼了一声，在他骂人的尾音里微微抬头，片刻之后，干脆利落地抬手给了一枪。
　　车胎破裂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顿时打断了叶尧的话，紧接着便是砰地一声巨响，听起来像是撞在了马路一边的护栏上。
　　大概是追不上来了。
　　叶尧惊奇又赞叹地道：“你还会玩枪？”
　　“会。”步重脸上肃杀的神情稍稍褪去了一点，转头捞了他一把，“别乱动。”
　　叶尧：“我没事。”
　　他略微有点兴奋：“让我也试试？”
　　步重瞥了他一眼：“不行。”
　　啧，男人。
　　叶尧心里摇头，手指摸到戒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要不然……
　　“哐”的一声，叶尧没来得及反应，一头撞在了椅背上，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眼前发黑。
　　他隐约听到耳边司机的喊声，撕心裂肺：“……路障！”
　　路……障？
　　真特么的，准备齐全。


第七十五章 
　　半小时之前,横冲直撞的大卡车毁了定制的加固商务车，逼得保镖留下来断路，只剩下闫旭司机护着两人上了完好的保镖车。
　　半个小时后,他们被准备齐全的路障堵在了宽阔的马路上。
　　司机方向盘打了半圈,后面剩下的两辆车飞快地压上，黑色的外壳带着突突的烟气，嚣张地碾压过来,似乎笃定了他们逃不掉。
　　闫旭握紧了手里的枪,飞快地道：“老板，等一下让小李带着您和叶先生先走，我留下。”
　　他眼里露出一点嗜血颜色,冷声道：“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追上来。”
　　叶尧从这个平日里毕恭毕敬文质彬彬的助理身上嗅到了一种让人汗毛起立的戾气。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闫旭转过头来对他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叶先生放心，在被老板聘用之前,这才是我吃饭的家伙。”
　　他扬了扬手里的枪，熟练地转了个花。
　　叶尧：“……”
　　他悄悄靠步重近了些：“你身边的这都什么人……”
　　步重翘了翘唇角：“正常人。”
　　轮胎被地上的硬钉扎破了,司机稳住了方向,猛地踩下刹车从前座跳下来：“老板！”
　　叶尧拉起步重的手臂：“我们走——”
　　被步重反手拉住：“轮椅。”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什么轮椅！”叶尧转眼看到后视镜里后面的车隔着十米远的距离已经停了下来,闫旭一把拉开左侧门俯身出去。
　　叶尧压低声音：“你的腿可以走路了,逃命带着轮椅太累赘。”
　　步重道：“能走但不能跑，也不能保证能坚持多久。万一救援没来我已经撑不住,与其要背一个人,不如推轮椅。”
　　他一把拉过刚才被他固定在角落里的轮椅：“下车,我自动控制就好。”
　　此话有理。
　　叶尧没再纠缠，躬身跟着司机下车，脚落地的瞬间,叶尧伸手给闫旭递过去一个小瓶。
　　“拿着！”他扬高声音，“别受伤！”
　　闫旭抬手朝冲过来的人脚底放了一枪，抽空对他道：“照顾好老板！”
　　叶尧挥了挥手。
　　步重同闫旭对视，后者对他淡淡一笑，便扭回了头。
　　身后陡然传来遭遇战的密集枪声。
　　对方选择这里来堵他们自然做好了完全准备，叶尧眼看一片宽阔毫无遮挡的地方，左侧是一片开阔的荒地，右侧……
　　“去山上！”他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肋骨，另一只手被司机扶着。
　　小丘陵不高，但在深沉的夜色之中，两人高的树林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步重的轮椅已经换了模式，在坑洼的土地上如履平地，前头朦朦胧胧地射出微光照亮身前一米的路，叶尧紧跟在他身后，听着枪声越来越远，嘴里喘着粗气。
　　按照步重说的来支援的人几分钟就能赶过来，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不出意外他们能撑得下去。叶尧拨开头顶的树枝，往日里好闻的青草香气此刻变成了恼人的味道包裹在身周，和他肺里渐渐泛上来的血腥气一起，催的人几欲作呕。
　　他手指摸了摸戒指，到底没有拿出来。
　　卡车撞得严重，好在步重的座驾特制，里面的人都没有大碍，除了叶尧扑在他身上的时候磕到了头和肋骨，能治好伤的药药性都比较烈，在这当口吞下去人往地上一躺才是真的要完。
　　叶尧揉了揉大概轻微脑震荡的额角，思绪很快从自己的伤势上移开。
　　背后到底还有谁。
　　从叶舒明到步家，追到海上，一层一层抽丝剥茧，原本他以为跨境这么麻烦的事情已经能够作为收尾，但揪出来的却只是里应外合的步家人，显然后面还有势力。
　　还会有谁……
　　肋骨间的痛感愈发明显，叶尧嘴里嘶嘶吸气，脑子里转得像开足了马力的涡轮。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叶舒明最后那声歇斯底里的“背叛”。
　　……只是指步家吗？
　　叶尧抿紧了嘴唇。
　　事情到这一步，他所有不可思议的推测仿佛越来越接近现实
　　外祖，和修真.界有关。
　　变异人，和修真.界有关。
　　眼下把他们追得差点陷入绝境的人，也和修真.界有关。
　　扒开一层一层扰人的迷雾，隐藏在其中的真相越近，也越让人胆战心惊。
　　前面的轮椅突然慢下来，叶尧猝不及防，磕到男人的背上。
　　“怎么了？”叶尧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警惕看四周。
　　步重回过头，瞧见他这副模样，眼里带上了一点笑意：“前面有沟。怎么这么心神不宁的？”
　　叶尧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又……”
　　他揉揉额角：“没什么，就是脑子有点乱。”
　　步重微微一顿，伸手出来轻轻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没去问为什么，似乎已经笃定了叶尧心里的担忧，手心的温度顺着接触传递到另一具躯体上：“别怕。”
　　我在。
　　他坐在轮椅上依旧挺直的脊背，好像今天得来的步家内鬼的消息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不悲伤，不愤怒，不难过，冷得像大理石铸就的铁石心肠。
　　可是没有谁生来就是铁石心肠。
　　这个人抽着空，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担心”。
　　叶尧看着他这样，心里像是有细细密密的东西抓住了，又酸又痛地扎着。
　　“步重。”他低低地开口。
　　男人鼻音低沉：“嗯？”
　　叶尧随着他的轮椅往前走，脚下窸窸窣窣地踩过稀疏的草壤：“你的家里，今天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
　　步重：“你是说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叶尧点头：“嗯。”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男人闲散道，“怕我心软？”
　　叶尧：“不是，就是觉得……”
　　他看着男人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态度，心里却不知怎么地堵得更厉害了。
　　步重跟他说过一些步家的事情，即便是这样，每次提到那个深黑的像是悬崖漩涡的地方，叶尧还是忍不住心疼。
　　他和步重，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孤身徒步的行人，快要冻僵了、冻死了，才遇到彼此，比起喜欢更是互相依偎的取暖，给彼此生命里添上了柴火。
　　“从我父母去世的那天开始，步家除了我爷爷，就是陌生人。”
　　说到这里，步重顿了顿，突然笑了下：“不对，比陌生人还不如，大概……还能加点仇的关系？”
　　他竟然似乎是觉得有意思，眉眼间舒缓着道：“我和他们就像是一棵大树上的关系，盘根错节，支脉贪婪地汲取营养想要谋夺主干的位置甚至独立成枝，主干则是扛着天雷地冻还得防着被吸干，哦对了，偷东西的时候顺带还能送点毒液回来，不弄死我心里就不舒坦。”
　　“我能活这么大，一开始是爷爷的照顾，后来爷爷身体撑不住了我自己扛，这么多年早习惯了。”
　　泄露公司机密，伙同竞争对手给他设套，或者往他身边塞人、装窃听，小时候给他下过的毒后来发现成不了了倒是没做过，不过每次见到他眼里淬的毒十成十的，要不是目光杀不死人，他大概早毙命了千百遍。
　　“所以我知道他们掺和这件事的时候一点都不奇怪。”步重哼笑，“也好，这一次下来打包送他们进去，以后我好省心。”
　　这人，怎么就不愿意在被人面前露出一点点的软弱来。
　　叶尧轻轻叹了口气，但奇怪的，刚才心里堵得慌的感觉却轻松了不少。
　　也是。
　　如果注定是敌人，有什么好难过的。
　　就像他自己，隔着两世的人生、几十年的光阴，再回头看叶家，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不值得。
　　他浅浅勾起唇角，反手握住步重的力道稍稍重了些。
　　反正……
　　以后有我陪着你。
　　“啪嗒。”
　　折断的树枝掉在地上，他们终于钻出了小树林。
　　隔着一座小丘陵，另一边的枪火声已经完全听不到。
　　叶尧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担心？”步重道。
　　叶尧：“嗯。”
　　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个，到底是跟在步重身边打了这么久交道的自己人，自然放不下心。
　　作为老板的步重却似乎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闫旭是老杨专门从部队里挑出来给我的人，一开始做的保镖，不过我瞧他的见识能力只做保镖可惜了，后来才一点一点把他提到了助理的位置上。”
　　他安慰道：“放心吧，就算他撂不倒那些人，自保是没问题的。况且……”
　　他压低了声音，朝叶尧一笑：“你不是还给他留了东西？”
　　叶尧摸摸鼻子：“你看到了？”
　　“我的男朋友背着我和我的下属眉来眼去的，我当然要注意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曙光在望，步重有了跟他开玩笑的心思：“否则红杏青梅出了墙，我上哪里哭去？”
　　一路上老老实实搀着叶尧充当背景板的司机似乎是忍受不了地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
　　叶尧嗤笑了一声：“你还真是……”
　　话音未落，他目光落处突然一顿：“那是！？”
　　离开一段距离的公路上远远的有几辆车朝这边驶过来，借着车灯，叶尧眼尖地看出了熟悉的制式熟悉的号牌，一溜地排着队，拉风惹眼。
　　叶尧瞬间松气，语气高昂了一些：“他们到了！”
　　他回头去拉步重：“我们可以回——”
　　后半句字眼陡然卡在喉咙口。
　　叶尧看着眼前的场景，一颗心倏地沉了下去。
　　老实巴交的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步重身后，那张毫无存在感的脸映着稍许明灭的灯光，竟然说不出的诡异邪气。
　　“抱歉了叶先生。”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抵在步重腰间的手.枪，轻轻地道，“麻烦您和步先生同我走一趟吧。”


第七十六章 
　　“怎么回事？人呢？”余军踢了脚挡在面前的杂草丛,心情不太好。
　　说好了来接步家那年纪不大能量却不小的掌门人，还有如今被上面当成宝贝疙瘩的叶家小子，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别说人影,鬼毛毛都没见着。
　　“班长！”不远处传来叫声。
　　余军一听，眉头就锁起来了。
　　他手下这些人他再了解不过，撅起来都知道要放什么屁,这种语气通常就意味着两个字——麻烦。
　　特警的精英班长骂骂咧咧地过去了：“什么事！”
　　小兵盯着地上的痕迹,为难地道：“您看这……”
　　本就秃噜的地皮上乱七八糟印着脚印，余军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下,指头上沾到的红色液体还没完全凝固,带着点冲鼻的腥气。
　　他往四周环顾了一下，低低“艹”了一声。
　　叶尧不着痕迹地挣了挣，捆在手上的绳扣纹丝不动。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耳边只有汽车发动机几不可闻的声响，窗户车身的隔音性能很好,杜绝了他依据声音判断路线的可能。叶尧微微仰头靠在车座上,感受着身边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笼罩着自己
　　步重还在。
　　这是他眼下还能安安心心考虑处境的理由。
　　他克制着自己想要伸出手摸一摸那人体温的冲动,蜷缩起手指。
　　很奇怪,或许是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先前的紧张慌乱焦躁如同滚到热锅上一样哧地蒸发消失了。临到头的结局是好是坏,只要同这个人在一起就一点也不可怕。
　　心神一放松下来,久违的懒洋洋瞬间席卷了他,叶尧觉得自己像是在沙滩边晒了暖洋洋的太阳，他往下瘫了些，摸索着把头靠到了步重身上。
　　男人肌肉一僵,随即反应过来，微微欠身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叶尧咂咂嘴，把脸朝向他觉得应该坐了人的方向：“你们既然没堵我嘴，我就默认你们允许聊天了啊。”
　　车里依旧寂静，似乎除了他们两个没别的存在。
　　叶尧不以为意，继续道：“司机？小李？在吗？都到这份上了，咱们交个底，你究竟什么时候卧底来的？能做我家步重的私人司机，年头不短了吧，难得啊，居然一点没发现你的破绽。”
　　“……”
　　“回一句呢先生，你把我们害到这地步，和我聊几句不过分吧。”
　　“……”
　　“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耐心好。你也知道我们这些搞科研的，在实验室一待几十个小时，跟我耗耐性你肯定吃不消，别藏着掖着的，坦诚相待开诚布公。”
　　“……”
　　“小李？李？在不在？在的话吱——”
　　“闭嘴！”
　　车上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开口恶狠狠道。
　　叶尧眼前漆黑，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笑意：“这谁的声音……抱歉，‘小李’在步先生这实在太沉默寡言，我到现在都太记不得他这个人长什么样啊说话什么声音。”
　　面前窸窣一阵动静，叶尧面前的光被稍稍挡去了一些——有人在他面前坐下了。
　　“是‘小李’？”叶尧看起来提起了点精神，坐直了一些。
　　“叶先生。”那个记忆里他不太熟悉的男声听起来有些无奈，“您都到我们手上了，何必还要这么惹怒我，对您没有好处的。”
　　这种平静的甚至称得上温和的语调，就像他不是片刻前掏着手枪威胁人把自己绑来的凶徒，倒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在娓娓地谈心。
　　叶尧想到他拿步重要挟时仍在笑着的神情，心里竟不由地一凛。
　　但这些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这么一闪，他面上一点异样都没有，轻轻叹息着道：“抱歉，只是我现在看也看不到动也动不了，实在是有些无聊——您多担待，就当是陪我聊聊天，想来你老板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功夫把我搞来，也不希望我还没到目的地就被折腾出抑郁吧。”
　　他又叹了口气：“我这人一心情不好，就容易什么都不想说，怕到时候让你们老板烦心。”
　　这是幼稚又明晃晃的威胁。
　　对面沉默了片刻。
　　叶尧竖着耳朵等“小李”的回答。
　　然而还没等到，倒是另外有人吃不住跳脚出来：“你他娘的到我们手上还不老实！敢对我们李哥这么说话，当心老子——”
　　后半句戛然而止。
　　叶尧侧了侧，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低斥，然后沉不住气的声音便不再出声了。
　　叶尧微微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默默道了句可惜。
　　原本同“司机”搭话只是试试，没有结果只当打发时间，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打算坐下来跟他好好谈谈的架势。
　　这就很反常了。
　　偏还有个不怎么听话的小弟。
　　但“小李”反应快又敏感，一句话没套出来便截住了话头，后面再想问些什么基本不可能。
　　算了。
　　叶尧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叶先生很失望？”
　　叶尧哼笑：“哪能呢？就是好不容易来个活泼的被你打扰了，没意思。”
　　他换了个姿势，有点不想说话的慵懒劲。
　　“小李”道：“叶先生不想聊了？”
　　叶尧：“不想。”
　　“小李”笑了声：“那您就好好休息吧，顺便回忆回忆您在天恒的研究，免得到时候到老板面前‘什么都不想说’。”
　　叶尧被他堵了一嘴，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对方派这么个文武双全的人来劫人真是下了血本了，他估摸着这人在地方地位应该不低。话虽然套不出来，倒也是给他竖起的警惕心上又上了一层锁——不好对付，要小心。
　　他心里琢磨着，手上被一直没说话的步重轻轻捏了一下。
　　叶尧心里一动。
　　步重……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朝男人更贴近一些，隔了一会儿，感觉到男人修长的指尖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一竖，一竖，一折……
　　没等他写完，车子忽然急刹，叶尧身体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勒回椅子上。
　　“小李”轻声和气地道：“叶先生，到了。”
　　“请下车。”
　　“找到人没有？”杨正一大步走进来。
　　“部长！”
　　戴着眼镜的小年轻从屏幕前抬起头，磕磕巴巴道：“还没……定位的手机在原地，他们现在的方位……我正在努力！”
　　杨正一眉头跳了两下，没忍住：“这哪里来的毛头，大学还没毕业吧！”
　　他一心窝的火被这愣头青挑得更高：“这么大的事你们不找两个靠谱的……一夜了！到现在人在哪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们那俩祖宗要是找不到你们这个月、不，这一年的奖金都别要了！”
　　一群人看着他噤若寒蝉。
　　最后还是跟了他多年的秘书挺身而出：“您先别生气……”
　　他拉了杨正一一把：“瞧瞧这个。”
　　杨正一臭着脸被他带到了角落里：“有话快说，神神秘秘的做什——”
　　“这是？”他一眼瞥见秘书递到他眼前的屏幕，话就断了。
　　“您前几天吩咐我们把叶先生身边所有的关系理清楚，这就是了。”秘书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杨正一眉头紧紧地锁起。
　　片刻，他深深吸了口气：“叫上人，准备好……”
　　命令到嘴边，他竟然一时间有些迟疑，心里的荒谬感像是春风吹草一般地滋生出来。
　　——怎么会是他？！
　　叶尧遮了许久的光才慢慢将手放下来。
　　眼前的模糊渐渐退去，映入视线的是空荡荡白惨惨的墙壁。
　　他被送来这里之前有一段时间晕迷了，想来是怕被他记住地方给他用了点药。
　　叶尧对着这像是科幻片里外星人关人地方一样的圆球形屋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家具呢？摆设呢？
　　“再不济门窗总得给我留一个吧……”叶尧喃喃道，“我这关在瓮里的鳖也当的太彻底了。”
　　“叶先生。”
　　房间里突然嗡嗡地响起声音。
　　是个男声，平板板听不出语调的机械音，明显经过了处理。
　　叶尧惊了下，才发现应该是从不知道埋在哪里的扬声器里传出来的。
　　他动了动已经被解开的手脚：“给杯水？”
　　他摸上自己干涩的嗓子：“一路被你们折腾，快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睡觉更是奢望。
　　叶尧就没想过追个幕后黑手能追成这样的连续剧，昨晚以前他还以为去个码头验收成果能结束了。
　　“是我没想周到。”那声音道，没两分钟，角落里哧地开了道小门，一辆小车叮叮当当地托着杯茶停到了他身边。
　　防范真严，笃定了不给他逃出去的机会。
　　叶尧借着喝茶的功夫觑了眼四周，心底微沉。
　　他放下杯子：“步重呢？”
　　机械声笑了声，冰冷沙哑的声调听起来莫名带着让人皮肤起疙瘩的恶意。
　　“这就要看叶先生您了。”那人慢吞吞道，“什么时候能把研究室的资料给我，什么时候能见您的步先生。”
　　“对了，我听说步先生当着别人的面承认未来的步家有您的一份？”
　　男人古怪地笑着道：“感情真好，难怪步先生和您分开的时候死活不肯放手。”
　　叶尧面上的淡定顿时消散，语调冷得吓人：“你们把他怎么了。”
　　“您不用紧张，您是贵客，我们自然不会对您的‘朋友’做什么。”
　　那两个字被加重了语调，显得旖旎又怪异，带着一丝不明显又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叶尧唇角垂下的弧度冷冽又讥讽。
　　男人继续诱哄道：“只要您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保证您和步先生都能安安全全的回去。”


