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查无此人》作者:冯河   文案: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一个人消失了,两个人消失了,三个人消失了。   闫云书的朋友消失了,所有人都说他死了。   未满18岁的未成年人请在家长的陪同下观看   标签:原创 悬疑 惊悚 完结 第1章 做了噩梦   又来了,又来了,这条河。   他坐在一个石头上,看着这条河,这条他以前从没有见过的河,可他现在却感觉莫名其妙地熟悉,好像曾经见到过这条河多次,一旦他仔细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宽而急,落下去就绝对爬不上来,他这样想着。   一定要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闫云书,你干过什么去?”他听见有人在叫他,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了过去,面对着那个对他说话的人,奇怪得很,他虽然转过去了,却依旧看不清说话那人的脸,那人的脸隐藏在一片浓雾之中,他怎么也瞧不分明。但他并不觉得奇怪,好像那人本该长成这样。   “我去看看河里的鱼。”他听见自己在说,“听说这河里的鱼特别好吃。”   “别看了,咱们回家吧,明天咱们再出来钓鱼。”那人说道,“闫云书,你明天没事吧?这次考了九十八,你爸妈肯定该放你出来好好玩了。”   没由来的,闫云书感到一阵阴冷,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他本能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不知道是对考试这个词感到抵触,还是对别的什么。   “明天再说吧。”他渐渐地把自己的身心投入了进去,有些支支吾吾的,他好像开始真的对父母感到由衷的畏惧。   “怎么又是这样啊,你爸妈真坏,九十八分都不让你出去,我爸妈就不一样了,他们一点都不在乎我考了多少分,明天他们就回来了,说要给我带糖杏仁吃,还有变形金刚和奥特曼,奖励我第一次考及格。”   闫云书不由得对这人的父母感到了嫉妒,他想着,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的父母。   “我爸妈不坏。”他只能很小声地辩解一下,但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   “我前两天看到你爸妈吵架了,他们怎么了?”那人说完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好,于是尽力找补:“其实我也可羡慕你爸妈了,虽然总吵架,但是他们俩一直在家陪着你,我就不一样了,我爸妈虽说老是给我带东西,但是我每次都希望他们能在家里多待几天,不要总是出去。”   闫云书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点点头,说道:“走吧。”   他莫名对这里有些恐惧,这种恐惧随着水流声加大逐渐加深,他忍不住跑了起来,像是要逃离什么。   “闫云书你等等我,你怎么走那么快!”后面的人叫着,“等等我!等等我!”   他听着这个声音,这声音虽说一直叫着“等等”,可好像却一步都没有移动,依然待在原地,他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捏紧了。   “你等等我啊……”   这声音变得又远又轻,似在耳边,似在天际。   他慢慢转头,看见了一张被水泡的肿胀变形,发白发皱的脸,黑色的头发粘在额角,眼珠凸出泛白发黄的眼白,大张着嘴,一边往外一口一口地吐黄水,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等等我……”   他浑身猛地一颤,睁开了眼,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可那种窒息的感觉却仍未消退,他感到呼吸不畅,好像有谁勒住了他的脖子。   救救我。   肺部猛地一疼,他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憋住了气,所以才会有窒息的感觉。   他狠狠出了一口气,再深呼吸,这才有种重新得到生命的感觉。   空气像海水倒灌一样涌进来,冲击得他的肺部生疼,那种肺部在长久憋气后突然恢复自主呼吸的感觉甚至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   他深呼吸着,试图放松自己紧张的身体,慢慢回想着自己的梦——他正处于刚刚睡醒时的迷瞪状态,不是很能分得清自己刚刚梦见的那是不是真实的。   他恍惚记得在梦境的最后有一个名字。   “云端……”   他正有一个叫云端的朋友,是他的发小,现在睡在他的隔壁,作为他的室友,与他共同分担房租。   闫云书想着自己的梦境,理智渐渐回笼,倒开始笑了。   他拿出手机,想要给云端发消息,一打开手机,看见上面的时间:一点四十八分。   这个时间谁还会不睡觉玩手机啊?   算了,还是不打扰对方睡觉了,等到明天的时候再亲口告诉他这个可笑的事情吧。   他放回手机,正准备睡觉,却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僵!他刚刚,借着手机的余光,看到了他床边站着一个黑影。   那是个人。   那是个人?   他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睛不敢四处乱飘,只能直愣愣地盯紧天花板。   是谁在他的床边?是小偷吗?还是梦游的室友?   他的身体迅速根据他的意识作出反应,心跳加快,唾液分泌,额角沁出汗珠儿来。   苍白的月光穿过厚而长的窗帘,只能在屋里映出一点聊以慰藉的影子。他借着那点月光,用余光轻而细微地往那里瞟。   走了吗?走了吗?   那里还是有一个影子,不动弹,只站在那儿,显得有几分不对劲出来。   那是……   他在心里判断着,这个高度,这个形状,像是他屋里的衣架。   有了这个推测在心底,他的情绪也就慢慢稳定下来了,当他的心跳恢复平静,眼睛有逐渐适应漆黑的室内环境的时候,他大着胆子往那边看。   黑影扁平宽大,是衣架没错。   闫云书松了口气,感到一阵轻松,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他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笑话自己居然疑神疑鬼地什么都怕,得亏他是当代新青年,居然还怕这些东西。   他安心地睡过去了。   早上的时候,闫云书照例起得很早,他下楼替两人买早餐。   昨晚虽说做了个噩梦,却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精神,看见了出来锻炼身体的大爷还能跟对方聊两句。   “起得这么早啊?”大爷看见他手里拎着的早餐,笑了,说道:“年轻就是好啊,能吃这么多东西。”   闫云书有点不好意思似地摸了摸头,说道:“也没多少。”   大爷还想多说两句,没说出口就被他老伴拉拉扯扯地拽走了,只能抱歉地笑笑。   闫云书看着相携而走的两位老人,总觉得那个老太太有点讨厌他似的。   可能是错觉吧。   他拎着早餐回了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家里发出的电视剧的声音,心知这是云端起床了。   “云端!开门!云端!”几番叫门,门却依旧没有人来开,倒是把对门的叫开了。   “这么大声音做什么?!神经病!”传出来的是个尖利的女声,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猛一甩门,发出了“嘭”的一声,吓了他一跳。   好吧,他摸摸鼻子,拿出自己带的钥匙开了门。   刚一走进屋里关上门,就见人从卫生间里露出头来:“你叫我了?”   “你又没听见。”闫云书无奈地笑了笑,把手里拎着的包子豆浆放下,招呼他道:“洗漱完了就来吃饭吧,趁热吃,凉了味儿就不好吃了。”   “行,这就好。”云端笑着,走了过来。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云端说起了他昨晚做了个噩梦:“我梦见你淹死了,吓死我了。”   说起这个,闫云书倒是想起来了,他昨晚也做了个噩梦,梦境的内容正好也是溺死,但和对方梦见的相反。   “我也做了这个梦。”他把自己的梦叙述了一遍,看见对方咂么嘴。   “这可不是个好梦啊,怎么咱俩好成这个地步,连做梦都捎带上?”云端摸着下巴,嘴里叼着豆浆的吸管。   “是梦嘛,都不是真的。”闫云书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梦境的不信服,“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你到时候想要什么?”   云端对他这样不想花心思直接问当事人想要什么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你就这么直接问啊?”   闫云书点头,说道:“我以前买的你都不喜欢。”   对方虽然没有表示出来,但他买的东西都没怎么用。   “嗯……”云端想了想,眼里突然冒出古灵精怪的光,他说道:“要不你给我买块墓吧?不都说买墓能转运吗?正好我前一段时间在哪看见了这样的消息,说是买墓地转运生财还能长寿。”   闫云书本能地对这样的话题排斥,或许是受到昨晚的梦境的影响,他摇了摇头,说道:“多不吉利。”   “嗨,你买了地方,先占好位置,等以后说不定就没地方住了,刻上字,又不描上不算数,前一段时间我看那墓地还打折呢,挺便宜的。”   “你还真会给我找事儿干。”闫云书笑着摇了摇头,搞得对方看上去好不失望,“在生日送这个多不吉利,你想想别的。”   云端咂了咂嘴,又开始琢磨别的起来了,看得闫云书想笑。   这人就是这样,跟个小孩子似的,一会儿一出地,说风就是雨,没个准信儿,这会儿想要东,下一会儿就想要西了,等到月中再问他,估计又是一个样儿。   “我吃饱了,上班去了,你可记得你的工作,别迟到了。”闫云书抽了张纸擦嘴,慢条斯理地拎着包走了。   作者有话说:   新文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   《它会发光》   季光有个小秘密,他的xx会发光。   他长了个激光棒。   但他真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人能从重重阻碍中发现他的秘密!   季光×严涧   长激光棒的受碰上了眼很尖的攻。 第2章 云端在哪   闫云书拎着电脑包坐公交车去上班。   车上少见的人不多,竟让他在早高峰的时候找到了一个位置坐。   大巴上上下下的,一会儿人就上满了,司机还不罢休,坚持着要拉人,每站都停。   人一多起来,各种味道就扑鼻而来了,体味、包子味、炸果味,各种各样,像是开了早市。闫云书坐得恶心,就低头玩手机,假装看手机,是不是还抬头看看窗外的风景,通过玻璃的反光看看后边站着的人。   “叔叔,你能让让吗?我的课本掉你腿下面了。”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过来一个小孩子,大概五六岁大,背了个脏兮兮的书包,眼睛晶亮,看着皮得很。   闫云书皱了皱眉,双腿避了避,给那孩子让路。   “叔叔,你让让呀。”   还不够吗?   闫云书撇着嘴又挪了挪。   “叔叔,你让让呀。”   怎么还够不着?该不会掉到凳子那边了吧?   “叔叔,叔叔,你让让我呀,你让让我呀。”   孩子的声音从靠近车窗的地方传出来,却莫名让他心里一紧。   他的心剧烈跳动,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慢慢探头往下看去。   哪里有什么孩子,有的只是一具泡大了的、肿胀的尸体罢了!   他的喉间溢出一声恐惧的悲鸣,看着白色的小虫慢慢从小孩子的尸体里爬出来,起点或许是眼球,或许是鼻孔,又或者是耳朵眼儿,总之,是哪里的一个孔洞。   那小虫爬到了孩子的眼睛上,那双晶亮的眼睛这个时候被水肿盖住了它原本的色泽。   那具尸体离他的脚只有一公分远。   他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着,想吐,但喉咙很干,唾液咽不下去,他叫不出来,吐不出来。   来人啊!你们看不到这里有一具尸体吗?   他梗着脖子往车厢里看去,那副场景却给了他更大的刺激。   车厢里已经没有人了,连司机也不知所踪,可是车子依旧在平稳地往前开着,不知道要开向哪里。   一种冰凉的触感从他的脚踝往上缓缓延伸,那是一直冰凉的小手,轻轻地、慢慢地,摸向他的裤腿脚,沿着他的裤腿脚往上游走。   青白的小手摸到了他的膝盖便再也够不到了。   闫云书浑身僵硬,只能愣愣地坐在那里,心跳像是惊雷一般在他的耳边炸响,他却只能僵硬地任人摆布。   他心知要逃,却没办法动作一步。   救救我。   快来人。   孩子冰凉的发丝蹭到了闫云书的小腿,扎得他后脊背发凉。   “闫云书,明天来钓鱼啊。”孩子用他熟悉的口气说道。   这是云端的声音!他猛地低头一看,发现这孩子长着和云端一模一样的脸!   他顿时像是被抽干了筋似的瘫软了下去。   “小伙子,小伙子你还好吗?”   闫云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公交车的地上,公交车上站满了人,各种气味依旧源源不断地向他的鼻子进攻,他却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这样污浊的空气。   满车厢的人都在或不满或担忧地看着他,却都是活生生的。   有两个男人扶住他,关心地看着他。   “我……”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干得厉害。   “喝点水吧小伙子?”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他听见水,便立刻又回想起刚刚的景象,浑身一抖,连声拒绝:“不!我不喝水!”   “你怎么了?好好好,不喝就不喝,你刚刚晕倒了,我和这位大哥刚好在你旁边,把你接住了。”那个男人说道,“小身板儿太瘦啦,你这身体素质……还有事儿吗?”   “没事了,谢谢大哥,我这是低血糖。”闫云书勉强笑了笑,却一点都没有放松,因为他从来没有低血糖晕倒过,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他心里一阵阵不安,刚刚那幅恐怖的场景,大概也只是一个出现得太过突然的噩梦。   但他现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这是低血糖。   “小伙子,没吃早饭吧?来,我这儿有点糖,你吃了就好多了,回头记得吃早饭啊。”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塞进闫云书的手里,扶着他坐上了一个位置。   前面一直开着车的司机听见了,叹了口气,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吃饭,这怎么搞?不就把身体给整坏了吗?”   车厢里的人也纷纷跟着附和说着“是呀是啊”这样的话,闫云书也只能跟着笑笑,心里却好像堵了个大石头,沉沉的,喘不上气来。   和昨晚那诡异的梦境联系起来,大约是他最近压力太大,所以才总是做噩梦,可是做噩梦就算了,为什么一连两个噩梦都和云端有关系?   是不是预示着,对方会有生命危险?   云端是他的发小,是他在这个陌生城市里与原来的自己唯一的联系,云端如果出了什么事,那他……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他心里不痛快,便提前下了车,愣愣地走着进了公司,坐在工位上回忆自己的噩梦,越是恐怖的梦境,他记得越牢固,现在倒是怎么都忘不掉了,拿出自带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想着,他小的时候确实出过一次事,他落水了,是云端把他救了上来,从那之后,他们就越发形影不离,连他后来与父母赌气离开老家出来工作,云端都陪着他。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所以,云端一定不能出事。   他这样想着,看到电脑弹出一条新闻:攀云口市九路车与十一路车发生车祸,九路公交车落水,二十三死五伤……   十一路车是他上班的时候经常上的一辆车,而九路车,则是云端每天上班的时候乘坐的公交车!   妈的,难不成他的噩梦成真了?!   他想起做噩梦的时候梦见过的小时候的云端溺死的样子,顿时惊出一身白毛汗,吓得他大白天的冷汗直流,伸出颤抖的手颤颤巍巍地点上那条弹出的新闻,仔仔细细地把它从头到尾好好地看了一遍。   九路车的车牌号是E4458,十一路车的车牌号是F1380。   他看着这两串数字,咽了咽口水,想着: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他不记得自己早上坐的那个车的车牌号具体是多少,只能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现在再看着两串数字,心理暗示一上来,怎么都觉得是自己坐过的那辆车。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这两辆车是在十分钟前出的事,事故原因则是九路车因抛锚停靠在了桥边打了双闪提醒后边的车注意,结果车灯被后边来的商混车挡住了,转弯过去的十一路车司机走了神没防备,直接顶上了前边停靠在那里的九路车,把一车厢的人都撅河里了。   当时九路车出了故障实在没法再前进一步,司机停靠在那里有意让乘客都下来,谁知人还没下来完呢,就跟着车下去了。   看完了新闻,闫云书试图安慰自己:车上的人下来了一部分,没都下河里去,再说了,这车上指不定没有云端在呢,那小子每天早上都磨磨唧唧的,说不定迟到了呢。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不经意间瞥见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一拍大腿——他怎么把手机给忘了?与其在这边猜来猜去,不如打个电话问问云端到底出没出事。   他按下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虽然他在手机里存下了对方的电话号码,但是此时,只有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才能让他稍微感受到一点安宁,他心中忐忑,听着电话那头电流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捏紧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什么?空号?   怎么可能?   他皱了皱眉,按下挂断键,再看自己拨打的手机号,不对啊,没一个错的,怎么就是空号了呢?   闫云书不信这个邪,他又一个字一个字的输入进去,重新拨打。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又是一遍。   还是空号。   怎么回事?难道通讯公司出bug了?这不能吧?他又尝试着给别人打了个电话,这次没事,通了。   他看了看自己前两次拨出记录,又一次按下那个号码,打了过去。   还是那个机械女声,又是那个熟悉的台词:“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这和他大脑中存在的现实完全不同,他明明记得昨天的时候还和云端有过通话,今天怎么就成了空号?   这种与他所知的事实完全不符的情况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直接懵了。   不急,可能云端昨天正好掰了卡,今天要换新的。   他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大,脸色也有点发白,他正想再打一遍,结果却看到主任正在往这边走,于是他不得不放下手机,开始工作,一边工作,心里一边想着今天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扩大。   那两个梦,或许真的意味着什么,他想着,可能,云端真的遇到了麻烦。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他拿出手机,再一次拨打那个号码,这次和前三次没有什么不同,电话那边的机械女声依然甜美,告诉他一件事:这个号码没有人使用了。   那么,云端在哪呢? 第3章 过分整洁   电话号码连接着微信号,既然手机号不能用了,微信也就没法再查到云端这个人。   云端仿佛在闫云书的世界里蒸发了,任他百般努力,依旧没法寻找到云端的联系方式。   而这个人,早上的时候还在和他一起吃早餐。   人去哪了呢?   他还好吗?   闫云书心里焦急,想要打对方公司的电话,却在拿出手机的时候想到自己根本不认识云端他们公司的人,也无从得知他们的电话号码。   可以说,直到下班,他都不能知道云端到底怎么样了。   他密切关注着早上那起车祸,想要从那些媒体的报道中找出他的朋友没有出事的可能,但他怎么都找不到有哪些报道报出了死者和伤者的名字,连采访到的当事人脸上也都打了严严实实的马赛克,看不清人。   于此同时,他的心里还残存着一丝疑影儿,云端的号码为什么是空号?他做的梦和对方的安危有没有关系?   应该是没关系的,他想着,毕竟早上的时候,他和云端对话时,对方还说自己也做了那样的梦,只不过和他的梦是相反的。   他们两人梦见的都是对方的死亡,要是真的出事,为什么他还这么安全地站在这里?   可这种安慰没有什么用处,他掏出手机,开始百度“梦见朋友淹死是什么预兆”。   出来的一堆词条没有一个和他现在遇到的现实有关,全都是说梦见朋友淹死意味着事业如何,没有一条是在说梦见了朋友淹死会对对方造成什么影响。   全都没用。   他收了手机,拿起餐盘往收残处走去。   一整天他都过得很煎熬,他在下班的时候感到今天这样一天过得比以前的一星期都要疲累,主要是心累。   下班的时候他没能坐得上公交车,因为今天两辆公交车出事,那边已经被围起来了,如果要坐公交车,得绕好远的路,所以他只好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等他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上面一片漆黑的屋子,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我的梦该不会要成真了吧。   今天公司里传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有人说那司机不是疲劳驾驶,是和九路车司机有仇,有人说是因为车牌号不好,冲撞了某位神灵,还有人祝贺着他刚好提前下车躲过一劫,却没有一个人说的话和他担心的事情一致,这让他很烦躁。   闫云书皱着眉头,他今天一天心都一直悬着,联系不上云端,也不敢告诉他家里人,只能心惊胆战地等着,想知道能不能等到警察或者谁都好,给他一个准信儿,告诉他云端没事儿,让他放心。   但,始终没有,一个人都没有,他的手机一天都保持着铃声通畅的状态,却没有一通他想要听到的电话打过来。   云端可能,也许,大概,真的出事了。   他浑浑噩噩地走进电梯,心里想着,如果云端真的出了事,他该怎么和对方的父母交代。   他本来就是负气跑出来的,现在再出了这样的事,他应该怎么说?   这事本来也不怪他,可云端是被他带出来的,出了事,云端的父母保不齐就要把这件事算在他的头上。   闫云书按下楼层,看着电梯的门慢慢关闭,叹了口气,他的肢体却在那一瞬间凝滞了,心脏也仿佛不再搏动,一股寒凉沿着他的脊椎骨一点一点地爬上来。   他刚刚叹气的时候,他听到了两个声音。   一个是他的叹息声,另一个,不是他的,却也在这狭小空间里。   可这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后背离电梯墙壁还有大约半米远,右臂贴紧墙壁。   亮得反光的电梯按键板映着他惊悚的表情。他看着看着,就慢慢感觉不对劲了起来,他开始不认识自己了,准确的说,他开始慢慢不认识自己的影子了。   那个影子里的人明明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和他同步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可他却对那个人越来越陌生。   他心里明知道这是一种不算特殊的生理现象,这是神经疲劳的效果,可他却忍不住的颤栗。   那个镜子里的人,不是他。   那不是他!   那是他的影子,但却不是他!   不是他,那,这是谁?   闫云书惊恐地看着那块镜子似的铁板,眼睁睁地,看着影子的嘴角一点一点变得上扬。   影子在笑,眼睛是惊恐的,嘴巴却在狰狞地笑着,整张脸呈现了一种非常割裂的状态。   他现在可以确定了,那不是他的影子。   恍惚之间,他仿佛觉得脚下踩着的地板也变化了,变得稀热软烂,粘脚带鞋,好像……他站在泥潭里一样。   这个想法一出现,他就感觉脚脖子上有只冰凉滑腻的手抓了上来。   手指纤细,指缝间夹着黏黏的叶片,冰冷瘦小。   恍惚间,闫云书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指腹的破损程度。   这不是人。   是鬼吗?是谁的鬼?   “你认识我吗?”   他听到有声音传来,却分不清传出声音的方向,选定了一个地方,仔细去听,却又会从另一个地方听见那个声音传过来。   这样一句话,对方只说了一遍,却不停地在这狭小空间里回荡,像是他此刻不在狭窄的电梯间,而是在空旷的广场。   这样一句话的声波相互传递,互相震荡,一个字来来回回地重复多次,听起来像是把一句话拉长了,掰开了说,给人的心理压力不可谓不大。   他的身体是僵硬的,不敢动弹,可他的心底却有一个冲动,促使他低头去看。   是谁?是什么?   他不知道。   未知的恐惧让他肌肉紧绷到发痛。   那只小手已经攀到他膝盖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是什么东西?他要死了?   这到底是谁呢?他此刻心里已经被巨大的恐惧所蒙蔽了,再也想不到别的话。   他应该逃走的,可是他的脚却只能粘着在原地,他应该出了这个电梯,但是他却没办法让自己的四指听从大脑的指挥。   四肢和大脑仿佛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告诉他,你要赶紧逃离这里,另一个部分则告诉他,你现在已经动不了了。   “你认识我吗?”   那个孩子又问了一遍。   闫云书没办法动,他的嘴唇开裂起皮,上下碰撞间却发不出一句话。   我哪认识你?我哪知道你是谁?   他想这么说,但他的身体却在制止他,让他无法吐露一字一句,他僵硬着,眼睛躲避着地面和墙壁,眼神几乎没有地方着陆。   我不认识你,你究竟是谁?   这个孩子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他的大脑极力制止他与这个孩子交谈,试图让他规避风险,这是出于原始的动物本能。   “你不认识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个孩子又问。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无限的重复问话让他几近崩溃,他仿佛处在一个空旷的空间里,周围不停回荡着这孩子的声音,如魔音贯耳。   不管你是谁,求求你放了我。   他这样想着,却听见电梯里突然传出一个轻音:“叮——”   五楼到了,电梯应声而开。   他夺门而出,惶惶然如丧家犬,他只顾着跑,拼了命地跑,拼了命地要逃离电梯,这个可怕的囚笼,他急匆匆闯进家门,“嘭!”一声,用尽了全力把门关得发出一声巨响,仿佛发出的声音越大,就能把身后的脏东西吓得越远。   那巨大的关门的声音引来了对面邻居的怒吼声,那是一个尖利的女声,她在恶毒地用她毕生所能想到的所有词汇拼了命地辱骂着闫云书,似乎他夺了她的命一样。   以前的时候,闫云书听见这样恶毒的咒骂时,他只觉得难听,但现在,那骂声中好像藏了人间里的烟火气,慢慢地让他好像从梦里回到了人世。   他甚至开始感激那女人了。   闫云书靠着墙,缓缓地滑到地上,他的背后紧贴着墙壁,仿佛要从那里吸附出巨大的勇气来面对这现实,他在那里粗粗喘着气,很快适应了黑暗里的模糊的视野,接着黑色的掩护,放心大胆地打量着他平时不会多看一眼的熟悉的家。   没有什么不同,和平时一模一样。   他松了口气,腿几乎要坐麻了的时候,终于起了身,去开了灯。   在开灯后,他迅速转身,警惕地看着周围,但他什么都没看见。   家里和平时的时候一样。   不多什么,也不少什么……不!   他刚刚才满意地叹息了一声,便惊异地发现了一件事:家里过分整洁了。   如果云端先他一步回到家,或是比他稍晚一些出门的话,茶几上一定会摆着一杯水——云端出门之前、回家之后习惯喝一杯水,据对方所说,那是为了洗涤心灵,才能够更好地面对尘世、回归现实。   可今天,没有。   他后背上的汗毛又一次地竖立起来,重新观察起这个房子来。   原本熟悉的摆放瞬间在他的眼中变得陌生又危险,任何让人几乎看不出不同的地方似乎都暗藏玄机。 第4章 查无此人   这里不是他的房子。   或者说,这里不是他和云端一起合住的那间房子,这里留下来的生活的痕迹,只有他一个人的。   但一切却不是那种正常生活中搬离一位房客那样会留下巨大的变化与明显的空旷,所有的有关另一个人的消失的细节只隐藏在边边角角里。   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会发现这里曾经住着两个人。   闫云书看过了所有的屋子,他才终于确认,这个房子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活的痕迹。   他和云端的牙杯本来是摆放在一起的,虽然看着有些拥挤,却很是温馨,可现在,没了云端的,只有他一个人的杯子和一支牙膏立在那里,乍看之下没有什么不对,可映在闫云书的眼里,就是比天还大的纰漏。   一点不同被找到后,更多的不一样便一点一滴地暴露出来了。   电视里存的节目变少了,原本收藏夹里是他喜欢的新闻和云端喜欢的体育节目,现在则只剩新闻类;鞋柜里的东西本来鼓鼓地塞满了,甚至会有一些鞋子放不进去,现在,差不多刚好空了几个空档,不多不少;两个卧室一个是他的一个是云端的,现在,只有一个卧室里摆了床,另一个卧室堆放着杂物,东西不多,但恰好地放满了一间房。   他对生活被剥去了云端,塞进了一堆杂物,让外人看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就像这间变作了杂物间的、原先作为云端卧室的房间一样。   只有他能看得出这些地方有什么不同。   这于他来说,是一件大事。   他的朋友没了。   如果说,早上的时候,他还只是担忧,那么现在,他的心里便只剩下了十足的恐惧。   早上,他只知道自己的朋友生死未卜,现在,他便知道了比那生死未卜更加可怕的是什么。   他惊疑不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号码簿,一个个找,希望这是云端联合别人跟他开的一个玩笑,但他找不到那个号码。   找不到就算了,他背下来了,拨打出去。   那个被告知是空号的电话号码,一定是用什么他不知道的软件伪造的。   该停下了吧?该跟他喊“surprise”了吧?这个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恶搞的惊喜也该结束了吧?   这个家伙,太过分了,背着他搞这么大的事,戏弄他,回头对方一出现他就开始假装生气好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不,这是假的,现在的科技那么发达,一定是伪造的。   他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极不自然,眼神飘忽不定,不敢往客厅的墙上看。   墙上的灰印没了。   那个地方曾经放置着云端一时兴起买的篮球架,最近几天才刚刚坏掉,搬出了屋子,只留下一道灰黄的痕迹证明着它曾存在。   现在那道灰印没有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在传来第二声英文强调之前挂掉了电话,他不信邪,开始翻找手机,试图从手机里寻得一丝对方存在的证明。   照片,照片是动不了的,他们在一起拍过很多照片呢。   可当他打开相册的时候,他的手开始颤抖。   没有,一张照片上都没有对方的踪影。   也并不是恐怖电影一样的消失了一个人就会连照片都只剩下空的景色,而是——所有该是云端出现的场景,所有他们在一起合拍的,全都换作了别的同行人,要是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照相,没有别的同行者,那么照片里云端的位置就会被他一个人的自拍和风景代替、补齐,如果照片里只有云端,那么云端所在的地方,就会成为一张看起来有些意境的风景照。   没有一张照片上有PS过的痕迹。   连纸质相片也是如此。   他开始神经质地盯紧了那个曾经放着云端的篮球架的地方。   灰印呢?灰印到哪去了?他曾经拼了命想要擦除的灰印呢?不是因为时间太长了没法擦净了吗?现在它去哪了?它到哪里去了?   他的眼睛极大地睁着,死死地盯住那个地方,试图从那里看见一丝擦拭的痕迹。   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里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有过——不,那里本来也就什么都没有过。   这个想法一上了他的脑子,他便狠狠一激灵,喉咙里“呼哧呼哧”地进出着气。   这不是他的家,这不是他的家。   这不是他的家。   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当闫云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多了,这一夜他一直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任由西装裹紧自己的身体,像是睡在一个贴近他肌肤的棺材里。   西装不舒适,也不保暖,在一夜冷风的吹拂下,他感冒了,鼻塞,头痛,耳眼昏花。   手机却坚持不懈地震动着。   他拿出了手机,一看时间,便觉得眼前一黑,又隐隐有些自暴自弃的快活来,接了电话,还未近耳,便听见那头,主管对他大呼小叫。   “你还想不想干了?昨天上班摸鱼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今天又迟到?你是不是觉得最近太累了想放个假?”   闫云书一张嘴,嗓子几乎说不出来话了,他没辙,只能用自己那破锣嗓子跟主管解释:“主管,我这昨天晚上感冒了,今天早上的时候又没听见闹钟……”   一听见他解释,再听这声儿,主管多少就能理解点,语气也缓和了些,他说道:“你也太大意了,怎么能感冒了呢?多大年纪了的小伙子一直一个人住着,也不怕哪天出个什么事儿,这样,你先在家歇两天,我跟领导报备一下,给你请两天假,让你休息休息,过段时间再来……”   他后边的话,闫云书一句都没能听得进去,他的脑海里被对方的一句话占满了:“一直一个人住着。”   闫云书强打起精神来,笑道:“主管,我不是有哥们儿跟我住一起吗,没事。”   “哥们儿?那你喝醉的时候怎么不让你哥们接你,肯定不靠谱……嗨,就是有人跟你合住你也不碍事啊,多大了,找个对象处处也好啊,行了行了就这样吧,你先休息着,请了假就妥了,没什么事儿了吧?”主管没在意,只是叮嘱着让他好好休息。   闫云书的心沉了地。   他虽说不是爱跟人打交道的性格,但也不至于不跟公司同事联络感情喝喝酒,他记得有好几次因为应酬喝醉了,打电话叫了云端过来接他。   跟他一起喝酒的公司同事里,不少见主管的身影。   可是主管却一点都不记得,还说他喝醉了也没让人接。   这说明,在主管心里,他是一人独居,没云端这个哥们儿一起住的。   这样古怪的事情,只能用“灵异”两个字来形容。   云端就这么消失了。   他甚至跑去警局门口去堵,去打听那天车祸的死亡人数,一个一个地找,一个一个地比对,没有一个不被人认领,没有一个是云端。   他不知道云端的公司电话,但记得对方的公司的地址,他一人跑到那公司去问,却只能得到一个回复:“我们着没有这个人。”   他开始慌了,开始回想那天的事情,他认为,那几天频频出现的异常和云端的消失一定有关系。   那些都是预兆,是预兆。   包括云端说的那句要求的生日礼物是墓地的话,统统都是预兆!   他自己一个人在城市里寻找了整整一天,在每一个地方都找遍了,均得到同一个答复:“查无此人。”   没有?   什么意思?   没有这个人?   那么他这几年里,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生日?   他感觉自己快要发疯了,颓丧地站在路边,眼睛里没有焦距,没有光,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以前看电影,看到有人消失了,他只一笑而过,觉得那是假的,可当他亲身体会时,才知道那有多让人痛苦。   如同兄弟一样亲密的人消失了,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失去了一半的脏器,呼吸困难,口鼻中腥甜的气味迟迟不散。   “哎!慢点跑!”身后有个年轻的女人叫喊她的孩子,可那年幼的孩子仍旧调皮至极,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一时没稳住,扑到了闫云书的身上,撞得他一个踉跄,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快起来快起来!别在地上趴着,自己起来!”那位年轻母亲尚且经验不足,没法让孩子在顽皮之时听得进去她的话,趴在地上不肯起。   闫云书叹了口气,不忍心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在冰凉的地上趴着,蹲下身一把把孩子抱起来了,一边抱一边笑:“这孩子跑得真快……”   他噤了声。   只见那孩子的头断了似的垂着,在他察觉不对劲想松手之前,那颗头便因重力转了过去,让他看见了这孩子的脸。   这孩子,脸皮浮肿,青白发黑,嘴唇泛紫,头上被地上的石头划开一个大口子,没有流出血,只是让脸上本来就不跟骨头不连肉的脸皮因为重力的拉扯,借着那一小段断口一点一点,慢慢撕裂开。   查无此人 第5章 你等等我   不知何时,周围已是一片寂静,余光所致,尽是阴冷暗沉的街景,连远处的红绿灯都在这样的色调下失去了它本来的颜色。   这孩子的脸皮因为那个小口子而有了撕裂的机会,它借着重力往下坠,口子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如同被倒放过来的口袋一样慢慢地扯巴下来了。   额头盖住孩子的五官后,继续坠落,像一件脱掉的毛衣,伴随着“簌簌”剥皮的声音,掉落着腐坏的肉,一点一点盖过下巴、脖子,直到最后,这脸皮就那么挂在他脖子上,套在他下巴下。   闫云书已然是吓呆了,他浑身僵硬,动不了了,搂着这个孩子的尸骸,蹲不住,瞪大了眼睛往后倒。   那孩子的脸皮也跟着重力的作用,冰凉地往他身上掉,两个粉红的肌理围绕着的窟窿里泡发了两颗眼珠,颤颤巍巍的,要掉不掉。   为了不让这东西盖在自己头上,他好险稳住了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只跟着他?   可很快,还没等他想到自己为什么总是撞邪,他就思考不得了。   这孩子的后脑勺没有了前面的脸皮的连接,支撑不住,也跟着往下滑。   闫云书看着眼前这好像剥香蕉皮似的一点点剥开的孩子,双手颤抖得几乎抱不住。   快丢了它!   他心里想着,却怎么都没法丢掉——他的手已经僵了,动弹不得了。   救命,救命!   救命,谁能救救他?   他那么蹲着,身体像是生了锈,心里绝望异常。   “咦?”   他听见了一个表示疑惑的声音,那个声音又轻又低,却让他感到熟悉无比。   那是云端的声音,是云端的声音!   这个意识让他在这样的一个局面产生了些微的庆幸,他庆幸自己又一次听见了故友的声音,而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查无此人”。   这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便听见了,他听见了汽车鸣笛声、自行车铃声、带着孩子的妇女之间的争吵声等一切人世间的声音,这些声音一起冲击到他的耳膜上,震得他的耳朵突突的疼,而他却在为这些声音感到高兴。   再看他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已经又变回了刚刚正常的样子,看上去好有点怕他,不再是他那个可怖的梦里的模样,他猛地一抖,回过神来,松开了这孩子。   不敢再抱了。   “先生你没事吧?”那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妈妈拉过自己的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什么事,这才注意到刚扶起她孩子的这个男人一脸煞白,毫无血色,两眼无神,满面都是汗,好似刚被人从大水缸里拎出来灌了一肚子水的狗,她吓了一跳,护着孩子退了两步,又问道:“您是不是低血糖?”   “我没事,我没事,我休息休息就好了,休息休息,就好了。”闫云书摇着头,摆着手,咽了咽口水,双手在衣襟上攥了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便起身站起来,起得猛了,还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真没事?哦哦,那就行。”这位年轻的母亲点了点头,护着自己的孩子又退了两步,让身边这个人先过了马路,眼见对方快走过去的时候,她忍不住提了句:“您要不就去看看医生吧?我刚刚见您快要晕了似的。”   这是她出于一个母亲的好意所说出的话。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又有些羞怯似的微微红了脸颊,脚不安地踱了两步,不好意思道:“您看我这,多嘴了。”   她微笑了下,对这个扶起来她孩子的人笑了笑,点头示意,拉着孩子走了。   闫云书站在红绿灯的灯柱旁,看着这个母亲走路时下意识向着自己孩子这边稍侧的身体,眼睛动了动,想着:或许真的要看一看医生——他不是要去看“低血糖”,或许应该是去看别的医生。   只是,现在已经太晚了,没有医生在这个时间还上班。   当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紧了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条灯管,一个挂钩,还有几个蚊子死亡破损出来的没消化的血。   灯管是每间屋通用的,亮而便宜,没有什么装饰性;挂钩则在夏天的时候用来悬挂在市场买来的小风扇,他们没有安装空调,在夏天的时候就依靠那不足一米长的小风扇纳凉,他用的这个和云端那个是一起买的,只是现在已经不在了,他刚刚找过了,所有云端的东西都完备而干净地清除了,好像没有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云端这个人的存在,就像这天花板上的蚊子血,外人乍一看没有什么不同,可只有每天都盯着天花板看的人才能看出来,天花板上死了多少蚊子,凝固了多少血。   这些血里,有多少是云端的血呢?   还是说这些血里,也没有一个是云端的,有的仅仅只是蚊子吸过的他那一部分的血。   明天去警察局一趟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在这之前他一直不敢去警察局,好像只要不去做最终的判定,云端这个人就还是能够被他找到的。   经过一天的奔波,他已经累的快撑不住了,感冒让他的鼻腔堵塞着,几乎没法呼吸,犹如现在离开了云端的他一样。   实在是太困了,眼皮也渐渐承受不住千斤似的重量,按着他压进了沉沉的梦里去了。   “你等等我……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有谁在低低的抽泣。   但他看不见这个人的脸。   或许是因为他太累太困了,所以他并没有再再今天晚上做那样恐怖的梦,但他的身体依旧很疲惫,好像跑了一整夜一样。   醒过来的时候,感冒加重了,鼻子堵塞得让他几乎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可以供以呼吸的器官,眼前昏昏沉沉的,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四肢似有千斤坠,抬手掀被的时候都有几分吃力。   闫云书晃了晃头,想到昨晚,慢慢地回忆起来了,他今天应该上派出所一趟。   昏昏沉沉的脑子想要控制身体做起一件事情来十分费力,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穿进了衣服里。衣服很重,很硬,他把自己塞进去的时候,感觉他不是在穿衣服,而是让自己被这个壳子支撑着,好不让他摔倒在地。   买早餐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买了两份早餐,迎上店主担忧的眼神,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小伙子,你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在这吃完了再走?”店主说道,“我扶着你坐下吧。”   闫云书摇摇头,说:“不用了。”   “是生病了吧?生病了怎么不让你朋友来买早饭?我看你好像每天都是一个人带两份饭回去,也让你朋友早起几次帮你带带嘛,你俩互相照应着也好啊。”店主又说道。   “他没起……”闫云书刚想说云端早上起不来,便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情: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着的两份饭,想着,会不会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云端已经回来了?昨天他遇到的一切都只是他因为生病而产生的幻觉?他没有遇到那些恐怖的场景,云端也没有消失,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顿时雀跃起来,尽管还没能回到家里,他却有点松快了,不再皱着眉头。   或许真的是这样,他一回到家,所有的不对劲都消失了,着只是他的噩梦。   “不说了,老板,我先走了。”他告了辞,拎着两份早餐往家里赶,路上碰见了邻居,他都没有心思去打招呼,只是点了点头意思了一下,便匆匆走了。   他习惯性地走到电梯门口,却顿了顿,因为昨天的事,他总觉得这部电梯怪怪的,有了点心理阴影,还是算了,走楼梯一样能上楼。   他便抬脚走上楼梯。   尽管还没有证实,但他好像已经看见家里的云端在等他回家似的,他好像听见云端在家里走动的声音了,甚至还忍不住地设想,如果他进去看到了云端,他应该怎么表示自己对他的担忧?不,有可能云端并不知道他在自己的眼里已经消失了很久了,但无论怎么样,回来就好。   他气喘吁吁地跑上了七楼。   七层楼说高算不上高,在这小高层里算是矮的一层,但当人真的放弃电梯用脚跑上去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吃力,他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小时候又生过一场大病,从那以后虽说加强了锻炼不再常常生病了,但依旧没变得怎么结实,现在上了班,不能有功夫多锻炼身体,所以才只爬了七楼就累得气喘。   他想起以前的时候,有一次停电了,他和云端一起爬楼梯,他爬到五楼就不行了,云端却能一直到家还活蹦乱跳的。   云端的身体素质比他好得太多了。   他到了七楼,走到自己家的门口,从兜里拿出钥匙,又不动了,他在犹豫。   他怕自己回到家又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他害怕开开门进到屋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闫云书拿着钥匙的那只手在颤。   他不敢。 第6章 假期结束   终于,他狠下心来,咬牙闭眼拿着钥匙开了门。   不管怎么样,他总归是要面对的。   哪怕那还是一个空空的房间。   闫云书听见“啪嗒”一声,门开了,他似乎已经听见屋里传出来拖鞋踏地的声音了,但仔细去听,又听不见了。   有吗?还是没有?   他猛地睁眼,下意识唤了句:“云端!”   没有人回应他。   他隔壁的那间屋子依旧堆满了杂物。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还是只有他自己。   他看着屋子里的摆设,眼眶干涩发热,喉咙发僵,鼻腔堵塞,感冒的病气向他的身体袭过来,从他的头顶浇灌下去,烫得他浑身酸软。   .   他几乎是浑浑噩噩地吃完了早餐,一直到进入派出所,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民警的嘴巴一张一合,说着的都是他听不懂的话。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找到搜索结果”?什么叫做“没有显示活动记录”?难道一切真的如警察所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云端”这个人,“云端”只是他臆想出来的?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民警关切地看着面色苍白的闫云书,问道:“小伙子,你再想想?是不是你记错了?会不会是你把梦当成真的了?”   闫云书嘴唇颤抖,摇了摇头,嘴巴张了又闭,想说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终于说了句:“谢谢,也许是我记错了。”   他勉强撑起自己的面部肌肉,做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   是真的,这不是梦,云端消失了,云端真的消失了。   他的朋友消失了,没有人再记得他,所有的活动痕迹都消失了,连警察都找不到。   他感觉自己现在正身处于荒谬的小说之中,遇到了他生命中最大的一次灵异事件。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家里的凳子上了,面对着黑暗的房间,他第一次没有再这样的环境中感觉到恐惧,尽管他最近时常出现恐怖的幻觉,但他却不想起身,不想开灯——以前他和云端一起看了恐怖电影后,他总是因为怕黑而找理由要和云端一起睡。   云端看出他的恐惧却从不拆穿,只说他也害怕黑夜,两人便睡在了一起。   闫云书以前知道这样的美好生活即使不会持续很久,但他也没有想到美梦的破碎来得这么快,快得他措手不及。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蜷在椅子上,仿佛身处孤岛,无人救援,只能等待渐渐泛上来的洪水把他淹没。   .   “怎么在这睡着了?”   闫云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这是他寻找了两天两夜的人的声音,此刻听来只让人眼眶发酸,差一点就要滴落下咸涩的泪。   “怎么不进屋去睡?”   那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疑惑与关切,确实是云端的声音。   “我……”他一张嘴,就感觉嗓子里一阵干涩,他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说话也受到了影响,但这不妨碍他欣喜地抬头,表示自己的愉悦。   入眼正是云端那张脸,丝毫未变,笑脸鲜活又明亮,配着身后照过来的阳光,让一整个屋子都变得明媚了。   “你一直在等我吗?”云端问道。   闫云书点点头,表示肯定,他想问对方去了哪里,又怕这人是他梦见的,一旦开口问对方就会惊醒,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云书,你怎么不说话?见到我不高兴吗?”云端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云端知道他在这两天里消失了?   “你能一直等着我,真好。”云端说着,又笑起来了。   闫云书也跟着笑起来。   或许是因为昨夜一晚上都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在椅子上将就了一整夜,他笑着笑着,就感到身上越来越冷了。   但这冷意渐渐变得刺骨,犹如有一把铁锥在敲击他的天灵盖。   他四处看了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想找个大衣穿一下,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道:“云端,你有没有感觉……”   他突然不说话了。   “什么?”云端笑着问他,只是那笑容僵硬无比,又带着些紧绷,像是被刻在了脸上,却没有经过肌肉的调动。   闫云书本能地觉得不对,这是他这几天里三天两头地进入幻觉得到的经验,没有理由,不需要证实,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马上!   因为恐惧,他的身体剧烈抖动,一个不慎,他向后猛一仰,摔了过去,即将用后脑勺落地!   在快要落下去的时候,云端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在惯性和重力的双重作用下,那张僵硬的脸被直接甩了出去,“啪”一声,盖在了闫云书的头上。   与此同时,椅子恢复了原先的平衡,稳稳站住。   眼前这没有脸的东西与他额头相抵,红色的肌肉和粉色的牙床相和成了一幅配色夺目的恐怖图像,原先是鼻子的地方现在仅仅只有一个黑洞,从黑洞里望去,还能看得见慢慢蠕动的组织。   闫云书的脖子上滴落着这东西都脸上带着的液体,不知道是血还是水,那种未知的液体沿着他的后脖颈轻轻下滑,所到之处,带起来一片鸡皮疙瘩。   他现在比刚刚更冷,冷得几乎要死了。   “……好看……?”这东西的牙齿一张一合,说出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这不是云端,这不是云端!   云端不长这个样子,云端是个人,而这是个什么东西?!他更愿意将它称作“偷了云端的脸的怪物”。   见他不答话,这怪物便又一次耐心地问了一句:“……好康……?”   它的嘴唇没有了,声带似乎也受到了损坏,所以只能说出一部分词汇。   闫云书从它的发音听过来,认为它是在问他:“我好看吗?”   好看吗?   单反有一点常识,有一点审美观的人,都不会认为一个失去了和自己一样的皮肤的同类好看。   但他不能回答,他也没有力气摇头,他希望自己现在被吓晕过去,这样就不必理会这东西的问题,但他现在清醒无比,连感冒时的晕眩都没有。   他清楚地看到了这东西在脱下面部皮肤之前是云端的样子,但他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人其实是云端的事实。   “你一直等着……就好了。”这怪物又说道,它的眼睛里露出了类似满意的神情。   头上的那块皮掉到了他的身上,激得他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这叫声唤醒了他大脑里仅存的理智,让他脚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猛蹬地面,向后连爬带跑地拼命退后。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   逃到哪里都好,不管是哪,离开这里!   可还没等他逃出两步,他的脚腕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遏制了他的动作。   “……你的……还给……快还给……”这东西的另一只手也上来了,抓住了他的两只脚,一点一点地,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它的嘴里一直喃喃地说着那几句话,可是闫云书却一句都听不明白它说的是什么。   冰冷的手钳子似的掐到他脖子上,把他掐得眼睛泛白,呼吸不得,最后听到的一句话,还是:“……啊还给呃……”   含糊不清,却带着深切的恶意。   这个怪物一定不是云端!   .   窒息感和下坠感疯狂涌入每一个毛孔,直到新鲜的空气刀一样地割入肺腑之中,闫云书才猛地睁开眼睛,从那恐怖的梦境中出来。   以在梦中死亡为代价。   他拼命喘息着,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喝着清晨带着薄薄凉意的空气,哪怕他的嘴巴发酸,喉咙发干,舌头僵硬,他却觉得快活。   他还活着。   梦里死去的感觉太真实,简直就像是真的被人杀死了一次一样,这种濒死的绝望与触底反弹上来的求生欲摄住了他的心神,让他忍不住攥紧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现在已经是夏天,即使他坐在风口的凳子上,也依旧被自己的梦境吓得浑身是汗,前胸和后背上沁得湿漉漉的,粘腻腻的,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他脱掉了自己的上衣,迅速地冲了个澡,在洗澡的过程中才慢慢地回过神来,他在浴室垫莲蓬头下静静地站着,有意避过了沾上了薄薄水雾的镜子,目不斜视地洗着澡。   云端和他是最好的朋友,他们小的时候,因为头型一样,脸型差不多,又常常一起玩耍,看起来有些神似,出门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亲兄弟。   即使整个村子里年纪相仿的孩子有很多,但他们两人是最亲近的,这可不仅仅是因为两人是邻居。   现在,他最亲密的兄弟失踪了,不,这样说不算准确,应该说,云端是“消失”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好像从来在没有存在过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和他关系亲密的人。   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模糊了,有水滴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混合了莲蓬头里的热水,分不清哪些是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哪些是从莲蓬头里冲出来的。   他静静地任由眼泪流淌,然后冲净身上的汗液,关水,擦身,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归现实。   假期结束,他要继续上班了。 第7章 旁门左道   这一周的日子,闫云书几乎每天都在被杀死。   这样的日子堪称折磨,能生生地把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逼疯。   他实在是太痛苦了,以至于有的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想要找到云端,还是想要逃离云端。   梦中的云端。   梦中的云端和现实中的云端完全不同,在梦里,他在面对“云端”的时候,手无缚鸡之力,永远都无法逃离,只要他陷入幻觉,进入梦境,就会被云端不停追杀,直到他死去。   死这个瞬间动词他已经体会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都能让他的精神崩溃,不仅仅是入睡的时候,在他没有睡着的时候,各种形态、各种年龄段的“云端”都会出现——或许有些是,有些不是,可他已经分不出哪个是云端了。   那些怪物长着云端的脸,或年轻或成熟,各个都对他抱有敌意,挣扎着,哪怕只剩下半个身体也还是要杀死他。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能睡够四小时了。   这种极度疲倦的精神状态对他的情况来说现在更加不利。   这些幻觉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他的精神,他的健康。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云端这个人,他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活在噩梦之中,难道说,“云端”这个人真的是他因为长久的梦魇而臆想出来的一个人物。   毕竟,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记得云端。   可他还是没有放弃,因为他坚信着云端还活着,云端一定还活在哪里,只是不能被他找到,并且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闫云书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公司,从外表看去,他像是一个失去了活性的丧尸,行尸走肉一般穿过了人海,脚步沉重地融入了下班的人群之中。   他缢死似地吊在扶手上,随着车子的晃动摇晃着身体,和这辆车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什么差别,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在这里,在这辆车上,但随时都有掉到幻觉中的可能。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对每天都会进入幻觉这件事麻木了,不能反抗了。   他沉默地想着,如果是云端遇到这种事,他会怎么办呢?   可还没有等他想出什么,他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像云端的人!   虽说只看到了这人的侧面,但他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硬生生挤到车门处,拍打着车门,高声叫着要求要下车。   “小伙子诶,你下一站再下也行的嘞,我在这边这块停要罚钱的咯。”司机“啧”了一声,“不怕,这么点时间,丢不得。”   闫云书不说话了,他抓紧了栏杆,眼睛盯紧了人群中的那一抹在他眼里最为鲜亮的颜色,生怕放过任何细节。   可还没等他琢磨出什么,一晃眼,就看不见这个人了,人海拥挤,几个人头挤过去,那个像极了云端的侧脸就消失不见了。   不知是心里原因还是什么,他在心里越想,越觉得像,越想越觉得那就是云端。   好不容易等公交车停下,他便急不可耐地冲出车门,向着他刚刚看到那个人的方向跑过去,现在,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想要找到云端,直接扑到对方的身上。   云端,云端,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在人群中冲撞着,认准了一个方向跑,此刻他忘记了梦中那些长着云端的脸的怪物,忘记了在幻觉中死去过多次的自己。   他的眼里只有云端。   “云端!”   近了,近了!他已经看到那个慢慢走的人了,是他!就是云端!   他猛地扑到这个人身上,放肆而高兴地喊着:“我找着你了!我终于找着你了!”   被他勒住的这人终于受不住了,轻咳一声,掰开了闫云书的手,转身露出了自己的样貌。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闫云书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不明白,为什一个人可以在转身的一瞬间就把身上所有能被他所判断是云端的气息全部甩掉,为什么一个人从侧面看上去那么像云端但却长得和云端毫不相似。   这是一个和云端完全不一样的人,而且,这个人身上的气质,让他觉得有些危险。   “您好,我是仝阳,是一名心理医生。”这个高大的男人笑着,说出了自我介绍,“恕我直言,您的精神状况看起来不太好。”   这是个很儒雅的男人,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从侧面看上去和云端的眼睛很像,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才会让人发现,这男人的眼睛是狭长的,和云端那稍有些圆的眼睛不一样,他眼裂很长,睫毛很密,适当地遮住了他的部分眼珠,鼻梁高挺,山根从眉弓处就隆起,直通鼻尖,直得能让人在上面滚两个滚。   身材高大,劲瘦结实,身体上赘肉很少,肌肉密度很高,和云端那种在球场练出来的肌肉不一样,这人看上去十分匀称,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刚好地覆在它看起来好看的位置,腰窄而瘦,腿长而直,比例优越得惊人。   越看,闫云书就越觉得,这人身上刚刚那种十分浓厚的和云端相像的气质越淡,他怎么会觉得这人和云端长得像呢?   明明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您是认错人了吧?”仝阳笑着说道,“您需要坐一会儿吗?我这儿有糖,您先来一块吧,我看您脸色发白,是低血糖吗?”   他把一块巧克力塞到闫云书的手里。   “谢谢。”闫云书接了巧克力,捏在手里,不吃掉,也不装起来,只是任由它在手心化开,化成粘腻绵软的小块,他本能地不想与这个人打交道,总是觉得这人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相处,或许是对方过分出众的样貌的缘故。   “您最近是不是休息得不太好?”仝阳问道。   “没有,谢谢您了。”闫云书摇了摇头,他对这个长得不是很像云端的青年男人有些排斥,稍微后退了两步站稳了,又鞠了一躬,说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打扰您了。”   这男人的热情让他感到有一丝无所适从,所以他决定尽快离开,当他转过头想要走的时候,他突然被后边这个男人叫住了。   “我是不是跟您正要找的人很像?”仝阳问,他虽说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他的口吻却很笃定,“您的朋友也失踪了吗?”   这个“也”字抓住了闫云书的心,他心头一跳,猛地转过身来,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对方用一只食指挡住了欲张的双唇,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到自己在对方眼睛里的小小倒影。   “我们到那里去说,怎么样?”仝阳指了指前面那家餐厅,发出了邀请。   闫云书点点头,同意了。   刚点完东西,还没坐定,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您的朋友也失踪了?是怎么样的?他现在还好吗?”   “怎么说呢,也不能叫失踪,”仝阳谢了服务生,接过茶壶,先给闫云书倒了一杯,“应该叫消失,他消失了。”   “消失?”闫云书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请问您说的消失是?”   “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连他曾经的活动轨迹也消失了,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仝阳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水,抿了一口,笑意盈盈地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青年,问道:“您呢?”   “我的朋友,他也是这样。”闫云书感觉自己的嗓音在发抖,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在大漠里孤身行走了三天三夜、呼喊无门却在偶然间看到了同类的人,几乎要哭出来了。   “您的这个状态……是在最近吧?您的朋友是在最近失踪的吧?”仝阳问道,他看起来很从容,和闫云书一点也不像,“我就跟您不太一样了,我的朋友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失踪的,那个时候我很小,出了一场意外,还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去了病气可以出门的时候,却发现我的朋友失踪了,所有的人都不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他存在。”   “那后来呢?您找到他了吗?”闫云书忍不住追问,他很想知道对方的朋友现在究竟有没有被找到,想要从这个陌生人说出的故事中汲取一些勇气。   可是他还是失望地看见男人摇了摇头。   “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但是我一直都没有放弃。”仝阳说。   这种坚持是很难得的。   “能找到吗?”闫云书轻轻地说了一句,他没有敢大声地说出来,一则是因为,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很不好,几乎要放弃了寻找,二则是因为,他觉得这种类似妥协的话在一直坚持着的仝阳面前说出口是对对方的冒犯。   “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仝阳说道,并没有在意对方说的话,“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对心理学这类学科感兴趣,但是我可能不太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种有些难?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为情的表情倒是叫这张脸添了点真实和稚气,看得闫云书眼有些花。   “我明明学了心理学,但我还算不上是正经的心理医生,顶多是个咨询师,”他说道,“我倒是因为这个学科,莫名其妙地接触了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第8章 匪夷所思   “什么?”闫云书感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刚刚说,您对什么有些经验?这两个毫无关系吧?!”   他有些惊讶,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惊来了旁边的几个人往这边瞧,他刚说完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只好讪讪闭嘴,又用了稍轻的音调说话:“心理学和阴阳……没有关系吧?”   “的确,没有什么关系。”仝阳说,“心理学讲究的是对人和社会的研究,阴阳玄学讲究的是对风水自然鬼神的研究,我在心理学中没有发现寻找朋友的契机,却在这些地方找到了一些心灵慰藉。”   闫云书听了这话,只觉对方空有一张漂亮的脸,却实在是不怎么靠谱,他动了动脚,开始想理由准备告辞。   “您难道就没有发现,有些事情很不合逻辑吗?”仝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您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我确实是遇到了的,我的朋友虽然在我的现实生活中消失了,却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所以也只有我一个人梦见他,最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很友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慢慢变得暴躁,开始攻击我,甚至试图占据我的身体,取而代之。”   最后这个词让闫云书打了个寒颤,他再一次坐好了,静静听着男人的话。   “是我以前求得的一道符救了我,”仝阳说,“我发现他从来不敢靠近我的脖子,哪怕抓我的时候,也尽力避开我的上半身,于是我便使用我的上半身去碰他,让他逃走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再一细想,就知道或许是我脖子上戴着的一块石头救了我,后来我再睡觉,就很少再梦见他了。”   他把脖子上系的一块石牌取了下来,递给闫云书看。   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头,正面刻了一条粗糙的黑龙,背面写了八个字:“祛邪避尘,明心净目。”   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商铺随手做来糊弄人的东西。   “这八个字,是《莲圆法华经》上的一句化用的,‘是以非祛祟邪可以避尘,非明善心何能净目,非善非德则道之不存,心之不净也’。”仝阳说,“这句是对善行德心的歌颂,也是在惊醒世人,如果心不善,目就不净,就会容易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是我编的,书和句子都是我瞎编的)   这都是闫云书不曾了解过的,他愣愣地听着,倒是被这两句听上去挺是那么回事儿的文言文唬住了,面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对这些东西研究颇深,搞得他有几分信了。   “这两句话可以祛邪吗?”闫云书用手指擦了擦这黑色小石块上刻得稚拙的两句话,又把它递给了对面的男人,他并不相信这歪歪扭扭的两刀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显然不能,有用的不是这两句话,而是这块黑色的石头。”仝阳点了点石头,“就像是对你来说,你怀念的不是这个名字,而是这个人。”   他这话说得奇怪,但并没有引起闫云书的特别注意。   “但是,你的朋友依然没有被你找到,不是吗?”他说道,“即使你驱走了梦魇,你还是没能找到朋友。”   这石头只能祛邪,不能寻友。   “我还没说完,在我发现这个机巧后,我就去问我的老师,他说这是因为我常年被这样的念想困着,所以会做这种梦,在我的梦中和现实中,我的朋友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困扰了,所以我会在潜意识里排斥他,抵抗他。”仝阳说,“他把我用石符躲避攻击的行为看作是我内心的挣扎,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我清楚地知道梦里的那个不是我的朋友,那只是个长着他脸的小鬼,所以我去了当初求符的地方,想要找到一点线索。”   “后来怎么样了呢?”闫云书问道。   “后来,我发现我正在学习的这些课程无法让我真正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就转换了我的方向,学习另一些东西。”仝阳把石符戴回脖子上,“有位道长告诉我,或许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某一个契机,我从原本的世界来到了这里,取代了原先世界里的人。”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是带着些痴迷的神采。   “你有没有想过,在什么时候,你才会遇到这种情况?别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而只有你与众不同,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记得这个人,只有你记得,那么为什么不是这个人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呢?改变世界很难,改变一个人却容易得多。”他对手微微撑住了桌子,身体前倾,“你的朋友在你刚刚离开的那条世界线上,而你却来到了这个他不存在的世界。”   这是一番匪夷所思的言论,却在某种程度上说服了闫云书大半,但他却有个疑问:“你说这里是原先世界的平行世界,那么每一个人都有他对应的另一个角色,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的朋友消失了?而且,即使我真的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做那样的梦?”   “或许在哪个平行宇宙里,你也不存在。况且你只是穿越到了这里,而不是重新成为这个人,你带着你知道的原本世界的记忆来到这个新的世界,你这个人本身并没有改变,就像是一个优盘,你从一台电脑转到了另一台电脑,优盘里的文件没有缺失,保存过的东西也没有因为转换位置而丢失,不同的只是电脑内储存的文件,”仝阳挑了挑眉,倚回了椅背,“但你的记忆和这个世界产生了冲突,所以你的身体会自动帮你解释这件事,好让你不必在这个世界活得那么艰难。”   “所以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我真的以为是为自己记错了。”闫云书做出了总结,可是他始终觉得这个解释里有他不能接受的东西,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我一看到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所以我在见到你的时候,有点激动,如果有哪言语不周冒犯您的,在这我对您说声不好意思,我只是太激动了。”仝阳为自己刚开始时的热情做出了解释。   “没关系,我理解您这种心情。”闫云书虽说还是半信半疑,但他却对对方的态度表示理解,终于放下了些戒心。   “所以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吧,就当交个朋友,在这里还好互相照应。”仝阳伸出了右手,做出了邀请。   见对方这样的态度,闫云书也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只能跟着伸出来右手敷衍地握了握,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刚刚得知了一件足以摧毁世界观的事情,有些震惊。   平行世界这样的说法,在他以前是不会相信的,可他现在不同了,经历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做了那么多恐怖的梦,已经心身俱疲,精神萎靡了,在听到这种玄之又玄的解释时,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想这件事的疑点。   云端确实是消失了,如果真的像仝阳所说的那样,他是因为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没有云端的世界,那么他确实会找不到对方。   谁能找到一个不存在的人呢?   “从你刚刚的表现上看,你是也做了那种恐怖的梦了吧?梦见什么了?”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仝阳开始聊起来两人的共通话题。   “我梦见了朋友的死状,他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把什么东西还给他。”闫云书一想起这个,就能回忆起自己在梦中濒死的绝望和窒息感,“我一般都是先梦见一个普通的日常生活场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们聊天,不知道哪一句话开始,他就变了,等我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变成了怪物的样子。”   他说“怪物”,是想让自己把梦里的“云端”和现实中的云端分开,他不想让自己在提起云端时带有任何负面情绪。   仝阳听了,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没有针对这个梦做出任何评价,而是突然发问,问他:“你想他吗?”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我想,我每时每刻都在怀念他,我有的时候还会期待这是一场噩梦。”闫云书叹了口气,“我的生活没有他,就像失去了世界里唯一的一道光。”   这话一出口,他就听见仝阳笑了,那笑声虽轻,但很明显,他有种被冒犯的恼怒感,却没有任由它发作,而是发出了疑问:“你笑什么?你是觉得我对朋友的这种情感很虚伪吗?”   “不,我不是,对不起,我没有在嘲笑你,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让我想到了,我曾经也有这么傻傻的时候,很怀念这种单纯的感情。”仝阳一边说着抱歉,一边笑着给青年倒茶,“时候不早了,我请您吃个饭吧?”   闫云书却愣住了,因为他从斜上方看去,看到仝阳带着些微笑的侧脸,在一瞬间想到了云端。   这个角度的仝阳,几乎和云端一模一样。 第9章 明天就去   这样想或许对云端和仝阳两个人都不够尊重,但事实就是如此。   仝阳的正面虽然长得一点也不像云端,但他的眼睛和侧脸的轮廓在微微低头的时候,那种神态上的相似就足以令闫云书愣神了。   “你又想起你的朋友了吗?”这幅场景直直撞入仝阳眼里,让他不禁笑了笑,问道。   “是,不好意思。”闫云书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发觉了自己对对方的冒犯,道了声抱歉。   无论是谁,都不会喜欢做别人的替身。   他现在就是有这种行为的趋势,即使这不是他真心想要这么做的,但依然对仝阳感到对不住,他喝了口茶水,避开了对方的眼睛。   他想要尽力不去看对方的眼睛来强迫自己不通过这张从某个角度神似云端的脸上去怀念自己的朋友。   自己年轻的、不知到哪里去了的朋友。   他比之前每一次和云端离别时更加思念对方,而他现在还没有察觉到这种思念在普通朋友之间是多么少见——甚至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对云端是什么感情,因为他刚刚开始思念云端时,就被仝阳打断了。   “不用抱歉,也别觉得对不起我,怎么说呢,我那个长得像你的朋友,这对于我们来说不就是一种缘分吗?我长得和你的朋友很像,又在今天和你相遇在这个世界里,这难道不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吗?”仝阳看上去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是淡淡地笑着,“我请您吃个饭吧,我们熟悉一下,庆祝一下我们今天的相遇,怎么样?”   闫云书有点不好意思了,却被这种热情感染,想拒绝,又不忍拒绝,终于, 他点了点头,结束了这场自己与自己之间的争斗,说:“好。”   却不想,他这一点头,就看到仝阳的眼睛猛然亮起来了,那种光芒,像是久居洞穴的人第一次见识到了太阳,又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人突然见到了绿洲,于是,他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仝阳只是摇头,看着他的眼睛,恢复了刚刚的模样,看上去好像没有一点变化,他说:“没什么,我这个人很信命,刚刚只是为突然想起了以前大师给我的一个预言。”   闫云书虽感到奇怪,却不知怎么的,信了这个说法,于是他点点头,说道:“我们走吧,我请您。”   两人刚刚谈话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却有着和进去时丝毫不同的氛围。   说了请客,闫云书就把人带到了自己比较喜欢的一个地方吃东西,这里他以前和云端常来,不知道现在那个老板是不是还能记得他,记得云端。   有很大的概率是他也和别人一样,忘记了云端的存在了吧。   他忽然想起了仝阳对他做出的解释,想了想,觉得不能在这里用“忘记”这个词,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云端这个人,而人们怎么能“忘记”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的人呢?   果然,在服务生看到他的时候,一愣,冲他笑了笑,寒暄道:“大热的天,又来了?还是照旧吗?喏,绿豆汤,喝点儿?”   闫云书看向坐在对面的仝阳,。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吃的东西。   仝阳笑了笑,说:“我没有什么挑剔的,随意。只是待会儿还有事要忙,我们就别点什么味儿菜了,吃点清清爽爽的,正好大夏天也解解暑。”   前一句是给服务生听的,后一句是说给闫云书听的。   闫云书看这人如鱼得水的样子,像是对这里熟悉得不行,有些意外,不过这样也好,合他心意,不用让他为了别人——除了云端以外的人——变换了习惯。   “我还是老样子,不变。”他说。   服务生应了一声,走了。   “你是经常来这里吗?我看你好像和他们都混熟了似的,一定不少来吧?”仝阳笑问道。   “还行,也不是经常来,以前刚来到这边的时候,找不到工作,只能先找个活儿做,我那个时候在这里做服务生,老板看我俩每天过得紧紧巴巴,他就给我免了些钱,包我吃住,直到我在这边找到工作。”闫云书回忆道,“我在这上班的时候,到了下班时间总会带几个菜回去,吃了这么长时间,也成了习惯。”   “和你的朋友一起吗?”   “也不是,他的专业比较特殊,在家里也能工作,所以他没有和我一起出来干活,只是和我一起住,吃饭的时候也是一起吃的。”闫云书否认道,他用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圈,心里想着别的事。   “这个地方承载了你很多记忆。”仝阳点了点头,“你一直吃同样的菜不会腻吗?”   这两个话题全然不相干,绕是闫云书也有点晕,他摇了摇头,说:“腻倒是不会,因为习惯了,店主是北方人,给的菜很多,做得也很好吃,即使是一人份都足够两个人吃饱。”   仝阳不再问了,而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上菜。   很多人喜欢在饭桌上谈论正事,菜一上来,闫云书就觉得不再那么拘谨了,或许是因为回到了他所熟悉的地方,便放松了很多。   “你现在不再做那样的梦了是吗?”他问道,这是他现在比较关心的问题,他怕自己还没等找到云端呢,就先垮了身体,每天被那样的梦境纠缠住,怎么能让他安心入眠?   在这样的梦境作用下,即使是补充精力,修养身心的睡眠时间也变成了他避之不及的噩梦温床,每天都被人掐死在梦里,任谁都没法休息好。   “倒也不是。”仝阳笑着说,“与其说我不再做这样的梦了,不如说,我已经成功地控制了我的梦,在梦里成功压制住邪气,使自身意志战胜了执念。”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让我不去做那样的梦?”闫云书有些着急,马上就要到晚上了,而在他对生活中,晚上这个时间段是和噩梦时间紧密相连的,这让他忍不住就急起来了。   “我想,我是靠石头来躲避邪祟的攻击的,那你是不是也可以通过石头来避开?”仝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但是我的石头只有一块。”   他看着眼底带些希翼的闫云书,咂了咂嘴,慢悠悠地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求一个新的石符,但这之前 一段时间,你还需要忍耐一下。”   “忍耐,忍耐,我已经忍耐不下去了,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我被人掐死了,你是不知道,我已经在梦里死了多少次了。”闫云书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几乎忍耐不下去了,每天都睡不够四个小时,快要真的死在梦里了。”   再忍耐,他就要真的在现实生活中掐死自己了。   哪怕这里的现实对他来说或许不是真的现实。‘   但他说不出那样的话,他说不出“你的石符能不能借给我”这样的话,而他不说,仝阳怎么可能主动把石符借给他呢?他们都是被梦魇缠住的人,都是需要这石符的,他的戒心也让他不敢邀请对方去到他家里住。他虽说和这人同病相怜,但并没有全信对方的言辞。   “我想到道长曾经好像说过这梦魇的根治手段,但太长也太繁琐了,我没有记住。”仝阳回忆道,“我当时太忙,只想着能短时间内快速解决就可以了,没想着要根治,现在看来还是有些必要的。”   “其他的符有用吗?”闫云书问道。   “没有,我试过,不知是因为和我本身的情况不符,还是别的,总之,只有这符咒能解,除了这符咒之外,我暂时还没有找到相应的解决办法。”   这让闫云书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了,他眼底下的青黑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阴狠,但这种神态只是那一瞬,很快,他就闭了闭眼,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在放假的时候和你一起去求一个,总不能总被噩梦缠住。”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在他和仝阳待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没有进入到那恐怖幻境之中去。   他在这些天一直休息不好,原因之一是他每天都做噩梦,之二便是他几乎随便一个契机就能陷入恐怖之中去,所以他精神状态怎么都好不了,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在仝阳身边的时候,他倒是有些轻松了。   原来这东西的效力这么大。   试想,一个人在一天之中随时能因为一个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事物进入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不知道怎么能避免,无论是谁,连续这样生活几天,几个月,几年,都会疯的。   闫云书现在没有疯,却已经在疯的路上。   “不,明天就去吧,越快越好。”他已经是一天都不能等了,如果不是今天天色已晚了,他真想现在就去求得这石符去给自己戴上。   刚好,明天是周末,单位在周末时对在岗情况查得不是很严格,可以在明天的时候找个时间去。   明天就去,越快越好。   他这样想着。   “既然这样的话……”仝阳拿出了手机,看了看自己的行程表,“我明天没有什么事情,一整天都有空,到时候我去接你好了。”   “好。”闫云书强撑着点了点头,他一想到今天晚上回家还要面对噩梦,他就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疼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 第10章 住在我家   闫云书想到自己晚上回到家还不知要经历几次幻境,他就感觉头皮都发麻。   “你们心理学上对这件事真的没有解决办法吗?”他忍不住又问了仝阳一遍,确认对方的说法。   “我的课程学得并不精,仅仅只是勉强毕业罢了,正像我刚刚跟你说的那样,我即使自称心理医生,也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不然我也不会依靠外物处理这件事了。”仝阳无奈地回答道,“并且,我早年因为这些事被医生判断为分离性身份障碍,服用了几年氟西汀,也进行了很久的心理干预,最后我放弃了,终止了治疗,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疾病。”   确实,这不是疾病,根本就不是,闫云书点了点头,在心里赞同道,他再一次在心里否决了自己刚刚想要寻医的想法。   “如果你不介意,倒是可以和我凑合一宿,明天刚好能一起去那里,那山离这里不算近,来去要花一天的时间,如果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可以快一点。”仝阳善解人意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和闫云书是今天第一天就认识的,这样的邀请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不能说是不冒犯,但对方看起来状态实在不好,让他有些担心,不免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怕是不方便吧。”闫云书听了,难免心动,他能在这里安然无恙地坐这么久,听对方讲这么长时间的话,这对于过去一星期中陷入恐怖幻境已成惊弓之鸟的他来说相当奢侈,也直接向他证明了这石符对于抑制他身上的特殊幻境是有效的,仅仅是和佩戴者待在一起就这么有效,那么,假使他自己戴上了这石符,岂不是对他的正常生活全无影响了?   “方便不方便的倒是两说,主要是我最近忙着要搬家,我的房租要到期了,可是迟迟没能找到合适的新房子,家里收拾得乱七八糟的,要让你见笑了。”仝阳笑得腼腆,微微低了头,不好意思似的。   看着这人的侧脸,闫云书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他说道:“没事,你可以先和我一起住着,刚好,我们可以在明天一起走,我们都方便,你也不用回你的家里了,今天你就先和我住在一起吧。”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咱们两个大男人,也不怕什么。”   仝阳有点意外似地抬眼看他,挑了挑眉,点点头,说:“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我家没有什么重要财物,你是狼也拿不到什么东西,倒也不怕引狼入室。”闫云书终于笑了,“再说,还不知道咱们俩谁是狼呢,你怎么就知道遭殃的是我呢?”   两人都笑起来。   言谈间,饭菜都上来了,他们迅速吃罢了饭,前往仝阳停车的车库,共同往家的方向赶去。   在车上,闫云书感受着久违的平静与心安,看着坐在左手边的人,好像心里一直空缺的地方悄悄填进去了什么东西,不再那么空旷得慌了。   “你为什么总是看我?我长得很合你口味?”仝阳在转弯时看见了这三五不时往自己身上飘的视线,心中觉得好笑。   “没有,只是因为你的侧脸和我朋友太相似,而正脸又完全不像他,感觉这很神奇。”闫云书如实回答道,他虽说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奇怪,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没法控制自己往那边转脸的行动,他心里知道这样不好,但他越是在意,就越想往那边看。   “没关系,你可以尽情地看,如果是我某一天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从某个角度看去长得特别像我失踪的朋友的人,我也会觉得很神奇,所以多看我两眼我是不会觉得被冒犯的,你尽管看吧,被你这样的帅哥看,我感觉很荣幸。”仝阳笑着说,“不过现在这流行词好像不叫帅哥了,说是叫起来老气,都是怎么叫的来着?”   闫云书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看不出来啊,你看起来像是个刚入学的大学生似的,也不知道?怎么?不上网吗?不会吧。”仝阳挑了挑眉,“别老是愁眉苦脸的,刚刚吃饭的时候你还笑了好几次,怎么现在不笑了?”   他有意逗人笑一笑,几句话下来,对方却还是没有咧嘴。   闫云书这人虽说闷,但也不想让场面冷下来,他刚刚脑子里想的东西有些沉重,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讲,但不讲出口,他的心里又不舒服,于是,磨蹭了几下,开了口:“如你所说,我们是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我刚刚突然想到,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看到的是失去了我们的朋友,但是在我们原先的世界里,倒是我们自己失踪了。”   在原先他的世界里,是不是也像在这里一样,只有云端记得他,除了云端知道有不对劲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劲?   还是说,一个人都没法发现?他就直接消失了?又或者是,他对身份被另一个人代替了,被另一个自己代替了,没有任何人能发觉其中的不对之处?   那种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感狠狠砸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头低了下去,有些失落了。   “别想了,即使真的是这样,我们现在也是无计可施。”仝阳理解了对方的失落,一边开着车,一边说着,“我们没法回去。”   他们是异世界海洋上漂泊的两艘船,侥幸相识已是难得,怎么回去还是未知数。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闫云书’的存在,那么,在我来到这里之后,这个世界的‘闫云书’去哪里了?和我一样去了另一个世界?还是去了我原先那个世界?他和我一模一样,但他不知道云端,除了云端没有任何人能发现其中的不对,这和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同?”闫云书并没有被成功开解,反而陷入了新的逻辑圈。   仝阳没有回答,车里的氛围又一次沉寂下去了。   两人心知肚明,刚刚饭桌上的欢笑只是暂时的,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快乐,都是暂时的。   “我想继续寻找我的朋友。”闫云书轻轻地、坚定地说出自己的决心,“我不信我和他的缘分只有一个世界,既然这个世界上有我这个人,那么,就一定也会有他对应的角色,不管叫不叫云端,不管是不是他,我只想找到他。”   “即使有可能找到老死都找不到?”仝阳问。   “即使找到老死都找不到,也要找。”闫云书重复了一遍,“一定要找。”   这是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唯一不同之处——没有云端。   “你倒是有恒心。”仝阳叹了一句,没再说什么。   外面的天已经很黑了,闫云书的身体在踏进电梯的瞬间有些紧绷,他对这个电梯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每天上下楼的时候能不乘电梯就不乘,可现在他和仝阳一起走,不好让对方跟他一起爬楼梯,只能克服了自身的恐惧,安慰自己这次是和石符佩戴者一起进入的电梯,不会再遇到恐怖的幻境。   自我安慰一直持续到两人到达目标楼层。   电梯“叮”地一声响起时,闫云书还有些不敢置信,他只觉得自己刚刚在电梯里的时候好像过了一万年,又好像只站了一秒钟,居然已经到了。   果然,他看了看身边男人脖子上挂着的黑色皮绳,心里想着:果然有效,这石符没骗人。   两人一起走到公寓门口,一左一右。   闫云书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给男人拿了双拖鞋,倒了杯水,招呼人坐下。   “这房子地段不错,采光也好,从客厅的窗户能看到我诊所的正门,不错,”仝阳接过水,喝了一口,起身打量起屋内的摆设,他走到那间明显没有人住过的屋子门前,看着屋里的东西,指了指,“这间房子是你朋友的?”   “是的。”   “那我睡这里不太合适吧?”   闫云书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不合适,你住就是了,他的东西都没了,一时半会儿也住不进来。”   这意思就是,你尽可以随意,不必拘束。   “算了,我带了衣服,车上还有毯子,就一晚上,凑合凑合得了。”仝阳作势就要往沙发上躺,大有一试这沙发舒服了就睡在这上面的架势。   “不忙,睡这就行了。”闫云书赶紧给人拦下来,他这才刚刚感觉到一点松快意思,万一对方下去拿毯子了,他再在这么段时间里离开了那石符的庇护,再陷入了幻觉,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他怕耽搁一会儿就拉不住人了,直接快步走向卧室,把床铺收拾出来,说道:“行了,睡这床上就行了,没什么讲究,你睡就行了。”   仝阳点头,说道:“真是麻烦了。”   两人吃饭耽搁了一阵,去仝阳家拿东西开车也用了不少时间,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到了睡觉的点儿了,分配好了房间和洗漱用品,俩人就洗了洗准备睡觉了。   临睡觉的时候,闫云书踌躇着,有什么话想跟仝阳说。   再三犹豫下,他终于开了口,说道:“仝阳,你睡觉的时候,能不能不把门关上?我怕……”   仝阳没拒绝,表示理解,说:“可以,我没什么不可以的。” 第11章 迫不及待   第二天早上起来,闫云书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他老家附近的山上,只不过两人对这山东称呼不一样,所以才没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事实。   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还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变化,变化了多大,成了什么模样,一直不回去,心里还可以刻意把它忽略了,不去想,一旦提起来,他这心里倒有几分惦记了,他忍不住想着,要不要拿了东西之后去老家看看。   昨天晚上因为仝阳的石符,他没有再做噩梦,睡得十分踏实,一觉醒来浑身轻松,他对这石符的效力又有了几分认识,心里也开始慢慢信任仝阳说的话。   他俩草草吃了饭便出发了,没有在家里耽搁时间,但不巧的是,一出门就堵车了,一路堵,路路堵,好不容易上了国道,路稍微宽敞通畅了些,没过多长时间,前面又排了长队。   “怎么回事?”闫云书去问前面停的车子这里为什么又堵了,仝阳在车里等。   “前面追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决。”车里的司机抽着烟叹了一口气,乜了他一眼,劝道,“小伙子,要是忙就先走吧,这边堵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我都在这等了一个钟头都不止,打算绕路了。”   闫云书一听这话,问清楚了路线,跑回车里,把绕路的路线告诉了仝阳。   “这还挺麻烦的,搞得好像有谁不想让你去求符似的。”仝阳笑着开了句玩笑。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无心的,但他说的这话倒是听进了闫云书的耳朵里。   “先绕路吧。”闫云书没对这句玩笑做出回应,而是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   这么一折腾,等两人开车到了闫云书老家的位置,已经是中午了,这个时候他们离目的地还差一段路,再开就要饿着肚子走了。   “要么买点东西吃?”仝阳试探着问道,“前面好像有商店吧。”   “这边是我老家,你要是不嫌弃,咱们去我家去吃?吃饱了好上路。”闫云书征求着对方的意见,他虽然觉得自己家怎么都好,但难保外人不会嫌弃,再者,他已经几年没回去了,现在到了门口,就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来了。   “这不是刚好吗?我怎么会嫌弃?”仝阳笑着,调转了车头,“你回家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我们在这边买点提进去也好,就算你不买,我总不能空着手进去吧?”   闫云书这会儿才觉得自己的提议不够周到的地方,他光是想着这个时候正好回家看看,顺便吃个饭,算是临时起意,并没有要仝阳搭钱进去买东西的意思,但他没想到,谁去别人家做客会空着手去不带东西呢?   但他再怎么劝,都劝不住这人,只能万分抱歉地和对方一起去买了些礼盒。   “你挑的这些看着好看,实际上都是样子货,是人家买来送人的,光是面子好看,不够实惠,这是给你自己的家里买东西,不是拿这些东西去送人,博面子,当然要买实惠的,不买贵的。”仝阳见闫云书拎了两箱礼盒装的牛奶,忍不住笑着提醒,“你是不是没给人送过东西,怎么显得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了解?”   这话说的还真不错,闫云书真就是从来没给人送过礼买过东西,对这方面的事情了解不深,仅仅知道个皮毛,他见着这礼盒箱子好看,样子精巧,就觉得大概差不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在这挑挑拣拣似的,拎了就走,毫不含糊。   “我不是很懂。”他微微低了头,有些羞怯,“以前云端倒是经常和人打交道,我就不太喜欢……”   他内向,不好说话,所以跟外向些的云端在一起玩,经常受云端照顾,现在云端一失踪了,他的短板就出来了,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念云端。   仝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倒是跟你那朋友性格互补。”   闫云书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低头给父母发消息,告诉他们自己要回家了,正在路上。   他对母亲对他要回家的消息十分惊喜,连发了几条语音,问了几遍什么时候能到,想要吃什么饭,有没有跟朋友一起来等等。   他看着手机,有些恍惚,母亲的回应一如曾经他上学放假回家时的热情,这种激动和喜悦是装不出来的,连半点生疏都没有,即使他这几年来都很少跟母亲聊天。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真心疼爱,与他是谁无关,与他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关。   仝阳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他的母亲和他原来的母亲一模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除了云端不见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好像丝毫没有变过。   如果不是云端不在这里,他应该也会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继续这么安稳地过下去,即使有一天他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也会因为一切太过诡异而刻意忽略这些异常。   他想,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到“这个世界”的呢?是从那个梦第一次出现时吗?在他第一次做了噩梦惊醒之后,他还在客厅看到了云端的身影,所以应该不是那一次,他在那一天中有太长时间不见云端,所以,即使云端是在那一段时间里“消失”,或者说他在那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某些契机而穿梭时间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他也无从得知究竟是具体什么时候。   难道是在公交车上的那次吗?   他进入了幻觉,所以才失去了云端,是这样吗?   如果他能跟云端一起走就好了,他这样想着。   其实,如果不是云端失踪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的事,他难以忽略,不能放下,他也不会发现生活中出现了这样的差错——除了云端不在这里之外,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和他以前的生活没有不同之处,他是绝对发现不了其中的改变的。   毕竟,从近了说,他每天过的日子,何尝不是在时光中进行穿梭呢?所有的人都在生活中的这一秒,与别人一起穿梭到了与前一秒完全一样又截然不同的下一秒里,因为大家都没有变,又都改变了,所以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个问题——他们周围的人已经是和刚刚与“自己”在一起时不一样的人了。   直到这个纰漏出来,打乱了闫云书的正常生活步骤,否则他也会像是别人一样,毫无察觉地、麻木地生活在一成不变的日子里,丝毫感觉不到周围生活与平时的不同之处。   察觉不到天花板上的蚊子血少了几滴,墙壁上的灰痕掉了几道。   他只沉溺在眼前易得的美梦中,却不想这儿美梦醒得那么快,快得让他承受不住。   “别想了,快把东西拎上车吧,你不回家了吗?”仝阳见他又在闷闷不乐,叹了口气,唤了一声,叫醒了人。   “来了。”闫云书应了声,帮着对方把东西拎上后备箱,安置好,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的老家在农村,算不上偏僻,但是路也不怎么好走,尤其是大夏天的时候,车一过,尘土飞扬,升起一人高的灰雾在眼前缭绕,久久不散。路面上的石头和坑洼处阻得车子一颠一抖的,硌得屁股疼。   闫云书隔着这层土帘灰幕往外看,心里忍不住地被勾起了些许的迫不及待。   他好久没有回家了。   农村近几年建设起来了,墙上刷的涂料白白红红鲜灵漂亮,远远的看去都长得差不多,一时间分辨不出哪一家是哪一家,进了村子里,路才稍微好走一点,地上铺着的石子虽不是十分平整,但也不至于像是刚刚在村口那边的路那样坑坑洼洼。   他们家一直坐在这里,从没挪过地儿,稳稳地放着他所有的儿时记忆。   这是闫云书打小长起来的地方,以村中第一大姓为名,叫做“闫家村”,村中大部分人都姓闫,虽说近几年搬走搬来了不少人,但姓闫的人始终维持在村内总人数的百分之七十。   他们把车停在村里的健身广场处。这个时候正是热夏,健身器材那边没有人,广场上也仅有一棵老树有片树影,他们把车停在那树影之下,便取了东西拎去了。   暑热和疲累在回家的雀跃中变得不值一提,闫云书几乎是带着仝阳一路小跑回到了家。   “妈!”他还没到家,就叫起来了。   这声唤刚出口,就见前面那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系着围裙,头发微白,正是他妈妈。   “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闫母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硬是忍着,任凭眼眶红得滴血,都没让那滴眼泪落下。   “妈,我回来了,给你带了东西。”闫云书把拎着的东西放在厨房,拉过仝阳给闫母介绍,“妈,这是我朋友,叫仝阳,是个心理医生。”   仝阳乖乖叫了声阿姨好。   闫母脸上挂着的喜悦在看见仝阳的时候一下子就消退了,身体猛一抖,眼睛里的眼泪也跟着身体抖动的幅度冰凉地砸下来,打在她的嘴唇上。 第12章 疤痕消失   那愣怔的神情仅仅只在闫母的脸上存在了一瞬,她便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镇定,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没有跟仝阳搭话,而是转身跟儿子说:“小云,你回来就回来吧,怎么还带那么多东西啊?我们这儿什么买不到?你非得掏钱给我们买吗?这些东西我们老了又吃不了多少,你回头带回去吃,跟你朋友一起吃。”   “我们今天开车想出去转转,路过咱们家,我就想回来看看。”闫云书看了眼站在那里的仝阳,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对他招呼着:“你别傻站着了,来,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垫巴垫巴,回头还有的熬呢。”   好在仝阳也没有在意这些问题,只是笑了笑,说:“阿姨看起来真年轻,以前一定是村花吧。”   闫云书有意缓解尴尬,笑着跟闫母开玩笑:“我朋友说你年轻呢,你当然年轻了,永远都十八岁。”   闫母看了眼仝阳,勉强笑了笑,把人往外推,边推边说着:“你别在我这锅屋站着碍事儿了,你带着你朋友去堂屋坐坐,别让人在这拘着了……堂屋有电视!