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间恶犬》作者:斑衣白骨   内容介绍:   暴雨天的夜晚,十二岁的江瀛亲眼看到父亲死在自己面前,他永远忘不了父亲自杀时朝自己投来的仇恨的目光。他很清楚父亲因自己而死,因为他害死了父亲的情人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他背负着血腥的罪孽而活,直到十五年后,冰封多年的海面下波涛翻涌,他被推拽进重重阴谋与血案,但是障目的迷雾却逐渐被光芒驱散……   本文又名《撒娇总裁最好命》,认真讲故事也认真谈恋爱。   一句话总结:这是一篇介于正经和不正经之间的都市背景下的幻想冒险小说;这是一篇介于严肃和不严肃之间的软科幻硬悬疑超惊悚的单元剧风格小说。 第一卷 :孽镜台 第1章 楔子   医院楼道,身穿警服的警察对女人说:“按照规定,询问未成年需要监护人在场,你是他的妈妈,麻烦你跟我一起进去。”   女人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即使只露出下半张脸也可看出她姣好的面容,她美丽的脸上一片冷漠,说出的话也冷酷之极:“你想怎么询问他都可以,我不管也不问。”   警察:“可是你是他的妈——”   女人眉心一蹙,口吻更冷了:“我不需要你提醒我,我还有这么糟糕的身份。”   警察无奈,只能往病房走去。   “海警官。”女人忽然叫住他,向他转过头,脸上那副漆黑的墨镜像是吸魂的深渊,冷笑着说,“他是怪物,你最好把他杀死,否则你会后悔。”   身为一个母亲,她竟然唆使他人杀死自己的儿子。警察蓦然觉得真正有问题的或许不是病房里那位未成年,而是这位母亲。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仿佛没有活物。警察和少年在桌子两端相对而坐,少年率先开口,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   警察笑道:“为什么?”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却很阴沉,他惨白的脸和门外美丽的母亲有七分神似,但他和母亲更神似的是他们身上的气质,他们死寂又沉郁,像是被灵堂烛光照耀着的一具躺在棺木中被鲜花拥簇的苍白的尸体。   少年说:“我爸爸死了,你怀疑是我杀了他。”   警察正在本上速记他和少年的对话,闻言停了下笔,问:“是你干的吗?”   少年不答,埋着头冷冷地问:“我妈对你说了什么?让你杀了我是吗?”   警察无言沉默,习惯性地把钢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转了两圈,最后钢笔像是一支竹蜻蜓似的腾空飞了一周,稳稳落在手中,道:“你对我说实话,你爸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少年低低哼笑一声:“我没有杀他,他是自杀。”   警察道:“那冷菁华母女是怎么回事?你爸出事之前给我打过电话,他说是你杀死了冷菁华母女。”   少年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双手,神色惘然:“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忽然,他抬起头,看着警察笑道,“没错,是我杀的,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你带枪了吗?打死我吧。”   警察没有带枪,询问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不足以让他带枪。   少年又道:“所有人都恨我,顾明衍恨我,冷菁华恨我,江紫烟也恨我,他们都希望我死。那我就去死好了,快动手吧。”   警察沉默片刻,在心里叹了声气,合上记录本,准备结束这场问话。   少年忽然抢走了他手中的钢笔,把钢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转了两圈,最后钢笔像是一支竹蜻蜓似的腾空飞了一周,稳稳落在手中。   警察愣住了,少年转笔的动作是他的习惯,此时少年完美复刻了他刚才转笔的动作,连接住落下的钢笔时翘起的小指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他对上少年的目光,猛然发现少年像是变了一个人,少年脸上弥漫的冷气和死气全然不见了,眼神骤变,   少年微微向下弯折的唇角和若有似无皱起的双眉都像极了自己,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似乎他的灵魂被少年抢走了,少年的皮囊里灌入了他的灵魂,变成了另一个人。   少年笑道:“怎么不动手?你们不是都恨我,都希望我死吗?”他扔下钢笔,拿起果盘中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你不是想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他拿着刀往后退,身后是窗口,窗户大敞着,正往里灌着深秋的冷风。   警察大惊:“你想干什么?把刀放下!”   少年撑着窗台坐在窗口当中,像是被镶在相框中间的人像,他把刀抵在自己颈侧,笑道:“他的脖子被割断了,就像这样——”   刀刃切入他的皮肤,渗出鲜红的血   警察向他跑过去:“把刀放下!”   少年脸上神色像是瞬间被风吹散了,眼睛里变得空洞之极,他看着警察,唇角挑出一丝凄冷的笑意,闭上眼睛向后倾倒身体,像只翻飞的燕子一样消失在窗口。   “江瀛!” 第2章 你们江总叫什么名字?   十五年后——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头戴针线帽,穿一身黑,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的男人走了进来,高声笑道:“叶博士,法西娅小姐,午好啊。”   叶初阳从电脑显示屏后露出脸,眯着眼看着来人:“谁?”   男人道:“戴眼镜啊叶博士,是我。”   叶初阳在凌乱的桌面上摸到眼镜戴好,又看向来人:“哦,蒋总,请坐。”   这是一间位于两座居民区中间的商住楼顶楼,商住楼老旧,楼层不高,只有九层,从一楼到九楼满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只有顶上这一间被租赁下来当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七八十平米,一扇落地窗外接着一片宽阔的阳台,阳台上养着几盆花几盆绿植,还有几盆小葱和香菜。因为是顶楼,空气比别处更为潮热,所以办公室里的冷气开的很足,这间办公室唯一的优点就是光照充足,隔着阳台的是一扇明净的落地窗,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像光洞。   办公室里只有两个工位,没有待客区,大部分空间摆满了造型稀奇古怪大小不一的金属制品,拥堵凌乱得让人难以落脚。   蒋成功把叶初阳办公桌对面一张堆满杂物的椅子收拾出来坐下了,道:“叶博士,法西娅呢?”   叶初阳双手飞快翘着键盘,没吭声,腾出一脚跺了下地板。   蒋成功会意:“哦,下去买饭了啊。”   叶初阳点头。   蒋成功:“法西娅什么时候回来?”   叶初阳又跺了下地板。   蒋成功:“哦哦,很快就回来了。”   叶初阳点头。   蒋成功:“那叶博士,上次我留给您的样本您研究的怎么样?”   叶初阳这次没跺脚,叹了口气。   蒋成功:“哦哦哦,又失败了。”   叶初阳面无表情盯着电脑。   蒋成功:“叶博士,您上上次说我的脑电图像搅碎的豆腐脑,上次我的脑电图像啥?”   叶初阳一本正经道:“沙琪玛。”   蒋成功:“沙琪玛?”   叶初阳点头:“被人嚼烂了又吐出来的沙琪玛。”   蒋成功:“这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糊成一团,看不出形状。”   蒋成功摸着下巴:“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叶初阳扶着眼镜眯着眼往他脸上看了看,道:“你的脑子像沙琪玛,不是脑袋像沙琪玛,死不了。”   蒋成功按住胸口:“呼,吓死我了。”   蒋成功很在意自己碎成沙琪玛的脑子,就和叶初阳多谈了几句,但叶初阳每每睁着一双内藏智慧却外显迟钝的漆黑透亮的眼睛看着蒋成功,缓慢且慎重地说出几个单音节词。蒋成功觉得他在敷衍自己,但是叶初阳的眼神又很认真很诚恳,于是乎他觉得叶初阳在认真的敷衍自己。   蒋成功笑道:“叶博士,你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   叶初阳认认真真地端坐着,把脸上的眼镜扶了扶,然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起来端方严肃的像是坐在主席台上即将侃侃而谈长篇大论的发言人,事实上他只不苟言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蒋老板,你可不可以不要抖腿?桌上的水杯快要洒了。”   蒋老板闻言,连忙把踩了缝纫机般的双腿码平,给自己挽尊:“我我我我那个膝跳反射,膝跳反射。”   叶初阳淡淡瞅他一眼,淡淡移开目光,淡淡看着电脑,淡淡道:“膝跳反射作用在膝以下韧带,不作用脚底板,你抖腿是用的是脚底板。”   蒋成功干笑两声:“我搞错了,我这是抽筋了,抽筋了哈哈。”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蒋成功的右腿又开始抖。   叶初阳朝他腿上看了看,微微拧住眉,认真道:“好像很严重,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可能是帕金森。”   蒋成功:……   他和叶初阳认识好几个月了,聊过不少次天,每次和叶初阳聊天都会伤到自己。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了,穿着一身洛丽塔风格洋装的女孩走进来,手提着几只饭盒,她留着乌黑的披肩直发,额前打着整齐厚重的刘海,脸上化着精致的彩妆。   蒋成功如蒙大赦,干净朝她迎过去,笑道:“法西娅小姐,几天不见你又漂亮了。”   法西娅撩起裙摆,微微向下蹲了蹲身,笑容甜美可人:“谢谢。”   蒋成功握住她的手,笑道:“你今天是可爱的波斯猫。”   法西娅指了指叶初阳:“我表哥呢?”   蒋成功朝叶初阳看过去,道:“叶博士今天是鼹鼠。”   他不是在信口胡说,而是他当真在法西娅身后看到一只硕大的雪白漂亮的波斯猫,叶初阳头顶则趴着一只滚圆的鼹鼠。他能在每个人身上看到与之对照的动物,人群对他来说不是人,更像是一只只动物。   蒋成功唏嘘道:“我来的路上看到一条躺在地上的死鱼,哎呦,腥臭腥臭的,鱼泡都碎了。我往前走了几步拐过路口,大马路上躺着一个出了车祸的快递员,脑浆子都摔出来了。”   法西娅把买来的冷饮和午饭放下,道:“我刚才也听说了,青阳路发生车祸,死了一个人。”   叶初阳专心看电脑,没留意他们聊什么,忙完了拖着屁股底下的椅子往后一退,问:“死了条鱼?”   法西娅伸出纤纤细指指着他:“造口业,你要下拔舌地狱。”   叶初阳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往身上套,道:“时间不早了,干正事吧。”   办公室有个隔间,里面摆着几张类似于睡眠舱可容人躺下的空间,每个睡眠舱都链接精密的线路,终端是一台摆在墙角的电脑,法西娅坐在电脑后,笑道:“蒋总,您准备好了可以随时躺下哦。”   蒋成功熟门熟路地爬到一个睡眠舱里,玻璃罩降下,睡眠舱封闭了。   叶初阳透过透明的玻璃罩看着蒋成功,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左右太阳穴也贴上了感应磁,于是按下了启动按钮,回头给法西娅递了个眼神。   法西娅点点头,启动了程序。   叶初阳走过去,站在法西娅身后看着屏幕里不停划过的波形图,道:“如果这次还是不成功,就换个采样。”   法西娅道:“换成谁?谁会像蒋总一样给咱们当志愿者?”   叶初阳说话的语气总是淡淡的,毫无起伏,但有股使人信服不可忽视的力量,道:“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套程序已经成熟了,现在却一直运行不成功,我刚才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硬件上没问题,那问题可能出在采样上。”   法西娅手指绕着发尾,问:“你不是联系上精神病院的齐院长了吗?齐院长同不同意你给他院里的精神病人采样?”   叶初阳嘴一瘪:“不同意。”   法西娅很无语地看着他:“那你给自己采样吧。”   半个小时后,采样结束,叶初阳把蒋总送到门口,临行前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给蒋总,让蒋总介绍个把患有精神病的朋友来。这么个情商为零的找死的请求,换了其他任何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膈应,但是蒋总没有,蒋总心宽似海有容乃大,爽快地答应了,只道:“叶博士你搞快一点呀,我也特别想知道我的脑子为什么像个沙琪玛。”   叶初阳很感激他,所以握住他的手一脸真诚道:“我言重了,其实您的脑子没什么大问题。”   蒋成功:“可是你说像沙琪玛呀?”   叶初阳脸色诚恳:“沙琪玛很好啊,我还见过脑波运行图像贪吃蛇那么活跃的,那才是真有病。”   蒋成功:“贪吃蛇是有病,那沙琪玛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握紧他的手,微笑:“糊成一片基本不运作,就是脑子不转的意思。”   蒋成功:……   叶初阳拍拍他的手:“有点蠢而已。不是大问题。”   送走蒋总,叶初阳关上门,回头看到法西娅一脸菜色,法西娅说:“表哥,你活了三十二年还没被人打死,你是怎么做到的?”   叶初阳不明所以,认真想了想,道:“三十二岁很长寿吗?”   法西娅翻白眼:“对你来说简直是奇迹!”   叶初阳的手机响了,是把办公室租给他们的房东打来的,说已经六月份了,让他们赶快交夏季度的房租,叶初阳很懵逼:“刘先生,房租一直是我们的投资方启泰集团帮我们交的,他们没交吗?”   房东:“没啊,我打电话给之前交房租的边秘书,压根就没人接。我不管谁交,限你们在三天内交齐,否则就搬走!”   房东挂了电话,叶初阳心里很崩溃,道:“完了,启泰好像终于发现他们上当受骗了,撤资了。”   法西娅:“……你对自己说话能不能稍微客气一点?你早晚死在你这张嘴上你知道吗?”她狠狠瞪了叶初阳一眼,拿出手机按着,“忘了跟你说,今天早上一个自称是启泰集团秘书的男人给我打电话,让你去他们公司一趟,说他们CEO要见咱们。”   叶初阳已经接受了自己被撤资的事实,在办公室里看来看去,掂量自己把东西搬走不叫搬家公司的可能性大不大,随口应付道:“你自己去吧,CEO让你还钱你就哭,哭不赢的话再给我打电话,我过去和你一起哭。”   法西娅咬牙,握拳,把一口银牙咬得嘎吱嘎吱响:“叶初阳,你好歹是个机电学博士,难道你不应该有点高精尖知识分子的傲气吗?亏你想得出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   叶初阳已经开始着手打包自己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业余发明了,道:“我是能为三斗米下跪的人,只要启泰集团CEO不找我追债,让我缓口气再做两年研究,我能进CEO家祠堂跪拜他家老祖宗。”   法西娅:“你拜他老祖宗干嘛?还想跟他喜结连理认祖归宗啊?哎呀你不要收拾了,那秘书说他们CEO见你就是跟你商量深思维项目的事。”   法西娅的手机响了,是早上的秘书打来的,她接起来礼貌笑道:“你好边秘书,嗯嗯,我们在路上了,马上就到,我老板啊,他在我旁边啊,好好,我让他和你说话。”   叶初阳接住她递过来的手机,刚放在耳边就听到一道年轻又欢快的男性嗓音:“叶博士是吗?你好,我是江总的秘书,我叫边小澄。”   叶初阳接住手机盘腿往地上一坐,道:“你好,程秘书。”   边小澄:“呵呵,我姓边,叶博士。”   叶初阳:“不好意思,边总。”   边小澄:“不不不,我姓边,我是江总的秘书。”   叶初阳:“江秘书。”   边小澄:“呵呵呵,我姓边,是江总的秘书,您叫我边秘书就好。”   叶初阳:“唔,边秘书。”   法西娅在旁看得满头大汗,叶初阳不是存心戏耍对方,他当真有个记不住人名的缺点,他对陌生人的身份和姓名都有很严重的认知障碍。蒋成功的名字他记了几个月之久,现在还会偶尔把蒋成功叫成郑成功。   边小澄很好脾气,依旧笑呵呵的:“叶博士,我们江总想把见面时间推迟到明天早上,不知道您那边时间可以吗?”   叶初阳不苟言笑看起来很有傲气,但说出的话却非常狗腿:“可以,边总什么时候有空我就有空。”   边小澄:“呵呵呵呵呵,是江总啦,我只是秘书。”   叶初阳:“好的,江秘书。”   边小澄:“……那就这样啦,我晚点发你详细的见面时间和地址,再见啦叶博士。”   叶初阳:“等一下,边总。”   边小澄带着哭腔:“叶博士,我是边秘书,我们总裁姓江。”   叶初阳:“嗯嗯,你们总裁叫什么名字?我想做些准备。”   边小澄道:“我们总裁姓江,叫江瀛,网上有他很多资料,您可以随便搜。”   叶初阳道了谢,把电话挂了。   法西娅好奇道:“CEO是谁?叫什么名字?”   叶初阳看着她,眼睛一眨,胸有成竹道:“江成功。”   法西娅:“……蒋成功?”   叶初阳:“是江,江成功。”   法西娅:……   她怎么不信呢? 第3章 江总在做法   第二天,叶初阳稍微打扮了一下,换上一套浅灰色的西装,西装面料很挺括,他又身高腿长削肩细腰,衬得人很精神,戴上一副无框眼镜,显露出温润宽博的儒雅气质,   他不太显年纪,模样从本科毕业到现如今博士毕业两年多了都没变过,只是气质愈加的稳练老成。时间在他脸上看不出痕迹,不看他身份证,难以想象此人已经三十而立。   叶初阳有辆车,国产二手车,为节省油费一年都不开几回,现在为了觐见启泰集团CEO而开上了公路。法西娅坐在副驾驶,捧着叶初阳整理出来的资料正在默记,以提防CEO抽查。她作为叶初阳的表妹和员工,在叶初阳的工作室工作两年多,干得都是逗猫遛狗提醒叶初阳吃饭照料叶初阳生活起居的保姆的活,但对外声称是叶初阳的助理,所以才临时恶补专业知识。   法西娅看着满页满页高深的学术名词,很头大:“见到CEO你就背书,估计他也听不懂,唬住他就行了。”   叶初阳心里很担心启泰不再继续支持他的深思维项目,但是此人扑克脸惯了,说话也慢声细气惯了,导致他的心急表露出来就只是把眉头拧了一下,不紧不慢道:“我用英文讲会不会更容易把他唬住?”   法西娅:“傻呀你,忘了昨天晚上查他资料,他在英国留过学嘛。”   叶初阳:“法语?”   法西娅:“他在法国也待过几年。”   叶初阳馁了,他只会英法两门外语,糊弄普通人足够了,偏偏这位人中龙凤CEO先生年纪轻轻游历世界,估计哪国语言都略通一二,还真不容易被唬住。   但是很快叶初阳就有了新主意,道:“有了,我说维语。”   法西娅:“……什么东西?”   叶初阳:“维语,维吾尔族语言。”   法西娅扶额:“大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维语?”   叶初阳:“我大学有个舍友是新疆维吾尔族,跟他学了几句。”   法西娅:“都学了什么?”   叶初阳:“简单打招呼、骂人、还有撩骚。”   法西娅把他整理出来的一份名叫‘新型思维程式与人脑数据链接的研究与应用’的资料放在他面前:“你能用那几句撩骚骂人的话念出这篇稿子?”   叶初阳瞥了一眼自己的研究成果,淡淡道:“念不出,但是江成功肯定不懂维语,我骂他他应该也听不出来。”   法西娅再度扶额:“江瀛,他叫江瀛,我求求你记住他的名字吧。江瀛风评很不好,网上都说他脾气暴躁又小心眼。如果你对着他叫江成功,就算你跳维族舞给他看,他也会撤回投资。”   叶初阳默念两遍江瀛的名字,信誓旦旦道‘我记住了’,然而下了车步入启泰旗下科技公司办公楼,在前台说明来意时还是说:“我找江成功。”   前台:????   法西娅忙把他拽到后面,笑道:“我们找边小澄边秘书,已经和他约好了。”   法西娅依旧穿着一套洛丽塔风格的黑色佯装,精致又华美,还带上了成套搭配的发带和颈圈,看起来就是刚从漫展出来的LO娘,前台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所以和边小澄打了通电话核实,得到确认才笑道:“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边秘书在二十七楼等您。”   到了二十七楼,电梯门一开,叶初阳就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穿正装但没有打领带的年轻男人,那男人的样貌比他要更年轻一些,脸上稚气未脱,简直像一个高中生。   边小澄喜笑颜开道:“您是叶博士吧?你好你好,我是江总的秘书,我姓边,咱们昨天通过电话。”   他的模样很讨喜,长了一张圆溜溜的娃娃脸和一双圆溜溜的鹿眼,眼睛里还亮晶晶的,一笑起来还有俩酒窝,甜得很。   叶初阳直板板地看着他:“你好,江总。”   边小澄唇角略微抖动,哈哈笑道:“叶博士真会开玩笑。”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楼道里无人,才凑近叶初阳低声说,“但是千万不要在江总面前开这种玩笑啊,我们江总脾气很古怪,你这样说,他肯定会生气的。”   叶初阳盯着他胸前的名牌看了两眼,道:“对不住,我实在记不住人名。”   边小澄:“没关系没关系,您不记得我的名字就看我名牌。千万不要在江总面前叫错啊,不然他一定不会饶了我的。”   叶初阳又看了看他的名牌,这次很自信地一拍他的肩:“放心吧,边秘书。”   边小澄险些喜极而泣。   叶初阳又道:“江秘书在哪里?”   边小澄:…….   他惴惴不安地领着叶初阳和法西娅穿过偌大的办公区,走到楼道尽头一间办公室,外间坐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姑娘说:“边秘书,江总不在里面。”   边小澄:“在哪里?客人已经到了。”   姑娘往天花板指了一下:“好像去楼顶了。”   边小澄笑道:“叶博士,麻烦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叫我们江总。”   叶初阳道:“我和你一起去。”   俩人进了电梯,边小澄在电梯里有些不安,对叶初阳道:“叶博士,有些事我需要提前告知您。”   叶初阳:“请讲。”   电梯里明明没人,但边小澄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待会见到我们江总,他可能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或许会冲撞了您,但是您不要介意也不要往心里去。江总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是人还是很好的。”   叶初阳:“……我不懂你的意思。”   边小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们江总小时后发生过意外,脑袋受过伤,所以不能受刺激,你给他刺激的话他就会……”边小蕖抓耳挠腮一番,找到了个温和点的形容词,“就会像变了一个人,所以待会儿无论他对您说什么您都千万别跟他生气,否则会很麻烦。”   叶初阳迅速提炼这番话的中心思想,道:“江总脑袋很脆弱,不能受刺激更不能生气,所以我得顺着他说话?”   边小澄心里惴惴的,因为叶初阳不苟言笑的清冷面相看起来很有几分稳练的贵气和傲气,不免担心自己这番话得罪了叶初阳,忙笑道:“您别多心啊叶博士,我的意思是——”   叶初阳依旧木着脸,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道:“懂了,江总的脑袋是金瓜,薄皮脆瓤暴躁易怒不能受刺激,否则后果很严重。我记住了。”   边小澄没料到他会这么配合,道:“那您多担待。”   叶初阳真心实意道:“放心,我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边小澄心里又开始突突,他也是个极机灵的人精了,但在叶初阳面前翻了车,他觉得叶初阳阴阳怪气,但是叶初阳的语气实在明朗。而且他实在看不出叶初阳的扑克脸到底想表达个毛线意思。   电梯停在顶楼,往上爬两层台阶就到了楼顶,边小澄走在前面推开和天台相隔的一道铁门,道:“叶博士,那就是我们江总。”   叶初阳走上天台,楼顶周边没有护栏,站在几十层高的大楼顶部给人一种悬空感。天台空荡荡的,只有正西方的楼顶边缘站着一个男人,想必他就是活在神秘传闻中的江瀛。   江瀛背对着他们,穿着一套深蓝色西装,身材修长挺拔,肩背横平竖直,光一个背影往那一矗就很有气场。   江瀛一动不动的在天台边站了好一会儿,叶初阳觉得眼前这画面有些反常,就问边小澄:“他在……买楼盘?”   边小澄瞪眼:“啊?”   叶初阳眨眼:“不是吗?”   叶初阳的思维时常脱线,并且非常人所不能理解,他见江瀛站在楼顶一动不动,不是在酝酿跳楼轻生的勇气就是在观览自己名下的高楼大厦,电视里小说里不是常有总裁随手一指就把几栋高楼收入囊中的桥段么。江瀛地位这么高,当然不会是在酝酿跳楼的决心,那就只剩下后者了。   边小澄擦汗,干笑:“叶博士您真会开玩笑。”   叶初阳指了指某总裁的背影:“那他在干嘛?看风景?”   边小澄道:“您接着往下看。”   天台上的画面顿时更诡异了,江瀛一个人站在天台边,站在往前一步就坠楼的位置,叶初阳和边小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等着他跳楼。画面静止了十几分钟后,江瀛终于有所动作,他缓缓抬起双臂,两条胳膊以海浪波动的姿势来回甩动,一把劲痩的腰身也随之摇摆,把身体舞动得像一团疾风中的劲草。若不是他两条长腿稳固下盘一动不动,早就被风掀翻坠楼而下了。   叶初阳看着眼前这一幕,扑克脸上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他眼微抽,问道:“你们江总在作法?”   边小澄道:“江总在布云施雨。”   叶初阳的两只眼睛一起抽:“他是认真的吗?”   边小澄神情明快:“江总觉得他是条龙,能呼风唤雨。”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叶初阳出门之前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近两天来都没雨。叶初阳看看正在呼风唤雨的总裁先生,又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碧紫蓝天,感觉自己的这三十二年来接受的教育受到了挑战。   说来也奇怪,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刮起风,竟落下几滴太阳雨。   边小澄鼓掌:“哇!江总好棒!又成功了呢!”   叶初阳:……   边小澄见叶初阳板着脸也没什么表示,忙低声道:“快鼓掌啊叶博士。”   叶初阳立刻开始鼓掌。   呼风唤雨的总裁终于回过身来,掸了掸落在衣袖上的几滴雨珠,步履翩翩地朝鼓掌喝彩的两人走了过去,站在叶初阳身边,微笑道:“叶博士?”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懵了片刻,道:“你好,江总。”   江瀛皮肤很好,脸部线条很硬朗,五官轮廓很深,眼窝尤其深邃,一双漆黑的眼睛极其有神,目光明亮又笃定,周身有一股自信又强大的气场。叶初阳来之前特意上网搜过江瀛的照片,知道江瀛长得很英俊,但是现在见到真人,又是别样的冲击力。   江瀛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是他的菜。而他是个gay。   江瀛点点头,道:“下去说话。”   叶初阳和边小澄迟了两步的功夫江瀛已经先行搭乘电梯下楼了,俩人只能等另一架电梯,边小澄争分夺秒向叶初阳解释为何总裁会在天台求雨:“叶博士,我刚才跟您说过,我们总裁小时候出过意外,伤到了脑袋,所以他——”   叶初阳淡淡道:“他有妄想症还是人格分裂?”   边小澄懵了懵:“您这么专业啊叶博士。但是我也不太清楚,我听江总的主治医生说过,江总有一些人格分裂的症状,但也不是很严重。”   叶初阳:“怎么说?”   边小澄:“我不懂,情况好像很复杂。”   闲聊的功夫,到了二十七楼总裁办公室,叶初阳看到江瀛和法西娅在秘书间聊天,法西娅今天没有打腮红,但是站在江瀛面前笑得满脸红晕。江瀛有一身拂花弄柳招猫逗狗的好本事,发骚发得恰到好处,既有风度又风流,和女孩撩骚也撩的矜贵优雅风度翩翩。   “这种穿搭风格叫什么?洛丽塔是吗?”   江瀛手抵着嘴唇扫量着法西娅问道。   法西娅呵呵笑:“是的。”   江瀛点头,微笑:“很适合你。我有个设计师朋友想做一场洛丽塔风格的时装秀,或许我应该介绍你们认识,他一定能从你身上找到灵感。”   法西娅双手捧脸:“哇,真的吗?”   江瀛笑道:“方便的话待会留一个电话,我们保持联系。”   法西娅:“好呀好呀。”   江瀛一错眼,看到叶初阳过来了,就指了指办公室:“里面说话,叶博士。”   叶初阳本来对江瀛有些出于皮囊上的好感,现在看到江瀛撩法西娅,那点好感就消失了,因为江瀛浪荡风流,是个不宜沾染的主儿。   办公室里,边小澄招待叶初阳和法西娅坐在宽敞明亮的会客区,给他们倒了杯水。没等一会儿,叶初阳就看到江瀛拿着一份资料从推拉门后的办公间走出来了,忍不住又是眼皮子一颤。因为江瀛把西装外套脱掉了,里面只剩一件黑色衬衣,江瀛没系领带,衬衫扣子也系的较低,衬衫下摆掖进裤腰里,那一把劲痩的细腰很有力量感,笔直修长的双腿步步生风走了过来。   叶初阳在江瀛腰胯上瞄了两眼,然后木着脸移开了目光,端起茶杯喝水,心里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第4章 年下   江瀛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习惯性翘着腿,翻开文件边看边说:“叶博士,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我想了解一下你现在正在做的项目。”   叶初阳道:“董事长不是知道吗?”   江瀛笑道:“你是说我爷爷?他前几天出国旅游了,临走前把公司交给我打理,我才知道他从两年前就开始资助你的工作室。我本人对你和你的项目没有深入了解过。”   叶初阳这才知道原来江瀛不是为了撤资叫他来,而是为了了解他的项目。他宽了宽心,道:“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江瀛道:“我看资料了,你的项目叫新型思维程式与人脑数据链接的研究与应用,简称深思维计划,我不懂这么高深的学术名词,麻烦你简单解释。”   江瀛虽然为人轻浮,说起话却彬彬有礼,叶初阳对他有点改观,正要回答,就见助理姑娘掂着咖啡壶进来添咖啡。   江瀛忽然皱了皱眉,目光朝助理斜削过去。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说:“湘湘,你猜到江总的龙尾了。”   湘湘立马往旁边跳了一下:“哎呀,对不起江总,我没看清楚。”   她迅速添了咖啡又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好像在蹚地雷,以无比风骚的走位离开了办公室,好像地上真有一条龙尾。   叶初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石破天惊,嘴角不自然抖动,满嘴FUCK说不出来。他觉得这间办公室里的人全都被江瀛忽悠瘸了,简直像一个邪教,否则他们怎么能这么自然地配合江瀛上演‘总裁是TM一条龙’这一现代都市奇幻剧。   江瀛笑道:“叶博士,你继续说。”   叶初阳只能把满嘴FUCK咽下去,平平板板一丝不苟道:“简单来说就是研究患有精神顽疾的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   江瀛:“资料上写你在做一个程序,程序的名字就叫深思维?”   叶初阳:“对。精神病人有异于普通人的原因就是他们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我做的这套程序可以链接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研究探索他们的思维模式,搞清楚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找到他们精神出现异常的症结,然后对症下药。”   江瀛摸着下巴想了想:“听起来很有趣,但我还是很模糊,不知道你做的程序以什么形式链接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   叶初阳:“我打个比方,程序是一座桥,我站在桥的此端,精神病人在桥的彼端,我能走在桥上进入他们的精神世界。”   江瀛笑道:“进入?这是一个虚幻名词吗?”   叶初阳:“的确有点虚幻,还有点抽向。”他想了想,“你看过盗梦空间吗?”   江瀛点头:“前几年看过。”   叶初阳:“那部电影中,主角能进入别人的梦里,梦里是另一个世界,和现实世界相同又不同的世界。你也可以代入理解深思维程序,精神病人的世界相当于和我们所在的时空相平行的另一个时空,我们能通过这种程序穿梭于多个时空。”   江瀛摊开手,笑道:“抱歉,我还是不懂。你只是研究开发了一套程序,难道这套程序相当于虫洞,能让人穿越时空?”   叶初阳道:“没那么玄幻,那只是一套程序。我进入别人精神世界的桥梁只是一行行代码,方式是先采集这个人的脑电波样本,提炼构架出数据,然后把我自己的人脑数据与精神病人的人脑数据链接起来,这样我就能进入这个人的精神世界。”   江瀛:“听起来还是科学的方法,那你成功了吗?”   叶初阳道:“没有,我能采集到的样本太少了。”   江瀛颔首想了片刻,道:“我对你的项目挺感兴趣,如果需要任何帮助尽管告诉我。”   叶初阳一点不客气:“我们这个季度的房租还没交。”   江瀛笑道:“因为我还没在审批单上签字,今天和你聊了聊,我觉得这项投资有必要继续进行。”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拿来了审批单让江瀛签字。   在江瀛重看审批单的时候,叶初阳在江瀛脖子右侧发现了一道刀疤,那道刀疤被领子遮掩着,不十分明显,但江瀛一低头就露了出来;那是一道碗口般圆弧形的刀疤,目测有五六公分那么长,从颈部右侧动脉向后延展出去,像是欲把整根脖子割断,但割到一半就停了手。   叶初阳的目光不加掩饰,被正在低头签字的江瀛觉察到了,江瀛唇角一斜,笑道:“很难看吗?”   叶初阳:“嗯?”   江瀛签完字,竖起食指,指尖沿着脖子里那道伤疤由前往后划了一圈,笑道:“很难看吗?”   叶初阳摇了摇头,问:“是怎么弄的?”   江瀛沉思片刻,笑道:“我忘记了,应该是一个意外。”   门外忽然传来喧闹声,一个女人大喊大叫着要见江瀛。   叶初阳听到这动静,立马就觉得是江瀛莺莺燕燕中的一个过来闹事,因为肥皂剧里都是这么演绎豪门情仇的,当闹事的女人闯进来时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江瀛这么重口味,四五十岁的阿姨都能笑纳。   阿姨很富态,穿戴一身名牌,走进来时金光耀眼,指着江瀛就开骂:“江瀛,你对得起我吗你!”   江瀛不紧不慢站起身,笑道:“表姑,您怎么来了?”   表姑:“别跟我说没用的,我问你,你为什么把我儿子开掉?他可是你表弟!”   江瀛:“您先坐。边秘书,倒杯水。”   表姑:“我不喝你的水!我要你的解释!”   江瀛微笑着,但眼神已经冷了,说出的话也一点不客气:“好,那我就直说了。您儿子挪用公款做假账,潜规则女下属,我没把他送进监狱已经仁至义尽了。”   表姑:“你胡说八道!冲冲说了,是那小骚货勾引他!你不相信你表弟,你还打他,你把他眼睛都打瞎了!”   江瀛耸耸肩:“我只揍了他一拳,瞎了吗?”   表姑:“小兔崽子你太歹毒了!你蛇蝎心肠!你害完自己老子害亲戚!你一肚子坏水!你等着,我要告你,告到你坐牢!”   江瀛冷笑:“想告我?好啊,我和我的法务部随时奉陪。那您快去找律师吧,需要我给你介绍吗?”   表姑怒不可遏,扬手扇了他一耳光。   叶初阳看到金瓜,哦不看到江瀛挨打,立马抬起屁股往后挪了一段,他还记得边小澄说江瀛惹不得,惹急了要变身,没准就会变成天龙。   江瀛挨了一巴掌,看起来还算冷静,冷着脸让边小澄叫保安上来。   助理湘湘忙走进来,想把表姑劝出去。   “有你这小骚货什么事!”又是啪的一声脆响,表姑往湘湘脸上扇了一巴掌,把柔弱的小姑娘直接打翻在地。   江瀛冷冷看着表姑打人,又催了一句保安的速度。   “你还想赶我?我可是你姑!”   表姑抡起手臂又朝江瀛脸上扇过去,但这次她没扇到江瀛,江瀛一抬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反手扇了她一耳光!   叶初阳看呆了,他活了三十二年,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男人打女人,打得还是亲姑姑。   表姑挨了打,愣了一阵子,忽然抱着脑袋发出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啊!你打我!你不是人!你混账东西!”   江瀛侧过身从边小澄手里拿走水杯,那是边小澄给表姑倒的水,表姑没机会喝。江瀛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一回身把水杯狠狠摔在表姑身前,说:“滚。”   保安到了,三四个保安把表姑架出了办公室。   江瀛踢开面前的几块碎玻璃,转过身时又对叶初阳笑了出来:“叶博士,你还有其他事吗?”   叶初阳再没眼力也看得出江瀛现在心情不爽,在赶客,于是他连忙领着法西娅走人,临出门时,江瀛忽然道:“等一下,叶博士。”   叶初阳一扭头,就见江瀛走到了自己面前,刚才暴戾地扇了表姑一巴掌的江瀛已经消失了,此时江瀛笑得一江春风向东流,道:“很高兴认识你,今天和你聊的很愉快。”说着,江瀛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叶初阳接住名片,虽然名片上明明白白印着‘江瀛’两个字,但他还是在心里默念‘江成功’。礼尚往来,他觉得自己应该也递上名片,于是在口袋里摸索,不料准备潦草没有备名片。   叶初阳觉得收了人家的名片,什么东西都不回赠太不礼貌,于是从西装裤兜里摸出一张刮刮卡递给江瀛,道:“谢谢,我也很高兴认识江总。”   江瀛:……   叶初阳走了,江瀛才捏着刮刮卡放在面前,发自内心地问:“这是什么东西?”他生长环境优越,生活环境优渥,当真没有见过这种命名为刮刮乐的小卡片。   边小澄机灵死了,机灵地凑上前来,机灵地说:“江总,这是刮刮卡,能中奖,和彩票一个性质。把下面涂层刮开了就能看到……啊啊啊已经刮开了呀,哈哈哈叶博士帮您刮开了呢江总,是谢谢惠顾!”   收人名片赠人刮刮卡的叶初阳离开写字楼就驱车往回返,法西娅一上车就打开平板啪啪啪地按着,一边打字一边发花痴:“没想到江瀛长得那么帅,而且好有魅力啊。”   叶初阳板着脸一丝不苟道:“他打人。”   法西娅:“我看到了。”   叶初阳:“他打女人。”   法西娅:“女人怎么了?性别是免死金牌吗?那个老女人太欺负人了,你没看她都把那个叫湘湘的女孩子的脸打烂了吗?活该挨打。我今天就是江瀛的头号粉丝了,我要给他建个贴吧和粉丝群。”   法西娅在国内某贴吧平台很有资历,管理着lo娘、cosplay、二次元动漫、同人创作、原耽创作等大型贴吧。她现在成了江瀛的粉丝,要给江瀛开帖,叶初阳觉得不是好事,因为法西娅给他也开了个帖,给他名字改了个字,用他写耽美,给他拉郎配,法西娅的上个作品就是以他和蒋成功为原型的《科学怪人与小白鼠的禁忌之恋》。他好奇看过一眼,结果就得了内伤;法西娅的开篇就是他和蒋成功的床戏,还他娘的是人兽,在法西娅的设定里小白鼠可以进化成大白狼。   法西娅频频去瞄叶初阳,叶初阳察觉了,斜眼看她:“你又在意淫什么东西?”   法西娅脸上飘红,说:“唔,你和他好般配啊。”   叶初阳的脸立马就皱了:“我和蒋成功?”   法西娅:“不不不,你和江总。”   叶初阳的脸皱成一块枯树皮:“我和江成功?”   法西娅:“他叫江瀛!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叶初阳刚回到工作室,手机就响了,来电是陌生号码,他接起来才知道是江瀛打来的。   江瀛笑道:“是我,叶博士。”   叶初阳解开西装扣子在沙发上躺下了,道:“你好,江总。”   江瀛道:“很抱歉刚才让你看到那么尴尬的场面。”   叶初阳没精打采毫无心机道:“不尴尬,挺好看。”   江瀛:……   叶初阳:“江总?你还有事吗?”   江瀛:“有事,你刚才说你的程序运行不成功是因为缺少采样?”   叶初阳:“对。”   江瀛笑道:“我认识疗养院的院长,他那里有很多精神病人,如果你愿意的话——”   叶初阳立马坐起来:“我愿意!”   江瀛:……   叶初阳忙问:“你是说蓝天疗养院的齐院长吗?”   江瀛:“对,你知道他?”   叶初阳:“我找过他,但是他拒绝了。你和他什么关系,他会答应吗?”   江瀛笑了笑:“我也是他的病人。”   叶初阳:……   为什么这个人承认自己有精神病可以承认的这么爽快。   江瀛道:“明天我恰好要去找他做心理咨询,不如我们一起去?”   叶初阳不做他想,立马答应:“好啊好啊,那太好了。”   江瀛:“那就这样,明天等我电话。”   挂了电话,叶初阳兴奋得很,脸上有了点微笑,想告诉法西娅这一令人高兴的消息。法西娅正在自己的位置上敲电脑,打字打地入神又飞快,没察觉叶初阳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叶初阳本想吓她一跳,看到她打字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悄悄站在她身后,背着手,勾着头,眯着眼从她肩上看着她的电脑屏幕,为了看清楚些还特意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了眼镜戴上了。果不其然,法西娅在搞创作,又是以他为原型的耽美小黄文,只是另一主角不再是可变身成大白狼的蒋成功,而是高富帅CEO江成功;开篇又是床戏,还他妈是SM,江成功是S,他是M,江成功拿着皮鞭把他这样那样,黄暴得不堪入目。   叶初阳:“刘春花。”   法西娅听到自己的官名,霎时急火攻心,回头吼道:“我不叫刘春花!我叫法西娅!”   叶初阳冷冷地,阴险地笑着,说:“你身份证上的名字就是刘春花。”   法西娅:“你再叫我刘春花我就杀了你!”   叶初阳淡定地用下巴指了指她的著作:“你在写什么?”   法西娅以为被他看穿了,顿时心虚,但装作理直气壮:“工口!双性!SM!怎么啦?!但是你放心,我不写NP!”   叶初阳推推眼镜,纳闷道:“你不是在写我和江成功的小说吗?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法西娅哑然,片刻后很快回血复活:“对对对,我说的就是小说,工口双性SM什么的是输入法。”   叶初阳道:“不要写我和江成功,删掉。”   法西娅:“不要啦,你和他真的很般配。而且他才二十七岁,年纪比你小嗳,是年下!年纪小的霸道总裁和年纪大的童颜博士,我靠!多带感!”   叶初阳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跟她废话,直接拔掉电源,法西娅在网页上还没来得及保存的文件顿时丧了命。   法西娅:“啊啊啊啊啊!叶初阳你这个泡不到男人的老男人!我要杀了你!” 第5章 钟伶   那辆耗油的二手车仅开了一次,叶初阳就把它停在地下车库角落里不再开了。边小澄打电话来约定会面地点时叶初阳说直接疗养院见,他和法西娅要坐地铁转公交,估计要折腾两个多小时。   边小澄那边嘀嘀咕咕了一阵,说:“叶博士,江总说要去接您,您在哪啊?”   叶初阳:“江总顺路吗?”   边小澄:“顺路,你说地址吧。”   叶初阳报上地址,挂了电话对法西娅说:“江成功要来接咱们。”   他们在街边小店里吃早餐,烧麦春卷和包子点了一桌,还有两碗小面。法西娅埋头头吃饭嘴里不得闲:“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意思?”   叶初阳:“谁?江成功?”   法西娅:“……对对对,江成功,你对他没好感吗?你不是就喜欢他那款的吗?你还颜控,找男朋友先挑脸,他脸不够好看吗?”   叶初阳道:“脸是够好看了,但我又不是只看脸。”   法西娅猛地抬头看他:“表哥,你不会还想着海阳吧。”   叶初阳很淡然:“海阳都结婚了,我想他干嘛。”   法西娅眯眼瞧他:“那你干嘛一直不找对象?你都三十二了,都快砸手里了。”   这话说的很扎人心窝子,叶初阳放下喝了一半的豆浆,叹了声气,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地说:“我找不到啊。”   店门叮啷一声,走进来一个穿着便装,但外套里面穿警服衬衣的男人,径直走向前台点外带。法西娅看到他了,朝叶初阳暧昧地挤眼:“这么巧,说他他就到了。”   叶初阳倒是百分百的明朗,扬声道:“海阳哥。”   海阳转身朝他们走过去,在叶初阳身边坐下,笑道:“你们现在才吃早饭?这作息不怎么规律啊。”   法西娅笑嘻嘻道:“还说我们呢,海阳哥你不也是现在吃早饭么。”   海阳道:“我今天要去外地办案,带点口粮路上吃。”   叶初阳自打海阳落座就专心吃饭,把三鲜包里的虾米一个个挑出来,他不喜欢吃虾米。海阳朝他看过去,在他脸上看了两圈,才道:“你怎么样?最近我太忙了,没时间去看你。”   一只只虾米挑起来太费劲,叶初阳索性把馅儿挖出来,道:“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海阳:“记得按时按点吃饭,你胃不好。”他又对法西娅说,“小娅,你提醒他吃胃药,别让他吃生冷的。”   法西娅点头:“放心吧海阳哥,我管他管得可严了,烟我都让他戒了。”   海阳抬手搂住叶初阳肩膀,道:“下个星期我和婧怡回家看我爸妈,你去不去?”   叶初阳被他搂着肩膀,浑身僵了一僵,但依然显得风平浪静:“当然得去,你帮我给叔叔阿姨选礼物吧,我不知道该买什么,我把钱给你。”   海阳在他额角弹了一指头,笑道:“你还跟我谈钱。”   叶初阳笑了笑,偏头躲开了。   法西娅觉得不能任由这俩人发展下去了,所以出言干预:“海阳哥,海叔叔最近怎么样?”   海阳道:“就那样,每天上街巡逻,碰见流氓地痞也照追。轴了一辈子,不听劝。”   叶初阳:“叔叔还是在派出所做巡警吗?”   海阳:“对,我劝他早点退休,他不听。但也没几年了,到了退休年龄他不想退都不行。”   叶初阳的手机响了,是江瀛打来的,江瀛问他在哪里。叶初阳朝玻璃墙外看:“你到了吗?我在路边的早餐店,霞姐早餐。”   江瀛:“我看到你了。”   叶初阳挂了电话,海阳问:“朋友?”   叶初阳道:“才不是,我的投资人。”   店门叮啷又一声响,江瀛和边小澄走了进来,江瀛径直朝坐在玻璃墙边的叶初阳那一桌走过去,坐在叶初阳另一边,摘下墨镜往桌上一放,笑道:“海警官,好久不见。”   叶初阳闻言,夹起的包子啪嚓一声掉进醋碟里,茫然地在江瀛和海阳脸上看了一圈:“你们认识?”   海阳的脸色冷肃了一些,道:“是有日子没见了,江总。”   江瀛瞥了叶初阳一眼,唰唰唰抽出几张纸巾转手递给叶初阳。叶初阳接住纸巾才发现自己手背被溅上几滴醋汁。江瀛拾起了被海阳忽略过去的问题,笑道:“我和海警官是老相识了,我不仅认识海警官,还认识老海警官。”   海阳冷笑道:“江总还记得家父,真是有心了。”   江瀛道:“我当然记得令尊,毕竟他对我有恩。”   叶初阳直眉楞眼地问:“什么恩?”   江瀛道:“十五年前我不小心从楼上跌下,是海警官的父亲及时叫来医生我才捡回一条命。”   海阳并不想让他说起这件事,就冷声道:“江总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江瀛悠然自若地看着他,笑问:“什么麻烦?”   海阳道:“听说你把你们公司前市场部经理姜子冲打伤了?姜子冲刚做完伤情鉴定,他左眼视力降到0.3,已经造成了永久性伤害。他要对你提起刑事诉讼。”   江瀛坦荡地就像踹了一脚猫猫狗狗,笑道:“没错,有这回事。怎么?海警官想念在我们是故交的份上,帮我料理麻烦?”   海阳笑道:“这件事闹得挺大,我可料理不了。你已经涉嫌故意伤害,还是自求多福吧。”   江瀛风度翩翩地点头微笑:“有劳海警官挂心。”   海阳按住叶初阳的肩,道:“我走了,有事打电话。走了小娅。”   法西娅:“再见海阳哥,路上小心。”   叶初阳什么都没说,只叼着包子目送海阳几步,海阳一出门,他双肩一垮,双眼无神直视醋碟,叹了声气。他这声气叹的太明显也太突然,桌上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他。尤其是江瀛,江瀛离他最近,江瀛撑着下颚面带微笑盯着他的侧脸,像是在盯一个死物。   江瀛觉得叶初阳很有意思,刚才海阳在场时,叶初阳只顾着吃东西,片刻不得闲,忙得好像有人跟他抢食吃。现在海阳走了,叶初阳也就松懈下来了,像一只被扎了一针的气球,从里到外都瘪了。他还发现叶初阳皮肤很好,又白又亮,细腻的毛孔连都看不见,五官也很是秀致,整张脸像白泥捏的一样。昨天在写字楼天台第一眼看到叶初阳,江瀛就觉得叶初阳的眼睛很亮,漆黑通透,黑白分明,和叶初阳对视就像被一道光晃了眼,他这双眼睛想必搁置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楚。   叶初阳发现自己成了视线中心,就一脸茫然地问:“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江瀛就笑:“叶博士刚才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叶初阳扭头看了看江瀛那张离自己很近的帅脸,一本正经道:“吃累了。”   江瀛看了看桌上风卷残云一摊狼藉,道:“哦,那吃饱了吗?”   叶初阳点点头。   江瀛食指敲了敲桌面,指代不明地问:“这家店能签单吗?”   边小澄立马说:“不行啊江总,这家早餐店不能签。”   江瀛不说话,往收银台抬了抬下巴。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过去帮叶初阳这一桌买单。   叶初阳也看出了端倪,问:“你干嘛?”   江瀛笑道:“请你们吃顿饭,就当见面礼。”   有人请吃饭,叶初阳当然乐意,就板着脸道了声谢谢。   边小澄很快回来了,脸色有些忐忑:“江总,老板娘说叶博士这一桌已经付过钱了,是海警官付的。”   江瀛顿时冷下脸,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了。   法西娅旁观全程,心里很激动,在她视角里她表哥引得两个大帅哥争相为他买单还争风吃醋,真尼玛GAY圈天菜宝刀不老!妥妥的‘霸道总裁酷警官双双爱上我’的绝美戏码!   江瀛都起范儿了,这个逼却没装成,他心里很不爽快。边小澄为了给老板排忧解难,就说:“江总,要不咱把隔壁桌的单买了?”   叶初阳闻言,觉得边小澄的提议真是神经病,哪有正常人上赶着给陌生人买单的?让他没想到的是更神经病的事在后头,江瀛竟然点头应允了,还说:“把店里所有人的单都买了。”   边小澄拿着卡去了。   叶初阳瞪眼,十分不能理解地问江瀛:“江总,你为什么帮其他人买单?”   江瀛笑道:“开心。”   叶初阳再度瞪眼,心道头一次见到有人有买单癖,帮别人买单就开心,他真情实感地问:“你现在开心了吗?”   江瀛道:“还好,一般般开心。”   叶初阳透过玻璃墙往外看了一眼,真情实感地提议:“那你把这条街的单都买了吧。”   江瀛:……   边小澄买单回来恰好听到叶初阳这骚到不能再骚的提议,顿时被吓愣住了;在街对面有一家珠宝店和一家名车4S店还有一家古董收藏店,尼玛老板是个神经病八成会答应,到时候加上他自己的卡都不够刷的啊!   江瀛没让边小澄失望,他认真思考了叶初阳的建议,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我们的时间来不及了。”   边小澄立马附和:“对对对对对,江总,齐院长还在等您呢。”   于是江瀛带着不能为整条街买单的遗憾上车了,叶初阳也带着不能亲眼目睹江瀛为整条街买单的遗憾上了江瀛的车。江瀛的车是一辆SUV,比他那辆耗油低性能的二手车好了不知多少倍,一路拉风地到了疗养院。   疗养院开在郊外半山腰,被一片葱郁的树林包围着,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世外之地。   叶初阳走在甬道里,看到草坪上三三两两分散着穿白色病服的病人,他们散步、聊天、打乒乓球、跳绳、晒太阳,大多数人的行为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但也有个别者举着一朵蒲公英疯狂奔跑,或面对一颗树侃侃而谈。   他们在一栋粉白墙皮砌成的小楼里见到了齐院长,齐院长已经事先知晓了他们的来意,因为这次有江瀛作陪,所以叶初阳和齐院长的交涉顺利很多,江瀛最后以‘再给疗养院建一栋楼’拿下了这场谈判。   双方口头协定后,齐院长把他们领进了办公室,拿出一份病人名单,道:“小叶啊,这里面都是比较符合你要求的病人,后面有他们的病例,你看看。”   叶初阳接住资料,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迅速锁定一个感兴趣的目标:“齐院长,这位叫做钟伶的病人患有妄想症是吗?”   齐院长道:“钟伶?对对对,她已经在这儿住了两年了,情况一直不见好转,是我们团队一个棘手的难题。”   叶初阳:“我能见见她吗?”   钟伶住在住院部三号楼一间病房,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即将到钟伶的病房时,江瀛忽然说:“齐院长,我出去打个电话。”随后江瀛下楼了。   齐院长推开701号病房门,道:“小叶,这就这间。”   叶初阳走进去,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在病房里焦躁地转来转去,手里端着一杯水,把杯子里的水泼洒到墙上和床上。她就是钟伶,她留在资料里的照片是一张容长清秀的脸,此时脸上血肉枯瘪了,瘦得露出骨相。   “齐院长,着火啦,好热,赶快救火啊。”   钟伶急慌慌道。   齐院长道:“火势不大,已经被扑灭了。你先坐下,不要慌。”   钟伶老老实实坐在床尾,但神色依旧不安。   叶初阳走进去想跟她对几句话,但钟伶只恍恍惚惚地在房间里乱看,指着墙角说:“又烧起来了,赶快扑灭啊!”   说着,她抱起茶壶把水全都洒在墙角,又掀掉被单来回在墙角扑打。   齐院长道:“她不会和你交流的,她一直都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叶初阳离开病房,道:“齐院长,麻烦你简单说一下她的情况。”   齐院长道:“行,到我办公室说。”   两人回到办公室,在茶桌两端落座,齐院长道:“钟伶很可怜,她的父母和未婚夫都在一场大火中遇难了。”   叶初阳:“大火?”   齐院长:“对,就在她和未婚夫举办婚礼当天,婚庆公司用的劣质电线烧了起来,酿成大火。钟伶的父母和未婚夫都被烧死了,还有两个亲友宾客,一共死了五个人。钟伶的精神从那天起就出现了问题,直到现在,她还一直停留在婚礼当天。”   叶初阳:“但您说她患有妄想症。”   齐院长:“她时常自言自语,自导自演,一会儿扮成未婚夫,一会儿扮成父母,一会儿扮她自己,把那场没完成的结婚典礼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我知道,你想说她这样的情况更像是人格分裂是吧?但是不是的,按我多年的经验来看,钟伶虽然扮做已故的父母和未婚夫,但是她不认为自己就是他们,她还是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我问她父母在哪里,她也会说去世了。人脑太复杂了,哪一环节出了问题都能引起连锁反应,钟伶的情况很特殊,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叶初阳问:“有人来看过她吗?”   齐院长道:“她的其他亲人都在外地。有一个姓范的律师经常来看她,是她的朋友。除了他就没什么人了。”   叶初阳想了一会儿,道:“齐院长,我想为钟伶女士采样,您能联系到这位范律师吗?我想征得他的同意。”   齐院长道:“我有他电话,我问问他。”   齐院长给律师打了通电话,律师说电话里说不清楚,马上过来一趟。   挂了电话,齐院长和叶初阳闲扯几句闲篇,忽然问:“小叶,你和江瀛是什么关系?”   叶初阳道:“江总是我的投资人,我的项目就是他在资助。”   齐院长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叶初阳想起江瀛在天台华呼风唤雨,江瀛暴戾地扇了表姑一巴掌,江瀛任性地想要帮整条街客人买单,觉得江瀛种种行迹也算得上‘行为异常’,便问:“齐院长,江总说他也是您的病人,这是怎么回事?”   齐院长道:“江瀛啊,他的情况和钟伶有点像,也是妄想症和人格分裂的糅合。你见江瀛平时彬彬有礼的对吧?其实他很容易受刺激,但凡他受了刺激就会变得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还有轻生的举动。”   叶初阳一惊:“轻生?”   齐院长叹了声气:“据他家里人说,上个月十七号,那时都已经凌晨了,江瀛本来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忽然爬起来要跳楼,要不是他家里人及时发现,现在人已经没了。”   叶初阳:“不是梦游吗?”   齐院长摇摇头:“不是,他当时应该是清醒的,被拦下后没有伴随攻击性的举动,所有梦游症患者被叫醒后都会攻击叫醒他们的人,但是江瀛没有,他只想寻死,所以我认为他不是梦游。”   叶初阳道:“您说他人格分裂,指的就是他暴戾轻生的人格吗?”   齐院长:“不不不,多重人格彼此不相通,主人格和副人格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不认同其他的人格。江瀛绅士的一面和他暴戾的一面衔接的非常紧,都认同‘江瀛’的身份,都算是江瀛的主人格。”   叶初阳有点糊涂了:“那他的副人格是什么?”   齐院长皱眉,深思,答非所问道:“应该和他童年时期的一件血案有关。”   叶初阳问:“什么血案?”   齐院长摆摆手,不愿意多说。   门被敲响了,一名护士道:“院长,范律师来了。”   范律师长得很端正,带着金边眼镜,斯斯文文彬彬有礼,还给齐院长捎来了家乡的腊肠,为人很精明。齐院长说明了叶初阳的来意,范律师一听或许有利于钟伶病情好转,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离开办公室去看望钟伶,临走前给了叶初阳一张名片。叶初阳看过名片才知道范律师叫范云溪,在本市有名的翰星律师事务所工作,颇有名望。   齐院长道:“这个小范心挺好的,朋友当到他这份上算是到头了。”   叶初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约定明天来为钟伶采样。齐院长心细,让助理去草拟一份承诺书,待会儿他和范云溪都签上字,以免日后出现纠纷。草拟承诺书需要时间,叶初阳在办公室里待得无聊,四处走了走,走到落地窗边往外看,看到一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的绿草地,那些病人们都已经被看护送回房间里,所以草地上只有一张长椅,长椅上只坐了一个人,是江瀛。   江瀛坐在长椅上,摊开双臂搭在椅背上,仰起头闭着眼,脸朝向碧紫蓝天,阳光落在他身上泛起一团团光雾,每寸皮肤都在闪闪发亮。他像是察觉到了自己被人长久地注视着,于是掀开眸子朝办公楼方向看了过去,视线透过一扇落地窗,落在了叶初阳眼睛里,朝着叶初阳微微一笑。   叶初阳看着他,难以想象眼前这优雅懒倦的男人曾在一个月之前企图跳楼自杀,似乎他的脑海中潜伏着一重重不为人知的危险的动机……   江瀛看了他半晌,回过头,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唇角忽然挑出一丝笑容。   叶初阳循着他的视线向右看过去,顿时就愣住了。   江瀛面朝一座住院楼,就是钟伶所在的那栋楼,钟伶病房里开了窗户,窗户对着草坪,从江瀛和叶初阳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钟伶房间的窗户,也就能透过窗口看到里面正在燃烧的赤红的焰火。   钟伶的房间起火了,而江瀛正看着窗户里跳跃摆动的火光,一簇红色的火苗落在江瀛的眼睛里,静静地燃烧着。 第6章 自己按门铃自己开   钟伶房间失火,殃及左右三间病房,院方及时发现扑灭火源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人员伤亡,只有钟伶轻度烧伤,被送进了医院。消防队员把钟伶的卧室检查一遍,发现了失火源头:一只打火机。很廉价的打火机,市价两三块,这样一只打火机为什么会出现在钟伶房间里还成了失火源头?院方不得不重视展开了调查。   “打火机是修理工落下的,被钟伶偷偷捡起来了?”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叶初阳和法西娅一横一竖躺在沙发上,脸上贴着面膜,眼睛上还盖着黄瓜片。法西娅说话时小心翼翼,尽量不牵动脸上的面膜。   叶初阳也很小心,因为法西娅给他的面膜很贵,一片好几十块,他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小腹上,静的像一具装殓进棺的尸体,道:“一个星期前疗养院食堂管道堵了,几个工人过去维修下水道,当时是饭点,工人就和院里的护士还有病人一起吃饭。方护士长说当时钟伶就坐在工人那桌旁边,一个姓李的工人吃完饭还念了一句打火机丢了,当时他们谁都没有在意。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钟伶偷了那个工人的打火机,他们疗养院是绝对不会允许病人接触这种危险品的。”   法西娅轻拍了两下脸颊,道:“哎,到手的采样就这么没了。”   失火后,齐院长立即反悔,叫停了和叶初阳的合作,并且丢给叶初阳一句场面话‘以后再说’。叶初阳心里很清楚,以后就是没有以后了。   叶初阳也叹了声气,道:“要不把蒋成功叫回来吧,其实他病得也不轻,挺有研究价值的。”   法西娅掀开眼睛上两片黄瓜,拿起手机给蒋成功打电话,她这边电话还没拨出去,叶初阳的手机率先响了,叶初阳黄瓜片盖眼,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你好。”   边小澄:“你好啊叶博士,我是边小澄。”   叶初阳:“哦,程秘书,有事吗?”   边小澄呵呵干笑两声,道:“叶博士,你的办公室在隆基大厦九楼A3室是吗?”   这九层小破楼也胆敢自称大厦,叶初阳觉得它很不自量力,此时听边小澄说出隆基大厦四个字,叶初阳觉得屁股底下的沙发晃了三晃,这栋破楼要塌。然而他的关注点跑偏了,道:“对,我办公室在九楼3号,水电费先缴半年的吧,估计半年后房东就不租给我们了。谢谢了程秘书。”   叶初阳讲完就挂了电话,法西娅问:“什么水电费?房东催我们交水电费了吗?”   叶初阳道:“江成功问咱们办公室在几楼几号,要帮咱们交水电费。”   法西娅捂脸:“啊,江总真好心,长得帅人又好,太完美了。”   很快,房门响了,叶初阳和法西娅齐刷刷睁开眼,叶初阳问:“蒋成功这么快就来了?”   法西娅:“不会吧,我还没给他打电话呢。”   叶初阳:“那会是谁?上门收水电费的吗?”   法西娅:“现在不都在公众号上交嘛。”   叶初阳:“嗯,说的有道理。”   法西娅:“有道理吧,我也觉得有道理。”   门铃:铃铃铃铃铃——   叶初阳:“门铃在响,有人来了。”   法西娅:“咿?水电费不是在公众号上交嘛,怎么会有人敲门?”   叶初阳:“也对,那应该不是收水电费的。”   法西娅:“对,不是收水电费的。”   叶初阳:“嗯,不是。”   门铃:铃铃铃铃铃——   叶初阳:“门铃还在响。”   法西娅:“咿?人还没走吗?”   叶初阳:“没走,还在按门铃,是不是有人找我们?”   法西娅:“我没朋友你没炮友,正经人谁会找我们呀。”   门铃:铃铃铃铃铃——   叶初阳:“小娅,去开门。”   法西娅:“为什么?”   叶初阳:“因为有人在按门铃。”   法西娅:“谁按门铃谁开门嘛,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哦哦,我想起来了,有一首歌叫自己按门铃自己听,特别带感,我放给你听——”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了半天,就是没人去开门,门铃还在铃铃直响。叶初阳耗不过法西娅,起身去开门了,板着脸说:“我表妹是个只拿工资不做事厚颜无耻吃空饷的懒虫。”   法西娅哼哼一笑:“我表哥是个瘦田没人耕耕开也没人争的万年单身狗老GAY。”   叶初阳一把拉开房门,门铃声顿止。   江瀛一手掐腰一手扶墙,双脚站成一个站街牛郎十字形,门一开就和蒙着面膜的叶初阳打了个照面。他看着眼前这张白乎乎的脸,眼皮一跳,说:“叶博士?”   叶初阳很窘,扭头把面膜揭掉扔进垃圾桶,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仍旧风雨不动安如山,其实心里很羞赧,也有点乱了阵脚,所以板着一张扑克脸说了句蠢话:“江总,你来收水电费?”   江瀛眼皮又是一跳,然后朝他伸出手:“如果你想交给我,我也能收。”   叶初阳刚敷过面膜,脸又白又嫩,能掐得出水,他觉得自己说了句蠢话,所以脸红了,红得还挺明显,道:“不用了,我一会儿交给公众号。”   江瀛看他两眼,忽然低头笑了,笑得肩膀直颤,道:“叶博士,你有种超越你年龄的可爱,你知道吗?”   叶初阳默默地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装作没听到。   边小澄凑过来,笑道:“叶博士,我刚才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说我和江总到你办公室楼下了,呵呵呵呵呵。”   叶初阳出了糗,已经不关心那半年的水电费何去何从了,把门一开,道:“请进。”   法西娅热情款款地泡茶切水果招待尊贵的投资方,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忙得团团乱转。   江瀛站在一片立锥之地把这间办公室看了一圈,直言道:“叶博士,你的工作环境有点糟糕。”   估计江瀛从没有奉承过任何人,他的位置很高,也不需要说任何漂亮话,所以直言直语。恰好叶初阳神经比较粗,除非被人指着鼻子骂到脸上,他都不觉得自己被人小瞧了或者埋汰了。所以叶初阳心无杂念点头应和了:“嗯,的确很糟糕。”   江瀛不用主人让,大爷似的在沙发上翘着腿坐下了,问:“怎么不换个条件好点的办公室?”   叶初阳收拾沙发上的学术报刊杂志等物,道:“没钱。”   江瀛看着他笑道:“你是在暗示我投的钱不够吗?”   叶初阳看他一眼,真心实意道:“确实不太够用。”   江瀛:……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向他要钱,唯独没见过像叶初阳这样把手直接伸到他眼皮子底下,还对他说‘钱不够用’。换做别人这样跟他要钱,他早恼了,但这个人若是叶初阳……江瀛觉得这样的要钱方式挺别致。   江瀛笑了,笑得叶初阳很懵逼,法西娅很肝颤,法西娅连忙端上泡好的绿茶,笑道:“江总,他在开玩笑,您别当真。喝茶喝茶。”   江瀛道:“不喝了,我今天来是想看看你们的工作室。法西娅小姐带我参观一下?”   法西娅连声应好。   江瀛被法西娅领着去技术间参观,叶初阳和边小澄在后面跟着,法西娅担心叶初阳那张狗嘴里甩出大象的鼻涕,坚决不允许叶初阳和江瀛直接对话,把江瀛的所有问题都拦截作答。   江瀛从技术间出来,看到叶初阳一个人倚着电脑桌斜坐在桌边,叶初阳拿着眼镜在擦拭镜片,微低着头,额前轻薄的刘海被从他身后吹进来的微风掀动,露出干干净净的额头,那张脸像是浸透了阳光似的闪闪发亮。   叶初阳擦干净镜片,把眼镜戴好,转头朝江瀛看过去,说:“江总,我们的项目现在——”   江瀛没听清他后面说的话,因为隔壁平地一声雷式炸开了一首拉丁舞曲,震得脚下地板都在颤。热情火辣拉丁舞曲经过本地二次创作,融入了广场舞领域最时髦的唱词,两种效果叠加起来的效果堪比掉进了几千只鸡鸭杂居生活的笼子里。   江瀛舍近求远走近叶初阳,问:“这是哪儿来的声音?”   叶初阳一脸寡淡地指了指耳朵,然后摇摇头,示意自己在音浪的镇压下根本听不到江瀛讲话,于是江瀛拔高嗓门,颇有几分像骂人:“哪来的声音!”   然而叶初阳不想提着调门说话,就靠近江瀛耳边,道:“隔壁是健身房,每天这个时间都会跳操。”   叶初阳身上有种气息,淡淡的青桔香混着淡淡的花香,江瀛闻到了,觉得挺好闻,就学做叶初阳的样子倾身过去附在叶初阳耳边,道:“这么吵,你们怎么工作?”   叶初阳脖子一缩,悄悄离他远了点,道:“习惯了。”   江瀛近距离看他片刻,再次附耳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说服齐院长继续和你合作了。钟伶明天出院,她出院后你就可以为她采样。”   叶初阳很惊喜,霎时扭头正视江瀛,无意间把和江瀛的距离拉得很近,看起来像是亲了嘴儿刚分开,道:“太好了,那我明天去接钟伶,把她带过来采样,再把她送回疗养院。”   江瀛笑道:“我觉得不可行,钟伶神经衰弱,你这儿这么吵,她来了会发疯的。”   经他一提,叶初阳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把眉一皱,沉默着思考方案。   江瀛道:“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条件好一点的办公室。”   叶初阳问:“哪里?”   江瀛笑道:“我公司楼下,怎么样?” 第7章 展星羽   江瀛给了他们一间办公室,就在启泰旗下‘新光点’科技公司楼下,地址位于丰海市中心商业街重光大厦写字楼。重光大厦是启泰的资产,江瀛拨一间办公室给叶初阳使用是慷自己之慨。   当天下午,叶初阳就从九层小破楼搬到了重光大厦,江瀛帮他们找了搬家公司,很快把几车破铜烂铁拉到了重光。新办公室在23楼,邻着江瀛公司大堂,往上几层都是江瀛公司的办公区。昨天叶初阳和法西娅以及被江瀛调去帮他们忙的边小澄三个人连夜把办公室里的硬件组装归位,忙碌到深夜才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叶初晕晕乎乎起了床简单收拾一番就要去办公室,出了门往左拐时猛地想起自己办公室搬到了江瀛公司楼下,于是扭转脚跟往右拐了。   他像以前一样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一双鞋带起毛刷的发白的板鞋,提着一兜在霞姐早餐店打包的早餐,以这样一身造型挤在一楼身着正装的上班族中等电梯的时候非常的另类。   一个抹桃色眼影的丰腴女人把他当成了外卖员一类,就用鼻孔指了指边角处一间电梯,说:“送外卖的去搭货运电梯。”   叶初阳扭头看了看她胸前的挂牌,新光点的员工,周围十有七八都是新光点的员工。他只瞅了一眼这女人胸前的挂牌,此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   女人忽然捂住胸口,大声呵斥:“你往哪儿看呢?有没有素质!”   叶初阳脸上很平静,心里很搓火,他连和人说话都不擅长,更别说和人吵架了,于是只板着脸一言不发。   女人还在叫嚷,非让他去搭货运电梯,周围人事不关己一脸冷漠。   “叶博士!”   叶初阳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扭头看到边小澄提着两杯咖啡跑过来了,喜气洋洋地笑道:“早呀叶博士。”   叶初阳:“嗯,早。”   边小澄往周围看了看,把手里咖啡提了一下,道:“这是江总让我给你和法西娅小姐买的咖啡。”   叶初阳:“江总?”   边小澄往西指了指,道:“江总在那儿。”   叶初阳看过去,见江瀛站在离他十几米远的电梯前,旁边还有一个穿蓝色条纹正装的年轻男人。那是架领导层专用的电梯,江瀛正站在电梯前讲电话,见叶初阳看过去了,就朝叶初阳抬了抬手,然后走进电梯。跟在江瀛身边的年轻男人进电梯前夜朝叶初阳看了一眼。   叶初阳等的电梯也开了,边小澄先一步撑住电梯门,道:“叶博士,进来吧。”   叶初阳很迟钝,看不出边小澄在替他找回面子,刚才也刻意搬出江瀛抬高了他的身份,如果他朝周围新光点员工脸上看看,就能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大不像从前了,而他只是觉得边小澄热心肠帮自己挡住了电梯门而已。边小澄看着年轻,其实已经给江瀛做了五年的即贴身又高级的秘书和助理,是整个公司上下离江瀛最近的人,在公司里也颇有一份话语权,所以当其他人看到边小澄给叶初阳挡电梯门时都发自肺腑地觉得叶初阳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牛逼人物。   电梯在23楼停了,叶初阳从拥挤的电梯里出来,边小澄还冲他摆摆手,笑说:“叶博士,需要帮忙就随时给我打电话呀。”   叶初阳点点头,走了。   电梯门一关,边小澄脸上笑容卸下来一半,对抹着桃红眼影的丰腴女人笑道:“你是市场部的吧?姓陆是吗?”   “是的,边秘书,我是市场部的小陆。”   边小澄就笑:“你们市场部下周要派人出差调研,还缺个名额,我看你挺合适的,就你吧。”   “啊?去,去哪里调研呀?”   边小澄:“好像是新疆库尔勒戈壁滩,哈哈哈,条件虽然艰苦了点,但是很锻炼人啊,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市场部的小陆悔不当初。   员工们陆陆续续下了电梯,边小澄留到最后在27层下,在江瀛办公室外的秘书间里看到了正在核对日程表的湘湘,就说:“湘湘,先给江总泡杯咖啡。”   湘湘说:“啊?江总不是不喜欢我泡的咖啡嘛。”   边小澄道:“刚才他让我把买的咖啡送人了,你随便泡一杯吧,估计他也不会喝。”   有了边小澄这句话兜底,湘湘就放心大胆泡咖啡了。   边小澄敲了敲办公室房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走进去,先对坐在会客区沙发上的男人笑道:“展总。”   展星羽很年轻,头发微卷,鼻梁高挺,模样有几分轻度混血,身上有种苍白冰冷的美感。他左耳带着一只闪烁着碎光的耳钻,说话时轻轻地揉捏了下耳垂,语气淡漠地问:“大堂那个人是谁?”   边小澄先看了看江瀛,才道:“是江总资助的一个项目负责人。”   展星羽瞳色很冷淡,眼神也很冷淡,整个人冷淡的像一滩水,道:“楼下那间办公室就是拨给他用?”   边小澄道:“对,是叶博士的团队在用。”   展星羽微眯着眼,从鼻腔里轻笑一声,说:“团队。”   边小澄不搭腔了。   江瀛斜坐在沙发扶手上,正在摆弄脖子里的领带。他穿了一套黑色西装搭一件深蓝色衬衫,衬衫领子里的领带被他扯得松松垮垮,领带结已经系死了,他扯着领带听边小澄和展星羽说了几句话,才道:“处理了吗?”   边小澄道:“处理了,那个员工是市场部的,我让她下周跟着王经理去新疆出差。”   领带被拽变了形还没扯下来,江瀛不耐烦了,让边小澄找剪刀,想把领带剪短。边小澄找剪刀的时候展星羽起身朝江瀛走了过去,把江瀛粗鲁拉扯领带的手拨开,慢慢解着领带上的死结,道:“既然你想投资那个项目,怎么不在董事会上提出来?”   江瀛眼睛里黑沉沉的,还是有点烦躁:“很小的项目,我个人投资。”   展星羽帮他把领带解开,又仔细系好,末了在他胸前轻轻按了一下,道:“我看过项目资料,很异想天开很没有商业价值,对你也没有好处。”   江瀛面无表情地看着展星羽,抬手按住展星羽的肩膀,道:“星羽,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应该不管不问。”他把展星羽的肩膀轻轻往外一推,对边小澄说,“跟我下去看看。”   湘湘泡好了咖啡,正要端进江瀛办公室,就见江瀛和边小澄出来了,道:“江总,咖啡。”   江瀛一抬手接过去了,端着咖啡往去坐电梯。   湘湘一把拽住边小澄:“江总好像要喝呀,怎么办?”   边小澄笃定道:“放心吧,他一定不会喝你泡的咖啡。”   湘湘:……   这是好事吗?她应该开心吗?   电梯里,江瀛把咖啡递给边小澄端着,将展星羽系好的领带又解了下来在手上饶了几圈。   边小澄把咖啡递到江瀛面前,江瀛看都不看那杯咖啡,目不斜视道:“你喝。”   边小澄:……   门没关,江瀛撑着门框往里看,看到叶初阳在调试电脑,法西娅哼着歌往办公桌上摆小玩具和绿植,江瀛笑道:“你们收拾的不错。”   法西娅对金主很热情:“啊,江总,快进来快进来。”   办公室很大,里外两间将近二百平,外面办公间摆满了叶初阳那些奇奇怪怪的发明也显得很空旷,这里的桌椅沙发和电脑等物都是江瀛连夜安排人购置的,全是高等货。受了江瀛如此大手笔资助,叶初阳也对江瀛多了点热情,然而他的热情就是多看了江瀛几秒钟。   江瀛走进去看了一圈,道:“我联系过齐院长了,他待会儿就把钟伶送过来。”话音刚落,江瀛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讲了几句话,然后对边小澄说,“疗养院的人到了,去接一接。”   边小澄出门去接人,很快领着两个男护和钟伶回来了,钟伶还是一副忐忑不安迟钝呆滞的模样,左手手背缠着纱布,此外没有明显的外伤。   叶初阳把他们带进里间技术间,江瀛也跟了进去,叶初阳想清场,就说:“江总,请你先回避。”   江瀛不想回避,但对上叶初阳的眼神就改了主意,老老实实出来了。叶初阳平常的眼神总是软绵绵的,看起来脾气很好,也很好揉捏,但是工作状态中的叶初阳就会很严肃。江瀛还想透过墙上一扇长方形玻璃窗往里看,叶初阳刷拉一声拉上百叶窗,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只好坐在外面等,手里一圈圈绕着领带,第十七遍把领带往手腕上缠的时候里间的门终于开了,叶初阳率先走出来,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叶初阳把钟伶和两位护工送到门口,边小澄送他们下楼。   江瀛看着叶初阳,笑问:“成功了?”   叶初阳道:“只是采样成功了,正在提炼数据。”   他又往里间去,江瀛又跟在他身后,但是这次没有遭到阻拦。里间摆着两台大屏电脑,地上躺满精密的线路,线路终端是四五台类似于睡眠仓的机器,这场面看起来非常像科幻电影拍摄现场。   叶初阳坐在一台电脑后,电脑里出现上下两段波形,江瀛搬了张椅子坐在叶初阳身边,看着电脑里的波形问:“这是什么?”   叶初阳戴着眼镜,一丝不苟道:“钟伶和小娅的五速脑波图。”   江瀛:“五速脑波?我怎么没听说过。”   叶初阳一丝不苟道:“却别于已经被命名的各频率下的脑波频段,是我新发现的一段流速频率。我给它取名叫五速。”   江瀛听不太懂,但没有更深的兴趣,道:“你说的小娅就是法西娅?”   躺在舱里的法西娅伸出胳膊:“江总,我在这里。”   叶初阳道:“准备好了没有?关舱了。”   法西娅:“ok。”   叶初阳敲了一下回车键,法西娅的舱门关闭。   此时的氛围太静谧也太严肃,江瀛也不自觉放低了音量,问:“你在干什么?”   叶初阳盯着电脑,十指飞快的敲打键盘,道:“测试小娅的五速图能不能和钟伶的五速图融合。”   江瀛:“如果融合呢?”   叶初阳:“那小娅就可以进入钟伶的精神舱里。”   江瀛:“精神舱?”   叶初阳:“那是一个有声音有图像的空间,我给这种空间取名叫精神舱。”   江瀛想了想:“你刚才说进入,类似于法西娅灵魂出窍,进入钟伶脑海中的世界?”   叶初阳:“差不多。”   江瀛:“但是你怎么知道法西娅能不能成功进入——”   叶初阳:“嘘。”   江瀛静住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叶初阳下了个禁声的命令,他看着叶初阳端凝严肃的侧脸,觉得分外新鲜。叶初阳没有再理会江瀛,在一顿迅猛如虎的操作后身子往后一仰靠进椅背里,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里两道缓缓往前移动的两道波纹。江瀛也移开目光去看电脑,那两道波纹移动的速度很缓慢,但有逐渐交融之势。   这是一个非常缓慢的等待过程,江瀛看了一会儿电脑就没耐心了,就偷偷去瞥叶初阳,叶初阳轻皱着眉,一副专注之极的样子。江瀛觉得无聊,就把缠在手上的领带解开,一圈圈往手腕上缠,他缠着缠着忽然停住了,转头去看叶初阳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叶初阳偏瘦,手腕很细,一块骨节凸出来,棱角有些锋利,十根手指均很细长,线条太过分明所以给人刺痛感。   江瀛盯着叶初阳的手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有种骚动,他鬼使神差地用自己的领带去拴叶初阳的手腕,蓝底黑条纹的领带在叶初阳细痩的手腕上缠了两圈,然后打了个结。江瀛停了手,看着自己的作品,心里涌起一种念头:把叶初阳的手腕拴得紧一些,再紧一些,紧到勒进他皮肤里,和血肉长在一起……   门被边小澄轻轻推开,边小澄拿着江瀛留在外面的手机,小声道:“江总,电话。”   江瀛出去接电话,电脑前只剩下叶初阳,叶初阳觉得口渴,就端起杯子喝水,喝了两口水才发现手腕上被系了一条领带,是江瀛刚才一直拿在手里把玩的那条。他看着手腕上的领带愣了一会儿,想把领带解开,忽见电脑屏幕自动切出来一个小窗口,一行行代码飞快的跳跃出来,他在心里迅速破译那些代码,法西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表哥,我们成功了。   叶初阳连忙按了几下键盘,结束进程,然后把法西娅从睡眠舱里搀扶出来,忙问:“小娅,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法西娅的目光涣散又迷茫,但是脸上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紧紧抓住叶初阳的手:“表哥,太神奇了,我真的进入钟伶的精神世界了!真的好奇妙好真实!天啊你完全想象不到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叶初阳迅速平静下来,推了推眼镜道:“嗯,那就进入下一试验阶段,尝试多人进入钟伶的精神舱。”   门被推开,江瀛走了进来,笑道:“多人?”   叶初阳道:“对,我和小娅一起进去。”   江瀛看着叶初阳笑道:“加我一个。”   叶初阳愣了愣:“什么?”   江瀛道:“加我一个,我和你们一起去。”   叶初阳有些气恼:“江总,我们在做实验,不是去旅游,不能带游客。”   江瀛终于露出欠揍的一面,说:“是吗?那我就撤资。”   法西娅连忙打圆场:“哈哈哈,江总稍安勿躁,我和我表哥聊聊。”   她把叶初阳拽到一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展开游说,本意大概就是到嘴的金鸭子不能飞,江瀛想当游客就让他当,他跟两回就估计没了兴趣云云。   叶初阳妥协了,回到江瀛面前,板着脸说:“江总,你可以加入我们,但是你要向我保证,在另一个空间维度中必须完全听我的。”   江瀛笑道:“没问题,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叶初阳想起手腕上还绑着江瀛的领带,就抬起手,疑惑地问:“这是你刚才给我系上的吗?”   江瀛眼睛往下一低,看着他手上的领带,道:“送给你了,这颜色很适合你。”   江瀛系的是蝴蝶结,一拽就开了,叶初阳把领带解下来递给江瀛,道:“谢谢,但是我很少穿正装,也从不戴领带。”   江瀛眼神往下一沉,声音也冷了些:“拿着,我送你了。”   叶初阳只觉得江瀛霸道,他送了他就要收,于是把领带往兜里一揣,板着脸道了声谢谢。   江瀛变脸很快,立马又笑出来,道:“叶博士,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叶初阳给江瀛讲解流程和注意事项,还没讲完,边小澄敲了敲门,道:“江总,展总找你。”   叶初阳透过玻璃窗往外看,看到一个穿蓝底条纹西装的俊秀男人在门口站着,身上的西装和江瀛送他的领带像是一对。   江瀛道了声稍等,然后离开办公室和那男人走了。   法西娅做贼般小声问:“边秘书,刚那个人就是你们这儿的副总展星羽吗?”   边小澄笑道:“对,他就是展总,法西娅小姐怎么知道?”   法西娅当然不能说她现在是‘江瀛吧’的吧主,早就把江瀛的户口本查清楚了,还看了很多真假参半的江家豪门恩怨情仇,她嘿嘿两声遮盖过去,问:“坊间流传你们展总和江总是兄弟,是真的吗?”   边小澄思索片刻,道:“算是吧。”   法西娅:“算是是什么意思?”   边小澄道:“展总的母亲叫冷菁华,江总的母亲是江董事长也就是江总的爷爷唯一的女儿,是江家大小姐。展总和江总的父亲也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们之间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自从展总被江董事长收养了,算是董事长的干孙子。”   边小澄透露到此就不多说,找了个理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叶初阳和法西娅,叶初阳想检查设备,但是法西娅非要跟他分享八卦:“我天,展星羽竟然真的是冷菁华的儿子。”   叶初阳回到电脑桌后坐好,开始记录数据,顺嘴问:“冷菁华是谁?”   法西娅跟过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冷菁华就是江瀛他爸找的小三啊。”   叶初阳懵了一会儿:“那展星羽不就和江成功同父异母?”   法西娅道:“不不不,展星羽是冷菁华和前夫生的孩子。”   叶初阳想起刚才边小澄说展星羽被江瀛的爷爷收养,就问:“那展星羽怎么会被收养,他的父母呢?”   法西娅道:“十五年前,冷菁华和她五岁的女儿,也就是江瀛同父异母的妹妹死在家里,被人砍杀。”   叶初阳又懵了懵:“砍杀?”   阿西娅在自己颈侧比划了一下:“脑袋都差点被切掉。”   叶初阳浑身一冷:“那,那江瀛的父亲呢?”   法西娅:“受刺激太大,没几天就自杀了。”她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在趴在叶初阳耳边低声道,“据说江瀛他爸是当着江瀛的面自杀的,一刀切断了脖子。警察到的时候江瀛跪在血泊里,浑身都是血。当年办这件案子的警察还是海阳他爸呢。”   叶初阳不清楚法西娅说的这些往事,只知道海阳的父亲海宏志在十五年前经手一件棘手的案件,这件案子办的很不漂亮,好像还险些闹出人命,影响很恶劣,海宏志就一路下沉,从前途光明的支队中队长沉到派出所当巡警。其中缘由,叶初阳只知大概,不知道故事主人公都是谁,现在听了法西娅的话,才隐约觉得那件案子就是江瀛父亲当年的自杀案。   但是叶初阳想不通江瀛的父亲为什么会当着江瀛的面自杀,十五年前的江瀛也才十二岁。他现在研习心理,很清楚这样的经历将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说是多么致命性的伤害,很难有人在目睹亲人死亡后能够消除心里的阴影魔障。   十几分钟后,江瀛回来了,坐在叶初阳身边先说了声抱歉,然后把衬衫领口往下摺了摺,道:“叶博士,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叶初阳不说话,盯着江瀛,因为江瀛把领口扯得很低,露出他颈侧那道流畅的伤疤,从咽喉割向颈后,几乎把整颗头颅割掉……   江瀛得不到回应,就转头去看叶初阳,脸上风平浪静地笑着:“叶博士,你好像走神了。”   叶初阳眨眨眼,迅速回神:“嗯?你说什么?”   江瀛道:“我说时间不等人,我们可以开始了。”   叶初阳深呼一口气,正色道:“好,开始。” 第8章 精神舱   这是一座破败的城市,灰霭的天空罩着残破斑驳的高楼大厦和街巷商铺,他们站在马路中央,被无尽的城市垃圾包围。   脚下地面在轻微颤动着,还有火苗从沥青地面破裂的缝隙里钻出来,一簇火苗烧到了边小澄的裤脚,他跳起来拍打裤脚,惊道:“叶博士!这真的是火!好烫啊!”   十几分钟前,叶初阳带着法西娅和游客江瀛准备进入钟伶的精神舱,初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精神舱内部或许不可控,或许会发生突发事件,他一个人能力有限也很有自知之明,照顾一个法西娅未必能照顾周全,再加上一个游客江瀛,如果真的发生状况那他当真是分身乏术,于是又临时在名单上加上了边小澄。   他征求边小澄的意见,边小澄以将军马下死不悔士前卒的气质说:“我拿江总的工资就要给江总干活,只要江总需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能会去。”   江瀛听了边小澄这句话,拍拍边小澄的肩,说:“很好。”   边小澄挺了挺胸膛,觉得自己加薪有望。   叶初阳眼角抽了抽,终于知道为什么边小澄资历平平年纪轻轻就能跟在江瀛身边好几年,人家太机灵了。于是叶初阳带着法西娅和两个游客躺进睡眠舱,所有人逐渐失去意识,陷入睡眠中。   叶初阳最先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这座残破的城市,他站在公路中间往四周望去,只看到头顶的阴云滚滚和四周墙皮斑驳的高楼大厦,云虢泄出一条条细痩的闪电,空气中的阴风送来阵阵寒气,简直像是被拽入一部末日灾难恐怖片当中。叶初阳想找到其他人,其他人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时间醒来,或许现在还躺在睡眠舱里等待自己的大脑和钟伶的脑波频率共振。   他正着急,就听前面街道传来一道声音:“叶博士。”   前面街道罩着一层稀薄的迷雾,从雾气中逐渐走出一个身穿正装的身影,是江瀛。江瀛手里掂着一根棒球棍,双眼机警地扫视周围,朝叶初阳走了过去。   叶初阳看了看他手里的棒球棍,问:“哪来的?”   江瀛用球棍一下下敲着掌心,警惕地环视四周,道:“路边捡的。”   叶初阳:“捡它干什么?”   江瀛把球棍往肩上一甩,道:“防身。”   话音未落,叶初阳听到左边街道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边小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叶博士,这是什么地方啊,太吓人了。”   紧接着,法西娅从叶初阳后面的街道中走了出来,脸上不掩兴奋:“表哥,我没骗你吧,这里的建筑是不是很哥特风?”   叶初阳把几个人召到身边,伸出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黑色大框手表,但表盘里不是指针,而是一道波纹,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不是一道波纹而是两道,那两道波纹趋近重叠,尚在缓缓往前移动。   叶初阳道:“核对你们的频率。”   江瀛边小澄和法西娅伸出手,手上戴着和他一样的手表,表盘里也有两道重叠的波纹,边角处一红点。叶初阳逐一看过每个人的手表,道:“我再说一次,这两道波形图一道是你们的脑波频率,一道是钟伶的脑波频率,现在你们和钟伶频率共振,所以你们能进入钟伶的精神舱。但是每个人的精神舱都有自卫功能,钟伶的精神舱具象化就是一个睡着的人,如果这个人发现你们入侵她的大脑,就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想尽办法驱逐你们,甚至会杀死你们。”   边小澄吓了一跳:“叶博士,这会死人吗?这不都是假的吗?”   江瀛捏住他的耳朵往上一提:“疼不疼?”   边小澄:“疼疼疼。”   江瀛松开手:“假不假?”   边小澄:“不假不假不假,叶博士你继续说吧。”   叶初阳接着往下说:“我说的被杀死也只是在精神舱里被钟伶杀死,你们的身体不会真的失去生命体征,但是你们的神经系统会受到刺激,目前我不知道这种刺激有多深,也不确定会不会在身体中引发后果,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神经系统瘫痪,身体和大脑陷入无休止的昏迷当中。”   边小澄:“那就是植物人?”   叶初阳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他指了指表盘上一个红色按钮,“为了防止我刚才说的情况发生,如果发生意外你们遇到了危险,就按下这个红色按钮,只要按下红色按钮,系统就会把你们的脑波从钟伶的脑波中剥离出来,就能离开钟伶的精神舱回到现实世界。都理解了吗?”   江瀛:“理解。”   法西娅:“明白了。”   边小澄:“嗯嗯。”   叶初阳捋下袖子盖住手表,放眼环视四周:“好,那我们现在去找钟伶。”   他选了一条路往前走,江瀛等人跟在他身边,走了没几步,江瀛忽然把他拽住了,道:“地下有声音。”   法西娅跳了一下,道:“表哥,地面好烫啊。”   叶初阳也察觉到脚下的公路地面温度正在升高,而且地底传出沉闷的响声,像是被捂在厚厚云层中的一声闷雷。   边小澄:“地下着火了!”   公路沥青地面坑坑洼洼,横七竖八分布着一条条裂痕,一条条细痩的火苗就从地面裂痕间钻出来,像是土地上长出的嫩芽,空气中弥漫着火焰灼烧的味道。一簇火苗烧到了边小澄的裤脚,他跳起来拍打裤脚,惊道:“叶博士,这真的是火!好烫啊!”   江瀛很镇定,还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火苗,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又是火。”   叶初阳知道江瀛在说什么,前两天钟伶在疗养院病房里纵火,当年她失去父母和未婚夫的婚礼现场也是失火,现在钟伶的精神舱中依然出现火,看来那场在婚礼现场烧起来的大火一直没有被扑灭,一直蛰伏在钟伶的脑海中,一直在她头脑里静静的汹涌的燃烧着。   叶初阳对目前的情况不乐观,道:“这座废墟城可能会随时烧起来,我们要尽快找到钟伶才行。”   江瀛问他:“怎么找?”   叶初阳在手表屏幕上划了一下,现出一圈圈不规则线条构建的圆形,边缘处有四个红点:“这座城市相当于一片磁场,我们在磁场边缘,也就是城市边缘。这里是钟伶的精神舱,那钟伶就在磁场最强的地方,磁场最强的地方是城市中心。我们要继续往里走,走到中心。”   江瀛问:“你找钟伶的目的是什么?”   叶初阳道:“我要了解她的经历,弄清楚她精神失控的源头。”   江瀛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有瞬间的出神,道:“那你就需要去她婚礼现场看看。”   叶初阳道:“对,我们现在有两个任务;一是找到钟伶,二是找到钟伶的婚礼现场。”   法西娅道:“表哥,我们分头找吧,这里太大了。我和边秘书去找钟伶当年结婚的礼堂,你和江总去找钟伶本人。”   叶初阳想了想,道:“行,那你们随时留心自己的位置,有情况就给我们发消息。”   法西娅和边小澄按照磁场图指示找了条路向南去了,边小澄临走前向江瀛喊了声:“江总,我先走了,你保重啊。”   叶初阳和江瀛沿着狭长幽闭的公路往前走,路边堆满废墟,两边是摇摇欲坠的高楼,地上的火苗还在烧着,空气中飘荡着灰烬的味道和灰烬的碎片。   江瀛向周围看着,道:“原来当我们面对钟伶的时候,钟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座起火的废墟城市。”他说着笑了笑,“很有趣啊。”   叶初阳一板一眼地说:“精神病人眼中的世界和我们眼中的世界很不一样。”   江瀛笑道:“我们?叶博士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精神病人。”   叶初阳默默看江瀛一眼,江瀛不说的话他还真忘了眼前此人也是精神分裂和妄想症患者。   江瀛又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进入钟伶的精神舱?”   叶初阳有点凉薄,没什么好奇心,对江瀛的动机也没有好奇心,此时江瀛主动提了,他也就顺嘴问:“你为什么想要进来?”   江瀛把球棍横担在肩上,架势很像流氓头子去打群架,道:“因为我想了解我自己,我想看到我自己的精神舱。”   叶初阳看着他,似解似不解:“所以你才会资助我的项目?”   江瀛目光往上一眺,看着天上翻滚的阴云:“几天之前我才知道爷爷一直在资助你,我见到你之前已经决定撤资,但是见到你之后我改变了主意。”他用余光瞥了叶初阳一眼,“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改变主意吗?”   叶初阳:“为什么?”   江瀛静了片刻,道:“因为我们见面那天你穿了一件杰尼亚trofeo系列的衬衫,白色的,简约又干净,很适合你。”   叶初阳默住了,没想到自己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竟是江瀛决定是否投资他的关键,这虽然是个理由,但他无法理解,道:“我不明白”   江瀛笑道:“你现在不用明白,以后也许你会明白。别有压力,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件衬衫穿在你身上很好看。”   江瀛但凡压着嗓音说话,声音就会很低沉很柔软很有磁性,叶初阳觉得耳廊酥麻,就揉了揉耳垂,低声道:“谢谢。”   江瀛道转过头目光沉沉的看他片刻,道:“叶博士。”   叶初阳不看他,微低着头:“嗯?”   江瀛用一种罕见的认真严肃的口吻说:“你能治好我吗?”   叶初阳愣了一下,心跳蓦然加快:“我,我不是医生。”   江瀛道:“我知道你不是医生,医生都是废物,我不信任医生。”   叶初阳只好说:“如果你信任我,我会寻找方法。”   江瀛笑了,笑声疏朗:“那就有劳你了,叶博士。”   叶初阳跟他客套:“江总在我的项目上花了这么多钱,应该的。”   江瀛眼睛里已经空了,并没有听到叶初阳说了什么,他看着天上翻滚的阴云和闪电,翘着唇角莞尔一笑:“如果你治不好我,我希望你能杀死我。”   他的声音很低,叶初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再问,他就不说了,只笑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叶初阳被江瀛搅得心神不宁,一时分心严重,所以没注意到前方有异常,被江瀛拽住手腕才发现一只脏兮兮的猫像只幽灵似的无声无息朝他们迎面走来;那是一只暹罗猫,身体毛发呈浅棕色,面部双耳和尾巴是浓重的黑色,脸上镶嵌了一双鬼阴阴的蓝色眼睛。它浑身的长毛奓着,左耳像是被剪刀减去了一半,右眼往外凸,眼珠快要掉出眼眶似的,眼底红肿一片。   这是一只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暹罗猫,它一瘸一拐地走到叶初阳和江瀛几米外的地方,蹲下了,一双死寂的眼睛盯着他们。   江瀛纳闷:“怎么会有一只猫?”   叶初阳扶着眼镜看着那猫,道:“像是钟伶的猫。”   江瀛:“钟伶的猫?”   叶初阳点头,道:“我看过钟伶的资料,包括一张钟伶的童年照,她在七八岁的时候养过一只猫,和这只很像。这样就很好解释了,暹罗猫是钟伶养的,自然会被钟伶记住,也就理所当然会出现在钟伶的精神舱当中。   江瀛道:“那钟伶或许就在附近?”   暹罗猫忽然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叶初阳当机立断:“跟上它。” 第9章 balance   叶初阳和江瀛跟着暹罗猫转过两条街,逐渐看到了一些人,那些人就像现实世界的普通人一样或行或走,或守着店铺,或在饭馆吃饭,但是每个人都死气沉沉,脸上呈现一种没有生命的灰白色。叶初阳在偶然间和一个坐在书店门口的老人对上了目光,惊讶地发现老人竟然没有瞳孔,眼珠漆黑,目光幽冷浑浊,神情僵滞呆板,身上弥漫着浓重的阴间气息……   江瀛忽然揽住叶初阳肩膀,在叶初阳肩上用力一捏,低声道:“别看了,他们都是死人。”   叶初阳低下头避开周围人的视线,陡然有种行走于黄泉地狱的错觉。   天上翻滚的阴云像条窜行的巨蟒,横竖错落的闪电把天空割的四分五裂,一点点豆大的星火像雨滴般从天而降。火星子落在皮肤上,烧得叶初阳又疼又痒,江瀛脱掉西装外套像是挡雨般罩在自己和叶初阳头顶,隔绝了那些火星子。   很快,暹罗猫在一片筒子楼前停下了,它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两人,继续往前走,把他们带进一栋阴暗破旧的单元楼。他们跟着它上到四楼,楼道里光很暗,空气里漂浮着墙壁发霉的气味。