第七十七章 
　　“我要见他。”
　　“等您把我们想要知道的都说出来,自然会——”
　　“我要见他。”叶尧没听见似地打断他。
　　他声音里的冷淡坠到地上，敲金碎玉：“没见到他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那头的机器声没了之前逗弄的笑意：“你现在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权利。”
　　“你们没有去找天恒其他人而是盯着我不放,显然也很清楚这项目到现在真正的关键掌握在谁手里。”叶尧冷笑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在这。如果我不愿意说，除非拿个锯子把它锯开,否则你休想从我这里知道哪怕一个字。”
　　那头沉默了片刻。
　　叶尧懒得去想他现在是被气得砸桌掀凳也好,还是真的想拿个锯子来试试锋利程度
　　只要能步重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只要在身边，他戒指里的药丸就能给他带来无数可能性。
　　而失去联系会让他的不安全感蹭蹭地飙升。
　　他讨厌这种感觉，就像他的外祖他的母亲,在他还弱小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他甚至想过为什么自己重新回来的时间不能更早一些……
　　他已经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叶尧。
　　半晌，机械声终于又道：“如果你坚持的话……”
　　圆形房间里突地灯光大盛，刺眼的白色带起的热度一下子将整个空间变得焦灼又难捱。
　　“希望再过两天叶先生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机械声留下这么一句就再没了动静。
　　叶尧眯着眼,在超过正常亮度的环境里只能看到自己手指上戒指反射出的一团光晕。
　　非法拘禁加刑讯逼供。
　　行，真行。
　　等出去之后不把你收拾得哭爹叫奶奶他就枉费在这世上重活一遭。
　　叶尧哼笑一声,走到墙边坐下,把头缩进了手臂下,远远看起来蜷成了一团。
　　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里，步重看着窗外袅袅如烟的暮色,淡淡道：“绑架受害者在你们这里的待遇都这么好？”
　　门口的女人抿唇笑着,甜甜地道：“先生说笑了,您是贵客。”
　　步重收回目光，给了她一点余光：“叶尧在哪里？”
　　女人长了一张可以去娱乐圈恃靓行凶的脸，身体包裹在丝质的旗袍中玲珑有致,露在外面的胳臂反射出珍珠白似的微光，细腻如玉。
　　她一笑，唇边的两个酒窝像是能把人溺进去似的：“抱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靠近，赤着的脚背勾出完美的弧度，趾甲盖像花苞一样圆润诱人：“老板吩咐了，您这一路辛苦，要我好好伺候您。”
　　“您需要用些餐饭？还是说……”她吃吃地笑着，在步重身边停下，手指意有所指地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一下，“先做些别的放松活动？”
　　步重垂眸望着她在自己眼前慢慢地蹲下，仰头瞧过来的眼神大概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楚楚纯稚，偏偏又带着点成熟女人难以抵挡的魅惑。
　　他动了动。
　　女人眼底的笑意更深。
　　“劳驾站远一点。”步重推着轮椅往后挪了一些。
　　女人猝不及防，失了靠力差点一头栽在地上，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得有些滑稽。
　　步重揉了揉额角：“我一夜没睡，也没吃东西，这会儿闻着你身上的味道有点想吐。”
　　女人反应不过来地呆在原地。
　　“麻烦给我一些吃的。”
　　“……”
　　步重诧异地道：“怎么，刚才不还说要好好伺候，一顿饭都不给？”
　　“……”
　　足足失语了有半分钟，女人才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没了刚才诱人的笑，看起来有点咬牙切齿：“……请您稍等，我马上去叫人准备。”
　　步重盯着她一路不情不愿地挪回门口：“那个……”
　　女人倏地回头，专业的笑容瞬间回到脸上，眼中甚至射出了点堪称希冀的光：“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总之你们老板应该知道和我一起来的人和我是什么关系。”
　　“给他带句话，别自作聪明。”步重落在女人身上的视线像是打量一件随意摆在路边的零碎商品，冷漠得称得上轻藐，“你身上这种味道，隔着一里远都能让我打出喷嚏。”
　　他收回目光，嗤道：“太廉价了。”
　　一场风暴悄然无声地席卷了这座城市。
　　C市的大小街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些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举止行为总有些警惕肃重的人，他们全天候地在各种拐角路边商场门口，一批又一批，用他们看似随意其实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盯着任何丝毫的动静。即便生长在这座都市里对这种大小事件已经司空见惯的人们也隐约察觉到了和外市连通的各种交通口的紧缩。
　　“我上个高速都查我身份信息，怎么回事啊？”
　　“最近没听说有什么风声……”
　　“难不成出事了？”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闲聊着走过。
　　“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前段时间的那个发布会直播？”
　　“就基因改造的那个？”
　　“嗯。”
　　“你还真的信能给人基因进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况且直播到一半被警察就地逮捕说诈骗的发布会我真是第一次见到。”
　　“我就是因为警察来得那么快才觉得不对，你想，以前就算是诈骗，哪有直播时反应这么迅速的，反而让人觉得很紧张呢……有猫腻。”
　　“你怎么不说是影响太广太恶劣了？以前也没哪个搞诈骗的敢忽悠来这么多的业内人和医药公司完了还轰轰烈烈同步直播，不怪警察反应大。”
　　“这么一说……确实是匪夷所思。”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连方解石老先生都出现在直播里现场辟谣做科普了，就算不信警察也得信他。”
　　“也是……”
　　咖啡店门口的露天座椅上，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听到身边走过去两人的窃窃私语，眉梢微微皱紧。
　　他顿了两秒，点开震动的通讯器，静静听对面说了半晌，才淡淡回了个“嗯”。
　　“我知道了。”
　　他挂断通讯，又坐了片刻，才大脑放空一样地缓缓抬起头看向天空，伸手摘下了墨镜。
　　步重那位十项全能助理的脸赫然分明地出现在这个无人注意的小街头。
　　闫旭称得上舒畅整齐的面容上此刻被深深的憔悴占据了，乍一看，根本瞧不出几天前文质彬彬衣冠楚楚的模样。他的下巴钻出了很多胡渣，眼里全是血丝，似乎在雇主被抓走的这几天里，他压根没能踏踏实实地睡个觉——事实上，他一路跟着暗中力量的追查，确实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
　　闫旭简直没法去回想自己摆脱掉纠缠的追兵赶到目的地时看到空无一人的场景是怎样的心情，同样扑了个空的接应人员五个一起上都差点没拦住他想刑讯逼供被逮起来的追兵的暴戾。
　　然而没有用，这些天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得到的所有信息不过是——“不知道”。
　　路障是他们设的，枪是他们自备的，车是他们截来的，除此以外，他们只是被陌生电话雇佣来的打手，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身份，反正有从国外银行打来的足够的佣金，背后到底什么人有什么重要的。
　　“国外银行的调查程序比较复杂，目前的情况不适宜把事情闹大，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将它作为国际案例寻求帮助。目前仅仅能查到那是个临时开出来的户头，在打款结束后已经注销了，恐怕……”
　　“哐！”
　　闫旭一拳头锤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胸口起伏。路过的两个人看了他一眼，有些慌张地加快脚步走了。
　　他无声地翕动着嘴唇。
　　老板下落不明，眼下不光是担心他的安慰，还得谨防消息瞒不下去时步氏里面别有用心的人趁机搅弄。即便他常有出差半个月不出现是常事，集团这几天也已经有了一些风言风语。
　　——他这里控制得再好，难防步家丢了一个大秘书的三老爷心有不甘。
　　许久，把所有的事情在心里捋了一遍的闫旭才呼出口气。
　　他揉了把脸，缓缓起身，脚步有些蹒跚僵硬地蹚进了混乱嘈杂的人流中。
　　叶尧已经不记得这是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第几天了。
　　没有人、没有声音，触目所及只有白晃晃的灯光，天旋地转昏天黑地，耳边仿佛六月知了一样不知疲倦呱呱乱叫的噪音忽远忽近在他脑子里鼓噪着，坠入幻境一样的颠倒迷离。
　　他没有办法睡觉，过高的曝光亮度破坏了他的身体机能，褪黑素像是溃败在阳光下的冰雪，一丝一毫寻不到踪影，眼前的白光似乎也成了一种奇怪的色彩，赤橙蓝绿混带着星星点点的黑色，把他的时间空间感全部切割成了不在一个维度的荒唐知觉。
　　叶尧捂着脑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磕在墙壁上，蠕动的嘴唇开裂得出了血，额头上挂下来的冷汗落进了衣领里，他却毫无所觉。
　　水……
　　来个人……随便谁都好……
　　他眼珠震颤着，没有焦距。
　　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记得是为什么被带到了这里，被压榨破坏到极点的大脑给不了他任何讯息，只是朦朦胧胧记得还有一个人
　　人……
　　是谁……
　　是要找谁……
　　他勉强聚起的注意力不过坚持了几秒的时间便溃散了，重新进入到飘在话幻觉里的茫然。
　　他蜷缩成一团躺倒在地上。
　　耳边依稀传来动静，像是隔着几百米远又几百米深的甬道，拉成一种怪异的空茫的声响。
　　机器开闭的轻微气响，紧接着，几个脚步到了他身边。
　　“差不多了，开始吧。”


第七十八章 
　　“叶尧……叶尧？”
　　他模模糊糊地从嘴里发出了一些呓语,被人拖着抬起头，放置到了椅子上。束缚带“咯哒”一声扣在一起，勒住了他的身体不至于滑倒。
　　头顶除了白惨惨的光又多了聚光灯的暖色,叶尧扭动着,觉得热度要燎烤得把头发烧着一样。
　　好热……但又觉得冷。
　　过度虚弱带来的后果就是身体机能的全面崩溃，在这几天里他除了每天的一杯水和一碗营养液，没沾到一点别的东西。
　　虚汗一阵一阵的渗出来,弄湿了他整个后背。
　　叶尧被束缚带固定住的手指只能在可怜的几厘米范围内挪动,神经质地颤抖着。
　　“想要水吗？”
　　……什么？
　　水？
　　他茫然地动了动眼珠，鼻尖嗅到了一点湿润的凉意。
　　像是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了许久竭泽龟裂的人终于见到了一叶绿色，这种来源于人的生存本能的诱惑顿时天崩地裂般呼啸着淹没了他。
　　叶尧猛地张开眼睛,眼白里布满了血丝：“给我……给我！”
　　“只要你配合回答我的问题,你想要多少都可以。”近在咫尺的声音温和轻柔，充满了让人不知不觉落入陷阱想要按照他说的那样去做的蛊惑力。
　　“感觉到了吗？”那人轻轻地道，几滴水甘露一样落到叶尧的脸上,就像淌过火辣辣的焦土，瞬间沁人心脾。
　　然而瞬息的清凉过后就是更加挠人心肺的焦灼,叶尧喘着气,饮鸩止渴的绝望感快把他弄疯了。
　　他喃喃着：“配合……回答……”
　　“对,只要你说出来。”男人把杯子稍稍放远了一些,“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不用再经历这些痛苦了,你很难受,你看,我也想让你解脱。”
　　叶尧眨了眨眼睛，眼前仍旧一片模糊，他依稀能看到面前人脸上金属色泽的反光,像是戴了什么东西。
　　他动了动嘴唇。
　　男人凑近了些。
　　“天恒……我……”叶尧呓语着道。
　　“对，就是这样，说出来！”那人语调变得略有些激动。
　　“我的资料，都在……”
　　话没说完，叶尧头一歪，没了声响。
　　“……”
　　“老师，他晕过去了。”
　　半晌，才有一个人上前探看了一番，战战兢兢地对僵在原地脸色发青的人道。
　　带着面具的人无声地张了张嘴，看口型是骂了句脏话。
　　他站起身，用一种打量物件的冰冷目光看了眼毫无知觉的叶尧：“不管用什么方法，弄醒他，我今天必须知道基因修改的修正版本。”
　　“是，您放心。”
　　机械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留下来的“学生”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挂了个口罩，比起它原来的作用更像是遮掩身份的需要。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朝叶尧走近了两步。
　　面前的人一张脸还残余着两分稚嫩，和普通刚毕业的大学生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要说优点，就是长得还不错，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能耐值得老师大张旗鼓地把人弄到这里囚禁起来。
　　他是不知道这人什么身份，只是偶然听到老师和赞助实验的大老板通电话，说他们研究的东西被人妨碍了，眼下挽回的希望全在这人身上。
　　学生有些感慨，瞧着他被锁在椅子上被折腾得不成人形的模样又有些微秒的怜悯。
　　“谁让你蹚进这趟浑水了呢，可别怪我……”他嘀嘀咕咕地道，从拿进来的东西里拣出了一个注射器。
　　步重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窗外的闪电划破夜幕，隆隆的雷声压过来，莫名有种惊心动魄喘不过气的沉闷感。
　　他在这里吃好住好了几天，却一天比一天沉默，自从第一天那个女人离开之后便再没人来过，偌大一个空间静得吓人。
　　他低头，黢黑的眼里看不出情绪，好似一点都没有被这种能让正常人发疯的环境影响到，这些天他从早到晚只是安静得坐在椅子上，偶尔眺望窗外的景色。
　　“咱们就这样养着他什么都不管？”
　　镜头里的人坐得住，有人却坐不住了。
　　某个房间里，某人猛地一拍桌子，从监视器上扭过头来，花白的头发下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脸被显示器的光映得青白难看，赫然是张熟悉的脸孔！
　　——步林威。
　　步家的三房。
　　房间另一头坐在靠背椅上的人没给他回应。
　　步林威捏了捏鼻梁，看起来在强自抑制住自己的焦虑：“步家我算是回不去了……从步重那兔崽子被我们带走开始，这几天我底下的人被抓的抓，逃的逃，步家明显趁着这次机会在清理我的势力！要不是我收到消息快，连我自己都——”
　　他咽了口唾沫，干涩又愤怒地道：“从一开始，他就计划着要把我连根拔起！”
　　领头的人不在，这样的清理行动都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看得起步重，但显然，他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拉拢其他房的势力、表面上猖狂跋扈的样子实则暗中聚拢实力的行为，早被一个比自己小了接近五十年的后辈看在眼里。
　　而步重由着他们放肆，冷眼旁观他们蚕食公司的股份，把他当年抢家主位置、买通佣人下药的仇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突然多出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成了步重的软肋让他们抓住……
　　该不会……
　　步林威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
　　不会的……
　　知道那件事情内幕的人早就不在了，这世上没人会知道那个秘密……没人会知道！
　　他瞳孔发颤，额头沁出了冷汗。
　　轻轻的“咔哒”一声。
　　自始至终安静的靠背椅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过了一个角度，从那个方向，可以将步林威魂不守舍的灰败面容尽收眼底。
　　“步三先生。”
　　那人隐没在椅背阴影中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莫名的弧度：“容我提醒一声，我们的目的只是拿到基因修改的资料，除此以外，不管是叶尧还是步重，我都希望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他语气淡淡的，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步林威一震，从慌乱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瞥了眼坐在椅子上的人，眼中一闪即逝的情绪里带着点隐藏得极好的不甘与阴鸷：“我有分寸。”
　　“那就好。”
　　“但你也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步林威沉声道，“我认为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你的意思是……”
　　那人轻轻敲了敲扶手：“你已经，做了什么？”
　　这语调甚至比刚才还要轻柔温和，但步林威背上的冷汗却刷地挂了下来。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个怎样的人，在他面前对他提出反驳……
　　但他别无选择。
　　步林威挺了挺背，让自己看起来丝毫没有动摇：“我们合作了这么久，再怎么样，您也应该给我这个合作者一点保障。”
　　即便看不清他的脸，步林威也能感觉到对方目光一瞬间如同实质一样的压到了自己身上。
　　空气顿时紧绷起来。
　　步林威不自觉地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脸色微微发白。
　　出乎他的意料，五秒过后，那道令人发颤的视线移开了。
　　椅子上的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过了椅子，他面朝着窗户，朝步林威摆了摆手：“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步林威没反应过来似地张了张嘴，然而他很快收敛了心神，把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说服话语憋了回去。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地盯了那人半晌，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门。
　　房间里静下来。
　　那人偏过头，看着显示屏里静静坐着的步重，若有所思地将目光从刚刚合上的门上收了回来。
　　他轻轻哧了一声：“……蠢货。”
　　学生丁零当啷地推着小车走出了那个让他憋得发慌的白色房间。
　　这里特制的环境能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里面待得发疯，连他，就是短短几个小时，都有种胸闷气短虚汗冒出的感觉。
　　然而。
　　“居然一点都没问出来。”他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袋，不可思议又绝望地呻.吟道。
　　在保证不弄坏对方脑子的情况下他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到最后看着对方瘫倒在一堆液体中惨不忍睹的模样他自己都于心不忍。
　　可是，偏偏，一句有用的都没套出来。
　　“他哪来那么大毅力？！”
　　虽然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都表示着“精神伟大”，但实际上能在残酷的身体折磨下保证节操的几乎没有，他试验过的这些药水，曾经用在自诩硬汉的八尺大汉身上，别说是痛哭流涕下跪求饶，连几岁换掉开裆裤这种事都能逼问出来。
　　学生咽了咽口水，皱眉把湿透的手掌在衣服上蹭干净。
　　他拿起了通讯器。
　　就像手里拿的是个炸.弹，他足足纠结了半分钟，才长长吁了口气，迟疑着按下按钮。
　　“怎么样？”
　　里头传来的严厉声音让他条件反射的一抖。
　　学生深深吸气：“对、对不起，老师，我没能……”
　　“废物！”
　　他差点把通讯器手抖丢出去：“是，是，我没用……”
　　“整个项目都停在这里指望着他嘴里的东西，你告诉我问不出来！？我带你这么久是让你吃干饭的吗！”
　　学生压根不敢反驳“你自己也没辙才把这事扔我头上”，唯唯诺诺地听着那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最后极其暴躁不耐烦地丢给他一句“先滚回来”便挂断了通讯。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
　　小车叮叮当当的声音渐渐远去。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躺倒在地上的人却霍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在晃白的灯光下一片清明，哪还看得出刚才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模样。
　　叶尧舒了口气，缓缓坐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粘稠的液体，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左肩在刚才的挣扎中撞得乌青，除了给他留下一个完整的大脑，身上其余地方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斑斑驳驳全是血痕。
　　——在人进来那一刹那塞进嘴里的药只能保证他思维不受影响，身体上的折磨却是实打实的。
　　“一点都不客气。”他摇了摇头。
　　不过幸好，不是没有收获。
　　在他的左上方，那个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监视着他的摄像终于不动了。
　　早就猜到对方搞不入流刑讯手段的时候不敢留下证据。
　　叶尧伸手抹掉脸上的血污，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展开另一只手，掌心里一片薄薄的塑料膜。
　　这东西被他攥在手里整整三个小时，一点没被那个愚蠢的、无声无息便被他偷走了指纹的学生发觉。
　　“那么现在……”他抬头望向那扇看起来坚不可摧隔绝一切的门，轻轻地牵起了一丝笑意。
　　“该轮到我了。”