今年刚买的大屏幕电视,还能连网看,你去看看电视去!我给你做饭!”   闫云书虽然觉得母亲和仝阳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但还没等他来得及问出口,他就已经被母亲推出门了,只好有些抱歉地对仝阳说道:“她没别的意思,就是热情过了头——太久没见我了,大概是想得慌。”   “没事,只是不能给阿姨帮帮忙,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我得白吃你们家一顿饭了。”仝阳善解人意地说道,并没有为闫母的一丝失礼之处做出什么反应。   这话说出口搞得闫云书更不好意思了,他笑了笑,说:“怎么能是白吃呢,你还给我家买了那么多东西呢,今天你怎么也得吃够本才行。”   他说着,带着仝阳穿过院子,推开了堂屋门口的纱帘。   屋内的装饰和他离家时差别不大,只是新与旧的区别,擦旧了的抹布,漆皮斑驳了的沙发,落了薄薄一层油垢的茶几,一切都带着让他落泪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并不是针对于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一件事物,而是对于这一个独特的地点所产生的一种独特氛围的怀念。   尽管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不是顶尖儿的,但还是会让他难以抑制地觉得哪哪都好,看着都喜欢。   每一个地方都承载着他的记忆,每一个东西都能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回来了?”   外面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来的这人正是他的父亲。   “在屋里看电视的,你先别急,来,先来厨房帮我一下忙。”闫母的声音响起,她拉着闫父往厨房里走,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地说着些什么,只是这声音太小了,让屋子里面坐的这两个人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   闫云书也能判断出来父母说的大概是他今天带了一个男性朋友来到家里做客的事情。   他想起了母亲刚刚那种眼神,有些奇怪,于是他便问道:“仝医生,你跟我母亲以前认识吗?”   仝阳微微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的母亲,我招待过的客人家属里也没有她,但是说不定她从哪里见过我,或者是我长得有些像她认识的人。”   但闫母刚刚那种眼神里所要传达的意思似乎并不是他刚刚猜测的这样,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些难过,又有些恐慌与不知所措。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闫云书想了想,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索性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准备等到回头找个机会亲口问问母亲。   他确实是有些好奇。   闫云书的家和周围的房屋一样,都是两层楼,带个大院子,上下两层楼由户外的水泥楼梯连接。   他和仝阳坐在一起,见对方看着电视看得心不在焉的,于是便提议带着他一起去参观参观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即使仝阳告诉他,他有可能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里过来的,他也并不能在这个熟悉至极的环境里自拔出来,尤其是在看到直接和他原来的世界一模一样的摆设,更加自如地把这些当做自己的家一样看待,因为这里除了云端不在,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不和父母住在一起,我住的是二楼,他们住在一楼,”闫云书推开堂屋的门,走向外面露天的楼梯,“我从小就淘气,小的时候我还经常坐在楼上的栏杆上面玩耍,后来我父亲怕我摔下来,就用防盗窗把那里给封住了,后来我长大了,闹着要拆掉,他又把防盗窗拆了,给我扎了几个板凳,那几个板凳可结实了,到现在都没有坏一点。”   他俩来到了二楼,站在栏杆旁边看着下面的院子,远处的风景。   远处的山,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飘在半空中,云彩像是衣带一样萦绕在山间,浮动缓行。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发鸠山。”仝阳指了指那座能被他们清楚地看见的山,“你们这边不叫这个名字,是吧?”   “对,我们这边把它叫做飞炬山,是这么个发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字。”闫云书想了想,又说,“兴许是同一座山在不同方言里的叫法。”   毕竟两个发音确实很相似。   “吃完饭我们就出发了,你要是想再回老家,我们可以一起再回来一趟,反正等你求来了石符,也不再需要和我一起睡了,噩梦来找你的几率也小些,那时候你就能安心生活了。”仝阳舒了一口气,“我这次去,也要问大师一些问题,让大师为我解惑。”   “什么问题?”闫云书有些好奇,说完了又后悔,说不定人家不想说呢?于是补了一句:“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仝阳笑了,回答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么些年的习惯了,让大师为我卜一卜,我以后应该怎么做,应该往哪走,还有,该不该放下。”   以后……这是个好说也不好说的问题,对于他们这种突逢巨变的人来说,本就不能再回归原来那样平静的生活,能放得下就已经是万幸。   何况,放不下。   闫云书叹了口气,想着:如果能放得下,仝阳怎么会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判断出他和他遇到了同样的麻烦,遇到了相同的事情,又怎么会那么热情地帮助他。   两人同病相怜,都是被困在迷雾中的人而已。   “你如果心里想要放下,自然不会去山上问,也不会说出‘该不该’这样的话,更不会帮我。”闫云书叹了口气,说道。   哪知,仝阳听了他这话,摇了摇头,说:“即使我心里放下了,大概也还是会帮你的。”   闫云书有些疑惑,但仝阳没有再说,他也就不好再问,索性岔开话题,带着人往里屋进,领着人看他小时候的照片。   “你看,这是我和他小时候的样子,我俩一起坐在一辆小车上。小时候我跟云端长得很像,每次一起出门玩的时候,都会有人问我们俩是不是亲兄弟。”他指着墙上挂着的照片说道,眼里充满着怀念的神色,“后边越长越大,也就慢慢不像了,但我们还是在神态上有些相像。”   “那还真巧,长得像,又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是别人几辈子都讨不到的缘分。”仝阳点了点头,眼睛里有几分了然,“所以你才这么迫切地想要找到他?”   “是啊。”闫云书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我以前和他是同班同学,经常在一起放学上学,有一次我们放学的路上碰上了一条流浪狗,这狗是从村子外面跑过来的,我没见过,就像去看看它,结果它见我们往它那边走,以为我们要攻击它,一发狠就咬上来了,当时我害怕极了,但是还是没闪身,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就往云端那边一扑,把他护住了,结果我左腿上被咬掉了好大一块肉,到现在还留疤呢。”   他说着掀起了自己的裤腿,但却没见到那条熟悉的疤痕,他愣了一下,才想到,现在云端已经消失了,那这和对方有关的疤痕也不能留下了,于是他便若无其事地放下了衣服,继续说着:“当时给他吓得直哭,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还强忍着不出声,用手去挡那条狗的嘴,替我挡了一下,被地上的石头剌出来一指长的口子,直到有大人过来给那恶狗赶走,我俩才逃脱。”   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说:“云端怕我妈训我,就说是他要去惹的那条狗,我妈为了这事儿差点跟云端他妈妈吵起来,要不是我拉着,她俩说不定还能打一架,她还让我不要再跟云端一起玩了,念叨了一个多月。”   他笑起来,往外边看了一眼,边瞧嘴里边说着:“不知道阿姨在不在家,还认不认识我了。”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13章 位置不够   大概已经是不认识了的。   闫云书虽然笑着,但是脑子里却有一个清醒的认知:所有和云端相关的东西,都消失了,甚至他身上的疤痕也没了。   除了他对云端的记忆依旧没变之外,一切都变了。   或许,连云端的父母也不再在这里居住了。   正想着,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一声唤:“饭好了,下来吃饭吧!”这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饭做好了,咱们下去吧?”闫云书转了头,对仝阳一笑,“我妈做的饭可好吃了,尤其是她做的排骨,我都能闻着这味儿了,她今天做了她最拿手的菜!”   “那我可要饱饱口服了。”仝阳笑着说,把眼里的光悄悄敛起,做出一副正常无比的姿态来,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妈今天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排骨,来,今天咱们不说其他的,来吃饭。”闫母搂住儿子的胳膊 ,跟着他一起进入堂屋,闫父端着菜,沉默地走在后面。   “妈,我朋友也在这呢。”闫云书不好意思地对仝阳笑了笑,说道:“我妈平时最疼我了,也跟我最亲了。”   仝阳只是笑了笑,他察觉到了闫母对他下意识地排斥,便不去正面应对。   闫母听见自己儿子说这话,一愣,松开了手,捋了捋头发以掩饰尴尬,笑着说道:“你看我,一激动起来什么都忘了。”   她又想起来什么,问自己的儿子:“你朋友叫什么来着?是做什么的?妈年纪大了,没记住。”   “他叫仝阳,是个医生。”闫云书想起仝阳说过的他其实不算是正经的医生,有心在父母面前维护他的朋友,补充了一句:“心理医生。”   其实是不是心理医生,是做什么的,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他毕竟和仝阳交情较浅,还没达到称兄道弟的地步。   “哦哦,对,心理医生,能挣不少钱吧?”她微微侧头,像是在与仝阳搭话,“医生好啊,医生越老越吃香。”   仝阳笑着答道:“还行,只是混口饭吃。”   闫父在后面插了嘴:“你们俩别光顾着说,总得先让人坐下来吧。”   几人这才各自落了座。   桌前有四人,桌上却只放着三副筷子,闫云书正想起身替仝阳再去拿一双,就见闫母一拍脑袋,说道:“我这记性,我忘了今天你带了朋友,这是我做的不对,我去给小阳再拿双。”   “我妈还没拿过来,你先用我的。”闫云书把自己的筷子递给仝阳,还没等对方接过去,他就听见闫父一声咳嗽。   仝阳往那边看了一眼,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摆了摆,说:“不必了,你先吃,我不急。”   待那双筷子再次稳稳地放回闫云书面前的碗沿上时,闫父才恢复了刚刚那副样子。   沉默,不动声色。   闫母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副新筷子,轻轻放在仝阳面前,又给人添了只碗,见桌前的人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疑惑:“看我干嘛?你们都吃菜啊,快吃!”   菜是闫云书所熟悉的,味道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一口菜下肚,他空荡荡的灵魂才好似被填了芯子,变得充盈起来。   这饭桌上,只有他一个人那么放松,其他几人的脸上都略微带着些不自然。   仝阳的脸上是玩味,是兴致盎然。闫父与闫母的脸上是躲闪,是试探,是不可置信。   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每个人的心里都各有心思。   这样一副场景,落在仝阳眼里,让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这就是他当初选择心理学的原因,即使过了那么久,即使这东西于他无用,他依然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饭吃完,两人就要走了。闫母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直到对方疑惑地走过来,她才拉着儿子问道:“你的药还在吃吗?要不要我再给你拿买一点?”   闫云书想起母亲一直给他寄的几瓶药,那些都是些没有牌子、没有质检标号的三无产品,他收到了就随手一放,不去管,他也试着去给母亲提过不要再听信营销号的鬼话、购买那些假药的事,但母亲却总不相信,还时常提醒他吃药,说是能强身健体,预防癌症。   于是,他便点点头,说:“吃了,一直都吃。”   他虽然能够辨认出这些药是假药,但母亲对他的爱却是真情,药可以扔,情不能抛。   闫母点了点头,像是有些放心了,她想了想,又问道:“今年过年能回家吗?什么时候休班啊?多少也回家一趟,虽说以前……这儿总是你的家。”   有的话似乎不适合在这样的场面讲,所以她也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除了她自己,恐怕在场的没有谁能听得懂。   闫云书急着走,只能搪塞道:“快了快了,公司最近不忙,我抽空就回家。”   以前的事全是他年轻不懂事,如今先服了软,往后倒是不那么难低头了。   闫母忍了忍眼眶里的眼泪,说道:“那你先走吧,我跟你爸什么都好,你别惦记,多心疼自己。”   这话说得和她曾经那个要强的样子完全不同。   那边仝阳已经把车子发动了,就要走了,闫云书实在抽不出空来在意自己母亲的不对之处,只能匆匆应答:“好,我知道了,妈,我这就走了。”   闫母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阻隔了,最后只能含着眼泪点点头,目送车子远去。   在车子上,闫云书想起了刚刚在自己家时那尴尬的场面,有些不好意思,对仝阳说道:“刚刚……你没生气吧?”   仝阳摇了摇头,说道:“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不过我倒是因为你父母的态度有了一些猜想,这话说出来倒是有些冒昧,但,应该是这样。”   他顿了顿,问道:“你是gay吗?”   闫云书吓了一跳,没说是不是,只是问:“你怎么这样说?哪儿不对吗?”   “没什么,我只是有了些猜测——你当年是因为什么离开家的呢?”仝阳开口问道。   “是因为……”闫云书犹豫着,他现在只记得自己当时很生气,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自己,所以想要离开家,但他现在再想想,已经把生气的理由忘记了。   他当时虽然年轻,但也不是像中学时期有那么严重的中二病,不会轻易有这种感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促使他离开家,并且赌气不再回家,直到现在,他只记得自己生气,却忘了生气的原因。   “我不记得了。”他只能这么说,因为他是真的不记得理由了。   “我只是觉得,你父母好像知道你对你的朋友有些特殊的感情,所以他们把我也当做了你的恋人。”仝阳这样解释道。   对方说出的话把闫云书吓得一愣一愣的,让他连连摆手:“我没有,你怎么瞎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gay,也没有对云端有过那种感情,你猜错了。”   “是这样吗?”仝阳挑了挑眉毛,没有继续分析,而是道了歉,说道:“因为我有个朋友是gay,所以我对这种事情比较敏感,如果我说这话让你生气了,真是我的错了。”   见他这么说,闫云书也不好意思追究,只是说:“你别乱猜,我对云端没那个想法。”   究竟有没有,只有天知道。   他坐在座位上望前看,只见路上的树一棵一棵飞快地往后掠,带出一道道影子。   看得他逐渐困倦,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   “快要到地方了。”有人在黑暗中对他说。   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自己在驾驶座上,怎么回事?他明明是坐车的人啊?   但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开始专心开车,一边开车,一边听着耳旁这人的唠叨:“你别开那么快,我有点晕车,等我们到了地方先去上个厕所,我刚刚在家的时候喝水喝多了。”   “嗯嗯,知道了。”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后视镜,却在余光里看见一抹白色,“你今天怎么穿了白色的短袖?我怎么记得……”我怎么记得你穿着灰色的衣服?   他再低头一看,原来穿着灰色短袖的人是他自己,他挑了挑眉,看来是他记错了。   “咱们去那干什么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闫云书看着路,随口提了一句,“那山叫什么?”   云端哈哈地笑,边笑边说:“你这人,怎么年纪不大,脑子不好使了?”   闫云书听了,也跟着笑,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突然想笑,感觉很开心似的,收不住。   “你笑什么?我笑是因为你记性不好,你笑又是为了什么?”云端轻轻拍了他一下,“好好开车吧大哥,你平时没工夫练,今天好不容易碰一回车还不赶紧好好练练?”   “我没笑什么,就是想笑。”闫云书回答,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感觉,真好,这会儿,真好。”   说完,他就笑了,云端也跟着他笑了。   笑着笑着,云端说:“停下吧。”   “还没到地方呢。”闫云书看着地图,还没到地方,但他还是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停下了,他看着突然下车的云端,问道,“你干嘛?你上哪去?”   云端说:“不上哪去,你放心好了,我一直陪着你。”   他说着,坐到了后座,说:“前边不够坐了。” 第14章 百寿照壁   “什么?”闫云书下意识问道,这句话刚出口,他就感觉眼前一黑,紧跟着,下坠感突如其来地猛扑到他的身上,盖了他一头一脸,拽着他往下翻腾。   他吓得挣扎,还没动两下,浑身一抖,后背贴上了什么东西,头也碰着了一个硬物,他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车里的景象。   “做噩梦了?”仝阳坐在驾驶座上开着车,关心了一句,“我这儿有水,但是已经凉了,喝点儿?”   闫云书惊魂未定,靠在椅背上喘着气。   他没有开车,他身边也没有坐着云端。   想到云端,他猛地转头,往后座上看去,两个座位空空荡荡,谁也没有坐。   没有,没有,都没有。   那只是一个梦。   可这个梦于他来说,简直比最恐怖的幻境还要揪心。   起码,他在恐怖的幻境里时,知道那是假的,在刚刚这梦里时,他只想沉溺在梦境里,不要出来,直到他被莫名其妙地惊醒——他现在也只觉得意犹未尽——他都没有脱离梦境的打算,甚至还怨这梦不能更长些。   他想活在那个梦里,他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他的嗓子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实际上,他还没有从那令人落泪的梦境中回过神来,还没有真正投入到这个没有云端的世界里。   “我刚刚梦到了他。”他没有说是谁,但他知道仝阳明白他说的人是谁,“我梦见我在开车,他坐在副驾驶,我俩就像以前一样说着话,没有什么生疏,后来他突然让我停下,要到后边坐着,他说……”   “他说什么?”仝阳问道,语气略微有些急,他似乎很快就意识到了,便闭上了嘴。   “我不记得了。”闫云书回答道,实际上他撒了谎,他记得那句话,但是不知怎么的,他没有说出口,而是说自己不记得了,搪塞过去。   “这样啊,也对,这梦又不是什么能让你印象深刻的噩梦,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仝阳颇为善解人意,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可以从你的梦境里寻找到什么线索,好让我也受益,能成功找到我的朋友,现在看来,倒是我心急了。”   他恢复了之前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没见到刚刚一点急躁的模样,仿佛那是一个幻觉。   闫云书对他对态度表示理解:“我知道,不过这些事也不能强求,没法勉强。”   仝阳点头称是。没再说话。   到了发鸠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全赖早晨那一通耽搁,不然他俩也不会经历这么久的车程,在路上消耗掉了一大部分的精神。   “在山腰,不远,你要是累了,我可以背着你在走。”仝阳看他一下车就弯腰低头的,没怎么有精神似的,便关心道,“或者说,咱们先歇歇,待会儿再上去也行,眼看今天是不能在白天回去了,不如就慢慢来。”   他这话一说,闫云书更不好意思了,直接摆手,拒绝了:“不行啊,我这只是坐车的时间长了,有些晕车,一会儿就好,哪需要你背我呢,刚好,我跟你一起走这山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喘口凉气,这会儿的天正是热时候,你自己上山就够累的了,如果说,你再背着我一个大男人,再怎么是个铁人也不能撑得住啊。”   为了证明自己能行,他先一步踏上山间的石阶,故作轻快地说着:“你看,我身上好着呢,一点儿不比早上的时候差。”   他那个样子已经比刚下车时好了许多。   仝阳不放心地拍拍对方的后背,试探着问道:“坐了那么久的车,身体不疼吧?要不要先歇一会儿再上去?”   “走吧。”   两人这才一步步踩上石阶,爬上山去。   石阶是取了山间的石头一块一块打磨完好后砌上去的,上面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刻痕,用以防滑,只是闷头走路不看山路的话,倒也走得不算艰难,很快便到了半山腰,看到了有灰白色的墙壁的小院。   这小院是双扇开的门,上面没有任何牌匾用以说明这里是做什么的,从外面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居住的地方,门上有一副木质的门联,看起来刻痕很新,像是刚刻上去不久,上书:“乾坤倒置,阴阳转圜。”   “我总感觉我好像来过这儿。”闫云书打量着四周的景象,犹疑道,“我记得我好像看过这样的房子,这样的门联。”   只是他记忆中的门联似乎不是这两句。   不是他小的时候的事情,但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来到过这里。   “可能是做梦吧。”他挠了挠头,用这样一句话把自己内心中的疑惑盖过去了。   仝阳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叩了叩门,唤道:“有人在吗?”   门没关,他刚叩了一下,那门就开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像是谁断气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泣音,幽怨哀婉,在这山林中显得格外瘆人。   “进去吧,直接进去。”仝阳见这人还在抬头看,于是便拉了拉闫云书的衣服,让他跟自己一起进去。   这院子跟农村普通的小院一样,只是稍微大些,带了前后院,又在进门处放了一块上面写着很多“寿”字的照壁。   这照壁不是用一块完整的石头雕刻而成的,而是使用了许多石头共同堆积,每一块石头的棱角间相互支撑,互相楔紧,拼凑而成,石色青黑,刻字美观,模样十分精致,如果说有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这照壁上抬头处被黑色的东西盖了半边,让上边刻出的“百寿图”三个字看起来不甚清晰,算是遗憾。   “先生来了?看!我们有了一个新照壁!”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孩探出头来,见来了外人,也并不怯生,欢喜得蹦了出来,身上穿着灰色麻布的短袖,和同样材质的裤子,脚上趿拉着不合尺寸的大鞋子。眼睛圆而黑,看着有几分灵气,脸庞白净,带了些不太健康的苍白,嘴唇发紫,像是生了病。   他蹦蹦哒哒地跑到两人面前,好奇地盯着闫云书瞧,不怕生,还有些想要摸摸看到架势。   被这样一个看着有些古怪的小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前两天刚梦见小鬼的闫云书只觉得后背生凉,尤其是在看到对方青紫的嘴唇时,这种凉意更甚。   “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这孩子扯了扯仝阳的袖子,仰起头看,“仝先生,他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他?”   他说着,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眨了眨眼,说道:“但气味我好像是闻到过的,在哪里呢?”   闫云书只能尴尬地笑笑,避开这孩子的眼睛,假装打量着院子里的景象,他们来到了照壁后面,从这边看去,照壁石身上的黑色焦痕更深,色块更大了,这颜色在青黑的石块上看着也是那么显眼,还透着些不祥 味道。   “石岚,大师在不在家?”仝阳笑着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说道,“快,带我们进去吧。”   石岚的黑眼睛骨碌碌地转,说:“老师都说了,不让你喊大师,你这么喊他,搞得他像个骗子。”   “那,你老师他在不在家?”仝阳没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他不在!他出去了,跟我说四点之前回来,有远客来就让我带你们进前厅。”石岚一张小嘴说得叭叭的,机灵又讨喜,“走,我们去前厅。”   仝阳看了闫云书一眼,抱歉道:“你可能得多等一会儿了,他不在,不过,现在已经是三点多了,应该也快了。”   闫云书勉强摇了摇头,他能怎么办?他只能说了句:“没事,我能等。”   实际上,他越是看见了仝阳那石符的效力,越是对这东西渴求得厉害,再加上这个叫做石岚的孩子眼神太邪性,好像一眼能看穿了魂儿,让他浑身发冷,只想快点拿到东西,立马走人,不在这多停留。   几人一起进了前厅,坐下了。   “你们上次那块照壁哪去了?”仝阳说着话,从桌子上拿起一颗莲子剥来吃。   “那块照壁被老师碎了,给我雕了些小东西,他说这东西用久了,上头沾了邪气,碎了压一压。”石岚坐在两人对面,什么都没吃,只是盯着两人看,“这块是我们下山去找的,那家人遭了大火,老爷子死了,乱成了一团,散成了沙,觉得这东西不好,把它送给了我们,我俩就把它拿回家了。”   “挺好看的。”闫云书不由自主地往仝阳那边靠了靠,试图躲避石岚黝黑发亮的眼睛。   “你不知道,它以前才好看呢!上头的寿字一个个都是拿金描的,跟它的颜色可配了。”石岚骄傲地说,“这照壁被我俩擦了擦,磨去了上面的金色,这才看着朴素一点儿,就是有一点不好,上头的火烧印总是磨不掉,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师说这照壁上带火气,放在这多少能压压别的。”   那个“别的”他没说是什么,倒是让闫云书听了,身上发冷。 第15章 人已不在   这些话里的内容和闫云书曾经得到的教育完全不符,他此刻却不得不逼迫着自己去接受。   放在这里压压别的?这个“别的”究竟是什么?   他眼神四处乱飘,不知道该看什么好。   石岚给两人倒了水,和着这不知道叫什么的茶叶一起,颜色青绿,看起来像是杯子里长了层薄薄的青苔,缠缠绕绕的,叫人看了心里不痛快。   闫云书看着杯子里的水,强迫自己不要把这水想象成湖里的水草,但他还是忍不住地犯恶心,便端起杯子,假装喝了一口,点了点头,看上去像是真的喝了茶水在品味一样,实则一口都没有动过。   他盯紧了手机,时不时看一眼,确实是等得心里焦急,但他的脸上却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强作镇定,一副平静姿态。   手机上的时钟刚从“15:58”变作“15:59”时,门外便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小子,我回来了!人来了吧?”   石岚“嗖”地一声从凳子上跳起来,嘴里喊道:“来了来了,我这就来了!”   他飞快地从前厅跑出去迎接,拉着人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叫着:“老师回来了!你们来吧!”   机灵得像一只灰色的小狗。   “今天是两个啊?”来的是一个头发灰白得和他对一副几乎同色的老者,又干又瘦,像是一棵老树,牙齿发黄,头发稀疏,只有一双眼睛像是孩童一般明亮,黝黑深邃,好似能体察世界万物,能一眼看到人心里去,“过来吧,上楼来。”   他转过身,一手向后招了两下,示意两人跟上。   两人跟着这老者上了楼,被引进了一间雪洞一样的房间,房里除了一桌二椅什么都没有,看得让人紧张。   “你先坐,你在这站一会儿。”老人让仝阳坐在那张椅子上,把闫云书拉到屋外,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似有惋惜地叹了句,“模样是挺周正的。”   他在这句话后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把那句未尽的话咽进了肚里,转过身,进屋关门,和仝阳说话去了。   “几年了?”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只有当事人能听得懂。   仝阳答道:“十四年了。”   “放不下?”   “放不下。”   老者乌黑的眼珠盯紧了仝阳,似要从眼里伸出一只钩子出来把这人的灵魂拽出来,片刻后,他移开了眼睛,说道:“不后悔吗?”   没等仝阳回答,他便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是不后悔的,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继续说道:“一副荒唐业,三等造孽神哦,了不得,也罢,我算是没多久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我看了他再说别的吧。”   这样说着,他摆了摆手,告诉仝阳:“你出去吧,让他进来。”   闫云书在外面听不见里面的人说了什么,有些好奇,正打算悄悄看一眼,却被突然开启的门吓到了,只能僵硬地贴着墙站着,有些心虚。   仝阳笑了笑,这表情看上去有些僵硬,说道:“大师让你进去。”   “好。”闫云书点了头,紧张得有些顺拐,进了屋,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师。”   “别这么叫我,听起来像骗钱的。”老人皱了眉头,“我已经没了号,你就随小石头叫我老师吧。”   “老师。”青年改了口。   “多大了?”老人问道。   “二十五。”   “手伸出来,我看看,先左手。”   闫云书把汗津津的手拿了出来,让人看了个仔细。   “生日几号啊?”   “九八年一月二十三,属牛。”   听见这话,老人抬了头,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看:“想起来了,是属牛,你要找的人呢?”   闫云书虽然感觉那眼神不像是因为记不住生肖而质疑,但他并没有问,只是回答这个问题:“跟我同年,六月十四号,属虎。”   老人问了这几个问题之后,便绝口不提旁的,让闫云书有些焦急。   “老师,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您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你噩梦的原因跟他不一样。”老人没说有办法,也没说没有,“我得先看看你,再下结论。”   既然他这么说,闫云书也不好再问,只能坐在椅子上等着。   没让他等多久,老人就放下了他的两只手,叩了叩桌面,说道:“你跟他不一样,他是外来受惊,你是本世心病。”   “什么意思?”闫云书心里莫名地一惊,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你所求,是不想再做噩梦,还是不想再梦见你的朋友?”老人问。   “当然是不再做噩梦!”闫云书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老师,您能不能找得到我朋友?如果这个不行的话,那,您有没有一个办法,能让我既能不做噩梦,又可以梦得见我朋友?”   他今天是做梦梦见了云端的,和以前所有噩梦都不一样,这梦里的云端和曾经没有任何差别,熟悉又温柔,直击他心口窝最软的一块热乎地儿。   “你这求的东西太空,单靠我一个人,难以实现。”老人摇了摇头,虽未明显拒绝,但话语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在这,你就告诉我一句,你具体想求什么?你是想不做噩梦,还是想找到你的朋友,或者说,你根本想要的不是你朋友,而是只活在你梦里的那个人?”   这话问到闫云书心上了,他想说自己都想求,但这话刚上嗓子眼儿,就听对面老人一句话给他堵住了:“你只能求一样,再求得多了,我怕你付不起账。”   “我想……”他犹豫了。   他想找到云端,但他现在并不知道云端知道哪里,况且,他在云端还未消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噩梦了,如果找到了云端,他的噩梦还是不能停止怎么办?如果云端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一样了怎么办?如果……   “你是个自私又贪婪的人。”老人啧了一句,皱起了眉头,“你都想要,是不是?”   的确,他什么都不想丢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自私,对吧?   “那我告诉你句准话好了,”老人吐出一口气,说道,“你所求的,完成不了。仝阳应该已经把他的问题告诉你了,他是外界来人,做噩梦的原因是因为魂魄不稳,心绪动荡,但你不一样,你和他不同,全然是两个情形,你是本世本身,用的是从未变过的肉胎,你做噩梦的原因,是幽灵侵袭。”   “而你如果仅仅是来求安然入眠,不做噩梦,这么大的小事儿,不用找我,石岚一小屁孩儿都能给你解决好,你要是来求做美梦,这也简单,我那个给你达到目的,但你要是想找到你朋友,我告诉你,这,完成不了。”   “为什么?”闫云书有些急了,他说道:“老先生,您没给仝阳说过这话吧?不然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放弃?那您为什么说我这所求完成不了?”   “我说完成不了,只是根据你提的要求来说,你说要找到你朋友,但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去找,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他这个人。”老人说道。   “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也说了,我是在我生长的世界里,我没有穿到另一个世界,但为什么我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个人?”闫云书问道。   “因为你求的这个人,不在了。”老人说道,他轻轻叩着桌面,眼见着对面的青年眼睛里的光慢慢熄灭,“这个生辰对应着的这个人不在这世上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死了?”尽管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闫云书仍然接受不了,他感到嗓子眼卡了一口火,烧灼着他的咽喉,辣得他眼眶发热。   “不出意外,是这样。”老人说。   闫云书坐在椅子上慢慢喘息,鼻腔里似乎堵了一团棉花,呼吸不畅,进气不得,痛苦异常,他想反驳,想呵斥这老人是个江湖骗子,想站起来把这桌子掀翻,他想逃离这个地方——因为他意识到老人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但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很快地喘息着,待他平静下来的时候,那种过度冷静的表情极为诡异。   “你自己也意识到了他已经死了,你的梦也在提醒你这件事,但是你自己不相信。”老人说,“你之所以会做噩梦,就是因为你的意识和你的理智不同步,产生了分歧,所以,你才会被幽灵趁机侵袭,得了手,所以,能帮你的人,不是我。”   “我呵破了你自己修筑的屏障,你便能意体统一,魂魄相合,只是已经开始干扰你的幽灵不大好被你自己祛除,还得靠外物解决——这样,你要是没有别的事了,就去楼下,找石岚,让他给你两颗石头,一颗磨碎了兑了水喝掉,另一颗找东西挂在脖子上,非必要不得离身,这样戴个两三年,自然就好了。”   闫云书坐在那里,没有动,他好像失去了视听能力,丢了三魂七魄。 第16章 一起合租   仝阳把人拉走时,他还是那样,愣愣的,不知做什么,不知想什么。   “你的石符在这里,我帮你戴上吧。”仝阳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担心似的,安抚着,“没事了,我们就走了。”   闫云书不说话,嘴唇发白,一额头上都是汗,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了,面对喂过来的水,他只是顺从地,机械地张了张嘴,把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咽下去了。   连是什么味道他都不知道。   “能走吗?”仝阳替他擦了擦额头。   待那浸了凉水的毛巾轻而慢地滑下去,擦到人脖颈的时候,才听见这人发出一声长而哀的呻吟声。   一颗透明的珠子从闫云书的脸上溜下去,砸在了他的胸前。   这一滴眼泪只是个引子,第一滴眼泪落得这么轻易,接下来各个跑出来的速度就快多了,开始时是轻慢地滑落,后来逐渐演变成剧烈迅速的暴雨。   那眼泪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溅起了几天石板上的浮土。   “你哭什么呢?人死死生生是常态,没人能活千岁万岁,提前死和老死有什么区别呢?”石岚趴在石板上,手里端了碗水,坐在那看这人哭,一边看一边喝水,眼里都是好奇,他一点都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什么是伤心。   仝阳看了石岚一眼,摇了摇头,示意这孩子别蹲在这看。   他坐在闫云书身旁,一手帮人擦着眼泪,另一手轻轻地抚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的后背,温柔得像一个兄长。   “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他说道,“我要是也像你一样就好了,我要是也能断了念想就好了。”   他的语气沉沉,好似是在说一个看上去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的梦,带着惋惜与迷茫,他是在说他的朋友,但他的语气却一点也不像是在怀念朋友。   他慢慢地,把闫云书抱到了自己的怀里,轻拍着后背,哼着,哄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哭泣的时候,有人在身边坐着的确会有不少的安抚作用,因为仝阳的存在,闫云书很快就止住了眼泪,他没给自己留太多的时间。   他抬头看向仝阳,说了句:“谢谢。”   挣开了这人的怀抱,因为他感觉这样有点奇怪。   “没事,我们走吧。”仝阳仿佛对什么事情都没有过负面情绪,他也没有在意自己的怀抱被人推开了,依旧笑意盈盈。   “好。”闫云书点了点头,他没有去看石岚,没有看那个灰袍的老人。   “我们先走了。”仝阳转身看了一眼站在一起的师徒俩,眸色深深,几不可查地颔了颔首。   老人犹豫着,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走过来拍了下闫云书的肩膀:“你现在的工作,不要再做了,休息一阵子吧。”   闫云书不去看他,只是低着头,油盐不进,他胸口的石符硌在正中间,不是很舒服,混合着刚刚流淌下的汗水,有种刺刺挠挠的痒。   两人离开了这小院,这时已经是六点多了,天虽然没黑,但也已经不算早了。   夏天的白天虽长,但留给人喘气的空隙并不多,常常是还没等地上凉快一阵子,天就秒速变了样子,因此,闫云书并没再去老家,而是和仝阳一起直接回家去。   这次,他在路上一路十分清醒,没有睡着。   早上出门的时候路况不好,回家时倒是没有堵过,即使是两人一路上顺风顺水,到家时也快要十点了。   这个时间,闫云书不大好意思再赶人走,便邀请仝阳住下了。   这一整天里,仝阳穿着的都是他的衣服,上面带着闫云书常用的洗衣粉味道,有的时候,一个愣神,就能把人看错成云端。   这也是闫云书留人的原因,他不想一个人在这里住着,也思念云端那张脸。   他不信云端已经死去,决心寻找朋友的存在证明,但眼下,他最需要的,是先度过这个晚上。   “刚好,今天它干了,我可以穿我自己的新衣服了。”仝阳举着自己的衣服,上下看了看,“不过你的衣服也还挺舒服的,料子不错。”   “我这是棉的,吸汗透气,也不捂得慌。”闫云书说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石头,兴许是因为他今天刚刚把它待在身上,他只是觉得这东西硌人,有点扎得肉疼。   他怔怔地坐在这间屋子里,看着这和云端极其相似的侧脸,看着这间云端曾经住过的房子,他们之间所有的生活痕迹都已经消失了,不再存在了。   现在,连云端都已经被人打上了死亡标签。   他不相信。   毕竟,云端的死亡并没有得到官方认定,仅仅只是一个“道士”,一个看起来像是江湖骗子的人告诉他的,不能他被所接受。   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妨碍他生活的时候他会信,一旦和他的认知相悖了,他便不再去信任这样的信息。   他这样的沉默,让仝阳看了,心里也跟着有些坠坠的,并有意开口逗他,转移他的注意力,说:“你们的房子地势看起来不错,采光也很好,当初是你看中了这间房子吗?眼光真的是不错。”   闫云书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点点头说:“对,是我,当初我们找房子的时候也没有怎么比较,云端在忙他的事情,而我那个时候已经有稳定的工作了,所以最开始只有我一个人来看这房子,这是因为这间房子的户型我很喜欢,所以便租了这房子,幸好房主的性格也不错,和我们的关系还可以。”   仝阳点了点头称赞道:“那你还真的是运气很好,找到了这么好的一间房子,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房子会不会有些紧张?”   “还可以吧。”闫云书回答道。   其实他对最初的日子印象已经不再深刻了,现在回想起来不免觉得有些伤感。   “刚好我的房租也快要到期了,我也不再想去租我原来那间房子了,这房子的地段和采光都很好,从这里还能看到我工作的地方,比原来那个房子好得多,我想和你一起租这间房子,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仝阳说道,这倒不是他临时起意,也不是单纯为了转移对方注意力,而说出的玩笑话,确实是他经过深思熟虑说出来的。   他这话一说出来,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闫云书沉默着,没有开口,他在心中权衡着。   其实如果说心里话的话,他其实是并不想把云端的房间让出来给别的人居住的,即使现在这一间房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对方曾经和他一起生活过的痕迹,但他依然想守着这些消失的痕迹过一辈子——如果真的有可能的话。   但正如仝阳所说,他一个人用一份工资来支撑着这两个房子的开销,确实是有些吃力了,何况在这之前的一个星期里,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一个人居住和两个人共同居住的生活差异是多么的大。   况且他的工作并不是一个稳定的工作,如果有一天他在公司政策变动时,刚好被裁员,失去了工作和稳定持续的物质基础,即使他的储蓄还可以支持他租下这房子一段时间,依旧难以为继。   何况虽然房东性格很好,但一旦对方知道,这有一间房子闲置那么久,仅仅靠着他一个人支撑房租,难免将来不会在遇到更好的房客时变卦。   与其真的到那个时候,他被迫着和另外一个完全没有相处过的陌生人一起住,还不如现在让已经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对他来说比较熟悉的仝阳来和他一起住,共同承担这个房子的房租。   仝阳见他半天没有回答,只是沉默,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失落,收起了笑容,他体贴地说:“没关系,我再继续找别的房子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对我来说不是很急,我的储蓄也足够我支撑一段时间的。再说了,即便我没能在一个月内找到比较合我心意的房子的话,我还可以去住宾馆的,你倒是不用担心我。”   这样的体贴和温柔让闫云书心里有些惭愧了,他想着对方这样善解人意,可他居然还是在犹豫,有些过意不去了。   更何况其实在他的心里也有几分对云端真正存在的一些想法,虽然难以接受,但他现在也不得不接受。   他必须要面对一个事实:云端已经失踪了。   尽管他不想相信,可还是要做些打算,即使他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找到云端,在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个相当于化身的分身,对方也不再是他曾经所认识的那个云端了。   因此只是不顾一切地保留住这间房子里的所有摆设,对他来说是无用的。   而且身为和他有着一定相似度的经历的仝阳更能体会他现在的感受,也能和他更好地相处,与他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他们俩也可以在寻找朋友的路上相互扶持,互相帮助,这对他来说是无害的。   思考了这么多东西,他便抬头对仝阳说道:“我把房东的微信推给你吧,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合租,我们一起住也可以相互帮忙寻找我们的朋友,不是吗?”   他这话说的很严肃,也很认真,带着一种年少时未褪的稚气和冲击力。   仝阳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道:“好。”   说完两个人便相视着笑了。 第17章 两百三十   夏天的夜很短,尤其是在睡觉的时候,感觉更明显,常常都是眼睛刚闭上,很快就能感受到刺眼阳光的照射。   这种无梦的夜于闫云书来说简直是上天无价的馈赠,他直视着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的光线,体会着熟悉的、温暖的刺痛感,眨了眨眼。   小米粥的香味从虚掩着的房门慢腾腾地爬进来,缠绕着裹住他的鼻子,抓住了他的胃。   饥饿感在这样平静的清晨温顺又缓慢地笼罩了他,催促着他起床。   这是独属于“家”的味道,不仅因为家是居所,而且是因为家里有人,有感情,所以才能被称之为“家”,而在这之前,他一个人所居住的,只能被称为“房子”。   房子是无感情的死物,家才是给予房子温情的灵魂。   闫云书慢腾腾地坐起来了,脖子上传来坠坠的感觉——是那块石头。它随着他一夜身体的翻动而动,现在已经跑到了他的背后,扯着他的脖颈子往后,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对于一夜安眠的闫云书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恩赐,毕竟它与彻夜恐怖的梦境相比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   他的心被一种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的心理包裹着,既满足于一夜安睡,又对没能梦到云端而产生了些许空虚。   他想起了仝阳的那句话,心想,或许他真的是对云端有……   这种想法刚刚露出一个苗头来,就被他死死地捂在了心底,这是不净的念头,是对朋友的亵渎。   云端已经消失,他现在再有这种想法,也是不对的。   “咚咚咚。”叩门声传来,随即,仝阳清朗磁性的声音穿过了门进到了他的耳朵里,“你醒了吗?我做了饭,可以来吃了,昨天你说今天不用去上班,我就没有叫你。”   “好,我马上就来。”闫云书把石符从脖子后面摘下来,放在胸前安稳地戴好,他对这小东西抱有极大的感激,毕竟是它把他从恐怖的梦境里解救出来,没有它,就没有他安稳的一夜。   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后,他坐在了饭桌旁。   “随便做了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仝阳笑了笑,这种笑容在清晨的阳光下灿烂夺目,带着未褪尽的青春颜色和自信成熟的雄性魅力。   这个角度和云端全然不同,却让闫云书看得愣了一愣。   果然,美丽和性别没有关系。   他察觉到自己失礼的行为,便仓皇低头,看向桌面,又是一愣。   这桌被仝阳称作“随便做做”的早餐是什么样子呢?   油条炸得金黄酥脆,冒着腾腾的热气。咸菜油亮,红绿相间,小小的一撮冒尖摆在白瓷盘里,精致可爱。小米粥粘稠软糯,每粒米粒都膨胀饱满,盛在红边的小碗里,处处显尽心思。   明明是普通的食材,却被做出了不同的味道,光让人看着都胃口大开。   “油条是你买的吗?”闫云书指了指盘子,刚问出口就觉得不对,对方哪来的钥匙?   “不是,我自己做的,以前在家的时候试着炸过,不算难,刚好你醒得晚,足够我把油条炸完,你尝尝,好不好吃?”仝阳热情邀请道,他指着小菜说,“这个是我从厨房的窗台上找到的,我看上面日期还没过,就打开了。”   他说完又有些羞惭似的,说道:“我睡得早,换了地方有点睡不着,五点半就醒过来了,实在睡不下去,就出来找点事情做,我白在你家住了一夜也没有什么能帮你做的,只好做顿早饭,当做我的住宿费了,没跟你说就擅动了你家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   他三言两语间,就把对方心里的那点别扭打消了,还开了个玩笑,缓解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闫云书听了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我哪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哪怕是住一星期都没关系,你给我做早饭,我还没谢谢你呢,你就先忙着道歉了,这不是让我不好意思嘛。”   他为表诚意,尝了一口油条,那脆香在嘴里裂开的感觉美妙至极,香得他连吃了几口,称赞道:“你的手艺真是不错,比外面卖的还香还酥,我差点把舌头都咽进肚里去了。”   仝阳闻言,又笑了起来,连连说:“你喜欢就好,你喜欢就好。”   “我们之前因为都不太会做饭,所以并不经常用厨房,顶多是用一下微波炉加热点爆米花和披萨,那面粉也是我心血来潮买下来的,没怎么用过,几乎都要荒废了,幸好你会做饭,才能重拾厨房的真正用处。”闫云书有些感慨。   他其实不是不会做饭,只是做得并不好吃,也不够熟练,平时他在家的时间少,所以很少做饭,厨房也渐渐闲置了。   现在看来,以后这厨房是要慢慢恢复使用了。   仝阳笑着说:“说不定明天我们就是正经的室友了。”   闫云书点点头,礼貌地笑了笑。   他现在对于即将拥有新的室友这件事抵触感不再那么强烈了,心里也容易接受了很多。   虽然他一直都不愿意相信那个老人说的话,但这并非没有在他心里留下疑影儿,他想到那个老人,不免就想起了对方的话。   他说不用再做现在这个工作了,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深意吗?   他想不通,如果说,告诉他云端已经不在了,仅仅是老人对他问题的回复,那么最后这一句叮嘱又是什么意思?   他仔细回想着老人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说话时的语气,却记不太清楚了,实在想不起来,他便不再去想,暗暗把它记在心底。   “你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吗?”仝阳抬头问道。   闫云书一怔,摇摇头,说道:“我没有什么安排,请假的时候只是因为我怕时间不够所以才多请了两天,今天是没什么事的,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有你可以先去办,不用管我。”   仝阳说:“我平时的工作很清闲,基本没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干,而且,找我咨询的人都挺大方,一次付的钱已经够我用很久的了,倒是不需要天天去点卯。”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打趣道:“我这算得上是靠脸吃饭啊。”   “那是锦上添花。”闫云书附和了一句。   说着,他想起对方说这几天就要搬家的事情,于是便提醒道:“你不急着去搬家吗?一次能搬得了那么多东西吗?要不然你先移出一部分东西出来,搬到我这里?等你跟房东谈妥了,那个时候也方便搬过来。”   虽然两人只认识了两天,但仝阳那体贴又温柔的性格实在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有时甚至会对对方的到来感到庆幸。   “大概不用吧,我的东西很少,其实我在每个地方租房子住的时候都不会带很多东西,毕竟没一间房是我自己的。”仝阳似哀似叹地说了一句,很快他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煦笑容,一点都没有受到刚才话题的影响,“不瞒你说,我虽然小有积蓄,但并不喜欢买房子,只喜欢租房子住,前几年我还长期租过酒店,过过一段时间花花公子的生活。”   闫云书心生好奇,问道:“后来为什么不住酒店了?长期租酒店会便宜的吧?”   “那时候是因为我在几个省之间奔波,想要碰碰运气,寻找我的朋友在这个世界里的下落,但是,我辗转了几年,都没有成功找到他。”仝阳眼睛里的光是散的,没有焦距似的,空空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一处,回忆道,“当时我很焦虑,感觉不到希望,找不到目标,好像人生中处处都是黑暗。”   闫云书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的这个长相迷人的男人,难以想象对方居然还有这样迷茫的时刻,他看着那双眼睛,生出来无限的同理心,他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你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我就遇到了大师,对了,他不喜欢我叫他大师,他姓石,就叫他老石吧,我遇到了老石。”仝阳继续说道。   在桌子旁静静听着的青年走了神,想着:原来不是老师,是老石,两个字音是一样的,怪不得石岚也姓石。   “老石一眼看到我不对劲——他那个时候还没带着石岚一起走,是孤身一个,和我碰上了——他说:‘你过来。’把我拉到一个巷子里,问我是不是需要算一卦。”男人说,“我那会儿年轻气盛,觉得既然碰上了,花点儿钱求个心理安慰也是一样的,就掏出来一百让他算,他拿着那一百块钱,什么都没说,让我坐下,来了句‘你把剩下的两百三十四块一给我,我才能给你说。’我当时吓了一跳,摸了兜,只摸到了两百三十五,他看见我掏钱,又说句气死人的,‘你左边兜里,我都给你留一块钱路费了,你就别吝这一毛了。’我一模,嘿,齐了,除了他说的给我留下的一块钱路费,一个子儿都没少要,全拿走了。” 第18章 找个对象   “他这还真是神了!”闫云书叹道。   “嗨,谁说不是呢,我一看他这样,心说,这人要么是有几分真本事,要么是眼力不错,但也是个能人,我这两百多不如就给了他,看他能给我编成什么样子,就都给他了,他死活不同意,说什么都得给我一块钱让我当路费,我收下他才肯说。”仝阳说,“他一张嘴,说出来的就是耸人听闻的话,他说,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机缘巧合下,来到了现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和我原先那个世界所有都是相似度极高的,除了我那个朋友。“   这是他最开始给闫云书说的,和青年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   “其实他这样的话突然告诉别人,任谁都不会相信,但我经历了那么灵异的事件,也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部分推测,即使心里觉得不可思议,还是相信了,毕竟,你想,如果这个世界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有变化,那有极大的可能是我出了变化。”仝阳苦笑着,有些无奈似的,“我用了那么多年,接受了我是这个世界的外来人口这件事,但我始终不愿意接受我的朋友不在这个世界的事情,即使老石劝我放弃,我还是放不下。”   闫云书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踌躇着,说了句:“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   “不,”仝阳摇了摇头,“我们的关系并不是最好,有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对这个人的执着到底是因为我对这个人抱有感情,还是因为我对我是游离这个世界之外的人着件事的抵触和反抗。”   在这么多年里,寻找到朋友这件事渐渐和对命运的反抗挂钩,紧密联系起来了。   他也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寻找朋友,还是寻找自己。   或许是两者都有吧。   仝阳不说话了,闫云书也不再接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各人心里有各人的心思,各人脑子里转着各人的想法。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仝阳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他拿出一看,就笑了,说道:“你那房东还真是迅速,这么快就同意了面谈的事情。”   “啊,他人挺好的。”闫云书一愣,有些茫然,下意识说道,“以前看我们两个刚毕业的租房子,给的价钱还挺低的。”   “那就好,那样我们很快就能做室友了。”仝阳说着,起身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了起来,却被闫云书拦下了。   “你有事就先出去吧,不用收拾了,我待会儿刷。”闫云书见状连忙说道。   “好。”仝阳冲他笑笑,放下东西抓了钥匙出去了,临出门时他突然想起 什么似的,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说道:“晚上的话你自己在家里可以吗?我想回去收拾收拾。”   “我可以的,你不用担心我。”闫云书有些受宠若惊,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胸前挂着的石符,又说了一遍,“我可以的。”   仝阳像是真的放心了,点了点头,安心出去了。   待到家里完全空落下来,闫云书才有心思去思索别的事情。   老石跟他说不用再继续现在的工作,到底是别有深意,还是单纯叮嘱?对方劝说他不用再找了,找不到的,是真的找不到吗?还有,他脖颈子上挂着的这个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石符,究竟有没有用处,是不是和仝阳那个一样有用?   可惜,他那时只顾着沉溺于自己的感情,没有仔细询问老石这石符的具体功效——到底是不让他做噩梦,还是说,连梦境都不让他做了?   那他岂不是连在梦里见云端一面都见不到了?!   这、这不行的……   他按着胸前那块小小的硬物,怎么都不敢把它摘下来。   最后,他终于妥协了,放下了手。   戴着吧,先戴着吧。   这样想着,他的母亲打来了电话。   “喂,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闫云书接了电话,只觉得这样看不到对方面孔,无法直接接受对方情绪变化的联系方式实在是称心如意,即使面对家人,他也还是有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小云啊,你安全到家了吗?”他妈妈第一句就问他的人身安全问题,“昨天晚上我想跟你打电话问问,但怕打早了你还在路上,不安全,打晚了你已经到家了,累了,别再睡着了,所以今天一早我估摸你该醒了,就立马打电话来了——不妨碍你吧?”   这种来自父母无微不至的体贴让他有些感动,便答道:“不妨碍,妈,我今天放假,你什么时候打都无所谓,我已经在家里安稳坐着了,您说,有什么事儿?”   “呃,你现在旁边有人没人啊?方便不?”闫母问道。   “方便,我朋友他出去了,您有什么事您说吧。”闫云书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   “这个,妈昨天就想问你了,你去那发鸠山干嘛的?”闫母踌躇着,还是开了口,斟酌着她的词汇,防止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孩子,我昨天看你脸色不大好,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闫云书惊讶于母亲的敏锐,或许这是全天下母亲通有的直觉,哪怕许久未见,还是能够在见面的第一眼察觉出孩子的不对劲之处来,他回答说:“没有什么难处,只是我朋友他说那边有个老道,让人给瞧瞧。”   “老道?灵不灵啊?妈怎么没听说过?别不是骗人的吧?”闫母听了,咂了咂嘴,说着:“你小时候生过病,我也给你找过好几个老道瞧,遇了好几个骗子,也就是最后才遇上个能人给你瞧好了,这些打着道士旗号骗钱的人呐,可不算少,你可不要轻信他们的鬼话!有什么事儿,还是先靠自己再求别人最妥当!”   接着,她又开始扯东扯西,渐渐把问题拉远了。   “妈,你还有什么事儿没?”闫云书怕听人唠叨,忙要结束通话,问对方还有没有要紧事,没有就先挂上省得浪费电话费。   闫母一听就哎呦哎呦地叫起来,说着:“哎哟喂你看看我,说着说着就忘了想说的事儿了,妈多话了,是妈不好,妈打电话还想问你,妈给你买的药吃了吗?能抗癌呢!人专家说了,外头卖八千,我们这儿是老顾客,才给我们便宜算,卖了九九八,你不能忘了吃啊!”   听她这么说,闫云书就想起来上次母亲给他寄的几个小药瓶,上面没批号没标准,一看就是骗人的三无产品,再听这假药的价钱,他更确定了,打断到:“妈,你是不是又买假药了?这是骗人的东西,说不准就是拿面粉团的小丸子,不是真的,人家外头能卖十块都算他净赚,你怎么天天就信这样人的话啊?”   闫母急得不是不是说了半天,怎么都没说出给所以然来,直到闫云书听得心里有点烦了,才问到正点子上:“孩子,你跟妈说,你现在找对象了吗?你叔家的弟弟都找女朋友了,你什么时候领一个回家来啊?妈知道早些年你跟家里闹了不愉快,但是,但是,现在不都过去了吗?你昨儿回家也看了,你爸那意思是不跟你计较了,你总不能……总不能真打光棍儿打一辈子吧?”   这话,倒是和仝阳那天和他说过的话意思相符。   即使他忘了那会儿是怎么和家里闹不愉快的,但,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事儿了。   这也是个乌龙,他明明对云端没有那个意思——即使有,那也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妈说这话,总是让他心里有点不痛快。   明明仝阳和他妈说的话都差不多,但他听两人说出来的话感觉还是不同,听他母亲说出来的话怎么怎么不对劲,不舒坦。   他开始怀念起仝阳来了,怀念对方和煦的声调,温柔的表情,体贴的举动。   “孩子,你听了没有啊?你要是真在那边找不到,什么时候请假回家一趟,妈替你张罗。”闫母察觉出电话那头的人走了神,着了急,“听见了没有?”   “妈,我还得工作呢,结婚这事不忙。”闫云书回过神来,无奈地说了句。   “结婚是不忙,但你找对象也不妨碍啊,工作也不算要紧,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就是辞了职回来也不碍事嘛!你看你在那边的工资,说是打拼,几年下来,还不是一点存款都攒不下来?妈跟你说了,咱们家就你一个儿子,等咱们这边拆了迁,东西都是你的,还用得着那么辛苦?趁这会儿抓紧找个合适的闺女结个婚要孩子才好,你现在找对象,挑的都是年轻水灵的,等你以后年龄稍微大点,那些小姑娘都不是瞧上你这个人来的,那都是盯着你兜里那一两百来的!”   闫母似乎觉得儿子终于跟父母冰释前嫌,有些激动了,嘴里不住地说着:“你现在就是那什么,拆二代,找小姑娘谈恋爱容易,但找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结婚可难了,我跟你说啊,你趁这会儿找个能吃苦的跟你一起过,以后咱们这儿拆了,有你的好日子!”   后面又是些闫母对未来的激情畅想,可闫云书却是一句都听不下去了。 第19章 没有黑龙   闫云书匆匆挂了电话,静静地在桌子旁边坐着,回味着刚刚母亲说的话,心里充满膈应。   这倒不是因为父母催婚而产生的抵触心理,倒像是对另一个话题的厌恶。   他忍不住想到一个问题,这是仝阳以前也问过他但却被他忽略了的问题:他是gay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他从来都没有对男性的躯体产生过性幻想,不是gay,但是他却在无意间勘破了年少时隐秘的心事,他对童年好友抱有不可言说的情愫。   这种感情来得懵懂,破裂得轻松,像是一个飘在海面上的透明水泡,轻轻晃一晃,就散了,甚至于,他到现在才明白这种情感的意义。   他的父母比他先一步看出他的感情,因为他还不明白,不能明说,只有一边抱着侥幸心理,盼着他不会明白,一边替他张罗着找对象,想要把那种懵懂的感情扼杀在摇篮里,战战兢兢,连对他带回家的朋友都心生警觉,生怕他又一步一步走上以前那条路。   他明白这是父母对他的爱,也感动于这种爱,但他不能接受,所以就以离开家不回去来表明自己的志向。   所以,这应该就是他在几年前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回家的原因,现在想想,却是本末倒置了,任谁在怎么有本事,也不能割舍自己和家庭之间的血脉关系,哪怕是他,这几年也依旧没完全断了和家里的联系。   这样的处理方式虽说能短暂地避开问题,但却容易伤了家人的心,先和家里打好关系,再说以后的事儿,这样才是正确的处理方法,他以前还是太过年轻气盛了。   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他就笑了笑,怎么还没找到对象,就先想这种事了?真是杞人忧天。   他摇了摇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起身把碗筷收拾完毕,刷好放置起来了。   以后是要经常用到这些东西了。   .   周一上班的时候,主管还过来表示了一下,大意就是是不是最近比较累,需不需要减轻一点工作量。   闫云书受宠若惊,忙摆摆手,说:“不了,我只是感冒了,不影响工作。”   主管见他吓得不轻,有点好笑,说:“不是要裁员,只是想着你已经在公司干了这么久了,我们都看着你行,哪天也得给你升升职,把忙活儿都往下放一放。”   这话听听就行了,闫云书可不敢把这话当真,只能笑着说:“行啊,我到时候能不能挑闫家村附近的项目部?多长时间没回家了,还想常回家看看呢。”   主管哈哈大笑,说着:“一定一定,肯定给你留着。”   好不容易捱到他走了,闫云书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不愿意跟人有太多接触,如果不是必须跟对方说几句,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这种性格在他成长过程中让他遇到了很多麻烦,幸好一直有云端保护着他,让他免于经历这种在他看来不必要的社交活动。   他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如果有人在外面做他的保护壳、替他遮风挡雨的话,他就会趴在原地不再动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对方的一切好处,在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在家里,他依靠父母的保护,躲在父母的伞下,在外面,他依靠云端的保护,藏在云端的身后如果没有人能让他依靠的话,他又会下意识地寻找着别人做他新的保护伞,永远不敢独自面对外面的世界。   可是现在云端已经不在了,他也离开了家,没法回去,再也没办法被安然地庇护在羽翼之下了。   他这种打一鞭子走一步的性格,就是需要这样外界环境的剧烈变化,倒逼着他成长起来。   如果能够永远都不再面对外界,不再和外界来往就好了,他想着,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的话,他一定又会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   人活着真累啊。   他一边打着字,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别的事情。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地想到云端,回想对方的每一个表情,只有当他沉浸在工作之中,被工作占据了头脑的时候,他才可以获得片刻的安宁。   快到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他收到了仝阳发来的消息,对方问他在哪里上班,需不需要他去接,或者他做好饭给他带过去。   闫云书已经习惯了对方的热情和自来熟,便回复:不需要,你先忙自己的事情吧,我等到晚上的时候才会回家,我就在这附近买一点什么东西吃就可以了,不用太担心我。   仝阳发来了一个小人比着“OK”的表情包,还附了一句话:我以为你会对我的厨艺念念不忘呢,看来是我厨艺不精,难入你法眼了。   闫云书笑了,回复了句:你的厨艺当然很好,但是如果让你今天再给我做饭的话,会很麻烦你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对方便开了个玩笑说:我帮帅哥做饭一点都不麻烦,还感觉自己很高兴呢。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工作吧,我们晚上的时候再一起回家。   仝阳的体贴与关怀,让他感觉非常温暖,充满着家的温馨之感,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认识时间较短的人身上得到被看重的感觉。   对方在意的仅仅是他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东西,这种感觉是他所喜欢的。   晚上的时候,仝阳提前问好了他的工作地址,来到了楼下接人。   “哟,小闫,这次怎么不坐公交车回家?”他的同事下楼看到他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便好奇地问道。   闫云书说:“我哪买得起车,考了个驾驶证都荒废了,这是朋友的车。”   那人只是笑笑就走了,没有再回答。   “我和你的房东谈妥了,我俩的租钱走一个号合到一起发给他,你说是从我这走,还是从你那呢?”仝阳刚一见人,就向他说了这个好消息。   “还是从我这边给他发房租吧,毕竟我一直都是我给他发的钱,两边都习惯了。”闫云书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都听你的好了。”仝阳挑了挑眉,发动了车子,“晚上想吃什么?我买好了一些菜,排骨土豆芹菜……晚上可以做土豆炖排骨,这样的话明天你还可以带着这些菜去公司,而不用到公司里再去买便当吃,还有想吃的吗?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如果还有别的,我们再去买,你们家——不,现在是我们家了,我们家这边离超市挺近的,很方便,以后我可以多给你做一些菜尝尝了。”   “我们家”这三个字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了闫云书的心口窝,搔得他心头怪痒痒的。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于是只能点了点头说:“我不挑食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仝阳轻轻地笑了起来,感叹似的说了句:“你真可爱。”   闫云书从来没被别人——尤其是一个男性——这么夸过,臊得脸有些烫,只能转头看向窗外飘过的街景。   车窗上飞速掠过动画一样的树影,还倒映着车内的景象,他在那黑色的影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看着看着他就感觉好像有点不认识自己了,想到那次恐怖的幻觉,便受惊了似地转过头来,不再看向窗外,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有些困了。   眼睛闭着闭着,他就感觉自己真的困了,沉沉地进入了梦境,直到仝阳叫他的名字,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这次他也是在车上睡着,但他没有再梦见云端。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石符,想着这东西的效力应该是让他不再做梦,而非不再做噩梦。   正想着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的石符似乎和仝阳身上带着的那个有不同之处,他便问对方:“你脖子里戴着的那个上面是不是画着一条黑龙?”   仝阳说:“对,是画着一条龙,但那只是刻出来的图案,不知道是不是黑龙。”   说话间,两人进入了电梯间,按下了楼号。   闫云书有些苦恼,他说:“我脖子上带着的这个好像没有刻着黑龙,上面只是刻了几句经文,是不是效果就比你那个打了些折扣?”   听他说这话,仝阳沉默了一瞬,他这个时候正是背对着青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转头说道:“有用的仅仅只是这个石头而已,和它上面刻着什么图案有着什么装饰没有关系,或许是石岚做多了石符,嫌麻烦,所以舍去了上面的图案,只刻了一些象征意义的经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在密闭空间内,声音在这里有回音效果,闫云书总感觉对方的声音除了平时一贯的温柔之外,还多了些他不懂的感觉。   他已经是自己听错了,因为对方的表情还是那样的和煦温暖,他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我还怕这东西和你那个不太一样,会没有效果。”   这么说着她又笑了起来,说:“昨天我明明就没有再做噩梦,说明这东西是有效果的,你看我怎么那么疑神疑鬼的,真是被吓怕了。” 第20章 无用信息   当两人进了屋里开了灯时,闫云书才发现,屋里已经和他走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变得焕然一新了。   之前在他的记忆中和云端一起住着的时候,虽然他平时也会收拾家里、打扫卫生,但是还是有很多地方是顾不到的,屋子里也显得有些杂乱,现在仝阳。不仅把他的所有东西都挪好了,还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完毕,分了类,用收纳盒和小桶装着,一格一格,看着井井有条。   他不由得感叹道:“你可真是贤惠啊,将来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姑娘。”   刚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妥当,连忙又找补:“我是在夸你,不是在说你娘,我只是、只是在说你这个人很能干。”   越说越说不清了。   仝阳也没有在意对方言语上的这点不妥当,只是笑了笑说:“可能是因为以前读书时的习惯吧,我比较习惯自己的居住环境的整齐划一,所以也就顺带着收拾了一下外面的房间,你的屋子我没有动,还是那个样子,嗯……你不会介意吧?”   闫云书摇头说:“没关系没关系,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呢?”   令他没想到的是,正说着话,仝阳就从他自己的屋里拎出了一沓报纸递到他手上,说:“我觉得这些你应该会觉得有用,就帮你整理了一下。”   那是一沓去年一年的报纸,上面全是这座城市的新闻,有官方发布的,也有小报社的八卦。   他自己都还没有在寻找云端这件事上尽这么大的心,对方倒是比他先一步想到了这些边边角角的东西,还收拾好了拿到了他手上。   这种用心的程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任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这让他不由得感叹道:“当你的朋友可真好,还能享受这样完备的服务,你看你,又会做饭,又会收拾屋子,还帮我做了这么多,你对谁都是这么好的吗?”   仝阳听了这话,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说:“我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   闫云书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但对方却摇了摇头说道:“没说什么,你先看看吧。”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刚刚那一句还是清楚地留在闫云书的心里,像是一根黑色纤维一样,轻轻地落在白纸上,没有什么重量,却明显得不得了。   让他越是不想去留意,越是在意得厉害,梗在心头,怎么也忘不掉了。   这样的体贴,这样含混的话,这样高的温度。   闫云书想着:他已经看清了自己以前的心思,那就要离仝阳远一些,不能把对方也拉到这样一条崎岖的路上来。   沉默像是水一样在两个人身边流淌。   高压锅出传出来独属于肉的香味,勾得人心里痒痒,食指大动。   但是谁都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一个抱着一堆报纸,假装看得入神,一个站着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像是突然僵了,好像是比赛一样,两个人都不说话,像是谁先开口谁就先认了输似的。   最后还是高压锅打破了僵局,发出气体被放出的“噗”一声,声音宛转悠长,在这样静谧的客厅里明显得不得了。   仝阳笑起来,带着他身旁的青年也跟着笑起来了,眉宇变得松快,表情也不再凝重,说道:“该吃饭了,不知道我这饭做得合不合你口味。”   肉是他走的时候放上的,这么一小会儿,就被烹得又软又烂,鲜嫩非常,一筷子戳下去,透明的油便吱吱叫着淌了出来,流了一盘子。   不得不说,仝阳的厨艺的确不错。   闫云书第一次在吃晚饭的时候吃撑了,连吃了两个馒头,就着荤的素的,吃饱了,眼睛还盯着了桌上的菜,大有冲上去再?两口的架势。   搞得仝阳哭笑不得,连连说道:“你别看了,你别看了,这些是留给你明天中午带到单位去吃的,再看就看进你肚子里去了。”   青年这才放下碗筷,不甘不愿地抱着一堆碗去刷,他一边刷碗一边说道:“我今天总觉得饿得很,可能是因为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我平时都不吃这么多的,一个馒头就填饱了,尤其是晚上,这真是开了先例了。”   “那感情好,看来我的厨艺还能入您的法眼,这样我心里就不再忐忑了,怎么样?您的新室友做饭还行吧?”仝阳打趣道。   “凑合凑合吧。”闫云书笑着,故意说道。   “那既然只能勉强凑合,你还是别逞强了,都让我吃完吧,你可以一口也别?。”仝阳作势就要收掉桌上的剩菜,“这剩下的肉我就都给倒了吧,反正你也不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一看见它我还能老想着你对它的勉强。”   “哎哎,我说着玩的!”闫云书伸手去拦。   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得好像已经相处了很久,不存在一点隔阂。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缘分似由天定,刚一见面就能处成亲人那么热乎,有些人的关系就不这么热切,没见两面就搞得像仇人似的。   吃完了饭,洗漱完了之后,两人一起坐在客厅,一边吹风,一边翻看报纸的内容,试图从报纸中寻找到任何云端消失的蛛丝马迹,从而找出云端在这世上存在的证据。   “这个上面没有。”仝阳从其中一沓里拿走了一份报纸放进另一沓里,上面几乎全是广告,只有一小部分是某地某村的一些八卦,也只是类似某家媳妇和老公公在一起被捉奸了,谁的婆婆和媳妇一天生了两个大胖小子这样家长里短的事情,没有什么有意义、有价值的新闻。   “我翻了这么多报纸,都只是在说别的村别的地方的事情,还没翻出没有一张上面说过我们那边的八卦的。”闫云书也做着分类,整理了一多半。   “你看这里,这儿,闫家村……是不是你们那个村子的名字?这不是你们那边的消息吗?”仝阳指着一处,拉了拉闫云书的衣服,唤他去看。   “哪儿呢?我看看……”闫云书也有些激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上面记载了闫家村事件的报纸,他可得好好研究一下,但当他看到那上面写着的内容时,他就有些泄气了,“这虽然也是闫家村的事情,但是跟云端没关系。”   上面是一篇关于闫家村情杀案的报道,讲的是一个女人因为怀疑自己的丈夫和初恋再续前缘,便把她的丈夫杀死了,又跑到那女人孩子的学校,把孩子也掐死了,情节叙述之狗血,悬疑气氛之厚重,处处都能让人看得出,这是一篇伪纪实文学。   “看起来有点像假的。”仝阳看了看,沮丧道:“我以为能帮到你呢。”   看他这么上心,闫云书为难道:“难为你了,帮我翻这么久,云端这种事本来就不好找出什么线索来,你看,就算是闫家村的事情都几乎没有外界媒体会关注,何况一件没头没影的事情呢?咱们别找了,睡觉吧,天已经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仝阳看起来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他低声说道:“我找了这么一大堆东西,想不到一张没用的都没翻到,真是白费功夫了。”   “怎么能是白费功夫呢?还有这么多没找呢,说不定有用的东西就在剩下的这一堆里,就等着咱们明天翻呢。”闫云书宽慰着对方,也有些失落起来,其实他知道自己说的概率很小,但这事不是仝阳该操心的事,而是他的,他怎么能带着仝阳一起低落,沉溺于这件事所带来的失落感呢?   他看着仝阳心里默默想着:这个人真的是太好了,好得让他有些动容。   他越看对方,语气就越是轻缓,劝说道:“先睡觉吧,明天我们再来翻看这些东西,好吗?我们又不急于一时,这是一场硬仗,我们要慢慢来,并不在这一两天的功夫,慢慢找总是会找到的,你的朋友也是一样。”   他想起对方也有一个和云端一样遇到同样消失事件的朋友,对方这样做何尝不是在求得一个心理安慰呢?   或许是将心比心,他现在不仅在希望能快一点找到云端,证明他的存在,还希望能快一点找到仝阳的朋友的下落了。   他有意把对方的情绪拉升的高一点,带到别的事情上来,下意识就问道:“你当时寻找你的朋友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感觉这些都是你做过一遍的事情一样。”   “我那会儿啊?我那会儿还很小,当时也买不到这么多的报纸,只能一点一点的攒钱,到报社去精挑细选着,先看一部分报纸,再买一张报,待会去见一下我认为有用的信息贴到一个本子上,做成一本一本的剪贴报,那时候太小了,辨别不出哪些信息是假的,哪些信息是真实的,哪些信息是在真实故事的基础上加以编撰的,就都剪下来,像个老鼠一样,把所有能用到的、不能用到的都囤积起来。”仝阳回忆着,“我这给做了三本简体报,但是一本也没有用处,最后就都给卖出去了。”   和现在的他并没有什么差别,现在他虽然有能力购买这些报纸,却依旧无法从上面找到有用的信息。 第21章 小跟班儿   “这不怪你,不能怪你。”闫云书沉默了一瞬,安慰道,“你不需要对这件事抱有遗憾,这不怪你。”   谁想碰上这种事情呢?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简直比灵异故事还灵异。   “说不准,我们只是灵异电影里的主角,被编剧玩弄了,傻乎乎地在原地打转。”他感叹道。   仝阳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半晌,他说了一句:“睡觉吧。”   睡眠是医人的最好良药,是忘却一切的蓬莱仙岛,是抛下现实生活的永无之地。   当黑夜过去,白天来临时,昨夜所有的哀愁与难过似乎都被埋藏在心里,再次投射在脸上的则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早。”仝阳穿戴整齐地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笑容满面地与自己的新室友打招呼,“怎么愣了?”   闫云书愣着神,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看着从熟悉的房间里出来的不熟悉的人,还有这间看起来和他原先住的截然不同的房间,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恍惚地笑了笑,说:“怪不得,我以为我在做梦呢。”   他的室友已经不再是云端了,他已经有了新的室友了。   他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他有了新的室友,这意味着,这间房子不再是他和云端两人的居所了,意味着,他隔壁的房间再也不能被云端所居住了,即使他日后找到了对方,也再也不能让对方和他一起居住了,意味着,所有的东西都和昨天划清了界限,不再能容忍他浑噩地自我欺骗了。   他莫名有种背叛的背德感,还有些奇异的轻松。   “是不是有点回不过神来?”仝阳笑着问道,“需不需要你再从房间里开门出来一趟?”   “这倒不必。”闫云书摇摇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香,那是大米和枣子的味道,带着谷物的甜香。   他用力吸了吸,辨认出这是什么的味道,惊喜地转头,说道:“是豆浆!你带了豆浆机来了吗?”   “是我昨天去买的,我比较喜欢吃早饭的时候喝豆浆,就买了一台,我记得你也很喜欢豆浆,我还特意做放了你喜欢的枣,用的是灰枣,甜得像蜜一样。”仝阳介绍道,他对身上有一种不慌不忙的气质,这种姿态让他看起来比闫云书更像这个租房里的主人。   “你怎么知道?”闫云书讶然。   “咱们那天吃饭,我看你很喜欢那家的甜羹,尤其是里面的蜜枣,就猜你喜欢吃甜的,我买的这灰枣个大核小,甜度也高,你应该会喜欢吃。”仝阳倒是没有藏着掖着。   “你还挺细心。”闫云书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谢:“谢谢你,帮我这么多,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真是用心了,你对朋友都这么好的吗?那你的朋友应该不少吧。”   他虽有心和对方保持距离,却依旧难敌对方的好手段,这种用心程度,这种热情,说是对待数十年相处的老朋友都不为过。   “也没有,只是职业习惯而已。”仝阳随口解释了一句。   职业习惯真的能让一个人为了另一个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拔刀相助”到这个地步吗?不过,是性格本身这特点也是有可能的。   仝阳这个人除了在第一次见面时让他偶然地感到了一些不舒服的地方,却也很快对自己的行为举止做出了解释,并且,都是合乎逻辑的,可以理解的。其他时候,这个男人都是以一种温柔体贴的“朋友”身份陪伴在他身边,也从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这过分的热情和上心,不能作为怀疑对方的论据存在。   更何况如果把对方真的放在朋友这个身份上来看的话,对方的的确确是一个合格——甚至可以说是一名优秀的朋友,他体贴大方,善于为人处事,还会教朋友与人如何交往,教他人情世故会帮助他,寻找朋友会用心揣度他的喜好,会记住他的喜恶,会根据他的喜恶调整饮食,这些都是他曾经没在云端甚至父母身上感受到过的关怀。   可以说仝阳这个人,真的是他修了八辈子的福才能得到的一名这样的朋友,他又有什么资格和理由去怀疑对方的热情呢?   更何况,对方只是对他好而已,这也有错吗?   他突然有些厌恶这样疑神疑鬼的自己,所以又从心理上忍不住想要对仝阳再好一点,以此来弥补他刚刚对对方的恶意揣度和刻意疏远。   “你尝尝吧,这是我早上捏的饭团,还有红枣和大米打的豆浆,我做的饭团可香了,你吃了肯定会喜欢的。”仝阳对对方刚刚心里一系列的所思所想一点意识都没有,还在卖力地推销自己的饭团,“饭团有咸口的有甜口的,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一个,不过按照那天我观察到了你的饮食习惯来看,你应该会喜欢甜口的,甜口的里面包了枣子、花生,还有点儿豆子,咸口的里面就是昨天我们做的排骨和一些榨菜。包饭团的米全部都是用的昨天晚上就开始放在压力锅里煮的糯米饭,糯米饭里掺了一些黑米,可以让这个饭团颜色看起来好看一点,还能补补黑色素,多吃黑米能长黑头发。”   他指着桌子上盘子里放着的饭团介绍道:“这个上面带了一颗花生米的是甜口的,你要是想吃,可以根据这个特征来寻找,旁边那一排上面没有带花生米的,就是包了排骨的,你也可以尝一尝,都挺香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你这样哄着我来吃饭,不过这饭团看起来就很好吃,一看就想让人多吃几个。”闫云书笑着,“我先去洗漱,你先吃着,一会儿我就来了。”   他看了看对方这穿戴整齐的样子,又看了看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便知道对方一定是起了一个大早,起来做饭打豆浆捏饭团,才能在他醒的时候及时准备好这么多早餐供他俩食用。   “没事,我不着急,这都不是什么费力费时间的东西,随便捏一捏放在那里就好了,又不费功夫,不能饿着我,你先去吧,不急。”仝阳温声说道。   闫云书。迅速洗漱完了自己就赶紧坐在桌子旁,等对方动了筷子,他才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饭团起来,他拿的是那个头上带了一个花生的,咬了一口,糯米里包裹着的甜汁便顺着那个小口流了出来,这么一颗小小的饭团,里面包了两颗枣,枣里的糖都已经被热气给熏化了,裸露着红色的枣肉看起来香甜非常,十分诱人,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大口。   “慢点吃,别噎着,你要是喜欢这边一排甜的都是你的,我比较喜欢吃肉,我就吃这半咸的吧,我们对半分了这盘饭团,怎么样?”仝阳看着他吃得高兴,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个饭团其实就是去掉了竹叶粽子叶的糯米粽子,对吧?甜的就是甜粽子,咸的就是咸粽子,没有什么区别。我想起我小的时候,每到端午节时,我妈就会让我去隔壁叫上云端,一起来我们家包粽子,那个时候虽然很小,当时哪会包什么粽子,包得一手米一手水,包了几个就浪费了几个粽子的米钱,我总是没有云端包得好,觉得不好意思,他就拿出自己的粽子跟我偷偷地换掉了,跟我妈说那几个不好看的都是他包得,现在虽然不经常包粽子了,但是那种幸福的感觉还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让我每时每刻只要一想起来这段往事都能笑起来。”闫云书回忆着,脸上带着笑容,心也充盈起来。   “哈哈,你那会儿还小,怎么会包粽子,说不定你记忆里的云端包的粽子好看也只是因为和你那个时候包的做了比较,所以你才会记得对方包得好看。”仝阳也笑了。   “不是的!”闫云书反驳道:“云端从小的动手能力就比我强很多,我小时候偏向文科,经常考试和背诵都能拿100分,他的成绩虽然没有我好,但是他的动手能力最强,不光是包粽子的时候,他做手工、修理家具、修理电器,都样样都玩的十分在行,什么东西,上手就会,摸摸就知道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简直像神仙一样,我可羡慕他了。”   “哟,那你还是他的小粉丝儿。”仝阳打趣道。   “是啊,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也不爱讲话,就喜欢捧着一本书坐在那里自己看,或者是一个人玩几块七巧板玩半天,但是只要有云端跟我一起,我们俩就会一起摆弄电器,修理家具,组装东西,玩得可高兴了,而且,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还能多少跑两下,所以虽然我妈嫌弃云端成绩不够好,但是她还是为了让我能多和云端出去走动走动、跑跑跳跳,而让我在放假的时候去找他玩。”闫云书说道,“那个时候我就天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和他一起玩,别人都叫我是云端的小跟班,其实他们不知道,云端什么都听我的。”   仝阳笑了笑,没有回话。 第22章 被它追逐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闫云书在云端消失之后,生活得最平静的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他并没有停止对云端的寻找,却依旧没有什么线索。   他的心情也从最开始的急躁,慢慢变得平静起来,毕竟这不是一件单靠急就能完成的事情,他也明白,很可能他这辈子都不能找得到云端。   就像仝阳一样,对方从儿时就失去了朋友,但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得到他。   因为每天上班的时候需要蹭仝阳的车子,又需要同样买菜做饭,他便和仝阳商量着给对方免除了一部分的租房费用,这样多少他心里能好受一些,不会那么不好意思。   仝阳。虽然并不是很赞成,因为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同意了,毕竟,他一向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   “今天晚上,你就别去接我了,晚上我们公司要开会,下班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回来。”闫云书。一边喝着粥,一边对对面的人说道。   “好,那你晚上想吃什么吗?或者是明天想要带什么样的便当去公司?我买好了回来做。”仝阳点了点头,表情依旧和煦温柔,体贴细致。   “我都快要被你养叼了嘴,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吃的东西,你随便做好了,反正你做什么都是那么好吃。”闫云书说道,他想了想又说,“夏天天气炎热,咱们做点清凉爽口的东西吃吧,也好消消暑。”   “那我晚上炖一点儿绿豆汤,再做个凉粉,怎么样?”仝阳说,“我吃好了。”   闫云书喝完碗里最后一点儿饭,起身把碗筷刷了,和对方一起去上班了。   到了晚上开会的时候,闫云书才知道这次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公司决定派人前往另一个项目工作了,目前正在做的这个项目就快要完工了,一直跟进工作的闫云书,因为业绩突出,被上司指定要一起跟去去下一个项目探探定位帮帮忙。   他没想到自己上次和主管开玩笑的事这么快就变成了真的,顿时有些猝不及防。   “小闫啊,听说你老家就在那边而是吗?”上司对闫云书说道,他一看对方那紧张的表情就笑了说,“你倒也不必这么紧张,目前我们只是指派了你和小刘、小张三个人,还没有确定是谁要到那边去,如果你准备好了,倒是可以竞争一下这个名额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也可以单独跟我说。”   闫云书本意是不想回到老家去工作的,毕竟那个地方偏远,路况也不够好,那个项目部离自己的家也不是很近,上班不如在这边方便。但他也不敢当众反驳上司,只是说:“我尽力吧。”   “怎么搞的?你好像有点儿不大情愿啊,还是说最近心情不太好?”上司疑惑地问道。   “没有没有,只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太忙了,我休息得不好。”闫云书解释着。   “哦,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个活忙完之后你倒是可以不用这么急,先休息休息吧。”上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下了班闫云书一边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东西,一边心里想着刚才会议的事情。   不知怎么的,他在刚刚上次提出了有可能会派他去老家那边工作时,心里居然有一点抵触,因为在之前他还想好了的,如果可以回老家那边工作,他可以和父母多交流交流,但是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有些近乡情更怯了起来。   他有点不敢回家,或许是不敢面对那里的一些人,一些事。   他提着包心不在焉地走着。   公司和车站之间还有好一段路要走,但这班公交车确实是他上班路上最方便的一辆了。   他抬手隔着薄薄的衬衫,摸了摸自己胸前硬硬硌着的黑色石头,感受着自己跳得有些快的心跳,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最近总是感觉心神不宁的,好像隐隐有些预感,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了。   下班时天已经有些晚了,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这个时候路灯还没到设置好的亮灯时间,因此他只能在这深蓝色的滤镜里看着略有模糊的路。   不知是什么的缘故,他莫名觉得去车站的这条路,似乎变得比以前长了许多,怎么也走不尽似的。   他的心慌得越来越厉害了,这种感觉在这一个月里从来没有过,倒是在他得到石符之前曾体会到。   那是熟悉的、发自灵魂的不安,他之前有过无数次这种感觉。   快跑!   他的大脑里一直回荡着这么一句话。   不管为什么,不管因为什么,快跑!一定要快跑!   他抱住了手里的包,疯狂地跑了起来。   这条路无穷无尽,永远都走不完一样,他抬起头往前看,只能看到茫茫的夜色,和不断往前伸出的长长的路。   是鬼打墙!   他遇见了鬼打墙。   为什么还会让他遇到这种事?他不是已经求来了石符了吗?怎么还会碰到这样的问题?   可是很快他就来不及思考了,因为他在向前奔跑的过程中,渐渐地,听到了另一个脚步声。   那不是他自己吓自己,也不是他的脚在地上惊起的、石头的声音,更不是他自己的脚步声。   这人的脚,脚掌阔大,步步有力,频率比他低,幅度却比他大,每一度都刚好踏在他的心头,不紧不慢的跟住他,犹如猫戏老鼠,顽童戏蟋蟀。   在这脚步声出现的不久之后,他的耳畔便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这呼吸声,似远似近,若有若无,一会儿紧紧的贴在他的耳朵上,靠在他的身边,一会儿离他很远,好像在十米开外。   脚步声和呼吸声交错,让他分不清那个追逐着他的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又或者那根本不是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迅速的占据了他全部的心声,记得他不顾身体上的疲惫和劳累,加速了自己的步调,但那个一直追着他的东西,也根据他的频率调整了步调始终保持着和之前一致的距离。   闫云书知道这东西就在他的后面,但是他一点也不敢回头只能这样没命似地往前跑着,他怕自己一旦回头,这东西就毫无顾忌地扑上来了。   民间有一种说法是:如果在荒野里行走,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你的名字,一定不能回头,因为人身上有三点阳火,分别在头顶、两肩,如果回了头,人的气息就会吹散阳火,使那鬼怪有机可乘。   而这个时候那东西虽然没有叫他的名字,可他依然不敢冒然回头,只是不知疲倦的往前跑。   他太累了,即使他有心加快速度,也仅仅只能让他快上那么一两步,长时间的奔跑已经快要耗尽了他的体力,尤其是现在,距离他上一次补充能量的时间已经过了快8个小时,他的眼前已经开始隐隐发黑,冒着金星,看路也渐渐不那么清楚了。   快要到极限了,他心知肚明。   可他身后的那个东西的步伐依旧那么稳健,呼吸依旧平稳,脚步没有乱了半分。   撑不住了,他要撑不住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既然那东西夺走他的命吧,就让那东西得逞吧,可他的脚步还是没有停下,即使他已经十分疲惫。   他想要放弃,又害怕面对真的放弃时将要遇到的惨状。   前路茫茫,看不清路。   这时正处在天没黑透,月亮没升起来,但是已经看不太清楚了的尴尬阶段,使人难以在这样的环境下看清楚前方。   闫云书的睫毛已经被涌出的汗液打湿了,眼睛也被咸涩的汗滴蛰得刺痛,他想要伸手擦一擦,但双手却像是僵硬了似的,只知道随着步调摆臂,无法听从大脑的指挥。   他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想到要撑不住了,脚底和鞋底摩擦得生疼滚烫,几乎要起火了,可他依旧不能停下,不可止步。   因为那均匀的呼吸声,还响在他的耳边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还保持着和他差不多的速率。   不能回头,不能停止。   在他的嗓子几乎要烤干冒烟时,他突然看到了前方有一个黑洞洞的身影,那巨大的长方形在夜幕中也尤其明显——是车站。   是车站!   他在竭力奔跑的途中,突然找到了目标,像是沙漠中行走的人,突然看到了绿洲一样,疲倦一下子从他的身上飞走了似的,猛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冲着车站的位置扑了过去。   而他身后一直不紧不慢跟着他的那脚步声也似乎因为看到了车站,加快了速度,他耳畔的那呼吸声明显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在极速奔跑的途中感到自己的衣领被人猛一下地抓住,凝滞住了前进的脚步,巨大的恐慌在他的心里突然蔓延起来。   被抓住了,完蛋了。   这种想法还没能在他的脑子里存在片刻,他就感觉那只抓着他衣领的什么东西,像是抓住了滑不丢手的东西似的,出溜下去了。   他趁机加速,感受着双腿转来的剧烈疼痛,飞也似的朝着车站的方向奔跑而去。   在他挂上车站台阶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脚后跟被狠狠扯了一把,便“砰”摔倒在了车站里。 第23章 都不许走   闫云书“砰”的一声摔在了车站里的水泥地上。   他的手臂一不小心碰到了。车站里的长椅发出了咚的一声,疼的他两眼泛红。   “小伙子,你没事吧?”一个老太太关切地看着他,眼里含着些担忧问道,“需不需要给你一张创可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有事儿没事儿?”   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这疼痛传来的一瞬间便消失了,他抬起头看着这位老太太勉强的笑了笑说道:“不用了,我没事。”   尽管他的手臂依旧传来酸胀的刺痛感,他也依旧坚强地扶着长椅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着车站上的顶灯发出淡淡的白光和车站里稳坐着的人们,听着耳畔窃窃的交流声,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归了现实世界。   这里是他无比熟悉的世界,在这里他不会被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追逐,也不会时刻都背着被夺命的危险。   他坐在车站的长椅上,慢慢缓和着自己的精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抬起头来,看向自己之前跑过来的方向,那里只有茫茫的夜色,只有被微风吹起来的白色塑料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之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仿佛都是一场幻觉,被追逐的经历也像是仅仅是他想象出来的噩梦,他没有被追逐,也没有差点就留在了那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啪”一声脆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识低头看去,什么都没有,但他刚刚听得清清楚楚,确实是他身上发出来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   他这才感受到胸口处传来的一阵一阵的刺痛,是那石符硌在了他的肉上,让他感到那块软肉像是被割破了一样的疼痛。   他把一直戴在胸口的黑石头拿出来,在车站的灯光下细细研究着。   这黑色的石块依旧是那样,平平无奇的一块静静地躺在他手里,只有在灯光下才能让人看得见,这石头上出现了一条又长又细的裂纹,那裂纹几乎贯穿了整块石头,正面和背面都有它的痕迹,只剩下窄窄的一条连接着,让这石头不会直接分裂。   这黑黢黢的石头在日光灯下散发着金属的光晕,有种质朴的美感,只是这裂缝让它的美丽大打了折扣。   这裂缝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他刚刚一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所以才砸出来裂缝了吗?他虽然对这个现象做出了这样的解释,但是他的理智却是不能相信的。   他刚刚遇到了这样的灵异事件,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条裂缝在这个石符上,所以才让石符的功效大大被减弱了,或者是说,这个石头是因为他遇到了灵异事件,帮他挡了一灾之后才出现了裂缝。   只是无论是哪一种猜测,都让他感到有些不安,他想着:一定要去发鸠山再去问一问,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这样想着,公交车便不急不慢的驶过来了,他没再惦记着这件事,而是先上了车,准备到了家再和仝阳商量商量,请教请教对方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应该怎么办。   他以前从来没在这么晚的时候上过这辆车,所以他也无从得知这车平时的载客量到底有多少,这车子上的座位几乎全被坐满了,他上了车之后看着满满当当的车厢,心里想着:难道末班车也会有这么多人坐吗?   难不成这些人也是和他一样下班时间晚,所以才这么晚坐公交车回家吗?   不知怎么的,他看着这满满一公交车的人,突然想到了以前看过的末班车灵异事件之类的恐怖故事,心中有些忐忑,想要下去。   他刚刚转过头来想转身往后走,就听见公交车司机满不耐烦的说道:“小伙子你到底投不投了?你要是不走的话就打出租车吧,我们这一帮车可是最后一班了。”   他后面紧跟着他排在队伍中的那个老太太也在不耐烦的说:“你快点投啊,别在这碍事好不好?你还投不投了?”   闫云书心里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翻了翻自己的包,拿出了一块钱,手没抓稳,不小心掉下去了,他顶着滚烫的脸连连说着:“抱歉,抱歉。”弯腰把那掉在老太太脚边的一块钱捡了起来,放进了投币箱里,赶紧往车厢里走,恍惚间他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还没等他细品,他就被人挤到车厢后边去了。   “现在的小年轻怎么都磨磨唧唧的,上个车还这么麻烦。”那老太太咂了咂嘴,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纸币来,跟司机寒暄着:“今天这么早就要下班了?开完了?”   司机点头,也冲着她笑,说道:“就快完了。”   公交车载完了这个站的人就开走了,行驶得飞快,让站着的闫云书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当,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年轻人。   痛得这人一叫:“哎哟!”   这人的嘴唇涂得血红,留着亮蓝色的短发,戴了个大亮片耳环,小短裤下穿了条黑色破洞的丝袜,踩了红色漆皮双高跟鞋,看起来张扬又狂野,看不出是男是女,只有当他开口的时候,才叫人知道,这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闫云书连连道歉,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   他俩周围的人开始慢慢的往后退,把这里包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看好戏似的笑容。   “你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踩了我的高跟鞋,这可是限量款!快给我赔!”这人花孔雀似的打扮,声音居然一点不娘,但叫起来,分贝极高,刺人耳膜,“你看!鞋尖都让你给踩扁了!”   “不好意思,我这就赔给你,我这就赔……”闫云书觉得很委屈,他刚刚明明很小心了,却还是踩到了这位花孔雀的鞋尖,还给人踩出了那么深的一个印子!按理说他又没有故意使劲,怎能留下那么明显的鞋印?这是什么鞋?怎么那么容易留印?   他小心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卫生纸,蹲下身来给这个人擦鞋子,结果还没擦两下就被这人扑通一声蹬倒在地。   “我呸,你可别想给我擦干净了就不认账了,我告诉你,我这鞋可是限量款的!