暹罗猫停在403房门前,面朝房门蹲下了。   叶初阳小声问:“那是钟伶的家吗?”   江瀛:“不知道,我过去看看,你站着别动。”   他握紧球棍,刚往前走了两步,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救救我女儿!”   江瀛没有犹豫,立刻冲了进去。叶初阳怔住几秒才朝403跑过去,还没进门,站在门口看清里面的情形又愣住了;地板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想必是钟伶,旁边跪在地上的女人应该是钟伶的母亲,钟伶穿着一件吊带连衣裙,露出双臂和双腿,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几乎被扎满了芝麻大小的血洞,血洞往外渗着血丝,把她的皮肤染得鲜红,而她手中还握着一把血淋淋的针锥。   钟伶的母亲风似的冲到叶初阳面前,一把抓住叶初阳的胳膊,大喊:“救救我女儿啊!她又做了蠢事!”   她很瘦但却极有力量,双手像两只干枯锋利的鹰爪,叶初阳被她抓住胳膊,好像被尖锐的鹰爪抓进了肉里。她的双只眼珠同样没有瞳孔,就像只两只黑色的扣子,一丝魂光和生气都没有。   叶初阳看着她的双眼,呼吸一窒,怔住了。   江瀛一把将她拉开,挡在叶初阳身前,道:“别碰他,我带你女儿去医院。”   公路边停了一辆出租车,钟伶的母亲抱着钟伶坐在副驾驶,江瀛和叶初阳坐在后面,车开了,音响里飘出一首调子甜蜜又吊诡的歌,没有歌词,只是一个女人在哼唱,偶尔伴随低笑和说话声。   这首歌听得叶初阳浑身发冷,但还是试图去听那句念白,在那女人吟唱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听清楚了那句念白:我知道你们都不爱我,我知道你们在计划杀死我。   叶初阳正思索这句话的含义,胳膊忽然被江瀛碰了一下,他转头去看江瀛,见江瀛微笑着往前抬了抬下巴,眼神有些玩味。叶初阳循着他的视线往前看,竟对上了钟伶的眼睛。   钟伶被母亲抱在怀里,颈子枕着母亲的手臂,头往后吊着,她扭过脸来,睁着那双黑扣子似的眼睛正看着叶初阳,脸上阴森又冷寂。   叶初阳发现她的嘴唇在微微翕动,似乎在跟着音响里的那女人念着那句念白。   江瀛又道:“看到了吗?前面没有司机。”   驾驶座的确没有司机,这辆出租车在无人驾驶中快速在公路上窜行,而钟伶的母亲还在大喊:“师傅快一点!我女儿要死了!”   叶初阳扭头避开了钟伶的注视,捂着脸低叹一声气:“别说了,我快吓死了。”   江瀛低眸看他,笑道:“这都是你创造出来的,怎么还会害怕?”   叶初阳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向江瀛转过身子,看似要躲在江瀛怀里,捂着脸说:“我没想到钟伶的精神舱会这么诡异啊。”   出租车停在一间墙皮脱落摇摇欲坠的破医院前,钟伶被母亲抱着进了医院分诊大堂,叶初阳和江瀛跟在后面,一进大堂,叶初阳就闻到破败的建筑特有的水泥发潮的气味,还有医院里浓郁到发苦的消毒水味,这间医院已经很破败了,里里外外都露出墙体本来的石灰色,空气中漂浮着阴沉灰霭的空气。   分诊台后有一名护士,护士在翻看一本线装书,桌上搁着一本台历,江瀛指着台历,道:“今天是2000年7月12号。”   叶初阳也看到了那本台历,道:“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钟伶在20年前7月12号的经历。”   叶初阳稍一错身,分诊大堂已经没人了,钟伶和其母亲以及那个护士全都了无踪影,像鬼魂一样消失了。整栋大楼里死寂无声,阴风阵阵,叶初阳忍不住抱紧胳膊在周围寻找钟伶,急道:“人呢?他们去哪儿了?”   江瀛:“…….叶博士。”   叶初阳听到江瀛到他,就向后回头,霎时就愣住了。   那只消失在钟伶家楼道里的暹罗猫此时蹲在江瀛肩上,闪烁着怨毒光芒的绿色眼睛幽幽地看着叶初阳,它眼中的攻击性太强,叶初阳看到它的毛发奓起,爪上尖锐的指甲已经抓破了江瀛肩部西装面料。   叶初阳想用江瀛捡的球棍把这猫赶跑,但是江瀛就把球棍扔在了路边。江瀛还是很冷静,脸上甚至露出一点笑,道:“它让我们去五楼。”   于是他们和这只猫去了五楼,刚才大堂的护士恰好端着医用托盘从楼道里走了过去,叶初阳连忙跟在她身后,走到一间病房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钟伶和钟伶的父母。   “你是怎么看的孩子?伶伶怎么又变成这样了!我娶你有什么用?你就是一只只会下蛋的母鸡!”   那高瘦的男人应就是钟伶的父亲,他正揪着妻子颈子后的衣领把妻子往墙上扔,妻子哭叫着求饶。   护士就像看不到那边的家暴现场一样机械又冰冷地给昏迷中的钟伶挂了水,然后端着医用托盘走了出来,叶初阳大着胆子和她说话:“你好,请问这个女孩情况怎么样?”   护士的扣子眼对准了叶初阳,道:“钟伶吗?她有严重的自虐倾向,上次来医院是她用刀在腿上割了十几道口子,还说有人逼她那么做。呵,这一家人都是疯子。”   护士走了,病房里的殴打还在继续,钟伶的父亲把妻子摔到地上,一下下跺妻子的脊背、双臂、大腿。叶初阳看不下去了,想进去干预,但是江瀛肩上的暹罗猫忽然发出了一声警告;暹罗猫龇着牙齿,用尖细的嗓子瞄了一声。   叶初阳不敢随意妄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里的丈夫殴打妻子。   “废物!蠢猪!母驴!你真让我恶心!让我窒息!”   钟伶的父亲撞开叶初阳的肩膀走出病房,气冲冲地下楼了。叶初阳揉了揉肩膀,再往病房里看,钟伶的母亲摇摇晃晃爬了起来,鼻青脸肿地走到叶初阳身前。她泪流满面,但脸上却存着笑容,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叶初阳说:“我可怜吗?我很可怜对不对?你很同情我对吗?你是不是很同情我!”   叶初阳说不出话,只点头。   江瀛把叶初阳往后拉了一下,对她说:“对,你很可怜,我们同情你。”   她欣喜了,癫狂了,跑出门大喊:“太好了!你们都同情我,我就知道你们会同情我!陈护士呢?你也很同情我对不对!”   叶初阳往门框上一靠,捂着额迹,头晕脑胀道:“这一家人怎么回事?钟伶的妈妈也精神不正常吗?但是钟伶的病例里没有记录她有家族病史。”   江瀛道:“有很多精神病人没看过病,没见过医生,也就没有留下精神病史。”他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那只猫呢?”   蹲在江瀛肩上的暹罗猫不见了,而江瀛完全没有察觉,因为那猫完全没有重量,像个幽灵。   叶初阳皱着脸:“它走了还不好?你还找它。我们先出去再说,这地方太渗人了。”   他们往回折返,正要下楼梯,就听后面楼道传出响动,一道细嫩的嗓音叫住了他们:“哥哥。”   叶初阳回头,看到钟伶站在楼道里,浑身赤裸,身上的血洞往外渗着血滴,鲜血顺着她的指尖和脚踝沥沥拉拉淌到地板上,在她脚下聚起薄薄的血泊。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瞳孔的眼珠里露出一道细细的红色血光,说:“我好疼啊,你们帮帮我好不好?”   江瀛察觉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叶初阳的手腕:“快走。”   但是叶初阳却站着不动,看着钟伶。   钟伶僵硬地扭过身,背对着他们,把披在肩上的头发拨到胸前,低下头露出细痩的颈子,说:“我身上好痒,帮我挠一挠好吗?”   她颈后皮肤里有什么东西在翻动,起初那幅度很小,逐渐翻滚得疯狂,乃至她的皮肤被生生撕裂,一只猫爪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头,最后是身子,正是那只幽灵般的暹罗猫。   暹罗猫跳到地上,胡须上沾着血迹,它抬起前爪舔了舔爪上的血滴。   钟伶像只小猫似的低低啜泣了一声“好痒”,然后双臂交叉,以拥抱自己的姿态把双手伸向身后,手指扣住裂开的皮肤边缘,像是撕裂身上的一张面具般从颈后撕到尾椎骨……紧接着,又第一只暹罗猫从她撕裂的皮肤中钻了出来,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它们似乎收到了某种命令,一只接一只发出进攻前兆般的叫声,一双双泛着血光的绿色瞳孔盯死了叶初阳和江瀛,飞似的朝他们猛蹿过去!   “快走!”   江瀛拽住叶初阳飞奔下楼,在此之前叶初阳无法想象自己能跑得这么快,他跑出医院往后一看,那些猫已经追了出来,但医院大楼却轰然倒塌,残垣断壁把那群猫死死压住,大楼成了废墟,废墟堆上冒起火焰,倒塌的大楼瞬间变成一只硕大的火球,天上翻滚的阴云和细痩的闪电顿时更加汹涌。   “呜呜呜呜救救我,救救我——”   火堆上坐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小女孩,她在重重火光包围中朝他们伸着手,泪流满面。   天上往下飘着火星子,像一场小雨,天色比刚才更暗了一些,像入夜的前兆。   叶初阳还在往那堆火焰看着,被江瀛强制拽走了。   江瀛的神色很闲适,甚至有些愉快,笑道:“又不是钟伶真的被烧死了,别这么当真。”   叶初阳道:“但是在钟伶的世界里,或许她已经像这样被烧死几百几千次了。”   江瀛笑道:“所以啊叶博士,你现在要做的事不是同情她的遭遇,而是把她治愈。”   叶初阳却摇摇头,摘掉眼镜捏了捏眉心,道:“精神病人无法被治愈,精神病领域是从二十世纪到现在一直没有被攻克的难题,就连突破性的进展都没有。”   江瀛翘着唇角慢悠悠道:“我倒觉得一个疯子疯得彻底疯得无药可救也就解脱了,因为这样的人不会想做正常人,他会拥有一个完全疯狂的灵魂。最可悲的是那些一半疯狂一半正常的人,他们的灵魂在打架,总想取代对方,找到生存下去的方式。”   叶初阳觉得江瀛在拿他自己做比喻,江瀛就是他自己口中一半疯狂一半正常的人,这个比喻太悲观了,与其说疯狂和正常的灵魂在打架,不如说是在自相残杀。   或许江瀛就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和自己自相残杀着。   叶初阳无言沉默时手表响了一声,法西娅给他发来一个定位,距离他们所处的位置不远,转过两条街就是。   天色渐渐晚了,城市里没有灯光,只有地面蜿蜒着一条条蛇形的火苗,法西娅和边小澄立在街边的倒影被火苗拉拽成细细一道模糊的黑影,人与影子有种不真实的分裂感,像是人在拖着地上的影子。   法西娅穿着洋装,在黑暗阴沉的城市背景中更有一份诡异,她和穿着正装的边小澄站在一起颇像吸血鬼与伯爵,边小澄看见了江瀛,就勤勤恳恳地朝江瀛迎了过去:“江总,您没事吧,哎呀,衣服怎么破了?”他利索地脱掉西装外套递给江瀛,“穿我的吧。”   江瀛搂住他的肩往回走,道:“边秘书,我欣赏你的贴心,但是你大可不必这么贴心。”   边小澄嘿嘿一笑,把衣服穿好,道:“江总,您看天已经这么晚了,今天我——”   江瀛:“算你加班。”   边小澄:“嗳嗳,好嘞。”   法西娅和边小澄找到的地方是一间酒店,酒店一楼是宴会厅,一般用来举办各种宴会,当年钟伶结婚就在这间酒店举办婚宴。酒店大楼没有一丝光,门檐下坠着破旧的红灯笼,上有一横幅:恭贺张彦先生钟伶女士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酒店两扇玻璃门大敞着,玻璃碎了一扇,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大堂,还有阵阵微风从里面钻出来,吹得玻璃门呜呜作响。   法西娅道:“表哥,这应该就是当年失火的婚宴礼堂。”   叶初阳看着黢黑的酒店入口,听着哀哭似的风声,腿都快软了,但还是不得不壮着胆子说:“进去看看。”   边小澄呵呵笑着往后退:“叶博士,江总,我就不进去了,我在这里给你们把风。”   江瀛一把捏住边小澄的肩,挑眉笑道:“害怕。”   边小澄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怕,我就是……是的江总我怕,刚才我和法西娅进去看过了,里面太诡异了,简直就像是一群鬼魂在开趴体。”   江瀛:“哦?那我要见识见识鬼怎么蹦迪。”   他搂着边小澄就往酒店走,边小澄极力挣扎:“他们不是在蹦迪啊江总,他们在跳交谊舞!”   江瀛:“是吗?我记得你很会跳探戈,待会儿给你找个舞伴。”   边小澄:“啊啊啊啊江总您记错了,我同手同脚四肢不协调,我一点balance都没有啊。”   江瀛:“三倍加班费,年假加五天。”   边小澄:“江总您小心脚下,地上玻璃碴子比较多。您想看我跳探戈还是踢踏?” 第10章 你真不幸,和我一样。   酒店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若不是手表上两道重叠的波形图显示他们依旧在钟伶的精神舱当中,叶初阳简直都要怀疑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进入一对新人的婚宴现场。   宴会厅装修成教堂风格,一方舞台下整齐有序摆满了一张张长椅,椅子上坐满了参加婚礼的亲友。舞台上主持人正在活跃气氛,舞台候场区是婚庆公司的人在忙碌。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身上没有死亡气息,他们喜气洋洋有说有笑,眼珠也不是和之前他们见到的人一样像只漆黑冰冷的扣子,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婚礼现场。   “几位这边登记一下。”   一张桌子后坐着两个负责登记宾客名单的男人,他们穿着得体,胸带红花,是新郎的亲友。   叶初阳拿起笔在册子上写名字。江瀛看着眼前热闹的清景象,笑说:“边秘书,这就是你说的一群野鬼在蹦野迪?”   边小澄道:“江总,我没说他们在蹦野迪,我说他们在开趴体。”   江瀛:“这不一样?谁开趴不蹦迪?”   叶初阳作为一个看恐怖片都得捂眼睛的胆小鬼,进了钟伶的精神舱之后一直在受刺激,他还没从被钟伶的猫追杀的余惊中缓过来就一脚踏进这间像是亡灵天堂的酒店。他现在全身每个毛孔都在颤抖,偏偏耳根还不得清净,江瀛和边小澄一口一个鬼听他得心里直发毛。   叶初阳忍无可忍地往江瀛面前一站,扑克脸绷紧了也露不出许多怒气,他双手握拳往下重重一锤也没有多少威慑力,然而他已经在认真且努力地生气了,说:“你们俩真是够了,不要再讨论鬼开不开趴体蹦不蹦迪!江秘书你也不要想着和鬼跳探戈和踢踏舞,这不是公司年会也不是在联谊!还有边总,请你不要说些有的没的废话妨碍我们,你的话真的很多!”   江瀛指着自己鼻子:“我是江总。”   边小澄举手:“我是边秘书。”   叶初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都认真一点,这里很不稳定,随时会烧起来,我们要尽快出去!”   边小澄眨眨眼,道:“叶博士,你在生气吗?”   叶初阳瞪眼:“不够明显吗!”   边小澄:“哦哦哦,我看出来了叶博士。”   叶初阳转过身气冲冲地走了,江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背影,笑道:“还挺可爱。”   边小澄:“江总您少说几句吧,叶博士都生气了。”   江瀛:“不是冲你吗?”   边小澄:“……我觉得是冲你。”   法西娅摇摇头,走了:“是冲你们俩。”   叶初阳偷偷摸到后台,想找到钟伶和钟伶的父母以及她的未婚夫。舞台后面紧邻着一条宽绰的过道,过道后面就是厨房,钟伶的父母正在舞台候场区和人寒暄。从面貌上看,他们就是在医院病房里丈夫家暴妻子的那对夫妻,十几年过去,他们显了老态,倒比年轻时柔和了许多。叶初阳看着他们接待亲友时有说有笑的模样,难以把这两人和医院里那对夫妻联系起来。   “方瑜,钟兆强,他们就是钟伶的父母?”   江瀛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叶初阳身后,说道。   叶初阳捂着心口回头瞪他一眼,才说:“对,是钟伶的父母,你们看到钟伶了吗?”   法西娅道:“钟伶在楼上,还没下来呢。”   江瀛摸着下巴看着钟伶的父母,笑道:“他们看起来感情挺好,是和解了吗?还是装出来的?”   此时候场区的亲友散了,只留下方瑜和钟兆强,钟兆强给妻子搬了张凳子让妻子坐下,还给妻子拧开一瓶矿泉水,方瑜一直温柔甜蜜地微笑着,目光追随着自己的丈夫。   叶初阳疑惑了,眼前这对夫妻的恩爱没有装给任何人看,更像是真实流露,他们还是医院里那对上演家暴的夫妻吗?   法西娅小声说:“表哥,钟伶下来了。”   叶初阳朝法西娅指的地方看过去,看到身穿白色婚纱头戴白纱手持捧花的钟伶被伴娘搀扶着出现在舞台候场区,而新郎刘彦已经站在主持人身边,钟伶的父母也在台下落座。   江瀛道:“我们也找地方坐下。”   第四排长椅只坐了两个人,空了一大半,叶初阳等人猫腰走过来在长椅上落座,江瀛坐在叶初阳身边,凑近叶初阳低声问:“你能看到新郎的脸吗?”   叶初阳扶着眼镜眯着眼睛去看台上的新郎,惊讶地发现新郎的脸很模糊,像是曝光过度的模糊,他还以为是自己眼镜脏了所以看不真切,但是江瀛说:“我也看不到新郎的脸。”他问法西娅和边小澄,都得到‘看不到’的答案。   叶初阳还是把眼镜取下来用衣角擦了擦又戴好,发现新郎刘彦的脸依旧模糊的像一团白光,并非是他眼镜出了问题。刘彦举着话筒致词时露出了左手手腕内侧一截青色纹身,隔着老远叶初阳也能看清楚那是一块小小的拼图。他在脑子里把这块图案记下,台上刘彦的发言也到了尾声,主持人把话筒接过去,几句诗歌朗诵过后就把典礼推进下一阶段;新娘登场了。   当钟伶身穿洁白的婚纱蒙着洁白的白纱手捧着白色雏菊出现时,所有人都被她迷了眼;钟伶含羞低头,在人群的注视中缓缓走向舞台,身上像是蒙着一层光雾。她的母亲在台下喜极而泣,而她泪眼朦胧地对着父母点头微笑。   江瀛胳膊搭在椅背上,翘着腿,以一种优雅和粗鲁糅杂而成的矛盾的姿态看着钟伶,凉凉地笑道:“这一家子现在倒是相亲相爱了,我怎么觉得……很不真实。”   叶初阳道:“谁不真实?”   江瀛道:“钟伶,钟伶的父母和钟伶的未婚夫,他们都很不真实。”   叶初阳静静思考片刻,道:“钟伶有妄想症。”   江瀛:“所以?”   叶初阳道:“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幕或许不是钟伶的记忆,而是钟伶的妄想。”   江瀛把眉一挑:“你是说,这是钟伶想象中的婚礼?”   叶初阳点点头:“从我们进入钟伶的精神舱开始,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由真假两部分组成。钟伶是精神病患者,她会假想很多东西,会把自己悲惨的回忆经过美好加工,我们看到的就是钟伶在脑中加工过的婚礼。”   江瀛诡笑着,发表不同意见:“但是有没有可能,医院那一幕是假的,现在是真的?”   叶初阳迟疑道:“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是有可能。”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叶初阳本来觉得很小的可能性变得可能性极大——钟伶上台后接过主持人递给她的话筒,转过身面对众人正要讲话,身边主持人忽然消失了,台下的宾客也消失了,台上仅有钟伶的未婚夫,以及叶初阳等人和钟伶的父母坐在原位。   大堂光芒瞬灭,教堂残破狼藉,台上竖着几盏白蜡烛,烛光晃动着,把钟伶绰约的身姿拉扯的扭曲又诡异,她洁白的身影站在摇曳的烛光里像一具冰冷惨白幽若芳鑫的尸体。   边小澄抱住膝盖埋下头,低低念了声:“完了完了,野鬼要出来开趴体了。”   法西娅兴致勃勃地盯着台上的钟伶,捅了捅叶初阳的胳膊:“看看看,马上进高潮了。”   显然,婚礼现场的种种一直在循环上演,就像一场死亡循环。   叶初阳预感到接下来的画面将会挑战自己的心理防线,于是把眼睛捂住了,但是指间留条缝,从缝里看着台上的钟伶。   钟伶面朝台下静站着,缓缓抬手掀开了头上的白纱,她的脸已经不像方才那样鲜艳动人,此时她脸上就像被刷了一层灰白色的水泥,冰冷又僵硬,她的双眼干枯的像一口漆黑干涸的枯井,眼珠里没有瞳孔,像两枚扣子。   钟伶的未婚夫刘彦握住钟伶的肩膀,死亡气息浓重的脸上同样镶着两颗没有魂光的扣子眼睛,他和钟伶对视着,均是一脸冷漠,道:“伶伶,你别误会,我和爸妈只是在聊天而已,你想多了。”   钟伶拨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朝立在一旁的九层大蛋糕走过去,蛋糕就摆在叶初阳面前,叶初阳见钟伶走了过来,立马把头往下低,而钟伶就像看不到他们一样,掂起一把刀从叶初阳面前走过。蛋糕旁摆着一把用来切蛋糕的刀,应是塑料刀,但此时被钟伶提在手中的却是一把闪着冷光的水果刀。   钟伶的父母,方瑜和钟兆强也上了台,两人均顶着一张死气沉沉的青灰色的脸,和一双黢黑无神的扣子似的烟,方瑜对钟伶说:“伶伶,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和小刘的婚礼快要开始了,别让亲戚朋友看笑话。”   话没说完,钟伶举起手中的水果刀,刀刃正面插入方瑜的咽喉,刀尖从方瑜颈后穿出,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把钟伶的半个身子染红了,身上洁白的婚纱溅满鲜血,脸上还在往下淌着血滴。   钟伶把刀拔了出来,方瑜在她面前倒下,不一会儿就被血泊淹没了。   父亲钟兆强迟钝且强硬地伸出手想拦住钟伶,道:“伶伶,你这是干什么?为什要把婚礼搞成这个样子?外面还有那么多客人,你别给我丢人现眼。”   下一秒,钟伶把刀插在了父亲的胸口,她还将刀刃在父亲的胸腔里搅动了几下,响起刀刃搅碎内脏的声音。钟兆强也死了,尸体叠在方瑜身上。   刘彦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上演的谋杀,道:“好吧,婚礼先不办了,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呼通一声,刘彦也倒下了,摔在地面的血泊里,溅起一圈血滴,他的颈侧大动脉被钟伶用刀划破了,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像一条流动的小溪。   钟伶杀光了父母和未婚夫,身上的婚纱像是刚从鲜血里捞出来,她转过身来往前走,裙摆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鲜红的血印。   “我知道你们都不爱我,我知道你们在计划杀死我,你们在计划杀死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到了烛台,火苗落在血泊里像是落在了汽油里,地面瞬间燃起一层火焰,地上三具尸体转眼被烈火吞噬。   江瀛一直像看电影一样以闲适的姿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礼堂起火才向叶初阳问:“还继续往下看吗?已经烧起来了。”   叶初阳捋起袖子看手表,钟伶的脑波往前划动的速度变得很快,紧随着钟伶脑波的波形追赶的有些困难,说明钟伶的精神舱已经开始不稳定。其实他还想知道钟伶接下来会做什么,但是精神舱已经不稳定了,随时有塌陷的可能性,他们必须赶在精神层塌陷之前离开这里。   叶初阳很快拿定了主意,道:“走,我们赶快离开。”   江瀛却说:“好像走不了了。”   叶初阳往前一看,发现钟伶正看着他们,虽然钟伶眼睛里没有瞳孔也没有神光,但是她面朝的方向就是叶初阳的方向,和叶初阳笔直相对,叶初阳很确定钟伶正在看着他们,也就是说钟伶此时已经发现了他们。   很快,钟伶提着刀朝他们一步步走来,脚下淌过没膝的火焰,身后留下血印,她说:“你们是什么人?”   法西娅比刚才还要激动,推着叶初阳的胳膊问:“表哥表哥,精神舱的自我保护机制是不是被触发了?钟伶是不是察觉到我们的入侵了?”   叶初阳差点被她晃散架,白着脸有气无力道:“对,现在钟伶想杀死我们。”   法西娅:“啊,好刺激!”   边小澄咋咋呼呼:“叶博士我们赶快出去吧!嗳嗳嗳?红色按钮怎么不管用啊?!”   叶初阳像只鸵鸟似的恨不得藏在江瀛身后,捋起袖子检查手表,发现红色按钮的确按了不管用,因为这间礼堂是磁场中心,精神舱中磁场最强的地方,紧急逃生程序被屏蔽,发挥不了效用。   钟伶越来越近,近到叶初阳能清晰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江瀛忽然站起来挡在钟伶和叶初阳之间,一手拦住钟伶,一手拽开衬衫衣领,笑道:“我们是来参加你婚礼的客人,婚礼已经结束了是吗?那我们现在就走。留步,不用送。”   边小澄第一个跳起来往礼堂大门跑,跑了没几步忽然跌倒了,随后就放声尖叫:“啊啊啊啊!鬼啊,鬼在抓我脚!”   地上爬起来一具具被烧的焦黑的干尸,他们浑身焦黑枯瘪,露出牙床和嶙峋的白骨,以一种诡异僵硬的像僵尸一样的姿态或行走或爬行,将叶初阳等人层层包围。   边小澄就是被一只匍匐在地上的干尸拽倒的,他捂着脑袋双脚乱蹬,蹬飞了一具爬过去三具,三倍惊喜加量不加价。   江瀛回头看了看边小澄吱哇乱叫的惨状,向钟伶笑道:“美女,我不想打女人,但是我这人比较混蛋,如果你挡我的路,我连女人也打。   钟伶不语,幽灵似的后退几步,干尸们像是受她调遣的战士,一具具接连爬起来朝江瀛逼近。江瀛把领口往外一拽,弯腰捡起携带了一路的棒球棍,笑道:“那就没办法了。”   他一棍子甩过去,两三具干尸直接散了架,残肢乱飞。   法西娅也被干尸包围,但她毫无惧色,甚至还很激动,她扯下手腕上的小皮筋儿绑住披肩长发,顺手掂起一把折叠椅,一甩胳膊就把椅子朝干尸照头砸了下去,把对方所剩无几的脑浆子砸了出来。   边小澄本被四五具干尸抓住手脚往火堆里拖,边小澄一边尖叫一边蹬腿,蹬着蹬着就发现手脚恢复自由了。他睁开眼一眼,看到法西娅正单膝跪在一具干尸背上,以一招笼中锁技将干尸锁喉,双臂锁住干尸的喉咙往上掰,嘎嘣一声直接把那干尸拦腰撅折了。   法西娅踢开折了两半的干尸,一把将边小澄拽起来,说:“起来帮忙啊。”   边小澄捂着肚子,想吐。   法西娅很清楚叶初阳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是个任凭雨打风吹去的花秧子,她想赶过去保护叶初阳,但发现叶初阳根本不用她保护,因为江瀛很猛,她严重怀疑江瀛没少打群架,把一根棒球棍甩的虎虎生风,甚至还甩出几个刀花。   法西娅喊道:“表哥!我们分开走,你跟紧江总,我和边秘书走这边!”   叶初阳周围残肢乱飞,实在提不起调门向法西娅喊话,所以只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他紧跟着江瀛,弯着腰缩着头,捏住江瀛西装下摆,像是躲在母鸡身后的小鸡子。   一具干尸冲向江瀛张嘴咬在江瀛的大腿上,那位置很险,江瀛恼了,把干尸往上一扔,紧接着抡起棒球棍把干尸当成棒球打飞了,干尸撞到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吊灯,吊灯在火光的包围中往下坠落。   江瀛见状,抱住叶初阳的腰往外一扑,堪堪躲开四分五裂的大吊灯。   叶初阳被他压在身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扑倒了,他透过江瀛的肩膀往外看,看到刚才他和江瀛站的地方碎了一盏一米多长的大吊灯,灯下压着几具张牙舞爪的干尸。   江瀛很沉,叶初阳被他压着有些难受,双手撑在江瀛肩上想把江瀛推开:“江总你受伤了吗?让我站起来,我扶你起——”   话没说完,他忽然闭嘴了,因为江瀛的右手垫在他腰后,他感觉到江瀛把手一边往外抽一边在他腰上摸了两下,江瀛还说:“叶博士,腰怎么这么细?”   叶初阳浑身上下腰最敏感,被他一摸,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下翻过身反压在江瀛身上,还把江瀛的右手抓住了,抓住江瀛的右手往外一折,气道:“你干嘛!”   江瀛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招,哎呦了一声,笑道:“刚才吗?刚才我救了你啊。”   叶初阳脸皮薄,说不出‘你刚才在我腰上乱摸’这句话,就只瞪着他。   江瀛看着他,很淡定地笑了,道:“不甘心吗?那你摸回来。”他把西装外套衣襟往外一掀,抓住叶初阳的手放在自己腰侧,还冲叶初阳挑了挑眉。   叶初阳的手指磕到江瀛腰上凉丝丝的皮带扣,他连忙甩开江瀛的手,红着脸瞪了江瀛一眼,低声说:“流氓。”   江瀛笑得厚颜无耻:“嗳,是我。”   一屋子干尸被江瀛干爬了一些,被法西娅干爬下一些,被吊灯压住了一些,只剩下六五八九只残兵败将,江瀛一边护着叶初阳往后退一边盯着台上的钟伶,担心钟伶亲自跑过来干架,但是钟伶像一个冰冷的女王,直到他们一步步退到礼堂大门前,钟伶依旧只是站在烈火中遥遥注视着他们。   法西娅和边小澄没有摸腰撩骚,所以先一步到达门前,两人合力把沉重的玻璃门推开,法西娅大喊:“表哥,快走!”   江瀛顶了法西娅的位置,等叶初阳和法西娅离开了礼堂才和边小澄撤离,关闭礼堂大门之前,江瀛站在门外往里看,整座礼堂已经被烈火吞噬了,火苗噼啪声响成一片,站在台上的钟伶身上也燃起了火焰,但她无动于衷。江瀛面无表情地和钟伶对视着,几秒钟后,江瀛关闭了大门。   天空黑得往下淌墨,街道上的火苗已经烧了一米高,火势沿着公路纵深下去,一望无际沿,像一条条匍匐的火龙。   叶初阳等人站在火光弥漫的公路上,边小澄朝江瀛招手,急道:“江总,快点快点,我们出去了!”   法西娅扯掉绑着头发的皮筋,甩一甩长发,看着叶初阳问:“表哥,你脸怎么红了?被鬼扇了一巴掌?”   叶初阳皮肤白,但凡脸红了就很明显,他绷着脸一言不发地扯过法西娅的手腕,用力按了下红色按钮,法西娅凭空消失了,一根黑色皮筋掉在地上。叶初阳弯腰捡起皮筋,指着手表正要说话,边小澄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按一下就——哎呀!”   江瀛亲眼目睹法西娅和边小澄凭空消失,司空见惯似的慢悠悠脱掉西装外套甩到肩上,走到叶初阳身边,笑道:“在等我?”   叶初阳故意不看他,问:“钟伶呢?”   江瀛道:“在里面,你找她?那我把她带过来。”   他存心想逗叶初阳,叶初阳也不经逗,一把将他扯住:“你不要闹了,我们赶快出——”   他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江瀛忽然抓住他手腕且按下手表上的红色结束按钮,叶初阳走后,整条街道整座城就剩下江瀛一个人。江瀛转过身看着那间酒店,整栋酒店大楼已经烧起来了,被火烧成的灰烬漫天废飞舞着,像一只只闪烁在夜里的萤火虫……他还能看到钟伶,钟伶就立在重重火焰之上,被火光包围着,像从火中走出的神,或者是怪物。   “他们都不爱我,他们都恨我,他们在计划杀死我。”   他听到钟伶这样说。   江瀛朝着钟伶微微一笑,说:“你真不幸,和我一样。”   他竖起左手食指和中指抵在额角向钟伶送去一个军礼,消失了。 第11章 一起行动   江瀛迟了几分钟从睡眠舱中醒过来,他感觉就像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只是身上肌肉略有些酸痛。他从睡眠舱里出来,看到法西娅和边小澄围在叶初阳身边,叶初阳耷拉着脸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一脸菜色。   江瀛走过去,打量着叶初阳的脸色问:“怎么了这是?魂儿丢在钟伶的精神舱里了?”   叶初阳穿着短袖,法西娅把叶初阳的胳膊拽起来,说:“江总,你看。”   叶初阳左臂有几道红印,像是被谁用力抓了一下,江瀛把他右臂也拉起来看了看,同样看到几道红印,道:“这是方瑜抓的?”   他们在钟伶家里时,叶初阳被方瑜抓住了胳膊,这几道红印子想必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但是在精神舱里受到的伤竟然能反射到人体,这是江瀛没想到的事,想必也在叶初阳意料之外,所以叶初阳此时很受打击。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进入精神舱中的风险会成倍增加。   天色已经入夜了,早到了下班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三分,距离他们进入精神舱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精神舱中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中的时间流速大致相同。   叶初阳受了打击也不耽误工作,他迅速打起精神记录数据,检查设备,又把程序维护了一遍,等他捶着后脖颈走出技术室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法西娅躺在沙发上玩游戏,江瀛站在窗边抽烟。   江瀛见叶初阳出来了,问:“忙完了?”   叶初阳点点头,脱掉白大褂扔到沙发上:“边秘书呢?”   江瀛道:“我让他下班了。”   叶初阳瞅他一眼:“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法西娅抢答:“江总说他要请我们吃饭。”   叶初阳啪啪啪的关灯,没精打采道:“谢谢江总,但是我们很累了,我们想回家休息。”   法西娅想吃大餐,想挽回这次机会,但是叶初阳轻飘飘朝她一看,她就老实了。   江瀛笑道:“行,那我送你们回家。”   法西娅赶在叶初阳拒绝之前忙道:“谢谢江总!”   于是叶初阳和法西娅坐上了江瀛的牧马人,途中,江瀛简单问了问叶初阳和法西娅的口味,得知他们兄妹俩都喜欢川菜,于是在一家有名的川菜饭店门口停车,一通电话打过去,服务员很快送出来两大兜饭盒,服务员还热情地说:“江总,不进去坐坐?”   江瀛笑道:“你们生意太好,进去也没地方坐。替我向老耿打个招呼。”   服务员:“好嘞,江总慢走。”   叶初阳闻到饭菜香,很诚实的饥肠辘辘了,问:“江总,这些菜是给谁买的?”   法西娅无语扶额,心道她这傻表哥为什么不迂回点问?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讨饭吃的乞丐?   江瀛从后视镜里看了叶初阳一眼,觉得叶初阳挺有意思,笑道:“给你们买的,够不够?不够再加点。”   叶初阳但凡有点跟人周旋寒暄打太极的天分就会说够了,然后礼貌又矜持的道谢,并说下次回请。但是叶初阳没有,叶初阳扶着眼镜把饭盒挨个看了一遍,说:“只给了两盒米饭吗?那不够。”   江瀛:“……两盒米饭,你和法西娅两个人吃,应该够了。”   叶初阳很真诚地说:“不够。”   法西娅捂着脸,已经不敢抬头了。   于是江瀛又在叶初阳小区门口的小饭馆里买了三盒米饭,问叶初阳:“够了吗?”   叶初阳犹豫片刻,点头:“够了。”   他把江瀛买来的饭菜提在手里,沉甸甸一大兜压的他纤瘦的身板往下坠。他和江瀛面对面站在小区甬道边路灯下,和江瀛相顾无言,他在等江瀛告辞,但是江瀛却不说‘我走了’,而是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   于是,叶初阳说:“哦,那你慢走。”   江瀛被他逗乐了,笑道:“我没说我要走。”   叶初阳推推眼镜,不说话了。   江瀛很高,叶初阳一八二的身高站在江瀛面前只到江瀛眉毛,江瀛看叶初阳的时候眼睛都往下低。此时江瀛把腰一弯,略低下头,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平视着叶初阳,笑道:“我有点渴,可以请我喝杯茶吗?”   叶初阳眨眨眼,从袋子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到江瀛鼻子跟前,说:“喏。”   江瀛脑袋微微往后一扬才没有被矿泉水撞到鼻尖,他眼皮子一颤,道:“我不喝矿泉水,这种水有股怪味,还刺嗓子。”   叶初阳闻言,索性蹲下身在袋子里翻找饮料,   法西娅看不下去了,笑道:“江总,上去坐坐吧,我给你泡茶。”   江瀛要的就是‘上楼喝杯茶’,于是爽快答应了:“好啊。”   江瀛被领到17楼707,法西娅推开门:“江总,请进。”   叶初阳先找出一双客用的拖鞋摆在玄关,然后换了鞋提着饭菜一声不吭地往厨房去了。   江瀛走进客厅把这套面积不大的两居室看了一遍,装修的很简单,家具也都只有五六成新,但收拾的很干净,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本来应该待的位置上,除了小了点旧了点,这套房子还挺温馨。厨房是开放式的,厨房和餐厅只隔了一道操作台,叶初阳在熟练地摆碗筷,法西娅热情地招待金主:“江总,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江瀛很厚脸皮,当即就把西装外套一脱,捋起袖子准备洗手:“好啊。”   于是往常只有两个人的餐桌今天添了一个江瀛,江瀛坐在叶初阳对面,整顿饭吃下来叶初阳连眼皮子都没抬,只有法西娅一个人活跃气氛,和江瀛聊些有的没的新闻八卦。江瀛只往碗里夹了些蒜蓉炒的空心菜和白灼大虾,吃饭的时候频频去瞄叶初阳,因为他发现叶初阳很能吃,叶初阳自己一个人吃两盒米饭,加上桌上五道菜一道汤,叶初阳一个人的饭量顶两个人。   关键是叶初阳吃的又多又快却依旧很斯文,他像只仓鼠似的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进食,除了夹菜,连比较大幅度的动作都没有,所以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存在。等江瀛看到一盘水煮牛肉见了底,才发现叶初阳已经吃了两盒米饭,此时正开第三盒。   江瀛提着筷子看着叶初阳,发自肺腑地问:“叶博士今天晚上很饿?”   叶初阳如实道:“还好,不是很饿。”   江瀛看了看他面前摆的整整齐齐的用完的纸巾和啃完的鸡骨头,叶初阳顺着他的目光也往下看,推了推眼镜,一板一眼道:“哦,我吃的比较多。”   江瀛又发自肺腑地问:“那你一定常去健身房了?”   叶初阳摇摇头:“我没去过健身房,只偶尔夜跑。”   江瀛:“……那你还这么痩?”   叶初阳道:“我吃不胖,吃再多都不长肉。”说着,他把脸一皱,很苦恼的样子,“很烦。”   江瀛看看自己碗里的蒜蓉青菜和白灼大虾,他为了保持身材控制体重,晚上只能吃一些蔬菜和高蛋白的肉,每周必须去三次健身房,体能训练和器械加起来要耗费三四个小时,还要抽出一天在拳馆待半天,否则好不容易练出来的鲨鱼线马甲线和腹肌就会往回缩。就这样他的体重还会经常上下浮动,胖起来先胖脸,所以他一点不敢放松警惕。日子过的相当苦逼。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光吃不胖的人,而且还吃得这么多……叶初阳身材也挺好,虽然不是健气十足,但也很挺拔很飘逸,最重要的是他从没管理过身材,没有控制过饮食,状态却能这么好,江瀛感受到了体质与体质之间的差异。   叶初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江瀛摇了摇头,叹了声气,然后看了看碗里的青菜和虾仁,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这盘辣子鸡,眼神还有点凶。   叶初阳似懂非懂地端起面前的辣子鸡放在江瀛面前,道:“你吃。”   江瀛很装逼,坚决不说自己要减肥,就说:“我吃饱了,谢谢。”   叶初阳:“可你刚才一直看着这盘菜。”   江瀛笑道:“看看而已,我现在不能吃这道菜。”   他的意思是他不能吃太油太辣,会胖,但是他说话的时候正了正坐姿,虽然很优雅很有范儿,但是也让叶初阳成功的会错意了。叶初阳以为他抬起屁股又坐下去的动作是在暗示什么,自以为也看懂了他的暗示,心道原来江瀛痔疮犯了,怪不得不能吃辣。   叶初阳恍然大悟状“哦”了一声,“哦”的一波三折,尾音绵长。   江瀛还在微笑:“嗯。”   于是叶初阳帮他盛了一碗鲫鱼汤,道:“那你喝汤,汤一点都不辣,还好消化。”   江瀛看着叶初阳放在自己面前这碗奶白色的鲫鱼汤,觉得有点怪异,叶初阳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他想不通叶初阳误会了什么。   吃完饭,江瀛觉得叶初阳能做出吃完饭就赶厨子的事儿,为了自己不被叶初阳赶走,抢先说:“叶博士,今天我们在钟伶的精神舱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果你不急着休息,我想和你聊聊。”   叶初阳很哀怨地看着金主,他神经再粗也拒绝不了金主要和他聊投资的项目相关,只能说:“好吧,等我一会儿,我去洗个澡。”   他从卧室里拿了睡衣出来,看到江瀛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杂志扇风,就说:“你去我卧室坐吧,空调装在我卧室,你可以吹空调。”   江瀛也不客气,把杂志往手里一卷,起身去卧室了。   叶初阳的卧室布置的很简约,只有一张床,一张柜子,一张领着窗子的写字台,写字台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江瀛在写字台前坐下了,看到写字台上摆着几张相片,一对色彩淡去的男女合照;一张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的合照;还有年轻时的叶初阳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合照,初次之外再没有别的物什和摆件。   江瀛认出和女人合照的男孩是叶初阳,照片上的叶初阳只有四五岁的年纪,在阳光下白得反光,非常漂亮,把他搂在怀里的女人想必就是他的母亲;那么和他母亲合照的男人想必就是他的父亲;至于和他合照的年轻男人应该是海阳。江瀛认出了他下颚的痣,和海阳一样。   照片上的叶初阳带着学士帽,摄于六七年前本科毕业,海阳从背后搂着叶初阳的腰,把下巴搁在叶初阳肩上,叶初阳微微缩着脖子,冲镜头笑得腼腆又灿烂,两个人非常亲密。   看着叶初阳和海阳的合照,江瀛还是头一次看到叶初阳笑,还笑得这么明朗灿烂,看着看着,他莫名想起上次在霞姐早餐店里叶初阳叹的那声气,叶初阳在海阳离开之后叹气,貌似是为了海阳而叹气……   “怎么不开空凋?”叶初阳洗完澡回来了,赤着脚,穿着一套当睡衣穿的纯棉T恤和长裤,头发濡湿着,脖子里搭着一条毛巾。他打开空凋又出去了,很快端着两杯茶回来,把其中一杯递给江瀛。   江瀛接过去,道了声谢谢,然后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照片:“这是你父母?”   叶初阳瞥了眼父母的合照,折回去坐在床边,擦着头发说:“嗯。”   江瀛问:“他们人呢?没和你住在一起吗?”   叶初阳轻飘飘道:“都去世了。”   江瀛闻言,只是稍稍把眉一扬,有点意外,此外什么外在反应和感情都没有,父母双亡在他看来不是什么非得让人去同情的遭遇,因为他也一样,他爹早死了,虽然他妈还建在,但是对他不闻不问视他为孽种,对他冷若冰霜淡如路人,他也相当于父母双亡。   江瀛又拿起他和海阳的合照,问:“你和海警官认识很久了吗?”   叶初阳简单擦了几下头发就不擦了,他把潮湿的刘海往后捋,露出整张洁如新月的脸,他的脸被蒸出粉白色,眼睛亮得像汪了一层水,垂着眼睛淡淡地说:“海阳吗?对,我们从小就认识。”   江瀛叠着双腿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支着椅子扶手,手掩着嘴唇和下巴,他看着叶初阳,觉得叶初阳这唇红齿白的模样实在不像三十出头的男人,更像谁家的贵公子,富少爷。   叶初阳扔了毛巾,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好,看着江瀛说:“你想和我聊什么?”   江瀛道:“难道你不觉得钟伶的精神舱很反常,很诡异吗?”   叶初阳盘腿坐在床上,把枕头拽到怀里抱着,道:“具体指什么?”   江瀛笑容爽朗:“她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和未婚夫。”   叶初阳拽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包坚果和两盒酸奶,先问江瀛:“你吃吗?”看到江瀛摇头,他边吃坚果边说,“她还自虐,她的母亲还被家暴,她的母亲或许也有精神病。”   叶初阳咯嘣嘎嘣吃坚果的样子让江瀛又一次觉得他像只仓鼠,笑道:“和钟伶杀害父母和未婚夫有关系吗?”   叶初阳道:“当然有关系,钟伶杀害父母,钟伶自残,钟伶的原生家庭很糟糕,这些都是我们在钟伶的精神舱里看到的景象。这些景象或许全都是钟伶的真实经历,或许都是钟伶虚构的幻想,或许有一部分是钟伶的真实经历,一部分是钟伶虚构的幻想。江总,你觉得钟伶杀害父母和未婚妻的景象很诡异,是因为你确定那一幕是钟伶的幻想,而不是真实的。你觉得钟伶杀害父母一定会映射出钟伶的某些真实的行为或者某种真实的心理状态,对吗?”   江瀛听他分析这么多,竟然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一字不错,这才想起叶初阳还有个身份是博士,既然能读到博士那智商一定不低,叶初阳既然能凭一己之力研发出一套程序,还临床成功了,叶初阳何止智商不低,他很聪明。   江瀛笑道:“我当然知道钟伶的父母和未婚夫是被火烧死的,不是被钟伶用刀捅死的,我只是觉得钟伶既然能幻想出杀害父母和未婚夫的一幕,起码说明了钟伶对她父母和未婚夫有杀心,既然她对父母和未婚夫有杀心,那就说明当年婚礼现场那场火灾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叶初阳一直在吃零食,放下坚果又喝酸奶,他含着酸奶吸管想了想,道:“你觉得那场火是钟伶放的?她蓄意纵火烧死了父母和未婚夫?”   江瀛摊开手:“很有可能。”   叶初阳瞅了江瀛一眼,没说话,心想既然江瀛能怀疑钟伶对父母和未婚夫有杀心,那就说明江瀛选择相信钟伶对父母和未婚夫有杀心,间接说明了江瀛趋近于有杀心的钟伶,因为人是无法完全客观的动物,人总会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或者和自己相近的东西。   江瀛就在钟伶身上找到了和自己相近的地方,那就是‘杀心’。   酸奶没了,叶初阳含着吸管吸空了,才说:“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如果钟伶真的对父母和未婚夫有杀心,她的动机是什么?”   江瀛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道:“你还记得钟伶说的那句话吗?”   叶初阳当然记得:“我知道你们不爱我,我知道你们在杀死我。”   江瀛点头:“我合理怀疑,钟伶口中的你们或许就是她的父母和未婚夫。”   叶初阳:“我代入一下,钟伶的原意是,她的父母和未婚夫不爱她,她的父母和未婚夫在计划杀死她?”   江瀛很满意这个假设,微笑点头。   叶初阳皱眉:“原因呢?”   江瀛道:“这就需要我们去找了。”   叶初阳:“我们?”   江瀛:“我对钟伶感兴趣,我对你的项目也感兴趣,我想你也对我感兴趣,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多交流,多一起行动。”   叶初阳纳闷:“我为什么要对你感兴趣?”   江瀛身子往前一倾,双手交握撑在下颚,笑道:“因为我也是精神病人啊,你不是和齐院长聊过我吗?难道你就不想进我的精神舱看看?”   他说对了,叶初阳还真对他的精神状况感到好奇,也好奇他的精神舱,就说:“好吧,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参与我的工作,但是我说过了,你——”   江瀛朝他挑眉一笑:“放心,我听你的话,什么都听你的。”   叶初阳看他一眼,耳朵有点烧,揉了揉耳垂说:“行,那你可以和我一起行动。”   江瀛看了看手表,道:“先聊到这儿,我走了。”   叶初阳坐着不动,直愣愣地说:“再见。”   江瀛站起身,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看他片刻,然后把腰一弯,和坐在床上的叶初阳平视,笑说:“不送送我?”   叶初阳不假思索,果断摇头。   他越没反应,江瀛越想逗他,就把眉毛往下一耷拉,做出有些失望的模样,又说:“真的不送我么?”   叶初阳眼睛眨了眨,愣住了,心想江瀛这是在向他撒娇吗?   江瀛把头一歪,又笑:“嗯?”   叶初阳迷迷瞪瞪地下了床,迷迷瞪瞪地把江瀛送到门口,迷迷瞪瞪地说:“再见,江总。”   江瀛笑道:“明天上班见。”   叶初阳把门关了,江瀛往电梯方向走,等电梯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展星羽打来的,他接起来:“有事吗?”   展星羽道:“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一下午都不在公司。”   江瀛用肩膀夹着手机,掏出烟盒点了根烟:“见朋友,怎么了?”   展星羽:“没事,担心你。你现在在哪?吃晚饭了吗?”   江瀛:“吃过了,还有别的事吗?”   展星羽:“我点了披萨,你快点回家陪我再吃点,我在家里等你。”   电梯门开了,江瀛把烟揉烂了扔进垃圾桶,道:“我进电梯了,不说了。”   展星羽还想问他在哪里,江瀛挂断电话进了电梯。 第12章 我们都是杀人犯   叶初阳给自己打工,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所以他的上班时间随心情而变,前一天劳累狠了,第二天就睡到十点多才去办公室。   他和法西娅等电梯时身边站了几个某快递公司的送货大哥,大哥们各抱着两箱零食,他们和送货大哥一起进电梯,法西娅凑在叶初阳身边说:“表哥,我们也买些零食放在办公室吧。”   叶初阳斜她一眼,淡淡丢过去两个字:“做梦。”   23楼到了,叶初阳和法西娅前脚下电梯,快递公司的工作人员后脚下电梯,跟在叶初阳身后。叶初阳回头看了两三次,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送货大哥抱着箱子气势冲冲地跟在他后面,距离近得要踩他脚后跟。   一个黢黑黢黑的送货大哥用东北口音说:“走快点啊小伙子。”   叶初阳很怂,壁虎似的往墙上一趴,给大哥们让路,大哥们呼呼通通走了过去。   转过楼道拐角,叶初阳看到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送货大哥在自己办公室门前停下了,其中一个还在敲门,叶初阳顿时就站住不敢向前了,小声问:“各位,你们找谁?”   东北大哥说:“这是B座23楼17号吧?”   叶初阳:“是。”   大哥掏出手机嘟嘟囔囔地说:“咋没银开门?我给收货银打电话。呀?咋回事儿?咋还关机了?”   叶初阳默默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然后默默地开了机,刚才他不知道按在了什么地方,手机关机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几个大哥找的收货人,但是大哥们此时就堵在他办公室门口,他不得不过去认门,说:“请问收货人叫什么名字?”   大哥一眼朝他瞪过去:“咋的?你问这干啥?”   叶初阳拿着手机弱弱地说:“可能是我。”   大哥长得凶,说话像炸雷:“这不扯呢嘛,你买媚买东西你不资道啊。”   叶初阳有点委屈:“我没买东西。”   大哥:“这不更扯嘛,你媚买东西,收货银咋会是你?”   叶初阳更委屈了:“你就站在我办公室门口啊。”   旁边小弟说:“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23楼,好像是22楼。”   大哥:“走走走,去楼上。”   叶初阳很确定这层是23楼,就朝大哥伸出手:“等一下,这——”   大哥唰的一下拧过头,炯炯有神的两只大眼盯住了叶初阳:“咋地小伙子,你害想劫道儿啊?”   叶初阳被他一瞪,立马将伸出的尔康手往下一翻,变成个‘请走’的手势:“23楼在楼上,你们慢走。”   大哥走了,嘴里还嘀咕:“买卖不好做啊。”   法西娅目送几个肌肉男上了电梯,咂舌道:“现在还有人劫快递啊,怪不得送货的都这么大块。”   叶初阳一进写字楼就收到今天第一份惊吓,他把办公室门打开,又把窗户打开,给桌上和窗台的绿植浇过水,然后穿上白大褂准备进入工作状态,忽然听到楼道里响起呼呼通通的脚步声,随后那几个大哥接连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东北大哥满头大汗地说:“小伙子,你咋故意给我们指错道儿呢,好家伙让我们一通乱跑。”   叶初阳被他们的气势镇住了,杵在原地不敢动弹:“我只是不敢拦你们。”   大哥摇摇头,拿着单子问:“叶初阳?你是叶初阳?”   叶初阳点头。   大哥:“害,这事儿整的,赶紧签字吧。”   叶初阳不敢怠慢,忙接了单子签字,签完字就问:“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大哥有点崩溃:“小伙子你咋害问呐,到底是不是你买的东西啊?”   叶初阳再度委屈:“我没买东西啊。”   大哥:……   旁边小弟:“哥,这栋楼里边可能还有别的叶初阳,咱去楼下看看,这儿可能不是23楼,是24楼。”   大哥们行动力超群,抱起箱子就要走。   叶初阳很确定这层是23楼,也确定自己叫叶初阳,于是又朝东北大哥伸出手:“等一下,我——”   大哥又朝他瞪过去:“咋地小伙子,你害想截道儿啊?”   叶初阳被他一瞪,又把伸出去的尔康手往下一翻,变成‘请走’的手势:“23楼在楼下,你们慢走。”   大哥们呼呼通通地走了。   叶初阳坐在电脑前查钟伶的病例,但是总时不时瞟向门口,好像那些大哥会随时再度登门。果不其然,五分钟后,大哥们抱着箱子又回来了。东北大哥都快哭了,抱着箱子问叶初阳:“小伙子,你到底是不是叶初阳啊?”   叶初阳规规矩矩站好,扶着眼镜老老实实道:“我的确叫叶初阳,这层也是23层,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你找的收货人。”   大哥:“那就是你了,来来来,再签个字。”   叶初阳走过去又签了一遍字,看着满箱满箱的零食,道:“这些都是我的——”   话没说完,所有大哥齐声喊:“别问啦!”   叶初阳把送货大哥们送到门口,东北大哥临走前握着叶初阳的手摇了三摇,眼含热泪说了句:“缘分,都是缘分。”   把大哥们送走,叶初阳看着满箱满箱的临时陷入了新一轮的懵逼,他和法西娅蹲在地上,法西娅边拆一箱果干边说:“表哥,这么多年你终于对我好了一回,我以后再也不骂你抠门了。”   叶初阳实话实说:“你还是继续骂吧,这不是我买的。”   法西娅也纳闷了:“那是谁买的?收货人写的你的名字,也不可能是送错了呀。”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随后不约而同脱口而出:“江总?”   话音刚落,边小澄喜气洋洋地出现在门口:“叶博士,法西娅,中午好啊。嗳?快递已经送过来了呀,速度还挺快的嘛。”   叶初阳指着满箱满箱的干果肉脯和果干,问:“边秘书,这些都是你买的?”   边小澄提着大盒小盒走进来,道:“是啊,江总让我给二位买的小零食,我就买了一些,不够就告诉我呀。”他把盒子放在桌上,“这是我在对面甜品店买的点心,私人请你们吃。”   法西娅跳起来去拥抱那些精致的包装盒:“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啊。”   边小澄笑道:“昨天在钟伶的精神舱里你一直在帮我,我当然要好好谢谢你。”   法西娅:“嗨,举手之劳。”   叶初阳没有法西娅那么厚脸皮,觉得江瀛给他们买零食是很额外的礼待,就问:“江总为什么给我们买零食?”   边小澄道:“江总说你喜欢吃零食,就让我买了,没有其他理由啊。”   法西娅用胳膊肘往叶初阳腰上捅,笑得很有内涵:“表哥,江总对我们这么好,你是不是应该上去给他道个谢啊。”   边小澄立马说:“江总在办公室,现在应该不忙,叶博士要跟我一起上去吗?”   叶初阳本来打算给江瀛发微信或者打电话简单道谢,现在被他们一言一语拱了两句,貌似不当面道谢不行了,于是只好跟着边小澄上楼。他跟着边小澄到了二十七楼,穿过办公大堂拐过两道走廊,到了总裁办公室外的秘书间,看到上次挨了打的叫湘湘的女秘书在摆弄一台滴漏咖啡机。   边小澄看见湘湘在鼓捣咖啡机,就说:“湘湘,你还敢开小差,小心江总又扣你奖金。”   湘湘抱着一袋咖啡豆,瘪着嘴委屈道:“是江总让我练习煮咖啡的呀。”   边小澄:“哦哦哦,你继续练习。江总人呢?”   湘湘指了指斜对面的会议室,道:“还在和陈经理他们开会呢。”   边小澄就对叶初阳说:“叶博士,你稍等一下吧。”   叶初阳没等几分钟,江瀛就领着几个人从会议室出来了,他们站在会议室门口说了几句话就散了,江瀛一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手里卷着一份文件慢悠悠地拍着掌心。   江瀛在叶初阳面前悠然停步,问:“有事?”   叶初阳推推眼镜:“嗯,那个,就是,刚才——”   江瀛:“进我办公室说。”   叶初阳跟着江瀛进了办公室,江瀛往办公桌边沿一靠,拿出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扫量了叶初阳两眼,道:“今天穿的衬衫?”   叶初阳往日都是T恤牛仔裤的打扮,今天难得穿了件还算正式的白衬衫,还是江瀛提起过的那件杰尼亚的白色衬衫。叶初阳低头往自己衣襟上看了看,才道:“嗯,随便换的。”   江瀛掀开打火机盖子点着烟,把打火机往桌上一扔,笑道:“因为我夸过你穿这件衬衫好看,所以特意穿上给我看吗?”   叶初阳一脸寡淡地看着他,实话实说:“不是。”   江瀛笑了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认真。”他朝叶初阳招招手,“过来。”   叶初阳站着不动:“干什么?”   江瀛:“有话跟你说。”   叶初阳:“你说吧,我能听到。”   江瀛无奈:“过来,怕我吃了你吗?”   叶初阳迟疑片刻,慢慢走到江瀛面前:“什么事?”   江瀛道:“我查到钟伶精神舱里那个护士的身份了。”   叶初阳回想了一会儿:“说钟伶有自残行为的女护士?还真有这个人吗?”   江瀛道:“当时她胸口戴着名牌,你没看到?”   叶初阳如实摇头:“没注意。”   江瀛道:“她叫陈笑蓉,本来我也以为这个人是钟伶想象出来的,但是昨晚我联系齐院长又把钟伶的资料查了一遍,发现了这个人,她的确是护士,也的确在钟伶小时候住院时照料过钟伶,而且到现在都在照料钟伶。”   叶初阳懂了:“她现在在疗养院上班?”   江瀛道:“对,她现在是疗养院的护士长。”   叶初阳有些欣喜:“那我应该去找她聊聊,或许她能告诉我一些当年的事。”   江瀛在烟灰缸边沿磕了磕烟灰,道:“我和你一起去。”   叶初阳还记得江瀛昨晚说的那些话,所以应允了:“好,那我下去准备一下,出发的时候给你发微信。”   他说完就要走,但是江瀛叫住了他:“叶博士,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被他刚才那么一打岔,叶初阳连来见他的目的都忘了,此时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于是又折回去在他面前站好,正要说话,就听办公室房门开了,随后走进来一个五官立体,头发微卷,模样有些混血的年轻俊秀的男人。   展星羽看到办公室江瀛面前站着一个人,是几天前在大堂遥遥见过一面的姓叶的博士,他轻飘飘地瞥了叶初阳一眼,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沙发上。   江瀛脸色严肃了一些,道:“星羽,我还有客人。”   展星羽顺手拿起一本杂志:“我不妨碍你们。”   江瀛不再说什么,转过脸对叶初阳笑:“嗯?你想说什么?”   叶初阳只好当后面那男人不存在,道:“谢谢你给我和法西娅买零食,让你破费了。”   江瀛笑道:“不算什么,吃完了就直接联系边秘书,他会安排。”   叶初阳点点头,指了指房门:“那我走了?”   江瀛却问:“我上次送你那条领带呢?”   那条领带被叶初阳顺手塞到衣兜里了,此时在衣兜里随便一摸,还真摸到了,就说:“在这儿。”   江瀛把领带拿过去,一抬手戴在了叶初阳脖子里,叶初阳下意识想往后退,但江瀛沉下嗓音道:“别动,我帮你系好。”   叶初阳领教过江瀛的霸道,也不想和江瀛起冲突,就站着不动了,但刻意转过脸不看江瀛。   江瀛把叶初阳衬衣领子竖起来,掖进去领带又摺好,双手各持领带一端慢慢打着结,说:“这条领带很适合你,你应该试试。”   不远处的展星羽目睹了江瀛给叶初阳系领带,那条领带本是他帮江瀛系上的,却被江瀛解了下来,此时被江瀛亲手系到叶初阳脖子上……他不轻不重地把杂志扔到茶几上,冷冷清清道:“忙完了吗?我有事跟你说。”   江瀛很快就系好了领带,叶初阳忙退后一步,整理着领口说:“你先忙。”   江瀛朝展星羽走过去,坐在沙发扶手上,抱着胳膊问:“什么事?”   展星羽脸色冷冷的:“昨天晚上你四点多才回家?”   江瀛脸上没什么表情:“嗯,我去酒吧坐了一会儿。”   展星羽起身走近他:“我在家里等了你三个多小时,你是不是应该打电话告诉我你不回来了?”   江瀛露出一点笑,看着他说:“晚上早点休息啊,以后不要等我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展星羽压住火气,板着脸说:“我等你是因为担心你,不然呢?”   江瀛沉默片刻,然后站起身,把手放在他肩上,笑道:“别生气,你不是想吃披萨了吗?改天我们去餐厅吃,不点外卖了。”   展星羽还想说点什么,但江瀛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拍了下他的肩膀就走了,回到叶初阳面前道:“叶博士,你先下去准备,十分钟后我们出发。”   叶初阳点点头,被江瀛送出办公室,看到秘书间里多了一个男人,边小澄正在和那男人讲话,两人都面带微笑客客气气。   边小澄见江瀛出来了,就说:“江总,白律师来了,想和您谈谈姜经理的事。”   白斯年朝江瀛走过去,和江瀛握手,笑道:“又见面了,江总。”   江瀛笑道:“别,白老师,你还是叫我江瀛。”   叶初阳本来要走的,现在看到这个叫做白斯年的律师倒一时挪不开脚了,因为他是gay,看到外形优渥的男人会理所当然地多看两眼,更何况这个白斯年皮相好,气质佳,自然更要多看两眼。   白斯年三十八九岁了,但保养的相当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男人像花一样的年纪。他穿着得体干练的西装,戴着眼镜,气质非常的儒雅宽博,沉稳持重,身上有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稳重又性感的气质。   叶初阳看看白斯年,又看看江瀛,觉得这俩人不分高下,放在gay圈里都是价值连城遭人哄抬疯抢的top。   白斯年注意到了叶初阳,就礼仪周全地叶初阳点头微笑,然后对江瀛说:“我现在是姜子冲先生的代理律师,姜先生委托我来和你谈谈。”   江瀛冷笑:“姜子冲不是想告我吗?那还谈什么?”   白斯年笑容温和:“江瀛,你以前是我的学生,我就跟你直说了,姜先生做过伤情鉴定了,他的左眼视力下滑很严重,已经超过了轻伤范畴,如果他要走法律程序,你就要负刑事责任。”   展星羽走上前,道:“刑事责任?不是民事吗?”   白斯年看着他,唇角笑容深了些:“江瀛涉嫌故意伤害,案件等级已经上升为刑事案件。”   展星羽对上白斯年温水似的不冷也不热的目光,眼神不自然闪动两下,然后移开了目光。   江瀛满不在乎道:“白老师,劳你费心了,我可以接受庭外和解,但要看姜子冲提什么条件。”   白斯年笑道:“我今天来就想和你谈谈条件。”   江瀛搂着展星羽肩膀,道:“我不想在姜子冲身上浪费时间,你和星羽谈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瀛和叶初阳下楼了,展星羽和白斯年站在秘书间相顾无言对视了片刻,白斯年笑道:“不请我喝杯茶?”   展星羽越过他往前走,冷冷道:“去我办公室。”   副总办公室在另一条走廊尽头,展星羽开门前先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拽住白斯年的领带一把将他拽进办公室,呼通一声把他推到门上。   白斯年刚刚站稳,展星羽就扑上去狠狠咬住他的嘴唇,用力吻他,不像发泄情欲,像极了泄愤。   白斯年感觉到唇角被他咬破,皱了皱眉,然后握住他的腰把他往后一推,笑道:“亲爱的,你为什么总是很生气?”   展星羽用力揪住他的领带,道:“你知道刚才跟着江瀛下楼的那个人是谁吗?”   白斯年扔掉手里的公文包,解开袖口扣子,问:“谁?”   展星羽:“他叫叶初阳,江瀛投资的项目负责人,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项目。而且我听说他的程序能运行成功了,现在到了临床试验的阶段。”   白斯年冷下面皮,和方才温和儒雅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冰冷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展星羽西装外套扣子,道:“用谁做实验?”   展星羽配合他脱掉西装外套,笑道:“他们在精神病院找的精神病人,一个叫钟伶的女人。”   白斯年眼睛一抬,镜片上流出锋利的冷光:“钟伶?”   展星羽道:“对,就是那个钟伶。”他扯开白斯年竖在裤腰里的皮带,面露嗤笑,“怎么办?他们好像就要发现你的秘密,揭穿你人面兽心的面具了。”   白斯年不理会展星羽的冷嘲热讽,继续解展星羽的衬衫扣子,阴沉沉道:“用和我一样的方式?”   展星羽敞着衣襟贴到他身上,抚摸着他的脸:“当然和你的方式不一样,你是个人渣、变态、败类。再也没有人像你一样怀,你就是魔鬼。”   白斯年微笑着,猛地把他衬衫拔下来,在他手腕处打了个死结把他双手绑在背后,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笑道:“那和魔鬼绑在一起的你,又是什么东西?”   展星羽仰起头亲吻他的唇角和下巴,道:“我在等你死,等你死了,我就能摆脱你。”   白斯年笑道:“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就不怕我告诉江瀛当年的真相?你不是很爱江瀛吗?现在又不爱了?”   展星羽道:“我当然爱他,但你别妄想用真相威胁我,真相就是你杀了那两个人却嫁祸给江瀛。无论谁生谁死都和我没关系,我又不是杀人犯。”   白斯年道:“我是为了你。”   展星羽冷笑:“你是为了你自己。”   白斯年摇头笑道:“好吧,我是为了自己。”   他猛地用力把展星羽推倒在地板上,追过去压在展星羽身上,道:“但是我从来没有威胁过你,我没有把你锁在我的地下室里,一直以来你都是自愿躺在我身下,甘愿和我纠缠到一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和我一样,是个人渣、变态、魔鬼。”   白斯年弯下腰,先在展星羽耳廊吻了一下,然后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都是杀人犯。” 第13章 是你在害我   叶初阳:“刚才那位姓白的律师是你们法务部的人吗?”   江瀛:“你是说白斯年?他不是我的员工,他开了家律师事务所,自己做老板。”   去往疗养院的车上,边小澄开车,江瀛和叶初阳坐在后座,法西娅被叶初阳留下看守营地。叶初阳还在想刚才那位风仪不凡的白律师,撑着脸看着窗外说:“你叫他白老师,他曾经是你的老师吗?可他看起来还挺年轻。”   江瀛也看着窗外,窗户被他放下来了,风吹进来把他的头发往后掀,他往后捋了捋头发,道:“他教过我和星羽,我们初一的时候他到我们学校当物理老师,教过我们班。但是教了一年就辞职了,他考上了政法大学研究生,后来就转行做律师了。”   叶初阳看着街边飞逝的人群和建筑,低声说了一句:“好帅啊。”   江瀛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叶初阳眨眨眼:“哦,我说他好成功——”   偏偏边小澄机灵死了,听得倍儿清楚,体贴地向江瀛解释:“江总,叶博士说白律师好帅。”   叶初阳:……   他现在很想踹边小澄一脚。   江瀛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初阳:“我呢?”   叶初阳一脸纳闷:“你怎么了?”   江瀛把头发往后一捋,笑得骚里骚气:“我不帅吗?”   叶初阳认认真真看他两眼,认认真真地道:“你不说话的时候很帅。”   江瀛继续问:“我说话的时候呢?”   叶初阳吐出两个字:“轻浮。”   江瀛:……   边小澄额头冒汗,以为老板要发飙,忙道:“哈哈哈哈叶博士是说您潇洒。”   江瀛似笑非笑地说:“我现在不是流氓了?”   叶初阳把嘴一闭,不说话了。他当然记得在钟伶的精神舱里他一时情急骂了江瀛一声流氓,此时被江瀛翻旧账,念及江瀛是金主,难免有些心虚。   江瀛却追着他问:“叶博士,抛去我即轻浮又流氓这一点,你觉得我和白斯年谁更帅?”   叶初阳的求生欲终于上线,看着江瀛就要恭维,但是被江瀛先一步指着鼻尖,江瀛道:“说实话,否则我撤资。”   叶初阳被难住了,低头想了半晌,说:“你和白律师年纪相差太大没有可比性,你今年二十七不是吗?他大你十几岁吧?”   江瀛:“十一。”   叶初阳点头:“嗯嗯,你二十七,他三十八,怎么比呢?”   江瀛斤斤计较:“你就说,谁帅。”   叶初阳朝他脸上认认真真看了看,认认真真地说:“长相来说,肯定是你更帅。”   江瀛不满意:“透过脸上这层皮,往里面看。”   叶初阳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敢和白斯年比内涵和气质,白斯年身上有种经年岁月被淘系干净杂质后剩下的厚重和纯碎,这是白斯年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至于江瀛……江瀛是个矛盾集合体,他诡诈,分裂,不纯碎,他很优雅又很粗鲁,他很稳重又很轻浮,这些矛盾糅杂成了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气质,但是这种气质过于野蛮,具有很强的进攻性。   江瀛很危险,所以叶初阳更能欣赏温和儒雅的白斯年,所以叶初阳说:“白律师更好。”   江瀛不痛快,情绪上了脸,明显到连叶初阳看出来了,叶初阳就想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白斯年以前教过你和展总的班级?”   江瀛在某些时候有点任性,比如现在,他故意甩脸子给叶初阳看,就沉着脸‘嗯’了一声。   叶初阳笑脸贴上去,没话找话:“展总应该比你年纪小啊,怎么会和你一个班级?”   江瀛抱着胳膊,说话的时候用鼻子发力:“星羽比我小两岁,但是他很聪明,一直跳级,初一就和我上一个班了。”   叶初阳:“哦,那展总也是白斯年的学生?”   江瀛:“嗯。”   其实江瀛心里那点酸气很快就自我消化了,他是看叶初阳反应有趣,故意招惹叶初阳。叶初阳不知道他憋着什么坏水,只觉得江瀛小心眼,听不得一两句不好听的话,担心自己惹怒了江瀛会被撤资,只能继续陪笑陪小心,道:“江总,我带了一包核桃仁儿,你要不要吃?”   江瀛昂着下巴,态度冷傲:“在哪?”   叶初阳从兜里摸出一包核桃仁,撕开了递给江瀛,江瀛抱着胳膊目不斜视地说:“我手脏,不方便拿。”   叶初阳终于机灵了一回,捏着一块核桃仁递到江瀛嘴边。江瀛偷偷瞥他一眼,张开金口咬住了核桃仁,笑纳了。   叶初阳:“还想吃吗?”   江瀛:“味道还行,再吃一块也可以。”   叶初阳又喂他一块。   边小澄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那俩人互动,觉得他俩加起来也就幼儿园大班的水平。   叶初阳喂着喂着,忽然看着自己拿核桃的右手默住了,脸色很严肃。   江瀛问:“怎么了?”   叶初阳道:“江总,我想起来了,我也不方便拿核桃。”   江瀛:“为什么?”   叶初阳一板一眼地说:“我刚想起来了,我上楼找你之前和皮卡丘玩了一会儿,之后一直没洗手。”   江瀛疑惑:“皮卡丘?动画片那只没有毛的黄色大耗子?”   叶初阳转头看着他,说:“皮卡丘是我办公室隔壁新媒体公司养的宠物,是条大金毛,我还帮它收拾粪便来着。”   江瀛:……   边小澄听到这儿,万分想狂笑,但是借给他一万个狗胆他也不敢当着老板的面嘲笑老板,于是他忍住了,憋得胸口颤动,脸色通红,在和对面车辆会车用力按了几下喇叭。   到了疗养院,叶初阳一下车就借着草坪上喷水的滴灌洗了洗手,但是江瀛已经坚决不肯和他走在一起了,自己一个人一骑绝尘走在前面,叶初阳和边小澄跟在他身后,绕过两栋住院楼,进了综合楼。   齐院长被提前知会他们要来,就在办公室接待了他们,听叶初阳说了说钟伶精神舱的大致情况,齐院长就把提前准备好的资料交给了叶初阳,道:“小叶,这是钟伶的就诊记录,全都是钟伶住院前我们从各医院收集到的。”   叶初阳在窗边捡了张椅子坐下,把资料摊在腿上细细地看。江瀛拿着那半袋核桃仁静悄悄地晃到叶初阳身边,往落地玻璃窗上一靠,吃着核桃仁说:“钟伶以前经常住院,都是些皮外伤,和陈笑蓉说的情况基本一致。”   叶初阳不理他,专心看资料;其实江瀛说的对,钟伶在儿童时期和青春期经常进医院,伤情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皮外伤,最严重的一次是小臂骨折,打了两个月石膏也就好了。每次都是钟伶的母亲方瑜陪钟伶去医院,向医生解释钟伶受伤的原委,都阐明了那些伤是钟伶的自残行为。钟伶最疯狂的一次自残就是把左臂放在窗户两条铁条之间,胳膊斜插进去往外折,若不是方瑜及时发现,钟伶的左臂就不单单是骨折这么简单,而是毁灭性的骨裂。   叶初阳看完钟伶的就诊记录,向齐院长问道:“齐院长,您见过钟伶的母亲方瑜吗?”   齐院长道:“见过两次,方瑜生前陪钟伶找我看过两次诊。”   叶初阳道:“我怀疑钟伶家里人有精神病史,您见到方瑜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正常吗?”   齐院长有点意外:“钟伶家里人有精神病史?”他拧眉沉思片刻,接着说,“我只见过钟伶的母亲,就我和方瑜见面那两次的情况来看,方瑜的精神状态没什么异常,只是——”   叶初阳:“什么?”   齐院长道:“其实也没什么,女人嘛,喜欢倒苦水,她抚养女儿不容易,女儿又有精神顽疾,不免牢骚多了些。”   叶初阳想起了方瑜把女儿送到医院后被丈夫痛殴的一幕,方瑜也是在被丈夫殴打后大诉苦水,到处宣扬,为自己博得同情。这种事很常见,方瑜做出这事更是不足为奇,因为以她的立场出发,她的确有满肚子苦水无处倾诉。   叶初阳暂且放下这个问题,提出想见陈笑蓉,齐院长就指着窗外,几个护士正和几个病人坐在草坪里的长亭下用柔韧的柳枝苇叶做手工。   叶初阳和江瀛去到凉亭,见到了出现在钟伶精神舱里的女护士;十几年过去了,陈笑蓉对钟伶的在医院发生过的事仍然记忆犹新,叶初阳问她钟伶是否在2000年7月份去过医院,她不假思索地说:“有啊,有这事。”   她拿着一把圆扇坐在栏杆上,神情并不像钟伶精神舱里所见的那么冷漠,而是一个面相敦厚和蔼的中年妇女,她摇着圆扇说:“钟伶打小就有自残倾向,20年前我在医院上班,当时钟伶家就在我们医院附近,所以钟伶受了伤都是送到我们医院,我又在外科,基本每次都是我在照料钟伶。一来二去我也就和钟伶的妈妈认识了,我还去钟伶家里看过钟伶几次。”   钟伶和另一个年轻的护士坐在另一边的栏杆上用苇叶编手环,亭子当中摆着一张圆桌和石凳,叶初阳在石凳上坐下,向陈笑蓉问道:“您和方瑜很熟悉吗?”   陈笑蓉脸色有些尴尬,笑道:“也不是很熟,钟伶每次住院我们都会见面,她经常会买点东西提到护士站请我们吃,然后就待在护士站和我们聊天。”她皱了皱眉,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其实我们都不太想和她聊天,她总是在发牢骚,说老天对她多么不公平,女儿有精神病,丈夫还总是打她,听得我们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是我也能理解她,女人嘛,家长理短的琐事就是她全部的生活,的确很熬人。”   叶初阳试探性地问:“那您觉得她当时的精神状态正常吗?”   陈笑蓉笑道:“说实话吗?我觉得她当时已经有些神经质了,我劝她去看心理医生,也不知道她去看医生没有。”   叶初阳:“您说您去过钟伶家里?”   陈笑蓉:“对,方瑜没什么朋友,可能我比较好说话吧,她经常给我打电话邀我去她家里作客。你知道的,她……所以我总是推辞,实在推辞不掉就去过两次。”   叶初阳:“您还记得她都干了些什么吗?”   陈笑蓉回忆一阵子,道:“方瑜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倒是钟伶,那次钟伶把我吓坏了。”   叶初阳忙问:“钟伶怎么了?”   陈笑蓉放下扇子,神色凝重:“钟伶家是很老式的筒子楼,她们又住在顶楼,所以她们家有个小阁楼,平时放些杂物。那天应该是周末吧,钟伶没去学校,我去钟伶家里和方瑜聊了会天——”   那天是周末,钟伶没有去学校,和母亲待在家里,后来陈笑蓉去做客。方瑜和陈笑蓉在客厅聊天,茶喝完了,方瑜就去厨房烧水沏茶,陈笑蓉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根陈笑蓉回忆,当时钟家的天花板是木质结构,她端着一杯茶水,一撮灰尘忽然从天花板上落下来掉进她杯子里,她抬起头往上看,看到天花板轻微颤动,响起呼通呼通的脚步声……随后,客厅后方那架通往阁楼的楼梯方向传来猫叫声,陈笑蓉回过头,就见四五只猫从阁楼跑下来,凄厉地叫着。   啪嚓一声,陈笑蓉手里的水杯落了地,摔了个粉碎,她看着阁楼,愣住了;那几只猫均被割烂了耳朵,戳瞎了眼睛,身上的毛发缺一块少一块,缺少毛发的地方连皮都漏了出来,一只黄狸猫的前爪不自然地蜷缩着,嘴里一直往外淌着血沫。   陈笑蓉沿着楼梯往上看,看到钟伶在楼梯尽头站着,当时钟伶穿着一件小小的吊带裙,双臂和双腿都裸露着,身上和脸上布满了被猫抓绕出的血印,她目光阴冷地看着逃下楼的那些猫,手里拿着一把沾满血迹和猫毛的美工刀。   方瑜闻声赶来了,看到钟伶那副模样,便呵斥道:“伶伶!你怎么又把猫抓到阁楼上,看你这幅样子!”   但是钟伶却以怨毒的目光注视着母亲,举起手中的美工刀对准了母亲,歇斯底里地哭喊:“是你!是你在害我!你想杀死我!” 第14章 你喜欢海阳   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一幕,陈笑蓉至今心存余惊,她看了看一旁编织柳条的钟伶,压低了嗓音说:“钟伶的妄想症很严重,明明是她残害那些猫,却反向指责她的母亲。后来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她一直像债主一样盯着方瑜,方瑜和我们说几句话,她就哭叫着说方瑜在串通我们想把她害死。我给她打针,给她吃药,她统统不配合,好像我是她的仇人一样,一心想害死她。”   江瀛听到现在,心里大致有了判断:“总结下来就是钟伶不仅自残,还虐猫,而且她的被迫害妄想症严重,谁和她走得近了,她就认为对方想害她。”   陈笑蓉点点头:“是的。”   江瀛摸摸下巴,眼睛里有些兴味:“有意思。”   叶初阳觉得江瀛说话很不适宜,就朝他盯了一眼,让他收敛点,然后朝钟伶走近两步,温和道:“钟女士,你还记得我吗?前两天我们见过。”   钟伶反应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叶初阳见她呆滞又麻木,决定给她一些刺激,就问:“我想见见你的父母和未婚夫,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钟伶编织柳条的手停住了,她茫然地反问:“他们在哪?”   叶初阳看着她说:“你的母亲方瑜,父亲钟兆强,还有你的未婚夫刘彦,他们都不见了,你想找到他们吗?”   钟伶低下头,撕扯着手中的柳条:“我,我不想找他们,我不想见他们。”   叶初阳问:“为什么?”   钟伶更加用力撕扯手中的柳条,手指被勒得青青红红,她说:“他们都不爱我,他们在计划杀死我。”   叶初阳闻言,不禁和江瀛对视一眼,江瀛笑着问:“他们伤害你了吗?”   钟伶点头:“他们一直在伤害我,他们想杀死我。”   江瀛笑容轻薄:“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想害你?”   钟伶怔了一会儿,忽然捋起袖子露出细细的手腕,把手腕伸到叶初阳面前:“你看,他一直在控制我,他想杀了我!”   叶初阳在她手腕内侧看到一块小小的纹身,是一块小小的拼图,他觉得这个图案很眼熟,稍一回想就想起钟伶的未婚夫刘彦的手腕内侧也有一块这样的拼图图案,和钟伶手腕上的图案很像。   叶初阳:“这纹身是你和未婚夫刘彦一起纹的吗?”   钟伶激动大喊:“不是刘彦!不是刘彦!不是刘彦!”   她毫无预兆的发狂了,抄起苇叶和柳条砸到叶初阳脸上,还扑过去厮打叶初阳:“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也想害死对不对?你也想害我!”   江瀛冲过去一把推开钟伶,厉声道:“看住她!”   陈笑蓉和另一个男护把钟伶按住,男护强制性把钟伶带进住院楼,陈笑蓉向叶初阳道了歉就跟过去照看钟伶。   叶初阳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很无奈地看着镜片出现的裂痕,道:“很贵啊。”   江瀛把眼镜接过去看了看,道:“镜框也坏了,得换一副。”   叶初阳撩起衣角擦了擦镜片又把眼镜戴上了:“这是新配的,才戴两个月。”   边小澄把车开到疗养院门口,发现叶初阳的眼镜镜片裂了,就问:“叶博士,你的眼镜怎么坏了?”   叶初阳损失了一副眼镜,很丧气,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江瀛上了车,吩咐边小澄:“找间眼镜行配眼镜。”   三十分钟后,边小澄把叶初阳和江瀛送到了商场大楼,他去地下车库停车,叶初阳和江瀛先一步乘电梯去十四楼配眼镜。到了店里,测视力测散光一系列流程下来花了半个多小时,叶初阳被店员带去选镜片,江瀛在一排摆着墨镜的货架前看墨镜。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叶初阳戴着新眼镜出现在江瀛面前,道:“我约海阳在楼下餐厅见面,你要来吗?”   叶初阳换了一副银质镜框,一对形状略长带方的镜片,他之前戴的眼镜镜片教圆,所以看上去学生气比较浓,现在换了一副略有些尖锐弧度的眼镜,气质也随之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此时叶初阳身上少了些书卷气,多了几分精锐干练又有些锋利的精英气质,配上他不苟言笑的扑克脸,非常唬人。   但他一张嘴一说话就还是一副软绵绵的任人揉捏的样子:“江总,你在听我说话吗?”   江瀛把脸上的墨镜摘下来,笑道:“海警官吗?你约他见面干什么?”   叶初阳道:“我想问他一些当年钟伶婚礼失火案的细节。”   江瀛:“OK,那我也听一听。”   叶初阳约的是楼下一间饭店,他们去的不是饭点时间,所以人不是很多,叶初阳的目的很明确,吃饭的时候顺便把事儿干了,吃饭很重要,所以他一落座就开始点菜,点了三四道菜才想起江瀛有疾在身,于是扶着眼镜抬头去看江瀛:“江总,你现在……方便吃辣了吗?”   江瀛撂下公司的事全丢给展星羽跑出来放风,展星羽从两个小时前就给他发微信催他赶紧回去,他边回展星羽的微信边说:“什么?”   叶初阳往他下面瞄了一眼:“你不是不方便吃辣吗?”   江瀛放下手机,有点纳闷:“不方便?我什么时候不方便吃辣?”   叶初阳以为他好面子,不肯承认自己那啥犯了,就说:“哦,没事,我帮你点一道蒜蓉炒西蓝花。”   江瀛拧着眉想了一会儿自己什么时候透露给叶初阳自己不方便吃辣的信息,很快,他想起来了,就说:“我中午不忌口,什么都能吃,不用帮我点西蓝花。”   这下轮到叶初阳懵了:“要一直忌口啊,直到情况好转。”   江瀛一听这话,以为自己这两天没有跑健身房立马就显胖了,而且是先胖脸被叶初阳看出来了,他顿时很紧张:“我现在情况不好吗?”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正了正坐姿,把双腿颠倒了上下,然而在叶初阳看来又是另一番缘由,叶初阳就说:“嗯,不太好。”   江瀛很挫败,扶额叹气,道:“帮我点一道蒜蓉炒西蓝花。”   叶初阳点了一道西蓝花,还好心安慰他:“别担心,迟早会好的。”   江瀛:“我今天晚上就去健身房。”   叶初阳:“……有用吗?”   江瀛:“当然有用,所有器械练一遍,效果不错。”   叶初阳撑着下巴往天花板看,在想哪种器械能治痔疮,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那些能锻炼下肢的器械了,偏偏他是运动白痴,不知道那些器械的名字,于是就怀着勤学好问的心问江瀛:“那炼什么器械会有用?”   江瀛以为叶初阳在单纯的聊健身,而健身又是他的长处,于是他把衣领一抖,露出自信又有魅力的笑容:“几乎所有器械我都会练,除了那些比较常用的训练器,我比较喜欢大飞鸟和深蹲架。”   大飞鸟……深蹲……   叶初阳脑子里立马就有画面了,他把眼睛往上一翻,木着脸看着天花板浮想联翩……   江瀛以为他感兴趣,就骚里骚气地笑道:“想看看我的训练成果吗?”   他本意是给叶初阳摸摸肱二头肌,但是叶初阳想歪了,忙道:“不不不,我不想看你的大飞……你的深蹲架。”   江瀛:……   叶初阳在说什么?他怎么忽然觉得这个天聊的有问题?   人民警察公务繁忙,海阳在迟到半小时后赶到了餐厅,满头大汗直奔叶初阳,道:“初阳,等久了吧,我单位事儿太多——”   话没说完,他看到叶初阳对面坐着江瀛,脸色立刻就变了。   江瀛朝海阳举了举手里的水杯,笑道:“又见面了,海警官。”   海阳坐在叶初阳身边,道:“你怎么在这儿?”   叶初阳道:“我和江总刚去疗养院看过钟伶。”   海阳把对江瀛的不待见摆在明面,他转过身刻意避开了江瀛,对叶初阳说:“你找我什么事儿?”   此时服务员来上菜,菜摆了小半桌,叶初阳帮他把碗筷摆好,道:“吃饭吧,边吃边说。”   海阳在单位食堂吃过了,就端着一杯水看叶初阳吃,叶初阳一边吃一边把钟伶的情况说了一遍,问他钟伶婚礼失火的案子的细节。   海阳帮他把水杯倒满,道:“案情很简单,就是劣质电线烧起来了,从仓库开始烧,仓库放了几桶工业酒精,酒精桶发生爆炸,波及到厨房,厨房里的食用油什么的助燃了火势,不到十几秒,整栋一楼起火。”   江瀛发现自打海阳露面,叶初阳就只看了海阳一眼,又开启了心无旁骛的进食状态,一直不间断的吃东西,貌似是刻意不让自己空闲下来。   叶初阳低头挑着碗里的鱼刺,问:“怎么会死了五个人呢?参加婚礼的那些人没有及时离开吗?”   海阳道:“说来也巧,酒店大堂正门坏了,那是扇感应门,感应设施失效,怎么拽都拽不开,当时工作人员和参加婚礼的人都吓坏了,一股脑往逃生通道冲,两个客人在踩踏中受伤,后来也就没逃出去。”   叶初阳:“那钟伶的父母和未婚夫呢?”   海阳道:“当时婚礼还没开始,钟伶和父母还有未婚夫在化妆间里候着,起火的时候他们也想逃,但是人群已经乱了,一把椅子把化妆间的门从外面堵死了,他们连化妆间都出不了。救火队发现钟伶的时候钟伶躲在化妆台下面,身上裹着她未婚夫的衣服,她父母和未婚夫已经被浓烟呛死了。”   叶初阳慢慢放下筷子,稍稍向他侧过脸,但还是没看他:“钟伶的父母和未婚夫是被烟呛死的?”   海阳:“对。”   江瀛问了一些看似很无厘头的问题:“他们身上没有伤口?”   海阳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看江瀛,道:“人是窒息死的,哪来的伤口?”   叶初阳轻声慢语道:“海阳哥,你确定没有伤口吗?”   海阳面对他又立马换了张脸,耐心说明:“没有明显外伤,只有一些很细微的软组织擦伤,完全不致命。”   叶初阳:“那你们给尸体做鉴定了吗?确定他们生前没有受到其他伤害吗?”   海阳有些莫名其妙:“当然做过尸体鉴定,我也看过尸检报告,死因就是二氧化碳过浓造成的窒息。”   叶初阳疑惑了,沉思不语。   海阳道:“初阳,你有点奇怪,你问这些干什么?”   叶初阳捣鼓着碗里的米饭,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海阳看着他洁白秀致的侧脸,忽然啧了一声,皱眉道:“你看着我行不行?打我进门起你就没正眼看我。我发现你这两年怪的很,在我面前话越来越少,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了,你对我有意见?还是我做错啥了?”   叶初阳还是低着头,但耳根开始发红,低声道:“你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海阳道:“你有,你现在就躲着我,要么你就把脸扭过来看我一眼。”   叶初阳皱着眉,神色有些挣扎,脸色很不好看。   海阳没察觉到,但是江瀛察觉到了,江瀛拿起筷子在水杯上敲了一下,当的一声,把海阳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笑道:“海警官,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能查到钟伶和钟伶母亲的所有资料吗?我说的是他们的档案,病例,以及留在你们司法系统中的所有记录。”   海阳斜眼瞅他:“你想干嘛?”   江瀛笑道:“叶博士有用。”   海阳:“初阳,你要钟伶的资料干什么?啧,你看着我行不行?”   经过刚才江瀛一打岔,叶初阳迅速把情绪调整了过来,他转过头,目光静谧地看着海阳说:“海阳哥,我需要刚才江总说的那些资料,我自己查的话会很麻烦,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海阳:“……你都张嘴了,我能不帮么。”   海阳很忙,匆匆允诺就匆匆走了,答应叶初阳今天午夜之前把电子版的资料发到他邮箱就离开了。海阳一走,叶初阳就长长叹出一口气,又像被扎破的皮球似的从内到外都瘪了,这一次又多了几分失落和无奈。   江瀛翘着腿端坐着,看着他说:“太明显了。”   叶初阳又提起筷子吃碗里剩下的一块鱼肉:“什么明显?”   江瀛笑了笑,道:“你喜欢海阳,太明显了。”。   叶初阳手一顿,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脸上静沉沉的,一丝表情都没有。   叶初阳眼睛很浅,藏不住心事,他最多的时候就是安静,安静倒能帮他掩藏很多情绪,但是他总有结束安静的时候,他一抬眼一转眸,那些单纯的飘萧的让人看的见抓不住的黯然伤神就风吹水面似的稍纵即逝了。   海阳没有看到,但是江瀛看到了。江瀛摊开手,笑道:“虽然我不是性少数群体,但是我对性少数群体没意见,我有几个朋友就是那个圈子里的人。”   叶初阳冷着脸沉下一口气,不说话,继续吃饭。   江瀛看着他,对他无动于衷的态度有些不满,又说:“海阳知道你喜欢他吗?我记得他已经结婚了,既然他已经结婚了,那你还喜欢——”   叶初阳慢慢把筷子放下,轻声慢语地打断他,说:“江总,我们的关系还没有近到可以打听对方隐私的地步。只要我喜欢的人不是你,那无论我喜欢谁都和你没关系,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又说,“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今天这顿饭我买单。”   话说完,叶初阳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5章 我是顾明衍   骂完江瀛,叶初阳就跑到街对面的冷饮店吃冰淇淋,吃了足有四人份的冰淇淋水果拼盘,临走还买了两根甜筒左右手各一根。他拿着冰淇淋走在午后烈日炎炎的人行道上,觉得自己就像一根行走的冰淇淋,血都快凉了,他摸摸自己的脸,脸和手全都凉滋滋的,还冒着寒气。于是人家避暑他取暖,特意走在没有树荫的地方,走了好一阵子手心儿才暖过来。   他不高兴了就会买冰淇淋吃,这个习惯从初中沿袭到现在,上一次像今天这样狂吃冰淇淋还是海阳结婚那天;婚礼结束后他没有和海阳警队的同事朋友们一起去闹海阳的洞房,一来是他性格内向腼腆闹不开,二来是他没那个心情。当时他离开酒店已经是深夜了,在席上没吃什么东西,作为男方亲友又帮了一整天的忙,不仅肚子饿,从内到外都空了。他想去找家店吃甜点,但是深夜里没什么甜品店还开着。于是他就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把所有口味的冰淇淋都买齐了,提到公园里人工湖边,坐在湖边的观水台上吃冰淇淋。   他在席上作为海阳的伴郎帮海阳挡了不少的酒,离开酒店的时候人已经有点飘忽了,往湖边一坐被夜晚的风一吹,整个人如坠云雾,脑子都被风吹空了。当时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没什么大悲大彻,只觉得非常饿,吃了四五盒冰淇淋就后悔怎么没有买点饼干面包,他只买了冰淇淋,所以只能吃冰淇淋。他把一整袋子冰淇淋吃完了,满手黏糊糊的,就想在湖里水洗洗手。他七摇八晃地走到湖边,正要蹲下身洗手,忽然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扑在地上。   叶初阳懵了,下意识觉得自己被地痞流氓逮住勒索,立刻就要反抗,但是对方死死抱住他的腰,大喊小伙子不要想不开跳湖云云。   压在他身上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劝说他千万不要想不开,千难万险总会过去。叶初阳也忘了解释自己不是要寻死,只觉得这男人身上酒味难闻体重又沉,只想把他推开,但是酒鬼好像使了个千斤坠,无论叶初阳怎么扑腾就是不松手。   没一会儿,公园里巡逻的巡警发现了他们,手电筒唰的一下照过去,大喊:“干嘛呢!”   酒鬼:“警察同志,他想跳湖啊!你们快来管管!”   巡警发现这俩人都喝了酒,就把俩人都带回派出所,挨个问话。   叶初阳还穿着当伴郎的白衬衫黑西装,刚才和酒鬼那么一折腾,领口散了,西装扣子也掉了,整个人非常狼狈,非常像一个做生意失败的小老板。他向警察解释自己不是要跳湖,就是参加完婚礼坐在湖边吃几盒冰淇淋。警察不信,通知他家属来接人,要他家里人号码。   叶初阳给了一个座机号,警察打过去,脸立马就绿了:“小伙子,你搞什么鬼啊,这是松鹤墓园门卫室的座机号!”   叶初阳坐在椅子上,低头把玩着衣服上掉下来的一枚扣子,淡淡地说:“我家人都住在墓园。”   警察翻他的手机,发现他的手机关机了,警察刚把他手机开机,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一个女孩子噼里啪啦地骂开了,警察拦住她,道:“你是机主的女朋友吧?我们是东湖派出所民警,你赶快过来接人吧。”   法西娅打了辆出租杀过来了,脸上状全花了,哭得像个鬼一样,进门直奔叶初阳,扯住叶初阳领子疯狂摇晃:“叶初阳你出息了!你竟然敢跳湖!你为了个男人跳湖你至于嘛你!呜呜呜表哥你想开一点好不好,不要做傻事好不好,世界上除了海阳还有很多好男人啊,你肯定能找到比海阳更好的男人,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只有你疼我呜呜呜呜呜——”   无论叶初阳怎么解释,法西娅就是不肯相信他跑到湖边只是想吃个冰淇淋外加洗洗手却被酒鬼一把抱住使了个千斤坠。   两三年过去了,叶初阳已经把这件事淡忘了,今天想起来也恍如隔世,一路走走停停,手里冰淇淋化得差不多了才走到公交站,然后坐公交回到了重光大厦写字楼。   他站在写字楼前,觉得自己马上从这栋楼里卷铺盖走人重返九层小破楼了。果不其然,他刚在23楼下电梯,边小澄的电话就到了,他很丧气地接起来:“边秘书。”   边小澄急吼吼道:“叶博士,你刚才在餐厅里和江总聊什么了呀?”   叶初阳心道他当然不能说江瀛点破了他一直暗恋海阳的事实,他不愿意承认且羞于被人提起,所以出言不逊顶撞了江瀛,就说:“没聊什么,江总有什么指示吗?”   边小澄:“啊?指示?没有啊,就是江总从餐厅出来到现在心情都很不好啊,算了算了没事了,我挂了啊叶博士。”   叶初阳没有多想,只觉得江瀛的确小肚鸡肠,被人怼了几句就记仇到现在。他怀着随时滚蛋的心情回到办公室,看到法西娅在和隔壁新媒体公司来串门的小妹在聊天,两个人撕开了一大堆零食,像在开茶话会。   隔壁小妹对叶初阳挺有好感,见叶初阳回来了就热情打招呼:“哈喽,叶博士。”   叶初阳木着脸没说话,只抬了抬手,然后径直往技术间走去。   法西娅叫住他:“表哥,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你不是和江总一块出去的吗?他和边秘书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   叶初阳头也不回地说:“待会儿海阳会往你邮箱发邮件,你注意查邮箱。”   法西娅:“哦哦,嗳表哥你别走啊,楼上出事儿啦!”   叶初阳留了步,回过头纳闷地问:“楼上?楼上是哪?”   法西娅道:“就是江瀛公司啊,闹了好一会儿了。”   经法西娅咋咋呼呼添油加醋已解释,叶初阳才知道原来早上白斯年的和解谈判没有成功,江瀛前不久揍的远方亲戚姜子冲不满江瀛给出的补偿方案,江瀛也寸步不让,于是姜子冲率领四五个保安和前几日挨了打的老娘杀回公司找江瀛算账了。母子二人都去做了伤情鉴定,都弄出一份鉴定书,现在正领着保镖和律师堵在江瀛公司里闹事,据说还带上了小报记者。   叶初阳听完这些八卦,没什么反应,哦了一声就掉头进了技术间。   他坐在电脑后面盯着前一天钟伶精神舱里留下的数据发呆,呆了半天也静不下心工作,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十几分钟后把鼠标一推,起身离开了技术间。   法西娅还在和隔壁小妹聊天,聊着聊着见叶初阳一阵风似的刮出门了,法西娅都看愣了,她这个表哥懒得出奇,佛得要死,就算火烧屁股也不会改变他老人散步的节奏快走一两步,现在却走出了年轻人应有的精气神,上一次叶初阳走这么快还是刮刮乐中了五百块,他欢天喜地去彩票站兑奖。   叶初阳进了电梯又从电梯出来才把脚步稳一稳,不紧不慢地朝江瀛办公室走去。办公区里秩序还算正常,只是格子间里的员工无一不频频去瞄通往江瀛办公室的那条走廊,走廊尽头正源源不断传来嘈杂的声响。叶初阳走近了,看到湘湘的秘书间里站了很多人,珠光宝气的胖夫人是上次挨了江瀛一耳光的姑妈,那她身旁蓄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想必就是她的儿子姜子冲。姜子冲端起的气势很足,很是下流的狂妄。这对母子带了五六个人,叶初阳在其中看到了一张熟脸,钟伶的律师朋友,貌似姓范。   他想起范律师给他发过一张名片,上印着翰星律师事务所,白斯年是翰星律师事务所老板,那范律师和白斯年就是同事,准确来说是白斯年下属。   展星羽和边小澄在和姜子冲母子谈条件,一直试图把这对母子引到办公室坐下心平气和的谈谈,但是这俩斯文人的嗓门完全被姑妈碾压,整栋楼都飘着姑妈的声音,叶初阳完全听不到展星羽和边小澄的声音。   一旁的范云溪也是满脸尴尬,尴尬到极处就扭脸避开了现场,一转头就看见了叶初阳,于是他朝叶初阳走过去,和叶初阳寒暄笑道:“叶博士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叶初阳记名字很差劲,记得他姓范已经很不容易,就说:“你好,范律师。”叶初阳小心翼翼地用指头尖指了指姜子冲,“你是他的律师吗?”   范云溪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姜先生本来是我老板的客户,但是……”他苦笑一声,“太不体面了,我老板就安排我接手了。”   叶初阳点点头,懂了,姜子冲的代理律师本是白斯年,后来事态发展到不体面的地步,白斯年就指派范云溪做了姜子冲的代理律师。   范云溪斯文白净,也戴眼镜,身材高瘦,肩背挺得笔直但头却微微低着,只有和人说话时才礼貌性地抬头看着对方眼睛,但一结束交流就立刻低下头,低头是他的习惯,他也擅长低头。   叶初阳看着他低着头用手帕擦汗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从他身上看出了白斯年的影子,因为白斯年也唇角含笑,目光幽微。但是白斯年很自信,而范云溪则不是,范云溪有些僵硬,做出这些样子貌似是刻意模仿白斯年。叶初阳发现他连叠好手帕放进裤子口袋时拇指露在外面然后挺一挺腰背的动作都和白斯年一模一样,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在刻意模仿白斯年,他模仿白斯年已经成了习惯。   叶初阳陡然觉得范云溪身上罩着一层朦胧的白斯年的影子。   范云溪早过了腼腆的年纪,但还像一个大男孩一样腼腆地笑着,斯斯文文地问:“叶博士,钟伶的病情有好转了吗?”   叶初阳有点走神,迟了好一会儿才觉出范云溪在说话,就道:“哦,钟伶的情况有点复杂,目前还没有进展。”   范云溪又把头低下,微微叹声气,道:“我希望她能好起来,她太苦了,太不幸了。”   叶初阳很愿意和他聊聊钟伶,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因为江瀛姑妈的嗓门越来越大了,像炸雷,吵得整栋楼都不得安宁。   “你让江瀛出来!