第七十九章 
　　走廊看似明亮,却没有一处能同外面连通，白色的墙壁映着白色的灯光，在眼前糊成一种令人眼晕的奇怪景象。
　　叶尧捂着肋骨,嘴里喘着气。
　　他喝下去的药渐渐开始起效,这个过程并不好过，剧烈的药效拉扯着骨头发出一种咔嚓的轻响，像是几万只蚂蚁啃咬的瘙痒和微痛。
　　半晌,他抬起头,额角的汗顺着浸湿的鬓发滑下，眼眸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黑。
　　他要先找到步重。
　　整层建筑结构严密，到处都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各种安防和门障措施。叶尧抬起手,只能看到水波一样的微微纹路在空气中荡漾,将他严密地隐匿起来。
　　不管是从监控还是肉眼来看，此刻都发现不了这里居然有个人活生生地站着。
　　水纹很快移动起来。
　　这条通道又曲又长，一模一样的灯光景色走得长了,让人有种一辈子都出不去了的错觉。七拐八弯了很长一段路后，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廊桥,尽头处金属门紧紧关闭着,红外感光摄像头全天二十四小时毫无死角的监控着这栋见不得人的建筑。
　　门上很快起了一层白汽,像是清晨早起的雾珠,然而这一点异常还没来得及被镜头捕捉到，便飞快的蒸发一样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水纹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门的缝隙。
　　“老师,您真的要现在就……”
　　“让你做什么就做,哪这么多废话！”从审讯室离开没多久的中年男人皱着眉。
　　那位学生回到实验室还没来得及喝完一杯水,结结巴巴道：“您这么做……没人的身体能承受得住！他会死的！”
　　“轮不到你替人操心，把东西准备好。”
　　学生把后半句劝说吞进肚子里，声音小下去：“可是……”
　　他来这里原本是好好做研究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实验室里的数据越来越奇怪，讨论的方向越来越诡异，就连老师，那张他熟悉的和蔼脸庞也越来越让他看不清楚，甚至……畏惧。
　　“你还在发什么呆！”
　　“是……我明白了。”学生嘴唇发白地拖着脚板跟在老师身后。
　　两个月前，他还根本不知道实验基地里有个这样的“禁区”。
　　白晃晃的走廊此刻在他眼里化成了吞噬巨兽的巨口，他万分希望能随便出来一个人，阻止他靠近那个令他万分抗拒的房间！
　　但显然他的愿望得不到满足。
　　一路被催了三百遍也挡不住他终于站到了熟悉的房门口。
　　学生看着老师按了指纹，门发出轻轻的响声，缓缓向一旁移开。眼前的景物因为紧张和畏惧微微扭曲着，他有些眩晕，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来，咚咚咚擂鼓一样！
　　然后
　　老师的步子停在了门口。
　　两秒后，一声疑惑又微带愤怒恐惧的问句落进他耳中：“……人呢？”
　　整栋大楼的警报声刺耳地贯穿了耳膜。
　　叶尧一凛，飞快移动的脚步微微一顿。
　　被发现了。
　　这比他预料得早了一些。
　　他钻了审讯自己的人出于谨慎关闭了监控的漏子，但他也知道这点争取来的时间不会太多，只要那个看起来尚未泯灭良心的学徒回到他该回的地方，真正艰难的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吐了口气，速度更快了一些。
　　没关系，只要赶在药效消失之前找到步重——两人分开前他在男人身上做的手脚显示出这几天他的位置一直都没动过，可见被限制了自由，但也方便叶尧在这几天中把如何和步重碰头的方案演练了无数遍。
　　在这栋楼聚集起更多人之前悄无声息地脱离出去。
　　流动的淡淡波纹很快到了一楼。
　　叶尧稳住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能够看到不同于室内人造灯光的亮度从离他百米不到的右拐角边透出来。
　　那是外面日光的味道。
　　原本熟悉的气息此刻对他来说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叶尧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肋骨，被皮肉包裹的骨质上裂开的几条细缝此刻似乎嗅到了自由的味道，反倒胆怯地疼痛起来。
　　叶尧轻轻嘶了口气。
　　这副样子狼狈过头了些，等到了步重面前不知道要被怎么盘问。
　　不过……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笑意。
　　只要他没事，只要他们能够好好地从这里出去。
　　自己有无数的时间听男人对自己的身体絮絮叨叨地关心。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他丝毫没有减速地冲过了拐角，阳光从单向玻璃的另一面毫不吝啬地将温暖与光亮铺洒在他身上，在几不可见的波纹上反射出星点的跳跃金光。
　　但与此同时，出现在他视线中的……
　　还有全副武装、从门外整齐进来的队伍。
　　这些人包裹在白色的防护服中，摄人冷肃的气压却从面罩底下蔓延开来。
　　叶尧的脚步戛然停止在了这些迅速控制住了整个出口的训练有素的人身前。
　　他们看不到他。
　　但隐身药剂不是万能的。
　　这个东西能将他的身体从人们的视线中抹去，却抹不掉他的气息。
　　希望与绝望似乎只在一瞬间。
　　他被困在了离外面世界紧紧几步之遥的地方。
　　叶尧轻轻叹了口气。
　　“运气好像不太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这段时间因为现实中的一些问题，没能把太多精力放在作品上，更新很不稳定。
　　从本章开始，会恢复日更。
　　再次万分抱歉，鞠躬。


第八十章 
　　顾楚在这个医学基地里做安保已经快五年了。
　　他特种兵出身,退伍之后凭着当年老战友的关系认识了这里的负责人，从那之后就安安稳稳拿着一年上百万的工资奖金，领着同样退伍的一群手下兵,小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
　　不过……
　　他枪尖朝下,看着空旷旷没有人影的大厅，有点出神。
　　做大的企业集团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火里血里拼过命,算不上什么三观端正的圣人,平时根本懒得打听给自己付工资奖金的人背后有什么猫腻，但最近一段时间上头在安保上面下来的要求，别说是他,手底下的弟兄们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哎哥,咱们里面那栋封起来的大楼里不会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你当是看电影？异形大战哥斯拉？”
　　顾楚微微一晃神，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下。
　　怎么自己也开始天马行空地乱想起来？五分钟前火急火燎地通知他们所有人来这里，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出现在视线里的生物,总不至于会有一个怪兽让他们血拼。
　　他收敛心神，把枪往上抬了抬。
　　接近傍晚的太阳已经没了多少火力,冬日里的风吹过来,隔着特质的防弹作战服仍然能感觉到一丝丝凉意。
　　顾楚看着里外三排已经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队伍,脚下一动,朝前走去。
　　最里面的一排半蹲着身子，警惕而凌厉的望着唯一通向出口的通道,而他身后,最外的一批肃然而立,随时防备着意外情况地出现。
　　——这扇大门，是这栋古怪大楼的唯一出口。
　　顾楚的步子在光亮的地板上踏出“嗒嗒”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三层高的大厅里带起了空旷的回声。他姿态闲散,实际上全身的神经已经在良好的职业操守驱赶下一点一点地紧绷起来，看似垂落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只要稍有动静，就能用所有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将子弹射出去。
　　他走到最前面，停下了脚步。
　　周围重新变得一片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动静，顾楚能察觉到手下里有人按捺不住地动了动。
　　看起来耐心要告罄了。
　　他微微皱眉，刚要扭头过去说什么，却忽地停住了动作。
　　他鼻翼抽动了一下。
　　空气中似乎多了点奇怪的味道……
　　像是水汽，混杂在实验大楼经过特殊过滤的气味中，一点也不黏腻，反倒透出一种清新的雨后味道。
　　顾楚情不自禁地多吸了两口。
　　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变了。
　　整个基地内部都通着十八道程序过滤的金贵空气，温度多上0.001、湿度浮动半个小数点都能让实验室里的大老爷们出来对着控制室骂骂咧咧……哪来的水汽！？
　　他瞬间反应过来，飞速后退到第一排的防爆盾后，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喝道：“有情况！”
　　安保条件反射抬枪上膛，整齐划一的动作声音蓦然给这个高科技大楼染上了肃杀骇人的味道。
　　与此同时，顾楚清晰地察觉到他面前的空气中有什么变了。
　　仿佛蛰伏在暗处的东西被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刺激到，方才还悠然的如同在海边漫步的清新气息顿时乌云压城地翻滚起来，几乎是瞬间卷成了漩涡——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明明面前什么都没有，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里的空间变得莫名而又令人胆颤，深深的深渊一般活了过来，盯着他们这群人，舔着唇舌的巨兽一般蠢蠢欲动。
　　“啪嗒”。
　　队伍中一个人被惊到，无意识地掉落了手里的枪，随即意识到不对，苍白着脸蹲下去捡起来，身体还微微发着颤。
　　不光是他，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所有人都有一种陷进了怪诞梦境的荒谬感和茫然，还有对未知的恐惧。
　　顾楚眼下自己的手下一个个不自觉地躬起身体，甚至有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些，不只是害怕，更像是……
　　他猛地抬手，干脆利落往前放了一枪。
　　这一声像是打碎了莫名的蛊惑，所有人猛地一震，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顾楚面沉如水。
　　眼下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这栋大楼里真的存在着未知的东西，还没露面，已经轻而易举打碎了他们的冷静和安排。
　　手下人慌乱的窃窃私语传进他耳朵里，顾楚沉默片刻，忽然抬起了手臂。
　　这一下动作似乎是什么了不起的信号，乱糟糟的声音顿时消失，习惯了听从他指挥的弟兄们似乎重新找回了主心骨，全都死死盯向他。
　　而与此同时，被面前“莫须有的强大敌人”吸引走了所有注意力的安保没有发现，就在离他们三米开外的大厅立柱旁，一道几不可见的水纹淡淡一闪。
　　顾楚手臂挥下。
　　下一秒，突突的枪声铺天盖地，掩过了所有的动静。
　　水纹顿住，玻璃内外，似乎隔绝了两个世界。
　　然而此刻，他在外，猎手在内，位置不知何时已经轻而易举地颠倒了。
　　叶尧听着身后震耳欲聋的响声，轻轻逃了摇头：“德性……”
　　一点点能勾起幻觉的如梦散就能让这些人欲念丛生，魔障侵扰。
　　“难怪要千方百计探求半妖的秘密。”叶尧似乎可惜地叹着，唇角却勾起一丝笑意，“希望你们老板能满意我送他的拆迁之喜。”
　　“轰隆”
　　混凝土砸地的动静让整个园区的都沉沉一震。
　　不少在实验室里的人惊慌失措地探出头，互相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而另外一处僻静的地方，坐在窗前的男人抚摸着檀木手串，却忽然抬起了头。
　　他一双黑眸死死盯着远处，灿烂的晚霞飘在天空中，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却像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过身去。
　　那扇已经许久没有开启的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张他熟悉的脸挂着熟悉的笑意，朝他轻描淡写吊儿郎当地打了声招呼：“唷。”
　　叶尧不动声色，目光却已经贪婪地将面向着他、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没有见面的身影整个收进了眼底：“好久不见啊。”