全世界只有十双,你给我踩出了这么大的印子,肯定不能擦擦就了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来,要不然我跟你没完!”花孔雀使劲用高跟鞋跟跺着地,敲得车厢发出咚咚咚的闷声。   闫云书闷不作声地坐在地上,有些丢脸,谁能知道,他刚刚脱离一场追逐战,这么快又遇上了不好惹的人,这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对,但这位也太闹腾了点。   严禁的事情越来越大,前面在那暗戳戳听着的司机忍不住出声维护了,他说:“别闹了,别闹了,马上就要到地方了,你们都别吵了,多大点儿事儿啊?消停一点行不行?”   “什么?你让我消停?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知道我是谁吗?”花孔雀振振有词,“我告诉你啊,你今天要是给我赔了钱,我什么事儿都不给你找,你要是不赔,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后面这句话是跟闫云书说的。   “你的鞋我会赔你的,请你现在不要再闹铃好不好,这么多人……”闫云书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话。   “好啊,还开始赖上了?司机!停车!全都不许下车,我要去警察局,快停车!我今天就让你进局子你信不信?!都不许走!都得留在车上给我当证人!都他妈不许下车!我看谁敢下车?!”花孔雀咄咄逼人,气势如虹,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一边拍车厢墙壁,一边大吼大叫。   你车的人刚刚还在看热闹,一见这利益开始关乎到自己的利益了,又都开始劝了,有的说“这位……先生您别这样,我们都是有事情要赶紧走的,你这样不是为了一己之利损害别人的利益吗?”   也有的说:“我不能晚啊,我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了,多可惜呀,司机,你让他们俩下去私下解决吧,我们先走就是了,少一个两个又不碍事。”   总之,是一个人都不想陪他们俩闹。   一见众人都这么反应,花孔雀更生气了,他砰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拉起坐在地上的闫云书,站在车门前挡住了车门不让开,说着:“我看谁敢走?谁要是走了,我就把他家都给拆了!”   冷眼瞧着的司机也跟着开口说道:“你们俩先下去自我调节,调节好了你们再走吧,你看看多大点儿事儿啊,就值得这么闹。”   他说着,就把车停在了路边,开了车门。   闫云书都快要急哭了,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事啊,一时间六神无主,任由这人拎着,不敢动弹,一见车门开了,趁着花孔雀还在气势汹汹地对着众人狂妄地叫喊“谁都不许走!”的时候,使劲一拧身,跑下去了!   手里突然一松,花孔雀愣了愣,杏眼怒瞪,“噔噔噔”跑下去,临了了还不忘转过来冲着车上的人高喊:“不许开车!我这就把他抓回来!到了警局你们都得给我作证!我非得把他关个十天半个月不行!”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追出去了。 第24章 替你挡灾   闫云书飞快地跑着,他真是没想到自己刚刚结束了一场追逐战,还要再继续奔跑下去,他不敢停一下,这次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会夺他命的鬼,而是一个十分不好惹的人,脏东西是看不见摸不着感觉不到累得,但人却是不能一直追的。   他拼命的奔跑着,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倚着墙,不住地喘着气,汗珠从他的脑袋上滴落到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小圆斑。   他一路狂奔速度不快,但经不住他满世界的乱跑,对方一定是找不到他的,他安心地想到这样他既远离了这个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的车子,又逃离了那个不依不饶的男人。   结果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过来:“哟,还挺能跑的啊。”   这声音,这腔调,哪一个都和刚刚在车子上大喊大叫,还拎着他的男人一模一样。   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四处寻找,却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我在屋顶上呢,你吓那么狠干什么?”花孔雀凉凉地说,“我很丑吗?”   闫云书心里一惊,抬眼一看,果然,对面的屋顶上蹲了一个人。   他下意识就想要逃,但他刚动一动腿,就感到一阵酸痛——经过这一晚上的奔跑,他已经体力不支,跑不动了。   算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反正是要赔钱的,现在天已经晚了,总不能躲一夜吧,对方是个人,不是刚刚那个一直追着他逗弄的东西,稍微不是那么可怕。   这么想着,他说:“我把钱赔给你,你让我走吧。”   花孔雀没说话,双腿有力地下沉,助力后,猛一蹬竟然直接从二层小楼上跳了下来!   “咚!”一声,他砸在了闫云书旁边的地上,没有碰到他半分。   这种精准到可怕的控制力,和刚刚对方表现出的惊人战斗力不知道哪一个更让人有想逃的心思。   闫云书呆呆地看着这人,不敢动,只能看着对方红艳艳的嘴唇一张一合。   花孔雀说出了一句话:“刚刚在送灵车上说得倒是硬气哈,怎么这么快就又软了?”   这话说的歧义倒是很大,总是让闫云书感觉这人说的不仅仅是他这个人的性格,好像还在嘲笑他别的什么地方。   “送灵车?”他喃喃地说出了一句话,像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又有些糊涂。   “对啊,就是送灵车,你这样的呆逼我看多了,以为那真的是什么狗屁末班车,慌里慌张地就上去了,觉得不对劲还不敢吱声,被人一催就投币了。”花孔雀鄙夷道,“要死的时候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冲谁都喊爷爷奶奶大爷妈救救我吧!”   被骂“呆逼”的闫云书默不作声,努力当好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小呆逼。   “要是搁平常,你这样的人我是不救的,要不是今天看到你有点与众不同,我还真不会说怎么使出一把援手来,今天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司机也不会放过你直接开门让你走,他绝对会带着你,跟那一车鬼一起拉到奈何桥,到时候十条命都救不回来你。”花孔雀“啧啧”两声,伸出一只手捏住他救下的这个人的脸,点了点头,“长得还挺好看,不为这人,为了这张脸救下来也不可惜。”   这么端详了一阵子,这人的脾气似乎下去了,努力摆出来一副“慈母”的和蔼样子,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上的什么车啊?”   闫云书乖乖点头,这人刚刚说过,他稍微理解理解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只不过还是有点懵,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是倒了大霉还是撞了大运。   接连遇到两次灵异事件,可不就是倒了大霉吗?但是接连遇上两回要命的事儿又都没搞死他,这可不就是撞了大运吗?   “多亏了我看出来你不同寻常,要不然的话我才不会救你,我为了坐今天这个送灵车,我花了多少东西呀?你看我脚上这鞋别看他红不溜秋、不好看,你看我这一身衣服,别看他娘不唧唧、花里胡哨的,这可都不是好置办的东西。”花孔雀指指自己的脚,又指指自己身上,“这都是寿衣,你别以为我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穿着这套东西才好办事。”   他说着,把自己头上泛着荧光的蓝头发摘下来了,露出汗津津的脑袋来:“你还挺能跑,累了爷了。”   不看这人的这一身打扮,光看这颗脑袋,这人还是挺好看的,他自我介绍道:“我叫陈霜芥,工作比较特殊不方便让你知道,你这事本来不归我管的,但是刚刚在车上看见你身上不太对劲,像是卷到什么乱子里头去了,我怕你惹出事来没法收场,回头再引的两边事态闹大了发生动荡,所以把你救下来问一问,下面我开始问你问题,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一定要照实回答,如果不能说的话就沉默,千万不可以撒谎,听到了没有?”   闫云书点头。   陈霜芥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   “你身边亲近的人是不是有死亡的?”   死亡的倒是没有,但消失的却是有一个,这个应该不算吧,所以闫云书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对方点了点头,又问:“你最近有没有经历灵异事件?”   灵异事件这个不光有,而且还是很多次很平凡的那一种,所以闫云书点了点头,说:“有,而且很频繁。”   “这就难怪了,怪不得能看到你身上有那么重的阴气,又同时存在强烈的阳气。”陈霜芥想了想,又问,“那你最近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比如他说话方式,生活习惯,穿衣风格,都和周围的普通人不太相似、格格不入的那种。”   奇怪的人?除了正在问他问题的这个人之外就没再有什么奇怪的人了,没有谁比陈霜芥这打扮和风格更奇怪、更格格不入。   “没有。”   接下来,对方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全部都如实回答了,没有任何打马虎眼的行为和蒙蔽行为,极其配合。   陈霜芥点点头,随手在身上一掏,拿出来一张名片,递给,上面写了他的名字和工作单位主管范围,说:“我问完了,有什么别的暂时没想起来的事情回头要是想起来了你记得留意着,你身上这气有点奇怪,我得先调查调查,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闫云书看着这人清秀的一张脸,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是不是要告诉陈霜芥他的事情?能不能信任对方?云端消失这件事,可以告诉他吗?   他正在想着,突然想起自己在面对些仝阳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纠结过,那人仿佛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就张嘴说了实话,把他遇到的所有麻烦都告诉了对方,好像他的潜意识里笃定只要告诉对方,就一定会得到解决办法似的。   他这种纠结的姿态被这花孔雀看了个全。   “你想嘛呢?想到什么说什么,别在这磨磨唧唧的,跟长痔疮拉不出来似的,我最烦人这样啊,快说有啥事儿?”陈霜芥的脾气急,越看这大男人欲言又止闷了吧唧的样子越急眼,就跟他在车上的时候似的,本来是装出来的,后来一看这人这模样,就真的莫名其妙开始气了。   “我……”闫云书还是有些犹豫。   他看了眼脸色逐渐变差的陈霜芥,终于狠了狠心,说道:“我的朋友,消失了。”   “消失了?怎么说?”陈霜芥终于表现出了一丝感兴趣的样子,又一次拿出了手机,开始录音,“详细说说,说不定我能有点办法。”   闫云书就把自己最近遇到的一系列事情挑出来一些重要的告诉了对方。   “刚才我问你你有没有遇到灵异事件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陈霜芥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叫云端是吧?哪两个字?生日多少的啊?在哪出生的?”   闫云书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对方,然后巴巴地问:“我这朋友还能找得到吗?”   “找得到找不到都得看你这人出不出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哪能看得出来这么多东西,那是算命的包的活儿。”陈霜芥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看了眼天上出来的月亮,说道,“差不多明天九点的时候就能出来结果了,你先回家,我回去查查看吧,你想有个心理准备,这不一定能帮得到你,你明天上午或者中午挑个时间去一趟名片上边写着的地址,我在那住,现在天晚了,你刚碰过不好的,我送你回家。”   “好的好的。”闫云书连连点头,不知道是因为对方帮了他忙还是因为渐渐看习惯了,他慢慢的也觉得陈霜芥这身衣服好看点了,不是那么扎眼了。   “你这护身符该换了,替你挡了次灾,裂开了,再戴在身上就不吉利了。”陈霜芥拍了拍身边这人的小身板,“看着瘦不拉几的,还挺能跑的。”   闫云书只是笑,没有说话。 第25章 小猪佩奇   正说着话呢,闫云书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仝阳打过来的。   再看一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他七点下的班,那个时候他给仝阳发了个消息,告诉对方他已经下班了,结果到现在还没回家,对方应该已经等急了吧。   想到这里打脸吗?向陈霜芥说了声抱歉去借手机,示意他接一下电话。   “喂?”   “你到哪里了?怎么现在还没到家?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耽搁了,需不需要我过去接你?”仝阳一连声地问道,他一向温柔的嗓音,竟然第一次染上了些许焦急。   这种认知让闫云书感到有些错愕。   因为对方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轻声哄道:“好了好了,你不用担心,没事了,我很快就会回家了,你放心好了,在家里等着我吧。”   听到他这样说,仝阳并没有表现出被安抚的样子,反而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他问道:”现在没事了,是不是刚刚出了什么问题?你不要瞒我,有什么事情赶紧告诉我,我可以帮助你处理。”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毕竟我们还要一起相互扶持,找我们的朋友。”   闫云书点点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能被对方看到,说:“好,我这就回家了,你别担心。”   他拒绝了仝阳再三提起开车去接他的事情,解释着:“我现在和一个朋友一起走,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是一个人走着的。”   听他这么说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放心了些,同意了他的决定,说:“那好,我就帮你煨好明天你需要带的便当好了,你不要急,慢慢回来,我在家等着你,有点事情要和你商量。”   闫云书笑起来,声音都带了点高兴的样子,说:“好。”   他挂了电话,转头再看向陈霜芥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吗?怎么这副表情?你遇到什么事了吗?我们走吧。”   陈霜芥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他看了一眼闫云书挂掉的电话,歪头想了一下,没有说话。   两人并肩走着,一个是不太会和陌生人社交的人,一个是不在意和外人社交的人,都沉默着,不开口,搞得气氛有点尴尬。   闫云书。云阳镇进去终于鼓足了勇气,对得了救命恩人说了句:“今天,真谢谢你。”   陈霜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我以为你不打算谢我了,怎么现在想起来了?”   他是个直来直往直脾气的人,说话一点都不像仝阳那样温柔体贴,毛毛刺刺的,听着让人心里有点不舒服。   听他这么一说,闫云书感觉更尴尬了,他有点磕磕巴巴地说:“虽然,现在倒是有点晚了,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刚刚你说话太紧了,我、我给忘了,要道谢这件事情了。”   “嗨,不是什么大事儿,左右不过一个人情,你还了也就无所谓了。”陈霜芥摆摆手,不当回事。   “不一样的在你看来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知道你刚刚这是救了我的命,这件事情可轻可重,往小了说,你是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件举手之劳的事情,往大了说,你这是挽救了一个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闫云书认真地说道,“我刚刚上车的时候,就我一直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只是说不上来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直到下车的时候你告诉我,我才知道到底有哪一点让我觉得不舒服。”   那公交车上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太过脸谱化,好像表情都被简单化了,如果这些人的表情出现在动画片里,可能并不会特别诡异,可一旦出现在生活中,就会显得这些人的脸非常僵硬,每一个人的脸上除了板着,要么是极度的喜,要么是极度的忧,一个表情只用来表达一个意思,没有正常人那么复杂。   而且公交车上的乘客没一个人脸上,尤其在笑的时候,无论是肌肉提升的幅度,还是嘴角上扬的弧度,又或者是眉毛扬起来的高度,都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如果他拿着一把直尺去量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发现,那些脸每一个之间的距离都是成比例的,都是模板化的。   除了样貌,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一样,没有丝毫差别,这样一整个车厢,所有人的喜怒哀乐都是同步的,像是在用同一张脸表达自己的单一情绪。   一辆车,二十多个人,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极度的整齐划一,这种画面的荒诞感和恐怖感,让所有看到这幅场景的人都心生不适。   “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僵硬,看起来不像活人。”闫云书思索着,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观察到的细节,“我上车的时候司机说了一句‘快完了’,跟他说话的那个老太太拿出来颜色好像不对,像是纸钱那种高饱和度的颜色,除了这个,还有……大晚上乘车的人好像有点太多了。”   他的脑海里闪现着刚刚看到的一幕幕画面,明明没有什么血腥的场景,却还是让他心里不安稳。   还有……   他的心里猛地一惊,突然想起来真正让他判断出这车子不对的一处细节——之前硬币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那个站在他身后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穿了两双黑绒面绣牡丹花的布鞋,鞋里子针脚细密,鞋垫上带着蓝色碎花——她没有脚。   她不光没有脚,她也没有腿,那两条裤管是空的,晚风轻轻一吹,就露出了没有任何支撑物的,空荡荡的鞋。   那幅场景闪得太快,让他当时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么多,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满鼻腔里都是腐烂的腥臭。   闫云书只觉得眼前一黑,胃里酸气上涌,不上不下的,有点想吐又吐不出来。   这种感觉在他经过了长久且剧烈的体力消耗后给予了他身体巨大的负担,居然让他一下就晕了过去。   陈霜芥见状,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人的后衣领,轻轻一使劲,就把这个1米8的大男人躺在了肩膀上,轻松得就好像是扛着一条老南瓜似的。   “好得很,跑了那么几下就晕了,啧,垃圾。”陈霜芥撇撇嘴,有点嫌弃,“也好,省得我走路了。”   他说着,穿着红色漆皮小高跟的双脚就大跨步地跑了起来,配着他这一身小亮片儿小裙子,灵活得好像一个在夜里奔跑的马戏团猴子。   刚跑了没两步,他就想起来了,自己还没有在对方晕过去之前,询问清楚对方的家到底住在哪里。他不得不回想了一下刚刚那辆公交车的行进路线,于是沿着公交车的站台路线跑了起来。   跑了大概七八站路那么远,他到了一个建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台,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和他肩上扛着的这个人如出一辙,他顿时就明白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仝阳也看到了这人肩上扛着的人,上前一步接过来,脸色不善,说道:“多谢你把我的朋友带回来。”   哪里还有闫云书所熟悉的温柔?   陈霜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我差不多明白了,怪不得他跟你打电话的时候那个样子,算了,他归他,我归我,两不犯,也碍不着你什么事儿。”   “多谢。”仝阳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一点都不疑惑,能解码收听似的,回了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希望贵方理解,百年之后,我一定记着往哪去。”   陈霜芥撇嘴,拿小高跟跺地跺得直“当当”,说:“我真烦你们这种人。”   说完,他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情,转身就跑走了,消失在夜色之中。   仝阳没介意对方的失礼,抱着闫云书,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   他们的家,他的家。   、   闫云书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他以为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早,所以醒的也很早,醒来之后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身上,什么味道也没有,清清爽爽,连衣服都已经换过了。   是谁帮他换的衣服?难道是他自己半夜醒过来,觉得难受,所以洗了澡换的衣服吗?   可是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一项。   那就有可能是仝阳帮他洗的澡,换的衣服。   这么一想,就感觉有些奇怪了起来,即使他一直安慰着自己,两个人都是大男人家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他还是明白一点:虽然两个人都是男人,但是不一样。   他努力地把自己脑海里想象出的画面赶出脑子,拍了拍脸,站起来去洗漱了。   刚一开门他就看到了,仝阳围着围裙站在那里做饭的样子,看起来很专业,只是围裙上的图案看起来有些幼稚,破坏了对方身上的那种独特的男性魅力。   再MAN的男人,也难以抵挡小猪佩奇的破坏力。   “今天怎么起得那么早?”仝阳听见了声音,转头冲他微笑着,说:“去洗漱,我们今天吃三明治。”   他见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围裙上,笑了笑,说:“好看吗?昨天买牛奶的时候送的,原来那个脏了,我拿去洗了。”   这笑容对于刚刚胡思乱想过的闫云书来说,破坏力堪比小猪佩奇。   作者有话说:   没有什么男子气概是一个小猪佩奇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个。   我的娘啊,忘记定时了。 第26章 落荒而逃   “昨天是你给我换的衣服吗?”闫云书问道,“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那么多。”   仝阳摆手,他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应该的,你昨天那是怎么了?喝醉了?不能吧?”   “不,不是喝醉了,我昨天,遇到了些事情。”闫云书从自己的脖颈子上摘下那枚石符,“看,它裂开了个口子。”   这裂缝刚好把“祛邪避尘,明心净目”这八个字分成左右两半,看起来极其不祥。   “我昨天下班的时候碰上了些脏东西,被缠住了,又上了辆阴车,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吓死我了。”闫云书拍了拍胸口,让对方看清了裂缝就收回去了,“你昨天有没有见到那个救了我的人?他说他叫陈霜芥,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应该和这方面相关,他说他能帮我找到云端,如果我这边能尽快把云端的下落找到,那你那边就会更快了。”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仝阳点点头,看起来并不十分高兴的样子,有些冷淡似的。   闫云书有些疑惑:“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我高兴,但是也不敢太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是没碰到据说有可能帮得到我的人,也遇到过很多次机会,却始终没能找到人,早就对这些听起来是那么回事的机会麻木了,太沉溺于眼前的希望,等到失望的时候就会越难受。”仝阳叹了口气,说道。   这话说得有道理,闫云书点头表示赞成,收了收脸上的笑容。   “昨天你来到家的时候已经睡过去了,我就没把你叫醒,想跟你说的事也只能挪到今天说,”仝阳边把锅里的三明治盛出来,边说,“我有一个客人,住在嘉靖湖,想请我过去一趟,包吃包住,时间不长,大概半个月,忙完了我就回来了,那边离你家近,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东西就给我,到时候?送过去,不用再多费事儿了。”   这么巧?闫云书有些诧异,他说:“真是太巧了,我最近也需要出去考察一阵子,就在闫家村附近,昨天还准备跟你说一声呢,没想到你也要出差。”   “真的吗?那咱们还真是有缘。”仝阳笑出了声,“我这可不算是出差,那客人跟我私交比较好,所以没法再给他做心理疏导了,这次请我过去说是要跟我谈谈生意,不是什么正经事情,更不是工作。”   他说着,又笑起来,把三明治递过去,说:“我这些客人都算不上是我的病人,毕竟,哪有心理医生的病人是为了这个人的脸来的呢?我这顶多算个投机商,没有你那工作正式。不过,还好我的客人都不是抱着治病的心态来的,我也乐得清闲,毕竟只有这样我才能偷偷懒不是?”   闫云书从来没听仝阳详细说过他的工作和他的家庭,如果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听到这样的描述,一定只当对方是个出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从而从此戴了有色眼镜看人,不能像现在这样似的这么仔细地了解对方。   “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气的。”他说着,从对方的手里接过了三明治。   三明治是鸡蛋火腿的,一口咬下去,还能听见生菜在嘴里发出脆生的声音,鸡蛋和火腿被裹在一起,细细淋了一层番茄酱,爽口咸香。   自从仝阳来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再吃过楼下的包子豆浆。   “你出差的时候是跟着同事一起去,还是怎么样?”仝阳问道。   “领导的意思是让我们一起过去,到时候也方便一起定酒店。”闫云书说,“工作结束了我就能休息一阵子了。”   “你不住在你家吗?”仝阳讶然,“我以为你要独住。”   “还是不了吧。”闫云书摇了摇头。   “这样啊,我还想着如果我们两个人到时候都在那边工作,可以到你家那边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仝阳解释着,“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那就算了。”   “不不不,我不忙,但是这样太麻烦你了。”闫云书有点慌张,他不想让仝阳觉得他有意避开老家,“我自己去就行了。”   说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的石符裂开了,不能再戴了,但他如果要换石符的话只能再去一趟发鸠山,如果他自己一个人去……说实话,他有点怵。   他刚拒绝人邀请就反悔,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该找个什么理由再跟他一起去一次发鸠山呢?   还没等他想好理由,就听见仝阳说道:“你的石符不是裂开了吗?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换一个?”   “什么?”闫云书一愣,他想不到自己和仝阳居然想到一块去了。   “你的这石符没戴多久就遇到了这种事,这说明这块石头辟邪效果可能不是特别好,你遇到的麻烦应该是比我遇到的大,到了那地方,让大师……老石再给你看看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用别的方法调理,万一这么一直将就着,再遇到点什么就不好了。”仝阳说,“你这事儿还挺棘手,这种批量生产的石头对你来作用不大,看他能不能针对你的情况做个专用的石符。”   他说完,看见闫云书有些愁眉苦脸的表情,安慰道:“没事,肯定能解决得了,你看,你这些天一直都没有做噩梦,这说明这石符是有效果的,但是我还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又碰上了灵异事件。”   闫云书觉得这石符的效果可能是因人而异,仝阳戴了那么久都没有什么事儿,怎么他没戴两个月就又是有裂缝又是遇灵车。   “难不成是因为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那些东西才不会缠着你?”他猜测道。   “有可能吧。”仝阳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闫云书后知后觉地发觉对方可能不是很喜欢这种话题,尤其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这种,他有点愧疚,感觉自己似乎戳到了别人的痛处,想找个机会弥补。   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到合适的话来挽救这样的场面,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咱们走吧。”   仝阳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他的这种态度让闫云书清楚地意识到:以前他们之间那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仅仅是因为仝阳的小心维护。   如果有一天仝阳不打算和他说话了,那么他们之间的氛围只能这样一直僵持着,直到闫云书绞尽脑汁说出第一句话。   他在这段关系之间处于被动状态,这很不妙,可他并不知道自己要使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让自己处于主动的位置,他不能一直让仝阳一个人维护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友谊。   但是两个人从下楼坐车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闫云书面对这样的局面很慌,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以前和云端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云端总是愿意包容他。   但是现在云端不在了。   他纠结了一路,酝酿了一路,思考了一路,终于在快下车的时候忍不住了,对仝阳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别人跟你说这个话题啊?”   仝阳愣了一下,说:“什么话题?”   他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就是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之类的话。”闫云书说道,“我刚刚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只是有些猜测罢了。”   仝阳看他这样认真的态度,笑了笑,说:“你别那么紧张,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吧?难不成你真觉得我那么小心眼?”   闫云书脸有些烫,但还是坚持说完了:“我没有,我有的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不太讲究,有时说了些让你不高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我有时候说出来的跟我脑子里想的不太一样。”   他这种认真的样子,好像是把刚刚的事情当做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事来看待,这种态度在世故的成年人的世界里是很少见的。被这种态度感染了的仝阳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认真起来,严肃的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不会轻易生你的气的。”   闫云书松了一口气,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他轻松地对仝阳笑了笑,说:“我上班去了。”   仝阳看着他的侧脸,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把青年蓬松柔软的头发,说:“我觉得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被撸了一把的闫云书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开玩笑说:“我这是童心未泯。”   仝阳被这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逗乐了,笑了起来。   闫云书在这笑声中落荒而逃。   临近项目收尾时,各种工作就突然变得繁忙了起来,每一桩每一件事物都要仔细地从头再整理一遍,所有的资料都必须放置到应该放置的地方,再三地被人取出来检查整理,逐项清点,查缺补漏。   即使是都干过一遍的活儿,心里有了些底,但闫云书还是觉得这一天的工作累得够呛,这种心累的感觉在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石头上的裂纹时达到了巅峰。   他烦躁地把这块因重力掉出领口的石头塞回去,抱着一堆东西找人签字去了。 第27章 登记状态   石头上的裂缝并没有长时间地影响闫云书的心情,他仅仅是在工作的空隙间想到了它的存在,从而烦心几秒,很快就又被忙碌的工作吸引了注意力。   他一边整理资料,一边想着,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可他却不记得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直到他不经意间看到了同事红色的高跟鞋,他才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陈霜芥说要帮他找人,让他早上或者中午抽空去一趟。   现在已经十一点二十四分了,离下班还有六分钟,如果可以的话,他就在下班之后去一趟名片上的地方,看一看究竟有什么名堂。   反正他是个男人,也不会有人对他下手。   他一边想着,一边机械地往电脑里输入着数据和编号。人还在这里,心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十一点三十分的铃声一打,他就抓起手机奔出了门,跑向车站,公司离车站还有几站路的路程,如果跑得快一点尽快回来的话还能休息一会,不至于在下午工作的时候累成狗。   名片上写的信息倒是有种魔幻的现实感,这话怎么讲呢?只见这小小纸片上写着:“罗丰山街道办事处后勤保障员陈霜芥”   这“后勤保障员”五个字怎么看怎么和陈霜芥昨天晚上那副打扮没有半毛钱关系。   一身亮片,漆皮高跟,破洞黑丝,蓝色假发,这谁家的寿衣做的这么野?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心里嘀咕着到了地方,下车一看,先是被那气派恢宏的小区大门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这双开电门灯光闪烁,飞龙走凤,墙壁雕梁画栋,彩霞漫天,金漆描绘,熠熠生辉。门后是吱吱叫着的音乐喷泉,中央放了个仿造的断臂维纳斯像,线条流畅,洁白如玉,眉眼带笑,双目含情,在这样金碧辉煌的大门的衬托下,一旁窄窄小小的小卖部都看上去高大上了不少。   这地方好看归好看,气派归气派,但却充斥着一股子东西文化碰撞的奔放气息,金金银银堆砌出来,怎么看怎么土。   好家伙,这罗丰山街道办事处该不会就在这吧?这么……暴发户?   他对这个罗丰山办事处和陈霜芥的能力都抱有深深的怀疑。   靠谱吗?真能靠得住吗?   算了,他摇了摇头,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这次来没带钱,即使被骗也不能被骗走多少,就看自己能不能顶得住对方的攻击了。   他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喂,你在哪?我已经到地方了,要往哪里走,还是说你出来接我一下?”电话通了,他问道,“我正在门口那边呢,剩下的路你名片上没有。”   “你已经在大门口了是吧?我去接你一下吧,你等我一会。”陈霜芥嘱咐着说,“站那别动啊,这边还挺大的,你别跑丢了。”   他找了个阴凉地站着,昂着头往门口瞅着,生怕错过了。   “我出来了,你在哪里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你,你不是说你已经在门外了吗?”陈霜芥一个电话打来,有点急了似的,“我不是让你不要动吗?这边跟你们那边不一样,到处乱跑很危险的,你现在在哪儿呢?”   闫云书有点懵,他往那边盯紧了,一个人都不放过,却没有看到对方,说:“我就在门口,岗亭旁边。”   “岗亭?好我这就去。”   正当闫云书翘首以盼的时候,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打了一下,他一转脸一看,原来正是陈霜芥。   “等急了吧,来跟我一块走吧,我领你去。”他说着就把人拉走了,直冲那金灿灿的大门奔去。   “你们的工作还挺挣钱的?”闫云书试探着问道,“住得这么豪华?”   “啥?”陈霜芥一脸疑惑。   闫云书正想问他这边的房子多少钱一平的时候,只觉自己眼前一闪,他便被拉到了大门这边……的一间小卖部里。   对方动作流畅得仿佛经过训练。   原来不是金灿灿的那边啊。   他跟着陈霜芥一起进了小卖部后面的一个巷子,转来转去,终于到了一间破败小楼门前。   这看起来年久失修几乎成了危房的小楼上挂着一个已经开始生锈卷边的铁质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罗丰山街道办事处”。   简陋得令人发指。   这里充斥着国产恐怖片常见的鬼气森森的气氛,看起来比刚刚那个四处金灿灿的暴发户大门更不靠谱。   他开始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几分怀疑,他在想,他今天来这一趟,真的能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吗?   这个地方真的不是传销团伙的窝点吗?   “进去吧,愣着干嘛?”陈霜芥催促,先一步上前,推开了门。   门后的景象倒是和闫云书想象中的那样挽联飘飘,纸钱乱飞的样子完全不同,这里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很多人一起生活的小院,简单朴素,甚至还有点儿破败贫苦。   “给你找东西找是找到了,但是跟打印机不兼容,打印不出来,你将就着看吧。”陈霜芥领着人进了一间房,打开了桌子上摆放的电脑。   这个房间看起来像是办公的地方,五六张桌子凑在一起,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台电脑,是老式的、有大屁股的那种,显示器看起来笨重又麻烦。   “我们这边是分处,拨款什么的都不到位,也不够受重视,什么时候要是干了件大事,说不定还能被上司想起来一回,把我们前年就申请的款子给拨下来,那时候我们就能换台新电脑用用了。这个电脑总是死机,查个东西都费劲死了。”陈霜芥拍了拍有点发绿的屏幕,“东西在桌面上,我都给整理到新建文件夹里面了。”   闫云书看着那熟悉的xp系统图标,心里对这地方更是放心不了了。   能行吗?   大概等了一分多钟,电脑在缓缓的启动了起来,桌面上找到了那个新建文件夹,里面有六份文件,命名都是“一”、“二”这种,光看名字看不出什么区别,他一份份打开文件查看。   第一份文件上记载的是近几年来失踪的人口统计表和罗丰山办事处判定消失的人员名单对比表格。   这表上的一部分人被罗丰山标记死亡,一部分虽然在失踪人口栏里,但在罗丰山上标记的则是“健在”,还有一部分人则被打上了问号。   “这个问号是什么意思?”闫云书问道。   “问号的意思是情况比较复杂,在详表里会解释。”陈霜芥说道。   人员名单登记表是按照姓名首字母顺序排列的,很轻易就在最后几页里找到了云端的名字,而对方那一栏中现实状态是死亡,在罗丰山判定的那一栏里显示的则是问号。   这种状况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   为了探查究竟他迅速地打开了第二个文档,第二个文档是详细表格,比第一个文档所占空间要大得多。   他快速下拉,找到了云端所在的详表。   基本信息和他所知的全部一样,但生平简介却和他记忆中大不相同,他和云端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到长大之后,他们还是形影不离的生活在一起,可是这个表格上记录的则是还没等云端长成人,就在11岁那年被淹死了。   怎么可能呢?他明明记得自己和对方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对方怎么可能就死了呢,不可能。   “这个现实记录是从公安局调出来的,即使你去过去那边去车,你只能查到他的死亡证明,他确实是死了。”陈霜芥解释道,“后面每一个文档都会比前一个文档要详细,最后一个精确到了每天每个小时做了什么事情,是一个人事无巨细的生活记录,你也还要看吗?”   “看。”闫云书点头。   可他还没能坚持几分钟就看不下去了,上面记录的东西实在是太琐碎太庞杂了,难以那样复杂的信息海洋里寻找到他认为有用的东西,这样漫无目的地看下去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还有其他的吗?我能不能再看一看别的文档?”闫云书问道。   “我能调动出来让你看的东西就这么多了,更多的东西需要更高级的权限才能调得出来,我也没有办法。”陈霜芥无奈道。   “还有什么办法?”闫云书问。   “没有了,我这边的资料全是最全的了,我这边都找不到的东西,别的地方就更找不到了,不过……”陈霜芥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那朋友按理说早都死了,地府这边早就该有他的档案信息了,我却没能找得到。”   闫云书心里虽然着急,但也知道也不能怪陈霜芥不上心,毕竟对方已经尽力了。   他只能道谢:“麻烦你了。”   陈霜芥点点头,说道:“你拜托我办的事我帮你办了,我倒是有事想要找你。”   “你说。”   “我发现你身上有比较强的气息存在,为了防止它危害两界平衡,导致阴阳失调,我要求你每个月都来我这里报备一次,防止我不能及时察觉到异变,时间你定。”陈霜芥说。   这并不难,只是麻烦些,对方都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了,面对这样一个不算特别艰巨的任务,他并没有推辞的理由,因此闫云书答应得也很快:“好。” 第28章 一力十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云端在官方记录上的状态是死亡,而陈霜芥这里也是什么也找不到。   云端已经死了?   而且从记录上看对方还不是最近死的,不是他意识到云端消失了的时候死的,而是在十一岁的时候,十四年前。   他和云端是同一年生的,两人之间的岁数相差仅仅半年时间,云端十一岁的时候,也就是他十一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两人正在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级上课。   他俩都是五年级的学生。   不同于陈霜芥搜索出来的文档上记录的那样,闫云书对五年级里的那个暑假记忆十分模糊,在他的印象里,他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被母亲以防止再出意外为理由圈在了家里,不许出门,之后他上六年级的一整年都被母亲带到了城里去,上小升初冲刺班,以求考上更好的初中。   在他的记忆里,那六年级一整年里的事情都好像隔着一层蒙蒙的水雾,他明明记得自己在五年级暑假后与云端分别了一整年,才在初中的新班级里又一次与对方见面。   而后的记忆便是他和对方足足做了六年的同桌,直到上了大学之后,云端才因高考落榜而不得不上了一所大专——刚好两人的学校离得很近,便又是形影不离地同住。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从小到大除了六年级那一整年里,他从来都没有和云端分开过。   而他也因为孤僻到只有云端这一个朋友,并不记得周围的人对云端的态度。   所以,他也无从证实对方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的臆想。   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从小陪着他长大的朋友,有可能早已死亡,而他却迟了十四年才意识到这个事情。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他在其他人的眼里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呢?疯子?神经病?还是人格分裂?   他浑浑噩噩地坐着公交车回到了公司,回到了他的岗位上,这时候还没有到上班时间,他还可以坐在椅子上,想着他从前的生活。   如果云端真的死了,那么,他为什么会一直对此毫不知情?如果和对方一起生活的十四年,全部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现在为什么不让他继续沉浸在这想象里?为什么要让他突然清醒过来,回归现实生活?   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才突然回过神来的?   那天是5月23日,他清楚的地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和云端一起放学回家,还在梦里和对方一起规划着暑假生活,而后云端那张被水泡肿了的脸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拼命的奔跑,把自己从噩梦中解救了出来,醒来的时候,云端告诉他也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那天离云端的生日还有26天,不知怎么他却突然开口问了对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云端说想要一个墓地,他听了之后,仅仅以为那是个笑话,没有放在心上,吃完了饭就去上班了。他在公司看到了本地的新闻,发现云端常坐的那辆公交车出了车祸,死了很多人,他心里担心,打了对方好几通电话,却都没有打通,连微信号也找不到了,等到晚上他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云端已经消失了,在他生活中彻底地消失了。   他坐在公司的椅子上,愣愣的看着手机上的日历,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情点开了5月23日当天的万年历。   2023年5月23日,农历四月初五,诸事不宜。   诸事不宜。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甚至已经点进去了那条解说,上面一片“诸神方位”之类的名词看得他眼晕,他忍不住嘲笑自己,居然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开始相信了。   或许是希望实在太渺茫,所以连这样的东西都显得十分靠谱起来了。   事情已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再回头看时只觉得当时那天里,处处都有预兆,那个梦境是预兆,醒来时云端的生日愿望也是预兆,那天的公交车车祸事件也是,就连黄历也是提醒着他,那天与众不同的一条证据。   每一件事都暗示着他那天的不平凡,而他也确实在那天之后彻底的失去了他的朋友。   他紧紧按着挂在脖子上的石头,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接触到一丝真实。   手机持续的亮着,并且,那屏幕上的亮光越来越盛,这种异常使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他不知点到了什么地方,播放了一个短视频似的东西,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安静无比。   从那画面上看来,仿佛是一片很深的海域,从屏幕的角度甚至还能看到时不时飘来游去的灯笼鱼。   “叩叩”   两声敲击声响起。   像是有谁在敲门,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却并没有看到窗外有什么人。   “叩叩”   这次他听清楚了,是从他的手机里发出的敲击声,是视频的声音。   “什么啊。”闫云书皱了皱眉,伸手拿过手机,想要关闭上面的视频。   但他在上面点了好几下都没能把视频关掉,难道是手机出故障了?   这个时候画面逐渐变亮,好像从深海逐渐上浮到了浅水区域。   “叩叩……叩叩叩……”   又是一阵敲击声,这次不是两次。   这样断断续续的声音和顺滑的画面之间形成了冲突,视听结合,让人感觉心里不痛快。   闫云书的心里突然浮上来极大的不安感,这种感觉在他的心里不断的扩大加深,让他忍不住捂住了手机屏幕,好让自己不再能看到上面显示的画面,同时他的手找到了电源键,长按,试图强行把手机关机。   但是他显然是失败了,因为他在把手放在屏幕上,捂住画面的同时,听到手机的听筒里传出来一句:“有……人在吗?”   那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在耗费了巨大体力的时候勉强发出的声音,嘶哑中带着喘息声,配合着不停折射着太阳光线的水波,这样的声音则有一种让人脊背生凉的特殊能力。   “救救我……喔……”   那声音的这句求救没能说完便被嗓子里涌进的水堵住了,嗓子里的气不断呼出,在排出口腔里的水时不得不吸入更多的水,那求救声渐渐就被逐渐放大的水声掩盖了。   闫云书已经不能平静地稳坐在凳子上了,他用手捂住持续发出呛水声音的手机,身体发颤,下意识后退,远离这部手机,双腿绷紧,两股使力,做出逃逸姿态。   这是什么视频?为什么没法关机?谁来救救他?   水声越来越大,杂音越来越多,求救声已经听不见了,水撞击在耳朵上的轰鸣声从手机里传出,清晰真实得好像是自己真正听到的一样。   他捂在手机上的右手逐渐感受到了水的冰凉,像是他的手不是捂在手机屏幕上,而是捂在一片水面上,捂在一个溺水者的头顶。   清晰而真实的声音包裹住他的耳朵,同时也将错觉绞紧,把他紧紧缚在里面,他时而觉得自己是见死不救害怕麻烦的路人,为了一己私利亲手断送了溺水者的生机,时而觉得自己是那溺水的人,双手浑身,无一不被冷水包围。   他被迫着张开嘴,想要呼吸,也想要呼救,他想尽力喊出救命,但水下的手却在拼命拉扯他的脚腕,以全身气力把他往深处带。   救救我!救救我!   他捂在手机屏幕上的手被屏幕里的东西猛地抓住了!这东西怀着无限的恶意,以一换一,不仅自己溺水,还要带上别人。   闫云书没有防备,被这么骤然一扯,重心不稳,直接被拖下去半条胳膊!整个人“咣当”一声摔在了桌子上。   “下来……下来吧……陪陪我……我很想你……”   不,不!   闫云书拼命地用另一只手抵住桌子,用膝盖,用脚,用整个下半身的力气和那水鬼拔河。   水从那狭窄的一方屏幕里不断溅出,像是那是水库唯一的入口。   他的整个上半身都湿透了,被喷溅出来的水和用力时流出的汗浸得挺透。   “下来!你下来!”   那东西歇斯底里地叫唤起来,像个开水壶一样,几乎分不出性别,嗓音尖利,刀子似的直直扎进人脑子里,翻搅滚动,把那脑浆搅和得一塌糊涂,像一锅滚开的水。   闫云书此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全身所有的力量全部被用在把自己拔出来,脱离这部漏水的手机上,没有留一丝余力让他得闲想些其他的。   救命!   这的确是要命的时刻,他不知道这手机这么大的孔洞能不能让他这么一个成年男性通过,也不知道对方的力气可不可能对抗得过自己,他只有拼命地抵住桌子,勾住桌腿,来不及顾及被划拉得几乎掉肉的手臂,来不及思索有什么逃生办法可以为他所用。   这是纯粹的力量抗争,一力降十会,如果他的力气比不过这东西的力气,那么什么技巧都没有用。   可是对方直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一点疲惫的样子,像是不会疲倦似的,用两只手拉住他的胳膊往下拖。 第29章 五个指印   “啊——”   那东西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哭号,音调之高甚至可以直接喊破玻璃杯。   这声音对于此时全心全力用在拔手臂上的闫云书来说无异于精神污染,但他没法空出那只紧紧抠住桌背的手去堵耳朵,只能近距离被迫听着,接受着耳膜的穿刺。   他几乎都要放弃了,他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就感觉到拉着他手臂的那头,又一次加大了力度,几乎要把他整个手臂都拖下去,他便明白,这是一场不能放弃的战争。   谁先松懈,谁就输了。   指尖像是要被崩裂一样发出剧烈的痛感,顶住桌子的膝盖和勾住桌腿的脚,也感受到了折断般的疼痛。   他头上的汗流水一般滴落下来,和桌面上不断涌出的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体力慢慢地被消磨着,可是那边还是保持着持续不减弱的拉力。   他意识到对方和那天拼命追逐他,玩弄着他的那个东西一样拥有着无限的耐力,和源源不断的力气。而他的体力却是是有限的,这场角逐的结果不是他被彻底拉进手机里面,就是他以胳膊断掉的代价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即使他能勉强在断臂求生之后苟活几日,还是有可能被这种时不时出现的危机夺去生命。   “下来啊——”   那东西还在凄厉地叫着,像是被烙铁烫伤。   闫云书只觉得自己的皮肉几乎要被这东西尖利的指甲抓破了,刺穿了。   他全身都在努力和这东西做着斗争,他根本顾不及想这么大的声音怎么惊不动办公室里别的同事,也顾不得想这样飞溅的水会不会让插板连电,导致他触电而死。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灵魂,飘在半空中,睥睨着将全身力气都用在和怪物拔河的自己,另一部分是肉体,没有了听力和思想,只是依靠着本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他的身体正在越陷越深,整个右肩膀已经完全陷进了手机的屏幕里面,只剩下脖子贴住桌面支撑自己,落下去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连求救的想法也生不出来了,满心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折磨。   “咿——”   那东西像是被刺中一样,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同时松开了它紧紧抓住闫云书手臂的双手。   闫云书趁机把手臂拔了出来,因动作太过迅猛,把手机打到了地上。   手机和茶杯一起狠狠摔到了地上,溅起了一片冰凉的水,茶杯的碎瓷和茶水同时飞出,划破了他的小腿肚子,流出鲜红的血来,血液慢慢地流淌下来,在细白的腿的衬托下尤其明显。   “哎呀哎呀,小闫呐,有没有伤着?快快快坐下来,我给你个创可贴贴一贴。”刚好清扫到这片地方的保洁阿姨被这碎裂声惊动了,急急忙忙地端着簸箕跑来,一看不光打碎了杯子还伤到了人,立刻把口袋里的创可贴拿了出来分享给他。   闫云书惊魂未定地坐回了椅子上,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还是水,额角上沾着细密的碎发,那是被汗打湿的头发。   他借过了创可贴,讷讷说了一声谢谢,坐在椅子上大喘着气,恍惚着,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回到了人间。   “是不是做噩梦了?你这孩子,中午怎么不在休息区休息一下,反而来工作呢?在办公室能有什么好的,只紧巴中午那一会儿的时间认真工作,也没有什么用,下午会更困的!在这边也睡不好,你看你刚刚都在这做噩梦了,还吓得把杯子都打破了。”阿姨一边扫地,一边数落着他,“我家孩子也跟你一样大,他也跟你似的一样拼命连中午都舍不得午睡,后来有一次他下楼的时候,一不小心摔倒了,养了半个月才好,从那之后,他再也没中午不休息去工作过。”   “好,好。”闫云书诺诺应着,却没听进去半句,他的手不停地抖,尤其是刚刚被抓紧了的右手,不仅仅是那只手,他的整条手臂都在不正常地震颤,像是还在使力。   “唉,现在不当回事,以后要吃大亏哦……”阿姨叹着气端走了簸箕,没有再跟他说话,而是自言自语了起来,边说边扫地,慢慢走远了。   待到阿姨走远了,闫云书才敢低下头,看向自己那部已经狠砸到地上的手机。   它泡在了茶水里,边角还摔破了,裂了纹。   一切都很正常。   茶水不多不少,正好是一杯水的量。手机什么声音都没有,安安静静,睡在地上。   一切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刚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除了……   他缓缓抬起手,把它放在面前仔细看着。   只见,那手上,有五个深深的指甲印,掐得那块皮肤发紫发胀。   他拿出来一张纸,用铅笔把那指甲印都给拓了下来,悄悄地放在了包里,把东西都收拾整齐,没让别的同事知道发生过什么。   只是一点,他的石符或许真的该换了。   .   晚上仝阳来接,一见面就问了句:“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闫云书摇了摇头,想说没什么,可刚一张嘴,就看到了对方一脸的不赞同。   “有什么就说,不要担心,我在这呢,能有什么好怕的?”仝阳用手扶住了青年的肩膀,给予对方力量,鼓励着他大胆把麻烦说出口。   “我、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一趟发鸠山?”闫云书张了张嘴,临开口,又把嘴里快要说出来的话咽了下去,换成了别的话题。   不过这也是他正在担心的问题,下午的时候虽说没有再遇到这种危险,但却时时让他心里警醒着,没有一刻松懈时候,这种感觉实在难受,刚刚体会过安逸的滋味,就迅速失去,还收获了百倍于之前生活的恐怖威胁。   比失去更痛苦的是曾经拥有。   “我这段时间倒是随时都可以,主要是看你的时间行不行。”仝阳最近无事一身轻,也没有噩梦威胁,生命危机,看起来比闫云书还显得年轻些,精气神足些。   闫云书焦灼地咬了咬嘴唇,他倒是想尽快办好这件事,只是这石符的效力持续时间太短,只怕他刚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又发生这种状况——那得要多少石头才能解决得掉这样的麻烦?   并且,他现在的工程就快要收尾了,越是末期越忙,几乎没有空闲时间,而且近几天就要准备准备出差了,如果在出差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那可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这样想着,他几乎脱口而出:“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出差?”   这话刚一说完,他就觉得脸上烧得慌,滚热,但他还是硬撑着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没事儿,我说着玩的。”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的同事怎么想呢?”仝阳笑眯眯地问,不知为什么,他这表情看上去有些危险。   “我开玩笑的,你别介意。”闫云书立刻找补,生怕对方生气了,“我不说了,刚刚真的是我没过脑子,瞎说的,你别生气。”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好生气?”仝阳笑了,终于不再保持着刚刚那么一副表情,“你看看,一逗就转不过来弯儿了,刚刚那怨妇样子都消失不见了,你还真是忘性很大啊,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闫云书这才明白,刚刚对方那个样子仅仅是为了让他转移注意力,不让他过分沉溺在低落之中。   仝阳看他慢慢回过神来了,也不再逗他,说起来别的事:“你刚刚想的是不是怕在出差的过程中再出幺蛾子,想尽快解决了这件事,又不好向我借石符,所以一紧张,什么都忘了,什么都往外说。”   确实是这样,闫云书点点头。   “那我现在告诉你,可以,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只要不是一张床就行了,反正我如果去那边出差也是住在别人家里,不是住在自己的家里的话那么哪里都一样,酒店还更舒服一点。”仝阳收了玩笑的语气,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唉,你爱的根本不是我,只是拿我当石头,你这是物化我!”   他假兮兮地撇嘴,逗得青年抿嘴乐。   “只是这样的话,你倒是可以去跟领导申请不要房间,我带你另住一间,AA制,不占你便宜。”仝阳脸上表情收放自如,神闲气定。   闫云书想了想,觉得这样对他来说却是划算一些,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唉,你这可麻烦大了,跟我的情况还不一样,没法解决,要不然我早就给你琢磨出来个方法了。”仝阳一边开车一边说着,“要是能一劳永逸就好了,总这样,把你精神都折腾坏了。”   青年听着,深以为然。   他想着,试探道:“要不,我把这东西摘了吧,我今天又遇到灵异事件了,昨天陈霜芥告诉我说这东西裂了缝不能戴的,招邪。”   “戴着吧,老石不是说了吗?非必要不摘,你今天摘了它万一再碰上什么怎么办?”仝阳劝阻道。 第30章 直接接触   闫云书本来就是个软耳朵根的人,他一听对方这么说,立刻就把手放下来了,不再去想着解开摘下的事情。   毕竟也是老师告诉他,如果没有必要千万不要把这个石头摘下来,虽说这东西现在裂了条缝,效力应该已经没有以前好了,但是他还是害怕万一摘下来会再出什么岔子。   陈霜芥的劝告对他来说,并没有仝阳的劝告,更能让他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他和仝阳相处的时间更久,也更信任对方,又或许是因为仝阳那和云端酷似的侧脸,他更容易对对方心软一些,又或许是因为陈霜芥就在今天告诉了他,云端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情。   他总是对这样的事情有些抵触,尽管他的心里也隐隐地认为这件事可能是真的。   人总是愿意相信好的那一方面,而刻意去忽略相对比较坏的那一面,即使它可能是事实。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什么时候出发呀?”仝阳问道,“应该也快了吧,不过我走了之后可就没有人能给你做饭了,你又要回归以前那种每天吃吃外卖,或者随便做一点什么吃的生活了。”   闫云书本来并不觉得自己曾经的生活有些什么不对,但一被对方提起,他就觉得那样的生活仿佛极其难忍,他真的是被对方惯坏了,从胃到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我好失望,我好难过”的情感。   他有些气馁似的把头往靠背上一砸,说道:“我们是下个星期的星期一出发,比你稍微晚一些,你这么一走,我的生活就乱套了。”   仝阳笑了,说:“没有那么夸张吧?我以前没和你住在一起的时候,你那时候生活都是怎么过的,不也这么过来了吗?我现在不过就离开你几天而已,你怎么就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了?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闫云书一听他说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一下坐起来,碍于对方在开车,不好动手动脚的,只能有些生气地打断他的话,说:“说什么呢?怎么就死啊死的,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歹也是你自己,快呸呸呸,你下回再这么说我就不理你了。”   仝阳乐了,这会儿倒是听话的很,连声呸了几下,说道:“行了吧?现在可以了吗?我刚刚只不过就是开了个玩笑,好,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也不喜欢听这种话题,我下次不说了好不好?别生气了。”   这么一哄一劝,倒搞得好像是闫云书自己不是了。   他听着这么几句话,总感觉有哪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只能恹恹说道:“不要总是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上,不吉利。”   他说完自己也乐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居然也开始讲究这些了,经过了这两个月的事情之后,他发现自己看待事物的态度倒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从前他绝对是不会相信这些东西的,现在反把这种东西当真的看了。   怎么感觉跟他妈有点像。   正说着他突然听旁边的人说了句:“不好。”   “怎么了?”   “我只想到我要走了这事,把你的石头现在已经没有效力这件事忽略了,我走了,你那间房子没再有人能帮你镇住,你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里行吗?你看这两天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在上班时都遇到了多少事情了。”仝阳咂么两下嘴,“这下怎么办?还想着哪天要带你一块儿再去求一个的,我怎么还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倒是真不怪他,毕竟平时闫云书自己都想不到这件事,如果不是他这两天总是遇到灵异事件,他自己都不会记得这石头上还有点裂缝,平静的日子过习惯了,只有遇到危险的时候,才能想到这个石头的存在,再加上晚上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闫云书也不再做噩梦了,他就更想不起来了,又不是什么天天摆在面前的东西,时不时想起来一阵子转头就忘也是常事。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今天遇到那事儿的时候,好像是它救了我。”闫云书回忆着,“我当时被水下那个东西抓住了手臂没法动弹,体力耗尽快要直接下去的时候,下巴磕着桌子了,也就是那个时候,它突然一松劲,松手了,我就这么抽回来的手。”   仝阳露出了一脸的若有所思,顺手把车停好了,才转过头来,正对着闫云书的视线——他最近很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直视对方的眼睛,说:“它的基本效力没有丢,或者说,只是它的能力被减弱了?”   闫云书回想着,又说:“上一次也是这样,那个时候我被东西追着,没命地跑,怎么都跑不赢,当时它追我的时候,速度很快,但始终没有碰到我,可能就是它的功效,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在前边看到车站了,猛一扑,才扑上去,也就是这一下,给我这石头一下子砸裂了。”   “现在想想,当时我被追的时候,这石头还没裂,也许那个时候它的效力就已经不高了,只有直接接触才能抵御得住这些东西的侵袭。”闫云书继续说道,“已经两次了。”   从他戴上这石头开始,已经有两次遇到灵异事件了。第一次,他被死命地追,因磕到车站长椅上才脱离险境,第二次,他又被拼命地往水池里拖,下巴磕到桌子,石头砸上手机,才化险为夷。   这两件事虽说不能直接证明石符的能力,却对他来说有所提示。   这东西不是完全无用,毕竟他也安稳地过了一个月,是最近才遇上的状况。   但要说它的能力像仝阳的石头那样不变的话,他也是不相信的,毕竟在这石头还没有出现裂缝的时候,他就已经遭遇了灵异事件。   “你以前有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石头会带着带着就失效吗?”他问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下次应该再去多求几个,但是这样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或许我应该想想有没有别的路子可以走。”   仝阳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思考着,片刻后,他说:“石头是外界的力量,如果你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从噩梦中摆脱出来就好了,但是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你自己从噩梦中走出来呢?”   “依靠自己的力量”这七个字在闫云书的心声敲出了不小不大的涟漪,如果他真的可以像仝阳那样不依靠石头,自己就从噩梦中从灵异事件里完美脱身就好了,但是他能行吗?连仝阳都是依靠着师傅的作用才能摆脱噩梦,比仝阳要弱的他可以做到吗?   “你不必害怕,因为我们两个人遇到的事情是不一样的,我所在的不是我自己原本的世界,所以遇事时总会缩手缩脚,束手无策,但你不一样,你活在的是你的原生世界,应该在这里如鱼得水才对,和我的情况不同。我出差的时候会留神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你,如果我找不到的话,那我们就一起再去发鸠山一趟,问一问老石他有没有办法。”仝阳不再和他对视,转头看了看车里,说,“别在车上再坐了,我们要下车回家了,今天给你做好明天要吃的饭,我就要走了。”   “你这还没开始走我就已经舍不得了,等你真的走了,我可能会哭的。”闫云书开玩笑似的说道。   “那我以前说错了,你不像个小孩子,倒像个小姑娘。”仝阳笑了,催促道:“快下车,咱们回家。”   刚到家,即使还没有开灯,闫云书便借着打到客厅里的月光,看到了放在玄关处的行李箱。   那是仝阳收拾好了,准备明天直接提走的东西。   那种对方即将离去的认知,突然在他的心里被放大了,甚至超过了将要独自面对噩梦的恐惧。   他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深处的想法:他不想让他走,但他没有办法。   这次离别和云端那次完全不同,云端的消失是猝不及防的离别,他用了好长时间去消化,而仝阳这次却让他酝酿了很久的辞别情绪,同样都是不得不分开,一个是突如其来,一个却经过了长久的铺垫。   他现在变得越来越糊涂了,他甚至有些摸不清楚自己,有时看着仝阳的侧脸时,心里想到的是云端还是仝阳本身。他摸不清自己对同样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有时甚至会怀疑对方对他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是处于某些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但有时又会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怎么不往里面走?快进去,我手里还拎着东西呢。”仝阳拍了拍闫云书的后背。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这个行李箱知道你要走了就觉得,很不舍。”闫云书轻轻说道。   “原来是舍不得我走,那怎么办呢?那不如你跟我一起走,怎么样?”仝阳站在闫云书背后,他的声音虽然含着笑意,但眼睛里传递出来的感情却丝毫没有把这当做一个玩笑,“你和我一起去出差。”   闫云书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干笑了两声,把这件事情带过了。   作者有话说:   补齐了 第31章 娃娃不哭   仝阳明天就要走了,再见面的时候就是下星期,甚至下下个星期了,从认识到现在,他还没和对方离别这么久过,心里倒是提前舍不得起来了。   “我那屋的床弹簧垫好像有点松了,明天我走了之后,你帮我紧一紧吧。”仝阳边吃边说道,“那个床应该有些年头了,睡上去有些咯咯吱吱的。”   闫云书点了点头,说:“好,还有什么要我帮你办的吗?”   “冰箱里买好了菜,厨房里也有做菜的菜谱,实在不行你也可以上网搜一个出来,用那些菜足够让你做出一些方便食用的菜了,别总吃外卖,前两天我还看了一个新闻,上面说外边卖的饭有些都是用速成包做的,有的一年半之前就做好了,不安全,还是在家吃更好。”仝阳说着,“你们公司旁边的餐馆饭菜油盐重,再加上你现在每天总熬夜,容易掉头发,对肾脏压力也大,哦对,还有,我屋里拿了一些新的报纸,有空的话你也可以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你那朋友。”   “你自己没有什么需要办的事情吗?怎么一直在说我的事?”闫云书忍不住提了一句,他有些承受不住对方这样的关心,“我已经对找云端这件事不抱希望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他,即使找到了,他还是不是他。”   从云端消失到现在已经快过去了两个月,可是他还迟迟没有找到云端的下落,甚至还不断被人告知这人已经死了,他的耐心一直被消磨着。   “一定能找得到你,只有这样不断的告诉自己,才能在这样的生活里坚持下去,即使日复一日重复的都是些无用的工作,你也一定要去找他,他一定还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等待你去找他。”仝阳的声音有些严肃。   闫云书诧异地抬头看他,怔怔地问:“是因为你就是这样去找你朋友的吗?”   仝阳愣了愣,避开了那双眼睛,点头:“嗯。”   这种坚定的、鼓励的态度正是闫云书现在所需要的,他最近已经逐渐的丧失了信心,也慢慢变得不肯定,他甚至认为自己这十四年来的生活都是假的。   如果说,没有仝阳一直以来的激励和支持,他可能坚持不到现在,就放弃了,他一向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多亏你一直都这么体贴我,真是太谢谢你了。”闫云书抿了抿嘴,低下头,喝了口粥。   “这没什么,只是我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以前的时候。”仝阳说着,突然一拍脑袋,“忘了忘了,我就说有什么要带,我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他把筷子一放就奔自己屋去了,急急忙忙地把箱子放床上,不知在找什么。   “你有什么忘记带了,需要我帮你吗?”闫云书转身看着这少见的一幕。   “病人托我带给他的东西,他这人爱喝茶,我就给他买了点铁观音,一直放我车里,哎呀,这真是,我忘记拿了!我下去拿一下,一会回来,要不一会又该忘了,你先吃饭吧。”仝阳抓了钥匙就往下面跑。   看他这么急匆匆的样子,应该确实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闫云书摇了摇头继续吃饭,结果还没等门刚关上几秒,就听仝阳那屋里传来“咚”一声巨响,这声音吸引了他注意力,他放下碗筷就往那边走,快走几步,到门口才哭笑不得地发现:这屋里的床居然被仝阳的行李箱给压垮了。   或许是因为这张床的确“年事已高”,上面的弹簧和木料早就已经不能承受这么重的重量了,再被那行李箱狠狠一砸,晃荡晃荡,几下就垮了。   他走进屋里,把同样的行李箱慢慢的扶起来,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也小心的收拾进去,检查起来那张床,床上的弹簧已经锈得不能看了,上面都是红色的锈缝,木头也被老鼠啃噬得不剩多少,连床腿都已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   这样的床即使今天没被这行李箱压垮,说不定是什么时候就会被躺在上面的人给压倒,无非是时间上的早晚而已,要是真等人在上面的时候垮掉,还有可能会人给摔着,这时候坏掉反倒是件好事。   但这一屋乱糟糟的场景实在是好笑,让他忍俊不禁,一边收拾,一边嘴角噙着笑意,甚至还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他的腿也蹲的有些麻了,她便站起来准备舒缓一下自己疼痛的腰,酸麻的腿,刚一站起来,就感觉眼前一黑,他长时间不锻炼,老是在电脑前坐着,现在身体都不如以前了。   他刚有些自嘲的想着,现在跟以前十几岁的时候,身体状况真是大不相同,就敏锐地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凉意从脊背直窜上来,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像是有东西拽住了他的手。   他梗着脖子僵硬的慢慢地往下看去,看见了抓住他手的东西是什么——那是长着和云端小时候一模一样的一个孩子。   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身上带着尸斑,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蓝色的小泳裤。   这孩子的眼睛睁得老大,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跟他对望。   “你是谁呀?”   清澈的童音从它的嘴里发出,干净纯真得犹如天使,如果不看它的长相,还真的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儿童。   可这天使的眼睛焦距是散的,没有任何眼白,也没有一点光芒,像是……   蜥蜴人的眼睛。   “你是谁呀?”它又问了一遍,抓着闫云书手的那两只小手使的劲越来越大,指甲也越来越尖利。   闫云书现在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站在那里,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空壳,他的大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已经绝望了。   从他戴上这石头后,第一次遇鬼,对方只是追逐,没有碰他,第二次追逐,对方碰到了他的身体,却被石符挡走了。   这是第三次了,只要一天不换掉这石头,他就一天不得安宁。   “你是谁呀?”这东西又问。   “我、我是……闫云书。”闫云书哆嗦着,嘴唇颤抖着,说出了这句回答,他不知道自己在回答完这一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他现在没有那个功夫去管这些了,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你是闫云书?”这孩子大大的两眼盯紧了他,头歪了歪,像是有些疑惑,“你是闫云书吗?”   说完,就拍着手笑了起来,说着:“你是闫云书,你确实就是闫云书!”   它拍手的时候,那紧抓的手也放开了。   闫云书趁机缩回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脖子上戴着的石头,心里不断哀叹着。   仝阳,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快回来!   “你长得,确实和闫云书很像。”那孩子又说,他似乎因为发现了这件事而雀跃不已,“我喜欢你,你是闫云书。”   这样没头没尾的话,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闫云书,我们来唱歌吧。”它说着,便一边鼓掌,一边唱,一边围着闫云书转圈,它唱道:“拉——拉——拾个娃娃,娃娃哭啦,带回我家,抱抱、喂喂,扔在河里睡睡。”   这天真童音唱出来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童谣,而它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这儿歌里的异样,只是开心地跳着,笑着,围着闫云书转着,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   “拉——拉——捡个娃娃,娃娃不哭,说要看书,攥攥、推推,捂住嘴巴陪陪。”   “拉——拉——娃娃大啦,要回娘家,不哭不叫,站着尿尿,烧成灰来埋埋。”   唱着唱着,它不唱了,停在青年面前,有些生气的样子,问道:“闫云书,你怎么不唱啊?”   闫云书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你没学会!你真笨!”这孩子又尖叫着,笑了出来,声音像是摩擦玻璃一样尖利,笑着笑着,它又不笑了,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僵硬冷漠,像是戴着一张皮,“笨孩子,都得死!”   它发出一声尖啸,嘴巴大张,张大到不能再张大的地步,直接撕裂了脸上的皮肉,裂到了耳朵根,露出一嘴尖尖的小牙来,那些小牙长了它满口,连它的喉咙里也是尖细的牙齿,血淋淋的大嘴,绞肉机一样疯狂地向着闫云书扑过来!   闫云书在它叫出来的瞬间就动了,他的脚已然僵硬,猛地一闪,“嘭”一声,倒在了地上,尾椎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应该是骨裂了。   但他却一声叫不出,只能忍住剧痛,拼命蹬地,抓紧了旁边的床腿爬了起来,随手抄起一个东西,狠狠砸了过去!   在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声后,孩子便在他面前化作了一片茫茫的灰雾。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全身脱力,“咣当”一声坐在了地板上,打着哆嗦发着抖。   尾椎骨的痛感在此时袭来,紧紧裹住他的下半身,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咔哒”一声,锁舌轻响。   熟悉的声音传来:“云书,我回来了。”   闫云书听见这一声,才像是突然醒转过来似的,发出了一声呜咽。 第32章 分析儿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别怕别怕,先跟我说说。”仝阳一听这声音,立马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往里屋跑,一把扶起坐在地上的闫云书,感受着怀中身体的颤抖,有些焦急地问道。   但青年好像是被吓狠了似的,只是浑身打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怕啊,哥在这呢,你跟哥说说发生啥了?嗯?是不是又碰上什么脏东西了?”仝阳轻拍他的背部,搂着青年慢慢往客厅走。   还没,刚走两步,闫云书就僵硬地停住了,站在那里冷汗如瀑,牙齿打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疼……”   疼哪里疼,同样听了立马搂住了青年,开始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破损受伤,但检查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一看对方几乎走不了也动不了的样子,他便小心地避开了乱糟糟的屋里的摆设,慢慢地转到前面,把青年背到了背上,温柔地哄道:“没事儿,不怕啊,云书,哥背着你走,咱们不怕。”   他轻轻地把人背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稳当,看着对方侧着身子,不肯直接往下坐的样子,便猜测是不是摔伤了后面,但眼下,对方这一副被吓丢了魂儿似的样子,他也问不出来什么。于是他便摸了摸闫云书的头,安抚了一阵子,等青年情绪稍微稳定些了,他才站起身来,倒了杯水。   闫云书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水,双目无神,额头都是汗,浑身都湿透了,黑色的头发沾了水,贴在额角,显得这整个人有气无力,像只漂亮可怜的落水狗。   他喝着水,双眼慢慢也有了神采,有了光亮,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什么?”仝阳没听清对方说的话,疑惑地问道。   “疼……屁股疼……”闫云书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继续说道:“摔着尾椎了。”   那声音越来越小,感觉跟蚂蚁说的话似的。   仝阳这会儿倒是听清楚了,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他在这儿盯着,担心了半天,结果好不容易等来对方回了神,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屁股疼,不过这也是好事,这说明青年已经慢慢的从刚刚那种令人担忧的状态里回来了,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只是还有些怯,过会儿应该就好了。   “摔着尾椎了,那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子给你瞧瞧?不过这个地方即使拍片子也很难治,毕竟不是胳膊、腿这种可以包扎的地方,那块地方……”仝阳说着,自己也有点难为情,咳了一声,“你要是想包扎就只有把整个下半身都包起来了,那多捂得慌啊。”   闫云书笑了,情绪慢慢的恢复过来了。   “祖宗啊,你可终于笑了,你都不知道,刚刚可给我担心坏了,我刚一进门,就听见我那屋咣当一声响,随后就听着你在那边儿叫了一声,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连茶叶罐子都没放好,你看,它都掉在地上了。”仝阳指着鞋柜旁那个小铁罐,故意说着,“要是把它砸坏了,惹我的病人不高兴了,那我可就得喝西北风了,到时候你养我吗?”   “行啊。”闫云书笑着接了茬,他说完就愣住了,没再说话又把头低了下去。   仝阳也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开了个玩笑,对方居然就搭了茬演一下却也不好,再就这个话题再说什么便刻意跳略了这个话题,问道:“我出去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怎么我一回来你就坐在我那屋地上,床也塌了,东西也倒了,我的行李也散了,这可怎么好。”   闫云书也有意不提刚刚的话题,顺着对方的意思,把刚刚的事从头到尾向对方说了一遍。   “这个儿歌……”仝阳咂了咂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说:“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我也感觉很耳熟,好像是……”闫云书思索着,这么一首歌,他最开始的时候听的觉得很熟悉,可是越想却觉得越陌生,越想就越想不出来。   到底是什么歌呢?他好像听过。   记忆慢慢扫清了埋在上面的迷雾,他也渐渐回想起了这首歌谣。   “这是我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但是我妈唱的和这首歌不一样,这首儿歌大概是被改了。”闫云书有些不确定,他试探着把记忆中的歌谣和他刚刚听到的儿歌结合起来,回想起了这首儿歌的原貌,他忍不住轻哼出来:“拉——拉——拾个娃娃,娃娃哭啦,带回我家,抱抱,喂喂,扔在床上睡睡。”   “这首歌应该是这样的,而不是刚刚我听到的那样。”他笃定道。   仝阳。听了这话,手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说道:“你刚刚听到的那一首儿歌,其实是三段,是用三段这样的儿歌反复重复曲调、改变歌词得到的,而且,你看,经过改动后的歌词唱的像不像一个孩子的一生?”   儿歌里的孩子从出生就被遗弃,被某个人捡到,这个人捡到孩子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把孩子扔进了河里,这孩子或者是被人再次捡起来了,又或者是被那个把他扔进河里的人良心发现捡了回来,养大了,上学了,可是上学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是人不得而知的,只是那句“捂住嘴巴”听起来十分不祥,后面就是孩子长得更大些,懂得自己上厕所了,但最后一句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烧成灰来埋埋”,这句说的究竟是那孩子小便被烧成灰了,还是说的是孩子本身?   “这个被遗弃的孩子是个男孩。”仝阳说,“歌词里边的‘站着尿尿’就证实了这一点,而实际上被遗弃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女婴,除了一些少数或者是孩子生病救之不得的时候,才会将男婴扔掉。”   他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我觉得这个孩子既然是被扔掉了的,那么就有可能是他身上有一些难以救治的疾病,如果实施救治的话,对家庭的压力实在太大,所以才会选择遗弃这孩子,后面唱的就是捡到它的人把这孩子带回了家,随后便发现了孩子身上的疾病,便做出了二次抛弃的举动。”   “有没有可能是当时遗弃他的家庭又找回来了呢?”闫云书问,“遗弃他的家庭良心,发现找了回来把这孩子又带回去了,这种可能性也很大呀。”   “不一定,你看歌词里面唱的是‘拾个娃娃’,拾到这个娃娃之后就‘带回我家’,经过了一天的喂养或者是一段时间的喂养,这家人终于发现这个孩子身上有某些疾病,他们便把这个孩子扔进了河里。”仝阳否定了闫云书的推断,“这孩子在这三段儿歌里死了三次,但都没死成,只有最后一次他死了,然后被火化埋起来了,那个时候,孩子起码要四五岁。”   但是这就有一个问题,他们不知道捡走这个孩子的到底是一家人还是两家人,或许是两家人,毕竟在歌曲的第二段里又唱到了“捡个娃娃”,这个孩子被第二次捡到的时候已经大了,不会再以哭来表达自己情绪,他被第2家人捡走之后,没有再被扔掉,但这家人对他的态度应该不是很好,“捂住嘴巴”这句便说明了这一点,一个对孩子好的家庭,应该不会做出这样捂住孩子嘴巴的事情。   闫云书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在被那个小鬼攻击之前,那小鬼嘴里似乎说了一句话。   它说:“笨孩子,都得死。”   这句话到底是谁教它的?还是它自己本身就是这样认为的,又或者说这一句话是在暗示那童谣里边的孩子是对自己的身世这样想的?那孩子认为自己死亡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笨吗?   或者是说他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死亡的?“笨”?还是说这个笨是其他病症的表现状态,比如智力发育缓慢,失聪,失语等,这些都可以被称作“笨”。   又或是说他根本就是想多了,那小鬼后面说出的那句话和它前面唱的歌谣一点关系都没有,前面他唱的那三段儿歌也仅仅只是它一时兴起改编的,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尽管他这样想着,但他的理智却依旧没有放弃对那首儿歌的探索,他总觉着这三段儿歌似乎有什么特殊意义。   像是在象征着什么。   “别想了,再想你就钻牛角尖了,今天晚上会睡不着的。”仝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从青年手里接过那杯已经凉了的水,“说起今天晚上,我倒是想问问你,我那屋的床怎么回事?”   闫云书闻言,抬起头来,一脸的茫然:“啊?”   他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清对方说的话。   仝阳被他这副表情逗笑了,说:“我刚刚是在问你,我那屋的床为什么塌了?我记得我下楼之前还是没事的。”   “那个啊,”闫云书动了动屁股,“应该是你刚刚放箱子的时候太急了,再加上这床放这的时间确实长了些,就被砸塌了。” 第33章 他的心跳   可以,这个解释很真实。   但对方脸上那种极度认真的表情,又让仝阳忍不住想笑,他说:“你那么慌干嘛?我又没说是你给我砸他的,还急急忙忙来解释,这下可好了,我今天晚上没有床睡了,也不用你帮我换铁条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去买张床吧。”   闫云书闻言有些担心,注意力也被吸引走了,问道:“那你今天晚上怎么睡?”   “睡沙发啊,还能睡哪?”仝阳理所当然地说。   “沙发这么硬,也不够宽敞,你明天就要走了一路要奔波那么远,会累的。”闫云书有些担忧,下一句就很自然的说了出来,“不如你来我屋和我一起睡吧。”   仝阳愣了愣,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闫云书的房间,问道:“你确定吗?我?到你那屋睡?你的床能撑下咱们两个人吗?”   闫云书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虽然两间房一样大,但从一开始的时候,房东就把他住的这间屋子定为了主卧,并且在这间卧室里放了一张双人床。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云端一看这间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床,便嫌弃它占据了卧室里为数不多的空间,不愿意在这屋睡,宁愿去睡弹簧床,也不要在这么一个狭窄的自由活动空间里生活,刚好闫云书又喜欢宽敞的大床,两人便顺利这么敲定了房间分配问题。   前事依旧历历在目,现实却已物是人非。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而是向仝阳说:“我那屋的床绝对可以盛下我们两个人,除非你晚上的时候睡姿很闹腾,我那个房间有双人床,这房间当初被房东作为主卧使用的,后来他把房屋出租时也没有改动,床也留下了,我就继续用他的床。”   仝阳听了,点了点头,说:“也好,只是我晚上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过,有点不好意思。”   闫云书听了这话,好奇道:“女朋友也没有吗?”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这人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我又不喜欢女生,为什么会有女朋友呢?”   这事闫云书第一次这么明白地从仝阳的嘴里听到他的性向,他的心里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你不会介意这点吧?”仝阳笑着,眼里偷着点坏心,“说起来你还是个男人呢,刚好也是我比较理想的那一种类型,你就不害怕吗?”   还没等闫云书回答,他就摇了摇头,说:“我看我晚上还是睡客厅吧,这样你也能安心一些,你要是对这个有点在意的话,我也可以从这里搬出去,等我出差回来之后就能动身了,你倒是可以安心地在这住。”   “不,不用了。”闫云书连忙拉住他,“没关系的,那张床很大,我们一人一边就可以了,而且我也不介意你……你不用搬出去。”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组织自己的语言,于是只能有点恐慌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刚一说完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态度很奇怪,便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还要和你一起寻找朋友吗?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会更方便些,而且,又不是长时间睡一个床,有什么不合适的?”   仝阳抿了抿嘴,啧了一声,说:“我以为你会像其他人那样对我抱有偏见,其实你说实话也没关系,我早都已经习惯了。”   虽然习惯了,但还是会不舒服的。   闫云书摇摇头,说:“我没有偏见,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他看着同样对对方绽开一个笑脸说道:“这又不是你的缺点,你不用那么害怕。”   还没等他回答就急着说要搬出去,不给别人留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这样的仝阳是他所没有见过的仝阳,让他有些心疼。   应该是被别人的偏见多次这样对待过,所以才会这样吧。   他想到自己一直不敢说出口的性向,下意识的闭了嘴,因为眼下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他再说这样的问题。   今天晚上就算了,也是没有办法,以后他们两人一起生活还是要多避避嫌,闫云书想着。   仝阳直视着面前这人的眼睛,说道:“谢谢你。”   语气真诚,真诚得让闫云书忍不住避开了那眼神。   “今天还是早些睡吧,毕竟明天你就要出发了。”他转身进了卫生间,“我先洗,我洗好了喊你。”   “好。”   .   闫云书本来以为今天晚上不过是两个人各占床的一边睡觉,没有肢体接触,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   但他还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失眠,脑子里也忍不住回放刚刚的一幕幕。   他失眠的原因有很多,概括下来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他今天摔伤的尾椎隐隐作痛,让他无法静心沉入睡眠中,一方面则是——仝阳实在是一位优秀的男性。以前仝阳洗完澡之后就直接进了他自己的屋,没有和他碰过面,他也不知道对方的身材比例这么好。   宽肩窄腰,瘦胯长腿,每一处肌肉都长在它应该长在的地方,不多不少,看起来极具雄性美感,光有这么一副好身材还不够,还要配上那张美貌极具攻击力的脸,从外面头发滴水地一步步走进来时,看得闫云书只觉得心跳加速。   他的性取向本来就不是很清晰,最近才刚刚发现自己曾经对发小有过心动,现在再看这样一幅场景,不免的有些把持不住。   是的,他有反应了。   在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简直羞愤欲死,他竟然对自己的朋友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以前在想起云端时,心里只是有着微微的愉悦,仅仅是那种“一想起对方就感到开心”的感觉,并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化和心理变化,现在他突然面对上这么一个具有冲击力的美人,没有反应都怪了。   他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古代的人对于俊美的男人会称作“美人”,美人这个词是跨越性别的,一个人的美貌并不因她的性别而转变,反而会因为他所在性别的不同,导致魅力被放大,十倍百倍地体现出这一性别的美感。   这种美感甚至概括了他心里对于明天即将遭遇的事情的恐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色令智昏?   因此他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了,关了手机就浑身僵硬地躺在了床上,而且还因为自己的尾椎疼痛不能平躺,只能背对着仝阳躺在那里,不得放松。   “今天睡那么早啊?”仝阳轻声问道,“你随意好了,不用因为我改变自己的作息时间。”   “我、我没有,”闫云书强辩道,“我只是今天有些累了,遇到了这么多事,心里有点不安稳,想要早些睡觉,养好精神面对明天的挑战。”   “说得也是,你明天就要自己上班了,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你记得万事小心些,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仝阳一边擦头发一边叮嘱道,“如果实在情况紧急,我会快一点赶过来,你不要独自涉险,也不要警惕性太低,对一些人一些事要提高防范意识,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也要灵活应变,像今天这种应对措施就很好,抓住一切机会,只要能保护自己,什么都不要怕。”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要对自己的情况太有信心,比如今天,如果你不能一次用板凳把它击散,很有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惹怒它,然后让它做出一些更疯狂的事情,一定不要逞强。”   闫云书僵硬地点点头,他只能朦朦胧胧的听见对方说的一些话,满脑子都是仝阳身上传过来的洗发水的味道。   他们两个人用的不是同一款洗发水,味道也大不相同,他自己用的是一种香味很淡,几乎没有的洗发水,因为这种味道不会很刺鼻。仝阳的洗发水则是薄荷味,清凉提神,和普通人用的洗发水几乎是一个味道,但其中又掺杂了一些仝阳本身的味道,就显得和别人身上的味道截然不同,并不刺鼻,也不过分强烈淡淡的飘在屋里,和闫云书的洗发水味道两相结合,变了成另一种气息。   这样一种微微泛着薄荷香气的气味,拼命地钻进闫云书的鼻腔里,大脑里,惹得他混混沌沌,看不见,也听不见,几乎要意识模糊,进入睡眠。   但很快他就睡不下去了,因为他感到旁边的那边床上有人躺了上去,成年男性的体重压得那边的床垫微微凹陷,也让闫云书有一种自己即将要朝那边滚过去,滚到仝阳怀里的错觉。   他便不得不时时刻刻保持警惕,防止自己真的滚了过去,强行驱散了睡意之后,他更不得安眠了,后来,他听着仝阳睡着后发出的呼吸声,忍不住和对方保持了同样的呼吸频率,像是在附和对方。   他感觉自己可能已经昏了头了,因为他似乎听到了仝阳的心跳声,和他的心跳声不一样,对方的心跳声强劲有力,是一个成年男性该有的健康的速率。   作者有话说:   本文将于三月九日入V,届时更新六千字,每周更新一万字以上,有完整大纲故事线和思维导图,全文订阅仅需一杯奶茶钱,感谢各位的陪伴与支持!谢谢各位霸霸对正版事业的支持!在这给您鞠一躬啦! 第34章 平静时光   因为头一天晚上闫云书想了很久才勉强入睡,所以第二天早上闹钟响起的时候,他感觉到一阵疲倦。   他下意识翻了个身,身后尾椎处的剧烈痛感,让他忍不住叫了出来,平复了很久才让自己逐渐适应这种异样的感受,他强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看到旁边的这半床已经空了,被子也已经叠好,摸摸床面,连体温都早就散去了。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仝阳!你走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屋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这才确认对方已经走了。   他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穿好了衣服,下床出门。   桌子上放着同样临走时做好的饭菜,给他带的便当已经装好了,摆好了拍,稳妥地放在饭桌上,地下还放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云书,我走了,你醒的时候桌子上的饭菜要是凉了,你就热一热再吃,便当已经给你装好了,到公司时用微波炉叮一下就行了,很快的,冰箱里有我昨天稍微处理了一下的肉,你记得尽快把它吃掉,防止它坏了,我们很快就见面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发鸠山,拜拜~”   闫云书看着桌子上的那张纸条,甚至都能想象到对方这样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他忍不住把那张纸条拿了起来,放在鼻尖轻轻嗅着,好像这样就能闻得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感受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他刚做出这样的动作就意识到了,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居然像个痴汉一样,在闻他的朋友留下来的纸条,甚至还有些享受。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极其不安,又像是昏了头似的,心里充盈着些隐秘的愉悦感。   家里谁都没有,谁都不会知道他做过这样的行为,放心吧,没事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随着他的自我安慰,他竟然真的放松了,还变本加厉,又拿起那张纸条嗅了嗅,这次他似乎是因为心底知道家里绝对不会有人发现他做这样的事,所以他更大胆了,闻的时间也更长了。   他的脸上浮起了些羞耻似的红晕,在闻了最后一下后,他终于放下了那张纸条。   该吃饭了,吃完饭要去上班的。   真好。   等他收拾好了自己下意识想要喊一声仝阳的时候,突然想到对方现在已经走了,出差去了,再见面也是下个星期时出差那会儿的事了。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感叹一句,习惯真可怕。   既然同样已经走了,那么他现在又要回归以前那样一个人坐公交车上班的日子了。   经历了两次公交车上的意外后,他便对这个词产生了生理反应,一听见公交车这三个字,他是打心眼里的不舒坦,但他再怎么不舒坦也得强迫着自己去坐公交车,毕竟这是他上班最近也最划算的一条路线,如果打车的话就要花费比这更多的钱,一个月积攒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宁愿把钱省下来,留做他用,也不愿意为了一时的安逸花那么多钱。   好久不坐公交车上班,他竟然有点忘记了要坐哪辆车,从哪站下车,便只好打开了手机地图,从地图上寻找自己应该下车的站点,他今天不用再去公司旁边的饭店买东西吃了,所以就无需再坐到公司后面一个站,可以提前一会儿下车,这样还能节省一会儿时间,提前到岗。   刚一坐上熟悉的11路车,他就看到后边遥遥跟过来的9路车,这辆车他无比熟悉,正是云端消失之前坐的那辆车,他按下心中稍有澎湃的心绪,一瘸一拐地上了车。   车上只有寥寥数人,空位置很多,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敢往下坐——他的尾椎摔着了。   平时这根骨头不疼的时候,总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既不像胳膊那样每天都能用得到,又不像头那样重要,还是个未退化完全的器官,长在令人羞于启齿的位置,摸不着看不见的。一旦它疼起来,那可就是哪哪都有它,处处都是它,没一个动作碰不着它、连不上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举一动都是折磨。   所有能用得到腰的动作,都会牵扯到他的尾椎伤,疼得他龇牙咧嘴,跟被烫着似的扭曲半天,所以他只能站着,尽量站稳,防止一会儿开车的时候的晃动让他闪了腰,牵动了伤。   虽然一路上遇到的转弯柱让他吃醉不少,但还好没有再次在公交车上遇到什么灵异事件,大大减轻了他的负担。   一路艰辛,好不容易才到了公司,又是一番龇牙咧嘴,终于坐在了凳子上,闫云书喘着气,心说幸好今天来得早些,要不然就刚刚那个楼梯,都能够他喝一壶的。   “哟,小闫,来得挺早啊,吃饭了没?”同事见了他还挺新奇,“今天没开车啊?”   闫云书只能笑笑,解释说:“那是朋友的车。”   “哦哦,是女朋友吧?你看你别藏着掖着吧,谈女朋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过两天出差,到时候你就带着女朋友去吧怎么样?还能跟人家好好玩玩。”同事。并没有真的想从他这里得到真实的爱,只是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就走了,独留闫云书一人坐在位置上尴尬非常。   本来他还觉得没什么单位,同事这样一说,他反而觉得他出差时要和仝阳住在一起这件事情,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人家带着老婆去带着女朋友去都是天经地义,他带着仝阳算什么?   总不能真的像上司说的那样是去玩儿的吧,人家那么说只是礼貌性地缓和一下气氛,他还真能把它听到心里去不成?