让他亲口向我和冲冲道歉!他不道歉,我就告他!”   江瀛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透过两扇玻璃门,叶初阳看到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江瀛一个人;总裁办公室打了一整排落地窗,江瀛面朝落地窗背对着门口,他把西装外套脱掉了,黑色衬衫把他的背影勒得削直,他舒展笔直的双肩像一道锋利的刀刃,整个人就像一把插在泥土中的冷兵器。   江瀛静默着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杯子去接水,接了水却没有喝,而是把水倒进墙边的一颗橡皮树盆景里,倒完水,他把杯子一并扔进盆子里。   叶初阳看到他用力把头发往后捋了一下,然后垂着双手微低着头在办公室里慢慢走着,他的身影似乎很迷茫,他好像在找一条路,但是办公室里没有路,他只能在办公室里转着圈儿。   办公室外的姑妈见他有了动静,就骂的更起劲儿了:“你爸是上门女婿!你到现在都跟你妈姓!你一个上门女婿的种儿你拽什么呀?老爷子看不上你不重用你,丢一间破公司给你管你有什么可牛气?就连你爸小三的儿子都比你在老爷子面前吃香!你怕是不知道老爷子在同宗家族子弟里挑继承人吧?姓不姓江无所谓,你倒是姓江不也是不顶用吗?万一挑中我们冲儿你可得管我们冲儿叫爹!”   不知道姑妈那句话刺激到了江瀛,江瀛忽然停下了,双手掐着腰仰头看着天花板静了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打开办公室房门,说:“进来。”   边小澄预感到大事不好,想拦住姑妈母子,但是小鸡子似的被姜子冲掀开了。展星羽眼睁睁看看他们走进江瀛办公室,也是很着急,忙吩咐边小澄:“快叫保安。”说完也跟了进去。   叶初阳无缘也有些紧张,他往前走了几步,隔着办公室玻璃门看着江瀛;江瀛把落地窗推开了,落地窗外是阳台,阳台被一圈半人高的玻璃挡板围着。姜子冲很轻浮,走近江瀛就把江瀛的肩膀搭住了,态度极不尊重地和江瀛说着什么。   江瀛背对着门口,叶初阳看不到江瀛的脸,但能看到江瀛悄然把双肩舒展了下,还活动筋骨般左右扭了扭头。   叶初阳心一跳,双腿往前迈,心里蓦然有些不安……果不其然,他看到江瀛猛地把姜子冲搭在他肩上的右手拽了下来,姜子冲脚下一趔趄,整个人被江瀛拽到跟前,随后江瀛抡起拳头砸到他脸上,一记恶狠狠的直勾拳把姜子冲直接抡到了阳台。   姜子冲还没站稳,江瀛两三步追过去抬腿往他胸口一踹,他惊叫一声往后跌了几步,后腰撞到玻璃围栏就往后翻了下去!   叶初阳亲眼目睹江瀛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踹下阳台,当下心脏都快停了,只察觉耳边尖叫声不停,眼前颠倒了一瞬,随后看到姜子冲双手奓开死死扒住玻璃护栏,整个身子掉在大厦边沿,歇斯底里放声尖叫。   “啊!救我啊!江瀛!江瀛救我!”   姑妈尖叫一声,厥过去了。   展星羽也吓坏了,立刻冲过去想拦住江瀛,但被江瀛一把甩开,江瀛像个杀红眼的恶徒一样逼近姜子冲,又是一脚踹过去,鞋底死死碾住姜子冲扒着护栏的手指。   姜子冲的身体像被疾风抽打般不停颤栗,他十根手指快被江瀛踩断了都没松手,一直撑到门外缓过神的保镖冲过去干预。   叶初阳和保镖一起冲进去,几个保镖合力才把江瀛拉开,江瀛被一个退伍老兵扣住肩膀一把甩到办公室里,江瀛还要再冲过去,胳膊忽然被人抱住了。   叶初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和胆气敢抱住江瀛的胳膊,三四个保镖合力才能把江瀛拉开,江瀛一甩胳膊就能把他摔到墙上拍成烂泥。当下他没有时间思考许多,只知道不拦住江瀛,今天姜子冲或许就死在了江瀛手里。   “你别动!”   叶初阳如此说。   江瀛还真不动了,江瀛侧过头冷冷盯他一眼,然后用力把胳膊从他怀里抽出来,还系上了挣开的衬衫袖口。   叶初阳却愣住了,因为江瀛刚才朝他看过去的眼神很陌生很冷漠,连眼底的颜色都变了,变成了极阴郁极冷峻的淡蓝色,有几分像他在钟伶精神舱中见到的那些死人。叶初阳陡然有种直觉:江瀛已经不认识他了,或者说,此时此刻,江瀛已经不认识他了。   江瀛系上衬衫纽扣,面无表情目光冷峻地看着姜子冲被两个保镖合力拉上来,唇角一弯,露出阴风蚀骨的笑容,道:“看到了吗?”   叶初阳悄然往后退了一步,问:“什么?”   江瀛道:“那个疯子,他刚才想杀人。”他嗤笑一声,“他还想杀人。”   叶初阳看着江瀛眼底那点冰冷的淡蓝色,莫名感到心悸,稳了稳呼吸,问:“你说的是谁?”   江瀛道:“江瀛。”   叶初阳默默吸了一口凉气,又问:“那你是谁?”   江瀛眼角流出的冷光朝他斜刺过去,道:“我是顾明衍。”   叶初阳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就默然不语。   江瀛朝他转过身,笑道:“没听说过我吗?也对,江瀛不跟我姓,他跟江紫烟姓,我只是入赘江家的上门女婿。”   叶初阳想起来了,顾明衍是江瀛的父亲,顾明衍在十五年前就自杀身亡了。叶初阳不敢相信藏在江瀛体内的另一人格竟是顾明衍,此时此刻的江瀛就像是被顾明衍的鬼魂占据了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叶初阳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在这儿干什么?”   江瀛往周围扫视:“我找江瀛,江瀛在哪儿?”   叶初阳:“你找江瀛干什么?”   江瀛唇角那抹冷笑锋利得像是被刀刻上去的,还渗着血腥气,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杀了他,难道还让他继续害人吗?”   叶初阳手心发麻,竭力保持冷静:“你,他,他是你的孩子。”   江瀛道:“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孽种,他本就不应该被生出来,既然他被生出来了,那我就要对他负责。是我创造了他的生命,那就应该由我结束他的生命。”   他的模样太笃定,太冷酷,也太真实,真实到叶初阳彻底混乱了,不知道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到底是江瀛还是顾明衍,或者说此时江瀛的身体里到底装着谁的灵魂……   他想找到江瀛,却找不到,眉宇间逐渐染上一层怒气,他忽然间一回眸,看到叶初阳系在脖子里的领带,便冷笑道:“原来你藏在这里。”   叶初阳只觉一阵冷气逼近,随后脖子被他捏住,被迫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墙边,噗通一声被他抓着脖子按在墙上。   江瀛冷笑道:“你很狡猾,以为藏在别人身上,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叶初阳生平第一次被人锁喉,江瀛很用力,再用点力气就能捏断他的喉骨。他立刻抓住江瀛的手腕,脸色瞬间就憋红了,提着一口气说:“你弄错了,不是江瀛。”   江瀛道:“你戴着他的领带,不是你又是谁?”   叶初阳心里呕死了,没想到江瀛执意给他系上的领带此时给他招来杀身之祸,他用力抓江瀛的手背试图逼江瀛松手:“我真的不是……放手!”   短短几秒钟,叶初阳脸色通红,眼底充血,呼吸几欲停止。他用眼神向展星羽求救,但是展星羽只是冷眼旁观,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叶初阳甚至在他眼神中看到几分残忍的兴味。   江瀛眼底也渐渐红了,眼中显出兴奋又充满仇恨的血光,道:“你是孽种,我杀了你天经地义!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你知道我有多后悔把你生出来!江瀛,你就不配活着!”   叶初阳眼神一阵阵发黑,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隐约听到边小澄的叫声,随后江瀛被几个民警拉开了,他贴着墙滑到地上,看到江瀛被戴上手铐,在警察的钳制下朝自己怒吼:“孽种!你不配活着!你就该去死!” 第16章 晚上好,叶博士   边小澄很机灵,没有叫保安,而是直接叫来了附近警务站的民警,因为他有经验,清楚癫狂状态下的江瀛能做出什么疯狂事。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若不是他带着警察及时赶到,叶初阳的脖子已经断在了江瀛手中。   姑妈和姜子冲控诉江瀛蓄意谋杀,民事纠纷上升为刑事案件,于是民警把江瀛扭送公安局刑侦中队,海阳的单位。现场所有人都被警察带进公安局做笔录,叶初阳的身份是‘受害人’,和另一个‘受害人’姜子冲坐同一辆警车,他坐在警车里恍恍惚惚地看着窗外,还陷在江瀛疯狂大喊‘孽种,你不配活着,你就该去死’那一幕当中。   在此之前,他对江瀛是个精神病人并没有清晰的认知,现在他亲身感受到了江瀛的危险之处。他没想到藏在江瀛体内的另一个灵魂竟然是江瀛的父亲顾明衍,而且顾明衍还是那么憎恶江瀛,憎恶到想杀了他……不,或许顾明衍并没有那么憎恶江瀛,如果顾明衍想杀死江瀛,顾明衍还在世时就有机会动手。   江瀛在自己体内分裂出另一重人格,这重人格阴狠暴戾,仇恨杀戮之心厚重,更重要的这是这重人格无比憎恶江瀛,潜伏在江瀛体内伺机而动,无时无刻不想杀死江瀛,江瀛给这种人格取名顾明衍……因为在江瀛的意识当中,顾明衍就是这么恨他,就是这么想要杀死他,就是这么不愿意放过他。或许顾明衍的确憎恶江瀛,但是顾明衍已经死了,所以江瀛制造出一个名叫顾明衍的人格,代替顾明衍憎恨自己,厌恶自己,惩罚自己。   但是归根结底只是江瀛在憎恨自己,厌恶自己,惩罚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   江家动作很快,叶初阳等人刚到警局门口,展星羽就领着律师赶到了,随行的还有齐院长和一名心理医生,齐院长是精神科领域的专家,带来了一份江瀛的精神鉴定报告,心理医生也带来了一份江瀛的心理分析报告,一行人像是解救被困东宫的太子般浩浩荡荡往公安局三楼去了。   叶初阳被留在二楼问询室,向他问话的是一名年轻的女警察,女警察让他如实复述当时的情况,叶初阳笔录做到一半,办公室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海阳大步走进来,扫了叶初阳一眼,径直走向做笔录的两名警察,弯腰把笔录看了一遍,然后拧眉问叶初阳:“意外?什么意外?江瀛差点把你掐死,怎么就成意外了?”   叶初阳很不适应被三名警察盯着,他转头避开海阳咄咄逼人的目光,道:“真的是意外,我的领带系得太紧了,江瀛在帮我解领带。”   江瀛帮他系上的那条领带已经被他解了下来,被他拿在手里慢慢往手指上缠,缠了两圈又松开,然后又缠……   海阳朝他走过去,语气有所缓和:“初阳,你别怕,那几个保镖都能作证当时江瀛威胁到了你的生命,江瀛掐着你的脖子把你——”   叶初阳皱了皱眉,轻声道:“海阳哥,我没有说谎,江瀛也没有威胁我的生命,我没有袒护他。我为我说出的每一个字负法律责任。”   海阳有心为他主持公道,但是他不配合,海阳很泄气,按照流程做完笔录就让他出去了。   叶初阳走出办公室坐在过道边的长椅上,长长叹出一口气。他拿出手机调出拍照功能将摄像头对着自己,看到江瀛在他脖子里留下的殷红的指痕,他脖子简直像是被人用绳索缠住险些勒断,他还能说出不小心被领带勒出伤痕的鬼话也真是脸皮够厚。   边小澄从楼上下来了,脚步匆匆满头大汗直奔叶初阳:“叶博士,您怎么样啊?”   叶初阳没什么精力应付他,就敷衍地点点头。   边小澄在叶初阳面前站住了,看了看叶初阳的脖子,道:“好像很严重啊,我送你去医院吧。”   叶初阳道:“不用,我还要做笔录。”   边小澄看了看身后的办公室房门,神色瞬间就隐匿起来,赔笑道:“叶博士,您也知道江总的情绪有时候不受控,其实他刚才不是故意的,您看这事咱们能不能私下调解?”   叶初阳没等他说完就抬手打断他,道:“我没有说对江瀛不利的话,你不用担心。”   边小澄忙点头:“好的好的,叶博士真是大度,那我先替江总谢谢你啦。”   话音刚落,房门开了,海阳走了出来,边小澄立马就把嘴闭上了。海阳板着脸问:“你们在说什么?”   边小澄做小伏低状笑道:“没什么啊海警官,我和叶博士随便聊了两句。”   叶初阳担心边小澄被海阳询问,就想支走边小澄,但是边小澄给他使眼色,叶初阳难得机灵了一回,看出边小澄想借一步说话,于是和边小澄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问:“怎么了?”   边小澄道:“叶博士,其实像今天这种情况很少见,江总一直在吃药,也配合心理医生做心理疏导,精神状况一直稳定的还可以,除非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才会.....呵呵呵您知道的。”   叶初阳摘掉眼镜,很疲惫地问:“你想说什么?”   边小澄道:“我得弄清楚江总这次精神失衡的诱因是什么,他上次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江总的母亲在江总过生日那天忽然从法国回来闹了一场,江总很受刺激,晚上趁人都睡了就想跳楼——”   叶初阳静静打断他:“江瀛对他母亲做了什么?”   边小澄干笑:“没什么啊,就吵了几句。”   叶初阳很严肃:“边秘书,你如果想让我配合你,就要对我说实话。”   边小澄笑容一宕,叹了声气,道:“好吧,我说实话,江总他……他从董事长书房拿出一把董事长收藏的武士刀,想和他母亲同归于尽。万幸被展总拦住了。”   叶初阳怔住了,他没想到江瀛竟会疯狂到弑母的地步。   边小澄道:“所以啊叶博士,我得弄清楚江总这回受了什么刺激,这对控制他的病情很有必须要。”   叶初阳迟迟回过神,道:“你为什么问我?”   边小澄道:“因为你从餐厅走了以后他的情绪就不对劲了啊,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叶初阳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海阳,海阳或许以为边小澄在和他串口供,所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冲过来干预的模样。他看了海阳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平静道:“没什么,就聊了聊钟伶的情况。”   他不可能告诉边小澄实话。   边小澄知道他有所隐瞒,但不好继续刨根问底,就装糊涂:“这样啊,那就没事了。我多说两句啊叶博士,虽然江总大多时候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他毕竟是个病人,所以他对您说什么您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太认真。哈哈哈您不要嫌我啰嗦啊叶博士。”   叶初阳有点头疼,往墙上一靠,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边小澄很机灵,见他不想谈下去,就和海阳去了楼上。   叶初阳觉得大楼里很闷,就离开办公大楼在草坪边找了张长椅坐下了。夏天入夜很快,半个小时后就星月疏朗夜幕低垂了,海阳给他发了条微信说没他事儿了,可以回家了。但是叶初阳没有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还留在公安局干什么,只时不时朝三楼亮着灯的那一排窗户看一眼。   大约晚上八点多钟,江瀛等人终于从办公大楼里出来了,从这几个人没有一人被警察扣留的情况来看江瀛貌似和姜子冲达成了和解,姜子冲一脸骂骂咧咧地走出公安局大门,钻进等待已久的私家车去医院看厥过去的老娘。   江瀛和展星羽以及齐院长还有心理医生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公安局大院,江瀛面无表情神色沉郁,一路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出了警局,似乎没有发现叶初阳在草坪边的长椅上坐着。   不,叶初阳觉得江瀛肯定看到了自己,虽然江瀛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一步都没停,但是江瀛朝他的方向微微转了下头,眼角余光扫过去,把他捎进了视线里。   警局门口还有一辆轿车在等,江瀛和展星羽弯腰钻进轿车后座,司机随即调转车头汇入公路,转眼就没影了。   叶初阳很气闷,他本以为江瀛至少会给他一句道歉或者一句解释,没想到江瀛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完全对他置之不理。他觉得自己留在公安局等的这一个多小时还不如拿去喂狗。   今天折腾一天实在够累,他破天荒打了个出租回家,到了小区楼下给司机扫了码,即心疼又肉疼。法西娅听说了二十七楼的变故,但不清楚事情严重性,是展星羽和边小澄也把情况封锁严密的缘故。她还以为叶初阳去公安局协助调查是调查姜子冲母子单纯的吵架闹事。   法西娅窝在卧室搞她的贴吧,也懒得打听姜子冲闹出的鸡毛蒜皮,听到门开了就喊了一声:“表哥,我炒了饭在锅里,你自己热着吃。”   叶初阳没精打采应了一声,拿了睡衣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喊了声:“你注意查邮箱,海阳说会把钟伶的资料发过来。”   法西娅:“嗯嗯,知道啦。”   叶初阳不想吃饭,就回房吃零食。他坐在电脑桌前查人格分裂相关文献资料,桌上摆着几包零食,他一边吃零食一边看资料,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等他觉得口渴离座去倒水才发现已经接近子夜。   他合上电脑,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怔,眼前还在一行行跑着文献中的文字。他想得出神,微信提示音响了好几次才看到手机屏幕弹出几条未读消息。他点开进去,看到全是江瀛给他发的消息,江瀛问他睡了没有。   叶初阳皱起眉,不知道江瀛忽然给他发微信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觉跟江瀛有什么关系。他现在看到江瀛的消息就想起江瀛视若无睹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过去的那一幕,心里莫名烦闷,于是把手机一扔,不想回复江瀛的信息。   没一会儿,江瀛又给他发了条微信:如果你还没休息,方便见面吗?   叶初阳瞪眼,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江瀛在这个时间约他见面真是荒诞。   他还是不想回复,就装作没看到消息,又把手机放下了。   几秒钟后,手机又响了,江瀛说:你房间的灯还亮着。   叶初阳一下坐起来,看着窗外黑影重重的树影愣了一会儿,回复江瀛的微信:你在哪儿?   江瀛:楼下。   叶初阳立刻爬起来往身上套了一件牛仔褂,法西娅还没睡,在屋子里敲电脑,叶初阳担心惊动她,做贼般穿着拖鞋小心翼翼出了门。   他走出单元楼,夜晚的风很凉爽,吹的树叶簌簌作响,他拢紧外套绕到单元楼前的小花园,在花园边一杆路灯下看到了江瀛。   江瀛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还穿着白天那件被扯掉袖扣的黑衬衫,他蜷起右腿,脚踩着长椅边缘,头往后仰着枕着椅背,闭着眼睛貌似睡着了。一簇簇树影落在他身上,没有方向的风把他身上的树影吹来吹去,他像是融进了树影中,快要被风吹散了……   树影摇曳了几回,江瀛像是察觉到有人来了,睁开眼睛朝前看过去,看到叶初阳拢着衣襟站在他面前,像是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江瀛看到他就笑了,道:“晚上好,叶博士。” 第17章 要么你恨他,要么你想吻他   森江别墅区一栋别墅内,楼上都下都很安静,只有一楼厨房里有人在运作着,发出些微与晨光合奏的声响。   楼上有了动静,厨房里忙碌的吴妈朝楼上看,见展星羽衣着整齐地走在走廊里,就说:“你起身了,星羽少爷。”   吴妈是香港人,从江老爷子十几年前将企业从香港迁到内陆起就跟了过来,在江家做工几十年还是一嘴标准的粤语,也把一些旧礼制保留了下来,把江家小辈子弟统称少爷小姐。她古板且守旧的礼仪和这栋装修遂古欧式风格的别墅很适配,比起别墅真正的主人,她更像是主人。她一个人就把旧时代的那些冰冷刻板充满框架的空气从流失的岁月中拯救出来,乌泱泱地充盈着整栋房子。   展星羽站在二楼护栏边,扶着护栏看着她,道:“吴妈,江瀛起床了吗?”   展星羽搬进这栋房子起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他仍旧不能习惯吴妈的粤语,更不能习惯和吴妈用粤语交流,每次和吴妈交流,吴妈纯正的旧香港口音和吴妈身上僵硬刻板的仆人气质都让他都会感到强烈的不适应,好像他面前站着一个真真正正身穿蓝布侉子脑后打着一根钢鞭般的粗辫子的粗壮愚笨的佣人。   吴妈总能把和她接触的所有人瞬间拉回那个已经死去的满是礼教和约束的年代。   吴妈停下手里的活,说话前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小腹上:“少爷仲唔起身。”   展星羽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了阶层台阶,吴妈迎上去把一快托盘递给他,上搁着一杯水,一只巴掌大的小碟子,碟子里盛着几只白色和黄色的药片。这一举动在这栋房子里在这两人之间几乎日日上演,两人已经已经驾轻就熟,分外默契。   展星羽端着一杯水走到二楼走廊尽头,停在一扇卧室门前敲了敲门,也不等里面的人允准就推门走了进去;这是江瀛的房间,房间很大,很暗,一整排落地窗全都挡着厚重的窗帘,床上朝落地窗睡着的人影很模糊。展星羽在床头柜上摸到遥控器,落地窗缓缓向两边合拢,窗外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   “你进来干什么?”   江瀛早醒了,只是静躺着不动,门被推开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   展星羽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道:“我来叫你起床,该起床了。”   江瀛坐起来,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与墙壁夹角处那只对着自己的拳头大的摄像头,道:“镜头后面看得不清楚吗?”   展星羽也朝那只摄像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说了句谎话:“关了。”他把水杯和碟子端起来递给江瀛。   江瀛没低头,只垂下目光看着碟子里白黄分明的药片,道:“我想断药。”   展星羽笑道:“可以啊,那我们去找纪医生谈谈,让他给你循序渐进的断。你不能再像前几次一样私自停药,被爷爷知道了会很麻烦。”   江瀛很莫须有地笑了一声,笑容很讥讽,然后把药和水吞了下去。   吴妈把早餐端上餐桌,江瀛和展星羽从楼上下来了,吴妈见到江瀛,第一句话就是:“少爷,你起身晏架喇,已经八点了。”   江瀛懒懒笑着,用标准的粤语说:“琴晚训得夜,唔好意思呀吴阿妈。”   吴妈不苟言笑,模样和语气都很死板:“你唔瞓咁夜。”   江瀛拉开一把椅子坐在餐桌旁,撑着下颚笑道:“下不为例啦。”   早餐是吴妈精心搭配的营养餐,三种肉类和三种蔬菜,很丰盛很好看却不好吃,黑米打碎了和燕麦混在一起熬的粥口感很差。江瀛拿着汤匙缓缓搅动碗里的粥,平日他吃惯的东西今早看起来很倒胃口,道:“吴妈,帮我下碗面。”   吴妈束手立在一旁,像一尊泥铸的兵马俑,道:“老爷吩咐过,要我按照营养师褦嘅菜谱畀你食。”   江瀛懒懒垂着眼睛,嘴角虽然有笑容,但脸色很僵:“食死咗。”   展星羽看出江瀛心情很差,就给吴妈使眼色,吴妈像只幽灵似的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餐厅。   展星羽剥着一只水煮的鸡蛋,笑道:“这几天你在家好好休息,公司那边就先不去了。你不是落下了好几节拳击课吗?正好这两天补回来,让边秘书陪你去。”   江瀛没有胃口,就把碗往里一推,掏出烟盒点着一根烟,淡漠地问:“为什么不让我去公司,是爷爷的吩咐吗?”   展星羽顿了顿,笑道:“不是啊,你想去当然可以去,我只是觉得你——”   江瀛吐出一口烟雾,淡笑着打断他:“拳击课以后再补,这几天我得去公司。”   展星羽脸上笑容渐渐凝住了,他把剥好的鸡蛋放在江瀛面前的盘子里,道:“你不是很讨厌去公司吗?现在可以不去了,怎么你又想去了?”   江瀛只说:“我有事。”   展星羽脸色冷却:“和叶初阳有关?”   这栋房子像个玻璃罩子,外墙都是玻璃,透过餐厅玻璃墙可以看到院子里茂盛的花圃,江瀛转过头看着院子里一嘟噜一嘟噜的紫丁香,道:“提他干什么?”   展星羽道:“那你昨天晚上去找他干什么?”   江瀛淡淡道:“我弄伤他了,当然要道歉。”   展星羽道:“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江瀛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展星羽皱眉:“我怎么了?”   江瀛笑着摇摇头,然后按灭了手里的烟,起身上楼去换衣服,道:“我今天不想开车,搭你的车。”   写字楼对面有一家口碑很不错的糕点店,江瀛一大早让边小澄预定了,他迟了两个多小时去公司刚好可以从店里取出来。他提着几盒点心和展星羽站在电梯里,电梯里很空旷,只有他和展星羽两个人,他用下巴指了指左手一个蓝色的包装盒,道:“这里面是你喜欢吃的核桃酥,你拿走。”   展星羽刚才来公司的一路上都冷着脸,此时因为江瀛寥寥一句话就笑了出来,依言拿走装着核桃酥的包装盒,问:“买这么多干什么?分给员工吗?”   江瀛道:“给叶初阳的赔礼。”   展星羽脸色略一沉,但藏住了眼里那丝不悦,他用小指勾住包装盒上的丝带,转过身面对面贴在江瀛身前,把头往江瀛肩上一枕,轻声说:“江瀛,我们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住好吗?我知道你不想和吴妈生活在一起。”   江瀛对他的依偎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看着轿壁上不停跳跃的楼层数字。   展星羽道:“我已经看好房子了,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人住。好吗?”   江瀛道:“爷爷不会同意我搬出来。”   展星羽扬起脸,看着他线条锋利光洁干净的下巴,道:“爷爷会同意的,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兄弟这个词让江瀛做出一点反应,他轻微皱了下眉,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和展星羽拉开距离,道:“星羽,我不懂你。”   展星羽笑道:“不懂我什么?”   江瀛道:“你是冷菁华的儿子,你知道冷菁华因我而死,是我害死了冷菁华,但是你却不恨我。”   展星羽耸耸肩,再轻松不过道:“对我而言,冷菁华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我不爱她,也不在乎她是生是死。但是你就不一样了,我很爱你,我不会因为死了一个冷菁华就恨你。”   江瀛拧眉看着他,还是无法理解他。   23楼到了,电梯开了,江瀛想离开电梯,但刚抬脚就被展星羽拉住了袖子,展星羽说:“你应该理解我才对,我们很相似,我恨冷菁华,你恨江紫烟。我不在乎冷菁华是生是死,她死了对我更好。你也不在乎江紫烟是生是死,你应该更想她死,前几天你还想亲手砍了她不是吗?你怎么会不懂我?”   江瀛静站片刻,甩开他的手,走出电梯。   展星羽道:“江瀛,你会选择我的,因为我们很相似。”   江瀛站在电梯外,半回过头,冰冷的侧脸对着展星羽,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恨江紫烟,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吗?”   展星羽:“为什么?”   江瀛道:“因为我发现我和江紫烟很相似。”   他厌恶所有和他相似的人,就像厌恶他自己。   他提着点心走在楼道里,拐个弯儿短短几十米的路程里他换了个模样,调换了浑身的气场,提着点心出现在叶初阳办公室门前时爽朗笑道:“叶博士,法西娅,请你们吃点心。”   叶初阳坐在电脑桌后看电脑,他没戴眼镜,就眯着眼睛朝门口看过去:“江秘书?”   江瀛把大盒小盒往桌上一放,笑道:“是江总。”   法西娅假惺惺地推诿:“哎呀,江总你太客气啦,三天两头给我们买吃的,我们都不好意思啦。”   江瀛把一张椅子摆在叶初阳办公桌对面,大刺刺地翘着腿坐下了,笑道:“别客气。”   叶初阳打开一盒芋头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江瀛脸上看了一眼,却和江瀛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很淡定,推推眼镜就把目光移开了。   江瀛单手撑着下颚笑问:“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叶初阳:“嗯,还好。”   提起昨天晚上,叶初阳到现在还有些云里雾里,他被江瀛叫下楼还以为江瀛是来找他道歉的,但是江瀛见了他却没有提及那天发生的所有事。不过江瀛也确实道歉了,只是那个歉道的不清不楚稀里糊涂。   当时江瀛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坐。”   叶初阳就在他身旁坐下了,然后就和江瀛静坐在吊着一嘟噜一嘟噜树影的大榆树下静静地吹着晚风。昨天晚上静得出奇,没有晚归的车和人,整座小区都沉寂下来了,叶初阳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漆黑宁静的夜色和周围风声摇晃的空气,风声把小区外街道中的杂音也隔绝了,好像在他们周围造了一圈无形的屏障。他和江瀛坐在夜幕树影下,安静得像是沉入了海底……   就那样静坐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江瀛说了一句:“对不起。”   叶初阳看了看他,然后回过头,抬起手抓住了掉在手心的一片树叶,说:“嗯。”   后来展星羽来了,展星羽打破了风围成的屏障,坐在一辆轿车里闯进了他们的海底世界,把江瀛接走了。   叶初阳自始至终都坐在树影下,他看着展星羽来了,又看着江瀛走了。江瀛像是停下歇脚的旅人,歇够了就继续赶路了,他没有和叶初阳道别,也没有和叶初阳说一句额外的话,就那样静静地来,又静静地走了。   若不是叶初阳很笃定自己没有梦游的习惯,一定会把昨晚和江瀛见面当成一场梦境或者是幻觉。但是当江瀛走了以后,他自己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却感到铺天盖地的虚幻和孤单……   江瀛问:“我们和解了吗?”   叶初阳低着头不看他,把芋头酥掰成两半,说:“和解?”   江瀛看着他,道:“我向你道歉,为了海阳那件事也为了昨天办公室那件事。我们和解吧,好吗?”   叶初阳道:“你为了两件事向我道歉,但是你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江瀛就笑了,道:“那我再说一次,对不起。”   叶初阳瞄他一眼,把沾了酥皮沫子的手在白大褂上揩干净,朝他伸出手:“嗯,和解了。”   江瀛握住他的手,笑道:“那以后还合作愉快?”   叶初阳飞快地把自己的右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拿左手盖住,道:“愉快。”   法西娅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换来今天这场握手言和,只观察到她表哥一向呆呆板板的扑克脸今天颇有几分生动的颜色,比往常俊了好些。江瀛也是有点反常,江瀛今天对着叶初阳笑得也比往常格外多些。   法西娅嘴里叼着一块点心定住了,眯着眼睛看着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正在非洲大草原上追赶花豹狮子长颈鹿索要急支糖浆。她体内的腐魂熊熊燃烧,脑浆子都快沸腾了,心道:这对CP锁了,老娘这回tmd磕到真的了……   叶初阳不知道在法西娅的脑子里他和江瀛已经这样那样结婚上床子孙满堂了,他很快想起一件正事:“对了,今天早上海阳把钟伶的资料发到我邮箱了。”   江瀛:“哦?你看过了?”   叶初阳扶正眼镜,脸色严肃:“看过了,而且我发现了一些新的疑点。”   江瀛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样子,拿起叶初阳掰了一半的芋头酥往嘴里送了一块儿,道:“什么疑点?”   叶初阳道:“钟伶在结婚前两个月做过流产手术。”   江瀛觉得芋头酥不好吃,太甜,就把酥皮捏碎了喂桌上的鱼。叶初阳的办公桌上很热闹,小盆景和鱼缸占了一大半,一缸黄底儿蓝条纹的斗鱼就在江瀛手边。江瀛把酥皮渣子洒进浴缸里喂鱼,听叶初阳说钟伶做过流产手术也没什么反应,道:“她不是都快和刘彦结婚了吗?为什么还要做流产手术?”   理所当然,江瀛认为钟伶怀上的是刘彦的孩子,叶初阳也是这么认为,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性,刘彦是钟伶的正牌男友。   叶初阳把眉头拧得更紧:“我觉得钟伶打掉孩子的行为很可疑,你说的很对,她既然都打算和刘彦结婚了,那还打掉孩子干什么?而且疑点不仅是钟伶做过流产手术,她还……哎呀你别喂鱼了,再喂就撑死啦。”   江瀛笑:“这鱼都瘦得前胸贴后背了,再不喂就饿死了。”   叶初阳扶着眼镜往鱼缸里看:“鱼本来就是扁的。”   江瀛:“不是有一种鱼长得圆滚滚的吗?”   叶初阳:“那是河豚。”   江瀛捋起袖子把鱼食拿起来了,道:“对,河豚。既然河豚能长那么圆,为什么其他的鱼不可以?我要把你这些鱼全都喂成球。”   也只有现在,叶初阳才能想起江瀛比他年纪小,江瀛才二十七岁,偶尔也会像个顽劣不听劝的孩子。而且江瀛的情绪貌似恢复的不错,昨天晚上那个和他沉入海底的江瀛已经消失了,明明才过了一晚上,可叶初阳现在想起来貌似已经过去了很久。   江瀛专心往鱼缸里倒鱼食,还把手伸进鱼缸里挪动水底的一支假珊瑚,他把手从鱼缸里抽出来时忽然往叶初阳脸上弹了下指头,水花飞溅过去打湿了叶初阳的眼镜。   叶初阳眯眼躲了躲,但没躲开,他摘掉眼镜有些无奈地看着江瀛恶作剧似的笑脸,平声静气道:“别闹了,我在和你谈正事。”   江瀛笑问:“叶博士,你刚才看着我干什么?”   叶初阳自然不会说他想起了昨晚的江瀛,就抽出一张纸巾默默擦拭溅上水滴的眼镜,不说话。   江瀛手托着下颚看着叶初阳,笑吟吟道:“叶博士,你有没有听到过一句话。”   叶初阳全然没他的话往心里去,顺嘴搭音道:“什么话?”   江瀛道:“当你看着一个人超过十秒钟,有两种原因,要么你恨他,要么你想吻他。”他勾唇一笑,“你对我是哪种?”   叶初阳淡定地戴上眼镜,抬起头,看着他:“你从哪里听来的?准吗?”   江瀛扬眉,点头,面带微笑看着他,像是课堂上等待老师解答疑惑的好学生。   叶初阳想和他谈正事,但一直被他插科打诨开玩笑,有点心累也有点无语,道:“江总,你不要跟我闹了,我没时间陪你开玩笑。”   江瀛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好,不闹了,我们谈正事。你刚才说到钟伶把孩子打掉了,继续说吧。”   叶初阳道:“钟伶还切除了自己子宫和输卵管。”   江瀛:“……切除子宫和输卵管?”   法西娅惊道:“天呐,她打掉孩子又紧接着切掉子宫和输卵管,这是打算一辈子不要孩子了吗!”   叶初阳若有所思:“或者说,她放弃了她作为一位母亲的身份。”   江瀛能懂得他这句话的缘由,道:“你觉得钟伶不愿意做母亲?”   叶初阳点头:“而且还和钟伶的母亲有关。”   法西娅听不明白了:“你们在说什么呀,说点我能听懂的好不好啊。”   江瀛的手机响了,是边小澄打来的电话,说姜子冲的代理律师又来了,来接洽昨天在公安局谈好的条件。江瀛本打算让展星羽去应付姜子冲的律师,但临时又想起别的事来,于是改变了主意,道:“把他带到我办公室,我马上上去。”   挂了电话,江瀛对叶初阳笑道:“叶博士,跟我上去一趟吧。”   叶初阳:“干什么?”   江瀛道:“范云溪来了,他是钟伶的好朋友,或许钟伶当年堕胎又切子宫的事他知情呢。” 第18章 因为你足够听话吗?   范云溪在江瀛办公室坐着,边小澄给他倒了杯茶,因为江瀛还没回来,所以边小澄背着手站在范云溪面前,和他寒暄道:“范律师,这两天很辛苦吧。”   范云溪以为边小澄指的是昨天姜子冲和江瀛双双入局子的事儿,就笑道:“我也没想到昨天竟会发生那么大的意外,不过还好到最后算是达成和解,没有伤了任何人的体面。”   边小澄摇摇头,道:“你脸色不太好呀,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实话,范云溪的肤色本就挺白,今天更是透出一层不透明的灰白色,眼窝还泛出淡淡的青色,看上去就像聊斋中被困女鬼温柔乡的文弱书生。   范云溪放下手中的茶杯,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折了两下擦了擦鼻尖,笑道:“是啊,昨天一直在公司加班,没怎么睡。”   叶初阳跟着江瀛进办公室时恰好看到范云溪拿着手帕在擦汗,江瀛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足,范云溪的额角竟然渗出薄汗,他脸色虚白,拿着手帕擦汗像是从雪白的墙皮上刮下一层墙腻子。   江瀛只要不犯病,在任何时候都很像个人,他和范云溪握手寒暄,笑道:“范律师,不好意思又麻烦你跑一趟。请坐。”   范云溪应承江瀛两句,又和叶初阳打了招呼,方坐下。范云溪这次的目的明确且有条理多了,江瀛和姜子冲在公安局就达成了口头协议,今天只是把口头协定落成纸面文章;为了息事宁人,江瀛答应了姜子冲提出的部分条件,也强硬地拒绝了部分条件,最后的和解也只是江瀛赔偿一笔不大不小的款子。江瀛手段也很强硬,他手里也握着能让姜子冲坐牢的罪证,最后两人只能各退一步。   范云溪和江瀛约定了还款日期,又立了一个双方不再追究对方刑事责任的新约定,然后就想告辞了。   江瀛笑道:“留步,范律师,我还有些别的事想和你谈谈。”   范云溪依言坐回去,道:“什么事?”   江瀛和叶初阳相视一眼,叶初阳不知什么时候和江瀛培养出了默契,自然而然就把话茬接过去,道:“关于钟伶的事。”   范云溪闻言,胸腔里缓缓提了一口气,缓慢而慎重道:“请说,叶博士。”   叶初阳道:“我刚才查了一些钟伶的资料,钟伶在两年前的五月份做了一个流产手术,你知情吗?”   范云溪把眼镜摘了下来,规矩而腼腆地把眼镜搁在腿上,微低着头说:“是的,我知情。”   叶初阳发现范云溪似乎并不近视,因为范云溪摘掉眼镜后眼神仍然很清晰很清澈,但是范云溪却戴着眼镜,他看到范云溪的鼻根处被眼镜架匝下去了一点痕迹,不明显,但是细看可以看出来。他盯着人也不知道遮掩,很快被范云溪察觉到了,范云溪就向他笑道:“还有问题吗?叶博士。”   叶初阳反倒懵了一下,道:“哦,我想知道钟伶怀的是谁的孩子,又为什么把这孩子打掉了。”   范云溪一低头,又把眼镜戴上了,道:“当时钟伶在和刘彦谈恋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怀的当然是刘彦的孩子。”   江瀛笑道:“既然他们都已经谈婚论嫁了,钟伶又为什么把刘彦的孩子打掉?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范云溪低低叹了声气,很悲悯的模样:“既然你们都查到钟伶做过流产手术,那你们知不知道她还做过切除子宫和输卵管的手术?”   江瀛还是在笑,笑得不合时宜不近人情:“这就是我们的下一个问题,钟伶为什么切除自己的子宫和输卵管?”   范云溪道:“因为钟伶不想做母亲。”   这个答案在叶初阳预料之中,叶初阳道:“原因呢?和钟伶的母亲有关吗?”   范云溪道:“对。其实钟伶很可怜,她出生在一个很糟糕的原生家庭,她的父亲有暴力倾向,总是家暴她的母亲,她在那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难免会恐惧异性,恐惧婚姻。她的母亲对她也不是很好,她对母亲的恐惧多过于爱。她不幸的童年是她一生无法被治愈的阴影。后来她得了妄想症,她的病被控制住过一段时间,她也是在那段时间认识了刘彦,找到了想要托付终身的人。但是当她发现自己怀孕后又开始焦虑,焦虑加剧了她的病情,她担心自己做不成一个合格的母亲,担心自己的孩子过上和她一样不幸的童年生活。她病得越来越重,严重到视自己的父母和未婚夫为假想敌,她认为肚子里的孩子在吸她的血啃她的肉,为她放置孩子的刘彦想利用孩子杀死她,所以……所以她就把孩子打掉了,还切除掉了子宫和输卵管。”   叶初阳听完,手心发凉,觉得江瀛办公室里的温度陡然更低了,道:“所以钟伶打掉孩子切除子宫的行为是为了自保?”   范云溪点头:“对。”   江瀛撑着下颚翘着唇角看着范云溪,目光幽冷,笑道:“你怎么知道?”   范云溪愣了一下:“什么?”   江瀛道:“钟伶的想法,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就像她亲口讲给你听过。”   范云溪勉强露出一点笑:“对,她确实亲口向我说过这些话。我可以保证我说的所有话都是钟伶的原话,没有杜撰的成分。”   江瀛:“为什么?她不是恐惧异性吗?你又不是她信任的爱人,她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你,把心里话讲给你听?”   叶初阳也觉察不对,看着范云溪,等范云溪的解释。   范云溪却把目光移向叶初阳,笑容更加腼腆羞涩,道:“叶博士,其实那天我在医院里见到你,我就想起来了,我们以前见过。”   叶初阳眼睛微微一睁:“我们见过?在哪里?”   范云溪道:“大概是今年年初吧,我在天街蓝爵酒吧见过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在吧台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叶初阳懵住好一会儿:“对,我去过。但是你…….蓝爵酒吧是……”他忽然看了眼江瀛,不说了。   江瀛面色无异,还在微笑,对叶初阳道:“我知道,蓝爵酒吧是gay吧。”   一下对两个不熟的人出柜,想必范云溪很羞赧,所以笑得很腼腆:“是的,我是同性恋。我经常去蓝爵酒吧,叶博士想必不怎么去吧?”   叶初阳摇摇头:“偶尔去。”   范云溪道:“我看出来了,当时我想找你搭讪,还没来得及你就走了。所以我对你印象很深,在医院见到你就想起你了。”   叶初阳神经很粗,完全没get到自己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放走了一次桃花运,继续公事公办道:“钟伶信任你和你是同性恋有关系吗?”   范云溪笑得有些无奈:“可能是因为我对她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对她构不成威胁,我们是大学同学又比较谈得来,所以她比较信任我吧。”   范云溪说得很委婉,可以粗暴解释为:在钟伶心里,他不算是异性。   叶初阳:“那钟伶向你提起过她的父母吗?”   范云溪皱起眉回忆了一阵子,道:“有倒是有,但也就几句。”   叶初阳:“什么?”   范云溪先长叹一声气,道:“这是发生在她堕胎又切子宫之后的事了,她说她能感觉到她的父母和未婚夫对她越来越冷漠,总是避着她在计划什么,说——”   江瀛:“她说什么?”   范云溪看着他,道:“她说她的父母和未婚夫联合起来想要杀死她。”   叶初阳想起出现在钟伶精神舱里那句像是画外音似的念白:我知道你们不爱我,我知道你们在计划杀死我。   范云溪摇摇头,很无奈的样子:“她跟我说的时候情绪很激动,还说她要反击,她不会等死。我劝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也听不进去,其实她的想法完全是妄想,刘彦很爱她,知道她打掉了孩子还坚持和她结婚。还有她的父母,虽然她父母感情不好,但是为了她这么多年也没有离婚,还为她拿出半套房子的陪嫁。她真的不该以这么大的恶意揣测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三个人——”   钟伶不该以如此强烈的恶意去揣测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三个人。   这是范云溪所说的最让叶初阳印象深刻的话。   谈过钟伶的事,江瀛和范云溪握手道别,江瀛着意看了看范云溪手腕上的手表,笑道:“表不错。”   范云溪把袖口往下拉,遮住了手表,笑道:“谢谢。”   范云溪走了,江瀛慢慢做回沙发上,摸着下巴饶有兴味道:“有点奇怪。”   叶初阳问:“什么奇怪。”   江瀛反问:“你刚才看到他戴的表了吗?”   叶初阳摇摇头:“什么表?很名贵吗?”   江瀛笑道:“相反,很普通的卡西欧机械表。”   叶初阳不觉有异:“有什么奇怪?”   江瀛道:“他穿的西装和鞋子加起来差不多三万多块,却戴一块不到两千块的手表,不奇怪吗?”   叶初阳对奢侈品没有丝毫研究,他碰到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只能懵逼:“我不知道,奇怪吗?”   江瀛道:“看他穿搭,他是个很注重品位的人,却戴一块和衣服很不适配的手表,只有两种原因;要么这块手表够贵,能凸显他的经济实力,要么这块表对他有特殊意义。”   叶初阳持续懵逼:“那范云溪是哪种原因?”   江瀛神神秘秘一笑:“哪种都不是。”   叶初阳皱眉:“我听不懂了。”   江瀛默了片刻,语气幽冷:“那款机械表唯一的特点是表带够宽,戴在范云溪手上,就像是……”他欲言又止,转头看着叶初阳,“像是刻意在遮盖什么东西。”   咔哒一声,范云溪一边低头走路一边解下手表揣进西服口袋,大步走向电梯间。他等的电梯很快开了,展星羽和一名女职员走了出来。   范云溪立刻调整出笑容:“展总。”   展星羽漠然地微笑着,他支走了女秘书,站在范云溪面前,道:“聊完了吗?”   范云溪:“是的,那我先走了,展总。”   他抬脚走向电梯,却在走到展星羽身边时被展星羽搭住肩膀,拦住了。   展星羽把手轻轻搭在范云溪肩上,脸朝范云溪颈窝靠近嗅了嗅,唇角一挑,笑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过的夜?”   范云溪向他稍稍侧头,道:“当然是在我自己家里,展总。”   展星羽微微冷笑:“你在自己家里过夜,身上怎么有白斯年浴室里沐浴液的味道?”   范云溪不语,把牙咬紧了,在忍耐克制着什么。   展星羽笑道:“看来他很中意你,为什么?因为你足够听话吗?”   范云溪忽然跑进电梯,逃似的关上了电梯门。 第19章 钟楼   第二次进入钟伶的精神舱,依然还是那座起火的废墟之城。城市中的建筑坍塌了将近一半,熊熊烈火在废墟上燃烧,整座城市上空都飘荡着雪片似的灰烬。一片废墟中拔地而起一座高耸的钟楼,楼很高,中上位置镶嵌着一块硕大的表盘,表盘里却没有刻字,只有一根针在缓缓移动,还传出沉闷的滴答声。   江瀛指着那栋插入天穹的钟楼,问:“那是什么?上次来没见过。”   叶初阳也仰着脸看着楼上那块硕大的表盘,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钟伶的眼睛。”   江瀛笑道:“这么邪门儿?”   叶初阳道:“钟伶已经察觉到有人入侵了她的大脑,开启了防御机制,她上次不是还试图把我们全都杀死在礼堂吗?她失败了,所以想启动熔毁程序。”   江瀛问:“熔毁程序?”   叶初阳道:“是精神舱里的一道隐藏程序,你可以理解为终结,如果钟伶触发了熔毁程序,她的精神舱就会彻底关闭。如果我们在她的精神舱关闭之前没有逃出去,我们就会被关在她的精神舱里,后果……可能会很糟糕。”   江瀛道:“既然这么危险,那你为什么要设计这道程序?”   叶初阳摇摇头:“不是我设计的,是精神舱自发的一种自我保护。”   江瀛想了想,道:“如果钟伶的精神舱被关闭,那她自己本身会受到影响吗?”   叶初阳神色惴然:“关闭精神舱有两种情况,要么只是关闭精神舱,不允许其他人再进入,要么彻底摧毁精神舱。”   江瀛:“有什么不一样?”   叶初阳道:“当然不一样,彻底关闭精神舱相当于做了一场手术。”   江瀛问:“什么手术?”   叶初阳微微皱眉,眉宇间流露一丝厌恶:“前额叶切除手术,你听说过吗?”   江瀛笑道:“就是把一根冰锥从眼窝伸到脑子里把前额叶搅碎的手术?”   叶初阳点点头:“对,你说的是最早的手术形式,现代医学已经把这种手术禁止了,因为太残忍,太不人道。”   江瀛却笑道:“人道?如果能让一个发疯的人平静下来,还要那么多人道干什么?”   听江瀛话里意思,是支持这种手术的,叶初阳忍不住瞪他,摆出一张很严肃的脸:“你不能这样想,这种手术不是在治病,而是在害人,切除前额叶和掏空脑子没什么两样。”   江瀛把手一摊,不痛不痒道:“也许对病人来说掏空脑子没什么不好。”   叶初阳忽然站住了,面朝着他板着脸道:“你再说,再说就不带你一起了。”   江瀛:……   叶初阳严肃起来其实挺有气场,也并非是色厉内荏,但是江瀛就是不怵他,因为叶初阳实在不擅长发飙也不擅长威胁人,叶初阳死板惯了,被惹怒了也不过把眼一翻然后默默走开,连在心里骂人都不会。所以当叶初阳对着江瀛发怒时江瀛觉得叶初阳威胁人的水平最多也就小学五六级,只有五六年纪的孩子威胁人才时会说‘下次不带你一起玩’。   江瀛从善如流道:“OK,我不说了。”   叶初阳用力盯他一眼,继续往前走:“我还没说完,如果钟伶真的毁掉自己的精神舱,那她就相当于被切掉前额叶,或许会丧失记忆。所以我们不能让钟伶毁掉她自己的精神舱。”   江瀛笑得很欠揍:“哇,那我们还要充当救世主的角色?怎么阻止钟伶毁掉精神舱呢?”   话音未落,一道穿黑纱黑裙的身影从叶初阳身边蹿了过去,把叶初阳吓了一跳,蹦起来往江瀛身后躲。   “你的球棍呢?球棍!”   叶初阳把江瀛往前一推,严严实实躲在江瀛身后。   江瀛一脸淡定地看着那个穿黑裙的背影,道:“叶博士,那是你表妹。”   叶初阳双手揪住江瀛衣角,露出一双眼睛往前看,看到那个穿黑色洋装的女人果然是法西娅。   法西娅穿得繁琐又精致,不仅穿着一件里三层外三层的洋装,还戴着一顶垂着半边纱的帽子,脖子里扎着项圈,双手戴着黑丝手套,像刚下了漫展。   “边秘书,快来这里,这里好看!”   法西娅站在一片起火的废墟前,头顶着灰暗的天空,背后是一根插入天迹的钟楼,简直像是千万级特效。   边小澄脖子里挎着一抬相机气喘如牛地跑了过去,路过叶初阳和江瀛时还不忘打招呼:“江总,叶,叶博士。”   法西娅提着裙摆做作地扭来扭去:“快啊边秘书,抢天光啊。”   边小澄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蹲下身子调准对焦给法西娅咔咔拍照。   叶初阳看傻了,终于发了回像样的脾气:“你们怎么进来了?谁让你们进来的!”   法西娅正做名模状用一张哀伤凄凉的脸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滚滚阴云,眼角甚至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说:“你喊个鸡毛,老娘进来拍几张照又不碍你事儿,走开走开走开,别妨碍我酝酿情绪。”   叶初阳很生气:“你进来拍照那机器谁看着!”   法西娅背过身,回眸望向废墟烈火,黑纱蒙住她半张哀绝的侧脸:“我把办公室门锁死了,除了你无孔不入的剩男气息,没东西能进来。边秘书你往左边挪挪,别照我双下巴。”   叶初阳恨不得冲过去捶她一拳:“你给我赶快出去听到没有,我告诉过你不能再进来!”   法西娅侧匐在地做濒死状,伸手向前方,眼中显出星火般的微弱光芒:“听不到听不到,你念我一句老一岁,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单身老gay了。边秘书你看看我眼睛里有没有泪光?蓝色的?不不不,那是我的美瞳快掉了。”   要不是被江瀛拽住了胳膊,叶初阳已经冲过去把她薅起来一脚踹飞了:“你穿得像个死了老公奔丧的乌鸦有什么好拍的?赶紧给我滚出去!”   法西娅仰躺在地上,头歪向一边,裙摆散开,眼睛一闭就是入殓妆:“你这没情趣的老gay懂个鸟蛋,我这是暗黑华丽哥特风,你才像死了老公奔丧的乌鸦。哦,对不起表哥,我忘了你没男人。”   叶初阳气死了,又向边小澄喊:“边秘书,你又为什么进来?我没同意你进来!”   边小澄抹掉额头上的汗,道:“我来出差啊叶博士。”   叶初阳:“出差?”   边小澄竖起三根手指头:“江总说了,工作时间进入精神舱算我三倍出差补贴。”   叶初阳铁青着脸回头问江瀛:“你让他们进来的?”   江瀛立马摇头:“不是我,我不知情。”   叶初阳将信将疑,碍于江瀛是金主的身份才没有对着江瀛发脾气,江瀛偏偏没有眼色,把手往他肩上一搭,弯腰凑到他脸跟前,笑道:“叶博士,你现在单身?”   叶初阳:……   法西娅的表现力很强,很会拍照,转眼又换了姿势,像从废墟里被扒出来的洋娃娃一样坐在一块石头上,瞪着一双空而无神的美丽的大眼睛,说:“对,我表哥五行缺男人,空窗期很多年了,江总要是认识圈子里的好男人记得给我表哥介绍,这样他就没工夫管我了。边秘书你小心点,你脚边趴了一只老鼠正在啃你的皮鞋。”   边小澄立即尖叫着跳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黑乎乎的老鼠受了惊,没头没脑冲向法西娅,法西娅提着裙摆站起来一脚把老鼠踢飞,老鼠像是被撇出去的手榴弹一样留下一个小黑点的影子,法西娅顺势保持住提着裙摆飞脚踹老鼠的姿势,被定住一动不动:“快快快边秘书,这个姿势A爆了。”   边小澄端着相机狂按快门。   叶初阳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扭头走了。   江瀛道:“既然你们已经进来了那就帮帮忙,法西娅,你和边秘书拍完照去找钟伶当年做流产的医院,有消息还是通讯器联系。”   法西娅没空讲话,比了个OK的手势。   江瀛去追叶初阳,小跑赶到叶初阳身边,笑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法西娅又不是没有进来过。”   叶初阳指了指自己被钟伶的母亲抓了一把至今还留着掌印的手臂,道:“很危险,我不想让她再涉险。”   江瀛笑道:“或许法西娅的想法和你一样,因为很危险,所以不放心你。”   叶初阳不说话了。   江瀛轻轻按住他的肩,道:“所以需要我帮忙吗?”   叶初阳纳闷:“帮什么忙?”   江瀛笑道:“帮你介绍男朋友,我还真认识几个条件不错的。”   叶初阳脸立马就垮了,说:“不用。”   江瀛的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两圈,没头没尾地笑了一声,道:“我帮你留心。”   男朋友话题到此为止,他们到了钟伶家楼下,还是那栋古旧的筒子楼。这栋楼里几乎已经空了,站在楼底下往上看,只有几家窗外晾着衣物和被褥,楼里楼外死寂地像是没有活物。   楼底下围墙外开着一家小炒馆,店里店外摆了几张桌椅,江瀛先走进店里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只看到店里落满灰尘的桌椅和墙上褪了色的菜单。他走出店,把店外一张桌子简单擦了擦,道:“坐一会儿,陈笑蓉还没来。”   叶初阳和他临着路边坐着,如果有谁进入这栋楼,他们能第一时间看到。江瀛摸着下巴仰头望着那栋插入云巅的钟楼,还能看到钟楼上那块硕大的表盘,笑道:“钟伶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们。”他顿了顿,又道,“如果钟伶真的想阻止我们,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我们同归于尽。”   叶初阳皱着脸,表情很苦:“你在故意吓我么?”   江瀛笑道:“我没吓你,是你自己吓自己。”   叶初阳:“我哪有。”   江瀛道:“你没有吗?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你这次进来本来就是多此一举。”   叶初阳嘴硬:“不是答案,是怀疑。”   江瀛道:“OK,怀疑。你怀疑是钟伶蓄意放火烧死了自己的父母和未婚夫,因为钟伶妄想症严重,她认为父母和未婚夫在谋划杀死她,所以抢先下手杀死父母和未婚夫,而且你也已经从范云溪口中得到了能够验证自己猜想的证词,那你还进来钟伶的精神舱干什么?”   叶初阳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奇怪。”   江瀛:“什么奇怪?”   叶初阳道:“就算我们猜的是对的,婚礼现场那场火不是意外,是钟伶放的。钟伶又为什么在病房里放火?她想烧死自己吗?”   江瀛托着下颚,轻描淡写道:“你不是说过吗,当年婚礼上演的惨剧一直在钟伶的脑子里上演,或许她经不住压力和折磨,想用死亡解脱?”   叶初阳迟疑道:“有可能,但是我还是觉得奇怪。”   江瀛失笑:“还有什么地方奇怪?”   叶初阳抬眼直视江瀛,道:“范云溪和钟伶的关系。”   江瀛道:“范云溪是gay,钟伶把他当闺蜜,而且范云溪还对你有好感想要搭讪你,这不是范云溪亲口对你说的吗。怎么?你不信他?”   叶初阳竖起手臂,指了指自己光秃秃的左手手腕:“他的表。”   江瀛了然:“你怀疑他表带下藏了东西?”   叶初阳没有说话,又想起钟伶和刘彦手腕上均有的拼图刺青。   江瀛忽然指了指路对面,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陈笑蓉来了。”   叶初阳回头,看到陈笑容提着一兜水果和一箱牛奶缓步迎面走来;陈笑蓉换下了护士服,穿着一套简约的衬衫长裤,不变的是她黢黑无光的眼睛,和她刷了层灰白色墙腻子似的脸。   等她走进筒子楼,叶初阳和江瀛才起身跟上她,楼梯里的光线一如既往的暗,叶初阳走在江瀛身后,明知整栋楼里只有他们几个人,依然紧张兮兮地往楼梯上下张望,担心那只吓人不轻的暹罗猫从什么地方再窜出来。   到了顶楼,江瀛在墙根处止步把叶初阳拦在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陈笑蓉;陈笑蓉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钟伶家门口敲了敲房门,很快,房门开了,方瑜出现在门口,笑道:“你来了呀陈护士,快请进,哎呀还带什么东西呀。”   陈笑蓉脸上咧出僵硬不自然的笑容,寒暄着走进房间,方瑜随即把门关上了。   江瀛回头问叶初阳:“你想见谁?方瑜还是钟伶?”   叶初阳揪着他的西装下摆不松手:“我想见钟伶,我要弄清楚陈笑蓉说她虐猫是不是真的。”   江瀛想了想,道:“那就不能从正门进,跟我来。” 第20章 我的女孩儿   钟伶家隔壁的房子似乎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江瀛握住门把手用力扭了几下就把门推开了,门一开,门框上的灰尘立即飘洒下来,房子里潮湿的酸腐气味浪潮一样翻滚。   叶初阳有点鼻炎,忍不住捂住鼻子干咳了两声。   江瀛让他站着别动,只身一人在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在一间书房门口朝叶初阳招招手,道:“过来。”   叶初阳压着步子走过去,看到江瀛把一张椅子放在书架前,踩着椅子上了书架,移开了天花板一块木板,露出约一米来宽的方形洞口,江瀛道:“上面是阁楼,我先上去接你。”   说着,他双手扒住洞口,以一个很标准的吊杠的姿势向上钻进洞口,蹲在天花板之上,又弯腰下来朝叶初阳伸出手:“上来,把手给我。”   叶初阳没他那么好的运动神经,光从椅子上爬上书架就废了好大力气,还差点把椅子踹翻,蹲在书架上堪堪把右手递给江瀛。   江瀛右手握住他手掌,左手握住他小臂,直接把他从洞口拽了进来,叶初阳只感觉身上一轻,随后就蹲在天花板木板上了,他捂着心口诧异道:“你力气这么大啊。”   江瀛转过身蹲在地板上往前移,低声道:“不然你以为我大飞鸟是白练的吗?”   叶初阳鸭子步跟在他身后,心道大飞鸟不是强健下面吗?和他臂力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小小的阁楼很快走到头,背面打了一扇窗,窗户已经没了玻璃,只剩下骨架,江瀛蹲在窗口前往外看了看,发现这栋楼背面还延伸出一米来宽的平台,用来放置物品和晒衣物。他把窗口木条拽掉,先从窗口跳下去在平台上落地,然后把叶初阳也接了出来。   叶初阳一落地就直接蹲下了,因为他毛病多,不仅胆小还恐高。   江瀛往前张望一圈,回头已经没人了,低头一看,叶初阳蹲在地上仰脸看着自己。江瀛又无奈又好笑:“胆子这么小?”   叶初阳诚实点头:“嗯。”   江瀛没办法了,摇摇头走到平台护栏边缘,看到隔壁钟伶家阁楼后面也有一方平台,周围也有护栏,两圈护栏之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站在护栏上大着胆子往前跳可以直接跳到钟伶家的平台上。   江瀛也这么做了。   叶初阳瞪大眼睛惊心动魄地看着江瀛爬上护栏毫不犹豫往前一跃,身姿矫健地在隔壁阁楼平台上落地。江瀛跳过去,本想让叶初阳也这么跳过去,但是叶初阳对他疯狂摇头,叶初阳向天再借五百个胆子也不敢像他一样从高空上跳过去。   江瀛低头寻摸一圈,很快发现一架竖在墙边的梯子,他把梯子架在两个平台之间,道:“踩着梯子过来。”   叶初阳给自己壮壮胆,蹲在梯子上手脚并用爬了过去,落地的时候手脚全都软了,一下没站稳就栽到了江瀛身上。   江瀛下意识就要扶住他的腰,忽然想起上次扶他腰他很火大,就把双手撒开了,笑道:“碰瓷吗?”   叶初阳立马站好,扶着墙缓了几口气,没有心思和他说笑,白着脸问:“怎么进去?”   钟伶家阁楼也开了个后窗,窗户从里面被锁住了,但是难不倒江瀛,江瀛捡起一根铁丝从窗缝里面伸进去捅了几下,窗户吱呀一声往里弹开了。江瀛先进去,叶初阳其次,两个人站在阁楼里可弯腰行走,江瀛依旧走在前探路,脚踩着发出轻微吱呀声的木板慢慢往前走,绕开放置的一堆堆杂物,低声道:“听到声音了吗?”   叶初阳捏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听到前方传来低低的声响,那声音有点难以形容,像是风抖动窗帘,也像是衣料相互摩擦。他从江瀛身后探出头,指着一个破旧的漆红木制衣柜,道:“从那后面传出来的。”   两人把步子压得更轻,悄无声息地朝衣柜走了过去,他们经过楼梯口时听到了楼下方瑜和陈笑蓉的说笑声,她们在聊不日将近的超市打折促销活动……   越靠近衣柜,那种类似于布料相互摩擦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叶初阳跟着江瀛转过衣柜,看到地上躺着一只扎着口的麻袋,麻袋里鼓囊囊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江瀛回头和叶初阳对视一眼,然后把叶初阳往后拦了一下,握紧刚才捡的木棍朝那只麻袋走过去,他蹲在麻袋边缘,正要把袋口解开,一把刀尖忽然从里面捅了出来,若不是江瀛收手及时,已经被那刀尖扎穿了手掌。   江瀛立刻往后退了两步,看到那把刀刃在麻袋里来回割了几下,很快把袋子割出几道裂痕。   叶初阳急忙走到江瀛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巾擦掉江瀛手上的血:“没事吧?伤到骨头没有——”   话没说完,江瀛忽然一把搂住叶初阳往后仰倒,叶初阳被迫趴在江瀛胸口,懵了一下,随后一把抓住江瀛放在他腰上的手往外扭:“你还跟我胡闹!”   江瀛嘘了一声,然后朝他背后抬了抬下巴。   叶初阳回过头,顿时就僵住了;那只麻袋被割开一个口子,里面是漆黑的,可在漆黑的麻袋里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反着微光的眼睛,那双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   随着一声尖锐的猫叫,一只暹罗猫从麻袋里跳了出来,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七八只猫争先恐后逃命似的从袋子里钻出来,均是血痕遍身,它们一窝蜂地在阁楼里横冲直撞,纷纷跳下楼梯。   叶初阳心脏都快停了,他依旧看着那只麻袋,因为麻袋里那双阴冷的眼睛还在那里……很快,那把刀又从破洞里伸出来把麻袋割了一道狭长的口子,然后从麻袋里钻出一个血痕累累的小女孩儿;她身穿吊带裙,披散着头发,发丝被她脸上的血糊住盖住了半张脸,手里拿着一把沾满血迹的美工刀,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女鬼。   “钟伶?”   叶初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女孩儿。   钟伶像是被提线操控的木偶,从内到外都僵透了,她直板板地站在叶初阳和江瀛面前看了他们片刻,然后转过身往楼梯方向走去,手中的美工刀往下流着血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江瀛无病呻吟:“叶博士,我喘不过气了。”   叶初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左手按在了江瀛胸口把江瀛炼得发达结实的胸肌抓了个正着,江瀛还朝他挑眉,笑道:“手感怎么样?”   叶初阳脸一红,立马撒开手,爬起来就朝钟伶的身影追了过去。   “伶伶!你怎么又做这种事!”   方瑜的呵斥声尖锐又刺耳,还有些夸大其词的惊恐,像是刻意在表演。   钟伶站在楼梯口,将手中的美工刀对准了自己的母亲,痛哭着说:“都是你!是你在害我!”   江瀛抖一抖衣领,迟了几步走到叶初阳身边往下看;钟伶已经下楼了,方瑜和陈笑蓉围在钟伶身边,陈笑蓉捂着心口战战兢兢地说了句我下去叫车带伶伶去医院就夺门而出了。   叶初阳也想下楼,但被江瀛按住肩膀,江瀛道:“接着往下看。”   叶初阳再度低头往下看时,楼下发生的一幕使他不敢置信;陈笑蓉离开后,方瑜像是陡然间变了个人,方才那个关切女儿的母亲已经不见了,此时的方瑜冷静阴沉又暴力,她揪住女儿的头发用力往后扯,钟伶被迫高高昂着头,露出脸上被猫爪抓出的伤痕,一道一道横竖叠加,她的脸凄惨得像是被割裂的画布。   方瑜揪住钟伶的头发,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   钟伶流着眼泪低声啜泣:“是妈妈,是妈妈把我和冬冬还有其他小猫捆在袋子里,也是妈妈割掉了冬冬的耳朵,不是我伤害的冬冬和其他的小猫——啊!”   方瑜抓住钟伶的后颈把她的头摔在地上,冷静地说:“伶伶,你怎么能撒谎,撒谎可不是妈妈的好女儿。你觉得你刚才说的话会有人相信吗?不会的,陈护士很相信妈妈,如果你敢对陈护士撒谎,陈护士就会喂你吃妈妈给家里老鼠吃的那种药,听清楚了吗?”   钟伶的脸磕在地上,双手在地板上无力地抓挠:“呜呜呜呜我好疼啊,妈妈我求你不要再打我了,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方瑜轻轻笑了一声,说:“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吗?只要你住院,爸爸就回来看你了。妈妈也很想见爸爸,我们去医院等爸爸回来好吗?”   钟伶:“不要,妈妈,我求求你……好疼啊,真的好疼……”   陈笑蓉回来了,说叫好了出租车在楼下等着。   方瑜换上一脸悲切的神情,背起钟伶就出门了,而钟伶只能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她脊背上。   叶初阳看傻了,直到房子里没人了才回过神来,道:“怎么会这样?”   刚才发生的一幕也在江瀛预料之外,但是江瀛还是一副风雨不惊的模样,淡淡道:“看来钟伶没撒谎,她的猫是方瑜伤的,她的伤也是方瑜干的。”   叶初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难道钟伶的妄想症就是这样来的吗?她的母亲一直在伤害她并且给她暗示她周围人都会伤害她,所以钟伶才会患上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吗?”   手表响了一声,江瀛低头看着手表说:“这一家子人互相伤害,钟兆强伤害方瑜,方瑜就伤害钟伶,最后钟伶放火烧死父母算是这两口子自作孽不可活,孽力反噬。”说着,他把手表伸到叶初阳面前,“法西娅找到了钟伶当年做手术的医院,去看看?”   离开筒子楼,天色瞬间就暗了,滚滚的黑云像是海面上翻涌的浪潮,不断有闪电从云虢中流泻出来,地面燃烧的火焰像是从地狱中逃出的火种,在荒芜的废墟般的城市缭烧成原。   叶初阳和江瀛按照法西娅标注的路线一直往前走,竟然越来越逼近那栋钟楼,挂在钟楼上的表盘中的针还在转动,速度比之方才快了一些,快得让人有种迫在眉睫的紧张感。钟楼底部有一道圆形拱门,拱门上挂了一块招牌,上潦草刻着‘丽人妇科医院’。   叶初阳看过钟伶的资料,记得钟伶当年做手术的医院就是一家叫做‘丽人妇科医院’的私人医院。   江瀛也觉得古怪:“这栋钟楼就是钟伶做手术的医院?”   叶初阳周围看了一圈,没看到法西娅也没看到边小澄,他叫了一声法西娅和边小澄也没人回应,只有黑云滚滚的夜幕压下一声惊雷,轰隆一声巨响,像是隐在云层后的龙啸。   江瀛走上前观察那扇圆形木门,道:“门是开的,他们可能已经进去了。”   叶初阳担心法西娅,毫不犹豫推门走进漆黑的钟楼,可在踏进钟楼的瞬间就被强烈的白光笼罩,光刺像一根根钢针一样扎在他眼睛里,像是置身放置着几百只千瓦灯泡的灯房,眼前除了铺天盖地漫出宇宙的白光外一无所有。   叶初阳被那白光刺痛了眼睛,他偏头试图躲避光源,等到眼睛里的刺痛感消退些就往周围看去,发现自己置身于光洁明亮的医院大堂,但是光芒太强,像是照片里的曝光过度,处处透露着虚幻的不真实感。   “伶伶,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你怎么又反悔了?”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眼前光芒太强,人影太虚,他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张长椅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是钟伶,男人的脸蒙着一团雾,看不清楚。   钟伶忽然离座,噗通一声跪在那男人身前,哭泣着说:“我求求你了,不要让我打掉孩子好不好?我真的想要这个孩子。”   男人翘着腿,优雅地端坐着,笑着说:“那你是想和我分手吗?”   钟伶:“不不不,求你不要和我分手,我好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   男人勾起她的下巴,说:“小傻瓜,我怎么会和你分手呢,我也很爱你。但是你要清楚,一个女人只有两种身份,要么是谁的爱人,要么是谁的母亲。我是你的爱人,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给其他人当母亲。”   钟伶痛哭:“可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是你的孩子啊。”   男人温柔地笑道:“我不想做谁的父亲,所以你也不能做谁的母亲。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把女人的身份分给其他人,就算是我是骨肉也不行,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背叛。宝贝,你想背叛我吗?”   钟伶或许感到了恐惧,她在男人的掌下颤抖:“我,我不会背叛你,你是我的主人。”   男人满意了,笑道:“很好,我和陈医生说好了,今天做完流产手术后他会帮你切除子宫和输卵管。如果你不想背叛我,那就亲手把你的子宫和输卵管交到我手上,我会一辈子珍藏。”   钟伶咬牙,流泪,点头。   男人捧起她的脸,笑容温柔:“伶伶,你是我的所有物,所以我爱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听从于我,那我就只好不爱你了,知道吗?”   钟伶点头。   男人亲吻她的额头:“这才是我的好女孩儿,你不需要做谁的母亲,做我的女孩儿就够了。时间到了,陈医生在等你,去吧。”   钟伶站起身,像个行尸走肉般一步步走向不远处全副武装的医生和护士。   叶初阳想跟上去,但是却无法迈动双腿,他大喊了一声:“钟伶!”   钟伶似乎听不到他,倒是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向他扭过头,那张蒙着白雾的脸无由让人心悸……随后,那男人站起身,朝着叶初阳一步步走了过去,笑道:“晚了,她的魂已经被我取走了。”   他脸上的白雾渐渐变色,变成沸腾的黑雾……   “叶博士!”   叶初阳像是在云端一脚踩空,坠落感把他从幻境中唤醒,他茫茫然看着江瀛的脸,发现那些光和雾已经消失了,他也不在光洁明亮的医院大堂,而是站在漆黑无光的钟楼底层。   江瀛抓着他的肩膀:“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吗?”   叶初阳闭眼定了定神,正要向江瀛说出刚才看到的画面,却在睁眼的瞬间哑住了,因为他又看到了那只暹罗猫——那只被割掉耳朵叫冬冬的暹罗猫此时正蹲在江瀛肩上,用一双和钟伶同样凄冷哀怨的眼睛看着他。 第21章 安东   江瀛余光也扫到那只消失已久的暹罗猫正蹲在他肩上,他倒是不害怕,只是对这猫神出鬼没的行迹有点烦躁,他想把这猫抖落下去,但却被叶初阳阻止了。   叶初阳道:“你别动。”他大着胆子直视暹罗猫的眼睛,“你是钟伶,对吗?”   江瀛道:“叶博士,你认为这小畜生听懂你说话吗?”   叶初阳瞪他一眼让他闭嘴,又换了个方式问那猫:“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暹罗猫散着绿色幽光的眼珠像闪现在夜色里的两颗夜明珠,美丽又冰冷,如同婚礼那天身穿白色婚纱的钟伶一样,像具美丽幽静的尸体。   叶初阳又说:“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那猫不动。   叶初阳灵机一动,又说:“钟伶很不幸,我同情她,我想帮助她。”   那猫动了,它拱起的脊背缓缓下沉,然后从江瀛肩头跳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走向黑暗渐深处……它越走越深,最终和雾气般的黑暗融为一体。   江瀛揉了揉肩头,问:“它走了?”   叶初阳道:“过去看看。”   他们走到暹罗猫刚才消失的地方,走近了,叶初阳听到轰隆隆的机器齿轮运转的声响,从顶上照下一束幽微昏黄的光束,从那光里出现一个电梯间,一架老式电梯从地底下升了上来;那是一架古老的电梯,电梯门是一扇手工开合的铁门,空荡荡的轿壁里面没有人。   “表哥,快上来!”   法西娅的声音从电梯里传出来,却很遥远,隔着重重回音。   叶初阳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去看江瀛,江瀛也是一脸凝重,可见江瀛也听到了法西娅的声音。江瀛把电梯门哗啦一声推开,先走了进去,叶初阳其后。然后江瀛将铁门关闭,随着沉闷的机器运转声,电梯开始上升。   电梯里没有楼层键,透过镂空的电梯门,叶初阳看到一堵堵石砖砌成的墙壁,电梯上升了片刻就停了,江瀛拉开电梯门,往左右漆黑的楼道张望了一眼,然后对叶初阳招了招手。   叶初阳走出电梯站在楼道里,低声问:“这是哪儿?”   江瀛道:“不知道,是那只猫想让我们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叶初阳听到远处响起脚步声,他连忙拽住江瀛藏在拐角处一扇墙壁后面,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墙壁上。江瀛回头看看他这幅囧样,笑了一下,然后扒着墙边往外看,看到从楼道尽头走来一道漆黑的人影,笃笃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飘荡,回声被四面墙壁拦截来回冲撞。   随着脚步声逼近,江瀛看到那道人影是个女人,准确来说是个女护士,护士穿着护士装戴着口罩,手中端着医用托盘,上有酒精手术刀等物。女护士没有看到他们,径直走了过去,在楼道另一端停住,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   江瀛拉了叶初阳一下,然后贴着墙壁掂着脚朝刚才护士进去的那间房走过去,叶初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很快,他们到了房门前,房门两边墙根处亮着两盏绿油油的灯管,门上贴着‘手术室’字样的门牌。   门上有一道小窗子,江瀛透过窗户玻璃朝里看了一眼,然后退到一边,把位置留给叶初阳,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初阳不敢看,但还是硬着头皮往里看;里面的确是一间手术室,设备齐全,医生和护士也配备齐全,当中摆着一张病床,钟伶就躺在病床上,她的双手被捆在床头,双腿像是待产的孕妇般岔开曲起,她流着眼泪摆动脑袋,语气虚弱又惊恐:“我要见安东,求求你们让我见安东,他会允许我留下孩子的,他会允许!”   医生拿起一支针管,尖锐的针头在苍白的手术灯下反射出一线冷光,他对钟伶的哀嚎置若罔闻,把针头刺入钟伶的手臂。钟伶很快停止挣扎,像是死了一样把头歪向门的方向,那双蒙着泪水的绝望的眼睛对上了叶初阳的目光,嘴唇翕动着无声吐出两个字:救我。   江瀛把叶初阳拽到原来的位置藏好,道:“看到了?”   叶初阳很乱:“安东是谁?钟伶的未婚夫不是刘彦吗?她怀的不是刘彦的孩子吗?”   江瀛:“你怀疑安东和刘彦是两个人?”   叶初阳:“难道他们还有可能是一个人?”   江瀛耸耸肩:“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又道,“叶博士,你还记得我们在婚礼现场看见过钟伶假想中的婚礼吗?”   叶初阳很快想起那场光感强烈到不真实同时也很和谐很美满的婚礼,那场婚礼的前半场是钟伶假想的产物,在钟伶假想的婚礼中和钟伶站在一起的新郎的脸始终被一层光罩着,像一个无脸的男人。叶初阳又想起刚才看到的医院大堂的一幕;那个劝说钟伶打掉孩子切除子宫和输卵管的男人也是被光罩着脸……   叶初阳似解非解:“难道说,钟伶真正想嫁的人不是刘彦?”   江瀛道:“同理可证,钟伶肚子里的孩子未必是刘彦的。”   叶初阳还想告诉江瀛钟伶真正像嫁的人就是逼迫钟伶打胎切子宫的罪魁祸首,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因为手术室的门又开了,刚才进去的护士又出来了,同样端着医用托盘,这回上面盛着的不是酒精和手术刀,而是三四团烂肉的物体。   叶初阳目睹护士从楼道中走过去,钝着舌头说:“那,那是——”   江瀛淡淡地接了话:“是钟伶肚子里的死胎,切掉的子宫和输卵管。”   护士端着那些东西,是想做什么?   叶初阳难得大胆了一回,道:“跟上她。”   这栋楼里楼道错综复杂,叶初阳和江瀛远远跟在护士身后转过几道走廊,护士最终在电梯间前停下了,那里站着一个男人,是刘彦。   刘彦提着一只木制的方盒子,他和护士沉默无话地交接了托盘里从钟伶体内取出来的死胎和器官,刘彦将那些东西装进木盒中,走进电梯之中。   呛啷啷一声,老旧的电梯往上升了,护士消失在楼道中。   叶初阳和江瀛赶紧跑过去,电梯间里空荡荡的,刘彦乘着电梯上楼了。   叶初阳急道:“怎么办?我们怎么上去?”   江瀛倒是很淡定,道:“别急,那只猫会来接我们的。”   果不其然,电梯很快由上而下降了回来,暹罗猫蹲在轿壁角落里,静幽幽地盯着他们。   叶初阳和江瀛走进电梯,电梯又往上升。江瀛回头看了看蹲在角落里的暹罗猫,道:“叶博士,这只猫到底是什么身份?它现在是在帮我们找真相吗?”   叶初阳觉得那猫渗人,不敢回头看,就梗着脖子说:“精神舱里出现的所有人和物都是钟伶精神世界中的映射,这只猫也代表着钟伶的一种心理映射。我刚才说钟伶有自我保护意识,所以她会想关闭精神舱,但是她也有自救的意识,这只猫就是她自救意识的映射。”   江瀛笑容淡薄:“自救?你是说钟伶想从她的精神舱里逃出去?精神舱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不都是她的记忆吗?如果她能摆脱这些记忆,那跟你刚才说的切除前额叶有什么分别?”   叶初阳肃然道:“不一样,每个病人的本体精神舱里都有一个映射主体,主体相当于复制的本体,主体生活精神舱里,精神舱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是本体的精神映射,是本体的思想和记忆。我本来怀疑钟伶是想毁掉自己的精神舱,现在看来钟伶还有自救意识,所以她应该是想关闭自己的精神舱。”   江瀛笑道:“叶博士,我听不懂啊,为什么你说钟伶关闭精神舱的行为是在自救?”   叶初阳转身面朝他,授课般耐心解释:“精神舱相当于现时世界的平行世界,现时世界的主人是钟伶的本体,平行世界的主人是钟伶的主体,这两个人都是钟伶。病人的精神舱一旦被开启,其实是给自己最不堪的记忆和最隐秘的病结建了一座城,住在城里的人是钟伶的另一个自己。如果钟伶能关闭精神舱,就是把另一个自己彻底锁在精神舱里,造成她精神紊乱的疯狂的思想和记忆也会被锁在精神舱里。那么现时世界中的钟伶就会丧失使她精神疯狂错乱的诱因,变成一个正常人。”   江瀛静了片刻,笑道:“这不是很好吗?这样一来钟伶就被治愈了不是吗?”   叶初阳忧心忡忡:“我不确定是不是好事,这种治疗手段有个很严重的后遗症。”   江瀛笑问:“什么后遗症?”   叶初阳看他一眼,道:“灵魂重置。”   江瀛脸上笑容渐渐跌宕:“嗯?”   叶初阳道:“如果钟伶把另一个自己锁在精神舱里,其实是锁住了自己的灵魂,她的思想和记忆会被掏空,会被填充新的思想和记忆,也就是说她有肯能会性情大变,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江瀛:“……变好?还是变坏?”   叶初阳:“不一定,要看她想要成为哪一种人。”   江瀛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然后唇角一掀,笑得很冷淡:“精神舱里的主体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那被留在精神舱里的那个人其实是在坐牢,而现实世界中的那个人可以获得新生……很有趣啊。”   江瀛总结的很对,这种方式就是把一个人撕裂成两个人,一人留在精神舱中受过,一人现实世界中获得新生。江瀛觉得这是一种很不错的治疗手段。   叶初阳道:“钟伶算是我的第一例临床实验,我不确定她关闭精神舱后会发生什么改变,所以我要阻止她关闭精神舱。”   江瀛道:“为什么?你明明找到了治愈她的方法。”   叶初阳很严肃:“这种治愈方法是把一个人分成两个人,我的确治愈了一个人,但是却把另一个人永远囚禁精神舱里,难道不残忍吗?”   江瀛莞尔一笑:“残忍吗?你不是怀疑钟伶蓄意纵火烧死父母和未婚夫吗?就算她有作案动机,那她杀人留下的血债就可以抹除吗?我倒觉得把她撕成两个人,一个人重生,一个人被囚禁,已经很便宜她了。”   叶初阳发现江瀛是个诡辩高手,江瀛是在偷换概念,却偏偏很有道理,也很冷酷。江瀛又笑着说:“叶博士,你不要太悲天悯人了,有些人做了孽就一定要付出代价。你为他们的无处流放的罪孽建了一座牢笼,你功德无量。”   叶初阳愣住了,他看着江瀛,却看不懂江瀛,更不知道此时江瀛说出的话后患无穷。   叶初阳莫名有些挫败:“你的想法太极端了,我说服不了你也争不过你。但是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江瀛笑笑,不再继续和他辩什么,哗啦一声拽开电梯门,道:“到了。”   叶初阳走出电梯,回头一看,电梯又降下去了,而那只暹罗猫已经不见了。   这层楼和刚才那层楼没什么不同,同样的一片黢黑,同样的错综复杂,皮鞋踏在瓷砖上的声响消失在一条向西的楼道尽头。江瀛紧走几步,转过身恰好看到一道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随后响起一道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叶初阳和江瀛循着那道声音找过去,找到一间开在黢黑走廊中的病房,整条走廊都是实心儿的墙壁,只有尽头打出一间病房,房门还贴着‘312’房门号,标有‘钟伶’的名字。   “伶伶,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他做手术。”   这是刘彦的声音,从312半开的房门中传出来。   叶初阳悄悄贴着墙站好,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好可以看到躺在床上的钟伶的侧影,和坐在她床边的刘彦。钟伶刚做完手术的模样,脸色灰白,精神萎靡,神情麻木地直视着雪白的天花板。   刘彦背对着门口,叶初阳看不到刘彦的脸,但能从刘彦说话的语气中听出刘彦的急切,刘彦握住钟伶的手,道:“你不要继续犯傻了,难道你还想不通吗?安东一直在控制你,他都快把你的魂抽走了,你就要变成他手中的傀儡了!”   钟伶的口吻很凄冷:“那你呢。”   刘彦:“我和你一样,我也被他控制了很多年,我也很爱他,我曾经也离不开他。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要离开他,无论我多爱他我都要离开他,否则我会没命的!你也是,再不从他手中逃走,你也会没命!他根本不爱我们,他只是把我们当做掌中之物去伤害!”   钟伶面无所动:“可是我爱他。”   刘彦急道:“难道你还想让他继续伤害你吗?他今天让你切掉身体的一部分,明天让你切掉另一部分你也照做吗?他是魔鬼,他会要了你的命!”   钟伶神情麻木:“他已经把我生命的一部分拿走了。”   刘彦提起搁在地上的木盒:“你是说你的孩子吗?我知道你很想留下这个孩子,但是——”   钟伶转动脖子,看到他手中的木盒,死灰般的眼睛里透出一点星火:“是我的孩子吗?你还没交给他?给我!快给我!”   刘彦却躲开她抢盒子的手,起身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我不能交给你,我要用死胎和他谈判,他想收藏,这是我离开他的最后的筹码。”   钟伶像讨命的女鬼般朝他伸出手,瘦下去的两腮挂满泪水:“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孩子!还给我!”   刘彦嘴里说着对不起,一步步往后退:“对不起,伶伶,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不逃我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刘彦提着木盒快步走出病房,钟伶想追赶他,但是浑身无力,从床上摔到地上,笔直地伸着双手,哭喊:“你们都一样!你们都在伤害我!你们都在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你们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叶初阳看不下去了,想过去帮助她,但刚走近病房,房门呼通一声从里面关上,随后房门消失了,方才打了一间病房的墙壁变得光秃秃的,病房和钟伶都不见了,但是钟伶的哭声却还徘徊在阴暗的走廊里。   叶初阳转头去看刘彦,刘彦提着木盒的背影越来越淡,最终和黑暗融为一体。   “表哥!”法西娅的声音又顺着空荡荡的楼梯间窜出来,这次分外清晰,“你们快上来,我找到刘彦了!”   他们又进入电梯,这次电梯很快就停了,叶初阳一出电梯,看着眼前的场景,以为自己的所处的时空在瞬间错乱,回到了钟伶和刘彦举办婚礼的那间礼堂;虽然已经被火烧的焦黑,但是通过残垣断木和布局依然可以看出这里是被大火烧毁的礼堂。空气中飘荡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未消退的残余的热浪,一呼一吸都真实地像是当年的失火现场。   光线昏暗,叶初阳没留意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回头一看,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具皮肉被烧焦的女性尸体,是当年死在婚礼现场中的宾客中的一位。   叶初阳心脏猛跳了两下,随后迅速稳住心神,喊了一声:“小娅!”   边小澄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舞台边黢黑狭窄的楼道里传出来:“叶,叶博士我们在这——呕!”   江瀛走在前面,一路上踢踢踹踹,把挡路的障碍物全都清除干净,还一脚蹬开另一具趴在地上的皮肉溃烂的男尸,同样是当年参加婚礼不幸被烧死的一名死者。叶初阳不敢乱看,闷头跟在江瀛往前走,没有及时发现江瀛停下了,险些一头撞在江瀛背上。   江瀛停在门上挂着‘化妆间’牌子的房门口,扶着门框往里瞧了一眼,云淡风轻道:“都在里面。”   江瀛撑着门框的手臂挡住了路,叶初阳一弯腰从他臂弯下钻了过去,走进化妆室。   化妆室里也是凌乱焦黑,法西娅跪在地上,正在给奄奄一息的刘彦做心脏复苏,她已经忘了这里是一场幻境,刘彦也早已死了,她只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消逝却见死不救。   “表哥,他快没气了!”   刘彦穿着结婚时穿的礼服,胸口还别着‘新郎’的胸花,他袒露在外的皮肤部分被烧的焦黑,露出鲜红的血肉,浑身散发出肉类被烈火烧烤过后的焦糊味。或许是法西娅的心脏复苏起效了,他一息尚存,竟然还没死。   叶初阳蹲在他身边,看到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便低头靠近他耳边:“你想说什么?”   刘彦说话声音很慢,很轻,像道香烟烧成的烟烬,脆弱得风一吹就断了,叶初阳听了两遍,才隐约听到他说的是:我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第22章 服刑   刘彦说话声音很慢,很轻,像道香烟烧成的烟烬,脆弱得风一吹就断了,叶初阳听了两遍,才隐约听到他说的是: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叶初阳忙问:“你们是谁?是你和钟伶吗?谁说你们只能活一个?”   刘彦的呼吸断了,就此永远沉默了下去。   江瀛忽然道:“叶博士。”   叶初阳回头,看到江瀛蹲在地上,手中捏着一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瓶。江瀛把玻璃瓶放在鼻下闻了闻,道:“钟伶身上的香水味。”   叶初阳:“你怎么知道?”   江瀛道:“上次我们去参加她的婚礼,我在她身上闻到过。”   法西娅一惊一乍:“表哥!”   叶初阳扭过头:“又怎么了?”   法西娅从刘彦的西装裤口袋里也摸出一只玻璃瓶,形状和大小都和江瀛手里那只一模一样,叶初阳很头晕:“这又是什么?”   江瀛走进来把法西娅手里的瓶子拿走和另一只一起放入裤子口袋里,道:“不知道,先收起来。”他环顾一周,“钟伶呢?”   经江瀛一提,叶初阳才想起在这间房里寻找钟伶,因为钟伶和刘彦都在这间化妆间里被发现,但是此时只有刘彦的尸体,不见钟伶。   “啊啊啊啊!那只猫又来了!”   边小澄在门外鬼叫。   叶初阳出了门,看到那只暹罗猫高高蹲在倒在墙上的木架子上,它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让边小澄汗毛都竖起来了,边小澄想把它赶走,随便捡起地上不知名的碎屑朝它扔了过去,暹罗猫还真的被惊动了,猛地跳到地上,轻盈落地。   边小澄吓了一跳,妈呀一声窜到叶初阳身后。   叶初阳和他五十步笑百步,也是很惊恐,但他杵着不动,扬声道:“江总,猫回来了,你快点出来啊。”   听他这语气,貌似暹罗猫回来是为了找江瀛,让江瀛出来见客。   江瀛双手揣兜闲庭信步走出来,往墙上一靠,看着猫笑说:“你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我们都看到了,然后呢?”   暹罗猫不动。   法西娅也出来了,一把将叶初阳和边小澄推开,嫌弃道:“让开,你们俩真没用。”   她走了几步,蹲在暹罗猫前面,从繁琐的裙摆下面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扔到暹罗猫跟前儿,说:“给你吃老鼠干儿,交个朋友。”   她扔到地上的是一只巴掌大小,被烤得扁平梆硬的死老鼠。   叶初阳眼角抽了抽,结结巴巴地问:“你哪来的老鼠干?”   法西娅见暹罗猫蹲着不动,就捏着老鼠的尾巴往猫嘴边递,道:“我烤的呀,外面好多老鼠呢。表哥你也真蠢,都第二次进来了,还不带点祭品。”   叶初阳明白了,法西娅把这只猫当成了恶灵鬼魂,需要用祭品供奉,相当于贿赂,拿收了贿的恶灵鬼魂自然就不会难为他们。   叶初阳觉得这招很可行,就问:“你还有老鼠干吗?”   法西娅道:“当然了,我准备得很充足,边秘书包里全都是。”   边小澄捏着鼻子把一只刚才从外面随手捡的帆布包交给叶初阳,叶初阳打开一看,里面黑乎乎的全是烤成肉干的老鼠。于是叶初阳拉着边小澄蹲在法西娅面前,提溜出一只老鼠干摆到暹罗猫眼前,道:“猫大哥,大哥?你是大哥吗?小娅,它是公的吗?”   法西娅歪头去看猫屁股:“没看到蛋蛋,应该是母的吧。”   叶初阳:“哦哦,大姐。大姐,这是我孝敬你的,我知道钟伶在这里,你能不能带我去见钟伶?”   边小澄:“叶博士,女士不能叫大姐,要叫小姐姐。小姐姐,送你两只老鼠干儿,拜托你帮帮我们吧,我们想早点出去啊。”   法西娅:“我今天戴的美瞳和你眼睛颜色一样嗳,缘分呐,交个朋友吧。”   叶初阳:“你不想带我们找钟伶也没关系,那你再让我回到刚才大堂看看吧,我想知道逼钟伶打胎做手术的人是谁。”   法西娅:“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们名字吧,你识字吗?应该识吧,你用爪子在地上划拉,写下那个狗男人的名字。”   边小澄:“小姐姐你行行好帮帮忙,我出去后给你立个坟买个碑,每年清明都给你烧老鼠干儿。”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暹罗猫面前扔老鼠干,不一会儿就扔了一个老鼠堆,叶初阳还挑挑拣拣把死相最漂亮烤得最完整的老鼠拣出来摆在最上面,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还抽空回头朝江瀛招招手,让江瀛也蹲下来向暹罗猫行贿。   江瀛倚着墙抱着胳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于是把边小澄扒拉开,一脚踹翻了老鼠尸体搭成的小山丘,对暹罗猫冷笑道:“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如果你再不揭开底牌,继续装神弄鬼,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这人比较混蛋,不爱护花花草草和小动物,我就把你扒皮抽骨炖成猫汤。”   叶初阳一听,傻了,大气都不敢出,捂着脸从指头缝里看着那猫。   暹罗猫或许是被江瀛威胁成功了,或许是同样看不下去献媚三人组的傻样,总之它尾巴一扫,转身往前走了。   江瀛头一个抬脚跟在它身后,道:“都过来,该了断了。”   边小澄:“江总,这些老鼠干儿怎么办啊?”   江瀛一个眼神杀回去:“你敢捡起来,我就全喂你吃下去。”   叶初阳本也打算带着老鼠干当买路财,一听江瀛这话,把老鼠干儿全扔了。   暹罗猫带着他们趟过一片狼藉的礼堂,叶初阳悄悄回头看,看到他们走过的地方一点点被暗黑吞噬了,他们脚下的路也在一点点消失。礼堂早已走过了,但是暹罗猫还在往前走,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没有边际的空间当中,若不是脚下还有踩在地面上的坚实感,叶初阳会怀疑他们行走站在没有天地遮盖的黑色宇宙当中。   渐渐的,他们像是走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玻璃盒子,盒子外正在着火,火焰的红光透过玻璃落进来,滚滚火焰扑在玻璃上层层翻涌,整个空间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球,中间被掏空了,他们就走在火球中间的真空地带。   钟伶的身影就在漫天遍地血一样的红光中浮现,她穿着婚礼当天那套白色的婚纱,头上蒙着白纱,怀里抱着的不再是那一把洁白的捧花,而是那只断了耳的暹罗猫。   法西娅低声惊呼:“表哥,你看到了吗?那是钟伶。”   叶初阳看到钟伶了,钟伶此时像个鬼魂,让他心生惧意。   江瀛悄然来到叶初阳身边,道:“去和她谈谈。”   叶初阳:“谁?”   江瀛:“钟伶,你不是在找她吗?”   叶初阳犹豫不前。   江瀛低声道:“别害怕,我就在你身后。”   叶初阳转头看他一眼,终于鼓起勇气只身一人朝钟伶走了过去。他走到钟伶身边,也就听到了钟伶的喃喃自语。   钟伶低低地,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血一样的火光中现出钟伶迷茫又混沌的侧脸,她的眼神呆滞又空洞,双腿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地往前走,不回头。   叶初阳犹豫了片刻,道:“钟伶小姐,我是叶初阳,我们在外面见过面,你还记得我吗?”   钟伶似乎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仍旧自言自语:“奇怪,我记得我明明把火苗扑灭了,怎么还会烧起来呢?”   叶初阳顺着她的话往下引:“什么火?是你结婚那天烧起来的火吗?”   钟伶喃喃道:“是啊,我记得我扑灭了,我记得的。”   周围轰的一声,火光窜天,滚滚烈焰如同被风吹动的火球,虽然明明知道那些火被挡在‘玻璃壳子’外,但叶初阳还是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道:“那你记得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吗?”   钟伶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如果火烧起来会怎样?他们会死吗?天……火会烧死他们的。”   叶初阳又问:“你知道是谁放的火对吗?是不是你?”   钟伶缓缓摇头:“烧起来了,真的烧起来了,可是我记得我把火扑灭了……”   叶初阳忽然挡在她身前,直视她混沌干枯的眼睛:“是你放火的火对不对?你想烧死你的父母和未婚夫对不对!”   钟伶微微歪了下头,像个孩子似的迷茫不解:“他们死了吗?我记得火烧起来了,我没有把火扑灭吗?我没有吗……”   她边说着边往前走,就那样从叶初阳身体上穿过,像一团没有肉体的魂魄。   叶初阳愣了下,顾不上心惊,连忙追上她:“是的,火烧起来了,你没有把火扑灭,你的父母和未婚夫全都死了,但是还有一个人没死。”   钟伶:“是谁?”   叶初阳道:“你真正想嫁的人不是刘彦对不对?你怀的也不是刘彦的孩子,让你怀孕又逼你打胎的人不是刘彦,他是谁?他叫安东对吗?”   钟伶:“安东?对,是安东,他也看到火烧起来了,他看到火烧起来了,但是他没有把火扑灭,他走了。”   叶初阳:“什么意思?安东为什么会看到火烧起来?难道他也在现场吗?他也去参加婚礼了吗?”   钟伶痴痴一笑:“为什么会起火?如果火烧起来,他们会被烧死吗?啊,那就让火烧起来吧,不要把火扑灭,不要……”   叶初阳急了:“钟伶,你告诉我,谁是安东?他在婚礼宾客名单里吗?”   钟伶越走越快。   叶初阳转眼被她丢在身后,他想追上钟伶,但被江瀛拦住了,江瀛抓住他的胳膊,说:“别追了,她到目的地了。”   前方出现几层台阶,台阶之上是一方宽阔的平台,平台高一丈多高,高处挂着一面金铜色的镜子,镜子很大,直径三米多长,悬挂的方向朝着正东方向。镜子很宽很大,能把所有人都装进去,但是却只投出钟伶一个人的影子。   叶初阳和江瀛等人在台阶前止步,钟伶自己一个人踏上了台阶,当钟伶站在高台时,他们脚下忽然出现一片火海;那是两年前钟伶和刘彦结婚的礼堂,礼堂起火了,宾客们像受惊的马群般奔逃,几个不幸的人被烈火缠身,被浓烟吞噬,被烧成焦黑的枯骨……婚礼现场变成了火葬场。   