第八十一章 
　　这片山脉连绵起伏,在群山环伺之间，错落的建筑部分隐匿在山体中，部分依山而落,凸起的一座小丘陵却若有若无地将它们隔成了两个部分。
　　夜色笼罩下来,黑压压地沉在原本便是黑色的山林之上，愈发的浓墨重彩，却莫名透出些风雨欲来的紧迫感,山林间叽叽喳喳的鸟虫叫声似乎也小了许多,偶尔一声半死不活的，压抑又焦躁。
　　远处隐隐传来闷雷声。
　　要下雨了。
　　指尖恰到好处的温度顺着脊背轻轻往下，很快便离开了。
　　这样的力度似乎把隐藏在已经长好的伤口下的痛楚也安抚下来,叶尧无声地叹了一下：“你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步重收回去的手指一顿：“……很好。”
　　“是吗？”叶尧下巴搁在他肩上,有点困。
　　他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合眼的时候，药效上来时的亢奋过去了，此刻只觉得浑身都提不起劲,还有看似愈合内里还纵横的伤口。
　　他轻轻动了动，步重似乎察觉到什么：“你不舒服？”
　　“没有。”叶尧笑了下,“就是这段时间没睡好,看见你……想睡觉。”
　　他说得又轻又慢,带上了些说不出的意味。
　　步重呼吸一滞,转头看他。
　　近在咫尺的呼吸带着热度落到他的耳垂上，痒得似乎能挠进人的心底,那双黑色的眸子在略暗的灯光下晶莹又狡黠,收束微挑的眉尾浓淡恰好地收进了惑人的水墨颜色。
　　沉默了两秒,步重的声音微哑：“我们还没出去。”
　　叶尧：“嗯。”
　　“这里很不安全。”
　　“没错。”
　　“你……”步重猝不及防直直撞进他的眼中，瞬间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叶尧笑起来：“你怎么这么多话。”
　　温热的触感落在男人的唇上，步重听见他的小主播含着笑意的声音：“想亲就亲,我谈个恋爱还得分场合？”
　　这几天按捺在平静面容下的焦虑担忧顿时被熟悉的草木香气吹得烟消云散。
　　叶尧轻轻咬了下他的唇，含糊道：“骑士需要公主的吻赐予力量……等着，马上就带你杀出去。”
　　步重：“……”
　　他吸了口气，手果断上移，扣住了毛绒绒的后脑勺。
　　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顿时汹涌过来，在唇齿间攻城略地，这和刚才纯情得像小学生的蜻蜓点水就根本不是一个级别，青瓜蛋子叶小尧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反客为主，浑身上下似乎都被霸道地沾染上了另一个人的味道。
　　“唔……”
　　“不，不行……”
　　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已经做过……怎么只要一对上这个人，只是一个吻就能头晕目眩？
　　叶尧像是醉在了蜜罐里，被甜滋滋的味道搅得稀里糊涂。
　　许久，叶尧软趴趴的耳朵里才隐约听到男人仿佛隔着棉花传过来的声音：“等出去了……公主会让你满意的……”
　　那含在喉咙处的笑意又可恶又让人心痒：“……我的骑士大人。”
　　排查范围越来越小，顾楚咽了口唾沫，吼了一晚上的嗓子又干又痛。
　　“真他娘的……”他低骂道。
　　对着墙壁放了一堆的空弹，除了毁了一栋楼什么都没发现，好像扑天盖地要把他们吞进去的可怕漩涡从来没出现过，还得带着一群同时“见鬼”的兄弟们接着找“潜逃试验品”。
　　顾楚想到电话里对自己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哐当”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垃圾桶。
　　上哪找人说理去？
　　特么的，这鬼地方到底搞出了个什么怪物？
　　……艹！
　　内部专用的电话又催命似的响起来，顾楚紧皱着眉，隔了两秒才接起来，话筒离耳朵放远了些：“对不起，周先生，我们还没有……”
　　“废物！”
　　顾楚干干地道：“是。”
　　“再给你们半个小时，找不到人——”那头顿了顿，让人陡生颤栗的威胁已经无声地传达了过来。
　　顾楚眼底沉沉：“……我明白了。”
　　眼前熟悉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让他琢磨不透的阴霾。似乎站在了深渊的边上，快要触碰到往日里遮挡在平和迷雾下的真相，但本能告诉他……离开！别去管……不该知道！
　　他挂了电话，远处一头雾水还带着点余惊的队员们仍然在夜色中四处搜查。顾楚心不在焉地掏了根烟，点上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在微微的打颤。
　　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或许……
　　他眯起眼睛。
　　不该待的地方是不能再待了。
　　“头儿！”
　　顾楚思绪被打断，弹开烟灰略显暴躁地道：“说。”
　　小弟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实验区监控里没有任何异常！”
　　实验区、禁闭区、活动区……那就只剩下
　　顾楚眼睛微微睁大，霍然转头，凌厉的目光投向某个方向！
　　“来了！”
　　与此同时，叶尧咔嗒一声撬开了原本紧紧焊死的窗框。
　　他皱着眉嘟囔道：“你在这里这么多天，连个窗户都不给你开，想憋死人呢？”
　　步重扶着晃动的窗边：“一开始没有，只是不让出门。”
　　叶尧哐哐把窗户摁回去，瞧起来跟没卸下来之前差不多，他拍了拍手：“那后来为什么又钉死了？”
　　“因为……”步重忽然闭了嘴。
　　当然是因为用来盯着他的“佣人”小姐被赶跑了。
　　叶尧没听见声，抬眸见他表情有些莫名，顿时紧张：“怎么了？”
　　步重：“没什么……”
　　说是不可能说的，“被关了窗是因为拒绝了一个女人”“拒绝她是因为她想来一场浪漫又无惧世俗的艳遇”，再引申到“到底怎么浪漫”“艳遇有多艳”……
　　步重眼皮一跳，沉着又冷静地道：“或许他们也担心你会脱离控制找到我。”
　　语气一丝不乱，思维严谨透彻，果然是总裁界的翘楚，一点没给“天王凉破”们丢脸。
　　“把你带到这里，说明他们对天恒内部的情况很熟悉，能够找到叶舒明做内贼，这个人更可能是你身边的人。”
　　叶尧眉毛微挑，思绪被引开，神情顿时淡了下去。
　　他想到了叶舒明被带走之前的一声“背叛”。
　　天恒里知道他身份的只有委员会和他自己的小组，还能清楚地知道他的地位、拷问他所知的关于基因变异的机密……
　　就听步重缓缓继续道：“最让我最意外的，是他们会把我一起带来。”
　　叶尧的心脏像是踏空了一样猛地一坠。
　　“想要步氏，也不至于蠢到直接绑我，大的集团自有运营规则，短时间没有掌舵人不影响各公司的运作，有资格抢位置的几个老家伙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即便还想上位，在集团里的口碑和掌控力早没有了，更何况我的失踪不光影响步氏，招来的人可比普通警.察麻烦得多。”
　　步重摩挲着手指：“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
　　知道用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威胁到另一个。
　　“叶尧。”步重望着他，黑色的眼珠印着暖黄的灯光，却反射出无机质的冷，“你觉得……会是谁？”
　　轰隆隆。
　　窗外的闷雷终于劈了下来。
　　叶尧半边侧脸被连绵的雷光映成一片惨白。
　　他垂着头，站成了一尊没有起伏的雕像。
　　知道他们关系的能有谁？
　　在牢里的叶华全，叶家哭哭啼啼的女人，还是已经被秘密关押的叶舒明，吓成惊弓之鸟的叶舒阳。
　　又或者……
　　似乎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叶尧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整个人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垂落的睫毛打着颤，呼出来的气息不稳：“我不想——”
　　“砰！”
　　耳边捕捉到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叶尧混沌的思维呆了有那么0.01秒，瞬间瞳孔收缩！
　　他想也不想地往前一扑，带着步重一起摔在地上，身后的地板嗤地多出一个还在冒烟的洞！
　　“里面的人注意了，趁着大家还有耐心别耍花样乖乖的，不然下一枪老子就不会打偏了哈。”门外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进来。
　　该死！什么时候来的！
　　叶尧轻轻捂了下肋骨，把步重扶着靠到窗框下。
　　“别装了，知道你们在里面，吱个声？”
　　叶尧记得这个声音应该是之前在大厅前被自己的幻觉吓到的安保里发号施令的那个，他扯了扯嘴角，和身边男人的目光对上，他安抚地轻笑了下，转头扬声道：“不好意思，不想动，想抓人得劳烦你们进来一趟。”
　　门外似乎没想到他这么气定神闲，隔了片刻才又说话：“好气魄啊……”
　　“那行，我们进来了。”
　　顾楚五分钟前才知道上头让自己追捕的是个人。
　　能吃能喝还能搞出点非自然动静的人。
　　不可思议。
　　他纠结又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门，心里充满了惊叹和好奇。
　　顾楚歪头示意了下，立即有两个人举枪上前，屏息两秒后，砰地一声撞开了门，冲进了房间。
　　和所有人想象的不同，房间里的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面容看不清楚，远远望过来的姿态却很平静淡然，仿佛他们进来的人不是端着枪，而是揣着礼物上门做客。
　　“这么大阵仗。”叶尧甚至客气地笑了下。
　　顾楚迈进去的脚步更加审慎小心。
　　对方有恃无恐的态度要么虚张声势，要么压根没把他们放在心上，想到之前对方轻而易举把他们荷枪实弹的整个安保玩弄鼓掌的奇异手段，顾楚倾向于后者。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身份。”顾楚说道，“但我只是个打工的，希望别为难我——老板不想弄出太大动静，能跟我走一趟吗？”
　　眼前的男人一身利落的作战服，裤脚扎进马丁靴里，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剑。
　　叶尧看着看着，渐渐微妙的目光把顾楚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叶尧：“没事，欣赏你。”
　　话音落地，他被步重握着的手便被重重捏了一下。
　　叶尧咳咳两声：“纯欣赏。”
　　顾楚：“……”
　　他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两人。
　　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他见过一次，说是在这里暂住的“客人”，通身的气派绝非常人，他也一如既往的没有深究过。倒是刚刚才看清真面目的“实验品”，这明明……
　　顾楚微微皱眉。
　　这看起来就是个刚刚踏出社会还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
　　顾楚依稀听说过那栋刚被自己毁掉的禁区大楼里有些什么动静，他有些不敢置信这样的人会是刚从里面逃脱的所谓“实验品”。
　　——老板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叶尧瞧着这人的神色，眼里起了一丝笑意：“不好意思啊，大半夜的还要麻烦你们。”
　　顾楚噎了一下：“什么？”
　　“不过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叶尧道，“能麻烦你联系一下你的老板，让他亲自来一趟吗？”
　　顾楚：“……”
　　叶尧：“放心，我不耍花样，你就跟他说我有事要告诉他，他会愿意来的。”
　　这样平和的、讨价还价的氛围实在怪异。
　　顾楚愣了片刻，视线一直死死盯着看起来真的老老实实丝毫没有异动的叶尧，直到他敏锐地发觉对方的手悄悄摁了下肋骨的地方，脸色似乎也在那一瞬间苍白了下。
　　他忽然道：“好。”
　　叶尧看着他拨通了电话，其余人全部退到了门口。
　　很快，顾楚对着接通的那头说了几句，又等了一会儿，似乎转到了另外一条线上，他的神情肉眼可见的郑重起来。
　　他嗯嗯地应了几句，回头又审视似的瞥了叶尧几眼，然后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举到身前，打开了免提。
　　明显经过变音的声音传出来：“……想让我过去？”
　　电话这头静悄悄的。
　　叶尧盯着那个被握在顾楚手里的电话，眼中的情绪渐渐的浮起来，像是嘲讽却又带着笑，有一种冷冽的似乎已经洞察的悲哀与怒意。
　　半晌，久到顾楚忍不住想出声提醒他的时候，叶尧开口了。
　　他轻轻地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不准备来见我吗？”
　　“……岑文。”


第八十二章 
　　时间一瞬间像是静止了。
　　窗外的雷轰隆隆响着,天地间连绵一片，落到人的耳朵里，就成了染了愤怒的咆哮。
　　房间里的气氛怪异极了。
　　顾楚不知道面前人脱口而出的一句“岑文”是什么意思,但电话里没什么声响,似乎默认了他的话，于是他猜测着这个“实验品”和老板居然是旧识，脑子里顿时飘过去无数“欺骗背叛”“翻脸陌路”“爱恨情仇”的话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靠在窗边的步重依旧不动声色的模样,看不出幽深的眼底有什么情绪，满满装着的只有那一个人。
　　而所有人目光中心的叶尧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鸦羽一样的长睫垂落着,整个人寂寞又寥远,似乎是在等电话那头的回答，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出着神。
　　他和岑文认识多久了呢……
　　大概要追溯到还穿着开裆裤的时代,还被叶华全假装宠着的自己，和母亲还没找男后妈的岑文,在叶尧的生日宴上互相推搡着掉进了喷泉里,然后相视大哭,一战成友。
　　再后来的天翻地覆,两个被家族抛弃的人互相取暖，成了彼此生命里唯一还能相信的人。
　　“你放心,等我妈脑子清醒了,我一定杀回岑家,到时候我给你撑腰，要是你爸和你那两个傻逼哥哥再欺负你，我拆了他的破围墙！”
　　叶尧稚嫩又胖呼呼的手同岑文的握在一起,感动得眼泪汪汪：“好！”
　　上辈子的叶尧没有等到，这辈子的叶尧以为可以改变命运，有了爱人，还有朋友，以后可以摆脱叶家，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
　　再然后，和他约定的朋友，却突然成了一手导演他悲剧的凶手。
　　“怎么会是你呢……”叶尧喃喃地道。
　　半晌，电话的那头轻轻的一声叹息：“你要是没猜到……该多好。”
　　原本的声音没了变声器的遮掩，进到这个鬼地方之前叶尧才和他通过电话，熟悉的语调甚至还带着点岑文天生的笑音……那个总是对着他没心没肺的、吊儿郎当的、却一直照顾着他的、最好的朋友。
　　大雨倾盆地落下来。
　　雨幕带起的灰沉笼罩在整个山间，这里就像是被困住的孤岛，没了腕表，没有信号，唯独早已被时代淘汰的手机还被叶尧紧紧地握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脚步声在靠近，皮鞋和瓷砖敲出清脆的咯哒声。
　　叶尧抬头。
　　顾楚退到大门口，拧开了把手。
　　白色的西装裤子缓缓露出一角。
　　熟悉的脸，却不是熟悉的神情，那个热情洋溢的会对着他说“死鬼讨厌”的岑文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眼前人一身西装没有褶皱，光滑冰冷的丝绸反着光落到指尖，于是他整个人都像是没有温度。
　　他撩起眼皮扫视了一眼房间，飞快地掠过步重，无视了顾楚，最后落到叶尧身上，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勾起唇角，轻轻道：“叶尧。”
　　他身后跟着的那位把他们绑来的“司机”沉默地关上了门。
　　窗外的雨水仿佛瞬间瓢泼地倒灌了进来，浸得叶尧通体发凉。
　　他垂下眼眸：“……真的是你。”
　　“在你出现之前我还——”他顿了顿，轻轻吁了口气，“我还希望这是个误会。”
　　岑文嗯了一声，听起来有些抱歉，但脸上浅淡的笑客却像是挂住了，面具一样地维持着弧度：“让你失望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交叠着双腿优雅地在沙发坐下：“我也挺意外，原本不想用这种方式跟你见面，好歹这么多年的朋友。”他歪了歪头，“想让你继续拥有能陪着你的‘岑文’，至少，这种见面的场景，在我的预想里应该给你更好的接待。”
　　好接待？
　　是把他绑到这里，在他身上用那些能让正常人发疯致死的药物，好逼问出他需要的东西？
　　怎么就……这么陌生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岑文的模样在叶尧眼里忽然就模糊了。
　　一种世界错乱的荒唐感席卷了他，他有些茫然，从有所猜测开始过了这么久，他从一开始的下意识逃避到不可置信到愤怒到慢慢接受，然而真的面对这个人，他发现自己仍然做不到平静以对，甚至想冲上去怒吼，抓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狠狠地揍他一顿，把他揍清醒了变回以前那个熟悉的岑文。
　　然而他只是站着，所有歇斯底里的荒谬感统统被他死压在了湖面下锁在了身体里，咬得他牙关生疼。
　　岑文还在说话：“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怎么猜到是我？”
　　他撑着下巴，神情略微疑惑：“我哪里做的不对让你怀疑了吗？这感觉真不好受……我一直以为藏得还算不错？毕竟家里一堆混吃等死的都不清楚我究竟在做什么……”
　　他絮絮叨叨着，像是在跟许久不见的朋友普通地唠嗑。
　　叶尧额角生疼，打断他：“你做的事，和你家里无关？”
　　岑文听到这话，表情瞧起来还有些委屈：“当然啊，岑家那些早就只知道躺着等死吃干饭的，虽然那么大的产业我用起来顺手，但他们哪里能知道我在做什么呢？”
　　所以，一切的行为都出自于他本人的意愿和欲望。
　　叶尧喉结滚动：“可是你说——”
　　“我说我妈发现我那准后爹手脚不干净所以抛弃了他痛哭流涕想要补偿我？”岑文哈哈笑了声，“这么蠢的故事你也相信？人被赶走是事实，老女人把我找回来也是事实，但是因果关系恰好相反呢，如果不是从我身上看到了足够的利益，岑家又怎么会把我找回来？……可惜了，喜欢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老巢玩男人还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老女人一定不会想到，她以为万事太平占据岑家半数产值的海外产业到底被谁握在手里了，又到底私下里研究着什么——那些她以为的‘一半’产业。”
　　岑文眼里全是笑意，对把给了自己生命的人说成毫无关系陌生人一样的“老女人”没有一点迟疑。
　　“岑文。”叶尧吸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坦诚到怪异显得格外可怖陌生的人。
　　“最开始，我一点都不想怀疑是你，但叶舒明出现在天恒以后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叶尧声音很轻，语气里的艰涩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那么了解我的人……叶家不知道我跟步重的关系也不知道步重的身份，让叶舒明去研究基地偷资料的人是谁？能给他混进去的机会的人是谁？”
　　“我没办法一直自欺欺人。你在国外接手的产业跟制药有关？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是……”他顿了顿：“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闪电咔嚓一声劈下来，怒吼声就炸响在窗外，几乎把叶尧的尾音盖了过去。
　　但在场所有的人，显然都清楚听到了他的话。
　　半晌，岑文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我以为你和步重的关系叶家早该知道了……回国时真的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意外，擅自插手了你向叶家的复仇，让你没向步重求助。早知道就该晚一些……”
　　他紧锁着眉懊恼地自言自语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然而很快，他似乎想到什么，又开心起来，侧头对着叶尧，眼睛亮闪闪的：“你知道吗？之前你被叶家那几个蠢货欺负成那样，我几乎都要放弃你了——这样软弱没用的人怎么配做我的朋友？现在看，你演戏躲在暗处吃人的样子一点都不比我差。”
　　他由衷地道：“我真高兴。”
　　叶尧闭了闭眼，压下胸口作呕的恶心感。
　　“看在这么高兴的份上，咱们好好聊聊，你们应该很想知道我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岑文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兴致勃勃的，又转头去招呼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步重，“你也过来啊。”
　　叶尧眉心一跳，抢在那个“司机”要动脚之前走了几步到步重身边，手搭在轮椅上，冷淡道：“就这么说，我们听得到。”
　　“这么防备我，真让人伤心，”岑文叹了口气，表情倒不见得伤心，笑吟吟道，“真羡慕你们，感情这么好。叶尧你可得谢谢我，把你们一起带过来，不然你多寂寞。”
　　叶尧还没说话，步重掀起眼帘，忽然开口：“有话快说，我没什么耐性。”
　　岑文扯着的咏叹调硬生生吞下去，他噎了下，摇摇头嘟哝：“真不客气……”
　　“行吧行吧，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呢……”
　　“这可真是个漫长的故事了。”
　　他锁着眉思索片刻，忽然一拍手心，亢奋道：“有了，不如就从你外公的死说起吧。”