那也太不知好歹了点。   他这样想着,一会儿觉得不妥,一会儿又觉得没事,一时间矛盾极了,思考了一阵子还是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干脆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不再去想,反正到时候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现在着什么急。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就这样过了一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平静得好像他真的回归了以前的上班生活。   只是他的心境却再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的世界里没有云端,只有仝阳了。   下班之后,他不敢再在公司逗留,想回家,又害怕在家里再遇到昨天那种情况,可是,除了家他也无处可去。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的石符,硬硬的,还带着他的体温,虽然这东西现在已经没有了以前那样的效力,但是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他不少的心灵慰藉。   下班时,天色还没有晚,这让他的心里有些轻松,但他还是悬着一颗心,坐公交车、乘电梯、上楼、回到家,等他到了家里把灯开开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一些不可置信,他居然在这一整天里什么事情都没有遇到,好像是白捡了一天的平静似的。   但这一天越是平静,他越是不敢真正的放松下来,谁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等着他,他甚至在心里期盼着,快点儿来吧,噩梦快点到来,好让他的心能够安稳地落下去。   天色渐晚,他提心吊胆地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窗外,什么事都没有,太安静了,太安静了。   一直到吃完饭时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甚至收拾碗筷时不小心被一根掉到了地上的筷子给吓了个半死,却一件真正让人害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闫云书坐立不安,连客厅里钟表的滴答声都让他感到惶恐,他现在已然算得上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他一边心存侥幸想着是不是今天不会再出现那样闹鬼的事情了,一边又为时间的流失而感到恐惧。   不是上一秒,就是下一秒,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可是迟迟没有动静。   “哒、哒、哒、叮。”   秒针走到了十二,时针转到了九,现在已经九点整了,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忍不住了,勉力扶着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牵扯到臀部的伤,一步步挪进了浴室,开始洗澡。   浴室里,倒映着人影的镜子让他感到恐惧,反着光的瓷砖让他感到害怕,泛起水雾的玻璃让他心惊肉跳,他不敢乱看,只能虚虚闭着眼,生怕因为他眼神乱瞟,看到了什么,而导致了灵异事件的发生。   浴室里热气蒸腾,水雾弥漫,热水从头上倾泻而下,因他手足动作四下飞溅,砸在地上的水面上,击散了他在水中的投影。   水影斑驳,看不清影中人的面目。   “唉。”闫云书叹了口气,慢慢的,他因热水而放松了身体睁开了眼睛。   什么都没有。   他终于松了口气,怀着侥幸心理想,也许今天他不会再碰到那样的灵异事件了。   他洗完了澡。   没事。   他穿上衣服。   没事。   一直到他躺在床上,沉沉地进入梦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恐怖的画面都没有看到。   这是偷来的一日平静时光。 第35章 黑眼鬼童   一夜无梦,闫云书清爽地醒来,还有些恍然,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平静的生活了。   他昨天一整天都没有遇见灵异事件,晚上的时候也没有做噩梦,这无疑给予了他一段喘息的时间,让他养好了精神。   他昨天本以为会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但却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整天,他以为白天即使白天没有生事,晚上也会做一些恐怖的梦,可他晚上也没有做梦。   也许是太累了的原因,一整晚他都睡得很沉,什么都没有梦到。   今天是仝阳走的第二天,没有热腾腾的早餐等着他了,他今天只能再一次回归吃包子喝豆浆的早餐生活了。   独居的生活太过安静,让这个月以来每天与仝阳一起交谈闲聊的他有点不习惯,太过静谧的早晨,总是容易让人想东想西,他为了遏制自己慢慢兴起来的想法,便打开手机,随便点了一个新闻来读。   闫云书一边刷牙,一边听着手机那机械的声音。   “昨天下午十一点,我市南湖景区发生一起溺水事件,造成两名人员死亡,一名人员受伤,昏迷不醒,据悉,此次事件发生的原因是暑假天热,小学生瞒着父母,下水学习游泳,再次向本市市民强调,生命远比游戏重要……”   听到这样的新闻,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伸手关掉了它。   这样的新闻总能让他想起云端来,他虽然已经不记得当初事情发生的始末,但从后续遭遇的灵异事件中云端的形象,他也能多少猜到几分,后来又从陈霜芥那里调到了官方判定,也是对他猜想的证明。   外人所知的那个云端是淹死的。   因此在听到这种和溺水有关的新闻时,他便会刻意略过。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劝慰自己,不要再想了,弯腰打开水龙头,打湿了毛巾,开始洗脸。   他把毛巾捂在脸上,便浑身僵硬了,几乎不敢动弹,保持着这个姿势弯腰站在那里,心跳如鼓。   因为他刚刚把毛巾捂在脸上之前,他好像在身后的地上看到了一个黑影。   是人型的黑影,像是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来了。   终于来了。   他就知道昨天那样的平静,绝非偶然,那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罢了。   他不敢动,不敢把捂在脸上的毛巾拿下来,他甚至不敢从镜子里往后看一看,后面到底是否真的有人,他只怕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待自己把毛巾拿下来之后,那个东西就越来越近,直到扼住他的脖子。   什么时候来的?看了他多久了?这东西是人是鬼——最后一个问题显而易见,这间房子里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而这间房又是高层,刚刚他也没有听见敲门声,如果对方是人的话,总不能从窗户爬进来吧。   只是他这样越想,心里越觉得恐惧,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他已经受够了。   整个屋子里静谧非常,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包括他自己呼吸声和对方的呼吸声。   他把头闷在毛巾里,憋得不轻,几乎要撑不住了,可是他依然还在坚持,仿佛这毛巾就是他的盔甲,是他的保护罩,是他的防护网,可以护他在恶鬼的利爪下,安全度日。   就像他小时候,面对每一个令他恐惧的黑夜一样,他总会选择把自己的头埋在被子里面,自我安慰,认为只要这样做外面的鬼和怪物就不能伤害他了。   他的心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雷声似的,震得他耳膜发痛。   那东西还在吗?   那东西走了吗?   他想要知道,但他又不敢知道。   屋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也无从得知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人,又或者是不是鬼。   毛巾上的水滴下来,啪哒打进了光洁干净的面盆里,发出了“啪”的一声,吓得他浑身一抖。   这次没有人再来救他了,他绝望地想着。   湿透的毛巾捂住了口鼻,裹住了他所有呼吸的孔道,让他憋得脖子上青筋毕露。   不能再等下去了,哪怕为了新鲜的空气,也要把这毛巾摘下来了,他牙一咬,心一横,一把把脸上的毛巾取了下来,但他还是不敢转身,只敢从弯腰时眼角的余光里看一看身后。   只是这么一看他就愣住了,只见身后一片光明敞亮,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从窗子里照射进来的晨光。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浑身放松,这时候才能感受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全身出的汗浸透了,待会儿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安抚一下自己受惊的心灵才行,他这样轻松地想着。   原来什么都没有吗?只不过是他自己吓自己罢了,原来他现在胆子这么小。   他不由得感觉到有些好笑,便把眼神收了回来,顺手打开了前面的水龙头,准备再湿一下毛巾,上面的水都有些干了。   可是他伸出手去,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柔软而有弹性的触感,冰凉发寒的温度,和他身上的皮肤几乎一模一样。   闫云书呆呆地一点点抬起头,看到一个浑身青白发紫的孩子蜷在他的面盆旁,纯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那黑色的眼睛里全部都是瞳孔,漆黑无光,像是深色的夜。   正是那个长着云端的脸的小鬼。   鬼童与他对视着,面无表情,面部僵硬浮肿,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能看得清皮下隐隐露出的斑。   “啊!”闫云书惊叫一声,往后一跳,把毛巾狠狠往那处一甩,连滚带爬地就要逃出去。   那小鬼一点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看着这人“砰”地把门关的一声巨响,慌不择路的,一路上绊倒了很多东西。   他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口,连鞋也来不及换,按一下门把就要疯了似地跑出去,却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门外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的鬼童。   那鬼童依旧是那么个姿势,坐在门口,双腿蜷缩,两手抱住膝盖,静静地抬头看他,平静冷漠。   闫云书心里一紧,还没等门全部开开的时候,便又迅速关上了门。   门外已经是不能去的了,现在往哪里跑,往什么地方去,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要逃。   趁那鬼童还没进来,他疯狂地直直跑向了自己的房间,猛地把门一关,上了锁,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能不能抵挡得住对方,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可能只是给予他一点心理安慰,但他确实无处可逃。   他紧靠着房门,眼神警惕地满屋子乱转,并没有在房间里发现鬼童的身影,这样真的可以挡住对方吗?他有些不敢置信。   不管怎样,只要他看不到它就好,无论它在哪里,只要他看不到它就好。   他浑身脱力,湿透了的衣服粘着后背,冰凉地蹭着他,宣示着自己的存在,黏腻腻的,让人不免心生烦闷,但现在他确实是顾不及换衣服,只能忍耐。   “咚!咚!咚!”   有什么东西在砸门,震得他身体都开始发抖,看样子是那鬼童,它似乎确实进不来。   他终于真正松了口气,一张门板慢慢的滑了下来,坐在地上,感受着门板传递过来的让他安心的震动,虚弱地笑了笑。   但他心里明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并不是长久之策,他总归是要出去的,他还要上班,还要吃饭,还要出门,即使他不出门,他也要熬过这两星期,直到仝阳出差回来。   自己的房间里面有没有足以让他安稳度过这两星期的食物储备?不是两星期也可以,只要有食物就行,他要尽可能的支撑自己多过一段时间。   即使不出门也可以,不上班也可以,只要不要让他遇到那东西。   食物……   他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房门因敲击不断传出的“咚咚”声音竟然成了一种令他愉悦的响声,尽管对方还在,但它和他相隔了一道门。   他尽量避免去想那东西万一突破了门该怎么办,尽量避免去想自己是否真的能依靠着曾经买的一些零食,撑过两星期,撑到仝阳回来,他就这么自欺欺人着,真的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寻找起食物。   他已经受不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那天的勇气可以拎着板凳击散对方,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再去攻击对方能不能一举击退小鬼。   他在逃避,他也知道自己在逃避,但他真的受不了了,他快要疯了。   很快他便找完了自己的书柜和床头柜,收获并不多,仅仅只是几包鸡爪和几根鸭脖,这些东西显然不能让他撑过两星期——只靠着这几包鸡爪和鸭脖度过一天都很难。   他看向了自己的衣柜,虽然不能确定里面有食物,但他已经搜了这么多地方也不差这里一点。   闫云书的心态已经不对劲了,他的状态很糟糕,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看着衣柜甚至已经想象出从中搜索到可以供他撑过很久的食物。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拉开了柜门,听见了一个稚嫩清晰的声音。   “你在找我吗?”   作者有话说:   是BE!都是坏人!   明天就要入V啦,希望得到各位霸霸的支持与鼓励!感谢各位霸霸对正版的支持!我们冲哇!!! 第36章 入V更新   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闫云书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只见,被他打开的衣柜里,蹲着一个男孩,这个男孩比外面那个孩子更加瘦弱,更加单薄,也更加……   透明。   闫云书捏着把手的手正在施力,使他指甲上的红润被白色逼退,用力到他自己都感觉到痛。他的牙齿相互乱撞,敲出“咯咯”的响声。   此时正值热夏,他却觉得冷得刺骨。   男孩的两只大眼珠子黑白分明,但这还不是他和外面那小鬼差别最大的一点,他和外面那鬼童差距最大的是——他仅仅只是浑身发白,外界的视线隐隐还能从他身体里穿过去看到他身后的别的物件,怎么说呢?这孩子看上去像是一个被画在毛玻璃上的人,虽然生气很薄,皮肤白得显得整个人颜色浅淡,却没有一点尸斑,没有一点死相。   可这种样貌并不能让闫云书放松片刻。   因为这孩子也长了一张和云端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他不明白这些东西、这些总是在作弄他的东西、这些鬼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长得那么像云端,但他心中止不住地恐惧。   如果这些东西的目的是让他把云端的脸和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联系起来的话,那么,它们成功了。   他只要看见了这张脸,这张他所熟悉的脸,他就害怕,他就惶恐,他就从胃里,不住地翻腾,几乎要倒出酸水来。   “呕……”   那种升腾而上的呕吐欲望拼命地抓住了他的中枢神经,催他弯下腰去,想要他从胃里倒腾出点什么来。   恐惧感和呕吐的感觉掺杂在一起,驱他把胃里刚刚填进去的东西全部压榨而出。未消化完全的食物混合着胃酸从他的喉咙里奔腾而过,倾泻在地上,立刻散发出酸臭味,多重感官一起刺激,激得他太阳穴一凸一凸的,耳朵里也轰隆隆地响。   最后,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吐干净了,他的喉部肌肉还是拼命地挤压,恨不得伸出一只手来,从他的胃里抠出点什么。   闫云书吐得天昏地暗,鼻涕和眼泪一并流出,和了满脸,一塌糊涂。   “你怎么了?”这男孩睁着眼睛好奇地看,“你不是在找我吗?”   一听这孩子说话,闫云书更想吐了,但任凭他喉咙紧绷,胃中搅动,也一点东西都倒不出来了。   “你是谁呀?你为什么吐?”孩子看到面前的男人这么难受的样子,表情变都没变,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这人到底怎么了,只是好奇而已。   他比鬼童更接近人一点,但仅仅是一点。   闫云书不吐了,他抬起朦胧的眼,看向这孩子,诡异地平静了下来,虚弱地笑了笑,说:“我是闫云书。”   “你是闫云书?”孩子睁大了眼睛,生动地表现出一种惊讶出来,但由于他的脸上仅有这一种情绪,他的那种惊讶显得有些扁平,像是脸谱化的演员。   “我是闫云书。”闫云书陈述道。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呀?”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烂漫和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娇气,“你变得这么……这么大。”   “因为我长大了。”   “为什么?”孩子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是谁?”闫云书听不明白对方的问题,便不去回答,反客为主,去问对方问题。   “我是谁?”孩子仿佛是听见了一个可笑的笑话,咯咯的笑了出来,面部肌肉堆砌成一个夸张的笑脸,“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你是云端,是吗?你是云端。”闫云书不理会对方诡异的态度,用自暴自弃式的勇气追问道:“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   他侧头听了听持续不断的敲门声,从他进到这间房子之后,那声音就没有停下过。   那声音机械而沉重,是机器砸出来似的。   如果这孩子是云端,那外面那个又是谁?   是他自己吗?   难道他和云端都死了吗?   他莫名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个新闻,三个孩子去游泳,两个淹死了,一个在昏迷状态中。   就像那样,是吗?他和云端其实都死了,都死在了十四年前,死在了那深水里,可是,另一个是谁?那个昏迷的孩子是谁?是仝阳吗?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迷茫,眼神时散时聚。   不,不是这样的。   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他眼眶里的泪水退去了。他还活着,他没有死,在成人之前,他与仝阳互不相识,如果他早在十四年前就死了,便再没有认识仝阳的机会了,这样的假设在时间线上是冲突的,所以这推测不能成立。   他一定没有死。   “你是云端。”他笃定道。   这个面容像极云端的孩子脸上的笑一点没变,弧度也没有消减一点,他拍着手,乐得哈哈笑,手舞足蹈,在柜子里跳来蹦去,等他跳了一阵子,跳累了,慢慢安静下来,继续恢复之前的姿势,抱膝坐在柜子里,轻松回答说:“对,我是云端。”   他漆黑的眼睛里露出来一点光,更加衬托得那双眼睛宛如深潭,幽幽无底,他夸张地笑着,再次重复:“我是云端。”   “我是闫云端。”   闫云书愣了,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三个字连在一起了。   久到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他的朋友、他的异母兄弟、和他有着一样的姓氏、和他亲密无间、连名字听起来都像是同一辈分的亲兄弟的朋友,闫云端。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称呼对方为云端,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地叫过对方,他以为自己这是亲昵的表现,可现在他一听见对方的名字,他便有了一种诡异的生疏感,这种亲耳听到这名字的感觉和用眼看到这三个字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三个字被一条陌生的声带以一种陌生的口吻说出来时,他的心头便难以抑制地涌上了抵触。   怎么回事?   他强压下他心中那点不快,看着这个白得吓人的孩子,看着对方乌泠泠的双眼,冷静地问:“你是闫云端,那外面那个东西,又是谁?”   这次,这孩子不回答了,只是睁着两眼看他,两眼漆黑不见底,仿若两丸玻璃珠子。   “那个东西是谁?”闫云书问,“说话。”   “我不告诉你。”孩子轻轻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孩子不说,闫云书也没有好的方法去逼问对方,他不知道对方害怕什么,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到他这里来,抱有什么目的,简直无从下手。   他只能和这东西僵持着,听着外面传来的敲门声越来越大,最后那声音大得竟像是铁锤在敲一样。   木门在这样持续且密集的敲击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不行了,再这么下去,它很可能会被震裂,到时候,他就像被撬开了的花甲,只能乖乖露出软肉来,任人欺凌。   他不再管这个异常的孩子,四处看了看,选择了一把椅子,拎在手里,作为最后一道防线被击破时的武器。   上次他就是用椅子把鬼童击散的,这次他还想效仿当时。   “你在做什么?”孩子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奇地问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挡得了吗?”   闫云书没说话,他在极力忽视这房间里的另一个东西,也在暗中防备着他,这椅子要么会打在那个小鬼身上,要么会打在这个孩子身上。   一旦对方有异动,他就会立刻出击。   “没有用的。”孩子说,“你在做无用功。”   无用功?是不是无用功闫云书不知道,但是他现在急迫地需要一个能让他心里好受点的理由,他不甘心坐着等死,也害怕即将迎来的结果,所以他只能一边抱着最坏的打算,一边又心存侥幸。   “我讨厌你。”那个孩子说着,“你是个坏人。”   这样没头没尾的话自然不会被闫云书放在心上,他也并不在意一个小鬼对他的评价,只是盯紧了门口。   谁知,那个躲在柜子里的孩子却突然猛蹬一下,像一颗炮弹一样狠狠地朝闫云书撞过来!   闫云书下意识拿手里的东西去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动作比那孩子慢了一拍。在被撞上之后,他只觉得浑身接触到了什么冰凉刺骨的东西,像是被谁泼了一桶凉水,并不凉爽,反而让冷气裹在他身上,让他在这样的大夏天感受到一股刺骨的严寒,冷得他直哆嗦,和外面环境内的热意同时刺激下去,挑得他青筋直跳,眼前五花斑斓,蒙住了视线。   那冰冷寒凉的气流过去之后,他便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在一片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好像是一整天,好像是一瞬间,又好像是一整年。   当他再睁开眼看到明媚的阳光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了一次。   后脑勺和尾椎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在昏迷之前摔到了哪里,伤到了哪里。   屋里十分安静,干净整洁,全无刚刚被大闹了一场的样子,衣柜和床头柜的门关得好好的,房门大开着,没有任何被撞击过的迹象。   这种场面一度让他怀疑刚才那些小鬼只是他摔到后脑勺后产生的幻觉。   他张了张嘴,尝到嘴里淡淡的薄荷味,回想着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如果那两个鬼童是假的,那么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的幻觉?又是怎么从卫生间跑到了自己的房间,还一个不小心撞击到了自己的脑后?   根据床上的痕迹与温度,还有口腔中清新的牙膏味道推测,他在起床和刷牙时,应该还清醒着,进入幻觉的契机,大概在洗脸前后。   正是在洗脸的时候,他看到了身后有一个人形黑影,而后,他躲避,进屋,关门,最后昏厥过去。   在这么一段时间里,他进入了幻觉。   他不知道这能不能被称作灵异事件,毕竟种种迹象都在向他表明:那两个鬼童并没有像他记忆中那样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犹如一个短暂的、和生活结合亲密的噩梦,所有的鬼都只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没有波及到现实。   大腿上传来的异物感唤回了他的思绪,是一种方形物硌出来的钝痛。   他慢慢坐起来,往下一掏,夹出了那个硌着他的软肉的东西——是他的手机。   手机上的人脸识别系统被唤醒,一声震动后,解开了锁屏,露出了主界面。   “8:23”   已经八点多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吃早餐了,再不赶紧下楼,他就要迟到了。   被扣工资的威胁让他不得不停下猜想,飞快地奔向楼下,早饭都顾不及买,但即使他这么拼命地跑,还是没能赶得上公交车,于是,他便只好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小伙子,跑这么快,是迟到了吧?”司机师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善意的调笑,“你放心好了,我这技术杠杠的,不得让你迟到。”   闫云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喘着气,点了点头,右手在胸前抚着,顺着气,心里惦记着早晨遭遇的灵异事件。   “你没吃早饭吧?我看你脸色有点差,是不是低血糖?”司机并不介意他唯一听众的不捧场,一个人就能撑起场子,一边开车一边侃侃而谈。   “我儿子比你稍微小一点,他每天早上也是,不吃早饭,中午饿了就吃点鸡排奶茶这样的东西,嗨,那能顶饿吗?要我说啊……”他说得兴起,还抬手振臂,仿佛身处舞台,而他就是那个慷慨激昂的演说家。   “师傅您能开得再快点吗?”闫云书受不了了,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喘不上气来,有什么东西勒着他似的,浑身难受。   难不成真是因为没吃饭所以低血糖了?   “你别急啊,小年轻就是急性子,不急不躁,才能挣大钱。”司机继续说着,还露出了手腕上的表在闫云书前面晃了晃,炫耀道:“看见没?”   那表金灿灿的,晃来晃去,叫人看不清是什么牌子,倒是衬得大金表旁边那一串珠子古朴自然,带着点佛性。   “嗯。”闫云书点了点头,他不清楚对方想要什么样的夸赞,于是只能说了句,“表挺亮的。”   “哈哈,是吧?我也觉得不错。”司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这表是不错,但是你刚刚看见它旁边那串菩提珠子了没?那东西才是大有来头。”   “嗯?”闫云书疑惑地抬头,这次脖子上的压迫感更明显了,他左右转了转头,才发觉出来,是他脖子上带着的那石符掉到后边去了,勒着了他,他这才赶紧把那东西从后脖颈子上车过来,拽到前面去。   “我看你脖子上也带着一个,怎么?你也信这个?”司机说着说着,眼尖地瞥见了后座上小年轻脖子上的石头,“好家伙,像你这么年轻还信这个的人可不多了啊,小伙子,我瞅着你那东西不错,你可知道自己身上戴着的这石头有什么渊源?”   难道这司机懂这个东西?   闫云书有些精神了起来,他虽然在社交方面不太主动,但一旦聊到他感兴趣的方面的时候,他还是很愿意跟人搭茬的。   “这石头怎么了吗?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他问道,“我也不瞒您,我这石头是我……家里人帮我求的,说是可以驱邪压祟,我平时带在身上没什么感觉,不大把它当回事。”   司机一听这话,咂了咂嘴,笑了声,说:“年轻人,说你年轻,你还真年轻,正好,你今儿碰上我了,我就来给您献献丑,卖弄卖弄。”   “我说,你这石头,是不是漆黑不反光?最开始摸上手的时候凉得跟冰一样,轻轻拿手指甲一弹,听起来声音还像什么金属一样?”司机问道。   闫云书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但是这些特征并不是石符最特殊的地方,如果硬要找的话,其他的石头也能有这几样表现,所以他没立即赞同,而是皱皱眉头,说:“这也不算什么特点吧?磁石跟它也差不多,怎么您就能一眼看出来这石头的与众不同的地方呢?”   司机听不得激,当即就要证明证明自己的能耐来,说道:“你别慌啊,我这还没说到正地方去呢,你看你,急什么,你且听我说,其实这东西,我自己倒是没摸过,但是我认识玩这玩意儿的人,你这石头呢,不是一般的矿石,在咱们这儿,也开不出来这种矿,有人说这是阴阳交接地的东西,所以才能两边都占便宜。”   “要是我记得不错,你这东西,该是一块大石头上开出来的,这就是个小碎块,它的主要作用就是,安眠驱梦,压邪镇祟,把这东西磨成粉和了蜂蜜喝肚去,能让人一辈子不做梦,但是有的时候魂儿会离开身体。”司机用一种说书人似的语气说着,“这东西轻易不会碎,一旦碎了,那它的效果就变了,它这玩意儿邪乎,是个整块的时候,是吉利东西,万一有哪怕一点裂缝,那裂开的地方就是个吸邪引祟的大口子,不光吸邪纳祟,它还会吸取佩戴者的精力,容易让人丢魂儿。”   闫云书听着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他想着,自己这石符可不就是这种状态吗?刚戴上的那一个月好好的,啥事没有,那天突然碎了,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只是一夜之间,他就又一次陷入了无限的恐惧之中,比之前更甚。   “那戴着它的人好好护住它不就行了吗?只要不让它碎,怎么都好办。”他故作轻松地说。   “啧,说你不懂,你还真是个半瓶子水,你光知道它的正面作用有什么用,它有副作用,完整的时候,它能让佩戴者保持高度的精力集中,虽说能驱邪,但是对戴着它的人来说,就跟戴了个电击器似的,稍微有个陷入梦境的可能,就被它一下子搞清醒了,你说一个人每天难不成连放松精神的时候都没有吗?它这么不分敌我的刺激,特别容易让人精神疲惫,你每天戴着这东西,精神紧绷,难道不累?你戴着它,难不成没感觉到自己有时候会精神不济、食欲大振吗?”   似乎……是有的,闫云书自己也说不清,他佩戴石符的时间短,有些状态还没体现得出来它就先碎了。   可是,他那次戴着这东西在下班途中被追逐的时候,它也没有破损啊,还是说,它那个时候破裂的缝隙太小,肉眼看不清楚?   司机一看青年陷入了沉思,就知道自己起码得有六七分说在了点子上,不由得得意了起来,说:“它这样的石头,在完整的时候有个外号,叫攥神咒,裂了缝了的,也有个外号,叫降神兵,我看你这个小脸煞白的样儿,是它已经裂缝了吧?”   闫云书犹疑着,点了点头,看这样子,他倒是对司机说的话已经深信不疑了。   “嗨,你家人这也是好心,毕竟这世上知道它副作用的人不多,谁叫它好处太大,风头太紧,给那点小瑕疵盖过去了呢,你身上这块降神兵,黢黑像墨,没有点杂质,应该是个好料子,但也就是这好料子,才最容易在裂缝了之后吸邪,我劝你啊,要不,就把这一块石头扔了再求一个,要不,你就舍弃其中一点,把那个裂缝给去了,找个灵地方给碎掉的那点化了,让这东西重新为你所用,不然,以后就不好办了。”   “以后?”闫云书疑惑道,他本以为自己现在遇邪的状态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谁知道,还有更恶劣的结果吗?   “对啊,以后,你说一个人的精力要是全部都被这么一块石头吸走,会变成什么样子?”司机问道。   “会……力竭而死?”闫云书不确定地试探。   “啧,比这更惨,它现在还是吸你的精力,让你时不时陷进幻觉,以后你精力慢慢衰弱了,它就开始吸你别的东西,你精力不济,不能保证持续供给,又无力阻止身体和灵魂上的变化,那个时候,你的魂儿还能保得住吗?生人的魂儿可比精力厉害多了!等到你真的到了那一步,你也就因为长时间的接触跟这石头同化了,它再把你的魂吸走,你这就被它圈进里头,成了它的小绵羊了!”司机说着,笑着转过头来,脸上是一副扭曲至极的笑脸,“闫云书,你害不害怕?” 第37章 巨大的头   “闫云书,你害怕不害怕?”这么一句话像是一根钉子似的狠狠扎在了闫云书的心口窝,疼得他四肢百骸在那一瞬间就绷紧了,僵硬了,动不得,跑不得,只能在那里坐着,像个木偶。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你、你……”   你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司机?还是说,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你?   前面坐着的“司机”已经不再全心开车了,只不过,这样的路况,倒也不必它费心——只见道路前方,一片灰雾蒙蒙,没有一个人影,道路两边的店铺,虽然依旧大开着,但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司机两个人,甚至前面这司机都不一定是人。   这整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人。   “司机”的头慢慢地转过来了,但它的身体却一点没变,仍然保持着正对着前方的样子,头颅与身体所对的方向完全相反,成一百八十度角。   这绝对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闫云书的身体拼命往后靠,右手无意识地在身边的车门上乱抓,企图把它打开,但车门已经被锁上了,任凭他怎么扭动,怎么用尽力气,还是没能让它动弹分毫。   “别费劲了,你打不开的。”司机的样貌已经慢慢变化了,它的脸膨胀着,撑得那薄薄的脸皮不堪重负,几乎要裂开,像个气球似的,颜色也越发透明,叫人能轻松看得到那层皮下的血红骨肉。   终于,那张越来越大的脸发出了“啪”一声,这声音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自这声音起,第二声,第三声……皮肤炸开破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它脸上的皮也绽开了一丝一道的裂痕,但那头依然在不断长大,不断膨胀,鼓起,撑得脸上得皮肤一块块地掉。   “闫云书,你害不害怕?”“司机”的声音因面部膨胀挤压喉管而尖细,像个小孩子,这种异常的声音在它的面容衬托下显得更加恐怖。   因为它说话时带动了脸部的肌肉,所以那张脸上皮肤脱落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司机的身体则缓慢地变瘪,仿佛是被那颗巨大的头颅吸取了内容物,逐渐变得只剩下皮囊,瘫软在车座上。   这辆无人驾驶的汽车却依然稳定地行驶着,让人忍不住猜测那油门上是不是有一个看不见的脚在踩着。   那颗头终于停止了膨胀,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它飘飘荡荡地离开了刚刚吸附着的那具人皮,穿过了座位之间的空隙,来到了闫云书的面前。   这是一颗怎样的头颅啊,上面满是横肉,两腮鼓起如同蛤蟆,眼球肿胀好似金鱼,满脸上沾着的是不知名的分泌物和淡黄色的黏液,从那黏液覆盖着的薄薄皮肤下,能清晰地看见鲜红的、扭曲的血管,宛如爬满了红色的蛇。   “闫云书,你害不害怕?”那头颅嘴巴一张一合,不觉得累似的,又问了一遍,“你害不害怕?你害不害怕?”   它这么一叠声地问,反倒慢慢让闫云书冷静下来了。   或许是最近这样的场面见得实在是太多了,他在心跳如鼓地同时竟然产生了一种极为畅快的感觉,这种情绪隐秘而细微,仅仅在他瞪大的双眼中能看得出丝毫端倪。   不知道因为什么,他遇到的这些鬼怪,都很喜欢使用与云端有关的东西来吓他,要么是与云端肖似的样貌,要么是和云端相同的声音,比如他面前的这颗头,说话间和云端小的时候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些东西都喜欢以云端的某些特征来吓他?   云端和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颗人头见他渐渐地走了神,表情一变,那个大得像个肉瘤的鼻子气得发红,脸上的血管一突一突地跳动,马上就要喷出血液了似的鼓动着。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闫云书说出了他见到这东西后的第一句话,尽管他的声音还在颤抖,但他身上那种被逼到绝境的痛苦与绝望不知怎么的消失无踪了。   那颗头没有想到对方会问出这么一句,它的嘴唇颤了颤,问道:“你不害怕吗?”   “你很希望我害怕,为什么?如果我害怕你,你能从中得到什么?”闫云书问,“你是不能杀掉我,还是目的本来就不在于杀掉我?”   随着第一句话被说出,说出后面的话就越来越轻松,虽然他的身体依旧紧绷。   “你杀不掉我,是因为这个吗?”他从自己的脖子里拿出了那个石头,“你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有几句是假的?”   他极力把眼前这颗硕大恐怖的头颅想象成为某种搞笑的东西,比如对方不是恐怖的鬼脸,而是一个香肠组成的大头,这能够缓解他心底的紧张感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这是“滑稽滑稽”咒带给他的勇气。   他不停地说话,不间歇地说话,保证自己没有思考的时间,同时也保证自己不会有害怕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的害怕的情绪对这东西有什么好处,但是他一点好处都不想让对方得到——这个用着云端声音的家伙。   “我不怕你,你不是云端,你吓不到我。”闫云书说着,把那石头拿在手里,他还谨记这老石告诉他的不要取下这东西的警告,所以他心中即使十分恐惧,即使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司机”告诉他,它是个不吉利的东西,几乎他所遇到的所有的灵异事件都是它招来的,他也没有把它摘下来的打算。   他的手指紧紧扣住了门把,哪怕这车门不能打得开,哪怕他不能从这里逃出去,握住这门把也能让他的心里感到好受些。   那头颅逐渐逼近了他,它的脖子上有一个裂口,裂口处扯扯拉拉地带出来一截白色带血的喉管,滴着血,掉着粉色的碎肉,这东西告诉别人它是怎么从它本来的身体上脱离的。   它几乎要贴上了他的脸。   四目相对,一双眼睛浑浊,一双眼睛清澈。   那股子黏液的腥气和浓厚的血腥味道直冲鼻腔,配上车子丝毫不减慢的速度,让闫云书觉得自己要吐了。   但他的胃里什么都没有。   “你说我不是云端,那你说我是谁呢?”那个头毫不收敛,继续用云端的声线问道,这样硕大的头和天真烂漫的声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是……”闫云书紧盯着它,感受到自己的左手被锋利的石头边缘割破,流淌出了温热的鲜血。   两种不同的血腥味纠缠在一起,混合在这狭窄的车厢中,逐渐分不清彼此。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血液顺着石头上的裂缝,慢慢地渗进了石头内部。   那个头的眼球几乎要跳出眼眶似的凸出来,红色的血丝和淡黄色的组织包裹住眼球,仿佛所有重量都承担在这些细密纤薄的藤蔓上。   闫云书的手头上没有任何攻击的武器可以用,只有这块石头。   这东西怕它,但他却不能把它摘下来,可是如果不把它摘下来的话,他又不能够攻击到对方,不能对对方造成有效伤害。   那么,他想着,这只充分浸没了石头的气息的、还带着鲜血的手,是不是可以起到和它同样的效果?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只见,他猛地撤下紧攥石头的左手,以带着淋漓鲜血的掌面狠狠向着头颅砸去,带起一道血腥的劲风,甩出去几滴血。   他本以为对方仅仅是一颗头,不会有特别迅速的应对能力,毕竟,一颗头,没有躯干,没有四肢,无法在感知到攻击的时候立即回击。   但他显然低估了它。   它在察觉到闫云书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便以不变应万变,位置不动,角度猛转,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扣下,那牙齿不知是不是人齿,咬合力惊人,竟直接咬断了他的一只手!   左手断裂的瞬间,闫云书还未能感受到那剧烈的疼痛的时候,他的眼前就一黑,随即,从断肢铺天盖地涌过来的痛觉瞬间便抢过了他神智的主导权,刺激得他叫出声来:“啊!”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直跳,额角青筋暴起,痛得他身体蜷曲,翻滚搅动。   只是,这时后悔也来不及了。那头咬下他的一只手后,嘴巴一动,舌头一卷,牙齿一咬,三下两下就把那断手嚼碎了,咽了,它空有食道,没有胃袋,咽下去的东西居然也没有从嗓子里漏出来,而是化成了能量似的补充到自身,让那颗巨头变大了一圈。   “哈哈哈……哈哈……”那头含混不清地笑着,牙间齿缝沾着的是血红的肉块和白色的骨头,它吃了那一只手,还嫌不够,继续疯疯癫癫地用云端的声音唱:“下雨了,天晴了,天晴就得戴草帽,草帽小,戴不了,割下头来脖上套!”   闫云书现在哪里能听得清它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痛得腰弓扭转,弯成了只虾子。   查无此人 第38章 特殊才能   痛,很痛。   整个左手都被人一口咬掉,残肢上的血奔涌而出,瞬间就沾湿了闫云书的裤子。   猩红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成了主色调,嚣张地占据他眼前的所有能看得见的色彩。   他拼命喘息着,眼睛夸张地瞪大,舌尖吐出,头发被汗水打湿,黏腻地粘在脸上,满头满脸都是汗,拿剧烈的痛感让他像条落水狗一样狼狈地蜷在座位上呻吟,喉咙里震动着,发出毫无意义的粗吼。   “闫云书,你还不害怕吗?”那颗头说话间从嘴里喷出没能咽下去的碎肉和红色的筋,血腥气能看得见似的泛红,直冲脑门。   这声音在闫云书地耳朵里,只是一串字符,每一个字分开的时候他都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不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什么?它说什么?   “害怕……啊……”他的嘴一张一合,声带振动,下意识地重复着。   他在那海浪一样翻滚的痛感中挣扎,费力地理解着对方的意思,终于,他听清了对方说的话,却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很轻蔑的样子,这种样子和他平时在生活中唯唯诺诺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不害怕……”他说。   他是真的不害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那么久的恐怖世界,见过那么多的可怖场面,面对这样一个超现实的、魔幻的场面,他本来该感到害怕的,但他不,他听着那稍有陌生的挚友的声音,心中有一丝隐秘的畅快与疯狂。   “我害怕……你?不会的……我不会……害怕云端……的……”他喘着粗气,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我不会……害怕你……”   你这个只敢用别人的声音吓我的废物。   他有些微的恍惚,眼前的景象混混沌沌,全都是血,恶心刺目,刺激得他想吐,但他却笑了出来。   开始时,只是轻轻地抿嘴,后来,那幅度越来越大,最后,他的笑脸几乎要撕裂自己口腔,过度用力的笑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和氧气,可他不在乎,他笑得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倒出来似的。   他昏迷前看见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那颗头一个后撤助力,猛地向他冲过来。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   “醒醒吧,小伙子,到了,你怎么还在这睡着了。”   脸颊上有细微的刺痛感,有谁在拍他的脸。   “哎,醒醒,小伙子,该下车了!”   那声音更高了一点。   这人是谁?声音倒是很熟悉。   闫云书四肢沉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神志也慢慢清明,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司机伸过来的手,顺着这只臂膊看去,是司机的脸庞——和先前他看见的那恐怖的景象并不相像。   他下意识抬起自己的左臂,看到了完好无损的左手,上面一个疤痕也没有,更不用提被人生生咬断了。   “我睡着了?”他问道。   “对啊,我刚刚还在跟你说话呢,说着说着,你没声儿了,我一看,嘿,你就睡了,我想着你肯定是昨天加班了,没休息好,我就想着,不叫你了,到地方再喊你,好让你多休息休息。”司机说着,脸上是一个普通男人应有的关切和自得,“顾客是上帝嘛,我对每一个顾客都是这么关心,都是这么体贴,大家都不容易,不用谢我。”   闫云书只能尴尬笑笑,依旧道了谢:“谢谢大哥,我昨天确实没睡好。”   他付了钱,犹豫着,终于把自己想要问的话问了出来,他问:“大哥,您还记不记得我大概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时您谈到了什么话题?”   司机一愣,试着摸索着,下巴回忆着说:“当时我们正说着你脖子上的那块石头,我还说这东西成色不错,是个好料子。”   “然后呢?”闫云书追问道。   “后面我就记不太清了,可能是我当时说话的时候太过投入,等到发现你已经睡着时,我都已经说了很久了。”司机说,“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闫云书勉强笑笑,“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着没能听完您说的故事,还挺遗憾的。”   司机一听他这样说还来劲了,说道:“你要是想听,以后可以天天坐我的车,我天天给你讲这样的故事,听像我这行的,走南闯北的,到哪儿都能第一时间获得当地的传说,保你天天听,年年听,都不带重样的。”   闫云书诺诺应了,逃也似的离开了出租车。   他总感觉自己手腕刺痛,一抬手,却什么痕迹,什么伤痕都没有找到,他忍不住抓紧了手腕,试图遏制那痛觉,但没有什么用。   那或许是他给予自己的心理暗示。   他的左手便是现实与梦境的差异,那是他回归现实的证据。   这个想法启发了他,他想着,是不是可以再给他自己下个暗示,让他知道梦境和现实中的差别,好让他能在陷入恐怖的梦境中时可以迅速判断出这是假的,不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从而立刻清醒过来,脱离恐惧。   但是,如果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他就必须寻找一个他常用的,经常跟着他一起经历恐怖幻境的东西,这东西的存在不需要十分醒目,不需要让梦魇来袭时被他刻意惦记,但必须让他随时看到随时就能想起他正身处梦境。   他拎着包往楼上走,思考着。   不经意间,瞥见了被他抓出来一圈红痕,他想着醒着的时候,他的左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如果他在梦中梦见了自己左手手腕上戴了一根红绳,那么它就能向他证明,这是梦境。   自我暗示很不容易,尤其是这种定向的暗示,但他小的时候尝试过类似的方法:他小时候害怕黑夜,于是便暗示自己鬼一旦被人亲眼看到就死了,竟然颇有成效,成功地在长夜中驱散了他对黑夜的恐惧。   这次虽然和小时候不一样,但程序还是大同小异,或许真的可行。   他尝试着沉下心,在心里重复着,迫使自己记住并相信。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吓他的kpi已经完成,他这一整天都没有再碰到一回灵异事件,这次他不敢侥幸,毕竟他明白,该来的总会来,就像昨天,昨夜风平浪静,今天早晨便一下吓了他两回,还冒充司机,嚣张地咬断了他一只手。   他没能判断出自己大概是在司机说到哪里的时候睡着的,所以也无从得知司机所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那恶鬼编来骗他的把戏。   恶鬼奸诈,单趁他落单时来吓他,他和仝阳共处一室的时候,从来没有一只孤魂野鬼敢来骚扰他。   那种安心感是别的人给不了的,于是,他便越发想念仝阳。   对方才刚走两天,他都几乎要把对方念叨死了。   正想着,手机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正是他想着念着的这个人发的:“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遇到灵异事件?”   遇到了,不光遇到了,还不止一次,但他显然不能这么回,仝阳还在工作,他不能让对方为了他的事情分心。   他立即回复道:“还行,我没有多大事,你怎么样?”   那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亮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送过来一句话:“方便打电话吗?”   看来这人删删改改了很久,还是觉得消息里说不清楚。   闫云书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手指在那个“语音通话”按钮上停放了很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按了下去。   刚一接电话,就听见对面那人的声音:“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回去?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不行,我需要你,闫云书想这么说,但他没有,他只是笑笑,说:“不用了,我能一个人安顿好自己,你先忙你的工作吧,我们下星期就要出差了,今天我向领导申请不要房间,不知道能不能批的下来。”   仝阳却还是不放心,问:“你的石头还顶用吗?真的没法处理了吗?”   闫云书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决心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诉对方,他自己一个人不懂这些东西,但是这不代表比他接触这东西时间更长的仝阳不知道,如果他想知道司机的话有几句是对的,那为什么不去把他心中的疑点告诉对方,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司机,他说这东西碎了就变成招邪的邪物了,没法再戴,如果想要继续起作用,就必须要把它碎裂的那片敲掉,只留下完整的一块戴着,要不然,就把它磨碎了冲水喝,不过他说冲水喝也不靠谱,会让人魂魄离体。”   最后一个倒是不太现实,但如果他把这东西磨掉裂纹继续佩戴,到底能不能保证它的效力和从前一样?   “我只听说过把这东西磨成粉后,再冲了蜂蜜水喝下去可以治噩梦,其他的东西,我确实没有了解过。”仝阳说道,“他说的这些东西似乎有些可信度,但是,他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闫云书推测着:“难道是它的特殊才能?”   仝阳啧了声,说道:“如果它真的有特殊才能,就不会死了。” 第39章 保持通话   “那人是个鬼,”仝阳说道,“云书,鬼话不能尽信,我看,它昨天告诉你的那些东西,有一部分是假的。”   闫云书听着对方的声音,情不自禁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直到和对方一致,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又禁不住地羞耻。   他这样,好像个变态。   “云书?”仝阳等了等,没有等到回应,有些疑惑似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些。   “我听着呢!”闫云书说道,他微微提高了音量,试图掩饰他刚刚的行为,他干咳了一声,把一样放回到原先的高度说道:“怎么了?”   仝阳说:“你刚刚是不是走神了?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需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闫云书感觉自己脸有点烫,忍不住用手在脸颊旁边扇了扇,给脸降降温,好让自己的声音在电话里听不出异样,他刚刚确实没有听对方说话,但他自己又不好意思提出来,毕竟这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于是他便说道:“没关系,你继续说。”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传来轻轻的笑声:“我还是再说一遍吧,你这回可听好了,你这个小呆子。”   这三个字简直让闫云书的脸再也止不住发烫的步伐,朝着沸腾的方向去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自欺欺人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颊。   对方确实是个优秀的男人。   每一个性取向为男性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仝阳这人的性吸引力十分强大,那是一种独特的、带着灼人攻击性的美,或许是因为对方来自异世界,所以他身上便被赋予了一种神秘感,引人探索,吸人注意。   所以,闫云书会出现这种反应并不奇怪,人都是视觉动物,很容易因外表的美丽而心动,更不用说,仝阳的美丽不只在外表。   心动可以说是喜欢的开始,但并不能被归类为喜欢,它是人对某些人或物感兴趣的开始,很容易出现,也很容易消失,一个人可以对很多东西心动,这种情绪出现得太快,却十分美妙,往往会引导这人继续追寻心动目标,直到他的心动因为某些原因中止,或是因为某些原因升华。   心动是爱情之始。   它在人生的长河中出现,明明灭灭,浮浮沉沉,点缀了荒芜,驱散了灰雾,为感情的开始做下了若有若无的标记。   “我刚刚说到了,那个司机说的话很多没法取证,所以不能尽信,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的鬼,鬼话是不可信的。”仝阳说,“你先把这些东西都记下来,等到我们一起去发鸠山的时候,去问一下老石,他应该能知道一些。”   闫云书点点头,他做完这个动作又想起来对方看不到他的反应,便说道:“好。”   可以解决就好,他已经受够了这种随时随地都能进到恐怖的噩梦中的生活了,如果再这么下去,他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疯掉。   他心有余悸地想着,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了,实在难以分辨真假,如果他今天的想法可行,那么这是对深陷噩梦的他极大的助力。   这样想着,他的左手手腕便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仿佛还残留着血迹和被咬断的伤口。   “我以前没有得到石符的时候,倒是真没有你这样频繁,那会儿只是常常做噩梦,并不是时刻都有危险,况且,我后面自己研究出来一个分辨方法,慢慢地就不会再那么害怕了,能在梦里保持理智,就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仝阳说,“我当时在睡觉之前用力掐自己的胳膊,把它掐出红印,等到睡着了进了梦里,发现胳膊上没有指甲印,我就能判断出那不是现实世界,然后想办法打破梦境,就能出来了,你倒是可以试试。”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种方法虽然有点疼,但是还挺有效的,只不过你只需要做的区别梦境就行了,不用再在这上面进一步,点到为止,不要强求其他。”   闫云书本身并没有想到别的东西,所以他下意识问了句:“什么其他?”   “没什么,我小时候这么干,后面发现这样做的厉害,就想再进一步,看看能不能捉住那骚扰我的东西,结果差点丢了魂。”仝阳说。   “那还挺要紧的,怎么找回来的呢?”闫云书讶异道。   “家里人找了方圆百里有名的神婆,给魂魄抓回来了。”仝阳似乎不愿多谈,“你可别学我,我现在不在你跟前,你万一整出来什么事来,我没法迅速赶到,怎么护住你。”   这话说的有趣,像是他把保护闫云书作为自己的责任,将自己认作保护领主的骑士一样。   他说着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很快回神道歉:“我是说……对不起,我只是很担心你,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才会这样。”   他这样说话反而让闫云书觉得内疚了起来,快速回应道:“我没什么,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况且,你来以后,我的生活确实改善了很多,我的确很需要你的帮助。”   仝阳笑了,说:“那挺好的,我以为你会生气。”   生气吗?有些人确实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觉得这话是在贬低自己没有男子气概,但闫云书并没有,他只是因为对方的关心而感动,心中在意的并非所谓的“雄性气魄”,甚至很乐意自己被这样关心。   像个小孩子。   “怎么会,这都是小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多解释,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如果闫云书能看到他自己的表情,那么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脸上挂着笑容,“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今天刚想到可以用某些符号告诉自己身在梦中,你就说了这样的方法,看来咱们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我还没有投入实验,还不知道自己想的有没有效果,有你的经验一定会妥帖很多。”   “怎么?你想到了什么方法?”仝阳问道。   “我想着,可以试试用些外物,比如手上戴的红线,这就比你那个法子好,起码不会掐得肉疼。”闫云书说。   两人都笑起来。   “确实有效果,这个方法是不错,但是你还要记住,你发现自己身在噩梦的时候不要太惊慌,也不要情绪波动太大,这样容易心惊,你发现自己在梦里,直接暗示自己快点醒过来就可以了,做得太明显,会被盯上的。”仝阳说着他的经验。   “还有吗?”闫云书在心里单独开辟了一个备忘录一行行记下。   “还有,除了这红线,以后要是有机会,最好上个双重保险,再找另一个东西记下,这样万一遇上什么突发事件了,还能换另一个。”仝阳说,“最好也是这种离你很近,随时能看得到的。”   这话不假,但以闫云书现在的能耐,能让自己记住一个就不错了。   “慢慢来吧。”他回答说。   没什么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先看看这方法能不能在他身上起作用,其他的,暂时不考虑。   “也是,我太心急了。”仝阳笑笑,不再提这件事。   两人一直通话到很晚,即使不是一直都有话说,但通话却没有关。   是闫云书要求的,他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太容易胡思乱想,打着电话,还能让他心里有个着落,像是家里不再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还有另一个人陪着他。   仝阳没有拒绝,他也不会拒绝。   两人便像没有分开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交流真是重要的东西,它能让两个刚认识的人称兄道弟,也能因一句错漏要了一个人的命。   “还好吗?没有什么事吧?”仝阳试探着问道。   “还好,我还在听你说话,没遇见灵异事件。”闫云书说,他回想起昨天晚上,叹了一句,“我昨天晚上没有出事,心里还挺空落落的没个底,有的时候我都觉得,这种事慢慢地,就把人心理给改变了,我现在的心境,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没有人一成不变。”仝阳安慰道,“我等你睡着之后再挂上电话,我晚上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明天早上也起得太早,很闲,你要是半夜醒过来了,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手机二十四小时都开机。”   这种时刻陪伴的承诺比任何安慰都动人。   闫云书有些感动,这是他从未得到过,又羡慕着的东西,是他面对生活中种种恐惧的底气。   “别那么悲观,往好地方想想,我如果晚上真的做噩梦了,还能测试一下我的心理暗示怎么样。”他有些苦中作乐的味道,安慰着对方,也安慰着自己。   仝阳只是笑,说:“还是别试最好。”   最好永远都用不到。   直到闫云书入睡,他们的通话都没有关闭,像是在人心头系上了一根绳子,心踏实了,也就落地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态变好了,这天晚上,他面对黑夜时,没有再那么恐惧了,即使两人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也远比一个人度过这样漫长的黑夜容易得多。 第40章 家长里短   闫云书的梦境并没有给他尝试心理暗示的机会。   他这一夜睡的虽然说不怎么安稳,但是也没有做梦,不知道是不是这石头的原因。它的功能总是时好时坏,有时他在白天的时候甚至都会被猛然拉进幻觉里,却在晚上连梦也不会做一个。   这石头的这样的异常反应,让他犹如惊弓之鸟,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没法安稳生活,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受惊了似的猛一抖。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茶饭不思,夜不安寝,短短几天就瘦了许多,状态也变得越发的差。   幸好,他向上面提出的申请被批准了,仅仅需要他在平时工作时按时到岗就行了,在住宿方面并不强求他和同事集体住在一起。   “小闫啊,你这可好,工作的地方正好离家近,也能经常回家看看,不用总惦记着了,到时候可有福了。”领导笑着说道。   闫云书勉强笑笑,问道:“我们这次的工作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我想……多回家住两天。”   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去发鸠山把石符求来,把他这个总会碰到灵异事件的问题给解决了。其实他和仝阳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频繁地遇到灵异事件,但是求人不如求己,依旧不如自己戴着石符这样让他更加放心。   况且他也不能总是依赖仝阳,他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   自立一点的人,总会更讨喜些吧。   他这样想着。   他几乎是数着日子,等着、盼着,到了出差那天,当他从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简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救赎。   尽管过去的日子里,他遇到了那么多让他恐惧的幻觉,等他看到“星期一”这三个字时,那所有的恐惧都被瓦解了,变作了噩梦结束时,久违的清醒与愉悦。   如果这事有人问他,到底是因为星期一来到了,他就可以出差,并有时间去发酒神,寻找解决办法,还是因为他终于可以见到仝阳了,他也说不清楚。   或许两者都有。   星期六和星期天这两天的时间,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加班上,或许是因为他的剩余精力减少了,所以并没有遇到任何灵异事件,这让他感到放松不少。   只是日子过得越平静,他就越感到害怕,因为他不知道,意外会是什么时候来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只是隐隐地在心里期盼着,结束的日子赶快到来。   只要能结束这样的日子,他什么都愿意做。   一边收拾着东西,他一边想着。   草草吃完早饭后,他迅速地来到了定下出发的地方。   几人和公司其他部门的人一起乘坐大巴,前往他们的目的地,一路上说说笑笑,倒是把闫云书心中的阴霾驱散了不少。   看来人还是需要多多和别人交流,他想着,毕竟是群居动物。   社交在一个人的生活中确实很重要,他有时太拘束了,这样不能融入进同事当中去,有什么麻烦他也没法解决。   或许他需要改变自己。   但当他听到同事说起自己是怎么在一次出差中大放异彩、收获数次艳遇、并引得当地无数女性芳心萌动的时候,他又退缩了。   还是算了吧,这样也挺好的,他打开了手机,开始看自己已经下载好了的电影。   继上次手机进水后,他便换了新的手机,同时,也有些去晦的意思在。   不管怎样,他只要一看到那部手机,就总能有些不好的联想,像是他潜意识里把自己遇到灵异事件的原因归结于它,如果没有它他就不会遇到灵异事件,生活也就平静了似的。   即使他知道这不可能,但他还是有意避免看见它,并在得知那部手机主板烧坏修不如换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名正言顺地换了手机。   “哟,小闫,换手机啦?这手机是新款的吧?”同事从后面探出头来,看样子是聊完了一个话题,正在“贤者时间”中,找不到合适的接上那个话题的词汇,有意找找话说。   生活中总是有人这样,不说话比要了命还让他难受。   “嗯,对,看到它在打折就买了。”闫云书尴尬笑笑,不知道应该怎么接口。   “看看,谁说小年轻不知道省钱,你们看小闫这孩子,就是比我见过的小年轻会过多了。”同事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勉强,却并不在意。   “是啊,小闫长得又俊,条子又正,还会过日子,真是好小伙子,小闫啊,你谈对象了没有啊?”另一个年龄稍微大了些的同事问道,“姐有个侄女,跟你差不多大吧,你要没有对象,去见见面也行啊。”   “哈哈,不用了苗姐,我想先好好工作两年,等我稳定下来了再找对象也不迟啊,”闫云书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尽力搪塞,把好好工作当做挡箭牌,毕竟,他又不能直接说:我不喜欢女人,请给我找男人。   这时候虽说形势不如以前严峻,但还是够呛。   “啧,你看,小闫哪,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这‘成家’两个字为什么放在前头?这意思不就是先成家后立业吗?大丈夫不先安顿好自己的小家,怎么能更好地效力大家?”苗姐苦口婆心地劝道,“我那侄女虽说长相一般,但是人特别用功,年年考证,都考了一堆证来了,她不光用功,还能干,过年来一人都能给全家人做饭,你要是跟她处成了,你可就有福了!要是没成,就到时候再说嘛,我哪天安排你见见她,了解了解,不求你俩有点什么,就光是聊聊天而已嘛!”   “苗姐……”闫云书张口想推辞,却被直接截断了话头。   只见对方眉一竖,眼一瞪,说道:“怎么?不给苗姐个面子?你虽然叫我苗姐,但是姐也不小了,得跟你妈妈差不多大,有的经验不得不告诉你,这男人的鼎盛时期其实不比女人长,趁现在好好把握机会,以后再后悔就晚了!等你以后后悔了,那会儿跟你门当户对的好姑娘还多吗?”   “好吧。”闫云书推辞不得,只能先口头答应,“等我有时间再说吧。”   “嘿,苗姐还真是热衷说媒,我刚开口夸了小闫手机一句,她就顺杆儿爬起来说媒说到这边了,你看看,苗姐,给咱小闫都吓傻了。”另一位同事连忙出面解救他,“小闫怎么看着精神头不大好,是不是困了,别总在这摇摇晃晃的车厢里看手机,对眼睛不好,休息休息吧。”   闫云书这才想起自己的电影没有暂停,他拉着进度条往后退了些许,想了想,把耳机拿出来了,转头冲同事笑笑,说:“张哥你要是困了就直说嘛,怎么还说我困了呢,你睡就是,我戴上耳机总不会吵到你了吧。”   那人一乐,贫了两句,识趣地转身向后,继续高谈阔论起来了。   刚刚因他而起的一系列谈话也终于走到了结束点,周围人的说话声也被耳机堵住了,不再能钻进他的耳朵里去,留给他一块静谧的空间,   他靠着窗,看着外面的景色,虽然戴着耳机放着电影,也不能再吸引他一分注意力,他因刚才的谈话想到了他的母亲。   他母亲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那似乎是出于一位普通母亲对她孩子的关爱,但又好像带着些对于别的东西的恐惧。   究竟是什么呢?   闫母是不是知道他的性向了?还是说,仅仅是有所猜测,并没有得到证实?   他心中一跳,不由得想到了他以后再和仝阳一起回到家里的时候应该怎么应对。   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任何能完美解决的办法,甚至还在他的推演下得出了他和父母间的关系再次闹僵的结局。   他在面对这样的沟通问题时,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面对父母的不是他,而是云端或者仝阳,是他俩之中的任意一个,都不会像他这样不知所措。   因为云端的父母实在是宽容得不像话,即使孩子被他们发现了这样异常的端倪,也一定会温柔以待,和闫父闫母是截然不同的两样。   而仝阳呢,他虽然没有见过仝阳的父母,但是,能够教出这样的孩子的父母,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也都会以理服人吧。   更何况仝阳在这方面那么擅长,对方那么优秀,在每一个行业都能干得很好,简直不像个真人,这样的儿子,即使让父母失望了,父母也一定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   “唉。”他叹了口气,不再出神,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机的屏幕,上面的故事情节演到了男主出轨被发现,女主以死相逼,逼着对方在自己和小三两个中选一个。   为什么最近的电影都那么狗血呢?   他感到无聊和下意识的抵触,忍不住暂停了电影,摘下耳机,退出并删除了这部电影。   心中不由得蹦出来一句话:“或许因为偷窥别人的家长里短是人类的天性。”   这句话正是对他刚刚想到的那句话的回答。   他笑了笑,的确如此。 第41章 来之不易   闫云书本来和仝阳约好了,下车之后两人一起去逛一逛,顺便买点东西,谁知,他们刚下车就接到通知要去开会。   他只好打电话给对方,很抱歉地通知对方这个消息:“我也不想的,谁知道他这个通知这么突然,给我搞了个措手不及。”   仝阳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和温柔,轻轻地笑了笑说:“没事的,我在这边等着你也行,回头我带你去我现在住的地方,我们俩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尤其是现在,他们两个人现在共同用着仝阳的一个石符,不能离太远,怕没作用。   “我来的时候带着了我那块石头,等到我这边工作忙完了,我们就立刻去发鸠山把东西调理好。”闫云书说道,听到了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边应着,一边说:“不说了,那边已经在催了,我先走了。”   仝阳刚说完一个好字,电话便被匆匆挂断了。   两人一直到晚上才见面。   当闫云书下班时,从公司里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靠在车上等着他的仝阳。   他的脸上禁不住泛起了一抹笑容,连眼睛都发亮,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驱走了一天的疲累。   “等了多久啊?你不用来那么早的。”他刚走了两步就被仝阳敏锐的发现了,他看着那双定定地看着他的眼,语调便情不自禁地放软了。   “还行吧,也不是很久,我刚刚站在这里看了会儿新闻,没感觉到时间怎么变,好像是刚打开手机你就出来了。”仝阳把手机放回兜里,同样的,脸上泛起一抹笑容,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   两人分开了一星期,却好像什么都没变一样。   “今天他们请吃饭,所以说我走的晚了些,我今天看了,这边这个分公司里面有食堂,食堂里的伙食我看着还不错,以后就不用麻烦你每天着急忙慌的做饭了。”闫云书说着上了车,虽然食堂里的伙食比不上仝阳的手艺,但他有一些心疼对方,每天除了要忙活工作上的事情之外,还要忙着做两个人的饭,如果可以让他委屈一下自己去吃公司食堂的饭,而减轻对方的负担,他是非常愿意的。   “怎么就麻烦了呢?我每天不光是做你的饭还做我的啊,不过既然你想吃食堂,那也好,吃两天就行了,你们这边食堂油盐比较大,菜吃多了容易长胖,也容易掉头发。”仝阳说着,不知他看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身体下意识的向闫云书那边的车窗倾过去,凑近了看那边的某个东西。   这样的姿势导致他和副驾驶上的人身体上不免有些接触,况且现在正是大夏天,两人都穿得很少,这会儿,车里的空调温度还没有上来,接触到的地方便黏腻地出了些汗。   这些汗液不但没有蒸发,带走闫云书身上莫名其妙泛起来的火气,反而让那种若有若无接触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显。   他忍不住向后靠了靠,迫使身体紧贴座椅,心里紧张得不行,手心里也被出的汗浸湿了,为了掩饰尴尬,他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或许是我看错了。”仝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把身体收了回来做回椅子上,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又或是他刚刚意识到这件事,他转头抱歉地对副驾驶上的人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刚刚太出神了,忘记了你还坐在椅子上。”   闫云书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这个话题,他只能摇了摇头说:“没事。”   在尴尬的气氛即将在车中蔓延时,他没话找话道:“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   说完他便听到旁边一声轻笑,伴随着这笑声响起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一句怎样的蠢话,他在上车的时候就说了,今天公司的人已经请过吃饭了,所以他才会来这么晚,现在又问今天晚上吃什么,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你今天在公司里没吃饱吗?哦,也对,在公司那种酒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谁能安心吃好一顿饭呢,都是借着酒桌谈生意的——我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氛围,想不到你也跟我一样,既然你没吃饱,那我就带你随便吃一点什么吧,大晚上的也不需要吃太多东西,回头吃多了会顶胃,明天早上起来要难受的。”仝阳没有取笑对方,也没有戳破对方认为话找话的行为,他只是顺着坡下来,还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这种温柔和体贴或许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却是闫云书怎么也学不会的,人或许总是会被另一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个体吸引,所以他才会只是听着对方温柔的语调,便不争气地脸红起来。   他听着对方的声音,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左边的侧脸,轻轻地说了一句:“好。”   “怎么了?不舒服吗?”仝阳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有些疑惑似的问道,   幸好他现在专注着开车,只是时不时往旁边瞟一眼,没有盯紧旁边。所以闫云书才能尽量保持着镇定说:“有点热,这边的天气和我们那边不太一样,温度貌似比那边高一些。”   仝阳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茬。   闫云书也没有再开口,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不断后车的树影,心里一片平静,这是他以前从未感受到过的宁静于祥和。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驱车离开,开了大约十多分钟,便到达了他们这次住宿的地点。   “你不住在你那个客户家里吗?”闫云书问道,“我记得你上次说那个客户包吃包住来着。”   “我嫌他家里拘得慌,就搬出来住了,他也没怎么拦我,肯定是我在他家里,他也会觉得不太自在吧。”仝阳解释,“况且,我们俩一起出来住比较好吧,你要是在陌生人家住,你也会感觉到不自在的。”   闫云书点点头, 抬头看了看这样高大辉煌的酒店,突然想到一个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问题:他还不知道同样定的房间到底是双人间还是单人间呢,如果是双人间,那么他们就是两人共处一室,如果是单人间,隔得太远,石符会不会不起效果?   “现在虽然是旅游淡季,但是近几天好像有一个学校的考察团来住,所以房间几乎都满了,我只能订得到一间双人间了,还是需要你委屈一下,和我这么凑合着住几天啊。”仝阳边走边说。   居然真的是他们两个人住在一间房里。   闫云书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之后,紧张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可怎么好?接下来的两星期里,他都要和对方一起住,一起生活,万一在这紧密接触的这么些天里,他被对方看出来点什么可怎么办?   他十分清楚,仝阳是个非常细心的人,所以这样他隐藏住自己真实想法的机会才更加渺茫。   如果被对方知道了,而且对方对他还没有这样的心思的话,岂不是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对方和他一样性取向都是男性,这倒是减轻了闫云书心理上的一部分负担,因为他已经清楚对方万一知道他的心思之后,不会对他抱有偏见,但这一点并不能让他现在好受的更多一些。   一想到这两件事情,他就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喜还是忧。   唉,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万一对方没察觉到这一点呢?他怀着侥幸心理想着。   虽然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他却还是抵抗不了和对方同住的诱惑。   他忍不住在内心唾弃自己,明知道自己喜欢人家,还要跟人家一个房间住,甚至还因为这件事情感到窃喜,这不是在心底里期盼着发生点什么事情的节奏吗。   他为自己寻找着理由,这间酒店已经客满了,只能订得到这一间房间了,而且定下的还是双人间,又不是大床房,要想发生点什么事也不是很容易。   再说他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既然他对对方有想法,那么,有所期盼,有所行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于是在他不断的自我安慰和心理调整下,带着自己的行李箱来到了这个要和对方一起生活半个月之久的地方。   他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忍不住想,半个月之后他走的时候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但,眼下,他只需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对方共处一室的几天就好了。   后面跟着手里拿着房卡的仝阳,在青年看不到的地方,这个长相俊美的男人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迅速而发自内心地轻轻笑了一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是和闫云书平时认识的那个他不一样的神色。   “你先洗个澡吧,今天坐了一天车又应酬了那么久,肯定累了,洗个澡,放松一下精神也挺好的。”仝阳顺手接过了青年手中的行李箱,把它放在玄关处的鞋柜旁边,一个不会容易碰到人的地方。   查无此人 第42章 不太好吧   闫云书和仝阳已经住在一起,他身上的石符就变得可有可无。   洗澡的时候,他看着胸口挂着的这东西,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它取下来。   老石确实说了让他不要把它摘下,但这东西现在对他产生的影响已经大于它带给他的利益了——想想一个月之前,他在没有戴着这东西的时候所遇见的灵异事件频率还没有现在高。   摘下来,还是不摘?   万一没什么事呢?   万一,他摘下来它,会比戴着它更好呢?   他们现在还没有去发鸠山问老石,对这东西的价值还处在老石对他说的最后那些话上,如果对方当时没有料到这东西会碎裂,没有告诉他当它出现裂痕时应该怎么做。   对方说的如无必要,不要摘下来它,那什么时候是那个“必要时机”?万一等到他到了发鸠山那里时已经晚了怎么办?   他这样想着,怀着侥幸心理,手指慢慢上滑,摸到胸口,那个小小的石头。   要不要,把它摘下来?   摘下来不会有问题的。   没事的。   他心一横,眼一闭,抬手把它取下来了。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水声和他略有急促的呼吸声。   他的心“砰砰”直跳,咚咚的,每一下都像是砸在自己的耳边,冲得脑子哄哄响。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闭着眼感受着,感觉到热水从头顶落下,打在他的头皮上,肩膀上,划过身体,从指尖落到地上。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睁开眼,看着没有发生丝毫变化的浴室,试探着看了看左右,什么东西都没有多,什么东西都没有少,他慢慢后退,直到身体接触到冰凉的墙壁,被冻得一个哆嗦,猛地转头,向后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和他戴着这石头时一样。   他终于放心了。   原来不戴这个石头也可以,什么都不会发生变化——除了他不在仝阳身边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明天的时候会不会遇见什么,但他已经从心底对这石头产生了不信任感。   他迅速洗完了澡,出去时,把那黑色的石头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洗完了?”仝阳正在收拾东西,见他出来,对他笑笑。   “我把它摘下来了。”闫云书从口袋里拿出那石头,说,“我觉得不戴它也行,你都不知道,我戴着这东西的时候,它都跟没用似的,我还是不住地遇见灵异事件,现在我不戴着它,也没感觉有什么事发生。”   他解释着,像是害怕被对方误解似的。   仝阳并没有在意,只是愣了一下,脸上挂着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说:“你觉得好就行,我只不过是怕你不戴着这石头会出事,但我转念一想,你既然戴着它也会遇到灵异事件,不戴着它也会,那它的存在就无所谓了,不是吗?这个时候,戴不戴都没有什么意义,取下来还能让你方便些。”   闫云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脖子,那个地方是石头之前卧着的地方,说:“这个东西趴在这久了,现在突然把它取下来,还真有点不太习惯,不过确实方便了很多,不必总拨拉它了。”   仝阳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笑,说:“你方便就行了。”   闫云书把他脖子上的石头摘下来的这个晚上,他的梦境就回来了。   他梦见自己身体上压着一个极重的东西,像是个人,他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无法脱离对方的压制,当他看到对方的面容时,他愣住了,只见,这人长着一张和仝阳一样的脸。   这感觉太过诡异,导致他醒过来的时候还久久回不过神来,眼睛一闭,眼前出现的都是那张脸。   以至于他早上的时候都不敢与仝阳对视,生怕看见对方再回忆起梦中的那一幕。   这梦说来诡异,如果说它仅仅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因为他对仝阳的过分肖想而做出的春梦,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梦境最后对方见他睁眼看清了相貌后露出的一笑,让他不免有些在意。   那笑容说不上和煦,更谈不上美丽,也不符合仝阳在平时日常生活中的温柔形象,如果硬要形容,不如说,那笑容中含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与疯狂,导致他在看清那张脸上的表情后,就从梦中惊醒了。   那表情实在恐怖,和仝阳平时里的样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仅仅只是一个表情,居然让他产生了一种躲避的心理。   不,那一定不是仝阳真正的样子,仝阳这个人体贴又温柔,还总是笑着跟他说话,绝对是不会做出这副模样的,但他的心里却又有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那或许就是对方本来的面目。   他用了“面目”这个词,仿佛已经认定对方怀有秘密,但他反过头来一想,谁又能没有秘密呢?   他自己也不能做到完完全全地向所有人敞开心扉,连对着仝阳都不能。   只是他依然感觉到有些发怵,他甚至有些害怕仝阳了。   他的这种异常很快就被仝阳发现了,毕竟对方是那么敏锐聪明的一个人。   仝阳在晚上的时候突然问他:“云书,你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啊?”   闫云书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手突然一抖,他把手里正在拿着的衣服轻轻放在床上,尽力保持着面部表情的自然,做完这一切后,他再抬眼看向对方说:“怎么会这样问?”   “也没什么,只是感觉你这两天好像怪怪的,不怎么爱和我亲近了,是不是我有些地方惹你生气了?”仝阳问道,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仿佛他真的疑惑,“我的年龄应该比你的年龄稍微大一些,按理说你得喊我声哥,虽说咱们现在不论这个,但是好歹我比你大,有什么事情可能会比你有经验一些,你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大可以告诉我一声,我要是知道点什么,一定会告诉你,要是没听说过,还能帮你打听打听。”   他说着顿了一顿,看起来像是有些伤感似的,这种感觉在他的脸上一点也不违和,让闫云书看得心里一慌。   “仝哥,我没……”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仝阳打断了:“云书,我说这话不是想埋怨你,我只是想跟你说,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只要你想找人倾诉,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保密,而且我永远不会嘲笑你,我看你这两天好像一直在疏远我,躲避我,我以为……”   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完美的、毫无瑕疵的哀伤,让任何看着那张脸的人都无法从中挑出一点毛病来。   闫云书是一个心软的人,而心软的人最容易被别人脸上稍微带着一些忧伤的表情打动,一旦对方对于其带着一丝丝难过,他就会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比如现在,他一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就有一些慌神,心中的负罪感凶猛地占据了他的整个心脏,让他很不好受,连忙说道:“仝阳哥,你不要这样,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我只是昨天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有点被影响到了而已。”   那张美丽但暗含着些忧郁的脸庞转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真的吗?”   闫云书保证道:“是真的。”   仝阳似乎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没什么事,你不必自责,我只是经历过太多这样,但是有点儿忐忑罢了,毕竟你和我的其他朋友不一样。”   究竟是哪点不一样?闫云书几乎下意识就要问出来了,但他把持住了自己,没有立刻问出口,只是矜持点头,笑了笑说:“我还挺荣幸的。”   那天晚上的梦终究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是不是真实的还未可知,如果他只是因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就疏远了这样一个真心对他的人,那可真的是得不偿失。   况且他这些天并不是真的打算疏远仝阳,只是每每一看到对方的面容,他就会想到梦境里那个可怕的样子,那个样子像是对方要把他吃了似的,心里就会有些下意识地害怕,所做出的行动也仅仅是避开对方的眼睛,并没有什么过激举动,没想到就算这样对方也能发现。   但是,梦境——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并不是真的仝阳,也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露出过那样的表情,所以说他完全可以放心,想想仝阳这个人在他的生活中给予他的诸多帮助,和向他伸出的诸多援手,他便有些羞愧了。   对方对他真心相待,但他却只是因为一个梦里不知真假的内容就下意识的排斥对方,这不是寒人家的心吗?   “好了,你不用再自责了。”仝阳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想的东西,轻声安慰道,“你不是说做了噩梦吗?把那个梦说出来给我听听,好吗?好歹也是跟我有关的东西,我多少有点好奇。”   既然闫云书心里的坎儿已经过去了,他也就不再排斥和对方的交谈,他想了想便说道:“我梦见仝阳哥……”   刚说出去六个字,他就下意识地住了嘴,有些忐忑的看了看对方。   这么直接说,不太好吧。 第43章 工作状态   虽然这个梦并不是春梦,也没有涉及到任何少儿不宜的内容,但是如果让他亲口说出这种“我梦见了你趴在我身上对着我笑”这种话,实在是太过羞耻。   尽管他梦见了内容并不是这个意思,但……   闫云书抬眼看了看仝阳,刚抬起头,却发现恰好与对方对视,对方的眼神落在他眼里显得是那样的温柔认真,这个发现让他忍不住愣了一下,脸上便淡淡地飘起了两朵红晕。   “怎么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而且还是跟我有关的,不会是你做了有关我的春梦吧?”仝阳开着玩笑看起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没有没有,不是那样的……”闫云书下意识解释起来,他想说自己梦见的是什么,可还没说出口,他就觉得,不能按照他想的那样去描述,他斟酌着,努力保持自己叙述的严谨性,说道:“我梦见了鬼压床,怎么都动不了,直到我睁开眼看那个压住我的东西的时候,发现那个东西长着和你一样的脸。”   仝阳若有所思,他用食指摩挲着下巴,复述道:“你梦见了跟我一样的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闫云书一愣,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压在他身上”这件事上,一听到这样不符合他预料的问题,他有点懵,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回想着,说:“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是最近吧,好像只有那一次。”   只是他摘下石头当晚做了这种梦,平时的时候,包括难得的没有遇见灵异事件的这几天里,他没有再在恐怖的场面中见过仝阳这张脸。   但他不明白对方这样问的意图,于是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想听听对方的分析。   “我在想,你梦境里这些鬼的长相,是不是会根据你日常生活中经常接触的人改变,你看,你在过去的时候,每次做梦,或者说,遇到灵异事件,看见的鬼脸都是云端的脸,对吧,但——对了,除了这次,你还有没有再遇到什么东西?”仝阳问。   “没有,我这几天摘下了石符,又跟你经常接触,没有再在白天的时候碰到那些东西了。”闫云书说着,从桌子上拿起那枚石符,放在手心里看。   “这样啊,这么说,我怀疑那些鬼其实不长那样,你看到的脸,可能不长在他们脸上,而是你心里认为他们长那个样子,你把常见的脸安在了他们身上。”仝阳说着,顿了顿,“这样会造成你对身边的人产生恐惧心理,所以你会在生活中下意识地排斥我,因为你看到我的脸的时候会产生畏惧,我猜想,你潜意识里或许把我和某些负面情绪联系起来了,所以才会在那些东西上看到我的脸。”   闫云书莫名有些紧张,他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放下了石符,抓住了旁边的扶手。   下一刻,他听到了对方清晰的声音:“云书,我是不是在哪里让你不舒服了?或者说,你实际上有点讨厌我?”   闫云书心里一惊,猛地站起来,矢口否认道:“没有!”   对方显然被他这副状态吓了一跳,连忙笑着过来拉他,说:“没事的云书,哥知道你没有,我只是问问,快坐下,别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闫云书有些惊慌地看着他,随着对方的力道顺势坐回到位置上去,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了,又觉得自己那副样子,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踩到了痛脚一样,忙拉住仝阳的手,连连否认道:“仝阳哥,我真的没有讨厌你,真的,我真没有,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我真的没有讨厌你的心思。”   仝阳估计也看出了他这一句话引出了多么大的乱子,在青年的心里溅起了多么大的水花,电影对对方说道:“我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啊,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说的。”   他这么一说,青年的脸色变得稍微好了起来,神态也逐渐放松,浑身也不再那么僵硬了。   “看来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就那么随意地跟你说了一句话,就让你起了这么大的反应。”仝阳笑了笑,把一杯水放到对面这人的手里,示意他喝一口,他就这样的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等对方一口一口,把那杯子里的温水喝完,他又继续说:“哥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咱们以后不说这样的话了,我给你道歉。”   闫云书摇了摇头,看样子真的是被吓到了,他放下手里的杯子说:“没事,我太小心眼了,你继续吧。”   “好,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我觉得那些鬼可能并不是长着云端的样子,也不是长着我的脸,他们很有可能是根据你心里认定的面容长的,之前你的朋友突然消失,你心里肯定会恐慌,而且还会每天惦记着,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会下意识的在那些模糊不清的脸上,套上云端的面容,就好像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你下意识的认为我是云端。”仝阳分析道。   “这些灵异事件也好恐怖的,幻觉也好,又或者是梦境也好,通通都没有在大众所认为的现实里出现过,也就是说它们存在于你的脑海中,所以也就更容易被你的精神、被你的情绪所感染。”仝阳说,“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说这些东西可以被你的想法影响的话,那么你是不是可以利用它们,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这已经不是仝阳第一次说出这种话了,他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自己依靠反向控制逐渐摆脱了梦境对他造成的负面影响,后来又通过石符的压制,让他彻底的从那样恐怖的世界里逃离出来。   那一次他说的时候,闫云书对此还没有太多的想法,今天再听,他居然有些心动了。   真的可以吗?这样真的能行吗?   仝阳看出了他的怀疑,笑了说:“你也别觉得这种办法无往不利,这样的法子可是比你那会子想到的自我暗示还要难很多,你看你那次想到了自我暗示,仅仅只是在手上添一条红线而已,你想想你后来做梦的时候,有没有在手上看到红线?”   并没有。   闫云书清楚地记得自己做梦的时候,身体被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压制得很彻底,他只能小幅度的挣扎尽管这种幅度的挣扎在她自身认为已经是最大程度的抗拒了,但那依旧没能让他看得到手腕上的红绳——那是他自我暗示的结果,他并不能通过这样一个看不到他手腕细节的梦来判断他的自我暗示是否成功。   “当时我的身体被他压住了,没办法抬起手腕,只能在原地动弹,没法抬手,自然也就没能看得到手腕上的东西。”他说,“我是不是应该改一改自我暗示的内容?毕竟这一个梦已经告诉我了,我的自我暗示是有漏洞的,如果对方压制住了我的身体或者是控制了我身体的行动,我是没办法通过抬手腕或者转头来看是不是有红绳存在的。”   “还是算了吧,毕竟你这个暗示还没有持续多久,如果冒然的话很容易让你的潜意识受到打乱,万一那个时候出什么事了怎么办?”仝阳摇头,“你得一步一步来,慢慢地去掌控梦里的内容,不要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你先从一个细小的改动开始,我认为你这个红绳就很巧妙,体积不是太大,改动不是很明显又能有效的提醒了自己,只是太容易因为被控制手脚而不能看得到它,这一点,的确让人头疼,应该怎么样才能消除它的弊端呢?”   红绳,是视觉上方便被看到的东西,如果硬要形容它,更像是从闫云书的大脑以身体为幕布投射到手腕上的一个投影,它是虚假的,仅仅出现在他潜意识里察觉到的幻境中,它的状态和云端的面孔是相似的。   如果我们需要把这一个虚拟投影转换为即使不需要视线接触也能感受到的东西,就必须要在它的视觉要素的基础上再增加一个别的要素。   可以是重量,可以是声音。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助你一下,因为我以前就是这样成功的,我觉得这个方法对我来说可行,对你也一样。”仝阳说。   “什么方法?”闫云书讶然,眼睛亮了亮。   “有我来引导你完成这个自我暗示,让它的实施者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仝阳说。   闫云书几乎迫不及待了,他忍不住身体前倾,看向对方问道:“是什么方法?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仝阳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现在吧。”   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踱到闫云书面前,随着他的每一步踏下他脸上的表情就凝重一分,这个样子的他是闫云书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这是工作状态的仝阳。   作者有话说:   开学期末两头忙,最近更新不太稳定,如果早上八点没有更新就不用等了,感谢大家支持正版!谢谢各位老铁! 第44章 脸色苍白   “你先做好,不要紧张,我跟你说什么你就照着做什么,不要对我有任何防备,你能做得到吗?”仝阳说,“第一次这样做对你来说比较难,但是你知道我看来成功的机会是很大的——如果你能把自己完全交给我……我是说,完全信任我。”   闫云书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突然改换了措辞这一细节,他只是跟随着对方的指示,慢慢地放松身体,往后靠,稳当地坐在这屋子里的阅读椅上。   “来,放松身体,慢慢的放松你的呼吸,调整你的呼吸频率,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保持在一个让你舒适的幅度上,好,不错,你做得很好,现在轻轻闭上你的眼睛,跟着我的指示,来进一步调整你的呼吸,吸气,呼气……”仝阳的语气中带着鼓励。   这种温柔的声线让闫云书很舒服,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你整个人处于一个非常放松,但又不至于睡着的状态里,做的很好,我知道你是最棒的,乖孩子,好样的,”仝阳鼓励着他,“好的,现在你开始想象自己站在一个空间里,你的脚可以接触到踏实的地面,你的手可以触碰到周围的东西,告诉我,现在你身属于哪里?”   “我,我在,一片,墓地?”闫云书发现了这一件事,有一瞬间的惊慌,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体也忍不住的变得稍微僵硬了起来。   仝阳安抚着:“没事,没事,调整呼吸,吸气,呼气,好,很不错,现在你看看,你的手腕上,有什么东西?”   “有一根红绳。”闫云书回答道,他的精神因为这根红绳而慢慢稳定了下来,“我的手腕上有一根红绳。”   “好的,我知道了,现在你手腕上有一根红绳,现在你可以抬起头来注视你所处的这一环境了吧,现在,你看看你旁边是什么东西?”仝阳引导着,轻声慢语,他的表情中除了一贯戴在脸上的温柔之外,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一闪而过,不能被人轻易察觉。   “好像是一个人的墓,我看看这个人,他叫……”闫云书突然浑身紧绷气息不稳,连连挣动,“我手腕上有红绳,我没事的。”   他极力安慰着自己,可是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冷静起来。   “你还行吗?云舒还可以吗?要不然我们结束吧。”仝阳关切道,“你还好吗?”   “我可以,我可以的,仝阳哥,我刚刚只是有些害怕,你等着,我这就去看那个路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我刚刚只是在害怕这座墓而已。”闫云书挣扎着去看那座他想象中的墓,“这个墓的主人名字叫——”   他突然顿了顿,浑身猛地一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唰”一下睁开了眼,伴着那双眼睛睁开的一瞬,他的额上便迅速分泌出晶莹的汗滴。   他的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双手不住地在空中摸索着,眼睛没有焦距,光是散的,像是害怕极了。   仝阳抬手握住了那两只在空中摆动如筛糠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揽住青年,让这人孩子一样靠在他怀里,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告诉哥,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闫云书没有说话,只是浑身发颤,恐惧地窝在仝阳的怀抱里,打着摆子,他在这样大热的天、舒适的空调房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没事了,没事了,哥不问你了,睡觉吧,我们睡觉吧,哥陪着你呢,不害怕,咱们不害怕那个。”仝阳像是哄着一个奶孩一样哄着青年,用他那温柔得好似沁蜜的嗓子安抚着这个人,“那都是假的,都是我们想象出来的,不是真的不用害怕,好吗?云书,我们睡觉吧。”   哪知,闫云书听着这句话,本来已经开始慢慢平息的身体又开始发起抖来。   这并不怪他,任何一个被精神折磨了这么久的普通人,在体会到了久违的安稳时,再次看到一个令他恐惧的场面时,都会像他这样崩溃的,他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他紧紧抓着仝阳的前襟,任由自己脸上的汗浸湿了那块衣服,低声重复着一句话:“是我,那是我……不可能!”   仝阳有些诧异,下意识问道:“什么不可能?嗯?别想了,好吗?云书。”   闫云书的身体抖动更剧烈了。   “你怎么了?你、你是对自己的名字起来的这么大的反应,是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吗?”仝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人在听到某些字眼时身体的抖动幅度变化。   “是我,是我、不,不是的,不可能!”闫云书使劲一扯,一下就给那件脆弱的衬衫扯出了啪一声,这声音像是在他敏感的精神上划出来一道刀痕,刺得他一颤,竟然这样慢慢平静了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仝阳感受到怀里的人情绪渐渐平和,这才轻声问道:“还好吗?”   闫云书点点头,说道:“我没事了,仝阳哥,你别担心。”   “那,你穿着这身热不热?难受不难受?要不要去换了?”仝阳避免提及刚刚发生的事,想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你看你,都给我衣服扯坏了,你要怎么赔我才好?”   他故意开着玩笑,想让对方好受一点,不要再想着这种事情。   但他却没想到,青年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摇了摇头,脸上有股子轴劲,还真有点不屈不挠的样子。   “哥,我没事,”闫云书说,“我是真的没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直到他确定自己,可以把他的所见所闻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告诉对方,他才开口道:“哥,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刚刚看见了什么,我这就告诉你。”   他按照仝阳的说法,慢慢的沉下心,放松自己,进入到了他想象的世界之后,确定了自己手腕上是有红绳的,他的心理暗示是有效的之后,便开始打量周围的世界,这里是一片坟堆,和普通的那种有规划的墓地不同,这里的坟包有的紧挨着,有的却分散地排布在边上,这个样子像是他以前在闫家村生活时,见到的村里的墓地,坟包之所以星星点点、星罗棋布地排列在村口,是因为每家每户逝者的死亡时间不同,寻找的风水先生也不一样,各家客户被告知且正好处在他们被分到手的土地上的风水宝地的位置也不一样。   在这众多分包中,他面前这个则率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原因有三,其一便是因为这分包刚好出现在他面前,他最先注意到它,其二,则是这坟包很小,也很新,像是刚刚立起来的,第三,是因为这坟包上虽然泥土湿润,但墓碑却模糊,隐隐透着不祥。   他看着那有些模糊的字体,忍不住想要靠近,把上面的东西看个清楚,可当他真正看清上面写的什么的时候,他却惊吓到直接醒来。   “那个墓碑上面,写着:奠吾爱子,闫云书。”他声音颤抖,却依然坚强地说完了自己看到的东西。   这墓碑上的内容确实诡异,对现在精神几近崩溃的闫云书来说更是一个足以将他唤醒的惊雷。   仝阳也沉默了,他说不清青年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场面——这种事情的蹊跷程度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他沉吟着,思索着,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墓碑上一般不是都有照片的吗?