叶初阳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钟伶来这里干什么?”   江瀛朝高台上钟伶的背影指了指,道:“那上面有字。”   法西娅胆子大,踩着烈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台阶前,道:“表哥,真的有字,那块镜子上写着字。”   叶初阳也定神去看,吃力地分辨出那些和铜镜混为一色的字迹:“孽镜……台?孽镜台前无——”   念到一半,叶初阳停住了,脸色惘惘的。   江瀛笑着补充:“孽镜台前无好人。”   法西娅道:“我知道,神话传说中鬼魂下了地狱过了鬼门关后,背着罪孽的鬼魂会来到孽镜台。”   江瀛的笑容淡薄而萧索,他看着钟伶,眼神里竟流露一丝向往,道:“看来这里是钟伶给自己造的地狱,她就在这座地狱里服刑。”   他们脚下的烈火还在烧,人群还在逃,哀嚎还在飘荡……   钟伶转过身来了,她身后那面硕大的铜镜依然只印照出她一个人的身影,她抱着那只暹罗猫,面朝叶初阳等人,道:“你们快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累了,我想休息。”   江瀛道:“她想关闭精神舱。”   叶初阳也看出来了,钟伶已经在精神舱中建造出了自己的地狱,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她要永生永世在自己的地狱里服刑。叶初阳急道:“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会生病,我知道该怎么治愈你,让我帮助你好吗?”   钟伶:“但是我有罪,我是罪人。”   叶初阳:“我知道你父母和未婚夫的死和你有关,你想惩罚自己,但是你……你不能逃避!凶手不止是你一个人,还有那个一直伤害你的叫安东的男人。而且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你如果真的想赎罪,那就揭开真相,让所有有罪的人全都受到惩罚!”   钟伶笑了,道:“我不会向他们赎罪,因为他们该死。我只会向我的心赎罪,因为我本想做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我没有做到。你们赶快走吧,再晚些,就走不了了。”   钟伶话音未落,边小澄异常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啊啊啊啊!边总,法西娅!救我!”   他们脚下无形的玻璃壳开始碎裂,几丈高的火焰拔地而起,像一堵墙似的竖在叶初阳等人和钟伶之间,边小澄脚下的玻璃壳碎了,整个人坠往烈焰地狱,他及时扒住还存在的玻璃壳,才没有被烈火吞噬。   法西娅立即蹲下身去拽他,和赶过去的江瀛齐力把他拖了上来,江瀛喊道:“叶博士,走了!”   叶初阳透过摇曳的火光看着钟伶,钟伶站在那扇硕大的铜镜前,也在看着她。他觉得钟伶在对他说什么,但是他们距离太远了,钟伶的声音也太低了,他听不到钟伶的话,只看到钟伶那双写满倾诉和绝望的眼睛……   江瀛一手拽住叶初阳一手拽住法西娅,法西娅拖上了边小澄,一行人拖拖拽拽往回跑,和身后的火海赛跑……终于,他们找到了那架破破烂烂的电梯,江瀛拽开电梯门:“快进去!”   叶初阳和法西娅以及边小澄进了电梯,叶初阳撑住电梯门,等江瀛进来。   但是江瀛却在电梯外站住了,转头看着他们刚才逃出来的火海,那里是钟伶服刑的地狱……   边小澄:“江总,快进来啊。”   江瀛恍若未闻,竟朝着那片火海迈了一步。   叶初阳忽然一把抓住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把江瀛拽进电梯里,随后关上了电梯门。   电梯迅速下沉,沉到一楼,他们跑出钟楼,叶初阳回过头,看到整栋钟楼正在下沉,一点点沉到地下,沉到地狱里去了。   “表哥,钟伶在哪!”   法西娅指着挂在楼顶的那只硕大的表盘。   叶初阳仰头看去,在透明的表盘后看到钟伶身穿白纱的身影,钟伶正在朝他们微笑。   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那钟表背后是一面镜子。 第23章 瘸了   傍晚,夜色稀薄,一群白领陆陆续续从写字楼里走出来。   “那我明天通知企划部做具体的方案,咱们再开个会好好讨论讨论。”   部门经理跟在展星羽身边走出旋转门,争分夺秒地对展星羽说道。   展星羽把心里的不耐烦藏得滴水不露,笑道:“那就辛苦你了老陈,这个案子你多费心。”   陈经理笑道:“客气客气,我再怎么辛苦也没有展总辛苦。江总贵人多事忙得很,我们几个管事儿的平常也见不着他,公司上上下下全靠展总运筹,您可真是年少有为——”   类似于陈经理的这种论调,展星羽已经听烦听厌听得耳朵起茧了,这帮见风使舵的高管大都是江老爷子提拔上来的,很会揣摩江老爷子心思,江老爷子的心往哪儿偏,他们的口风就往哪儿倒。江瀛和姜子冲闹到警局的事被江老爷子知道之后,江老爷子开了个视频会议,除了江瀛意外的所有高管都参会了,所以他们很明确接受到了江老爷子重用展星羽的态度,预料到接下来等待江瀛的就是逐步架空,尸位素餐。   这些外人自作聪明以为展星羽和江瀛在搞一出喜闻乐见的豪门内斗,所以这几天都在纷纷站队,大多都站在了展星羽的阵营里。   展星羽耐下心敷衍陈经理,抬手看看手表,发现自己已经被陈经理缠了十几分钟,于是刻意多看了两次手表。陈经理很精明,立刻就和展星羽道别了。   展星羽道了声明天见就抬脚朝路边走去,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他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冷脸骂了句:“这群苍蝇。”   白斯年坐在驾驶座,带着蓝牙耳机正在打电话,见展星羽上车了就侧眸朝展星羽看了一眼,然后看着窗外笑道:“怎么会,我当然信任你,达盛基金的案子我不交给你做自然有我的考量,这家企业水很深,不仅仅是重组那么简单——”   展星羽斜他一眼,冷着脸去按车笛,一连串笃笃声响起来,吵人得很。   白斯年淡淡笑着,把展星羽按喇叭的手抓住,握在手里,道:“嗯?我车里没人,是外面的声音,好像有两辆车追尾了。”   展星羽想把自己的手拽回来,但是白斯年把他的手握得很紧,拇指在他掌心来回抚摸,同时还在对手机的里的人说话:“没事,不用担心我。Lili怎么了?她跟你说什么了?”对方又说了些什么,白斯年的眼神已经有了些冷意,但说话的口吻还是温柔缱绻含情脉脉,“下班时间不谈工作,好吗宝贝?如果你执意想谈,那我们现在去公司?”   白斯年笑了笑,但是那点笑容直到嘴角,淡泊地很:“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别胡思乱想。那你在家里等我,我待会儿去找你。”   白斯年挂了电话,把展星羽的手松开了。   展星羽扯回自己的手,扭正错了位的衬衫袖口,道:“谁?范云溪吗?”   白斯年驱车开上公路,道:“不是。你这么着急见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见你吗?”   驾驶台上摆着一尊玉佛,细腻透亮的羊脂玉,佛身雕刻的栩栩如生,周身散着一圈淡淡的光晕。展星羽撑着额头看着那尊玉佛,眼睛里现出讥讽的目光:“玉配君子,你配吗?”   白斯年看他一眼,淡淡笑道:“我不配吗?”   展星羽轻哼一声:“滥情种子,你也配?”   白斯年笑道:“我有情吗?你应该骂我薄情。”   展星羽狠狠瞪他一眼:“你一直在骗人,还想骗多少人?”   白斯年道:“他们都知道我在骗他们,还心甘情愿让我骗,那就不是我骗人了,而是愿打愿挨。”   展星羽气馁似的把头往后一扬,闭着眼睛说:“你一定下地狱。”   白斯年笑道:“承你吉言。说正事,你找我干什么?”   展星羽道:“你知道江瀛和叶初阳又找范云溪谈话了吗?”   白斯年:“知道,怎么?”   展星羽:“你不担心范云溪说出不该说的话?”   白斯年淡淡一笑,笑容自信又冷峻:“他很听话,知道什么话不能说。”   展星羽面露不屑:“就算你能控制范云溪,你还能控制叶初阳吗?据我的了解,叶初阳已经快挖掘到钟伶的秘密了。”说着,他向白斯年靠近,手指在白斯年胸口点了两下,“还有你的秘密。”   白斯年坦然自若波澜不惊地微笑着,直到拐过一道街口才把展星羽的手拨开,拿出手机给范云溪拨了一通电话,挂电话前说了句:“那你这两天好好照顾钟伶,先不用去公司了。嗯,我明天去看你。”   他挂了电话,听到展星羽不无嘲讽道:“今天,明天……你的预约是不是排到一年后了?”   白斯年:“你想说什么?”   展星羽不答,也拿出手机拨出去一通电话,电话一通就问:“你在哪儿?”   江瀛:“餐厅吃饭,怎么了?”   对着江瀛,展星羽说话很温和:“今天下午你都没露面,去哪儿了?”   江瀛道:“见了个朋友,你有事吗?”   展星羽正要说话,听到手机里传出酷似叶初阳那没什么起伏的清亮的嗓音:江总,你吃红薯吗?我帮你烤一片。   展星羽当即脸色一沉,挂了电话呼通一声把手机砸到驾驶台上。   白斯年笑问:“怎么了?为什么发脾气?”   展星羽沉着脸默了半晌,忽然问:“你今晚有约?”   白斯年:“嗯。”   展星羽将手朝他伸过去,手指从他的耳朵摸到他下颚,道:“我能插个队吗?白老师。”   白斯年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当然可以了,展星羽同学。”   江瀛不知道展星羽挂了电话,道:“星羽?”没人应他,他把手机拿下来一看,才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他揣起手机在饭桌上看了一圈,“够不够?不够再点。”   离开钟伶的精神舱,江瀛见到了下班时间就请叶初阳法西娅以及边小澄吃饭,法西娅挑了家新开的烤肉店,几个人就着在钟伶精神舱中的奇幻见闻配烤肉,一顿饭已经吃了一个多小时。   江瀛知道叶初阳吃得多,四个人点了六个人的分量,桌子上还是空了。叶初阳正在铁板上烤西蓝花和红薯片,眼镜摘下来放在一边,一张俊脸被铁板滋滋冒响的油烟熏了一个多小时倒更加洁润白净,道:“够了,剩下的蔬菜不能浪费。”   江瀛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然后从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道:“你们吃,我出去抽根烟。”   叶初阳目送江瀛走出店门站在玻璃幕墙外的路边抽烟,他发现江瀛自打从钟伶的精神舱里出来后情绪就不太高,刚才吃饭的时候江瀛只吃了几块肉就停筷子了,他们讨论钟伶的时候江瀛也只端着一杯水静静地听他们说,极少开口。期间叶初阳分神朝江瀛看过几次,每次都看到江瀛眼睛里放空,明显在跑神儿。   饭吃得差不多了,边小澄作为江瀛的得力助手,机灵地去结账。   饭桌上只剩下法西娅和叶初阳两个人,法西娅凑近叶初阳低声道:“表哥,我发现江瀛人还挺好的。”   叶初阳把烤好的红薯片和西蓝花夹到自己盘子里,道:“你吃了他几次请,就觉得他人好?”   法西娅说:“我可不是吃人嘴短。你想啊,他一个大公司的最高执行长,隔三差五给咱们送零食,下班了还请咱们吃饭。而且你刚才没发现吗?他根本就没吃几口,完全就是在陪咱们吃,其实他完全可以让边秘书陪咱们吃啊,但是他还亲自陪着,说明什么?”   叶初阳:“说明什么?”   法西娅:“说明他一点架子都没有,像他这个位置上的人,能把自己的姿态放低陪咱们吃饭,已经绝种了好嘛。”   叶初阳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就哦了一声,然后低头吃烤红薯片。   法西娅问他:“你呢表哥,你觉得江瀛人怎么样?”   叶初阳默不作声吃红薯片,把盘子里的红薯吃完了又夹红薯片去烤,才道:“其实他不复杂,起码没有谣传的那么复杂。他挺单纯的,就是有时候很幼稚,容易冲动。”   法西娅纳闷:“江瀛幼稚吗?我怎么觉得他很成熟。”   叶初阳不说话了,心道那是江瀛在你面前没露出顽劣的一面,江瀛偶尔会像个孩子一样做事不计后果,像个孩子一样说话口无遮拦,像个孩子一样不知进退没有分寸。要不是叶初阳对他有了些了解,一定会误会江瀛心术不正,其实江瀛没有许多歪心思,江瀛只是在某些时候太过自我。   没一会儿,江瀛回来了,身上多了一层很淡的烟味,他看着低头吃红薯片的叶初阳,笑道:“叶博士好像不挑食。”   叶初阳抬眼看看他,说:“能吃的东西全都好吃,为什么要挑食。”   江瀛笑道:“说得有道理。”   法西娅捧着手机按了一会儿,一惊一乍道:“这家餐厅楼上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这两天在网上可火了。表哥,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叶初阳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想吃冰淇淋,他现在心情挺好的,就说:“我不去,你买来回家吃。”   法西娅:“不,他们店里环境好,我要拍照。江总你去不去?他们家冰淇淋很好吃的。”   江瀛笑道:“我对甜食没兴趣,让边秘书陪你去吧,也让他买单,算我请你。”   法西娅脸皮厚如精钢脸盆:“好呀好呀,谢谢你了哈江总。”   边小澄结完账回来,很高兴地接下了陪法西娅上楼吃冰淇淋的任务,因为江瀛算他加班,有加班费。法西娅和边小澄直接去楼上吃冰淇淋,江瀛嘱咐边小澄吃完冰淇淋后把法西娅送回家,就和叶初阳离开了餐厅。   站在餐厅门口,江瀛道:“叶博士,我送你回去?”   叶初阳低头擦着眼镜镜片,道:“我现在不想回家,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我想和你聊聊钟伶的事。”   江瀛仰头看着漆黑的夜幕想了一会儿,他倒是有很多可去的地方,比如他常去的夜店和酒吧,但是带叶初阳去那些地方似乎不太合适,就说:“那你跟我去拳馆?”   叶初阳把眼镜戴好,抬头看他:“拳馆?”   江瀛笑道:“我落了几节拳击课,今天刚好有时间补回来。”   于是乎叶初阳坐在江瀛的车里去拳馆,虽然是下班时间,但是星期二工作日拳馆里还是没有多少人,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拳馆里摆着十几张拳击台,只有三四张台子上有人,隔壁的房间里还有教练在上大课。   江瀛在拳馆里有自己的私教,是一个退役的拳击选手,姓吴,墙上挂着这位吴教练获得过的奖牌,一溜大大小小的金牌金杯,很唬人。   “江瀛,你可一个多星期没来了。”   吴教练穿着健身裤和黑色背心,一身油光发亮的腱子肉堪比专业的健美先生。他戴着拳套往江瀛肩上捅了一拳,和江瀛非常熟稔的样子。   江瀛转了转挨了一拳的肩膀,笑道:“所以我打算今天晚上不走了,你得陪我练到后半夜。”   吴教练看到江瀛身边还有一个人,叶初阳单薄消瘦的身板一看就不是来当业务拳击手的,而是陪江瀛来的,便问:“你是江瀛朋友?”   叶初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江瀛的朋友,就去看江瀛,让江瀛回答。江瀛没看他,笑道:“对,我一个朋友。”   说着,他脱掉西装外套递给叶初阳。叶初阳杵着,不接,还问:“干什么?这里不是有放衣服的地方吗?”   江瀛道:“这儿空调开得低,你不运动不出汗,一会儿就冷了。”   江瀛说的是实话,叶初阳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刚踏进拳馆就被这里急剧直下的冷空气吹得一哆嗦,这会儿身上已经开始冷了,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接住江瀛的衣服抱在怀里。   江瀛又指了指墙边的一组沙发,道:“别在这儿站着,随便坐。”   江瀛说完就进换衣间换衣服了,叶初阳抱着江瀛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立马有拳馆里的工作人员给他倒了一杯水,倒水姑娘穿着贴身的健身服,露出细腰和匀称的双臂,热情地往叶初阳身边一坐,问道:“帅哥,你是江总的朋友?”   这姑娘盘靓条顺,但凡叶初阳是个直的,这会儿已经心猿意马了,但他是弯的,所以他很放松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毫无杂念地和姑娘聊天:“算是。”   姑娘道:“什么算是呀,你肯定是他很好的朋友,你可是他头一个带过来的人。”   叶初阳道:“来你们这儿打拳还需要带人吗?不带人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姑娘笑嗔道:“装什么呀,你们男人不都带着泡到手和没泡到手的妹妹进出这种场合吗?我们这地方会员制,一年光会费都十几万,没点经济实力的哪来的起啊。再说了,到了这儿把衣服一脱,还能秀肌肉和荷尔蒙啊。”   叶初阳没装,他是真不知道,因为他没钱,办不了一年十几万的会员卡,自然享受不到会员制的福利。   姑娘没嫌叶初阳死板沉闷不爱聊天,又说:“江总办卡半年多了,还一次都没领人来过呢,我都要怀疑他不喜欢女孩儿了。”   叶初阳觉得自己有必要替江瀛说句公道话:“他喜欢。”   姑娘:“喜欢什么?”   叶初阳道:“他喜欢女孩。”   姑娘盯着叶初阳看了两眼,噗嗤一笑:“帅哥你真有意思,我当然知道江总不是gay,他的花名我们都知道。”   这句话听得叶初阳把眉微微一皱,稍有些不自在,因为他不觉得江瀛有什么花名,更不觉得江瀛花名在外,起码江瀛在公司里和在他面前的时候没有乱搞男女关系。但是又一想他和江瀛也就认识不到半个月,这姑娘认识江瀛半年,自然比他认识江瀛更多一些。   想到这儿,叶初阳胸口有点闷,但是他一脸到晚都板着扑克脸,所以看起来没有一丁点异样。   很快,江瀛换好衣服出来了,叶初阳方才还不理解为什么男人都把姑娘往这儿带,现在立马就明白了;江瀛换了一套贴身的健身服,下面倒没什么,关键部位有宽松的短裤挡着,上面穿的那件贴身的短袖就把他常年的健身成果全都显露了出来,隔着一层布料,叶初阳依然能看到江瀛的胸肌和腹肌线条轮廓,往日藏在西装下笔直宽阔的肩膀和他宽厚结实的胸膛全都一览无遗,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蓬勃怒张的雄性荷尔蒙。   叶初阳看着江瀛,感觉胸口重重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咚的一声闷响。   姑娘朗声笑道:“江总,你一直在家偷偷练吧?身材越来越好了哦。”   江瀛双手都戴上了拳击手套,正咬着手套魔术贴把手套绑紧。为了打拳,他把定型了一天的头发打散了,一缕刘海儿耷拉下来垂在他眼角,使他看起来有种年轻的朝气和沉稳的冷气糅杂而成的魅力,很动人心魄。   江瀛绑好拳击手套,把垂在眼角的头发往后一甩,抬头笑道:“对,我在家偷练,还缺个家庭私教,你有兴趣吗?”   姑娘不甘示弱:“好啊,你敢请,我就敢去啊。”   江瀛笑了笑,结束这场撩骚,然后去看叶初阳。叶初阳见他看了过来,连忙木着脸把头扭开了,还抬起右腿叠在左腿上,正了正坐姿。   江瀛道:“叶博士,你先坐一会儿,我练会儿拳再和你聊。”   叶初阳不说话也不看他,只点了下头。   江瀛和教练上了拳击台。   叶初阳掏出手机按着,频频去瞄拳击台上的江瀛,就像男人喜欢看盘靓条顺的美女一样,他作为一个弯了三十二年的老GAY,自然也会喜欢看盘靓条顺的美男。他每看江瀛一眼,都会感慨真年轻真帅,然后低头看看自己单薄的身子骨,想想自己爬五楼层楼就喘的体力,感慨自己和江瀛相差的这五岁可真是翻天覆地的差距。   法西娅给他发微信,发来了在冰淇淋店拍的照片,有她自己的自拍还有和边小澄的合照,边小澄比她还上相,清清秀秀唇红齿白,像个男团里的奶油小爱豆。法西娅还问他在哪,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叶初阳瞥了一眼拳击台上练锁技的江瀛,如实道:我和江瀛在拳馆。   法西娅:你们去约会了?   后面配了一张眼冒桃花的表情包。   叶初阳:你能不能改改你腐眼看人基的臭毛病?他是直的,你这么说合适吗?   后面配了一张抱胸生气的表情包。   法西娅:那他带你去拳馆干嘛?我表哥当年可是gay圈一哥啊,抢手货,没准儿能把直男掰弯呢。   后面配了一张骄傲小黄鸡表情包。   叶初阳:如果我能掰弯直男,那我也只会掰海阳。显然我不能,所以到现在还单身。   后面配了一张摊手无奈的表情包。   他和法西娅发了一会儿微信,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江瀛在拳击台上砰砰乓乓打了半个多小时的拳,中场休息了。   江瀛喊道:“叶博士。”   叶初阳听到江瀛喊他,就转头去看江瀛,看到江瀛双手撑着拳击台围绳,满头大汗,短袖前后都湿透了,笑道:“帮我拿瓶水。”   叶初阳把江瀛的西装外套往肩上一披,拿着一瓶矿泉水走到台前,从围绳空隙间递给江瀛,道:“休息一会儿吗?”   江瀛拧开瓶子喝了半瓶水才点了下头,然后看着叶初阳道:“上来感受感受?”   叶初阳正要摇头,江瀛忽然拽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拽了上去,就像从地里拔葱一样轻而易举。   叶初阳被他薅上去,一下没站稳,直板板地往前扑,就摔在了江瀛怀里。   江瀛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笑道:“下盘不稳啊叶博士,看来你很缺乏锻炼。”   叶初阳趴在他胸前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又被他热烘烘的体温熏着,血立马往脸上飚,随即一把将江瀛推开。   江瀛还不知分寸弯腰往他面前凑,笑道:“你脸红了?为什么?”   叶初阳觉得自己出了洋相,又羞又恼又囧得很,气愤道:“江总,请你尊重我,不要再跟我开这种玩笑!”   江瀛脸色一静,直起腰,看着他笑道:“我没有不尊重你。”   叶初阳刻意不看他,严肃道:“我不是你的同龄人,我已经三十几岁了,好歹年长你五岁,你还跟我这样闹,你不觉得很不合适吗?”   江瀛后退几步靠在围绳上,双臂往后一撑,笑容沉了许多:“叶博士,我没有忘记你比我年长这件事,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同龄人。如果我让你感觉到我不尊重你,那我向你道歉。”   叶初阳听他这么说,立刻就心软了,觉得是自己太小题大做。   江瀛又道:“但是我还是要解释,我没有不尊重你,我和你相处的时候很放松,现在看来我刚才放松过了头,那我会调整我和你在一起时候的状态。”他把剩下半瓶水喝完,抹掉下巴几滴汗珠,又笑了,“我是独生子,家里没兄弟,其实我是把你当成兄长来敬的,因为你聪明博学学历高,为人又正派稳重。说实话,我有点崇拜你。”   叶初阳听懵了,听傻了,听得血更往脑顶飚,于是他把胳膊一抬,把脸埋在胳膊肘里了,愈发觉得自己刚才斥责江瀛实属抽风行为,心里有点懊悔:“没有,你别这样说……我,我刚才有点激动,对不起。”   江瀛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悄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道:“那我们就算和解了?”   叶初阳:“嗯,和解了。”   江瀛在围绳一角坐下了,拍拍身边的位置,道:“那就请坐吧,我们聊聊钟伶的事。”说着笑了笑,“初阳哥。”   叶初阳愣了一下,放下手臂露出脸,看着他问:“你叫我什么?”   江瀛往围绳上一靠,看着他笑道:“我想更尊重你一点,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初阳哥哥?”   叶初阳:……   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被江瀛忽悠瘸了。 第24章 地铁卡   “叶博士,我保证不乱来了。”   江瀛言辞恳恳。   叶初阳将信将疑的在他身边坐下,和江瀛保持了半米距离。他刚坐下,江瀛就手撑着地面朝他倾身过去,叶初阳身子往后一闪,差点跳起来:“你干什么?”   江瀛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笑,从他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道:“抽根烟。”   叶初阳又窘了,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怕被占便宜的小姑娘,他觉得尴尬,就把头低下了:“这里让抽烟吗?”   江瀛把烟点着了,才说:“不让别人抽,但是让我抽。”   叶初阳:“为什么?”   江瀛往对面墙上贴的禁烟标志指了一下,道:“自己看。”   叶初阳抬头往前看,见禁烟标志上还写着‘抽烟一次罚款三百,预存罚款一万饶两次’。   江瀛咬着烟笑道:“我预存了五万,能罚到五年后。”   叶初阳无语,扶额,忍不住低声说:“幼稚。”   江瀛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叶初阳道:“我说你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江瀛当然听得出叶初阳在埋汰自己,他不甚在意的笑笑,把烟盒递给叶初阳:“抽吗?”   叶初阳摆摆手:“谢谢,我不抽烟。”   江瀛烟盒里剩下几根烟抽出来扔到地上,把空烟盒当烟灰缸用,在烟盒里磕掉一截烟灰,道:“不是谈钟伶吗?你说,我听着。”   叶初阳就说:“今天时间太晚了,明天我想再去疗养院找一趟钟伶。”   江瀛:“找她干什么,再采样?”   他们从钟伶的精神舱出来后,叶初阳立刻检测钟伶采样留下的数据,发现存在电脑里的数据全部清零,钟伶留下的脑波图也归于静止,变成一条毫无生命力的直线,像一条死去的蛇。   叶初阳得出结论:钟伶把精神舱关闭了。   现在叶初阳说要去再找一趟钟伶,江瀛自然认为叶初阳想采集新的样本,但是叶初阳说:“没用,钟伶已经把精神舱关了,不管我再采几次样本,得出的数据都会被程序排斥,我们再也进不去钟伶的精神舱了。”   江瀛忽然吹了声嘹亮的口哨,朝方才和叶初阳聊天的女孩笑道:“妹妹,给我扔条毛巾。”   女孩隔着老远把毛巾扔给江瀛,江瀛抬手接住,擦了擦脖子里的汗才道:“那你去找钟伶干什么?”   叶初阳神色忧虑:“我想看看钟伶有什么变化。”   江瀛沉思片刻,道:“你担心钟伶性情大变,成为另外一个人?”   叶初阳道:“她是第一例病例,我不知道她关闭精神舱后会对本身造成什么后果。”   江瀛道:“那就明天去找钟伶好了,现在想得再多也没用。”   叶初阳道:“还有,我想查清楚两年前婚礼失火的真相。”   江瀛双手往后一撑,仰脸看着顶上的吊灯,道:“真相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火是钟伶放的,因为钟伶患有被迫害妄想症,她怀疑她父母和未婚夫想害她,所以放火烧死了父母和未婚夫。”   叶初阳面色凝重:“这只是真相中的一部分,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   江瀛:“比如?”   叶初阳道:“从头开始说,虐猫的人到底是钟伶还是方瑜?如果我们在钟伶的精神舱中看到那一幕属实,虐猫的人是方瑜,钟伶身上的伤也是方瑜弄的,那事情就反转了。”   江瀛不解:“反转什么?”   叶初阳肃然道:“至少说明钟伶一直在被方瑜迫害,那钟伶的妄想也不完全是妄想。再说了,方瑜为什么一直伤害钟伶?钟伶是她的女儿,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她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的女儿?钟伶小时候经常进医院,身上大伤小伤不断,我怀疑全都是方瑜干的。”   江瀛慢悠悠吐出一口烟雾,笑道:“这个母亲有点残忍啊。”   叶初阳道:“我怀疑方瑜也有精神疾病,我已经拜托海阳去查了,明天或许会有结果。”   江瀛歪头看他一眼,道:“继续说,还有什么谜题?”   叶初阳:“还有钟伶和刘彦口中那个叫安东的男人,你不是也亲眼看到了吗?刘彦和钟伶不是爱人,他们都爱一个叫安东的男人,可是他们后来却结婚了,安东又是逼迫钟伶打胎的人,也是刘彦说想逃逃离的人,但是他却一直没露面,这不奇怪吗?”   江瀛:“还有呢?”   叶初阳转头看着江瀛,神情整肃:“你还记得我们在化妆间里找到刘彦的时候,刘彦说了什么吗?”   江瀛拧眉思索:“他说他和钟伶只能活一个。然后我在门外捡到一只玻璃瓶,你在他身上找出一只玻璃瓶。”   叶初阳道:“但是不能把玻璃瓶带出精神舱,不然我们就可以把玻璃瓶交给海阳,让他帮忙——”   几分钟内第二次听到海阳的名字,江瀛脸色微微一冷,兀自打断他:“我知道瓶子里是什么。”   叶初阳诧异:“你知道?”   江瀛道:“虽然瓶子空了,但是还留着味道,我闻过了,是氯化氰溶液。”   叶初阳陡然觉得这里的冷气开得更猛了,他拉紧肩上的西装外套,道:“你确定吗?”   江瀛道:“味道很淡,但是我确定我闻到了刺鼻的苦杏仁味。”   叶初阳皱起眉:“钟伶和刘彦各装着一瓶毒药,他们想干什么?”他怔了怔,自言自语般道,“难道——”   江瀛把烟头扔进烟盒里,漠然道:“对,他们想杀死对方,所以刘彦才说他和钟伶只能活一个。”   叶初阳不解:“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既然钟伶都决定毒死刘彦,那她为什么又放火烧礼堂?她究竟想干什么?”   江瀛凉凉一笑,道:“叶博士,我倒觉得你不必非要给钟伶找一个杀人动机。方瑜也是一样,她想伤害女儿就肆意伤害,需要什么理由吗?有时候啊,人的善恶是没有原因的。”   在江瀛看来,钟伶作恶没有理由,方瑜作恶也没有理由,因为人的善恶是没有原因的,他们仅仅是因为想那么做就那么做了,那些罪孽满盈的恶人永远不会思考自己的动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为作恶的人寻找一个事出有因的动机。   叶初阳想起一句话:这世界不是二维对立,不是好坏分明,善恶对立。人永远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用自己的思想体系去揣测和自己不同立场的另一个人,因为人和人不一样,无论你怎么以善意还是恶意去揣测对方,都是自以为是。   叶初阳懂得这个道理,但是他执拗,道:“我知道钟伶放的那把火烧死了两个无辜的人,我不是在为钟伶的恶行找理由找借口,我是不想让那两个无辜的人死的不明不白。”   江瀛不以为然:“这是警察的工作。”   叶初阳态度很坚决:“钟伶是我的病人,我要对她负责到底。”   江瀛讪笑:“你想对她怎么负责?找到她纵火的证据,把她送进监狱?”   叶初阳静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道:“没有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江瀛脸色渐渐凝住了:“她已经在你创造出的精神舱里服刑了,你想让她加倍付出代价吗?”   叶初阳头疼地捂住额头:“所以我在想办法把她带回来。”   江瀛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懂了,你说想和我谈事,但是从头到位我只是在听你发表意见,你根本就没有和我商量,那你想和我谈什么?”   叶初阳侧过头悄悄看他一眼,谨慎道:“其实我有事想问你。”   江瀛不语,等他后文。   叶初阳道:“我们离开钟伶的精神舱之前,你想干什么?”   江瀛知道叶初阳在说什么,但是他装傻充楞一问三不知:“什么干什么?我怎么了?”   江瀛不愿踏进电梯,反倒朝‘地狱’走去的一幕让叶初阳很介怀,在那个时候,叶初阳知道江瀛是想留在钟伶的精神舱中,留在钟伶建造的地狱当中,但是他不知道原因,所以他在想江瀛要答案。   但是江瀛却回避,这让叶初阳有些气馁,道:“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江瀛笑了笑,眼神惘了一惘,道:“叶博士,你觉得人的精神舱会相通吗?”   叶初阳道:“精神舱和现时世界相当于平行世界,可以有多个平行世界,但我不确定多个平行世界能不能融合。”   叶初阳决定不管闲事不多问了,江瀛想说什么他听什么,江瀛想说多少他听多少,以免再给江瀛回绝敷衍他的机会,但是江瀛问了这句话就没动静了,长时间不发一词。叶初阳有点耐不住,就转头去看江瀛,却见江瀛微翘着唇角慵懒地看着对面的拳击台,眼睛里水色浟湙。   他们前面的拳击台上站了一个女孩儿,正一下下踢着沙包袋,练踢腿的动作。那女孩很漂亮,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露出雪白修长的天鹅颈,高挑的身材比模特更匀称秀美几分。   女孩儿似乎察觉到了江瀛在看她,转身一记高边腿踢出去后就停下看了看江瀛,然后浅浅一笑,把马尾辫一甩,背过身去了。   她这一笑像是传递了某种信号,江瀛看着她的身影也笑了一下,然后拧开水瓶喝了几口水,道:“叶博士,你还有事吗?”   叶初阳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看了看对面拳击台上的女孩,又低头看了看江瀛,才说:“没事了,我先走了。”   江瀛笑道:“好,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明天公司见。”   叶初阳点点头,弯腰从围绳间跳下拳击台,走到公区大堂才想起肩上还披着江瀛的西装外套,他把外套扯下来想给江瀛送回去,一回头就看到江瀛已经和那女孩儿站在一起了,两个人有说有笑,气氛不错。   叶初阳朝他们看了一会儿,然后找到方才和他聊天的工作人员,把江瀛的衣服交给她,道:“这是江总的衣服,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   离开拳馆已经是深夜了,往前走几步就是公交站,叶初阳坐在公交站长椅上等公交,距离最后一班夜班车停车还有十几分钟,他想寄希望于自己的狗屎运做最后一班公车回家,搭地铁的话不仅不能直达,还要再走一公里才有地铁站。   但是叶初阳的狗屎运很狗屎,等了二十几分钟公交车都没来,只能搭地铁回家。他起身往地铁站走,顺手在兜里找地铁卡,摸遍浑身口袋都没找到地铁卡才想起他的地铁卡在拳馆掉了一次,他捡起地铁卡顺手就装进口袋里,但是当时他身上披着江瀛的衣服,也就是说他把地铁卡装进了江瀛的口袋里。   叶初阳立马转身往回走,拳馆开在一栋商场大楼十五楼,他走进商场大楼拿出手机想给江瀛打电话,电话刚拨出去还没接通,他却脚步一刹,站在酒店大堂愣住了——一楼大堂的电梯门开了,露出站在里面的一双人影,是江瀛和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儿。江瀛已经换回了西装,女孩儿也穿着一件藕粉色连衣裙,他们站在电梯里,拥抱在一起,正在接吻。女孩儿双臂挂在江瀛的脖子里,腰被江瀛搂住,纤细的身体被江瀛强悍的体魄往后压,江瀛在很用力地吻她。   实话实说,眼前这一幕俊男美女拥吻的画面还是挺有美感的。   叶初阳愣愣地看着他们,忽然回过神一样似的扭头往外走,挂断了正在呼叫的通话。他脑子里有点乱,不想坐公交也不想坐地铁,就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慢慢走着,眼前不断回放江瀛和那女孩拥吻的画面……   走了一会儿,手机响了,叶初阳看到来电显示是江瀛,他不自觉地拧住眉头,心里很不想接,但还是接了。   江瀛道:“叶博士,你的地铁卡怎么在我兜里?你在哪儿?我给你送——”   没等江瀛把话说完,叶初阳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第25章 我女朋友   边小澄送来一幅画,一米多高,两米多宽,占了一面墙。工人叮叮当当的把画挂好,结了账就走人了,留下叶初阳和法西娅以及边小澄站在画前和画里十几双眼睛开瞪眼大会。   叶初阳仰着头,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墙上的画,嘴角微微抽搐:“边秘书,江总为什么送来这样一幅画?”   边小澄也有点傻眼,平常机灵得要命,现在也嘴拙了,干笑道:“呵呵呵呵是啊,为什么要送叶博士这样的画呢?”   法西娅摸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哇,一群裸女在开趴体。”   她总结的粗糙又准确,画上的确是一群裸女,准确来说是一群‘仙女’,因为这幅油画就叫‘仙女’。   今天早上叶初阳和法西娅一到办公室,边小澄就领着工人兴冲冲地来了,言曰江瀛送来一份礼物,叶初阳一定喜欢,礼物很大,需要挂在墙上。问叶初阳那面墙能行个方便——彼时叶初阳正在喂鱼,对江瀛送来的礼物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随手指了一面办公桌正对的白墙。他对江瀛送来的礼物没兴趣,正好海阳打来电话,他就撇下一屋子人出去接电话。   江瀛时不时就会送来一些吃的用的,叶初阳已经习惯了,也就没把江瀛送来的礼物当回事儿,当他和海阳通完电话回到办公室一看,才发现这次江瀛送来的礼物非同小可;江瀛送来一副油画,林林总总十几个裸女被挂在墙上,姿态各异,体态丰腴。   边小澄上网搜索到这幅油画的前世今生,朗读课文般道:“这幅画叫‘仙女’,画家是阿道夫·咸廉·布格罗,目前真迹被收藏在斯托克顿·哈金博物馆。江总买的这幅是一个德国人的高仿临摹,和真迹真是一模一样啊哈哈哈哈哈。”   叶初阳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艺术细胞,他欣赏不了画里的艺术造诣,只看到一个个不适合被挂在办公场所的裸女,这样的画或许很有收藏价值也很有观赏价值,但是正常人绝不会把它挂在办公室。叶初阳不知道江瀛出于什么目的和考虑才会把这样一幅画送到他办公室。   边小澄认识叶初阳久了,已经习惯了叶初阳的扑克脸,但还没见过叶初阳臭脸,此时见到了,觉得叶初阳一言不发生闷气的样子也挺吓人,就赔着笑问:“叶博士,您喜欢吗?”   叶初阳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内涵的问题,他转头看着边小澄,面无表情道:“喜欢什么?喜欢这些没有穿衣服的女人吗?”   边小澄:“……那我给您换一副穿上衣服的?”   叶初阳烦躁地摆摆手,道:“你把画弄走,我不要。”   边小澄道:“那您亲自和江总说吧,我不敢擅自做决定。”   叶初阳:“他在楼上?”   边小澄:“江总吗?他还没来公司,要不您给他打电话?”   叶初阳走开几步给江瀛打电话,电话很快通了,江瀛笑道:“叶博士,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叶初阳心里压着火,冷言冷语道:“江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瀛:“没什么意思啊,我觉得很适合你就买来送你了,你不喜欢吗?”   叶初阳瞪大眼回过头看着墙上的裸女:“你觉得我会喜欢?”   江瀛:“你不喜欢?怎么会呢,你试了吗?试试再说。”   叶初阳惊了:“这……怎么试?”   江瀛道:“上手体验,沉浸式体验,效果肯定爽爆了。”   叶初阳不知道沉浸式体验效果爆不爆,他只觉得他的脑浆子快爆了,道:“江总,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这么轻佻,这么不自重。我不喜欢你送来的礼物,也不想体验,你让边秘书赶快把它弄走!”   江瀛顿了顿,笑道:“你怎么了叶博士?我快到你办公室了,我们见面说。”   江瀛挂了电话,叶初阳把手机用力往兜里一揣,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创可贴气冲冲地朝那副画走过去,把所有的露点画面全都贴上了创可贴。一副好端端的世界名画‘仙女’,在叶初阳手下变成了‘贴创可贴的仙女’。   边小澄还捧他臭脚,立定鼓掌:“叶博士好创意啊。”   很快,江瀛到了,江瀛敲了两下房门就大步走了进来,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地笑道:“叶博士,刚才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怎么好端端的生气了?”   叶初阳见他来了,扭头回到办公桌后坐好,板着脸噼里啪啦敲键盘,把键盘敲得直冒火星子。   江瀛走过去,斜坐在他办公桌边缘,看着他笑道:“有话好好说啊叶博士,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叶初阳用‘你竟然还敢问’的眼神看着他,不可思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   江瀛耸耸肩,脸色很明朗:“我觉得我们的喜好差不多,我喜欢的你也会喜欢。”   嘎吱一声,叶初阳捏紧了鼠标,看着江瀛说:“你是不是忘了范云溪说他在蓝爵酒吧见过我?”   江瀛点点头:“我记得。”   叶初阳抬手指向挂在对面墙上的油画:“那你觉得我会喜欢她们吗?就算你想拿我开玩笑也应该送我一群没有穿衣服的男人。”   江瀛回头看向那副画,霎时就把眉头拧住了,说:“这是什么鬼东西?”   法西娅笑嘻嘻道:“江总,不是女鬼哦,是裸女。”   江瀛拧着眉问边小澄:“我让你送的显示屏和游戏机呢?”   边小澄瞪眼:“啊?就在这儿啊,不不不,我是说物流公司送来的就是这幅画呀。”   江瀛脸色立马就阴了,他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用一口标准流利的粤语说:“小徐,你的人怎么做事的?我让他们把画给我送到家里,游戏机送到公司,结果他们给我送反了。差错?我不管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一个小时内把我的货送到指定的地方。”   他说的是粤语,叶初阳听不完全,但也听了个大概,江瀛貌似同时买了画和游戏机,一样送到江瀛家里,一样送到公司里,送到公司里的游戏机想必就是江瀛给他的礼物,但是物流公司的人搞错了,把画和游戏机的目的地弄反了,所以把画送到了他办公室。   江瀛挂了电话,一转脸的功夫就抹掉了脸上的阴云滚滚,对着叶初阳笑了出来,道:“叶博士,这是个误会。我托朋友在香港买了一套VR游戏设备和一幅画,我想送你的是一套游戏设备,物流公司的人搞错了才把画送过来。”   叶初阳耳根子很软,江瀛一解释,不管是真是假,他立马就信了,随即想起刚才他骂江瀛轻佻不自重,心里有点虚,于是垂着眼睛没看江瀛,道:“你送我游戏机干什么?”   江瀛笑道:“最新型的vr机,内地还没有直销,是最前沿科技。你不也在做虚拟体感技术吗?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   叶初阳起初听不明白,仔细一想,发现江瀛把游戏中的虚拟体验和精神舱相提并论了。他看一看江瀛,在心里感慨江瀛着实有点孩子气,竟然会把亦生亦死的精神舱当成一场游戏。   叶初阳扶着额头,叹了声气,觉得刚才和江瀛发脾气的自己也足够幼稚。   江瀛手撑着桌面弯下腰,看着他说:“叶博士,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叶初阳把眼睛一抬,看到江瀛把眉毛耷拉着,脸上还带笑,一副很无辜的模样,那神态像极了在撒娇。   江瀛道:“我真的只是想送你游戏机而已,没想拿你开玩笑,别生气了好不好?”   叶初阳想起隔壁新媒体公司叫皮卡丘的大金毛,大金毛求食的时候就把下巴往他膝盖上一搁,可怜兮兮眼巴巴地看着他,简直和此时此刻的江瀛一模一样。   叶初阳仍旧板着脸,看似不为所动像块顽石,其实他心里很热闹,只是在强装冷静。他先把眼镜推了推,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才一脸严肃地说:“江总言重了,我没有往心里去。”   江瀛笑了:“真的?”   叶初阳偏过头刻意不看他:“嗯。”   这个时候,江瀛的手机响了,江瀛看到来电显示,脸上那点孩子气的撒娇的神态顿时消失了,像往常一样露出飘逸又淡薄的笑容,道:“宝贝,你到了吗?”   叶初阳闻言,立刻抬眼看他。   “好,那你在大堂坐一会儿,我让秘书下去接你。”江瀛挂了电话,对边小澄道,“下去接个人,叫周青楚。”   边小澄机灵死了,他没问这个叫周青楚的人是男是女是何面貌,只带着一双如炬的慧眼就下楼接人了。   江瀛道:“叶博士,物流公司的人很快就会把这幅画弄走。我先上去了,有事打电话。”   江瀛说完转身就走,叶初阳看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鬼使神差地问:“你让边秘书下去接谁?”   江瀛站住了,回头看他,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还是回答了:“你见过,昨天晚上拳馆那个女孩儿。”他笑了笑,又说,“她现在是我女朋友。”   江瀛走了,法西娅愣在原地,如遭天打雷劈:“女朋友?江瀛有女朋友了?表哥,昨天和江瀛去拳馆的人不是你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江瀛的女朋友?妈呀,我磕的CP这么快就特么的悲剧收场了吗?”   叶初阳一言不发地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电动螺丝刀,掂着电动螺丝刀就朝挂着画的那面墙走了过去,翁的一声打开螺丝刀,把画框边角处钉的螺丝钉扭了出来。   海阳手里拿着一卷资料找到叶初阳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叶初阳拿着一把电动螺丝刀在起螺丝,嗡嗡嗡的声音很吵人。   海阳:“……初阳,你干嘛呢?”   叶初阳双手都占着,就用胳膊肘推了推眼镜,道:“海阳哥,你先坐一会儿。我把这幅画卸掉。”   海阳担心他手里的工具使用不当伤着自己,就把螺丝刀抢走了:“什么画非得你卸?找个木工来——”   话没说完,他往墙上一看,看到满墙的裸女,于是一把将叶初阳推开:“让开,我来卸。” 第26章 贼   送货工人的手工活儿做得很磁实,叶初阳和海阳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把画从墙上卸下来,叶初阳又把画框转了个方向,让那些裸女面壁思过。   海阳甩了甩手腕子,说:“你怎么挂这么一幅画?也太不雅观了。”   叶初阳什么都不解释,默默收拾好工具箱,然后自己办公桌旁摆了张椅子,招呼海阳坐下了。   法西娅给他们倒了茶,道:“海阳哥你们聊吧,我去隔壁转转,隔壁公司有条大金毛,可漂亮了。”   海阳笑了声:“孩子似的,去吧。”   叶初阳记得海阳喜欢喝茶,就翻出一罐压箱底的立顿红茶包,拉开椅子在海阳身边坐下,往海阳的茶杯里放了两只茶包,道:“加点糖吗?”   海阳扫量这间办公室,道:“不加了,你嫂子不让我吃糖,说我有点脂肪肝。”   叶初阳抬眼看了看他,又把拿起来的方糖罐子放下了,道:“那的确不能吃甜的,听静怡姐的没错。”   海阳道:“你这办公室收拾的不错,一个月多少租金?”   叶初阳又把糖罐子拿起来,往自己的水杯里丢了一块糖,淡淡道:“江瀛拨给我用的,不用交租金。”   海阳没滋没味地笑了声:“他有这么好心?”   叶初阳迅速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康概。”   海阳不想过多谈论江瀛,就道:“说吧,火急火燎地把我叫来,到底什么事儿?”   叶初阳道:“还是和钟伶有关系,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海阳撇下一大推公务跑来见叶初阳,以为叶初阳有要紧事,没想到叶初阳还是问钟伶的事,他就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轴在钟伶身上了?上次我不是把两年前起火的前因后果都给你说清楚了吗?你要是没其他事儿我就走了啊,我单位一大推事儿。”   叶初阳听出他不耐烦了,就端起茶杯递到他手上,道:“我有正事,你待一会儿行吗?”   海阳在他脸上看了两眼才接住杯子,笑道:“逗你呢,就算你没正事儿我也会陪你待一会儿。行,钟伶是吧?有什么问题赶紧问。”   叶初阳道:“关于尸检,你上次说没有给刘彦的尸体做尸检是吗?”   海阳:“对,本来是要剖的,尸体都已经拉到法医队了,但是刘彦的家人拦着,说人是被烟呛死的,是意外死亡,公安局没权力解剖尸体,非要给刘彦留个全尸。”   叶初阳:“那钟伶父母的尸体做尸检了吗?”   海阳:“做了,都是吸入高浓度的二氧化碳造成的窒息。”   叶初阳自言自语般道:“也就是说你们不能确定刘彦的死因是什么。”   海阳没听清:“你说什么?大点声。”   叶初阳低着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拿着糖罐子捏出一颗糖塞到嘴里,才道:“海阳哥,失火源头真的是婚庆公司使用劣质电线,电线着火引燃了仓库里的工业酒精吗?”   海阳有点莫名其妙:“是啊,这是消防队查了两天查出来的结果,而且婚庆公司也承认了,他们用的电线开关的确是次品,之前就发生过漏电着火的先例。都是他们不汲取教训,才酿成那次恶果。”   叶初阳道:“但是婚庆公司为什么把电插头接到仓库?没有其他电源可用吗?”   海阳道:“你的疑问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当天酒店控电室的电闸出了问题,很多电路都烧坏了,除了客房能正常供电,大堂用电只能从仓库接。”   叶初阳面色犹疑:“但是……很巧不是吗?”   海阳点点头:“的确巧,但是巧合不能推翻意外。”   叶初阳把方糖当零食吃,又捏出一块塞到嘴里:“海阳哥,电闸是什么时候出问题的?”   海阳没料到叶初阳会问这么细致的问题,他联系队里同事问了问,才道:“就是钟伶和刘彦结婚那天早上,大致时间是在中午一点前后。”   叶初阳:“控电室谁负责?”   海阳:“酒店保安负责,当天轮值的保安是一个叫宋友海的人。”   叶初阳立刻问:“能找到这个宋友海吗?”   海阳狐疑:“你想干嘛?”   叶初阳坦然道:“我想和他聊聊当年这起意外。”   海阳却摇头:“他还在丰海,但是他应该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叶初阳:“为什么?”   海阳脸上现出悲悯的神色,叹了声气道:“除了钟伶的父母和刘彦,那场大火还烧死一个孩子两个宾客,你知道吗?”   叶初阳心里已经有了预感:“知道。”   海阳道:“被烧死的孩子叫宋小倩,就是宋友海的女儿。”   尽管猜到了,但是叶初阳还是心里一沉:“怎么回事?”   海阳道:“宋友海的妻子生下女儿就产后大出血死了,宋友海独自抚养宋小倩。意外发生的那天是周末,宋晓倩才上小学五年级,需要人照顾,宋友海像往常一样把女儿带到酒店。那天不是钟伶和刘彦的婚礼么,酒店里很热闹,宋小倩就跑礼堂看热闹,宋友海因为忙着检修电路就没有照看她,结果就出意外了。”   叶初阳:“宋友海出了什么事?”   海阳道:“宋友海冲进火场找女儿,吸了过量的二氧化碳,女儿死后又受了刺激,脑子变得不清不楚的。他已经两年没工作了,一直赋闲在家,靠社区一点救济活着。现在.....大概是个废人了吧。”   叶初阳心里略有些沉重:“那你们检查过酒店的录像吗?我觉得电闸损坏的时间有点蹊跷,会不会存在有人故意——”   海阳拧眉,严肃道:“有人故意破坏电闸,婚庆公路才会把电线接到仓库,工业酒精才会被引燃?”   叶初阳察觉自己有点贸然了,歉然道:“我不太了解情况,如果说错话,你别介意。”   海阳挥挥手:“你别急着认错,我问你,你今天把我叫来跟我说这些,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初阳把糖罐搁在腿上,端端正正纹丝不乱道:“钟伶现在是我的病人,她的病结就是当年婚礼上的那场大火,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些关于火灾的事。”   海阳很敏锐:“但是你一直把意外失火引向有人蓄意纵火,别以为我听不出来。那你说吧,你怀疑是谁放的火?这个人又为什么放火?”   叶初阳沉默片刻,然后露出一点笑:“海阳哥,你别急,我没有怀疑——”   叶初阳话说一半就被江瀛截断了,江瀛大步走了进来,朗声道:“是钟伶蓄意纵火,因为她想烧死父母和未婚夫。”   海阳一看到江瀛,脸色立马就冷了:“江总,刚才门关着,麻烦你进来之前先敲门。”   江瀛径直朝他们走过去,在叶初阳办公桌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大刺刺地坐下了,笑道:“这栋楼都是我的,除了女士卫生间,我进哪儿都不用敲门。”   海阳不想搭理他,就转向叶初阳,道:“初阳,刚才你说——”   江瀛把手伸过去在海阳眼前打了几个响指:“海警官,接下来跟我聊吧,你没看到叶博士已经累了吗?”   叶初阳对海阳缺乏解释,不解释就导致海阳对他一直咄咄相逼,所以他当真疲于应付海阳的追问,他以为他把自己那点心累和疲惫藏得很好,没想到被江瀛看了出来。他看了江瀛一眼,然后拿着糖罐儿站起来了,道:“海阳哥,你和江总先聊,我去趟卫生间。”   海阳:“……去卫生间你抱着糖盒子干什么?”   江瀛:“呵呵,人民警察权力真大,连去卫生间拿什么东西都要管。”   叶初阳实在不想听他们俩斗嘴,所以快走几步出了办公室,站在楼道里躲清净。他往墙上一靠,捧着罐子捏糖块吃,同时留心去听屋里的动静;江瀛和海阳像冤家一样话里夹枪带棒互讽了几句,进入正题还算快——江瀛用他能把死人忽悠瘸了的不烂之舌忽悠海阳,只字不提钟伶精神舱里的见闻,把在精神学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齐院长搬出来跟海阳吹牛逼,用这几天在叶初阳身边学的几个专业学术名词把海阳听得一愣一愣的,很快就把海阳说瘸了。   叶初阳在门外听着江瀛胡天海地的瞎侃,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一抹笑容。   这条走廊尽头有一片小小的公区,摆了几张沙发和书架,是这栋楼里上班的职员们午休时会去的地方,此时没有到午休时间,所以只有寥寥几个人。叶初阳只顾着听江瀛说话,不经意间往那边一看,在那几个人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江瀛新交的女朋友,叫周青楚。   周青楚穿着一件香槟粉连衣裙,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她叠着一双匀称雪白的长腿,右脚脚尖吊着一只细带凉鞋,想必是高跟鞋穿久了脚不舒服,所以暂时褪下细细的鞋带,只把鞋子悬在脚尖。   她披着乌黑的长发,把头发挽到耳后时往前一抬眼,偶然间看到了叶初阳。她先对着叶初阳笑了一笑,然后弯腰用手指勾着鞋带往上一提,起身朝叶初阳走了过去。   “哈喽,我们又见面了。”   周青楚走近了,叶初阳得以看清她的脸,脑子里立马浮现出明艳动人这四个字,周青楚很美,美得不落俗套,美得清纯又娇媚。   尽管对方是大美人,叶初阳也一如既往没有几分热络,淡淡道:“你好。”说完把糖盒盖子扭紧,塞进了口袋里。   周青楚道:“我记得你,昨天晚上你和江瀛都在拳馆。”   叶初阳的性子虽然不热情,但是待人接物的礼仪一向没丢,然而此时面对周青楚,他打不起精神去应付,连一句话都不想说,所以就只点了点头。   周青楚把手提包打开,拿出个什么东西递给叶初阳:“喏,这应该是你的。”   叶初阳低眼一看,看到了自己的地铁卡,他接过去,问:“怎么在你包里?”   周青楚笑道:“江瀛说这是你的卡,他不小心落在酒店了,还让我回酒店取了一趟。”   这短短一句话里隐藏的故事,纵使迟钝如叶初阳也听得出来,他木着脸揣起地铁卡,说了声谢谢。   周青楚拿出手机晃了晃,笑道:“方便留个电话吗?”   叶初阳微皱着眉,有些疲倦地看着她:“嗯?”   周青楚笑道:“你和江瀛是朋友,我现在是江瀛的女朋友,我们当然也要做朋友啊。”   叶初阳想解释他和江瀛不是朋友,她也没有必要和他做朋友,但话到嘴边又懒懒地咽回去,念了一遍自己的手机号。   江瀛和海阳出来了,海阳捂着半边脑袋一副偏头疼的样子:“你别跟我说了,我脑浆子都快被你说沸腾了。”   江瀛倒是有商有量,笑道:“那我不说了,让叶博士跟你说。”   海阳直接忽略了和叶初阳站在一起的周青楚,道:“你给我简明扼要挑重点,究竟想让我帮你干嘛。”   叶初阳把他领开两步,温声道:“就两件事,你帮我找一找当年参加钟伶和刘彦婚礼的宾客名单,要最详细的。还有就是调查刘彦的人际关系,我想知道他都和什么人保持亲密关系。”   海阳连连点头:“行行行我知道了,江瀛跟我说了,刘彦不喜欢女人,他和钟伶结婚是骗婚,我这就回去查他生前有没有相好的男人。”   海阳说完提脚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问叶初阳:“你没事了吧?”   叶初阳笑容柔和:“你手机一直开着,我想能随时联系到你。”   海阳给他一个‘你说的都是废话’的眼神,道:“你什么时候联系不到我了?我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和婧怡开着。行了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叶初阳目送他进了电梯,一回头,脸上那点沉默温柔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江瀛转眼就和周青楚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周青楚把胳膊挂在江瀛脖子里,脸上露出让所有男人看了都酥软的风流的淘气,“刚刚说好的,一会儿你送我回家,这么快就说话不算话了啊?”   江瀛双手揣在兜里,站得笔直,笑道:“你不是约了朋友逛街吗?逛完街给我打电话,我再送你回家。”   叶初阳朝他们粗略瞥了一眼,绕过他们回到办公室,开始收拾海阳刚才用的茶杯和略有些凌乱的桌面。   “宋友海?长新路惠福社区——”   叶初阳专注于涮洗杯子,没留意江瀛什么时候进来了,被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手腕子一抖,茶杯差点脱手。   他微微拧着眉回头瞪江瀛。   江瀛迎着他的眼神儿轻轻一笑:“胆子这么小?”他揶揄了叶初阳一句,又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这个宋友海是谁?”   叶初阳把杯子涮干净放回茶几上,顺手拿走了他手里的纸条塞到兜里,道:“当年酒店的保安,我怀疑婚礼失火和他有关系。”   江瀛跟着叶初阳往前走了几步:“一个保安能和失火有什么关系?火不是钟伶放的吗?”   叶初阳:“当时起火源头是电闸损坏烧毁了礼堂的电路,所以婚庆公司把电源接到仓库,然后电线起火引爆仓库里的工业酒精。这整个流程缺一不可,源头就是坏掉的电闸。宋友海是负责看管控电室的保安,电闸在他眼皮子底下坏掉,我认为不是巧合。”   江瀛饶有兴味:“你怀疑钟伶有帮手?她的帮手就是这个宋友海?”   叶初阳揣起手机和钥匙,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我不确定,所以我想去找他问问。”   恰巧,法西娅牵着大金毛皮卡丘回来了,法西娅啧啧道:“刚才我在楼道里看见一女孩儿,哇塞,简直是仙女下凡。”   叶初阳一听就猜到她刚才碰见的人是周青楚,他边往外走边说:“我出去一趟,你一会儿去疗养院看看钟伶情况。”   江瀛随即跟着叶初阳往外走,出门前对法西娅说:“让边秘书陪你去,我给他配了辆车,你们开车去。”   法西娅捧脸笑:“哎呀呀,谢谢你呀江总。”   叶初阳站在电梯间等电梯,余光瞥见江瀛过来了,就不温不冷道:“江总,还有事吗?”   江瀛:“我跟你一起去。”   叶初阳:“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江瀛晃晃车钥匙,笑道:“我给你当司机。”   几分钟后,叶初阳坐在江瀛的越野车副驾驶,默默把捏在手里的地铁卡揣进兜里。   江瀛眼尖,看到了,就说:“楚楚把卡还给你了?”   叶初阳:“嗯,谢谢你们。”   江瀛拧开空调,朝叶初阳端凝清秀的侧脸看了一眼,笑道:“叶博士,你还在生我的气?”   叶初阳反倒怔了一下,没理清他话里的意思但是急着解释:“江总你多心了,我没有生气。”   江瀛道:“我没骗你,真的是送货工人弄错了,那副画我是想放在家里的。”   叶初阳慢慢回头看他,眼神蒙昧:“你是说这件事?”   江瀛:“嗯?还有别的事吗?”   叶初阳沉默片刻,慢悠悠推了一下眼镜,道:“没事,我没有生气。”   江瀛道:“我得出来你心情不好,不是因为我吗?”   叶初阳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却一直被江瀛追问,不免有些烦躁道:“和你没关系。”   江瀛又看他一眼,笑容略有些无奈:“好吧,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宋友海住在一座有了些年头的小区里,小区很大,单元楼不好找,上班时间小区里也没有几个人,叶初阳和江瀛沿着甬道走了一阵子才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走了过来。   叶初阳迎上去问宋友海的单元楼,中年男人道:“你们跟着我吧,我也住那栋楼。”   于是叶初阳和江瀛跟在他身后七绕八绕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宋友海住的C九栋单元楼,他们又跟在中年男人身后爬了几层楼梯,到了五楼,三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站住了,男人有点迷糊:“你们找几号?”   叶初阳指指左边的房门:“502。”   男人很惊讶:“你们找老宋?”   叶初阳和江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对,我们找宋友海。”   男人把叶初阳上下打量一圈:“你们是社区的?也不像啊,你们找他干嘛?”   叶初阳:“您是?”   男人:“哦,我是老宋的朋友,我姓赵,住在楼上。你们是干嘛的?”   接下来轮到叶初阳回答问题了,但是他的来意有点复杂,总不能说为了调查宋友海是不是两年前一场火灾的纵火真凶帮手,所以他被难住了,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江瀛见叶初阳被问住了,就自然而然地扯起慌:“我们是警察,找他是想了解两年前喜缘大酒店失火那件案子。您怎么称呼?赵先生?”   “嗳嗳,叫我老赵就行。”   江瀛立刻反客为主,抬手指了指502房门:“宋友海在家吗?我们想问他几个问题。”   老赵掏出钥匙上前开门:“警察同志,当年不是查清楚了是意外嘛,现在怎么又——”   江瀛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亲和又不失威严道:“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了,警方办案期间对外不披露。”   老赵忽然警惕起来:“警察同志,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证件?”   江瀛撒谎连腹稿都不打:“我们的证件在车里,车被拦在小区门口没开进来,这样吧,你打到我们单位核实一下,领导办公室座机是313——”   老赵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请进来吧警察同志。”   叶初阳走在最后进门,瞧一瞧江瀛的背影,低声说:“骗子。”   江瀛听到了,转身作势要关门,压着嗓门道:“骗子骗开的门,你别进。”   叶初阳眼疾手快把门顶住了,眼睛往上一挑,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地瞪着江瀛,嘴角挂着一点笑:“你敢关门,胡闹不分场合。”   江瀛一手压着门一手撑着门框,弯腰看着叶初阳的脸,低声笑道:“这就对了,笑一笑多好看,比刚才板着脸生闷气的样子好看多了。”   叶初阳脸一红,把头扭开了。   江瀛道:“你冷静又稳重,但是你很容易脸红。”   叶初阳觉得自己不能再躲了,他越回避,江瀛越变本加厉,于是他转头正视江瀛:“怎么了?”   江瀛耸耸肩,笑道:“没怎么,很可爱。”   叶初阳默了一默,猛地用力在他胸前推了一把,进了门说:“看我得经常提醒你,我年纪比你大不少,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不合适。”   进了屋,叶初阳才闻到房子里有股难闻的气味,像是衣物长时间不洗,食物变质也不扔,混合起来的腐臭的味道。而且房子里很乱,家具和生活用品全都摆放的横七竖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赵的声音从北边一间屋子里传出来:“老宋,你怎么还没起床?快起快起,警察同志来找你了。”   随即,老赵抱着一堆脏衣服走出来,把脏衣服装到袋子里准备带走,叹了声气道:“自打小倩没了,老宋就疯疯傻傻浑浑噩噩活到现在,我们现在都还年轻,我还能照顾他几年,等我们都老了可怎么办。”   叶初阳在他脸上仔细看了看,忽然道:“您是赵富?”   老赵:“对对对,我是赵富,我和老宋以前都是喜缘酒店的保安。”   叶初阳在海阳拿来的资料里看见过赵富的脸,失火当天共有两个保安值班,一个是宋友海,另一个就是赵富。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赵富,见到赵富是意外收获。   叶初阳正要向他问情况,就见北边房间里冲出一道人影,一道风似的直冲门口。要不是江瀛拽住叶初阳的手腕把他往后拉,他已经被那道人影撞飞了。   “嗳!老宋!”赵富连忙看了眼手表,“这疯子,他又去接小倩放学了。”   惠福小区和建在老城区的成渝二小只有步行二十分钟的路上,宋小倩生前每天上下学都由宋友海接送,宋小倩死后,宋友海也日日重复这一路线,全年无休。宋友海出了小区,沿着通往学校的这条人行道慢慢往前走,叶初阳等人就慢慢跟在他身后。   赵富道:“警察同志,老宋现在话都说不清楚,你们问他啥他也答不上来的。”   然而见到了赵富,叶初阳就把询问对象从宋友海换成了赵富:“那你代他说吧,你们当时一起值班的是吗?”   赵富:“对,我们保安一共三个人,那个姓王的轮休,我和老宋值班。”   叶初阳道了声稍等,现学现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录音笔,打开录音笔又揣进兜里,然后才问:“那你记不记得当天婚礼开始前都有什么人去过控电室?路过的也算。”   赵富揉着后脑勺想了一阵子:“这我可记不清了,控电室在二楼储物间旁边的犄角旮旯里,我们都不常去。我也不知道都有什么人去过。”   叶初阳:“那我这样问吧,控电室电闸损坏之前酒店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赵富:“奇怪的事?也没有啊,那天办酒席,里里外外都忙得昏头转向,但也没发生啥奇怪的事——”   赵富欲言又止,有件事过了他的脑子。   叶初阳盯着他:“你想起来了吗?是什么事?”   赵富犹疑道:“你这么一问吧,好像是有件事。”   叶初阳:“什么事?请你一定说出来。”   赵富:“婚礼开始前,我在酒店门口巡逻,忽然我对讲机响了,老宋说有人在二楼偷东西,让我过去帮他逮小偷。你不清楚情况啊警察同志,我们酒店后厨人手都不咋干净,他们经常趁着办酒席乱得很,把厨房食材偷偷弄到二楼储物间,下班再带走,转卖掉或自己留着吃的都有。我和老宋抓了两回脏手,整个后厨都对我们有意见,我就劝老宋以后对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谁都不找谁麻烦。但是老宋心肠热,他非得抓这脏手。当时老宋让我过去抓小偷,我以为又是谁偷偷往储物间藏东西,就没过去,现在想起来——”   他话说一半没了音,面有疑色。   江瀛悠哉悠哉四处闲看,悠哉悠哉道:“现在想起来,当时那个贼或许不是你们内部的贼,而是外来的贼。”   赵富猛地打一哆嗦:“警察同志,这个小偷会不会和失火有关啊?”   叶初阳不是真警察,他当然不知道答案,他只能揣测:“如果真有这个人存在,他又恰巧出现在二楼储物间,储物间旁边就是控电室。电闸或许就是他弄坏的。”   叶初阳停住了,因为宋友海也停住了,宋友海站在路边等红绿灯。   叶初阳跑到宋友海身边,看到一张头发蓬乱胡须也蓬乱的脏兮兮的脸;宋友海像个流浪汉,身上异味浓重,浑身没有一寸干净的地方,他双眼木僵僵地看着红绿灯,如同行尸走肉。   叶初阳道:“宋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宋友海向他扭过头,但目光根本没落在他脸上。   叶初阳:“我找你是想了解两年前喜缘酒店失火那件案子,我们找到证据了,那场火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纵火。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我是说你女儿不是死于意外的火灾,而是死于有预谋的谋杀!”   宋友海眼神一动,像是看到了他。   叶初阳见状,再接再厉道:“你当时抓了一个小偷是吗?或许你没抓到他,但是你肯定见过他,他就是纵火的人,你还能回忆起他的样子吗?”   宋友海把脑袋摆正,又不动了。   叶初阳站在他跟前,温声道:“你肯定记得他的样子,我们想把这个人找出来,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绿灯亮了,但是宋友海一动不动,嘴唇上下翕动,貌似在说什么,但一个字都没说。   叶初阳有点着急,拿他无可奈何时忽然看到他的双手在颤抖,他用左手包住右手,两只手握在一起,从微微颤抖一直到剧烈颤抖……   叶初阳察觉到了什么,他用力掰开宋友海的左手,又掰开宋友海的右手,在宋友海掌心发现一颗闪烁着碎光的指甲盖大小的扣子;这颗扣子俨然不是宋友海的东西,因为这是颗袖扣,镶嵌着钻石的袖扣,通常被社会高层阶级的精英人士佩戴在西装袖口上。   叶初阳拿起那颗袖口,忽然听到宋友海发出了声音,他靠近宋友海耳边,才听到宋友海说:贼——贼——贼——   贼?什么意思?这颗袖扣就是宋友海当年抓的那个贼的东西?难道他和那个人交手了?所以才留着那个人的袖扣?   宋友海转动脖子往回看,忽然,他干涸的双眼像是龟裂的土地一样露出几道猩红的泪光,他抬起手臂,手指颤抖着指向一个人,声嘶力竭道:“贼!贼!贼!”   叶初阳被他吼得心跳加速,他沿着宋友海指的方向看过去,心跳却又忽然停滞了。   宋友海指着一个人,那人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他们正在讲电话,听到宋友海的喊声,他回过头来,是江瀛。   江瀛慢慢转过身,以诡暗的目光回望着他们。 第27章 “叶博士,你别动。”   “这是爱马仕DELTA方形袖口,原设计没有镶钻,这只被二次加工过,而且也不是什么好钻,和锆石差不多。现在市场价三千多块。”   江瀛说完,把手中的袖扣扔到叶初阳怀里。   袖扣砸到叶初阳胸口然后摔到地上,叶初阳弯腰捡起来,快走两步追上江瀛,想说点什么,但是江瀛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江瀛扯掉自己左右衬衫袖口两颗金色袖口又扔给叶初阳,道:“我戴的是蒂凡尼MAKERS系列小金条,三万多块,你可以拿到专卖店验证。”   两枚二十几毫米的金条状袖扣又被扔到叶初阳怀里,这次叶初阳长了个心眼,眼疾手快接住了,否则他得满地找这三万多块钱。   江瀛扯掉了袖扣,衬衫袖口敞着,他索性把袖子往上挽,笑道:“所以听清楚了吗叶博士?我不是在解释什么,我只想说明我不用那种便宜货。”   江瀛比叶初阳高,步子迈得比叶初阳大,更别说此时江瀛有意想甩掉叶初阳,叶初阳步步紧跟在江瀛身边几乎在小跑,道:“江总你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刚才你也看到了,宋友海——”   江瀛讪笑:“对,我看到了,宋友海说我就是纵火的凶手,我就是那个贼。你不是很相信他吗?所以才会质问我是不是贼。”   叶初阳有点着急:“我没有完全相信他,我只是觉得有可能你和当年那个人长得有点像或者你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总之你们一定有相似的地方——”   江瀛蓦然刹住步子,转身面对叶初阳,目光咄咄逼人:“没错,我们很相似,或许连我们的脸都一模一样。”   叶初阳被江瀛近距离盯着,近到他能清楚看到江瀛沉毅的眼睛里深藏的那一层愠色,他偏头避开江瀛的直视,维持平静的语气道:“我没这么说,也没这么怀疑,你不能把自己的猜测强加给我。”   江瀛沉沉笑了一声:“你没怀疑我吗?那你刚才为什么问我?你言行不一啊叶博士,你在狡辩什么?”   叶初阳皱眉,扭头正视他:“你能不能稳重一点沉着一点?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半大孩子,一两句话都问不得吗?我没有在狡辩,倒是你,你不觉得你应激过度了吗?”   江瀛目光沉沉地看了他几秒钟,忽然笑了一声,然后向他走近,“你说的对,我不稳重,不沉着,我应激过度,我全都承认。你还想说什么?全都说出来把,我正好借这个机会看清楚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一步步走近,叶初阳只能一步步后退,叶初阳飞快看了看左右人行道两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干什么?这是在大街上,你别胡闹。”   江瀛充耳不闻,继续向他逼近:“你觉得我是神经病,是疯子?是连自己的思想和行为都无法控制的异类?”   叶初阳脸色冷了:“你适可而止,我从没这么看过你。”   江瀛冷笑:“为什么要说谎呢?所有对我有了解的人都用异样眼光看我,难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吗?”   叶初阳微怒,仰头直视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就像一个心智还没开化的阴沉封闭的孩子,只有孩子才会把自己的自尊心建筑在对世界的敌意上,也只有孩子才会把自己不成熟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江瀛笑容跌宕,面无表情:“我对你有敌意吗?叶博士,你认为我对你有敌意?”   叶初阳没路可退了,他退到人行道边墙上,后背紧紧贴着墙,但是江瀛还在往前走,江瀛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双手按在他双肩两侧的墙壁上,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在你面前那么克制,我克制得那么辛苦,你为什么还会认为我对你有敌意?”   叶初阳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在江瀛眼神中看到了很淡很淡的叫做哀伤的情绪。   江瀛把头垂下,看起来懊恼又颓丧:“因为上次在我办公室里,我差点把你的脖子掐断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向你道歉了不是吗?你接受了不是吗?为什么……我真的不想那么做……那时候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江瀛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他垂头静了片刻,忽然咬了咬牙,转身往前走了。   叶初阳懵了一下,立即就要追他:“江瀛,江瀛!”   迎面跑过来四五个穿校服的高中生,都是人高马大的男孩子,一阵风似的哄闹着刮过来,其中一个人重重撞了下叶初阳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跑了。   叶初阳被撞到墙上,磕到了手肘,眼镜也掉在了地上。他近视很严重,不戴眼镜就跟瞎子差不多,此时蹲在地上眯着眼睛摸索眼镜的样子很狼狈——他摸了一会儿,心里正急,就见眼镜被递到了自己跟前,给他递眼镜的手袖口松散着,手指修长有力,是江瀛。他拿起眼镜戴好,抬头往前一看,江瀛又走了,只给他留个背影。   叶初阳忙去追他,但是江瀛走得很快,他只能远远跟在江瀛身后,等他到了江瀛停车的露天停车场时,江瀛已经跟人争持起来了。   江瀛的越野车前横了一辆轿车,这辆车停在车道里把江瀛的车堵在停车位出不来,偏偏车主还坐在车里跟人讲视频电话,公德心全都喂了狗。江瀛坐在车里狂按喇叭,乱停车的车主把车窗放下来粗鲁地骂了一句脏话,江瀛随即脱掉西装外套下车了,一句废话都没有,抬脚就踹对方的车窗玻璃,哗啦一声把车窗玻璃踹了个粉碎。   车主傻眼,说了声卧槽就下车迎战了。   叶初阳:“住手!江瀛!”   车主脸上明显已经挨了一拳,江瀛提着车主领子还要再揍,听到叶初阳的声音就朝叶初阳看了过去,结果就被车主抢占先机,反挨了一下。   江瀛嘴角破了,头发也散了,一缕刘海垂下来搭在他眼角,眼神邪妄凶狠。他盯了一眼对面鼻青脸肿的车主,还是什么都不说,转身从越野车后备箱里拿出一根棒球棍,提着棒球棍就朝车主走了过去。   车主看傻了,竟不敢动弹,因为江瀛此时看起来实在像一个要杀人的亡命之徒。   “江瀛!”   叶初阳终于赶到了,他挡在江瀛身前把江瀛拦住,前气不接后气地说:“你别冲动,前面有巡警,被他们发现就麻烦——”   江瀛不听叶初阳讲,把叶初阳往旁边推,但是叶初阳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你还想进派出所吗!”   江瀛朝叶初阳看了一眼,眼睛里的疯狂渐渐平息了下来。   车主却又叫嚷:“你他妈吓唬谁啊?你还想打死我?操!老子怕你?信不信我叫几个兄弟卸你条腿!”他拿出手机貌似要叫人。   叶初阳稳住了江瀛,转身朝车主走过去,短短几步已经恢复了沉稳和冷静,道:“先生,我们和解可以吗?我们支付你医药费和修理费,你说个数字。”   车主见叶初阳清癯单薄,一身书卷气,非常好惹的样子,于是想推叶初阳肩膀:“我缺你那几个钱?老子要个说法——嗳!”   他的手落在叶初阳肩上前一秒,江瀛扭住他手腕往外一折,然后把他手腕往回一窝,再一推,直接把他推到车头上。   此时巡逻车停在路边,两个民警跑过来,把涉嫌参与打架斗殴的三个人全都塞到警车里,带回派出所。   叶初阳江瀛和车主坐在警车后座,叶初阳坐在中间,尽量往江瀛身边移,想离车主远一点。因为那人身上狐臭严重,他又有鼻炎,几口空气呼吸下来鼻子已经快不通气了。   一民警从后视镜里看到叶初阳挪着屁股在移动,就说:“坐好,别乱动。”   叶初阳哦了一声,但过了几秒钟还是往江瀛身边挪,江瀛忽然搂住他的腰,一把就将他拖到身边了。   民警看到了:“干什么呢?说了让你们别乱动!”   叶初阳把头低下,不说话。   江瀛把手从叶初阳腰上拿开,道:“警察同志,这人身上的孜然味儿太重了,把我哥熏得都睁不开眼了。”   孜然味的狐臭味飘的满车厢都是,警察把车窗放下来散味,又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你俩是兄弟?”   叶初阳不说话,微低着头推了推眼镜。   江瀛瞥了一眼叶初阳,说:“对。”   警察:“唔,的确有点像。”   叶初阳想笑,但忍住了。   警察扭头对叶初阳说:“那你这个当哥的怎么还带着弟弟打架?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一点当哥的责任都没有。”   叶初阳低头不语。   江瀛道:“我哥没参与,他是劝架的,他——”   叶初阳轻描淡写地截断了江瀛的话,道:“是我没有管教好。”   江瀛顿了顿,转头看着江瀛,眼神微讶。   到了派出所,三个人被带进报案室接受了一番口头教育,弄清楚了主次责任,然后到了出示身份证的环节。   民警拿到叶初阳和江瀛的身份证,比对一下姓名,道:“你们不是兄弟吗?怎么连姓都不一样?”   叶初阳:“表的。”   江瀛:“干的。”   两人同时出口,说完又同时闭嘴,然后同时朝对方脸上看。   警察:“……到底是表的还是干的?”   叶初阳绷不住了,低头捂着嘴偷偷地笑。   江瀛瞥见叶初阳笑了,也把唇角一勾,露出一点笑容。   警察:“你们俩过家家呢?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叶初阳低咳一声,一板一眼道:“我们不是一家人,我们就是关系比较好,平常都……”   江瀛清了清喉咙:“平常都按兄弟论。”   江瀛这充满江湖气的一句话又把叶初阳逗乐了,因为叶初阳循规蹈矩舞墨斯文三十二年,从来没有跟人‘按兄弟论’,连他本人都察觉到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有多么的违和滑稽。   叶初阳本想忍住,但着实有些忍不住,于是一转身藏在江瀛身后,双手挡住脸,肩膀直颤。   警察还想叫叶初阳回话,被江瀛挡了,江瀛道:“警察同志,有问题问我,我哥他怕见生人。”   警察满腹狐疑扫视他们一圈儿,道:“那你跟我进来做个笔录。”   江瀛和那位车主分开做笔录,叶初阳跟着江瀛走到办公室门前,拽住江瀛的胳膊,道:“你别冲动,沉住气,到了派出所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江瀛低头看看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然后把他的手轻轻推开,道:“嗯,在外面等我。”   办公室门被关上了,叶初阳回到大厅坐在墙边一溜长椅上,顺手拿起桌上一本警民一家亲宣传册,刚翻了两页,就见从外面进来两个警察;一老一少,老的那个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两鬓灰白,头发剃得极短,几乎贴着头皮,身板不像年轻人那么挺拔,也只是微微驼背,精神也依旧抖擞。年轻的警察跟在他身边师父长师父短的叫。   叶初阳放下手册,站起身叫了声:“海叔叔。”   海宏成一转头看到了叶初阳,方才还严肃的脸立马就笑了出来,转身朝叶初阳走过去:“小叶,你怎么在这儿?快坐坐坐。”   出现在派出所总不是什么光荣事,叶初阳赧然笑道:“我朋友和人起了点冲突被带到派出所了,我就和他一起过来了。”   两人闲聊几句,刚才登记他们姓名的民警走了过来,先和海宏成打了招呼,然后把身份证还给了叶初阳。叶初阳正要把他和江瀛的身份证收起来,海宏成忽然伸手拿走了江瀛的身份证,微眯着眼睛辨认身份证上的名字,默念出江瀛的名字,然后笑道:“呦,还真是他。”   叶初阳想起法西娅说过的江瀛和海阳父亲之间的渊源,他本对江瀛的过去没什么兴趣,但这种心态在他未曾发觉的情况下悄然转变,他把自己的身份证捏在手里,斟酌了下措辞,道:“海叔叔,您认识他?”   海宏成把江瀛的身份证放在桌上,道:“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海阳早就告诉你了呢。”   叶初阳如实道:“海阳哥没和我说起过。”   海宏成沉默了,沉默了一阵子,叫徒弟给他拿来了茶缸,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道:“叔叔先问你,你怎么会认识江瀛?”   叶初阳不想解释过多,就说:“朋友。”   海宏成点点头,没了后文。   叶初阳见他不说,只能自己引出话题:“其实小娅跟我说过,江瀛和您十五年前办过的一件案子有关对吗?”   海宏成道:“对,十五年前,江瀛父亲的自杀案,我接手调查过。”   叶初阳想起了在江瀛办公室里发生的惊险的那一幕,道:“您说的是顾明衍吗?”   海宏成听到顾明衍的名字,脸上浮现与亡人况别已久的沧桑,道:“我和顾明衍是老同学也是朋友,他临死前给我打电话让我一定要把冷菁华的案子调查清楚,结果我还是失信了。”   叶初阳:“冷菁华是……顾明衍的情人?”   海宏成脸色复杂:“我和顾明衍还有冷菁华,我们三个人在上大学之前都同校,顾明衍和冷菁华从初中就好了,因为早恋还叫过几次家长。后来顾明衍娶了恒泰集团的江紫烟,就跟冷菁华断了,但是没断几年又好了。那时候冷菁华刚和前夫离婚,留给前夫一个儿子,顾明衍帮了她很多,一来二去冷菁华就成了顾明衍包养在外的情妇,这事儿当年传得不小,很多人都知道。”   叶初阳问:“那冷菁华的死是怎么回事?”   海宏成转头看他,眼神锐利又温和,笑道:“你怎么对这事儿感兴趣?”   叶初阳笑了笑:“闲聊,您不方便说就算了。”   海宏成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年这件案子都登报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给你讲讲。其实也很简单,冷菁华离婚和顾明衍好了之后很快就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儿,小名叫小柿子。我还去看过小柿子,长得特别水灵。好景不长,小柿子五岁那年,被顾明衍击垮的一家商贸公司老板找顾明衍寻仇,在一天晚上闯进冷菁华家里,把冷菁华和小柿子全都杀了。作案手法很凶残,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头都被割掉了。”   叶初阳立刻想起江瀛脖子上那道刀疤,那道刀疤就像是要把江瀛的头割掉,但割到一半就停了手。叶初阳觉得派出所大厅的空调开得很猛,手心冷腻,他把双手握在一起,又问:“这和江瀛有什么关系?冷菁华和冷菁华的女儿不是死于顾明衍的仇家寻仇吗?”   海宏成神色凝重:“寻仇的凶手叫薛林,人是薛林杀的没错,但是薛林是受人指使。”   叶初阳心跳得很快,勉强维持平静的语气:“难道是江瀛?怎么会,十五年前江瀛才十二岁。”   海宏成道:“顾明衍把薛林搞得家破人亡,薛林做了两年牢,一出狱就向顾明衍寻仇。但是薛林寻仇的对象不是冷菁华母女,而是江瀛。不知道江瀛用了什么办法,说服薛林向冷菁华母女寻仇,还亲自把薛林带到冷菁华母女住的小区楼下。”   也就是说,江瀛亲自把薛林领到冷菁华家门口,导致了冷菁华母女的死亡。   叶初阳紧紧捏住自己的手指,道:“海叔叔,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海宏成自嘲一笑:“是薛林自己说的”   叶初阳默住了。   海宏成道:“薛林到现在都没被抓住,他在杀死冷菁华母女后就给顾明衍打电话,说冷菁华母女死了,是他干的,去冷菁华家的路是江瀛领的。后来薛林就逃了。”   海宏成端起茶缸喝了几口热水,接着说:“顾明衍受了很大的刺激,冷菁华母女出事的第五天他就自杀了,自杀前给我打电话,让我把江瀛抓起来关进少管所。”   但是江瀛并没有被抓起来,更没有被关进少管所,顾明衍的‘托付’落空了。   叶初阳的手指被他自己捏得生疼,但他浑然不觉,道:“那江瀛承认了吗?”   海宏成又是自嘲地笑了笑:“他承认了,他说做了就要承认,冷菁华母女就是他指使薛林杀的。这是江瀛的原话。”   叶初阳出神了片刻,道:“那您知道江瀛脖子上的疤是怎么回事吗?”   海宏成忽然拧眉看着他:“你怀疑什么?你怀疑顾明衍生前对江瀛起过杀心,江瀛脖子上的刀疤是顾明衍留下的吗?”   叶初阳不语,默认。   海宏成摇摇头,叹气道:“虎毒不食子,顾明衍固然会恨江瀛,但他不会对江瀛动手。江瀛脖子上那道疤是他自己割的。”   叶初阳愣了愣:“他自己?”   海宏成道:“顾明衍自杀后,江瀛高烧不断被送进医院。我在医院向他问话,他情绪很激动,用刀割自己的脖子,还从医院三楼窗口翻下去了。还好楼下正在铺草皮,江瀛掉在草皮上,才捡回一条命。”   想起江瀛自杀未遂的那一天,海宏成还能看到那个坐在窗口的男孩儿脸上冷绝的笑容,以及他向后倒下那一瞬间,眼神中的解脱和忏悔……   海宏成的徒弟过来了,说有电话找,海宏成随即跟徒弟去了楼上。   海宏成一走,叶初阳绷得端正的坐姿立刻维持不下去了,他往后倒进椅背,感到精疲力竭……海宏成的话还在他脑子里打转,在他耳边回响,他不停地想,想了很多很多,想的最多的就是江瀛的脸,还有刚才江瀛和他起争执的那一幕——江瀛很无助很悲伤的低着头,一遍遍地重复:我那么努力克制自己,你为什么还是觉得我对你有敌意?   没一会儿,叶初阳感觉到身边坐了一个人,江瀛做完笔录出来了。   江瀛脱掉了西装外套,西装外套被他乱糟糟的窝在怀里,他拿起一本手册翻看着,脸上神色很放松,甚至有些愉快。   叶初阳静默看了他几秒钟,道:“对方同意私下调解吗?”   江瀛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面露不屑:“我给他三万块,他当然同意。”   叶初阳又看了江瀛一会儿,越看越觉得江瀛现在正得意,类似于一个孩子独自解决一个烂摊子的那种充满稚气的得意。   叶初阳摇头想笑,但笑了一下又不笑了,他把江瀛窝成一团的西装外套拿走叠了两下搭在自己腿上,道:“江总,你知道你今天一系列的行为叫什么吗?”   江瀛他:“叫什么?”   叶初阳瞥他一眼,道:“犯浑。”   江瀛摸着下巴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这个词很适合我。”   叶初阳朝江瀛侧过身,把江瀛的双手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两枚小金条袖扣,一左一右别进江瀛双手袖口上,道:“我向你道歉,我也有错,而且我不比你冷静多少。”   江瀛低头看着自己衬衫袖口上的两枚金色袖扣,看了好一阵子,忽然说:“叶博士,你别动。”   叶初阳不明所以:“嗯?”   江瀛叹气似的又说了句别动,然后弯下腰,额头抵在叶初阳肩上,静止不动。   叶初阳怔住了,若不是江瀛让他别动,他这会已经跳起来躲开了。   江瀛离他很近,近到他一转头就能亲到江瀛的脸,所以他一动不动,江瀛身上有一种很清爽的古龙水味道,那味道柔畅清冽,有几分能使人静心的效用,但是叶初阳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江瀛像是累了很久的旅人,找到了歇脚的地方,靠在他肩上短暂的歇息。   叶初阳有意让他多歇息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也是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静悄悄的放在耳边。   是法西娅打来的电话,叶初阳听法西娅讲了几句话,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挂了电话,道:“江总。”   江瀛睡着了似的低低嗯了一声。   “起来吧,我们有事要做。”   “什么事?”   叶初阳道:“钟伶失踪了。” 第28章 复仇   将邪恶的产生归结于超自然的因素是没有必要的,人类自身就足以实施每一种恶行——约瑟夫·康拉德。   法西娅在电话里说的不清不楚,让他们赶快去疗养院。   叶初阳和江瀛离开派出所驱车赶往疗养院,叶初阳在车上接到了海阳的电话,电话一通海阳就说:“你让我找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叶初阳忙道:“安东,有这个人吗?”   海阳道:“咱们丰海市有一百三十七个叫安东的,十五个安东附和你说的外形和年龄特点,但是和钟伶以及刘彦有社会交叉关系的安东是零个。”   叶初阳:“零?”   海阳:“没错,零。但是我从钟伶和刘彦结婚当天的宾客登记名单里找到一个安东,只找到名字,没办法匹配到人。”   叶初阳不假思索道:“海阳哥,方便拍照发给我看看吗?”   海阳:“等着。”   海阳挂了电话不到一分钟就把两张照片发到了叶初阳的手机上,照片上是用签字笔写下的刚劲有力的两个字:安东。   叶初阳把照片放大,一笔一划看过去,似乎能从比划中间看到写着这个名字的男人的五官……看着看着,他猛地皱眉,把照片放得更大。   江瀛在开车,但目光一直斜捎着叶初阳,他看到叶初阳的脸色变了,就问:“怎么了?”   叶初阳狐疑道:“这个字迹……我有点眼熟。”   前面到了亮红灯的路口,江瀛停下车,道:“我看看。”   叶初阳手机屏幕放在江瀛面前,江瀛竟也觉得眼熟,因为照片上的字体有些特别;整体向左略微倾斜,而且撇捺均写得锋利,最后一笔都往上划了一个勾,那勾是多余的,像一把折叠起来的刀。   江瀛看了几秒钟,冷冷道:“范云溪。”   叶初阳愣了一下,又去看‘安东’这两个字,终于想起他曾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字体;几天前,范云溪到江瀛公司找江瀛商量和姜子冲的和解条件,途中出示了姜子冲的委托书和伤情鉴定书,委托书上有范云溪的签名。当时叶初阳只扫了一眼,但向左倾斜的字体和弯刀一样的撇捺给他留下了印象,此时把‘安东’和‘范云溪’对比起来,相似度很高。   叶初阳立刻回拨海阳的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先深吸一口气,冷静道:“海阳哥,江瀛和姜子冲去你单位调节矛盾那天去了一个姜子冲的律师叫范云溪,你还记得吗?”   海阳:“有点印象,你接着说。”   叶初阳攥住自己的手指,平声静气道:“我见过范云溪的字,和安东的字迹非常像,而且范云溪附和怀疑对象的所有特点,他和钟伶很熟、他是同性恋、而且是他引导我们相信钟伶放火烧死了父母和刘彦。”   海阳:“停停停,你先别跟我说这么多。范云溪留了一份姜子冲的伤情鉴定书,我能找到他的签名。我现在就把两份字迹拿到鉴定科做鉴定,鉴定结果出来我就给你打电话,先这样。”   海阳做事雷厉风行很有规划,说完就挂了电话。   叶初阳茫茫然把手垂下,看着挡风玻璃茫茫然道:“怎么会是范云溪?”   范云溪离他们很近,近到他们没有去怀疑范云溪,也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了。但是如果把对范云溪先入为主的信任抛弃,范云溪具有一切值得怀疑的特点。   江瀛也被范云溪那张总是露出温柔羞赧的脸欺瞒了很久,不禁有些挫败:“所以范云溪就是安东?”   叶初阳想起在钟伶幻想婚礼中见过的那张蒙着白光的脸,还有在医院大堂见过的那张蒙着白光的脸,他从来没有将范云溪的脸代入,现在知道了范云溪是安东,他依旧不能把范云溪的脸代入……   叶初阳专注想事,没听到江瀛的话。江瀛开车通过亮起绿灯的路口,瞥他一眼,又说:“你刚才说范云溪引导我们去怀疑钟伶放火烧死了父母和刘彦,这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还是不说话。   江瀛一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左手伸到叶初阳面前用力打了个响指。   叶初阳立即回神了,眨了眨眼,道:“你说什么?”   江瀛道:“我说,你刚才为什么说范云溪引导我们怀疑钟伶烧死父母和未婚夫,难道那把火不是钟伶和范云溪一起放的吗?”   叶初阳是爱出汗的体质,尽管车里开着冷气,他刚才紧张又心焦,依旧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摘掉眼镜,擦掉额头上的薄汗,没什么精神道:“你反过来想,我们起初只是怀疑钟伶对父母和刘彦有杀心,因为钟伶被母亲虐待,父亲也没有保护过她。真正让我们确信那把火来是钟伶蓄意放的,是范云溪对我们说的那番话。”   江瀛拧眉想了想:“范云溪在我办公室说的话?”   叶初阳捏了捏长时间架着眼镜而有些酸痛的鼻梁,闭着眼说:“范云溪在说谎,他说钟伶打掉孩子切掉子宫是因为钟伶受原生家庭影响不想要孩子,也不想做母亲。但是我在精神舱里看到的是真相是安东逼迫钟伶打掉孩子切掉子宫,而且安东还收藏了钟伶的胎盘和子宫。不仅如此,很显然,钟伶被安东控制了。”   江瀛:“控制?”   叶初阳戴上眼镜,语气沉重:“精神控制,钟伶的表现很显然是被安东精神控制了,所以她对安东言听计从,会相信安东说的任何话。”   江瀛:“刘彦也一样吗?”   叶初阳道:“刘彦和钟伶一样,他们都爱安东,但刘彦和钟伶不一样的是他还没有被安东完全控制,他想逃离安东,他还有逃生欲,所以我们才会在钟伶的精神舱里看到刘彦带走钟伶的胎盘和子宫,说要和安东谈判。”   江瀛语气还是很悠闲:“但是刘彦却在两个月后和钟伶结婚了。”   叶初阳撑着额头,叹气道:“说明刘彦和安东谈判失败了,至于他为什么和钟伶结婚……你还记得他和钟伶各自携带的玻璃瓶吗?”   江瀛:“装着氯化氰的瓶子?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刘彦那句话,他说他和钟伶只能活一个。”   叶初阳皱着眉,疑惑不解道:“刘彦和钟伶为什么想毒死彼此?既然他和钟伶决定结婚,又为什么对彼此下毒手?或者反过来说,既然他们决定对彼此下毒手,又为什么结婚?”   江瀛忽然轻笑了一声,道:“叶博士,你犯了个大忌,你又把自己代入了。”   叶初阳一怔,竟有种传说中的醍醐灌顶的感觉,江瀛一语中的,他又一次把自己‘正常人’的思维代入到‘非正常人’的行为当中。既然钟伶不正常,那操控钟伶精神的人更不正常,连刘彦也很不正常,他用自己的思维逻辑去寻找刘彦和钟伶一切诡诞行为的原因,这本身就很诡诞。   于是叶初阳发现自己无计可施了。   江瀛却说:“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叶初阳不禁看他:“你?”   江瀛翘着唇角,脸上却没有笑容:“我可以把自己代入,因为我和钟伶相似。”   叶初阳不想听,因为这对江瀛并不容易,于是他拒绝了:“你别说了,也别想了,我不想听。”   江瀛晦暗的眼神陡然亮了些,他翘起来的唇角终于露出些笑意,说:“叶博士,你在保护我吗?”   叶初阳不看他,只给他留个面无表情的侧脸,道:“开车专心,看前面。”   江瀛难得听劝了一次,看着前方路况,但是思想却飞到了半个小时前,他们还没有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当时他依偎着叶初阳,不想起身,但是他不得不起了,因为叶初阳说他们有事要做,钟伶消失了。   于是他把头一歪,侧枕着叶初阳的肩膀,眼睛就透过叶初阳的肩膀看到了立在玻璃门旁边的一面‘警容镜’,在镜子的印射中,他看到海宏成在二楼楼梯口站着,海宏成端着一杯茶,面色严肃,上了年纪也依旧锐利的眼睛笔直地看着他。   江瀛和海宏成的目光在镜子里相接,正如他敌视着海宏成一样,海宏成也敌视着他,海宏成不仅敌视他,还用一种万分戒备地眼神盯着他,貌似在看着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那头野兽随时有可能冲破牢笼,向人群挥舞爪牙……他抬起头,把下巴垫在叶初阳肩上,朝海宏成露出微笑,那是一种充满恶意挑衅的微笑,他在等着海宏成向他发难,这本就应该是他承受的,他从来不躲。   但是海宏成却没有站到他面前的机会,因为叶初阳把他带走了。   叶初阳的方向正对二楼楼梯口,自打海宏成一下楼,叶初阳就看到了海宏成。叶初阳知道海宏成想和江瀛有一场会晤,这场会晤肯定会给江瀛充满恶意的刺激。   出于任何立场,叶初阳都没有资格阻止这场会晤,但是叶初阳却阻止了江瀛和海宏成的会晤——江瀛正要回过头和海宏成正面相对,叶初阳忽然一把抓住江瀛的手拽着江瀛急匆匆地往外走,说:“快点,小娅在疗养院等我们。”   江瀛到现在都记得叶初阳当时握着他的手握得很紧,叶初阳的手心温度不高,但皮肤是潮湿的……江瀛把右手翻过来,手心朝上搁在方向盘上,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叶初阳在他手心留下的几道指印早已经消失了。   “前面有车!”   眼看着车头即将撞到前面轿车的车屁股,叶初阳难得不淡定了一回。   江瀛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堪堪阻止一场即将发生的车祸。   叶初阳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皱着眉去看江瀛:“你在想什么?开车还走神。”   江瀛的脸色静得毫无波动,只说:“把安全带系好。”   到了疗养院,齐院长亲自在门口迎他们,焦躁地转来转去。   叶初阳顾不上跟他客套,直接问:“齐院长,钟伶怎么会失踪?”   齐院长道:“边走边说吧,你们要是不来找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离开疗养院了。”   在走向住院楼的途中,齐院长简单说了说钟伶失踪的始末;昨晚熄灯前钟伶还在病房,护士按点去查过房。但是今天一早法西娅和边小澄来探望钟伶的时候却发现钟伶不在病房里,和钟伶同样消失的还有护士长陈笑蓉,陈笑蓉到现在都没有来上班,电话也打不通。   齐院长道:“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在过来的路上。”   江瀛道:“让警察直接去找陈笑蓉,很明显是陈笑蓉带走了钟伶,否则钟伶一个人走不出疗养院。”   叶初阳道:“江总说得没错,你们疗养院监管得这么严,钟伶一个人出不去,除非被人带出去。”   齐院长急道:“但是陈护士把钟伶带出去干什么呀?这不是胡来嘛!”   