第八十三章 
　　“大概是二十年前吧,你外公在的那批研究员里，有个岑家人。”
　　岑文说道：“虽说有保密协议，但生他养他亲人都在的家族总是更重要些。这个项目太匪夷所思带来的诱惑也太大,他没忍住,冒着吃牢饭挨枪子的风险捎来不少口信。自然，岑家极力动用关系瞒住了这件事。”
　　“我那时还穿着开裆裤，和我那个只知道抽烟喝酒泡夜店的母亲原本没资格也没机会接触到这种家族核心机密,可惜老天爷就是这么喜欢跟人开玩笑。”
　　他抬眸看了叶尧一眼,笑了笑：“就在我心灰意冷接手岑家国外的边缘产业，熬着等同于被放逐的日子时，我在底下快破产的一个医药公司里发现了些当年的蛛丝马迹。”
　　“叶尧,你可能根本想象不到我当时的心情。”
　　——震惊、恐惧、怀疑、退缩,全被滋生的强烈欲望催生成狂喜。
　　一个濒临绝望被亲生母亲和家族抛弃的废物，突然得到仿佛拥有全世界的馈赠，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被天地眷顾的命运之子！
　　于是,他做了一个可能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决定，同时却也是让他飞黄腾达彻底改变他的命运乃至全世界的机会。
　　二十年的那个秘密项目早就轰轰烈烈葬送在了一场惨烈的意外之中,没人想到本以为已经销毁封存的资料还有一部分流落在外。
　　“现在想起来,岑家当时刚知道风声就把手里的东西转移到了国外,可惜我爷爷突发疾病过世得猝不及防,断了这个秘密，二十年后阴差阳错才在我手里重见天日。”
　　“这是天意。”
　　“我原本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守着它了。”岑文笑起来,眼里甚至还带着温和的光芒,“没想到还会出现一个你。”
　　“你找到了你外公给你留下的东西。还有……”岑文若有所思地将视线移到一旁的步重身上,“有了步家给你撑腰。”
　　“你已经和我印象里的你完全不一样了。”
　　“既然已经掌握了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的东西，为什么不和我站在一起？”
　　岑文身上彬彬有礼的面具同截然相反的欲望野心糅杂在一起，让他的面目都扭曲起来：“到时候别说是叶家,哪怕是步家——”
　　他牵连又暧昧的目光在步重身上黏腻地滚了一圈，笑起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只能听到呼吸声的片刻沉默，叶尧长羽似的睫毛动了动。
　　他抬起头。
　　恍惚间的功夫，刚才的那一点疲惫与悲伤早已经幻觉似的消失了。他和岑文对视着，眼底的情绪陌生又冷：“你出现在这里之前，我还曾对你抱有一点幻想。”
　　“现在看来，不用了。”
　　他语气太过锋利，岑文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直到现在你还不愿意跟我说真话，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从头到尾碰大运的傻瓜。”
　　“——看看现在的你，岑文，你已经不是这样的人了。”
　　岑文嘴角一动，神情也冷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叶尧冷嘲地一笑：“基因操作复杂到什么程度，光靠留下的一点资料能研究出你手里现有的成果，你把我当什么，好骗？”
　　“当年那么严重的事故，上面讳莫如深这么些年提都不许提，你光明正大拿活人做实验还往国内放。这里的岑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于是就找了步家那些不安分的里应外合给你提供庇护往外偷资料——既然你那个‘沈家当年的研究员’把这么多消息都留给你们了，有没有顺便提一句——”
　　叶尧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有没有告诉你，当年的事故是怎么回事？我外公、还有步家前代家主夫妇……又是怎么死的？”
　　叶尧的视线余光里，一直坐得巍峨不动的步重忽然抽动了下手指，整个人就好像如梦初醒，活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握住，然而指节还没抬起，又被他硬生生压下了念头。
　　叶尧垂下眼眸，轻轻地道：“……外公留下的东西，你们手里也有吗？”
　　“轰隆”。
　　这一刻，站在角落充当背景的顾楚不知怎么，觉得屋里震天动地地响了个闷雷，一瞬间凝固起来的气氛让他快窒息了。
　　岑文闭上眼，抬手撑着额头，嗤嗤地笑起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他喃喃地重复了几遍，脸上的面具便碎了，从里到外的气质迅速而强烈地变化着，强装的耐心消失殆尽：“是啊，没错……你们在银城发现的东西我手里早就有，当初沈光直发现原始样本，但没人知道那怪物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啊！”
　　他笑得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你说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他把那小怪物藏得好好的，倒是便宜了岑家，里应外合偷出来，一把火烧了核心实验室放跑了实验体，步家权势滔天又怎样？谁让他们发现了不该知道的东西，那就都该去死！”
　　“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蠢货怀疑到岑家头上……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岑文苍白的脸上透出潮红，他对着叶尧伸出手，眼神里病态又癫狂：“等我带你离开这里，就让那个没用的女人带着她的岑家一起去死好不好？”
　　“叶尧，只有你配和我站在一起，我们、我们手里的东西，我们才应该是站在一边的啊！”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叶尧就这么看着他，看着唯一一点还能称得上人性的东西就这么从他身上彻底泯灭。
　　一层一层白色的鳞片从面前人的耳根浮现，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从他身体里不间断地传来，像是泡发了的面团膨胀起来，腥臭、血味，附着在片刻功夫疯长到地上的头发上，如同腐烂的海藻将他团团包裹在里面，不过眨眼，就从一个文质彬彬的人成了个任谁都认不出来的……
　　令人作呕的怪物。


第八十四章 
　　酸度极强的口涎气味浓烈地充斥在房间里,叶尧的视线铺天盖地的都被面前全然没了人样的怪物占据。
　　他余光里一闪，化成触手的肢体破风朝他抽过来。
　　下一刻，伴随着玻璃龟裂的喀嚓声,他猛地撞开之前已经撬动的窗户,带着细细边角的碎碴从半空坠了下去。
　　手心里牢牢牵着另外一个人的温度，叶尧屈身想要将他挡在怀里，然而男人像是先一步猜到了他的想法,扣住了他的手臂。温暖的体温罩着他,叶尧冰凉的血液在这一刻复苏似的流淌起来。
　　他眼神有那么瞬间的恍惚，仿佛透过面前的人看见了自己纠结反复的三世命运，从空中支出缠绕的无形之线勾勒出了这荒谬的真相,似乎他的死去活来都是为了揭开这最后灰色荒诞的谜底。
　　然而。
　　命运总算对他还不坏。
　　叶尧手指缠上对方的衣摆,身后乍然亮起夺目的光晕！
　　嘶吼的雷声沉闷的夜色在这一刻被轰然撕裂，那道光似乎贯穿了天地，夺人心魄荡涤尘埃。
　　顾楚灰头土脸地从被压垮的墙体后面钻出头来,刚一抬眼，就对上了半空中恍若天神临世的身影。
　　“……卧槽！”
　　叶尧身后巨大的羽翼轻轻扇动,步重被他揽在怀里,漆黑的眼眸里满满盛着他,忽然一笑道：“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这个样子。”
　　叶尧微怔，然后就想起了自己在市中心装了次“天使”的事。
　　他微微翘起唇角：“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步重：“你救了人从天而降的时候……”
　　很耀眼。
　　就像是,真的天使。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不是因为他要治腿,也不是因为他晚上的辗转反侧，有一种羁绊来自灵魂更深处的地方，就已经注定了。
　　叶尧将他轻轻放到地上。
　　步重轻声擦过他的耳廓：“要小心。”
　　叶尧没有回话。
　　他放开步重,抬起目光时，那里头一丝一毫方才的柔软都没有了。
　　他直视向已经盘踞了三层楼那么高的怪物，大块大块的泥石砸落下来，灰尘簌簌地挡住了视线，铺天盖地让人窒息。
　　时间不多。
　　这枚药丸是在步家的实验基地里做出来的，虽然尽力找了效用相似的药材，但到底不如修真.界充满灵气的环境，威力和时效都大不如他之前用掉的那枚。
　　怪物的吼声从前方传来，叶尧捏了捏指骨，目光倏然凌厉。
　　轰地一声，整个大楼的外墙终于彻底脱落，从里面伸出一条长长的触手，白色皲裂的皮肤上坑坑洼洼的暗红色血肉露出来，抽打过地面的时候发出坚硬的金属声响。
　　它扭动了一下，忽然停住动作，在空气中变换了方向。
　　叶尧眯起眼睛。
　　触手缓缓缩回去，像是一条已经嗅到猎物气息蛰伏起来的毒蛇。
　　下一刻，房屋的砂石下猛地弹起一道阴影，破空打向叶尧的面门！
　　几乎是刹那，叶尧望着近在咫尺的触手，他能闻到肉疙瘩上散发出来的酸气，疾劲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向后面，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睫毛轻轻一动，白色的羽翼瞬间竖起！原本柔软的片羽骤然出膛，金戈声中堪比世上最利的武器，将面前的触手弹了回去！
　　两种都不是人类身上能出现的东西，在半空中交织出了超越现实的诡异色彩，人眼中看都看不清的速度，短短片刻已然过了千百次的交锋。
　　顾楚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旷世大战，眼白都快翻出眼眶了，他嘴里发出赫赫的无意识的惊骇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一晚上的事情发展得是在超出他的认知范围，真他娘的……带劲。
　　他抹了把脑门，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东西，细细小小地探出一个头，左右晃了下，见他似乎没察觉到，躬了躬，忽然闪电一样地袭向他的后脑——赫然是拇指粗细的一段触手！
　　然而就在这东西心狠手辣要给他钻个血窟窿的时候，顾楚却猛然转身，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整个人右脚撑地旋了半圈，右手一抬，“砰”的一声，精准地将触手射了个对穿。
　　这一声响动把另一边剑拔弩张的氛围刺穿了。
　　电光石火间，原本在对峙的两人忽然一震，胶着的战况骤然变化！
　　断壁残垣中一声怪啸，石头瓦砾地龙似的翻腾，黑色幽光在其中间或闪烁，把碎石瓦砾震得簌簌作响，整个地底都仿佛在掀动。
　　隔着一座小山头的研究人员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隐约能听到警报声和惊慌的叫声，大概能想象到他们从大楼里跑出来惊慌失措的模样，但“岑文”显然不在乎这些无法接触到核心研究的人了，和半妖融成一体的他连心智也一并丢失。
　　他从钢筋水泥的底下缓缓竖起身体。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顾楚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是怎样的躯壳？
　　黏着交错的出售根部连着对常人来说遮天蔽日的身体，它缓缓的隆起，崎岖扭曲得如同千年树皮的表皮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上下鼓动着，一块又一块的水泥被顶出来，抛飞出去，又失去重力地砸下来，轰隆作响。聚拢在中央的巨大圆形是比夜色还要深的黑，软趴趴地流淌着不详的冰冷色泽，看起来是指挥着这庞大又丑陋身体的中枢。
　　叶尧拍打的翅膀一顿，就对上了圆球顶上陡然睁开的眼睛。
　　一瞬间，他的大脑里似乎扎进了千百根针，强烈的痛和麻立刻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叶尧的耳朵里远远近近灌满了凄厉的尖叫嘶吼，仿佛有人在痛苦的哀嚎，又像是给大脑通了个万伏电流后的幻觉。
　　他嗡地一声，眼前一黑。
　　下一秒，就像断线似的从半空直直坠了下来。


第八十五章 
　　在这个戒备森严但又象征着地位财富的地方工作了近十年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每天都一遍遍进出、每个角落都遵守着规范踏过、熟悉得像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地方，会突然变成噩梦一样的地狱。
　　地面蛛网似的龟裂开来，底下蔓延着的黑色粘液如同翻滚着的黑色岩浆,他们惊慌失措地从大楼里奔逃出来,坚固的外墙便随着地面上下耸动，豆腐渣一样簌簌地瘫倒在地上。
　　“救命！”
　　“来人啊！！”
　　……
　　惊慌又凄厉的尖叫蔓延着每一个角落，轰隆隆的声响从山头的另一面过来,像是世界末日向每一个人倾轧。
　　“老师！”青年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挣扎出来,倒塌的混泥土沾在他半边身体上，混着汗狼狈得很。
　　被他叫做“老师”的男人呆站在逃生的人群中被撞得踉踉跄跄，他却恍然不觉,抬着脸,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东边的山头，瞳孔紧缩着剧烈颤动，在周围的尖叫慌乱中格格不入又显得格外古怪。
　　直到被青年拽住,他猛地一震，骤然初醒地发出了声窒息一样的抽气：“……走！”
　　这一声拉尖的语调破了音,无比凄厉,青年不寒而栗：“老师？！”
　　中年男人狠狠撞开他,逆着人流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青年急忙跟上他：“你去哪？等等我！”
　　中年男人边跑边嘴里喃喃,魔怔了一样：“他疯了……居然把那些该死的东西都放出来！……走……对，得走,马上走！这地方不能呆了……趁还有命活……”
　　青年看着他神经质喋喋不休的模样,恐惧化成冰冷的手慢慢摄紧了他的心脏。
　　他发着颤：“老师……这到底是——”
　　就在这时,地面猛地又一剧震。
　　“轰”的巨响中，研究大楼前的空地上仅剩的完整地面瞬间龟裂，不少人猝不及防卡进了裂缝中,有的撞在叠起的断石上，鲜血淋漓。
　　中年男人被怼起的地面撞翻在地上，额角淌了血。
　　青年慌慌张张想去扶他，结果手刚到他胳臂上，男人一抬眼，他顿时噤住了。
　　——那里头的绝望像是黑雾漫了汁，毒辣辣地浸出来。
　　“完了……”
　　男人仰头瘫坐在地上，面上满是灰败。
　　“全完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几乎是同时，一阵沉闷的、绵长的声响自地底隆起，盘桓着落进空气中，于是整个天地间都被这仿佛直接捶在心底的共鸣占据了。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仿佛另一个空间的不知名力量降临了这片土地，它宏大、旷远、充满了压迫力，却又携带着难以言喻的邪恶，它鼓荡着在每个人的耳边发出蛊惑人心的呢喃，于是所有人都在不自觉的战栗中意识到
　　有什么东西来了。
　　地底下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渐渐的，不再是是从某一处地方，这里的山，山间的溪水，山上的树木，回荡的风，沉郁的夜色，所有摸得到摸不到的物质，都似乎形成了一种同样的磁场，由弱到强的振动起来。
　　这是一种人类听不到的声音，却能轻而易举地进攻人类的身体，那种仿佛世界末日等待宣判的可怕感觉愈发清晰，刚才充斥在这片土地上的惊叫哭声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被收敛到最低。
　　紧绷到极致的恐惧惊慌已经让这些人失去了对情绪和身体的掌控。而同时，对于危险的第六感却让怯懦的心跳在身体里砰砰地砸动着，无形的响声冲撞着。
　　终于，被摁下暂停键一样的人群中传出一声忍受不了的泣声。
　　凝固的氛围被打破。
　　地底轰地炸开。
　　黑色的洪流瞬间淹没了这个世界！
　　那是无数巨大的蚂蚁，它们的表面闪着冰冷的金属色泽，挥舞的触角探到任何阻挡在它们面前的生物，就会用坚硬的前肢将他们切割干净，人类的躯体如同泥豆腐一样消失在它们的面前，很快，它们黑色的外壳便染上了血红的颜色，腥气四散。
　　这画面比任何能想到的恐怖片都来得血腥令人作呕。
　　短暂的寂静之后，惊恐猛然爆发。
　　连滚带爬的尖叫，被恐惧冲昏头脑的嘶吼，有人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却被彻底骚乱的人群撞到巨蚁的钢铁利刃之下，区区几百人在这洪流面前显得无比无力而又渺小。不远处赶来支援的安保部队在倾泻几发毫无作用的却被钢铁外壳轻而易举弹开之后，很快便怯懦地停下了举动。
　　他们不害怕战斗，但害怕未知。
　　这样的怪物，这样匪夷所思只会出现在梦中的奇诡可怖的画面。
　　他们握着手里的火力，眼睁睁看着眼前平时当做金疙瘩保护的实验人员一个又一个的血肉模糊地倒下、消失。
　　然而……
　　还不止如此。
　　西北角的山坡中央蓦地陷进去一个大洞，紧接着，里面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足足占了山头中心直径大小的脑袋出现在黑漆漆的洞里，原本应该让人觉得可爱的鸟类放大上万倍出现在面前时，没有人还能对着寒凌凌望向众人的巨大眼睛称呼它为“小鸟”。
　　淡黄透光的鸟类瞳孔里闪着冷漠的光，这一刻的它在生物链上超越了人类所谓万物之灵的身份，用一种高高在上又仿佛饥饿的目光扫射这些原本应该将它圈养在笼子里的“主人”。
　　它仰头叫了一声，和天空传来的雷鸣交织在一起，隆隆地摧毁所有人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山体瞬间垮塌，扇动的翅膀将石块掀碎，混着雨水浩浩荡荡地冲向已经损伤惨重的人群。
　　这一刻，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一切的毁灭。
　　叶尧眨了眨眼，耳中嗡嗡作响。
　　眼前的景物还带着朦胧的重影。
　　“！”
　　他猛地坐起，视线里溅起漆黑的星星。
　　“醒了？”身后传来男人低缓的声音。
　　叶尧扭过头。
　　步重揽着他，他靠在他肩上，脸侧的衣服虽然有些凌乱，但叶尧飞快地上下看了他一番，至少没见什么明显的伤痕。
　　他轻轻松了口气。
　　但随即，他意识到什么，咔嚓把头扭了回去。
　　这一看，他便愣住了。
　　“他暂时没时间理会我们。”步重道。
　　他声音很轻，似乎是在解释为什么在叶尧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他们安然无恙，然而轻到平静的声线里却压抑着难以抑制的轻颤。
　　眼前的情景已经不需要要他多说什么了。
　　叶尧看着面前似乎经历过十级地震的残垣，耳边传来隔着一座山头依旧清晰的惨叫。
　　火光映红了半个夜色，倾泻的雨也压不住从另一面升起的袅袅黑烟，带着被凌虐过后的凄惨和悲壮。
　　山头露出扇动的巨大翅膀的一角，还有沙沙的动静，离了这么远的距离依旧震动着地面。血腥味混在雨水的凉意里撞进他的鼻子，叶尧喉头动了动，突然涌起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叶尧缓缓抬起手，搓了搓脸颊。
　　他的指尖发着抖，身体无意识地颤栗着，视线死死盯在趴在山头上望着自己的杰作，甩动的触手甚至还带着点愉悦的、早已彻头彻尾成了怪物的“岑文”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个怪物动了动，巨大的圆盘身体转了个角度，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同叶尧对上视线，中央那布满血印的巨大瞳孔里竟然流露出了一点轻蔑的得意。
　　“怎么样？喜欢我给你送的礼物吗？”
　　嗡嗡的声音通过震荡空气印进他的脑海中，像是宣誓，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
　　“叶尧，我要你看着，这个世界在我手里进化。”
　　怪物咧开圆盘中央密密麻麻的锯齿。
　　“——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你无法抵抗的力量。”