或许是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呢?”   这话让闫云书停止了颤抖,他安慰自己:或许真是这样,那就是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这也值得他大惊小怪吗?   他试图让自己对这件事情感到滑稽与幽默,但他失败了,因为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那就是你,那就是你这个人。   这正是他活的这二十多年来最滑稽的一年,他在这一年里先是知道了他朋友已经死了,现在,他又得接受他自己的死讯。   这真是,可笑,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疲惫而无力,面色苍白得像是脸一不小心贴着了刚擦好白灰的墙。   “我真的死了吗?仝阳哥,你告诉我不是的。”他近乎祈求地看着搂着他的人。   他自己是否活着,竟然需要让别人来证明,这是一件可笑又荒诞的事。   仝阳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似忧伤似可悲的光,摸了摸青年的头,说:“你当然还活着。”   比干会因农妇叫破了“人无心必死”的真相而死,那是因为他本身就仅仅依靠这口气吊着,他本来就死了。   死人会这样,活人不会。   一个坚信自己存在的人不会怀疑自己,当他开始怀疑自身存在与否的时候,他的情况就开始变得不能更糟了。   闫云书没有看明白对方眼睛里的情绪代表的含义,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像在认同,说:“我还活着。”   他的脸色比之前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要苍白。 第45章 又回闫村   他还活着,闫云书想着,他应该对这本就是事实的事情十分确定的,但他没有,他只是求助地看着仝阳,渴求着从对方那里施舍过来的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像个在沙漠里即将渴死的人,卑微而可怜地向运水车祈求着一口救命的水。   索性仝阳并没有觉得他怪异,只是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像是母亲哄孩子一样安抚着他,轻声说着:“睡吧睡吧,不要再想这些了,睡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睡着了之后,真的什么都会没有吗?   他似懂非懂,抓着对方的衣襟,慢慢地沉入了梦乡,万事不知。   仝阳在这人睡着之后也没有放开,只是静静地搂着、看着,用那带着审视的目光,一遍一遍,从头发丝一直到脖子根,他看得认真极了,像是这张脸有什么魔力似的,吸引住他的视线,让他久久不能自拔。   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些什么,但是却没有让这声音传播到空气里,只是把他想说的那句话深深地埋在心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想要表达什么。   他动作轻柔地把手从对方的脖子后面抽出来,轻轻摇了摇,感到了一阵酸胀。   这是他多少年没有体会到的感觉了,他想着,已经多少年没有人再枕过他的手臂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摇晃着手臂,一边看着这青年恬静的睡颜,黝黑深邃的眼眸里翻滚着墨色的情绪,那是一种没有人能看得懂的情绪,像是带着悲伤,又像是带着迷醉。   那表情使他看起来像是这茫茫世界里唯一清醒的人,但他却正因为这份清醒而感到绝望。   他放纵自己倒在床上,疲累与困顿抓住了他,拖着他就要往黑暗里坠落,在即将沉睡的瞬间,他伸手掐住了自己的大腿,疼痛的刺激惊醒了他,制止他堕入夜中。   彻底清醒下来后,他的手便松开了大腿上的那块软肉,那个地方明天大概会发青了——他对自己一向能下得去手。   他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样躺着,听着没有关紧的窗户吹来的风声和这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那是闫云书安稳睡着的呼吸声。   他恨这个声音,又爱极了这个声音。   仝阳慢慢抬起了手,去触碰脸颊上方约零点一二五立方米的空气,仿佛那里漂浮着温柔凝视世界的幽灵。   他张了张嘴,口型约莫是:“妈妈。”   没有任何声音被发出,而做出这个口型的人在那刹那便让泪水铺满了整个脸。   他没有说出任何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哭泣都是安静的。   只是这样安静的哭泣里埋藏了多大的悲伤,又掩盖了多么沉重的苦痛,只有这个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的人能知道了。   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也没有人能够安抚此刻的他,他只有用无声的呼唤喊着给予他生命的、给予他生命的、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幻想那温暖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像是他刚刚对闫云书做的那样——安抚着他的情绪。   人在感到不能忍受的时候,最痛苦的时候,往往第一想到的便是那个在他小时候就满足了他生存欲望的人,救赎他脱离痛苦的人,给予了他成长中所有快乐的人,这人一定是养大了他、在他一岁以前的生活中一直陪伴着他的那个人。   而这个人,一般会是妈妈。   妈妈在一个人的成长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重要到当一个人感到痛苦不安时最先想到的是她的安抚,重要到只需叫出专属她的称谓就能抚慰自己内心激荡的不安,她在所有的孩子不安时是比神更伟大的存在,冲破所有迷雾,光明所有的不光明。   眼睛不是泉眼,不会持续地流出眼泪,那些在他看来象征着软弱的泪水只流淌了不到一分钟,便干涸了,而仝阳的情绪也在此时归入了平静,甚至比他平时的状态还要稳定,像一个不会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冷漠、孤高,这种冷漠的表情并不常在他的脸上端坐。   他似乎更适应那温柔的微笑浮在脸上的感觉,那让他感到安全。   那张俊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哭泣引起的红肿,再没有了一丝他曾哭泣过的痕迹,这时,即使闫云书醒来,他也不会知道,这个刚刚安慰着他的人,在两分钟前也露出过那样的软弱模样。   仝阳沉默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换了一件新的衣服,当他再一次坐回到床上时,想了想,又起了身,把旁边床上这人的衣服给剥掉,从这人的行李箱里随便扯了一件出来,给人套上了。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便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翻到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闫云书对此毫无知觉。   .   或许是因为白天经常可以有机会和仝阳接触,和对方身上那没完好无损的石符接触,闫云书的这一段工作时间过得十分轻松,除了有时会做一些意味不明的梦之外,他的生活算得上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太轻松的日常生活和繁琐的工作任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常常让他在上了一整天的班后,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像是往外跑了五千米。   他有时会感到庆幸,幸好自己这一趟出差,没有再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不然这可真是在他本来就疲惫的精神状态上雪上加霜。   但他这么疲惫,计划好的心理暗示的训练也只能被搁置,无法再往前进一步,而且闫云书心中总是对于那第一次的不利耿耿于怀,有些抵触。   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任务的压榨下,他们此次的出差目标被提前达成了,除了一些需要签字的文件还在等着他们之外,基本上已经处于半放假的状态。   既然他的工作已经不再繁重,不需要时时候命,他便兴起了几分回家看看的心思。   他家离这里比发鸠山离这里更近——他也不敢在领导没发话的时候乱跑到别的地方去,总归是拉不下那个脸来去求,但回一趟老家还是可以被理解的,所以,他这假批得很快。   当天上午拿到了假条,俩人就退了房,开车去往闫家村。   这次,无论仝阳说什么,闫云书都拦住了人,不让他再买东西,只要一提,就用一句:“我家就是你家,进自己家门还要客气吗?”堵住人的嘴。   仝阳也看出了他的好意,便也不再推辞。   这次他们回家,闫母倒没有再给仝阳多大的难堪,只是在饭桌上频频催婚。   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压得有点让闫云书透不过气来,他没敢多说话,还拉着仝阳不让他回话,总算是把这么一关给过了。   刚吃完饭,他就用要出门看看以前的熟人的借口逃似的冲出了家门,手里还紧攥着仝阳的手,狼狈得不像出门去转转,倒像私奔。   终于,两人逃到了一个巷口,远离了严母的唠叨声,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妈妈真是个细心的人。”仝阳感叹了一句,“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说的事刚刚吃饭的时候闫母自豪提及的事:她儿子三岁的时候就会把《三字经》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背会了,还凭借这个成为了幼儿园中最早找到“女朋友”的小朋友。   闫云书脸上发烫,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他骄傲的事情,他当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大人干什么他干什么,看到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处对象他也就跟着学,没有那么多想法。   “哎,云书,你小时候那个女朋友后来怎么样了?跟你上了同一个小学没有?”仝阳见他窘迫,更觉得好笑,继续开着玩笑。   “仝阳哥你别说了好不好……”闫云书羞涩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了,整个脸都是红彤彤的,赛那熟透了的洋柿子,又红又烫,快要变个烙铁了。   “哎,你那小女朋友漂亮不漂亮,能被小时候的你看上的小姑娘,一定长得特别水灵,怎么样?跟哥说说呗,搞不好哥还能看得出你喜欢哪一类的,给你牵个线什么的。”仝阳看着这人通红的脸,喜欢极了,越说越来劲。   “什么小女朋友啊,就是个小女生,人家才跟我‘确定关系’两天就被别的男孩子用一袋奶撬走了,根本当不了真的。”闫云书无奈又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也觉得自己小时候干的事情蠢透了,没脸说。   “那也真是厉害了,你毕竟是第一个找女朋友的小朋友,别的小孩那都是跟你学走的,不算。”他说着,又笑起来。   闫云书对自己小时候干的一些事情感到难以回顾,但他的确喜欢看仝阳在听到这些东西时露出的真心的笑容,所以,即使他羞涩、没脸,他也依然尽自己可能地把童年的一些事情挑挑拣拣地讲给对方听,只求看见那俊朗阳光的笑。   “嘿!小云儿!是你不?老舅好些年么见着你啦!”他俩正说着话,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惊喜的男声,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亲切地扑过来,搂住了闫云书的脖子。 第46章 悲切泣声   来人是一位老汉,穿着洗得透光的白色背心和泛白起皱的蓝色大裤衩,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十分高兴似的在那一边搂着闫云书,一边忽闪忽闪地扇风。   闫云书不认识他,但能从这人的口气中辨别出这人是认识他的,于是他只能跟着对方的称呼走,喊了声:“老舅。”   这位自称“老舅”的老汉露出了笑容,嘴巴咧着,露出发黄的牙齿和粉红的牙床,他用力拍着青年的后背,也不顾把这人拍得咳嗽,大笑道:“哈哈哈!好嘛!小云儿也长大了!最近过得咋样儿?能挣多少钱啊?干什么活儿的啊?”   “哈哈……”闫云书只觉得尴尬,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时候你长得可壮咧,咋?现在不能受得住老舅一巴掌拍的了?”老舅笑着,又“啪啪”拍了两下,这回他用了稍微轻一些的力道,没再把手底下的人拍得咳嗽,“你出息啦!是到大城市干活儿的人啦!你看看这衣服就不是便宜的,你看这料子!摸着那叫一个滑溜!”   闫云书有些受不了,他鼻间都是这老汉身上的汗气和烟味,熏得他忍不住皱眉,他有些窘迫,求助地看了看仝阳,却发现对方在偷偷地笑,还为了不被发现特意躲远了一些。   他禁不住开口,说:“老舅,您住这边?”   “对咧,我住这儿,就这儿。”老汉热情地指着巷子里面的一户人家,边指边喊:“老婆子!小云儿回来咯!你来看一哈嘛!快做饭,咱们拉他喝一壶好的!”   “老舅,别!我吃过了!我不吃了!”闫云书连连推辞,但他瘦弱的身体哪里禁得住这样一个庄稼汉的拉扯,几乎被拖着往里走,“我不吃了老舅!我刚吃饱回来!”   “老东西,你看你给人孩子拉得,都冒汗了,你下手都不能轻一点吗?”从刚刚老汉指着的门户里风风火火地跑出来一位老太太,她一见老汉拉扯着闫云书,急得立刻跑过来,但她却没有帮着闫云书脱离那双胳膊,反而使了一股柔劲联合老汉一起把他往家带,“走,走,妗子带你吃吃地道的!妗子从小就见你长大的!哟嚯,你看看,人说女大十八变,你这男大也十八变来!”   闫云书实在是没工夫在这一尖利一厚重的两道声音里插进去,只能打断道:“老舅!妗子!我这回来还带着朋友呢!你们这样拉我,他回头都跑走咯!”   他被逼得连方言都说出来了。   老汉和那老太太一愣,齐齐转头:“哪咧?”   但他俩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使,只能看得见个影子在那里,并不能看得真切,只好先放了手。   老汉挠了挠头,向那边打了个招呼:“这孩子,你咋躲那去了,来,来,老舅带恁俩去俺家吃个好的!”   仝阳一见战火烧到他这边了,佯怒瞪了那位把他供出来的人,推辞道:“我就不去了,我在这等等吧!”   闫云书见了这样好用的工具人哪有不加以“利用”的道理?连忙说:“老舅,我朋友不好意思,他说不去,我也就不去了,他这人脸皮子薄,认生。”   老夫妻俩对视一眼,老婆婆便一拍老汉的肩膀,骂道:“你这人拉住人孩子还不撒手了,怎么没看着后边还有一个啊?你看给人孩子热的。”   她脸色又以变,转向闫云书,笑着道:“这大中午的,你俩站外头也热,不如就上妗子家去坐坐,在外头走多热啊。”   说着,她又拉住了他的手,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这边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在,这次用的力道倒是比上次小了许多。   闫云书趁机轻轻推开她的手,苦笑道:“妗子,我来着不是要遛弯儿,我是真有事干,您就别拉我去您家了成吗?”   老婆婆一听,眉毛一竖:“你又来骗妗子!你说你有事儿,那你说说,你有啥事做?说出来了,说不准妗子还能帮你忙。”   老汉也在旁边帮腔:“对嘛,小云儿,你长了老高,也没回来几趟,不来老舅家坐坐,不合适嘛,你要是真有事儿,说出来,老舅跟妗子帮你搞嘛!”   过分的热情在社恐人士面前是折磨,闫云书几乎要疯了,他信口说了一句:“我想来看看小时候的好朋友,找他有点事情说。”   “你的小朋友们啊,这个好像还蛮多,你小时候可喜人,一村子的小小子都跟你蛮好的,村东头的小壮,老康家的康康,还有你邻居家的那个病秧秧……都是你的好朋友,你说的是哪个?”   闫云书听着觉得不太对劲,他小时候明明很不招人待见,怎么在这老汉眼里却成了他的好朋友?   别的人不说,那个住在村东头的小壮经常在他小时候捉弄他,更不可能是他的好朋友了。   他耐不住打断道:“老舅,你记错了吧,我小时候才是那个病秧子。”   “记错了?不能吧……”老汉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犹疑。   “我看你就是记错了嘛,老了还不服输,你看这个孩子虽说也跟竹竿儿似的长长一条,但是他白白净净的,那个……要黑一点。”老太太眼睛一眯,凑近一看,拍着手笑:“你是不是闫老四家的孩子?”   闫云书点点头,说:“对,我是闫海勇的儿子。”   老婆婆笑得腰直不起来。拍着老伴的后背嘲笑他:“你真是老咯,老咯,个孩子的名字都记不得了,不成干了。”   她老伴黢黑的脸上透出点红色,不好意思了,说:“不就是记错了吗,况且他们小小子都长一个样子,我哪能分得清嘛!全村就他们那辈小子多,谁能分得清哪个跟哪个?”   闫云书看他俩很快就把自己抛在脑后,想着要不然就这样走掉,但他转念一想,这两位老人既然能记得住云端小时候的事,那说不定也能知道他俩小时候发生了什么,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老舅,妗子,你俩还记得那家人,上哪去了吗?”他刚刚拉着仝阳跑出来的时候,瞧见那大门紧锁,锁头生锈的样子,知道那边没再住人了,所以想知道那家人去了哪里。   “哪个?哦哦,你说闫老二家?他家早就搬啦!好像是他家小小子没了之后,他俩就不住了,我觉得是那两口子想儿子想得厉害,怕再住这不好受,就搬走了,这两口子感情还蛮好,小子没了都没脸红过。”老汉从怀里掏了颗烟来叼在嘴里,被老伴悄悄拧了一把后,有些心虚,没有再掏出打火机把它点着,只是叼着。   那颗烟像是粘了胶,一上那张嘴就没下来,随着他说话的时候一动一动,挑得闫云书的心也跟着颤。   云端死了,所有人都告诉他,云端死了。   “他家小子,是怎么死的?”闫云书捏住了裤缝,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力让自己显得自然,“我有一年上加强班去了,没在咱们这,没听说过。”   老汉咬了咬烟,品味着,扯了扯老伴,问:“啥子时候?我记不得了,你记得请楚,你说?”   老婆婆咂了咂嘴,回忆着:“好像……十来年了吧?老头儿,你说是不是得有二十年?不对不对,没那么久的样子,应该是在十好几年前,那几个小崽子一起下河游泳,这孩子抽筋了,人家小子以为他搞笑呢——小小子嘛,经常干一些开玩笑的事情,有小孩儿说他当时在表演潜水艇,潜着潜着,就不见了,后来被捞起来的时候,身上都发青了。”   这样的事情是闫云书所不记得的,他对当年的事情一直很模糊,如今再在别人的嘴里听一遍,倒是没有想起来的感觉,反而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问:“他游泳不是最好吗?怎么能抽筋呢?”   他明明记得,云端的游泳技术是所有人里最好的一个。   “哪里是最好?!这小兔崽子别的都好得很,跑步、跳绳、跳远、跳高,他都搞得蛮好,就是这个游泳,他游得还没有你快!你当年那个病殃殃的样子都能游得过他,你想想嘞,那不是自己逞能作大死嘛!”老婆婆唏嘘着,“好好的孩子,非得要逞能干啥子,还要做潜水艇,说得跟顶天一样,毁了还不是毁了?他爹妈可遭了罪了,哭得啊,那都跟要疯了一样!”   老汉听着于心不忍,扯了扯老伴,示意她别说了。   “你扯我干啥子?我还是得说,小云儿啊,你是个好孩子,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你爹妈就你一个金疙瘩,你再怎么上大城市了,当了官了,都不要拿你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哈,你要是出了么事了,你妈妈是最心疼你的!”老婆婆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扯着闫云书直哭。   闫云书眼睛也有些干涩,但他没有哭,他趁着老婆婆和老汉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了,赶紧冲仝阳招招手,让他先走,他马上就撵过去。   转头他就跟老婆婆说:“妗子,我不能再说了,我得走了,你别哭了,保重身体,我记得你说的话哈。”   老婆婆哭着还说了几句什么,却被那泣音遮住,让人听不清楚。   闫云书顾不上听,急急地跟着仝阳跑了,没几步,还能听得见身后传来的悲切的哭声。   查无此人 第47章 水草缠身   “怎么样?”仝阳饶有兴致地看着闫云书面上的神色,“你这表情,是早就料到了?”   “太多人跟我强调这点了。”闫云书说道,“我已经习惯了。”   虽说每每提及云端已死这点还是会让他心里一颤,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不会再轻易失态。   “你是习惯了,还是接受了?”仝阳问道,“你随时可以放弃。”   他没有指明自己所说的“放弃”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闫云书明白。   闫云书停下了脚步,眉头微皱,问道:“你这话怎么说?放弃?不会的,我是不会放弃的。”   “可我见你听见这种话的时候的脸色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仝阳指出,“你开始怀疑自己了。”   怀疑,有吗?确实有,闫云书对此心知肚明。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耳根子软,听不得劝,听不得说,太容易动摇,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动摇他决心的要素。   他是个普通人,经历了这样不普通的事,自然不能像小说里的那些天赋异禀的主角那样顺利接受并且拯救世界。   时时怀疑自己的步伐,时时犹豫走岔路,才是大多数人在面对这样的人生巨变时的真实反应。   “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他承认了,“但是我还是想找他——可能不是为了找他,而是为了找我自己。”   他渴望回归平静的生活,即使他知道那是奢望,他也依旧需要念想。   他如果迅速接受,浑浑噩噩虚度此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命运作弄而忍气吞声,他不甘心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而默不作声。   即使是一个一贯软弱的、没有底线的、没有主见的人,也会在某些时候生出点不甘的念头。   “找自己?”仝阳突然笑了起来,“好吧。”   找自己的前提是,把自己给弄丢了。   他问道:“那,闫先生想去哪里找自己呢?”   他在好奇对方下一步的动作,因为这让他感到有趣。   “我想,去我小时候上的小学去看看,那里应该会有点什么东西。”闫云书说,“云端在众人眼里存在的时间与我眼中认为他存在的时间的交集是从他小时候到五年级——六年级的时候我去了城里读加强班,没有见到他,所以,他的命运是在我五年级的那个暑假到初中第一学期里发生的变化,而如果我想要查这段时间里的事情,查看资料是最方便的事情。”闫云书分析道,他没有说的是:他并不想与其他人有太多的交流,所以他想要去一个没有别人不需要社交的地方自己查。   “也对,你到了那里说不定能见到你的小学老师,问他也好。”仝阳摸了摸下巴,说道,“你的小学不一定能撑得到现在,那些文件也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地保存妥善,问问那些老师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嗯。”闫云书僵了僵,最终点了点头,没有说别的。   他们走到了当年的校址,这个地方现在已经和当年的样子不一样了,翻新了校门,扩大了规模,成功从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变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学。   还没走到学校门口,校园里过分欢快的孩子们的吵闹声就灌了满耳,太多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听得耳朵生疼。   “改名了啊。”闫云书抬头看看被钉在柱子上的校名:闫村中心小学。   这个小学以前很小,也很破,校名是老师拿了桶白漆抹在墙上的,他上学那会儿,这所小学还不叫这个名字,那时候它叫小康小学,几乎所有闫家村的小孩子都是在这里上的学。   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学校改了名字,买了地皮,扩建了学校。如果不是它的大致方位没有发生变化,就连闫云书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得到它了。   他想着,指指这学校,跟仝阳介绍:“我小时候就是在这上的,我老师当时特别喜欢我。”   他看看学校的大铁门,叹了口气,又说:“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识我了,我还挺想他的。”   “要不咱们去看看他?”仝阳试探着问道,“咱们去买点东西拎过去吧?”   “算了,他现在应该已经退休了,当时带我的那个班主任以前还教过我爸,现在都七八十了,前几年就该退休了。”闫云书摇了摇头。   “那咱们先去学校里面,看看能不能查到学校的档案——不过我觉得,这小学都扩建了那么大了,又改了名字,说不准已经找不到当年的东西了。”仝阳说道,“别抱太大希望的好。”   闫云书当然知道这些,但他还是想来这看看,站在旧地方,想着旧时人。   他说:“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保安室走,向保安说明了情况。   “你没约人吗?有没有老师认识你?你要是直接进肯定不行,我们担不起那个责任,还是得给老师说明一下,要是没有的话,我们只能让你留在外头了,我们也是没办法。”保安看见他们俩,听完两人来意,摇摇头,把规则跟两人说了下。   “都过了那么久,我不知道那些老师换没换手机号。”闫云书为难道,“而且我也没存啊。”   保安一脸的歉意,说道:“那就不行了,你不能进去。”   没法进去,这么一搞,先前两人考虑的种种应对办法都用不上了,这可怎么好?   保安或许是看出了两人脸上的窘迫,于是没有强硬地把人赶出保安室,只是指了指屋里的长凳,说:“你也可以先在这等等,看看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出来,只要有人证明你的身份,你就能进去,这是规定。”   闫云书只能点点头,表示理解说:“那,麻烦你了,大哥。”   两人并排坐在了木制的长椅上,吹着屋里的空调,都没说话。   现在是大下午的,日头正毒,这会儿要是真被这保安轰出来,他们什么话都没法说,只能认了,现在,不但没被轰出去,还坐了长椅吹空调,不能不说是被善待了,他们也更不能说些什么了。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两人就那么坐在长椅上等,眼巴眼望地看着学校门口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期待着能有人给他俩解放出来——其实硬要说的话,只有闫云书一个人在那等,仝阳则在悠闲地看起了新闻,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保安似乎也看出他坐得煎熬,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   “小时候在这上过啊?”   “嗯,对,我在这上了小学,现在来看看以前的老师,想联合我以前的同学办个同学会。”闫云书说道,他没说自己来这是为了找人,也没说自己来这想看看档案,只是含糊地把自己的目的隐藏了起来,不想让很多人都知道。   “以前也没见过你啊,是不是憋着劲等自己整大发了、扬眉吐气了,才来看老师?”保安开了句玩笑,“你看着文文静静的,以前学习成绩不孬吧?一看就是第一的样子。”   “还行,也没有拿过多少次第一。”闫云书谦虚道。   “在哪上的大学啊?”保安又问。   闫云书如实回答了,果然,收获了保安的赞叹。   “你这孩子一看就是读书的料,不像我家小崽子,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光想着下河游泳、上树逮喋了猴儿。”保安咂了咂嘴。   游泳,又是游泳,闫云书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勉强笑着,说:“小孩子嘛,都是好玩的,只要注意安全怎么都行,下河还是得大人多看着点,不能让下深水。”   他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引到自己小时候,想从这保安这里得到一些侧面的消息,说:“我记得我小时候,就听说有个班的小孩游泳出事了,当时好像是放暑假吧?那会儿还不知事,现在想想,还后怕呢。”   听他这么说,保安也想起来了,他回忆道:“那会儿啊,我小子还没出生呢,我当时年轻,也经常去游泳,后来有一回突然封了不让人去,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一打听,才知道那边淹死了个小孩。”   他边说边比划:“听说是被水草缠了脚!那脚脖子上缠了好些东西,还有那么大一疙瘩石头!听说是长在石头缝里的水草扯着他了,没让他上去,他也就——留那了。”   死因不一样。   闫云书回忆着,老舅夫妇所说的云端的死因是年少轻狂瞎下潜,结果抽筋了,小学保安说的云端的死因则是被水草缠住了,没法上浮。   虽说都是淹死的,但导致云端淹死的原因却不一样,这有什么含义吗?还是说,这种不同之处单纯是因为人们以讹传讹越传越乱了?   那么云端在众人眼中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想着,表现出了一副很感兴趣但又被吓到的样子,问道:“那边的水特别深吗?小孩子要是经常去游泳的话,该知道哪边能游泳哪边不能吧?怎么还能被水草缠住?”   保安一撇嘴,说:“你不经常去游泳可能不知道,我以前在那边游过泳,从来都没遇到过水草——难不成是我命大吗?” 第48章 人比花甜   一个常常游泳的人,一个经常在云端溺死的地方游泳的人,他说自己从来都没有在那里碰上过水草,这话里的可信度是非常高的。   但是,并不能排除这中事件中的偶然性,因为水草这东西,不比其他,遇上一次可能就没下一次了。   和云端一样。   但保安是没有理由去骗他的。   闫云书想着,保安是没有那个理由去欺骗他的,按照对方的年龄与心智,对方应该也不会为了一时的恶意对他恶作剧,故意骗他。   所以,要么,保安说的云端的死因是经人以讹传讹谣传出来的,实际上云端并不是死于水草缠身,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经常下水在那边游泳的保安没有遇到过水草,要么,这是件极其偶然的事情,唯一一次有人遇到水草,就被云端碰上了,而且还付出了生命去证明这里有水草。   还有一个原因,实在比前两个猜想更加荒谬,那就是——有人谋杀了云端,并把这死亡做出了水草缠身的假象。   他刚刚想到这点就被自己的脑洞惊了一惊,随即笑了出来,无他,仅仅是因为自己刚刚的想象太过荒诞。   不说现在是普法社会,警力不是吃白饭的,再者,也没有人有那么大的恶意和动机去杀死一个五年级的小孩。   不,或许有动机,如果云端的父母在外面结仇了,对方或许会丧心病狂到对孩子下手,他记得小时候还看过一个报道,说的是当局长的父亲因嘴巴太毒惹了仇家,被骂的人心头一恼,一气之下抱着雷.管和对方的一家人同归于尽了。   一时嘴毒惹到的人尚且会这么恶毒,难保云端的父亲也不会有这样的仇人。   所以,这件事倒是需要被他放在心上,好好调查一番,如果被他调查出来了,或许会有些关于云端的线索。   他想了想,问道:“那地方后来还出过什么事没有?有没有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保安一听,摇了摇头,说:“自从出了那个事儿之后各家各户都把自己家里的小子丫头看得死死的,生怕再出点啥事儿,警察也慢慢变多了,哪个地方都逛,基本上就没再出过啥大事,后来河慢慢干了,就更没有出过这样的问题了,以前那地儿还挺好的,后边基本上就没人去了,说是闹鬼,嗨,都是哄人的。”   没有再出过事。   难道说云端这人就是天底下第一点儿背人,那地方唯一一次被人知晓有危险的时候,就是他的死亡时期,难不成他生出来就是为了告诉别人那个地方有水草的?   闫云书不信,所以,“水草说”和“潜水艇说”一样,都成为了云端真正死因的可能之一,有概率发生,但是不高。   他想着,会不会还有别的关于云端死亡的说法?   或许有,或许对方坐在众人眼中真正的死因就隐藏在这些流言之中,或许,云端只是平平淡淡地死于游泳技术不佳,而道听途说的人觉得这种死因太过无趣,所以编造了许多不同的版本供他取乐。   这种行为实在是无聊至极。   他正想着,突然被仝阳轻轻碰了碰脚尖,他疑惑抬头,却见对方示意他看门外,于是他便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人,面上还带着疑惑。   这人长得倒是有几分眼熟,他认识吗?   他打量着那张脸,使劲在脑海里回想,平时反应十分迅速的大脑反而在这个时候装起死来,半点头绪都没有,实在是找不到有关这人的一丝一毫的信息。   索性,这人探头看了几眼后,立刻精神一震,眼里一亮,大步向着保安室这里走了过来,随着那张脸在门板玻璃上越来越大——“哒”一声,门打开了,这人好像是从一片荧幕上走了下来,来到了现实生活中。   “你是不是、是不是闫云端?”这人推门而入,眼里满是惊喜。   而闫云书,则在对方说出了这个每每听得就让他精神为之一震的名字的一刹那想起了这人是谁。   这人叫康泉,小名叫康康。   他家在村子里是为数不多的外姓人,所以能被闫云书勉强记得。   康泉大步走进来,一脸的激动:“这么多年没见你了,真好啊,你出去工作了吧?这是准备……回来?这几年我都没见过你,怎么回来也不跟咱们聚聚?”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闫云书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决定先回答那个最无关紧要但他比较在意的:“其实,我是闫云书。”   “闫云书?”康泉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但他显然很快就从记忆里检索到了这个名字,因为他的脸色有不到一秒钟的改变,随即,他反应了过来:“原来是你啊,嗨,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样,近几年混得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闫云书的错觉,他感觉康泉变得比刚刚放松了些,或许是这几句话之间缓和了他们的气氛,让对方不再拘谨了,于是他回答道:“还行吧,不好,也不算太坏。”   他没有用“混”这个字,他自觉自己现在的生活还谈不上这个字。   “嗨呀,我现在可比不得你了,你都走出去了,我还在这小村儿里头累死累活的,喏,我现在是这里的老师了,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你怎么坐在这了?大热的天。”康泉的嘴像翻花似的,开开合合说了一大堆,好像要让对方从他说的一大堆话里随机抽一个话题来接茬,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防止话不投机的好办法。   “我和我的朋友来这边走走,想进去看看。”闫云书并没有把仝阳介绍给对方的打算,因为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和康泉这个人都不怎么熟。   康泉是云端的朋友,和他的关系只是好朋友的朋友,多绕了一圈。   仝阳对对方一笑。   康泉似乎也不在意这里有别人的存在,他只是沉溺在遇到童年朋友的激动中,拍了拍闫云书的肩膀,笑道:“好啊,好,我带你进去吧?刚好,我是这边的老师,来,大叔,看,工作牌,你扫一下,这是我认识的人,是我小学同学,我能带他进去吧?”   保安这次没有再阻拦,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后面的安检门,说:“行,来过个安检吧。”   三人前后过了安检门,成功进了闫村中心小学。   康泉一边走,一边把话匣子拨拉的哗哗响,说着:“闫云书,你这身板不行了啊,还是得多锻炼,你看你都经不住我一手拍的,条儿是靓了,但是体质不行了啊,我估计你啊,现在跑个一千米都气喘。”   闫云书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表示赞同地“嗯嗯”着,示意自己在听,一边敷衍地回应,一边悄悄扭头向着仝阳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仝阳无声地笑了起来,眼里都是明媚的光,看呆了一直看着他的人。   康泉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讲话到底有没有听众,这或许受是他长久的教学生涯的影响,他已经不在乎是否有人听他说话也能毫无负担地一直讲下去了,甚至,如果这个时候闫云书有点什么事情临时走开,过一会儿再赶回来,这人都不一定能发现人走过。   “你看,这就是咱们以前上课的地方,虽说老房子拆了盖了新楼,但你多少还是能看得出来以前那个布局的吧?你瞅瞅,咱学校现在多气派!喏,那是我现在带的班,我现在是班主任了,你看那个小子就是我班上第一捣蛋鬼……张长泽!你干啥呢?!给我下来!”他一声怒吼,撸起袖子就往那边跑了过去,连跟旁边的人告知一声都来不及。   只见,那边那个小男孩正在拿口香糖往小姑娘辫子上粘,还没粘上去,就被康泉这么一声怒吼吓得浑身一颤,扔下口香糖就溜之大吉。   康泉没追上那小子,只能气喘吁吁地跑到哭得凄惨的小姑娘跟前,拉着孩子连声安慰。   闫云书看着这样的场面,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他还记得小时候康泉是怎么调皮捣蛋联合别人捉弄他的,也记得这人当年是多么厌烦管东管西的班主任的,没想到,现在长大了,不仅当了当初最讨厌的班主任,还开始维护被欺负的人了。   长大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咱不怕啊,老师上课就去揍他,咱让他给你道歉!这孩子现在太不像话了,请家长Q必须请家长!”康泉义愤填膺,搂着小姑娘安慰,还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剥好了喂进孩子嘴里,“这是老师的朋友,你别怕,叫叔叔就行了。”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两个在她看来像树一样高的大男人,没听他的,而是喊了声:“哥哥。”   她又含着糖悄咪咪地看了看脸庞迷人的仝阳,小脸红了红,小小声喊了句:“叔叔好。”   仝阳笑着,问她:“我看着比他老这么多吗?怎么叫他哥哥,叫我反倒是叔叔?”   小姑娘不说话,把头埋在康泉怀里偷着乐,脸上的眼泪还没干透,就笑得比蜜还甜了。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不同死法   闫云书看着一句话就把人小姑娘逗得咯咯乐的仝阳,只是咂舌,他什么时候也能有这种毫无心理障碍地与人沟通的能力?   刚想到这里,他就看到了抱着小姑娘又开始说起来的康泉,想想如果没有心理障碍的样子就像康泉这样机关枪似的连着说一大堆,那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去玩吧!老师回头吵他,你看你笑得害挺快,是不是看见长得好看的叔叔了心里高兴啊,这是老师的朋友,老师跟他们说说话,你自己玩去吧,张长泽要是再来撩你的事儿,你就跑,你跑来告诉老师,老师批评他!”康泉叭叭地跟小姑娘说完,听见她轻轻“嗯”了声,这才放心地松开手,放她自己去玩。   等小姑娘跑远了,康泉才慢慢站起来,轻嘶出声,说着:“不行了,不成干了,我这就蹲了一会儿就不行了,闫云书,走,我带你去看看。”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其实主要是康泉一个人在说,闫云书和仝阳只充当两个可有可无的听众,时不时点个头表示赞同,听得糊里糊涂。   “咱们以前的老师大部分都退休了,我想想,我好像还记得几个老师住在哪,咱回头去看看哈……”康泉说着,把两人带到楼里。   一进教学楼,那种阴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给这热夏带来的燥气冲淡了不少。   “康泉,你这边能找得到咱们以前的毕业照吗?我想拍下来留个纪念。”闫云书想起了什么,问道。   “能啊,不过我手里的毕业照应该找不到了,我看看能不能在档案室找得到,”康泉回过头来,笑盈盈地说道,“我跟你说啊,不一定能找到,比看,都过了十来年了,咱学校也翻新了,好多用不到的东西都被归置到别的地方了,零零碎碎的,不知道能留下来多少东西。”   这个闫云书在进学校里之前就想到了,所以他也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点了点头,说:“那还真得辛苦你了。”   “嗨,不是啥大事儿,你要是真找不到,咱去老师家里的时候能去问问,再不济,班主任家里总得有几张照片吧?当时那么多老师呢,肯定能找到。”康泉安慰着他,“你这回回来打算在这过多久啊?能过半个月不?”   “我还有工作,可能没法在这边过太长时间,这回来也是趁放假来的。”闫云书摇了摇头。   “哦哦,你那肯定比我这边紧,那这样,我今天带你去看看咱以前的老师——你回来以后跟别的人见过面了没,咱们聚一聚,喝点酒啥的?”或许是长大了,年纪见长,心理也跟着成熟了,康泉的态度比小时候那会儿好得多。   小时候人不大,心眼也小,为了一块橡皮都能打一架,长大之后对这样的小事不再看重,反倒对当时觉得天大的事情放得开了,不在意了。   几人走着走着,到了一个办公室,康泉眼里带着些鼓励,眼神示意。   “这里是?”闫云书问了一句,他似乎猜到这里是谁的办公室,他下意识看向对方,试图确认。   “开开门看看。”康泉笑嘻嘻地背着手站在旁边。   闫云书心中莫名升腾起了一阵忐忑,他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等到听见门内传出一声“请进”时,他按下门把,推门而入,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张老师,你看我带谁来了?”康泉笑眯眯地钻进来,探头探脑,笑得很贼,“闫云书!”   张老师调整了一下眼镜,眯着眼睛使劲看了看,这才惊喜地叫了声:“哟,你来了。”   闫云书并不记得这老石姓什么叫什么,他只是跟着康泉,礼貌地叫了声:“张老师。”   “好好好,来,坐。”张老师摘下了眼镜,指使着康泉做这做那:“小康,去,倒点水,哦对了,把我那碧螺春拿出来泡上。”   他说完又转头向着闫云书说道:“愣着干什么?坐啊。”   办公室墙边有两条长凳,一条长凳的长度刚好足够两人坐下。   待坐定后,闫云书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老师,我这次来,一是为了看看您,看看以前的老师,二则是为了,看看以前的同学,跟他们聚一聚。”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如果不是为了云端,他一定不会主动回来的,更不会主动找人聊天聚会。   这么说,只是方便行事而已。   “哦,哦,那,好啊。”张老师看上去也对自己这个学生没有太多的印象,他有些生疏地笑了笑,“最近还好吧?”   “还行,我在邻市接点私活做,赚个饭钱不至于就是了。”闫云书说,“对了,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闫云书啊,我大概是十四年前毕业的。”   张老师的脸上浮出一抹尴尬的颜色,不住地点头,说:“记得,记得。”   这么些年,这么多学生,他怎么能一个个都记得住?能勉强记得个模糊的面孔,记得这张脸或许是自己曾经的学生,也就已经不错了。   “您这还有当年的照片吗?”闫云书问。   他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能直来直往地问出来,也少费了些口舌。   “照片?那没有咯,只有近几年的了,不瞒你说,我搬过家之后,好多东西都找不到了,更何况十几年前的东西?早就找不见了,不过,你要是真想看看,学校的档案里应该还保留着一些,现在不是强调那个什么,电子档案嘛,兴许还给你留住几条回来。”张老师说,“要是档案室里没有,那就真没了。”   “这样啊。”闫云书点点头,“谢谢老师。”   “不是什么大事。”张老师摆摆手。   “我还想问问您,您还记得当年,您带我们那一届学生的时候,有个学生在暑假的时候溺死了,您还记得吗?”闫云书终于问出了他想知道的。   “暑假?咱们这边对小子管得松,往年每年都有几个送走的,后面加强管制,就好得多了,但要说记得清楚……我想想。”   他的眉头轻轻皱着,思索着。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说,“我也记不清了,那个学生好像跟你挺像的,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一孩子,下河游泳淹死了。”   “那您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闫云书急忙追问道,“我是说,您听说他是怎么死的没有?”   “你问这个有什么事吗?”张老师疑惑地抬眼看他。   康泉在旁边搭茬:“张老师,人家是邻居,又是朋友,自己出去几年回来了没见着朋友还听说朋友死了,是个人都得着急啊是不?”   “哦……具体的我倒是不知道,只是听说那孩子被捞上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跟烂梨似的,摔得鼻青脸肿,脑袋后边还有碗大一个疤,汩汩地淌血,吓人得很。”张老师说,“所以说,小小子就该看住了,不能整天放任他们出去到处乱逛。”   又是一个说法。   闫云书不知道自己现在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想哭,又觉得自己滑稽,想笑,于是他的脸上就表现出了一种极其割裂的表情,拉扯着他的面部,近乎狰狞。   他就那么僵硬地坐着,带着脸上扭曲的表情,突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这种柔软的触感把他从负面情绪中惊醒,将他整个人拖出了泥沼。   他扭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表情慢慢恢复了平静,因为他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鼓励与从容,他看到了对方用口型说出的那句:“还好吗?”   还好吗?他这样问自己。   显而易见的,不好,很不好,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于是他又问道:“可是我听说他是被水草缠住了,淹死的,怎么,难道有好几种不同的说法吗?”   “这我不知道,反正是死在那条河里,”张老师摇了摇头,“我对那个学生印象不是很深刻,可能他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也没有哪点特别差,让我记不住他。”   所以,所有人对云端的记忆点都是模糊的,都是不清楚的,都是虚假的。   那,到底哪样的才是真正的云端?   是他了解的云端,还是众人口中的云端?   对他而言,他想要找到的,大概也只是他所了解的那个云端吧。   “那,您能让我看看我们上学的时候的资料吗?”闫云书问道。   “这个不好办,你要是想看那些东西,得先去教育部打申请,然后找派出所开条子……”张老师说了一堆极其复杂的办事流程,听得人头晕眼花。   这些复杂亢长的办事流程或许是为了让人放弃而存在的,它们在宣告一件事情:事情不是不能办,但是你需要在一星期内再一个小镇上到处跑,直到你收集了所有需要的证件和证明材料,你才能拿着这些东西去看一个可能已经丢失了的东西。   “有没有什么简单的方法?”   “简单的方法?除非你是管档案的,不然你根本没法在没有条子的情况下进那个档案室。”张老师说。   除非你是管档案的。   闫云书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第50章 不提这茬   陈霜芥。   当听到对方说出“管资料的人”的时候,闫云书第一想到的人就是陈霜芥。   他在几星期前找到陈霜芥的时候,已经大概地查看了对方权限内所能调动出来的几乎所有的文件。   这些东西是否和学校里保存的东西相差不大呢?   如果他好不容易看到了学校里保存的资料,结果那些东西却都是他看到过了的,没有对他现在的进度有任何推动作用,那岂不是浪费时间?   所以,他决定,先给陈霜芥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张老师看他陷入了沉思,以为他是失望了,安慰道:“你别那么沮丧,咱们学校里保存的资料有年限,十年以上的纸质资料就不一定能看得全了,毕竟咱们这不是什么重地,保存的东西基本没有多大用,再说即使你弄到了那些条子,开开了档案室看,那边也没有多少东西,都是杂七杂八的。”   他说着,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要当时的档案干什么?”   闫云书想按照刚刚跟康泉说的理由说,但他转念一想,单纯地弄丢了照片这理由并不能支持他前往档案室查看资料。   他思忖着,说:“我在外地工作,档案出了点问题,好像我的档案和别人的重合了,我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编号比对一下。”   张老师恍然道:“哦哦,怪不得。”其实他也不一定能听得懂这些东西,但他把心里这层疑影去了,就坦然多了,他想着,咂了咂嘴,说:“你要是想看自己的档案的话,就简单一点,开一张调取档案存档的证明,拿着它到保卫科去,他们直接就能给你开档案室。”   这倒是可以。   闫云书开始思考有没有可能采取这种办法偷偷看到之前所有的材料。   “要是单纯的弄丢集体照这样的事,找你班主任就行了。”张老师说着,抿了口茶。   仝阳轻轻捣了闫云书一下。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去看以前的档案呢?学生档案——尤其是小学时候的学生档案,是储存信息最基础的,如果你想看更多的东西,查这些在明面上的东西是没有用的。”仝阳附在对方的耳朵上轻声说道。   “但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这个。”闫云书一想到档案上可能会有云端的信息,就忍不住开始想要查看,即使他知道这些东西可能没有什么,但他却像被吸住了一样抢着要看。   “我有一些私人的通道,可以查看更多的东西,你如果想的话,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仝阳说。   他说话间细细的气流洒在青年的耳朵上,吹动了的不止对方耳廓上的绒毛。   “好。”闫云书轻轻点头,轻咬了咬嘴唇,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想看看。   他在张老师这里坐了一会儿,就以再去看看别的老师的理由跟老师告了别,被康泉带着前往下一个地方。   “康泉,你先等我一下,我想上个厕所。”他对康泉说。   “没事,我等你。”康泉点头,看着俩人一块往厕所走,不由得抓了抓头发。   两人没有进厕所,而是在走过了厕所之后一转,进了一个楼梯间,面对面站着。   “你拉着我来做什么?”仝阳不解道,“有什么话说吗?”   闫云书问道:“仝阳哥,你能找得到的资料最细能查到什么地步?”   仝阳想了想:“很多,比如公共场所的摄像头,电话卡的使用记录,银行卡的消费记录等等,只要花时间,都能找到。”   “公共场所的摄像头?”闫云书重复着,他点了点头,这倒是比纯粹查看档案仔细得多。   “如果有必要的话,部分私密摄像头也不是不行。”仝阳以为对方是对这种细度不满意。   “那,能调取到多久之前的呢?”闫云书问。   “一般没有设定的话,记录七天一个覆盖,特殊调用的记录时间会更长一些,但如果要调取十四五年前的摄像资料还是有些难度。”仝阳说。   电子档案比纸质资料的记录更加全面,但也因此需要的储存量更大,没有必要的话,摄像资料是不会保存很久的。   闫云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陈霜芥。   电话响了很久,对面却迟迟没人接听,他皱了皱眉。   这人去哪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心里有点急,忍不住开始烦躁,觉得这人实在是不靠谱,明明告诉了他可以随时找他,但等到他真的去找对方的时候又不在。   搞什么啊?   “没人吗?”仝阳问道,“可能是他临时有事吧?别着急,等会儿再找他,他或许是有急事没法接电话。”   闫云书有些惭愧,笑了笑,说:“那我过一会儿再给他打电话。”   他觉得自己和对方比起来几乎一无是处,仝阳明明不知道他打给的人是谁,但依旧怀着包容的心试图理解。   这种性格是他所学不来的。   “咱们先走吧,康泉该等急了。”他说,“仝阳哥,你跟着我一起走这一趟,不觉得无聊吧?”   他所处的这里虽说是他很少踏上变得有些陌生的故土,却依旧算得上是他的主场,是他所熟悉的地方,而在这里,仝阳一个人都不认识。   他抱着寻找故友的想法回到这里,却无意中忽略了仝阳的感受,而对方却一点都没有抱怨,还安慰着他,帮助着他,默默支持他。   这种行为的确称得上是无私。   他从来没有在别的人身上体会到过这种感受,这种被无条件支持的感受,这种新奇的感觉是对方吸引他的原因之一。   人总是会被别人身上特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吸引。   “怎么会无聊,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跟你一起走,好歹还能锻炼锻炼,看一看,要是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没有现在舒坦。”仝阳似乎看出了他险种所想,笑了,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说,“放宽心,不用跟我那么拘束,也别跟我那么客气,你都叫我哥了,怎么还这么客气啊?”   闫云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人一起从楼梯间走出去,远远地看见了蹲在地上不知道看着什么的康泉。   “你在看什么呢?”   “哟,来了?我在看地上的蚂蚁呢。”康泉指指地面,“要是有面包屑就好了,喂喂它们。”   闫云书看着他的样子,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他小时候身体不怎么好,没法跟别的孩子一样爬高上低地玩,他爸就教他看地上的蚂蚁,他一看能看一天,十分喜欢这些能干的小东西。   “你现在也开始看蚂蚁了?”他感慨着。   “咱们小时候还干过拿水冲蚂蚁窝的事儿呢,现在想想,跟傻.逼一样,人家玩得好好的,非得撩一把贱干嘛呢。”康泉说,摇了摇头,拍拍裤子站起来,说道:“走吧。”   他走了两步,却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不由得疑惑地转头看去:“怎么不走啊?”   闫云书勉强笑笑,说道:“这就来。”   康泉也没有在意他的这点异常,只是唠里唠叨地说着话。   仝阳轻轻地扶住了青年的后背,用上了些力道。   闫云书转头看他,摇头,用口型说:“没事。”   他确实没事,只是,他刚刚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小时候和康泉这些活泼的孩子没有多少交集,即使跟在云端的屁股后面时,也仅仅只跟云端亲近,从来没有单独地跟这些活泼孩子玩过。   而且,以他的性格,他是做不出用水浇蚂蚁窝这样的事情的,在他的记忆里也没有跟康泉一起玩过这种东西,所以那个跟康泉一起浇蚂蚁窝的人不是他。   那么,康泉在记忆里是在跟谁玩?   那个本来跟对方一起玩的人,是谁?谁被他代替了?   他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难道云端没有消失,也么有淹死,他一直存在,但他的存在,却被自己顶替了。   这种剥夺了最好朋友的存在感的感觉实在是不妙,让他只是想了想就浑身发冷。   他想起对方见到他的第一面,脱口而出:“你是不是闫云端?”   那么是不是证明,在对方的记忆里是有云端这个人的?   他是不是可以通过询问的方式直接获得这个消息?   他这样想着,问道:“康泉,你还记得闫云端这个人吗?”   这一句话问出口,前面那个边走边说的人的身影便是一顿,疑惑地转头看向他:“问他干嘛?”   他还记得!   闫云书略略平息着自己内心的激动,说道:“没什么,就是想着,要不去看看。”   “看他干嘛?”康泉诧异道,“他不是淹死了吗?”   闫云书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   “他不光淹死了,他家好像都搬走了,你不知道?”康泉的眼神有些疑惑,“你怎么不知道呢?”   好像他不知道是一件多么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你刚刚还问了张老师来着,你怎么不知道了?”康泉说,“不过也是,嗨,这个事儿对咱们这种小地方来说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人死了,还……说不清道不明的,有的人觉得晦气都不兴提这个事儿了,要不是你今天来,嗨,我都给这个事儿给忘了。”   作者有话说:   这么快就五十章啦!感谢各位的支持! 第51章 儿时回忆   这对于闫云书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的朋友在众人眼中不是消失了,坏消息是,他似乎在某些地方代替了朋友的存在。   闫云书,闫云端,多么相似的名字,多么相似的两个人。   他俩小的时候确实很相似,因为发型和某些默契的微表情,但长大之后——在他看来的两人长大之后,相貌并不相像,因为长大后的骨像逐渐成熟,性格也不尽相同,发型也根据各人的喜好改变了,所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感就慢慢地减淡了。   所以,他在想一个问题,是不是因为两人小时候长得确实像,才会被康泉记错?   比如这人见到他第一眼就问他是不是闫云端。   现在仔细想想,当时对方的眼神和身体姿态也有些僵硬,看上去确实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   因为在对方心里闫云端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对方并没有看到过云端长大后的样子,心里对其最后的记忆也停留在儿时模糊的记忆上,会认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也的确把自己说服了。   “想啥呢?你该不会在想闫云端吧?想他干嘛啊,大白天的。”康泉妆模作样地缩了缩肩膀,终于把人逗乐了,于是他安抚着这人,“你别再想了,嗨,别犯愁了,你把人当哥们儿,人家不一定这么想。”   “什么?”闫云书诧异道。   “你不知道啊?唉,我也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跟你说。”康泉抓了抓头发,眼神下意识地往仝阳那边看了看,似乎在斟酌是不是该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事。   这个眼神被闫云书捕捉到了,他微微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仝阳面前,说了句:“没事,说吧,不碍事的。”   在仝阳面前说什么都没事。   康泉见到他眼睛里的坚定,叹了口气,说:“这事儿吧,本来我也不想跟你讲,毕竟年岁久了,你也不知道这事儿,但是,我一见你到了这边,三两句不离他,我慢慢地也就想起来以前的事儿了,你知道,小学的时候,咱几个都在一块玩,我最开始的时候还挺爱跟他一起玩的,虽说有的时候我也跟他不对付,但总的来说我自己觉得跟他的关系还不错。”   确实不错,闫云书想了想,康泉以前和闫云书的关系可以说很铁了。   “嗯,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他问道。   “怎么说呢,这人挺怪的,你不跟他在一起玩的时候,你觉得这人还不错,但是一旦你跟他玩起来了,深交起来了,就觉得这人,啧,心理不大正常。”康泉说。   闫云书感觉有点不大舒服,被人当面说自己朋友的不是,没有人会觉得无所谓,但他没有表现得过于明显,他只是点点头,说:“然后呢?”   “多了的我也记不清了,但是有一次我记得特别清楚,”康泉踌躇着,看了眼两人,似乎在犹疑,“我觉得他有时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康泉的犹豫闫云书看在心里,他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心中有些不妙,他预测到下面一句话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也本能地在抗拒着,但他还是问了:“他说什么了?”   “他当时跟我们走在一起,你有点什么事急着走,从我们身边擦过去了,没打招呼,他就趁你走了不远,对着你的背影,说了句……”他停顿了下,眼神游移,有些不安,手也抓紧了衣服的下摆,嘴巴一张一合,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他说你是婊.子养的。”   “什么?”闫云书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他不信从来不骂人的云端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对他、对他的母亲、对他的家人来说,几乎是侮辱的词汇。   “反正他当时说的挺小声的,但他那么说过挺多次这样的话,我当时虽说不大,但也知道这是骂人的话,所以也没敢跟你说,现在我再看你对他那么上心,我觉得,有点不值。”康泉眼里含着两个字,那是他没说出来的,仔细看去,是一左一右两个大字:“抱歉”。   “他不是这样的人。”闫云书摇摇头,“我不相信。”   “你不信,我也能理解,闫云书,虽说咱俩小时候有点……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总不至于现在还那这种话来骗你,你说我要是骗你,我图什么?是,他现在是死了,是淹死了,是死无对证了,但是,我跟你说,你要是拉过来当时的,跟咱们几个一块玩的、现在已经长大了的小子问,你保险能问出来几句他说的不中听的话,只不过他有的时候仗着说话声音小,他、他不承认!”康泉急了,“你是活着的人,他是死了十来年的人,要说情分,咱俩之间能没有情分吗?!我至于骗你吗?”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我不信他是这样的人。”闫云书摇着头,与其说他是不相信康泉说的话,不如说他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出了错,他重复着,“他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他。”   即使在后来他和云端一起生活的经历在别人看来是虚假的,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但是、但是——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闫云书急促的呼吸慢慢放松下来,他的脸上还留着刚刚出的汗,那汗被经过的、漏了点口子的、开了空调的房门时被吹得发冷,冰凉冰凉的,扎得他浑身发抖。   “我跟你说,你别看我们当时几个小子一块玩得挺好,但是,谁都是心里有数的,咱们把他当好兄弟,人家未必这么想咱们。”康泉有些失落地说。   这样的话说出口,复述朋友之前骂人的话给那个被骂的人听,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折磨。   “他跟我关系挺好的,他也挺喜欢我妈,他没必要这么骂我。”我和我妈,他在心里补充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康泉叹着气,这会儿他像个老人一样喜欢叹气了,“我们当时是小崽子,不懂大人之间的这样的人情世故,但是,我倒是不少从大人那边听到,你妈跟他妈不怎么对付,从他俩各自结婚的时候就不对付。”康泉说。   这个倒是闫云书知道的,但是他并不认为这是云端骂他的原因,这不能成为云端在背后偷偷骂他的动机。   但他却不自信起来了,因为他想到,小时候的云端,似乎很喜欢在他面前说父母的恩爱,说这些东西的时候,还会有意无意地说一句类似于:“你爸妈上次是不是又吵架了?你别急,谁的爸妈不吵啊是吧?”这样的话。   “你想想,他是不是有点嫉妒你。”康泉说,“你别瞪我啊,这又不是我说的,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个大概来,他有点嫉妒你,不过,我觉得,你也有点嫉妒他,但是、但是这也正常,对吧?谁能没有个嫉妒的时候呢?比如说我吧,我有的时候还挺嫉妒你的,但我没骂过你。”   嫉妒吗?确实是这样的,他有的时候的确是会嫉妒云端,但那只是一阵子,一瞬间,不会持续多久,也不会影响两个人的友谊。   他没有再继续为云端辩解,他对自己的解释是:跟这样认定了一个人是好是坏的人没有辩解的必要,对方是不会听的,他知道云端是个好人就行了,他不在意就行了。   可是,他问自己,真的能不在意吗?真的是假的吗?   于是,他只是说:“当时大家都是小孩,会学大人说话也正常,当时咱又不懂这些事什么意思。”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如果孩子会学大人说话,只能证明,跟着孩子亲近的大人也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孩子有样学样,所以他就不说话了。   “行行行,就你脾气好,行了吧。”康泉被他说的没脾气,他咂了咂嘴,说:“算了,我提这个干嘛,还不够让我不舒坦的,真是,我这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惦记这东西啊,不说了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当没听见我说什么,给忘了就行了。”   闫云书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嗯。”   他在想着什么,谁都不知道,但他感觉到了一只手。准确地来说,是一支小指,轻轻地、缓缓地,勾上了他的小指,晃了晃,随后,他的耳朵上就感到了一阵酥痒,那是有人说话时喷出的轻柔的气流。   “那是假的。”仝阳说道,“是假的。”   他这样的动作和姿态让闫云书恢复了状态,不再惦记刚刚康泉说的话,因为无从证明,也没有意义。   “咱到了。”康泉指指房门,他到了这附近的时候,脚步就下意识变得轻了,小心翼翼地用口型说了句:“我姑。”   经他这么一提,闫云书想起来了,康泉的姑姑也是他们当年的老师之一。   “我就不进去了吧?没必要,我都被她训皮实了,她一见我来肯定又得叨叨我,也就见了旁人能稍微放松点,我在门口等你行吧。”康泉轻声细语地说,言语间足见他对这位女士的恐惧。   “也行吧,那你在外头等。”闫云书点头,跟仝阳一起进了屋。 第52章 无头苍蝇   推开门的瞬间,闫云书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他此刻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学生,而他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气势非凡的教导主任。   他进到了屋子里,还没转身,就已经感受到了背后过于强烈的视线,那眼神集中得几乎要把他的背后盯出来一个洞来。   很过时的描述,但感受很真实,的确是这样的。   “找谁?”康老师问道,她的声音是习惯性的严肃,任何一个人,在面对了一群猴子一样的毛孩子几十年后,都会养成她这样说话的习惯。   “康老师,我找您。”闫云书回答,他自我介绍道,“我是闫云书,您以前的学生,我来看看您。”   “看我?”康老师调整了下眼镜,从那雪亮的镜片上面看人,似乎有些疑惑,皱了皱眉,问道,“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闫云书。”他重复道,这次他放大了些声音,防止对方再听不清。   “哦,是你啊。”康老师点了点头,脸上是一副来不及切换的,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面对学生的时候,她的脸上惯用那样的严肃与凝重,面对陌生人,她则会尽力表现出能代表学校面貌的友善与和蔼,但面对这样一个不是她学生但也算不上陌生人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出来。   于是,她只好在原本那样严肃的样子上加上了一丝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到的微笑。   “坐吧。”她说。   闫云书看着这表情、听着这话,甚至产生了一种被叫家长了的错觉。   “你是哪一年的来着?”康老师放下了手里的笔,站起来要给两人倒茶。   “老师我们不渴,刚从张老师那边过来,我坐一会就走了。”闫云书连忙站起来,接过茶杯,放回了桌子上,才回答刚刚的问题,“我是零九年的。”   “零九年的……”康老师点了点头,她想着,“我有点印象。”   她转身走到了一个柜子旁,拿出了一本剪贴报之类的东西,从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了一张纸,并把它递给闫云书看,“这个是不是你挣的?”   那是一张已经开始发脆的纸,用红底黄字写了几行大字:“热烈祝贺我校学生于2009年小升初学业结业考试中获得了全县第一的成绩!特此嘉奖全体五班教室,望各位老师再接再厉,共创佳绩!”   “全县第一”这四个字下用了夸张的爆炸式的对话框,特意用了红色的字迹,极尽突出其主要性,这张纸的背面,是闫云书拿着奖状、戴着红领巾的照片,看起来呆呆傻傻,还有些病态的苍白,是那种能直接从电视剧里抠出来的片面的书呆子形象。   它是用广告纸打印下来的,看着它的人能从上面部分光滑的纸面上依稀辨认出它当初的光鲜亮丽。   过了这么多年了,那张纸已经有些磨损了,上面的字也被折痕磨掉了些许,但照片和那四个大字依旧清晰。   “你当时看起来好呆啊,像个小傻子一样。”仝阳看了,善意地笑起来。   闫云书只觉得脸上有些红,没搭理对方的嘲笑,只是看了一下就把它还给康老师了,他说:“是我。”   “我以前经常拿这张纸出来激励学生,后来,啧,觉得没意思,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都是那块料,就又把它收起来了。”康老师把这张纸小心地按照上面的痕迹折起来,妥善地放好了它,让它不至于夹得太紧,以至于被胶粘住了拿不出来,也不让它被夹得太松,从里面掉出来,她做完了这一切,抬起头来,对闫云书做了个不算熟练的微笑,说道:“你这张纸可是激励了不少人呢,要不是后来年轻老师都走了,老教师又退休了几个,咱们学校还真不得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   “咱们学校现在也挺好的。”闫云书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于是他只好这样客套。   “好啥啊,都是样子功夫,”康老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那届是最好的一届了。”   她脸上的严肃慢慢褪去了,露出的是一种茫然的、担忧的表情,这样子让她看起来有几分老态。   为了不让她陷入回忆,闫云书不得不打断她的沉思,问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老师,那您还记得我们当时班上的其他同学吗?”   “其他同学?”康老师疑惑地问了一句,“我侄子,康泉,他可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人了。”她说着,笑了起来,看上去,眼里闪着得意的光,看起来,她觉得自己开了个很好笑的玩笑。   “不,我说的是其他人,您还记得谁呢?”闫云书问道,“闫丁辉、闫顺凯……”   “哦哦,有印象,有印象。”康老师点着头,“过了十几年了,要不是你最特殊,我可能连你都忘了。”   “您桃李满天下嘛,肯定记不住那么多人,这是正常的。”闫云书急于跳过这个话题,直通他想说的那个,“我记得当时还有个学生,跟我名字挺像的。”   “跟你名字像?”康老师有些诧异,“我怎么不太记得了,我翻翻以前的照片。”   她说着就站起来要去找。   闫云书看着她的背影,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他刚才一直用集体照丢了这条理由敷衍所有人,现在猛然发现了一个不对之处:云端死在十四年前,那个暑假。   那个五年级的暑假。   但是,他们这边是六年小学制,五年级的时候还没有拍摄集体照,对方怎么会在集体照中出现呢?   他想到这里,连忙拦下了康老师,说:“老师,您别找了,他肯定不在集体照上。”   “什么?”康老师摘下了眼镜,问,“怎么回事?他没照相?”   闫云书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这个问题,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紧绷,说:“他淹死了。”   “哦哦,淹死了。”康老师想了一会,有了些印象,“是那个小子,我是有个淹死了的学生,暑假放假的时候,刚提过不要下河,他第二天就淹死在河里了,我记得他。”   “对,是他。”闫云书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他甚至开始抱有一种“我倒是要看看这次有什么谣传”的心思继续听,“您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你提他干嘛啊?”康老师打量着办公室里的这位小伙子,并没有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任何有关记录的东西,“当记者了?”   “不是,我只是,我……”他的嘴巴有些卡壳,这个时候他明显不能再用集体照丢失这个理由再糊弄对方了,但他确实没有想好合适的理由。   “我是他的编辑,他在写一个自传体小说,想要记录一下小时候的事情,需要用得到这些东西。”仝阳在这时适时出声,缓解了他的尴尬。   “对,我是说,我是个自由撰稿人,我打算在我们这边取材,写点东西,用得到这些东西。”他重复着仝阳的话,心里略略松了口气。   “哦。”康老师点点头,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是态度已经有些软化了,“我说呢,谁没事儿问别人咋死的呢?”   她的态度证明闫云书之前找的那个理由确实十分敷衍,敷衍到多问两句就能被人听出不对劲来。   “我那会儿回老家了,不知道出了这个事儿,我还是后边回来了听说的,当时有好几种说法,有人说这孩子是撞石头了,有人说他是缠水草了,还有人说他是被水鬼索命了,各式各样的都有,传得可天花乱坠了,”康老师说,她撇了撇嘴,摇着头,“其实,那样的大热天,没拉伸、没适应,直接下水,抽筋再正常不过了,我估计,他就是在水里抽筋了淹死的,赖不着任谁。”   没有任何编造,没有任何刻意添加的情节,平淡得让人失望。   但真相往往就是这样,平淡,无趣,没有刺激,波澜不起,没有起承转合。   闫云书有些不甘心,他问:“还有别的吗?”   与其说他不信这个故事没有那么多内容,倒不如说,他不信这样平淡的东西会是那些东西追逐他的理由,会是云端消失的理由。   “没了,”康老师说,“你还需要素材?这事儿没有多少能让你写的东西。”   她有些厌恶似地闭了闭眼,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写的东西,我劝你还是不写这个东西进去,不吉利,也不……不好。”   闫云书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怀疑自己这个理由是不是又找错了。   他想说声对不起,但他没有说话,于是他只好干坐了一会,跟康老师说了声再见就逃出了这间房。   没有线索,他还是没有线索,从头到尾他都是一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地在这小镇上乱跑,发掘他朋友多年前的“死因”甚至以此为乐。   “我去个厕所,你等我一下。”他匆匆跟康泉说了一声,便飞快地转身奔向厕所,连仝阳都没有捎带上。   他看起来想一个人静静。   康泉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又在那喝水了?” 第53章 积沙成塔   闫云书跑进了厕所,没有进隔间,而是冲进去,背靠在门板上,默默地站着,一动不动,只有胸口点点的起伏能让人看出这人并不是站在那里就咽了气。   他想着自己听到的东西,回想着他和云端在一起生活的一点一滴,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没有一处让他觉得虚假,没有哪里让他感觉到不妥,那些别人看来不存在的时光,兴许是他前半生最快乐的时光。   一切都从五月二十三日那天被打乱了,他永远记得这个日子,那是他朋友不见了的第一天。   “五月二十三号。”他喃喃道。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安静得能听得见树叶落地的声音,静得心慌。   这样仿若无人之境的学校,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他的梦,有云端的梦。   他静静地靠在门上,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汗湿,丧眉耷眼,狼狈又沮丧,像是一只落水的狗。   这次回来,可谓是全无收获,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多出一丝寻找到云端的机会,甚至,他还从别人那里听到了有关云端的坏话。   他本以为来到这里会有什么东西被他发掘,从而推动进度条,但他一无所获。   还该继续吗?还是先离开,过几天再抽空回来?   他知道,在这里可能不会有别的信息,所谓的过几天再回来,相当于放弃在闫家村寻找线索。   但他确实无计可施。   越是急躁,就越是什么都想不到。   他的额头上细细地蒙了一层汗,那是在这样透气性不够好的空间里捂出来的,和先前淌出来但是干了的汗混合,腻腻地粘在脸上,让人难受。   洗把脸,洗把脸就好了,清醒一下,恢复好情绪再出去。   他想起刚刚自己的举动,有些愧疚,他在过来之前没有跟仝阳打招呼,是他带着对方到这里来的,现在又不管不顾的放着对方和不认识的人站在一起,任谁都会觉得不舒服的吧。   快点出去吧。   他走到镜子面前,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光亮的平面,低着头,尽力在洗手时保持专注。   水柱“哗”一声流淌出来,经过他手的缓冲,“咕咚咕咚”地撞击着管壁流入下水道。   下水道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还没放多会儿水,就慢慢地溢出来了。   水流走的速度比水龙头出水的速度慢。   很快,洗手台成了一个水池,漂着的都是下水管里浮上来的脏污,有头发有纸片,怪不得会堵。   兴许是头发缠住了纸片堵在了下水管的弯处,所以才会这么难冲走。   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学校里的时候,那会儿教学设施不怎么好,小孩子们调皮喜欢往里面扔东西,经常搞得下水管堵住,非得找工人来通才行,后来由于堵了太多次,老师们甚至还学会了通下水道,学生们也有样学样,巴巴地跟着学。   闫云书也会一点,以至于现在看到水管堵住了还有点怀念。   判断出来堵下水管的原因后就好办了,找个铁丝,打个手电,看准了堵住的东西在哪,拿根长铁丝往里头一捅——药到病除。   铁丝……   他一抬眼,乐了,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洗手台上有一架用使净了的笔芯缠成的一把“机关枪”,看这东西的精细程度,大约是这里的学生做的。   他借用一下,回头再给它冲干净放回原位,不就行了?他想着,拿起了那东西,捏了捏,倒是很顺手,笔芯杆件之间连接的部分细心地用胶带缠好了,不割手,也不刺挠,不像是粗心的孩子做的。   现在的孩子还真有闲工夫,他感叹了一句,心中的苦闷被这精致的小东西驱走了大半,以前做过类似的东西,知道其中需要耗费的心力,这样一把小枪,不用个三两天是做不出来的,更不用说这小东西缠得这么精细。   想到这里,他倒是有点不舍得了,像是亲手做了这东西似的,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拿它通水管。   水池里的水顺着那不大的缝隙慢慢地下去了,露出了有些纸片覆盖的管口。   他想着,先看看堵着的东西在哪个部位再看看需不需要用到这东西吧,这样耗费心思的东西不应该被他草率地拿过来做这样的活。   他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探了头,往下水道里看。   如他所想,里面是一团头发,缠住了什么东西,堵在一个离管道口不算远的地方,那团头发因水流的流动动了动,露出了它们缠住的有些漆黑发亮的东西——   他不动了。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了。   因为他借助手电筒的光亮,看清了被头发缠着盖着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只眼睛。   人的眼睛。   他正在与这眼睛对视。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他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义。   一声尖叫憋在嗓子眼里,欲出不出,胃袋里不停翻腾,搅来滚去,翻涌的都是酸气。   呕吐感和惊惧齐齐压在狭窄的喉腔,轰隆作响,几乎要和砰砰直跳的心脏一起蹦出体外。   那是一只眼睛。   他的脑海里只有这样一句话。   没事的,没事的,那是假的,不是真的。   喉头挤动,几乎要把呕吐物搡出嗓子,他被那强烈的呕吐欲望逼得咳嗽,两只手抠住口腔,浑身痉挛,不知是想让自己哕出点什么还是想把自己的喉管抠断。   “咳……哈……”   他的嘴里全是唾液,嗓子里却干得不行,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   手机不知道飞到哪里了,没有了手电筒的照射,他以为自己会看不到那眼球了,但是没有用,什么用都没有,那颗眼球清晰无比,像是投影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始终能被他的眼睛看清。   它动了。   它的瞳孔跟随者闫云书身体方位的移动而缓缓移动着,保证自己可以时时观测到这人的状态。   不仅如此,它在水管中的位置也在缓慢地上升,那一圈套住了它,包裹住它的头发,像是它的战袍一样披在它的周身——连那头发也像是有生命力一样动着!   当闫云书重重跌坐在地上的时候,那眼球也爬出了下水管,因此,他看清了这东西的真实样貌。   那一团他以为是缠裹在它身上的头发,实际上是从它的身体里生长出来的,它就借助这卷东西移动,像个章鱼一样。   粉红色的组织包裹住头发的根部,驱使着它们在洗手台上滑动,游荡。   闫云书甚至感觉这东西不是在洗手台上滑动,而是爬在他的身体上,爬过的每一道皮肤,都带来一阵冰凉滑腻的水痕。   它“站”在洗手台的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很难说清一个眼球能够表现出什么神态来,但它确实显现出了一种轻蔑的情绪,它用那灼人的视线扫视着这个庞然大物,却并不拿他当回事。   仿佛它能看得懂他对自己的恐惧。   一个未交手就认输了的角色是它没有兴趣了解的。   闫云书浑身不住地颤抖,他几乎动不了,只能用脚在地上拨拉,获取每次几厘米的移动距离,用以逃脱这个狭小的空间,逃离这个围绕着一圈头发的眼球。   但他不知道的是,恐惧才刚刚开始。   他只知道自己后退着、后退着,左手就触碰到了一个冰凉油腻的东西,软绵绵、带着些许的弹性,像是只没有壳的蜗牛。   那种触感几乎要把他按在喉咙眼的惊叫激出来,他在感受到这东西的存在之后猛地收回了手,两手紧握,攥在胸前,用力得指节发白。   那是什么?!   很快,他就不再思考这东西的真实身份了,因为它蠕动着来到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块粘着头发丝和纸片的肉,被水冲得泛白,却依然能被人辨认出上面粉红色的机理。   它的身上拖着丝状的脂肪条,以身体的曲张在地上爬动着,受到了感召似的往眼球的位置移动,张了眼睛一样精准地避开了地上的所有障碍物——其中也包括倒在地上的闫云书。   这样一幅令人惊惧的场景实在是让他无法回神,很快,他就发现,这房间里并不止这一块肉。   一整间房,所有方向,每一个地方都有或白或红的烂肉带着一身腥气爬出,向着眼球的方位挪动。   如百鸟朝凤般壮观,如邪灵降世似惊悚。   这些东西,是人身上的不同部位,腐烂的、没腐烂的,泡发的、没泡发的,带血的、不带血的,所有的肉,都在墙上、门板上、地上攀爬着,从各个地方蜂拥而出,以眼球为基准进发。   这种场景,或许只有“地狱”一词能够形容。   而这间屋子里的唯一活人,闫云书,则瞠目结舌地歪倒在地上,看着一个稀碎的身体在他的面前重组,他却只能抓紧了手腕上的红绳,不能动弹。   一块又一块碎肉踩着“同伴”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蠕动到它该在的位置,揭开挡在它面前的皮肤,把那处撑得一鼓一鼓,如虫塔一样聚集。   这幅场面的惊悚与恐怖,或许只有亲眼见得的人能够形容。 第54章 双重梦境   这具身体,皮肉不全,面部残缺,看不出这是谁的身体。   但闫云书却直觉这东西是云端。   或是说,他认为,这东西长着云端的脸。   他倒在地上,看着这东西在他面前聚集起来,有了完整的形状,却因没有骨头而不能站立,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在洗手池上蠕动。   每一块烂肉上都缠绕着一根或几根头发,正是这东西把它们捆缚在一起,让它们不至于因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散在地上。   它用头发勉强绷着一身碎皮,像是《永恒的记忆》里的钟表一样软软塌塌地、融化般地趴附着。   它像是在洗手台上流淌。   皮口袋一样的头颅嵌着那颗眼珠,溜溜地转着。   这东西身上只有一只眼,就是那颗被镶嵌在面部上的、玻璃似的眼睛,那是只左眼。   另一只眼睛该待的地方瘪瘪的,紧闭着,空无一物,和它的嘴一样,干瘪,起皱,苍白得几乎透明。   这张脸上的皮肤因各自曾经身处的位置不同,所以腐坏程度也就各相迥异,有的已经拉丝膨胀,有的还沾缠着新鲜的红色血丝,组成在同一具身体上时,这种参差便更加明显,白白红红,凑合着嵌在一起,像是不规则的国际象棋的棋盘。   用这张脸当例图,应该能很好地证明四色地图问题。   闫云书看着这具面条一样塌软的身体,恐惧到了极点时反而令他冷静了下来。   还没等这东西张嘴,他就抢先问道:“你是谁?”   这是他第一次鼓足勇气和这些异类说话。   被堵了嘴的这怪物脖子猛地一抽,脸上的碎肉颤动着,拉得头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看着它,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句台词:波特,你竟敢拿我自己的咒语对付我?   多亏了斯内普,他竟然在这样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刻绷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虽然仅仅只是气声,却激怒了这个缝合怪物。   “你这个婊.子养的!”它狰狞地叫着,声带虽被撕裂了,它却依靠完好的舌头和微微漏风的口腔共同震动说出了这句话。   这话和刚刚康泉告诉他的话一模一样,在那一瞬间点红了他的眼睛。   闫云书没有动,只是愤怒地凝视着这怪物,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他抠动着手腕上的红绳,对这里是真是假已有判断,可他依旧没有醒过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住心中翻滚着的愤怒,掐捏揉挖,粗暴地对待自己的手臂,用尽了一切办法,强迫自己快点醒转回来。   但他显然失败了,他没能从这里离开。   那蛇一样的缝合怪就地一卷,摔下洗手台,扭动身体,蛇行,裹挟着水,捎带着脏污,一点一点,蜿蜒至闫云书身前。   “你以为我弄不死你吗?”它说。   但面前这人看上去似乎已经不在乎这个了,他说:“你不是云端,你是个怪物。”   “我是!我说我是,我就是!我说我不是,就不是!”缝合怪尖锐的气声吹哨似的呲出来,携出熏人的腥气。   这样一句奇怪的话并没有引起这人的重视,他看着这个诡异的东西,坚定地说了一句:“你说你是,但你我都知道,你不是云端,你吓不到我。”   在最后一句话上,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他加重了语气,不是在告诉对方,而是在安抚自己。   它吓不到他的。   它不是云端。   他看着这缝合怪身上牵连着的头发,心里想着,如果有一把刀在这,就能把它身体上的连接处割开,让它散落在地上了。   这种想法在那一刹那便抓住了他的心神,尤其在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仍然戴着那根红绳时,他又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如果他可以把红绳在这样一个空间里具象化,那么,他是否可以把刀子具象出来?   答案是可以,他相信自己可以。   他看着那向着他不断蠕动的缝合怪,开始在心中想象一把刀的形状,刀尖锋利,不能过长,也不可以太短,必须是他所熟悉的,片状的,能被他轻巧拿住的。   他常用的,最熟悉的,正是美工刀,长短合适,大小适中,可伸缩,刀片锋利得能利到骨头,刀身上最好裹着一层油。   他这样想着,不断地后撤自己的身体,嘴里念念有词,当他感到后背紧贴上墙壁再也无法退后一步时,他的右手触及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扁而长,窄而瘦,金属外壳,擦油刀片——是一把全新的美工刀。   当这刀被他捡起来,稳稳握在手中时,那种真实感才真正地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才真的敢相信,自己具象化了一把刀,而他正握着它。   那东西看着他手里的刀,发出了愤怒的呲声,急急扭动着皮囊,想要后退,此时它已离他非常近,还差一步就要攀上他的身体。   闫云书握住那美工刀,好像握住了自己的勇气,力从胆边生,竟一个打挺,拉出刀片,猛地向着缝合怪物扑了上去!   他不管这刀片有没有划破它的皮肉,有没有碰伤自己,他只是在刀子接触到人类皮肤传来滞涩感时愣了一愣,就又迅速地投身于割线工作中去了。   崭新的美工刀锋利至极,一刀下去,没入皮肉,断筋断线,刀刀狠绝。   他看不见的是,每一次下手,每一刀下去,脸上的表情都是那种带着快意的癫狂,他快乐地释放着自己的压抑,在第一次与鬼怪的纠缠中占尽了上风。   他被压抑得实在是太久了。   再老实安分的人,被欺负久了,也会生出反抗的心思。   “你不是要吓我吗?你不是说你是云端吗?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怎么不狂了?你怎么不骂了?”他一声声呵斥着,甚至不嫌恶心地直接骑在这东西身上,一刀一刀,每一刀都是痛快。   那些被他割下来的肉,断裂了控制它们的头发,便害怕似的飞速逃离,快得像露珠从荷叶上翻滚过去,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缝合怪连连叫着,呲着腥气,气到发疯,扭曲着想要攻击他,但却被一点点卸去的部件拖累得无法动弹,甚至因它的扭动而被对方找到时机,又添几刀。   最终,所有的碎肉都被闫云书一刀刀抹净了,剔去了,只剩下那一颗蹦跶着想要逃窜的眼球。   “还剩下你。”闫云书拎起了这东西,放在眼前看,他如果能看得到自己的表情,就会发现,这个时候的他,简直不像他自己,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释放了所有压力,解除了所有假面的他。   这眼球上缠着的头发所剩无几,没法做什么,只能尽力冲这人传达着求饶的信息。   很难想象,一个光秃秃的眼球居然可以做出那么多的花样。   “你让我饶了你?那你要拿什么来换呢?”闫云书笑了笑。   眼球抽动残损的发丝,刚想表现出自己的诚意,便被一阵剧痛贯穿——如果眼球能感觉到“痛”这一感触的话——它最后所见,便是这人抓着一把刀,狠厉而畅快地划下一刀的样子。   他根本无心知道它究竟有什么能告诉他,他只是毁灭一切他看不过眼的东西。   毁灭一切羞辱他、侮辱他的东西。   那种畅快淋漓的情绪在看到破裂成几瓣的眼球时达到了顶峰,他对自己造成的结果十分满意,以至于昏过去的时候,脸上都还带着笑。   从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眩晕带来的失重感猛然缠住他的身体,刺激得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稳住了身体。   他扶住洗手台,保证自己不会摔倒后,发现自己正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洗手台上没有任何血污,地上也十分干净,卫生间里,每一个隔间的门都是开着的,露着里面干净的蹲位,也同时在述说着一件事情:没有任何事在这里发生,没有任何改变在现实中出现。   他怔怔地站着,手里还残留着美工刀金属外壳的冰凉触感,那样的快意也还未冷却,脸上、身上,都是干净的,没有碎肉,也没有脏污。   他想起了自己在进入幻觉之前打算做什么了。   他想要洗把脸。   于是,他甩了甩头,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把清水往脸上泼,使用物理方式降了温。   脚步声传来,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这人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道:“怎么这么慢啊?发生什么事了?”   是仝阳的声音。   闫云书感到心头一阵安定,他惊喜地抬起头来,迫切地想要告诉对方自己刚刚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解决的。   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心头却微微一刺。   只见,一根红绳,静静地卧在他的左手腕上。   而他的右手,沉甸甸的,正握着一把金属制品。   他没有任何异样,只是笑着,说:“你简直不知道我刚刚有多么威武,我跟你说,刚刚就像这样——”   他猛地转身,美工刀坚定地划下,把面前的仝阳和这样一间虚假的卫生间一起割裂,破碎,露出黑色的无垠黑暗来。   “就像这样。”他扶着洗手台,轻轻地说,手腕上空空如也。 第55章 命中因果   这次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空空如也的手腕,和什么都没有的掌心。   没有红绳,也没有美工刀。   这里是真实的世界。   闫云书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冷静地关上了水龙头,看也不看镜子一眼,甩了甩手,出去了。   “走吧,你还想看谁去啊?”康泉问道,“我领你去。”   他说着,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探了探头,仔细端详着青年的脸,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不大好啊?是不是不舒服?中暑了吗?”   青年沉默着,摇了摇头。   仝阳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无声安慰着他。   “没事,我刚刚有点晕,洗了把脸,现在好多了。”闫云书感激地看了一眼仝阳,却依旧恹恹的,说道。   康泉“哦”了一声,说:“你要是累了,不想再走了,咱们就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或者我送你回家,明天……你明天有事没?要不咱们明天再来看?”   “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你的脸色实在不大好。”仝阳也说,“是又遇到了……吗?”   他没有说明白,但闫云书明白那未尽之语,于是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要尽快了。”   康泉没听清,以为是在跟他说话,愣了下,问:“什么?”   闫云书摇头,说:“我说,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坐会儿,我有点累了。”   这样热的天,的确很容易让人觉得疲惫,这会儿因为这一下午的折腾,太阳光已经慢慢变弱了,不像晌午头那么热了,但天依然很燥,不是个让人舒服的温度。   于是,康泉便把两人领到了一个小饭馆,叫了两瓶啤酒。   闫云书拦住他,他说自己不喝酒。仝阳也摇摇头,说回头还要开车,不能沾酒。   于是,康泉只好把酒换了汽水,一人一瓶。   冰镇过后的汽水撞击到干涸的喉咙里,冲刷着燥热的大脑,如大漠降甘霖,很好地缓解了闫云书此刻激荡的内心情绪。   他咽下在嘴里发泡的汽水,感到心中久违的平静,叹了口气。   “怎么样?还能行吗?舒坦了吧?”康泉嘿嘿一笑,“我一入夏,就喜欢喝点这样的东西,得劲,要是能喝点酒,咕咚咕咚一大杯下去,什么烦恼都没啦!”   说实话,闫云书羡慕他这种性格,想什么说什么。   他就不行,他永远都像个面块一样,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里,不说,不表示,只是蚌似的紧闭着心门,等着一个开蚌人来撬他。   被动地把自己锁住,如果云端消失之后,他没有再遇到仝阳,他绝不会轻易和任何一个人说出自己的经历。   连日记都不会写。   只有他自己能被他所信任。   他想着,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大口汽水,感受着那些气泡在自己的嘴里炸裂开来,跌跌撞撞地进到食道里,然后升腾起来一股气来,迫使他打了个嗝。   这个可乐味道的嗝打出来之后,他感觉自己全身都痛快了,这中痛快和刚刚他割裂那缝合怪时的痛快是不同的,现在想想,那时的他,实在陌生,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他居然以一己之力击退了那东西,上次面对那个“司机”的时候,还可以说是石符赐予他的勇气,现在,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己之力”。   他突然产生了点微薄的信心和兴奋——对他自己。   或许,他真的可以慢慢克服自己对恐怖事件的恐惧,然后,让这些东西,为他所用。   想到这里,他隐秘地看了一眼坐在他右边的仝阳,想着,回去再请教一下对方,怎么做能更快的制服出现在他幻觉里的鬼怪。   这次,他手腕上的红绳真的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偷偷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尽管现在上面空无一物,没有那个红绳了。   “看嘛呢?”康泉撞了撞他的手肘,“手上有什么啊?女朋友送的东西?”   他感兴趣地也跟着看去,但他失望了,那手腕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女朋友。”闫云书有些心虚地看了眼仝阳,却并没有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嗨,你还哄我?你瞅瞅我刚刚说道‘女朋友’的时候你那张脸,还骗我没有女朋友?你要是有镜子照照,自己都觉得假,哎,是不是还没追上呢?”康泉凉快了,就开始八卦地唠叨起来,“长什么样儿?有照片没?”   他熟稔得像从没跟闫云书分开过,而是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样。   “我没有,你别瞎说。”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递给他一把镜子,他就知道自己的脸上有多么红了——他现在感觉脸皮非常烫,刚刚压下去的燥热也翻上来了,他看了眼仝阳,想让对方帮他解围,但只能看到这人一脸的感兴趣。   “有吗?云书,快说啊!”仝阳像是一点都不懂对面传来的求助的眼神,也开始催促,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闫云书没有说话,但情绪肉眼可见的有些低落了起来,无他,只是刚刚仝阳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态刺激到他了而已。   康泉见他这个样子,再怎么大大咧咧,也察觉到了自己这个话题是不是找错了,正想切换了其他话题炒热气氛的时候,冷不丁听见旁边的人说了句:“对,还没追上,长得……还挺好看的吧。”   他一愣,松了口气,立刻安慰道:“没事儿,没追上是什么大事儿,你刚刚那个表情我以为那女孩儿怎么了呢,不就是还没追上吗?快了,肯定快了。”   闫云书的脸有些红,他没敢看仝阳的脸色,只是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纯粹是我单相思而已。”   康泉不敢去闹那边那个冷脸的帅哥,只能来闹他这位老同学,又刚给气氛整冷了,听了这话,哪有不逢迎的道理?立即说:“我跟你说,你要是不会追人,你就别听旁的人瞎指挥,不用别的,光你这张脸一贴上去,随随便便说点什么话,人女孩儿几下就软化了,追到手只是迟早的事儿。”   其实……不光没有追到,他喜欢的那人,连女孩儿都不是。   但这些话没必要跟康泉说。   正喝着汽水,一瓶快要见底,电话突然来了,闫云书拿出来看了眼,显示的联系人是:陈霜芥。   他忙跟两位说了一声,出去接电话了。   “喂?”   陈霜芥不知道在做什么,有些气喘,说话也带着吃力,问道:“找我什么事?”   “你在做什么?有事吗?我刚刚跟你打电话你没有接。”闫云书听见对面的声音,有些担心。   “今天出了个任务,负伤了,现在没事,没多麻……嘶……能不能轻点?!不会揉你滚蛋行不行?我看明白了,你就是特意过来整我的!卧槽!还来?”陈霜芥不知道是在骂谁,骂人时的声音倒是一点不见吃力,十分生龙活虎的样子。   听见这人精力十足的声音,闫云书就少有些放心了,知道对方没有在工作,也有闲时间的样子,他静静地等对方骂完了,才开始问:“我找你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我想问问你,能不能给我发点文件。”   “啥文件啊?太大的发不过去,办事处的电脑太垃圾了多找一点东西都得抽风半天。”   “我想要闫云端在2008年到2009年的资料。”闫云书说。   “那么多东西?范围太大了,具体说说骂你要行踪上的,还是日常生活的,还是结仇的,不过我得先告诉你,你这东西不好找,有的如果涉及机密的话我没法传给你,我们有规定的,而且,我们这也不是白给你找的,”陈霜芥说。   闫云书心里紧了紧,但他也清楚,对方不可能白给他办事,这样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做交易,他反而还放心些,只是那钱的数量可能不是他能承担的。   “找资料,一千字节一百块钱,你要是能接受,我就给你找。”陈霜芥说,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开价太高了似的,连忙说:“我们的计算机算法比较特殊,你要的东西很可能出的结果字数很少,所以你不必怕我多要钱。”   “那,我想问问,你们的算法,能算到哪一步?”闫云书问道。   “最大,能算因果,算因果能做到十八个区前三的准确,但是你要是算这个,得加钱。”陈霜芥说,“两百一次。”   因果,这是个太玄妙的词,但一听见这个词,闫云书的心里就莫名颤了颤,他仔细思考着,斟酌着,说道:“能算人死因吗?”   话刚落音,就听对面沉默了。   不能吗?   陈霜芥说:“你要的这个,属于机密,我不能跟你说,如果要提取这种结果,要么打申请等批准,要么,你自己去查。”   果然不能。   闫云书说:“那我就算因果,我要算……”他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词便换了。   他说:“我要算一切的起因,我要算我的人生为什么改变,云端为什么消失。”   “啧,这个范围可整得真大。”陈霜芥嫌弃地咂了咂嘴,“打钱,这么多东西,你差不多得等个几天,先把钱打过来。”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第56章 美好梦境   在把数字打进输入框的时候,闫云书不是没想过这是不是一个骗局,陈霜芥是不是骗子。   编了一大堆东西,搞了一个地方,专门来骗他这二百块钱。   但他一细想,就觉得不会的,毕竟,那小屋,那几间房,那身本事,那副样貌,单纯为了他的两百块钱来,不值当的。   再说,也不过是两百块钱而已,如果这两百块钱能换来一个答案,那么这钱花得的确值,只是,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他想着,慢慢走了回去,看见两张一起看着他的面孔,他笑了,问道:“你俩干嘛?怎么这么看着我?”   康泉愣了愣,像是有点跑神刚回过来,他冲青年一乐,说:“想看看你跟哪个妹妹说话,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他的脸上因为经常性地笑出现了明显的笑纹,这让他看起来有些老态,相比之下,仝阳的那张脸竟然显得比康泉年轻些。   仝阳那张得天独厚的脸看上去不到三十,像是三个人中最年轻的一个。   闫云书看着两张脸,想着有的没的。   “哎!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就说吧?你看你,我提到妹妹,你就跑神了,是不是在想谁呢?说啊,想谁呢?”康泉对着他挤眉弄眼,十分滑稽的样子。   “没有谁,你猜错了,是别的事。”闫云书笑笑,再看向仝阳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转过身去,喝他的那一份东西了。   怎么了?   他不懂,但他刻意地不想去问。   像是闹脾气似的,从饭馆里出去后,直到到了他们小学班主任的家时,他都没有再和仝阳说过话。   仝阳也一样,总是在看些什么似的,向另一边转着头——他露出的那面是最不像云端的那个角度。   闫云书见他这样,心里更不舒服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幼稚,但是,心里就是憋着一股气,撑着他不去看,不去想。   三人随意买了些礼品,作为登门礼带给曾经的班主任。   “到了,就是这儿了。”康泉上前拍了拍门,大声喊道:“闫老师!闫老师!”   门内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伴着这声音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喊着:“来了,谁啊?”   “我!康泉!”   “小康啊,等我一下啊!”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了,露出一个背有些陀,头发花白的老人来,他看了眼门外的三人,有些疑惑又有些眼熟似的,问道:“这是……”   他在问康泉这两位是谁,做了六年的班主任,这个班上的部分学生虽然能在他脑海里留下些许微薄的印象,但是当初的记忆就并不深刻,因此,即使他分辨出了这或许是他的学生,但是他并不记得。   闫家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顶多能在他这里算得上是有些印象,更不用提一个只跟着他读了五年就出去上学再也没回来的学生。   其实,在他打量闫云书的时候,闫云书也在看他。这个老人便是他当年上小学时带班的班主任,那个时候这人是个有些严肃的中年人,和年老时的和善样子全然不同,如果不是这人眼角眉梢中带着些熟悉的样子,他可能也不敢轻易相认。   “老师您好,我是闫云书,我和我朋友一起回来看看。”他简单介绍了一下仝阳。   仝阳也点头示意。   闫老师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迷茫,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点了点头,说:“进来吧,来坐坐。”   三人进了门,穿过了一个小院,进到了堂屋。   “坐,我给你们倒点水。”闫老师说。   “不用了老师,我们刚从学校那边过来,就不喝了。”闫云书拦住了他,“我们坐坐就走了,不忙。”   闫老师了然地笑了笑,坐下了,问:“来我这有什么事吗?还带着那么多东西,下回来就不用带东西了,随便点,不用那么客气。”   他说话间带着习惯性的字正腔圆,是他身为老师和村中播音员多年来养成的口音,改不掉,他也不想改,这是他和这个村子里的人最不同的地方。   闫云书一听见这个声音,他心里关于这个老师的记忆便又回来了,虽然只是一些片段,断断续续,带着回音,从记忆的身处传过来,震开了一片灰尘。   “云书啊,最近怎么样?做什么工作啊?”闫老师问道。   闫云书那一套说法又搬了出来,略作修改,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出他的敷衍,但对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似乎只是寒暄,并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   “你以前不是这个名字吧?你是不是改名了?”闫老师问道,“我怎么记得你不叫这名字?你以前是叫……闫云端?是吧?”   这话问得闫云书有几分不知所措,他想到了很多问题,但没有一个答案是这个问他的答案,因为他并不记得自己改过名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这样的一个问题。   而且,闫云端,是他朋友的名字。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那天他在幻境里看见的坟墓,和写有他名字的墓碑。   这种想象让他不寒而栗,总觉得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哎哎,老师,您记错了怎么还怨人家改了名字,他的名字是跟闫云端有点像,但是他俩真不是一个人,你别又搞混了。”