陈笑蓉没有理由带走钟伶,但是她却把钟伶带走了,只能说明带走钟伶的另有其人,陈笑蓉只是一个介质。   叶初阳想到了,江瀛也想到了,他们对视一眼,江瀛冷静道:“给海阳打电话。”   叶初阳连忙拿出手机拨出海阳的号码,电话一通,海阳抢先道:“初阳,就是范云溪!笔迹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叶初阳料到了,所以略过了笔迹,说:“海阳哥,你现在赶快去找范云溪,他把钟伶带走了。”   海阳:“钟伶?钟伶又怎么了?”   叶初阳没有时间对海阳详细解释,因为钟伶的病房到了,法西娅和边小澄均一脸急色的站在门口,法西娅连连冲他招手:“表哥你快来,我发现一本钟伶的日记!”   法西娅发现的是一本被钟伶藏在枕头底下,被扯的只剩下十几张纸的日记本。齐院长说他不知道钟伶在写日记,疗养院的病人能接触到笔的机会只有一周一次开放活动室的那天,那个时候病人们可以在看管中阅读写字或画画,因为笔头尖锐可成为利器,所以被严格管制。   被压在枕头下的还有一根短短的铅笔,想必是钟伶趁活动室开放偷偷拿出来的。   叶初阳拿着日记本坐在床边一页页地翻看;钟伶不是在写日记,她在画画,画的是燃烧的礼堂,被火焰缠身的人群,火焰中最显目的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似乎是她被打掉的孩子……   江瀛悄无声息走到叶初阳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叶初阳说:“没有时间了,范云溪把钟伶带走了,你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他想对钟伶干什么,你必须听我的分析。”   叶初阳拧着眉,额头又渗出薄汗,低头专注看着日记本:“有时间,海阳已经去找范云溪了。”   江瀛:“叶博士——”   叶初阳猛地抬头看他:“江总,你和钟伶不相似,我也不需要你把自己代入钟伶,向我分析钟伶的思想。”   江瀛笑道:“你需要,你已经无计可施了。”   叶初阳瞪着他,不说话。   江瀛把他手中的日记本拿走,目光落在汹涌的烈火和逃窜的人群上,说:“你刚才不是说想不通钟伶和刘彦为什么会在结婚当天向彼此下毒吗?其实你的思考是对的,钟伶和刘彦没有理由结婚,也没有理由毒死对方,更没有理由在结婚当天毒死对方。这些你看来很荒诞的行为其实只有一种解释。”   哗啦一声,江瀛往后翻了一页纸,道:“他们都被范云溪控制了,范云溪让他们结婚,范云溪让他们在结婚当天毒死对方。”   叶初阳见自己拦不住江瀛,索性不拦了,只好速战速决:“没有逻辑,范云溪为什么让他们结婚?为什么让他们毒死对方?理由——”   话说一半,叶初阳忽然没了声音,愕然道:“没有理由?”   江瀛风平浪静地又往后翻了一页:“对,没有理由。难道伤害别人必须有理由吗?”   叶初阳想起钟伶的那句话:你们都在伤害我,你们一直在肆无忌惮的伤害我,你们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是啊,难道伤害一个人必须要理由吗?范云溪逼迫钟伶打胎切除子宫又有什么理由呢?既然范云溪毁掉钟伶做母亲的天职都不需要理由,那逼迫钟伶和刘彦结婚又需要什么理由?让刘彦和钟伶互相残杀又需要什么理由?   真正的理由不过是范云溪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他只是在钟伶和刘彦身上残忍地做着游戏,游戏很简单,他拿着刀,一刀刀切割钟伶和刘彦的灵魂,想看看他们究竟能被伤到什么地步……   叶初阳终于懂了,道:“那场火,不是钟伶放的。”   江瀛道:“对,火不是钟伶放的,钟伶和刘彦互相残杀,最后会活下来一个。那把火就是用来烧死那个幸存者,火是范云溪放的。”   叶初阳扶额,苦笑:“幸存者是钟伶,钟伶毒死了刘彦,但是没有被范云溪放火烧死,她很幸运。”   齐院长听得胆战心惊,道:“小叶,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叶初阳:“什么事?”   齐院长道:“前些天钟伶的房间起火,失火源头是一只打火机,你还记得吧?”   叶初阳:“记得,您直说。”   齐院长面色惴然:“那只打火机不是工人落下的,昨天晚上那个姓李的工人特意给我打电话,说他在车里发现了自己的打火机,他的打火机压根就没丢!”   叶初阳愕然,也就是说钟伶用来自焚的打火机不是李姓工人丢失的打火机,那她的打火机是哪里来的?   很快,他想到了,当天范云溪来看望钟伶。   江瀛看着日记本,脸上隐隐约约浮现出笑意:“钟伶能一直活到现在是因为她已经的大脑已经混乱了,她不具备任何威胁。但是自从我们出现那天就不一样了,我们给了钟伶痊愈的机会。范云溪知道我们想治愈钟伶,如果钟伶被治愈,他的罪孽就会被揭发,所以他又放了一把火,想烧死钟伶。就像两年前一样。”   叶初阳两只手用力握住,但双手还是颤抖,道:“范云溪把钟伶带走,是想杀死钟伶。”   江瀛却道:“未必。”   叶初阳皱眉:“什么意思?”   江瀛把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不再是图画,而是清晰的文字。他把日记本举到叶初阳面前,道:“钟伶已经醒了,但是范云溪不知道。叶博士,你把她治愈了。”   叶初阳颤抖着手接住日记本,默读那页文字。   江瀛挑唇一笑:“所以不是范云溪带走了钟伶,而是钟伶去找范云溪了。”   钟伶走了,她去找范云溪复仇了。 第29章 我们都是坏人   叶初阳离开疗养院之前,齐院长把他留住,急匆匆让助手拿来一本资料,又转交给叶初阳,道:“小叶,这是我昨天查到的一些资料,你看看对你有没有用处。”   叶初阳接过去,一眼看到了资料的黑字标题:“代理性佯病症?”   齐院长:“前两天你说你怀疑钟伶有家族病史,这句话提醒了我,我重点收集了一些钟伶的母亲方瑜的一些资料,发现她的行为特点很附合这种精神病征。”   江瀛站在叶初阳身旁,往叶初阳手里的资料看着,问:“这是一种什么病?”   叶初阳一目十行扫下来,迅速提炼总结:“是一种罕见的精神错乱病,患者通常是母亲,受害者通常是其子女。患上这种病的人会伤害自己的孩子,故意让他们生病或是弄伤他们,然后带着他们四处求医,博得别人的同情和关注,病人会以这种方式找到自己的价值。把自己的价值建筑在孩子的伤痛之上。”   江瀛伸手往纸面上轻轻一弹,笑道:“这说的不就是钟伶和方瑜么。”   在这一瞬间,叶初阳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虚虚实实的画面——   钟伶遍体鳞伤的躺在家中地板上,身上满是血洞……   钟伶和几只猫一起被绑在麻袋里,在黑暗的阁楼中挣扎……   钟伶跪在医院大堂哭着祈求安东留下自己的孩子……   钟伶躺在病床上绝望地看着刘彦带走了她体内的胎儿和子宫……   钟伶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都在伤害我,你们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钟伶心怀歉疚地说:我本想做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我没有做到……   叶初阳终于懂了,那把火不是钟伶放的,钟伶没有对父母起杀心,毒死刘彦也不是她的本意,钟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叶初阳陡然间感到筋疲力竭,他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撑住额头长长叹出一声气。   江瀛在他身边蹲下,问:“你怎么了?”   叶初阳道:“钟伶没有精神病,一直以来她受到的伤害都是真实的,她没有被迫害妄想症。”   房间里很安静,陈笑蓉瘫坐在客厅地板上,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卧室房门虚掩着,陈笑容满头是汗地盯着门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爬向茶几上的座机电话,她轻轻拿起话筒,按下两个1……   “陈阿姨,我能借穿这条裙子吗?”   钟伶拿着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站在门口问道。   呼通一声,陈笑蓉抓在手里的话筒摔在茶几上,她惊恐万分地回过头,浑身软成了烂泥:“小,小钟,阿姨没有亏待过你,你不要伤害阿姨。”   钟伶刚洗过澡,身上围着一条浴巾,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她秀美宽柔的脸庞很僵硬,双眼幽静,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有了几分生气的人偶。   她看到了掉在茶几下坠着电线正在摇晃的话筒,她走过去扯掉电话线,然后牵起陈笑蓉的手走向卧室:“陈阿姨,麻烦你帮我吹头发,我赶时间。”   钟伶坐在梳妆台前,陈笑蓉站在她身后,拿着吹风机帮她吹干了头发。她又拿起那条浅绿色的连衣裙,说:“我能穿这条裙子吗?”   陈笑蓉哆嗦着双手盘起吹风机的电线:“这裙子是我女儿的,你喜欢就拿去穿吧。”   钟伶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内衣,毫不避讳陈笑蓉,当着她的面穿上了内衣和连衣裙,还让陈笑蓉帮忙系上了连衣裙的腰带,在腰后系了一个轻盈漂亮的蝴蝶结。   然后她又在梳妆台前坐下,梳着头发说:“陈阿姨,你能帮我找一个包包吗?”   陈笑蓉连忙翻出女儿出嫁前留下的两只旧手提包,简单擦了一下提到钟伶面前:“你喜欢哪一个?”   钟伶没有回头,梳着头发从镜子里看了看她双手各提着的手提包,道:“白色的吧,跟我身上的这条裙子比较配。”   她把齐腰的长发梳理整齐,放下木梳,拿起一只黑色的眉笔在自己弯细的眉毛上涂了淡淡一层,然后刷了一层眼影,最后挑了一只胭脂红的唇膏……上过淡妆的她依旧是两年前的模样,明眸善睐,光彩动人。   她拉开抽屉找出一把美工刀,推出刀刃后用拇指在刀锋上轻轻划过,确认这把刀没有锈钝,然后把刀放进包里。她提着包站起身,拨了拨长发,道:“陈阿姨,我没钱,麻烦你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钟伶和陈笑蓉走到小区门口,陈笑蓉很快拦了一辆出租车提前给司机支付了车费,钟伶上车前拿走了陈笑蓉的手机,说:“警察会还给你的。”   她乘出租车来到一间酒店大门口,下了车,透过酒店玻璃旋转门看到了自己纤细倩丽的倒影,她对着玻璃门挽了挽头发,抚了抚裙角,然后走进酒店大堂,搭电梯直上十三楼。   1304房间门口,钟伶站在门外扣响了房门,很快有人来开门,范云溪站在门里,说:“你来了。”   钟伶往房间里看了看,道:“安东呢?”   范云溪把门打开,道:“进来说。”   钟伶走进去,双手提着手包垂在身前,仪容温婉道:“是安东约我来酒店,我要见安东。”   范云溪很紧张,关上门对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再敢回身面对钟伶,道:“先坐吧,坐下聊。”他把手伸向起居室的沙发,但是钟伶却兀自朝宽大的落地窗走过去,在窗边一张藤椅上坐下了。   范云溪只能跟过去坐在她对面,目光一直回避她的脸,道:“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钟伶褪下手包放在腿上,道:“昨天,我醒来后发现我的记忆一点都不混乱了,我想起了所有事。”她莞尔一笑,“很神奇,不是吗?”   范云溪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你都想起什么了?”   钟伶把手藏在手包里,悄悄握住了那把美工刀,脸色平静道:“很多,例如安东逼我打掉孩子切除子宫;例如安东逼我和刘彦结婚,他说只有那样他才能信任我;例如我和刘彦举办婚礼那天安东给了我一瓶药让我洒在刘彦喝交杯酒的杯子里;例如婚礼还没开始就烧起一场大火;例如几天前你去疗养院看我,却在我的房间里放了一把火,还把我反锁在房里。”   范云溪听不下去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他以忏悔的姿态在钟伶面前低头,道“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   钟伶冷漠地微笑着:“不用道歉,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你就和从前的我一样,不敢违抗安东,对安东言听计从。就算是他让你杀死我,你也会照做。就像两年前他命令我杀了刘彦一样。”她忽然笑出声,优雅地掩住嘴唇,“我们都是坏人啊。”   她笑了两声,然后伸出手臂,露出自己手腕内侧那一块小小的拼图刺青,道:“这是他留给我的,你也有吗?”   范云溪迟疑着伸出手,解开左手手腕上的腕表,翻过手掌,露出手腕内侧一块小小的拼图刺青,和钟伶手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钟伶笑道:“他喜欢给自己的东西做标记,就连他养的狗都留着这样的标记。”她把头发拨到胸前,指着自己的脖子,“就在这里。”   范云溪猛地收回手,慌慌张张地把手表戴好,道:“不一样,我和你们不一样。”   钟伶几乎以悲悯地目光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就是曾经的我。”   范云溪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道:“其实是他让我过来和你谈条件。”   钟伶莞尔一笑:“谈什么条件?”   范云溪道:“他想和你和解,你可以向他提条件,只要你的条件他能办到,他就会竭尽所能的补偿你。”   钟伶眉心一蹙,口吻冷了:“你信吗?”   范云溪一愣:“什么?”   钟伶道:“安东向我求和,你觉得有可能吗?”   范云溪无由心慌,慌得厉害:“这,我,的确是他让我过来找你。”   钟伶道:“我太了解他了,他绝不会向我示弱,更不会向我求和。他让你来找我还有别的目的。”   范云溪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手机忽然响了,把他吓了一跳,他避着钟伶接起来,片刻后,他把手机递给钟伶,道l“安东……安东找你。”   钟伶把手机放在耳边,低头浅浅一笑:“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手机里传出一道清晰明利,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抱歉,亲爱的,我现在很忙。”   钟伶的音色渐渐冷了:“撒谎,是你不想见我。”   安东笑了笑,道:“见到我的小朋友了吗?”   钟伶看了看范云溪,范云溪正万分紧张地看着她,范云溪对上她的目光,又慌忙把头扭开了。   钟伶道:“我们已经聊了很长时间了。”   安东:“是吗?我很好奇我的两个孩子会聊些什么。”   钟伶:“那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安东:“别着急,我先给你们送一份礼物。”   话音刚落,房门被敲响了,范云溪惊弓之鸟般站了起来,大声问:“谁?”   “您好,有您的东西需要签收。”   “进来。”   酒店服务员怀抱着两束玫瑰花走进来,先问范云溪:“您是范先生吗?”   范云溪:“是。”   服务员交给他一束玫瑰花,笑道:“这是安先生送您的花。”又问钟伶,“您是钟女士?”   钟伶点头。   服务员把另一束玫瑰花交给她:“这是安先生送您的花。”   服务员送完花就走了,关门之前向他们欠了欠身,道:“祝二位愉快。”   范云溪抱着一大束艳红的玫瑰发怔。   钟伶抚摸着微凉有棱的花瓣,微笑道:“我们收到礼物了,然后呢?”   安东却不答,反问:“你想见我,对吗?”   钟伶道:“当然了,不然我为什么跑出来。”   安东笑了,笑声低沉又短促:“在我们见面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钟伶:“什么事?”   安东:“我们的孩子还活着。”   钟伶一怔,眼圈迅速红了,咬牙道:“别说这种谎话骗我,我的孩子已经被你从我肚子里挖出来了。”   安东道:“别着急,听我解释。你做手术那天我让医生取走了你的卵子,两年前就已经和我的精子融合成功了,然后我找了一个代孕母体把孩子生了下来,我们的孩子刚满一岁。”   钟伶的眼睛里水光剧烈闪动,竭力保持平静道:“我不信,你在撒谎。”   安东叹了声气,似乎很受伤:“伶伶,我很爱你,我不想让你生孩子,因为你就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只好让别人帮忙生下我们的孩子。”   钟伶还是说:“你撒谎。”   安东低笑一声,笑声中有一丝不屑:“伶伶,你真的认为我会撒谎吗?对你?”   钟伶听到这里,像是被抽了一鞭似的猛地颤了颤,安东说的没错,他不会对她撒谎,他不屑。   安东又说:“她是个女孩儿,长得很像你,和你一样左耳有颗痣。”   钟伶:“我要见我的女儿,让我见她。”   安东笑道:“没问题,但是你要做完你该做的事。”   钟伶冷笑:“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安东:“花里还有一份礼物,看到了吗?”   钟伶顺着花梗往下摸,摸到类似木柄的东西,她把那东西拔出来一看,是一把匕首,刀刃闪着冷芒,刀尖还穿着一片花瓣。   安东道:“我们玩一个游戏,和两年前一样的游戏。”   钟伶握着匕首,平静得诡异:“你想让我和范云溪互相残杀?”   安东笑道:“对,但我相信你能依旧能获胜。当你获胜后,到珍珠塔顶楼找我。一定要遵守游戏规则,你和范云溪只能活一个。”   通话结束了,钟伶抬起头,看到范云溪正看着她。   范云溪同样把匕首握在手中,刚才慌乱无措的范云溪已经不见了,此时的范云溪眼神清晰又笃定,他笔直地注视着钟伶,眼睛里是和钟伶不相上下的杀气。 第30章 飞鸟   三辆警车在公路上飞驰,海阳坐在副驾驶一手拽住车顶的扶手一手拿着步话机联系技术员:“小朱,找到那辆出租车在海湾大道之后的去向了吗?”   小朱:“海队,我们刚才联系到了出租车司机刘志,他说叫钟伶在金海大酒店下车了。”   “我知道了,你继续找范云溪。”   海阳刚放下步话机,开车的下属就把他的手机递到他面前:“海队,你手机一直响。”   海阳先说去金海大酒店,然后接通了电话:“初阳,怎么了?”   叶初阳:“海阳哥,你们找到陈笑容了吗?”   海阳道:“找到了,我们找到陈笑容的时候钟伶已经走了,但是陈笑容记下了钟伶坐的出租车的车牌号。”   叶初阳:“那你们也找到钟伶了?”   海阳:“还没有,钟伶在金海大酒店下车了,我们正在去金海大酒店的路上。”   话音刚落,开车的警车道:“海队,金海大酒店到了。”   海阳便道:“就这样,挂了。”   海阳揣起手机跳下车,率几名警察走进酒店大堂,几个人气势俨然把大堂的工作人员和客人都吓了一跳。海阳直冲迎宾台,掏出钟伶的照片,问前台:“这个女人刚才来过吗?”   钟伶长得漂亮,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前台很快认出了钟伶,道:“来过。”   海阳眼睛一亮:“她自己一个人?”   前台:“好像……好像还有一个男人,他们开了一个房。”   “哪间房?”   “1304.”   海阳留下一个人留守在大堂,领着其他三个人乘电梯到了13楼。1304房门紧闭着,海阳站在门外,一眼看到金色门把手上一抹横扫的血迹,立刻对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说:“开门!”   工作人员开门的间隙,海阳拔出了腰后枪套里的配枪,门一开就双手端枪冲了进去。   “啊啊啊!”   随警察上来的工作人员看到躺在地板上的血淋淋的男尸,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海阳朝那具男尸跑过去,蹲下身,用手贴他的颈侧,发现他的呼吸已经停了,体温还没散;这具男尸就是他们在找的范云溪,范云溪的喉咙里插了一把短匕,刀刃直接把他的脖子扎了对穿,除了这道致命伤外,他的左脸和下巴还有两道刀伤。   范云溪的呼吸已经停了,但是他还睁着双眼,身下垫着一层厚厚的血泊,空气里飘满了新鲜的血腥味。   一名警察慢慢走近:“海队,人死了吗?”   海阳抬手制止下属走近,道:“保护现场,把勘察组和法医组全叫过来。”   海阳把枪装起来,想找到范云溪的手机,但却没找到,凶杀现场只有一具尸体和一束玫瑰花。花束已经散了,几支玫瑰被血液托载着,像水面上的小舟。   “喂喂喂,你们是什么人?往后退!”   海阳听到门外走廊里有喧闹声,走出房间看到叶初阳和江瀛被两名下属拦在楼道里。叶初阳好声好气地对拦住他们的警察说:“我找海阳,他在里面吗?”   警察:“你喊什么喊?往后退听到没有!”   江瀛横起肘子顶在警察胸前,脸色阴戾道:“你他妈耳朵有问题?他说话这么斯文,你说他跟你喊?”   警察:“你想干什么?把手放下!”   叶初阳也急了,扯住江瀛衣服下摆:“江总你冷静一点,他们是警察。”   警察又指着叶初阳:“你别拦他,我就要看他敢不敢袭警!”   海阳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那警察推开,咬着牙恼怒道:“你咋呼什么?就你这样被人揍死也别说自己是警察!”   “海队,他——”   “滚蛋!”   警察一脸悻悻地走了。   江瀛把双手往西装裤里一揣,像是看笑话似的看着海阳,笑容里的讥讽很明显。   海阳不理他,向叶初阳问:“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叶初阳道:“钟伶不是来了吗?她人呢?”   海阳拧眉想了想,道:“过来。”   叶初阳跟在他身后,回头朝江瀛招招手,江瀛才抬脚跟上他们。   海阳把他们领到1304房间门口,道:“看吧。”   叶初阳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范云溪,范云溪侧头面朝门口,两只眼睛似乎在看着他。叶初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江瀛身前。   江瀛扶住叶初阳的肩膀,也看到了房间里的范云溪,轻描淡写道:“死了?”   海阳:“嗯,没气了。”   江瀛:“钟伶干的?”   海阳:“还没取证,目前不确定。”   江瀛斜他一眼,道:“你还能更死板一点吗?他和钟伶见面,现在钟伶不见了,他死了,不是钟伶干的难道是你?”   海阳被他一讽,胸腔里塞了一股恶气:“你真厉害,一张嘴就把我们的侦查程序都省了。难道人就是你杀的?”   江瀛站在叶初阳身后,把胳膊往叶初阳肩上一搭,讪笑道:“这么快就反咬我是嫌疑人,难道被我说中了?”   海阳不想理他了,把叶初阳往身边一拽,板着脸道:“你们俩分开,我看到他粘着你我就来气。”   叶初阳很无语,实在不能理解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有心情斗嘴,道:“海阳哥,钟伶在哪?你们找到钟伶了吗?”   海阳道:“我们下去说。”   回到一楼大厅,酒店方已经被告知有命案发生,酒店暂停营业,客人都被强制性劝回房间,一楼大堂聚集了所有工作人员。几个警察正在做初步排查。   海阳一下楼,一名警察就说:“海队,我们刚才在大厅录像里发现了嫌疑人钟伶。她在十七分钟前离开了酒店。”   海阳反应迅速:“门口摄像头有没有追踪到她的去向?”   “有,摄像头拍到她往广林路去了,我现在就联系技术队排查路口录像。”   海阳思索片刻:“小王留下,你带着其他人先顺着广林路去追,十七分钟走不了多久。”   海阳把几名下属分派出去找钟伶,然后把叶初阳领到大堂一组沙发上坐下,道:“你也听到了,我们正在找钟伶。你是继续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去?”   叶初阳眼前还横着范云溪的尸体,心里很焦灼:“钟伶已经杀了安东,她还会去哪里?”   海阳诧异道:“范云溪就是你们跟我说过的那个叫安东的男人?”   叶初阳道:“对,范云溪就是同时和钟伶还有刘彦保持亲密关系的人。”   海阳皱眉,神色中流露一丝厌恶,道:“还有这样的事。”   叶初阳心细如发,发现了他情绪中的厌恶和鄙夷,这让他像是被扇了一耳光,脸色有些难堪。   海阳没有察觉,但是江瀛察觉到了。   江瀛从前台要了一份蛋糕,把蛋糕放在叶初阳面前,然后在叶初阳身边坐下了,道:“海警官孤陋寡闻了,连这样的事都没听说过?”   海阳在手机上联络分散出去的队员,觉得江瀛又在没事找事,就板着脸说:“男人和女人我听说过,男人和男人我也听说过,男人同时和男人还有女人,我的确没听说过。”   江瀛把蛋糕往叶初阳面前推了一下,说:“吃蛋糕。”然后又对海阳说,“那你怎么看男人和男人?”   海阳一脸纳闷:“关我屁事。”   江瀛笑:“你不歧视?”   海阳更纳闷:“不关我的事,我为啥要歧视?江瀛,你啥意思?又想吵架?”   江瀛斜了眼叶初阳,见叶初阳脸色明显放松了一些,笑道:“没事,你去忙吧,我们坐一会儿就走了。”   海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对叶初阳道:“你别走了,待会儿跟我回队里做个笔录。”他起身想走,瞥见叶初阳面前的蛋糕,又道,“你少吃甜食,别跟我一样年纪轻轻得脂肪肝。”   叶初阳:“哦。”   江瀛讥笑:“你还年轻吗?他才三十出头,你马上四十出头,你好意思跟他比?”   海阳又堵了一口气,没跟江瀛计较,因为勘察组和法医组到了,他领着勘察组和法医上楼去勘察现场。   海阳走了,叶初阳的脸色才自然些,拿起一只叉子切掉一块蛋糕,想放进嘴里却又犹豫了。   江瀛看见了,就说:“吃吧,你又吃不胖,而且你今天还没怎么吃东西。”   叶初阳才把蛋糕送进嘴里,指代不明地说了声:“谢谢。”   江瀛端着一杯咖啡,翘着腿,抿了一口咖啡,道:“你别把那个老男人的话往心里去,他说话直莽不过脑子。”   叶初阳含着一口蛋糕笑了笑,道:“海阳才三十六岁,还不老”   江瀛从鼻孔里哼笑一声,表示自己对海阳算不算老男人还存有疑虑,然后把话题从海阳身上移开:“钟伶还会去什么地方?”   叶初阳若有所思:“她想复仇的人应该只有安东,当她杀死安东后,她就没有了目标。所以她应该会逃走。”   江瀛却说:“你确定范云溪就是安东吗?”   叶初阳被他问懵了:“还有可能是别人吗?”   江瀛把咖啡杯搁在膝盖上,道:“我们推测范云溪是安东的理由是什么?他同时和钟伶以及刘彦保持亲密关系?他引导我们相信是钟伶放火烧死了父母和刘彦,而且他在来客登记名单上签下了安东的名字?”   叶初阳:“这还不够吗?”   江瀛:“足够让我们怀疑他是安东,但不够让我们认定他就是安东。我们还缺少决定性的证据。”   叶初阳很混乱:“不不不,如果范云溪不是安东,那钟伶为什么会杀他?”   江瀛不语,沉思了片刻,道:“那枚袖扣还在你身上吗?”   叶初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袖扣:“在这里。”   江瀛把袖扣放进装着蛋糕的盘子里,然后给海阳发了条信息,道:“把袖扣留给海阳,让他拿回警局做鉴定。我们先走。”   他们离开酒店,叶初阳以为江瀛要去开车,但是江瀛却说:“不开车,我们走走。”   于是叶初阳和他走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此时将近傍晚,太阳低低悬在天边,天空呈纯净的烟青色,像一块浩渺无尘的画布。   叶初阳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指针指向六点半,接近这座城市下班的时间。他看了看江瀛,江瀛只一言不发地慢慢往前走,凝着的眉宇显示江瀛正沉浸在自己某种思考中。   叶初阳耐心等了一会儿,才问:“我们去哪儿?”   江瀛道:“找钟伶。”   叶初阳道:“我们查不了监控也没有权力询问路人,怎么找?”   江瀛道:“不用警察的方式找,用我的方式。”   叶初阳似懂非懂:“你的方式?”   江瀛仰起头,视线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划过:“我在想,如果我是钟伶,我在完成自己的复仇之后,我会去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江瀛停住了脚步。   叶初阳循着他的目光往前看,看到前方两栋写字楼的交错掩印间露出的一栋建筑,那栋建筑比左右的大楼都要高,它的形状由粗到细,楼顶是个塔尖,整体类似英国有名的古钟。但那栋楼不是英国古钟,而是本土建筑珍珠塔。   叶初阳觉得眼前这栋楼有些眼熟,不是几乎日日见到的熟悉,而是和脑海中记忆相匹配的熟悉,很快,他想起了记忆的源头:“钟伶精神舱里的那栋钟楼!”   江瀛仰头看着那栋高楼,忽然觉得周围变得安静了,人群声离他很远,车笛声也离他很远,他耳边只存着些许风声,风声也很安静,静得就像漂浮在云端……   江瀛道:“钟楼在珍珠塔楼顶,她想自杀。”   珍珠塔是一栋商业大楼,因楼层高而得名,包括楼顶在内的三层楼本是观光楼层,在一年前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包括顶楼在内的七层楼被封锁,电梯只运行到倒数第八层。   叶初阳和江瀛在倒数第八层下电梯,找到楼梯间,发现通往楼上的楼梯缓台被加了一道一人高的铁栏,还栓着铁锁。江瀛踩着楼梯护栏,从缓台折角处的悬空地带跳了过去。这个动作其实难度不高,但是尤其考量胆量。叶初阳作为一个胆小鬼,给自己鼓足了一次又一次的勇气才学做江瀛的样子从缓台折角高空跳过去。   一落地,他的腿就软了,连带着扭了一下脚。   江瀛扶住他胳膊:“没事吧?”   叶初阳摇摇头:“赶快找钟伶。”   他的体力本来就不如江瀛,江瀛往上飞蹿,他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个台阶往上爬,爬了几层楼脚踝就开始疼了,速度更慢。   江瀛扶着楼梯护栏回头看他,道:“你别往上走了,赶快联系海阳,让他带人过来。”   叶初阳气喘吁吁:“好,你,你赶快。”   江瀛扔下他,一步三层台阶往上跨,很快到了顶楼。顶楼外围有一圈延伸出去的两米多宽的平台,平台边圈了一圈护栏。   江瀛沿着饶楼一周的平台寻找钟伶,发现钟伶的时候钟伶恰好把一条腿伸到护栏外,浅绿色的连衣裙像一只长着绿色羽毛的飞鸟,张开双臂往外飞跃……   钟伶在脱离平台的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沉,重力就像在她的双脚上栓了一只大铁球,坠着她的身体砸向地面,但是她的手腕却被人抓住了,抓在她手腕上的力量和拴在她脚腕上的铁球相互搏斗着,争夺撕扯她的身体。   她仰起头,看到江瀛瞬间被涨得通红的脸,还有江瀛额头上鼓起的几条青筋。   护栏不高,只到江瀛腰部,江瀛为了不被钟伶带翻下去,用膝盖死死顶住护栏,把左手也伸下去:“把手给我,给我!”   钟伶此时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她的长发和裙角在风中飘飞着,像一只被放飞的风筝,她说:“你松手,不要多管闲事。”   江瀛只能双手握住她的右手,试图把她往上拉:“我不想管你死活,但是有人在找你,所以你必须活着。”   钟伶却用她尖锐的指甲去刺他的手背,惨然笑道:“你懂什么?我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我死了却能保护我的女儿。而且我该死不是吗?我有罪,很多人因为而死。”   江瀛:“别他妈的废话!快把那只手给我!”   钟伶终于露出了藏在身后的右手,但不是去抓江瀛的手,而是用藏在手中的匕首刺向江瀛的小臂,刀刃刺穿江瀛的袖子,扎入血肉中,登时血流如注。   江瀛依旧没松手,但是整条手臂已经在颤抖,鲜血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淌,流进他和钟伶叠在一起的手中,他闷吼一声,拼尽最后的力气把钟伶往上拉,但是钟伶却猛地往回扯自己的手臂。   江瀛松手了,如果他不及时松手,他会被钟伶带翻下去,他看到钟伶坠落的前一秒中朝自己露出了微笑,钟伶对他说了声:谢谢。   楼顶很安静,安静的只有飘潇的风声,钟伶就像从云端落下的一片雪亦或是一滴雨,坠入人海,不见了。   江瀛回过身,看到叶初阳在他身后站着,神色茫然。   江瀛走到他面前,说:“抱歉。”   叶初阳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解掉他领子里的领带扎在他右臂伤口上部,暂时止住了血,道:“我们下去。”   他们走出大楼,大楼前公路左右十几米开外的路段已经瘫痪了,人群围了一堵墙,墙里站着几个身穿黄色马甲的交警在维持秩序,车流被堵在人群以外,车声和人声混杂在一起,比以往的晚高峰时段都要吵闹。   叶初阳和江瀛静静地站在路边,像从头到尾的旁观者。   警车被堵在瘫痪的路段里进不来,海阳等人步行进入被封锁的命案现场,海阳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叶初阳,满头大汗地朝叶初阳走过去,问:“钟伶呢?”   叶初阳指了指对面一簇人群,道:“在那。”   海阳脸色很凝重,朝人群走了过去。   叶初阳茫茫然看着海阳指挥部下用衣服遮盖住钟伶的尸体,用对讲机催促法医赶紧把车开过来……看着看着,他忽然向后回头,他身后是一间咖啡厅,咖啡厅的玻璃幕墙里坐着几桌客人,客人们都在透过玻璃墙向命案现场张望,那一整扇玻璃墙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江瀛问:“叶博士,你在看什么?”   叶初阳和那只眼睛默然对视了片刻,道:“没什么,我送你去医院。”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一道人影从那只眼睛里走了出来,坦然又潇洒地离开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第二卷 :兽群 第31章 族类   凌晨三四点,整栋别墅安静又昏暗,只有院子里亮着两杆静谧的宫灯,焦黄的灯光从一楼整排整排落地窗照进屋里,家具拖出一条条黯淡的影子,整层一楼昏影沉沉。   二楼一间卧室房门轻轻开了,展星羽轻手轻脚地下了楼,他没有开灯,借着院子里洒进来的光线走到玄关,轻轻推开房门。   门一开,一堵人影混着酒气朝他倒下来,他立刻张开手臂把那人抱住,忍不住皱着眉低声问:“他喝了多少?”   边小澄架着醉醺醺的江瀛走了一路,前气不接后气道:“不,不知道啊。江总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已经喝多了。”   “他跟谁喝的?”   “周小姐。”   展星羽不耐烦:“哪个周小姐?”   边小澄:“就是江总新交的女朋友,周青楚。”   展星羽像是看到了脏东西似的面露嫌恶,道:“没事了,你走吧。”   边小澄走了,展星羽关上房门,把江瀛的胳膊架在脖子里往楼上走,江瀛走得歪歪扭扭,把楼梯踩得很重。展星羽紧张得不住回头看一楼佣人房,他不愿被吴妈知道江瀛喝多了,因为吴妈一定会向江老爷子报告江瀛一切不合规矩的行为。   上了二楼,展星羽就近把江瀛带回自己的房间,把江瀛扔到了床上。   江瀛酒品还行,喝多了只是睡觉。展星羽帮他脱掉鞋子,然后上了床跨坐在他身上帮他脱衣服,刚掀开他衣襟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江瀛闭着眼皱着眉,低声道:“边秘书,这是哪家酒店?”   展星羽看着他的脸静了片刻,然后一下挣开他的手,扒掉他的西装外套:“这里不是酒店,是你家。”   江瀛把眼皮掀开了,醉意蒙蒙地看着展星羽的脸:“星羽?”   展星羽利索地解他的衬衫扣子,垂着眼睛冷冷道:“你以为是谁?你新找的女人?”   江瀛想坐起来,但是刚一用力就摔回床上,头更晕了,他用手背遮住眼睛,道:“你别管我。”   展星羽捏着他的扣子顿住了,一向隐忍的脸上露出些微受伤的神色,道:“好,那我去叫吴妈。”   他想下床,但是江瀛又把他的手拉住了,江瀛偏着头面朝窗户,低声说:“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我对不起你。”   展星羽抄起一只枕头砸到他脸上,咬牙道:“你还知道你对不起我,那你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   枕头盖住了江瀛的脸,江瀛久久没有动静。展星羽担心他被闷死,连忙把枕头扒开,看到江瀛闭着眼,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展星羽一馁,无力又丧气地看着江瀛的脸发了一会儿怔,然后解掉江瀛的皮带和手表,洗了一把毛巾简单帮江瀛擦了擦脸和脖子,就把被子往江瀛身上一拉,在江瀛身边躺下了。   房间里留着一盏壁灯,方便他随时起来,江瀛要吐要水,他也能及时照看。他喜欢江瀛,正是因为他喜欢江瀛,他才能在这栋让人窒息的房子里住了十几年,因为江瀛不愿意走,他只能留下来陪着江瀛。如果连他也走了,江瀛会更加窒息。   虽然江瀛一直对他不冷不热,和他保持距离,但是他很清楚江瀛需要他,因为他是江瀛唯一的朋友,且是江瀛怀有愧疚心的对象。也正是因为江瀛对他有愧,所以江瀛一直把控着和他的距离,江瀛不能离他太近,否则会被愧疚的深渊吞噬,江瀛也不能离他太远,否则会被孤独的深渊吞噬。   展星羽起初很厌恨江瀛对他的愧疚心,但是他后来发现他需要江瀛对他的愧疚心,因为江瀛显然不爱他,江瀛只把他当成某种特殊的存在,比朋友深厚也比朋友浅薄,但是仅仅凭着一份江瀛对他愧疚心,他就能永远留在江瀛身边。所以他喜欢上了江瀛对他的愧疚心。   他觉得他就像是江瀛身后的影子,他永远是江瀛的一部分,江瀛永远无法丢掉他,尽管江瀛不爱他。   展星羽翘起唇角,手指轻轻抚摸江瀛的侧脸,然后向江瀛的身体靠近,枕着江瀛的肩膀,逐渐睡着了。   他只睡了十几分钟就被手机震动声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喂?”   “睡了吗?”   听到白斯年的声音,他才知道这通电话是白斯年打的,闭着眼不耐烦道:“废话,干什么?”   白斯年柔声道:“我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他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却睁着眼睛没了睡意,看着江瀛的侧脸沉默了片刻,然后把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看到白斯年给他发了条微信:老地方等你。   展星羽很气闷,白斯年算准了他肯定会去见他。   他又一次轻手轻脚爬起来,从衣柜里随便拽了一件外套穿上,然后下楼了。   别墅门前有一条林荫浓密的小路,凌晨时分夜色幽静,只有风和树影。展星羽在一排茂密的香樟树树影下往前走,看到前方路边停了一辆黑色SUV,白斯年在深夜中也穿着一套熨帖修身的西装,连马甲和领带都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像是和他们昼夜颠倒昼伏夜出的异类。   白斯年倚着车头,笑道:“每次晚上约你出来见面,你都跑着来见我,很想我吗?”   展星羽小跑到他面前,先往周围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才道:“你约我了吗?你是通知我。”   白斯年笑笑,打开副驾驶车门示意他上车。   展星羽不上他的车,在路边捡了张椅子坐下了,道:“有事快说,没事我走了。”   白斯年关上车门,解开两颗西装扣子在他身边坐下,道:“星羽,你在某些时候对我很粗鲁很无情,你就不怕伤我的心吗?”   展星羽拿出手机看时间,嗤笑道:“你这变态有心吗?”   话音没落,他的下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随后被迫抬起头,看到了白斯年那双藏在镜片后毫无温度的琥珀色的眼睛,白斯年微勾着唇角,说:“你太放肆了,是我太纵容你了吗?”   展星羽看着他,脸上毫无惧色:“你也太放肆了,是我太纵容你了吗?”   白斯年不语。   展星羽道:“把你的手松开。”   白斯年笑了笑,松手了。   展星羽却很不喜欢他的笑容,因为他的笑容很轻浮,是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的容忍,和他一贯让人恨得牙痒的骄傲和笃定。   白斯年道:“看新闻了吗?”   展星羽把手机揣起来,抱着胳膊随便找个地方看着,道:“钟伶和范云溪的新闻吗?看到了。”   白斯年微笑:“他们都死了,范云溪是钟伶杀的,然后钟伶畏罪自杀。警察会这样结案。”   展星羽神色有些麻木,道:“那是警察还不知道你人格变态又反社会,你不仅喜欢操控活人互相残杀,还喜欢观察他们濒临死亡时的垂死挣扎。如果警察知道你是幕后操盘手,你离死也不远了。”   他不是在辱骂白斯年,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白斯年对他们的评价照单全收,道:“所以我今天很高兴,到现在还有些兴奋。”他把身子一斜,头枕着展星羽的肩膀,“你跟我回家吧,未来两天我都睡不着了。”   展星羽转头瞥他一眼,道:“你是禽兽吗?脑子里只有操操操和杀杀杀?”   白斯年被他粗鲁的说法逗笑了,笑了两声又停了,脸上只留一层阴鸷的静默,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你担心我对江瀛下手。”   被他说中了,展星羽也不隐藏,道:“江瀛不是你的威胁,叶初阳才是你的威胁。”   白斯年:“叶初阳……他只晚了一步,他唤醒了钟伶,如果他动作再快一点,我的计划就会被他打乱。”   展星羽有几分幸灾乐祸:“你害怕了吗?”   白斯年笑道:“害怕?不,我只会更兴奋,他是个不错的对手。”   展星羽道:“看来你搞清楚了,江瀛不是你的对手,叶初阳才是。”   白斯年却道:“如果江瀛一直和叶初阳混在一起,那江瀛也是我的对手。”   展星羽脸色冷了:“你想对江瀛做什么?”   白斯年坐正身子,笑道:“你不觉得江瀛很可怜吗?他不被社会秩序接受,他一直都在小心翼翼躲躲藏藏,他受到了极大的压抑。或许我能帮助他解放自己,找到适合他存活下去的方式。”   展星羽站起来,看着他又问:“你想对江瀛做什么?”   白斯年拉起展星羽一只手,在展星羽消瘦的手指骨节上轻轻抚摸着。他的动作很温柔,但是展星羽却觉得他的手就像一把刀,刀刃贴着自己的皮肤一层层削去皮肉……   白斯年抚摸着他的手,嘴角含笑,温柔地说:“两种处理方式,要么除掉他,要么把他变成我的伙伴。”   展星羽:“伙伴……你想把他变成你的同类?”   白斯年微微皱起眉,脸上露出复杂的笑意:“同类?难道我们不同族类吗?而且江瀛本就和我很相似,冷菁华不就是——”   话没说完,展星羽甩手朝白斯年脸上扇了一个耳光,很用力,打得白斯年头歪向一边,眼镜掉到鼻尖。   展星羽攥着拳头,一字一句道:“你是怪物,江瀛不是。江瀛不是你的族类更不是你的伙伴,如果你敢动他,我就和你同归于尽。我有你杀人的证据,我也可以做指认你杀人的证人。你最好记住我的话,否则咱们都别活了。”   白斯年慢慢把眼镜戴好,然后系好西装扣站起了起来,他看着展星羽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随即笑容一僵,挥臂打了展星羽一巴掌。   这巴掌太狠了,和展星羽打他那巴掌简直天上地下,展星羽险些被这一巴掌掀翻,脑子里足足晕眩了四五秒钟,耳边一直响着杂音。   白斯年捏住展星羽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发现展星羽眼睛里蓄着满满的泪水,可怜又动人。他一手疼惜地抚摸展星羽的脸,一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抱住,道:“星羽,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惹我生气,你知道我很爱你,可你却说要和我同归于尽,还是为了江瀛。我很生气,以后别再说了好吗?”   他想吻展星羽,但展星羽偏头躲开了,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又逼回去,因为他并不觉得白斯年会真心心疼他,冷笑道:“少对我说几句谎话吧,在你心里我和钟伶和范云溪没什么两样。”   白斯年叹声气,把他紧紧抱住:“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跟了我十几年,你见我把谁留在身边这么长时间吗?”   展星羽脸色僵僵的,说:“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共犯。”   白斯年道:“所以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展星羽用力把他推开,孩子似的用力揩了下眼角,看着白斯年凄然一笑:“你和江瀛很奇怪,你们都不爱我,都不在乎我,却都把我留在身边,又都不对我好。”   他说完就撇下白斯年往回走,走了几步听到车辆起步的声音,回头看到白斯年正在倒车,SUV很快消失的浓阴小道里。他看着空荡荡的小道发了一会儿怔,直到晚风把他眼睛里那层眼泪吹干了,吹得酸涩干疼,才继续往回走。   回到卧室,他看到床上已经没人了,江瀛已经离开了他的房间,连被他脱掉的衣服和皮带也一并拿走了。   展星羽失魂落魄地走到床边,双膝一软,朝着床铺摔了下去,趴在床上不动了……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他以为是江瀛,拿起手机却发现是白斯年。   白斯年:用冰块敷敷脸,不然明天会肿。   展星羽咬牙,回复两个字:混蛋。   骂过白斯年,他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掀起被子往身上一裹,睡过去了。   第二天,他有意早起,下楼去厨房冲了一杯柠檬水,念及江瀛不喜欢喝酸的还多加了两勺蜂蜜,然后端着柠檬水上楼了。这一切都发生在吴妈起床之前,因为如果吴妈发现他冲泡柠檬水,一定要询问这杯水的用处,江瀛宿醉的消息或许就瞒不住了。   但是当他端着特意早起冲泡的柠檬水推开江瀛房门的时候却发现江瀛不在卧室,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床上未叠的被子显示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端着杯子下楼,看到吴妈从卫生间里出来,才知道原来吴妈已经起床了,忙问:“吴妈,江瀛呢?”   吴妈用粤语答:“少爷出门了。”   展星羽以为江瀛去了公司,等他到了公司问秘书湘湘,湘湘说江瀛并没有到公司来。展星羽急了,又掏出手机给江瀛打电话,在来公司的路上他一直给江瀛打电话,但是江瀛的手机一直关机。   现在江瀛的手机依旧关机。   展星羽焦躁地问:“边秘书呢?”   湘湘:“边秘书好像去楼下了。”   “楼下?”   “就是叶博士的办公室。”   展星羽立即下楼,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女孩子的笑闹声,他一把推开房门,看到边小澄和法西娅在地板上,两人各拿着一只手柄,对面墙上挂了一扇一人高的巨屏,两人正在打游戏。   边小澄看见展星羽,立马丢下手柄站起来,赔笑道:“展总。”   展星羽阴着脸:“你在干什么?”   边小澄笑道:“江总让我给叶博士和法西娅装游戏机,刚装好,正在调试。”   展星羽没有时间和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直接问:“江瀛不在这儿?”   边小澄道:“江总?江总不在啊。”   展星羽往里看,看到叶初阳正端着一杯水给桌子上的绿植浇水。   自打展星羽一推门,叶初阳就发现展星羽了,但是展星羽无视他,所以他也无视展星羽。他只轻飘飘地瞥了展星羽一眼,就专心给眼前这盘金玉竹浇水,杯子里的水浇完了,他转过身走到饮水机前又接了一杯水,对展星羽不闻不问。   展星羽只粗略对叶初阳有了解,以为叶初阳一定是个礼貌斯文的软绵绵的任人揉捏的性子,见他来了定会主动和他搭话,没想到叶初阳还挺有傲气。展星羽不得不主动朝叶初阳走过去,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叶初阳很有些端肃的气势,叶初阳不说话保持沉默的时候身上有种能让全世界陪他一起安静下来的气场。   展星羽走到叶初阳身边,道:“叶博士,江瀛来过吗?”   叶初阳把杯子里的水倒进喷壶里,朝竹叶喷出噗呲噗呲的水雾,仍旧给展星羽留了个冷淡的侧脸,轻声慢语道:“展总,你一大早跑到我这里找人,进门前是不是应该先敲门?” 第32章 谁着急?   叶初阳刻意对展星羽冷遇不仅仅因为展星羽进门前没敲门,而是他至今还记得展星羽在他险些被江瀛掐死的时候见死不救,他当然也会记仇,所以不打算给展星羽好脸子看。   展星羽着急找江瀛,忍下一口气,道:“对不起,我有点着急,江瀛来过吗?”   叶初阳扬声道:“小娅。”   法西娅忙应:“嗳。”   叶初阳继续给竹子喷水,看似漠不关心:“江瀛来过吗?”   法西娅道:“今天吗?今天江总还没来过呀。”   叶初阳:“听到了?你找的人不在这里。”   展星羽态度很强势,又问:“你昨天一天都和江瀛在一起,你们都去哪了?”   叶初阳仍旧温声软语,反问:“你没看新闻?”   展星羽故意说:“没有。”   叶初阳:“那你去看新闻。”   展星羽被噎住了:“……我看了。”   叶初阳看他一眼,目光讥诮:“那你应该知道我和江瀛去公安局做笔录了。”   展星羽:“我问的是你们做过笔录之后。”   叶初阳:“我们离开公安局之后江瀛就和周青楚走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展星羽:“你有周青楚电话吗?”   叶初阳斜眼看他,眼神很冷淡。   展星羽几乎在咬牙了:“我联系不到江瀛,我很着急,如果你有周青楚电话,请给我。”   叶初阳这才掏出手机念了一遍周青楚的手机号。   展星羽拿到周青楚的手机号,立刻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展星羽一走,叶初阳立马把喷水壶往桌子上用力一墩,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心道大早上被他撞到什么鸟事,展星羽竟然找江瀛找到他这里来了,而且还向他要江瀛女朋友的手机号。好像他和江瀛及江瀛女友的关系有多密不可分一样。   他心里很怄,转身往技术间走,法西娅在他身后叫他:“表哥,你过来陪我打游戏。”   叶初阳:“让边秘书陪你打。”   法西娅:“边秘书走啦。”   叶初阳呼通一声关上技术间房门,在电脑上和海阳联系,问海阳那枚袖扣的检测结果。   海阳说袖扣上只有宋友海一个人的皮肤组织,此外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目前正在排查袖扣的销售渠道。   叶初阳习惯微信交流,但是海阳工作忙极重效率,几条微信发下来就不耐烦了,直接给叶初阳打电话,道:“你不是说范云溪就是安东吗?怎么还让我找袖扣的主人?”   叶初阳道:“我本来也认为范云溪就是安东,但是江瀛分析地很有道理,钟伶范云溪的凶杀现场和两年前钟伶刘彦的死亡现场模式很像,都是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了。你不是在范云溪的死亡现场发现两把刀吗?一把刀上沾着范云溪的指纹,一把刀上沾着钟伶的指纹,很像是这两个人各持凶器和对方搏命。他们这样的行为一定不是自发的,而是有人指使。”   海阳:“停停停,你说钟伶和范云溪互相残杀我倒能相信,钟伶和刘彦互相毒杀的的证据在哪?”   叶初阳:“海阳哥,你信我可以吗?我确定刘彦和钟伶结婚那天是打算毒死彼此的。”   海阳叹气:“好好好,我信你。那按你这么分析,两年前两年后指使他们杀死对方的人才是真正的安东?”   叶初阳:“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海阳很为难:“但是不好推进啊,钟伶杀了范云溪然后自杀,这条线毋容置疑。现在你告诉我这俩人是被人控制的,幕后控制他们的人才是真凶,而且还牵扯两年前的一件失火案,这……这太分裂了,而且缺少证据。我不能因为相信你的推测就重新调查当年的失火案再把这两件案子并案调查。”   叶初阳软软地说:“海阳哥,我不是在给你压力逼你并案调查,我知道不好立案也不好推进,我只想把我的了解到的情况如实告诉你,我相信你会做出准确的判断的。”   海阳本来都有些灰心,做好把这件案子做成积案的心理准备了,听了叶初阳一席话,立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道:“废话,你哥能辜负你的信任么,我会继续从袖口查。”   叶初阳弯起唇角,笑道:“辛苦你了海阳哥,哪天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海阳:“少跟我来这套,没其他事了吧?那我挂了。”   临挂电话,海阳又道:“等等,江瀛手机怎么关机?”   叶初阳不知道江瀛手机关机,因为他今天还没联系过江瀛,就说:“不知道,你找他吗?”   海阳道:“昨天晚上他急着跟他女朋友约会,笔录做得缺斤少两,得重做。我给他打十几通电话都关机。你不是就在他公司楼下吗?你上去喊他一声,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叶初阳默了默,道:“他还没来公司,如果我见到他,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挂了电话,叶初阳看着手机发起愣,眉头不知不觉地拧在一起。   他本不关心江瀛的去向,但是现在却有些忧心,因为他想起昨天他陪江瀛去医院处理手臂上的伤口的时候江瀛就有些不对劲。钟伶跳楼后江瀛的情绪就很低沉,坐在医院换药间,笨手笨脚的实习护士忘记给江瀛打麻药就缝合他的伤口,一两针穿过去才发现麻药针管就在旁边放着。   叶初阳听到小护士的尖叫立马推门进去,得知了小护士的马虎,一贯好脾气的他也忍不住问责,但是江瀛却无动于衷地坐在椅子上,什么话都没说。不打麻药缝合伤口肯定是很痛的,江瀛在护士下针时就可以提醒,但是他没有,他像是刻意的。   后来海阳派车接他们去公安局做笔录,江瀛全程都很烦躁,险些和那个曾在酒店里和他有冲突的警察打起来。再后来,周青楚来了,还把江瀛留在酒店的车开了过来。当时叶初阳和江瀛做完笔录离开公安局,叶初阳想和江瀛聊聊今晚发生的事聊聊死去的钟伶,但是江瀛一出公安局大门就把站在门口等他的周青楚搂住,两个人上了车,随即就开车走了。   叶初阳一个人站在路边,简直瞠目结舌,因为江瀛走得太利索太潇洒,一句道别都没有。   叶初阳看出了江瀛的反常,但没有心思也没有立场去深究,就刻意把江瀛无视过去。他不想为江瀛费神,但是现在有关江瀛的事一件件向他找过来,让他不得不上了几分心。   他想问问展星羽是否联系到了江瀛,就用公安局需要江瀛补充笔录资料做理由。这样想着,他已经把电话打给了边小澄,通过边小澄拿到了展星羽办公室的座机号,又拨通了展星羽办公室的电话。   展星羽很冷淡:“喂?”   叶初阳:“我是叶初阳,你联系到江瀛了吗?”   展星羽:“你有事?”   展星羽很记仇,故意对他冷声冷气,叶初阳也记仇,也故意对他冷声冷气,这两个人就像在比赛谁更不屑,谁更冷漠。俩人只顾着和对方较劲,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种斗气的方式有多么幼稚。   叶初阳朝着电脑抬起下颚,用高高飘在天上的声音说:“警察找他,需要他重新做一份笔录。”   展星羽像在用鼻孔说话:“不牢你费心,过两天他就会去公安局做笔录。”   展星羽说完就要挂电话,叶初阳忙道:“你找到江瀛了?我有事需要见他,他在哪儿?”   展星羽:“不关你的事。”   咚的一声,展星羽把话筒扔了。   叶初阳一脸疑惑地看着手机,不明白展星羽究竟是找到了江瀛还是没找到,听展星羽刚才的语气,貌似是不打算接着找江瀛了……叶初阳想来想去想的满头雾水,索性又把江瀛撇在脑后,专心忙自己的事情。   一天的工作结束,叶初阳回到家洗完澡准备睡觉的时候接到了周青楚的电话,他躺在床上和来电显示‘周青楚’这三个字干瞪眼,瞪到眼睛干了才接通:“喂?”   周青楚很有礼貌:“你好,叶博士,我是周青楚。”   叶初阳很疲于应付:“我知道。”   周青楚:“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我想问一下你今天见到江瀛了吗?”   叶初阳立即打起几分精神,皱眉道:“怎么?你今天一整天都没见他?”   周青楚道:“我何止没见到他,我连他的手机都打不通。我给他的秘书也打过电话,秘书说也没见到江瀛。”   叶初阳莫名觉得烦躁,摘掉眼镜捏着眉心说:“我和他的关系没有好到互相报备行程的地步,如果连你都见不到他,我更见不到。”   这番话说得有些过激了,叶初阳一说完就后悔了,懊恼地叹声气准备向周青楚道歉,但是周青楚只是柔柔一笑,道:“我明白了,不好意思叶博士,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等一下。”叶初阳有些不忍,“我明天去江瀛公司问问,给你回电话。”   周青楚笑道:“好,那我等你电话。”   叶初阳没有食言,第二天早上他一到办公室就匆匆喂了鱼浇了花,叮嘱法西娅不要光顾着玩游戏也要和齐院长联络下个患者采样,然后就上了27楼找到了湘湘。   湘湘正在秘书间鼓捣咖啡机,见到叶初阳就热情打招呼:“早上好啊叶博士。”   叶初阳点点头,然后往房门紧闭的总裁办公室看了一眼,道:“江总还没来吗?”   湘湘道:“没有呢,展总说江总这几天都不来了。”   叶初阳猛地察觉到事情严重性:“为什么?江瀛去哪儿了?”   湘湘耸耸肩:“不知道。”   叶初阳皱眉想了想,道:“你们展总办公室在哪?”   湘湘贴心领路:“跟我来。”   叶初阳跟着她走到和一间会议室相隔的办公室门口,湘湘先敲了敲门,道:“展总,叶博士找你。”   展星羽迟了好一会儿才说:“进来。”   湘湘推开门,朝叶初阳一笑,然后扭身走了。   叶初阳走进去,看到边小澄和一个穿正装像是高管的中年男人在展星羽办公室里坐着,展星羽和他们坐在会客室谈工作。   展星羽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听房门开了就垂着眼皮从眼角处余光扫了叶初阳一眼,然后合上文件递给边小澄,道:“可以了,让运营部按照你的方案该。还有今年中秋节给客户的回礼拟个名单交给我。”   边小澄把文件收起来,一边回话一边看了眼叶初阳,和高管往外走时还在叶初阳身边停住了,低声问:“叶博士,你来干嘛?”   边小澄眼睛里的担心很明显,展星羽不是个好脾气好交流的人,他担心叶初阳在展星羽这里受气。   叶初阳没解释什么,只道:“你有时间下去找趟小娅,她从昨天一直在找你。”   边小澄:“嗯嗯,小娅想让我陪她去买衣服,我下班就去找她。”   叶初阳觉得奇怪:“她买什么衣服需要你陪着?”   边小澄:“……泳衣。她想拍一套沙滩写真。”   叶初阳:“不准去。”   展星羽发现他们在窃窃私语,冷冷道:“边秘书,出去。”   边小澄给了叶初阳一个‘你自己保重’的眼神,关门出去了。   展星羽率先道“我很忙,你找我干什么?”   叶初阳也不废话:“周青楚找不到江瀛,托我过来问问,江瀛在哪?”   展星羽嗤笑一声:“你是他们的红娘吗?还托你找过来。”   叶初阳双手揣兜,面无表情地看着展星羽,看起来很有几分傲气,其实只是他习惯保持扑克脸:“周青楚是江瀛的女朋友,她联系不到江瀛很着急,你应该理解她。”   展星羽很嫌恶‘女朋友’这三个字,道:“江瀛身边的女朋友一直换,最长时间不过两个月,你以为这个周青楚有什么特别之处?”   叶初阳心里有点烦躁,微微皱眉:“我不关心他多长时间换女朋友,周青楚托我带话,我带到了,请你给她回个电话。”   他说完转身就走,展星羽看着他清癯挺拔的背影,忽然道:“到底是周青楚联系不到江瀛很着急,还是你联系不到江瀛很着急?”   叶初阳回过身,皱眉:“你在说什么?”   展星羽笑道:“你着什么急?难道我说中了?”   叶初阳把开了一半的房门又关上,道:“我着急了吗?”   展星羽:“你都上门来找江瀛了,你还没着急?”   叶初阳:“那也是你先着急,昨天你上门找我,你忘了?”   展星羽:“我着急是天经地义,那你呢?你为什么着急?”   叶初阳:“我应该问你,我为什么着急?我和江瀛又没什么关系。”   展星羽:“这么着急解释你和江瀛的关系,你还不着急?”   叶初阳:“你这么着急质疑我和江瀛的关系,你又为什么着急?”   展星羽:“因为我和江瀛的关系比你和江瀛亲密,我当然可以着急。”   叶初阳:“既然我和江瀛的关系不如你和江瀛亲密,那你着急什么?”   展星羽笑了:“也对,我不需要着急。”   叶初阳也笑:“我也不着急。”   两人看着对方,无言对峙。   展星羽的手机响了,他用力斜了叶初阳一眼,接通电话:“庄老板。”   叶初阳看着他,发现他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说了声‘我马上过去’就挂断了电话。   叶初阳问:“是江瀛?”   展星羽嘲弄地看着他:“你不是不着急吗?”   叶初阳没有心思继续和他斗嘴皮子:“是江瀛吗?”   展星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对,我现在去找江瀛。跟不跟我一起去,随你。”   展星羽说完就拿起车钥匙出门了,叶初阳没有犹豫,立即跟上他。 第33章 病态   上了展星羽的车,叶初阳有意和展星羽保持距离,坐在了后座。   展星羽开车很快,看起来很着急,但还有心情和叶初阳闲聊:“叶博士,你不好奇我去哪里吗?”   叶初阳只想着找到江瀛,的确不关心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就说:“不好奇。”   展星羽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他斯文白净的面孔,讪笑道:“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我能保证你绝对没去过那个地方。”   叶初阳到现在才有了一点好奇心:“什么地方?”   展星羽却不回答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叶初阳觉得展星羽很气人。   展星羽又说:“江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像这次一样消失几天,通常都待在那个地方,这已经是常态了。他上次消失是在一个月前,出去几天就自己回来了。”   叶初阳道:“既然他自己会回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展星羽又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眼神有些异样:“因为这次情况不一样?”   叶初阳察觉到了什么,默了片刻,道:“和我有关吗?”   展星羽冷笑:“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没错,的确和你有关,要不是你拉着他东奔西走,让他亲眼看到一个活人跳楼,他或许还不会受到这么深的刺激。”   叶初阳的第一反应就是江瀛被钟伶的死魇住了,对没有成功搭救钟伶而愧疚在心,但是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他想到了齐院长说过的话,江瀛有暴力倾向。此时他无由觉得齐院长对他隐瞒了江瀛的部分病情,江瀛或许不单单有暴力倾向那么简单。   叶初阳心里大概有了答案,这个答案让他手心发凉,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双手,问:“他受到了什么刺激?”   展星羽冷冷道:“他兴奋了。”   叶初阳闭上眼,心道果然如此——江瀛目睹钟伶的死亡,就像野兽嗅到了鲜血,兴奋了。   展星羽道:“你和齐院长谈过江瀛吗?”   叶初阳心里一阵空一阵慌,道:“谈过,齐院长说江瀛患有妄想症和人格分裂的融合病症。”   展星羽意味不明地笑道:“齐院长还挺有职业操守,不对病患家人以外的人透露实情。告诉实话吧,江瀛不单单是妄想症和人格分裂那么简单,准确来说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病人,他的人格是正常人格的变异,属于变态人格。他的人格即分裂又反社会,甚至倾向于犯罪人格。”   叶初阳并不惊讶,因为这些天和江瀛相处下来,他也明显感受到了江瀛的异常之处;比如江瀛极度自我,江瀛具有高度进攻性,江瀛情绪善变,江瀛险些掐断他的脖子……   但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他和江瀛从宋友海家里出来,江瀛把他堵在墙边,在他耳边一次次说‘我克制的那么辛苦’的一幕。江瀛似乎对全世界都有敌意,但是在他面前极度克制,所以江瀛才会说自己克制的很辛苦。   “你们带他看心理医生了吗?”过了许久,叶初阳才出声问道。   展星羽道:“我陪他看了十几个心理医生,从国外看到国内,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我刚才说的就是医生的结论。”   叶初阳头疼似的揉着额心,道:“如果江瀛真的……精神病态很严重,那他不应该经常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的暗示会加剧他对自己的不认同,会适得其反。”   展星羽不屑道:“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江瀛两三个月才会和心理医生见一次面,平常都吃药,靠他自己控制。”   叶初阳问:“有可能彻底治愈吗?”   展星羽斩钉截铁:“不可能。江瀛的心理医生姓纪,是国内最好的心理医生。纪医生说人格病症不可能治愈,只能控制。就像慢性病,这种病会一直拖拽病人的身体,至于病人会不会被拖垮,就看他们自己的意志力和控制力。”   叶初阳又想起江瀛说的那句话:我克制得很辛苦。   叶初阳心里很乱,貌似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又好像无情无绪,顿住好一会儿才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展星羽直言道:“我想警告你,别和江瀛走得太近,你必须和他保持距离。”   叶初阳:“为什么?”   展星羽道:“因为你和江瀛走得越近,他在你面前就会越真实,你认为现在江瀛在你面前的样子是真实的吗?不是的,他在伪装自己,但这层伪装迟早有被撕破的一天。如果你接纳不了真实的江瀛,那就趁早不要和他搅和到一起。”   叶初阳手指抵着镜框往上轻轻一推,冷淡笑道:“我不知道真实的江瀛是什么样子,不过你试图先入为主把江瀛描述成一头怪物。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在阻止江瀛和我交往?或者说你在阻止江瀛交朋友?你这样的行为和把江瀛锁在笼子里有什么两样?”   展星羽听他这么说,不禁多看他两眼,笑道:“你看起来很斯文,原来说话这么不客气。”   叶初阳笑道:“斯文不代表没有脾气,是你对我不客气在先。”   展星羽不置可否:“是么。”   半个小时车程过去,目的地到了。他们到了一片比较混乱的街区,临着建材市场,再往前就是出城的收费站。一片高矮不齐的商业楼和居民楼混杂着,店铺们大多都是依附建材市场而活的生意。   叶初阳跟在展星羽身后穿过一条马路,到了一栋七八层高的商业楼下,二楼往上是桑拿洗浴,一楼凿空了做楼梯间,一间电梯脏兮兮的黄色金属门印出他们两人的身影。电梯上的灯暗着,门上贴着‘故障’字样的打印纸,从那张纸的损磨程度来看,贴上已经数月了。   展星羽按了一下下楼键,电梯无动于衷,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小光,电梯怎么没开?”   展星羽不小心按了免提,所以叶初阳听到对方说‘展总,你后面那人是谁?’,叶初阳这才发现墙角钉了两只摄像头,一左一右对准了他们。   展星羽道:“我一朋友,自己人。”   然后电梯灯亮了,叶初阳一进电梯就立刻闻到一股难闻的异味,里面脏污的程度堪比垃圾场,他不禁皱起眉,用手背捂着鼻子。   轿壁上只有负三层一个按钮,展星羽按下负三层按钮,语气揶揄:“这就受不了了?”   叶初阳斜他一眼,把手放下了。   负三层很快到了,电梯门一开,叶初阳就知道这个特意开在地下的场所到底做的什么营生;这是一间拳击俱乐部,准确来说是涉赌的地下拳击俱乐部,地下三层占地面积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个大,一张比常规拳台大了一圈的拳击台上站了两个人,一个裁判,台下里里外外围了足足四五圈人,还有一些人坐在边缘处的卡间里,整个场子至少两三百人。   台上一束强热的追光对着两名带着护具和拳套的男人,台下的观众朝着台上高呼低呵,声浪一波一波猛,刺得人耳膜生疼。每当台上的拳手击中对方,台下就会发出赞美的喊叫,台上台下都极度疯狂。   叶初阳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等疯狂的场面,他看着台上两个拳手发了一会儿愣,以为江瀛在台上,但是台上一名拳手是黑色皮肤,另一名拳手身材粗壮无比显然也不是江瀛。那么江瀛是台下观众的一员吗?   一个穿着背心的年轻男人从乱糟糟的人群中挤出来,朝展星羽挥手:“展总。”   展星羽走过去,在一阵强过一阵的声浪中不得不拔高嗓门:“江瀛呢?”   穿背心的男人指了指通往后台的一道布帘子:“在后面。”   展星羽朝后台小跑过去,叶初阳站在原地犹豫不前,穿背心的男人又对叶初阳招招手:“这位老板,这边走。”   叶初阳抬脚跟上他,掀开布帘,穿过一条逼仄的走廊,到了一间像是换衣室的大房间,正中有几张长且矮的台子。几个人围在一张台子左右,其中包括展星羽。   叶初阳走近了,看到躺在台上的人的就是江瀛;江瀛裸着上身,穿着一条到膝盖的运动裤,前胸和大腿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挫伤,皮肤上青青红红肿了一片,右腹还见了血,全身上下只有脸上没有明显外伤,但是他的脸色红得不正常,像是中暑了。   江瀛闭着眼,眉毛皱得很紧,脸色不自然地高热潮红,身体小幅度地抽动着,不停左右扭头,一幅难受之际的模样。   展星羽:“你们散开,围得这么紧他没法呼吸!”   几个人立马往后散开了。   展星羽扒开江瀛的眼皮看了看,问道:“老庄,他这样多长时间了?”   老庄是这间俱乐部的老板,是个留着扎着马尾辫蓄着络腮胡的黢黑高壮的男人,但说话倒很温柔:“二十几分钟了。没大碍,就是有点脑震荡。”   江瀛忽然翘起头,想吐。穿背心的男人立马给他拿来一个盆,江瀛吐出来的只是些水,水里有血丝。   展星羽帮江瀛顺着背,恼道:“你把他当你手底下那些拳手用吗?还把他打出脑震荡!”   老庄唉声叹气地在台子上坐下,笑道:“展总嗳,和江瀛对打的拳手已经送医院了,少说断了两根骨头,那可是我连胜了十三局的常胜将军。江瀛打折我的常胜将军只被敲了一下脑袋,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我赔啊。”   展星羽夺下黑背心男人递过去的毛巾帮江瀛擦脸上的汗,道:“那也怪你给江瀛安排那么强的对手。”   老庄摊开手把手甩了两下:“我他妈太冤了,他来了就自己挑对手,我给他安排新人他还朝我脸上扔手表。”   黑背心男人把一只手机递给老庄,老庄接起来讲了两句话,挂了电话又是唉声叹气:“展总,我的将军已经进手术室了,咱们谈谈赔偿吧。”   展星羽叮嘱黑背心男人照看好江瀛,和老庄去了后面的办公室。   叶初阳慢慢走过去,看着江瀛的脸,江瀛还陷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脸和脖子不自然的红色没有消退的迹象,仍旧皱着眉头,喉头不停翻滚,随时会呕吐出来的模样。他注意到江瀛右臂缠着的纱布已经散了,纱布下缝合了七八针的伤口渗出的血已经把纱布染透了。   叶初阳揭掉江瀛手臂上的纱布,看到伤口表面果然糊了一层黑黑红红的血,道:“有酒精和干净的纱布吗?”   黑背心很快拿来了医药箱,还给叶初阳搬了一张小凳子,叶初阳坐在凳子上帮江瀛清创,问道:“他经常来吗?”   黑背心很健谈,往叶初阳身边一蹲就滔滔不绝道:“江总是我们这儿的会员,经常过来。他平常来了也就赌把钱,看看比赛,一待就是一通宵。”   叶初阳:“我问的是他经常上台打拳吗?”   黑背心:“哦,那也挺经常的,基本上每隔一个月半个月他就上台。他下手忒狠,但是他把赌金压得也高,所以也有人愿意跟他打。”   清完创,叶初阳把江瀛的胳膊搭在自己腿上,拿着纱布往他伤口上缠:“他是昨天晚上过来的吗?”   黑背心道:“不是,他是昨天早上六点多来的,从来了到现在只睡了四五个小时,已经打了五场比赛了。这强度连我们这儿的签约拳手都跟不上。”   叶初阳不言语了,沉默着帮江瀛缠好伤口,拿起剪刀剪断了纱布,又小心翼翼地系了个死结。包扎好伤口,他把手指随意搭在江瀛的手臂上,一抬头就对上了江瀛的目光——江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看着叶初阳,他眼睛里黑雾浓浓,眼神又冷又沉,陌生得像是不认识叶初阳。   叶初阳还是头一次被他用这种冰冷陌生的眼神看着,不自觉怔住了……他还在发怔,江瀛已经坐起来了,低着头缓了一缓,沉声道:“小光,扶我去浴室。”   叫小光的黑背心男人连忙过去搀扶江瀛,道:“瀛哥,你缓缓吧,你还站不稳呢。”   江瀛不听他的,把胳膊架在他脖子里,拖着步子往浴室方向走。   此时展星羽从老庄办公室出来了,连忙朝江瀛迎过去,道:“你醒了?头还晕吗?”   江瀛朝展星羽倒下去,下巴搁在展星羽肩上,像是挂在展星羽身上休息。   叶初阳站起来,朝他们看着,看到江瀛分明透过展星羽的肩膀朝自己看了一眼,却又很快移开目光,皱着眉在展星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展星羽也回头看了看叶初阳,刻意避着叶初阳似的压低了声音,低到只能让他和江瀛两个人听到。   叶初阳看得出来,江瀛在向展星羽询问他为什么会来,此时此刻江瀛显然并不愿意见到他。叶初阳稍稍转过身不再看他们,心里空空的,他没料到江瀛对他是这样的态度,觉得自己大老远跑来见江瀛是多此一举且自作多情的行为,因为江瀛并不想和他见面。   他想走了,而且觉得自己必须走,但是却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过了一会儿,展星羽走到叶初阳面前,整理着衬衫衣领说:“我回公司,带你一程。”   叶初阳朝方才江瀛站的地方看了看,江瀛已经不见了,道:“江瀛不走吗?”   展星羽很忙,说话的功夫已经挂断了两通电话,道:“他还有一场比赛,你走不走?”   叶初阳觉得匪夷所思:“他的身体还能支撑住他打完一场比赛吗?你为什么不把他带走?”   展星羽不耐烦:“他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不让他在拳台上把邪劲儿发泄出去,让他在哪儿发泄?”   叶初阳被问住了,他这才想起江瀛打拳不是兴趣使然,而是需要发泄。   展星羽最后一次问他:“我回公司,你走不走?”   叶初阳不愿意坐他的车,道:“我自己打车。”   展星羽没有逗留,叮嘱小光有事给他打电话就走了。   叶初阳却没有一如自己刚才说的那样打车走人,而是站在原地陷入无情无绪的沉默中。   “瀛哥,你先准备着,我去叫杰森。”   小光一边说一边掀开换衣室帘子跑了出去。   叶初阳回头,看到江瀛浑身是水的走了出来,身上唯一那件短裤也水湿淋淋,可见刚才江瀛洗了个多么潦草的澡,但是他手臂刚包扎好的纱布上缠了厚厚一层胶布,起到了一定的防水作用。   叶初阳快步走过去堵在江瀛身前,问:“上台打拳吗?”   江瀛低着头往手腕和虎口上缠绷带,几缕头发垂在他额前,发梢不停的往下滚落水珠,道:“嗯。”   叶初阳:“还有几场?”   “约好的还有一场。”   “打完这场还约吗?”   江瀛停下手,抬起头,终于正视叶初阳,道:“为什么要问?”   叶初阳看着他的眼睛说:“你需要休息,你的眼睛红得吓人。”   江瀛似乎很烦躁,用力拽了两下手上的绷带,说:“叶博士,你不该来。”   说完,他绕过叶初阳,掀开帘子往外走,立即掀起一阵声浪。   叶初阳走到门边,把帘子掀开一条巴掌宽的缝,看到江瀛已经戴上了头部护具和拳套,像是职业拳击手一样高举双手绕着拳台走了一圈,似乎很享受台上的暴力和台下的疯狂……叶初阳只看了几秒钟就把帘子放下了,往回走了几步坐在台子上,通过外面声浪可以足以听出比赛已经开始了。他低下头,双手撑着额角,很忧愁地叹了声气。   大约十分钟过去了,外面开始放音乐,人群的声浪稍显减弱,小光跑进来拿矿泉水,叶初阳忙问:“结束了吗?”   小光道:“没呢,才一个回合。”   叶初阳:“还有几个回合?”   小光:“职业赛是三个回合,我们这儿是四个回合,一回合七分钟。”   叶初阳帮他递毛巾和水壶:“江瀛状态还好吗?”   小光把毛巾挂了一身:“瀛哥这场赢面不大,他都打了好几场了,体力快耗尽了。”   叶初阳不想知道江瀛赢面大不大,只想知道江瀛能不能支撑下来,但是小光抓不住重点,很快又跑出去了。叶初阳又来到门边,掀开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情况,看到振臂高呼的人群又把帘子放下了,他不喜欢也不习惯那种场面。   三十分钟很漫长,叶初阳看着手表数时间,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等到指针划了半圈,他感觉已经过了一整天那么漫长。外面似乎已经分出了胜负,人群的呼喊声空前高涨,随即小光冲进来了,还掀开了帘子,道:“慢点慢点。”   江瀛被俩人一左一右架进来,进了后台就往地上一趟,浑身汗湿淋漓,背后的汗水立刻把地板染湿了,小光拿着一块毛巾跪在江瀛身边给他扇风,嘴里不住喊:“水水水!”   老庄亲自拿了瓶水,拧开瓶盖直接往江瀛身上浇,浇了两瓶才停手,道:“没事儿,让他躺一会儿。”   叶初阳也蹲在江瀛身边,担忧地看着江瀛的脸:“他又晕过去了吗?”   老庄道:“晕过去是正常的,他早该晕过去了,他缺觉。小光,你接盆水给你瀛哥冲个凉。”   小光接了两盆水往江瀛身上冲,期间江瀛一直没醒,叶初阳看不下去了,拦住小光的第三盆水,道:“把他衣服拿过来。”   小光把江瀛来之前穿的西装拿给叶初阳,叶初阳让小光把江瀛扶起来,往江瀛身上套了件西装外套,朝江瀛脸上拍了两下:“江瀛?能听到我说话吗?江瀛?”   江瀛很艰难地掀开眼皮,看到他就皱眉,有气无力道:“叶博士,你走——”   他话没说完,倒在小光身上了。   叶初阳揪着他的西装外套衣襟顿住几秒钟,撒开手起身就走,掀开门帘子又停住了,沉下一口气又拐回来,看着江瀛冷冷道:“麻烦谁把他扛起来,我送他回家。”   老庄让小光开车送他们,小光和另一个男人把江瀛塞在后座,叶初阳也坐在后座,小光把车开上公路。   离开地下室,叶初阳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他史无前例的把一个白天在地下拳馆耗费掉了。叶初阳心里替自己觉得气闷和不值,因为江瀛一直在赶他,别说念他的好,江瀛似乎都不愿见他。   江瀛上了车就陷入昏睡当中,小光开车猛,他身子一歪倒向叶初阳的方向,不偏不倚地枕在叶初阳腿上。叶初阳垂眼看着他湿淋淋的脑袋,很想把他脑袋推开,但终究没动手,还升上了车窗玻璃,挡住了车外的晚风。   小光往前开了一阵子才问:“老板,瀛哥住哪儿?”   叶初阳也不知道江瀛住哪,就给展星羽打电话,展星羽却说现在不能把江瀛送回家,因为江瀛的爷爷回来了,被老爷子知道江瀛又去打黑拳,要出大事。   展星羽火急火燎地说:“我给你发一间酒店的地址,你把江瀛送到酒店去,我已经和酒店那边打好招呼了。”   叶初阳低头看看江瀛昏睡的侧脸,道:“他现在需要人照顾。”   展星羽:“这不需要你操心,我会安排人照顾他。”   叶初阳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对小光说:“去我家,我给你导航。”   小光把车停在叶初阳小区单元楼下,又背上江瀛把江瀛送到楼。家里没人,灯还黑着,想必法西娅和边小澄混在一起。叶初阳一路啪啪啪的开灯,推开卧室门道:“把他放在床上。”   小光把江瀛往床上一卸,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喘着粗气道:“瀛哥,瀛哥太沉了卧槽。”   叶初阳给小光倒水,小光喝完水一抹嘴儿就走了,像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侠士。   叶初阳送走小光,把门一关,先回卧室拾掇江瀛,江瀛躺在他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所。他站在床边看着江瀛无措了一会儿,决定帮江瀛把衣服脱了,上面的衣服好脱,西装外套一拽就拽掉了,他掀开被子看着江瀛下身的运动短裤只为难了几秒钟,然后就把江瀛的短裤扒了下来,还好里面还有一件平角内裤。叶初阳连江瀛内裤是深蓝色还是纯黑色都没看清楚就飞快地把目光移开了,然后把被子往江瀛身上一甩,盖得严严实实。   叶初阳担心江瀛有低血糖的毛病,就从自己一堆零食里找出一袋儿水果硬糖,挑了一块儿自己喜欢吃的蓝莓口味给江瀛塞到嘴里。他照顾人的经验不多,到此算是招式用尽了,然后离开卧室把江瀛的衣服拿到卫生间去洗。   江瀛的西服看起来很贵,叶初阳没洗过这么贵的衣服,所以选了个职能冷水洗,还加了很多洗衣液。洗衣机翁的一声开始运作,叶初阳后退几步坐在马桶上,看着滚筒里转动的西装,由内而外地叹了一声气。   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累,这一天泡在拳馆什么都没干,但是却无比的累。仔细一想原因,貌似是他的心一整天都不在自己身上,被耗光了心力。   叶初阳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把江瀛带回来,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拳馆里等江瀛,到现在木已成舟江瀛已经在他房间里躺着了,他还是觉得很缥缈很荒唐,今天他看到的一切和经历的一切都很缥缈很荒唐。他对江瀛屡次赶他离开拳馆而耿耿于怀,也忘不掉展星羽告诉他江瀛精神病态的那番话,所以他到现在还觉得累……   过了一会儿,房门响了一声,法西娅在外面喊:“表哥,你回来了吗?”   叶初阳打起精神:“我在洗衣服。”   法西娅:“我买了米线,快出来。”   叶初阳洗了把脸走出卫生间,和法西娅吃晚饭的时候法西娅说起江瀛已经失踪了两天,连边小澄也不知道江瀛的下落云云。叶初阳夹起一筷子米线默默看了眼卧室房门,把嘴闭得很紧。   吃完饭,法西娅回房鼓捣她的贴吧,叶初阳洗完澡也回房了,一推门看到江瀛坐起来了,双手抱着头,眼睛都没睁开,很难受的样子。   叶初阳忙坐在床边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瀛低声道:“头晕……渴。”   叶初阳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看着他喝下去,把杯子接过来,又问:“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瀛没说话,身子往后一倒摔回床铺里,把被子一拉盖过头顶,又睡过去了。   叶初阳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江瀛一会儿,然后关掉吸顶灯,在床头留了一盏暗暗的小夜灯。他房间这张床是双人床,足够躺两个人,但他还是在床旁边打了个简单的地铺,他躺在地铺上留意听江瀛的动静,但江瀛睡觉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丝动静,连身子都不翻。   夜渐渐深了,房间内外都很安静,窗外的树影簌簌动着。平常很空旷的夜今天晚上却好像被填满了……   叶初阳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无情无绪的发了一会儿怔,后来也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34章 我没有和男人接过吻   清晨五六点,天色还未全白的时候法西娅就醒了,她今天去海边拍照。这些天和边小澄相处下来,她很惊喜地发现边小澄很会拍照,几次谈天下来,知道边小澄在大学参加过摄影社,还担任过副社长,拍出的照片还被学校印在了周年庆校刊上广为流传过一段时间。于是法西娅很快和边小澄热络起来,有事没事就央他给自己拍照,边小澄也总是答应。   今天是周末,丰海市周边几个近海的沙滩到了周末总是聚满了游客和拍照的新人,法西娅特地起了个大早想抢占海边沙滩一席之地。她打算先斩后奏,到了海边再给叶初阳发一条请假消息,就算叶初阳冲她瞪眼骂她吃空饷的懒虫她也看不到。   她偷偷摸摸地溜出房间,做贼般蹑手蹑脚地往洗手间走,走到客厅却发现厨房里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站在冰箱前拿东西。她还没睡醒,看到厨房里的人穿着叶初阳的睡袍就把那人当成了叶初阳,咧出一个笑脸道:“表哥,你起这么早呀。”   那人回头了,不是叶初阳,而是江瀛。江瀛手里拿着一瓶牛奶和一袋面包,微笑着说了声:“早。”   天色还暗,客厅里没开灯,江瀛又是逆着窗户,所以面孔模糊。法西娅眼一瞪,没听出是江瀛的声音,但认出他笔直宽阔的双肩和厚实的胸膛绝对不是她白斩鸡似的表哥的身材,这人穿着她表哥的睡袍,衣襟大敞着,里面只有一条平角内裤,那健美的体魄绝对不属于叶初阳。   法西娅浑身一激灵,以为她表哥出息了,终于往家里领了一个野男人,于是她连忙把眼睛挡住,小碎步往卫生间挪:“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江瀛把两片衣襟随意往中间一合,拿着一袋面包关上了冰箱。他往后退了两步,弯下腰,双肘支在厨台上,撕掉吐司一角往嘴里送,双眼蒙蒙地看着窗外阴蓝的天空。   他是被饿醒的,醒来后随意从衣柜里拽出一件睡袍披在身上就出来觅食了,至于叶初阳……叶初阳还在房间里睡着,躺在地铺上。他对自己一睁眼就躺在叶初阳房间床上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昨天晚上叶初阳带他回来的时候他醒着,他听到了叶初阳给展星羽打电话说要送他回家,也听到了叶初阳对小光要说带他回家。路上他又睡着了,一觉到现在。   冰了一宿的牛奶有点甜腥气,江瀛喝了两口冷牛奶就把瓶子放下了,找了只碗把牛奶倒进里面,等它被空气烘暖。他把剩下的面包一点点撕碎了扔进牛奶里,看着它们迅速胖大起来,撕完了面包牛奶就不剩多少了,所以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倒进碗里。   把面包和牛奶掺和到一起是他很喜欢的吃法,但他从很多年以前就不这样吃了,因为吴妈说这样的吃法很不好看,很不庄重,她出来做工之前生活在旧衖堂里见过的那些脏兮兮的痴顽的孩子就这样吃,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有喂猫的时候才能这样弄。   从那时他就不喜欢吴妈了,因为爷爷总是赞同吴妈的话,他执意把面包撕碎了泡进牛奶里,爷爷就轻哼一声,让吴妈代打他的手心。吴妈其实心疼他,拿着一寸多厚的木尺体罚他的时候会抽他的小臂,仅有那么几下抽他手心,还教他哭大声点,他哭得狠了,楼上书房的爷爷就心软了。但是他几乎从来不哭,所以每次都要挨很久的打。有一次他疼得厉害哭出声,爷爷也没有心疼,所以他更是不哭了。   后来他长大了,有了自主的权力,谁也不能为他喝牛奶吃面包的方式不规范而体罚他,但是他再也没有把面包泡进牛奶里……今天这一次,倒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江瀛低头看着牛奶里的碎面包,闻着冷牛奶腥甜的气味,发现自己仍然喜欢这样的吃法,只是想一想多年以前因为撕碎了一块面包就要被体罚的那一幕幕,已经恍如梦魇了。   法西娅用了比往常快一倍的时间洗漱完毕,急慌慌地从洗手间出来,要仔细看看叶初阳领回家过夜的男人。刚才她没睡醒,日光又暗,没看清那人的脸,只注意到他身材非同凡响,他身上一道道沟一道道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宽阔厚实的胸膛就像皮质的垫子,躺上去肯定安全感和幸福感爆棚。   法西娅出来一看,他不在厨房了,在餐厅坐着,拿着一只勺子在挖牛奶喝,法西娅不敢置信道:“江总?”   江瀛没什么精神,含笑又说了声:“早。”   法西娅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讷讷地问:“我,我表哥呢?”   江瀛用勺子指了指叶初阳的卧室。   法西娅立刻推开门冲进去,呼通一声把门关上了。   江瀛坐在餐厅,微侧着头面无表情地听卧室的动静,卧室里响动很大,呼呼通通叽叽喳喳的,但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他听了一会儿就不听了。   足足有十分钟过去了,叶初阳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眼镜不耐烦地说:“放放放,我放你的假,我今天也不去办公室了,你赶快走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客厅走,戴上眼镜匆匆朝江瀛瞥了一眼,然后进了洗手间。   法西娅从叶初阳嘴里知道了大概,现在已经冷静多了,就对江瀛嘿嘿傻笑:“江总早呀。”   江瀛从里到外都乏到了极点,也耐心和法西娅寒暄:“现在要出门?”   法西娅:“我今天和边秘书约好了去拍照,今天是周末,我可以借用边秘书吧?”   江瀛点头:“让他开公司的车。”   法西娅:“耶!谢谢江总!”   法西娅回房了,呼通一声关上门,客厅里只剩下江瀛一个人,江瀛脸上那点不明显的笑容也消失了。法西娅很高兴,为了即将和边小澄去拍照约会而高兴,但是江瀛理解不了,他理解不了所有人的快乐。   洗手间里响了一会儿,叶初阳推门出来了,一张脸湿润白净,头发被他打湿了往后捋,露出水亮亮的额头。他手里捏着眼镜,因为看不清楚所以微微眯着眼睛朝江瀛看,看到江瀛也在看着他,江瀛似乎一直看着洗手间门口,只是他撞进了江瀛的视线里而已。   法西娅背着包走出来:“表哥我走啦,今天别给我打电话。拜拜江总!”   法西娅风风火火出了门,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初阳走到餐厅在江瀛对面坐下,离得近了,他看清了江瀛冷漠又平静的脸,和江瀛眼睛里深得没有底的寒凉的目光。   叶初阳不喜欢也不习惯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所以他躲开了江瀛的注视,低着头擦拭镜片上的水雾,道:“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江瀛道:“没有。”   叶初阳忍不住问:“江瀛,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江瀛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微微扬起眉,似乎有点意外,随即拉开一抹笑容,像是自嘲:“我看起来像是讨厌你的样子吗?”不等叶初阳回答,他又说,“我不讨厌你,如果我讨厌你,我就不会跟你回来。”   叶初阳恍然懂了,江瀛露出这样一幅冷漠又厌烦的神气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整个世界。   江瀛又说:“我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是吗?其实这才是我私下真实的样子。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很讨厌,我可以继续用我学会的规则和你相处。”   叶初阳:“什么规则?”   江瀛垂下眼,脸色寒凉:“一套融入社会和人群的规则,我十二岁那年学会的,因为我爷爷说我对待任何人就像一块僵木,一个死人。所以他聘了四五个礼仪教师给我授课,为我置定了一整套规则。一年时间里,我学会了和各种各样的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相处。”他抬眼看着叶初阳,自嘲一笑,“他们还让我把一整本刑法都背下来了。对我说,我背的刑法就是我的行为准则,上面列举的每一条我都不能做。”   叶初阳道:“所以你之前在我面前的样子都是假装出来的吗?”   江瀛很疲倦地笑了笑:“星羽说我像个机器人,有两种模式,一种是类人模式,一种是非人模式。我面对你,面对法西娅,面对边小澄,都是类人模式,我知道在你们面前我应该做出怎样的行为说出怎样的话。所以我不是假装,我是在发挥我的功能。”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感到无比陌生:“可不可以告诉我,真实的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江瀛皱着眉,像是不理解他的问题,道:“我不讨厌什么,我对绝大多数事物都没感觉,也就谈不上讨厌。我喜欢安静,极度安静,我能一个没有声音没有光也没有人的地方待很久。但是这种安静很难找,所以周围的噪音我也能接受。”   叶初阳不知不觉捏紧了眼镜腿:“但是你有女朋友。”   江瀛笑了:“你说周青楚吗?我和每一任女朋友在一起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两个月,我和她两个月后就会分手。”   叶初阳:“为什么?”   江瀛:“因为两个月的时间会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所了解,或者产生更深了解的好奇心。我不喜欢被人了解,也没人会想了解真实的我。”   叶初阳:“你不喜欢她?”   江瀛往后靠进椅背,对这个问题感到即抗拒又厌烦:“别问我喜欢谁不喜欢谁,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情感缺失。如果喜欢有味道有形状,那我能告诉你我喜欢谁,但是喜欢是一种感情,我没有这种感情,就算有了,我也感觉不到。”   叶初阳:“……对不起。”   江瀛看着他,毫无内容地笑了笑,道:“你现在对我有什么感觉?觉得我很怪异,我很讨厌,我很冷酷吗?”   叶初阳皱起眉,道:“没有。”   江瀛道:“你很快就有了,和我待在一起时间长了,你会窒息的。”   叶初阳皱眉:“你总是用你的揣测来揣测我,我的确很讨厌你这样。”   江瀛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拿起勺子吃牛奶碗里泡成烂絮状的面包。   叶初阳看一看他碗里的一堆烂糊,也拿了只碗倒了一碗牛奶,把面包撕碎了泡在里面,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觉得味道不错,就是有点过分烂软。   江瀛又盯着叶初阳的碗看了一会儿,道:“我应该谢谢你,你把我带回来,还给我床睡。”   叶初阳刚才被他莫须有一通猜测,心里有点生气,就板着脸说:“不用谢,和你对我的投资相比不算什么。”   江瀛默住一会儿,道:“说的也是。”   叶初阳撑住额头,道:“你太气人了。”   江瀛瞟他一眼,没说话,脸上却有了点笑容。   吃完牛奶泡面包,叶初阳把两人的碗拿到厨房洗,江瀛径自回卧室了。叶初阳洗碗时心不在焉,总注意着卧室,洗完碗连手都没来得及擦就匆忙回到卧室,看到江瀛把他昨晚晾在卧室阳台上的西装拿回来扔在了床上,此刻正坐在床边打电话。   叶初阳关上门,听得出和江瀛通电话的人是地下拳击俱乐部的老庄,老庄说了些什么他没听到,只见江瀛很懒慢地把头一歪,听着手机说:“行,那你帮我安排,我一个小时后过去。”   等江瀛挂了电话,叶初阳就问:“你去哪?”   江瀛道:“拳庄。”   拳庄就是俱乐部的名字,随着老庄的名字来的。   叶初阳莫名忧心,想阻拦他,但也只能说:“你不困了吗?再睡一会儿。”   江瀛皱着眉朝叶初阳看过去,似乎对叶初阳的劝阻感到意外也感到厌烦,他直直地看了叶初阳片刻,然后朝叶初阳的衣柜走过去:“我的衬衣被你洗丢了一颗扣子,借件T恤给我穿。”   叶初阳跟着他朝衣柜走去:“那我陪你去,给我点时间换衣服。”   他话没说完,江瀛忽然转过身,狠狠地把他往后推了一把:“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初阳跌到床边,膝弯撞到床沿朝床上倒了下去,他立刻撑着床铺坐起来:“你凶什么?我去拳庄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瀛很恼火,眼睛里热腾腾的要冒出火光来,他握住叶初阳的双肩猛地把叶初阳按倒在床上,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觉得我的行为即疯狂又愚蠢,所以你想拦我。”   叶初阳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想拦你,我只想劝你。”   江瀛怒道:“你凭什么劝我!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脑子里被塞了多少东西,你不知道我有多混乱我有多狂躁!我的脑袋快炸了你知道吗!我已经很烦躁了,可你让我更烦躁!你昨天就不该去拳庄!”   江瀛手劲儿很大也很用力,捏得叶初阳肩胛骨钻心的疼,叶初阳却在庆幸被他捏住的不是脖子,道:“好,我不拦你,也不劝你,让我和你一起去。”   江瀛咬牙:“你还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在关心我吗?你只会让我觉得我在你面前出丑,你让我觉得我像一头野兽!”   肩胛骨实在疼得厉害,叶初阳渐渐受不住了,他皱起眉,握住江瀛的胳膊,道:“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我从来没有这么想。”   江瀛双眼泛红,脸色冰寒:“你一定要去?”   叶初阳道:“就像我拦不住你一样,你也拦不住我。”   江瀛把他松开了,却把双腿一跨压在他身上,拿起床头柜一根长长的绒线绳,绳子质地很软,有拇指那么粗,平常被叶初阳盘起来堆在台灯座周围做装饰用。江瀛伸开那条绳子把叶初阳的双手越过头顶往上一压叠在一起,然后用绳子缠住他双手手腕,把绳子另一端拴在铁艺床头一根花纹样式栏杆上。   叶初阳懵了,江瀛动作太快,短短几秒钟过去,他的双手已经被江瀛栓在床头,他立即开始挣扎:“你干什么?给我解开!”   江瀛直起腰,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我拦不住你吗?”   叶初阳很恼火:“你这混蛋!你在禁锢我人身自由,犯法的你知道吗!”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叶初阳的眼镜不知丢到了哪里,柔软乌黑的头发蓬乱着摔在床铺上,露出他愠怒而俊秀的脸,漆黑的眼珠光彩熠熠。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宽松的棉麻衬衫,现在领口也散了,扣子几乎解到胸口,露出里面细腻紧致的雪色皮肤,里面埋着几根淡青色的血管……   江瀛沉默地看着叶初阳,手指在叶初阳领口倒V处慢慢地划了一圈。   叶初阳忽然不出声了,因为他发现江瀛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感觉自己变成一块肉,被江瀛叼在嘴里。   江瀛往前一倒,一手撑着床铺,一手捏住叶初阳的下巴,和他脸对着脸,近到鼻尖相触,道:“叶博士,我没有和男人接过吻,我很好奇那是什么感觉。”   叶初阳心跳得很快,跳得胸腔闷闷的疼,他严厉地看着江瀛的眼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说:“江总,我理解你现在情绪暴躁又冲动,只要你不伤害旁人,你做出任何事我都能理解。但是如果你借着自己行为不受控的时候对我胡作非为,那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江瀛偏过头,嘴唇低低悬停在叶初阳嘴唇上方,道:“所以你不愿意和我接吻。”   叶初阳陡然有些口干,他干咽下一口空气,道:“对,我不愿意。”   江瀛忽然低低一笑,道:“你知道每到这种时候我都怎么解决问题吗?我要么找人打拳,要么找人上床。既然你拦着我不让我打拳,作为补偿,你是不是应该陪我上床?”   