第八十六章 
　　这一个瞬间,叶尧的脑子里电光石火闪过很多东西。
　　最终，停留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那张脸上。
　　那个慈祥的、曾经会牵着他的手教他辨认各种不同的药植，用敦厚低沉的声音带他推开炼药大门的老人。
　　“小尧。”
　　“外公？”
　　那天的天色好像格外明媚,但不知为什么,外公的语气里却透着一丝怅然和迟疑。
　　“外公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
　　小孩抬头，圆嘟嘟的小脸一皱,露出了点不乐意：“为什么？外公要去哪？”
　　“一个不算远也不算近的地方。”老人笑起来,把他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只是这次可能要去久一点，下周就不能回来陪小尧去动物园了。”
　　那可是他用生日磨了一个星期,好不容易让外公答应抽空陪他的！
　　叶小尧顿时不干了,哼哼唧唧瘫在外公怀里摊开肚皮撒泼：“外公说话不算话！”
　　于是老人只好哄他：“小尧乖乖的，外公回来一定补给你……去十次！”
　　小孩儿满意了，嘴角刚咧开一点点笑,突然觉得这么快原谅显得有点没面子，于是小脸一板,在外公身上蹭了蹭,哼哼唧唧又奶凶巴巴地问：“外公要去做什么？”
　　这一次却停顿了许久。
　　叶小尧奇怪抬头,望见外公脸上不太寻常的神情,他抱着叶尧，神思却好像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瞧见了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
　　“这世上有太多人类不知道的东西了。”他轻轻地说,更像在自言自语,“星河浩瀚，我们穷尽一生，能知道的也就是恒河砾砂,或许……这世上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
　　他说到这里，忽地顿住了，低头看了眼叶尧，笑道：“外公说了无聊的话，小尧困了吗？”
　　小孩儿眨巴眨巴眼睛：“不。”
　　虽然听不懂，但莫名很想听。
　　外公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尧感兴趣的话，要好好学习，以后帮外公一起做研究。”
　　“你看。”他握着叶尧的小手指向天空：“天上的每一刻星星，都可能是一个新世界的入口。”
　　“自埃弗雷特提出多宇宙平行理论之后，我们对异世界的探索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或许某一天，我们就在宇宙里、在这个地球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我们所要寻找的那个塌缩的奇点。”
　　“它承载着我们宇宙的熵增，走向不可逆的废墟加量，但同时，也可能意味着新的希望，新的系统，新的交换和创生……”
　　这段话里有太多叶尧听不懂的东西，但不知怎的，他心驰神往，并努力理解了一点点最浅显的部分：“就像我动画片里看得那样，被电视吸进去……到另一个地方？”
　　外公笑道：“小尧真聪明。”
　　“是啊。”
　　“那个地方，可能会连通着和这里完全不同的生物，不同的物质物理体系，所有的常识全部推翻，人类迎来的会是彻底颠覆的常规，但同时，那又是迷人的、让人可以付出一切去探索的未知世界。”
　　外公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换发的神色连浅淡的皱纹都仿佛消失不见了。
　　“为此，每一个志愿于为科学奉献的人都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记忆像是掀开了盖的井，阳光洒落进来，埋藏多年的青苔石藓挥飞成空气里的光粒尘埃，湿润又陈旧的味道，悲伤又怀念的气息。
　　而他，居然在这么多年的岁月中，把这些都忘了。
　　“我早该想起来的……”叶尧喃喃。
　　那些话，他轮回了三世，活了这么久，才终于意识到，当年的外公发现了什么。
　　而岑文，又从他手里偷走了什么。
　　“你发什么呆！？”
　　他被人扯了一把。
　　叶尧身子晃了下，被步重搂紧了，仍旧有些恍惚地抬头。
　　他们身旁站着的、正蹙着眉头看着他们的，是顾楚。
　　这位前特战人员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他们这边，灰头土脸的：“尼玛都这样了，你们俩大男人还有空卿卿我我抱一起发呆！……赶紧像个办法，不然——”
　　他顿了顿，干涩的嗓子咽了下不剩多少的唾液：“隔壁的科学家大爷们都被霍霍得差不多了。”
　　叶尧眨了眨眼睛：“怪物……他是你老板。”
　　顾楚不耐烦地啧道：“屁话，在他想弄死老子的时候就不是了！”
　　命当然比钱重要。
　　在这种关头，叶尧的嘴角牵扯出了一点笑意。
　　他咳了声，低低道：“放心，不会让他弄死你。”
　　然后，他扭过头。
　　步重仍旧抱着他，像是抱着一个珍贵的、易碎的、无上的珍宝。
　　叶尧笑起来：“我没事。刚才……他放出的声波频次太高了些，一时没适应。”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现在已经好了，活蹦乱跳。”
　　步重没答话，漆黑的眸子里隐约有湖水静谧流淌，但又仿佛只是错觉，再看，只有一贯的深不见底。
　　他嘴唇微动，看起来想说什么，然而唇角又紧紧抿上了。
　　叶尧弯起的眉眼落下去：“对不起……我早该跟你说的。”
　　那个他原本打算埋葬在上一世的、另一个世界。
　　“当年他们怎么发现的空间交叉点已经不知道了，但外公拿到的实验体，毫无疑问，不是地球上的生物。”
　　“我原先只是猜测，但在银城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我就确定了。”
　　叶尧垂下眼眸：“半妖，人与魔物杂交的后代，被放逐于人境的边界，欲望与邪念能够滋生他们的繁衍，他们没有感情，没有道德观念，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遵从骨子里的基因杀戮、吞噬、进化。”
　　“也许……是某一天两个世界的边缘产生了碰撞，于是科幻小说里的穿越时空真的发生了，某一具半妖的尸体落到了地球上，被当做人类进化的未来之光，研究、复制，最终在异常‘事故’中落进了别有用心的人手里。”
　　叶尧一口气说完，没去看步重的眼睛。
　　他不知道对方会有怎样的反应。
　　——另一个世界在哪里？穿越时空真的存在？除了半妖还有其他神奇的生物吗？
　　——而你……又为什么知道这些？
　　巨大的呼啸声在朝他们席卷过来，在下一秒就会遭到岑文攻击的时候，叶尧耳中充满的，只有步重轻缓的呼吸声。
　　他的爱。
　　他在这个世界剩下的唯一。
　　“……疯子！”顾楚终于放弃了跟他沟通。
　　他转头瞧了眼岑文飞快接近的庞大身躯，握紧手里的枪，迅速又敏捷地找准了地方避难去了。
　　“叶尧……叶尧！”放大了千百倍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沉闷又扭曲，触手拍打地面的震动越来越近。
　　终于，在他眼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眼前的人抬起手，熟悉又温暖的气息环抱住他。
　　“只要你活着……”
　　步重按住他的后脑，在乱石纷飞的血腥中吻住他的唇。
　　“等一切结束之后，带我去你的世界。”


第八十七章 
　　巨大的轰隆声传到城市中心的时候仍然带着余韵。
　　繁华的商业中心轻轻震动着,被遮掩在喧嚣的人声中，有敏锐的人察觉到什么，然而被高楼大厦挡住的夜空中只留下隐隐传来如同雷鸣的闷响,又盘桓着散去。
　　而在众人察觉不到的地方。
　　“天气异常？”
　　“不是。”监控屏前的人皱眉摇头,语气里有着不解，“半个小时前还没有什么异常……空气涡流和湿度都很平稳，按理不应该……”
　　C市的气象局的监测器上滴滴的闪着红光,映在飞速变化着的屏幕图像上,莫名有些不详。
　　“老陆，这是怎么个说法？”科长侧头问他身边的老工程师。
　　年过半百的陆工眉间挤出深深的沟壑。
　　这不符合常理。
　　他从业这么多年的经验里，没有能对眼前情况的解释。
　　“我……”他刚要说什么,突然顿了下,“我记得，前段时间部里开会，让我们有异常情况要立即上报？”
　　科长一愣：“……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们对视了一眼。
　　科长抓了抓稀疏的脑门：“我去打个电话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这几天他总觉得整个部里气氛有些怪异的紧张。
　　不对，应该说是整个系统。
　　他虽然不是身处高位的紧要人,但浸淫在位子上这么多年,到底有几分敏感。在他们接触的某个地方,似乎有一张震颤的网,将千里之外的波谲云诡顺着丝传了毫秒过来，嗅到一点尾风,都让人不安。
　　“喂,杨部。”
　　“对,是我是我。”
　　“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事要向您汇报……”
　　天像塌了一个窟窿，倾盆大雨从窟窿里倒灌下来,漫天金蛇狂舞，怒吼喧嚣出了末日的气势。
　　地面还在震动，数不清的巨大残肢散落在地上，泥浆里裹着肉，骨片嶙峋，早掺和得不分彼此，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修罗场景。
　　叶尧喘着气，抬手抹了把落在脸上的水。
　　雨太大了，他眼前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雨水混着腥甜的气息，窜进他的胸腔里，来回穿起一阵阵的抽痛。
　　他侧过耳朵，勉强分辨出轰隆隆地动的方向，显然，无穷无尽的变异生物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地底下冒出来。
　　叶尧在惊天动地的响声中轻轻叹了口气。
　　恍惚是第一世被带进警局的时候，他瞧着那扇黑洞洞的大门，冷意瞬间就从脊背上来了，门背后白晃晃的灯光刺的他眼睛都不能睁开，兜头罩过来，像是要把他吞进里面。
　　他忽然觉得害怕，使劲挣扎起来。
　　他扭过头去，努力去找把他送进来的家人，扭得脖子都痛了，才看到被车子挡住的角落里，叶华全对着押他来的警察匆匆忙忙说了几句，便飞快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只给他留下了一个迫不及待逃也似的车尾。
　　叶尧茫然地停下了动作。
　　尾气留下的温度隔了几米落在他脸上，明明是热的，他却感觉这一瞬间被数九寒冬的冰冻住了身体。
　　那种绝望的感觉……
　　和现在似乎一样。
　　“叶尧！”
　　叶尧猛地回神，本能避过头，火辣辣的刺痛瞬间从他侧颊拉到耳根。
　　不知道什么东西贴着他的脸擦了过去，叶尧舔到了顺着流到唇边的血腥味。
　　他的魂似乎是穿了两世从水里被捞出来。
　　叶尧低头，模糊的视线里印着手上戒指微弱的反光，他的嘴角忽地扯出了一丝笑意，凛冽的，却又带着隐约的暖意，像是隆冬里烧了一小簇的火，快被浇灭了，又倔强地立着。
　　他从戒指里拿出了个东西。
　　黑黢黢的，似乎是一小块石头，很光滑，闪电劈过的光偶尔划过它面上，被吸进去一样的逃不出一点光来。
　　他摩挲了一下，有点颤，眸子里黯淡的夜色明灭。
　　片刻，他抬头望向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步重被他强硬地留在了还算安全的一个小山坳，叶尧把戒指里能用上的东西都给他里三层外三层的用上了，顶着顾楚三观震碎的表情把人托给了他：“看好。他要是少一根头发……”
　　他龇了下雪白的牙，把威胁准确无误传达到位。
　　明明应该是是看不到的距离，但刚才濒临危险的一瞬，那声呼唤还是分毫不差地进了他耳朵。
　　而现在，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能触碰到他的视线，这片空气里纠缠着另一个跟他密切相关的人的气息。
　　叶尧无声地勾了下唇角。
　　草丛里什么东西竜窣穿行的动静更近了。
　　“但愿……”
　　叶尧喃喃地朝山谷中央走去。
　　背后草丛里猛地窜起肉触朝他弹射过来！叶尧早有预料地避开，与此同时，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亮银的匕首，刀身上流淌着一层莹润的液体物质，接触到触手的瞬间切豆腐一样把足有三拳宽半径的肉触轻易切成了两半，切口传来一阵滋哇焦味。
　　“叶尧——叶尧！”
　　闷雷般的吼声从山谷四面回荡起来，愤怒地层叠着朝他压过来。
　　叶尧：“我在这。”
　　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却把对方惹得愈发怒气蓬勃。
　　岑文怪异的音调陡然低沉下去，人耳难以捕捉的次声波扩散开来，叶尧脑中一痛，但这一次，他很快恢复了清明。
　　他毫不在意耳朵里淌出的一丝血迹，抬头道：“你想现在就弄死我？”
　　声波继续肆虐，他鼻端也淌出暗红的血丝。
　　“真绝情。”叶尧摇头笑了笑，摊开手掌，黑色石头静静躺在他掌心。
　　下一刻，像是活过来一样，陡然发出了光亮。
　　一开始只是朦胧的，在夜色呼啸中一点都不起眼，然而被什么牵引着缓缓上升，越来越高的黑石头褪去了一开始毫不起眼的外表，它发着热，在半山腰中如同灼热的小太阳。
　　岑文敏感地察觉到不对：“这是什么——！”
　　它伸出触手去抽打，就在破空声快要挨到石头的刹那，灼烈的白光猛地一跃，刹那迸发的光晕将整个天空染成了白昼！
　　这一刻，漫天的风雨、闪电好像都静止在了时空中，败退在这轮艳阳之中，不知多少的仪器在同一时间滴滴的发出了警报，无数人惊愕地望向这一处天边。
　　“啊——！”
　　嚎叫声无比惨烈，隆隆的声浪扫出去，震得云都在颤，然而这些动静都被天空的光束在了这一片天地间，柔和的光洒下来，对变异体却是克星，稍稍沾到一点的皮肉宛如碰到了强烈的腐蚀酸，滋滋地冒起烟。岑文的痛嚎声在鬼哭狼嚎里异常的清晰，他的触手翻滚着想要躲避这些无处不在的光，很快流脓流血，散发出恶臭的气味，同其他变异体的混合在一起，整个山谷仿佛瞬间变成了屠宰场。