康泉笑着插嘴,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哦哦,我记错了,不好意思。”闫老师笑了,“我开个小玩笑,哈哈。”   并没有人真心在笑,因为这话里的另一位主角已经去世了,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个玩笑。   他找的借口依旧很糟糕,闫云书想着,一直没变过。   但那都不重要。   他想着,开口道:“老师还记得闫云端吗?”   “啊,记得,记得。”闫老师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眼神有一刻的茫然,但他还是点着头,“有印象。”   这就是不记得了。   闫云书有点绝望了,他问:“就是那个淹死的学生,您不记得他了吗?他以前在班上挺调皮的。”   “小子嘛,调皮是常事。”闫老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淹死的学生,我有印象,有印象。”   这次他的眼神不是那么茫然,但依旧没有深谈的意思。   “您还记得他当时是怎么个情况吗?”闫云书不顾康泉冲他使的眼色,问道。   “当时?很久了的事了。”闫老师端起茶碗,掩饰似的喝了一口,“有印象。”   这种什么都不谈,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样子让闫云书有些失望,他来之前虽然预料到这趟可能不会特别顺利,但也想不到会是这副样子。   “您再想想,有人说他是抽筋死的,有人说他是撞到了一个大石头,还有人说他是被水草缠死的,您记不记得当时有听到什么传言?”闫云书一股脑地问道。   康泉在旁边拼命地拽他的衣服,动作幅度大得几乎要把人直接扯出去,但依旧没能阻止对方不停输出的嘴,他都恨不得要去捂这人的嘴了!   他后悔啊,是真后悔,早知道这人是为了当年的事来一趟,就不该带着他跑来,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了,又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村里的人都不怎么愿意提,这人来了,头开始几个还好,怎么一到这儿,就不管不顾的了?   “啊,这个学生,我确实有印象。”闫老师说,“当时是暑假吧,暑假的时候,我去给其他学生补课了,不知道这个事情,等我听说的时候,事情就出来了,我还去那个学生家看了看,没别的了。”   他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大拇指和食指摩挲着裤面,想把那块地方搓出一个洞来似的。   “你们来就是想问我这吗?你是来调查的?”他想了想,问道。   闫云书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说:“对,是这样的,我觉得当年的事情有疑点。”   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假,如果在他人生中,云端没有消失,他可能也不会想到来调查这人的死因。   毕竟在他眼里,那人还活着。   “疑点啊,什么疑点,没有疑点,你想想,如果有疑点,警察不会看出来吗?要是真不对头,他爸妈怎么不提出来?”闫老师说,“你别太死心眼,你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都忘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如果真有疑点,当时提出来不就行了?现在再提,要是真有什么,还能找得到什么呢?”   还能找得到什么呢?   这句话像是对闫云书的讽刺,扎得他头疼。   还能找得到吗?   “所以啊,那些疑点什么的,都是小孩子家的幻想,当时你估计是太小了,看东西混混沌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想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好朋友死了,所以才编出来一个谎言骗自己,告诉自己当年的事有疑点,但是,事实就是,没有疑点,什么都没有,事情过去了,就是一片雪花刮过去了,什么都不剩了。”闫老师说道。   是这样吗?   闫云书问自己,他问自己,后面和云端一起生活的事情,是不是他自己的想象,是不是因为他当时经不住打击,幻想了一个云端和他一起长大的美好梦境? 第57章 跑东跑西   还是说,不止云端是他想象出来的,连他自己也是……   不是有这种类型的电视剧吗?   主角临死前做了一个梦,在那一刹那间梦见了自己的一生,捏造出了一个一波三折但结局美好的世界,最终安详离世。   闫云书想着。   这个世界,这是真实的吗?   他自己,是真实的吗?   他把目光投向仝阳,问自己,仝阳是真实的吗?   “云书啊,我看你就是想得太多,把小时候的幻想当做了真实,其实呢?有吗?你自己也不确定,是吧?这个世界是很平静的,没有那么多疑点,也没有那么多不平,更多的东西是你脑海里凭空捏造的东西,你失去了朋友,这种心情我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这东西就是真的。”闫老师说。   闫云书终于回过神来,他点点头,说:“老师,您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十分平静了,他说:“老师,谢谢您,我明白了,也许真的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吧,是我太执着了,忽略了真实。”   闫老师似乎安心了,长出了一口气,隐晦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神色很奇怪,和他平时的模样并不相同,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他说:“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闫云书明白,自己这一趟算是白跑了,他逼着自己在这里再坐了一会儿,让待会儿的告别显得不是那么直接,让这次见面显得不是那么有目的性。   “在这吃吧?”闫老师见几人要走,礼节性地挽留着,“天害不黑,慌着回家吗?你们在这坐坐,一会儿饭就做好了,到时候吃了在走吧?”   三人连连推辞,你来我往地进行了好几次,这才从这里脱身。   “说吧,你来这真是为了看看我们?我倒是看出来了,你来这就是为了问当年那事儿的,跟我说的那些东西,有多少是真的?嗨,算了,我问你这个干嘛,都多少年了,咱们当时也不……”康泉咂了咂嘴,叹了口气,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和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气质,眉心紧紧地皱着,那里有一道因皱了太多次眉而出现的褶印。   “康泉,我跟你说实话好了。”闫云书不知从哪里揪出来一撮勇气出来,凭着这股子劲儿,他直接把康泉拦住了,逼着这人正视他的眼睛,“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调查闫云端当年的事情,我直觉那事不对。”   这事不对不是他最开始来的时候想到的,他来的时候,一心只想着云端消失和他遇鬼这件事,他本以为这仅仅是世界的一个错乱,或是这是某种预兆,但他刚刚在和闫老师的谈话中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说呢?在他和闫老师的谈话中,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太奇怪了。   像是在掩盖什么。   从他已经记不清的以前的时候,他就模糊地知道对方是所有老师里最特别的一个,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风格,都和这个小小的村落格格不入。   现在看来,依旧格格不入,甚至还增添了一些圆滑。   那种锯嘴葫芦似的始终对重点避而不谈的态度,着实让人厌烦。   和这人交谈的过程中,他想起了一些有关这人的事情,他并不认为这个人是个合格的老师,但也说不上坏人,只是这人有些时候确实不像个正派人,比如,他会为了尽快处理好学生的摩擦,而把一些问题粗暴地按在某一个他认为是问题源头的学生身上等。   算得上是他到了现在能想起来的老师里最不喜欢的那一类。   但他对小学时的那些老师印象实在不算深刻,能想的起来的不能想的起来的老师他都去问过一遍了,可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甚至还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在这最后一个他认为最有可能得到什么的当年的班主任的身上也仍然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获得。   到了最后,他也只发现了对方态度上的疑点。   “你说。”康泉也不走了,抱着胳膊,往墙边一站,一副任君胡说的样子,显然是不论他能说出什么来都不接受的模样。   “你难道没有发现班主任对那事太避讳了吗?他始终说我是胡思乱想,是自己小时候的臆想,他连再回忆一遍都不愿意。”闫云书指出了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这话并不能说服康泉,他摇了摇头,说:“这不算啥,你要说,那我也跟你掰扯掰扯,你说他态度避讳,实际上,咱们村子里哪哪家的人对这事儿都避讳着,这种死人的事儿,不是什么吉利东西,几个老师看你是他以前学生的面子上才多跟你讲几句,但不代表村子里所有人都喜欢跟你说这样的事,你上了大城市,跟咱们小村小落的迷信思想不一样,我能理解。”康泉说,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一点面子都不给闫云书留。   “不、我……”闫云书想要辩解。   “再一个,”康泉没听他解释,自顾自说下去,“别说他觉得是你胡思乱想,我都觉得你是胡思乱想,你说,你那些想法,不是臆想,不是小时候的幻想,不是失心疯,是什么?!是你心血来潮的侦探游戏吗?回忆?你还想让人怎么回忆?他又没亲眼看见,给你回忆什么?回忆他怎么给村子外的孩子补课回来之后就知道自己学生死了的事儿?你对人要求未免也太严格了。”康泉嘲讽道,“闫云书,我当你是小时候的朋友,是我现在认识的人,我才跟你说这么几句。”   “我知道。”闫云书脸皮发烫,几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我现在跟以前可太不一样了,你怎么这样了呢?”康泉失望地说,“你能不能该放下你那位‘好朋友’?多想想活着的这些人行不行?闫云端他死了,他早就死得透透的了!你总不能为了这么一个死人把所有的活人都不顾了。”   他说的这些,闫云书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现在一心想的只有……   他说:“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你知道我前一阵子,我前一阵子做梦了,你知道吗?我刚刚上厕所的时候我都能看得见幻觉,我到哪我都能看见他,他那个样子,绝对不是……”   “你是不是有点毛病?!”康泉急了,“你以前不这样的啊闫云书!你、你怎么——你要是做噩梦,你就该找神婆子看,你就该找大师做法,而不是来这边,见你瞧不上眼的人,说你不想说的话!你委屈你自己图什么啊?!就为了你那个梦?说出去可笑不可笑啊?”   可笑?   可笑。   谁说不可笑呢?   闫云书想着,他一个好生生的人,被一个噩梦,折磨了几个月不能消停,又被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信念——指使着跑动跑西,出尽洋相,难道不可笑吗?不滑稽吗?   他回答不出来,半天没有做声。   康泉也没有想从他这里得到回答,气得喘了一会儿,动了,要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   他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把那句话说出口,“你”了半天,还是咽下了,换了一句不那么绝的话:“你自己走吧,不要再去打扰村里的人了。”   说完,他就走了,背影十分决绝。   打扰。   这种行为的确是对村里人本来平静的生活的打扰。   但除了这个云端的显性行踪出现的最后一个地方,闫云书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找。   一直沉默的仝阳在这个时候说话了,他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背,安慰着说:“不要着急,总会找到的。”   “总会?总会是什么时候?难道就让我被这梦缠一辈子吗?!”闫云书憋不住了,第一次冲仝阳发了火。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这件事和仝阳有什么关系呢?对方是这件事里最不相干的人,和他的事毫无关系,却能陪着他在这样的热夏走一圈又一圈,只是为了解决他的问题。   而他是怎么对仝阳的呢?无故发脾气,还迁怒对方。   他看着那双沉静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他想说对不起,哥,我刚刚没控制住,但他又开不了口,他下不来那个面子。   没等他想好处理办法,就听见对方笑了。   莫名的哀伤在笑声中溢散,在两个人心里泛起了苦涩的光。   “可笑吗?”仝阳问,他喃喃着,不像是在跟青年说话,反而像是在问自己:“可笑吗?”   闫云书觉得自己这次确实过分了,他连忙说:“不是这样的哥……”   但他也说不出,不是这样,到底是什么样。   “我找了我的朋友十多年。”仝阳说,“别人以为我疯了,以为我有病,于是我不在跟任何人说我在做什么,我不再正大光明地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但我还是没能找得到他。”   “我小的时候,因为这件事,我偷偷上了去另一个城市的火车,被抓回去后,送到了精神科检查,医生说我身体正常,可他们却不相信,强迫我在那里住了一星期,直到我学会了不再表现出我的异常。”他说,“我告诉他们我已经好了,我说我不再调皮了,不假装我有个朋友,他们才放下心。”   “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尽了我最大的努力,遇到了太多的波折,我还在找。”他转头看向闫云书,直视这人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里波光潋滟,“现在,一个人的质疑,就要把你劝退了吗?”   闫云书说不出话来,他想说: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放弃。   但他刚刚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他没有仝阳那么强大的心力,去抵抗外界的质疑,这两个月以来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他只是想要短暂地休息一下,用不着太久,他只是想要暂时休息一下而已。   “我明白你的为难,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坚持下去,我也有过放弃的想法,毕竟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人总是要回归自己的生活的。”仝阳说,“你如果现在想要放弃,不想再去寻找云端,我不会嘲笑你,我也支持你。”   “那你呢?你怎样?”闫云书急忙问道。   “我当然还是要继续找我的朋友,我还没有放弃,”仝阳笑着,眼里带着温柔,说出的话却是无情的:“但是,为了不让我的路受到影响,我可能会搬出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不行!”闫云书急急说道,“你怎么能——”   他想起自己现在还没有任何立场劝说对方不要搬出去,只能尽力找补,说:“我是说,我还没有放弃呢,你怎么能抛下我这个战友呢?”   “我以为你刚刚是想——算了,那应该是我理解错了,你要是还想继续的话,那我还是陪着你好了。”仝阳笑着,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温柔,几乎要把直直看着他的闫云书淹死在那笑容里。 第58章 特效灵药   闫云书看着对方那张脸,心头止不住地颤。   他想着,对方不用多说哪怕一个字,只需要用这样的眼神持续地看着他,他就能把心都送出去。   “我错怪你了,真是对不起。”仝阳道了歉,看着这人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不由得感到好笑,说:“怎么还是这副表情啊,我错了,我承认,刚刚那是逗你玩的。”   “你别搬出去。”闫云书嗫嚅半晌,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这是他现在唯一想说的话了,也是他现在觉得最最重要的话。   仝阳笑着,说:“原来是这事儿啊,好,我不搬,刚刚逗你玩呢,别当真。”   是说着玩的,闫云书想着,心里略略好受了些,很快他又有点难受了起来,他想着,对方轻巧地说了那么一句话就把他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他就能难受成这样,要是真对他干什么,他是不是能直接发疯?   再看刚才那场面,他的心跟着对方的步伐走,一点没随着自己,可仝阳呢?游刃有余,没落下风,半点不在意的样子。   这样的态度让他心态有点崩,他觉得自己前头那阵脾气闹得像个笑话。   人家说不定都没察觉出来他在闹别扭。   “唉。”仝阳突然叹了口气。   他这口气叹的,直接把闫云书的心神勾过来了。   青年一听这声音,迅速抬头,问:“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叹气起来了?”   “因为你啊!”仝阳说的虽然是埋怨的话,却一点不见他怨怼,倒像是……撒娇?   撒娇一词似乎不该用在男人身上,毕竟,在大众眼中,男人的前面永远都加的是“刚硬”、“直率”等前缀,因此,大多数男人并不会撒娇,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与“撒娇”有任何牵连。   可,仝阳不一样,他表现出来的状态得心应手,自然不做作,还带着些对自身样貌的合理利用,将“撒娇”这个词中的“娇”表现出来了一股独特的魅力。   他轻叹一声,说:“你刚刚突然不理我了,我还以为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儿,吓得左思右想了半天呢!”   他故意夸张了说法,瞬间让听着的人心中内疚起来了。   “我、我没有……”闫云书弱声想要辩解,但他却辩解不出一句,因为他刚刚真的在暗地里闹脾气。   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   “我以为,你是对我窥探你隐私的行为不高兴了。”仝阳说。   什么隐私?这话说的闫云书迷了,不晓得对方在说什么,他回头想了一会儿,以为说的是陪他一起回家这件事,于是摇头道:“没有,我没觉得仝阳哥你这是窥探隐私,而且这不是我带你来的吗?”   仝阳不说话了,只是看他,态度之认真足以称之为“端详”。   闫云书没有对面这人那么强的心理素质,只看了几眼就败下阵来,脸热热地避过去,讷讷说道:“回家吧。”   “我刚刚在研究你的相貌特征。”仝阳说,他与青年并排走着,目不斜视,“你太白了,嘴唇也红,又不经常锻炼,身体瘦弱,体毛稀少,有时候乍一看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子。”   “我小时候也经常听人这么说我。”闫云书说,实际上他最讨厌别人这么说。   “我刚刚说的窥探隐私不是指我跟你一起回来这件事,”仝阳突然把话题拉回来了,“我只是——没什么,我觉得和别人一起打趣你,你有点不太高兴。”   确实是不高兴的,但闫云书心知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这种不舒服是可以忍受的,并不是什么让他深恶痛疾的事,所以他自认隐藏得很好,想不到这样也被对方给看出来了。   “但我当时确实好奇,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忍不住说出来了。”仝阳摇着头,说:“跟你一起回到这,估计是身心都放松下来了,有时候竟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真是倒退了。”   听着这话,闫云书只觉得心里砰砰直跳,他想着: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是那个意思吗?还是他想多了?   还没等他问出口,就听见对方的口风又转了:“现在我们不提其他的了,我们说正事,咱们回来这趟,主要是为了解决你做噩梦这件事,寻找云端的死因反倒是其次,毕竟你知道他没有死,所以我认为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应该有所改变。”   这话点醒了闫云书,他刚才钻了牛角尖了,以为找到云端的“死因”就能找到解决办法,所以一门心思地去问别人,甚至还得罪了康泉。   他却忘了,在自己这边,云端是没有死的。   只是消失。   一个消失的人自然不会在大众眼中的死因上过于统一,因为那场事故从未“存在”。   “你如果想问,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妈妈呢?你们两家是邻居,知道的东西不应该更全面吗?问你妈妈或许比问那些老师更妥当,而且你不必到处再跑了,避免了遇到灵异事件的危险——对了,你刚刚在厕所的时候,是不是又遇见了什么东西?刚刚康泉在,我不方便细问,现在你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个仔细。”仝阳说着。   闫云书把自己在厕所遇到的缝合怪跟对方说了,还讲了讲自己是怎么击退那鬼怪的。   仝阳听着,若有所思,他的眼神沉在右下角的某一个位置,虚虚地看着,没有具体的焦点,思考着,说:“我觉得,你这个情况和我当初的不太一样,你似乎更有天赋一些,我当时是一步一步来的,没有像你这样直接就能想象出实物来,我那会儿光是验梦这一个环节就费了不少的劲。”   “什么叫验梦?”闫云书问。   “就是验证你自己在梦里,我没有用外物验证,而是使用了一些生活中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来判断,比如捏住鼻子看看能不能呼吸,你这样直接就能想象出实物并且有效判断的梦,我还是第一次见。”仝阳说,“我不能再用自己的法子教你了,你这个情况我摸不清楚,很可能对你造成影响,我想想哈……我们去发鸠山的时候,你去问老石你怎么办,用他教你的办法,不要再用我的办法了,我怕出事。”   闫云书问:“那我还继续照以前的方法来吗?”   “还是别了,你的情况有些特殊,第一次自己摸索能有效果可能是误打误撞,以后不一定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先停了吧。”仝阳眉宇微皱,略带担忧,“只是你能这么快就利用梦里的东西攻击,这一点是我想不到的,你能告诉我你当时是什么感觉吗?”   感觉?这倒是没有,闫云书想着,他只是想象着美工刀的具体样子,随手从旁边一抓,就抓出来一把美工刀,好像从空气中抽来了一把刀。   他说:“我只是去想象它的具体样式,切割方法,击中对方后对方应该出现的状态,然后从空气中一抓,就握住了。”   第一次时是这样的,第二次就简单多了,他凭着第一次具象化出来的那种感觉再抓了一次,告诉自己确实有一把刀,他就真的抽出来了。   仝阳啧啧称奇,说:“你这个情况我的确是第一次见,除了这个没了吗?能不能细说说?我看看能不能给我些……想法。”   但确实就只有这么多东西,于是闫云书诚实地摇头:“真的没了,就是想象一把具体的刀,再想象符合刀子打击后的样子,多的就没了。”   于是仝阳便推测他这是依靠自身感觉和对某些东西的熟悉程度具象化出来的东西,因为青年每天都能接触到具体的美工刀,也清楚这种刀具的比例、切割手感、打击状态,所以,知道得越清楚,表现出来的就越真实。   “既然它能被你想象出来的东西打击到,还会因为你想到的状态做出改变,那就证明,它确实和你自己有关,有可能那些东西并不是鬼怪,而是你的不安。”仝阳指出。   从最开始的戴着石头能保持一个月没事,变成了戴着石头或许有事,又到后来只要接触过带着完好石符的仝阳就能保证半天安宁,再到现在,只要离开仝阳就会遇到灵异事件,他发现,自己的遇到灵异事件的“冷却时间”似乎降低了。   刚才的时候,他离开仝阳身边才多久?有没有一分钟?几乎是在他脱离仝阳视线和石符使用范围的一瞬间,他就遇到了鬼怪,和出差前段时间的安稳完全不同。   这说明,石符对他的作用效果正在缓慢下降。   不管是他自己的石符,还是仝阳的石符,都在逐渐对他失去使用效力。   像是吃多了抗生素的身体会产生抗药性,他现在就对石符这“特效药”产生抗药性。   前往发鸠山再求石符俨然刻不容缓。   他把细节猜想告诉了仝阳。   “我在想一个问题,”仝阳听了,说,“如果把石符看成容器而不是符咒,石符里‘盛’的东西是遏制鬼怪的‘药’,你的石符里盛放的‘药’用完了,现在我们共用一个,可你又出现了这样一旦离开它的适用范围就脱离保护的状态,是不是可以认为是石符里盛放的东西要用完了。” 第59章 一脸短命   这种推测比闫云书刚刚想到的还要恐怖。   因为如果这种推测是真的,那么,即将面临灵异事件和噩梦威胁的就变成了两个人。   本来仝阳那个供他自己用的时候,是够用的,可突然加了个小号巨大的闫云书,石符的效力就渐渐捉襟见肘了。   “必须快点去发鸠山解决了。”闫云书说,“我怕到时候我们两个人都遇到危险。”   仝阳也点点头,说:“即使是推测,也不能掉以轻心,我们必须得在这石符的‘药效’用尽之前到达发鸠山解决问题。”   “就这两天吧,不能再拖了,我明天回一趟公司,提早把最后的东西做完,咱们就走。”   两人便加快了速度往闫家赶。   他们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房子里的争吵声,那是闫父闫母的声音,看这个架势,他们还得吵不短的时间。   闫云书脸上有点红,瞥了仝阳一眼,发现对方面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异样,他才放下心来,屋里的争吵越来越激烈,他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些麻木,又有些尴尬。   麻木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习惯了,尴尬则是因为,他不得不和别的人一起听着屋里的争吵声而不知是否该这个时候进去,并且,这个“别的人”是他喜欢的人。   “不好意思让你听了这些东西,咱们先不进去了吧。”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石头。   石头上有一只蚂蚁,这只蚂蚁背着另一只蚂蚁,它身上的伙伴一动不动,似乎在意外中失去了生命,而它则背着它,忙碌,认真,丝毫不带悲伤地奔波着,去往一个它们这个小集体的墓葬地。   蚂蚁不知道难过,他却因为这么一只小小的蚂蚁而低落了起来。   他和这只蚂蚁一样,背负着命运,忙碌地奔波在不知前路的长道上,似乎永远到不了目的地。   “走吧,咱们去坐会儿,休息休息,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又不太热,找个地方坐坐乘乘凉。”仝阳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安慰着。   青年低声“嗯”了一声,感激着对方没有提及他父母的争吵这件事。   哪知,他们刚走了两步,就被叫住了:“你看!你儿子都回来了!你还想跟我吵架吗?!”   是闫母的声音,尖利中带着些许庆幸。   儿子回来了,不吵了。   闫父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不跟你计较。”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吵起来,闫云书连忙拦人:“爸!妈!我朋友还在这呢!”   两人的身影俱是一僵,同时转过脸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吵架还是先放弃。   终于,闫母先软化了态度,清了清嗓子,说道:“进来吧,都回家。”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进去了。   闫父闫母嘀嘀咕咕地,也进去了。   大铁门关上了,也把争吵关进了门里。   进了屋,闫父还是拉不下脸来,只是闷声地坐在沙发上,把遥控器按得“啪嗒啪嗒”响,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传递着自己的气还没消的信息,却没有人在意他,搞得他更加生气,来回来去地换台,怎么都找不到想看的节目。   闫母看了坐在那边的丈夫一眼,放下两杯水,“啧”了一声,悄声说道:“别理他,他一会儿就好了。”   她则故意大声与儿子交谈,这个时候,她有一种和儿子统一了战线的自豪感和战胜了一样的得意,她借着这种情绪,装作看不见自己的丈夫似的,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故意不给对方拿水和零食。   “吃!这是妈买的果子,这是妈炸的焦叶子,还有这个,你爱吃的,来,咱们都吃!对了,儿子,你吃不吃凉粉?妈给你盛,盛满满一碗,加冒尖的花生碎,咱都吃!”闫母闲不住,刚坐下就站起来拿这拿那,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堆到自己的儿子面前,一丝都不给丈夫那边放。   闫父也不甘示弱,喝着自己倒的水,重重地一哼,说:“谁爱吃谁吃,反正我是不吃。”   这是两人在常年的争吵中磨炼出来的相处方式,谁都不低头,谁也不认输,但最后总会再以一种相对和谐的方式翻过这一页,再也不提,直到开启了下一轮争吵。   “他俩经常这样,你别见怪,就当不知道。”闫云书轻声说道。   仝阳表示理解,他说:“我知道。”   几乎所有平凡夫妻间的相处都是这样,伴随着不断的争吵与和好,凑合着过完一辈子。   闫母看着头碰头交流的两人,眼神复杂,她试探着,想参与进二人的交谈中,便清了清嗓子,在她打算主动与小辈谈话时,便惯用这样的“仪式”使她拉开与小辈的距离,说:“小云儿啊,你这朋友是……”   她记不清这个“儿子的朋友”是什么身份,又或许她记得,但想要以这样的开场白加入两人。   “妈,他是仝阳,是个医生。”闫云书介绍道,“上次来的时候我跟他一起来的。”   闫母有些尴尬,笑了笑,说:“你朋友那么多,我哪能记得那么清。”   她觉得自己刚刚的话题找得实在是不好,于是便转换了话题,说:“妈记得你小时候蔫蔫巴巴的,看着没点精气神儿,想不到长大了变得这么洋气了!”   她刚说完,那边独自坐着的闫父就叫嚷起来了,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基因!”   他倒是颇为自豪,乜了闫母一眼,继续说:“我儿子,那可不得是大帅哥嘛!打听打听,老子当年可是校草!”   “你那脸皮可真厚!”闫母火气瞬间上来了,一叉腰,站起来就要回归战斗,还没刚张开嘴,就被儿子拉坐下了。   “妈,我有点事儿想问你。”闫云书说。   他这么说,一是因为他不想再在仝阳面前丢面子,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确实又话想问她。   “什么话?在这说。”闫母点点桌面,被打断了“吟唱”的她此刻有几分不爽,但她却也知道此时不好发作,刚刚已经把儿子唠叨走了一回,总不能继续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似地说来说去。   “咱们不是有个邻居吗?我记得小时候我跟他还是朋友来着。”闫云书试着问道,“您知道他上哪去了吗?”   闫母闻言,抬眼看她的儿子,眼中带着的是疑惑与探究。   “问这干嘛?”她看了儿子半天,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于是问道,“什么朋友,都多少年不相处了,还拾个稻草当宝贝……”   她瞥到了儿子脸上隐忍的不快,适当地收了口,说道:“死了。”   “怎么死的?怎么那么突然?”闫云书连忙追问,他现在几乎麻木,对于“死”这个词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仅仅只是心头紧了紧,脸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怎么死的?你不记得?”她问,“也对,你是该不记得,他啊,是淹死的,就在你小时候经常跑去玩的那条河里,淹死了。”   “怎么会淹死?那河不深,而且我们去的时候都带着浮子从不离身。”闫云书喃喃道,“不可能啊。”   “那我哪知道去?我又没看见,”闫母瞅了自己儿子一眼,“问他干嘛?又魇着了?”   “不是,妈,您再想想,他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传言?”闫云书问,“我那时候太小了,记不清楚。”   “小什么啊,都五年级了,那小子淹死的时候跟你差不多大,我就说那小贱东西一看就一脸短命样儿,死就死了,还缠着我儿子不放!裹得你发烧烧了好几天,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又多害怕!”闫母愤愤道。   即使知道对方是这样的性格,闫云书听见那辱骂云端的词句还是会心里不舒服,但他没有反驳,只是问:“还有呢?他真是淹死的?我怎么还听说他头上有个碗口大的口子呢?”   “那是他命不好,磕石头上了。”闫母轻蔑地出了口气,“你别老觉得他多好多好,那个年纪的小孩都是不知好歹的,我跟你说,我有好几次听见他在背后骂你,怕你不好受我没告诉你。”   同样的话他在康泉那里听说过,但亲耳从自己母亲嘴里得知这件事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是你听错了。”闫云书只能这么说。   “我听错了?哼,他们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你怎么又想起来这事儿了,不是都过去十来年了吗?怎么?还搁不下?我就知道,真是一家子的丧门星,勾得我一家子不得安宁!”她用自己能想到的词汇辱骂着多年前搬走的邻居,脸上带着不知道是得意还是不平,说着:“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早就去他家闹了。”   闫云书忍无可忍,低声“啧”了声,说了句:“妈!”   闫母一愣,脸上的愤恨在那瞬间化成了些茫然与无措,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缓和一下现在僵硬的气氛,想让儿子不要生气,但她什么都没说,嘴巴又紧紧地闭上了,沉默地拿桌子上的炸果吃。   她头上尽力藏起的白发因她的动作颤动着,慢慢地从额间散出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开启了防盗模式,可能会因为浏览器兼容问题影响到各位的阅读,希望大家能理解!感谢大家对正版的支持! 第60章 转移话题   沉默的气氛在这间屋子里蔓延。   期间,闫云书不住地拿眼角处向仝阳那边瞅,想要看看对方的脸上有没有露出诧异、惊讶以及任何可能出现的负面情绪。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甚至还被对方察觉到,回望了一下。   那双漂亮的眼里,依旧流露出安慰和温暖的光,这种眼神让闫云书的精神慢慢地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绷。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也没有办法。自己的母亲的确是这么一个直来直往,什么都敢说的性子,他明白,也了解,但他还是没想到闫母居然在有外人的场合下,还这么不留情面。   “妈,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就不能放下吗?人都没了,还提那些东西干什么?”闫云书试图让自己忽略母亲那些难听的话语,和母亲好好交流。   闫母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吃着炸果。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这种不配合的态度已经让闫云书十分头疼了。   他明白,她这个态度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意。   她不满意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她不满意自己的儿子,居然敢反抗自己的权威,她不满意自己的儿子现在开始为了一个外人反抗自己。   这让她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中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妈,你怎么……”闫云书有些无奈了,他多多少少也能猜到闫母这个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正因为他能猜得到,所以才更加无奈,不知所措。   “我这不是想着我们当了邻居那么多年,我跟云端也做好朋友做了那么多年,多少都有点儿情分在吗?人家都死了,你还这么骂人家不太好吧,毕竟死者为大,咱们总归还是要顾及点儿什么的。”他劝说道,想要用母亲能够接受的方式说服她,“就算他们家的人做了再怎么不好的事情,曾经跟咱们家起过多少事儿,有过多少矛盾,再怎么错,人家家的儿子已经没了命,搬也搬走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您的气也该消了吧,就算您不这么想,那我曾经和他们家的儿子也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得好的吧。”   他说着违心的话,努力地平复着母亲的情绪。   终于闫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声,以此来表示她已经软化了态度,却还是端着架子,不肯先开口。   有态度就是好事,只要不再像刚刚那样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只要还肯理他,那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妈,你就跟我说说以前发生的事吧,你也知道,当时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五年级的时候那个暑假到底怎么回事啊?后边我去市里上提高班,那一年又发生什么了?”闫云书问。   “刚刚不是都跟你说了吗?都说了他淹死了,淹死了,你怎么还问发生啥了?”闫母有些不耐烦。   “我是说,不是他发生了什么,是当时我到底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会不记得那个暑假里发生了什么呢?”闫云书问,“我只记得那个暑假里我发了一场很严重的烧,睡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浑浑噩噩的,意识也朦朦胧胧,一整个暑假我的身体都不怎么好的样子。”   “你本来身体就不怎么样。”闫母说,“你身体一直都不好,邻居家那小子还天天找你来游泳,想让你跟他一块儿去玩,那会儿你考试考差了,我没让你出去,你还想偷偷地跑出去,结果被我发现拦住了,那时候还有一年就要小升初考试了,可要紧得很,我怕你分心就跟你爸商量着,把你关在家里,谁知道你在家里偷偷玩水,给自己搞发烧了,烧了三天三夜,吊了一星期的水才好,可给我吓坏了,医生都说再这么说下去,孩子很可能都保不住,我就到处去烧香拜佛,最后找了个老道,他告诉我一种土法子,就是把你的生辰八字贴在门缝上,用门夹一百下,我照着他说的那么做了,你就慢慢的好了,所以我说,干什么还都是土法子最厉害,最灵。”   她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得意的光,像是自得于自己治好了儿子的病。   “那,那个老道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呢?除了这他还告诉你什么了?”闫云书问。   “就没了。”闫母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暗含的某些情绪本能地让闫云书觉得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于是便把这归结于自己紧绷的精神产生的错觉。   “真的没了吗?那他们家后边是怎么搬走的呢?他们家人为什么要搬走啊?”   “我哪知道去,你要是想知道,你该去问他们,怎么还在这边穷追猛打地问我?谁知道这一家子到底怎么想的?儿子没了就不能再生一个吗?搞得受了多大的打击似的,真的是。”闫母眼睛里的眼神是一种名为轻蔑的东西,她似乎把邻居搬走这件事认为是自己在长久的战斗中的一次变相的胜利。   “您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吗?做了这么多年的一局,总不能临了了,连问一句都不问吧?”虽然闫云书很想问此刻正在得意情绪中的母亲一句:如果死的人是他,那么她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她那个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呢?可他知道即使自己这样问了出来,也会被母亲以不吉利为由愤怒地打断,并且不给他任何回答,以怒吼,逃避这样的问题。   母亲这样的态度并不是没有来源的,她从零五年开始就开始,就十分紧张他的身体,这或许也是受到了云端死亡的影响,她害怕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遭遇什么不测,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特别喜欢逛药店,每一次都会因为药店里导购的推销话术买回家一大批药物和保健品,一点一点地催着他和闫父吃下去。   似乎那是灵丹妙药,吃了可以保人长生不老,长命百岁。   这源于母亲对他的爱,他不是不明白,却无力承受这样不管不顾输出的大量的爱。   “我哪知道他们家人搬到哪去了?他们家搬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难道还上赶着去问吗?那我成什么了?”闫母瞪着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怎么一回来就开始问这些事情,怎么回事啊你?”   “我就是想知道知道那年我不记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怕有什么重要的事被我忘了。”闫云书说。   “没啥重要的事,都过了十来年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个事?怎么跟被餍着似的?你好好上班就行了,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趁早辞职,回家守着你这一亩三分地,趁早给我取个儿媳妇回家,让我抱上孙子,你瞅瞅你现在都多大了,又不是还没成年,怎么还不搞对象呢?”她说,“咱们家这边快拆迁了,到时候你就是‘拆二代’,你模样又好,家庭条件也不差,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还不从现在起就赶紧挑一个?你可别想等我们这拆迁之后再找,那会儿来的小姑娘都是冲着你的钱,不是为了你这个人,现在不赶紧把好姑娘抢到手,别等那个时候叫别人都抢光了!”   “妈,结婚又不是超市大促销,怎么还能用“抢”这个字?”闫云书无奈道,他已经对自己的母亲这样时不时来一句催婚的话感到有些麻木了。   这时旁边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闫父也突然开了腔,说道:“别的我不说,这话你妈说得倒是挺对,你可得趁现在就开始物色对象了,别等以后好姑娘都被人挑走了,你就只能捡那些被人挑剩下的了。”   闫云书本能地不喜欢听父母这样说话,他不能反驳,也不喜欢被父母催婚,于是他便只好拿坐在旁边尽力放低自己存在感的仝阳当挡箭牌,说:“我结婚这件事情还不急的,你看我朋友他都快三十了,现在还没找对象呢,他都不急,我急什么呀?”   仝阳听他这话,无奈地摇头,说:“那怎么能一样呢,我又不是叔叔阿姨的儿子,他们肯定不会为我着急啊。”   闫母急了,说道:“那怎么能一样呢?他是、他是人家家的孩子,又不是我亲生的,我不是他爸妈,肯定不着急,他结不结婚,你问问他,看看他爸妈催不催他结婚?我跟你说,凡是父母就没有一个不为自己孩子婚事着急的。”   仝阳在边上坐着,不敢吱声,生怕引火上身。   话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从云端的死因转移到了催婚这件事上,十分自然又来得突兀,让人回想起来,直觉得瞠目结舌。   或许全天下的父母都有这样的特异功能,可以把话题从任何一个地方七拐八绕地转移到结婚这事上,哪怕他们上一秒正在聊银河上修建铁道,下一刻都能把话题扯到催婚问题上去,并且自然地让人感觉不到违和感。   话题已经转移,再想转回去已不太容易,闫云书只好作罢。 第61章 剖析自身   “饭在咱们家吃吧?不走了?在这过夜?”闫母问道。   “对。”闫云书说,他庆幸自己的母亲在这个时候没有再提及那些让他坐立不安的话题,能让他好好地坐在这里,体会片刻家的温暖。   “那、那好。”闫母像是被这么大的惊喜砸晕了似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着,脸上的表情变化之快让人瞠目结舌,此刻她脸上的这笑容几乎像是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怒目而视过,她又是那个慈爱和蔼的母亲了。   闫父听见这样的消息,面上也跟着带上了些笑意,不再和刚刚一样那么严肃了,没有再端着架子,他连声说着:“好,就该这样。”   闫母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受惊似的从凳子上跳起,说道:“我去做饭!咱们吃点好的!”   她迅速地跑出了堂屋,留下不善言辞的闫父在屋子里与两人面面相觑。   三人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搭话。   闫云书更是完美地遗传了闫父的沉默寡言,于是便只能干瞪眼,不知此刻该是去玩手机还是该说点什么,这个时候,不管他怎么做都觉得不行,如果在这个时候玩手机,他觉得这是对长辈的不尊重,但他却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便给屋里的三人一人拿了块炸果吃,谁知道,另外两人都摇头摆手说不吃,他的这一举动非但没能把场面挽救下来,反而让局面一时间更加尴尬。   这时,闫父犹犹豫豫地看了眼仝阳,踌躇着,开了口,问道:“小云呐,你这个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叔叔,我是医生。”仝阳主动说道。   “爸,我上回都跟你说了他是医生了,你怎么又给忘了。”闫云书的脸上带着些袒护,他察觉到了父亲对仝阳的排斥,便有意无意地将这些可能对旁边这人造成伤害的“攻击”抵挡过去。   “我知道,我这不是忘了吗?”闫父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才哪里呢,还护上了。”   他像是发觉自己的态度不太好,便有意放轻了语气,尽力在保持自己身为长辈的威严的同时保证语气的温和,他自认自己这样的语气十分合适,便说道:“我年级大了,生了个儿子也不怎么争气,整天净给我惹事儿,他小的时候我就一直紧盯着,怕他走了弯路,他出生那会儿不大好,早产,我担惊受怕地等了一宿,后边知道俩人平安的时候,高兴得厉害,抱怀里都不敢使劲,他那会儿可小了,皱皱巴巴一点儿,裹在被里,声音细细的,小猫儿一样,喝奶都能给脸憋青,要不是他妈拼命拉住了,他早就不行了。”   闫云书在旁边听着,数次张嘴,想要打断,却又有些不忍。   这个话题在这时候,这种场合,并不适宜被提及。   “爸,您提这个干嘛?”他说,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这不是想起你小时候了吗?大人说话……小辈别打岔。”闫父说,他正想说“小孩子不要插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他长大了,和他当年结婚有儿子时的年纪一样了,于是他便转换了说法,并结束了这段回忆,转而问儿子,“你朋友他多大了?”   “叔叔,我快三十了。”仝阳尽管也有些尴尬,但依旧礼貌地回应说。   闫父点了点头,看向儿子,说:“你也快三十了。”   他说着,长叹了一声,道:“三十啊,我那会儿二十出头就有了你了。”   闫云书听着,预感到对方下一刻可能会把话题再一次转回到催婚上,咽了咽口水,双腿下意识紧绷,如临大敌。   果不其然,下一刻,闫父就问了句:“你什么时候结婚?你这还不如我呢,我再不行,最起码三十岁孩子都会跑了,你呢?你怎么不结婚?”   还没等儿子说话,他便急急手一挥,说道:“你别跟我讲那些虚的,别说什么你要好好打拼的事儿,我就问你,你还打不打算结婚了?”   这话话音刚落,场面就静止了,像是有一记小锤敲在了每个在场人的心头。   “爸,我回家一趟,就不能不催婚吗?”闫云书刻意避开了这个问题,只要不去回答,就刻意逃避,就可以不面对。   闫父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那话说的莽撞了,但话已经出口,没法收回,他便继续硬着头皮问:“你跟爸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他最终没有问出口,但是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亢长的沉默在三人心头压抑着,任凭过堂风吹过也无法吹散屋内的燥气。   这是夏天的热,带着恼人的蚊子叫声,裹上每一个人的心,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闫父叹了口气,说道:“小云啊,你已经开始开始奔三了,应该好好的去琢磨琢磨自己的前路了,爸妈不能一辈子为你操劳着,万事还得靠你自己。”   那一声叹息,比刚刚一番话来得更让人心中难熬。   “我知道。”闫云书沉默了半天,说。   他不敢再在这屋里坐着了,怕再在这里坐下去,对方会说出些什么更让他不好回答的话,问出些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便跟父亲打了声招呼,去了里屋。   他这一走,仝阳自然也不好在那里继续坐着,于是也跟着打了声招呼,和闫云书一起走。   “你看见了吧。”闫云书苦笑着说,“我爸,我妈,都是这样的人,跟你看见的一样,让我心里恐惧。”   他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小院,踌躇着,沉默着,不让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开了口,说道:“我怕他们,所以我不敢回来。”   他说出这样的话,其中不无对自己内心深处低劣本性的剖析,是拿了十足的勇气,来向着另一个和他完全不同、全不想干的个体开的口。   作为一个对社交有恐惧的人,能对另一个人说出这种话,便有另一层意义:我向你敞开心扉了,请你拿走我的心脏——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坏也好,善也罢,你都能一清二楚地看个明白、仔细,往后,你如果想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留下来了,那请你以后千万别用我给你的特权予我重击。   他的眼里闪着自暴自弃的光,说道:“仝阳哥,你跟我相处了这几个月,是我长大之后最开心的几个月,虽然我在这段时间里经常遇到灵异事件,但是我还是很高兴。”   “我以前虽然没有见到过你,也不认识你,但是,我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们俩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我知道,这不是自来熟,”闫云书说,“我跟你特别亲近,一看到,就知道你会是我的朋友。”   “这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朋友吧,他叫……云端。”仝阳说,“你可能是把对他的感情移情到我身上来了,所以才会这么快就跟我熟络起来了。”   “不是的!”闫云书连忙否认道,“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移情作用才想跟你亲近,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个人。”   他一时图快,不留神说漏了嘴,不由得紧张起来,找补道:“我是说朋友那种喜欢,就是喜欢你这个人的性格,没别的意思!”   仝阳看着他笑起来,说;“我知道了,你继续说。”   “你这人性格特别好,跟我亲生大哥一样照顾我,也从来不跟我急,还和我同病相怜,有一样的经历,我这么长时间,忍不住就把你当做我的主心骨,没了你,我几乎寸步难行。”闫云书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别的人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感觉,我又觉得新奇,又觉得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有一个比云端还好的人替代他,害怕有什么跟云端消失之前不一样,说到底,我还是害怕面对云端消失之后的世界。”   直到我遇到了你。   “直到那天,我在车上看到了你。”闫云书说,“有可能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你的侧脸像云端,我才愿意跟你相处,但后边越过我越知道,我跟你亲近不是因为云端了,单纯是因为你这个人。”   因为你这个人的相貌,你这个人的性格,你这个人的行事风格。   因为你是你,不是因为任何人。   “我有的时候会很阴暗,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我甚至在偶然的时候会想到,真好,幸好你的那个朋友消失了,幸好云端也消失了,我才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人,我知道这样想很自私,但是我确实这样想过。”青年的眼睛里盛满了名为“不要打断我”的情绪,真挚得让人看了不忍,“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云端找到,但是我越找,越觉得,这样有意义吗?能找到他吗?如果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了记忆,只是一具和云端一模一样的空壳怎么办?要不是你鼓励我,我可能都已经放弃了好几次了。”   “我只是养成了一种习惯。”仝阳没有自满,也没有沾沾自喜。 第62章 有意无意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闫云书说着,“如果我能和你一样,坚定,不服输,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一门心思不管不顾地闯过去,不管他前路怎样,不管到底能不能得到结果。”   “哦?我居然不知道的自己有这么一个特点?”仝阳饶有兴致地看着正在说话的人。   “是啊,你的这个特质,和云端是一样的,”闫云书毫不犹豫地说,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便道了歉,说:“对不起,我在把你当成他,我只是……”   “没关系,当时你不就是因为我和你的朋友有相似之处,所以才会注意到我的吗?”仝阳表示理解。   他的这种善解人意让旁边这个本来就觉得愧疚的人心中的愧意更上一层楼。   “说不定我们在我原先的那个世界里,你和我本来也会在不知什么时候成为朋友。”仝阳笑笑说,“我有的时候也会感到你很熟悉,像是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人一样。”   他的这番话让闫云书有些感动。   这样和云端相似又不同的仝阳,已经渐渐地在他心里代替了云端的存在,当闫云书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十分震惊,毕竟他一直以为,自己对云端的真挚的感情是不会褪色,也不会被任何人取代的——谁能像他俩一样,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玩呢?   这种情分不是谁都能替代的。   但现在,他觉得,云端在他心中的颜色已经不再像曾经那么重了。   可仝阳在他心中的分量却日复一日地变重了。   他有时会觉得,如果没有了仝阳,他将在此地寸步难行——即使此处是他的故乡,他也仍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没有归属感,没有真实感,有时甚至会产生身处梦境的错觉,只有当仝阳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真实。   “仝阳哥,你能在我身边,真好。”闫云书喃喃地说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   双颊泛红,眼中脉脉,似笑非笑,似泣非泣。   那双眼里含着的感情是藏不住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份爱可以被完美地掩藏,除非另一个人也早有此意。   仝阳不禁微微退了一步,这让他感到安全,于是他终于可以平稳地说出一句:“我也是。”   还不等青年有所回应,他便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视线,手指指向外面的某处,语气中微带惊奇,说着:“看!那只鸟,它在干什么?”   闫云书愣了一下,寻声看去,只见院子里的柿子树上蹦跶着一只小鸟,它一身灰色,只在脖颈上有一圈细细的红色羽毛,像是戴上了根项圈,这并不是它吸引住仝阳目光的原因,它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它正在做的事情——它从树上摘下颜色鲜亮的树叶和树上掉落的其他鸟类的羽毛往自己的尾翼上插。   这是鸟类求偶期会出现的一种反应。   这个认知让他的大脑空白了几秒,其中某两个字眼被他在心里大红加粗地强调,于是他便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行为举止……   于是,他忍不住捂住了滚烫的脸。   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那种态度,和这小鸟在求偶期的状态有什么区别。   这样一两秒中的愣神,叫他忽略了那小鸟的动作,直到他回过神来,再往那里看时,发现上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鸟飞走了。   “它害羞了。”仝阳叹了口气,“真可惜。”   “它”和“他”的发音相同,倒是让闫云书产生了一种对方是在说自己的错觉,脸便更烫了。那热度几乎已经达到了能在一分钟内把鸡蛋蒸熟的程度。   幸好仝阳没有转过头来看他,才没有发现他面部的异样。   “仝阳哥,我有点热,咱们开空调吧。”闫云书轻声说道,他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对方察觉到自己身上状态的不对。   “好。”仝阳依旧面对着窗外站着,认真地看着外面的院子,四方的天。   也不知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空调“滴”地一声打开了。   闫云书扑到空调的吹风口下端,疯狂把那冷气扇到自己的脸上,为滚热的面部紧急降温,试图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冷静依旧。   他这样忽闪忽闪的动静搞出来的声音太大,引起了仝阳的注意。   “怎么了吗?”男人问道,“你在干什么呢?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是在扇风,这么热吗?”   “没有……对,我确实很热,这屋里太闷了,很热。”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两个人结束了对话,便再也没有再说过一句,直到闫母唤人出来吃饭,他俩才对视了一眼,沉默地一前一后出去吃饭了。   这次吃饭的时候,闫母没再说过一句有关催婚的事情,或许她用她作为母亲的直觉体察到了儿子对这类话题的抵触,所以她虽然有心劝说,却也在看到儿子脸上的神态时复又闭上了嘴。   “晚上,你还是睡你屋?”她想了想,用了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可能引起儿子不满情绪的话题作话头,“你朋友睡哪?我再给他收拾一个屋出来怎么样?”   “不用了阿姨,我在云书的房间睡就行了,不用您再费心了。”仝阳连忙拦住,不好意思让青年的母亲为了他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操心。   “妈,他睡我屋怎么样?不用您再收拾屋子了。”闫云书也跟着说。   “行吗?”闫母犹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你那屋挺小的,床虽说是双人床,但是你……能睡下吗?”   “能,妈,我刚刚看过了,我那屋的床够大,可以,要是不够睡的话,就把我那屋的沙发拉开,跟床接一起,这样空不就更大了,也不用那么麻烦了。”   “这样也行,但是……”闫母看起来还是有些犹豫,片刻后,她终于妥协了,说:“算了,你爱咋咋,中午那会儿我给你屋拾掇出来了,沙发上的东西也归置起来了,方便拉开,一个沙发加上一个床,基本就上够使的了。”   闫父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闫母一眼瞪了回去,没敢再张嘴,他的退休金比老婆的低,因此在家里的话语权并不多,在这样收拾房子做家务的问题上更是插不上嘴。   即使他跟闫母刚吵过架,也没在对方擅长的领域上多插手一步。   看父母的这种反应,闫云书便看出了些东西来,他想着,看来自己那时候和父母闹别扭大吵一架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他的父母比他先一步察觉出他的性取向,反应有些过激。   想到这里,他就更佩服仝阳了,当时他还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对方却只来了一次就断定闫父闫母态度有异的原因。   或许这里也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由在,但还是不得不赞对方一句心思细腻。   夏天里吃饭很容易吃出一头热汗,闫云书吃完就打算去冲凉,但他又有些担忧把仝阳一个人撂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好,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见对方也跟着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   这,不太好吧。   难道不避嫌吗?   闫父闫母也露出了不赞成的表情。   仝阳一见这场面,便知道自己遭到了误解,他便补充一句:“你洗快一些,我在门口等。”   他按了按胸口石符处,暗示青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离得远了石符会失去作用效果。   原来是这样。   闫云书当即明悟,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他经这一提醒记起了现在严峻的局势:几乎不能离开携带着石符的人太远。于是便顾不上自己现在如诗似歌的小心思,向父母解释:“他在门口等我就行了,我俩很快就洗完,你们先歇歇。”   说完,他不敢看父母的表情,拉着男人就走。   “也不用这么直接,我刚刚看阿姨的表情都不对了,她可能以为咱们俩有什么。”仝阳看着认真给自己找衣服穿的青年,低声说。   “我又不会。”青年把脸从衣服堆里探出来,有些委屈,“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说。”   见他这脸一瘪嘴一撅的小样儿,仝阳只觉得好笑,有心安慰:“没事,没怪你,我就是怕阿姨误会了。”   “误会吗?那就让她误会着吧,正好我也不想去跟她安排的小姑娘见面。”闫云书说,“我不喜欢女人,去了一是浪费时间,二是浪费人家小姑娘的青春,还不如趁没去的时候推了,清静还安稳。”   “那你以后呢?以后怎么办?总不能这么逃避一辈子吧。”仝阳问。   “以后,就以后再说吧。”他还没有想好自己的以后。   如果可以,最好让一切在现在就终结,了结所有的痛苦。   “给,这是你的衣服。”他把洗好叠齐的衣服抛给男人,“这是我爸的衣服,你先将就。”   “我以为你会给我穿你的。”仝阳接住了衣服,不知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话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却让闫云书在听见的那一刻红了脸 第63章 石符效力   闫云书并不知道自己的脸为什么会在这样一句话地作用下迅速地变红、发烫,他甚至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能算得上个暗示。   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单纯地调侃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是他想的那个吗?   他不明白,也不敢明白。   即使他也曾幻想过如果仝阳喜欢他的话会是什么样子,但他却没有想得这么、这么——这么大胆。   “怎么了?”仝阳似乎是真的疑惑,他看向一动不动的青年,问道。   “没什么。”闫云书的神志被匆匆唤回来,他愣愣抬眼,看向男人。   两人眼睛两两相视,一时间竟不知谁眼里的迷茫更深。   “脸怎么红了?”仝阳有意活跃气氛,不等对方回答,便自问自答道:“容光焕发?”   他说着,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   闫云书看着他的笑脸,不知道怎么了,嘴角也就跟着勾了上去,笑了起来。   你笑着笑话,我笑着你。   “走了,我去洗澡了,不跟你瞎胡闹了。”仝阳用手里的衣服轻轻打了青年一下,像是两个相熟的朋友间亲昵的玩笑。   他一步一步向着浴室走去,没走两步,就听见了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听着那频率他便知道,那是他所熟悉的、青年的脚步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便笑了起来,眉眼都变得舒张。   现在的农村和以前的时候已然是大不相同,再不见曾经那样破败干枯的样子,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小楼,不大的院子里大多是一半水泥一半土,方便行走的同时也不碍着种菜,厨房和浴室因其功能上的特殊性则被安置在与活动区域有所间隔的地方。   闫云书家就是这样的布置。   如果需要从闫云书的卧室前去浴室的话,首先需要穿过客厅,再穿过院子。   而客厅里正稳坐着闫父闫母。   当两位看到拿着闫父衣服的仝阳时,面面相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种眼神看得闫云书心里发颤,只能解释了一句:“他穿不上我的衣服,只能穿我爸的。”   闫父是家里最高的人,年轻时的身量和仝阳有些相似,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经他这么一解释,总觉得有几分欲盖弥彰。   两位长辈对视一眼,最终没有说话。   闫云书看了,松了一口气,推了推仝阳的后背让这人赶紧走。   “到这就不必再跟了吧。”仝阳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还没发现已经到了浴室依旧紧跟着不放的青年,有些无奈。   “我没看路。”   青年声如蚊蚋,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好吧。”仝阳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安慰着:“不怕,离得不远,不会再出事的。”   他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然我把门开着,这样更保险一点。”   “不用了吧……”   “就这样,我开一点门,你就不会害怕了。”仝阳笑笑,又说,“你可别偷看啊。”   闫云书倒是做不出偷看这样的事,但他却有种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了的恐慌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行了,逗你呢。”仝阳见人逗得差不多了,一转身便进去了,“我进去了,给你留条缝儿。”   他说着,竟然真的留下了一道一指宽的小缝。   成年男性的躯体在毛玻璃上被朦胧地映出,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晰。   青年看着门上的影子,眼睛一时有些发直,甚至禁不住微倾身体,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待他被浴室外的风吹得一个激灵的时候,他才惊醒,他刚刚在做什么?   可却有另一种声音在他的心底引诱着他,如同恶魔耳语:在他的右手边,不足一米远的地方,有一个一指宽的小缝,从这里看能看得更清楚。   不能这样。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性,骚扰,和他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中所提倡的行为全然不符。   看一眼,不会有人知道,只要仝阳没有意识到,他就可以继续……不行,不能这么做。   为了彰显自己的决心,他连连后退了几步,像是远离头上悬挂着的长剑。   不仅如此,他还转过了身,背对着浴室的门,防止自己再一次因为不坚定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可尽管他转过了身,屋里的水声还是能清楚地从门缝里传出来,逮住了他的耳朵,钻进去,折磨着他的大脑。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身姿挺拔、发育完备的,拥有一切能让他疯狂的特质的成年男性,浑身舒展,站在水龙头下,热水就那么从对方的身体上流淌而下,划过每一道沟壑,最终落到地面,与其他流淌过他身上的水流汇聚,进入下水道。   这、这……   他的耳朵又一次变得滚烫,脸颊也变得通红,呼吸似乎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加快。   他必须要想点什么,不能再把注意力放在男人的躯体上了。   不然他会再像那天一样控制不住自己,这次和那天晚上不一样,那会儿他还能有时间调整自己,保证不被人发现,可现在……他的父母随时会从客厅里出来,仝阳也随时可能洗完澡打开门——甚至,不等对方洗完澡,只需要无意间看一眼门外,就能看到他出丑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就什么都隐藏不了了,他的所有心思,所有企图,都会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以前并没有接触过GAY这个群体,一直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GAY都像仝阳这样,所以他不清楚对方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话,到底是对方的真情流露,还是习惯使然。   他更不清楚如果自己的心思被仝阳察觉到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所以他不敢试。   他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僵硬地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一边吸气一边调整自己的身体,直到他看起来正常得不得了。   也不知他这么站了多久——在他自己看来,自己大约在这里站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才终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开门声。   “你怎么了,倒也不用这么紧张。”仝阳声音里带着笑意,觉得青年这种认真到死脑筋的样子很有趣,“你怎么这么可爱。”   闫云书本来已经把自己调整得很好了,可一听见对方的声音,他的脸便又红了起来。   “我没看你。”他说。   仝阳笑着,说:“我没问你看没看啊,你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他轻轻地走到了青年的身后,听着对方因他的动作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笑得像个引诱了夏娃的魔鬼,他拍了拍这人的肩膀,看着那瘦削双肩抖动的幅度,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脸,任由疯狂和狰狞爬满眼睛——   “你抖什么啊?”   被发现了。   闫云书的脑中闪过一句话。   什么被发现了?他不明白。   “是不是冷了?”犹豫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仝阳继续问道。   “没有。”闫云书一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在某个刹那间他似乎看到了对方脸上飞速退去的其他情绪——那是什么?   但当他再仔细看去时,他却没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像是对方的脸上一直挂着这样一副笑容,温柔和煦,如缱绻春风。   “刚刚没看见什么东西吧?”仝阳问。   “我没看你!”闫云书下意识回答,可他说完这句话时却看到这人脸上露出的被逗乐的表情。   “我是说,你刚刚没看到什么鬼啊,怪啊,那种奇怪的东西吧?你一直是清醒的吗?”仝阳耐心地解释着。   原来是这个,闫云书有点不好意思,他为自己刚刚的想法而羞愧。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没有,你的石符没有失效,我什么脏东西都没看到。”   “那就好,等你结束了工作,我们就去发鸠山……”仝阳整说着,却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赞同的色彩,他不由得一愣,问道:“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我说错话了?”   闫云书摇头,说:“没有,你别再这么说了,这话经你一这么说,听起来像个flag,有点不吉利。”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打完这仗就回老家结婚、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这把赢了就去睡觉……凡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的,都没有个好结果。   这flag的影响力甚至达到了单靠这具台词就可以迅速分辨谁要下线领盒饭的地步。   “好,那我不说了。”仝阳点点头,伸手摸了一把木门,嘴里说着:“摸摸木头,邪气飞走。”   尽管闫云书想要提醒对方这是没有效果的——木门上有漆,与手掌不能直接接触——他还是闭上了嘴。   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事情,对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安抚他紧绷的精神,没有别的意思,不用他在这扫兴。   “你去洗吧,也留条缝,别让石符失效了。”仝阳说。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石符的效力是否可以穿越像是“门”这种障碍,所以不敢轻易尝试。   但以前一直有鬼神不会进到没有被允许进入的房间的说法,或许这说法的主语换做石符的生效范围也能套用,也许这东西可以在相通的两个空间发挥效力。   查无此人 第64章 摩挲嘴唇   晚上洗完了澡,两人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并排躺在铺好的凉席上,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不停旋转的风扇,谁都没有说话。   闫云书听着身旁人的呼吸声,心情愉悦又放松,感觉这真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刻。   “关灯睡觉了,别再熬夜了。”闫母见屋里的灯还没有关,有些心疼电费,快步走进来伸手把灯关上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闫云书吓了一跳,他一骨碌爬起来,面上带着不赞同,问道:“妈你怎么不敲门啊,我朋友还在这呢。”   闫母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笑着说“没事”的仝阳,强辩道:“我这不是习惯了吗?再说了,妈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没见过啊,至于这么激动吗?”   “不是激动不激动的问题……”他觉得很无奈,“我都成年了,您多少也得给我点私人空间。”   “去去去,什么私人空间,你就是我带大的,你身上哪一块我没见过?睡觉去,年纪不大讲究不少,快睡觉!”闫母不耐烦听,“啧”了一声,不知是否面子上过不去,她先一步用快嘴堵住了儿子反驳的话头,再以“睡觉”为结尾,强行结束了话题,遏制了这场反对她强权的“不正之风”。   随着“嘭”一声响,屋里又一次恢复了刚刚的平静,而闫云书的心情却不像刚才那样安宁了。   他勉强撑着笑跟仝阳解释:“我妈她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坏心,就是脾气有点大,人也要强,好面子,所以……我都习惯了。”   “看得出来,阿姨以前应该是个女强人。”仝阳表示理解。   他这样一如既往的宽容和温和很让人舒服,简直和闫母刚刚带来的气氛完全相反,快速地抚平了闫云书心头的不满。   “你不生气就好了。”   “我生什么气。”仝阳被这人的话逗乐了,笑着看他,“阿姨再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是你母亲,她这样的脾气你既然都已经习惯了,也明白了,就顺着她嘛。”   “我是想顺着她,但是我忍不住,她有的时候太过分了。”闫云书皱了皱鼻子,露出一脸的苦恼,“我明明想着要让着她,不跟她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她却不依不饶的,多来几次我就撑不住了。”   这是别人家里的事情,仝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点到为止,劝了一句,没有继续再劝。   “哎呀,不说了,仝阳哥,咱们睡觉吧,我都困了。”闫云书有意把这件事跳过去,不想两人的谈话持续地围绕着他家里的事情转,便催促着说要睡觉。   “好,你怎么这么快就困了,今天是不是累了?也是,走了那么多路,晒了那么久太阳,还碰上了脏东西,不累才奇怪呢。”仝阳说着,平躺在凉席上,说着,“睡吧,我不说话了。”   见对方这么容易就闭上了嘴,闫云书反而又来了劲,他把手撑在头底下,半坐半趴,问对方:“你也困了吗?哥,你是不是跟我走一天走累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早应该察觉到这点的,人家跟这事儿没关系,还陪着他一起在大太阳底下晒,在这大热天的,跟着他奔波,一句怨言都没有,不能不说是尽心尽力了。   而他呢,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把人撂边上自己自顾着说话,还没请人吃点好的,还让人跟着他回到了家被他父母暗地里排斥。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是个烂人。   这样想着,他愧疚道:“辛苦你了仝阳哥,我明天请你吃顿饭,犒劳犒劳你。”   黑暗里,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听见从那边传过来的声音:“还是别了,无功不受禄,我又没做什么,只是陪着你溜达了一圈而已,算不上辛苦。”   他听着那声音,心里更感动了,只觉得对对方的感情更难以抑制了。   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要露馅了,那时候可怎么收场?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自己心中澎湃的情绪,压抑着声带的颤抖,说:“我今天一直在问别人事情,都没跟你好好说话,还……”还跟你莫名其妙地闹脾气。   想到这里他就泄了气,声音也跟着小了些,他说:“我今天是不是忽略你的感受了?”   话毕,他便听见屋里响起了一阵轻轻的笑声,那是仝阳的笑。   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笑,有些疑惑:“怎么了?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没有,唉……”仝阳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你这样,让我有点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那笑声像是响在人耳畔,又像是敲在心间,如泠泠清流击打河边石,似簌簌白雪盖上屋头木,激荡着闫云书的心,催得他心头痒极,手指几番蜷曲,几番舒张,想抓住些什么,想握住些什么,却只能在床单上抠来抠去,犹如以此缓解心里的那股没由来窜上来的痒。   他想张口,但怕自己口中变调的呼吸声会泄露自己的想法,便只能憋住了。   沉默,沉默。   打破这沉默的还是那个给予他沉默“指令”的人。   仝阳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轻轻说了句,声音有如叹息,他不知道的是这声音在他身旁的人耳朵里听来却是炸雷一样的轰鸣。   闫云书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几乎就控制不住想要坐起来了——不,他不止想要坐起来,他还想下床,他想奔跑,他想在院子里打转,在庄子里绕圈!   这么一句说不上称赞的话,直接撼动了他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   “哥……”他张嘴唤了一句,却感觉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也没法说话,因为他这一个字的音调就不怎么正常的样子,再说下去,谁都能听出来他不对劲。   可偏偏仝阳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问道:“怎么了?云书,你的声音怎么有点不对劲啊,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受凉了吗?”   没有,没有受凉。   这样一句正常的回复就在嘴边呼之欲出,而闫云书却说不出来,情急之下,他甚至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那痛感疼得他身体猛一抽,轻嘶出声:“嘶唔……”   “怎么了?”   这声音依然不对,但能听出是痛呼来了。   他放心了,以疼痛做为掩饰,有些委屈似的说了句:“咬着舌头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开灯瞧瞧。”仝阳说着就要坐起来要去开灯,还没等他站起来,就被一只发凉的手握住了胳膊。   那手的主人像是也吓了一跳,但还是坚持大着舌头说出了一句话:“我没事,别开灯了。”   “那怎么行呢?你舌头都被咬着了,出血了没有?疼吧?”仝阳关切地问道,“你真的不需要开灯吗?”   “不开。”青年很坚定地拒绝了,他解释道,“我爸妈他们都还没睡,别打扰到他们。”   见他这么说,仝阳就不好再说要开灯的事情了,于是他便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微微用手挡着些光,好不让这光刺到对面青年的眼睛,对着青年示意:“来,我给你看看,快过来。”   那光因隔了一层,不能直接打到人的眼睛里,所以并不刺目,在这样的黑夜里也很温和,一如拿着手电筒的男人给人的感觉。   温和,不刺眼,却能照亮黑暗。   于是,闫云书便顺从地凑上去,张开了嘴,任由男人捏着他的嘴查看。   那张嘴不薄不厚,水润柔软,嘴唇是健康的鲜红色,被手指轻轻扯起,拉长,好似一朵薄厚适中的花,舌头艳红,微伸出口腔,露出点点红艳艳的、被咬破了的舌尖,血珠缓慢地从那花柱一样的舌头尖上冒出来,又轻缓地与唾液混合,染得整个舌头都通红通红,鲜艳得不真实。   男人看着看着,手上就不动了,眼神也越来越幽深。   闫云书不好意思和男人对视,所以微微敛了眼皮,目光向下,眼睛微合,当他察觉到这人不动了的时候,有些疑惑,挑了挑舌头,试图唤回这人跑走的神儿,他抻着舌头张着嘴,累得很,嘴里也喝风,难受。   “不好意思,我忘了。”仝阳松开手,放任那条舌头归位,他也不关灯,只是看着这张慢慢闭上的嘴愣神,不动弹一下。   他不说话,青年也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不开口。   沉默,沉默。   恼人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但谁也不肯轻易地开第一腔,谁也不肯率先动一下。   僵持。   两个人的脑海里同时蹦出这样一个词来。   只是这僵持不为竞争,也不为战斗,只是为了别的东西,莫名其妙又有所图谋地酝酿着什么样的感情。   终于,仝阳动了。   他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落在了青年的嘴唇上。   摩挲,揉捏。   闫云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口水被这人沾了点出来,这种感受简直让他羞耻得无地自容,但他不敢动,他也不敢问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不敢问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那双在夜里显得尤其黑的眼睛,以为下一刻对方就要张开嘴把他吃掉了。 第65章 蓝蓝绿绿   两人对视了很久——或许不是很久,只是那么一两秒钟,但是这段时间在闫云书看来无疑是难熬的,他几乎都想要直接站起来逃走了,但他没有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他只是愣愣地盯着男人的眼睛,看着那两只眼睛里翻滚的颜色,那是某种欲望沸腾出水面的泡。   嘴唇被按压着,摩擦着,毫不留情,并且那力道还越来越重,似乎对方想要借着这样的力道发泄自己心中的某些渴望。   他看着那眼睛,呼吸急促,浑身脱力,几乎是只看着那眼睛里不断翻腾的情绪就能直接升天。   这样的行为已经超越了“朋友”关系的界限,可是那界限之后的是什么呢?   他感到双唇冰凉,那是他正在蒸发的口水,正被人反复、精细地涂在嘴唇上,均匀地敷在殷红的两片上。   “哥……”他轻声唤道,声音细小,受了惊吓似的,带着因嘴唇受控所以发音不顺畅的含糊。   “云书。”仝阳笑了,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音量微小,有如呢喃。   “云书。”   他一声声叫着,一声声唤着,一声比一声亲昵,带着诱惑,直视着面前的人的眼睛,带着些许绿色光点的眼睛在黑夜中掩藏了那些多余的颜色,只能被昏暗的灯光照射出浓郁的黑色,深深地沉淀在眼底,不反光似的,裹挟着数不清的欲望。   那是深渊之底,一旦被吸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闫云书心里莫名跳出了这么一句话,在他心跳剧烈得几乎出了轰鸣声的胸腔里尖啸,他意识到如果现在不自拔,很可能会被那眼睛里钻出来的魔鬼拖到地狱。   但他心甘情愿。   他的手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摸索着,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直到另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它。   那力道震得他浑身猛一抖。   “云书。”仝阳轻声叫着。   他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声音虚浮,飘在空中似的,问道:“你相信我吗?”   “相信。”闫云书仿佛灵魂出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口中喃喃。   两人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如果真的有心,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你愿意……交给我吗?”仝阳问道,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声音本来就放得又低又轻,中间有几个字被他刻意跳了过去,更加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什么?把什么交给他?   闫云书只觉得不能思考,大脑的反应速度也变慢了,他问:“什么?”   仝阳不说话,只是看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里只有呼吸声。   蛐蛐的叫声在屋外一阵阵地响着,携着夏夜特有的静谧朝着两人扑上来。   “恁俩屋里头咋还亮堂的?还不睡觉?!”屋外骤然响起闫母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击碎了暧昧灼热的空气。   闫云书想都没想,一把把手机打落到床上,用被子盖住手电筒的光,扬声道:“我们这就睡了!刚刚东西掉了找呢!”   “找着了没?找着了就快睡!”闫母说,“别再打灯了!”   “哎!”他应了声,“就睡了。”   门外响起了踢踢踏踏的凉拖声,听上去像是人走远了。   他松了口气,从被窝里拿出手机,待那光再打到屋里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在做什么、说什么。   他有些尴尬,本能地想要逃避,捂住了手机的灯光递给坐在他旁边一动不动的男人,眼睛避着对方,不去看人,自顾地说:“仝阳哥,睡吧,很晚了。”   仝阳接过手机,眼睛里的东西明明灭灭,没有再说什么,关上了手电筒,卷了薄被去他那边睡了。   两人相互背对着,不说一句话。   再也没有了刚才那样湿热交融的急促喘息。   闫云书捂住自己的胸口,任由那团肉在肋骨后跳动如鼓,撞击不停。   快睡吧,好长大。   他这样哄着自己,把自己抛进了黑沉沉的梦乡。   .   他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热气还没上来。   这本该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却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屋外传来的激烈的争吵声闹醒的——他的父母又一次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吵了起来。   几点了?   他拿起手机,看见了上面的数字。   “才六点多,搞什么啊。”他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看到了坐在桌边看书的男人,吓了一跳,意识因为这一惊吓,慢慢回笼,他想起昨晚他和仝阳睡在了同一间屋子。   这会儿,对方应该也是被那声音吵到了,睡不下去,也不好出去,于是只能困在屋里看书。   对方听到声音,慢慢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丝毫没有受到昨晚那些事情的干扰一样,毫无顾忌地跟他打招呼:“醒了?睡得好吗?”   “还行,我爸妈他们总是吵架,吵到你了吧,真不好意思。”闫云书有些抱歉,“本来能睡得时间长一点的。”   “没事,我醒得早,又想到你身边离不开人,就没出去,看你房间里书不少,有的我还听感兴趣,就拿出来看了,擅自动你的东西,也没跟你打招呼,倒是该我说不好意思。”仝阳说。   “你看的是什么?”闫云书慢慢腾腾地坐起来了,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他说这话并不是单纯地找话题,是真的有些好奇对方在看什么书。   这些书是他上学的时候买的,有差不多一大半是他小学时期用零花钱买来的,从他上了中学后,学业繁忙就很少再翻,近几次回家也没有那个功夫去看以前买的书,于是就更不记得都有些什么书了。   这书架对他来说,更多的是个摆设,其实用价值早在十余年前就用尽了。   所以他还真不清楚能让现在的仝阳感兴趣的书,是什么书,说的什么东西,是什么类型。   “这个,名字不太清楚了,名字大概是……”仝阳扬了扬他手里的那本书,翻回了封面,读道:“穴位与经络分析。”   听到这个名字,闫云书没由来地心头一跳,忍不住升起了要把那本书从对方手里打落的心思。   这想法来势汹汹又莫名其妙,他一愣,压制下去了,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脸上也不再能绷得住笑,说:“你看它干什么?多半是武侠之说盛行的时候,我买来‘修炼’的。”   “有些东西倒是很符合中医学,也不都是瞎编的。”仝阳像是真的被这本书吸引了,头也不抬,说。   “没什么好看的,你这么看,我还总觉得像被人扒了黑历史出来,觉得羞耻。”闫云书干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因为他想到万一对方不再看书,没事可做,只能和他两两对视。   到时候,说不定谁会先回想起来昨天晚上那种场景。   那还不如任由对方去看那古怪的书。   他安慰着自己,却总觉得心慌。   于是他想着,说不定是昨晚那药有问题——昨天晚上临睡前,他妈非逼着他把松花粉片吃了,说是益智益脑,补肝补肾,十全大补,说得天花乱坠,几乎是硬生生把那把小药丸按进他肚里去的。   他被逼得急了,看着那东西上面的小蓝帽标志,心说这东西即使不能十全大补,应该也不会致病,何不由着她来一次,反正等走了就不吃了。   于是便在闫母的监控之下把那些蓝蓝绿绿的东西咽下去了。   看他这么配合地吃掉了那些药,确定对方不会有吐出来的机会,闫母像是笃定儿子能白日飞升似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才满意离开。   他回忆着那一堆说是能强身健体永不生病的药,忍不住地皱眉,心想:还是得趁着他妈不注意偷偷撬两个出来,拿去化验一下,给他妈看看,他说的话她不听,医生出的单子她总该信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   屋外的争吵声愈演愈烈,闫母带着哭腔的叫骂声尖利刻薄,刺得人耳朵疼,其中夹杂着的“小妖精”、“野种”和“死了都干净”等咒骂更是不绝于耳。   闫云书听着听着,咂么出来些不对来,怎么?难道他爸折腾出来个小三来?   木门挡住了部分声音,闫母夹着方言和哭号的骂声也叫他听得不甚清楚,他索性下了床,趴在门口去听两人的争吵。   见桌边的人疑惑地转过头来看他,他便解释道:“我想知道他们吵的是什么,说不定会对我们的行动有所帮助。”   仝阳便了然地点点头,继续沉浸在书中世界。   “当初那小野种死的时候……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你说!是不是……那个野种!就是……”   这声调尖而高的,是咄咄逼人的闫母,她现在正在揪住一点不放,仗着一张快嘴,一个词反反复复说好几遍。   “我都跟你说了……那回……喝多了……谁能记得请啊……”   这音调低而沉的,是接连败退的闫父,他的不善言辞让他在吵架中难以占得到上风,但他还是在据理力争,有些着急,试图不受干扰地把话说清楚。   “我不管!就是你!我都知道……小野种……狐狸精!真是……丧门星……死了还不干净……”   闫云书心头猛一跳,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父母这次争吵是为了什么。 第66章 年少往事   狐狸精、野种、婊.子……父母在吵架最激烈的时候总是会蹦出这么几个词,而且通常是闫母以一种气急败坏的口气说出的。   几乎每次吵架,闫母都会用这些词汇指责闫父,她口中不断吐出语言的利剑,刺伤亲人,也刺伤自己。   以前闫云书年纪小,不知道这些词汇是什么意思还觉得很好玩地跟着学,后来大了明白了,便逐渐对母亲说出的这些词汇感到抵触。   父母每次吵架,无论最初的吵架原因是什么,最后总会绕到这样的话题上去。   屋外的气氛慢慢地又变了,和刚刚那样火力相当的状态不太一样了。   现在可谓是冰火两重天,一方嘴巴说个不停、什么东西都往外说,另一方基本已经不再开口说话了。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辱骂,而不再是吵架了。   闫云书麻木地听着这些毫无头绪的话,心头堵了一块石头一样,有点喘不过气来。   按理说,他这么听着父母这样吵架吵了那么多年,应该早就不在乎了,为什么他还是觉得窒息呢?   因为他听出来了,母亲话里话外说的那些词汇,依然是如同往常一样,全都指向隔壁搬走多年的老邻居。   从他记事起,记忆中每一次父母吵架都是为了隔壁那家。   母亲是个多疑的人,她总认为父亲和云端的母亲有点什么——或许真的有什么,因为她的态度像是真的抓住过什么把柄一样理直气壮——这件事对于她的影响大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她拎出来说道说道,直到父亲被她说得不耐烦了,两人大吵一架。   他们每次吵架时的动静都大到能直接被邻里听个差不多。   不过这样的声势或许也是闫母乐意见到的,她很喜欢被人关注的感觉,围观的人越多,听她说话的人越多,她就越激动,说出去的话也越难听。   像这样怕影响到两人的休息而压低声音的争吵声已经算得上是少见了。   因此,他记得清清楚楚,每次闫父与闫母吵架后,他出去上学的时候总是会被同学邻里以一中说不上来是关切还是兴奋的眼神打量,有些人还会故意地问他:“你爸妈又吵架了?”   他对此只能一言不发,试图让人因为他这样无趣的反应而丧失继续捉弄他的欲望。   他小时候可没少因为父母吵架的事情被同学欺负。   屋外的声音渐渐变得小了起来,因为主要噪音制造者已经忍不住地哭了起来,这种压低声音的争吵不能激发她的全部活力和能量,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她的发挥,说着说着,甚至还委屈了起来,呜呜地哭。   那种呜咽声说不上好听,但总比刚才那样尖利的声音对耳朵友好许多,所以,闫云书摇着头,松了口气,但他却也因此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即使他一直没能从母亲那里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终于消停了点。   他直起腰,把视线投向桌边心无旁骛读著书的仝阳,心里疑惑:在这样的吵架声里,这人真的能读得下去书吗?   或许对方仅仅只是为了不让他感到难为情,所以作出认真的样子来的吧。   也许是因为敏感地感受到了那样明显的视线,仝阳有些疑惑地抬起来头,眼里的情绪像是在问:“什么事?怎么这样盯着我看?”   这样认真的眼神,一瞬间让青年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   男人捏着他的嘴巴,用手指在上面摩擦,眼睛里全部都是他——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重了。   仅仅因为一个回忆,他就这样了。   他的脸烧得发慌,心里也砰砰直跳,这一定是一种病,否则,他为什么会只是因为对方一个眼神就想到了那么多东西,还……   “仝阳哥。”他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叫完,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有些不安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服。   “怎么了?”仝阳应了一句,问道,他像是故意的一样,像是明确地知道怎么做、怎么表现自己的相貌优势会让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就那么认真地盯着面前的人看,直到从对方的脸上看到红色的云遍布每一处。   “突然这么叫我,是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吗?”他轻声问,声音低柔,和昨天晚上的语气一模一样。   是那种十分娴熟的、能诱惑人心甘情愿跳进地狱的语气。   “没有。”闫云书摇了摇头,控制不住自己似的慢慢走近,坐到了书桌上,和对方仅仅隔了半只手的距离,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度,“我听不下去了。”   他说:“我父母吵架的理由应该和以前一样,还是为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仝阳微微偏了偏头,这是个合适的、不过分生疏但也不越界的倾听动作。   只是在这样近的距离,在青年的角度上来看,能清楚地顺着流畅的身体线条往下看到宽大的领子下的肌肉线条。   “你如果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我不回追问你的。”他说。   这样的话反而加剧了青年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的欲望。   “我爸妈每次吵架都是这样,我记忆里的他们两个,每次在吵架的时候都会隐晦地提到我爸的旧事。”闫云书说,他避开了那个能看到对方衣领以下的角度,脸上的热气却没有退去,“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事,只是从我妈的口气里听出来,我爸以前和云端的妈妈有过一段感情,虽然最后两个人分手了,但是我妈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让他感到难以启齿,他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微地、有些紧张地动着,说:“我妈甚至还怀疑过,云端也是我爸的儿子。”   “你爸爸应该是知道的吧,这种事情一听就很没有根据,多半是你妈妈听了八卦多心了吧。”仝阳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有些不赞成。   “但是,”闫云书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和语气,回忆着,说:“但是我爸从来没有正面否认过。”   他想起父亲每每在母亲提及这个问题时的眼神,那是一种茫然无措的、有些欲言又止的、带着隐瞒的眼神,还有一丝不能被轻易察觉的痛意。   每次闫母为了这件事大吵大闹,只要一提到云端和闫云书这么像,到底是不是亲兄弟的问题,父亲都会沉默,或是用一句“你想多了”之类的话搪塞过去,这样的态度无疑是在本就不多的信任上撒下的一把盐,在母亲的眼里更像是默认——于是她便更加声嘶力竭地声讨,更加愤怒地辱骂着隔壁的那个女人。   “云端的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工厂里的厂花,我妈虽然也很好看,但是她总是处处被阿姨压一头,后来和我爸结婚,她也总有一种拾别人不要的‘东西’的感觉,她太好强了,好强到一旦有人比她强一点,她就会不自信。”他说,“我爸那种态度,就像是默认一样,所以她一提到这样的问题就特别生气,但即使市场生气,每次也硬要提。”   “那……”仝阳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了,他不好对别人家的私事有所评价,所以他只能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说点什么,“叔叔是不是有什么隐衷?当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是误会吧?”   “我不知道,我记得我打听到的消息是:我爸和阿姨分手时不时自愿的,好像是我奶奶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所以逼着我爸放弃了,后边阿姨结婚的时候他还喝醉了,他说是巧合,但是在别的人眼里还是不太好,阿姨和叔叔结婚后一年左右,我爸和我妈认识了,相处了一段时间就结婚了,所以有好多人都猜测我爸妈结婚是不是被家长逼的,不是自愿的。”闫云书说着那些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他也只能依靠自己的理解和别人零碎的话把当年的事情尽可能复原过来。   “为什么邻居结婚得比较早,云端却跟你差不多大?”仝阳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闫云书摇摇头,“他俩结婚大概两年多都没有孩子,有人说隔壁叔叔有问题,但是后边他生了云端,也就没人再继续说闲话了,不过那会儿刚好提倡晚婚晚育,这样就没什么不对劲的了。”   “这样……”仝阳点着头,若有所思。   “而且,云端小的时候跟我长得确实挺像的,后面长大了就能看得出来差别了,尤其是后来他成年了,和我一点相像的地方都没有。”闫云书叹了口气,“虽然他长大之后的样子没有别的人看见过,但是我记得,和我爸的长相确实不像,也不知道我爸那市场什么意思。”   仝阳想着,说:“那就把这件事的标签上记下‘存疑’就行了,或许以后会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闫云书也点了点头。   “我虽然见过云端的样子,但是我爸妈没见过,他俩会这么吵架也是情理之中。”闫云书为两人解释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最近可能是因为没休息好熬夜多了,肩酸腰疼的,头也不知道是咋整的,老突突的,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原因总觉得视力也受影响了,给大家打个预防针哈,可能没法保证日更,要是早上八点没见我更新就别等了 第67章 哇哇直哭   仝阳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手指在合上的书上点着,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闫云书看着这人,盯着他的手指,只觉得自己的心正跟着对方手指动作的频率跳动,砰砰、砰砰……一下一下的。   真是……要命。   他的心思现在已经完全被这人的手指吸引住了,眼里只剩下这看起来有些冷白的手指。   那手指一点一点的,勾得他很想……捧过来舔一口。   当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的时候,他的脸腾一下地红透了,竭力地避开对方的视线,却又忍不住地想往那边看。   “怎么了?”仝阳发觉身旁这人不说话了,有些奇怪,问道,“想到什么了?”   他的手停下了动作,按在书上,遮住了书封上的“位与”两个字和旁边字的一部分,指尖因发力隐隐透出些白色,于是便显得那指甲上的红越发红,白越发白。   “没有什么。”闫云书的声音像是浮在这间屋子里一样,轻飘飘的,沾不到实地,他死死盯着那只手,支撑着桌面的胳膊开始发抖。   他突然很渴,但他的口腔是湿润的,那中感觉只是一种发自灵魂的干涸,是心理上的。   于是他夹住了腿。   他不敢让自己身体上的异常被发现,所以他只能扭转了身体,背向对方,一边呼吸着,调整自己,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外面的动静已经平息了,尽管吵架的两位之间的氛围并不和谐,可已经不再像刚刚那样激烈了,这样的环境很安全,是时候出去了。   闫云书想着,从桌上下去,走向门口,头也不回,说:“我出去上个厕所。”   走动时裤子摩擦身体,搞得他有点难受,但是不敢表现出来。   怕。   越是觉得接近目的,越怕,怕是自己一厢情愿,怕是对方并无此意。   经过昨天晚上那一遭,他不仅没觉得拉近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反而更胆怯了。   像个蜗牛。   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触角,试探着,一步一步接近,一点一点接触,可一旦对方动了,先伸出手来接触他,他却会在对方动作的一刹那警惕起来,迅速把触角缩回那个让他感到温暖安全的壳里。   这是他的性格特点,也是他所改正不了的缺陷。   正是因为他的性格问题,所以才导致了他到现在都没有谈过一次恋爱,直到朋友消失才察觉到自己的感觉。   想到这,他忍不住有些低落。   谁会始终包容他的缺陷呢?   谁愿意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世界里陪他慢腾腾地来回试探呢?   在他看不到的背后,仝阳的眼神幽深又危险,好像暗藏着灼热滚烫的火焰。   .   “小云儿醒了?吃饭不?”闫母此时已经擦净了脸上的泪,眼眶微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身上哭泣的痕迹。   “不吃。”闫云书皱着眉,有些不耐烦,他低声说,“妈,你怎么又跟我爸吵架了,我还带了人回来,你这样不是搞我难看吗?”   闫母一愣,张了张嘴,眼里是无措的歉意,她手发着颤,抠着衣角,把那块布料卷起又拉直,搞得皱皱巴巴,一如此刻她的心境。   闫云书借着那股子起床后没发出来的气说完,就有点后悔了,他知道自己刚刚口气有点重,但他不好意思道歉,一个原因是他觉得闫母确实是在和闫父无理取闹——为了一件根本没有的事情大吵大闹,另一个原因是,他认为母亲这样是在外人面前给他难做,让他难堪,并且,他确实在仝阳面前丢了脸。   更重要的是,他拉不下脸。   