叶初阳觉得荒谬,觉得气愤,气过了头倒哑住了,只愤懑着无声冷笑了下。   床头的手机响了,是江瀛的,江瀛的手机没电了,叶初阳给他充好电,今早上才开机。江瀛拿过手机,依旧停留在叶初阳身体上方,稍一低头就可以亲到叶初阳嘴唇的地方,接通了电话笑道:“喂?宝贝。”   叶初阳本垂着眼睛不看江瀛,闻言忍不住抬眸看着江瀛,因为和江瀛通电话的人是周青楚。   江瀛双眼幽幽地注视着叶初阳的眼睛,坦然笑道:“我出差了,这几天都不在丰海。让你担心了吗?真是对不起,等我回来好好补偿你。我现在正在应酬,结束了给你打电话。嗯,拜拜。”   在江瀛和周青楚讲电话的时候,叶初阳刻意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心里莫名有些心虚,直到江瀛把手机扔到一边,才说:“你真是荒唐。”   江瀛不说话,朝叶初阳压了下来,叶初阳连忙转头避开他,但是江瀛却并没有吻他,而是把额头轻轻抵在他肩上,低声道:“骗你的,我不会逼你跟我上床。”   叶初阳茫然地睁大眼睛,粗喘了几口气,心里终于松懈下来。   江瀛又说:“我不想让你讨厌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怪物,所以我一直都在很努力的克制自己,伪装自己。你能感觉到吗?”   叶初阳迟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应该克制,但是你不需要伪装。”   江瀛沉沉一笑:“那你会讨厌我吗?”   叶初阳犹豫片刻:“我会喜欢真实的人。”   江瀛道:“如果我把你手上的绳子解开,你会推开我逃跑吗?”   叶初阳道:“如果你继续栓着我,我一定会逃跑。”   江瀛直起腰,把绳子解开,然后低头看着他。   叶初阳揉了揉被绳子勒得发青的手腕,略有几分埋怨地看着江瀛:“以后不能随便把人绑起来,听到了吗?”   江瀛迟疑着点头。   叶初阳看着江瀛,竟从江瀛脸上看到些许紧张和乖巧,这让他心里一软,刚才发生的一切就付之东流了,柔声道:“那你还去打拳吗?”   江瀛皱起眉,很挣扎的模样,好一会儿才说:“今天不去了。”   叶初阳微微笑了:“那你要什么补偿?”   江瀛疑惑:“补偿?”   叶初阳道:“对,作为你今天不能打拳的补偿。”   江瀛双手按着床铺,弯下腰,低着头把脸藏了起来,说:“你能……抱抱我吗?”   叶初阳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江瀛的声音很低,但是他没有听错,江瀛只是在向他索求一个拥抱。于是他躺在床上朝江瀛张开手臂,道:“过来。”   江瀛和叶初阳面对面躺在床上,叶初阳拥抱着他,他把头埋在叶初阳略显单薄的胸膛里,低声道:“你身上有种很甜的味道,像奶油蛋糕。”   叶初阳道:“是我用的沐浴液的味道。”   江瀛道:“很好闻。”   叶初阳:“嘘——再睡一会儿。” 第35章 猫和老鼠   江瀛的确缺觉,从清晨睡到当天中午,醒来后往身边一看,叶初阳已经不在床上了。他翻了个身,看到叶初阳在窗边坐着看书——卧室和阳台间隔了一扇落地窗,窗下摆了一张线条简约的白色漆皮贵妃椅,叶初阳是怕冷的体质,卧室里长时间开着充足的空调,他自然就要找暖和的地方了。   他把两层窗帘里面的一层纱帘子拉开了,把强烈的日光挡了一半在外面,放进来黯黯的一半,躺在窗边的贵妃椅上翻一本厚厚的书——阳光透过纱帘繁杂的筋纹一条条的筛进来落在他脸上身上,纱帘子被风微微吹拂着,那些条絮状的阳光就在他身上来回浮动,偶尔一条光晃到他眼睛上,把他镜片照得闪亮,又长又黑的眼睫毛也一根根显露出来。每当阳光晃到眼睛上,叶初阳都有些不舒服,他会把眼睛眯一眯,或者把头偏一偏躲那光,但是都不能躲开,反而使眼镜错了位,他又腾出手伸着食指抵着两只镜片中间的镜框把眼镜往上推一推,每当做这个动作时,他都习惯性皱一下鼻子。   江瀛看着他,觉得他十分好看……叶初阳身上有一种时光静默春光潋滟的温柔又明媚的气质,他尤其喜欢叶初阳推眼镜时皱一皱鼻子的动作,因为这个动作会显露出几分稚气,很可爱。   他盯着叶初阳的时间过长,渐渐叶初阳也察觉了,就把头转过来对上江瀛的目光,然后把书轻轻往胸前一按,道:“什么时候醒的?”   江瀛大半张脸都陷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不言不语地又看了他半晌才翻身躺平了,抬起手背遮住眼睛,声音沉沉地问:“几点了?”   叶初阳看看桌上的小立钟,道:“三点多了,还睡吗?”   江瀛不说话,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来了,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看了起来。   叶初阳看着他,从他严肃又冰冷的脸色中看出有事发生。叶初阳什么都没问,事实上他也没什么立场去问,江瀛也是俨然不会说的,江瀛似乎累得很,连一个字都懒得说,只是脸上的神气愈加厌倦。他觉得江瀛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抑郁症患者,消沉又沉默,或许还很焦虑,但是江瀛没有抑郁,江瀛在私下里一贯都是死人般的僵滞又沉默。   叶初阳把心思从他身上移开,又打开手里的书看着,忽然听到江瀛问:“你烦我了吗?”   叶初阳怔了一怔,然后看着他说:“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江瀛从床上坐起来了,靠在床头目光飘散地看着他,道:“我在家里一直都是这样,如果你受不了了就跟我说,我会调整我的状态。”   叶初阳默了默,道:“这也是你学来的吗?”   江瀛笑道:“对,我的老师们管这叫做察言观色。”   叶初阳摘掉眼镜捏了捏眉心,道:“你不用看我脸色,我私下里也很安静,很不喜欢说话。”   江瀛看着他,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道:“我睡不着了,想找点事做。”   叶初阳有点紧张,担心江瀛说话不算数跑出去打拳,毕竟江瀛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没有立场强留住江瀛,如果江瀛执意要去拳庄,他也无计可施。但是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江瀛慢悠悠地在房间里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他手里那本书上,道:“给我本书看。”   叶初阳就把手里这本递给他,是一本红皮子的西藏生死书,江瀛接过去翻到夹着书签儿的那一页接着看,扫了两行就说没意思,但还是看了下去。   叶初阳坐在电脑桌前打开电脑做工作,有了钟伶这个比较成功的病例,齐院长现在很支持他的研究,又给他发了一份病人履历表,有三四十号人,病情很详细,资料打包发送到他邮箱,光下载就一个多G的容量。他偶尔悄悄回头看一看江瀛,江瀛都老老实实坐在床上看书,可能是因为文字太艰涩的原因,江瀛皱着眉头,读得很吃力的模样。每次看到江瀛这幅样子,叶初阳都忍不住悄然一笑,又悄悄回过头来继续看资料。   江瀛看了二十几页,得出一点感悟,很不爽地问:“这书就教人怎么打坐?”   叶初阳看着电脑没回头,抿着唇角道:“哦,是吧。”   江瀛把书扔下了,从床头桌子上拿起了烟盒和打火机。这是他西装兜里的东西,叶初阳帮他洗衣服之前把烟盒和打火机掏出来摆在了桌子上。   叶初阳听到啪嗒一声打火机盖子被甩开的声音,回头就看到江瀛点了一根烟,烟味立刻飘到他周围,他咳了一声道:“出去抽,我有点鼻炎。”   江瀛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烟,哦了一声,拿起桌上一只水杯当烟灰缸用,拉开落地窗去了阳台。   午后的阳光还很毒热,江瀛在阳台待了二十几分钟还没回来,叶初阳放心不下,每每都看到江瀛背对着他弯腰撑着栏杆往外看,手里始终捏着一根烟,姿势都很没怎么变过。他觉得江瀛不是想抽烟才去的阳台,江瀛想要找一个独处逼仄的空间才去的阳台。   又十几分钟过去,或许是被太阳晒得受不了了,江瀛才回来。   落地窗一响,叶初阳就回头看。江瀛前脚踏进屋里后脚就停住了,一副不知该进该退的样子,看着叶初阳可怜兮兮地说:“我身上烟味散干净了。”   叶初阳撑着下颚朝他笑了笑,道:“哦,那就进来吧。”   江瀛在他刚才看书的贵妃椅上坐下来了,看到脚踏上搁了一个平板电脑,他把平板拿起来,问:“谁的电脑?我能用吗?”   叶初阳道:“我的,用吧。”   然后叶初阳就听到了经典动画片猫和老鼠的前奏,他看着资料愣了一下,回头看到江瀛躺在躺椅上,把平板搁在腿上,在那里看猫和老鼠。江瀛开的外放,虽然调小了声音,但经典的交响乐飞得满屋子都是,叶初阳甚至从配乐听出了正在播放的一集是‘飞来横祸’。   江瀛看得很专心,面无表情一丝不苟的模样说是在参加视频会议也不为过。   叶初阳很想笑,他没想到江瀛竟然会喜欢看动画片,而且还是猫和老鼠。   江瀛喜欢猫和老鼠里的那条威猛的大狗,放的也都是那条狗出场的集数,每次大狗出场的时候他都格外专注,脸上也会因为大狗的遭遇而浮现细微的表情,可以说是浸入式观影了。他一动不动地看了近两个多小时的猫和老鼠,途中只拿起手机回复了几条微信,喝了两次水,此外什么都没干。   傍晚,叶初阳看完了资料,把电脑一合,摘掉眼镜问江瀛:“饿不饿?我们下去吃饭。”   江瀛的眼睛没从动画片里移开,道:“我不想动,你帮我带回来。”   叶初阳想了想道:“那我打包回来和你一起吃。”   江瀛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再没什么表示。   叶初阳问他有什么忌口,他先说没忌口,又说不喜欢太油太辣不喜欢鱼肉和猪肉,绿色的香菜和紫色的茄子也不喜欢。叶初阳很无语,心道这么挑剔也敢说不忌口,他上次见到这么挑剔的人还是在三年前,那人老来并发病去世了,现在坟头长草三尺高。他家里人回老家给他办白事的时候连葬礼执事和鼓乐班子都不敢请,担心他从骨灰盒里跳出来挑剔执事的语病和鼓乐班子不准确的声阶。   叶初阳下楼在小区内的菜馆里打包了几个菜,回来一看江瀛已经不看猫和老鼠了,正在房间里做俯卧撑,还是那种高难度的俯卧撑,把双脚高高撑在墙上,紧靠上肢的力量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江瀛不知道做了多少个了,脸上汗水滴答滴答往地板上砸。   叶初阳看得心惊胆战,觉得这套动作的难度高于上青天,他要是像江瀛这样做上一个,两条胳膊都会被撅折。他站在门外叹了口气,道:“江总,先收了神通吧,出来吃饭。”   江瀛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把胸口和脖子全洗湿了,身上睡袍前襟也湿了一大半。他反客为主地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摆上桌了才问:“叶博士,会喝酒吗?”   叶初阳会喝酒,但不常喝酒,家里的酒都是法西娅备下的,平常也都是法西娅喝,他只在海阳偶尔过来吃饭的时候陪海阳喝几杯,平时基本上都是滴酒不沾的。现在江瀛要和他喝酒,他也就倒了一杯,不管是多是少就这一杯。   江瀛啪啪啪把四五瓶啤酒全都打开了,还没吃菜就干了一杯。   叶初阳皱眉道:“别喝太多。”   江瀛道:“放心,我不会喝醉,酒精对我来说助眠的作用,我喝完酒就想睡觉了。”   叶初阳道:“你睡了一天了,还睡吗?”   江瀛捏起一只虾,剥着壳说:“不睡着的话,我担心我管不住自己跑出去。”   叶初阳看着他平静的脸,难以看懂他在想什么,或者说他的脑子里被塞入了什么,道:“很难受吗?”   “怎么跟你形容呢——”江瀛剥下壳,把红彤彤的虾子肉放进叶初阳碗里,抽了一张纸巾擦着手说,“算不上难受,就是心里很痒,有一股冲动,像被链子拴在笼子里,也不知道逃出去有什么方向,但就是想逃出去。”   叶初阳看了看碗里的红虾,决定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如果没有链子栓着你,你想做什么?”   江瀛很诡暗地笑了,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叶初阳却坚持:“我想。”   江瀛抬眼看他,眼睛很黑,黑得有股子杀气,道:“我心里现在还没有答案,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一直以来都很压抑,我也习惯了这种压抑,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被压抑住,我会做出比现在疯狂百倍的事。”   江瀛虽然说他不知道答案,但叶初阳却觉得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是压抑着不告诉任何人,正如江瀛所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压抑。   叶初阳不再问了,也没有勇气追问下去了,他陡然有些恐惧,但不是对江瀛的恐惧,而是恐惧蛰伏在江瀛身体里那些黑暗的力量。   他把自己的恐惧流露得很明显,江瀛看出来了,就笑道:“你开始怕我了吗?我不想跟你说这些,如果你不问的话我能一直不说。”   还有一句话,江瀛没说出口:明明是你想了解我,但了解过后却在怕我。   叶初阳道:“我的确害怕,但我不是怕你。”   江瀛很无所谓地笑了笑,并不相信他的话,剩下的时间里都安静的吃饭,没有多余的话。   吃完饭,叶初阳道:“想出去走走吗?”   江瀛说不想,然后就回房间了。   叶初阳打扫完厨房和餐厅,回到房间看到江瀛又把平板电脑打开了,接着看猫和老鼠,看猫和老鼠的时候他不停地捏自己的手指,把骨节儿捏得咯咯直响,像是要把一节节骨骼全都捏碎掉。   叶初阳不想给他过多关注带去的压力,所以就像平常一样忙自己的事,在客厅和卧室进进出出,看了一会儿资料就去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还给法西娅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法西娅说她和边小澄要去夜市玩,估计要很晚了。要不是信任边小澄的人品,叶初阳断然不会同意法西娅和一个不知根底的男人混到半夜三更不回家,当下也就应允了,叮嘱他们喝了酒的话一定要叫代驾开车。   夜深了,叶初阳洗了澡回房间,看到江瀛已经在床上躺下了,或许是喝了那些啤酒的原因,江瀛闭着眼睛看似已经睡着了。   叶初阳走到床边把江瀛搁在床头的平板拿起来放在床头柜上,又把灯光扭暗了,还帮江瀛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做完这一切,他愈发觉得自己像是在带孩子的老父亲。   他今晚不想打地铺了,就抱起一只枕头想去客厅睡沙发,拉开卧室门却听到江瀛说:“叶博士,你能睡我旁边吗?”   叶初阳站在门口静住片刻,在心里进行了一会儿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就关上卧室门,折了回去,掀开被子在江瀛身边躺下了。他不愿意让江瀛觉得他在躲着他。   江瀛翻身面朝他侧躺着,看着他模糊的侧脸轮廓,说:“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   叶初阳也翻身面朝他,道:“你不用担心,如果我在你身边感到不舒服,我会告诉你。”   江瀛很轻地笑了笑,闭着眼含着微笑说:“再给我一晚上时间,明天你会见到你熟悉的江瀛。”   叶初阳想说你不在我面前伪装起来也没有关系,我能熟悉你现在的样子,但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现在太无足轻重,对江瀛也太无足轻重,他不能自以为是打破江瀛用将近二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融入社会和人群的‘功能’,他更不能自以为滥用自己那点聊胜于无的同情心成为和江瀛对峙的人群中的特例。江瀛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特殊对待,他能很好的融入社会和人群,至少目前为止他可以。   所以叶初阳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灯按灭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边小澄就来了。他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把法西娅送了回来,回家没睡几个小时就开着江瀛的车到了叶初阳住的小区,他站在门外没按门铃,而是给江瀛发信息,告诉江瀛他到门口了。   很快,门开了,开门的是江瀛,江瀛仍旧只穿着一件睡袍,开了门才把衣带系住,低声道:“他们都在睡觉,进来小声点。”   边小澄抱着一套刚从干洗店拿出来的西装还有成套的皮鞋和领带,掂着脚走进屋里,道:“叶博士还没起呀。”   他忽然不出声了,因为江瀛进了一间卧室,卧室门没关,他悄悄往里看,看到叶初阳在床上躺着还在睡觉,叶初阳旁边的床铺也是乱糟糟的,显然是江瀛刚才躺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觉得有点害臊。   江瀛拿着一条毛巾出来了,还带上了房门,看到边小澄在门口杵着,就说:“自己找地方坐。”   江瀛去卫生间洗漱了,边小澄才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坐了没一会儿,听到卧室门响了,叶初阳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眼镜,眯着眼睛去辨认边小澄的脸,道:“边秘书?”   边小澄笑道:“早上好啊叶博士。”   叶初阳慢吞吞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边小澄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看到他领口后面倒是没什么明显的痕迹,但是他戴眼镜的时候从袖口露出了伶仃细痩的手腕,手腕上赫然有两道红红的印子。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看出那两道红印子是被绳子勒出来的。他心里很惋叹,脸上仍旧笑道:“我来接江总,给江总送衣服。”   叶初阳听到卫生间里有动静,就说:“江瀛在卫生间,你稍等一会儿。”   边小澄一听他都直唤江瀛姓名了,心里不住的哀天冤地。   叶初阳倒了一杯水,把水杯搁在边小澄手边时偶一抬头就看到了边小澄那一脸痛惜惋叹的神色,他愣了一愣,问:“怎么了?”   边小澄挪动屁股移到叶初阳身边,低声道:“叶博士,江总是不是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叶初阳又愣住了。   边小澄用鼓励的眼神热切地看着他,道:“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叶初阳傻傻地问:“想什么办法?”   边小澄叹息一声,恨不得趴在叶初阳耳边,把嗓门压得更低:“江总他不是潜规则你了么,我有办法帮你离开江总还能拿到投资。”   叶初阳傻了,他没想到他和江瀛的关系在边小澄眼里变成了他是江瀛潜规则的对象,他是靠献上自己的色相才拿到江瀛的投资。虽然边小澄误会了,但叶初阳还是瞬间就脸红了,偏偏他还解释不清为什么江瀛会在他这里一待就是两天,所以他把脸捂住了,耳朵都是红的。   边小澄以为他承认了,他害臊了,就拍拍他的膝盖,说:“叶博士你别有心理压力,其实像你这种情况挺常见的,这种关系及时中止就可以了。”   叶初阳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就把水杯端起来塞到边小澄手里:“你喝水,多喝点水。”   江瀛从卫生间出来了,叶初阳立马起身往卫生间走,低着头谁都不看,呼通一声拉上了门。   江瀛还是看到了叶初阳脸上红晕和不自然的神色,就问边小澄:“他怎么了?你跟他说什么了?”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编出一句谎话:“哈哈哈叶博士刚才喝的水太烫了,把脸都烫红了。”说着他把水杯凑到嘴边喝了两口水,“哎呀烫烫烫烫!这杯水也好烫啊。”   他握着一杯里面飘冰块的冰水,卖弄着自己金扫帚影帝级的演技,演完了还露出两行白牙朝江瀛灿然一笑,做作又刻意出了金扫帚影史新高度。一直延挨到江瀛回卧室换衣服,边小澄才长呼一口气,心道还好他机灵得要死且演技精湛,不然被老板看出他想解救叶初阳于水火的计划可就未始即终了。   没一会儿,叶初阳从卫生间出来了,刻意躲着边小澄在厨房里洗水果和牛奶打成奶昔。他端着两杯奶昔放在餐桌上,看到江瀛西装革履地从卧室走出来,头发也简单打理了一下,整个人又变成精明强干的精英模样。   江瀛走到叶初阳身边端起一杯奶昔,喝了一口,道:“边秘书,简单说说情况。”   边小澄道:“董事长回来了,昨天和前天在公司看账,今天要开高层会议,所以展总让我过来接你,请你务必参加。”   江瀛转过身倚在餐桌边缘,道:“他没问我这两天在哪?”   边小澄先瞟了眼叶初阳,才道:“展总嘱咐我告诉你,就说这两天和周青楚小姐在一起。”   叶初阳闻言,忽然被奶昔噎住了,背过身连咳了好几声。   江瀛瞥了叶初阳一眼,递给他一张纸巾,才冷冷道:“比起我乱搞,他更想看到我和女人乱搞?”   边小澄机灵死了,遇到自己回答不上的问题就转移话题:“江总,时间不早了。”   江瀛把奶昔搁在桌子上,一转身站在叶初阳面前,道:“叶博士,你今天别去办公室了。”   叶初阳双手捧着杯子放在胸前,当做和江瀛之间的一道屏障,偏过头不看江瀛,问:“为什么?”   江瀛沉沉一笑,道:“今天我公司里会出事,我不想让那些不好听的话传到你耳朵里。”   叶初阳把杯子举高遮住自己半张脸,道:“好,那我不去了。”   江瀛挑眉笑道:“这么乖?”   叶初阳瞪他:“你又说这种不合适的话,你自己掰着手指算算我比你大多少。”   江瀛笑了两声,把他挡着脸的杯子按下来,道:“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   叶初阳点点头。   江瀛道:“那我走了?”   叶初阳看他一眼,又点头。   江瀛转身往门口走,经过法西娅卧室时恰好法西娅推门走出来,道:“江总?走啊?”   江瀛一如既往爽朗笑道:“是啊,明天见。”   江瀛走了,叶初阳心里一时空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江瀛带走了,房子里显得宽大了许多。今天和昨天和前天和大前天一样,没有什么改变,但是的确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叶初阳想留住这点改变来证明昨天和前天发生的事都是真实存在的,否则他会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是江瀛离开的时候把那点子改变带走了,告诉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叶初阳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江瀛喝了一半的那杯奶昔,脑子里恍恍惚惚的,像是还没睡醒……   他放在卧室的手机响了,他只顾着发懵,没听到,还是法西娅跑过来把手机塞到他手里,道:“快接呀,是海阳。”   叶初阳接通了电话,道:“海阳哥。”   海阳:“怎么这么没精神,还没睡醒?”   叶初阳提了一口气,道:“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   海阳一向爽快,此时却有些欲言又止:“有件事,我觉得你得知道。”   叶初阳问:“什么事?”   海阳道:“宋友海杀人了。” 第36章 结婚对象   八月二十五号,这一天是宋友海女儿的生日,但是却在亡女生日这天,宋友海犯了命案。被害人是长水中学初一的学生,名叫粱悠悠。   到了公安局略一了解案情,叶初阳才知道他把江瀛从拳庄带回家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谋杀血案;其实他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案发的第三天了,这三天里海阳所在的刑侦中队接警出警,逮捕作案嫌疑人宋友海,初步采证和审讯后,海阳才向叶初阳告知这一消息。因为他认为叶初阳有知情权,宋友海从两年前喜缘酒店失火案中的受害者和目击者摇身一变成为一件谋杀案中的嫌疑人。   “那颗袖扣,你们不查了吗?”叶初阳坐在海阳办公室,拨开自己混乱的思维找出一个自己目前唯一明确的问题,“你们要抛弃宋友海受害人的身份吗?”   海阳办公室里还有个年轻的警员在文件柜前翻找资料,闻言忍不住回头瞪向叶初阳,道:“你们这些外行人怎么老是对我们指手画脚的,案子都是一件压一件,有没有轻重缓急之分啊,也不见得我们干了什么事儿全都得见报让你们知道吧。好家伙一张嘴就是我们要抛弃宋友海,你是政法委啊。”   叶初阳说话一向率直,这年轻人比他更率直,叶初阳被他急头白脸一顿抢白,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冒进,就说:“抱歉。”   海阳提溜着两只茶包扔到茶杯里,冲进去半杯开水,笑着骂了声那年轻警察:“行啊你,审讯嫌疑人没长进,数落人的时候嘴皮子倒是最利索。赶紧滚蛋,别在我眼前晃悠。”   年轻警察拿着一叠资料出去了。   海阳把茶杯搁在叶初阳面前,在叶初阳对面坐下了。   叶初阳才被数落,但还是觉得应该把宋友海的身份问题弄清楚,道:“海阳哥,你们会把两年前那件纵火案搁置下来吗?”   海阳掉头冲门口方向喊了一声:“小陶。”   没走远的年轻警察又回来了,伸了个脑袋进来,道:“咋了海队?”   海阳翘着腿指了指叶初阳:“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人民群众没听明白。”   年轻警察也愣头愣脑的,看着叶初阳就要重复。叶初阳抢先道:“没事了,请把门关上,谢谢。”   年轻警察去看海阳,海阳朝他摆摆手,他才关上门走了。   海阳笑道:“清楚了吧?要不要我再给你重复一遍?”   叶初阳白他一眼,但没怎么用力,只把一双温柔的下垂眼横了横,不怒反嗔。   海阳道:“像你刚才提出来的问题,新进警队的实习生都问不出来,太外行。”   叶初阳道:“我本来就不是内行。”   海阳道:“所以你就更不应该问了呀,刚才小陶说的对,案子都是一件压着一件,肯定分个轻重缓急。现在宋友海面对杀人指控,我要是反过来调查两年前的一件疑似纵火案,我对上对下怎么交代?”   叶初阳把眉一压,道:“宋友海真的是杀害粱悠悠的凶手吗?”   海阳又把手指着他,这次离他的鼻子很近,摆出严肃的神色道:“警方侦查期间,案情不披露。你只需要相信我告诉你的结论。”   海阳在公事上一向守原则,不对非警务人员披露详细案情。   叶初阳只好不再质疑,道:“宋友海现在在哪?”   海阳道:“预审队,怎么了?”   叶初阳道:“我想见他,可以吗?”   海阳不假思索道:“当然不行,他还没认罪,除了律师没人能见他。”   叶初阳忍不住再次质疑:“既然他还没认罪,那你怎么肯定粱悠悠就是他杀的?”   海阳严厉道:“初阳,这是我对你解释的最后一次,我们发现了足够给宋友海定罪的物证,粱悠悠的妹妹粱心心也可以做人证。宋友海就是杀害粱悠悠的凶手,这是事实。”   叶初阳:“粱心心不是粱悠悠的双胞胎妹妹吗?她年纪这么小,证词可信度高吗?”   海阳:“我的经验告诉我,孩子证词的可信度比成年人高得多。”   见叶初阳仍存有疑虑的样子,海阳决定向他透露些许内情,道:“我们调过过案发前一周的监控,发现宋友海从五天前就开始跟踪粱悠悠姐妹。直至粱悠悠死亡当天,宋友海还尾随了她们。后来粱悠悠死亡,粱心心被追赶受伤,我们在粱悠悠身上发现了宋友海的指纹和皮肤组织,粱心心也亲眼看到宋友海在强制猥亵粱悠悠不成后把粱悠悠摔到地上,造成粱悠悠脑骨破裂,送到医院时已经血溢满头腔。这些我们没日没夜搜集了三天的罪证足以证明宋友海就是杀害粱悠悠的凶手。”   叶初阳这才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不明真相的外行人却反过来质疑刑事警察专业庞大的侦查手段和刑侦体系是多么的不自量力,他不免歉然道:“抱歉,海阳哥,是我有点着急。”   海阳粗爽地摆摆手,道:“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就再多说一句,我们现在办案讲究重证据轻口供,宋友海精神不正常,只要找个合格的律师辩护,他杀人多半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是我们会努力把他送到强制医疗所。让一个有犯罪倾向的精神病人流落社会,是对整个社会的不负责任。”   叶初阳心里忽然有点闷闷的,海阳特指的是宋友海,但是他想到的却是江瀛。   海阳或许和他心有灵犀,也想到了江瀛,道:“江瀛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他不是老粘着你吗?”   叶初阳把茶杯端起来,抿了一口茶水才道:“他公司有事,我两天没见他了。”   海阳敏锐地察觉到叶初阳有些不同寻常,叶初阳是个极淡泊极懒慢的性子,话很少,想得更少。问他什么他才说什么,从来不会多答一句,但是他刚才却主动说起已经两天没见江瀛,貌似对两天没见到江瀛这件事耿耿于心。   叶初阳了解完了情况,就说:“海阳哥,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海阳却拧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手机,道:“五分钟后你再决定你走不走。”   叶初阳站起身摺了摺衬衫领子,道:“怎么了?”   海阳先翻了个白眼才说:“江瀛过来了。”   叶初阳眼睛微微一睁,然后就坐下了。   海阳看着他,觉得他和江瀛之间肯定有什么事儿。   不到五分钟,海阳办公室房门就被敲响了,刚才那个年轻警察说:“海队,有人找你。”   海阳:“让他进来。”   警察:“海队,两个人。”   海阳:“……让他们进来。”   警察把门一推,江瀛和边小澄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江瀛西装外套敞着衣襟,露出里面的藏蓝色衬衫,双手揣在西装裤口袋里,大步流星走进办公室,笑道:“好久不见啊海警官。”   海阳只斜他一眼,不正眼朝他看,道:“一个星期前咱们才见过,江总。”   江瀛径直走过去在叶初阳旁边坐下,笑道:“那我怎么觉得我有日子没见你了呢,或许是因为我太想你?”   海阳不咸不淡地冲他一笑:“不敢当。”   和海阳调侃两句,江瀛才转头看着身边的叶初阳,道:“叶博士也是,好久不见。”   叶初阳有点躲着他,不正视他的眼睛,道:“不久,才两天。”   江瀛笑道:“或许也是因为我太想你?”   叶初阳不说话,敷衍地笑了一下。   江瀛忽然靠近他,低声道:“真的。”   叶初阳一怔,心里有点突突,连忙离他远了点。   海阳最看不惯江瀛对叶初阳黏黏糊糊,透着一股纨绔二世祖调戏斯文书生的薄幸浪荡,就赶紧切入正题:“你来干什么?”   江瀛道:“叶博士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海阳:“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江瀛笑了,笑得很是不知天高地厚:“海警官,请你永远不要轻视一个商人的人脉网,尤其是像我这么成功的伤人。”   海阳笑:“你成功吗?成功的是你家里人。”   江瀛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模样:“我投胎成功。”   海阳不想跟他斗嘴皮子:“行了行了,直接说你想干嘛。”   江瀛却问叶初阳:“你想干什么?”   叶初阳懵了:“我?”   江瀛道:“你到公安局肯定有想做的事,这不懂变通的老男人肯定拦着你不让你做,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海阳瞪眼:“你说谁老男人?”   江瀛笑道:“谁老我说谁,关上门这间房里谁最老?”   叶初阳把胳膊拦在江瀛身前,忙道:“我我我,我最老。海阳哥,我还是想见见宋友海。”   海阳道:“真不行,你有什么理由见他?”   江瀛道:“宋友海不是还在你们公安局关着没往看守所移送吗?让叶博士隔着窗户看他一眼怎么了?你还担心我们是他的帮凶,跟他串供?”   海阳有所动摇,看着叶初阳问:“只看一眼?”   叶初阳只能点头。   海阳领着他们去预审队,叶初阳和江瀛走在后面,叶初阳低声道:“光看一眼有什么用?我有话想问他。”   江瀛道:“你想问的话警察肯定都问遍了,而且你不是没有和宋友海接触过,他根本无法交流,问了也是白问。”   叶初阳:“那我们现在去看他,不也是白看吗?”   江瀛却道:“看看再说。”   海阳把他们带进审讯室门外,透过门上的窗口,叶初阳看到宋友海在审讯椅上坐着,对面桌后坐着两个警察,一人向他问话,一人做书记员;宋友海还穿着叶初阳第一次见他那天的灰扑扑的短袖和不合身的运动裤,他的头发依旧蓬乱,乱糟糟的盖住了眼睛,在警察的问话中,他把两手紧紧攥在一起,身体像是摇篮般前后晃动着……忽然,他停止了摇晃身体,像是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偷窥,慢悠悠拧头看向审讯室房门……   于是叶初阳看到了他藏在一缕缕黑腻的头发后的眼睛,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浑浊,但是却不再僵滞,他昏暗的眼睛里已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叶初阳甚至从他眼睛里看出一丝他丧失已久的魂气。   在这一瞬间,叶初阳很笃定,宋友海身上一定发生了某些事情,或许是命案,或许是别的。   他们离开公安局,边小澄去取车,叶初阳站在路边等车时还在回想刚才宋友海的眼神。   江瀛不知道从哪顺了一张传单,折了两下扇风,道:“在想什么?”   叶初阳道:“想宋友海。”   江瀛用传单帮他扇风,道:“想他干什么?他比我还帅吗?”   叶初阳瞥他一眼,道:“最起码比你正经。”   江瀛笑笑,把传单又摺了一下,扔进路边垃圾桶,道:“想听听我对宋友海的判断吗?”   叶初阳:“什么判断?”   江瀛:“他有没有杀人。”   叶初阳半信半疑:“你能判断出来?依据是什么?”   江瀛笑着反问:“叶博士,你了解我吗?”   叶初阳被问住了,看他片刻,选择不说话。   江瀛道:“你不了解我,因为我擅长说谎和伪装。我擅长调动我脸上每一寸肌肉做出我想做出的表情,我会让你相信我有忏悔心,我有同理心,我有道德心,但是那些东西我都没有,为什么你还会相信呢?因为我在你面前演戏。”   不知怎么,叶初阳很不想听到江瀛如此论调,因为江瀛说得都是实话。于是他把目光从江瀛脸上移开,面无表情地看着车辆人流来来往往的公路。   江瀛却握住他的肩膀把扭向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说谎,但是我的眼睛不会说谎,我相信没有人的眼睛会说谎。刚才我看到了宋友海的眼睛,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身上背着一条人命。”   叶初阳看着他寒凉又死寂的眼睛,在烈日炎炎下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烈火也无法融化的坚冰,这让他的心轻轻颤栗着,道:“是粱悠悠吗?”   边小澄把车停在路边,江瀛拉开后座车门,道:“上车说。”   叶初阳坐在后座,江瀛坐在他旁边,呼通一声拽上车门,对边小澄说:“去长水一中。”   边小澄应了一声,顺手扭开了车载音响,放了一首轻柔舒缓的钢琴曲。叶初阳乍一听到还很意外,没料到江瀛竟会喜欢听这种高雅的曲子,但是接着听下去又觉得很耳熟,熟悉到好像才听过不久,很快,他想起来了,就问:“这首曲子是不是猫和老鼠里面的配乐?”   江瀛按着手机说:“嗯,蓝色狂想曲,出现过很多集。”   边小澄机灵死了,以为叶初阳和江瀛一样,也喜欢猫和老鼠原声大碟配乐集,就说:“叶博士你想听猫和老鼠那一集的BGM?因为江总喜欢,我特意全都下载了。”   叶初阳扶着眼镜微笑道:“这首就很好。”   听着这首蓝色狂想曲,叶初阳又想到了江瀛在他卧室里和他独处的那两天……他有点走神,猛地从车窗上看到自己的脸才发现他正在微笑着,随即又很莫名其妙地红了脸,他有点着急,不愿意让江瀛发现,但是他越着急脸上那点红就越明显,于是他把左手撑在前座椅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江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应付完公司里的一些事,放下手机就看到叶初阳把脸藏起来了,问:“怎么了?你晕车吗?”   叶初阳用手捂着半边脸转头看着窗外,只留了个后脑勺给江瀛,道:“没事,我们去长水一中干什么?”   江瀛盯他两眼,才又拿起手机看消息,道:“宋友海的女儿宋晓倩和死者粱悠悠都是长水一中的学生,而且粱悠悠出事的地方就在长水一中附近。如果想了解案情,不得先到案发地看看吗?”   叶初阳很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接话:“江总人脉广呀。”   江瀛倒是表现出几分罕见的谦虚,道:“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叶初阳没话了,但是有一些问题堵在他心里让他很难受,他忍不住问:“你这两天……怎么样?”   江瀛按着手机瞟他一眼,唇角露出一点点笑:“你问哪方面?”   “你爷爷为难你了吗?”   “老样子。”   他酝酿已久才问出的问题就被江瀛用‘老样子’三个字打发,他有点灰心,就不再问了。   江瀛却多说了几句:“查我的帐,查我的卡,查我的生活,查我的女朋友,把我领到书房里训话,还是一套老流程。哦,还史无前例的允许我把女朋友带回家,催我结婚。”   叶初阳把手放下,看到自己的脸已经不红了,倒有点怔怔的:“周青楚是你的结婚对象?”   江瀛面无表情地按了几下手机才道:“我找谁都没用,最后还是听他安排。”   叶初阳不说话了,往前一倒,额头抵着凉丝丝的车窗玻璃,道:“还是得你喜欢才行。”   江瀛笑了笑,道:“我不喜欢任何人,我喜欢一个人自生自灭,一个人孤独终老。”   叶初阳揉着额头上被玻璃挤压出的红印子,说:“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多人没遇见,现在怎么能断言一辈子的事。”   江瀛笑道:“叶博士,你说话就像我的长辈。”   叶初阳也笑了笑,道:“我的年纪的确可以做你的长辈。”   江瀛默然看他片刻,然后移到他身边,把身子一斜,枕着的肩膀,闭上眼睛说:“借用一会儿你的肩膀,这两天我一直被训话,只睡了几个小时。”   叶初阳起初僵住了,不敢动弹,僵住了足有一分钟才渐渐放松下来,慢慢往后靠在椅背里,道:“你爷爷对你一直这么严厉吗?”   江瀛:“嘘——不说他。”   叶初阳不说话了,往前一抬眼,在后视镜里撞上了边小澄的目光,他愣了一下,连忙转头看窗外,脸又红了。   他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偏偏把手机放在左侧口袋,被江瀛的身体压住了,他不想吵醒江瀛,就很小心得把衣服拽出来,才拽了两下,江瀛就自己动手把他手机掏出来,还睁眼看了看来电显示,很莫须有地笑了一下,然后把手机往叶初阳手里一塞,又把眼睛闭上了。   叶初阳拿着手机僵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接了:“周小姐。”   周青楚道:“叶博士你好,我想问问你,江瀛回来了吗?”   叶初阳偏头看江瀛,江瀛一点暗示都不给他,只闭眼假寐。叶初阳最不会说谎,很为难地说:“他……好像回来了,但是他这两天挺忙的,要不你给他打电话问问。”   周青楚道:“他说他出差回来了,但是我不信,他不见我,还不让我去公司找他。”   叶初阳好不容易弄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周青楚怀疑江瀛滞留在别的城市胡搞,只是骗她说回来了,其实人并没有回来。   叶初阳道:“你别想得太多,他不是那样的人。”   周青楚哼笑一声:“叶博士,你不用替他说话,我怀疑前几天他也根本没有出差,不知道和谁待在一起。”   叶初阳有点心虚,随便敷衍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江瀛靠在他肩上沉声笑道:“我不是哪样的人?脚踏两条船?可是那两天我的确没有出差。”   叶初阳故意板着脸说:“你还睡不睡了?不睡就起来。”   江瀛打了个哈欠:“我已经睡着了。” 第37章 女人   二十几分钟后,边小澄把车停在距离长水中学一百米外的路口,江瀛让他留在车里等着,和叶初阳两个人去往学校。   江瀛问:“海阳告诉你粱悠悠案件的详细案情了吗?”   叶初阳道:“没有,他只对我说宋友海杀人了,死者是长水一中初一的学生。”   江瀛摇摇头,感慨道:“这老男人真是死板啊,信息爆炸的时代他还把原则奉为圣经,找个记者问一问就知道的事他还保密。”   叶初阳道:“别这样说,有原则不是件坏事。”   江瀛看他一眼,笑道:“行,不说他了。我给你讲讲案发经过;粱悠悠被害当天是周六,学校放假,她和她妹妹在学校附近的艺术辅导班上课,姐妹俩一个学古筝一个学琵琶。她们从辅导班出来是晚上八点半,平常她们上完课,家里人都会去接她们,但是当天父母都临时有事,迟了半个小时。这对小姐妹没有家长来接,就随意在夜里的城市走动,结果被宋友海尾随,宋友海尾随她们进入一条巷子,杀害了粱悠悠。粱心心在被他追赶过程中受伤,被路人救下了。”   叶初阳还是觉得潦草:“宋友海为什么要杀粱悠悠?”   江瀛道:“一个记者采访过粱心心,粱心心说当时宋友海追上来就拉扯她和粱悠悠,粱悠悠反抗,宋友海就把粱悠悠摔到地上,粱心心趁机逃了,然后宋友海去追她,扑在她身上像猥亵她,被路人救了。宋友海被发现后就逃走了,那名路人还去追赶宋友海。”   叶初阳:“追赶宋友海的路人是目击者吗?”   江瀛却道:“警察还没有找到解救粱心心的路人,这一切都是粱心心的口述。但是另一名目击者能证明粱心心说的都是实话。”   叶初阳:“另一名目击者?有两名目击者吗?”   江瀛道:“对,案发现场是美食街的后巷,一个饭店服务员倒垃圾的时候看到了粱心心被宋友海扑倒,路人解救粱心心,宋友海逃走,路人又去追赶宋友海的全过程。”   说话间,他们到了丽景街‘小太阳艺术培训中心’,培训中心在一栋商业楼的二楼,朝着公路的窗户上贴着显眼的招牌,楼下就是公交站。   叶初阳和江瀛站在培训中心楼下,叶初阳手挡着阳光向周围环望,道:“这里的摄像头覆盖区域挺广的。”   江瀛道:“从这条街到前面大路口,都能从监控录像里找到宋友海和两个女孩。”   美食街距离培训中心约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叶初阳想了想道:“我想去案发现场看看。”   江瀛不假思索:“OK,走。”   再走下去就比较远了,所以江瀛给边小澄打电话,让边小澄把车挪到美食街附近。   这条街,叶初阳很少来逛,因为离他住的地方太远,只对前面的广场周边的美食街略有耳闻。此时他走的这条路就是粱悠悠出事当晚被宋友海尾随的那条路,他走在人行道课外留心周围的店铺,发现许多店铺外挂着‘七夕酬宾’等字样,疑道“七夕?七夕快到了吗?”   江瀛笑道:“叶博士,七夕已经过去了。”   叶初阳生活得很随便,除了重大的节日,对不大不小的节日都不大留心,就算手机上有推送他也是随便扫一眼就略过去了,过眼不过心。而且他也单身惯了,七夕节情人节这些节日他更是不上心。今年也是一样,七夕在他的糊涂度日下过去了,他才问:“哪一天?”   江瀛道:“八月二十五,四天前。”   叶初阳仰头看天,想四天前他在干嘛,很快,他想起来了,所以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把脸挡住了,道:“天气好热,你去帮我买瓶水。”   恰好前面就是一间超市,江瀛很听话地进了超市。   叶初阳在门口等江瀛,木着脸用手扇风,脸上又有点红,因为他想起他把江瀛带回家里那天是八月二十四,八月二十五夕节被他和江瀛待在卧室里度过了……怪不得那两天周青楚一直在找江瀛,也怪不得那天江瀛和周青楚通电话的时候说会好好补偿她,也怪不得周青楚怀疑江瀛身在外地和其他女人厮混。江瀛失踪的那两天太凑巧了。   叶初阳正想着,后脖颈忽然被冰了一下,他缩着脖子转过头,看到江瀛拿着两瓶冰水在冲他笑,道:“想什么呢?想得那么专心。”   叶初阳没说话,接住他递过来的一瓶水,道;“你不要冷落你女朋友,抽时间给她打个电话解释清楚,不要让她误会你。”   江瀛只是笑,把刚买的一盒烟揣进裤子口袋里,道:“我会安排。”   一个女孩来发传单,叶初阳接住了,女孩儿又敬职敬业道:“华丰购物广场二楼电器城新开业,晚上还有为期一周的歌舞表演!”   女孩说完就走了,每递出一张传单就重复一遍。   叶初阳一边走一边看传单,道:“八月二十五号开业,不就是七夕那天吗?”   天气热,江瀛下车时就把西装外套脱了扔进车里,上面仅着一件衬衫,他把衬衫领口扯得很低,拿着冰凉的水瓶子放在脖子里驱暑,道:“八月二十五号也是粱悠悠出事当天,二者有联系吗?”   叶初阳摇了摇头,道:“巧合而已,不可能存在关联。”   案发现场是两间饭店之间近两米宽的巷子,平常用来存在垃圾桶,巷子口拉了几条警戒线,但已经被扯落了将近一半。巷子不太深,两边狭长的高墙把光线挡住一大半,即使在大白天也显得昏暗。   江瀛扶着墙壁问:“进去看看?”   叶初阳看着面前这条警戒线犹豫了片刻,还是弯腰钻了进去。巷子里很难闻,垃圾桶周围堆满了黑色垃圾袋。巷子中间地面上留着一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呈鱼鳞状,在炎热的天气下招来了苍蝇。   江瀛在那摊血迹旁蹲下身,道:“粱悠悠就死在这儿,警察在尸体周围搜集到了宋友海的脚印。”说着,他起身指着巷子尽头,“粱心心就是往那个方向逃跑。”   粱心心逃跑的方向是正西方,巷子前后朝正西和正东坐落着两排饭馆,东西两排饭店的后门相对,中间隔出一条路用来通过垃圾车。饭店后门都很脏乱,所以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后厨的工作人员往来。   叶初阳沿着粱心心逃跑的路线往前走,最终停在出了巷子口往左拐的十几米外的地方,他停住脚步往四周看,只看到寂寂无人的长街,左右饭店后厨里又是另一番吵闹。   江瀛走到他身边,道:“看过现场,有什么感想?”   叶初阳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能联系到那个饭店服务员吗?”   江瀛:“你说的是第二名目击者?”   叶初阳点头。   江瀛不多问,拿出手机走开几步,十几分钟交涉后,他回到叶初阳面前,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道:“正好是饭点,我请你吃饭。”   江瀛把边小澄也叫来了,请吃饭的饭店就是目击者服务员工作的饭店。这是家有些名气的老字号饭店,午间客人也很多,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三楼一间包厢里。   叶初阳坐在包厢里,看到包厢朝东的墙壁上开了一扇窗,窗后就是饭店后门对着的那条街,很不好看,所以一般都拉着窗帘。他把那扇窗户指给江瀛看,江瀛了然,就问倒水的服务员:“你们三楼包厢的窗户都对着外面垃圾站?”   服务员妹子以为他对环境不满意,忙道:“不是的,只有这间包厢有窗户,其他包厢都没有窗户的,平时也都拉着窗帘。需要帮您换到隔壁没有窗户的包厢吗?”   江瀛道:“不用了,把菜单拿过来。”   边小澄机灵死了,有他在的场合绝不让老板亲自点菜,于是他迅速且有质量地点了几道菜。上菜的时候来了几个女服务员,胸口均佩戴着名牌,她们上完菜要走时,江瀛看着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丰腴女人,道:“杨翠萍?”   叫杨翠萍的女人愣了一下,东北口音浓重道:“咋了?您还需要点啥?”   江瀛笑道:“我是粱悠悠的律师,找你了解点情况。”   叶初阳看了看江瀛,发现江瀛的确如他所说,很擅长伪装和撒谎。杨翠萍立刻就信了,让同事帮她向经理说明情况,然后就留在了包厢里。   江瀛指了指边小澄身边的位置,道:“请坐,需要占用你一点时间。”   杨翠萍坐下了,憨厚又耿直道:“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了呀,你们咋又来找我了。”   江瀛道:“因为嫌疑人拒不认罪,我作为受害者的律师,需要更深一步了解情况。麻烦你配合我们。”   杨翠萍点头:“行,那你问吧。”   江瀛手撑着下颚看着叶初阳笑道:“老板,你想问什么?”   叶初阳白了江瀛一眼,对杨翠萍说道:“那就麻烦你把你看到的画面如实复述一遍。”   杨翠萍道:“说起来也怪渗人的,那天晚上我从后门出来倒垃圾,就听到巷子那边有孩子在喊,我往那边一看,就看到一个人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哎呀当时我可害怕了,朝那边骂了一声,然后一个女的就跑过去把小女孩身上那人推开了。那人就跑了,那女的就追啊,我就赶紧过去看小女孩。小女孩又把我拽进巷子里,说她姐姐还在那儿,结果我就看见她姐姐躺在地上,我就赶紧叫人帮忙,叫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后来听说那孩子没抢救过来。”   叶初阳抓住一个重点:“女人?追凶手的那个人是女人?”   杨翠萍:“是啊,她留着长头发,可不是女人嘛。”   叶初阳:“你只看到她留着长发,没看到脸吗?”   杨翠萍:“哎呀,天太黑了,路灯又怀了,实在看不清脸。他们两个滚到一起,黑乎乎两个影子也分不清谁是谁,然后那个女的追着那个男的跑了。”   叶初阳:“他们往哪儿跑?”   杨翠萍指了指南边:“那儿。”   叶初阳想了想,又问:“你去公安局指认过宋友海吗?”   杨翠萍:“谁啊?”   江瀛:“嫌疑人,你指认他了吗?”   杨翠萍“哦哦,警察是给我看过几张照片,问我照片上的人是不是杀人凶手。虽然我看到了那个人,但是我没看清脸呀,我也不能瞎说,就没指认。”   江瀛看着叶初阳问:“还有问题吗?”   叶初阳摇摇头。   江瀛就说:“没事了,麻烦你了。”   杨翠萍离开后,叶初阳皱眉道:“那个女人又是谁?”   江瀛道:“或许只是一个路人?”   叶初阳道:“如果她只是见义勇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露面呢?警察也找不到她,她就像是……故意躲起来了。”   江瀛:“那你怀疑这个见义勇为的女人和宋友海会是什么关系?”   叶初阳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至今不露面的行为很可疑,也很反常。”   江瀛笑道:“总之,你怀疑这件案子还有内情?”   叶初阳默不作声地沉思了一会儿,几分钟后拿定了主意,道:“我想给宋友海采样。”   江瀛挑眉,明知故问:“采什么样?”   叶初阳看着江瀛,认真道:“我要进入宋友海的精神舱,重查这件案子。”   江瀛:“理由呢?你的目标不是为了治愈精神病人吗?现在是为了破案?”   叶初阳严肃道:“宋友海也精神失常,他也算是精神病人。这并不违背我的初衷。”   江瀛笑道:“你还是放不下钟伶,你进入宋友海的精神舱的另一目的是想找出安东,对吗?”   叶初阳无法否认江瀛说错了,便点头:“安东如果真的另有其人,这个人就藏得太深了,靠警方找证据很难把他挖出来,所以我想从宋友海的记忆里找办法。”   江瀛有些无奈的样子,边叹气边笑道:“怎么办啊叶博士,你好像在做一件很疯狂和危险的事,但是我却很感兴趣。所以这一次同样可以让我参与吗?”   叶初阳犹豫了,江瀛看出叶初阳在犹豫,就说:“如果你拒绝我,我就撤资。”   叶初阳立刻朝江瀛伸出手,道:“合作愉快。” 第38章 我们结婚了   叶初阳办公室隔壁是一间新媒体公司,公司里都是年轻人,也把年轻的企业文化融入进来,不像一般企业那样严肃和死板,通常都是欢声笑语的。法西娅时常开小差跑到隔壁串门,一来二去就和隔壁公司的前台妹子成了朋友,还时常把妹子和他们公司养的大金毛带回来做客。   妹子有一个很武侠气质的名字,叫小昭,留着短发,气质甜静,五官虽然素净但是很耐看,笑起来两颊露出深深的酒窝,法西娅说她长得像流氓兔。   法西娅把小昭带回来体验江瀛给他们组装的游戏机,一旁卧着憨憨的大金毛。叶初阳一推开办公室房门就看到法西娅大马金刀地岔开腿,龇牙咧嘴狂按手柄,嘴里还在喊:“来啊来啊,让你们吃枪灰!”   小昭有点近视眼,眯着眼睛嘟着嘴往前伸着头,很专心地盯着墙上的巨幕,道:“哎呀,那个人怎么老是放狗追我。”   叶初阳关上门进来了,小昭就抬头冲他笑:“叶博士,你回来了。”   叶初阳点点头,礼貌笑笑,往里面走了。   小昭回头追着叶初阳多看了几眼,小声道:“小娅,叶博士好严肃,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法西娅道:“没啊,他一年到头都这表情,除非我嫁人或者我死了他才会笑一笑哭一哭,别管他别管他。”   法西娅嗓门大,叶初阳听见了,就凉凉道:“那你最好赶在你结婚前死了吧。”   法西娅龇牙:“我肯定比你先结婚。”   叶初阳不理她了,往电脑桌后一坐开始办公。   小昭控制的人物死了,就放下手柄扭回头看着叶初阳,看着看着就悠然神往了,神往了一阵子忽然脸红了,然后趴在法西娅耳边说了几句话。法西娅斜着脖子听完,琢磨了片刻,丢下手柄就朝叶初阳走过去了,途中还抚了抚裙摆,拨了拨头发。   叶初阳专心看电脑,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晃动鼠标,面无表情道:“你想翘班就翘班,走开别妨碍我工作。”   法西娅把裙摆一提,侧着身子在桌边坐下了,道:“我不是要翘班,有事跟你说。”   叶初阳给她一个‘有屁快放’的眼神。   法西娅先说了句正经话:“海阳同不同意你给宋友海取样呀?”   叶初阳道:“他同意也没用,宋友海被公安羁押,出不来。”   法西娅:“那不就是没同意么。”   叶初阳又给她一个‘有屁快放’的眼神。   法西娅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眼,说:“表哥,你额头上冒出一颗痘痘,内分泌失调了吧。”   叶初阳忍不住皱脸:“你三十多岁还长痘痘?我那是被蚊子叮的包。”   法西娅义正言辞:“完全有可能啊,长期没有性生活就是会导致内分泌失调的。”   叶初阳捂脸,吞下一口气,道:“滚。”   法西娅:“承认吧,你缺男人。”   叶初阳:“滚。”   法西娅:“我给你介绍对象啊。”   叶初阳:“滚。”   法西娅:“你都单身快两年了,你上个对象已经跑到国外结婚领养孩子了。”   叶初阳:“滚。”   法西娅:“你得赶一赶你的人生进度啊,皮卡丘都要找个小母狗配种了!”   叶初阳:“滚。”   法西娅一下把他的手拽下来,凶巴巴地瞪着他:“你别告诉我你还惦记海阳。”   叶初阳甩开她的手,虽然耳朵冒红,但是脸色很平静:“我早就不惦记他了。”   法西娅:“那不就得了,我给你介绍男朋友。”   叶初阳没耐心了,想尽快把她打发走,就问:“谁?”   法西娅便道:“小昭!”   小昭背着手红着脸,笑盈盈地走了过来,甜甜道:“叶博士。”   叶初阳看着小昭,仍旧是一张扑克脸,但心里已经惊掉了下巴,他还能稳如泰山一样坐在椅子上实属不易,道:“你……抱歉,我一直没看出来。”   小昭脑袋一歪,纳闷地看着他。   法西娅:“不是小昭,是小昭的哥哥!”   叶初阳由衷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对面一张椅子,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请坐。”   小昭手掩着裙摆在椅子上坐下了,笑道:“叶博士,其实我和小娅商量好久了,我们都想撮合你和我哥。”   法西娅像是蓄谋已久,立马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道:“你看看,长得很帅吧。他自己开了一间造型室,是个老板呢,看看这个头,都跟江瀛差不多高了。”   小昭斯斯文文地背诵起哥哥的人物生平和兴趣爱好,法西娅在旁添油加醋发出一声声不合时宜的赞美。叶初阳在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的夹击下看着小昭哥哥的照片,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人的确挺端正,浓眉剑目英气十足,有几分港星的气质。   他挑对象的确很看脸,小昭哥哥长得很不错,在他的审美范畴中,已经是他这些年来接触的圈里人中不可多得的端正了,但是他却始终在走神,起初觉得小昭哥哥长得像海阳,后来又不觉得他像海阳了,更像江瀛,乃至照片里的脸逐渐变形,和江瀛仿若一人……   笃笃笃,房门被敲了几声,叶初阳和两个女孩儿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穿着烟粉色连衣裙的周青楚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某名包品牌包装袋。周青楚把一只凝脂玉似的嫩白的手臂抬起来向他们挥手,笑得光华耀人:“哈喽,打扰你们了吗?”   俩女孩看着她傻了眼,叶初阳不紧不慢地起身朝她走了过去,道:“没有,你有事吗?”   周青楚笑道:“前几天一直麻烦你帮我联系江瀛,我很感谢你,也挺过意不去的,所以就——”她从袋子里掏出一只扎着紫色漂亮丝带的纸盒子,道,“这是我亲手烤的曲奇,请你和法西娅吃。”   法西娅指着自己的脸:“你知道我名字呀?”   周青楚笑道:“当然了,你这么可爱。”   法西娅捂脸,害羞:“我被仙女夸奖了。”   周青楚笑笑,把纸盒塞到叶初阳手里,道:“我厨艺不太好,不要嫌弃哦。”   叶初阳道了声谢谢,注意到她袋里还有少说四五盒,道:“你来找江瀛吗?他现在应该在楼上。”   周青楚道:“他在办公室等我,那我先上去了。”她又侧着弯腰对法西娅摆摆手,“拜拜法西娅,有时间一起逛街。”   周青楚走了,法西娅和小昭把脑袋抵在一起嘀嘀咕咕叽叽喳喳。八卦完了江瀛和周青楚,法西娅才发现叶初阳一直在门口站着,就问:“表哥,你到底见不见小昭的哥哥呀?”   叶初阳本意是不想见的,也的确打算回绝她们的好意,但说出口的却是:“见。”   法西娅和小昭很高兴,两人挪到角落里商量给他们安排第一次约会。   叶初阳回到电脑桌后坐好,把纸盒子打开,露出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烤得焦黄的饼干,饼干是心形的,中间还点了一滴草莓酱。他拿起一块尝了一口,觉得周青楚过谦了,这饼干不比甜点店橱窗里摆放着的味道差。   他只拿了一块就把饼干盒给两个女孩儿送去了,又不免被法西娅拉住看了几张小昭哥哥的照片。他被两个女孩儿拉拽住不可脱身的时候桌上的座机响了,他连忙把电话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拿起来:“喂?”   边小澄笑道:“叶博士,你现在有时间吗?江总请你上来一趟。”   叶初阳问:“他有事?”   边小澄:“是啊,挺要紧的事。”   叶初阳挂了电话出门往楼上走,途中把被法西娅拽开的衬衫衣领系上了,进了电梯透过轿壁看到自己穿着杰尼亚的白色简约款衬衫,是被江瀛屡次三番夸他穿上好看的那件。他慢慢系上衣领纽扣,无由在心里泄了一口气,决定以后在江瀛面前不再穿这件衬衫。   湘湘也收到了周青楚送的饼干,正坐在秘书间吃饼干和奶茶,见叶初阳来了就说:“叶博士,麻烦帮我把资料给江总拿进去吧。”   叶初阳拿起她放在桌上的一叠厚厚的资料,道:“江总在办公室?”   湘湘:“嗯,您直接进去就行了。”   叶初阳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透过透明的玻璃门往里看,什么都没看到,里面好像没有人。他推开门,看到江瀛在办公桌后的皮椅里坐着,而周青楚坐在他对面,正在往成堆成堆的文件上夹曲别针。   江瀛摊在皮椅里,两脚架在桌沿上,左手搁在桌上啪嗒啪嗒地转着打火机,笑道:“注意分类,每个部门的文件不能混在一起。”   周青楚道:“别小看我,我也是在我爸公司里做过实习生的。”   江瀛从烟盒里咬出一根烟,甩开打火机盖子点着了烟,一抬头看到叶初阳进来了,就指了指会客区沙发,示意叶初阳坐下。   叶初阳坐在沙发上,余光瞥见江瀛还在看着他,但却是对周青楚说话:“那我可用不起你,你爸的公司出了名的门槛高工资高,你连他的公司都瞧不上,我更使唤不起。”   周青楚笑道:“别灰心啊,我瞧得上你。”   江瀛笑了笑,在烟灰缸里磕掉一截烟灰,道:“宝贝,我还有客人,你先走吧。”   周青楚绕着桌子走过去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道:“那我先走了,你下班给我打电话。”   她拿起手包往外走,还朝叶初阳摆了摆手,笑道:“下次见,叶博士。”   叶初阳微笑,点头。   门关了,只剩下江瀛和叶初阳两个人,江瀛还瘫坐在皮椅里,双眼盯着叶初阳,不言不语地把手里的烟抽了一半,然后把剩下半根烟按到烟灰缸里,起身朝叶初阳走过去。   叶初阳看出江瀛想坐自己身边,于是抬起屁股往旁边挪了一米远。   江瀛的确在叶初阳身边坐下了,他刚坐下,叶初阳就挪走了,他笑问:“怎么了?干嘛躲我?”   叶初阳不看他,道:“烟味。”   江瀛扯起领子闻了闻,道:“我还特意掐了烟过来,味道很重吗?”   叶初阳:“嗯,你就坐那吧,别过来了。”   江瀛看着他端肃的侧脸,觉得叶初阳此时有些刻意为之的严肃,似乎是蓄意躲着他。他翘着腿,把胳膊搭在椅背上,看着到叶初阳拿着一份资料,就去拿叶初阳手里的资料:“这是湘湘让你拿进来的?”   叶初阳有点不在状态,把资料握得紧,江瀛手劲儿又大,资料唰的一下被江瀛抽走,锋利的A4纸纸边在叶初阳手指上拉出一道血口。   叶初阳皱起眉,摊开手,伤到的是左右无名指,已经破皮流血了。   江瀛见状,立刻喊道:“湘湘!”   湘湘推开门:“江总。”   江瀛道:“拿创可贴过来。”   湘湘很快拿进来一盒创可贴,叶初阳想自己贴,但是江瀛把他的手拽过去,亲自帮他贴上了创可贴。湘湘拿来的创可贴很可爱,粉红色的,还印着粉色的派大星。   江瀛又教训湘湘:“分内的事自己做,叶博士是客人,不是帮你送资料的同事。”   湘湘对着叶初阳连连道歉,叶初阳脸皮薄,撑不住一直被一个小女孩说对不起,就让湘湘出去了。湘湘一走,叶初阳就说:“她也是无心的,你别发这么大脾气。”   江瀛把他的左手牵起来,看了一会儿,反倒笑了:“你的手很漂亮,手指很长,贴上创可贴就像戴上了戒指。”   叶初阳把自己的手扯回来,道:“你找我什么事?”   江瀛不答,从盒子里又拿出一枚创可贴,同样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然后把叶初阳的手拉过去,两人的左手摆在一处,无名指上的粉色创可贴尤为显目。   江瀛笑道:“看,我们结婚了。”   叶初阳看着两人摆在一处的两只手,一口气噎在他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噎得他呼吸都困难了,他猛地把左手攥成拳头用右手握住,转头看向另一边,道:“别闹了,你跟我开这种玩笑不合适。”   江瀛还在笑:“不像吗?看起来就像我们交换了结婚戒指。”   叶初阳默住一会儿,然后板着脸撕掉了左手无名指上的创可贴,冷冷道:“现在离婚了。”   江瀛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就荡然无存了,看着叶初阳问:“你在生气?”   叶初阳把那枚创可贴捏得很紧,道:“因为你总是跟我开一些不合适的玩笑。”   江瀛:“为什么不合适?”   叶初阳面露愠怒:“因为我性格沉闷枯燥又乏味,因为我年纪比你大,我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喜欢开这些无聊玩笑的新思潮。”   江瀛垂下眼睛,脸色黯黯的,轻轻揉捏着左手中指上的创可贴。   叶初阳心里实在怄火,本来决意不理会他,但是听他长时间不说话,又忍不住偷偷瞥他,结果立马心软了,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话说重了。   叶初阳想向江瀛道歉,但是江瀛没有给叶初阳这个机会,江瀛的手机响了,他起身走开几步去接电话,道:“嗯,我在办公室,你们直接上来。”   江瀛挂断电话,没有回到叶初阳身边坐着,而是远远坐在沙发扶手上,把打火机拿出来在手里转动着,目光飘散地看着办公室房门。   很快,办公室房门被推开了,展星羽率先走了进来,道:“他来了。”   展星羽侧过身,白斯年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端着一身温润儒雅春风化雨的气质,微笑道:“江瀛,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还让星羽亲自去接我。”   江瀛站起身和他握手,笑道:“没有要紧事也不敢麻烦白老师。”他把手引向叶初阳,“这位是叶博士,齐院长的朋友。”   白斯年走上前和叶初阳握手,笑道:“你好,我们上次见过。”   叶初阳道:“你好。”   他不知道江瀛为什么把白斯年叫过来,也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回避,所以他看着江瀛等江瀛解释,但是江瀛并不看他,而是对白斯年说:“白老师,情况就是我在电话里和你说过的那样。我们的目的不是帮宋友海脱罪,只是想让他被公安机关执行强制医疗程序之前先让他接受精神领域医生的诊断。这就需要你这位著名的刑辩律师从中出力了。”   白斯年道:“好,我们坐下聊。”   几个人坐下了,江瀛方道:“白老师,叶博士是精神医院领域的专家,比我更了解情况。让他和你聊吧,我就不参与了。”   叶初阳这才知道江瀛早料到了海阳不允许被公安羁押中的宋友海外出接受医学诊断,所以想用正当的法律途径解决问题,这次把他叫上来,就是为了解决宋友海的问题。   白斯年遂向叶初阳笑道:“那叶博士简单说说你的诉求。”   叶初阳迅速切换自己的状态,道:“就像刚才江总说的那样,我们想让宋友海先接受医学诊断。”   白斯年脸上露出优雅又自信的笑容:“问题不大,时间呢?”   叶初阳道:“这周之内,可以吗?”   白斯年很专业,叶初阳和他沟通的很顺畅。在叶初阳和白斯年谈话的时候,江瀛拿起桌上的烟盒,对展星羽使了个眼色,然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两片办公区之间有一片公区休息间,外接了一片阳台,江瀛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靠在护栏上抽烟。没一会儿,展星羽找过来了,他把江瀛手里的烟盒拿走,也抽出一根烟来,咬在嘴里,说:“火。”   江瀛拢着火苗替他把烟点着,道:“你怎么不在里面陪着?”   展星羽手撑着护栏往外看,道:“陪谁?白斯年还是叶初阳?”   江瀛笑道:“你为什么不待见叶初阳?”   展星羽冷冷清清道:“我不待见的人多了,都需要说出一个理由的那我不得累死。”   江瀛无奈似的摇头一笑。   展星羽看他一眼,道:“你为什么对叶初阳的事这么上心,还找来白斯年帮他。”   江瀛转过身,也撑着护栏看向高楼反着强光的玻璃幕墙,道:“很有趣。”   展星羽:“他这个人还是他手里的程序?”   江瀛想了想,道:“都很有趣。”   展星羽沉下脸,有些愤愤地瞪他一眼,然后把装在纸袋里的资料递给他:“给,你要的资料。”   江瀛把烟塞到嘴里咬住,掏出资料看了起来,刚扫了几行就露出一点泛着零星冷意的微笑。   展星羽道:“周青楚的背景的确不太干净,你把她查得这么清楚,还真把她当做结婚对象了?”   江瀛把资料塞回纸袋里,捏掉唇角的烟,道:“与其让爷爷安排,不如我自己挑个顺眼的。”   展星羽有点咬牙切齿的:“可惜你娶不了她了。”   江瀛沉默了片刻,道:“的确有点可惜。”   展星羽心里窝着火,不想和江瀛待下去了,就想离开,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了,皱眉不悦道:“有事吗?”   江瀛回过头,看到叶初阳在他身后站着,叶初阳稍显迟疑道:“我找江总。”   展星羽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一个还没解决,又来一个。”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叶初阳已经习惯了展星羽对他来历不明的敌意,照例没把展星羽的阴阳怪气往心里去。他朝江瀛走了几步,对上江瀛那双漆黑平静的眼睛,还没好怎么开口,就看着江瀛僵住了。   江瀛率先打破沉默,道:“和白斯年聊完了?”   叶初阳低下头推了推眼镜,道:“其实我没什么可跟他聊的,他专业素质很强,考虑问题比我周到。所有我能想到的问题他全都想到了。”   江瀛点点头,把烟挫灭了扔进角落里的盆景里,道:“那你找我什么事?”   叶初阳一向直言快语,此时却有些吞吐:“我得向你道歉。”   江瀛双手揣进裤子口袋里,一身轻松甚至有些倦怠地看着他:“道歉?为什么?”   叶初阳道:“刚才在办公室里,我的情绪有点激动,很抱歉。”   江瀛笑了笑,道:“行,我接受,还有事吗?”   叶初阳脑子里很乱,但是江瀛却像一把刀一样平静又冷酷地斩断了他脑子里一根根捋不顺的乱麻,并且很是轻而易举,举重若轻。可见他的忧愁对江瀛来说不值一提。   叶初阳有点心凉,无言静默了片刻,说:“没事了,白律师那边我也不过去了,剩下的事你和他谈就行。”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但是江瀛却把他的手腕给抓住了——江瀛把他的左手抬起来,看到叶初阳左手无名指上贴着一枚粉色派大星创可贴,是他给叶初阳贴上,然后又被叶初阳撕下来的那枚。   此时又被叶初阳贴回去了。   江瀛道:“还在?”   叶初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迅速把手攥成拳头试图把手指上的创可贴藏起来,道:“伤口疼,所以——”   江瀛笑道:“所以我们复婚了?”   叶初阳怔了怔,这次却发不出脾气了,又气又笑道:“你真是不长记性。”   说完,叶初阳一把将手扯回来揣进口袋里,快步离开了阳台,经过湘湘的秘书间,他看到展星羽和湘湘在讲话,展星羽也看见了他。叶初阳和展星羽对视一眼,都没有搭理对方,叶初阳乘电梯下楼了。   展星羽朝空气白了一眼,道:“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傲的。”   湘湘道:“啊?叶博士挺平易近人的啊。”   展星羽又瞪了湘湘一眼,端起湘湘泡好的咖啡回到江瀛的办公室。   白斯年还在会客区沙发上坐着看资料,见展星羽把一杯咖啡搁在他面前桌上,便笑道:“谢谢。”   展星羽在他对面坐下,手撑着额角冷眼看着他,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白斯年没有抬头,莞尔笑道:“想知道吗?”   展星羽看了看门外,见外面空荡荡的,江瀛似乎一时半会不会进来,就说:“你真的想帮宋友海辩护?你就不怕他认出你?”   白斯年优雅的叠着双腿,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道:“有点酸。”然后放下咖啡杯,又道,“我当然不会亲自去见宋友海。”   展星羽:“如果叶初阳真的要挖掘宋友海的记忆,那你可就危险了。”   白斯年笑道:“你担心我?”   展星羽冷冷道:“我担心鬼都不会担心你。”   白斯年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展星羽道:“该担心的人是你,宋友海对你来说是很大的威胁。”   白斯年抬眼看他,目光阴鸷,但脸上却浮现微笑:“你觉得我会让宋友海活着吗?” 第39章 三只兔子   艺术培训中心距离粱悠悠的死亡地点大约有一公里多半的路程,沿着长水一中前的丽景街正东直行八百米左右,向右转弯南行就是美食城,再南行八百米左右就是命案现场。从起始到结束的路线就像一个倒立的‘L’的,路线很清晰。   丽景街开设的店铺多是服装首饰高奢品牌,是丰海市俗称的购物一条街,七夕当天,各个店铺都推出营销方案挂出营销标语,用玫瑰花和气球把整条街装点的粉红靓丽,吸足了年轻情侣们的眼球。   一间首饰店门口架了一架拱形花门,上面挂满了各色的心形气球。边小澄站在花门底下,掂着脚去够花门上一只粉色的气球,够了两下够不着,于是后退两步一个助跑起跳把气球扯了下来,递给法西娅手里,道:“那只绿色的还要不要?”   法西娅指着花门顶部的一只黄色气球,道:“我想要那只黄色的。”   边小澄捋高袖子,摩拳擦掌:“好嘞,你等着啊。”   店门口搭的花门很有气势,近三米多高,边小澄一米七六的个子踮起脚也拿不到顶部的黄色气球,但他坚持不懈,一次次垫脚助跑,蹦得像一只拧紧了发条的跳跳蛙。   法西娅被他可歌可泣的精神感动了:“边秘书,你真好,顺便把绿色旁边那只红色的也摘下来吧。”   边小澄:“你等一下啊,就差一点点!”   江瀛走了过来,一抬手把绿色红色两只气球摘下来递给法西娅,问:“还要那只?”   法西娅:“不要啦不要啦,谢谢江总。”   江瀛回头问叶初阳:“你要不要?”   叶初阳斜他一眼,径直往前走了:“我不要。”   虽然叶初阳说不要,但是江瀛还是拽下来一只白色气球,放手让气球飞出去,手里捏着一根绳,牵着那只飞出去一米多高的白气球。他快走两步追上叶初阳,手里捏着绳子一下下往下拽着那只白气球,道:“今天是八月二十五号七夕节,现在是下午五点多,距离命案发生还有三个多小时。”   叶初阳看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把人群和店铺与记忆中现实世界中的影像做对比,发现那些固定的建筑和现实世界中的建筑毫无差别,这条丽景街就是现实世界的复刻版。   江瀛又道:“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宋友海的精神舱这么正常。”   叶初阳不像他那么乐观:“也只是白天正常,到了晚上可未必正常。”   江瀛笑问:“什么意思?”   叶初阳指了指西斜的太阳,江瀛手中飞升的气球把太阳挡住了,白色气球耀耀发着光,像是把太阳拉近到了眼前。   叶初阳道:“咱们刚进来的时候太阳在南偏西三十度,现在大概往西移了四十度,太阳在西沉,时间在流动。宋友海精神舱里落日的速度和时间的流速都和现实世界中的一样,待会儿发生的命案也会准时上演。我们现在看到了一切都是宋友海在案发前看到的景象,因为安全,所以他愿意如实展示出来。待会儿到了晚上,命案发生,他未必会如实展示给我们看。”   江瀛把气球拽回来,一下下捏着气球里软软的空气,道:“这是什么意思?宋友海这么快就发现我们入侵他的记忆?”   叶初阳道:“不是,每个人都有防御心,都有不愿意展示给别人看的回忆。我们的防御心就像给隐秘的记忆上了把锁,这把锁就是掩饰真相的假象,或者是把真相圈禁起来的迷宫。我们想找到真相就要挖掘出宋友海隐秘的回忆,这一定会很不容易。”   江瀛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宋友海不会直接明白的把真相亮给我们看,他会把真相藏在假象背后,藏在迷宫里头。他会迷惑我们?欺骗我们?”   叶初阳道:“嗯,大概是这个意思。”   江瀛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到宋友海。”   叶初阳道:“找不到的,这个时候宋友海一定藏在某个地方,直到晚上他才会现身。”   江瀛往前看,看到前面有一间冷饮店,就说:“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等到晚上再出来看看。”   叶初阳同意了,一行人来到冷饮店,坐在玻璃墙边的一张桌子周围,江瀛和叶初阳坐在一边,法西娅和边小澄坐在一边。法西娅用菜单遮住脸,小声问:“表哥,宋友海的精神舱可以正常消费点东西吃吗?”   叶初阳也没有经验,道:“你试试。”   恰好隔壁桌的一对情侣要结账,男生叫来服务员,扫了桌上的付款码付了钱,搂着女朋友离开了。   江瀛说:“看来可以正常消费,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法西娅点了两份蛋糕四杯咖啡,服务员把东西端上来,她尝了一口咖啡,很做作地做出惊讶的样子:“哇,真的有味道,就像真的一样,好神奇啊。”   等天黑的过程有点漫长,法西娅坐了不久就觉得无聊,让边小澄陪她出去转。冷饮店里人来人往,只有叶初阳和江瀛两人坐在玻璃墙边没有离开过位置。   两人没有聊天,就静静的坐着,叶初阳本来话就很少,江瀛不同他聊天,他索性一句话也没有了。他叠着双腿,把左手搁在腿上,右手轻轻揉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粉色创可贴。江瀛坐在他旁边,始终在看手机,偶尔端起咖啡抿一口。   “伤口还没好吗?”   冷不丁的,江瀛说话了。   叶初阳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江瀛在和他说话,而且问的是他还贴着创可贴的手指,就把手指握住了,道:“不知道,应该已经愈合了。”   距离他贴上创可贴已经过去了四天,其实手指上那条伤口只剩下浅浅一道痕迹,已经不需要贴上创可贴防菌防水了,但他一直贴着创可贴,已经习惯了。   这四天里白斯年为宋友海能外出接受医学诊断费了很多力,他们终于在昨天晚上成功为宋友海采样成功。采样成功的当天江瀛才从南北销售公司出差回来。   叶初阳和江瀛四天没见,江瀛其实中午就回来了,回来后在公司里开了一个大会,开完会就下楼去他办公室找他——当时叶初阳正在技术间里提炼样本数据,法西娅在外面打游戏,吵得很,有人推门进来他也不知道,直到身边坐了一个人,一缕很淡又很熟悉的男士香水味飘过来,他才发觉江瀛回来了,而且就在他身边坐着。   江瀛很放松地瘫坐在皮椅里,扯着脖子里的领带说:“样本采集好了?”   叶初阳看着他,静了一会儿才道:“嗯,宋友海早上来过了。”   他答非所问,对答的很不工整,他正要补充说明,就听江瀛笑了一下,道:“白斯年动作还真快。”   叶初阳只好把话咽回去,哒哒哒敲着键盘,继续工作。   江瀛把领带扯下来往桌上一扔,又把衬衫领子拽了两下,胳膊往衣服扶手上一搁,闭眼长吁一声气,道:“叶博士,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也不给我发微信。”   键盘声停了停,然后又继续了,叶初阳轻声道:“你不是出差了么,我不想打扰你。”   江瀛闭着眼皱了皱眉,道:“很烦……每天那么多人打扰我,我心里特别烦躁,一个小时不看微信,消息就积了几十上百条。看到那些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我就很想摔手机,我和管理层开会的时候就在桌子低下捏手机壳,屏幕都被我捏碎了……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叶初阳也不知道,也是听江瀛一讲才知道,他有点庆幸自己没有联络江瀛,庆幸自己没有成为江瀛厌烦的一员。   但是江瀛却说:“我在未读里找你的消息,没找到,我就更烦了。”   叶初阳闻言,心里有点慌,但依旧有条不紊地敲着键盘,风平浪静道:“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没有打扰你。”   江瀛好一会儿没说话,似乎已经睡着了。   叶初阳放慢了敲键盘的手速,最后索性停下了,他转头看着江瀛的脸,神情怔怔的。   江瀛又说话了,声音很低,将睡不睡的样子:“飞机上太吵了,我最讨厌坐飞机,那么多人挤在一个封闭的壳子里,好像被几十上百双眼睛盯着,根本睡不着。”   叶初阳:“那你回家休息吧。”   江瀛没说话,这回是真睡着了,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叶初阳特意往键盘上蒙了一层透明的保护膜,这样敲字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会小很多。他在工作,江瀛在他旁边睡觉,一直到晚上下班时间,边小澄来接江瀛,要开江瀛的车送江瀛回家。   江瀛被边小澄叫醒,眼睛里空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搂着边小澄脖子把身体一半重量都压在边小澄身上,向叶初阳草草打个招呼就和边小澄走了。   第二天,江瀛神清气爽地来到叶初阳办公室,和叶初阳一起进入宋友海的精神舱。   叶初阳把创可贴撕掉,揣进衣兜里。   江瀛端起杯子喝咖啡,余光瞄到他撕掉了手指上的创可贴,喝了一口咖啡才不紧不慢道:“叶博士,你有点奇怪。”   叶初阳道:“哪里奇怪?”   江瀛道:“你好像对我说的话过分敏感,我只是问问你的伤口,你就把创可贴撕掉了。”   叶初阳闻言,又想把创可贴贴回去,手伸到衣兜里捏住了创可贴又猛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敏感,明显到都被江瀛看出来了,就说:“没有啊,贴着碍事,就撕下来了。”   江瀛看他一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看手机。   叶初阳发现自从他把江瀛从拳庄带回家和江瀛独处两天过后,江瀛待他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他好像成了江瀛处理人际关系中的一个例外,之前他看到的江瀛一直都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现在江瀛和他独处时则是寡言沉默,郁郁低沉。他不知道这代不代表江瀛在他面前露出了真实的样子,但他能确定一点的是江瀛在他面前很放松,而放松状态下的江瀛就会把旁人隔绝,和自己独处。所以他现在需要快速习惯和江瀛独处时江瀛给他的视若无人的不理会和窒息式的沉默。   他必须不能产生过多的想法,因为江瀛很敏锐,江瀛很会看他脸色,他不愿意让江瀛误以为他接受不了和江瀛独处。直到现在叶初阳才了解江瀛为什么再三强调,如果忍受不了他要告诉他,江瀛很懂得如何调换自己的状态。戴着假面的江瀛或许不够真实,但相处起来没压力,不戴假面的江瀛或许真实,但相处久了会有压力。   叶初阳此时因为江瀛而有了压力,但江瀛很无辜,江瀛不是他压力的来源,他压力的来源是他心里刻意抵御江瀛的那道墙。他的压力是自己给的。   叶初阳觉得有点累,就摘掉眼镜闭上眼休息,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叹了一声气。   江瀛察觉到了,看看手表,他已经和叶初阳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他迅速调换出笑脸,道:“叶博士,时间差不多了。”   叶初阳眯着眼往外面看,见外面已经入了夜,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就把眼镜戴起来,道:“那我们出去吧。”   江瀛走在他身后,他也就没看到江瀛脸上陡然黯淡下来的神色。   入夜了,整条街都缀满了路灯和店铺五彩的招牌,街道上的人群更加密集。法西娅和边小澄磕磕碰碰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法西娅头上多了一顶发着光的兔耳朵头箍,和她圆中带俏的桃心脸很适配。边小澄头上戴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发箍,也挺适合他眉开眼笑唇红齿白的面相。   两个人站在一处,还挺搭配。   法西娅跑到叶初阳面前,扶了扶头上的发箍,道:“表哥,前面好热闹啊,咱们去看看。”   叶初阳觉得她这幅模样很可爱,就捏了捏她头上的兔耳朵,但说出的话很不体贴:“不行,我们不是来玩的,我们要找到宋友海。”   江瀛指了指边小澄头上的兔耳朵,笑道:“边秘书,还挺适合你。”   边小澄笑道:“小娅非让我戴,江总叶博士,你们要不要?”   说着,他提起手里的袋子,里面还装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兔耳朵发箍。   江瀛没有犹豫,拿起一顶戴到头上了,向叶初阳笑问:“好不好看?”   叶初阳扶着眼镜,木着脸,看着江瀛的脸严肃地说:“嗯。”   法西娅:“咿?表哥你脸好红啊。”   叶初阳转身往前走了,道:“不要玩了,快找宋友海。”   他一个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三只兔子,他心脏砰砰跳着,像怀里也揣了只兔子一样——刚才江瀛戴着兔子耳朵冲他笑的样子还在他眼前晃,很俊也很可爱。   叶初阳悄悄回头,看到法西娅边小澄和江瀛三个人站在路边拍照;阿西娅举着手机和边小澄站在前面,和边小澄几乎脸贴着脸,江瀛站在他们后面中间的位置,因为个子高不好入镜,还稍稍弯下腰,对着镜头微笑着。   法西娅拍了一张三个人的合照,然后单独和边小澄拍了一张,又挽着江瀛拍了一张。江瀛陪她拍完照就朝叶初阳走了过去,因为他发现叶初阳站在街边不动了,像是在等他们。   江瀛走到他身边,笑道:“别生气,我们没有耽误正事。”   叶初阳嘘了一声,指着街对面,低声道:“宋友海在那。” 第40章 死亡循环   街对面人行道上,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向来往的行人兜售玫瑰花,她们身后放了一只鼓囊囊的背包,里面全是一枝枝包装好的玫瑰,背包竖在店铺外墙的光线昏暗处,背包又落下一道阴影,就在那双重阴影笼罩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   那是宋友海,宋友海比叶初阳第一次见到他时干净了不少,至少衣服和脸是干净的,导致叶初阳看到他时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确认他就是宋友海。不过宋友海依然怪异,他穿着一件肥大秋装夹克,把一只手揣在怀里,两只眼睛来回扫视街面的人群,很鬼祟的样子。   江瀛看了看手表,道:“现在是九点十分,案发当天粱悠悠姐妹九点十五分离开培训中心。”   法西娅和边小澄也围在叶初阳身边,都注意到了街对面蹲着精神舱的主人宋友海。他们就在培训中心楼下,宋友海盯着的地方就是他们所在的方向;宋友海盯着培训中心,他们盯着宋友海,他们彼此互相遥遥凝视着。   时间渐渐往前推移,江瀛看着手表说:“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叶初阳听到身后传来小女孩儿的笑声,他回头,看到两个身穿墨绿色碎花连衣裙的女孩从一栋商业楼大堂走了出来,两个女孩儿长相几乎一模一样,难分彼此,穿戴也极为相似,只是一人戴着白色粉点的发卡,一人没戴发卡。   戴着发卡的女孩是粱悠悠,没有戴发卡的女孩是粱悠悠的双胞胎妹妹粱心心,这对小姐妹外形上极为相似,只能从脸上神态稍作区分;姐姐粱悠悠神态活泼,妹妹粱心心则斯文一些。姐妹俩出了大楼站在路边,粱悠悠用电话手表给爸爸打电话,问爸爸什么时候来接她们。   得出的结果似乎不令人满意,粱悠悠把嘴撅起来,略大声地说:“说好了今天带我和心心去坐卡丁车的,又说话不算数!不要,我不要张阿姨带我们去,她又不是我妈妈!”   粱悠悠气冲冲地把电话挂断了,牵着妹妹往前走,说:“不等爸爸了,我们自己去玩。”   粱心心略显犹豫的跟在姐姐身后:“可是爸爸让我们等他呀。”   姐妹俩又说了些什么,叶初阳没听到,因为两个女孩儿迅速融入了人群,声音也随人群息壤飘散了。   江瀛忽然弯腰伏在叶初阳耳边,低声道:“宋友海过来了。”   叶初阳连忙朝对面看,发现宋友海正在过马路,他莽莽撞撞地往前冲,差点撞到一辆车头上,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骂他。宋友海慌脚鸡似的穿过马路,朝着小姐妹的的背影追了过去。   宋友海跟在粱悠悠姐妹身后,叶初阳等人跟在宋友海身后,人群稠密,叶初阳不停移动自己的位置才能确保宋友海一直待在自己的视线里。江瀛走在他旁边,帮他挡开来来往往的行人。   转过街口,陡然更热闹了,一支由二三十名身穿小丑服装,画着小丑妆容的小丑组成的小丑表演队迎面走了过来,他们跳着简单的舞蹈动作,活泼得与路人互动,而他们周边分散着十几名身穿统一粉色短袖的女孩子在发传单,女孩子们的短袖上印着‘嘉家电器城’字样。   “华丰广场嘉家电器城开业大酬宾,还有砸金蛋抽大奖活动!”   女孩子们每发出一张传单就喊一声口号,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子给叶初阳递了一张传单,叶初阳看到她的脸就认出她就是在四天前向自己发传单的那女孩。   小丑表演队实在吸睛,人行道上的行人大多放满了脚步,有些人索性停下看热闹,叶初阳和江瀛也被滞停了脚步。   “表哥,人不见了!”   法西娅垫脚往前看,没找到宋友海,急了,于是一把将前面一对情侣扒开,仗着自己个子娇小身材瘦,像条鱼似的在人海里穿梭。   “小娅等等我!”边小澄放心不下她,也挤开人群往前跑。   叶初阳和江瀛则是被小丑表演队结结实实堵在了路边,叶初阳很着急,拽住江瀛手腕也往前挤,挤了两步就撞到一个小丑身上;小丑正在给一个染着紫发的女孩子拧气球,被叶初阳一撞,就用东北口音说:“看着点路啊大哥。”   叶初阳向他道歉,又要往前走,忽听公路上响起尖锐刺耳的刹车声,随之伴有孩子的哭声。他正要向公路张望,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江瀛猛地拽住他往前冲:“粱悠悠在前面!”   一个墨绿色的小女孩的背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好不容易冲出小丑表演队,虽然路上依旧喧闹,但是叶初阳觉得世界瞬间都安静了不少。他和江瀛往前奔跑,前方就是发生命案的夹巷,跑着跑着,叶初阳忽然停下来了,因为他看到路灯正在一盏盏熄灭,招牌的灯光也在一块块熄灭,行人和车辆走着走着就凭空消失了,整条街道转眼就漆黑空荡,人际荒芜。城市变成了一座空城。   江瀛立刻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拉着叶初阳又往前跑:“先找到粱悠悠再说。”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宋友海尾随粱悠悠姐妹而至那条深巷。   一个小女孩的尖叫从漆黑的夜色中传出来,在距离他们不足百米的地方。   叶初阳用即将快把腿跑断的力气跟上江瀛的速度,迅速跑到巷口,站在巷口往里看,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的人影,那人猛地向后回头,他浑身都与夜色融为一体,但是一双晦暗的眼睛却在夜色闪烁幽光——他是宋友海。   “站住!”   江瀛拔腿去追他,宋友海立刻就逃,转眼跑出巷子钻进饭店后街。   叶初阳自己一个人留在黢黑的深巷中,隐约看到巷子里躺着一个人,他喘着粗气朝巷子内腹走过去,越走越黑暗,黑夜像一头怪兽般瞬间把他吞噬……他看到了粱悠悠的尸体,那是一具在黑夜中只显现出模糊轮廓的小小的身体,他蹲下身,用戴在手腕上的手表亮起的微光照亮,看到了粱悠悠漂亮又稚嫩的脸,粱悠悠还睁着眼睛,但是她的呼吸已经停了,血正从她的脑后涌出来,她已经死了。   “表哥!”   叶初阳听到法西娅的声音,立刻往回走,出了巷子,他看到前面有道光打过来,边小澄举着手指大小的小手电和法西娅往这边跑。这俩人体力都不怎么样,一停下就气喘如牛,边小澄指着他们刚才跑过来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叶,叶博士,我们,我们找到……”   法西娅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我们找到宋友海了!”   叶初阳向法西娅身后看了一眼,那是他和江瀛追踪宋友海相反的方向,他很不解地问:“你们找到宋友海了?”   法西娅往回指:“是啊,我们一直跟他跑到北边,结果他忽然就不见了!”   叶初阳愣住了。   漆黑的巷子里响起脚步声,江瀛随后快步走了出来,道:“叶博士,我追丢了。”   叶初阳问了一个看似极愚蠢的问题:“追谁?”   江瀛皱了皱眉,道:“宋友海。”   边小澄叫道:“不对啊江总,刚才我们跟着宋友海去了北街啊!”   江瀛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刚才我和叶博士亲眼看到宋友海在巷子里杀人。”   法西娅急道:“真的呀,我们刚从北街过来,宋友海跟着粱悠悠去了北街,不是南街!”   从前方十字路口为界限,以南是美食街南街,以北的美食街北街。法西娅和边小澄去了北街,叶初阳和江瀛来了南街,粱悠悠死在南街深巷,但是法西娅却说宋友海尾随粱悠悠去了北街……   叶初阳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一股股寒气从他脊背渗出来,他握住江瀛的胳膊,问:“你追的那个人真的是宋友海吗?”   江瀛笃定道:“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确是宋友海。”   叶初阳深吸一口气,又问法西娅:“那你跟踪的人是谁?”   法西娅:“我堵上我所有的裙子向你发誓,他真的是宋友海!”   江瀛拧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两个宋友海?”   此时,前方十字路口忽然亮起一盏路灯,路口衔着的西街丽景街也亮起了灯光,人群的喧闹声也随之响起。像是寂静漆黑的剧场中,舞台上的幕布被拉开,演员和灯光已然就位。   回到大路口,叶初阳看到丽景街上那些消失的车流和人群回来了,拥挤且有秩序,似乎从来没有消失过。   江瀛抬起手腕看手表,目光幽冷,道:“现在是九点十分,时间倒流了二十五分钟。”   法西娅一把挽住边小澄的胳膊,恨不得缩在边小澄身后,指着前面哆哆嗦嗦地说:“表哥,他们……他们是我们吗?”   前方人行道旁,叶初阳、江瀛、法西娅、边小澄这四个人站在路边,都向街道对面注视着,而街道对面同样有一双眼睛朝他们的方向注视着……很快,粱悠悠姐妹从大楼中走出来,粱悠悠用电话手表给爸爸打过电话,拉着妹妹气冲冲地走了,宋友海莽莽撞撞穿过马路跟在她们身后,而宋友海身后跟着叶初阳一行人,紧接着,一支小丑表演队朝他们走了过去,将他们团团围住……   叶初阳恍然道:“我明白了。”   江瀛:“什么?”   小丑们在用随身携带的小道具给路人变魔术,一朵花或者一颗糖果就能把路人逗得喜笑颜开,一个小丑在给一个染着紫发的女孩儿拧气球,却被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撞到身上,遂用东北话提醒那男人小心一点……   叶初阳看着另一个自己,心里突突直跳,颤声道:“这是一场死亡循环。”   七夕狂欢夜开始了,盛装打扮的小丑们登场了,他们跳着舞蹈带着礼物,像一个个夜神,也像一个个魔鬼。 第41章 平行时空   九点十五分,粱悠悠和粱心心离开培训中心,二十五分钟后,粱悠悠死亡。案发地点是距离培训中心一公里又半的美食街夹巷。   叶初阳和江瀛被小丑表演队拖拽住步伐,导致他们迟了一步找到宋友海,彼时粱悠悠已经被宋友海杀死。法西娅和边小澄却从相反的方向回来,言之凿凿地确定他们跟随宋友海去了北街,而且在北街跟丢了宋友海。   就在他们晕头转向彼此怀疑的时候,人烟绝迹的丽景街仿佛重启了一般,时间倒流二十五分钟,回到粱悠悠和粱心心刚下楼的时候,已经发生过的一切在他们眼前再次上演……   叶初阳得出一个离奇的结论:他们陷入了一场死循环当中。   叶初阳说出这句话,江瀛和边小澄都沉默了,唯独只有法西娅激动地跳了起来:“天呐,刺激!”   江瀛预感到今夜漫漫无期,又是一场脑力和体力的奔波,他叹了口气,找了堵墙扶着,道:“谁在循环?粱悠悠和宋友海还是我们几个?”   边小澄白着脸结结巴巴道:“江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瀛道:“很显然,粱悠悠的死亡是开启死亡循环的关键。上一个粱悠悠在我们身后的巷子里躺着,下一个粱悠悠还在街上走着,难道我们能阻止这一个粱悠悠不被宋友海杀死,改变粱悠悠的命运吗?就算我们真的阻止这一个粱悠悠被宋友海杀死,上一个粱悠悠已经死了,真实世界里的粱悠悠也已经死了,我们能拯救粱悠悠,改变历史吗?”   此时时间是九点十五分,粱悠悠和粱心心在街边走走停停看热闹,还没有离开丽景街,人群自顾自喧闹着——而叶初阳等人旁观着这一切,像是电影院的观众,大银幕上放映着他们已经知晓结局的电影,他们熟知每一段情节和最终的结局,就像观众一样静静等待剧情发着。   边小澄被问得无言以对,只能求助叶初阳:“叶博士?”   叶初阳肃然道:“我们不能改变历史,粱悠悠已经死了,我们改变不了她的命运也拯救不了她,十几分钟后,我们眼前的粱悠悠也会躺在巷子里,变成一具尸体。”   江瀛疑道:“难道你说的循环就是我们刚才经历的循环?”   叶初阳不语,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人群里另一个‘叶初阳’,问:“现在几点?”   江瀛:“九点十七分。”   人群里的叶初阳被江瀛拽着手腕在拥挤的人群里往前挪动,距离那个正在给紫发女孩拧气球的小丑越来越近……终于,他们走到了小丑身边,但是叶初阳却没有撞到小丑身上,而是和小丑擦肩而过。   叶初阳有些激动地指着人群中的叶初阳和江瀛,道:“江总,你还记得那个小丑吗?刚才我撞到他身上,但是这一次‘我’没有撞到他身上。说明我们虽然不能改变结果,但是我们能参与过程!”   话音未落,身穿苹果绿碎花连衣裙的粱悠悠手里牵着一只气球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拐过路口向北街走去,身后不远处跟着鬼鬼祟祟的宋友海。   法西娅叫道:“那是我!”   宋友海身后,法西娅和边小澄也挤出人群,跟着宋友海往北边去了。   法西娅没心没肺地得意笑道:“表哥我没骗你吧,我和边秘书刚才跟踪的人就是宋友海。”   江瀛忽然把叶初阳拽到身边,因为又一个粱悠悠和粱心心转过街口朝他们这边走来了,身后尾随着宋友海,新来的叶初阳和江瀛依然被人群拖慢脚步,迟了一会儿才转过街口,朝着夹巷方向跑了过去。   江瀛看着手表数时间,勾着唇角道:“一、二、三。”   他刚念出‘三’,夹巷方向传出女孩的尖叫:“啊!”   江瀛笑道:“叶博士,你是对的,粱悠悠又死了一次。”   叶初阳没理会他,专注地看着夹巷方向,隐约看到黑暗的巷口站了一个人,那是他自己,片刻后,站在巷口的叶初阳往里走去,却再也没有出来。刚才去北街跟踪宋友海的法西娅和边小澄也没有像方才一样回来找他们。   叶初阳猛地回头看向丽景街,丽景街依旧车水马龙,街灯如火,但是人群和车流都静止不动,连空气都凝滞了,像是正在播放的电影被按下了暂停键。   边小澄大着舌头说:“叶博士,江总,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江瀛:“说。”   边小澄:“刚才……刚才我们的二号好像都没有看到我们。”   江瀛:“二号?”   边小澄指指自己:“我是边小澄一号。”又指指刚才他和法西娅跟踪宋友海去的北街,“刚才过去的是边小澄二号。”   江瀛笑道:“这个称呼不错,清晰明了,边秘书果然很机灵。”   边小澄很肝颤,面对老板的夸奖根本没心思做反应,但是觉得自己必须要给老板一点谦虚的反馈,于是他对着江瀛露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   江瀛向叶初阳问道:“对啊叶博士,为什么我们的二号就像看不到我们一样?”   叶初阳心里大约有了答案,但不确定,于是说:“我们再去巷子里看看。”   美食街仍旧一片黢黑,江瀛和边小澄用手机和手电照亮,一行人回到发生命案的巷口,叶初阳借着手电筒的光朝里面看,看到粱悠悠的尸体还在刚才的位置,却没看到粱悠悠二号的尸体。   叶初阳把边小澄的小手电拿走,大着胆子想往里走,走了一步又折回来拽上了江瀛,道:“你陪我进去。”   他和江瀛走到粱悠悠尸体身边,江瀛用手电在周围照了一圈,道:“只有一具尸体。”   叶初阳疑惑了:“粱悠悠二号呢?”   法西娅忽然在巷口大叫:“表哥!快来呀!”   叶初阳本就很心悸,差点被她一嗓子喊掉魂儿,白着脸捂着心口定了定才返身往回走,回到巷口,他看到法西娅和边小澄在两米外的地方站着,边小澄躲在法西娅身后,蹲在地上捂着脸,欲哭无泪道:“妈妈呀,我不要加班费了,我想出去。”   法西娅也站在一条夹巷巷口,她用手机打光往里照着,急道:“过来啊表哥。”   