第八十八章 
　　岑文疯狂地抽打着身躯,它庞大的身体躲不进小溪，没办法被树林挡住，触手一段一段地脱落腐化,痛感腐蚀了他的神经,它疯狂搜寻着扭曲变形的视野能看到的一切东西，想要去摧毁，又被强烈的求生欲压倒。
　　太疼了……太疼了啊！
　　疼到他想把眼前的一切毁灭了,好让身上灭顶的痛苦减轻一丝。
　　普照大地的阳光下出现了一点阴影,从地底隆起，像是贪婪的蛇吞吃掉所有能见的活物。
　　这片黑色的痕迹延伸向半空，地上散落的残肢被无形的吸力抛起,消失在那片阴影的中心,四处拍打的触手在养分的滋养下吹了气似的膨胀起来，没一会，便以千米为直径遮天蔽日的舒展开磅礴的身躯。
　　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岑文凝视着那轮“太阳”,他身体所经之处,动物、植物、变异的肢体、人类的尸体,一切化为齑粉，但身体内部的空虚感还远远没有被满足。
　　活体分解成的能量给他伤痕累累的躯干注入了新的活力,要将他腐化的“阳光”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惧了。
　　如同一个巨型章鱼的怪物动了动触手,中央的圆盘缓缓打开,这是它的“口器”。
　　它歪了歪应该是脑袋的部位，像个天真的孩童，完全被欲望所驱使的“岑文”从圆盘中流下一些滴滴答答的粘液。
　　它想,我应该吃了这个东西。
　　然后……
　　带着叶尧，他唯一的朋友。
　　离开这里。
　　它发出无意义的呓语，常人听不到的波段频率回荡着，朝着天空延展着它的身躯，百里之外的人们不目瞪口呆地望着出现在光晕里的这条巨大又可怖的阴影。
　　“天哪……”
　　“那是什么东西！？”
　　耀眼的光芒有一瞬间的停顿，黑影在此消彼长下飞速膨胀，似乎就要抓住这一隙的机会吞吃掉刚才还遮天蔽日蚕食它的日光。
　　而后。
　　一切又似乎顿住了。
　　天际悠扬又遥远地传来一声。
　　柔和下去的暖光中，时间和亘古晨钟暮鼓落进世间，无视了空间触动到灵魂底处，碧水瞬间荡涤了污尘，难以言说的清明涟漪从身到心的淌过了一次弥赛。
　　那像是幻境，又似乎是真实。
　　云层之中，恍惚有迷蒙的穹顶连接到天际，丝丝泄出的光仿佛来自门扉之后的另一个世界，圣洁谨慎庄严。
　　那向天际伸去的巨大身躯僵住了。
　　这是……
　　岑文早已浑浊的异类双眸中勉强聚集起一点焦距。
　　“这就是你渴望了一辈子的东西啊。”
　　耳边的微风送来轻声细语。
　　“你付出了一切的代价，抛弃了你曾拥有的一切，现在它就在你面前……去看一看，你要的——”
　　“新的世界。”
　　淌落着腐蚀粘液的触手朝上方极力伸去。
　　那是一个充满卑微和希望的姿势。
　　“再忍忍，早晚有一天，会好的……”
　　小小的他遍体鳞伤蜷缩在衣柜里的时候这么告诉自己。
　　在一个大家族里没有亲人的庇护生存下去有多难——每天只知道和男人厮混的母亲，连旁支过来的孩子都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摁着他的头撞上墙，把碾在脚底的点心胡乱往他嘴里塞，将他锁进楼梯下的杂物间，而从始至终，离他不过十几米距离的管家就像是站在门口的雕像，笑成面具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他这个“少爷”。
　　这里没什么让他留恋的。
　　他的心早就淬了火，浇过冰，冻得坚硬如铁落了锁。没人知道，他每一个装出来的笑容里都有揉碎了恨不得毁了一切的戾气怒火。
　　唯独，到另一个地方……
　　他凝聚起来的视线又渐渐地涣散，耳边细语化成了呢呢喃喃的乐声嬉笑，诱惑着他离它更近一些。
　　或许，能洗了他一身的肮脏罪孽，重新开始。
　　空中光芒大盛，这一刻仿佛炸开了一个太阳，金色的轮廓在异度空间中隐约打开了门扉，刹那间漫开的其实压得这一片空间仿佛成了真空。
　　生灵寂静，时空凝固。
　　这一刻仿佛有亘古那么久，又仿佛只是快到无法察觉的一瞬，在被扭曲的观感中，盛放的光芒绽开到极致，瞬间湮灭。
　　一切都消失了。
　　寂静，空荡。
　　腥臭、血肉、嘶吼，湮灭得干净，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长久的沉默，久到这世上好像没了其他的声音。
　　“啪嗒”。
　　一滴，接着又是一滴。
　　雨水竜竜窣窣地落下来。
　　“叶尧！”
　　远处隐隐传来嘶吼声。
　　废墟当中伫立了许久的人影晃了晃，终于活过来似的，缓缓扭过了头。
　　步重撑着还不太利落的腿，踉踉跄跄地朝他奔过来。
　　叶尧远远看着他，唇角忽然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
　　“别过来。”他说。
　　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这句轻语却像是被风送着到了耳朵里。
　　步重顿住脚步。
　　他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
　　天空中方才还一片柔和寂静宛若天堂的情景里突然出现了一圈盘旋的云彩，漩涡状慢慢流动着朝里蜷缩起来。
　　明明是瑰丽的景色，但正中央逐渐加深的颜色却隐隐透出一种不祥。
　　劫后余生的喜悦感还没散去，这一下重重在心头擂了一鼓，步重脑子里的弦瞬间崩断：“这他妈又是什么？……你怎么了！？”
　　叶尧抬起几乎已经没了知觉的手指，凭感觉擦了擦自己此刻应该没一块干净地方的脸，目光重新投回上空。
　　“天劫啊。”他说，“开了道时空之门把人送走，多少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先别过来。”
　　叶尧轻轻喘了一声：“我现在……护不住你。”


第八十九章 
　　“云层异常变化,请注意安全。”
　　“收到。”
　　滋滋的短促无线电声后，飞机舱内恢复了压抑的平静。
　　闫旭从窗外收回焦灼的目光：“杨部长，我老板和叶先生,他们……”
　　他顿了顿：“他们还好吗？”
　　杨正一锁着眉头：“十分钟前的巨大能量反应消失了,但现在又出了新状况。”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频率急促：“说实话，这事到现在已经脱离掌控了。当初和步重约好的让他当诱饵,但没想到他们进去之后失联了这么多天。”
　　“我们低估了对方。军方拿过来的z代追踪器被屏蔽得干净,要不是气象局那边检查到特殊情况报上来，这会可能还懵着。”
　　他说着，摊开另一只手的手掌,里面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金属无声地闪烁着红光：“追了这么久才有点反应,只能确定他们人活着。”
　　闫旭一口气上不上地吊着。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对这个按理说不该得罪的大佬生了点怨怼之心：“……这事你早该告诉我！”
　　杨正一：“叶尧推测出是他身边亲近的人有问题，不可能再透露自己的计划。”
　　闫旭拔高音量：“那他们还告诉你！？”
　　杨正一：“……”
　　他有些不可思议：“你觉得我会是叶尧那个‘亲近的人’？还是我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没我兜个底,他们敢出去这么疯？”
　　“我这身份这地位……”他结舌似的顿了下，才道,“你那大秘的小心眼别往我这种活了半辈子的老头子身上使！”
　　闫旭张嘴又闭上,愤怒的脸上涨出红色,还带着这段时间留下来的憔悴。
　　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直升机前方陡然爆出亮光。
　　强大的冲击瞬间夺去了他们的视觉。
　　这像是把世间所有的色彩集中在了一处。
　　那种夺目超出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直升机里的所有人都在同一刻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地收束着蜂鸣声,直捣身体的各个角落。
　　闫旭眼前发黑,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刺进耳膜里，机身剧烈的震动把他磕撞在机舱壁上，胃里损顿时翻江倒海。他模糊的意识只能听到前方驾驶员的怒吼声,直升机怒号着在空中打旋转，桨叶噼里啪啦发出不堪重负的凄惨声音。
　　他听到杨正一的咆哮
　　“稳住！他妈的今天一定给老子顶住了！”
　　风的呼啸砰砰地撞在小窗上，闫旭恍惚间看见面前气流摧枯拉朽地吞没了他们的直升机，剧烈到仿佛要将所有人碾碎的颠簸过后，视野骤然便成一片白色。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这一片天地此时仿佛成了异空间。
　　银色的闪电成千上万地从空中劈下来，拇指粗细狡如银蛇，每一次落下都悄无声息地撕扯开刚才还祥和的云彩。才被蹂躏过一遍的土木再次遭了殃，被直达地面的闪电烧出焦灼的碳味，星星的火苗渐渐拢成盛大的火势，似乎是要吞噬掉这片土地上剩余的所有活物。
　　而在这骇人的场景中，银色电网似乎有自己的意识般，渐渐朝着某个地方集中了频率。
　　叶尧已经把戒指里所有人掏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他垂眸，望了眼刚才和岑文较量中弄伤的手臂，不自然地弯折出角度。
　　笼罩在他头顶的光圈摇摇欲坠。
　　他很累了。
　　叶尧松开握紧的手，缓缓坐到地上。
　　他叹息地吐了口气。
　　到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岑文的背叛和消失却像压不住的泉眼一样汩汩地从他被压制遗忘的角落里涌出来。
　　他不在了啊……
　　叶尧恍惚地抬头，看着每道闪电劈下来绽开的光晕。
　　这个他曾以为的唯一的朋友，最后是他亲手送走的。
　　尸骨无存。
　　临到头，再来一次，他在这个世界仍然要割舍掉亲人，朋友，几乎所有的羁绊。
　　焦腥味渐渐地淡去了，眼前的银光晕开来，拂在他的眼皮上，很重。
　　叶尧又往下坐了点。
　　他背靠在无形的屏障上，震动传过来，此刻却像是安抚他的摇篮曲，一下一下，很舒服，很轻柔地引导着他的疲惫。
　　他想好好睡一觉。
　　“叶尧……”
　　睡到自然醒，眼前最好是明媚的阳光。
　　“叶尧！”
　　耳边隐隐听到不真切的声音。
　　“你醒醒！看看我！”
　　“我们还不容易都到这了……别睡！”
　　他空白的脑海里有什么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残余的潜意识里似乎缠着一根丝，还牵着什么地方。
　　“叶尧！”
　　嘶哑的吼声砸进他胸口。
　　叶尧猛地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有身影踉跄着走过来，越靠近，闪电越密集，这些拇指粗细的银蛇似乎有自己的意识，避开叶尧之外的人，但即便是擦着过去，也把衣服边缘燎得焦黑，红色的印迹顺着袖口一滴滴落下来。
　　叶尧的心口猛地抽疼了一下：“你！”
　　他明明把人圈起来好好放在别处了。
　　“你过来做什么？回去！”他沙哑的嗓音说得急了，又呛咳起来。
　　天雷引能打开异界的通道，紧跟在后面降下的天劫却只能他这个始作俑者去抗。
　　步重不是天劫的目标，但他要是再靠近，雷劫到最后会把他们一起劈个灰飞烟灭。
　　这人怎么这么傻。
　　都跟他说了别过来。
　　隔着几乎听不清说话的距离，叶尧双眼死死盯着他，清晰地将他翕动的唇看进眼里。
　　男人眼睛冒着血丝，喘着粗气：“你骗我！”
　　“在你出现之前我觉得都活腻了，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步重抖得厉害，他头发、脸上乱糟糟的混着焦灰血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说好了要一起走——”
　　“你他妈是在开玩笑吗！”
　　叶尧眼前起了雾。
　　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微颤。
　　“我……”他颤抖着扶在透明的壁上，慢慢站起来。
　　“我不想。”
　　不想死，不想离开这个人。
　　他闭了闭眼，眨掉睫毛上的水珠。
　　“我想……”
　　他轻轻地、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字一顿：“想和你一起活着。”
　　空中流星散花般地炸开了无数火光。
　　地面震颤，两人怔住，转头，云层里雷电集中的区域原本业障缠绕深如狱色，此刻却被引爆了一般，开得绚烂又刺目。
　　数不清的光点被投进去，噼里啪啦绽放了半个夜空，明明是硝烟的味道，却是何等的壮阔波澜
　　落在叶尧身边的闪电被从半空截断，压力陡然一轻，岌岌可危的光圈流水一般褪去。
　　这个世界和修真.界有很多不同，但在某些程度上，又很相似。
　　修士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移山填海翻天覆地，在这里，人类依旧可以依靠科技变换苍海沧田。
　　人与天斗，殊途同归。
　　成群结队的无人机在闪电间隙划出流畅的弧线，投出，坠毁，一架一架前仆后继，轰鸣声震动中生出的悲壮。滔天雷势仿佛也被这一往无前的牺牲镇住，从漫天的流淌中和暴戾的金属光泽冲撞在一起，它们僵持着，仿佛流淌的银色河流。
　　叶尧站直身体，天空的景色倒映在他眼中，像是细碎绚烂的烟花。
　　再然后，他就听到巨大的呼啸声从远处迅疾而来，雷霆万钧地砸进了那处漩涡。
　　刹那间，闪电似乎顿住了一瞬。
　　剧烈膨胀的冲击波从中心扫荡而开，刺目的光波让人睁不开眼，眼前只剩下荡涤一切的白，还有随之而来灼痛皮肤的热度。
　　不知过了多久，叶尧耳边嗡嗡的鸣声渐渐平息。
　　他缓缓睁开眼睛。
　　消失了。
　　闪动的雷光和漫天轰炸的烟硝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片刻之前雷霆涌动的天空此刻破开了一个大洞，其中隐约有丝丝缕缕的光落下来，不知怎的有了神圣祥和又沁人心脾的味道。
　　雷劫虽然暴戾，却也将这天地洗涤了一遍。
　　结束……了。
　　叶尧心神一松，一个趔趄，正好撞进熟悉的温度。
　　他转过头，步重紧绷的下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脑子里劫后余生的懵懂和疲累充斥着，还有这时候才悄然弥漫上来的后怕。
　　他下意识地反手抓住男人的手臂，手掌心里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热度。
　　这时候，才仿佛落了地。
　　远处还有袅袅的烟气随着风飘拂，无人机的嗡鸣声渐渐远去，又有直升机带起的巨大螺旋桨风声在靠近。
　　然而在两个人耳中，却什么也听不见。
　　叶尧嘴唇抖动，盯着男人发红的眼眶看了半天，轻轻开口道：“对不起。”
　　他抬起手，蹭了蹭男人紧抿的唇角：“害你担心了，我以后再也不会……”
　　话音没落，他重重被抱进了一个用力又炙热的怀抱。
　　整个身体的颤抖顺着拥抱的力度清晰地传过来。
　　“没有下次，不会再有下次！”
　　步重的声音在两人身后落地的巨大浆风声中恶狠狠落进他耳朵里。
　　“这辈子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别想去。”
　　叶尧轻轻叹了口气。
　　他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反手抱住他：“好。”
　　答应了。
　　这辈子，哪里都不去。
　　这一次，绝对不会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接下来更新番外。
　　写这篇文的这两年，现实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总算还是完成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接下来会开新文，会恢复到以前正常写文的时候。
　　放个预收，已存稿，4.12开。
　　《非人类主题酒店》
　　林清源原本只是想回家继承数座山头的家业，没想到第一天就和一只男鬼幕天席地泡了鸳鸯泉。
　　此鬼自称鬼王，胃口奇大，表示初来人间，要求饲养。
　　林清源看着男鬼能够脚踩娱乐圈的苏脸，若有所思：“……行吧。”
　　为实现可持续饲养，林清源圈养了一山头的小鬼，顺便搞起了副业。
　　鬼门关、无常殿、罗酆六天宫，多种主题等你解锁。
　　水鬼、判官、地缚灵，服务人员包君满意。
　　附赠捉鬼风水外卖服务，安全高效、绿色超度。
　　——非人类主题酒店，值得拥有。
　　随心所欲但穷的大佬×脑不正常但富的天然