于是,这些成了支撑着他不道歉的理由。   他没有错。   只是说话时没有注意语气。   但这并不能算得上是错。   顶多算是……算是疏忽。   他想着。   但他看到母亲脸上的神情后,心里却泛上一丝内疚。   为了掩盖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内疚,也是在变相地与母亲求和,他僵硬地转移了话题,问道:“爸上哪去了……早上吃什么?我有点饿了。”   “吃馒头,喝大米稀饭,我在里面加了你喜欢的豌豆。”闫母回过神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跟着转变了话题,她有些别扭地说着:“你爸又去睡回笼觉了。”   闫云书想说母亲是不是记错了,他并不喜欢吃豌豆,但他在开口的一瞬间想到了刚刚他对母亲无意的冒犯,于是他便闭了嘴。   药他都能吃下去,小小的豌豆又算什么。   于是他点点头,说:“哦。”   “你朋友起了吗?这么早,你不再睡会儿了?”闫母若无其事地问着,可见,她和自己 的儿子一样,急迫地想要略过刚刚的意外,忽视那微小的裂痕。   “他,他起了,在我屋看书呢。”闫云书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   “哦,你屋的书都是你小时候看的,我没给你扔,想着你要是有功夫还能看看,你小时候看的书可杂了,又是中药又是人体的,还跟我说你想当医生,现在可不是都没用上吧?”闫母试图让气氛缓和起来,便竭力地发挥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幽默感。   她的儿子也没有让她失望,给面子地笑了两声,就又不说话了。   她深切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不谈她儿子讨厌的催婚问题的话,她与他几乎无话可说。   她知道,不能再这么干坐着了,再这样下去,会越来越尴尬,直到有一方先受不了地逃走。   “你药吃了吗?”她斟酌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吃了。”闫云书正想着要不要把手机拿出来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便听到母亲这样一句,他抬头看了看对方,回答道。   他也想继续说点什么,但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他谈下去的话题。   “那个药,好着呢,吃了能让你保持精力旺盛,精神集中,人家跟咱们有交情,还打了折,半卖半送……”闫母说到买药的事情,便滔滔不绝起来,她说着说着,发现儿子跑了神——儿子对这样的话题也不是很感兴趣——她便慢慢地收了声。   “那些药都是假的,”闫云书说,“是骗人的,也就是骗你们这些老年人买,妈,我都跟你说了好多次了,你别买了,不管用。”   “怎么不管用?!你不知道你吃了之后,精神头儿都不一样了。”闫母强辩道,“我不说了,你爱吃不吃,你不吃,我吃,反正不能浪费了。”   她这种“不吃白不吃”、“买都买了”的心态搞得闫云书很头疼。   那是药,又不是零食,吃一两次还行,长期地吃,可不得给身体搞坏了。   但他没法劝,闫母上了年纪,开始认死理,认定了什么东西,一劝就急,谁劝都不行,一门心思地往前冲。   还是先拿着那些东西去化验化验,看看人医生怎么说,再拿这权威说法来让她相信吧。   他想着。   “你长大了,翅膀也越来越硬了,我是管不动你了。”闫母见他不听,撇着嘴,叹息道,“你小时候多听话啊,让干啥干啥,让吃啥吃啥,现在,嗐,越大越管不住,真是,也不知道生个儿子图什么,不能给我一子儿俩子儿,还给我气受。”   她叹着气,倒像是真的后悔一样。   “我出生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有多自豪,怎么现在倒后悔了?”闫云书见不得母亲这样假模假式地叹气,无情拆穿道,“当年逢人就夸自己有能耐,一下子就生了个儿子,现在怎么还觉得生儿子没用了?”   “啧,你看看,还不让说了。”闫母轻嘶一声,气道,“我把你养那么大,说你两句都不行了?”   眼见两人气氛逐渐僵硬,就快要吵起来时,闫云书及时收嘴,他意识到现在是个打探小时候发生事情的好时候,便强压下心头对母亲的不满,转换了语气,说道:“又不是不让你说,我就抱怨两句都不行吗?”   闫母也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有意挽回,就坡下了,哼了一声:“哼,小小子,跟你老娘逞能。”   话虽硬气,口气却先软了。   这算是她独特的与儿子达成和解的方式。   “我小时候,特乖吧?现在就大变样了?”闫云书没提邻居的事情,只是先提及了自己小时候,以试探对方的口风,他跟闫母关系不同,要问的话也比较敏感,不能像他跟小学的老师一样直来直往地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小时候,那可不是一个‘乖’字能形容的了,都不用我费心,就是吃奶的时候好哭,黏我,不能离我半分钟,稍离得时间长了,就开始撇嘴了。”闫母回忆着,脸上浮现了柔和的笑,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让闫云书感觉到一丝亲切,“后边你戒了奶,就慢慢变好了,也有精神了,虽说还是黏我,但是不好哭,谁都能抱,一逗就乐,人家都羡慕我有个省心的儿子。”   “怎么说?小孩不都是这样的吗?戒了奶不就省心了?”闫云书把话题往外展,“我以前看旁人带孩子,好像都挺省心的。”   “那是巧了!我跟你说,带孩子就没有省心的时候,你当时算是这片儿最乖的小孩了,你不知道,有的小孩真是从小就能看得出讨厌来,精神头不知道怎么那么足,哭起来哇哇个没完,真是要命。”闫母说着,眉眼间都是厌恶。   作者有话说:   翅膀“哔”了居然是违禁词,害的我一发就锁,完了完了就不该写在章节名称里,好家伙,这不要了老命了吗 第68章 提出问题   “谁家的小孩那么闹啊?”闫云书试探着问道,他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预料。   能让母亲露出这样真情实感如有实质的厌恶神情的,多半是云端小的时候。   “还能有谁?!”闫母眉头倒竖,一脸的嫌恶,“还不是那家那个丧门星?”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我看啊,那孩子早死都是命里注定的事儿!那孩子,一出生就是一脸短命样儿!丧命鬼一样,嗓门儿别提有多大了,嗷嗷的哭啊号啊,吵得人头脑子疼。”   “小孩儿么,不都是这样吗?”闫云书笑着打圆场,试图让母亲从这样的负面情绪里出来,说点其他的东西,“你看我小时候也那样,小孩都是这样的,离了娘就总是哭。”   “哼。”闫母从鼻子里出了出气,很不拿那孩子放在心上的样子,“也该是他早死,命不好,赖谁呢?”   她的眼里闪着一道光,脸上是一种又得意又抗拒着什么的表情。   或许是性格使然,即使她知道自己骂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走了,可还是要在这无人竞争之处争一争口舌之快。   “都多少年了。”闫云书低声说了句,表示了自己的不赞同,便火速在闫母翻脸之前说话抢了话头:“我小时候特难带吧,我记得我小时候身体不怎么好。”   “也还行。”闫母脸色微微变了,含糊不清地说道,没有像刚刚能几个话题一样往后引申。   有疑点。   闫云书隐晦地看了眼母亲的表情,没多说话,默默在心里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现在的情况倒转了过来,由刚刚的闫母努力找话题想要继续和儿子聊下去,变成了现在的儿子苦思冥想试图缓和两人之间的尴尬继续交谈下去。   两人又不说话了,只是站的站,坐的坐,明明血浓于水的两个人,气氛却生硬得好像互不相干。   按理说,这个话题到现在就该结束了,可闫云书不想放弃,他想知道以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为什么云端只缠着他,而不是别人?为什么只有他看到了云端长大后的样子,而别的人根本就不记得呢?   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想知道的就是那件发生了,但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许只有知道了这件事,才能帮他解决眼下的问题,让他在这样时不时发生的灵异事件里获得一线生机。   他觉得如果再被那些东西缠下去,可能下次直接就没命了,而他也确实已经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   他迫切地想要恢复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即使,找不到原模原样的云端。   “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黏我爸,因为他老是在外头,不经常回家,所以每次他一回家我就特别亲他,想方设法地黏着他。”他回忆着,脸上露出来一点笑意来。   闫母的脸色也随之缓和了,她说:“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我天天在家看你,你也就小时候跟我亲点,长大了就越来越烦人了,也越来越不听话。”   她说着,面上便浮现了一抹只有母亲才会有的笑容,和蔼又温柔,仿佛发着光。   “你说你小时候也真是的,我让你在家看书,你就觉得我烦,觉得我逼你逼得太紧了,你小升初的时候多紧啊,那是打基础的关键期,不看你紧一点怎么办,万一你跟人家小孩学坏了,干点什么事,我这辈子可咋整?”她说着,叹了口气,抬眼看他,“这长大了,可算知道我以前不是害你了吧?”   闫云书不大好意思,便说道:“那会儿不是小吗,再说了,哪个小孩不喜欢玩儿啊,我那都算是正常的。”   “玩儿?哼,那还好了,多少次你在外头玩出点事儿来,都是我给你擦的屁股。”闫母哼哼了两声,脸也不僵了,语气也缓和了。   她这幅样子就是放下了刚刚的不快。看得她儿子心头微微松快了,轻轻松了口气。   他说:“小孩不就是在不断犯错之中不断成长的吗?要不然怎么能叫小孩呢?那还不是直接长大成人了?都得教嘛。”   闫母没有反驳,只是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说:“都是你有理,你看你,长这么大,读那么多书,就是留着你来堵你老娘的话的!也不知道我以前那么上心干什么,图你学这些东西来气我?”   她说着,便又陷入了回忆,说:“你小学的时候真是让我操.碎了心,怕你学不好,怕你吃不好,怕你身体不好生病耽误学习,啥法都用了,你有次生病,烧得都糊涂了,看医生,医生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问人神婆子,说是被小鬼缠住了,我急得生了一嘴燎泡,快撑不住的时候,有个道士碰上我,给我个方子,我按着他的吩咐一搞,你就不烧了,我也放心了。”   这件事闫云书知道,他父母也多次拿这件事出来说,意在告诉他好多东西不得不信,不能全都认为是封建迷信。   他想说那不过都是巧合而已,不能当真,也就是那个道士赶了个巧,正好碰上他该退烧的时候,要不然怎么能那么容易药到病除?但他想想自己母亲对道士的推崇程度,还是乖乖闭上了嘴,不去在这中事情上说些什么,防止再次把对方惹急了,再吵起来。   于是他表现出对那道士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妈,那你还知道那个道士的联系方式吗?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他。”   闫母面露警惕,问道:“你要人家大师的电话干嘛?”   她怕儿子脑子一抽找人家大师说些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再把人大师惹生气了。   惹大师生气不要紧,万一对方使点什么招数给他们家风水给搞了,那可就不好了。   “不是,妈,我没想怎么样,就是,确实有事儿问他,我一做生意的朋友最近总是遇到事儿,想让高人给他看看,我这不就想找找人看吗?”他随便编了个理由出来搪塞母亲,这么说了半天,好话说尽,才让她相信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她狐疑地看着儿子,确认对方在说话的时候不像是在诳她,才从兜里摸出手机,把号码念给了儿子,还提醒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你再提那个小野种……小孩儿是什么意思,但我可告诉你,你可别那这样的事儿去烦人家大师,人家可是忙着呢,这样晦气的事儿,你以后也不要再跟我、跟你爸面前提了,小年轻不知道轻重的,这样的事都能到处问。”   闫云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手机的铃声打断了,他有些不快,好不容易搞得场面稍有松动,难道就要功亏一篑了?他刚想给电话挂上,就看到了上面的备注。   是公司的人。   说的应该是工作上的事。   于是他便跟母亲说了声,出去接了电话。   对方说的无非就是剩下的事情怎么处理,什么时候去签个字之类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出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和对方谈妥了上班时间后,他才挂上了电话。   待会儿要去一趟,把事情处理完了就可以休息了。   他松了口气,想着要尽快去发鸠山,把他的石符解决了,再谈别的问题。   这样想着,他捏着手机,回到了堂屋。   但闫母已经没有心情再跟他闲聊下去了,她着急着去煮饭,并没有心思再跟儿子进行像刚才那样的交谈。   他只能坐在沙发上,呆呆地发愣。   “怎么了?没问出什么东西?”仝阳一挑眉,“是不是又差点跟阿姨吵架了?”   “你都听见了?”闫云书有点不好意思,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父母起龃龉,真是越长越倒回去了。   “没有,我只是从你脸上看出来了,你太好猜了。”仝阳笑着说了一句。   “哈哈……”闫云书下意识捂了捂脸,因为他想到,既然对方能这么轻易地看出他和母亲刚刚差点闹了不愉快,那是不是能看得出他对对方的心思?   万一对方这样的态度仅仅意味着对方是个温柔的人,不直接拒绝只是为了给他留面子,那他真是丢了大人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低落了。   “你怎么了,这段时间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总是看你精神萎靡的样子。”仝阳走近来,抬手摸了摸这人的脑袋,姿态之娴熟让他自己都愣了一愣。   “我没有。”闫云书摇摇头,他说:“我待会儿要去公司一趟,你也跟着我一起去吧。”   “不太合适吧?”仝阳无奈地笑了笑,“你们公司能让人随便进吗?嗯?还是你先戴着我的石符,我在门口等等你。”   闫云书本来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一旦被对方主动提起了,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说了,于是便说:“不了,我自己可以的。”   真的拿着仝阳的石符进去,万一对方在这段时间里遇到了什么意外——他遇到的那种灵异事件几乎无孔不入,在任何时间都能找上他,这让他更加不愿接受对方的提议。   作者有话说:   上一张被锁了,明天工作人员就上班了就给解锁 第69章 爱吃豌豆   仝阳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   算是默认了,同意了对方的安排。   “吃饭了。”闫母的声音从屋外传过来,她拿着一把筷子,指挥着屋里的人,“去,叫你爸起床,叫了他就去洗洗,洗好了正好吃,我给你们盛饭,睡睡睡!成天就知道睡!刚刚不还跟我吵得那么厉害吗?怎么这就开始躲我了?”   闫云书听了便乖乖走进屋里,推门而入,对着床上鼾声如雷的人喊了声:“爸!起床了!吃饭!”   呼噜声戛然而止。   他听见父亲一声迟缓的:“嗯?”便又说了一句:“爸,起床了,妈做好饭了。”   说完,见到对方眼睛睁开,他安心地走了。   “叫醒了没有?”闫母甩甩筷子上的水,头也不抬,问道。   “醒了,爸睁眼了。”闫云书应了声,又转头跟仝阳说,“走,我带你去洗漱。”   闫母的动作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了顿,拿着筷子的手一颤,隐晦地看了儿子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手里的活了。   “你怎么跟怕我跑了似的。”仝阳开着玩笑,“你放心,在你家不会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   闫云书摇了摇头,说:“别安慰我了,你怎么知道它们不会在我家出现?我要是不带着你,说不准推开门就能看见一个滴血的大脑袋。”   他开了个玩笑,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真当走到卫生间门口时,他下意识看了眼仝阳,看到对方还在,脖子上也有那根黑绳,才稍稍放心,推门进入。   在昨天晚上,他就给仝阳和自己拿了新的牙刷和新的杯子,回头走的时候带着,还能继续用。   洗漱完了,俩人肩并肩走回去。   闫云书闻着身边这人身上的属于他家里的熟悉的味道,感到一阵安心,或许雄性都有这样的癖好——渴望看到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身上沾满自己的味道,渴望占有,或者说,征服。   尽管他从未征服过对方,这种错觉也令他止不住地心神荡漾。   每一个深呼吸都使他快乐。   “洗好了?”闫母盛好了饭,机关枪一样嘴巴说个不停,安排着,操碎了心,“你坐着,我来盛饭,东西都整好了,我给你带了点吃的,还有我做的肉酱,可好吃了你回头尝尝,你什么时候走啊?我临走的时候看看能不能给你带点什么东西走……”   她直起腰来,看了眼里屋,自言自语道:“你爸怎么还没起?”   说着,她转头唤儿子:“快去叫你爸起床!都几点了?快去快去!”   闫云书逃也似地快速离开母亲的扫射范围,这次他用力敲了敲门,喊道:“爸!起床了!”   话音未落,就听闫母不知道被谁刺激了又变得尖刻的声音:“不必叫他了!让他睡吧!我看他不是想睡觉,就是不想出屋!”   他有些为难,看了眼桌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求助似的,看着仝阳,尽管他知道对方不好在这个时候说话,但他下意识地往那边看,好像对方是超人,随时都可以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回来!咱们自己吃!”闫母哼了一声,“他爱吃不吃!饿死倒霉!”   最后一句话她特意增大了音量,冲着里屋狠声说。   得了指示,他便安心回到饭桌,坐在仝阳的身边,抓筷子吃饭。   闫母对儿子和对丈夫的态度全然不同,她一边说着:“吃菜,吃这个。”一边往离儿子最近的那边盘子里?菜,叫那盘炒花生里的花生挤到了盘子的最边边。   “妈,你别再?了,你看这盘子,都盛不下了。”闫云书看这盘子里的菜越来越尖,越来越多,忍不住说:“昨天吃饭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在这饭桌上咱的桌子又不是那么大,我能够得着边上的菜,你不用老是那么照顾我。”   他说着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仝阳,脸上忍不住露出点羞怯的神情来,说:“回头我的朋友都该笑话我了,说我长那么大还要靠妈给我夹菜,我自己又不是够不到,您就别操这份心了。”   闫母一愣,一丝无措在她的眼睛里迅速的闪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把那抹情绪按压了下去,咂了咂嘴,说道:“啧,你看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的,我给你倒菜你不就不用自己动手了吗?从小你就是这么吃的,怎么现在长大了,还开始讲究起来了,跟你妈你客气什么呀,没事,接着吃,你朋友会理解的。”   她说着,看了旁边坐着的仝阳一眼,继续劝道:“吃,你吃你的,不用害臊,谁回家了他妈不是这样的,也没见人家害臊,你跟我讲究什么。”   仝阳也笑着说:“你快吃吧,这是阿姨对你的爱,不用害羞,你妈妈这么对你,说明她很爱你,你不吃,反而是辜负了阿姨的这片爱。”   被这样两个人好言好语的劝着,闫云书才终于动了筷子,即使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却比刚刚好多了,也不再那么不自在。   见儿子终于吃上了,闫母这才笑着,说:“你看你这孩子,还是在自己家吃的饭,就跟到别人家吃一样,怎么在自己家吃饭这么客气。”   闫云书没说话,只吃饭,他吃到了大米粥里下的那些豌豆,又软又面,能直接用舌头压碎,把外面那一层薄薄的豆衣碾碎之后,里面软软的豆子就出来了,微抿一口,不是特别甜,却有着一种清香,不得不说,即使闫云书之前并不喜欢吃豌豆,他依然觉得这个豆子确实不错,挺好吃的,甚至对豌豆这种食物的看法有所改变。   “好吃吧?多久没吃大米粥炖豌豆了?现在吃它,感觉到妈做的饭跟外面买的饭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吧?”闫母看起来有些得意,他看着吃到豌豆之后脸色变得略微轻松了些的儿子,心情也跟着变得有些愉快,说道,“外边买的饭那都是又贵又不上心的,没妈做的有滋味,外边的饭再好吃,那哪有家里做的香?”   “确实。”闫云书点头,说道,“但是妈,我记得我以前不是很喜欢吃豌豆啊。”   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因为他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对豌豆这种食物产生过多么明确的喜爱,即使他现在吃起来确实感觉到不错,很香,很好吃,那也是现在的事情,为什么母亲一直记得的是他小时候喜欢吃呢?   闫母一愣,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讪讪,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撇了眼儿子和他身边的男人,便把她想说的那句话咽回了肚里去,她说:“啊,那、那有可能是妈记错了,可能是妈记错了吧,是你爸,你爸喜欢吃,妈记错了,妈记成你了。”   听她这么说,闫云书心里更加奇怪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听到自己父亲说过喜欢吃大米粥里下的豌豆,而母亲自己也没有说过她喜欢吃这种东西,那么母亲记错了的、那个喜欢吃豌豆的人,是谁呢?   他的家里还有谁喜欢吃豌豆?   他这样想着,脸上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对劲出来,只是若无其事地问道:“但是我怎么记得,我爸也不是很喜欢吃豌豆,我倒是知道他爱吃皮蛋就辣菜。”   “他……”闫母的脸色苍白了下去,精神显得不太好了,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见她强打起精神,笑着回答道:“他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吃了。”   她的脸上有一丝慌乱。   闫云书将母亲脸上的失落、慌乱和心不在焉,全然看尽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问了父亲一个喜欢吃什么东西的问题,母亲就会这样反应,这其中似乎隐瞒了一些问题。   他不知道要不要在现在把这些问题挑开,放到明面上去问,于是他只能打着哈哈,说道:“以前怎么没听爸说过他喜欢吃豌豆?那你以后可要多给他做了吃。”   闫母脸上浮现一抹急切,任何一个人都能从她的脸上看出,她想要尽快把这个话题给跳过去,于是便说道:“是啊是啊,等你爸醒了,我给他多盛点儿豌豆吃,你先吃饭吧,别问他了,他现在还没起床,肯定是躲那屋看报纸呢,他就喜欢这样跟我闹脾气,老毛病了,不惯着他。”   她说着,便把先前给儿子夹在面前的盘子里的菜夹到对方的碗里去,好像企图用这样的手段堵住儿子的嘴,好让他不要再继续问问题了。   她看着乖乖把她夹的菜吃掉了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笑。   场面又一次恢复了平静,可这平静却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上都留下了一道痕迹。   正当对话完毕的母子二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吃饭时,却听到旁边的门发出的一声轻响。   闫父出来了。   他做出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问道:“正吃着呢?哟,小云儿,你看你妈多疼你,还特意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豌豆。”   查无此人 第70章 世事无常   闫父的这一句话,一下子把母子二人好不容易维持的表面平静打碎了。   他本意是说出这句话来讨好老婆,试图从儿子入手,不让老婆继续再跟他生气吵架,可他刚说完这一句话便看到了。拼命跟他使着眼色,挤巴眼挤巴得面部扭曲的闫母,下意识问道:“怎么回事?你脸怎么了?眼睛里面进东西了吗?总眨什么呀?”   闫母听他这么说,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只觉得自己刚刚费了多大的功夫,使了多大的劲儿都没有用了,好容易才让儿子不再问她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安心吃饭了,结果还没刚把那句找补的话说完,这人就出来,打她的脸,搬她的石头砸她的脚!   “吃饭!”闫母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着心情,勉力笑着,说,“吃饭,食不言,寝不语,咱不说话。”   这时,闫父才反应过来,他挠了挠头,坐下之后,低声问了闫云书一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怎么你妈.的脸色这么差呀?”   他一看儿子不说话,他心里就有点慌了,用手肘碰了碰儿子的手肘,声音放的稍大了些,再一次问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怎么你.妈的脸色这么差?你们刚刚在说啥呢?跟我说一句呗。”   闫云书看了父亲一眼,又偷偷瞥了一眼母亲刚要张嘴说话,就听见母亲那里传来一声厉喝。   “你要是不想吃饭就别吃了!问问问!成天也不知道你想干啥,刚跟我吵过架就能再赚到你那屋去睡觉去,见儿子来了,还故意打呼装睡,你那只老脸还要不要?你刚刚啥话都没说错,是我说错了行了吧,别再问了,赶紧吃饭,吃完饭他还要上班呢!”闫母气得把筷子往碗上狠狠一砸,木质的筷子在陶瓷的碗沿上砸出了“叮”一声,她这样没由来的怒火,吓得桌边儿的几个大老爷们,皆是浑身一颤,吃饭的吃饭,吃菜的吃菜不敢吱声,也不敢顶嘴。   足以见得闫母在家庭中的地位是多么高。   也让闫云书知道了,闫母想要隐藏什么问题,可他虽然知道了,但他却依然不明白,不理解母亲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家里有谁喜欢吃豌豆这件事?   这样一个小小的豆粒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让闫母这样避讳。   他想直接问母亲,但一抬头看到母亲那不妙的脸色,便浑身一颤,不敢再开口了,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母亲的霉头,这会儿去问,不光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很有可能还会被母亲和想要与母亲重修旧好的闫父联合起来,夹枪带棒地把他骂到闭嘴,要是真到了那时候,他不光在仝阳的面前丢了脸,自己也不高兴。   眼见得一点越来越多,可她却越来越迷茫了,他不明白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在来这里之前,他仅仅以为这只是回家乡来看一趟,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事,却不断的在这里遇到阻碍,一个又一个人避讳着云端的死亡,一个又一个的人劝他不要再继续探寻当年的事情,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往他的头上身上砸来。   砸得他懵了,不知所措,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以为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可这件事情的调查越是受到阻碍,他就越想继续查下去,他本来是为了保证他自己的安危,为了找到他消失的朋友而寻找,现在接触了太多,慢慢重心转移,变成了他对这件事本身的好奇。   确实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可是如果不继续调查下去,他的好奇心迟早也会把他自己逼疯。   他这样想着,默默地把那些疑点记在他心里。   一顿早饭在这样压抑而沉默的气氛中吃完了,闫云书几番想要开口,都被他母亲的眼神瞪了回去,咽进了肚里。   于是他便只能保持沉默,在母亲风风火火替他收拾东西让他带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再跟母亲多说一句话,闫母像是知道他在憋什么气,没有理会他的情绪,只是在演独角戏一样不停的说着话,不停的把吃的和特产塞进那个已经不能再装的塑料袋里。   “够了够了,再装我就拿不动了。”闫云书终于忍不住了,他看母亲转过身,好像还想拿点什么东西塞进去似的,赶紧把塑料袋扎结实了,搂在怀里,说着,“别拿了,我回头还要到公司去带着这么一大包东西不方便。”   闫母看了他一眼,抬头示意了一下,童扬那边说道:“你不给你朋友吃吗?让人家尝尝咱这边的东西别那么抠门,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的。”   她虽然这样说着,但却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因为那个塑料袋确实已经不能再装得下任何东西,再装哪怕一根针进去,它都能直接爆炸。   做完这些,她就像发泄完了心中的膨胀的母爱一样,疲累地瘫倒在了沙发上,抹了把脸,说道:“你要是有看中的姑娘就领回来给妈瞧瞧,你都快三十了,现在再不谈恋爱,难不成等你到三十的时候再结婚吗?人家专家都说了,男人到30的时候身体就不那么好了,那会儿生的孩子质量就不高了。”   闫云书急着走,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反驳母亲说的话了,其实时间本来是够的,但是经过闫母的那一番折腾,搞得他现在时间有些紧迫,没办法继续逗留下去,于是他只能好言好气地哄着母亲:“好好好,我知道了,那我这就走了,不能再跟你聊了,哪天我回来一趟跟你多聊一会儿啊,我现在急着走。”   他说着便拎着那两包东西哒哒哒的往前走,那架势像是在逃离什么野兽似的,他在前面走,闫母在后面望,一直到他的身影闪进了巷子的拐角处,再也看不到。   和他几年前离开家时几乎一模一样。   上了车,闫云书才感觉到松了一口气,他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才终于感觉到了不舍。   但他并没有任由那股不舍的情绪持续很久。   他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和记录下来的疑点尽数告诉了仝阳。   坐在主驾驶上的人听后眉头便皱了起来,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关于和云端一起长大的记忆?我指的不是那种在一起做游戏的玩伴关系,而是更亲密一些,像兄弟那样,比如说云端在你家过夜之类的记忆。”   “我有,但是那都很模糊了,毕竟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谁能那么清晰的记到现在呢,我当时很小,不太懂得看人脸色,也不太明白爸妈为什么会吵架,所以每次我都很积极地留云端在我们家里过夜,也很喜欢在他家里玩。”闫云书回忆道,“可是我并没有跟他有过更亲密的关系,其实街坊邻居们打趣我们俩好像亲兄弟一样,但确实没有兄弟关系。”   他想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东西,转头问道:“你该不会也怀疑云端是我爸爸的私生子吧?那都是没有根据的话,是谣传。”   “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么想,只是根据你刚刚的描述,和在刚才饭桌上,阿姨对你的态度、对那些问题的态度,我有了一个猜想,”仝阳说,“我想该不会除了你长大之后周围人的记忆被篡改了,你小时候的记忆也被动过吧?”   闫云书一愣,问道:“怎么这样问?”   他说着,再联系起刚刚母亲的态度,便理解了对方为什么这样猜想,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猜。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旁边的人说出了和他心里想的几乎一样的话:“我在想,难道云端不是你旁边这个家里的孩子,而是和你是真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我刚刚有了一个猜想,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但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小,我想他会不会是从小就在你家和你一起长大,后来等你们俩长大之后才能一起出去,一起工作,一起到另外一个城市,等到他消失之后,不光是其他人的记忆受到了篡改,连你自己的记忆都有所改变,只是你身上有些异常,才能不被完全改掉那些记忆。”仝阳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要不然你怎么解释你的母亲对邻居家的那个阿姨抱有那么强烈的憎恶,对云端持有那么严重的偏见,还愿意你和他一起玩儿,甚至还同意你和他一起住。”   闫云书想了想,觉得确实有理,他喃喃地说道:“但是究竟是谁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在一夕之间改变所有人的记忆呢?他到底图什么呢?如果他真的想要得到什么的话,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这么一个普通人下手,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动手的地方呢?或者说——他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云端?”   仝阳沉默了,因为他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或许是命运作弄,世事无常。 第71章 一个房间   仝阳见他被自己一句话搞得十分苦恼的样子,笑了笑,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了。”   闫云书疑惑,转头问道:“什么?”   “怎么说呢?我问你,你说是同时改变一群人的记忆比较难,还是只改变一个人的记忆比较难呢?”仝阳没有回头,眼睛往后视镜那里看了看,直视着前方,问。   “当然是改变一个人的记忆比较容易。”闫云书说,“所以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是我的记忆被篡改了吗?”   他沉默了,因为即使是他判断,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确实,世界上少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事,在大多数己身感到只有自己做对了,其他人都是错的的时候,往往那个最大的bug就是他自己。   他想着,在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的时候,那么大多数人的“错误”就变成了一种“正确”,而他在这样的世界里作为唯一一个正确的人,他的“正确”也变成了这个“错误”世界里仅存的“错误”。   “错误的运行程序是会崩溃的。”他低声喃喃道,那么,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时候崩溃呢,还是说,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从异世界来到这里的仝阳、莫名其妙消失的他的朋友云端、一夜之间被篡改了记忆的所有人、还有经常遇到灵异事件的他。   每一个都充满了异常,好像在预示着这个世界的崩溃。   他转过头来,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麦浪,看着底下一片祥和的金黄色,心里想着,谁能知道,这样的平静下面已经是波涛汹涌了呢。   “你说我们会不会亲眼看到世界的毁灭呢?”闫云书没有动身,只是一直保持着看着窗外的姿势,问坐在他身边的男人。   “或许吧。”仝阳顿了顿,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于是两人都沉默了,直到到了公司,那种压抑的气氛才稍有缓解。   “我们走吧,一起进去。”闫云书自然无比的拉住了身旁这男人的手,其实他本身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跟随了内心的渴望,但当他走了两步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时,他停顿了一下,脸颊在那一瞬间烧得滚烫,抛弃了心里所有的杂念,全部心神都在那两只交握的手上。   而当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正和对方交握着事,他也能明显的从那两只紧贴的手上感觉到对方的僵硬动作。   他只是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表示出来,故意在走到公司门口的镜子前时侧了下头,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对方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单从这样不足一秒钟的一暼,并不能看得出对方对他有什么样的情愫,他也不敢贸然断定,只是心里对对方和他的关系做了一个评估。   他和仝阳才认识两个月,只是因为在这世界上,他们是两个最特殊的个体才能走到一起,成为朋友,但他几乎没有在对方的任何行为里察觉到和他一样的情谊,虽然有时他也有过怀疑,觉得是不是仝阳也对他有感觉,但那种猜想却总是能被她以最快的速度扑灭,不让这星火席卷心脏,发展出燎原之势。   对方因为他这样一个牵手的动作而变得浑身僵硬,这也并不能说明有什么,毕竟还要加上其他因素。仝阳的性取向为男性,在突然被他握住手时做出的反应,肯定不能和性取向为女性的男性相同。   也许只是他多想了,男人的这种反应纯粹是对同性接触的不适应。   他这样想着,心中的另一个想法却一点点的窜出了头来:原来明面上看着仝阳那么老道,经验十足的样子,其实也还只是个对别人的牵手不太习惯的纯情男人。   于是他的心中便泛起了一点儿类似于怜爱的感情来,动了动了手指,将他们相握的手转换成了一种自然的、放松下垂的状态,这样即使被外人看到也不会被怀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就这样一路领着仝阳来到了上司让他去的那个办公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正如他意。   他不需要给见到的人打招呼,也不用和别人假模假似的寒暄,还不用担心自己和仝阳的相处被他人打断。   不需要社交的社交是最好的社交方式, 他轻松地想着。   “你每天都在做这种工作吗?虽然不是什么重活,但是也太……”仝阳似乎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像签字这样枯燥而乏味的工作。   “这只是收尾的时候需要我签字的一部分而已,平时我是不需要签这么多东西的,待会儿签完还要把这些材料报给总监,让他进行最后的签字查验,他那才更累呢。”闫云书说着,一页一页地往下翻,手速极快,看起来,他倒是真的很想快点结束,赶紧去上发鸠山解决他的问题了。   仝阳在旁边看着,右手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在空中模仿起了他的字迹。   闫云书好不容易签完了一沓,活动着手,放松手腕,就见到旁边的男人无聊到在空中模仿着他的字,笑着说道:“仝阳哥你是无聊了吗?要不然你出去走走、逛一逛也行啊,你这样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突然被叫了名字,男人一愣,手上的动作却还没有停止,手腕翻飞间,眼见着那动作已经是行云流水,十分娴熟。   “什么?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清,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仝阳问道。   “没什么。”闫云书摇了摇头,4下看了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A4纸,又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一起递给旁边的人,“要不然你试试能不能把我的自己模仿的很相似?这样的话,你也许还能给我分担一点呢。”   他说这话只是为了活跃气氛,开个玩笑,给人找点事做,却没想到对方真的在那纸上写了起来。   他有些好奇的凑过去看,却惊讶的发现在那笔尖落下的一勾一画间,和他的字体几乎差不了多少的签名便在那纸上,一个又一个显现了出来。   “你这个模仿能力简直可以去参加达人秀了,太厉害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只是看了几眼,就能丝毫不差地模仿出别人的字体的人呢。”闫云书惊叹道。   “是吗?我还觉得只是有形无神呢。”仝阳继续写着,没有因他的话而停顿。   闫云书仔细看去,拿了自己的签名和对方写下的字进行比对,发现的确是这样,虽然两个签名在外貌上很相似,但仝阳写下的那三个字却总有一股硬朗意味,铁画银钩,倒是比他那看起来秀里秀气的字顺眼不少。   “我差不多知道了,你的手力气比较小,所以在下笔的时候应该稍微轻一些,一横不用太长,如果画的太长的话,你的手续力不够,会有些歪歪扭扭,嗯……这样,你看?”仝阳把自己的那张纸拿给他看,“这样是不是和你的字就很像了?”   确实是这样,对方在减小了力气和提笔方式后,和他的字体几乎大差不差了。   “真厉害,不过,你练这个干什么?”闫云书问,“难不成真的是想帮我解决一下这么枯燥繁复的工作?”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累,你看你刚刚只签了那一打,手就开始酸痛了,如果有我帮着你应该会更好些。”仝阳说,“但是这应该不太合规矩吧?”   “没关系,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跟我一半一半分着来,我跟你说啊,我们平时犯懒不想签字的时候,都是把自己的签名P到纸上打印下来的。”闫云书减小了音量,神神秘秘地说道,“也就是这次出差,领导想让我们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才不许我们把签名打印出来,要不然这些东西早就整理好了。”   他说着,把自己桌上那一摞纸给仝阳分了一小半,眼见着一下子减少了那么多的材料,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许多,他美滋滋地说:“仝阳哥,你可真好,有你跟我分担工作,我都能轻松好多。”   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夸张的距离,说:“要是让我签完那一堆东西,我都能少活这——么多岁。”   他有意的耍宝效果显著,竟然把仝阳给逗乐了。   “瞎说什么傻话,快点儿赶紧把你的工作处理完,我们就去发鸠山,我回头跟大师说说,让他给我们收拾一个空房间,如果今天一天不能处理好的话,咱们就在那儿先住下,等他解决了再回来。”仝阳埋头刷刷写着,手上的活儿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思路。   他一张一张地写着,并没有注意到青年的状态改变,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一个空房间”、“咱们在那住下”——这样普普通通的两句话,在一瞬间给了闫云书很大的冲击,几乎是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就把他干懵了。   还要再住在一个房间里吗?   他的脑海里又一次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形。 第72章 头尾相接   闫云书。往刚刚说话的男人那里看了一下,却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好像只是一时兴起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可能真的只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于是他只好又低下头,继续注意着手上的工作,争取早点做完早点走。   或许是真的感受到了威胁,特别想赶紧完成工作,他这次下笔比刚刚快了许多,再加上旁边仝阳的帮助,让他少了一部分负担,很快就签完了。   “呼……真是太累了。”闫云书。揉动着自己酸痛的手腕,看着桌子上被重新整理好的文件,心中止不住的畅快,他拿起手机拨打了上司的电话,想确认对方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工作需要他来做,如果没有的话他就可以直接走了。   当他把自己已经签完的消息告诉对方时,对方还表现的很惊讶,说道:“你怎么那么快就签完了,不愧是年轻人,手头就是快,要是我来,我还得折腾好一会儿呢。”   “没有什么其他的工作了吗?我还需要在这里留着吗?”闫云书没有说自己这样高的工作效率是由其他人帮助他才达到的,他不想生出别的什么事来,毕竟,仝阳跟着他一起进入公司这件事,还是不必让太多的人知道。   “没了没了,你可以直接走了,接下来剩下这几天咱就好好休息休息,正好前一段时间赶进度,你也累了吧,现在就玩去吧!多享受享受生活嘛。”上司表现的很是通情达理,十分大度的样子。   “没事的话那我就走了,您忙。”闫云书礼貌地与对方告了别,打完电话太明显的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站在他身旁的男人的肩膀,轻松地说道:“这下好了,我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仝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亲昵的摸了摸身旁青年的头,接着趁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一把搂住旁边这人的肩膀拍了拍说道:“辛苦了辛苦了。”   他说着便推着青年加快脚步往公司外走。   闫云书被轻推着往前迈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还有些恍惚,他想着自己刚刚又被摸头了。   他看了眼,被那只修长的手若有若无地接触着的肩膀,脸上有些热,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做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并不在意这样若即若离的接触。   这次去发鸠山,没有再遇到像那天他们第一次去的时候那么严重的堵车情况,路上的车也很少,很快便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   “你还想吃点什么吗?刚刚在车上的时候,你就吃了几口面包,这样不行,你爬上山的时候要耗费很多体力,会爬不上去的。”仝阳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袋面包塞到他手里,“把它吃了吧,这样,待会儿你上山会好受点,也不容易饿。”   “我不太想吃。”闫云书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刚刚在坐车的时候感觉有些反胃,虽然经过仝阳的指导,缓解了些晕车反应,现在已经不太想吐了,但他还是有些难受,“吃不下,胃里胀得很。”   “那我帮你拿着,等会儿上山的时候,你要是爬不上去,你就跟我说一声,我背你上去。”仝阳扶着青年的胳膊,生怕对方被一阵风吹过来就倒了。   “没事,我没那么脆弱。”闫云书摆了摆手,说,“我小时候虽然经常生病,身体看上去也弱不禁风的大师,我的耐力和肺活量却很不错,长跑的时候,虽然跑得不是很快,但是我是最能坚持着跑完五公里的学生,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游泳的时候能一个猛子扎下去,从河东游到河西,憋着两分钟不换气。”   他看起来有些自傲,像是夸耀般地向对方说着自己曾经的经历,并没有注意到旁边这人的脸色。   仝阳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体贴地配合,神情有些淡淡的,像是不在乎,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别的情绪,说道:“咱们走吧。”   两人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才到了老石的住所门口。   “这对联儿怎么换了?”闫云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木质描金的门联,从手感和上面的刻痕上来看,这东西像是刚换上不久。   只见上面写着铁画银钩的两列字:“沉殇已至,极乐未臻。”   他转过头来问身后的男人,说:“这有什么典故吗?为什么这次的门联和上一次的不一样?”   仝阳摇了摇头,面无表情,说道:“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或许大师有大师的用意。”   闫云书一听他说话,便乐了,说:“大师最不喜欢你这样叫他了,上一次去那儿的时候,他不是表示拒绝了吗?他说这样听起来像个江湖骗子。”   “是啊,只是我这么叫了很久,有点改不过来了。”仝阳终于笑了,只是那笑意像是贴在他脸上的一幅漂亮的画,并不像是发自他内心里真心的快乐,他说道:“我们进去吧。”   不知怎么的闫云书觉得男人有些急切,像是比他还迫切地想要解决这件事情。   看来对方对他是真的很上心,他有些欣慰地想着。   两人绕过泛黑的照壁,进了院子里,还没走到堂屋,就听见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从物理蹦蹦哒哒的跳出来一个孩子,这孩子眼睛漆黑,正是石岚。   他一见两人脸上便绽开了甜甜的笑,说道:“先生来了!快进屋坐坐,我给你们泡茶喝,师父在后院呢,我去喊他。”   他匆匆忙忙的把茶壶放在了茶几上,往里边放了茶叶又颤颤巍巍地提着暖水瓶,把开水倒了进去,又蹦蹦跳跳地踢沓着他脚上的那双大拖鞋往后院跑去,还没等他刚跑了两步,就听见了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   “别去喊我了,我这就来了,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过去,你俩来的还挺快。”是老石的声音,最后一句话是给正在沙发上坐着的二位说的。   屋外传来了稀里哗啦的声音,好像是他在翻找着什么东西,他一边捣鼓着什么,一边问道:“你们又跑我老头子这里来了,是不是石符出了些什么问题?这么快就出事儿了,还找的这么急,看来不是小事。”   他说着,又低声嘟囔了几句,含含糊糊的,叫人听不清。   “您猜对了,我们来就是为了那石头的事情,它有点不好了。”仝阳高声应道,“你能再给我们一个吗?要不然您照着他的体质再做一个也可以。”   “你当这东西这么好做,说让我给你做一个就给做一个?你以为这是什么?菜市场买白菜吗?人家白菜还需要农民一点一点挑水浇粪,才长那么大,你这说一声多容易?”老石有些暴躁的声音传过来,他负气道:“没有!找人家去!”   “这可不行啊。”仝阳的脸上终于展现了些真实的笑意,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往屋外走着,“我钱都交给你了,你可不能拿钱不办事啊。”   “你奶奶的,你就给了那么点儿东西,还想让我天天给你跑东跑西地办事,打白工啊,没有!说没有就是没有!”老石哼了一声,好歹是松了口,“让小石头去里屋给你拿去,其他的,都没有。”   “您倒是来看一眼,那东西……它裂开了。”仝阳看了眼坐在旁边面色有些忐忑的青年,说道。   屋外稀里哗啦的声音一停,表示着屋外那人的动作已经停下,似乎是在发愣,片刻后,老石苍老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终于不再和刚才一样带着些赌气的情绪,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裂开了?是不是你们摔它了?那也不应该啊,正常的撞击不可能那么容易把它搞裂开,你们又遇到什么事儿了?等一下、等一下,我忙完手里的这活儿就去看一眼,我非得亲眼看到,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外的声音更闹腾了,持续了好一会儿,他才进来,身上手上都是黑色的油迹,像是刚刚去修了车一样,他顾不上身上的污点,便把手伸向愣愣地看着他的闫云书,说道:“拿来,拿来,我看一眼,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我才有办法解决。”   闫云书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把早就用一块布包好了的石头拿了出来,递到对方手上。   老石把那小布包解开,烦躁地咂嘴,说着:“就你事儿多,人家都没有这样的,就你们总搞意外出来。”   听他的话,看来这黑色的石头出现裂痕是第一次。   ?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   “好家伙,从头裂到尾,正好裂成了两半你这怎么磕的?你是用牙咬它了吗?用牙咬也不能裂成这样,你看啊,这个东西,头和尾都只有最后那么一点儿连接着,中间已经开开了,要是没有那点儿连着它,它可能早就变成两半儿了,来小家伙,你跟我说说你那天遇到了什么事,到底是出现了什么,才让你这东西变成这样。”老石拉过闫云书,仔细问道。 第73章 养足精神   闫云书把自己那天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告诉了老石。   “你的石头是遇到那个追你的东西之前裂了的,还是在之后才裂开的?”老石听完了他的叙述,问道。   这两者有区别吗?闫云书有些迷惑,但是他还是把自己的遭遇跟对方说了:“我记不太清了,但我觉得导致它裂开的是我那一摔,我在进到现实的车站之前摔倒台阶上的那一下可能就是它裂开的直接原因。”   而他也是在到了车站之后才上了那个灵车,遇到了陈霜芥。   “正常的磕碰其实并不会让这种材质的石头碎裂,我觉得,真正的原因还是在别的地方,我的推测是你在遇到那个不停奔跑着追你的东西前,石符就已经出现了碎裂的征兆,但是那征兆太微弱,没有引起你的注意。”老石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出了他的推测,“但这不可能啊……”   他几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才让这东西轻易地被那一摔,碎成两半。   “你刚刚说,你带上这石头之后,那个月再也没有遇到过灵异事件,也没有做过噩梦,这和其他人带上它之后的状态差不多是一样的,就比如他,”他指了指坐在那里安静喝着茶的仝阳,“你问问他,我是什么时候给他这东西的都好几年了,到现在还没坏呢。”   突然被点到名的仝阳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苦笑了声,说:“大师,我觉得你还是先给我看看这石头再说吧。”   他说着便把石头从脖子上摘下来,递到老石的手上。   “我都说了别叫我大师,怎么你这孩子就是改不过来呢?”老师嘟嘟囔囔的从他手里拿过那颗黑色的石头,放在手里看着,他最开始还没有什么反应,等他仔细看去的时候,眉头便是一皱,慢慢踱至门口,把两颗石头一左一右拿着,冲着阳光对比,嘴里喃喃道:“这还挺不好办呢。”   听他说这样的话,闫云书的心里便是一紧,他不知道什么事情能被对方称为不好办,但他本能地觉得有一些不妙。   老石猛地转头,凌厉的视线像一把剑一样,闪着寒光刺到闫云书的方向,他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也遇到过什么人?你还带着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我身上什么都没带啊。”闫云书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我什么都没带。”   “那可不一定,这东西不一定会出现在你的身上,但它却在你的命里,我问你,你如实地告诉我,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高人?他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让你吃,或者让你戴在身上、挂在床头,随便什么都告诉我。”老石问。   “没有吧。”闫云书思索着,“我从小就不信这些,所以应该真的没有。”   他这样说着。   仝阳却突然开口,说:“阿姨好像说过,你以前生过一场病,她从一个老道那里为你求来了解决的办法,难道就是那次?”   “老道?对我妈是这么说过,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闫云书有些疑惑,问,“大师……不,石先生,是不是那次的事情跟这个石符产生了冲撞?两个东西是不是不能同时作用?”   老石点了点头,说:“有可能跟这个有关系,这个石符材料、性质比较特殊,会和一些别的法器产生作用,降低它的效果,冲撞了的话还容易出问题,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身上或许是有什么咒语施加着保佑着你,而且还颇为厉害,所以才能和这个石符身上带有的‘气’相互冲撞。”   “我给你透个底,我这黑石头材质并不一般,它是黑龙身上脱落下来的鳞片,一般的物理攻击难以伤到它,除非是气性不和、两相冲突,才会有这样对抗出来的裂痕。”他把那石符拿给闫云书看,说着他还冲石岚招了招,说:“小石头,你去里屋给我拿一块新的石头出来,让这俩人看看。”   闫云书简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为什么而震惊,他没想到这样其貌不扬的一块小黑石头,竟然是龙身上脱落下来的鳞片,世界上真的有龙存在吗?   或许是之前的遇到的事给他带来的铺垫太多,他现在反而对这件事的震惊度不是很高。   异世界居民仝阳,阴曹使者陈霜芥,脱落龙鳞黑石符……每一个都在他原本的世界观上冲刷着,导致他现在对这种已经超越了唯物主义的事件有些麻木,甚至还能在心里期待着,想着:下一个会是什么?还有没有什么能更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   石岚哒哒跑进里屋,呼啦啦翻倒了一大堆东西,才捧出一块黑石头出来,往他师傅手里一甩,说:“给。”   老石往他屁股上一拍,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把那屋东西收拾收拾!”   骂完,才转过头来跟这两个人说话:“来,你们俩过来,看看这三个石头,能不能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两人齐齐往前凑过去,仔细地端详着三块石头。   为了方便他们两个人看清石头的不同之处,老石还特意把手放在门口比较亮堂的地方。   “这边这块石头好像黑一些。”闫云书有些不确定地说,他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因为乍一看这三个石头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在仔细端详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些微妙的差别。   “对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要不是我跟着东西打交道的时间长,我也看不出来。”老石点点头,说,“你们俩的石头,颜色都有一些或多或少的变化,但你身上戴着的这块的颜色是变的最淡的。”   闫云书仔细端详着,半天,才点头说:“好像是有点儿颜色淡了,是因为我身上那个符咒冲的吗?”   “应该是,我说你们俩要是再不找我来,不出十天半个月,这块儿石头也得裂开,到时候你们俩人带着这东西,那就跟个行走的吸尘器一样,把方圆百里的鬼东西都像吸灰尘一样吸到你们俩身上这儿来,那会儿可就麻烦大了。”老石说。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闫云书。在脸色也忍不住变得有些发白,候头发紧,问道:“怎么解决这件事?”   他想到自己那次打出租车的经历,想到那司机跟他说的话,虽然他不知道应该相信那出租车司机的哪些话,但他确实还是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里,于是便问道:“我听别人说过,这样裂了缝的石头,叫降神兵,是能吸血纳祟的坏东西,带在人身上不好,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老石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都是听谁说的这些坊间传闻,不过确实有这么个说法,但那都是外行对着石头的谣传,有些东西被夸大了,说的耸人听闻,其实没什么,不过这东西要是碎了,再加上你们两个人的体质特殊,那时候确实有点厉害。”   所以还是不能放松下来。   “至于怎么解决,我到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不过,我倒是可以把你身上牵一个符咒的效力去了,好不让你带着他的时候,两个符咒的力量相冲,对你再造成影响,但那个时间倒是有点长——你俩这次来急吗?如果急的话我就先给你们再拿两个石头先对付着,下个月的时候再来我这一趟只是这样处理的话就比较费钱了,我倒是不介意有两个长期饭票的天天找我。”老石打趣道。   “我们不急,这次我有好几天假期,我可以在这里多呆几天,直到你把我身上钱一个符咒的效果给去掉。”闫云书急忙说道,生怕对方变卦似的。“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我现在就行。”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我又不会跑了,我只要确定你能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就可以了,什么时候开,始全看你自身的状态,我看你脸色有点发白,嘴唇也有一些发乌的样子来,之前是不是没吃饭?这样体力不足在进行这么耗费精力的事,到时候你很可能直接晕在那里,我一个老头子家,可搬不动你这个大小伙子。”老石说,“还是先吃点什么东西,养足精神,在这睡一会儿,补充一下.体力,你要是状态好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   “这样也行。”闫云书强按下心中的激动,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小石头去把咱们的中午饭端过来给他俩吃吃,你看他俩的脸色,马上就要不行了似的,我这么大年纪了都比他俩精神抖擞。”老石看起来有些嫌弃,冲着里屋喊道。   “那真是谢谢大师了。”仝阳冲老人点了点头。   “都跟你说了别叫大师了。”老石发白的眉毛一竖,冲着仝阳咂嘴。   仝阳笑笑,没再说什么。   闫云书也只能勉强地跟着笑。   两人吃了点老石师徒中午剩下的饭凑合了一下,便被催着去睡觉,养足精神。   即使实在没有睡意,也没有那个精神去睡觉,闫云书还是强迫自己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查无此人 第74章 控制梦境   到了傍晚的时候,闫云书才从沉沉的梦境里醒过来了,这一觉睡得他头晕眼花,坐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一样,浑身难受。   她记得自己好像做了梦,但是梦境里一片混乱不断的闪现着各种各样的画面、声音,让他整个人脑子都大了,更不用提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怎样训练自己控制梦境的能力了。   或许是因为他太累了吧,他想着按摩着太阳穴,感到十分头疼,他并没有从这样垃圾的睡眠里得到充分的休息,反而越睡越累,越睡越困。   真的是非常难受了。   他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推开门走进外面的房子里,看到仝阳和老石都已经坐好了,正在讨论一些什么事情一样,表情有些严肃。   他有些愣住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仝阳那张温柔的脸上看到这样严肃到有些紧绷的样子,这种表情让他本能地有些害怕,甚至直接退了一步。   客厅里坐着的两个人听到他的脚步发出的声音,回过神来,那种肃穆的气氛便随之打破,稍有轻松。   “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老石问道。   仝阳也十分关切地看着他,面部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温柔。   只是在闫云书看过了他刚刚那种状态之后,再看这样的表情,总感觉有一丝的不对劲和虚假。   一定是错觉吧,他想着,怎么能这样去想仝阳呢?他怎么能这样想,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为他的事情忙前忙后的一个真心朋友呢?   总不能因为他不喜欢他,就去这样因为某一个瞬间的不一样而恶意揣测别人的面部表情。   他要了摇头,好像试图用物理方式把自己脑海中的那个想法给甩出去。   “我现在感觉还不错。”他做出了一副轻松的样子,回答了老石刚刚的问题。   说着他还故意动了动手脚,伸了伸胳膊腿,以表达自己的状态现在确实算是还不错的。   “嗯……我看的也是你,好像比刚刚来的时候精神要好了很多,现在你也不再那么累了,应该可以进行法事了。”老石。从座位上站起来,招呼着石岚:“小石头,你去里屋把我刚刚准备好的东西,那好,我们待会儿就要进行仪式了,你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听到了没有?”   他说着便转头看向仝阳,说:“你无论心里多关心他,你都不要贸然闯进去,因为那可能会打扰到我,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利的伤害,同时,那也有可能波及到你。”   他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别有深意,但却没能等闫云书仔细思考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就被老石一把抓住胳膊,拉上了楼。   还是他们上次来的时候进的那个房间,老石似乎习惯在这里进行他的某些工作,当他们进入房间之后,老石对身旁的青年说道:“你先在这里站一会儿,平心静气,尽量保证过一会儿的时候心无杂念,才能更加方便法术的实施,等过会儿小石头把东西给我们送上来之后,我们就开始。”   闫云书点了点头,缓缓的闭上眼睛,深呼吸着,想象自己是一株生长在花盆里的植物,这样能让他的整个身体更加放松。   轻轻的开门声响起,是石岚把东西送了上来。   老石接过那一个用绒布盖着的木盒子,对石岚说了声:“出去吧。”便又把门关上了,锁死,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又拉上了屋里的遮光帘,几乎没留任何一个地方让它有光照射进来。   先入这样的黑暗后,闫云书有些不适应,有些紧张地问道:“石老先生,我们待会儿要做什么?搞这么黑干嘛?我有点怕。”   “我对你又没兴趣,你怕什么?”老石说,“站在那等着,马上就亮堂起来了。”   闫云书听了,只能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他安慰着自己:既然已经到这地方了,那就任由对方摆布吧,反正老石已经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头子了,能对他做什么呢?   耳畔似乎有风声,嗖嗖地响起,有一道甚至还擦着他的耳边,飞快地窜了过去,像是利剑飞过一样,带动着他的发丝,轻微的飘荡起来。   不知老石在这黑暗中做了些什么,只能听到他似远似近的念叨的声音,从那内容上来听,似乎是一篇佛经。   那经文如有神力一般,逐渐稳定了闫云书此刻紧张的心情,于是他便有些好奇,对方见到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不管那是什么经文,总之,他只要知道一点,现在他无法选择,只能相信老石这个人。   老石终于念完了那天书一样的佛经,发出了一声似哀似泣的叹息,幽幽的,像是在向上天祈祷,祈求上苍宽恕他的罪孽。   那声叹息或许是打开某样东西的开关,随着那长音落下,一点一点的红色光线便慢慢的照亮了整间房子,使得这间密闭的屋子,看起来像以前洗照片专用的暗室。   在红光的照耀下,屋内的设施便逐渐能被人看得到了,虽然依旧很模糊,但起码不像是刚才那样黑暗得令人心生恐惧。   发出红色光线的是贴在屋内的符咒,屋中一共有8个内角,每一处都贴上了一张黄色底的、闪着红色光点的符咒,而这8张符咒相互间则被一条若有若无的红色链条连接住。   仔细看去,闫云书惊讶地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红色的链条,而是一条条散发着红色光的、用一种不认识的字符写着的一行行字串,像是在黑暗里流淌的岩浆。   这些字符的光照亮了屋内被围在光线正中央的两个人,映得他俩脸上都宛如地狱恶鬼一样通红一片。   “在心底念你的姓名、性别、住址和生辰八字,快!”老石催促道,他的脸在闪烁着的红色光团下若隐若现,说着,他则口中喃喃,念叨着除了他没人能听得懂的经文。   闫云书心里一惊,便在心中默念。   念着念着,他的速度便逐渐变得缓慢了起来,因为他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似乎在从他的身体里剥离,这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使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有些恐慌。   他默念的速度一慢下来,耳边便叮叮当当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   “你是不是停下来了?不要停,继续,继续念,保持住,直到我说可以,你才能停下。”老石停止念咒,说,“闭上眼,要不然这些咒文上的字会刺伤你的眼睛。”   青年连忙像因为没写作业,被老师抓包了的小学生一样乖乖地照做,只是那种东西被慢慢剥离的感觉,却越来越重了。   而眼前的红光也越来越盛,炽热到有些刺眼,即使他紧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眼球有些刺痛。   当那红光升到一个极点的时候,便以两个人为中心,在屋内呼呼地卷起了一阵风,吹动的物理复制化画作行,让人十分担心它们是不是会因为这风力而被卷落下来。   耳畔似乎响起了牛的叫声,或远或近,一会儿如近在耳边,一会儿如远在天际。   但那声音又不十分像牛的声音,因为牛的哞哞声不会让人感到心中颤栗,浑身发抖。   那是什么的声音?   “不要害怕,继续念。”老石的声音响起,说完了这句,他又开始念叨着他那让人听不懂的咒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年,总之,慢慢的,风停了,红光也像是在与风的对抗中被削弱了很多一样,逐渐熄灭,整个屋子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用念了,睁开眼吧。”老石说。   闫云书便跟着他的话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让他心安的黑暗。   “石先生,我刚刚感觉到有点儿奇怪……”他有些忸怩,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那是正常的,再这么进行大概三两次,你身上前一个符咒的效力就会被削弱很多,那个时候再戴上石符,就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了。”老石解释道,说着,他便把屋里拉上的遮光帘扯下,让青年适应了一会儿,才打开门,“这种感觉以后还会出现,不用紧张。”   原来如此,不是什么大事。   他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之前他和仝阳说的问题,便开口问道:“石先生,我听仝阳说过‘清明梦’之类的问题,他说他曾经依靠这种方法解决了他的噩梦问题,但我和他遇到的事情不太一样,我想知道,以后如果我再碰上石符失灵后遇鬼的事情,我能不能用这样的方法自行解决?”   他把自己与出租车司机鬼对抗、打败厕所缝合怪的事情跟老石说了。   “这样也不是不行,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对这个感兴趣。”老石拉开门,让屋外的风吹进来,“一般人学这个只是为了睡得更好,或者是控制梦境,让自己在梦里心想事成,用来对付噩梦,也不算新鲜,时间长了,手法熟练了,甚至能编造梦境,达到在梦里的全知全能,但美梦做多了,容易沉溺在梦里,况且,你有了石符以后,就不再容易做梦了,学习控制梦境也没有那么大的意义了,你确定要学习吗?” 第75章 有点奇怪   对于这个问题,闫云书倒是没有考虑很久。   毕竟他曾经经历过一次石符失灵的事件,对其的信任度也在此之后大打折扣,如果现在再让他对它无条件信任,并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东西身上,是不现实的。   于是,他问道:“石先生,刚刚您说,我戴着这东西之后就不会再做梦了,是真的吗?”   “对,从你最开始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你只要戴着这个,以后就不会再做梦了——起码在你的石符失效之前是不会的。”老石点头,“你想问什么?”   “那我能不能只学习怎么控制梦境,而不戴石符呢?”如果能够控制梦境,他不会再动辄进入幻境,不会再做噩梦,也有了在那种环境下自保的能力,这比让他把全部宝都压在外物身上要稳妥得多,“如果哪有的话,我还需不需要再继续清理以前的符咒效果了呢?”   “我想想啊。”老石摩挲着下巴,思索着,片刻后,他说,“还得做,你身上的符咒还没清理干净,我刚刚在处理的时候看了一下,那个东西虽说有用,但太机械了,用料也猛,对你的影响太大了,容易和身边的符咒起冲突,我把它冲刷掉,再给你上一个清明咒,这个东西可以帮助你在醒不过来的时候也能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方便你学这个法子,也能不让你在梦里沉沦下去,石符呢,我还是给你一个,留着备用,万一哪天你解决不了了,倒是可以用它来保命。”   这倒是真的,梦境的不可控性太大了,一旦发生了什么他控制不住的,到时候就完了,闫云书想着,点了点头。   “那小子给过了钱了,你这次的就不用再给了。”老石指了指楼下,他说着,试探着问道:“你跟他关系不错吧?觉得这人怎么样?”   “还行。”闫云书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难道是仝阳的意思?   他这样想着,便问了:“石先生怎么这么问?我觉得仝阳哥他挺好的。”   老石暗自打量着他的脸色,发觉这人是真的觉得仝阳是个好人,摇了摇头,嘴唇蠕动几下,想说写什么,却在话涌到了嘴边的时候,改了另一句:“小子,有时无知是好事,知道太多未必让人高兴。”   听到这样的话,闫云书有些疑惑,他想问对方为什么这么说,却见老人步履如风,说完了这具就迅速离开,一点不像是他外貌那样老态龙钟。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看老石的样子,像是在避讳什么,不好明说的样子?   “好了?”   一声问句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抬眼看去,只见走廊上,昏黄灯光下缓缓走来一人,眉眼如同水墨染就,透着些若有若无的温煦,披着黄色暖光,如同戴着星月一样,轻易叫他忘记了脑中的疑惑。   不知怎么的,他看着这人,心里蓦得横出一股暖流,烘得他心口窝酸软,甚至有落泪的冲动。   好像有十几年没有见到对方一样。   他不敢把自己的失态表现出来,只能故作平静地应了一句:“我好了。”   对方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说:“你吓死我了,我看你和大师的表情那么凝重,以为出了什么意外。”   “没事儿,都是你瞎担心。”闫云书取笑了他一句,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对仝阳的态度是多么亲昵。   “是是是,我是大傻子,只会待在楼底下瞎担心你,生怕你出了什么事儿。”仝阳也笑了。   那笑容仿佛是为本来就英俊的相貌上添的一缕光,天生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闫云书不说话了,他只是贪婪地盯着对方的样貌看。   对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微微侧了头,让那和云端肖似的一边露了出来。   像是被蛊惑了一样,闫云书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你确实和云端长得很像。”   话音刚落,他就猛然惊醒,连连道歉:“仝阳哥,我没过脑子,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说出去的话并不能因为这样一句道歉而被轻易收回,他还是从仝阳的脸上看到一抹错愕,虽然那表情被迅速掩盖了下去,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你别老是道歉啊,我不都说了吗,我又不介意这件事。”仝阳拍了拍他的头,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很多。   这样的他更让闫云书愧疚倍增。   “仝阳哥,你真生气了吗?”他试探地问,但他看着仝阳的那双眼睛,他又有些后悔了。   他希望得到什么答案呢?对方确实是生气了,他也明确地知道,可还是这样问,是想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一个虚假的答案,还是想知道对方真正的想法呢?   “我没生气,你看你,逗逗你你就信了,也太好骗了吧。”仝阳说道,“走吧,别想了,你晚上都没吃饭,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就这样,话题自然地被转换了过去,谁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好像那句话不存在一样。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客厅。   石岚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电视屏幕,这样黑漆漆的眼睛似乎能把所有的光亮都吸进去似的,一点也不反光,看得人瘆得慌。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歪了歪头,露出个夸张的笑容,两排白森森的牙整整齐齐地露出来,说:“先生来了,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他的小脸煞白,被电视机的光打在侧面,时蓝时红,如地狱鬼煞披人面,似火海罗刹裹画皮。   直叫闫云书身体紧绷,下意识后退。   “你还没吃吗?”仝阳倒是十分放松,似乎已经习惯了似的,拉着身旁青年坐下,“咱们等等大师吧。”   “不等我了,你们先吃!”老石的声音从屋外传过来,“我待会儿就吃。”   石岚早已忍不住了,听得这话立马抓起筷子,一下?起一根豆角填进嘴里,咬下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咕哝:“快吃吧,他不急。”   闫云书等到坐在他身边的仝阳动了筷子,才敢伸手去夹菜,只夹眼前盘子里的东西,稍远一些的东西动也不动,十分拘谨。   石岚见了,只用他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打量,直到对方被他看得吃不下去,抬眼和他对视。   “你看我干什么?”石岚问。   明明是他先看的人家,这么一问,倒像是他占理了。   闫云书只能低下头,忽视那道目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吃东西。   过了一会儿,那道咄咄的视线终于消失,他也终于能好好吃个饭了,心下稍安,他不由得有些疑惑,这孩子刚才为什么总是盯着他不放?   这种好奇的心理一旦上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一想到对方刚才的举动,他便开始在心里安慰自己:即使看一眼也没事,反正是对方先看他又倒打一耙的。   于是,他微微把碗拿高了一点,挡住了脸,偷偷往那边瞥。   石岚这人倒还算正常,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   用奇怪这个词来形容并不准确,因为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有些僵硬的怯懦,身体动作也变得不太自然,像是害怕谁一样,只顾着?自己面前的菜吃。   这种状态的石岚引起了闫云书的注意,他感觉这孩子这个样子像谁,但要说这样子像哪个具体的人,他却又说不清了。   像谁呢?   他悄悄放下碗,不再去看,只是专心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一颗一颗地吃,数米一样。   正一点点吃着的时候,他突然浑身僵硬了。   是他。   石岚的那套动作,像他。   他刚刚在饭桌上就是那个状态!   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确实,石岚这孩子在模仿他的动作。   他不知道对方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却因为这个认知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复制人一样的不适。   尤其是在他看到对方用着和他完全不同的脸与身体完美地模仿出他的动作的时候,他心中的那种不适感更是达到了顶峰。   这个时候并不适合把这样的话题拿出来讲,于是他也只能把话咽到肚子里去,强迫自己忽略石岚的动作,不去往那边看。   这顿饭吃得虽不顺心,但十分迅速。   饭后,石岚收拾起碗筷,他问道:“你们晚上不走吧?在这住下?”   他眼睛黑沉沉的,几乎看不见反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闫云书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回答。   “对,还是以前的房间就行了,不用变。”仝阳回答道。   石岚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微微笑了起来,说道:“那我给你俩收拾一下吧,你们刚好住一起。”   说完,他不等青年询问就端着盘子走了,头也不回。   看着小孩的背影,闫云书心里发怵,他轻轻拽了拽仝阳的衣袖,低声说道:“仝阳哥,我觉得石岚这个孩子有点奇怪。” 第76章 我会死的   “怎么了?你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吗?”仝阳微微侧头,问道。   闫云书看着石岚的身影,轻声说道:“我刚刚在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他在模仿我的动作,而且、而且你不觉得这孩子的脸太白了吗?他的眼珠子又那么黑,每回儿看着我的时候,我都感觉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仿佛是在为这句话作证,以示自己说的并不是假话。   “这个我倒是没有注意,只不过老石既然能把他收做徒弟,应该是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吧,不必太在意。”仝阳。并没有放在心上似的,只是安慰他,“你要是怕他,就不跟他对视了,没事,反正我们在这过个两三天就走了,把你身上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离开,好吗?”   闫云书只能点了点头,有些紧张似的,抓紧了仝阳的衣袖。   那边老师终于忙完了,他的事情做下草草扒了几口饭,便眼神复杂地看了眼两人的动作,和两人相连的部分,但他并没有看太久,只是对仝阳说:“你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等我一会儿,不会很久,别担心。”仝阳轻轻地掰开了闫云书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动作轻柔一如他一贯温柔的性格。   但闫云书却总觉得自己在对方临走前那个眼神里看到了隐约的厌恶。   那种样子让他忍不住抓紧了胸前的衣服,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吧。”   只是那种不安感却越来越盛,紧抓住他的心神,让他无暇去思考别的东西。   “一定是我看错了,我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慢慢走到了他今天中午睡觉的地方,却见那里的弹簧床已经被收起来了,放在了墙角,屋里放了几个大袋子占据了屋中大部分的未知,难以再摆放起一张床。   怪不得刚刚石岚说让他们两个住一起,原来是因为这个地方不能再住人了,用来放了别的东西,他心里有些好奇,忍不住走上前看了看那几个袋子。   蛇皮口袋的口被人用细绳扎紧了,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感觉出手下有些扎人的触感,又看到些许不小心刺破了袋子冒出头来的稻草,知道这几个袋子里面应该都装的是稻草。   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   “你叫我来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那儿直接说,非得要让我过来给你单独讲?”仝阳此时的表情和他刚刚在闫云书面前时全然不同,他现在脸上并没有那样习惯性的温和笑容,而是拉平了嘴角,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严厉与冷漠。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卸去了所有的伪装与强作出来的温和,真正的恢复了他原本的冷漠。   “我看你刚刚在他面前那个样子,以为你要反悔了呢。”老石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倒也不用这么防备,毕竟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放心好了,我绝不插手,你想干什么事就尽情去干吧,反正也没人拦你。”   “怎么没有?”仝阳长眉一挑,漂亮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似嘲讽似狠绝的表情,“你们一人帮他一点儿,我不就能直接失败了吗?”   “啧,你看你这人,怎么说话那么刺挠呢?”老石咂了咂嘴,“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反正咱俩一人出钱,一人出活儿,两不亏欠,谁跟你谈什么人情?哼。”   他哼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挤眉弄眼,问道:“哎,我我刚刚看那小孩可是满心满意都想着你,都快要把你给吃了,我问你,你是真的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仝阳沉默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头看向院子里种植的植物。   “你别害怕,这个屋子是我专门用来找人谈话的房间,四角六面都贴了东西,你在这里说任何东西都不会有人知道,所以你大可放心,无论你在这说个什么样的答案,你那个小朋友都不会晓得咱们俩在这屋子里谈论这些什么,现在你可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你对他真没意思?”老石挤巴了下眼,神情有些揶揄。   “你问这个有意思吗?”仝阳并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都快要到最后一步了,现在再问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吗?既不能改变结局,也不能悬崖勒马,我不知道,你居然是一个喜欢做无用功的人。”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不过我想也是,任谁陪了一个人十五六年一步不离,时时刻刻的看着他,也会有点在意,别说是人了,就是养条狗,都得喂熟了吧。”老师在身上掏来掏去,摸出了颗烟,颤颤巍巍地拿打火机点上了,惬意地吸了一口,“我可没说你是条养不熟的狗啊,虽说,这么形容你也还真恰当。”   仝阳不置可否,只是说了句:“你还敢吸烟呢?不是说在这禁火吗?”   “再怎么禁火也都没用,这么多年了,我都看透了。”老石摇头,“这边的东西压不了多久,我劝你,办完了事之后就走吧,最好不要在这城里逗留,有个大家伙要出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边就会被它祸害个净。”   他说完了,眼睛焦距逐渐放散,似乎在看很远很远之外的事物,自言自语道:“没有的阴山,什么事儿都办不成,真以为关了门就万事大吉了吗?还是太年轻了,没见过事啊。”   仝阳知道对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他也不在意,也跟着站在那里,往窗外看去。   “还有几次?”老师似乎结束了回忆,他转过头,问旁边站着的男人。   “最近被地府的人盯上了,不能太快,你悠着点儿吧。”仝阳说,“不过上次我跟那边的人打交道,他们好像也不打算管这件事情——也是,又不是什么大事,那边的人怎么能屈尊降贵来问我们这些小角色的私事呢。”   “地府?”老石弹了弹烟灰,“什么级别的?不会查出点什么东西来吧?”   “不会的,看对方的样子应该是小职员之类的。”仝阳摇头说,“但还是要小心,不能像以前那样那么放肆了,万一咱们在办事的时候被他们中间的哪个头脑一热找上门了,那可不好办了。”   老人摆摆手,说:“我有数,你放心吧。”   他说着,眼里又含了调笑说道:“放心,你要是对他动了真感情,我也不会说你什么,这都是人之常情嘛,我懂。”   “你怎么话这么多?”仝阳瞥了他一眼,“拿钱办事就行了,别老问东问西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等到下边的灯熄了,才分开。   或许因为这几天真的太累了,闫云书几乎是在洗澡的时候就开始犯困了,他强撑着洗完了澡,穿好衣服,身体刚沾上.床,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现在他还属于调理阶段,并且这里的地理方位和气息与外界不同,在这里不需要带着石符睡觉。   没有石符的压制,于是他做起了梦,梦里是一片黑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耳畔的声音也是混乱的水神粗重的呼吸声,惊叫声,重物砸到地面的声音,几乎每一种声音都在折磨着他的大脑。   “救救我……救救我……闫云端!救……”   “呼……呼……”   “你别走……别走……等等我……”   “我要杀了你——”   他猛然地惊醒了,一头一脸都是汗,全身上下都被汗打湿,像是一条狼狈的落水狗。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已经没事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予了他莫大的安慰。   闫云书目光涣散的、惶恐地四处寻找着,两手在床上无意识地拍打着,像是在寻找那个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人。   “哥在这儿呢,别怕。”   他的手终于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抓的紧紧的,一下都不肯放开。   他张了张嘴,从嗓子眼儿挤出了一声似尖叫、似悲泣的呻.吟声,拼命地往身旁的男人怀里拱着,脸上都是水,分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泪。   “哥!仝阳哥……他来找我了,一定是他来找我了……你救救我,你保护我好不好?不要让我被找到,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救救我。”闫云书嘴里不住慌乱地说着,眼睛里都是恐惧。   “谁?谁要来找你,为什么要我保护着你?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云书?”仝阳像是有些疑惑似的问道,手上还是那样,轻轻的、哄孩子似的,拍着怀里这人的后背。   不成想怀里这人,却不知道因为他刚刚说的哪一句话受了刺.激,发出了一声惊恐刺耳的尖叫。   “我不行了……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求你救救我,报应,都是报应……”   仝阳却不再说话,不再出声安慰着人,而是哄孩子似的轻轻摇晃着身体,拍打着青年的脊背,口中哼着不成调的童谣。   脸上露出满意却有些扭曲的笑。   作者有话说:   不要为任何人上心,每个人的结局都是他该得的。 第77章 不用紧张   闫云书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他的浑身都已经被汗浸湿了,头发一缕一缕的粘在脸上,衣服也被汗黏在身上,风透过门的缝隙吹进来,拂过他的身体,让他忍不住的发起抖来,感觉有些寒冷。   那种冷意不仅仅是来自于他的身体,更多的也来自于他的心灵。   他因恐惧而冷。   用另一个更好的词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胆寒”。   惊惧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好,只能紧紧地抓住身旁男人的衣服,以保证自己抓住海中唯一的浮木。   他的身体痉挛到了极致,已经开始一抽一抽的了,剧烈的抽泣花费了他身上太多的体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屋里的另外一个人仝阳,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为他顺着气,轻轻摇晃着。   青年哭着哭着,渐渐哭得累了,眼皮子直打颤,又被这样有着像母亲一般的怀抱的人安抚着、晃动着,很快便又沉沉地睡着了。   他即使睡着了,身体也依然小幅度地颤抖着,眉头紧皱,嘴巴瘪着,委屈极了的样子。   仝阳低头,轻轻松开了青年一些,好让自己好受点,细细打量着怀里这人的样貌。   头发微微卷曲,被汗水和泪水打湿沾在脸上,不仅是头发,还有眉毛、睫毛,通通都沾着不知是汗滴还是泪珠子的水汽,黏着那毛发根根分明,或贴在脸上,或成缕抱在一起,这样显得这张脸上,黑愈黑,白愈白,红的,也更红。   他听说过一种说法,在信赖的人面前睡着的人,嘴巴会微微张开——他如今竟然在这人身上得到了证实,他紧盯着这通红的、微张的双唇,喉结上下动了动,却于事无补,他嘴巴发干,喉咙发紧,想要吞咽些东西润一润,尝一口甘露沁一沁,好不让自己只是看着这张脸就渴死在这里。   渴。   很渴。   他盯着那张脸,那微微阖动的唇瓣,直做吞咽动作,没有真的咽下去什么。   一下,只一下就好。   他像被蛊惑了一样,低头,慢慢凑近……直到那张脸在他的眼里被放得足够大,能让他看得不能更清楚,他才蓦然惊醒,放下青年,迅速下床离开房间。   仓皇得如同躲避屋内噬人的野兽。   差一点。   只差一点。   他靠在墙上,用后背摩擦着煞白的墙面,慢慢平息内心的燥热,心中焦躁,可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都没法缓解的躁动让他不安,他本能地想要拒绝这种感觉,因为这是不可控的,这是他计划外的,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知道万事无法有万全解法,但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意外会出在他身上。   失策了。   本来不应该出现这种失误,如果不是他突发奇想,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   但,事已至此,他就不得不做出选择。   要么,因为感情放弃计划,要么,因为计划而放弃感情。   苦心孤诣做了这么多东西,他并不想放弃,而他也不认为自己对……   他下意识看了眼房间紧闭的门,似乎想从那紧闭的房门上看见屋内的景象,看见睡在屋里的人。   必须要做决定。   而一旦认定了,就不能再更改了。   他想着,眼中黑雾沉沉,看不见丝毫光明,酝酿着可怖的雷雨。   .   这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个漫漫的长夜,或许只有少数人能在这样一夜中安睡。   闫云书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好像连夜背了一本书似的,几乎能感觉它膨胀了一圈。   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个头重脚轻的大头钉,连走路的时候都不能稳当。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昨天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梦到。   因为那梦太乱太杂,都是碎片化的,是没有主题、没有故事线的一个梦——把它称为一个梦,或许也不恰当,因为这像是多个梦零碎松散地捏合在一起制作而成的。   他时而在梦里看到鲜红的血,一股一股喷涌出来,围绕着他的身体,沾满他的全身,时而在梦里看到成群结队的水母,一排又一排,缓慢,自如的游走,慢慢地把他包围在内,他时而看见谁苍白的脸,尖瘦的下巴,嘴唇乌紫,一张一合地说着话,时而看见尖利如刀的石头,和湍急的水流。   这梦想一条黑暗的长河,卷着他的身体,迫使他被迫着跟着那水流的方向走,去看它想让他看到的东西,却丝毫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直觉自己应该是能理解的,但每每思考,快要想到什么的时候,他又急而快地把思想触须迅速收回,卷在一起,团成一团,抱着自己,使自己免受伤害。   到底是什么呢?   算了,大约并不重要,所以他不记得。   “起了?洗漱完就去吃饭吧。”仝阳站在门口,不知打量了他多久。   “哦哦,好。”闫云书有些不好意思,掩饰什么似的摸了摸额头,按压了下太阳穴。   头很疼,依旧很昏,但不是忍受不了。   他想着,慢慢下了床,掏出自己准备好了的东西去洗漱。   这小院从外面看的时候,看不出有多大,非得要进去,亲眼瞧过,才知道这里看着小,实际上盛货得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井井有条又不显赘余,足见收拾东西的这人心思灵巧,细密非比。   没有一丝空间被闲置,没有一点利用率被拉低。   他感叹着,为师徒二人的生活而惊讶,他想不到仅有两个人住也能活得这样别致不紊。   快速洗漱完毕,他便走向厨房,他听见那边有声音,看到几人都在厨房里吃着早饭。   “小子,昨天在这睡得怎么样?”老石放下手里的饭碗,拍了拍石岚,示意他让他给自己拿个馒头,一抬眼看见正往这边走的青年,问道:“还挺舒服吧?”   “嗯嗯,算是不错的。”闫云书客套道。   他总不能回答说自己不光没睡好还做噩梦了吧,那得多不会说话才能这么说?   “那就好,我这边虽说屋子多,但是我都用来放东西了,还没有几张好床,让你俩住那算是委屈了。”老人从石岚手里拿过馒头,又让这孩子给青年也拿一个,“吃吧,是我俩蒸的,面揉了很多次,劲道得很。”   石岚把馒头递给他,又下桌给他盛了碗粥。   粥是大米豌豆的,白莹莹的米配上翠绿的豌豆,看起来极其下饭。   只是这样一碗粥,倒是对闫云书的情绪恢复不太好了。   他看着这碗粥,又想起了昨天回家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和遇到的问题,还有昨天那个“爱吃豌豆事件”,这些都让他对豌豆这种东西有些敬谢不敏,接受无能,尽管他在尝了一口之后发现它确实好吃。   “这豌豆可甜了,我买的嫩豆子,都能直接剥开吃,特水灵。”老石敲了敲桌子中间的大盆,里面是一些煮豌豆,“这些都是稍微有点老了的,被我加了点料,煮成这样的,能当零食吃。”   闫云书只捧了一个馒头啃,把它掰开夹了点菜,一点煮豌豆都没吃。   他是绝不会爱吃豌豆的,所以他妈妈记错了的爱吃豌豆的那个人其实另有其人。   不会是他。   而据他所知,云端也没有明确在他面前表示过喜欢吃什么。   老石像瞧不出来似的,继续说着。   “你们俩快尝尝,看看小石头的手艺怎么样?”他指着盆里的豌豆说,“我吃着倒是挺好吃的,还加了点盐,不腻。”   仝阳伸手抓了几个,自己剥了一个,还把其中的几个递给了闫云书,说:“你尝尝看怎么样?”   “谢谢。”闫云书道了谢,却没有立刻吃那豆子,只是把它放在一边,想着待会再吃——最好能不吃。   他看着碗里的豌豆,感觉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受昨晚梦境的影响,他对这东西真的没什么好印象。   情绪也是变得十分不好,有些焦躁。   可是他知道最后也没有找出偷偷把肚子扔掉的机会,只能强忍着心里的不安,把它吃掉了。   但那被他吃进嘴里的豆子却成了几个石头,硌在他的肚里,仿佛能直接感受到它到达的方位,膈应得人心里不舒服。   他说不清楚自己把那几颗豆子嚼进嘴里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但他只觉得脊背发凉。   他隐隐地察觉到,或许自己淡忘了的那段小时候的记忆并不简单。   “我从刚刚就看到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是昨天做了噩梦吗?”老石终于开口问了。   “嗯。”闫云书点了点头,抿了抿嘴,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在害怕什么,但那种不安的情绪一直笼罩在他的心脏之上。   “那是正常的,这个你不用害怕。”老石安慰道,“以前一个辅助或许有这方面的效果,在去掉它的时候当然会受到它的反抗,而且你的身体也会对我给你下的符咒有些反应,所以你没必要这么紧张。”   闫云书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第78章 两个秤砣   听对方这么安慰,闫云书反而更加不安了。   真的只是这样的原因吗?不是为别的?   难道他做了那样诡谲离奇的噩梦,仅仅只是因为取出前一个符咒时,带来的正常的负面效果吗?   他虽点了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并不是这样想的,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或许他不该再来这发鸠山,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随之便被他自己否定了,如果不来发鸠山,那么她经常遇鬼的时间怎么办?他经常做噩梦的困境怎么解?如果不来到这里,怎么能压制那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生活中的鬼影。   他咬了咬下唇,勉强咽下口中的东西,试图将心里的那股子不安的劲头压下去,遮盖住,让自己忽略那感觉。   他强撑着,煞白了一张脸。   “你今天还能行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再继续清理?”老石问道,“缺了这一上午也没什么的。”   “不行,不行!”闫云书。像是被惊吓的似的,猛然开口,神情仓皇得好像被人抓住了命.根子一样。   那话脱口而出,他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了,拖一上午没有事情,但他却不敢这样做,他不止缺了这一上午的时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又会出什么波折,他怕出现这样的事情,他怕节外生枝,他生怕有什么不对。   昨晚的噩梦像是一根绳索一样,悬挂在他的脖子上,随时都有勒断他喉骨的可能。   与其说他怕那噩梦,不如说,他怕那噩梦下面埋藏着的可能让他不忍直视的真相。   真相,什么是真相?难道他潜意识里还对当年的事情有所怀疑,认为当年的事情有什么隐情?   他被自己刚刚的想法吓了一跳,旋即便安慰自己:一定没事的,一定不会出什么事。   他只是一个无辜被牵连进来的普通人而已。   仝阳看见他脸上苍白的面色,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的,你不用着急,其实今天上午不去做,也行,反正咱们现在还在这里守着这一片地方符咒的保护,不会出什么大事,你看我都没带那个石符。”   可他的安慰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安抚到闫云书。   青年的脸上只是浮起了一个无力的笑容,不知是在敷衍谁。   “我可以的,石先生,你相信我,我虽然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其实只是因为、因为这两天太累了,总是东奔西跑的,耗费了太多精力,其实我没事。”闫云书强撑着和老石说,生怕老师真的改变了主意,把他的时间上午改到了下午。   “既然你这么强烈要求,那我也就只能听你的了。”老石没有再劝,他刚刚的关心,仅仅只是一个礼貌性的、对金主的关怀,既然人家给钱的人都这么要求了,那他也不好再继续劝,反正,给钱的是大爷,“你都这么说了,那你快点吃,等你吃好了,咱就立刻去楼上,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闫云书点头:“嗯!”   .   又是像昨天那样的处理方式,两人进了那暗室,好半天才完成第二阶段的工作,这一趟折腾下来,言语书明显感觉到比上次还累,仿佛抽出的不仅仅是第一次的符咒力量,还有他的精力。   “吃完了饭休息一会儿,晚上我们再进行第三次。”老石轻拍他的后背,没有再像上次一样跟他说些什么。   闫云书此时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一根指头都不想抬起来,他只以为自己这时候是临近中午,饿得慌,耗费了太多精力。   他好不容易勉强吃完午饭,踉踉跄跄地来到他和仝阳的卧室,便一头栽倒在那双人床上,连铺盖都没有抻好就睡着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以后,便轻轻地推开门,来到了这间卧室,脸上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表情,他缓慢地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熟睡的青年的侧脸,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从对方紧皱的眉头到不断颤抖着的双唇,眼中酝酿着墨色的风暴。   他伸手轻轻的摸在了青年的脸上,冷静地看着这人,和昨天晚上他做的事情一样。   看着看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烟,点上,并不叼进嘴里吸,而是任由它在指尖燃烧,化成灰烬,落到地上。   直到那灼热的感觉传递到手指上时,他才如梦初醒,将其放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再从鼻子里吐出烟圈。   这动作竟然十分娴熟,好像他已经是十几年的老烟枪一样。   “闫云书啊……”他轻吁了一口气,叫着这名字的时候,眼里缱绻深情做不得假。   又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青年紧紧皱着的眉头已然松缓下来,满头满身的汗也不再细细密密地冒出,嘴巴也放松地轻轻张开,他才像放心了似的,慢慢站起来,打开屋里的窗户,散了一会儿气,又站在窗前看了青年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出去,生怕惊动了床上熟睡的青年。   过了好一会儿,闫云书才幽幽醒来,他并不知道这间屋子里刚刚除了他还有别人,只是伸了个懒腰,这次他好像睡得特别安稳,一个梦都没有做过,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上出了好些汗。   可能只是因为天热了,这屋里燥得很吧。   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拿了换洗衣服,去浴室冲了个凉。   当他清清爽爽从浴室里出来时,发现老石已经等在了门口。   老人一见到他,便跟他说了:“那小子被石岚带着去采药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让我给你带个话,说让你不要着急找他,先完成第三次的清理工作,等你出来了,他也就回来了。”   