叶初阳走到她身边,循着她手里的光束打过去的地方往前看,看到粱悠悠二号的尸体横在巷子里……   江瀛神不知鬼不觉走到叶初阳身后,低声笑道:“看来不止我们有一号和二号,连发生命案的巷子也分一号二号。”   叶初阳咽了一口气,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我们的二号看不到我们吗?”   江瀛:“嗯。”   叶初阳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巷子里粱悠悠的尸体,道:“因为我们处于不同的时空。”   江瀛挑眉:“宋友海的精神舱分裂出了不同的时空层?”   叶初阳觉得江瀛真是聪明,‘分裂’这个词用地很精准,就点了点头,道:“即相同又不同,宋友海的精神舱已经扭曲分裂了,有被他藏起来的真相,也有被他刻意展示出来的假象。”   江瀛:“宋友海跟踪粱悠悠去北街就是假象?”   叶初阳正要肯定,但稍一迟疑,又摇头了:“我现在不能判断,现在说什么都很主观,因为我们了解的太少了。”   江瀛道:“那就再多了解一些。”   叶初阳转头看他,等他继续说。   江瀛捏住边小澄的后颈将边小澄拎起来,夹个只小鸡子似的把边小澄搂住,笑道:“再来一次。”   叶初阳眨眨眼:“你是说我们回到丽景街,从粱悠悠和粱心心刚出现的地方开始,再来一次?”   江瀛点点头。   法西娅很兴奋,面临的情况越诡异越糟糕她就越兴奋,她掂着裙角来回转:“好啊好啊,我们回到那条鬼街再来一次!”   边小澄浑身哆嗦,有气无力:“我我我我能不能先出去?我妈下个月就结婚了,我得帮她忙婚礼的事儿。”   江瀛不理他,把他当成一根拐杖架着,若有所思地往回张望:“但是我们该怎么回去呢?刚才那条丽景街很有可能已经又消失了。”   叶初阳很贴心地给边小澄宽心,道:“边秘书,我们很快就出去了,不会耽误你妈妈结婚。”说完,叶初阳朝粱悠悠二号躺尸的深巷二号看过去,“旧的丽景街回不去,我们只能回到新的丽景街,粱悠悠二号也死了,新一轮的循环已经很快就开始了,我们要快点找到回到丽景街的方法。”   法西娅转着圈转到边小澄身边,道:“但你不是说时空裂开了嘛,我们刚才走过的丽景街和我们二号走过的丽景街不是一条街,不在同一片时空,我们要回到哪条丽景街?”   叶初阳不假思索道:“下一条丽景街。”   说完,叶初阳率先摸黑走进二号深巷,道:“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应该能从二号时空走出去。”   法西娅叽叽喳喳跟在叶初阳身后:“二号时空?”   江瀛搂着边小澄边走边说:“你表哥把平行分裂的时空也分号了,重复出场的建筑和人物加起来就是一个新时空,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出现的建筑和人物是一号时空,现在可不就是二号时空么。”   法西娅:“噢噢噢噢,我懂了,但是我们怎么走出去?得走多久?我表哥知不知道路呀?”   边小澄:“叶博士是不是方向感不太好,哎呀,那我们先出去吧,等叶博士看过地图再进来。”   江瀛:“边秘书,你越来越消极怠工了,工资不想要了?”   边小澄:“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啊,我可是江总的左膀右臂呀哈哈哈哈。”   法西娅:“江总,你可不能扣边秘书工资啊,他最贴心最敬职敬业了。”   叶初阳一个人走在前面,两岸是高深的墙壁,前方一片黢黑,只有十几米长的巷子似乎无穷无尽……他越走越心慌,偏偏耳边还不得清净,身后三个人叽叽喳喳活像三百只鸡鸭笼统。他把耳朵捂住,闷头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虚无的黑色中现出一道白色的光,那道光出现的时间非常短,一闪而过,像阳光打在镜面上的反光。   他身后突然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道光,江瀛走到他身旁,道:“看到了吗?”   叶初阳:“嗯,是一道光。”   江瀛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发生命案的巷子走到尽头就是饭店后街,街两边全是饭店,那道光是从某间饭店里照出来的吗?”   法西娅道:“表哥,我们走出来了。”   叶初阳回头,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深巷位于他们身后,刚才满漫无边际的巷子转眼就被遗落在他们身后。   江瀛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着前面用力砸了出去……他们都在等石头坠地或者石头撞击到建筑的声响,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那颗石头就像被扔进了无边无际的虚空中。   江瀛拍掉手上的尘土,道:“前面是空的,没有饭店也没有建筑。”   叶初阳用手电筒左右照了照,发现这条原为酒店后街的路很空荡,前后通往无底的黑暗,除了他们几个活物外再空无一物。   叶初阳的方向感的确很差,只记得丽景街的方向在左手边,所以向左边挥了挥手,道:“走这边。”   剩下三个人只能听他这个狗头领导的话,全都跟他走了,法西娅问:“表哥,那刚才为什么会出现两个宋友海啊?连粱悠悠也有两个,一个宋友海跟着粱悠悠去了北街,一个宋友海跟着粱悠悠来了南街,去北街的粱悠悠是不是也被宋友海杀死了?那她的尸体在哪?”   叶初阳转头瞪她:“我像是无所不知的样子吗?如果我什么都知道,我还跑进来担惊受怕干什么?”   边小澄突然指着前面:“有人!”   边小澄看错了,那不是人,是一条狗,一条浑身焦黄的小土狗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跑得飞快,没头没脑直冲叶初阳。   叶初阳心里本就战战兢兢的,被边小澄一嗓子喊掉了魂儿,又见一条狗直冲自己,当即就吓疯了,条件反射般转过身就往江瀛身上扑。   江瀛被叶初阳往后撞了两步,搂住叶初阳的腰,一脚将那条小土狗踹到一旁。   小土狗哼唧一声,瘸着一条腿站起来,耷头耷脑地跑了。   法西娅:“怎么有条狗啊?”   边小澄:“江总,你好像把小狗的腿踹折了。”   江瀛看得清楚,那条狗刚才跑过来的姿势就有点瘸,道:“它本来就是瘸的。”说着,他顿了一顿,低头看着贴在他身上的叶初阳,“叶博士,狗已经跑了。”   叶初阳和江瀛分开,面无人色垂头耷脑,精神状态和那只瘸了腿的小土狗相差不大,他静站了一会儿,把丢掉的胆量捡回来一点,又往前走了,只是走了两步就回头看江瀛,可怜巴巴道:“江总,你能走在我身边吗?”   江瀛笑笑,走上前,道:“需要我搂着你吗?我怀里很安全。”   叶初阳又后悔叫他陪着自己,白着脸没好气道:“不用,谢谢。”   江瀛:“别客气,有需要随时叫我。”   叶初阳瞪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江瀛时时刻刻注意手表里表针移动的速度,从他踹走那只小黄狗到现在,表针一直静止不动,仿佛时间凝滞了。他借着手电筒余光盯着手表,不知过了多久,表针忽然往前划动,与此同时,前方浮现微蒙的亮光。   法西娅道:“表哥,前面好像是丽景街,咱们还真的走回来了嗳。”   那道光越来越亮,印照出繁华通明的街道,的确是丽景街。   叶初阳加快了脚步:“江总,现在是什么时间?”   江瀛道:“九点零七分,距离粱悠悠和粱心心出现还有八分钟。”   叶初阳到此时才确定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丽景街是死亡循环的起点,夹巷是死亡循环的终点,他们从终点出发就能回到起点。现在他们的确回到了死亡循环的起点——丽景街。   时间再次倒流,回到了死亡循环起始前的八分钟。   他们加速往前跑,像是一脚踏进了无形的结界,往深不见底的黑暗丢在了身后,闯进街火璀璨的另一个世界当中;他们又回到了门口架着缀满气球拱门的饰品店门口。   法西娅指着气球拱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才,刚才边秘书帮我摘下来的黄色气球,还在上面。”   已经被摘掉的气球又回到拱门上,说明他们的确回到了起始点,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三号时空。   这一次他们没有被路边任何招揽客人的商家绊住手脚,很快走到培训中心楼下,叶初阳迅速叮嘱道:“小娅,你和边秘书一会儿跟紧宋友海。”   江瀛问:“小娅他们跟踪宋友海,那我们干什么?”   叶初阳沉着道:“弄清楚这条街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九点十五分,粱悠悠和粱心心再次离开培训中心,准时出现在路边。宋友海从公路对面的一团阴影中走出来,惶急地穿过马路,鬼鬼祟祟地跟上了往美食街去的一对小姐妹。   “表哥,我们走了。”   法西娅说完就拽着边小澄跟在宋友海身后,这次他们离宋友海很近,几乎贴着宋友海。   叶初阳却一反常态,贴着人行道边沿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目光在街道上来回巡视。   江瀛走在他身边,看着手表,道:“九点二十分,小丑登场了。”   话音刚落,小丑表演队迎面朝他们走来,声势浩荡,热闹非凡。   因为有了经验,所以叶初阳这次长了个心眼,拉着江瀛走在人行道边沿贴着树荫带的地方,不仅视野不受阻,而且不容易被吞入人群。   叶初阳在人群里寻找片刻,很快找到一个留着紫色短发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拽着男朋友混入小丑表演队和小丑互动,其中一个高个子小丑掏出气球和打气筒给紫发女孩儿拧气球……   公路上传来响声,类似几十只气球一起炸开。   江瀛个子高,一眼看到公路中间,道:“两辆车追尾了,前面那辆车撞到了一个女人。”   一起交通事故的发生使得周围的人群不约而同驻足观看,还有甚者往路中间移动,小丑表演队的奏乐声还没停,比之前更加喧闹,外围的人难以得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闹哄哄的人群中,一个墨绿色的小女孩的背影牵着一只气球一闪而过。   叶初阳忙道:“江总,你去看看被车撞到的女人。”   说完,他拔腿去追那抹小小的墨绿色的背影,在她转弯之前终于拦住她:“等一下!”   他拦住了女孩儿,绕到女孩面前却愣住了。   她不是粱悠悠,但是她的体型身高和衣着都神似粱悠悠,她看着叶初阳问:“叔叔,你是在叫我吗?”   一个女人跑过来牵住了女孩儿的手,警惕地看着叶初阳,道:“莉莉,妈妈告诉过你不要乱跑。”   名叫莉莉的女孩儿被母亲带走了,叶初阳还站在原地茫然着。   江瀛找到叶初阳,见他脸色不好看,就问:“怎么了?你刚才在追谁?”   叶初阳很糊涂,糊涂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看到的一切:“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粱悠悠?难道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粱悠悠?”   江瀛也很糊涂,皱眉道:“谁不是粱悠悠?”   叶初阳摇摇头,把疑问先抛在脑后,道:“你看到那个被车撞的女人了吗?”   江瀛:“嗯,她被送到医院了。”   叶初阳神神鬼鬼道:“真的有这个人吗?”   江瀛皱眉:“你在说什么?”   叶初阳道:“我刚才看到一个和粱悠悠穿一样衣服的小女孩,你看到一个被车撞到的女人,她们全都真实存在吗?”   江瀛道:“这个问题只能出去再验证,我们先去找三号粱悠悠和三号宋友海。”   法西娅和边小澄跟踪宋友海到了美食街南街,他们本来贴宋友海贴得很近,已经完全不考虑是否会被宋友海发觉,因为法西娅觉得反正都是假象,被不被宋友海发觉已经无关紧要。但是他们依然没能亲眼目睹宋友海杀害粱悠悠的全过程,因为边小澄忽然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脚,哎呦一声摔在地上,把硌在身下的那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刚才被江瀛扔出去的拳头大小的石头……   边小澄和法西娅都看着这颗石头愣住了,乃至忘记放跑了宋友海,直到粱心心的尖叫声响起,他们才回过神来往夹巷跑去。   和一号二号夹巷平行的地方多了一条三号夹巷,里面躺着三号粱悠悠的尸体,除了粱悠悠的尸体外,夹巷里空无一人。   法西娅和边小澄站在巷子口,法西娅想进去看看,但是被边小澄拦住了,边小澄道:“等叶博士和江总过来再说。”   叶初阳和江瀛很快到了,法西娅指着巷子里的尸体道:“表哥,粱悠悠又死了。”   江瀛看了眼手表,道:“九点四十二分,和上一次粱悠悠的死亡时间一致。”   叶初阳和江瀛走进巷子里,叶初阳站在尸体身边,又看到一张漂亮稚嫩睁着双目的脸庞,道:“这次宋友海又逃了。”   江瀛默了片刻,沉声道:“未必。”   叶初阳回过头,看到江瀛抬着头在往天上看,于是他把手电筒竖起来,光束中猛然现出一张人脸,蓬乱的头发,脏污的脸,阴郁僵滞的眼睛,是宋友海——他和宋友海几乎头抵着头,正凝视着彼此。   叶初阳心脏骤停,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江瀛身前。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条巷子上方的天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面墙壁,像是巷子被翻折起来,成了个盒子,宋友海用和蝙蝠一样的姿势倒挂着,头朝下,双脚踩着天上那堵墙。   发现叶初阳等人后,宋友海转身跑了,脚步声在折成盒子的巷子里回荡。   叶初阳惊魂不定:“怎,怎么回事?”   江瀛用手电筒来回照着顶上的墙壁,发现那不是墙,而是一条路,和他们脚下一样的路,准确来说是和他们脚下一样的地面。   江瀛笑道:“叶博士,看来宋友海的精神舱不仅分裂出了平行时空,这些平行时空还折叠扭曲起来了。” 第42章 跨服聊天   咖啡店里冷气开得很足,坐久了浑身发冷,叶初阳又是偏寒的体质,所以特意找了个靠近玻璃墙的位置,室外的阳光雪亮亮地打进来,在他身上加了一层光罩。   叶初阳手撑着下颚,朝外面的街道看着,嘴里咬着一根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杯子里的冰可乐,杯子里空了也浑然没察觉,只注意到对面某彩妆专卖店门口正在换新代言人的广告牌;年轻粉嫩的男性小偶像手里拿着一支口红,五官和妆容精致得让大多数女孩儿自惭形秽。   他慵懒又专注地看着店员换广告牌,浑身像是被阳光晒透了,晒化了,眼睫上一层根根柔软乌黑的长睫毛轻微霎动着,像停在花枝小憩的彩蜂萤蝶偶尔掀动翅膀,一根根极淡的阴影落在他白得接近透明的脸上。   呼噜一声,杯子里的可乐空了,吸管吸入了空气,发出令人尴尬的声音。   叶初阳嘴里衔着吸管看着空掉的杯子,脸色有点茫然,一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一杯雪顶咖啡被推到他面前,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笑道:“我没碰,给你喝。”   坐在叶初阳对面的男人是小昭的哥哥,也有一个很武侠气质的名字,姓段,叫段逍云,此时叶初阳正在和段逍云约会,并且约会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   叶初阳客客气气地笑说:“谢谢,但是我不太喜欢咖啡。”   聊天下来得知,段逍云就是本市有名的一间造型室的老板,说通俗点段逍云是理发师,颇有名气的理发师,上过上星卫视的美妆节目,也给一些明星艺人做过造型,至今还是时尚杂志的妆发造型顾问。   段逍云三十奔四的年纪,穿着一身高档名牌,海蓝色的衬衫搭配黑色收脚休闲裤,露出脚踝,脚上是一双浅棕色的休闲皮鞋,头发也用啫喱水往后梳,定型定的坚不可摧。他衣品不俗,长相端正身材高大,像是刚从秀台上走下来的男模。   眼前这约会对象有数不清的优点,比如谈吐和穿着,但是叶初阳对他只有一个最直观的印象,那就是随和近人。他之前约见过一个造型师,那人一见到他就对他浑身上下挑拣指点了一番,说他穿衣风格太泣鬼神,要把他拉到服装店里回炉重造。   见到段逍云之前,叶初阳以为自己又要被挑拣,但是段逍云没有对他指指点点,反倒夸他‘你很适合白色’和‘你是我见过的男人中穿衬衫最好看的’叶初阳对专业人士的赞美感到受宠若惊,连忙干了半杯可乐。   虽然他对段逍云印象不错,对方也愿意和他详聊,但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是自来熟的性格,话题从对方的工作转了一圈就没有然后了,气氛慢慢僵了下来。叶初阳开小差看街对面的广告牌,段逍云就无言摆弄咖啡杯里的汤匙。   段逍云笑道:“抱歉,早知道你不喜欢咖啡,就不约在这家店见面了。”   叶初阳摇摇头,笑道:“没关系,我不是自带了可乐么。”   又没人说话了,气氛又沉了,段逍云略显挫败地笑道:“我这个人很闷吧。”   叶初阳道:“我性格更闷,我喜欢安静。”   段逍云看着他的脸,道:“看出来了,你是个斯文内秀的人。”   叶初阳笑道:“我还喜欢有话直说,其实我不喜欢目的性很强的约会,我今天来见你不是找男朋友来的,我只是想多认识个朋友。前提是你也看得上我的话。”   段逍云道:“我也不喜欢目的性很强的约会,而且我很欣赏你的直言坦率。”   叶初阳笑道:“那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段逍云笑道:“当然,我很荣幸。”   段逍云笑容爽朗明快,左脸还浮现出浅浅的酒窝,很有魅力。   叶初阳看着他,在心里说:这是个好男人。过了会儿,又对自己说:你应该把握机会。   于是叶初阳说:“你请我喝咖啡,我请你吃饭,有时间吗?”   段逍云笑道:“你没有喝我请的咖啡,所以应该我请你吃饭。”   叶初阳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淡淡笑道:“那我先说明,我不吃西餐。”   段逍云把一辆黑色大G开到路边,叶初阳本想坐到后座,犹豫了一下,坐进了副驾驶。   段逍云问他口味,他说除了西餐其他都不忌口,段逍云注意到他上了车就把眼镜取下来捏了捏眉心,神色有些疲惫的样子,就问:“你累了吗?”   叶初阳道:“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困。”   段逍云就把车里正在放的轻音乐给关了,道:“那你睡一会儿,到了餐厅我叫你。”   叶初阳嗯了一声,枕着座椅靠背把头转向车窗,但没有睡觉,而是把手机拿出来看消息。他的微信有一串未读消息,两三条来自法西娅,剩下一长嘟噜全是江瀛发来的,他略过了法西娅,点进江瀛的头像里,从头开始看。   江瀛从中午两点多就开始给他发微信,一直发到半个小时前,这几个小时里江瀛貌似一直在开会,江瀛找他也没正事,只是在无聊的会议上找他说些无聊的话;江瀛说他很烦,正在发言的是销售主管,他看这个主管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但是主管手里握着大客户,他暂时还不能开掉主管,但是他正在逐步瓦解主管的销售团队;没过几分钟,江瀛又发了一条微信,说两个中层在会议上吵起来了,吵得他心里更烦。   余下十几条微信,江瀛都在吐槽在会议上争执的两个中层。   叶初阳一条条划过去,看到江瀛还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被肢解的钢笔。叶初阳几乎能看到当两个中层在吵架的时候,江瀛坐在会议首席位置上在解刨钢笔,连金属笔筒和笔帽都被捏出了几个坑,可见江瀛用了多大力气,心里有多烦躁。   继续往下翻,最后一条微信是半个小时前发的,江瀛说:你不在办公室?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叶初阳看完满满几页消息,想给江瀛回复点什么,但是江瀛没找他聊正事,只是在说些废话,又觉得没有回复的必要,于是把手机关上塞到口袋里,索性闭眼养神。   他这边刚把手机收起来,段逍云的手机就响了,段逍云戴上蓝牙耳机说了几句话,然后挂了电话,歉然笑道:“不好意思,我店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叶初阳默了默,道:“那你把我放在公交站。”   段逍云忙道:“不不,店里的事应该很快就能处理好,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可以跟我回店里,然后我们再出来吃饭。”   叶初阳想了想,答应了。   段逍云掉了个头往回开,主动解释道:“一个VIP客户今天约好了来做头发,她是熟客,平常都是我接待,今天我出来之前嘱咐我一同事接待她。可能是我同事没和她沟通好的原因,我同事剪掉她一缕头发,她很生气,我得回去调节矛盾。”   叶初阳很理解:“那你是应该出面。”   段逍云的店相当于高奢,能在他店里办VIP的人非富即贵,当然非同一般的不好伺候。   叶初阳没留意段逍云往哪儿开,看到路边的街景店铺越来越眼熟,道:“你的店在丽景街?”   段逍云道:“对,翡力造型室,听说过吗?”   让叶初阳更意外的是段逍云的翡力造型就开在小太阳培训中心附近,距离培训中心只有三百多米的路程。段逍云就把车停在培训中心楼下,说再往前开不好找停车位,把车停进地下车库还需要绕一截远路。   叶初阳跟着段逍云步行往店里走,段逍云问:“叶博士,你今年三十二是吗?”   叶初阳道:“是。”   段逍云笑道:“我三十四,我们年纪相仿。这样吧,我们不要太生分了,我叫你初阳可以吗?你可以叫我逍云。”   叶初阳在称谓上一向不矫情,道:“可以。”   段逍云的店很气派,把一楼三间店面全盘下来打通了做造型室,门脸装修就和一般的理发店发廊很不一样,里里外外都装修成浓浓的高级商务风,像是精英人士外出洽谈的消闲娱乐场所。   段逍云一进门,一个穿套装的女孩子就迎上来,道:“店长,你可算回来了,客人一直在闹呢。”   段逍云昂首阔步步往里走,道:“是周青楚吗?”   女孩儿:“是她,别人不会跟像她一样难伺候。”   叶初阳听到周青楚的名字,心里有些意外,觉得不会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他认识的那个周青楚,但是他跟着段逍云越往里走越觉得段逍云的客人周青楚就是他认识的周青楚,因为他看到了江瀛。   一排美容椅后是一片等待区,多半用来招待陪女朋友到此的男人们,此时江瀛就在等待区一张沙发上坐着;他伸开双臂搭在沙发背上,头往后仰着,闭着眼睛,腿上摊着一本服装杂志。   听到有人走近,江瀛睁开眼睛看向来人,结果就看到了走在段逍云身边的叶初阳。   周青楚很有修养,和人争执也只是冷着脸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轻声慢语地说着自己的不满,和对发型师的批评。   段逍云和江瀛很熟稔的样子,笑道:“江总也来了。”   江瀛坐着没动弹也没说话,只慵懒地向他笑了一笑。   段逍云又道:“初阳,那你等我一会儿。”   叶初阳点点头,段逍云接替发型师和周青楚展开交涉。   江瀛看着叶初阳,笑道:“叶博士,过来坐。”   叶初阳慢吞吞走过去在江瀛身边坐下,说不清楚为什么,心里有些怪异,所以离江瀛远了点,中间隔出了再坐两个人都没问题的距离。   江瀛的胳膊还搭在沙发靠背上,又把头往后仰,闭上了眼睛,道:“我离开公司之前下楼去找过你,法西娅说你去约会了。你的约会对象就是段逍云吗?”   叶初阳从茶几上随便拿起一本杂志,很生硬地岔开了话题:“你找到从丽景街到美食街的录像了吗?”   江瀛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段逍云也是gay?认识他这么久我竟没看出来。”   叶初阳语气僵硬:“还有那个被车撞到的女人,查有此人吗?”   江瀛:“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叶初阳:“我向海洋要过监控录像,但是他不给我。”   江瀛:“我刚才听到他叫你初阳,你们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叶初阳:“我在找那个穿着和粱悠悠一样裙子的小女孩,但是还没找到。”   江瀛:“你们约会多久了?”   叶初阳:“白斯年那边有消息吗?我们能不能见宋友海?”   江瀛:“你们在谈恋爱吗?”   叶初阳:“我想当面问宋友海,我们自己胡思乱想没有结果。”   江瀛:“你们确定关系了吗?发展到哪一步了?”   叶初阳:“你催催白斯年,我想尽快见到宋友海。”   江瀛:“原来你不回我消息就是在和段逍云约会,他现在是你男朋友吗?”   撕拉一声,叶初阳用力不甚把一页杂志撕了下来,他捏着那页纸,缓缓咽下一口气,道:“江总,我在跟你聊正事。”   江瀛移到他身边,翘着腿看着他,笑道:“我也在和你聊正事。”   叶初阳不知道江瀛哪根筋又搭错了没事找事寻他麻烦,冷着脸说:“宋友海的事是正事。”   江瀛道:“段逍云的事也是正事。”   叶初阳皱眉道:“关段逍云什么事!”   他声音有点大,被正在帮周青楚修剪发尾的段逍云听见了,段逍云就回头问道:“初阳?你叫我了吗?”   叶初阳对他笑笑,道:“没事。”   说完,他起身要走,但是江瀛一把按住他的手背,笑道:“别走啊,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叶初阳用力把自己的手从江瀛手底下抽出来,耐着性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瀛道:“你和段逍云是什么关系?”   叶初阳:“江总,我的私事请你不要过问。”   江瀛静沉沉地看着他,忽悠一笑,道:“你这幅样子让我很怀疑你已经和他搞在一起了。”   江瀛的措辞让叶初阳心里很不舒服,另觉得江瀛很荒唐,江瀛的口吻就像是在质问他,好像他做了什么对江瀛不起的事情。   叶初阳心里着实有点窝火,冷冷道:“我单身,他也单身,就算我们俩真的搞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   叶初阳起身离开了等待区,在周青楚旁边一张空椅子上坐下了。   周青楚的情绪已经好转了,正和段逍云有说有笑,见叶初阳过去了,就主动打招呼:“又见面了,叶博士。”   叶初阳心里又气又闷,就只敷衍地点了下头。   段逍云以为他等的不耐烦了,就说:“再等我十五分钟。”   周青楚是常客,和段逍云非常熟悉,她的目光在段逍云和叶初阳脸上转了一圈,意味悠长地从镜子里看着段逍云,笑道:“我说段老板今天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呢,原来有约会啊。”   段逍云很得体地笑了笑,不多说。   叶初阳不想搭理这句玩笑话,但是周青楚一直用余光瞟他,他就敷衍笑了一下。   叶初阳面前的镜子对着身后的等待区,一抬眼能看到江瀛,他本刻意回避江瀛,但回避了没一会儿就忍不住去看江瀛——江瀛还坐在原位,往前弯着腰,双肘撑在膝盖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但是江瀛不是在看杂志,而是在撕杂志,他把杂志一页页撕掉,再一张张团在手里,用力搓成一个纸球,茶几上很快堆满了纸球……   叶初阳看着他,越看越忧心,因为江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看着看着,叶初阳拿出手机给江瀛发了一条微信:今天是我和段逍云第一次见面,我们只是朋友。   很快,江瀛把手机拿起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消息,然后抬眼看了看叶初阳,脸色并无好转,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往门口去了。   叶初阳有点不放心他,对段逍云说出去转转,也朝门口走了过去。   江瀛站在店门外的台阶上抽烟,叶初阳走过去,站在他旁边,温声道:“不回你消息是我因为我一直在忙,没有看手机,不好意思。”   江瀛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咬着烟讪讪一笑:“忙着和段逍云约会?”   叶初阳闭了闭眼,扶额道:“江总,你的脾气发得很没有道理,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江瀛道:“也是,你能和我聊的只有宋友海。那就聊聊宋友海吧,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我在托人查这条街的监控,但我毕竟不是警察,只能查私用摄像头,还需要时间。”   叶初阳莫名松了一口气,道:“被车撞的女人的呢?你查到她的身份了吗?”   江瀛道:“粱悠悠死亡当天,这条街并没有发生追尾和车祸,也没有女人被送到医院。”   叶初阳疑惑道:“难道这个女人不存在吗?”   江瀛脸色很冷,语气很懒慢:“我也在找穿绿裙子的小女孩儿,但是她没有明显的特征,不好找。或许也没有这个人。”   叶初阳道:“既然这两个人都不存在,那宋友海的精神舱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两个人?”   江瀛扭头看他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道:“叶博士,我心情很糟糕,不想跟你聊下去了,有进展我会通知你。”   说完,他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走下台阶。   叶初阳跟着他下了两层台阶:“你去哪?”   江瀛没回头,冷冷道:“别跟着我。”   叶初阳看着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开车驶入公路,随着车流不见了。   叶初阳在心里叹了声气,想回店里,却在转身时停住了——他看到一条黄色小土狗从人行道跑了过来,浑身焦黄,瘸了左腿,和出现在宋友海精神舱里的那条黄狗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跳,下意识就叫江瀛:“江总!”   没人应他,他回过头,只看到人海和车流,江瀛已经走了。 第43章 流浪汉   小黄狗也看到了叶初阳,它掂着左腿摇着尾巴和叶初阳对视片刻,然后一蹦一蹦地上了台阶,竟到段逍云的店里去了。   段逍云用毛巾擦着手从店里走出来,看到了趴在店门口的小黄狗,也看到了站在台阶上发懵的叶初阳,道:“初阳,你怕狗吗?”   叶初阳指了指卧在店门口的小黄狗,道:“这是你养的?”   段逍云蹲下身摸了摸黄狗的脑袋,道:“不是,这是附近的一条流浪狗,经常过来找吃的。”   他拿了一袋面包过来,撕碎了喂那小黄狗,还用纸杯子接了一杯水。   小黄狗不挑食,吃完面包又舔了几口水就瘸着腿走了。   叶初阳来不及思考很多,立即就跟上了那条狗,还对段逍云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我们改天再约。”   段逍云把毛巾一扔,小跑跟上他,道:“你去哪里?我送你。”   小黄狗在人群中停停走走左转右转,速度很慢。   叶初阳很快就暴露了自己正在跟踪一条狗,对着段逍云也撒不下慌,但也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一条狗,就很尴尬的默不作声。   段逍云看看小黄狗,又看看叶初阳,迟疑道:“你认识这条狗?”   叶初阳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道:“我找它有点事。”   段逍云:……   小黄狗沿着人行道一直往丽景街东边走,叶初阳跟在它身后走了一阵子才想起向段逍云询问:“这条狗一直在这条街上流浪吗?”   段逍云道:“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它是在一周前左右,之前都没见过它。”   叶初阳:“一周前?八月二十五号吗?”   段逍云回想片刻,道:“应该是八月二十五号往后。”   小黄狗走到丽景街尽头的十字路口,转过路口往南边去了。   叶初阳越走越心惊,因为那狗去的就是美食街南街,宋友海尾随粱悠悠并且把粱悠悠杀害的地方。经过一周前粱悠悠遇难的夹巷,叶初阳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空气依旧昏暗阴浊,异味难闻。   段逍云道:“一个星期前,这条巷子里死了个小女孩儿。”   叶初阳:“你也知道?”   段逍云道:“这件事流传得很广,据说凶手已经被抓住了,是一个精神有点不正常的男人。”他悲天悯人地叹了声气,“这样的精神病就应该关在疯人院里,留在社会上只能作乱。”   叶初阳心沉了一下,明知道段逍云不是在指代某人,但心里还是有些异样。然后段逍云列举了在新闻上看到的精神病患伤人的几个案例,叶初阳都没有听进心里去,昏昏然地跟着前面那条小土狗往前走,穿过美食街后巷也没发觉,等到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到了一片烂尾楼附近。   那条小黄狗还在瘸着腿往前走着,穿过烂尾居民楼入口处的监理公司大门牌,往里面去了。   段逍云道:“这是丽水金苑楼盘,开发商在半年前就跑路了,十几栋大楼一直烂到现在也没人收尾。”   叶初阳站在监理公司门牌前往里看,还能看到那条小黄狗的影子,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跟进去,道:“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里面脏乱差,灰土几寸高,段逍云一脚踩进去鞋子肯定报废。叶初阳可惜段逍云脚上那双小牛皮皮鞋,所以让段逍云在原地等。段逍云也察觉出踏进烂尾楼里会废掉自己一双鞋,所以不假思索地接受了叶初阳的提议,道:“好,那你快去快回。”   叶初阳点点头,往里面去了。   里面的确脏乱差,零零散散分布着沙堆土堆和钢筋水泥,地上零碎很多,叶初阳才走了一百米远就被水泥板裸露的钢筋勾破了裤脚,还险些被绊倒。他想起了江瀛,江瀛如果在,肯定会跟他进来,不会在乎脚上的皮鞋有多贵,而且江瀛一定会走在他前面探路,还会扶住他的胳膊给他借力,提醒他注意脚下……   叶初阳越想越跑神,手挡着阳光埋头往前冲了百米远才发现他把小黄狗跟丢了,他往周围看了一圈,没看到小黄狗,倒听到一声狗叫,从他斜前方一栋楼后面传来。   他抬脚朝那栋楼走过去,绕过灰扑扑的楼体,看到一方空地上摆着一台水泥搅拌机,搅拌机大圆肚子底下有一道凉阴,小黄狗就卧在搅拌机下面的凉阴。   叶初阳猛地皱了皱眉,然后把鼻子捂住了,因为他闻到了一股臭味,这味道沉闷又刺鼻,和他闻过的肉类腐败的味道很像,但不完全一样,比鸡鸭鱼肉腐败的味道更加厚重,像闷头罩了一张脏兮兮的厚棉被。这味道刚才被几栋大楼遮挡住,还不十分明显,现在似乎没有了遮挡,直接飘荡在他面前,味道来源貌似就是那台大型搅拌机。   叶初阳看着搅拌机发懵,他料想到了藏在钢铁肚子里又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的东西是什么,所以他站在毒日头底下浑身发冷,止步不前。   和搅拌机僵持了足足有一分多钟,叶初阳才把手机拿出来,第一个联系的人就是江瀛。   江瀛没接他电话,直接拒接了,手机里传出用户正忙的提示音。   叶初阳有些气恼地把手机揣起来,鼓足了勇气抬脚朝搅拌机走过去……窝在凉阴里休息的小黄狗一直在看着他,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扫去浅浅一圈灰尘。   搅拌机进口很大,直径将近一米,越来越浓重的臭味从进口涌出来,让人忍不住想呕,叶初阳捂着鼻子往里看,里面很暗,没有阳光,但是他看到一只手从暗处伸到了明处,那手已经肿胀起来,颜色发青。   叶初阳猛地往后跌了两步,转身往回跑,直到离那搅拌机几十米远才停下,然后又拿出手机联系海阳,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他用力捏住眉心想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电话通了,海阳道:“又问我要录像?不是说了嘛,录像不能——”   叶初阳道:“海阳哥,我给你发位置,你赶快带人过来。”   海阳:“怎么了?”   叶初阳:“我发现一具尸体。”   海阳很有效率,叶初阳挂了电话不到二十分钟,三辆警车就接连开进烂尾楼,车轮胎掀起滚滚灰尘。   海阳从领头的警车里下来,甩上车门朝叶初阳走过去,见叶初阳站在烈日底下,脸色又虚又白,一副快被太阳晒虚脱的样子。   海阳板着脸问:“尸体呢?”   叶初阳没回头,有气无力地往身后指了指,有气无力地说:“后面那台搅拌机里。”   海阳关切道:“你是不是中暑了?”   叶初阳摆摆手,道:“别管我,你去看尸体。”   八九名警察和两名法医接连走了过去。   叶初阳拖着步子走到一辆警车旁边,蹲在轮胎前的阴影里,没精打采地盯着地面发怔。   十几分钟后,海阳过来了,脸色很难看,直奔叶初阳。   叶初阳隔着两米远就朝他伸出手,道:“别过来,有味道。”   海阳站住了,道:“你为什么会发现这具尸体?”   藏尸的地方很隐蔽,这栋烂尾楼平时也没人会来,更没人会特意走到这偏僻的地方检查一台搅拌机里有没有藏尸,叶初阳发现尸体契机太过怪异。   叶初阳很不擅长解释,这时候又想起了江瀛,江瀛总有办法用胡搅蛮缠去应付海阳,现在他独自面对海阳,还没开口就已经累了。此时两名警察用担架抬着尸体过来了,叶初阳见状,立马离开警车,恨不得离那尸体百丈远。   海阳又道:“说清楚,你没事儿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叶初阳没什么精神,软绵绵地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把我带回公安局问话吧。”   海阳:……   那条小黄狗跑了过来,瘸着一条腿追赶被两名警察抬着的尸体。   叶初阳指了指小黄狗,道:“还有它。”   海阳:……   叶初阳坐在海阳的车里,小黄狗趴在叶初阳脚背上,警车开出烂尾楼时叶初阳看见了还等在门牌外的段逍云,忙道:“停一下。”   海阳停下车,叶初阳降下车窗对段逍云道:“不好意思,我得去趟公安局。”   段逍云走过去,问他:“出什么事了?”   海阳默不作声打量了段逍云几眼,忽然问:“你是谁?”   段逍云笑道:“我和初阳一起来的,出什么事了警察同志?”   叶初阳正要解释段逍云和尸体没有关系,海阳就抢先道:“那你也上来吧,跟我回警局做笔录。”   段逍云晕晕乎乎地上了车,坐在后座一名便衣刑警旁边还在问:“出什么事了?”   刑警道:“没事儿,发现具尸体,你们第一目击者,需要做个笔录。”   段逍云一听,差点晕过去,白着脸问:“那后面那辆警车里就装着……”   警察笑眯眯:“尸体。”   段逍云连忙把嘴捂住,克制住干呕的生理反应。   海阳从后视镜里瞧见了,没滋没味道:“不至于吧,我们整天和尸体打交道也没恶心成你这样。”   段逍云很勉强地笑了笑,道:“你们警察的工作很伟大。”   海阳翻白眼,觉得段逍云是个精致帅气的草包,就悄悄问叶初阳:“啥时候认识这么个蓝孔雀?”   叶初阳想问谁是蓝孔雀,忽然间福至心灵,也从后视镜往后瞥了一眼,看到穿着蓝色衬衫的段逍云捂着鼻子露出一脸反胃状。   他横了海阳一眼,道:“别瞎说,是我朋友。”   海阳摇摇头,道:“还不如江瀛。”   叶初阳转头看向窗外,不说话。   海阳道:“江瀛呢?他今天没粘着你?”   叶初阳把眉一皱,轻声慢语地发起脾气:“他为什么要粘着我?他必须和我待在一起吗?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要时时刻刻和我在一起?”说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们警察真的很烦。”   海阳愣住了,过了半晌才笑道:“行,那我不问江瀛了,你说说你为什么会在烂尾楼里发现这具尸体。”   叶初阳闭上眼,沉着脸说:“还没到警局,到了警局再向我问话。”   海阳:“嗨呀,你这脾气现在了不得呀!”   到了公安局,叶初阳和段逍云分开做笔录,段逍云或许是第一次进局子,很紧张,问了叶初阳一个很容易让人误会的问题:“初阳,我应该怎么说?”   叶初阳看着他紧张兮兮的脸,心道他看起来很成熟很稳重很经事,其实也像个被锦衣华服缠裹着的孩婴。可见一个男人是否熟透了,和他的年龄并没有太大联系。   叫小陶的警察本来不对叶初阳的身份有其他想法,现在听段逍云这么问了,立刻警惕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说:“别聊了别聊了,再聊就串供啦!”   叶初阳又心累又好笑地看着段逍云,道:“实话实说。”   段逍云明显还有疑虑,但被小陶领走了。   给叶初阳做笔录的警察还是上次的女警,女警见到他,很惊讶,说:“又是你啊,这次是因为什么事?”   叶初阳也没想到短短时间里能够二进宫,坐在女警对面有些羞赧,微红着脸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笔录刚做完,海阳就推门进来了,为了照顾叶初阳比狗还敏锐的鼻子,海阳特意把外套脱掉了,还往身上喷了点卫生间里用的清新剂,结果让叶初阳更难受了,海阳身上劣质香味浓重,像一根行走的蚊香。   海阳一进门,叶初阳就捂住鼻子,海阳瞪眼:“我喷香水了!”   叶初阳咕哝一句:“还不如不喷。”   海阳剜他一眼,拿起女警打出来的笔录扫了几眼,道:“隔壁段逍云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跟着你,你跟着狗,结果就撞见了一具尸体。你有啥要补充的没有?”   叶初阳心里有点惋惜,或许是得知段逍云不抗事也不经事,对这一潜在的恋爱对象有点失望,道:“没有。”   海阳把笔录看了一遍,道:“嗯,你们说的基本一致。”   叶初阳道:“尸体的身份你们查出来了吗?”   海阳把资料卷起来朝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又犯老毛病了是不是?我们有自己的流程,而且我们也需要时间。”   叶初阳揉了揉额头,神色如常道:“受害者难道不是丽景街附近的流浪汉吗?”   海阳:“你怎么知道?”   叶初阳:“你们抬尸体的时候我看到了,穿得那么破烂,脚上鞋子都露出脚趾了,显然是流浪汉。”   海阳给女警使眼色,让女警出去,然后在叶初阳旁边坐下了,道:“受害者是男性,四十岁左右,身上没有身份证明,初步怀疑是丽景街附近的流浪汉。”   叶初阳看着海阳肃然道:“海阳哥,我怀疑这个流浪汉的死和宋友海有关系。”   海阳皱眉:“为什么?”   叶初阳道:“那条黄色的小狗,它应该是死者的狗。”   海阳更纳闷:“关那条狗什么事儿?”   叶初阳不擅长撒谎,但面对海阳也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宋友海不是在外出接受医学诊断吗?我和宋友海聊过几句,他在杀死粱悠悠当天见过一条黄色的小狗,左腿是瘸的,特征附和死者的狗。”   海阳还是觉得很荒谬,道:“你知道这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是高危群体吗?你知道九月份暑假期间是犯罪事件频发,命案率上升的时间段吗?在这个时间段,发生一起流浪汉被杀案不足为怪。我也见过那条狗,你也见过,我相信丽景街有很多人都见过那条狗,宋友海见过这条狗能说明什么?”   叶初阳有点着急:“不是的,我……我跟你解释不清楚。”   海阳道:“那就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在找宋友海在杀死粱悠悠当天的街道录像,虽然我不知道你找那些录像是想干什么,但是我可以给你看。”   叶初阳瞬间精神了:“你答应了?”   海阳瞪他一眼,无奈道:“我不给你,你肯定还要折腾,给你看看也没什么,不违反纪律。”   叶初阳笑道:“谢谢你,海阳哥。”   哐当一声,办公室房门像是被踹了一脚,刑警小陶站在门口:“海队,海师傅让人给打了!”   海阳一时没转过弯:“谁?”   小陶:“海叔!你老爹!”   海阳一下跳起来:“被谁打了?”   小陶:“江瀛!”   海阳:“……卧槽。” 第44章 畜生   疗养院住院楼公区大堂很安静,午休时间,几个护士坐在一起打游戏,时下很火的一款手游。   白斯年接了一杯水,拿着水杯朝她们走过去,站在一个护士帽上别着粉色发夹的女孩身后,弯腰看着她的手机屏幕,道:“你们在玩什么?”   女孩转头看到他,立刻就笑了:“很火的手游,白律师会不会?我们一起组队啊。”   白斯年摇了摇头,笑道:“我不玩游戏。”   女孩儿道:“很好玩的,年轻人都玩这个。”   白斯年直起腰,像是端着高脚杯醒酒般轻轻摇晃了下纸杯里的白开水,笑道:“看来我已经不是年轻人了。”   白斯年给她们的印象即温柔又随和,几个女孩子把白斯年拉拽到沙发上坐下,非要给他的手机下载APP,还要教他怎么玩,要和他一起组队。白斯年坐在几个小姑娘中间,任由自己西装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被她们拿走,笑得很无奈。   护士帽上别着粉色发夹的女孩儿刚给他下好APP,手机铃声就响了,于是白斯年把手伸向她,笑道:“可以让我先接个电话吗?”   电话是江瀛打来的,白斯年先对几个女孩轻轻‘嘘’了一声,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江瀛,你到了吗?”   江瀛:“嗯,你们在几号楼?”   白斯年道:“三号楼。”   江瀛挂了电话,几分钟后就到了住院部三号楼,他走进大堂,看到白斯年被几个小姑娘包围着,正在听几个女孩儿叽叽喳喳的讲话;白斯年把眼镜取下来拿在手里,优雅的交叠双腿端坐着,稍眯着眼睛朝一个女孩儿举起来的手机屏幕上看,眉心微皱,看得很吃力的样子。   白斯年:“所以我的任务就是打怪物?打水潭里这几条龙吗?”   女孩:“不不不,不是打怪,是推塔,这些龙只是让你观赏。”   江瀛道:“白老师。”   白斯年见他到了,就对几个女孩儿说:“你们先玩。”他走到江瀛面前,笑道,“其实我不应该答应你过来。”   江瀛礼貌性地微笑着:“那我就更应该谢谢你了。”   白斯年指了指楼上,道:“宋友海在十七楼,你自己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你自己来还能找原因,我和你一起上去反倒说不清了。”   江瀛道:“我给宋友海请的律师不是你事务所的陆律师吗?你怎么亲自来了?”   白斯年道:“小陆经验不足,我担心他一个人会出差错。”   江瀛:“那你见过宋友海了?”   白斯年笑了笑,道:“当然。”   江瀛点点头,走向电梯间去乘电梯。   宋友海在十七楼鉴定科做精神鉴定,齐院长带领团队在公安机关人员的监督下展开一项项项目测试。江瀛到了十七楼,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鉴定科,因为他来过,不仅来过,他还配合齐院长把十几个项目做了个遍。   一间办公室上挂着‘心理测验室’的牌子,门外有两个穿警服的男人在守着,江瀛一走近,一名警察就伸手拦他,道:“停下,你找谁?”   江瀛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看,笑道:“我找齐院长,我是他的病人。”   警察道:“齐院长现在没空,你晚会儿再来吧。”   江瀛看了看手表,在楼道边的长椅上坐下了,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江瀛只是在等人,没有妨碍警方公务,两个警察拿他没办法,只能让他在这儿等。   江瀛坐下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叶初阳的名字。他漠然地看着正在振铃的手机,几秒钟后挂断了这通电话。   没一会儿,楼道里响起脚步声,两个警察叫了一声:“海师傅。”   江瀛转过头,看到海宏成穿着警服,提着保温杯,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过来。   海宏成也见到了江瀛,他四平八稳地看了江瀛一眼,然后对两个年轻警察说:“坐坐坐。”   海宏成提着保温杯走到江瀛面前,背着双手,逗孩子似的笑道:“怎么?没看见我呀?”   江瀛扬起唇角,但脸色很冷:“海警官。”   海宏成摆摆手,在他身边坐下了,道:“还跟你小时候一样,叫我海叔吧。”   江瀛冷下脸,省去了脸上那点伪装色,道:“不了,我跟您不熟。”   海宏成笑骂了声:“小鬼。”又道,“还不都是你躲着我,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找你你也不见。咱俩以前熟啊,你爸出事儿之前我每年都给你送生日礼物。”   江瀛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他刚要起身,海宏成就一巴掌按在他大腿上,浑厚有力中气十足道:“长辈跟你说话,不想听也得听着!”   江瀛沉着脸坐回去了。   海宏成拧开保温杯盖子,吹散瓶口热气,道:“我听海阳说了,你在投资我们小叶的那个……那个什么项目。”   江瀛脸色僵冷,一言不发。   海宏成又道:“那你今天过来是为了宋友海吧?听说宋友海的律师还是你帮忙给请的。”   江瀛说话了,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找齐院长。”   海宏成盯着他冷峻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笑道:“你不忌医,这点值得表扬。”   江瀛冷冷地笑了:“海警官,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友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海宏成笑道:“哦?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江瀛道:“你想把我送进强制医疗机构,就像宋友海一样。”   海宏成坦然地点头,还感叹一声:“你得去啊。你跟姜子冲的事儿,海阳都告诉我了。”   江瀛把牙咬得很紧,咬得两腮生疼,道:“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海宏成都:“你说说。”   江瀛笑道:“我在想,我该用什么方法摆脱你,如果摆脱不了你,那我该用什么方法杀死你。”   海宏成默住了,半晌才道:“你对我有敌意,我理解。”   江瀛冷冷道:“我也理解你对我有敌意,你想为顾明衍报仇,所以这十几年来你阴魂不散的缠着我,报复我。”   海宏成摇摇头,唉声叹气道:“你啊,就是把人想的太坏。”   江瀛不语。   海宏成又说:“上次在派出所,我本想把你留下来聊两句,但是小叶把你带走了。”   听他说起叶初阳,江瀛僵冷的脸色微微一动。   海宏成:“你和小叶走得很近?”   江瀛:“你想说什么?”   海宏成道:“小叶父母走得早,我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他很善良,想法也比较单纯,很会替别人着想。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他从小成绩好,性格乖,在班上很受老师和同学欢迎,朋友很多。但是班上总有几个学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排挤,被孤立,他就总是和这样的学生交朋友。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那些同学已经被人群遗弃了,很可怜,他不想让他们再被世界遗弃。”   江瀛不知不觉把拳头攥住了,很用力,道:“你是说,他在可怜我,在他眼里我就是被人群遗弃的可怜人?”   海宏成道:“江瀛啊,有几句话我得跟你明说;说实话,我很不放心小叶跟你做朋友,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小叶做朋友。小叶亲近你,可能是他觉得你需要帮助,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和小叶做朋友。”   江瀛懂了:“你担心我会伤害叶初阳?”   海宏成慎重地点了下头,忧心忡忡道:“我见过你失控的样子,你会伤害离你最近的人。”   江瀛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僵住了,都冷透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无论怎么被人拳打脚踢刀削斧砍都做不出丝毫反应的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变成了一块石头。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起来了,站起来的时候有点头晕,往前走了两步,险些一头栽倒墙上。   海宏成连忙去扶他:“孩子,没事儿吧?”   海宏成扶着他的手臂,但江瀛却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很疼。于是他一把将海宏成甩开了。他常年健身又打拳,力气非同小可,又是发了怒的一掀,海宏成整个人被他掀翻了,一把老骨头摔在地上,脸色当即就白了。   “海师傅!”   两个警察连忙搀扶海宏成。   江瀛看着他们,只看到有人在眼前晃,看不清楚是谁。   “你怎么打人?别走!”   警察见江瀛想走,立即将他拦住,想扭住他的胳膊。   江瀛咬了咬牙,抡起拳头朝一人面门上砸了一拳,抬腿踹在另一人当胸,转眼间就把两名警察撩翻。   心理测验室的门开了,齐院长率先走出来,身后乌泱泱涌出来七八个人,除去齐院长的团队,还有两名警察,警察扭着双手被铐住的宋友海。   齐院长:“你们在干什么?江瀛,人是你打的?”   江瀛看到了被两名警察架在中间的宋友海,于是推开两个试图把他按住的年轻医生,神色阴狠地朝宋友海走过去。   宋友海身边的警察抽出警棍指着江瀛:“退后退后!”   江瀛盯着宋友海,道:“我问你,粱悠悠死亡当天你是不是还跟踪过另一个女孩儿?是不是!”   宋友海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猛地醒来过似的怔怔地看着江瀛,随后他眼神一变,指着江瀛大喊:“凶手!杀人凶手!”   所有人目光像一把把刀一样对准了江瀛,江瀛站在视线中心,看到一双双充满怀疑和冷漠的眼睛,他们都很防备他,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就像在动物园里围观一头野兽。   宋友海还在歇斯底里地对着他喊凶手,江瀛无情无感地听着,精神接近麻木。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一名护士走了出来。   江瀛抽身离开人群,大步走进电梯,电梯门即将关上时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挡住,海宏成站在电梯外,道:“你先别走,你得跟我说说你跟宋友海是怎么回事。你跟他女儿的死真的有关系?”   江瀛掰住海宏成的手指用力往下一折,然后用力在海宏成胸前推了一把,海宏成往后跌了几步摔在墙壁上,江瀛关上电梯门下楼了。电梯降落在一楼,江瀛出了电梯快步走向一楼玻璃门,但没走几步就被海宏成和几名警察追赶过来团团围住。   一名警察手持警棍,道:“你打完人就想跑?!”   海宏成却把年轻警察拨到一旁,瞪了那警察一眼,然后捂着扭伤的腰朝江瀛走近,道:“孩子,你得告诉我,你和宋友海女儿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江瀛:“滚!”   海宏成:“你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带回派出所了。”   江瀛一把夺下警察手中的警棍,劈面将警棍对着海宏成的鼻子:“我让你滚!”   海宏成看着江瀛,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无奈和失望。   江瀛朝警察们举着警棍,像是抵挡预备向他进攻的狼群一样后退着一步步退向门口……   “江瀛!”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回过头,就被一只拳头砸在了左脸颧骨上。   海阳一拳把江瀛揍翻在地,又追过去提起江瀛的衣领:“你他妈真是一头畜生!一个老人你也下得去手!”   江瀛咽下涌到喉间的一口腥甜的血,猛地将头往前一磕,狠狠撞在了海阳的额头上。   海阳身子往后一扬摔在地上,脑浆子差点被磕出来,他晕晕乎乎地站起来,暴怒着冲向江瀛。   海宏成:“快快快拉住他!”   几个警察不约而同将海阳拦住,七嘴八舌要他冷静。   江瀛捡起地上的警棍,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被几个警察围住的海阳,朝门口走去。   海阳:“江瀛你给我站住!”   海宏成:“让他走让他走!”   江瀛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慢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叶初阳。   叶初阳就在门口站着,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叶初阳眼睛里的惊恐,是和刚才那些人相似的恐惧,这让他像是被扇了一个巨大的响亮的耳光,眼前昏天暗地,乃至他走到叶初阳面前的时候都有些茫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一幅丑陋又难堪的样子。   叶初阳仰头看着江瀛的脸,问:“你去哪?”   江瀛没说话,想要绕开他。   叶初阳忙道:“把警棍留下,那不是你的东西。”   江瀛手一松,警棍啪嚓一声落在地上,人已经穿过玻璃门离开了。   叶初阳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就要去追江瀛,但是他没去成,因为海宏成受伤了,他陪着海宏成去了医院。   海宏成被护士领去拍X光,叶初阳和海阳在医院走廊里等着,海阳抱着胳膊郁愤难平:“江瀛这小子就是个畜生!”   叶初阳远远坐在长椅另一端,沉默不言地低着头,心里有些莫须有的愧疚,对海宏成有,对江瀛也有。   叶初阳低声道:“海阳哥,今天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行吗?”   海阳:“算了?先不说他打的人是我爹,他袭警!袭警就这么算了?”   叶初阳捂住脸,长叹一声气,道:“求你了。”   海阳瞥他一眼,心里发软,还嘴上还很硬:“你去跟老海说,他要是同意,我就不追究江瀛的责任。”   海宏成一整套检查做下来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海阳又拿着片子在医院里找了个熟人加塞,看完诊已经是入夜了。叶初阳从头到尾都陪着,听到医生说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肌肉拉伤时大松了一口气。海宏成干了这些年警察,身体素质强硬,所以才没有落得大伤病,要是换做其他五十多岁的老人,这会儿已经长卧不起了。   海宏成在海阳和叶初阳的搀扶下走出医院大楼,脸色还虚白着,但强打起精神,笑道:“你们两个哭丧着脸干什么?着急送我走啊。”   海阳闷闷道:“初阳有话跟你说。”   叶初阳不懂得隐藏情绪,海宏成朝他脸上一看就知道他憋着什么话,就说:“小叶,你别担心,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海阳要是敢追究,我拿皮带抽他。”   海阳皱眉道:“老海,你腰不疼了?江瀛这小畜生——”   海宏成板起脸骂他:“你还知道江瀛年纪小?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少给我惹事了?我还少给你们支队长求情了?赶紧滚回你单位加班,不加班就送我回家!”   海阳闷闷地去开车:“你把江瀛当孩子,江瀛把你当什么?沙包!”   海宏成:“我抽你!”   海阳把车开到路边,叶初阳搀扶海宏成上了车,弯着腰隔着车窗道:“海叔叔,对不起,明天我去家里看您。”   海宏成摆摆手,道:“你们都忙,不用去了。”   海阳开车走了,叶初阳在路边茫茫然站了一会儿,恰好公交车来了,他就上了公交车,找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把手机拿了出来。   在医院这几个小时里,他的手机很安静,只有段逍云和法西娅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他挨个回复完,点进江瀛的头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退了出去,拨出边小澄的电话。   边小澄迟迟才接电话:“叶博士。”   叶初阳道:“边秘书,江瀛今天下去去公司了吗?”   边小澄道:“没有啊,我下午都没见到江总。”   叶初阳一听,直接挂断了边小澄的电话,拨出了江瀛的手机号。   江瀛的手机关机了。 第45章 野兽   叶初阳心里发急,顾不得跟展星羽的那点龃龉,又给展星羽打电话。   展星羽很快接了:“我正要打给你,江瀛和你在一起吗?”   叶初阳一听,心直往下沉:“没有,他从疗养院离开后我就没见他。”   展星羽:“他去疗养院干什么?”   叶初阳不语。   展星羽恼道:“自从江瀛认识你,他就越来越不自控!”   展星羽把电话挂了,叶初阳看着手机发怔,一路上走在走神,险些坐过站。   他回到家,法西娅正在准备晚饭,见他回来了就缠着他问和段逍云初次见面感觉如何,叶初阳疲于应付她,用‘还不错’三个字把她的嘴堵住了。   吃晚饭的时候法西娅长了个心眼,发现叶初阳的情绪很低沉,以为是他和段逍云的见面不如意,在餐桌上就没有再提段逍云。   叶初阳胃口很差,没吃几口就洗澡回房了,坐在床上又给江瀛打电话,但是江瀛的手机一直关机。他又把电话打给展星羽,打了四五遍才接通。电话一通,叶初阳抢先道:“先别挂,我只想知道你找到江瀛没有。”   展星羽冷声冷气道:“还没有。”   叶初阳:“还没找到?你去老庄的拳馆找过吗?周青楚呢?你问过周青楚吗?他平时还会去什么地方?”   展星羽声音沉沉道:“别问了,找不到更好。”   叶初阳懵了一下:“什么叫找不到更好?”   展星羽道:“爷爷知道他在疗养院打警察的事,也在找他。”   叶初阳没见过展星羽口中的‘爷爷’,但听他说爷爷也在找江瀛,却更加忧心:“找到江瀛,会对江瀛做什么?”   展星羽很莫须有地笑了一下,笑声很短促,渗着寒气,道:“如果江瀛想躲起来,我们全都找不到他。我是说万一,万一今晚你能联系到他,千万说服他不要回家。如果过了今晚他还没有消息,你一定要报警。”   叶初阳心悸得厉害:“你为什么不报警?”   展星羽道:“爷爷不会让我报警,他会让江瀛死在外面。”   叶初阳心脏咚咚狂跳:“我要去找江瀛,他平常都去什么地方?”   展星羽道:“我说了,我们找不到他,如果他愿意,他会找我们。”   展星羽挂了电话,叶初阳很无力地看着手机,发现自己无计可施,能做的只有等待消息。他本以为自己对江瀛已经有了些了解,现在才发觉自己对江瀛了解的太少。但这不是他的错,他对江瀛有多少了解,完全取决于江瀛愿意让他了解多少。   现在看来,江瀛肯让他了解的地方太少。   在今夜之前,叶初阳从不觉得躺在床上是一件如此累人的事,他把白天在疗养院看到的一幕幕在脑子里回放,乃至于后来昏昏沉沉睡着以后做梦都是江瀛和海阳互殴的画面……   深夜起了风,风从大敞的落地窗吹进来,哗啦一声把窗帘掀了起来。   叶初阳被窗帘都抖动的声音惊醒,坐起来看着窗外树影重重的黑夜,又看了眼时间,发现现在是深夜两点半,他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他想去关窗户,坐在床边穿拖鞋时却顿住了,因为他听到一声很短促的门铃声,非常短,短到像是幻听。他没放过这声幻听,拉开卧室门借着卧室里漏出来的光穿过黑暗的客厅,走到玄关轻轻推开房门。   楼道里很暗,感应灯没有亮,但是叶初阳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人影很模糊,脸被黑影罩住,像一道没有血肉的影子。   叶初阳看着他,心口像是被鼓槌用力锤了一下,没有声响,但震动感很强烈,对他说:“进来。”   江瀛走了进来,站在玄关,如一座山似的朝叶初阳倒了下去,紧紧抱住了叶初阳。   叶初阳被他抱着,只能用脚去关门,房门哐当响了一声。   法西娅还没睡,在房间里喊道:“谁啊?表哥?”   叶初阳忙道:“没事,我倒杯水。”   法西娅没再出声。   叶初阳拍拍江瀛的背,低声道:“回房间。”   江瀛纹丝不动地抱着他。   叶初阳用力把江瀛推开,拽着江瀛的手回到房间。   江瀛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在床边坐下了。   叶初阳关上门,走到江瀛面前,仔细打量江瀛,发现江瀛除了头发散了,颧骨有伤,衬衣领口凌乱之外和从疗养院离开的样子并没有其他不一样。   江瀛也看着叶初阳,脸色很放松,也很疲惫。   叶初阳本因为江瀛又一次失踪而有些怒意,现在见到江瀛,那点子怒气就去之八九仅存一二,反倒心软得厉害,五脏六腑都软了。   叶初阳然后弯下腰和他平视,温声道:“你去哪了?”   江瀛似乎不愿意说,扭脸避开了他的注视。   叶初阳只好换了个问题:“你联系展星羽了吗?”   江瀛说话了,声音沉闷沙哑:“没有。”   叶初阳就拿起手机给展星羽发消息,告诉展星羽,江瀛在他这里。   他编辑短信的时候,江瀛站起来了,叶初阳猛地一激灵,立即问:“你干什么?”   江瀛双手揪住西装外套的衣襟,即茫然又无辜地看着他,说:“外套穿着不舒服,我能……能脱掉吗?”   叶初阳以为他又要走,松了口气,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短袖一件休闲裤递给他,道:“换这套。”   江瀛一点都不避着他,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脱衣服。   叶初阳背过身不看江瀛,快速编辑好短信给展星羽发了过去,一回身看到江瀛蹲在他存放零食的小柜子前,正在翻找零食。   叶初阳问:“你还没吃饭?”   江瀛摇摇头,专心在一堆果脯肉干里找自己想吃的东西。   叶初阳出去给他找吃的,打开冰箱只看到一包速冻混沌,他把混沌煮了端回房间,顺道在手腕子上搭了一条过了水的毛巾。   江瀛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很机械地啃着一块牛肉干,脸上神情如同嚼蜡,生死看淡。   叶初阳先把毛巾递给他,说:“擦手。”   江瀛很听话,把手和脸还有脖子都擦了一遍,然后捧着碗开始吃混沌。   叶初阳在他对面坐下,先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今天晚上还走吗?”   江瀛很饿,吃得很快,闻言像是被混沌噎住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说:“我可以不走吗?”   叶初阳轻轻一笑,道:“可以。”   江瀛吃完混沌,叶初阳把碗拿到厨房,回到卧室看到江瀛在床上躺下了,面朝落地窗,把被子拉到下颚。   叶初阳站在床边,看着他说:“你想跟我聊聊,还是想睡觉?”   江瀛低声道:“你躺在我身边,我就跟你聊。”   叶初阳觉得好笑,都这种时候了,江瀛对他说话还用半威胁的口吻,真是够孩子气。但他还是掀开被子上了床,靠着床头坐在床上。   江瀛翻了个身面朝他,道:“你想聊什么?”   叶初阳为了使这场谈话看起来不那么严肃,所以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书,摊在腿上随便翻开了一页,道:“你不想告诉我你去了什么地方吗?”   江瀛闭着眼,不露声色道:“一个没有声音,没有光,也没有人的地方。”   他说的这种地方,叶初阳只能想到坟墓里,道:“什么地方?”   江瀛道:“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   叶初阳见他执意不说,也就不逼他,道:“你知道很多人都在担心你吗?”   江瀛浅浅勾起唇角,像是在自嘲:“叶博士,我没有同情能力,我不懂得换位思考,我很自私,我没有愧疚心,我的感情很麻木。所以很抱歉,我想象不到那些担心我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叶初阳捏住一张书页顿住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江瀛睁开眼睛,目光飘散,道:“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很黑,没有方向,不知不觉就走到你门外了。”   叶初阳不想让这个话题再延伸下去了,因为他发现他总会因为江瀛一两句话而动摇心意,就问:“你去疗养院干什么?”   江瀛道:“你不是想见宋友海吗?他在疗养院做鉴定,是个机会。”   叶初阳道:“但是按照规定,他不能在接受医学鉴定期间和外界接触。”   江瀛冷冷地,不屑地低笑一声:“规定。”   叶初阳看他一眼,摆出严肃的神色,道:“海宏成呢?你又为什么和他起冲突。”   江瀛不语。   叶初阳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你做的不对。于情,海宏成是长辈,你不能打他;于法,海宏成是警察,你更不能打他。”   叶初阳摆出了说教的口吻,江瀛向来最厌恶被说教被管教被告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是从叶初阳嘴里说出来,他倒不厌恶,只是一贯有些不耐烦。   叶初阳又道:“你必须告诉我,你对海宏成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江瀛忽然躺正了,看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昏暗吊灯,道:“你知道今天宋友海见到我后对我说了什么吗?”   叶初阳:“什么?”   房间里仅开着一盏台灯,台灯放在床头柜上,叶初阳的身体把台灯光线挡住,江瀛躺在叶初阳身边,就像躺在了阴影里,脸色黯黯的,道:“宋友海说我是凶手,杀死他女儿的凶手。”   叶初阳懵了一瞬,不假思索道:“荒唐,不可能是你。”   江瀛却沉默了。   叶初阳本很笃定宋友海在胡说八道,但是江瀛的沉默让他又犹疑起来,他转头看着江瀛:“不是你,对吗?”   江瀛脸色僵冷:“我不知道。”   叶初阳心猛地跳了一下:“你怎么会不知道?”   江瀛又翻身面朝着叶初阳,抬起手臂搭在叶初阳腰上,像是要拥抱他,低声道:“两年前喜缘大酒店起火的那天是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三号,我……我不记得那天我在哪里,我做了什么,我没有记忆。”   叶初阳更觉得荒唐:“怎么会没有记忆?你忘记了吗?”   江瀛声音更低:“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三号和二十四号,我对这两天的记忆是空白。我不知道那两天里我都做了什么事。”   叶初阳觉得头晕脑胀:“我听不明白,你的记忆为什么会出现空白?”   江瀛道:“星羽说我晕到了,昏睡了两天,一醒来就是二十五号。但是我不信,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他在骗我。我也问过吴妈和爷爷,他们都在说谎,都在骗我。他们不肯告诉我那两天我经历了什么事,做了什么事。”   叶初阳头晕得厉害,扶住额头沉思了许久,才道:“但是你也不可能和喜缘大酒店起火有关系,这太离奇了。”   江瀛却笑了一下,说:“你不怕我吗?我是一个连自己做过的事都会忘记的人。”   叶初阳拿眼横他,道:“你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我说过如果我在你身边感到不舒服,我会告诉你。”   江瀛沉默了,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去了什么地方吗?”   叶初阳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江瀛又把眼睛闭上了,道:“我去找段逍云了。”   叶初阳一愣:“找段逍云?你找他干什么?”   江瀛的声音很低,像一股飘潇的冷气:“我也不知道我找他干什么,我跟着他到他住的小区地下车库,看着他坐在车里打电话,那个时候我才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想踹破他的车门,把他从车里拽出来,狠狠地揍他。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我很想那样做,想得发狂。”   叶初阳吓得连呼吸都停了:“你,你去打段逍云了?”   江瀛道:“我很想,但是我没有。”   叶初阳在短短一分钟里体会到了过山车式的心情,他悬到嗓子眼的心呼通一声落了地,砰砰直跳,心有余悸。   虽然江瀛没有打段逍云,但是江瀛已经有了念头,这让叶初阳觉得荒唐和愤怒:“你为什么有这种念头?你跟他有仇吗?打人犯法你知道吗!”   江瀛扬起脸看着叶初阳,说:“你和他约会。”   叶初阳拧眉,觉得这个理由真是不可理喻:“所以呢?我不能和他约会吗?”   江瀛:“你为什么和他约会?”   叶初阳极度无语又极度怄火:“因为我要找人谈恋爱,我要找人过日子,我不想一个人孤独终老!”   江瀛:“这个人是段逍云?”   叶初阳:“对,所以你不能揍他。”   江瀛却道:“别找他。”   叶初阳气极反笑:“那我找谁,找你?你能跟我谈恋爱,你能跟我过日子?”   江瀛认真思考了片刻,说:“我不能。”   他想说的是‘我不能,我做不好’,但是说出口的只有我不能,剩下几个字他不敢说。   叶初阳又心寒又恼火,扶额冷笑道:“那你就没有资格阻止我找别人,我找谁都跟你没关系。”   江瀛也很气愤,他以为他是在和叶初阳好好沟通,但沟通的结果却很糟糕,叶初阳非但不听他的话,还说他没有资格插手这件事,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的谈判以惨烈的失败告终了。   江瀛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走向门口。   叶初阳坐在床上,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去哪?”   江瀛想去揍死段逍云,但是他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叶初阳一定会拦他,就说:“走。”   叶初阳冷声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当什么?”   江瀛正要开门,闻言握住门把手顿住了。   叶初阳又说:“我给你三秒钟时间,要么滚回来,要么再也别来。”   他开始数秒,数到二的时候江瀛就转身往回走了,重手重脚地上了床,甩开被子裹在身上,故意翻过身背对着叶初阳。   叶初阳看看他赌气的背影,摘掉眼镜倍感心累地叹声气,道:“惯得你。”   他终于懂了,江瀛就是一头未被驯服的野兽,他必须以驯兽师的身份给江瀛施以管教。 第46章 江洋大盗   院子里栽满了月季和芍药,清晨的微光洒在鲜嫩的花瓣和绿叶上,泛出点点零碎的星光。   白斯年从两片花圃之间用方砖铺成的小路上走过,在月季花圃前停下步子,叶上的露水把他的西装裤脚打湿了,他弯下腰,目光在几朵粉白色的月季花上飘过,最终选了一朵颜色接近正红,开得像重瓣玫瑰一样绚烂的花朵。   他把那朵月季折下来,藏在身后,走到门首下,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开了,吴妈站在门里,用不流畅的普通话说:“白律师,您来了。”   白斯年背着双手,手里拿着那支刚折下来的月季花,微笑着问:“江董起床了吗?”   吴妈把门打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前,道:“在楼上。”   白斯年走进屋里,先在空荡荡的一楼看了一圈,然后抬脚走上楼梯。他熟门熟路地找到展星羽的房间,房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二楼书房在楼道拐角处,白斯年压着步子朝书房走过去,站在门外把门一推,果然见到了展星羽——书房很大,一色红木家具,两扇红木书架挡住了两面墙,一张长案上整齐摆满了各种型号的毛笔和砚台,空气中漂浮着墨汁微苦的味道。   展星羽跪在书房坚硬的地板上,面前摆满一溜砚台,正跪在地上磨墨。   听到房门开了,展星羽抬眼看了看门口,见白斯年在门外站着,又冷冷地低下头,手里捏着墨锭,机械地在砚台里转动。他还穿着衬衫和西装裤,袖口被捋到手肘,两截冷白色的小臂和双手全都沾满了墨汁,下颚和眉梢眼角也沾着零星的墨迹。   白斯年背着双手,面带微笑朝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道:“早。”   展星羽磨墨磨了一整夜,早跪不住了,就用左手撑住地板,右手转动墨锭,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白斯年擦掉他下颚一点墨汁,道:“江瀛袭警,你爷爷让我过来解决麻烦。”   展星羽扭头躲开他的手,道:“还没事发,他干嘛这么着急。”   白斯年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回来,执意把他下颚那点墨汁擦干净,道:“等到事发就晚了。”   展星羽被迫和他脸对着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故意把江瀛叫到疗养院,故意安排宋友海和江瀛见面。”   白斯年柔柔一笑:“亲爱的,我本来就没想要瞒你。”   展星羽目光冷彻地看着他。   白斯年笑道:“别生气,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展星羽将信将疑:“什么礼物?”   门开了,展星羽连忙把头低下。   白斯年起身转向门口,双手背在身后,笑道:“江董。”   白斯年一背过身,展星羽就看到他藏在身后的那支月季花,艳红色的,像玫瑰。   白斯年站在展星羽身前,把展星羽挡得严严实实,他捏着花枝轻晃了晃,示意展星羽把花接住。   展星羽把花拿在手里,又把双手藏在身后,恰好听到爷爷叫他出去,于是他背着双手低着头朝门口走去,一出书房就把花从背后拿出来,捏在手里仔细看了两眼,嘴角露出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笑意,然后一瘸一拐地回房了。   回到房间,他把花顺手放在桌子上,拿着一套换洗的衣物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出来,他看到白斯年在他床上坐着,手里拿着一只魔方在转,道:“你爷爷知道江瀛和宋友海见面了,而且宋友海认出了江瀛。”   展星羽一步一顿地朝床走过去,坐在白斯年旁边,把裤腿往上拽,露出红肿青淤的膝盖,道:“这不正如你的意么。”   他抱起左腿,朝膝盖吹了一口气,然后拉开床头柜拿出一瓶伤科药。   白斯年站起来了,转到他面前又单膝跪在地上,拿走他手中的药酒,往掌心倒了一点,然后把掌心按在他膝盖上。   刺痛的皮肤接触冰凉的药酒,疼得展星羽差点膝跳反射一脚踹在白斯年胸口:“轻一点!”   白斯年抬眸看他一眼,道:“我以为只有在床上才有机会听到你说这三个字。”   展星羽脸一红,抬脚去踹他。   白斯年一抬手捉住他脚踝,微微笑道:“乖一点,我现在很生你的气。”   展星羽果然安静了,低声说:“我可没惹你。”   白斯年用掌心轻轻揉按他的膝盖,道:“你明明知道江瀛在哪里,却不告诉你爷爷,你是在替江瀛受罚。”   展星羽垂眸看他,面无表情道:“这是你惹出来的祸,我是在替你受罚。”   白斯年仰起头看着他,状似认真地问:“你会为了我受罚吗?”   白斯年的眼睛狭长,眼角飞挑,像一道锋利的勾子,或是一把锋利的弯刀,每每被他注视着,展星羽都感觉像是被一把利器穿过心脏,有种锐利的刺痛感和窒息感。他很畏惧白斯年,但无法回避白斯年的注视。因为白斯年眼睛里的光很透亮,很柔软,像月光下的玉碗,盛满了光华四溢的琥珀光。   展星羽不知道答案,但是他说:“不会。”   白斯年看他许久,笑道:“果然。”   说完,他又低下头,专心给展星羽上药。   剩下时间里白斯年都保持沉默,直到上完药,他站起来扯出几张纸巾擦手,道:“我先走了,和你爷爷还有事要谈。”   展星羽忽然捏住他的衣角,把他拽住了。   白斯年回头看他:“怎么了?”   展星羽道:“你想让我替你受罚吗?”   白斯年把他的手推开,掸了掸西装下摆,脸上在微笑,但目光冷峻:“你不会,因为你不爱我。你会为了江瀛做任何事,但是你不会为了我做任何事。”   白斯年走了,还帮他关上了门。   展星羽心里有股闷气,不知道冲谁发的,他看桌上那支红色月季很不顺眼,就把月季花瓣唰唰唰揪掉了,地上很快落满一层花瓣。   门又开了,白斯年走进来,看到他在揪花瓣,脚步顿了顿,然后拿起落在桌上的手机。   展星羽捏着光秃秃的花枝愣了愣,莫名觉得心虚:“不是,是风把花瓣吹掉的。”   白斯年没有理会他,拿到手机就走了,还帮他关上了房门。   展星羽捂着脸倒在床上,长叹一声气。   十几分钟后,他换了一身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了。上了车,他把叶初阳发来的定位导航,跟着导航开车驶往低端小区里的犄角旮旯。   法西娅正在房间里化妆,化到一半听到有人按门铃,就大声喊:“你没带钥匙啊?”   门铃还在响,她放下眉笔顶着一条残缺的眉毛跑去开门,打开门顿时就愣住了,不敢置信道:“展,展总?”   展星羽一夜没睡,眼睛又红又肿,所以戴着一副漆黑的墨镜,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抿得死紧的薄唇,看起来比往常更远离烟火,更不近人情,道:“我来接江瀛。”   法西娅持续懵圈:“谁?江总?江总不在我们家呀。”   展星羽觉得法西娅是个糊涂虫,索性不跟她聊了,拿出手机要给叶初阳打电话,电话还没拨出去,就见法西娅往楼道里招手,“表哥快来呀。”   叶初阳提着一兜在楼下买的豆浆油条春卷包子,慢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礼貌性地和展星羽打了个招呼:“来了。”   展星羽揣起手机,用墨镜看他。   法西娅:“表哥,展总来找江总,江总怎么会在咱们家呀。”   叶初阳把她往里轰:“进去进去,把客人拦在门外好看吗。”   叶初阳和展星羽都进屋了,法西娅一脸懵逼的把门关上。   展星羽把这套寒酸的两室一厅看了一遍,问:“江瀛呢。”   叶初阳把早餐提到餐厅桌上,指着自己卧室房门正要说话就见房门开了,江瀛裸着上身走了出来,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   法西娅瞪眼:“江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瀛用手拨着乱糟糟的头发,随便应付了句:“昨天晚上。”他抬脚走向卫生间,经过展星羽身边时在展星羽肩上按了一下,“等我一会儿。”   展星羽走到餐厅,向正在摆早餐的叶初阳问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叶初阳淡淡道:“我给你发短信的两分钟前。”   展星羽:“他没说他去了什么地方?”   江瀛说了,他说他本想去揍死段逍云,但叶初阳隐瞒了,道:“没有,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叶初阳摆好早餐,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了,指了指对面:“展总,请坐。”   展星羽没坐,道:“干嘛?”   叶初阳拿起一杯豆浆,插入一根吸管,道:“其实江瀛昨天跟我说了一些事。”   展星羽:“什么事?”   叶初阳轻飘飘地看了展星羽一眼,慢声细语道:“他说他想起了两年前的一些事。”   他故意把话说的模糊不清,引展星羽上钩,主动提起喜缘大酒店失火一事,因为如果他直接问的话,按展星羽高傲的性子,一定不肯说。   展星羽却很是无所谓的样子:“你指什么?”   叶初阳:“宋友海说江瀛是害死他女儿的凶手,你知道吗?”   展星羽:“刚知道。”   叶初阳:“所以呢?你不想为江瀛作证吗?”   展星羽:“做什么证?”   叶初阳道:“江瀛需要喜缘酒店失火当天的不在场证明。”   展星羽笑了,道:“叶博士,其实你很聪明,但是你太不擅长谈判了。”   叶初阳神情严肃:“那我就直说了,江瀛说他的记忆有缺失,缺失的这部分或许和喜缘大酒店失火有关。他为了这件事很苦恼,你既然知情,就应该替他补上他缺失的这部分记忆。”   展星羽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了,推了推墨镜笑道:“我才刚夸过你聪明,你却在自作聪明。你觉得我对江瀛的关心会比你少吗?既然我不帮他找回记忆,那就肯定有我的原因。”   叶初阳:“什么原因?”   展星羽:“你没有立场知道。”   叶初阳脸色冷了:“那江瀛有立场知道吗?”   展星羽稍作沉默,道:“你刚才说他因为记忆缺失而苦恼是吗?我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他找回了记忆,他会更苦恼。”   叶初阳:“你的意思是,你在保护他?”   展星羽:“至少我不会害他。”   叶初阳低低哼笑一声:“你刚才说我不自量力,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展星羽耸耸肩:“彼此彼此。”   卫生间门开了,叶初阳和展星羽不约而同露出笑容,瞬间化干戈为玉帛,叶初阳把插了吸管的豆浆放在展星羽面前,道:“趁热喝。”   “谢谢。”展星羽笑着吸了一口豆浆,差点没吐出来,“烫死了!”   叶初阳微笑:“所以让你趁热喝。”   江瀛扫他们一眼,道:“星羽,跟我进来。”   展星羽跟着江瀛进了叶初阳的卧室,还把房门关上了。   法西娅急匆匆跑到叶初阳面前,道:“表哥,你怎么又把江瀛领回来了?”   叶初阳用筷子指了指她的左脸,说:“缺一条眉毛。”   法西娅立即捂着脸回房间补妆。   江瀛和展星羽只在房间里待了几分钟就出来了,江瀛对坐在餐厅吃早餐的叶初阳说:“星羽走了。”   叶初阳静坐不动,微笑:“慢走,我就不送了。”   江瀛把展星羽送到门口,展星羽道:“你这两天先别露面,我会让边秘书帮你把东西送过来。警察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等爷爷走了,我给你打电话。”   江瀛短暂抱了展星羽一下,道:“辛苦你了,”   展星羽还没来得及回应江瀛的拥抱,江瀛已经把他松开了,他有点失望,道:“那我走了。”   江瀛目送他进电梯,然后把门关上回到卧室套了一件短袖又出来了,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和一袋面包,走到餐厅坐在叶初阳对面坐下了。   叶初阳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们说什么了?”   江瀛把牛奶倒进碗里,往碗里撕面包,道:“没什么,星羽让我这两天别回家住。”   叶初阳知道原因,多半是为了躲他家里的爷爷,道:“那你住哪儿?酒店吗?”   江瀛撕着面包抬眼瞄他一下,不怎么有底气道:“我能……能住你这儿吗?”   叶初阳有点意外:“我的房间很小,你住在酒店会舒服很多。”   江瀛道:“我很讨厌住酒店,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我就回家住。”   叶初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江瀛唯一的选择,这让他有些心思浮动。但他很快把自己跳跃的情绪按耐住,一脸平静道:“你想住就住吧,我同意。”   江瀛高兴了,勾起唇角笑得很孩子气,献殷勤似的把给叶初阳剥了一只水煮蛋。   叶初阳接住他递过来的圆滚滚白嫩嫩的鸡蛋,也抿着唇角露出一点笑容。   饭吃到一半,叶初阳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手机离江瀛很近,江瀛一转头就看到了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就阴了。   叶初阳有所预料,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段逍云。他瞥了江瀛一眼,拿着手机去阳台接电话。   江瀛饭也不吃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叶初阳站在阳台讲电话的背影,把鸡蛋壳捏成了粉末。   叶初阳讲完电话,转过身回到餐厅,没敢看江瀛的脸,道:“赶紧吃,吃完跟我去警局。”   江瀛:“去警局干什么?”   叶初阳道:“不是告诉你昨天在丽水金苑发现一具尸体吗?我怀疑那具尸体和宋友海有关,今天海阳或许会查到线索,我想去问问。而且海阳昨天答应我给我看监控录像。”   江瀛舀了一勺牛奶泡面包送到嘴里,把烂软的糊糊嚼得咯咯直响,道:“你为什么叫叶初阳?”   叶初阳纳闷:“嗯?”   江瀛:“你叫叶初阳,他叫海阳,你们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像?”   叶初阳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家和我们家关系好,我爸妈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借鉴了一下他的名字。”   江瀛道:“不好听。”   叶初阳:“什么不好听?”   江瀛板着脸:“海阳的名字不好听。”   叶初阳:“我觉得挺好的。”   江瀛抬眼看他:“你的名字也不好听。”   叶初阳笃定了,江瀛又没事找事,寻他的是非来了。他觉得江瀛的行为很幼稚,不值得纠缠,就说:“对,我们的名字都不好听,就你的名字好听,快吃饭。”   江瀛道:“我的名字也不好听。”   叶初阳不想敷衍他了,就装作没听到。   江瀛忽然往桌上拍了一下,说:“我要改名字。”   叶初阳吓了一跳:“改成什么?”   江瀛看着他说:“江阳。”   叶初阳放下汤匙,捂着脸,笑得双肩微颤:“江洋大盗?”   江瀛严肃道:“你名字里的阳,叶初阳的阳。”   叶初阳还在笑:“我一直都没发现,原来我的名字这么受欢迎。”   江瀛对他玩笑的态度很不满,皱眉道:“我是认真的,我真的要改。”   叶初阳继续敷衍他:“行行行,你是认真的。”   江瀛:“你别敷衍我,叶初阳!”   叶初阳脸色静住了,唰的一下抬眼看他:“吃完了吗?”   江瀛被他用这么严肃的眼神盯着,莫名有点心虚:“嗯。”   叶初阳朝卧室抬抬下巴:“吃完就去换衣服,我们要出门了。”   江瀛心里千不甘万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回卧室换衣服。   叶初阳拿眼斜他,冷冷清清道:“我年纪大你不少,以后别直呼我名字,很不礼貌。记住了吗?”   虽然叶初阳温声软语,但是说出话就像一把把小箭,扎得人浑身刺挠。   江瀛就觉得很刺挠,但是他的骄傲和气魄不允许他低头,于是他昂首挺胸地说了声‘记住了’,然后呼通一声摔上了卧室房门。   叶初阳被那记摔门声震了一震,然后摇头叹气,由衷觉得驯服江瀛之路还有十万八千里那么漫长。 第47章 狗东西   “昨天你走了之后,我看到那条黄色的小狗了。”   “哪天?哪条狗?”   叶初阳坐在副驾驶,拿着手机一边在微信上和海阳联系一边说:“出现在宋友海精神舱里的那条狗,你还踢了它一脚,忘记了吗?”   江瀛开着车,心不在焉状回忆了片刻,道:“哦,那条土狗?”   叶初阳:“对。”   江瀛眉毛轻轻一挑,露出些微诧异的神色:“还真有这条狗?你是在哪看到的?”   叶初阳专心看着手机,随口说:“段逍云的店门口。”   江瀛皱眉回想,一副记性不好的样子,他很快就想起来了,就耷拉着眼皮懒懒道:“你和段逍云第一次约会那天?”   叶初阳听出了他话里那天阴阳怪气,就看他一眼,故意说:“对,就是我和段逍云第一次约会那天。”   叶初阳找到了降住江瀛的办法,那就是绝不惯着江瀛,也绝不忍让江瀛不知所谓的脾气,因为江瀛虽懂得察言观色,但情感获知能力很差,同理心基本为零,倘若他纵容江瀛,江瀛就会在气人的路上一骑绝尘纵横千里。江瀛有几千几百种把人气到窒息的方法,如果他不想让江瀛把这些方式一一用在自己身上,就必须在江瀛没事找事的边缘试探徘徊的时候在言语上压过江瀛。因为江瀛没有分寸也不懂得避让,是个给三分颜色就变本加厉的混蛋。   叶初阳的招数对江瀛很奏效,但凡叶初阳硬气一点,江瀛就像被捶了一拳的大狗,转眼就气焰消退臊眉耷眼。   江瀛抿了抿嘴唇,很没滋没味道:“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叶初阳按着手机,轻声慢语不温不冷道:“江总,我给你打了两通电话,是你没接。”   江瀛厚颜狡辩:“我不知道你有正事,你多打几次我就接了。”   叶初阳没说话,只礼貌又不失敷衍地笑了笑。   江瀛瞥他一眼,见他专心和海阳聊天,心里又不爽起来:“叶博士,你现在和段逍云约会,是说明你已经放下海阳了吗?”   叶初阳放下手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江瀛道:“和你约会的人是段逍云,如果你心里还想着别人,对段逍云可不太公平。”   叶初阳冷眼瞧他,当然看得出江瀛又在无事滋事,找他麻烦,就说:“对,我已经放下海阳了,所以不要再问了。”   江瀛像是没听到一样,笑道:“为什么?我记得不久之前你还喜欢海阳,怎么突然间就移情别恋了?”   叶初阳用力瞪着他,说:“因为我喜欢上一条狗。”   江瀛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叶初阳,但是叶初阳避开了他的目光,板着脸唰唰唰按着手机屏幕,道:“开快点,海阳只给我们半个小时。”   江瀛看出叶初阳生气了,但他很懵逼,完全不知道叶初阳为什么生气。虽然他不知原委,但是他有些忌惮生气状态下的叶初阳,就有眼色的保持安静,在剩下十几分钟的路程里都没再出声。   他把车停在公安局对面的停车道,有心想给叶初阳献个殷勤,帮叶初阳开车门,但是叶初阳在他摸到车门的前一秒抢先把车门推开,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江瀛一直挨他冷脸,即心虚又不爽,也是心里憋着一口气,道:“叶博士,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叶初阳走到公安局门前,先对保安室里的保安说明来意,才道:“江总多心了,我没有生气。”   江瀛双手揣在裤兜里,把头一昂,模样颇为混蛋:“你有,你一直在给我脸色看。”   叶初阳回头看看江瀛,瞬间想起了昨晚直眉楞眼强势霸道地对他说‘别和段逍云约会’的江瀛,江瀛有时候就是这么幼稚就是这么无赖。   叶初阳顿时更感糟心,边叹气边问子:“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狗东西?”   他的声音很小,江瀛没听清楚,就问:“你说什么?”   叶初阳瞪他一眼,道:“我在说我喜欢的那条狗。”   江瀛:“……你说的到底是人还是狗?”   叶初阳:“一样。”   保安和海阳核实过访客,就打开了卷闸门,叶初阳和江瀛穿过大院往台阶上走的时候,叶初阳叮嘱道:“江总,待会见到海阳,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道歉认错,原因不用我多说。”   江瀛道:“我已经安排边秘书去海宏成家里看望了。”   叶初阳:“还不够,你必须当面向海阳道歉。”   江瀛不吭气,跟着他蹬蹬蹬地爬楼梯。   叶初阳停下步子,回过身,神色严厉地对江瀛说:“你背过刑法,知道袭警是什么罪名,如果你不让海阳看到你悔改的态度,他会追究你的刑事责任,懂吗?”   江瀛没有悔改心,也不想认错,但是他在叶初阳面前不得不认错:“懂。”   叶初阳:“见到海阳,向他说一声对不起,记住了吗?”   江瀛:“记住了。”   叶初阳忧心忡忡盯他一眼:“你最好说到做到。”   海阳在会议室开会,叶初阳和江瀛在楼道里等了一会儿,几分钟后,会议散了,身穿便衣的刑警们陆陆续续走出来,海阳一出门就看到了叶初阳和江瀛,他沉着脸,没有正眼看江瀛,道:“初阳,我说了只让你一个人过来,你怎么领来一个混蛋。”   江瀛没有生气,笑得春风化雨迎了上去,道:“海警官,我今天来是特意来给你道歉的,昨天是疗养院是我不对,我不该对老海警官动手。对不起。”   叶初阳很诧异,他没想到江瀛会这么大方地道歉认错,毕竟江瀛刚才还在和他使脾气,一副千不甘万不愿的癞皮狗的样子。但他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江瀛向来都很懂得‘做人’,很懂得趋利避害,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免去牢狱之灾的好事,他当然不会蠢到不去做。   江瀛只有在四下无人,或者只有在面对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把自己个性中的短板和缺点暴露无遗。   海阳一听倒怒了,道:“怪不得我爸早上给我打电话说一个律师带着几个人到家里去了,原来是你派过去的。我爸都已经决定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瀛脸色稍寒,但仍在微笑:“是不是误会?我还没有聘请律师处理昨天的事,这件事我不知情。”   海阳气势冲冲地往前跨了一步:“是个姓白的律师,他亲口说受你委托,你小子现在又不敢认账?”   江瀛脸色彻底冷了,嘴角那点笑容也僵住了。   海阳以为他默认,想揪住他领子理论,但是他还没碰到江瀛,叶初阳就挡在了江瀛身前,道:“海阳哥,真的是误会,从昨天到现在江总一直和我在一起,我能保证他没有联系律师。”   海阳:“不是他就是他家里人!”   叶初阳把海阳拖到旁边说话,江瀛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后退几步靠在窗边,把刚才被海阳扯乱的领带重新系好,又摺了摺衬衫衣领。他不听也知道叶初阳在和海阳说什么,叶初阳无非就是代他道歉,为他说好话,他从小到大都不缺替自己出面料理麻烦的人,他已经习惯了,也已经麻木了。   几分钟后,叶初阳和海阳似乎谈妥了,达成了某种共识,海阳没有再提起闯到家里去的律师团,只瞪了江瀛一眼,然后率先往前走了。   叶初阳朝江瀛招招手,两个人跟在海阳身后朝海阳办公室走去,叶初阳心里清楚闯进海阳家里的律师团和江瀛没有关系,但是江瀛刚才造了海阳的责难,受了冤枉,就小声问江瀛:“你怎么样?”   江瀛唇角一翘,耸耸肩,道:“好得很。”   到了海阳办公室,海阳把笔记本电脑搬到临着窗户的一张桌子上,把一个U盘往电脑里一插,道:“看吧。”   说完就掉头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忙自己的工作。   叶初阳拽着江瀛在桌子前的沙发上坐下,江瀛打开U盘,里面只有一段视频,是海阳让人将监控录像中宋友海出现的画面截取整合的视频。   叶初阳道:“快放出来。”   江瀛却轻轻嘘了一声,然后瞟了眼不远处的海阳,从兜里拿出手机,调出录像功能,把手机反着插进胸前口袋,摄像头对着电脑屏幕,这才开始播放视频。   叶初阳看着他有条不紊的一系列动作,突然有点崇拜他。   视频开始就是一间店铺门口的私用摄像头拍摄的画面,画面里是夜晚的丽景街,当天是七夕,几乎每家店门口都挂着气球和彩带,路边的广告牌也比平常多很多,累赘的装饰和过多的人流造成摄像头视角多被阻塞,很多地方看不清楚。   江瀛指了指右上角的日期,道:“8月25号晚上8点52分,距离粱悠悠姐妹出现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画面切到了小太阳艺术培训中心楼下,分出了两个镜头拍摄的同步画面,一左一右,左边是培训中心楼下,右边则是宋友海藏身的路边阴影处。   