第九十章 番外一
　　叶尧在医院里躺了两星期。
　　他数次表达出想要出院的意愿,都被无情地镇压了。
　　“要不是那天我来的及时，你和步重都得被雷劈死——厉害啊，打开异空间的通道,我们研究到现在量子跃迁还只是个概念,你倒好。”
　　叶尧啃了口苹果：“过奖。”
　　“不是在夸你！”杨正一拍桌子，“整片区域652号人口，存活下来的只有72个。步家老三没能出来,和你们在一块的那个叫顾楚的小子倒是命大,被我的人带回去审问。”
　　“一枚导弹，毁了六十多架无人机，我还得搭上十万字报告……幸好那么大的能量对撞没惹出什么乱子,真空间塌陷了,救都没地儿救。”
　　叶尧抬手掩住一个呵欠。
　　杨正一瞧见他那样就很来气：“你给我乖乖待着吧，小兔崽子，等上头来问你空间跃迁的可操作性,有你忙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老子这段时间快被那叫什么的,闫旭是吧,念叨得耳朵生茧。”
　　“真是欠你们的……”
　　叶尧盘坐在病床上：“但那是步重的人,和我没关系。”
　　杨正一瞪眼：“是他的不就是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什么就他的就是我的了？”叶尧无赖道,“搞清楚，我们现在、目前,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关系。”
　　杨正一目光微妙地在他身上扫了个来回。
　　叶尧挺起胸膛表示自己绝不退让。
　　开玩笑,再关下去人都要出毛病了。
　　自由无价。
　　“那行,我不跟你扯。”杨正一做出退让的模样，朝门口走了一步。
　　叶尧突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杨正一拉开门，对着门外的人道：“家务事,我不方便参与，你们自己解决。”
　　男人半边神情落在阴影里，正略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叶尧：“……”
　　有一万句脏话不知当不当讲。
　　杨正一背着手扬长而去，临走，附送给叶尧一个慈祥的笑容。
　　叶尧想把床掀到他那张老脸上去。
　　门吧嗒一声关上，习惯了杨正一这两天的絮絮叨叨，房间里突然格外寂静。
　　叶尧低着头，似乎对床单的线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听说。”
　　叶尧一个哆嗦。
　　男人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到了床边：“有人跟我没关系。”
　　“谁？谁说的？”叶尧愤怒道，“居心叵测存心挑拨！”
　　步重不说话，就看着他。
　　叶尧的表情立马便垮了。
　　步重坐到他床边，柔软的床铺轻轻陷下去一块。
　　这一层楼都是属于军.方的特护病房，杨正一特意给他们腾了空，窗外的湖水吹着常青树的清澈香气卷进房间，带着点凛冽又沁脾的丰润水汽。
　　似乎能感觉到在其中靠近的温度，叶尧抬眸，对上男人柔和的眉眼，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伸展了下身躯，不演了。
　　他笑起来，还带着点前几天巨大灾难留下来的疲惫，身体却是放松的。
　　“身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伸手去蹭面前人的侧脸，那边有一条划伤的印子还没消退。
　　步重道：“没有。你伤得重，我比你早醒几天。”
　　他说着，覆上叶尧的手背，像是想到了有趣的事，笑了下轻声道：“天劫……我现在倒是真对你去过的那个世界好奇了。”
　　叶尧道：“好奇也没办法，唯一一个能破开空间的东西被我用掉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收回手，撩了下额头垂落下来的碎发，“那里可不是什么文明社会，为了争点修行的资源天天有人丧命。”
　　“这边想去探索新世界，恐怕得枪炮一起过去，能不能过那通道还是个问题。”他小声嘀咕道，“一般的材质都能撕碎了……”
　　步重眉眼柔和地看着他碎碎念，揉了把他的头：“爷爷想见你。”
　　“希望上头没人脑子不清醒到让我帮忙去探索新世界……什么？！”
　　叶尧张着嘴，活像是个被捏住了后颈的尖叫鸡：“你刚才、那什么、我大概听错——”
　　“爷爷前段时间有事在国外，近几天才听说步家出事。”步重温和而残忍地打断了他的话，“当然，见孙媳妇更重要。”
　　叶尧想起五分钟前自己还在信誓旦旦冲着杨正一发誓两人之间“清清白白毫无苟且”的关系，深觉天道报应狠狠砸了自己的脚。
　　步明玥听到风声堂哥要带人回家的时候，惊得在夏威夷海滩上摔碎了西瓜。
　　只考虑了一秒，她便风风火火收拾了东西买了最快的机票，兴高采烈回家等待吃瓜。
　　望眼欲穿半个月，等到熟悉的牌照车出现在大门口时，步明玥几乎是连滚带爬冲下台阶占了司机的位置。
　　“重哥，我这段时间可想你了！得亏我消息灵通，听说你要带人回来……步城那傻蛋就凑不上这种热闹——”
　　“怎么是你？！”
　　小姑娘拉着车门把手，震惊地看着从车里准备下来的人。
　　叶尧正躬着腰去拿礼物，被这尖叫吓了一跳，猛抬头看清楚是个人，松了口气：“步重你家怎么还有这么一惊一乍的家属……咳，你认识我？”
　　步重从他身旁探过身，应了声：“步明玥，我堂妹，你见过两次，没说上话。”
　　他接过叶尧手里的东西，在他肩膀上按了下：“不记得没事，下车吧。”
　　于是小姑娘就见那个坐了她心目中“嫂子”座位的男生长腿一垮，到了她面前，露出两个阳光又可爱的小酒窝，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叶尧。”
　　女孩对男嫂子的满腔震惊迷茫不知怎么噎在了肚子里，愣愣伸手握上去，纠结着表情。半晌，才小小声道：“重哥，找未成年是犯法的……”
　　叶尧原以为步氏这样的大家族一定是等级森严阴郁迫人，来之前就做好了面对诘问吃不好饭的准备，却没想到带他们进来的佣人拐了个弯，却是将他们引进了花园。
　　跟在两人身后的步明玥此时仿佛忘了刚才在大门口的震惊，迅速在记忆中翻出有过两面之缘的这位小帅哥的印象，自来熟上了：“别担心，爷爷每次碰上心情好跟人吃饭都是在小花园里，他喜欢阳光开阔的地方。”
　　叶尧点头：“谢谢。”
　　步重走在叶尧身侧略前一些的地方，闻言，头偏过来一些。
　　步明玥没察觉他的视线，又兴奋道：“上次见你我就觉得重哥对你不一样，没想到……他够可以的，早存了心思拐骗你呢。”
　　她靠近叶尧，压低了声音：“你可千万别觉得他是个好人，黑切黑，坏得要命——我看你细皮嫩肉的，现在重新考虑还来得及，不然到时候被人欺负得哭了都没地方去。”
　　叶尧微微一顿，脑子里浮现出昨晚乃至前几晚的某些画面。
　　他咳了声，抬手摸了摸发热的耳朵：“好……那什么，我知道了。”
　　一转头，对上步重的视线，男人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点笑意。
　　叶尧绷紧了脸，虚张声势道：“看什么看！”
　　步重摇摇头，慢悠悠又意味深长地、把目光从叶尧红得快烧起来的脖颈上转开。
　　叶尧莫名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浑然不觉两人间暗潮汹涌的步明玥突然背后一冷，再一扭头，才发现堂哥不知什么时候眼神“核善”地看向了自己。
　　她闭上嘴。
　　“步明玥。”步重缓缓道，“我没记错的话，南边沈家的二公子前不久回国。”
　　步明玥浑身一抖：“哥！”
　　“虽然不明白看上你哪里，沈家夫人似乎从小就对你很满意，二叔问过我意见。”
　　步重在她绝望地目光中悠然道：“我觉得，挺合适的。”
　　直到落座，步明玥再没说过一句话，蔫哒哒得像在地下室冰镇了一百年的小白菜。
　　叶尧此时却紧张极了。
　　他瞧着前面那个弯腰修剪花枝的背影，感觉这几天不断心理建设压下去的恐慌正咕咚咕咚地冒上来。
　　那人听到身后的动静，直起身来，把花剪随意放到一边。
　　“来啦。”
　　叶尧立得笔直。
　　出乎意料，转过来的面容一点都不老。
　　和步重极为相似的脸上只有淡淡的额纹，笑起来的时候极为温和，唯独花白的头发提醒着旁人他的年纪。
　　步重唤了声：“爷爷。”
　　叶尧时第一次看见他孺慕又尊敬的神情。
　　“坐，都坐。”步士成对他们招了招手，“难得大家一起吃个饭，别拘束。”
　　他就像个慈祥和蔼的邻家长辈，看着叶尧，眼里全是笑容：“我这段时间在国外养身体，好久没见景升了，没想到这次回来他给了我个惊喜。”
　　景升？
　　叶尧微微偏头，步重用口型告诉他：“表字。”
　　叶尧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世家学霸之气。
　　他和步重走过去，在步士成左手侧落座，心里的不安定感却在一点点消失。
　　步士成没同他们提起前段时间惊天动地的事件，只和叶尧聊了家常。一顿饭临到尾声，叶尧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吃撑了。
　　“饭菜还合口吗？”步士成问。
　　叶尧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步士成看起来很高兴：“那就好，以后有时间，多来家里吃饭。”
　　步明玥大概是吃饱了饭又活过来，在一旁插话：“爷爷，我要闹了！”
　　她撒娇道：“您的心肝宝贝这么快就换人了。”
　　步士成哈哈笑起来：“不知羞。”
　　叶尧听着，不知不觉也笑起来。
　　手上温热的触感覆上来，他转过头去，望见步重温柔的眉眼。
　　真神奇。
　　他埋葬了自己的亲人，却在这些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亲缘的温暖。
　　一段饭吃得其乐融融，最后两人告辞的时候，步士成拿出一个盒子。
　　他递到叶尧跟前，盯着盒子上古朴的花纹，似乎是出神，又有些感慨：“这东西，是我们步家传代给每任家主的。”
　　“景升有了想一辈子共处的人，按我们家的惯例，得交给你保管。”
　　步明玥在旁抽了口气，表情震惊。
　　叶尧一下慌了：“这……”
　　“拿着吧。”步士成托起他的手，把盒子放到掌心，又微微合拢他的手指。
　　“步家盘根错节这么多亲戚，说到底，能靠得住的也就只剩下我这个半入土的老头，还有他这个成天傻乐的妹妹。”
　　“老三的事……”他顿了顿，没说下去，“景升能找到你，我很欣慰，也很开心，你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
　　步士成握了下他的手：“往后的日子，景升，就拜托你了。”
　　叶尧感觉到手心里那沉甸甸的乌木分量，转头望向步重。
　　四目相对，面前人的眉眼一如他们刚刚相遇的时候。
　　他缓缓而郑重地道：“我会的。”


第九十一章 番外二
　　“叶大师直播间”在关停几个月之后终于悄无声息地上线了。
　　第一个发现直播间亮起来的粉丝还以为看错了,愣了几秒，连滚带爬地进去：“大猪蹄子！你还知道要回来！”
　　叶尧这段时间过得滋润，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还有个直播间上来看看,就被硕大加粗的彩色字体挤爆了眼球,一晃眼，在线人数刷刷地往上涨，瞬间冲上了热榜。
　　叶尧想点退出的手只好尴尬地停在了页面上方。
　　【大师,之前那个发布会到底怎么回事？】
　　【基因修正的药是真的吗？】
　　【听说方解石是你老师！？】
　　【你是叶家的对吧？我也是C市的人,叶家在这里可是个大户……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听说日子不好过。】【大师是不是进研究院了？】
　　【和天恒什么关系啊？】
　　【大师……】
　　【大师……】
　　刷屏的弹幕过得跟冲刷沙滩的海水一样，叶尧眼花缭乱。
　　“各位。”他只好开麦，“别急别急,我前段时间有事没能上线,差给大家的药会补的，需要货的尽快给我留言。”
　　粉丝不满：【别岔开话题！】
　　“那大家的意思就是不用寄新药了？”叶尧叹了口气，“真可惜,最近开发了新药，本来还想跟大家分享一下……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没耐性。”
　　【谁没耐性！？】
　　【你急了你急了！】
　　【这么明显以为我们会上当吗？】
　　叶尧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为了两百块折腰的小主播,慢条斯理道：“我急什么,药么……就是个用来发现爱情的雷达小玩意,不感兴趣就算了。”
　　【等等。】
　　【什么？爱情？雷达？】
　　【友友们，不好了……虽然我嗅到了坑的味道,但还是想跳……】叶尧拖长了音调：“那今天就这样,我先下——”
　　【别啊,咱们好好说说。】
　　【天气这么好，聊聊天也不是不可以。】
　　德性。
　　叶尧往椅子上一靠，也不开摄像,不咸不淡地跟他们扯皮：“就是用了就能知道你这辈子命定的人是谁。”
　　“神奇？对啊，就这么神奇。”
　　“原理什么的也解释不清楚，到微观这个层面上，人的磁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相性这一说。”
　　弹幕愈发激动，已经看不到再讨论前段时间事情的人。
　　叶尧正要再忽悠，屏幕右上角忽然跳出一个窗口。
　　紧接着，某个许久未见但骚包熟悉的账号ID出现在直播间的正上方，五颜六色炫彩夺目：【嫂子！！！】
　　叶尧端起的水杯磕地砸回了桌子上。
　　【？？？？？？？？】
　　【这ID略眼熟……想起来了，这不是被*老板爆锤的倒霉孩子吗？】【嫂子！】
　　步城那个二货顶着“你爹我最大”的名字，发了一排跪地小人。
　　【重哥不肯把你联系方式给我，我只好这么联系你——】【你和我哥都回去见爷爷了，就是我真嫂子！您行行好给我哥求个情吧，别再跟我爸妈告状了，一个月十万零花钱真的活不了！】这重磅新闻顿时炸了直播间的锅：
　　【什么什么？叶大师那个声音好听的姘头，也就是*老板？？这么快，连家长都见过了？！】【啊啊啊！老娘从头到尾见证过的CP啊！天哪，我又相信爱情了！】【都给我磕！】
　　叶尧看着闹哄哄的直播间，脑门嗡嗡的。
　　这可真是个二百五。
　　他张了张嘴：“那个……”
　　【你们回去见爷爷也不告诉我，行，我认了。】
　　【步明玥都能一起跟你们吃饭，凭什么？都排挤我是吧？】【做人做到这份上，至少挽回一下我的精神损失。】【嫂子，你以后和我哥在一起，能不能改改他那刻薄的毛病——】一眨眼的功夫，步城像要霸屏一样，整个弹幕上刷满了他五颜六色的字体。
　　叶尧想穿过屏幕掐了他那张没把门的嘴。
　　他点开后台火急火燎去跟管理员投诉，预备给这VIP大爷至少禁言上一个月。
　　但还没等他开始打字。
　　【用户“你爹我最大”已被管理员001禁言。】
　　【管理员001：你以后不用上来了，账号永久回收。】【管理员001：对我有什么意见，当我面说。】
　　满屏五光十色的大字一瞬间消失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
　　【？？？？】
　　【？？？？？？？？？？】
　　直播间的人呈几何倍数爆炸式的增长。
　　方圆百里，闻风而动。
　　【001？？】
　　【我没看错吧！？这不是传说中的那个——】
　　【……】
　　【……】
　　【！！！！！】叶尧终于忍无可忍，无声地爆了句粗话，狠狠摁掉了窗口。
　　管理员001是辰光给自己家创始人留的内部账号，所有人都知道。
　　步重大学期间鼓捣出的辰光，短短两年时间在美交所上市，创造了当年的最高市值记录。一个发布会上模糊处理过的背影照片在全世界范围引发了多少尖叫。
　　尽管他出入神秘背景成迷，这么多年淡出大众视线，但辰光用户提起001，仍是个津津乐道的传说，多少人乐此不疲地试图扒出他的身份。
　　然后。
　　这位神秘先生。
　　就在今天。
　　当着直播间十几万观众的面，毫不犹豫又轻描淡写地脱了自己的马甲。
　　叶尧埋着脸，深觉自己进了个无底坑。
　　半晌，他有气无力地点开嗡嗡叫了半天的腕表。
　　“生气了？”
　　“没有。”
　　叶尧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这位先生，您是否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所不妥？”
　　步重：“有吗？”
　　“非常有！”叶尧气笑了，“我原本以为你家就你弟是个二百五，现在看你也就二百八，好不到哪去。”
　　步重轻笑：“那完了，以后你和我在一起，也要变傻了。”
　　叶尧：“……”
　　呵呵。
　　“那真是谢谢你提醒我啊你要不说我真没想起来以后麻烦您老人家麻溜地离我远点免得传染给我祸害后代……”
　　“叶尧。”步重温和地打断他。
　　“我只是，想告诉别人我们在一起了。”
　　叶尧噼里啪啦的话一下顿在嘴里。
　　“真的，我很开心。”他的声音柔软得像夏天拂过叶边的夜风，“谢谢你给了我人生一个支点。”
　　叶尧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桌面。
　　过了许久，他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
　　你对我也是啊。
　　人生新的支点。
　　才能让我好好地活下去。
　　叶尧再一次看到叶家人是在半年之后。
　　他这段时间研究院医科院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定下了婚礼的地点告了假，决定抽空去自己的房子收拾一下东西。
　　眼看着白墙小花园已经出现在视野里，叶尧有些出神。
　　这里，满打满算起来，他住了没有一年。
　　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念想，却也承载了他几乎所有不堪的记忆。
　　他并不太想回到这个地方，于是和步重商量好了，等婚礼过后就换到市中心的房子住。
　　他喜欢人多的地方，热闹。
　　“等下就麻烦你在路边拐角这个地方等我一会。”叶尧对司机道，“东西不多，很快就好。”
　　“好的，叶少爷。”
　　车慢慢减速，叶尧整了整衣服正准备起身，余光瞥到路边的某个地方，忽然顿住了。
　　很熟悉的身影，又很陌生。
　　叶华全进了监狱，引以为傲的儿子秘密被捕，身上背负的罪名足以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再出现在人前，整个叶家的资产被冻结。
　　叶尧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去关注过叶家剩下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现在他知道了。
　　“妈，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下去？”李婥穿着以往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路边摆摆50块就能买到的廉价连衣裙，急急忙忙地拉着前面老太太的胳膊。
　　而从前趾高气扬恨不得每个手指都戴上宝石戒指的叶家老太太头发几乎全白了，站在叶尧屋子的外面，扒着栅栏朝里头探头探脑：“那讨债的小兔崽子号码换了也不跟我们联系，除了上这堵，还能怎么办？”
　　她回头看了李婥一眼，又嫌弃又不耐烦：“你光躲在我后面有什么用！一天到晚只知道哭哭啼啼……我这么大年纪还要替你们操劳，祖上造孽啊……”
　　离开两人两步远的地方，叶舒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远处偶尔有汽车鸣笛声传来，都能激得他神经质的一个激灵。
　　几乎变了个人。
　　“叶先生？”司机瞧见叶尧神情有些不对，出声道。
　　“今天先不去了，我突然想起来有些别的事。”叶尧收回目光，淡淡道，“麻烦调头吧。”
　　“好。”
　　叶尧仰头，靠回座位上。
　　沉默许久，他点开腕表。
　　“小尧？”
　　“……”
　　“怎么不说话？出什么事了？”
　　叶尧嗓音有些哑：“没什么。”
　　他顿了下，又说：“我今天不想去搬东西了，过两天你有时间陪我回来一趟吧。”
　　步重没问为什么：“好。”
　　“步重……”
　　“嗯？”
　　“……”
　　“就，想问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来我公司？我记得楼下有一家新开的餐厅，是你喜欢的口味。”
　　叶尧淡淡地笑起来：“……好。”
　　窗外的人影离他越来越远，渐渐地完全看不到了。
　　叶尧没有回头。
　　那里的人生，是曾经，和他再没有一分关系。
　　而眼前的阳光，炽热明媚。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到这里就完结了，鞠躬。
　　新文《非人类主题酒店》会在4.12开始更新，这几天在存稿，感兴趣的宝贝点个预收，感激不尽。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