这话让闫云书有些脸红手指,微微蜷曲着抓着衣角,期期艾艾地说了声:“哦,我知道了,其实,其实也不用跟我说的。”   老石的眼里满是揶揄,说道:“他的事还不用跟你说啊,怎么的?我瞅着他刚才关心得跟什么子似的,好像生怕你一醒来没见到他害怕了似的,原来你不是害怕啊。”   闫云书听了,只是低下头来,没有说话,这话被老石说来,本来该让他觉得高兴,让他觉得害羞,可不知怎么的,他现在竟然有些抵触了。   可能和自己昨天晚上做噩梦一样,也是正常反应吧,但老人好像没有告诉过他,做了这清理工作之后,会出现性情改变的问题啊。   他不懂这些事,只安顺地跟着对方一起上了楼。   乖得像个鹌鹑。   第三次清理工作做完了的时候,他却觉得更累了,几乎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就打起了瞌睡。   “醒醒!快醒醒,你不能在这儿睡!”老石把他叫醒,神情颇为严肃。   “石先生,我怎么感觉每次做完这种清理工作之后,我都会非常疲倦,而且好像是一次比一次更累。”闫云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了他的疑惑,“是不是在清理这些东西的时候,还会清理走我的一些精力啊?”   “不是的,你把以前那个符咒带来的效果清理掉,自然会有一些负面效果施加到你身上,但那些负面效果里边却不包含,让你变得疲惫,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前面那个符咒被去掉了,你身体里之前被那符咒掩盖住的一些东西,也就因此醒来了,所以你才会觉得精力不足,有些亏空。”老石说,“可我倒是不知道,你前面这个符咒到底要掩盖什么东西?”   闫云书听着他的话,莫名想起了母亲,曾经告诉他的事情:他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就忘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难道,这个符咒就是母亲在那次求过来让他忘记儿时记忆的吗?   如果不是这个,他也没有别的答案了。   他记忆里唯一和这些阴阳玄学沾上边儿的事情就只有这个了。   “应该是正常的,你不用紧张。”老石说着又扶了一把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说着他无奈道:“你要是真累了,明天上午那次就取消了吧,先养好精神,休息好了咱们再继续,总不能下一次让你直接在清理的时候睡过去,我这个房子是特制的,你要是在这里睡着了,那会儿可就麻烦大了。”   闫云书困顿非常,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辨认出对方刚刚嘴巴一张一合说的到底是什么话,又花了一阵子时间来理解对方话里的含义,虽然他心里并不情愿,却也只能点点头,答应了。   而就在他思考了这一阵子,他甚至还感觉到了双眼几乎快要合上,睡着了。   眼皮实在是太沉重了,犹如挂着两个秤砣,几乎一刻也撑不住了。   “快走吧,快走吧,别在这里逗留。”老石连忙半扶着他,把他拉出了屋外,到了门外他听到楼下传出来的声音,知道是出去采药的两个人回来了,大声喊道:“小石头,你快上来扶他!还有你,把你带来这人领走!”   闫云书只在真的睡着之前看见了匆匆赶过来那人修长的身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79章 变得灵活   这一次和前两次不同,闫云书将近睡了一整天才醒过。   当他醒来时,看着天外茫茫的夜色,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张嘴喊人:“仝阳哥!老石!”   这话刚一出口,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门随即被“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来人的面孔。   来者是仝阳。   一看床上睡着的人醒了,面上便露出了松快些的笑,问道:“你睡了那么久,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那么久?是多久?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他的心里,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有一些发痛,等他回过神来,细细体会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因为太饿了,肚子饿得像被人咬了一样痛。   他轻轻点头,见男人想要出去的时候,他连忙叫住对方,说:“仝阳哥,你先别走,我想跟你说说话,我有一点害怕,我刚刚好像做了个噩梦……”   他正要向对方诉说自己刚刚的噩梦是什么内容,有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出现了的时候,一张嘴就感觉那么像海水一样,从他脑中飞快地褪去,让他连一丝尾巴都捉不住。   他不记得那个梦究竟是什么内容了。   他只能从自己身上发的汗和那尚且未退去的不安来判断,那是个噩梦,而且是一个让他极其恐惧的噩梦,不能说,如果说出来一切就会乱套了。   不仅不能说,尤其不能在仝阳的面前说出来这个梦境,他的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他忍不住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极力平复着心中的恐惧,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做完了这些,他才抬起头,用那有些茫然的眼睛看着仝阳,说:“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忘了我梦见什么了。”   “没关系,忘了就忘了吧,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好梦,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害怕,反正只是个噩梦而已,忘记了对你自己的情绪也有好处。”仝阳微笑了一下,和平常一样。   他的体贴向来是青年最依赖,也最喜爱的部分,而他十分清楚这一点。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我们走去吃点东西,你昨天可给我吓坏了。”他说,脸上的笑意一点没变,好像并不在意。   闫云书点了点头,感激于对方的不追问,说:“好。”   睡眠对一个人的精力恢复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但他从昨天晚上睡到了今天晚上,一下睡了这么长时间,身体状况却一点也没有改变,他还是感觉十分疲惫,这种疲惫并不是从身体上传来的,而是一种发自灵魂的累。   这种疲倦感让他的身体在双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就失去了支撑力似的,软倒了下去,如果不是仝阳在一旁扶着他可能会直接摔倒在地上,甚至没有自己起来的能力。   “石先生,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看起来脸色还是那么不好?”仝阳脸上带着关切,有些焦躁不安的样子,问着匆匆赶过来的老石。   老石从石岚那里知道了消息就过来了,他看了看闫云书的身体状况,没有妄下结论,而是对两人说:“先别动,让我看一下怎么回事。”   仝阳有些郑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把青年的身体横抱了起来,轻而缓地平放在了床上。   他似乎感觉到青年有些惶惶然,便安抚道:“没事,不用害怕,石先生会给你把问题都解决了的。”   “从外表上来看,没有什么大碍。”老师观察着躺在床上的闫云书,说着,伸手去掀青年的眼皮,查看对方的手指,捏着检查这人的骨骼,“身体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骨头也没出事,我觉得,八成就是他一整天都没吃饭了,身体熬不住,我让石岚给他熬点儿小米粥,先喝了,养养胃,补充点能量,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事。”   他说着,便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叮嘱说:“有什么事叫我。”   既然已经知道了没事,屋里的两人也可以安心了。仝阳。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床上青年的眉眼,轻声说:“你怎么每次都只会吓唬我?我都快被你吓傻了。”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暧昧的语气和闫云书说过话,也从来没有用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着他。   闫云书像个守财奴一样,贪婪地盯着男人的眼睛,心里想着:这要是真的就好了,如果一切真的如他所想就好了。   这样暧昧而沉默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屋外传来的孩童的声音打破了:“先生先生!我们晚上的小米粥还剩下一些,我给热好了,我进来了!”   他像鸟儿似的叽叽喳喳,说着,就直接推门而入,看见两人贴得那么近,气氛那么热乎,也丝毫没有避讳,只是说:“你俩干啥呢?这边我来就行了,先生你出去吧,伺候人这事还是我会搞,我来喂他就行了。”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床上青年的眼神,有一瞬间充满戾气,阴沉得可怕,仿佛随时能从床上弹起来,扑上去,撕碎了他。   那表情并没有在青年脸上持续太长时间,他的脸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道:“是啊,仝阳哥,我可不好意思让你伺候我。”   说着,他顿了顿,又说:“当然了,我也不好意思让小石头喂我吃饭,还是我自己来吧。”   石岚看着他,有些疑惑地说:“你能行吗?不是说,你刚刚都从床上摔下来了吗?还是我来吧。”   “没事,不用了。”闫云书快要绷不住脸上的微笑,只是这么坚持着。   石岚没有继续跟他唱反调,而是说:“那我把你扶起来吧,这样你能更方便吃饭。”   说完,他不等青年作何反应,就走上前去,一把将床上的人拎了起来,扶着坐到床上,背靠着墙板,令人惊讶他那还未张开的小身板,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谢谢。”青年咬着牙说了句谢,他觉得石岚在在这屋里呆着,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刚刚做了噩梦,受梦中情绪的感染,他现在满心都是烦躁,浑身都是不乐意。   对着同样的时候,他尚且能有一丝把控之力,可在面对别的人的时候,他真的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他觉得自己能忍到现在不对石岚动手已经算是他性格温和了。   “你自己喝吧,我们两个出去溜达溜达,待会儿你把碗放在床边就行了,师傅说了,你喝完粥再睡一会儿,可能会好一点。”石岚亲昵地拉住了仝阳的手臂,一蹦一跳的,十分欢快的样子。   “不行!”闫云书憋不住了,吼了一声,他说出口之后就后悔了,有些无错失的,看着仝阳,辩解道:“我刚刚不是要凶他,我只是……我只是刚才做了噩梦,现在有点烦而已,我不是故意的。”   好在石岚没有放在心上,他摇了摇头,说:“那你的脾气还真是不好,算了,我小孩子家不跟你一般见识,走吧先生,我们一起出去看看今天挖的草药,让他在这里安静的休息一会儿吧。”   仝阳看床上的青年眼眶有些发红的模样,心里有些担心,对石岚说:“小石头我还是不跟你一块下去了吧,我朋友他现在身体不太好,我在这边他能安心一些,等他睡着了我再跟你一起下去好吗?这个哥哥刚刚不是故意要生你的,你别放在心上,先生替他对你说抱歉了。”   “没事,我又不在乎,你们大人活着还真是麻烦,顾及这个想着那个的,哪像我随随便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算了,我还是自己下去吧,”石岚撇了撇嘴,煞白的小脸儿上净是一片不满之色,“我走了,你跟这个小气鬼玩吧。”   他说着,还故意冲闫云书吐了吐舌头,想要气他,做完鬼脸,他才嘻嘻笑着逃走了。   气得床上的青年看着他的模样,还想说些什么,却顾忌到站在旁边的男人,没有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石岚的身体似乎比以前灵活了,做表情也好像比之前灵动,不再那么僵硬了。   以前的石岚他虽然没有见过几次,却只凭印象记得对方是个空有漂亮皮囊的木头娃娃,现在再看这小孩子,竟然也有些正常孩子家的调皮劲头了。   难道是因为小孩子渐渐不那么拘谨了,所以行动也轻快了吗?   他并没有思考多长时间,就被站在床边的男人叫了一声。   “云书,你怎么还跟小孩子闹脾气?你看你这么大人了,竟然还因为小孩子生气了,真是越长大越回去了。”仝阳笑着拍了拍青年的脑袋,没有什么责怪的神色。   “我刚刚不是故意的。”闫云书偷偷瞥了男人一眼,看着这人脸上确实仍然挂着笑,才在暗地里松了口气。   “好,知道我们小云儿不是那样的人,小石头不会怪你的,他这样大的小孩子,都调皮。”仝阳故意学着闫母的叫法叫人,神态轻松,口气娴熟,如同这样叫过许多次。   闫云书本来也跟着笑起来,耳边却仿佛响起来另一个时间点另一个人说过的相同的话。   “他这样大的小孩子,都调皮,抓抓挠挠能算什么?要我说,你们孩子还比我们大半年,你们才该给我们赔礼道歉!”   他没能从这样尖利的一句话判断出说话的这人是谁,脸色却在那一瞬间苍白了下去。   他身上的异样自然逃不过一直紧盯着他身体状态的仝阳的眼睛。   “怎么了?是不是又有点不舒服了?快快快,躺好躺好,过会儿再吃小米粥吧,现在睡一会儿,怎么样?”仝阳关切道。   “不用了。”闫云书勉强笑了笑,以示自己的确没事,“我刚刚好像突然有点头晕,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是瓷娃娃。”   那声音再也没有响过,他推断,那是他忘记了的、曾经的、那段往事里的记忆。   可他并不能从这样时间久远的一句话推断出这个说话的女人是谁。   也许只是无意间听到了这句话吧。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脸色却依然煞白,看起来病殃殃的。   他努力地对仝阳展开笑容,说:“我吃两口小米粥就好了,可能是低血糖了吧,我低血糖的时候就容易犯晕。”   这个说法看起来似乎安抚到了仝阳,他渐渐点头说道:“没事就好,我刚刚看你的脸色以为你有什么大事呢,还是快喝点小米粥吧。”   他端起碗来,往青年的手边送。   作者有话说:   嚯,忘了跟你们说了,是BE,这俩脏心玩意儿怎么会有HE!多了就不能跟你们说了,会剧透的,不要同情这俩人! 第80章 比赛游泳   闫云书接过了男人递过来的碗,一口一口往嘴里舀着热乎的小米粥,肠胃里有了东西,所以也就不再闹腾,比刚才好受了很多。   但他的脸色却眼见变差了,还是那样煞白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健康。   他这个样子让仝阳十分担心,紧盯着,说道:“你要是累的话,明天的工作就不要再继续了,休息一天就好了。”   “不行,要继续。”闫云书摇头,“我越是这样,越是要继续,我想知道我母亲到底给我身上下了些什么符咒,我以前究竟忘了什么事情。”   究竟是什么才让母亲这么避讳着不肯告诉他?   他揉了揉被热腾腾的粥充盈了的胃部,感觉身体稍微好受些了,才对男人微笑了一下,说:“你也不要太担心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你还在逞强,前两天的时候我看着你就感觉到你身体不大好了,现在你又昏睡了一天,可见那清理工作对人的精力影响多大,你还非得要坚持,稍微晚一天都不行吗?”仝阳情感真挚,言辞恳切,是真的替他着想的样子。   闫云书愣愣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有说话,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既十分好奇那曾经被掩盖的事情,忘记的回忆,又对以前的记忆充满抵触,下意识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着仝阳的眼睛,盯了半晌,才说:“我想要去做那个清理工作,并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还为了你。从这次几次的清理工作导致的结果来看,那前一个符咒,或许作用就是封闭我之前的记忆让我记不起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来保护我的大脑,如果清理工作完成之后,我就很有可能会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一点一滴。你不是说你也有一个消失的朋友吗?如果我找到了这些记忆,而这些记忆刚好是关键之处,让我知道了云端消失的真相,那个时候或许就能帮到你。”   仝阳看着他,神色略有动容,他点了点头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好拦你,只是我很担心你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到明天的清理工作结束——这一次你都差点直接撑不住在里面睡着,下一次万一你真的直接在里面晕过去了,那岂不是很危险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总是对之前的事情好奇。”闫云书说,“况且已经进行到大半儿了,如果这个时候写上那么一两天,到时候再出现什么变故怎么办?咱俩都有工作,有的时候还必须迁就着工作上的事情,身不由己,我看不如速战速决,快点做完,我们快点儿走,什么事儿就都没有了。”   “这样也好。”仝阳看他那已经决定了的样子,知道再劝反而是更让对方坚定信念——他从这几个月的相处,晓得对方看似斯文瘦弱,但其实有的时候有点轴,从他这次怎么都劝不动就能看出。   “那既然这样,你还饿吗?还吃点什么东西吗?你吃了饭就再睡一觉,补充一下精力。”他问。   “还睡呢?再睡我都成猪了,我吃完东西就去洗漱一下,在床上躺了一整天,都给我躺馊了。”闫云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意,他的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刚刚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那句话,想着这或许是以前曾经发生过,但他忘记了的事情。   .   一天一夜的休息,终于让闫云书补足了精力,以更好的状态来迎接第四次处理。   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天一亮,他就跟着老石进了楼上的那间暗室,这次他却看到桌上准备的东西有所不同。   他有些疑惑,问道:“怎么好像多了点东西,这次跟别的不一样吗?”   老石瞥了他一眼,说道:“这是最后一回,肯定跟前边不一样,最后这次,讲究的是一个圆满,从哪儿开始就从哪儿结束,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你还是等着我.操作吧。”   闫云书听话地没有再问,只是站在屋里等着,看对方拉上了遮光帘,和前三次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当然,或许是因为老石都是在黑暗处操作,即使有时候有不同之处,他也看不出来。   只是……   他敏锐地皱了皱眉头,想着:难道是他的错觉吗?他好像总觉得老石这次念的经文和前几次的不大一样了——或许是因为他听不懂,所以才觉得这些经文有差别。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已经把自己的事情交给老石了,就要全心全意地信任对方,况且他自己又不了解这些事情,也许对方做的都是内行里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他这就是看个热闹,真的门道还得由内行来看。   当熟悉的疲倦感传来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小云儿乖,喝了这个,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妈,我冷……”   他下意识地张口。   还没有听见下一句,老石就叫了:“结束了,睁眼吧。”   他猛的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莹莹的红光,如同链条一样缠绕在整个屋子里,搞得这间屋子盘丝洞似的。   除了有点累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他仿佛只是在这里眨了眨眼。   “最后一次特别难吗?”他问老石。   “也不怎么难,怎么这么问?”老石等他适应了,慢慢拉开遮光帘。   “我总觉得好像这些链条变多了。”他说。   “确实是变多了。”老石点头,“想不到你居然能看出来,好了没事了,咱们出去吧,出去再说。”   他说完,不等闫云书反应,就把他往外推着走,门则被他“咣当”一声关上了。   把那一屋的红线和黑暗都关在了他俩的身后。   “那是个封东西的屋子,在里头久留对你身体不好。”老石解释说。   想到那些红色链条上带有的仿若灼人的光,闫云书深信不疑,点点头。   刚走了两步,老石突然叫住他,神色无异,说:“你先去洗个澡吧,做完最后一次,要与过去那气息告个别。”   “好。”   “洗完澡,我就给你新的石符,你以后就戴上那东西,没有意外的话,能保你一辈子。”老石笑着,说,“等你洗完了,趁着这时机,我教你怎么控制你的梦。这两天劳累了,我腰有点疼,你先去洗,我歪一会儿,歇歇。”   闫云书关切道:“没事吧?要不晚点再教也行,不急于这几天。”   “不用,你已经自己摸索出来门道了,但还没有章法,稍微不注意一点,就走错了路子,到时候再纠正就难了,还是先教你比较好。”老石说完,就催促道:“叫你去你就去,怎么磨磨唧唧的,快去!”   青年这才快步往前走。   夏天本来就热,在浴室这样的密闭空间里开了热水一冲,更像是身在桑拿房里蒸,坐在蒸笼上烤,热得厉害,他开了水站在淋浴器下面,紧闭着双眼,任由热水冲洗。   水流哗哗,缓缓划过他的耳朵,仿佛直贯双耳,捣入耳蜗,这声音裹挟住他,让他有一瞬间产生了潜入水底的错觉——   “咕嘟咕嘟……”   这是气泡被人在水下吐出时发出的声音,还伴着哗哗的响声。   这是哪里?   他迷迷糊糊间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水下。   他有些恍惚,但却像是被人指引,往前游着。   “我能从这边游到对岸,再游回来!”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   “吹牛!吹牛!”   “你前两天还学着呢,怎么今天就会水了?”   “肯定是吹牛!我不信!”   这是一群小孩子的声音,带着他们稚嫩的声线,表达着他们的质疑。   “瞎说!我前两天那是在教别人游泳,我真能从这边游过去,我早就试过了!信不信随便!”   小孩子不禁激,说了两句就要急。   “我看,你是嫉妒了!你看小康他爸说他能穿河就给他一百块钱,所以你才这么说的!你肯定是骗人的!”   “我没骗人!”   光听声音,就能听出这小孩子的声嘶力竭。   “闫云书!你就是个大骗子!我们都不跟他玩了,他就是在骗我们!”   “我没有!”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闫云书一愣,他这么一愣,就错过了一段情节,直到他听见这么一句。   “我不光能游,我还不用浮子,怎么样,敢不敢比?”   “比就比,你不用,我也不用!”   周围的孩子开始起哄了,叫嚷着吹牛皮之类的话刺激两人,其中夹杂着为彰显特立独行而故意说的脏话,一道轻而弱的劝解声则在这些声音里被掩盖了:“不能不戴浮子……”   “预备——开始!”   水声在那一瞬间遮天盖地,灌满了他整个耳朵,激得他一个机灵,睁开了眼。   入目尽是白色瓷砖,泛黄的墙壁,冒着绿苔的砖缝。   这是浴室。   他有点懵,接着水洗了一把脸,才清醒过来。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是他小时候和其他小孩子一起比赛游泳的事吗?   他已经不记得了。 第81章 儿时记忆   闫云书想到之前那些村民跟他说的有关云端死亡的事。   他们有的人说那个孩子是跟人比赛潜水憋气才溺水而亡,有的人说是因为这孩子游泳的时候不小心抽了筋,还有的人说他是因下潜时头部撞到了石头而死。   可他联系起刚才听到的那些,他隐隐地觉得,自己似乎要接近真相了。   或许刚刚他听到的那些稚嫩的声音,就是当时他所经历的。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仅仅是他自己和另外一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孩子,相互比赛游泳——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从孩子们对当事人的称呼就能听得出来——后面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因为他比赛完了,或许是因为云端看不过孩子们对他的欺负,于是便自己顶上了,又或许这并不是出事当天发生的事情,而是出事之前发生的。   总之,云端最后是死在水里。   他这样想着,任由热水冲洗着他的脑袋。   不,不一定,或许并不是这样,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想,事件的第一发生地点或许并不在水里。   只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   这其中牵扯到了太多的变量。   因为如果这件事情不是发生在水里,那么就一定会有一个或多个在岸上的人,他或者他们在岸上实施了暴行后,为了掩盖自己的罪孽,将之伪造成溺水的状态,随后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但这仅仅只是猜测,还并不怎么靠谱。   那时的警力资源虽然不如现在的充足,科技手段也不比现在发达,但常规检查还是要做的,如果真的有什么隐情的话,当时就该查出来什么了。   最难查到的不是由精密的犯罪手法实施的犯罪,而是简单粗暴的犯罪。   所以,他这个猜想,或许也是错的。   他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思考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又已经冲好了澡,便关了水,擦净身体换好衣服,从浴室出去了。   热气腾腾的水流带走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疲惫,让他神清气爽,精力百倍。   老石此时正站在客厅,手背在背后,一脸的悲悯,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听到背后的声音,他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从头到脚细细看完了,他才点了点头,说道:“你不是想学吗,走,我带你去卧室学。”   闫云书听了这话,乖巧跟上,左顾右盼了一阵子,没看到仝阳的身影,于是便问:“仝阳哥上哪去了?”   他从早上就一直没见到对方,有些不安。   老石身形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眼,直接就让青年闭了嘴,不敢再问。他想,或许仝阳是在别的屋里做些什么,跟他早上时做的清理工作一样。   正想着,到了里屋,老石拿手点点床铺,吩咐道:“躺上去,什么也别想。”   青年照做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体有些僵硬,随之便被老人拍了拍胸膛。   “放松些,不要紧张。”老石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来,烟盒子是白纸叠的,看上去极为简陋,三无产品一样。   他从里面抠出来一根细长的烟卷,这烟卷看上去跟市面上卖的东西并不相同,没有过滤嘴,没有牌子,外面包着的纸卷也皱皱巴巴,像是他自己做的,他并不在意这烟卷粗陋的外表,扣扣索索的,从里面又捏出来一只还剩一半油的打火机,把烟点着了。   这烟点起来之后,他下意识就拿着它往嘴边送,还没嘬到嘴上,看见床上躺着的青年,突然反应过来了,今天的重头戏不是吸烟,而且要教这小孩子学控制梦境。   这东西不是人人都能学,也不是人人都有天赋,好不容易让他碰上个这样通梦的人才,他还真翻起来点惜才爱才之心。   他看着床上的人,又看了看自己左手食指与中指夹着的一根烟,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舍不得。   算了,用都用了,还能灭掉吗?   他走到窗边拿了个小花盆,把它插香一样插到中间,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这才问道:“你想学什么?有什么目标没有?”   闫云书想了想,张口问道:“我能从梦里看见以前发生的事情吗?”   “可以。”老石点头,“但是有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会看到哪里、哪个时间点的事,而且这些事情还必须是你自己经历过亲眼瞧过、亲耳听过、亲身体验过的才行。”   青年回忆着自己刚刚在浴室里回想起的那些东西,问:“就像重复看一本书吗?”   随机翻来一页,是他读过的,但感想感悟却不一定和第一次读时相同,有些第一次读时没发觉到的东西也会在第二次、第三次中被发现。   这样形容并没有错,于是老石又点了点头,说:“对,就像你看一本读过的书,常看常新,虽说都是你知道的,但是总会能发现别的东西。”   “如果我忘记了呢?”闫云书问。   “记忆跟你的梦有相通之处,有的时候,记忆会骗人,这个时候你梦到的东西也就能和记忆对上,但一定会有漏洞在梦里体现,除非你把这个梦重复了百遍,骗过了自己,否则你一定会从梦里发现不对的地方。”老石说,“有时候,你以为自己不记得,以为自己忘记了的东西,其实只是沉下去了,挤压在你的记忆深处,然后从梦里被挤出来,用另一种方式去表达。”   原来是这样。   青年若有所思,他从刚才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回想起的事情得到了灵感:或许他可以通过控制梦境来探查云端消失的原因,探查别人以为的云端死亡的真相,弄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一直缠着他,或许就能解决了。   “问完了没有?”老人有点不耐烦,问完了我们就开始。   他拍了拍青年此刻已经放松下去的肌肉,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就这个状态最好,好了,跟我说的做,先轻缓地呼吸,保证自己的心跳速率在正常水平,不要紧张。”   插在花盆里的烟正在燃烧,溢出直立而上的烟雾,一股清香的味道慢慢充满了整间屋子。   “你现在正在这间屋子里,你躺在床上,心中平和,不急不躁。你的左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它是你一直戴着的东西,从未取下。”   “想象自己睁开眼睛,想象睁眼的感觉,一点一点睁开,不要太快,好,现在,你慢慢坐起来,下床,站在床边,问你自己一句: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青年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对之回应。   “现在我问你,你回答我,你是在做梦吗?”   “我……是,因为我手上戴了红绳。”闫云书回答。   “红绳谁都可以戴,只这么一个可以被外界改变的东西不能证明你正在做梦,现在我告诉你一个解决办法:你站在原地,然后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口鼻,我问你,你现在能呼吸得了吗?”   床上的人身体颤了一下,便迟疑地回答道:   “能。”   “那么你以后,就不要再用红绳作为梦境和现实的分界线了,如果有一天你在现实中也戴了红绳。你那个时候该怎么判断?从现在起,你就记着一点,捂住口鼻能呼吸是梦。”   “……好。”   “好了,现在你把手拿下去,你刚刚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还是能进行呼吸,就说明你现在已经身在梦中了,我问你,你现在在屋里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   “好,你慢慢地转过身,向前走,一步一步,走到门口,站住,告诉自己,当你拉开门的时候,你看到的,就是你想看到的东西。”   闫云书照做了,在脑海中认真想着,他在梦中的门口站定,闭了闭眼,暗示自己:门的后面是云端。   “好,现在,打开门吧。”   “闫云书,你把我昨天写的作业放哪去了?是不是你给藏起来了?”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两个人,两个孩子,一个小胖子双手叉腰,看起来威风凛凛,活像一头小熊,这样就显得另一个孩子瘦弱娇小,身体单薄。   “谁藏你的东西?你是不是有毛病?”   “嘿,我才不相信,就是你藏的,我妈说,你这种有妈生没爸养的小孩,就是没有教养,除了你,我找不出来第二个没有教养的小孩。”   小闫云书涨红了脸,小手攥成了个拳头,问:“你妈妈也不是好人!她是个、是个……垃圾!是长舌妇!”   他的脸憋得通红,眼神也逐渐变得凶狠,口不择言:“她在背后说人坏话,她这就叫……婊.子!”   小胖子被这话气得不管不顾了,拿手使劲一推,推得另一个小孩“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头撞到桌角的钉子,划出来一道口子。   那口子被划出来后立刻就开始流血,不一会儿便积了一地。吓得小胖子面如土色,惊叫一声跑出门去。   闫云书看着倒在地上眼神倔强的小孩,他想伸手去扶,却穿过了那孩子的身体。   “闫云书!闫云书你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传入教室,屋里两个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开的人是小时候的云端。 第82章 回到儿时   闫云书一听那孩子的声音便愣了,只觉得熟悉又陌生,那正是小时候的云端的声音。   他满脸诧异地看着从门口跑进来的孩子。   口中喃喃道:“云端。”   “闫云书,你脸上怎么流血了?快!快去医务室找医生!”小云端惊叫着,扶起倒在地上的闫云书就往外跑,他的力气还太小,并不能把另一个和他几乎同样身形的孩子背到背上,只能这样半扶半扯地同他一起走着,试图减轻对方走动时的阻力。   那个小胖子也跟着跑去,他似乎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眼眶红了,跑着跑着就哭了起来,一边捂着嘴一边流着眼泪,脚下的动作并不停。   闫云书也跟着这三个孩子一起跑,   在梦里,不同场景的转场过程和现实中并不一样,省略了很多时间,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一瞬间出现在了医务室。   此时医生已经给坐在凳子上的小闫云书的脸上伤口止了血,敷了药,贴好了纱布处理完了,他神情有些严肃,问那受伤的小孩子,说道:“你是怎么弄的呀?那么大一个口子,要不是来得及时,你都破相了。”   小闫云书的脸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这样的表情似乎打动了一脸严肃的医生。   “算了算了,你也不用这么害怕,我已经给你处理好了,你这个脸上的吧,要是好好上要好好保护几天就好了,啊。”医生安慰道。   反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旁边那个小胖子估计是闯了祸的学生,看他哭的这个样子肯定也不是故意的,他这样想着。   “快回去上课吧,你看你们跑得一头的汗,对了,你这伤口缝了针,一星期之内别沾水,也别吃辛辣的东西,别吃那些发物,等到一星期之后,好得差不多了,那个时候找医生换新的药,要是最近有什么事情也记得找医生去看一趟,要是在校园里出了点什么事,记得来我这里及时处理。”医生叮嘱道,“可一定要好好保护,这是在脸上的伤,又不是身体其他的地方稍微不好好处理,你就变成个丑娃娃了。”   小闫云书乖巧地点点头说道:“好,谢谢医生。”   三个孩子都跟医生道了谢,才结伴而行出了门,那小胖子脸上露了怯,嘴里却还是倔强地说着:“要不是看你受伤了,我可一定要跟你好好打一架才行,哼。”   旁边两个小孩子没有理他,只是相互扶着走远了。   从两人的背影来看,这两个孩子关系倒是十分密切,能称得上一句兄弟。   闫云书想跟着去看后面发生了什么,身体却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没办法行走,急得他在现实中的身体发起抖来。   “不要着急,你慢慢来,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惊慌。”   模模糊糊间他好像听到了老师的声音,这声音犹如给他下了一个定心丸一样,让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又是眼前一花,场景便跟着转变了,他正站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   这是他在闫家的屋子。   房间里的摆设和现在那里的摆设差不多,而此时这个房间的主人正在房间里做作业,说是做作业,但那小手里握着的中华铅笔却一动未动,本子上也没写两个字。   他正在偷听屋外大人的谈话。   闫云书也跟着小闫云书的侧头方向去听,他仗着自己现在是透明的,梦境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便大着胆子,穿过了房门,来到了客厅直接去听。   由于这一段儿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所以此时他看见的人,只有闫母一个人是清晰的,另外一个和她说话的女人却面目模糊。   “昨天又吵架了?要我说你们俩也就消停消停吧,你看小云儿都长那么大了。”那个女人似乎在劝解闫母。   “又不是我不想消停,但是那个……他根本就不想平平和和地过日子,你看看那小野种……”   闫母说着说着又说不下去了,哽咽着,不住地用手里的纸巾去擦拭眼角。   “忍忍吧,男人不都是这样吗?都忍了几年了,再忍十来年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了,你就是想离也没有证据啊。”   “谁说我想离?谁说我想离?!明明是他先有了这个想法,要不是小云儿长这么大了,我怕给孩子留下点儿影响,我直接就——”闫母说着说着便闭了嘴,她忌惮地看了一眼里屋,似乎是不想惊动里面正在写作业的孩子,随即就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没看见他昨天亲手领着那小野种回来,那小野种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啧,我看未必我,觉得呀,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乍一看觉得那小孩子长得跟他一模一样,但你要仔细去瞅,还是能瞅出来什么不一样的地儿。”那女人咂了咂嘴,“我瞅着他俩长得根本就不像啊!”   “怎么不像?!婶子,我知道,你这是为了安慰我才故意这么说的,我现在心里已经像是油煎的一样难受了,您就别再劝了!”闫母说着说着,又急了起来,声音也渐渐收不住了,“咱们先不说孩子他爹跟那个贱女人有过一段儿,先前不知道勾搭了多久,你就看那个贱女人跟她的丈夫两人那关系,你就能看出来这女的有多会使唤人!”   “你怎么说着说着又扯上别人了?不过你这话怎么说?”那女人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   闫母看了她一眼,撇嘴:“我前两天不是跟你说她是个狐狸精吗?我可跟你讲,这话不是我编出来的瞎话来骗人的,他年轻的时候还没嫁人那会儿,就在厂上勾三搭四的,今天让这个给她拿瓶水,明天收了那个送她的一朵花,你知不知道他跟孩子他爸是怎么勾搭上的,我告诉你,我可打听到了!”   “怎么说?”   “那个贱女人先是编瞎话,说她自己半夜里骑自行车不小心栽到沟里了,自行车也坏了,膝盖也摔破了,腿也不能走了,就使唤着老闫,天天背着她上下班,还让人家老闫给她买饭吃!我看啊,她就该在那天晚上骑自行车栽到沟里,把她那张脸给刮花了才好!”   “你先别骂,我怎么听说是你们家老闫硬要给人家买饭的呢?再说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现在早没影儿了,你也知道小年轻谈个恋爱喜欢下讲究,买这买那的,那不都挺正常的吗?现在你们家老闫也没这样上赶着去干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儿吧?”   一天旁边的女人提到了现在闫母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怒发冲冠,全身都抖起来了——这个状态是闫云书非常熟悉的,母亲每次和父亲吵架吵到最激烈的时候,她都是这样的状态。   “你问问他,你问问他!前两天他又巴巴地跑去人家家里给人家修下水道去了!”   她身旁与她交谈的女人,适时发出了惊讶的一声:“啊?这不能够吧?”   “你还说了他跑到那个死女人家去修下水道,一修就是好几个小时,我问他,他还说自己早早就修完了,跑去村口买了包烟抽,我一看就知道,他一定是跟那个死女人又勾搭上了!”闫母气得直拍桌子,把那木头桌子拍出了砰砰的响声,打雷一样,“我改名一定要取这个小野种的头发,去医院做个鉴定,到时候结果一出来要是真的我就直接跟他离!”   这话话音刚落,旁边儿的屋子里便传出来哗啦一声。   闫母的注意力一瞬间便全然被儿子吸引了过去,扭头往那屋瞧着,问道:“小云儿,怎么回事?你干什么了?怎么这么大的声啊?”   “没、没事,我不小心把笔筒给弄倒了!”小闫云书的声音传过来。   “你可得好好写作业啊,过两天就期末考了,那时候你可一定给我争气,最近这段时间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又想耍滑头了?我跟你说小升初这几年非常重要,一定要注意……”闫母说着,唠叨着。   “好,我知道了。”小闫云书应了声,“妈,您别说了,我要写作业了。”   那声音里带着些许紧张。   闫母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谈话正在被儿子偷听着,于是接下来的声音她便放小了,对于旁边的女人说:“婶子,咱俩出去再聊。”   两个人结伴出去了,剩下的话就只是模模糊糊的,因为记忆的主人——正在做作业的小闫云书对这段事情的记忆并不深刻,所以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到了。   在一旁偷听的闫云书抿了抿嘴。   从闫母和旁边那个看不清容貌的女人的谈话中可以推测出,这个时候大概是在那个事情发生之前,也就是五年级暑假的前一段时间。   在众人的记忆中,小云端是在五年级的暑假开端就没了性命的,所以这个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受到改变。   所有的事情都还是正常的。   闫云书这样想着,心念一动就飘到了刚刚他出现的那个房间里。   正在做作业的小闫云书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任由桌子上的笔筒散了一桌,一片狼藉,他也没有动动手把他们收拾起来。 第83章 清清楚楚   闫云书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心酸,小小年纪,就要听母亲和外人这样编排自己的父亲,还说着要和父亲离婚的话。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有些发热,他只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很小,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不明白母亲这时气上头说的话并不是真的,只是和旁人抱怨几句而已,不知道她是最会忍的,只是满心的绝望,把母亲的那些气话都当做了真的。   小孩子的世界实在太小,小到会因为一只铅笔的破损而伤心半天,小到会因为一只蚂蚁的死亡而郁闷不已,小得只能容得下他自己和他认为最重要的人,如果这些人里有一个离开或者即将离开他的世界,他都会十分绝望,好像世界崩塌了一样。   那个时候的他应该是很伤心吧,他想着。   所以虽然明知自己无法触碰到对方,他还是忍不住一步一步的往那边靠近着,伸出手来,想要拍拍这孩子的肩膀。   穿越时间与现实的隔阂,对着曾经的自己做出迟到的安慰。   他的手虚虚地放在孩子的肩膀上,没有动,似乎是在用这样的动作来向着孩子传递一些对方感受不到的鼓舞。   他看着桌子上小闫云书的课本和练习册,还有那散落了一桌子的文具,有心帮对方收拾起来,却无法触碰到。   正当他有些失落的时候,微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了出来,吹在桌子上的课本“呼啦”一下子翻开了,风车一样在桌子上呼呼直动。   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   小闫云书。或许被这样大的风吹乱了书有些烦躁,他便站起来伸手把窗户给关掉了。   桌子上被翻乱的课本,也因为重力作用慢慢的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闫云书正想着什么事情,却突然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呆立在了原地,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只见那书皮因经常翻动所以在被吹开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而其他的书页则缓缓回归原位,裸露出来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姓名与班级:“闫云端,五(1)班。”   坐在桌前的小孩子似有所感,迟缓地转了头,紧盯着闫云书站着的地方,冲着他的那张脸,展开了一个僵硬至极却夸张无比的笑来。   他的嘴巴微张,似乎在和一个他看不见的人打招呼,说道:“你来了。”   “不、不……不!”   闫云书现实中的身体浑身剧烈颤抖,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痉挛,抽搐着,几乎要撅过去。   老石一见这状态,心知不好,立刻唤他:“稳住心神,不要害怕,你这是在做梦!不要太激动,会醒过来的!你先……”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见床上躺着的青年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体像一张弓一样从床上翻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脸憋得通红,痉挛着,颤抖着,像是被吓狠了。   看他这样,老石心里疑惑,不知道这人究竟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搞得他还没来得及教给这人应对手法,这人就急急醒了,于是他拂动着青年的后背,安抚着:“出什么事了?看见不好的东西了?别怕,别怕,都是假的。”   “是假的……”闫云书嘴唇打着颤,眼神无助,试图从老人这里寻找到一点安慰,他忽地抓住老石的胳膊,两只手钳子似的箍住了那条干瘦的臂膊,询问着:“是假的,是不是?是不是假的?”   他问着,自己又像有了主心骨一样,点着头,肯定道:“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你刚刚也说了,梦是会骗人的。”   他松开了那两只手,不再紧捉住老石不放,有些崩溃似的捂住自己的头,嘴里喃喃:“为什么总是缠着我。”   老石等青年稍微稳定下来了,才问对方:“你在梦里究竟看见什么了?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告诉我。”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要是不能全都告诉我,我怎么替你解决问题?”   “我、我……”闫云书想到梦里看到的那三个仿佛要刻在自己的心脏上的字,呼吸又急促了起来,他说:“我看见了我自己,但……”   “我不叫这个名字。”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老石眼里闪过一抹了然之色,仿佛早有推测,他又说道:“仔细说说。”   闫云书就把自己和仝阳那次在宾馆里入梦时看到的东西和这次在梦里看到的东西都告诉了老石,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这老人,问道:“大师、石老先生,我这噩梦,怎么解?”   “你这算什么噩梦,比你之前看到的东西可不都逊色多了?”老石瞥了他一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上上下下把这人打量了一个遍,直看得人心里发毛犯嘀咕,才问道:“你不是记起来小时候的事了?”   “没有啊。”闫云书心头一跳,摇头道,“我是想起来了一些,但我没记全。”   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恐惧,不知怎么的,他看老石那眼神,总觉得不安心。   有什么东西要变了。   老石没有再问,只是说:“今天你累了,就别再学了,明天你再找我吧。”   他说着,就往屋外走去。青年有心叫他,想多问他点什么,思索了一番,又没有问出口。   能有什么事呢?   不会有事的。   青年想着,拍了拍胸口,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去安慰自己已经受惊不小的心脏。   “嗡嗡”两声震动,他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一看,是陈霜芥发过来的消息,这才想到前几天托对方去查东西,也不知道对方查到了什么没有。   陈霜芥:“这是你要的文件,能找给你的我都找了,除去不能发给外人的,都在这了,下面那个链接是给你算的那东西,它太大了,发不过来,你拉到最低下,看结果就行了。”   陈霜芥:“网页链接”   陈霜芥:“文件.rar”   文件大小约两百多兆,即使被压缩成了压缩包,也依旧不小,看来对方确实用了心了。   他发给陈霜芥一个谢谢,对方回他:“不客气,你给了钱了,给钱办事又不欠人情,谢什么?”   他笑笑,点开了那个网络链接,入目是一堆他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只有几个符号能长得像“天”和“人”其他的他一点都不认识,看着这篆体也有甲骨文也在的一堆东西,他实在是头大,反正也看不懂,索性一拉到底,看那个他唯一想要的运算结果。   向下滑动着,快到底的时候,他突然有些紧张,似乎是觉得自己终于要明了了一切的缘由了。   只是,当他看见那小小的一行字的时候,却忍不住要把手机都捏碎。   只见,输出框里只有三个字:“闫云端。”   一切的起源、所有事情改变的原因、他平稳生活被打破的罪魁祸首是:闫云端。   “啊——”   他胸中似有无限的憋闷与痛苦,沉郁不得发,只能长嘶一声,意图发.泄那难捱的痛苦。   实在忍受不了了,他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床上,发出了“咚!”一声响,闭上了眼睛。   .   “我帮你拎吧,你拿那么多东西,拿不动。”   “没事儿,又不重,光看着多。”   巷子里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别客气,你一个弱女子拎不动,我帮你一把,也没人会说什么。”   女人看了眼邻居家的门,脸上有些不自在,还是没有放手,说:“别了,我能拿得动,闫大哥,真是谢谢你们家了,改天请你们吃饭。”   “不用谢,哈哈,应该的,不如吃了饭再走吧。”   男人憨笑着,并没有注意他家里正在一起玩的小孩子。   一个孩子看起来三四岁大,又瘦又小,看起来很病弱的样子,脸上却带着戾气,他听着门外的声音,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正在摆弄积木的、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眉宇间晦色一掠而过,伸手把对方推倒了。   “哇啊——”   小孩子的哭声瞬间扯号子一样拉起来了,吵得门口两个说话的大人顾不得说其他的,一前一后跑进院子:“怎么了?怎么了?!”   两个孩子都倒在地上,都哇哇大哭着,也不知道谁受了委屈。   其中一个还嗷嗷号着:“我的积木……我的积木……”   “云书,不能欺负弟弟,这是小弟弟,他比你小,你要保护他才行啊,弟弟要玩积木,你给他呀。”女人有些尴尬,但还是第一时间摆出态度,跟主人家道歉:“真不好意思,给你们家小端端也弄哭了,小孩子在一块玩,就是会磕磕绊绊的,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也是我娃娃调皮,就觉得哥哥手里的积木好。”男人笑着想把事情揭过。   “调皮什么?调皮什么?!我小云儿调皮?你可长点心吧,我刚刚看得清清楚楚,小云儿想要那块红色的积木,他哥哥不给他,还推了他一把,没注意把自己别倒了,也跟着我儿子哭起来,怎么?你这就想把错揽我们头上来?”从厨房里风风火火奔出来一个年轻女人,她就是那个瘦弱孩子的母亲。 第84章 迷雾退散   年轻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她被闫母那理直气壮的态度吓到了,连连道歉,按着自己家孩子的脖子,催促着:“快道歉!云书,不能没有礼貌。”   小孩子被吓哭了,嘴里哭着闹着,还是道了歉,说了句:“弟弟对不起。”   他说完,就紧紧搂住了母亲的腿,不再看别人。   “哈哈,小孩子嘛,打打闹闹的,都是常事……”站在旁边的男人笑着想要把这事揭过去,却被自己老婆一眼瞪住,没再开口,只是嘴巴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   “道了歉就好了嘛,虽说也是小孩子无意间碰着磕着了,但我们做爹妈的,看着也心疼,你说对吧?小周?”闫母笑弯了眼,满是和蔼的样子,刚刚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是假的。   她拉着自己的儿子,说着:“小云儿,走,咱们回屋去,大哥哥要回家了,大哥哥的妈妈都来接他了,走走,快走,小.逼崽子,你怎么不动呢?”   被她拉着的小孩不愿意动,只是站在那里,眼睛紧盯着小云书手里的积木,他看了看积木,又看了看女人,叫道:“周阿姨,我想要那个。”   周阿姨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只是勉强道:“云书,给他吧。”   小云书撇了撇嘴,十分委屈,眼睛里的眼泪也直打转,他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紧紧抓着积木,仿佛抓着自己的希望。   旁边的小孩子看着他的表情,抬头问闫母:“妈妈,哥哥要把我们的积木抢走吗?”   小孩子的话状似无心,却让在场的三个大人脸色都变化了,有人快意,有人尴尬,有人难捱。   “云书,快把积木还给弟弟,咱们要回家吃饭了,想跟弟弟玩就下午再一起,下午你来的时候还能玩到呢。”周阿姨没有那个耐心再跟儿子讲道理,她自己已经被不饶人的闫母快气得半死了。   小云书撅着嘴,大眼睛里包着一包眼泪,还是把积木递给弟弟了。   他的脸上满是不甘,攥了攥小拳头,吸了吸鼻子,眼泪就盛不住地从那眼眶里流淌出来。   “走,我们回家。”女人拉着儿子就走,从背影看,她确实被气得不轻,走路都要跺地。   两人拉着手,一起出了门。   这两家人挨得很近,院子也差不多大,走两步路就到了另一家。   女人拉着儿子的手,刚一到家就摔摔打打地把手里拎着的包甩在地上,也顾不上有没有板凳,噗通坐在地上,哼了一声,急促地呼吸着。   “妈妈,我没有推弟弟。”小云书去抓妈妈的手指,眼睛里都是委屈,脸上都是难过,“妈妈,你相信我。”   “我当然知道!都是那个……”她想骂人,却顾忌到儿子在旁边,消了声,只是愤愤然:“好好的孩子,都叫她养废了!真是个不知轻重的!”   小云书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他只是茫然地贴向她,说:“妈妈不哭,我不去弟弟家了,我以后不去弟弟家玩了。”   他幼小的脸上满是对母亲的依赖。   母子俩就这么静静地靠了一会儿。   女人拉开儿子,上下打量,抚了抚儿子的额发,直到那个弧度看起来很像隔壁家那个坏小子,她才满意地点点头,直视着儿子,说:“云书,你不能不去隔壁阿姨家,你要多去,要多让她看看你。”   这样,那个疑神疑鬼的女人才会生气,才会疯狂地嫉妒。   “阿姨不喜欢我。”小孩子对眼神极为敏感,分得清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喜欢他的,他就亲近,看起来像是厌恶他的,他就抗拒。   “阿姨不喜欢你,那你是去跟阿姨玩的吗?”她问儿子。   小孩子摇摇头。   “那你喜不喜欢弟弟呢?”她又问,表情温柔又和善,如同一个再合格不过的母亲。   小云书点点头,随之,他皱起小脸,说:“弟弟也不喜欢我。”   “谁说的?弟弟怎么会不喜欢你?弟弟都把他最喜欢吃的面包给你吃了。”女人脸一板,“你怎么知道弟弟不喜欢你?”   “弟弟生气了。”   “因为弟弟的爸爸妈妈吵架了,所以他才生气,你到他们家,他们才不会吵架,这样弟弟就喜欢你了。”她耐心地哄着,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么疯狂,“妈妈平时太忙了,经常要出差,爸爸也在外面打工回不来,只有弟弟陪你玩,对吗?”   小孩子点头,他搂住了母亲的脖子,紧紧不放。   “你去陪弟弟玩,让阿姨看到你多么乖巧懂事,她就喜欢你了。”她这样哄骗着孩子,脸上挂着笑。   哄好了孩子,她满意地点头,站起来,说:“咱们吃饭吧。”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小云书抬头问道。   “爸爸他放假的时候就回来了。”女人并没有让儿子的注意力过多地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她拉着儿子走,边走边说:“咱们快要上幼儿园了,跟弟弟一起上幼儿园,好不好?”   小孩子乖巧点头。   .   这条巷子里住的几乎都是姓闫的人,其中有两家人年纪相仿,孩子也差不多大,两家人相处和睦,关系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好。   只是反差着实不小,一家安安静静,从没红脸,一家鸡飞狗跳,天天争吵。   这两家的孩子年纪也相仿,还是关系好得要命的好朋友,单说这两个孩子,一个叫闫云书,一个叫闫云端,名字亲得犹如一家兄弟,差别却大了去了。闫云书身体健康,活泼开朗,什么都玩,什么都会一点儿。闫云端身体瘦弱,不常动弹,没见他经常出门。   这两个孩子,性格天差地别,长相却有如兄弟,虽说小孩子没长开,看不出什么来,但见过两人的人都会说:这俩孩子长得可真像。   不知道的,都以为这俩孩子是一个爹妈生的双胞胎孪生兄弟。   这两个孩子的长相,可为两家人添去不少的传言。   “闫云端,你爸妈又吵起来了,我爹妈说,你其实是个小灾星,降到你们家讨债来的。”   “闫云端,书呆子,憋不住尿了一裤子!”   有孩子编著歌笑话小闫云端,他也一声不吭的,只是闷着头走路,低头摆弄手指。   “你们都滚蛋!谁让你们来的!都给我滚!”一个人影流星锤一样甩著书包砸人,甩了一圈后,拉住了他就跑。   好容易逃出包围圈,小闫云端挣开旁边那孩子的手,负气道:“我不用你管!”   “可不是嘛,都逃出来了,当然不用我管,不说这个,闫云端,明天我跟我爸去游泳,你去不去?”小云书脸上露出期待,“等我学会了,我可要露一手——跨越南湖,怎么样?”   “得了吧,你还没学会呢。”   “我那不是淹过,有阴影吗?再说了,我又不像你,逃跑专家,肺活量高,我这,以前还行,现在不玩了,啧,差点意思。”小云书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叹气,“都没有肌肉了。”   “我明天要在家做卷子,就不去了,你替我给叔叔说一声。”小闫云端想去,他一点也不想在家里做卷子,但他不想听母亲的唠叨,如果能用不出去玩换得母亲少唠叨一次,他宁愿放弃出去的机会,可他不能表现出来自己的不情愿,只能说:“我经常游泳,比你学的时候还早点,就不用练了,你去吧。”   “啊,我爸还说让你教我呢。”小云书十分不愿,“那我叫小康他们。”   他说着,就又甩著书包,跑远了。   小闫云端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和谁都一样,他不在乎。   .   闫云书猛地从床上睁开眼睛,入目间是被淡蓝色的晨光照亮的屋内摆设。   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看了眼手机,五点四十八。   昨天做了一夜的梦,醒来时,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两转,就差不多想到了,只是,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有个事情想要确认。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翻自己带着的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皮夹子来。   那里面放着他的卡,他的证件。   虽然那些东西他都记得,但他还是想要确认一遍。   他抠开了皮夹子,取出来放在内层的身份证,放在手机手电筒下看。   那薄薄的一层卡片上印着他的证件照,还有他的名字,生日,性别,民族,身份证号。   迷雾被风徐徐吹散,露出明了却被人刻意忽略的真相来。   他清楚地看见,上面写着:“闫云舒,男,汉族,1998年5月29日。”   他是该叫闫云舒,而不是闫云书。   他确实,改过名字。   “儿子,喝了这东西,就不怕了,咱们不害怕,啊。”   “大师,我儿子这怎么办啊,能不能保住啊?”   “改名?就这么简单?好好好,怎么都好,如果光是改名就能省这么多事,那真是……”   “小云儿。不怕。”   那些模糊的、听不清的声音,原来都是他母亲的声音,那些摔、砸、水声,原来都是他曾亲遇的声音!   查无此人 第85章 改过名字   他是应该叫闫云舒的,而不是另一个名字。   叫闫云书的,另有其人,只是不是他。   他的脸色比一张纸还要白,嘴唇发抖,几乎是死死地抠住那张身份证,快要把它撅断。   身份证上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不,或许并不是没有在意,而是刻意忽略,让自己故意不去看那个地方,故意把那三个字扭曲成别的他想要的名字。   扭曲成他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他想要成为闫云书,甚至为此不惜改名。   剧烈的痛感从他的大脑深处激烈的发射出来,击中他的头盖骨,搅动他的脑浆,让他身体摇摇欲坠,站也站不稳,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好像突然失重了。   他硬撑着自己的身体,把身份证塞回到原位,又把那皮夹放回自己的包里,强大起精神,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正常。   自从他那天看到“闫云端”三个字时,他就在冥冥中有所感应……也许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与他有关。   他就是那个叫闫云端的孩子,而他一直在寻找的人,“云端”,就是在他的梦里,在他的回忆里出现的孩子,其真正的名字叫做闫云书。   他有心想要代替对方,所以欺骗自己,让自己相信了自己就是真正的“闫云书”,然后忘记了所有。   只怕是,真正的闫云书的死亡也和他有关系。   “闫云端”那三个字依旧历历在目,他却不敢再深想了,他的目光慢慢移动到床上睡得正香的男人身上,有了些许逃避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面对这个人,怎么面对这个人那么诚挚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和对方相处。   喜欢一个人就想要把自己最好的那面呈现给对方,也想尽力隐藏起身上所有的不足之处和阴暗面,一想到男人在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后,会露出的厌恶的表情,他就感觉心脏酸痛。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的话,他宁愿——   这个想法,横冲直撞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再也不能思考其他的东西,蛊惑着他了,如同恶魔的低语,促使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床边。   杀死他。   只要杀死了他,他就能和你永远的在一起了。   只要杀死了他,你们就都在地狱之中了。   他的心里有一道声音,这样持续不断地向他灌输着这样的想法。   闫云舒慢慢的走近床畔,伸出手来,轻轻地、缓慢地附上男人的脖颈。   只要他的手按住那个最脆弱的地方,轻轻地用力……   在他的手下意识地用了一分力气的时候,他便像触电一般猛的弹射而开,不敢再去看躺在床上的人。   他居然、他居然想要做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仝阳任劳任怨地陪着他,大老远地赶过来,为他尽心尽力,做尽了所有能做到的事。而他刚刚居然想要杀了他?   不,重点不是这个,他惊惶地捂住自己的嘴,心中惊涛骇浪、波涛汹涌,他刚刚是那么轻易又那么自然地想到了杀人这一点。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现在是法治社会,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公民都知道杀人是犯法,哪怕在解放前,再没有文化的平头百姓都该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杀人是犯法的。   可他刚刚却在仅仅有一个会被对方言弃的可能时,就那么自然地想到要杀死对方来换取自己不暴露的机会。   人性之自私,让他自己都为之错愕。   或许小闫云书之死真的与他有关。   他后退几步,不敢再待在这个屋子里,便跑出去了。   他向外面走着没有目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只能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外面的天,看着旁边的树,看着树上的鸟。   他想着自己该算是谁呢,他又算什么呢?他是这么一个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不知道自己真实姓名的人顶替了别人的名字,生活了那么多年,过了那么久,不敢看身份证,小心翼翼的蒙蔽着自己,刻意让自己不去想。   这样的生活真的有意义吗?这样的作为“闫云书”的生活,真的是他心里所想要的吗?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想要最后确认一遍。   现在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已经起了,从他记事以来,就知道母亲每天早上都会在5点多的时候起床锻炼身体,晨练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电话那头“嘟嘟”的响了两声,通了。   “喂?小云儿,你有事吗?”   “妈。”闫云舒嘴唇颤抖,声音哽咽,喊了一句,尽管他有时看不惯母亲的做派,也不耐烦其唠叨,有时他甚至会对对方产生些许厌恶,可一等他有了麻烦,遇到什么拿不准的问题,他第一反应还是去寻找母亲。   或许他潜意识里知道母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依靠,无论是谁都有可能离开他,只有他的母亲不会。   “小云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出啥事儿了,快告诉妈,妈替你解决!”闫母一听儿子的声音不对,有些着急,担忧地连声问道,“哎哟,你快说呀,你可急死我了,小祖宗!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我好给你解决啊!”   “我想起来以前的事儿了,”闫云舒沉默了一阵子,舒缓了下自己的心绪,说道,“妈,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他的语气郑重严肃,像是真有什么大事无法决定,有什么要命的事儿没办法面对,只能来问他依赖的妈妈。   闫母听着他这话,心不由得软和下去了,声音柔和,缓声道:“说吧,啥事儿啊,不怕,妈在这呢。”   “我想问,我小时候,是不是改了名字?”闫云舒问,他声线颤抖,早有准备,但还是想听母亲亲口说一句。   他亲手给枪上了膛,只等自己的母亲把那一颗子弹送进心脏。   “你问这个干嘛?”闫母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以前的事儿了吗?怎么还来问我?”   “我就想听你说说是不是真的,我以前是不是叫闫云端?”他问。   闫母那头沉默着,没回话,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妈,我以前改过名字,是不是?就在我上五年级的那一年。”他说。   “对。”闫母说。   闫云舒只觉得头脑“轰”地一声响,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炸裂的疼痛感瞬间爆发了,他强忍着不适和母亲说了再见,便不顾对方的问话,急急忙忙把电话挂掉了。   头疼,头疼得厉害,让他几乎受不了,马上就要捂着脑袋,栽倒在地上。   在那剧烈的痛感席卷他的头部时,他的眼前闪过一幅又一幅画面,那些画面模糊携带着的声音却清楚无比,清清楚楚地让他辨认出是谁在说话,哪个声音属于哪个角色。   “儿啊,你喝下这玩意儿就什么都好了,妈会替你摆平一切。”   “你这个野种,婊.子养的东西,快给我滚!”   “你为什么就能有那么好的父母,你为什么偏偏要搅和到我们家所有人都不安宁?!我恨你!你去死吧!”   “闫云端,等等我,你别走……”   声音越来越大,交杂在一起,最终化成一股尖锐的耳鸣,像一把尖锥一样狠狠地扎进他的耳膜中,霍霍地磨着他的神经。   “啊……”   他痛苦地呻.吟出声,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为什么都来缠着我?这样的生活赶快结束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他这样想着,模模糊糊,陷入了黑暗之中。   .   “闫云端,我们明天去游泳吧?”   “不,我不去。”   闫云端摇摇头,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沮丧,他们刚刚发了卷子,拿了成绩单,他虽然还是班级里的第一名,但那分数却并不能让他满意。   或许是这次的卷子比较难,他竟然没有一科考到一百分的,甚至平均分在九十五分,和父母给他定的目标差了好大一截,尤其是语文,他只考了八十九分——这是他上小学以来第一次考八十多分,他甚至已经想象到了父母在看到他的卷子时爆发出来的争吵声和发落在他身上的痛感。   领成绩单这天,对于所有孩子来说是难捱上学生活的结束,却是他难熬的两个月的开始。   他听着耳畔小小少年的雀跃的声音,心中充满了烦躁和一丝隐秘的嫉妒。   为什么他旁边这个人会有那么好的父母,为什么他的父母对他的成绩那么看重?为什么他的父母经常吵架?   他满眼都是戾气,死死盯着身旁叽叽喳喳的少年,盯着对方慢慢地缩减了声量。   “怎么了?你看我.干什么?”小云书问。   “没什么。”闫云端盯了他一阵子,却没有说什么,扭头就走,不理对方,他没有在这大街上直接对对方吼起来,已经是很有礼貌了。   “我妈说她给我从杭州带了几件衣服,也给你带了一件,你回头到我们家去玩儿吧,也试试那件衣服。”小云书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说着。   “不用。”闫云端没有理他,加快了脚步。   他真是越来越烦了 第86章 一片猩红   “嘭!嘭!嘭!”   这声音闷得像刀破葫芦,脆得像地碎西瓜,却隐隐带着不详,带着疯狂,裹着黏腻,携着暴风骤雨。   那是什么声音?   闫云舒眉头皱着,紧紧揪成一团,仔细听着,听着那声音从模糊到清晰,从远到近,直到它出现在自己的耳边。   他觉得,这声音不像是响在耳边,倒像是它一直扎根于自己的脑子里。   攀附着每一根神经,抓住了每一块地方,吸在大脑皮层,扯着他的命脉,让他每听见一下,都会头痛——他慢慢感觉到,后脑勺传递过来的痛感了。   原来,那声音离他这样近。   那声音就是从他的脑后传过来的。   他意识模糊地想着:怪不得,听得这么清晰。   可他现在为什么在这里?他记得自己长大了,上班了,但经常做噩梦……很快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是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太重,废尽全身力气,他才能勉强睁开,留出来一丝能被他看到东西的空。   身体的保护机制让他已经不再能感受得到脑后致命的痛苦了,减免了他在这世界上最后一点难捱。   声音从他后脑勺发出,经由空气和头骨两个渠道传递而来,进到他的耳朵里。   他听着那声音,听见里面渐渐带了些别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像是在他脑后打碎了一颗鸡蛋。   是什么声音呢?   他有些好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被打了几下,他终于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从他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逃脱的力气。   施暴者终于放下了手里捏着的东西。   那人把凶器放在了受害者的胸前。   那是一颗石头。   闫云舒只觉得自己现在状态十分诡异,他好像分了两个,一个在地上,躺在尖利的石头堆上受苦,另一个飘在天上,悲悯地看着这河边的两个人,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却什么都没法做。   他觉得自己是从飘在空中的角度看到的那颗石头。   它本应是河滩上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现在,它身上沾了血,成了杀人的凶器了。   行凶的人扯过闫云舒身上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手上的血,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他是个谨慎仔细的人。   他在擦手上的血迹的时候,没有随意地把受害人往石堆上一丢,而是小心地看准了伤口,把人放在了沾上了血的石头上。   他擦完手,才细细端详着这张面孔。   看着那双已经不能再聚焦的眼睛,他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他不知道现在此地有另一个飘在半空的灵魂在看他,看他这张脸。   这张脸和受害人长得一点都没有相像的地方,只是,二人的发型和穿衣风格倒是很相似。   他是小时候的闫云舒,现在名字还没有改的闫云端。   闫云舒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样貌,却心无波澜,好像对此早有预料。   只是证实了心中的猜想。   他一脸的平静,还没有心如止水一会儿,他就又看到了蓝色的天空了,这视角的转换速度着实有些快,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听着自己破烂身体拉风箱一样的呼吸声,知道自己这是回到了他最初睁开眼待的身体里了。   他此刻是小时候的“云端”,是真正的“闫云书”。   不,他是真正的“闫云书”身体里安放的另外的灵魂。   他正想着,就感觉自己被人翻了个个,脸趴着翻在地上。   这是要做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的头发被人揪住了,借着头发,扯动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地移动。   风吹过来,蒸发了他身上的热量,让他感觉到很冷,极其的冷,好似身上裹了冰,缠了铁。   他的膝盖在地上摩擦着,被石头尖利的角划过,撞击得血肉模糊。   但他感觉不到痛,他已经不能感觉到疼痛了。   不仅如此,他的眼前也已看不见了,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体力不支闭上了眼睛,还是因为他正在失去视觉。   一片黑暗。   他却在这黑暗里听见了水声。   刚才也有水声,只是没有这个大。   冷意骤然席卷了全身,拿捏住了他的心神。   冷,冷极了,连照在他身上的光都不是暖的,带着冰凉刺骨的利刃。   失血已经让他浑身发冷了,现在,他又被人推进了河里,扯着他往深处去。   他的身上的衣服吸了水,坠坠的,束着他,坠着他往下沉。   不光是这样,他们一边往深处去,对方拖着他,和那水一起,拉着他的身体往下降。   他的脖子被突然勒紧,像是被猛地扯下去了,水流霎时间冲入他的鼻腔,要灌进他的脑子一样的激烈。   这是要淹死他,淹死这身体的主人。   血在水中溢散,飘荡,而后,被冲走。   他不知被对方牵了多久,游了多久,只知道耳边一直能听得到水声。   他小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还是说,因为这里是他的梦境,所以他篡改了事实,把这件事改得玄之又玄,夸大了自己的能力。   总之,那最后一下又狠又急的一扯一推,大概是很久以后的事。   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小的时候并不真的体弱多病,起码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是亢奋的,透支了剩余的生命力和体力一样,做了这样疯狂的事情。   这些想法通通陪着他一起,飘散在这风里,水里,夏日里了。   .   闫云舒醒过来的时候,心情竟然不差。   怎么说也是在梦里亲身体会过一次死亡的人,醒过来的时候却像没事一样,平淡地睁开了眼。   他全都想起来了。   包括自己曾经行凶的事情。   真实的事和他梦里的并不甚相同,有些夸张,但大致的方向是不错的。   当时几个孩子比赛游泳,内容不是村民周知的在那小湖里游泳,而是临时改了主意,去了河边。   只因他在比赛的前一天,讥讽了小闫云书,说其再怎么学也赶不上自己,毕竟自己有一个能横跨两岸的父亲做老师。   他那时说这话并不是在盘算什么,也不知道这居然会为后面的事铺了路,只是单纯地想要刺对方一句,给人找找不痛快。   想不到对方居然真的受了激,带着人偷偷跑到河那边了。   小闫云书为了证明自己,特意在开始比赛前来过一趟他家,想要叫他去看,让他在河对岸等,看他能不能跨过去。   他当时并没有在意,尽管十分想去看,却被母亲拦住了,而是让他在家里预习第二年的课。   他在小闫云书走了以后,偷偷从窗户那边翻了出去,想去找人,又觉得不好意思,便去河对岸等。   没想到真的在那等到了人,可他们却在那里发生了争执……   混乱中,他推了他一把。   他本来并不想这么做,只是他听到了对方骂自己是白眼狼,心里又急又恼,口不择言,骂对方是“婊.子生的”。第一次听到这样辱骂的小孩子即使不明白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依旧知道这是一句很脏的话,说着说着就过来抓他的胳膊。   他只不过是不小心推了一下,只想把对方推开,趁闫母还没有发现赶紧回家。   谁知,那河边有个碎酒瓶子,瓦绿的玻璃刀似的,戳进了小孩子的太阳穴里。   他从没见过那么多血。   情急之下,只能把这人扯着拉着推进水里,任由水流将之带走。   后面的事,就是铺天盖地的一片猩红。   他冷静至极地处理了身上大面积的血渍和地上的血迹,能冲洗掉的冲洗,不能冲洗掉的扔进河里,总之,身上能辨认出有问题的一点都不能留。   于是他把自己的短袖脱了,擦净了身上的血液,买来打火机,烧掉了它。   他光着上身,挑人烟稀少的小路一路狂奔回到了家。   闫母刚发现他不见了影,还没开始寻,就见儿子上衣没了,裤子上全是血地回来了,连忙问其发生了什么事。   小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事儿,一问,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胆大包天的事让闫母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但她不能放弃唯一的儿子。   闫云舒赌的就是她这份指望,他知道母亲绝对不会放弃自己,所以才跟对方说了实情。   母子二人洗了澡,骑着车子出了门,到了地方之后,却什么都没发现,什么血迹都没看见。   连垃圾桶里烧了半边的短袖也不见了。   两人以为事发,回去就躲起来了。闫云舒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惊吓,当晚就发了烧,直逼四十多度,小命都快要赔给邻居家。   可他们等着,等着,却久不见有人来捉,连邻居家的人都没见。   直到有个孩子某天说漏了嘴,说当天回家的时候,没有看到小闫云书,这几天也没跟对方一起玩,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人们这才着急起来。   他们想到,似乎的确很久没有见到那个小子了,以前只以为是在外面野,白天看不到也正常,或许其晚上回家他们没见着,可——他家已经很久没有亮过灯了。 第87章 手心出汗   没有人知道闫云书已经被杀害了。   大人们找到他的家里,几番拍门,没有人回应,他们以为孩子在家里出什么事了,便慌忙翻墙,进到了他的家里,但是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却没有见到孩子的踪影,他们这时才真正慌了神。   叫了那天几个出去玩的孩子出来问话。几个孩子只是知道比赛开始之后两个人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后面在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一个人了,他们当时只以为是云书害怕了,胆怯了,不敢参加比赛偷偷跑走了,于是便讥讽了几句,就吵吵闹闹地回了家,后面几次去他家找他都没有人回应他们也只以为是对方早就出去了,跟别人去玩儿了,也就没有在意。   直到现在被大人叫来,他们才意识到有可能发生了一件大事。   几个大人在庄子里寻遍了,依旧没有找到孩子的踪影,排除了闫云书在村庄里玩儿的可能,便断定这孩子或许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当即便报了警。   这事情吵吵嚷嚷的,惊动了全村子的人,却只有闫云舒一家毫无动静,最开始几天闫父还出来帮着找找,后面他也不干了。   警察叫走了几个孩子去谈话,又叫了几个村子里的大人。   闫云舒小脸煞白地看着那几个大人被叫走,以为自己就要完了,他无助地扯着母亲的衣袖,哭着嚎着。   闫母则搂紧了儿子,眼中满是心疼和坚定,她想着一定不能让儿子被发现,于是她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闫父。   闫父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晴天霹雳一般,身体抖如筛糠,站起来就要去报警。   “你去你去啊,我告诉你,你只要去我就跟你离婚!我跟我儿子一起去坐牢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女人有一腿,说不定那小野种也是你和她生的!你为了你的私生子,要要你亲生儿子的命,你能大义灭亲,我不能,你只要去报警,我就把这事儿搞得全村都知道,让人都知道你为了一个野种要大义灭亲!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一个杀人犯儿子、帮凶媳妇!”闫母此时理智仍在,即使气急了也还压低着声音,不敢把这件事情吵得所有人都知道。   “我早都说了跟那家的没关系!”闫父深深看了满脸煞白的儿子一眼,叹了口气。   闫云舒怕极了,但他知道这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长时间了,只要自己的父亲不露馅,就有可能谁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于是他也跟着求,带着哭腔,哀哀戚戚,可怜极了:“爸!爸!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不要我!”   他哭着哭着,因为惊惧过度,眼一翻就晕倒在地。   闫父一看,急得什么也不顾了,他只想要去抱住儿子,他一把搂住儿子瘦弱的身体,掐住人中,怕儿子出事。   不去了,不去了,他想着。   儿子比什么都重要。   这可是他儿子!   上次发烧的病根儿还没去,这次病又汹汹地来了,给孩子都烧昏了头,但还是紧紧的攥住父亲的衣袖,嘴里喃喃着:“爸……别走……你别不要我……”   夫妻二人一边要提防着警察,怕被看出端倪,一边要操心着儿子的病情,急得嘴上直起燎泡。   但幸好,警察来例行问话的时候闫云舒正烧得迷迷糊糊,脸上什么异样都没露出来。   但这家人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们知道这事情还没有真正的结束。   找到闫云书的尸体的时候是游泳比赛后的两个星期后,当时他的父母已经听到了消息,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他在一个多星期前被打捞上来,尸体被河里的石头撞击、小鱼啃噬,已经腐.败得不成样子,几乎全身都是伤口,就快要辨识不出身份信息。   剩下的事情闫云舒就不再知道了,因为当时他正处在病中,高烧不退,直到闫母从一个老道那里获得了符水,喂他吃下,又给他改了名字,让他叫闫云舒,他才能勉强从床上起来。   那时候,已经是快一个月后了。   当闫云舒醒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在警察再次问话时,他也表现得十分完美,丝毫没有任何异样。   但只有闫父和闫母知道这孩子已经和最开始时不一样了。   他以为自己是闫云书,对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他们怕被邻里发现什么,便匆匆给孩子办理了手续,让他去城里上提高班,对外只是说这孩子因为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所以性格大变。   他们当时只以为是因为孩子朝峰区变,所以心里有了一些问题想着等他小升初考试结束了再去医院看一看,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等到暑假开始的时候,儿子突然告诉他们,自己要出去找朋友一起玩。   他说的那个朋友名字叫做云端。   不是闫云端,不是闫云书,是云端。   他甚至还拉着自己的朋友,带回家给他们看!   闫父和闫母大惊失色,哄着、骗着、瞒着儿子去了医院做检查。   他们不明白上面的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什么叫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他们只能用自己的言语去解释,认为儿子是被附身了。   之后便骗他吃药,哄着他进行治疗,还给他请先生来瞧,但没有一个管用的。   连最初帮助了他们家的那个老道都说无药可医,无法可解。   .   “醒了!醒了!”   入耳是小孩子欢快的声音,似乎在高兴。   闫云舒早就醒了,只是他一直没有力气,模模糊糊的,好像一直漂浮在黑暗的水里,他奋力把眼睛睁开,看到蒙蒙的光亮还有一张担忧的脸。   那是仝阳。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仝阳的长相和他记忆中的闫云书的长相几乎越来越像了,这种相似性让他觉得矛盾地不安又安心,不安的是因为他觉得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自己注定要和这个模样的人做朋友,而安心则是因为,仝阳现在在他的心里已经完全取代了曾经的闫云书在他心里的位置。   他终于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云端这个人,云端这人是他想象出来的朋友,所以,对方的消失也就变得理所应当,他甚至在心里产生了庆幸的情绪,他庆幸云端“消失”得是那么及时,仿佛是在为仝阳的到来而铺路。   既然云端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而他又曾经愧对小时候的闫云书,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把这件事理解为:仝阳是上天派给他的,让他缓解自己心中的负罪感的礼物呢?   既然他对不住闫云书,那么就让他加倍地对与其长得无比相似的仝阳好吧。   就把这个算作是他对其的补偿,是他的赎罪手段。   “醒了吗?你怎么了?刚刚晕倒在外面了。”仝阳问道。   闫云舒虚弱地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只是想起来了以前的事。”   他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抓住对方的手。   仝阳抬手,紧紧握住那只手,对他笑了笑,说:“不用担心,刚刚老石给你看过了,应该没事,他说你可能是这段时间累得很了,又没吃好,休息好,所以才会血糖低晕倒的。”   “你一直都在这边吗?”闫云舒问。   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稍微紧了紧,似乎有些紧张。   “没有,刚刚我去找老石说了点东西,是石岚发现你倒在走廊上的。”仝阳说,“你现在还感觉到不舒服吗?要不要再睡一下?你看你的黑眼圈都变得有点重了,昨天晚上肯定睡得不太好吧。”   闫云舒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心里平静,神色如常。   反倒是一直被他紧握着手的仝阳有些坐立不安了,手心里都是汗,但并不挣脱。   瞧对方这个反应,闫云书的心里面有了底,他忍不住猜想对方会不会和他一样,抱有相同的心思。   人类是贪心的动物,一旦拥有了一点进展,便会开始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他看着对方的侧脸,有一股子冲动在心脏里面冲撞,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就快要到极限了。   终于,他张了张嘴,喊了声:“仝阳哥。”   仝阳茫然地抬起头,眼神带着疑问,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要我帮你的吗?”   闫云舒心跳如鼓,只觉得是心里揣的那只小鹿快要撞死了,那句话,那四个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甚至忍不住避开了视线,不敢与其对视。   “怎么了?”见他这样同样更加茫然了,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于是便猜测道:“是要喝水吗?”   还是,要什么别的东西?   “没、没事。”闫云舒摇头,他说:“仝阳哥,我想?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坐起来,你扶我坐起来吧。”   “好。”仝阳说着,伸手揽住床上这人的肩膀,轻轻发力,便将人扶了起来。   青年借着那力道,大胆伸手,就着这个姿势搂住了男人的肩膀。   他感受到男人的气息一下子乱了,身体也在那一瞬间变得僵硬。 第88章 你看错了   闫云舒感觉到了男人身体的僵硬和呼吸的紊乱,因为他的呼吸同样是不规律的、错乱的再这样的混乱的呼吸规律中,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呼吸频率在某个瞬间达成了此起彼伏的和谐状态。   他的脸颊灼热,呼吸滚烫,只是跟随着刚刚大脑中突然产生的冲动,搂住了对方,不知道应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可当他感受到仝阳和他一样的慌张时,他的心却突然静了下来,甚至因为对方的紧张而慢慢放松。   “仝阳哥。”他今天叫了一声,和对方有肢体接触的部分感受到男人在听到这声唤后明显紧绷的肌肉状态。   “嗯?”仝阳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如果不注意听是听不出来的。   那是强做出来的镇定,是假装出来的平静。   那不易被察觉的一丝颤抖,让闫云舒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想着自己或许赌对了。   于是他也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故意贴到对方的耳朵旁边,轻声说了一句:“仝阳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搂住你?”   那声音太轻,有如一阵风带来的叹息,如果不是这样亲密的动作根本听不清楚。   “你为什么突然搂住我?”仝阳跟着他的话,问道。   “因为,”闫云舒似乎被对方的反应取悦到了,他从来没在这个似乎干什么事都风轻云淡的男人身上感受到“紧张”这种状态,这因为他而表现出来的紧绷,让他十分新奇,“因为我,喜欢你。”   那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并不是像他表面上做出来的这样沉得住气,他的心在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地卡住他的喉咙,如果他得不到对方的接受,那么他就……   他的眼骤然睁大,像是十分不可置信一样,愣愣地看着那突然放大了很多倍的男人的眼睛。   感受着唇边传来的柔软的触感,他浑身都僵硬了。   仝阳吻了他。   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接过吻,也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接吻都是像他们现在这个状态一样,恶狠狠的,带着歇斯底里的狂热,像是这是世界毁灭前的最后一刻。   血腥味在两个人的味蕾上同时爆炸开来,不知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或许两个人都有。   他的大脑里只能出现四个字:横冲直撞。   幸福的热流,在对方吻上来的时候就击中了他的心,麻痹了他的大脑,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两个男人的喘息声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像浪潮一样掀了起来。   直到两个人分开之后许久才慢慢趋于平静。   仝阳的额头抵着闫云舒的额头,他在接吻时下意识伸出了手,强硬地握住了青年的后颈,好让对方无法逃离这样热烈的吻。那只手即使在他们的嘴唇分离时也没有离开,长在上面一样迫使对方与他无限贴近。   他问道:“云舒,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这句话说得,郑重得好像在问:闫云舒,你愿意把命交给我吗?   闫云舒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张了张嘴,想要予以对方回应。   但还没等他说话,与他对视的男人就闭了闭眼,说道:“闫云舒,我们在一起吧。”   这一句话看似和上一句并没有什么关联,可是闫云舒却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好像身为猎物的他逃过了猎食者的捕杀。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的颤抖,是从远古时候流传下来的野兽本能。   他为自己刚刚的那种感觉感到迷惑,但他转眼就把那想法抛之脑后,点了点头,笑弯了眼,说:“好,我们在一起吧。”   可是奇怪的很,这一刻本来应该是他达成目的的重要时刻,他却在这样的气氛下感受到了一种无法逃脱的宿命感和难以抑制的悲戚。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的来源,但他只把它当做因太高兴而产生的落泪冲动。   “我们在一起。”   他咀嚼着这句话,轻轻往对方的唇上又落了一吻,尽力对其露出一个微笑,表示自己此刻喜悦的心情。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孩子。   “我们出去吧,石岚在看我们。”他说着,轻推了对方一把,力道不重,有一种欲迎还拒的羞怯感。   “好。”仝阳说。   他慢慢起身,揽住青年的颈部和腰部,让对方轻易地从倾斜状态坐直,而后在其头顶轻吻,说道:“我们出去吧。”   闫云舒借着对方的力起身,下床,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于是他笑了笑,说:“我这几天躺的时间太久了,都有点虚了,等我们走了,我一定要多出去晒太阳。”   仝阳听了这话,转头看他,笑着说:“怎么会?”   “什么?什么怎么会?”闫云舒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我是说,你怎么会虚?”仝阳解释道,他说完没等青年反应,就推着对方的肩膀,催促:“快走吧,快走吧,你可能只是低血糖,吃点什么就好了。”   两人说着笑着走了出去,气氛与以前大不相同,明显亲昵很多。   老石看了两人的互动,揶揄地对着仝阳挤了挤眼。   仝阳只当没看见,没有理会,拉着青年坐下,给对方拿东西吃。   “你的天赋很不错,但是练习不多,所以现在控梦有些生疏,这东西必须得在日常生活中就练习,习惯了怀疑现实的真实性之后才能在梦里下意识地反应过来。”老石说。   “您不教了吗?”闫云舒抬头,问。   老石摇头,说:“这边的气不好,跟你有些冲突,与其让你在这学,不如让你回家自己练。”   “好吧。”青年点点头,虽说不是很懂,但很赞成老人的话,他在这里平平的感觉到身体不适应该也是这个原因,不如早一点让他回家。   他想着“回家”这个词,不由得感觉一阵脸热,回家对于现在的他和仝阳来说似乎意味着别的事情。   让他忍不住期待着。   “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老人说,他说这话时没有抬头,不知道是在给两人中的哪一位说话,或者,两者都有,“吃完饭,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东西我给你们放客厅了,想走的时候拿了就能走,我跟小石头要上山去了。”   他说着,拍了拍大腿,又看了两人一眼,走了,边走着,边叫:“小石头,背好你的篓篓,咱们走了!”   石岚应了一声,偷偷瞥了他们两眼,发出一阵“嘻嘻”的偷笑声,三步并作两步跑走了。   闫云舒冷不防与这孩子的眼睛对视,顿时浑身一激灵,不敢再看了,好在对方也只是瞧了几眼,没有再往这边瞅。   “咱们什么时候走?下了山去哪里?”他问坐在旁边给他?菜的男人。   “听你的。”仝阳说着,凑上来要亲他似的,轻声说道:“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这样近的距离臊得闫云舒脸颊滚水一样烫,要着火一样,微微偏了偏头,好让自己避过其呼出的热气,思索着,答了句:“回我家一趟吧。”   他突然很想跟闫母再见一面,告诉她自己已经想起来了。   至于药,他也会听对方的话坚持吃,治疗己身的病症。   这样想着,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现在已经跟仝阳在一起了,那么,对方要以什么身份跟自己一起回家?   朋友?还是恋人?   他想到后面那个词,脸上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来,他还没有告诉这人,他想起来了以前的事,也不用再去寻找“云端”。   但,为了能和对方一起,他愿意继续进行这个无伤大雅的行动,去找那个不存在的朋友。   这是善意的欺骗,他相信,即使某一天仝阳知道了,也不会怪他,况且,只要自己不说,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呢?   “你回家要去相亲吗?”仝阳状似无意地问。   “肯定不去啊。”闫云舒看了眼男人,安抚道:“我会尽快让我妈知道我们的事的。”   仝阳体贴道:“不急,不急在这一时。”   青年只以为是对方为了宽慰他宁愿委屈了他自己,于是有些感动,说:“我妈一定很喜欢你。”   仝阳摇了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吃完了饭,两人就收拾了东西,出发了,他们替老石锁好了门,下了山。   “我总觉得我以前来过这。”闫云舒往后望了望,“哎,门联好像又换了。”   只是离得太远,他没能看清上面的字,只是能从那模糊的轮廓看出那上面的字跟他上一次看到的时候不一样了。   “你看错了。”仝阳摇头,没有往后望,只是拉着青年的手,专心下山,“肯定是你看错了。”   “你又没看到,你怎么知道是我看错了?难不成你背后长了眼睛?”闫云舒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我背后倒是没长眼睛,但是我就是知道。”仝阳说,“是你看错了。”   看对方这样坚定的语气,青年反而不确定了起来,他再回忆去,又觉得门联没发生变化了,于是有些疑惑:“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兴许吧。   男人没有回答,他背对着青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要收尾了,来求海星!感谢各位的陪伴,下一本开个沙雕,大纲正在完善中,不太会写沙雕,有什么不对请各位包容(鞠躬)。 第89章 逐渐消失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闫家村。   在回到家时,看到那路两边熟悉的景象,闫云舒感觉自己眼眶发烫。   这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回到这里,他想起了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心情和上一次离开时完全不同。   他甚至有些期待,回到家时看到母亲的那一刻,他开始怀念起母亲的唠叨、身上的味道还有对方做的饭的香味。   这些元素一起组成了“母亲”这样一个角色,可他现在几乎已经对这些东西没有太多的印象了。   和她好好相处吧,毕竟她是妈妈。   因为闫云舒提前给母亲发了消息,所以,还没等他们到家,就看到她站在路口等。   “妈!”他喊了声,就再也说不出话,他的喉头哽住了,只能深呼吸着,保证眼泪不会落下。   闫母感觉到儿子身上发生了些变化,但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便笑着,说:“快走吧,我们回家。”   三人相携进了大铁门。   闫云舒若有所感,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铁门外除了墙和路,什么也没有,他有些疑惑,但看身旁两人毫无所觉的样子,他便以为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这段时间确实休息得不太好,出现错觉的频率有点高了,他这样想着。   “饭还没吃呢吧?走,妈给你做饭吃去。”闫母眉眼含笑,这时她的脸上带着些温柔,看得人鼻子发酸。   “好。”闫云舒重重点头,他瞥了一眼仝阳,又细细端详着母亲的脸,没从上面看出一点抵触,于是他松了口气,好在母亲没有排斥仝阳,这样他回头跟母亲说的时候兴许不会有多大的阻力。   母亲总会向着他的,哪怕他杀了人,她都会帮着他掩盖,无论他做出什么事,她都会一直站在他这边,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因为他是她的儿子,她是他的母亲。   闫母去做饭了,只留闫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看电视。   当他瞥见儿子的身影时,他放下了手里的遥控器:“来了。”   他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儿子相处,于是只能干巴巴地来一句:“吃果子,你妈新炸的。”   他一直是那么不善言辞。   家人的面貌与性格再一次被刻画描摹了一遍,加深了他们在闫云舒心中的印象。   他想着自己的病情,隐隐地感知到那天他不仅仅拿回了记忆,或许失去了什么东西,不然心脏这里不会有种空空的感觉。   或许是错觉。   他想着,点了点头,算是跟父亲打了个招呼,拉着仝阳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才跟父亲说了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呼,可算轻松点了。”闫云舒靠在书柜上,他的背后是一本名叫《杠杆与地球》的书,离他右手边最近的书是上次仝阳看的那一本,但他本人并不知道这点,他只是抬着头,看着站在他身前的男人。   “很累吗?”仝阳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按摩着,慢慢凑近,吻着青年的额头。   “还行。”闫云舒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样的亲密,他的手扒在男人的胸膛上,摩挲抚动,只觉得心脏要跳出来了。   在发鸠山那会儿他刚醒,尚且不甚清醒,胆大地告了白,表明了心意,现在越来越清醒了,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抚摸着男人的身体,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为什么我很怕呢?   仝阳轻轻“嗯”了一声,嘴唇贴在青年的额头上,啄着,说:“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谁知道呢?”闫云舒笑了笑,“说不定你有什么坏心思,人心隔肚皮,不知道你图什么呢。”   “当然是图你。”男人低低笑了声。   这样亲密接触着,青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他问道:“我们还没走的时候,你为什么突然问我相不相信你?”   他感觉到手掌覆盖着都那片肌肉突然紧绷了,又慢慢趋于平静。   “当然是因为……”仝阳缓缓把脑袋往下移,咬着怀里这人的耳朵,含糊不清道:“图你。”   音色性感,几乎让闫云舒在听到的一瞬间就软了腿。   男人的生理构造决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必不可能像男女之间一样慢热,一旦情.动,发生什么事都如开闸放水般来势汹汹。   “我爸在外面呢……”闫云舒搂着男人的脖子,叹息一样地说着。   仝阳的眼神变得锐利又危险,只听他问:“云舒,你相信我吗?”   都这个时候了,问这个有什么意思?闫云舒咬着衣服胡乱点头,没有直接回应,只是催促。   在一切快要终止时,他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真心地,全心全意地回答道:“相信你,我都交给你了,还能不相信你吗?”   男人只是抱着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   顿了顿,他又说:“太好了。”   闫云舒不知道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刚想张嘴,就感觉浑身像火一样热起来了,那种灼痛并不存在于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它发自灵魂,来自深处,仿佛灵魂被撕裂,扯破,从身体里割离。   好痛,那是什么?   他想问仝阳,想向男人求救,却发现男人亲了亲他,轻轻把他抱起来,然后不再管他——   他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青年动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坐起来,看向了桌子上的镜子。   里面的青年模样未变,神态和肢体细节的动作却不一样了,他的眼角眉梢带着闫云舒所没有的英气与蓬勃。   闫云舒意识到这是谁了。   他恐惧地看着另一个自己亲昵地向着仝阳靠近,嘴里说着:“亲爱的,做得真棒。”   不、不要!   他伸手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块尖锐的、绿色的玻璃片穿过了仝阳的身体,从后心露出来。   但男人却没有一滴血液流淌下来,他只是转头,看向闫云舒的方向,缓缓勾唇,拉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身体虚化,逐渐消失,化成了一道光被“闫云舒”吸收了。   他笑着出了门。   闫云舒一步步跟着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刚刚穿过了桌子。   “妈妈,做好饭了没有?”“闫云舒”喊着,进了厨房,亲密地搂住闫母的腰。   “干嘛呢?打扰我做饭。”闫母不是很适应儿子的这种态度,她的心口莫名有些痛,一股慌乱的感觉在那里横冲直撞。   “没什么,想你做的豌豆粥了。”“闫云舒”笑着说。   闫母愣愣地站着,眼角有一滴泪滑了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   两个人都没有看到站在角落里的真正的闫云舒。   .   一个人消失了,两个人消失了,三个人消失了。   闫云书的朋友消失了,大家都说他死了。   (正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