叶初阳仔细看着宋友海,发现他的模样和自己在精神舱里看到的几乎没有差别,都是一副鬼祟不安的样子,且都穿着不合身的肥大的外套,把右手藏在怀里。可见宋友海精神舱里的幻象和真实世界的匹配度很高。   江瀛低声道:“粱悠悠姐妹下楼了。”   叶初阳急忙把目光移到左侧的画面,看到穿着绿色碎花裙的粱悠悠和粱心心从大楼里走出来,粱悠悠一如他们曾在精神舱里看到的那样,先和父亲通话,然后带着妹妹往美食街走去。   随即,宋友海跟上了她们。   江瀛一直在看时间,时间往前推移了五分钟后,江瀛道:“小丑要出现了。”   话音刚落,叶初阳看到一支十几名小丑组成的表演队从街对面向宋友海以及粱悠悠姐妹迎面走来,人群顿时更加拥挤,隔着屏幕和时空的距离,叶初阳似乎能听到那天晚上小丑表演队的鼓乐声和人群的笑闹声……   电脑屏幕里忽然铺满了六个画面,全都是同一时间段的丽景街。   叶初阳盯着混入人群的宋友海和粱悠悠,道:“你注意公路,看到底有没有发生车祸。”   江瀛默默盯紧了属于公路的那一个窗口。   叶初阳的目光跟随者融入小丑表演队的宋友海,却发现了那个留着紫色短发的女孩,还有那个正在给女孩拧气球的小丑,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让他诧异——粱悠悠撞在了小丑身上。   视频里,小丑被粱悠悠撞到身上,脚下一趔趄,险些摔倒,手中的气球也随之爆破,叶初阳听不到气球爆破的响声,但是粱悠悠听到了,粱悠悠捂着耳朵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他看到几乎所有人的都朝右边扭过头,他想知道右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摄像头只对着人行道,没有拍摄到人群目光所及的地方。   江瀛忽然道:“叶博士,你看。”   叶初阳往他指的屏幕角落看过去,见公路上的车流停滞了,一辆黑车和一辆白车追尾了,黑车撞到了白车,白车前躺着一个女人,地上躺着一辆婴儿车,路边的人群均向这起小小的意外凝望着。十几秒钟过去,才有一个人上去帮忙,让叶初阳和江瀛深感意外的是,那个人竟然是宋友海。   叶初阳立刻折回去寻找粱悠悠姐妹,粱悠悠姐妹并没有停下看热闹,她们像两条小鱼似的在人海中穿梭而过,叶初阳的目光不停地在两个视频窗口上转动,看到宋友海帮摔倒的女人抱起了孩子,但是那女人却一把孩子抢过去,动作语言很是排斥宋友海。   然后,她对着宋友海说了两句话,宋友海很是难堪地离开了,他转身往人行道上走,或许是发现粱悠悠姐妹不见了,就加快步子往前追赶,随即跑出了监控范围。   江瀛在一个新窗口里找到了跑出监控范围的宋友海,道:“他在这儿。”   叶初阳看过去,却见粱悠悠又回到了画面里,只有她一个人,不见她的妹妹粱心心,身后几米外跟着宋友海。   叶初阳问:“怎么回事?粱悠悠不是已经走了吗?”   江瀛道:“我一直盯着这个窗口,这个女孩儿是从甜品店里出来的,不是粱悠悠。”   叶初阳闻言,立刻想起出现在宋友海精神舱里那个和粱悠悠穿着同样裙子,甚至连身材都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恍然道:“她就是第三个穿绿裙子的女孩儿。”   江瀛:“继续看。”   然后,宋友海尾随那个穿绿裙子的小女孩离开了丽景街。   叶初阳想找到衔接宋友海离开丽景街后的监控,但是所有视频窗口都停在了丽景街,时间是晚上九点三十五分。   他忙问:“海阳哥,怎么没有宋友海在美食街的监控?”   海阳敲着电脑说:“美食街那天停电了,路边监控都关了,商户都用的发电机。”   叶初阳很气馁:“怎么就这么巧?连一段监控都没有找到吗?”   海阳道:“没有。”   叶初阳又忍不住质疑他:“你也发现宋友海跟踪的小女孩不是粱悠悠了吧?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女孩找出来?”   海阳看他一眼,眼神多少有点不悦:“我已经找到这个女孩了,女孩儿母亲说并没有发现宋友海跟在她们身后,也没有发现宋友海什么时候离开的。”   叶初阳:“离开?”   海阳:“我推断,当天人很多,有一个小女孩穿着和粱悠悠姐妹一样的裙子,宋友海把那个女孩儿当成了粱悠悠,所以就跟着她,但是宋友海很快发现那个女孩儿不是粱悠悠,所以他离开那个女孩儿,去追粱悠悠了。”   叶初阳不得不承认海阳的推测很在理,因为宋友海最终出现在粱悠悠横尸的巷子里是事实,宋友海杀死了粱悠悠也是事实。   江瀛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道:“出现了时间差。”   叶初阳:“什么时间差?”   江瀛道:“宋友海离开丽景街是九点三十分,粱悠悠的死亡时间是九点四十分左右,这中间有十分钟的时间是空白的,我们不知道宋友海和粱悠悠做了什么。”   叶初阳立刻就要向海阳转述,但是江瀛把他拦住了,道:“没用,他们警察已经抓到犯罪嫌疑人了,不会在意宋友海在脱离监控录像的这十分钟做了什么,他们只注重结果。”   叶初阳立即换了个口风,道:“海阳哥,你能不能把这个女孩儿的联系方式给我?”   海阳:“你干嘛?”   叶初阳冲他笑:“没什么,就是想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海阳拿他很没办法,道:“一会儿我发你手机上。”   这时候江瀛又把录像倒回五分钟左右,指着拍到公路上追尾的两辆车的视屏窗口,道:“看到了吗?宋友海落下东西了。”   叶初阳扶着眼镜仔细看,果然看到宋友海在帮那个女人抱孩子的时候从怀里掉出来一只方盒子,他走了之后,那女人偷偷摸摸地把盒子捡起来放进婴儿车里带走了。   叶初阳想起宋友海从出现在视频里一开始就把一手揣在怀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就是这只方盒子。叶初阳没有把这一发现告诉海阳,因为江瀛分析得很对,就算宋友海丢弃了那只盒子,那也不能改变宋友海是杀人凶手的事实。   江瀛靠近叶初阳耳边,低声道:“我有办法找到这个女人。”   叶初阳没问他有什么办法,只是立刻相信了他,随后就向海阳道别。   临走前,江瀛稍稍把腰一弯,风度翩翩又礼貌彬彬道:“海警官,再次向你和老海警官道歉,我会找机会向老海警官当面赔罪。”   海阳无动于衷地看着江瀛,他看得出来江瀛是装的,江瀛只是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一点愧疚心都没有,江瀛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他知错了,而是在避难。   海阳严肃地说:“江瀛,虽然你装作一副已经融入社会的样子,但是你心里很清楚你有多排斥人群,你对人群有多大的敌意。你生活在社会上,对你,对你身边的人,都未必是件好事。”   江瀛闻言,稍拧了拧肩,站立得更加昂首挺胸,笑道:“海警官的意思是我和你们不是同类?”   海阳直言道:“对,你是我们当中的异类。”   江瀛保持着极有涵养的微笑,但是眼神阴鸷:“异类?难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就没有资格活着吗?”   海阳说出的话很残忍:“如果你的存在对旁人是一种伤害,那你的确没有资格活着。”   江瀛笑道:“哦?那我就应该去死吗?”   海阳道:“你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江瀛:“你说的是精神病院?”   海阳:“对。”   叶初阳忽然冷声道:“海阳哥。”   海阳和江瀛都看着叶初阳。   叶初阳抬眼看着海阳,眼神仍旧温温的,但神色严肃:“伤到了海叔叔,我们都很抱歉,但是你不能以此折辱江瀛的人格。”   海阳都惊了,万没想到叶初阳竟会为了江瀛和自己吵嘴,气道:“那你就继续和他混在一起吧,他今天对我爸下手,明天就是你!难道你忘了他差点把你掐死?!”   叶初阳蓦然愧疚了:“海阳哥——”   海阳:“我懒得管你!”   呼通一声,海阳关上了办公室房门,把叶初阳和江瀛都关在楼道里。   江瀛双肩往下一垮,刚才端得抖擞的精神瞬间没有了,他看着叶初阳,道:“他说的话,你别信。”   叶初阳明明知道江瀛指的是什么,却装作不知,扶着眼镜歪头想了想,道:“哪些话?”   江瀛稍显紧张:“海阳说,我会对你下手那句。”   叶初阳很不挂心的样子:“哦,你不会吗?”   江瀛道:“不会。”   叶初阳很敷衍地点点头,一副信亦可,不信亦可的样子。   江瀛一把握住他双肩,急道:“我真的不会!”   他手劲儿太大,叶初阳被他捏疼了,就用力往前胸前怼了一下:“疼啊,放手!”   江瀛把手撒开了,脸色有点无辜,似乎在说:我没怎么用力。   叶初阳揉着肩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眼又笑了,道:“好,我信你。但你别老对我动手动脚,你力气太大,弄得我很疼。记住了吗?”   江瀛点头:“记住了。”   海阳忽然拉开了办公室房门,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看到叶初阳和江瀛还站在楼道里,望着彼此在笑。   他瞬间就黑了脸:“你们俩笑嘻嘻的在干啥?谈情说爱啊?”   叶初阳见海阳出来了,拽住江瀛就跑,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下楼。   海阳又喊:“江瀛!你把手撒开!给我离初阳远点!” 第48章 死人的味道   江瀛能联系到人帮忙查询出现在视屏中被追尾的白色轿车的车主,但是需要一点时间。   午后的阳光毒热晒人,江瀛还站在路边打电话,叶初阳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就受不了,拽住江瀛衬衫衣角轻轻往下一扯,然后往街边的一间男装店铺指了指,率先钻进店里去了。   他进店也不懂得做做样子,直接坐在了等待区的沙发上,还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杂志扇风,把几个导购看得满头黑线。   江瀛迟了几步走进店里,讲着电话在一排衣架前慢慢踱步,还时不时拽起一两件衣服看一看,倒很像是前来消费的样子。   他在一排花花绿绿的度假风衬衣中发现一件白色锦纶立式小圆领衬衣,就指了指这件衬衣,对导购说:“帮我取下来。”   导购取下衣服递给他,见他还在打电话,就很有眼色地不出声。   江瀛把衣服举起来放在面前,一边看一边说:“行,那你把车主的联系方式给我发过来。”   他暂时把手机放下来,打量着这件衬衫:“有大一号的吗?”   导购:“身高多少?”   他朝叶初阳瞥了一眼,道:“182左右。”   叶初阳浑然不觉,正坐在沙发上和法西娅聊微信。   江瀛拿到了大一号的衬衫,恰好也收到了朋友发来的手机号,他把手机号拨出去,很快就通了:“王先生是吗?车牌号7563的白色别克是不是你的车?哦,我是律师,那你应该记得你的车在8月25号当天和一辆东风追尾过,还撞到了一位女士。嗯?我知道是那辆东风全责,而且你私人给过那位被撞的女士赔偿,我是东风车主的律师,那位被撞的女士这两天找我的当事人扯皮,说没有收到任何赔偿,你方便提供你当日给这位女士的转账截图吗?”   说着,江瀛一转身站在试衣镜前,拿着衬衫往自己身上比对,又道:“好,那你加我微信,和手机号同号。”   对方把电话挂了,很快发来一张手机银行转账截图,江瀛又把这张截图转发给朋友。忙完这一系列操作,他把手机揣进兜里,他朝叶初阳吹了声口哨。   叶初阳正在看手机,闻声就抬起头朝江瀛看了过去,微眯着眼睛推了推眼镜。   江瀛打了个响指,道:“过来试试这件衣服。”   叶初阳把眉头皱成个八字,纳闷地看着他。   江瀛又说:“我找到那个女人了,你过来,我告诉你。”   于是叶初阳起身朝江瀛走了过去。   这短短几步,江瀛仔细打量叶初阳,愈发觉得他手里这件衬衫格外适合叶初阳;叶初阳身材很瘦,双臂笔直修长,肩背虽不厚实宽阔,却很挺拔,薄薄的一片也很有些苍冷的美感。叶初阳今天穿着棉麻牛仔衬衫,一条黑色窄筒休闲裤,半天奔波过去,原来被他塞进裤腰里的衬衫下摆被拽出一半,给他寡淡无味的穿搭添了几分时尚,也显得他狭窄微凸的胯部锋利且有力量,那一把腰细得直往两肋凹进去。   他手里这件衬衫是锦纶的面料,面料上匝着暗花,版型很宽松,质地很柔软,丝毫不修饰身材,略邋遢一点的人穿上去就会显得油腻颓丧,只有叶初阳这样挺拔又精瘦的身材穿上才好看。而且叶初阳五官线条柔畅,眉宇间总有种明媚又温柔的气韵,就算他板着扑克脸也犹如春风扑面,所以很适合这件特质为柔软和内秀的衬衫。   叶初阳快步走过去:“你找到那个女人了?”   江瀛把衬衫递给他,道:“你换上这件衣服,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叶初阳不懂他这是什么操作,忍不住皱眉道:“别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江瀛稍稍扬起下巴,笑出一脸混蛋样:“我说真的,你换上这件衣服,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叶初阳觉得他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不解道:“为什么让我换衣服?”   江瀛:“我想看。”   叶初阳无语了,用力瞪他一眼,一把抢过衬衫进了换衣间。   很快,叶初阳换了衬衫走出来,板着脸往江瀛面前一站,道:“说。”   江瀛摸着下巴把他从头看到脚,觉得自己眼光一级棒,叶初阳穿这件衬衫俊俏得不得了。   江瀛叫来导购,道:“把牌子剪掉吧,这件衣服我要了,里面那件衣服装起来。”   导购动作贼快,唰的一下就把坠在衬衫下摆的吊牌剪掉了。   叶初阳跟没来不及阻止,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江瀛很是理所当然道:“给你买这件衬衫。”   叶初阳:“为什么给我买衬衫?”   江瀛:“你穿着好看。”   叶初阳被噎得心堵,把吊牌捡起来看了一眼价钱,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唉声叹气道:“你……算了,晚上我把钱给你。”   导购把叶初阳换下来的衣服装进服装袋里交给江瀛,又道:“先生,旁边有和这件衬衫搭配的裤子哦,您可以看看。”   江瀛一听,抬脚就要过去,但被叶初阳一把拽住了胳膊,道:“你别闹了,干正事吧!”   江瀛在叶初阳面前很听劝,当即就掏出手机干正事,道:“我托人查到了被撞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我把她手机号发给你。”   叶初阳闻言,瞬间有点佩服他的行动力:“你是怎么查到的?”   江瀛道:“监控里别克车的车主给她转过账,不是手机银行转账就是微信转账,我们运气还行,车主用手机银行给她转账,要是微信转账的话还得从微信号查。”   叶初阳拿到了一串手机号和一个名字,那个被撞的女人叫章敏,叶初阳走开几步给章敏打电话,很快和章敏取得了联系。   在叶初阳和章敏联系的时候,江瀛在挂着皮带和领带的柜台前巡视,叶初阳和章敏讲完电话走到他身边,他恰好拿起一条深棕色的质地较软的皮带,道:“叶博士,这条很适合你。”   叶初阳直接把皮带拿走还给了导购员,一板一眼道:“江总,我和章敏约好了半个小时后见面。”   江瀛又把皮带从导购员手里拿回,打量着皮带说:“哦,好,你安排。”   叶初阳板着脸又把皮带从他手里抢走递给导购员,道:“见面地点是丽景街的翡力造型。”   江瀛又要去拿导购员手里的皮带:“丽景街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说着,他忽然转头看向叶初阳,皮带也忘了拿回,道:“翡力造型?”   叶初阳抬起腕子看了看手表,道:“嗯,路上可能会堵车,我们现在就出发。”   叶初阳雷厉风行,话音刚落就已经走出了服装店。   江瀛跟在他身后走在人行道上,两只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叶初阳的背影。   叶初阳觉得背后刺挠,似有火烧,就往后回头,结果就看到江瀛阴沉的脸,和他憋着火的眼睛。   叶初阳眼角微抽,不知道江瀛为什么忽然之间风云变色,就默默回过头,装作没看到。   江瀛见叶初阳不搭理自己,就说:“你去见段逍云?”   叶初阳没回头,步履不停地往前走,道:“我去见章敏。”   江瀛唇角一勾,笑得很轻浮:“你就是去见段逍云。”   叶初阳权当他又在没事找事,就没吭声。   江瀛又道:“你穿着我给你买的衣服去见段逍云,合适吗?”   叶初阳步子一刹,回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江瀛走到他面前,像个混蛋一样无理还要硬搅和三分,说:“你不能穿着我给你买的衣服见段逍云,我不同意。”   叶初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江瀛,道:“是你非要给我买这件衬衫。”   江瀛拔高了嗓音:“那我也没让你穿着它去见段逍云啊。”   这下,叶初阳用看脑残的眼神看着江瀛,试图跟江瀛讲道理:“江总,衣服穿在身上就会被人看到,我没想穿这件衬衣去见段逍云,事实上我穿着这件衬衣会见到我看到的所有人,包括你。”   奈何江瀛很不讲理:“我不管,反正你不能穿着这件衬衫去见段逍云。”   叶初阳觉得自己被犯蠢犯浑的大狗熊缠住了,就揉了揉额心,咽下一句粗话,耐心道:“那你说怎么办?”   江瀛继续犯浑:“我不允许你见段逍云。”   叶初阳:“凭什么?”   江瀛:“凭你穿着我给你买的衣服。”   叶初阳纹丝不动地看他片刻,然后解开了系到衬衫领子最上面的扣子。   江瀛看傻了:“你干什么?”   叶初阳冷冷道:“脱下来还给你,我要去见段逍云。”   说话间叶初阳已经解到了第三颗扣子,一个美男当街脱衣服,很快引起了周围行人瞩目,还有几个人特意停下看热闹。   江瀛一步跨到叶初阳面前,把被叶初阳解开的领子往中间一扯,冲周围人骂道:“看什么看!”   叶初阳一巴掌把江瀛的手拍掉,冷着脸问他:“还让我脱吗?”   江瀛气焰全消,低着头臊眉耷眼道:“我也没让你脱啊。”   叶初阳用手捂着额头,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江瀛气晕过去,道:“你去把车开过来。”   江瀛没听清:“什么?”   叶初阳狠狠瞪他:“把车开过来。”   江瀛立刻就去开车,还不忘叮嘱叶初阳:“你把扣子系好。”   叶初阳不理他,抱着胳膊冷着脸站在路边等车。   很快,江瀛把车停在路边,叶初阳坐进副驾驶,抱着胳膊闭眼养神。   江瀛一边看车一边瞄叶初阳,他当然知道叶初阳此时正在生气,虽然他很有眼色,但是他向来情感比较麻木迟钝,不能理解叶初阳什么会生他的气,认为有生气权力的人只有他一个,因为叶初阳执意穿他为叶初阳挑中的衬衫去见段逍云,叶初阳很过分。   他心里觉得叶初阳很过分,也并不知错,但说出口的话是:“别生气了,我错了。”   叶初阳冷笑一声:“我宁愿信鬼,也不信你认错的嘴。”   江瀛一听,心里很不爽快,就把一句‘其实错的人是你’挤到嗓子眼,才说了一个‘你’字就被叶初阳打断了。   叶初阳闭着眼凉凉道:“半个小时之内别说话。”   江瀛立刻把剩下的话咽回去了,但终究气不过,又不敢表示出来,就低声咕哝:“你对我越来越凶。”   叶初阳:“因为你对我越来越混蛋在前。”   江瀛还要说话,叶初阳把左手手腕一抬,手指敲了敲腕上的手表,道:“半个小时。”   江瀛把嘴闭得很紧。   一如叶初阳所料,路上堵车,江瀛口中十分钟的路程开了将近二十分钟。踏进翡力造型店门的前一刻,叶初阳担心江瀛会和段逍云起正面冲突,也担心江瀛这张不会说人话的嘴里说出气人的话,所以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表,提示江瀛的禁言时间还有九分钟。   江瀛很气闷地翻了个白眼。   店里人不多,段逍云在给一名女客剪头发,得知叶初阳来找他,就急急忙忙交接了工作,到等待区来见叶初阳。   “初阳,你过来怎么不提前给我打电话。”   段逍云大步走来,笑容爽朗。   叶初阳微笑道:“我就是过来坐坐。”   段逍云朝江瀛伸出手,笑道:“江总。”   江瀛跟他握手,客套且敷衍地笑了笑。   段逍云招呼他们坐下,又让店员到了两杯茶,才道:“你们怎么一块来了?”   叶初阳说了真话里很短的一部分:“江总刚好顺路,我就坐他的车过来了。”   段逍云:“你找我有事?”   叶初阳:“我和别人约好了在你这里见面。”   客人们常把这间店当做商务之所洽谈交友,这事儿段逍云已经屡见不鲜了,就笑道:“看来你约的人一定是我的熟客。”   叶初阳点点头,但笑不语。   段逍云盯着他细看了两眼,笑道:“你搭配衣服的能力见长,这件衬衫很适合你。”   江瀛听到这儿,心里憋闷的厉害,就冷着脸把头转到一边,对他们眼不见为净。   叶初阳瞥了江瀛一眼,连忙移开了话题:“你很忙吧?我们会不会打扰你?”   段逍云道:“不忙,我待会儿就没事了。你忙不忙?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段逍云的邀请,叶初阳还没有理由拒绝,就看了看手表,道:“晚上应该可以。”   段逍云笑了,把手轻轻搭在叶初阳膝盖上,道:“那我就提前预定餐厅了。”   江瀛气闷得要命,偏偏不能说话,像是汽油桶里闷着一颗雷,都他妈快爆炸了。   叶初阳瞥见江瀛脸色很难看,就又敲了敲表盖提醒江瀛禁言时间还没有结束。   段逍云也觉得江瀛一脸凶相,就问:“江总怎么了?”   叶初阳笑道:“没事,江总有点渴。”说着,他把一杯水推到江瀛面前,“江总,喝点水。”   江瀛没得选,只能端起杯子灌了自己一杯水。   叶初阳和段逍云闲聊了一会儿,店员把段逍云叫走了,江瀛的禁言时间时间也到了,江瀛黑着脸用力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叶初阳叠着腿端坐着,端着杯子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哦,可以说话了。”   江瀛:……   段逍云都走了他还说个屁说!   江瀛郁闷了好一阵子,才道:“叶博士,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   叶初阳一听,意外地看着江瀛,不知他刚才经历了什么心里路程,竟说出一句人话。   叶初阳:“想通了?”   江瀛用力斜他一眼:“你对我又阴又狠,我惹你生气,你有的是办法整我。”   叶初阳把眉一挑,笑道:“看来江总很长记性。”   到了约定见面的时间,叶初阳时时注意着门口,逾时十几分钟后,一个穿着桃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拉扯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走了进来,叶初阳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出现在监控录像里的女人,也就是和他约好见面的章敏。   章敏貌似和店里的店员很熟悉,一女店员看到她就笑道:“章姐回来了,找我们店长吗?”   章敏笑着点头,用苏州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道:“把小段叫来一下。”   她松开了孩子的手,女孩儿立即在店里闲逛。   叶初阳给江瀛使了个眼色,江瀛走过去和她说了两句话,然后把她领到等待区。   章敏四十多岁,穿着和她年龄相比过分年轻的桃红色连衣裙,一头卷发用长且扁的发卡夹主,脸搽得雪白,厚厚的脂粉把她唇角和眼角的细纹盖住不少,她两条乌黑弯细的眉毛像是用毛笔在白纸上重重勾了一笔,嘴唇涂成艳丽的红色;毫无疑问她是美的,但是她上了年纪的浓妆艳抹让她美得艳俗,美得杀气腾腾。   章敏坐下了,叶初阳就问:“章敏女士是吗?”   章敏点点头,绷着脸,很戒备地盯着他们。   叶初阳道:“我们找你是想了解一下25号晚上发生在丽景街的那起交通事故。”   章敏一着急就丢掉了普通话说苏州方言,侬声软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把叶初阳和江瀛听得云里雾里,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往桌上一放。   江瀛勉强听懂了她最后一句话,向叶初阳解释道:“她让我们看车主给她的转账,就几百块钱。”   叶初阳这才知道章敏把他们当成了来扯皮讨要赔偿的人,就说:“章女士,你误会了,我们来找你是因为你在交通事故现场带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   江瀛适时拿出手机,找出从监控录像里截取的一张照片给章敏,道:“有个男人上前帮你,但是你却偷偷拿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那张照片就是宋友海不慎把藏在怀里的盒子掉在地上,却被章敏捡起来的一幕。   章敏看到那张照片,没有半分愧色,反而态度强硬:“我又不知道是谁的东西!”   叶初阳不跟她争辩那么多,道:“你得把东西还给我们,东西在哪?”   章敏到底心虚,说她在一老人家里做保姆,吃住都在老人家,东西也在老人家。可以带他们回家去取。   他们正聊着,段逍云走来了,诧异道:“章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章敏迅速换上一脸笑容:“昨天就回来了,我来拿段老师的药。”   段逍云让店员取来一只手提袋交给了章敏,道:“前些天我带二叔去医院做体检,他的血糖还是有点高,有劳你多多照顾。”   章敏笑容和善,和刚才的跋扈判若两人:“应该的应该的,段老师也很照顾我。”   和章敏寒暄完,段逍云才问叶初阳:“初阳,你和章姐认识吗?”   叶初阳没想到章敏和段逍云也有一层关系,看来段逍云口中的二叔就是章敏口中为其当保姆的老人。   叶初阳简单把来意讲述了一遍,不可避免提到了案发当日25号,段逍云道:“那真巧,25号是我二叔的生日,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给二叔过生日,不知道章姐来的路上竟然遭遇了车祸。”   章敏也深怕被东家得知她偷了事故现场的一样东西,连忙狡辩道:“我买的东西全都撒了,没留神那是不是我的东西。”   段逍云道:“没关系,还给失主就好。”   因为涉及到了自己的二叔,段逍云提出同行,开车带着章敏和章敏的女儿去二叔家里,后面跟着江瀛的车。   段逍云的二叔住在一个很普通的小区,小区大门敞开着,来往车辆很自由,不需要做任何登记。江瀛和段逍云把车停在一栋单元楼下,几人进了电梯升到九楼,章敏打开房门,一股异味从房子里窜了出来,像是冰箱断了电,食物全部腐败的味道。   章敏用手在脸前挥了两下:“这是什么味啊,这么臭。”说着叫了一声段老师。   段逍云却忽然冲进房子里,大喊一声:“二叔!”   叶初阳也想进去看看,但是江瀛把他手腕拽住了,沉声道:“死人的味道。” 第49章 朋友   段逍云的二叔段博山于九月五号中午三点二十三分被发现死于家中。   一栋单元楼里死了人,楼下聚集了大批看热闹的闲人,几辆警车横在楼下甬道上,人群和车辆乌泱泱乱糟糟的挤在一处,吵得人耳鸣目绚。   这座小区的绿化还不错,单元楼前铺了一片草坪,建了一座凉亭,叶初阳和江瀛坐在亭子里,看着人群里来来去去的警察和法医,各自无言。   叶初阳不明不白地叹了声气,摆弄起石桌上放着的一只小小的音乐盒——这就是章敏归还的物品,是宋友海在杀死粱悠悠当日遗落在交通事故现场的东西。   纯净的玻璃罩里站着一个跳芭蕾舞的小女孩,周遭飘着雪花,按下底座的开关,小女孩就随着‘致爱丽丝’这首钢琴曲起舞。   叶初阳撑着下颚,没精打采地看着这只音乐盒,说:“这就是宋友海一直藏在身上的东西?”   虽然已经找到了答案,他还是忍不住用怀疑的语气,因为找到的答案让他们很气馁,这答案并不能帮他们解开难题。   江瀛不说话,静静地抽烟,一直仰头看着九楼一扇窗户,那扇窗户后就是段博山的尸体,和正在勘察现场的警察和法医……他还没有机会看到尸体,对那扇窗后的尸体充满了好奇。尸体对他而言像是缠着漂亮丝带,包装精美的礼物,让他有种撕开包装一探究竟的冲动。   叶初阳默默地看着江瀛,敏锐地察觉到自从段博山的尸体被发现后,江瀛就安静了下来,一直保持着阴沉沉的静默和严肃,但是他从江瀛不曾从命案窗口移开的眼神和他抽烟时来回搓揉烟嘴儿的动作看出了江瀛静默的外表下藏着亢奋的情绪。   叶初阳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道:“江总,我渴了,可以帮我买瓶水吗?”   江瀛一弯腰拿起搁在地上的一瓶矿泉水放在叶初阳面前,是他刚才去买烟的时候在小区内部超市里顺手买的。   叶初阳:“……我不想喝矿泉水,我想喝冰红茶。”   江瀛看他一眼,显得有些纳闷,但还是一句微词也没有,起身去给他买冰红茶。   叶初阳知道不到一百米远就有一间牛羊肉专卖店,店里也有各种饮料,于是他又朝江瀛喊道:“肉店里的水有味道,去小区外面买,不要开车去啊,别给交通增加压力。”   江瀛觉得他麻烦,拧着眉回头看他。   叶初阳朝他挥挥手,附加温柔微笑:“江总慢走,辛苦了。”   江瀛被哄走了,叶初阳脸上笑容一抹,满面愁云地看着桌上的音乐盒,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宋友海为什么会在身上藏一个音乐盒,以及这个音乐盒是否和粱悠悠的死亡有关系。   还有,段博山的死亡也是有点蹊跷……   出警的依然是海阳,海阳率队在楼上勘察了半晌,一身火气地从楼上蹿下来,拨开人群走向坐在亭子里的叶初阳。   叶初阳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音乐盒,见海阳过来了,就把鼻子捂住了。   海阳黑着脸:“我还没挨着你,你就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了?”   叶初阳仰脸冲他笑,道:“把外套脱掉么。”   海阳脱了外套远远搭在石栏上,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道:“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你和江瀛在现场,我心情有多复杂吗?”   叶初阳点点头,道:“你觉得我和江瀛被柯南附身了?”   海阳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还挺幽默。”他把叶初阳面前的音乐盒拿过去,“这就是你找的东西?有什么用?”   叶初阳很气馁:“应该没什么用。”   海阳却沉吟了片刻,道:“未必。”   叶初阳:“嗯?”   海阳道:“你忘了粱悠悠死那天是八月二十五号?”   叶初阳想起来了:“宋小倩的生日?”   海阳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宋友海选择在宋小倩生日这天杀人,会不会有什么更深层的动机。”   叶初阳看着玻璃罩里起舞的小女孩儿,道:“宋友海在宋小倩生日这天买了一个音乐盒,会不会是给宋小倩的生日礼物?那他尾随粱悠悠干什么?”   海阳掏出手机,唰唰唰按了几下,把手机递给了叶初阳。   叶初阳接过去,看到被拼接成一张照片的两张照片,分别是宋小倩的照片和粱悠悠的照片。   海阳道:“宋小倩和粱悠悠长得很像,而且左脸都有一颗痣,痣的地方也很相近。宋友海应该是在寻找宋小倩,或者说……宋友海把粱悠悠当成了宋小倩的替身。”   叶初阳皱着眉,匪夷所思道:“所以宋友海跟踪粱悠悠,其实是想送出这份生日礼物?”   海阳脸色很凝重:“有这个可能。”   叶初阳觉得混乱:“那宋友海又为什么杀死粱悠悠?他杀人的动机又在哪里?”   海阳道:“根据粱心心口述,当时宋友海冲过去撕扯粱悠悠,粱悠悠反抗,宋友海才把她摔到地上。一个孩子的表述会出错,也有很强的主观臆测,宋友海害死了粱悠悠是事实,但不能排除粱悠悠的死是意外。”   叶初阳:“意外?你是说,宋友海本意不想杀死粱悠悠,但是发生了意外,所以他是失手杀死了粱悠悠?”   海阳觉得自己有点感性,而他不应该这么感性,就冷下脸说:“不管是不是意外,宋友海杀死粱悠悠是事实,宋友海是一名具有高度进攻性的精神病人也是事实。他的动机不能改变他的作案结果。”   叶初阳捂住脸,长叹一声气:“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原则性强,专业性也强,但是……算了,段博山是怎么死的?”   海阳道:“初步观察,是中毒。”   叶初阳懵了懵:“那就是他杀?”   海阳点头。   叶初阳很意外,毕竟段博山年纪大了,且因白内障失明,这样一个整日不出门与世无争的老人死在家中,更有可能是发生意外或是老来并发症。   海阳又道:“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两天了,具体死亡时间和死因还得等尸检报告。”   叶初阳忽然问:“和宋友海的案子有关联吗?”   海阳皱眉:“和宋友海有什么关系?”   叶初阳觉得混乱极了,撑着额角沉思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巧。”   海阳也觉得巧,宋友海和章敏有关联,章敏就在段博山家里做工,现在段博山被毒杀,两件命案相隔的时间太短,相关联的人也一致。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也只能去做毫无用处的怀疑,真相只能等待展开刑侦手段去追查凶手。   海阳收到部下的电话,部下说现场勘查的差不多了,海阳道:“尸体送到法医队,把死者的侄子和保姆全都带回警局。”   侄子是段逍云,保姆就是章敏了。   海阳挂了电话,往周围看了看,道:“江瀛呢?刚才我在楼上还看到他在这儿坐着。”   叶初阳淡淡道:“我打发他给我买水去了。”   海阳的眼神有点耐人琢磨:“他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   叶初阳不明白:“什么?”   海阳道:“这个纨绔少爷对别人都很混蛋,唯独对你尽殷勤。”   叶初阳心道江瀛在他面前也混蛋,只不过和在海阳面前的混蛋不大一样,道:“他把我当朋友。”   他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江瀛之所以亲近他,待他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他在真实的江瀛面前给出了自己愿意接纳江瀛的信号,江瀛接受到了他的信号,所以一点点在他面前解除伪装,以朋友的身份和他保持着亲密的往来。江瀛俨然也是需要朋友的,他只是凑巧填补了这一空缺,否则他也不会有机可乘。   叶初阳蓦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也觉得自己有点悲哀。   海阳问了个别有深意的问题:“那你把江瀛当朋友吗?”   叶初阳被问住了,他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如果他承认,那他很卑鄙,如果他否认,那他很悲哀。   他久久不做声,海阳等得没耐心了:“说话呀。”   叶初阳心里乱极,无法作答,只能摇了摇头。   海阳却以为他已经给出了答案,就说:“也对,就江瀛那个阴晴不定的狗熊脾气,你这性子怎么可能和他做朋友。”   叶初阳一直心不在焉,忽然间把散出去的心神全部回笼,因为他闻到了江瀛身上忽飘忽散的男士香水味——他转过头,看到江瀛就在海阳身后几步之外的地方站着,手里提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几瓶饮料。   江瀛站得笔直,纹丝不动,像是石铸的……他面无表情地和叶初阳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先调整出笑容,其次走了过来,把袋子放在石桌上,道:“喝水,海警官也有份儿。”   江瀛在海阳对面的一张石凳上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冰红茶,拧开了盖子递给叶初阳,笑道:“叶博士,你要的冰红茶。”   叶初阳把冰红茶接住,手腕子有点抖,脸色白透了。   海阳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问道:“前面就有商店,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江瀛咬着一根烟在点火,但是按了几下打火机都没出火,笑道:“肉店里的水有味道,我喝不惯。”   他手里的打火机啪嗒啪嗒直响,在打火机即将散架的前一刻终于冒出一小簇火苗,他点着了烟,把烟盒和打火机都推给海阳:“要吗?”   海阳摆摆手,道:“谢谢了,我在戒烟。”   这时候,段逍云和章敏从楼上下来了,段逍云失魂落魄的样子,没走几步就在蹲下了。   叶初阳坐不住了,趁机道:“我去看看段逍云。”他把冰红茶往桌子上一搁,朝段逍云跑了过去。   海阳虽说是戒烟,但还是把江瀛给他的烟盒拿起来了,一边抽烟一边朝叶初阳那边看着;叶初阳蹲在段逍云面前,手扶着段逍云肩膀说了几句话,应该是在安慰段逍云,但没安慰几句,段逍云就把叶初阳抱住了,在叶初阳肩上抽噎了起来。   海阳张着嘴,有点瞠目结舌,觉得眼前这幕十分可疑;一个大男人再怎么伤心也不会拥抱另一个大男人,充其量会拥抱自己的爱人,段逍云怎么把叶初阳抱住了?而且叶初阳也不觉有异,更没有拒绝,还用手拍他的背,在安抚他。这一份亲密,和普通朋友绝对不同。   海阳瞠目结舌了一会儿,想一想叶初阳这么多年来似乎也没有交什么女朋友,三十二了也不见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他有意给叶初阳介绍几个对象,都被叶初阳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而这个段逍云……海阳第一次见到段逍云就觉得这男人精致得拔尖,精致得有点妖气,大概率是不喜欢女人的,结合今天这一幕看来,海阳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为什么叶初阳一直不找女朋了。   想通这个问题,海阳心里挺平静的,大有些‘竟然如此’的感慨,更有些类似于一样物品被藏了十几二十年才被他发现的况味。   海阳摇了摇头,叹了声气,觉得自己真是迟钝,这么多年来竟然没能真正了解叶初阳,气闷自己的同时用力很吸了一口烟,一抬眼看到坐在他对面的江瀛也在朝叶初阳和段逍云看着。他看不懂江瀛的眼神,但至少看得出江瀛的眼神挺伤心的,尽管江瀛脸色看起来很冷峻,但是江瀛眼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快碎掉了……海阳心里噗通了一声,脑袋里彻底乱了,不知道这三人之间究竟是怎样一摊烂账。   海阳要把他们全都带回警局做笔录,段逍云全程攥着叶初阳的手不放,叶初阳只能陪着段逍云坐上了海阳的警车,江瀛一个人开车跟在几辆警车后面,一溜警车滴滴呜呜开到警局,几个人分开做笔录。   给叶初阳做笔录的还是那个给叶初阳做过两次笔录的女警察,叶初阳被送进她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补唇膏,结果就把唇膏画过了界限,在右脸上留下长长一道印子。叶初阳在被问话的时候很心急,一直频频看手表,做完笔录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按手印签字,完事儿直接去楼下找江瀛,但是负责给江瀛做笔录的小陶却说:“江瀛走了。”   叶初阳忙问:“什么时候走的?”   “有十分钟了吧。”   叶初阳立马拿出手机给江瀛打电话,还好江瀛没挂他电话,电话很快就通了。   江瀛:“嗯?”   叶初阳脑袋里空了一空,道:“你在哪?”   江瀛:“在开车,有事吗?”   叶初阳察觉到了江瀛冷淡的态度,他心虚,所以愈加把嗓音柔和下来:“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江瀛:“回哪里?”   叶初阳:“你这两天不能回家,不是说好了去我家住吗?”   江瀛却说:“不麻烦了,我住酒店。”   电话被挂断了,叶初阳举着手机懵了一会儿,然后一屁股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捂着脸,懊恼得想死。   海阳很快找过来了,道:“初阳,告诉你件事儿,初阳?”   叶初阳不理他,他就轻轻推叶初阳肩膀,叶初阳捂着脸从指缝里挤出三个字:“都怪你。”   海阳:“咋就突然怪上我了?我干啥了?”   这三十二年以来,叶初阳头一次冲海阳发脾气:“都怪你问我那个问题!” 第50章 我在乎你   段博山死亡的消息被告知家属,他的直系亲属相继赶到警局,免不了又是哭闹一番。段逍云对二叔的死感到很悲痛,郁郁无神的坐在法医室外的长椅上,呆望着地面。   叶初阳觉得自己算是段逍云的熟人,就算出于人情基本关怀,也应该在段逍云身边陪一阵子,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坐在段逍云身边陪了一个多小时。但是他很不擅长安慰人心,只说了句:“警方已经立案了,很快就会抓到凶手的。”   段逍云丢魂失魄一样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我二叔是个好人,他从退休到现在一直在资助贫困学生,也没有和任何人结仇,为什么会有人想害死他?”   段博山死因的初步诊断出来了,氰化钠中毒,是口服毒药,十二指肠完全糜烂掉了。保姆章敏说家里从没备下那等害人的毒药,那就只能是凶手用自备的毒药给段博山投毒。   叶初阳想不出话语安慰他,就沉默地把手搭在他肩上,默然无言。   傍晚时分,段逍云和段博山的亲属被海阳亲自送出警局大门,海阳当着受害者家属的面保证一定会积极展开侦查手段,尽快抓到真凶,段逍云等人方才散了。   海阳掐着腰,筋疲力竭地长吁一声气,对叶初阳说:“你也走吧,我还得赶快回去开会。”   叶初阳低落寡欢,只点了点头就拦了辆出租车,打车走了。   在出租车上,他先给法西娅打电话,问江瀛回去没有,法西娅觉得很奇怪,反问江瀛为什么要回他们家。看来江瀛的确没有回去,叶初阳挂了电话又打给边小澄,电话一通就问道:“边秘书,你给江总安排酒店了吗?”   边小澄:“对呀,叶博士你怎么知道?我正在帮江总买一些生活用品,待会儿给他送到酒店里去。”   叶初阳低低说了声‘没事了’就把电话挂了,他看着窗外的街景发懵,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的责怪自己;其实江瀛很脆弱,江瀛很需要知心的朋友和真挚的关怀,毫无疑问,他现在是江瀛唯一能够以真面目相待的‘朋友’。江瀛信任他,对他露出柔软的软肋,甚至把他当成流落在外的唯一选择,但是他却当着江瀛的面否认了和江瀛的朋友关系,这对江瀛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背叛和羞辱。   他无法忘记那个时候他在江瀛眼睛里看到的失望,江瀛并不愤怒,江瀛只是极度失望,甚至类似于对世界的绝望……叶初阳很怪罪自己,他无法想象江瀛此时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愈加厌恶这个他已经感到绝望的世界,会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他很快揽收了属于自己的责任,并且认为自己有义务向江瀛道歉,否则他会觉得自己既冷血又狠毒。   边小澄很快又接到了叶初阳的电话,叶初阳直接问他:“江瀛住在哪家酒店?”   边小澄把酒店的地址发到他手机上,还贴心附带了江瀛住的房号,他让司机朝酒店开去,十几分钟就到了。他乘电梯上楼的时候心里很紧张,不仅紧张,还很胆怯,因为江瀛已经被他惹怒了,或许也已经对他失望了,和江瀛的见面是一个危险的未知数。   到了1707门前,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按响了房间门铃,但是没有人开门,他又持续按了几下门铃,还是没人开门,他正要向边小澄核对房间号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江瀛站在玄关里。   叶初阳冷不丁对上江瀛的眼睛,愣了愣,道:“你衣服怎么了?”   江瀛身上只剩一件衬衫和一条西装裤,衬衫两片衣襟大敞着,一颗扣子都没系,裤腰里的腰带也被抽出来了,还扯开了裤腰上的暗扣,裤腰堪堪卡在他的胯上。   江瀛抬手撑住门框,面无表情地看了叶初阳几秒钟,才说:“我正准备洗澡。”   叶初阳心里料想的不错,江瀛的确对他很失望,对他很生气,江瀛在用一种冷漠地近乎麻木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根木头或者一块石头,没有人的活气,所以江瀛才用没有一丝活气的眼神看着他。   叶初阳心里很慌,但还是一贯维持着冷静,道:“边秘书告诉我,你在这里。”   江瀛微微把头一歪,很不耐烦地看着他:“找我有事?”   叶初阳:“有事,能让我进去说吗?”   江瀛皱着眉盯他两眼,然后转身往里走,给他留了门。   叶初阳走进来,关上门,才看到这间套房里所有能被打破的东西都已经碎了,沙发和桌椅也轻度移位,地板上扔着江瀛的西装外套和裂成碎片的陶瓷玻璃,都是酒店房间里原有的摆件。   落地窗边有一张吧台,江瀛掂着一只威士忌酒瓶在往酒杯里倒酒,道:“没有水,只有酒,喝吗?”   叶初阳绕开地上一堆碎屑,在距离江瀛直线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道:“不喝了,谢谢。”   江瀛端着一只酒杯倚着吧台边沿,看着叶初阳喝了一口酒,道:“有话说?”   叶初阳很不愿被江瀛用如此冷漠的眼神看着,所以把眼镜取下来了,这样起码能模糊一些,道:“对,我想向你道歉,还有给你一个解释。”   江瀛道:“其实你不用特意跑这一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叶初阳看着他,等他的后文。   江瀛笑了一下,道:“你给我道歉,是因为你说的那句话被我听到了,那是个意外。你给我解释,是你担心我因为那个意外受到伤害。”他又笑了一下,笑得很凉薄,“叶博士,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善良,不是所有人受到伤害后都需要关爱,至少我就不需要。你特意跑过来给我道歉和解释,只会让我觉得你在继续骗我。”   叶初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江瀛道:“也对,你没骗我,你从没说过我是你的朋友。”   叶初阳看出来了,江瀛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江瀛现在很偏激,胡同里没有路,但是他还是往前闯,撞得头破血流还在往前闯,他现在听不进任何解释,他现在只有愤怒和失望,这一切都来源于他对自己的强烈的不自信和对自己强烈的不认同。   首先他厌恶自己,其次才会厌恶世界。   叶初阳往前走了一步,温柔道:“但是我也从没说过你不是我的朋友。那是个误会,让我解释给你听可以吗?”   江瀛忽然抬起手,做出制止叶初阳走近的动作,冷冷道:“叶博士,我说了,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善良,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愧疚,你觉得你伤了我,所以你要道歉,你要补偿。但是我这人虽然混蛋,我也不会强迫别人待在我身边,那种没有尊严的事我不会做,所以请你尽快离开这里,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重新整理和你的关系,我向你保证,明天我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和你的关系会回到以前,这样可以了吗?”   叶初阳道:“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   江瀛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叶初阳忽然想笑,但一丁点都笑不出来,道:“这些天的事,你都打算当做没发生过?”   江瀛反倒笑了:“这不是好事吗?对你是,对我也是。”   叶初阳心凉了一半:“江总,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江瀛皱眉,道:“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在乎我讨不讨厌你?我这样的人,讨不讨厌你对你有什么要紧?你应该不在乎才对。”   叶初阳坚定的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在乎你。”   江瀛毫不动容,看着叶初阳的眼神依旧像是看一个没有活气的死物,许久才自嘲般冷笑一声,像是在否认叶初阳的话……他抬起杯子想喝酒,但是手腕微颤,所以他又把杯子放下了,紧紧捏着杯壁,道:“你不会在乎我,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什么都不是。”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着叶初阳,不像在反驳叶初阳,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叶初阳看着江瀛,觉得江瀛就像藏在笼子里的一头野兽,因被几道雷劈在脊背上受到了重伤,所以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江瀛愤怒又恐惧,想冲出去,却又胆怯——他就像驯兽师一样来到笼子前,给藏身在牢笼里的野兽灌输勇气和信心的指令。   叶初阳向他走近,道:“你是我的朋友,我在乎你,这不是谎话,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但是他的技术到底生涩又生疏,野兽并没有被他安抚,反倒被他激怒了。   啪嚓一声,江瀛把酒杯砸到地板上摔了个粉碎,他愤怒地盯着叶初阳:“对你而言,说这种话很轻而易举是吗?你就这样轻而易举给我希望,又轻而易举把希望收回去,你在耍我吗!”   叶初阳不能不害怕,事实上他很害怕,因为他知道江瀛在狂躁中会无所不为,但他仍旧温声细语道:“我没有耍你,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今天的事真的是误会。”   江瀛冷笑着朝他走过去:“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江瀛往前走,叶初阳就往后退,踩着地板上咯咯作响的玻璃屑往后退,道:“我想要什么?”   江瀛道:“每一个和我做朋友的人都有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我不是已经给你投资了吗?你还想要什么?我给你机会全都说出来,我全都满足你。”   叶初阳退着退着忽然不退了,停住了步子,把眼镜戴好,看着江瀛说:“我要江瀛。”   江瀛:“……什么?”   叶初阳道:“我要那个不偏激,不愤怒,有点霸道有点幼稚有点孩子气的江瀛,我想和他道歉,和他讲和,和他平静的交流,平等的对话。”   他向江瀛伸出手,目光真诚:“你能把他还给我吗?”   江瀛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掉了,他的戒备已经被叶初阳一点点瓦解,他试探着从笼子里探出头,却在窥见天光后心生怀疑……   他一把抓住叶初阳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把叶初阳的骨头全都捏碎:“你为什么把我当孩子哄?我看起来很单纯吗?还是你觉得我很蠢?我蠢到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吗?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   叶初阳拧住眉,感觉自己的手随时会在江瀛手中碎掉,忍着疼痛说:“松开我,你弄疼我了。”   江瀛从叶初阳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这让他更愤怒:“我放松开你,你就会逃走。”   叶初阳的脸色慢慢变白,道:“我不逃,我保证我不逃。”   江瀛摇头:“你骗过我一次,我不相信你了。”   叶初阳整条胳膊都在颤抖,看着江瀛说:“松开我好吗?你会把我的手捏断,你不是说你不会伤害我吗?”   江瀛犹豫了,动摇了,但是他又不愿意放走叶初阳,他偏执又病态的想要留住叶初阳,尽管他不知道他留下叶初阳能做什么。   椅背上搭着他刚才解下来的皮带,他把皮带拿起来,又将叶初阳的双手反剪到背后,用皮带死死拴住叶初阳的双手。   叶初阳怔了一怔,随即用力拧动双手:“你又想干什么!”   江瀛动作迅速且娴熟,很快把他的双手捆住,捆住他的双手还不放心,江瀛还一把将叶初阳的后颈拖起来,猩红的目光望进叶初阳眼睛里,道:“你会逃走。”   叶初阳被他捏着后脖颈,又觉得自己的脖子要断了,被迫仰着脸看着江瀛说:“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把我捆住。”   江瀛的眼神惘了一惘,眼睛里的疯狂被按捺下去一些,手上松了劲儿。   叶初阳又道:“你还要捆住我吗?你不是说你绝对不会伤害我吗?但是现在我的手快被你勒断了,这就是你对我的保证吗?”   江瀛乱了,他还是很愤怒,但是他也在害怕,他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想躲避叶初阳,因为他会自责。   他用力把叶初阳往后推,叶初阳腿弯撞到沙发扶手,噗通一声摔在沙发上,眼前好一阵颠倒。   叶初阳双手垫在背后,仰躺着的姿势让他即别扭又不舒服,他先躺着喘了几口气,然后侧过身挣扎着坐起来,却没有在房间里看到江瀛。   江瀛藏起来了,蜷缩成一团坐在沙发背后。   叶初阳很快就找到他了,江瀛就在他旁边,中间隔了一张沙发,他看了江瀛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因为他看到江瀛无助困惑的样子会心软,而对付江瀛不能一昧的心软,还必须施加强硬的手段。   叶初阳微微喘息着说:“我把你当朋友,你就这样对待我吗?我告诉你江瀛,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不能这样对待任何人!”   江瀛的声音沉重又沙哑,低声道:“对不起。”   叶初阳心里一动,又道:“那就把我松开。”   江瀛又犹豫了:“……你会逃走吗?”   叶初阳心里很气,又觉得好笑,埋头无声笑了笑,才道:“我说过,如果你一直捆着我,我一定会逃走。”   于是江瀛站起身,站在他身后解开了他手上的皮带。   江瀛就站在他身后,但是叶初阳没有回头看,因为他现在不能心软,他轻轻揉着自己被勒肿的手腕,道:“看来你冷静下来了,我再重复一次我刚才说的话;我没有骗你,也没有耍你。我在乎你,把你当朋友,我从没有说过你不是我的朋友。那你呢?你把我当你的朋友吗?”   江瀛唇角微微抽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但因为恐惧和胆怯没有说出口。   叶初阳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整了整衣襟,把袖口拽下来遮住手腕上的淤伤,道:“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现在给你冷静思考的时间,等你想通了随时找我。如果你还想重新整理和我的关系,那我尊重你。”   说完,叶初阳快步离开了房间,没有朝江瀛看一眼,他很清楚一旦他对上江瀛的目光他就心软了,就走不了了。乘电梯下楼的时候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封闭的空间使得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闷又快。他从酒店离开,走在人行道湍流的人群中陡然有种虎口逃生的后怕。   此时接近傍晚,夕阳光线焦黄昏沉,从林立的高楼之间斜射进来,打在人身上像是一簇簇焦热的火光,就像他刚才从江瀛眼睛里看到的火光……   叶初阳一边想着江瀛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公交站台,他正要去站台下等车,就察觉到身后有人朝他跑了过来,随后他的胳膊被人抓住,他回头,看到江瀛脸色慌乱,衣衫不整地站在他身后。   江瀛抓着他的胳膊,随即又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连忙松开手,道:“你说我松开你,你不会逃走。”   见江瀛追了出来,叶初阳如释重负,道:“我没有逃,我在给你时间思考。”   江瀛浑身的怒气和戾气全不见了,他现在即慌乱又狼狈,道:“我想清楚了,我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我不想和你变回从前的关系。”   叶初阳还想再给江瀛留一些反思的时间,让江瀛记住这次的错误,但是他敌不过自己的心软,道:“我承认我有错,那你有错吗?”   江瀛其实很糊涂,他从不善于自省,但是他把错囫囵吞枣全都认了:“我认错,真的认错。”   叶初阳看着他,心里即无奈又点好笑,道:“那你错哪儿了?”   江瀛说不出了,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该捆住你。”   叶初阳扶额苦笑:“算了,你能承认这个错误已经很不容易了。”   江瀛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又担心自己多说多措,只能道歉:“对不起。”   叶初阳瞟他一眼,把唇角一抿,露出些许温柔的微笑,把左手抬起来给他看,道:“你又把我的手腕勒肿了,向我保证以后不再犯。”   江瀛把他的手轻轻拖住,道:“我保证。”   叶初阳轻轻一笑,道:“赦免你。”   人行道上过了一辆电瓶车,上面骑着送买卖的配送员,外卖小哥一路盯着他们看,从他们身边经过还回头继续看。叶初阳猛地察觉到这是在大街上,周围早就站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他和江瀛正在被人当猴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很耐人寻味。   叶初阳连忙低下头,还把脸挡住了,低声道:“你的车钥匙呢?”   江瀛道:“在酒店房间里。”   叶初阳:“房退了吗?”   江瀛:“没有。”   叶初阳扯着江瀛往回走:“回去退房,退完房跟我回家。”   路人换了一批新的,但还是盯着他们看,叶初阳朝江瀛身上一瞟,这才发现江瀛衣襟一直大敞着,露出一整片起伏有致的胸膛。   叶初阳脸上火烫,低声道:“快把扣子系上。”   江瀛丝毫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但是叶初阳让他系扣子他就系,在衣襟上摸了两下没摸到扣子,道:“没扣子,系不上。”   叶初阳:“扣子呢?”   江瀛把头一低,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两片衣襟被傍晚的风吹得大开,道:“被我扯掉了。”   他是想好好脱衣服来着,但是衬衫扣子又小又密,还是暗扣,他当时火大,解了两下解不开,索性一下全扯掉了。   叶初阳扶额,觉得自己真是把这三十二年来的洋相出尽了。   江瀛见叶初阳挡着脸,但挡不严实,还能看到他脸色通红,知道他脸皮薄,不愿意被人盯着瞧,于是把身上丢了扣子的衬衫脱掉下来罩在叶初阳头上,把他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为了照顾叶初阳被挡住视线看不到路,江瀛又把他的手腕握住,领着他往前走。   叶初阳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随后头上就罩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还存着江瀛的体温和江瀛身上的男士香水味……明明这样的打扮更惹眼更奇怪,但他忽然觉得一点都不丢人了,他很愿意就这样奇奇怪怪地多走一段路。 第51章 我轻轻的   法西娅坐在小区内部小小的健身广场里,和一只流浪猫共享一根奶油雪糕。   她和流浪猫面对面坐在长椅上,用捡来的一只瓶盖装着一块雪糕,雪糕很快融化了,融成白色的奶油汤,她把变暖的奶油汤放在小猫跟前,说:“吃吧,加热过了。”   这是一只灰扑扑的流浪猫,长得不讨喜,但很亲近人,法西娅每次到小广场闲坐基本都会碰见它,给它什么它都吃,法西娅很担心它被心歹的人毒死。   流浪猫三两下添完了奶油汤,又把沾到胡须上的奶白色舔掉,扬起圆滚滚灰扑扑的脸看着法西娅。   法西娅说:“你不能再吃了,会拉肚子的。”   流浪猫听不懂,一直看着她,尾巴甩来甩去。   法西娅被它眼巴巴盯着,心有不忍,于是捂住它的眼睛,几口把剩下的雪糕吞进嘴里,然后把光秃秃的棍子在流浪猫眼前晃了晃,说:“没了。”   她嘴里塞着满满的雪糕,被冰得牙床都麻木了,一时半会又咽不下去,于是把手一摊,瘫坐在椅子上张着嘴仰着头晒太阳,嘴里斯哈斯哈冒着冷气。   边小澄沿着甬道找过来,一眼看到法西娅像条死鱼一样摊在椅子上,姿势很诡异,他忙朝法西娅跑过去:“小娅,你怎么了?”   法西娅的舌头都被冻麻了,大着舌头说:“毁毁毁。”   边小澄:“毁?你要水吗?给你给你。”   边小澄从提在手中的一只大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瓶盖递给法西娅,法西娅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终于把雪糕咽下去了,气喘吁吁地往椅背上一靠,说:“差点死掉。”   边小澄很紧张:“你中毒了吗!”   法西娅:“……我在吃冰淇淋。”   灰扑扑的流浪猫见来了生人,立即窜到旁边的林带里去了。   边小澄把袋子搁在地上,往法西娅身边一坐,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乱吃东西,终于食物中毒了。”   法西娅把眼一瞪,蓝阴阴的美瞳差点掉出来:“终于?终于是什么意思啊?你盼着我食物中毒啊?”   边小澄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腼腆笑道:“没有没有,我买了凤梨酥你要吃吗?”   法西娅:“要吃要吃。”   她的注意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边小澄转移到一盒凤梨酥上,吃着点心说:“我让你买的东西你买了吗?”   边小澄指了指搁在脚下的袋子,道:“买了,和江总的生活用品在一起。”   法西娅纳闷道:“江总怎么又跑到我们家住了?他家里出事儿了吗?”   边小澄就轻避重道:“我也不知道,昨天江总还让我把东西给他送到酒店去,结果又打电话说不用送了,今天早上又让我送到你和叶博士家里。”   法西娅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虫,她在某些罕见的时刻很敏锐,比如此时她察觉到了边小澄故意略过了她后半句话,就眯着眼往边小澄脸前凑,道:“你有事瞒着我,江总家里出事了对不对?快说快说,我要听八卦。”   边小澄被他缠不过,只好说:“其实也没出事,就是江总惹了一点小麻烦,刚好董事长又回来了,董事长很生气,不许他回家住,把他赶出来几天。”   法西娅皱着脸:“你说的董事长就是江瀛的爷爷吧?这是什么爷爷呀,把孙子往家门外赶,你们展总就不管呀?他不是在你们董事长面前很吃得开嘛,连一句话都不为江瀛说?”   边小澄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其实董事长这两天一直在找江总,但是展总都替江总挡着,也一直在为江总处理麻烦,他还——”   边小澄欲言又止,觉得自己说多了。   法西娅急道:“他还怎么了?哎呀你快说呀,我又不告诉别人。”   边小澄便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展总替江总挡了很多很多事儿,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保护江总。”   法西娅静住了,眼睛里升起火苗,那是她的腐魂在燃烧,她自言自语道:“卧槽不会吧,这对骨科兄弟难道是真的?”   边小澄:“骨骼?你骨头怎么了?吃冰淇淋伤到骨头了吗?”   法西娅不对圈外人废话,催着边小澄提着东西跟他上楼了。   家里只有叶初阳和江瀛两个人,他们正在餐厅吃迟了好几个小时的早餐,早餐是江瀛做的,是江瀛喜欢的牛奶泡面包,还创新性的加入了香蕉干和旺仔小馒头。他给叶初阳和法西娅都做了一碗,得到了法西娅敷衍又略带恭维的好评,叶初阳则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叶初阳很捧江瀛的场,吃完了江瀛给他泡的一碗还续了一碗,法西娅和边小澄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往牛奶碗里倒果干。   “这么快就买回来了?”   叶初阳没带眼镜,没看清进来几个人,看到有人进来就当成法西娅。   法西娅说:“刚好边秘书过来了,我让他在路上买的。”   叶初阳这才眯着眼睛去看法西娅身边那道穿西装的人影:“哦,边秘书来了。”   边小澄提着袋子走到餐厅,笑道:“打扰了,叶博士,我来给江总送点东西。”   江瀛吃完了饭,正在看手机,闻言只瞥了边小澄一眼,道:“辛苦了,随便坐。”   法西娅抱住边小澄胳膊把边小澄往卧室拖,道:“边秘书来帮我挑几张上次拍的照片,我要做成大海报。”   卧室门呼通响了一声,外面又只剩下叶初阳和江瀛两个人。   叶初阳把碗盘推到一旁,从袋子里拿出酒精、伤科药、纱布等物,自己动手处理手腕上两道淤伤。   江瀛把旺仔小馒头拿起来,一边吃着小馒头一边盯着叶初阳的手,道:“我帮你?”   叶初阳正拿着沾了酒精的棉签给左手手腕上几条破皮伤口消毒,闻言抬眸瞥了眼江瀛,淡淡道:“你下手没轻重,会弄疼我。”   江瀛:“我轻轻的。”   叶初阳眼皮子都不抬:“是吗?我不信。”   江瀛有点郁闷:“你还记仇。”   叶初阳换了根新棉签,沾一点药酒往手腕上涂抹,清清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把我的手弄成这样,我不能记仇吗?”   江瀛很郁闷地低下头,像捏气泡一样把旺仔小馒头咯吱咯吱捏碎,道:“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在向你道歉,对不起这仨字我都说到我不认识了。”   叶初阳抬眼瞟他一下,又垂下眼睛,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道:“我就是要让你记住,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已经用掉了二次机会,如果你第三次把我绑起来,你就要承受后果。”   江瀛心里有些后怕:“比现在的后果还严重?”   叶初阳抬起头,唇角一挑露出笑容,看着江瀛说:“还要严重成百上千倍。”   江瀛:“……你会对我做什么?”   叶初阳微微笑道:“一拍两散,各自欢喜。”   江瀛倒吸一口冷气,整包旺仔小馒头全在他手里碎了,说话都结巴:“你,你说真的吗?”   叶初阳唇角笑容一卸,脸色又静了下来,道:“和段逍云约好的见面时间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你是不是该回房间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江瀛不在乎和段逍云见面会不会迟到,他想和叶初阳把话聊清楚,但是叶初阳一直看着他,用眼神在催他,他只能掂起边小澄捎来的衣服,回了卧室。   叶初阳朝他的背影投去无奈的一瞥,继续往淤伤上凃药酒。   十几分钟后,江瀛开着车驶往段逍云的翡力造型,叶初阳坐在副驾驶,挽着衬衫袖口说:“江总,虽然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但是我还得再提醒你一次,待会儿见到段逍云,你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原因不用我多说了吧。”   江瀛‘嗯’了一声,一心二用不停地往叶初阳身上瞟;叶初阳今天穿了一条深色牛仔裤,一件白色短袖外搭了一件宽松的天蓝色衬衫,衣服穿得还是很索然无味,但是清淡的颜色很适合叶初阳,搭配也很年轻,穿在叶初阳身上显得瞬间年轻不少,就像他的同龄人。   叶初阳察觉到江瀛在瞄自己,就斜了一眼过去,问:“看我干什么?”   江瀛:“你为什么往手腕上缠纱布?”   叶初阳把胳膊往车窗上一撑,手抵着额角不冷不热道:“当然是为了遮伤口,不然露出来很好看吗?”   江瀛:……   他觉得叶初阳现在很气人。   到了翡力造型店外,江瀛把车停在路边,叶初阳道:“你别下去了,在车里等我。”说完下车走进店里。   江瀛坐在车里等,没一会儿就看到段逍云和也叶初阳走了出来,段逍云穿一身黑,神情很凝重。叶初阳走在段逍云身边,把手搭在段逍云的肩膀。   段逍云的车就在店门口,叶初阳往江瀛的车看了一眼,然后指了指段逍云的车,就和段逍云开车走了。   江瀛把方向盘用力捏了一把,开车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到了段博山生前住的小区,也就是段博山的死亡现场。江瀛到楼下的时候,叶初阳和段逍云已经上楼了,江瀛到了段博山家门口,看到房门大敞着,段逍云坐在客厅沙发上,捂着脸在抽泣,而叶初阳坐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在安慰他。   江瀛见状,抱着胳膊往门框上一斜,先偷偷翻了个白眼,才道:“叶博士,你们谈得怎么样?”   段逍云见了江瀛,很快整理好情绪,礼貌地向江瀛道:“江总。”   江瀛走进屋里,和他握手,道:“节哀。”   段逍云情绪消沉,只点了点头。   叶初阳道:“刚才说到了段老先生的尸检报告。”   江瀛在叶初阳对面坐下,道:“尸检报告出来了?”   叶初阳点点头,道:“老先生是在九月三号那天夜里去世的,死因是口服了氯化钠,警察在卧室里找到一只牛奶杯,经过检测,牛奶就是毒药的载体。”   江瀛:“没有关于凶手的线索吗?”   叶初阳道:“没有,小区内部监控摄像都没有拍到可疑人物,目前海阳他们正在从案发前几天到老先生家里拜访做客的人里排查。但那些人都是街坊邻里念及老先生双眼失明,他又暂时一个人生活,来家里看望他的。”   江瀛:“段博山双目失明?”   沉默良久的段逍云说话了,道:“我二叔三年前得了白内障,失明了。”   江瀛低眸想了想,道:“抱歉,我唐突地问一句,和段博山日夜相处的保姆章敏没有嫌疑吗?”   段逍云道:“章姐十天前就回到家办事了,我二叔出事的时候她还没回来。而且章姐照顾我二叔很尽心,一直都和二叔相处的不错。她绝对没有嫌疑。”   叶初阳憋了一些话,但出于对段逍云的人道关怀没有说出口,他和江瀛对视一眼,江瀛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江瀛和他不一样,不觉得段逍云此时需要什么特殊关照,道:“段先生,恕我直言,虽然你二叔死亡当天章敏有不在场证明,但是我们谁都无法排除章敏提前备好毒药,利用你二叔的睡前喝牛奶的生活习惯让你二叔自己服毒,而她已经离开了丰海市,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段逍云不禁皱眉道:“那章姐的动机是什么?毒死我二叔对她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警察也搜查过了,家里没有丢失任何财物。”   江瀛凉凉一笑:“人心叵测,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的衣柜里是否藏着一具骷髅,你觉得她没有杀人动机,或许只是因为她还没有把自己的杀人动机暴露给你。”   江瀛这话说的尖锐,尖锐得扎心,叶初阳盯他一眼,要他别再说了,然后宽慰段逍云:“没关系,海阳已经把章敏扣留了,警方会调查清楚的。”   段逍云轻吁一口气,看着叶初阳道:“初阳,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插手这件事?”   叶初阳道:“我也想知道章敏是不是杀害你二叔的凶手。”   段逍云很疑惑:“为什么?你又不是警察。”   江瀛道:“因为章敏和另一桩命案也有关联,那桩命案和你二叔的案子相连太紧,而且都和章敏有关联,我们怀疑这两起谋杀案之间也存在关联。”   段逍云一头雾水:“另一起谋杀案?你们能说清楚一点吗?”   叶初阳温声道:“就是你陪我去烂尾楼那天,我们谈过的那件案子。”   段逍云想起来了:“哦,你说的是一个精神病患杀死一个小女孩的案子?”   江瀛听到‘精神病患’,脸色阴了阴。   叶初阳道:“对,章敏和杀死小女孩的凶手有过接触。”   段逍云诧异道:“章姐怎么会和那种人有来往。”   叶初阳没有功夫从头到尾向他解释清楚,道:“这是事实,所以我们怀疑章敏有更深一层的身份,我们需要得到关于章敏更多的信息。”   段逍云:“你指什么?”   叶初阳:“死在美食街的小女孩出事当天你不是和章敏在一起吗?当天晚上她有没有做出可疑的举动?或者在你看来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段逍云拧眉思索:“我没注意到她,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全家人在饭店里给我二叔过寿,她迟到了几分钟,说路上出了点事儿,我还记得她的胳膊有一道擦伤,其他就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叶初阳抓住了一个关键的词语:“饭店?”   段逍云:“对,我们在饭店里给二叔过寿。”   江瀛也察觉了,又问:“哪间饭店?”   段逍云不假思索:“六谷园大饭店,就在美食街上。”   叶初阳看着江瀛,心跳陡然加快了。   江瀛也看着叶初阳,目光暗如幽火,道:“六谷园饭店就在粱悠悠被害的夹巷对面,我们还去六谷园饭店找过目击证人陈翠萍。” 第52章 光   段博山的房子是三居室,他住一间,保姆住一间,还有一间书房。   叶初阳随着段逍云把这三间房简单转了一遍,段逍云推开保姆住的次卧,道:“章姐睡在这个房间,她女儿周末也会来住。”   叶初阳:“章敏还有女儿?”   段逍云道:“她和前夫离婚了,带着女儿独自生活,她女儿平常都住校,节假日才过来住。”   叶初阳:“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段逍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初阳走进屋里,率先闻到一股廉价又浓郁的香水味,把人熏得脑袋昏昏,他在梳妆台上看到一瓶敞着瓶口的薰衣草精油,才知道弥漫在房间里的浓郁甜香不是香水,而是精油。梳妆台上有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护肤品,大都是平价的牌子,一整桌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千块,还有几个五颜六色的彩妆盘,可见章敏是个爱美又精致的女人。   梳妆台上还摆了一张照片,是章敏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四十多岁的章敏虽然上了年纪,但岁月不败美人,她的骨相仍旧纤细秀丽,加上艳丽的妆容,很有些残存的风韵。她搂在怀里的小女孩也继承了她的美貌,眉眼满是母亲的影子。   叶初阳注意到小女孩穿着校服白衬衫黑裙子的校服,就把段逍云叫进来,问道:“这女孩是长水一中的学生吗?”   段逍云道:“对,她今年刚上初一。”   叶初阳问:“她叫什么名字?”   段逍云:“王诗雯。”   叶初阳把照片拿起来,看到王诗雯胸前还别着校牌,上有她就读的班级——初一八班。   他又发现了一处与粱悠悠的案子相关联的信息;粱悠悠姐妹也就读于长水一中,也在初一八班,那这个王诗雯也就是粱悠悠姐妹的同学。   叶初阳扬声道:“江总。”   江瀛很快进来了,叶初阳把照片里的小女孩指给他看,道:“她是章敏的女儿,也是粱悠悠姐妹的同班同学。”   江瀛扫了眼女孩儿胸前的校牌,笑道:“看来我们得去找一找这位王诗雯小朋友。”   叶初阳又问段逍云:“警方搜查过这间卧室吗?”   段逍云:“搜过了,所有地方都搜过了。”   江瀛把叶初阳手里的照片拿走,放回桌上,道:“我在主卧有发现。”   叶初阳和段逍云跟在江瀛身后到了主卧,江瀛直接走向临着大衣柜的墙角,在一只一米高的保险柜前蹲下身,道:“这只保险柜里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半旧的灰色保险柜,保险柜上一大一小两个转钮,两道密码锁。   段逍云道:“这只保险柜我二叔用了很多年,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江瀛:“你知不知道密码?”   段逍云:“老人家的密码,我怎么会知道。但是自从我二叔失明后,这只保险柜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江瀛:“为什么?”   段逍云指了指保险柜上的数字盘,道:“一个失明的人怎么转密码?他又不放心把密码告诉别人,所以又在银行开了个保险箱。以前放进保险柜的东西就一直放在里面。”   这只保险柜需要转动圆形数字盘输入密码,一个失明的老人的确不能转出正确的密码数字。   江瀛又问:“警察打开过吗?”   段逍云:“还没有,密码只有我二叔知道。”   叶初阳在江瀛身边蹲下,道:“这只保险柜怎么了?”   江瀛指着保险柜左侧,道:“保险柜摆在这儿有些年头了,后面贴着的墙面一直没有落过灰尘,和周围的墙面有一定的色差,但是你看,这里有一条很窄的白边。”   叶初阳扶着眼镜仔细看,发现保险柜左侧柜体线和墙壁中间的确露出一条不到半厘米宽的白边,那条白边就是经年在暴露空气中氧化变色的墙壁,和被保险柜紧贴着的没有暴露在空气中的墙壁之间的色差。   叶初阳即刻反应过来:“保险柜被移动过?所以它后面的墙才会露出来。”   段逍云也看出来了,道:“这的确是移动过的痕迹,是我二叔移动的吗?”   江瀛推着保险柜另一边把它缓缓往前推,那条白边很快消失了,重新藏在保险柜后。   江瀛拍掉手上的灰尘,道:“五六十公斤重,你二叔移得动?”   叶初阳回想在资料上看见过的段博山,段博山将近七十岁了,身高一米七,非常的瘦,或许还不到一百斤,而且看起来很文弱,这样一个老人不太可能移得动一百多斤重的保险柜。   段逍云也说:“不太可能。”   江瀛笑道:“这就有意思了,保险柜被移动过,但不是段博山干的。”说着,他站起身,然后朝叶初阳伸出手,“先起来,你血糖低,蹲久了会头晕。”   叶初阳扶着他的手站起来,疑道:“那会是章敏吗?她最有嫌疑。”   江瀛道:“那就要看看保险柜里少了什么东西。”   段逍云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襟道:“只有我二叔知道保险柜里有什么东西,就算章姐弄到了保险柜密码,打开过保险柜,我们也看不出少了什么。”   江瀛道:“先把保险柜切开看看,没准里面已经空了。”   他拿出手机要找人开保险柜,但是叶初阳把他的手机抢走了,还瞪他一眼。   江瀛这才看到段逍云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刚才又是推断章敏有没有嫌疑,又是找人切保险柜,已经是反客为主自作主张了,丝毫没有顾及段逍云的心情。   江瀛转过身,朝天花板翻白眼,心道还好他没什么感情,这些正常人的人之常情真是唧唧歪歪优柔寡断烦人得要死。   叶初阳就是唧唧歪歪悠优柔断烦人得要死中的正常人一员,他顾及段逍云的情绪,温温柔柔道:“逍云,你想怎么处理?”   江瀛一听,在叶初阳看不见的地方忍不住皱眉,觉得叶初阳叫叫段逍云的名字非常肉麻且油腻。   段逍云道:“告诉警察吧,让警察处理。”   江瀛:“呵。”   他们明明可以现在就切开保险柜一看究竟,但是段逍云却执意让警方插手进来,明明不是体制内的人却长满了体制内的死心眼,只会给他们添一堆麻烦。   段逍云听到江瀛那一声冷笑,瞬间搂不住脾气,一向和颜悦色的他冷着脸说:“江总,这是我的家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叶初阳很糟心,心道江瀛又凭一己之力招人讨厌了,为防止江瀛和段逍云再起冲突,他先把江瀛轰出去,然后关上房门和段逍云单独谈话。   江瀛站在客厅里,剜了一眼被叶初阳关上的卧室房门,然后在客厅转了一圈,东看看西瞅瞅,又有了发现——电视背景墙上挂着许多照片,全都是用相机拍摄然又洗出来的风景照,右下角还有摄影日期,最近一张是三年前拍的,最远一张是八年前拍的。   几分钟后,叶初阳和段逍云从卧室里出来了,叶初阳道:“江总,走了。”   江瀛侧过身,指着背景墙上的照片,道:“段老板,这些全都是你二叔拍的?”   段逍云惜字如金:“对。”   江瀛:“你二叔不是双目失明了吗?”   段逍云:“……我二叔三年前才失明。”   江瀛脸皮厚如三尺城墙,像是没看到段逍云的黑脸,仍然自己说自己的:“你二叔喜欢摄影?”   段逍云指了指满墙的照片,道:“很明显。”   江瀛又道:“那他的相机在哪?”   段逍云:“什么?”   江瀛笑道:“刚才我找了一圈,一台相机都没看到。就算你二叔失明以后不再摄影了,那也不应该连一台相机都没有。”   段逍云:“我不知道,警察找过,也没找到。”   叶初阳提心吊胆地听他们来言去语了一会儿,寻了一个没人说话的空档连忙对段逍云说:“逍云,我们下去吧。”   下了楼,江瀛早早地打开副驾驶车门,等着叶初阳。   叶初阳和段逍云站在一旁说话,几分钟后,叶初阳拍拍段逍云肩膀,朝江瀛走过去,道:“他和我们一起去六谷园。”   江瀛问:“他去干嘛?”   叶初阳反问:“关系到他二叔,他为什么不能去?”   江瀛没话说了,道:“上车。”   叶初阳道:“我坐他的车。”   他说完就要走,但是江瀛一把抓住他胳膊,扬声笑道:“段老板,我们开一辆车吧,饭店那边不好找停车位。”   段逍云想了想,同意了。   江瀛又对叶初阳笑道:“现在能上车了吗?”   叶初阳没有坐副驾驶,陪着段逍云坐在了后座,因为他礼数周全,不会让段逍云落单。   江瀛呼通一声甩上副驾驶车门,跑到驾驶座给他们当司机去了。   段逍云和叶初阳聊起丧礼相关的事宜,叶初阳认真听着,不时给点自己的建议,和他讨论哪里的墓园值得考虑;段逍云又说起段博山死后尸骨未寒,段博山和前妻张英离婚后张英就带着女儿出国了,段博山膝下无人,亡故突然又没有留下遗书,几个亲戚已经大老远从银江芜津蔚宁等其他城市跑来争夺财产了。   段逍云说到这里,摇头失语,很是心寒。   叶初阳没经过这等人情冷暖,没得话安慰他,就只好把手搁在他腿上,轻轻拍了一下。   段逍云把他的手握着,用双手紧紧攥住,道:“谢谢你,初阳,你给我了不少力量。”   段逍云的手心有点潮湿,温度也高,叶初阳的手被他握着,像裹了一条刚从热水里绞出来的毛巾,感觉虽然厚实又舒适,但是叶初阳有点不大习惯。不过他并没有挣开段逍云的手,而是稍有些羞赧地低了低头,道:“别这样说,其实我没帮你什么忙。”   段逍云道:“你很温暖,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就算什么都不说,我心里就会变得很平静。”   叶初阳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就只笑了笑,偶一抬头,在后视镜里对上了江瀛的眼睛……江瀛很快把目光移开,若无其事地转过一个路口。   到了美食街,江瀛把车停在发生命案的夹巷附近,一行三人又把夹巷走了一遍。   叶初阳站在巷子里,正对夹巷尽头的六谷园饭店后身,看到对着巷子的三楼包厢某扇玻璃窗正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光。   叶初阳看着那扇窗,道:“江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宋友海的精神舱里见过一道光?”   江瀛慢慢走到他身边,也看着那道窗,道:“记得,方向就在夹巷对面,如果那道光真实存在,应该就是从六谷园饭店里照出来的。”   叶初阳指着那扇在阳光下淌着耀眼白光的玻璃,道:“像不像那道光?”   江瀛也注意到了:“现在是白天,当时是晚上,晚上没有太阳,更不会出现反光。”   叶初阳若有所思道:“晚上也有可能会出现反光。”   江瀛皱眉:“什么意思?”   叶初阳转头看他,道:“万一那道光是包厢里的光,透过包厢玻璃照出来的呢?”   江瀛在无意中被叶初阳点拨了下思路,道:“你是说,宋友海精神舱里的那道光不是短暂出现,而是一直存在,就是饭店三楼包厢里的光?”   叶初阳道:“有可能。”   段逍云走了过来,道:“初阳,我和大堂经理说好了,他帮我们预留了我二叔过寿那天用的包房。”   到了段逍云预留的包房,叶初阳愈发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事实,因为这间包厢就是他和江瀛上次来找目击证人陈翠萍时来过的包厢。也就是三楼那间正对着巷口,且唯一在后身墙上打了窗户的包厢。   叶初阳把窗帘拉开,窗外的阳光瞬间泄进来,涌进视线里的还有后巷两边让人倒胃口的垃圾箱,以及阴暗污秽的夹巷。如果粱悠悠出事当晚,有人像他一样站在这里往外看着,就能把宋友海杀人的全过程尽收眼底……   叶初阳抬手摸了摸光滑火烫的玻璃,道:“我怀疑有第三个目击者。”   江瀛斜靠在窗边墙上,抱着胳膊往窗外看,道:“是段博山?”说着皱了皱眉,“可是段博山双目失明,就算案发时段博山站在这扇窗后,他也什么都看不到。”   阳光毒热,把玻璃晒得火一样烫,好像要融化了。   叶初阳搓了搓灼热的指腹,道:“但是杀人凶手并不知道段博山双目失明。”   江瀛眉毛一挑,恍然道:“我懂了。”   深夜,阴暗污秽的夹巷中正在上演一起谋杀案,杀人凶手趴在死去的粱悠悠身上喘着粗气,慢慢站起身来,却在夹巷的尽头看到亮着光的窗口,窗后站着一位老人。   老人站在自己黑暗的世界中,和一双浸满血光的眼睛对视良久…… 第53章 妹妹   段逍云没开车,叶初阳帮他拦了一辆出租,段逍云上车前对他说:“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叶初阳帮他关上车门,道:“二叔的事你也不要太忧心了,注意自己的身体。”   出租车走了,叶初阳返身往回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江瀛的车里,摘掉眼镜长吁了一口气。   江瀛驱车上路,道:“把人送走了?”   叶初阳闭眼养神,懒洋洋道:“你不是看到了么。”   江瀛见他额头和鼻尖冒出了一层薄汗,白净的脸上也红润润的,额前几缕刘海被汗水洇湿了薄薄的一层。叶初阳闭着眼睛把刘海往后捋,清爽的短发被他暂时捋成一个背头,露出干净光洁的额头和他乌黑秀气的眉毛,整张脸比往常鲜艳了不少。   江瀛把他裸露的小臂和双手也看了一遍,发现他皮肤上也汗津津的,他肤色很白,皮肤蒙了层薄薄的汗水更是白得反光,他手里捏着眼镜腿儿,手指懒懒的曲卷着,骨骼线条横竖分明,手腕细得骨节突出,像是被匝进去一个坑。他的手很漂亮,骨骼细痩,皮肤白得透明,精致的像是玻璃瓷器做的,有种很脆弱的美感,好像用力一捏就会断掉。   事实上江瀛也曾捏过,他不仅捏过,还捆过,叶初阳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就是明证。   叶初阳察觉到某人一直在瞟他的手腕,眼神还有点邪性,他把手腕一捂,警惕道:“看什么?”   江瀛心里软软的,闷闷的,说:“我以后不绑你了。”说完顿了一会儿,又憋住一句,“对不起。”   叶初阳不言不语地把他打量一会儿,然后阖眼一笑,道:“行了行了,对不起这仨字你都快说到我不认识了。”   江瀛静了一会儿,道:“刚才段逍云说了一句话,说得很对。”   叶初阳闭着眼睛,声音轻轻的,好像要睡着一样:“哪句话?”   江瀛道:“你很温暖。”   叶初阳仍旧闭着眼,神色毫无变化,但是他悄悄把自己的手指捏住了,道:“是么。”   江瀛忍不住又朝他看,阳光洒在他身上,把他浑身皮肤晒成透明的雪白色,他像是要融化在阳光里,化成一团雾……江瀛看着他,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消失了,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假象,已然不存在了。江瀛朝他伸出手,想触碰他,在他闭着眼睛浑然没察觉的情况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叶初阳的发质很柔软,还有些蓬松,应该是大多数发型师不喜欢的发质,因为定型会很麻烦,幸好叶初阳从不用啫喱水定型,否则按他在小事上缺乏耐心的性格,两三下定型不成,就索性把头发往后一捋,梳成个不规不矩的背头。   江瀛只摸了一下就收手,因为叶初阳的手机响了,叶初阳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给海阳回复几条微信,又把手机揣起来,像是已经忘了在和江瀛说话,抱着胳膊朝窗户转过头,闭着眼睛想睡觉的样子。   江瀛见他没了搭理自己的意思,道:“你怎么不说话?”   叶初阳声音低低地道:“嗯,你说。”   江瀛被他如此敷衍,心生不快,道:“不说了。”   叶初阳:“哦。”   江瀛说是不说了,但没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我也觉得你很温暖。”   叶初阳不说话。   江瀛看他一眼,又道:“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很平静,这是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的感觉。”   叶初阳不说话。   江瀛:“我说的她们是我交过的女朋友。”   叶初阳不说话。   江瀛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段逍云吗?”   叶初阳说话了,声音很低,像是在叹气:“因为你幼稚,只有小孩子才会毫无理由的讨厌一个人。”   江瀛笑了笑:“你说的对,我不否认,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叶初阳又不说话了。   江瀛接着说:“我以为段逍云想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所以我觉得他很肤浅。刚才我才知道原来他想和你在一起的原因跟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一样,我又不觉得他肤浅了。”   叶初阳又叹气,道:“不一样,他跟我在一起是找男朋友,你跟我在一起是找朋友。”   江瀛道:“他喜欢你。”   叶初阳道:“或许有一点。”   江瀛:“那你会让他做你的男朋友吗?”   叶初阳朝他稍稍侧过脸,道:“现在是在干什么?你想做我的感情顾问?”   江瀛置若罔闻,又说:“如果你和他谈恋爱,让他做你的男朋友,那你身边还有我的位置吗?”   叶初阳怔了怔,转头去看江瀛,江瀛脸色很平静,但眼睛里却有些复杂。   江瀛又问:“有吗?”   叶初阳道:“你在担心什么?”   江瀛笑了笑,笑声很短促,还有些勉强:“说实话吗?我不是担心,我是害怕,我害怕你身边没有我的位置,害怕你不理我。”   叶初阳心里有点乱,所以静下来沉了一口气,道:“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不理你。”   江瀛却摇摇头,笑道:“你会的,你会慢慢对我失望,慢慢对我不耐烦,慢慢和我拉开距离,慢慢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叶初阳闻言,起初有些气愤,气愤江瀛又随意揣测他,但是他又很快理解了江瀛;江瀛一直以来都严重缺乏安全感,对自己没有自信,对别人却缺乏信任,江瀛像一座孤岛一样在大海上漂流了二十七年,从未有过伙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江瀛把他当朋友,很依赖他,以后或许会越来越依赖他,他就像在大海中航行的一艘船,遇见了江瀛的孤岛,他有方向,不迷茫,且充满了希望,于是江瀛跟随着他,像是也找到了方向,不再迷茫,应有了希望……如果有一天船靠岸了,离开了大海,那座孤岛就会被重新推入大海,以更迷茫更绝望的姿态。   叶初阳一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了展星羽,理解了展星羽对他的警告;如果你无法接纳江瀛,那你趁早不要接近江瀛。   江瀛有他病态且偏执的一部分,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被重新推入大海,他或许会更加疯狂,他能做出任何事。   叶初阳陡然开始忧心,忧心如果真被江瀛说中,他身边没有了江瀛的位置,那么将对江瀛造成什么影响;江瀛一定会认为是他抛弃了他,那他的抛弃对江瀛来说是否是一次毁灭性的伤害。   江瀛敏锐地捕捉到他神情中的忧虑,就像是无法摆脱麻烦的忧虑,所以江瀛又一次说:“叶博士,你别怕我。”   这句话,叶初阳听过很多次,以往每次听到都是三分认真七分敷衍的把江瀛哄过去,唯独今天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明白了江瀛每一次都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整过,其实江瀛想说的是:你别怕我,我不是疯子。   叶初阳把眼睛捂住了,因为他的眼睛有点酸涩,他轻轻揉着眼睛,说:“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你别怕我。”   江瀛笑道:“你这么温柔,对我又很包容,我怎么会怕你。”   叶初阳也轻声笑了笑,道:“那你还时时刻刻看我脸色?”   江瀛不想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因为他又把气氛引到了冷水里,他可以忍受瘟到冷水里的空气,但是叶初阳显然无法忍受,所以他佯装明快地笑出声,道:“说得也对,我的确有点怕你。”   到了公安局附近,江瀛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了,然后看看手表,道:“饿不饿?找个地方吃饭。”   前面有家川菜馆,很符合叶初阳的口味,叶初阳和江瀛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先点了菜,第一道凉菜被端上来的时候海阳恰好到了。   海阳火急火燎,一进门就看手表,在叶初阳对面落了座又看了一眼手表,道:“我现在没时间陪你吃饭,单位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呢。”   叶初阳道:“本来也没想留你吃饭,跟你说几句话。”   海阳笑道:“赶紧说。”   叶初阳道:“就是我刚才在微信上和你聊得那样,章敏或许和段博山的死有关,而且段博山有可能是粱悠悠被杀案的目击者。”   海阳一脸苦恼地揉了揉额头:“你说章敏有嫌疑,这我相信,我已经派人去割段博山家里的保险箱了,也正在审问章敏,不排除保姆惦记东家财产毒死东家的嫌疑。但是段博山怎么又和粱悠悠的案子掺和到一起了?而且就算段博山是粱悠悠被杀案的目击者,凶手宋友海在一周前就已经被抓住了,段博山是两天前死的,段博山总不能是宋友海杀的吧?那就只剩下嫌疑人保姆了,假设保姆是凶手,那宋友海又跟段博山有啥关系?”   叶初阳头脑很清晰,娓娓道:“海阳哥,我觉得凶手是提前把毒药放置在段博山家里的,有可能提前两天,也有可能提前一周。段博山喝的牛奶是盒装的牛奶,章敏也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喝牛奶助眠。如果凶手提前潜入段博山家里,往冰箱里的盒装牛奶注射毒药,段博山迟早会喝到有毒的那一瓶,凶手可以轻而易举的制造不在场证明。”   海阳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想到了,要不我也不会把章敏扣押住,我正在派人查案发前七天以内的小区监控,还有所有去过段博山家里的人。这条线我弄得明白。我不明白的是段博山和宋友海的关系,你说宋友海不知道段博山双目失明,以为段博山是目击者,所以想杀死段博山,这也有可能,但是和章敏联系起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宋友海买通了章敏,让章敏毒死段博山。”   叶初阳果断地摇头,道:“不可能,宋友海精神失常,在外界看来就和疯子差不多,章敏信任他的概率不大,而且宋友海能有多少钱买通章敏?他现在都要靠朋友和社区的接济才能生活。”   海阳被他问住了,沉思不语,一瞥眼看到斜对面的江瀛在玩一只酒盅,捏着酒盅慢慢的转来转去,从他进门到现在,江瀛一言不发,一直在玩那只酒盅,除此之外就是帮上菜的服务员摆摆盘子,其他什么动作都没有,安静得很离奇。   叶初阳发现海阳在看着江瀛,于是也朝江瀛看过去,见江瀛静默无言地玩着一只酒盅,就说:“你饿了吗?你先吃。”   江瀛用手轻轻一弹,把酒盅弹到旁边,抬头笑道:“不用,我不饿。”又看着海阳说,“海警官,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章敏和宋友海没有关系。”   海阳道:“刚才初阳还说章敏和宋友海都和段博山有关系,他们怎么又没关系了?”   江瀛道:“叶博士只是说他们都有杀死段博山的动机,章敏为财,宋友海为灭口。”   海阳糊涂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江瀛又把酒盅拿起来,杯口朝下倒扣在桌上,笑道:“我的意思是,或许章敏想杀段博山,和宋友海没关系。宋友海想杀段博山,和章敏没关系。段博山只是时运不济,两种杀机缠身,最后段博山死在谁手中,只是概率问题。”   叶初阳听懂了,道:“江总是说宋友海和章敏不是共犯的关系,但是他们都有杀害段博山的嫌疑。”   海阳沉思了一阵子,道:“还有一个问题,就宋友海那脑子,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他会有机会报复段博山?他如果想给段博山下毒,就得接近段博山,甚至到段博山家里去,但是你们也见过宋友海的熊样子,他有这个能耐吗?”   江瀛道:“未必,宋友海都能把一个成年男性撂倒,还能把尸体藏起来,为什么不能跟踪段博山到他家里去?只是你们觉得宋友海傻,宋友海未必像你们想得那么傻。”   海阳乱了:“宋友海杀的是粱悠悠,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他要制服一个小姑娘是很容易的吧,你在胡说啥呀!”   江瀛觉得他聒噪吵人,但没有直接表现出来,而是揉了揉耳朵,道:“我指的不是粱悠悠。”   叶初阳一向清浅的目光里往下沉了沉,道:“海阳哥,江总说的是死在烂尾楼里的流浪汉。”   海阳一听,差点瘫倒,一副听天由命状看着叶初阳。   叶初阳肃然道:“宋友海告诉我,他见过一只黄色小狗,那只小黄狗很有可能是流浪汉的,而且流浪汉的死亡时间就是粱悠悠出事的当天夜里。我问过段逍云,段逍云说那条小黄狗是八月二十五号之后出现的。那我合理做一个假设,是不是流浪汉死了,小黄狗才会流浪?才会被段逍云等人目击?这也为流浪汉是小黄狗的主人添加了一条证据。”   海阳道:“你想要流浪汉是黄狗的主人的证据?那我给你,昨天你走得急,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在流浪汉的衣服上发现了黄色的毛,经过鉴定,是那条狗的。”   叶初阳道:“还有呢?没有其他发现吗?人体的皮肤组织、血液、毛发什么的。”   海阳道:“我们是在流浪汉的指甲盖里发现了人体血液,目前正在提炼DNA样本。”   叶初阳道:“你应该对比宋友海的DNA。”   海阳从未将宋友海当做杀死流浪汉的犯罪嫌疑人,因为这两人毫无交叉关系,但是现在听了叶初阳一席话,也觉得应当查验宋友海,于是他拿出手机联系小陶:“DNA样本搞出来没有?行,现在就送到法医室,让陆主任比对宋友海的DNA,对对对,就是宋友海,结果出来给我打电话。”   海阳挂了手机,道:“等吧,我们队的老法医慢工出细活。至少两个小时。”   叶初阳看了眼手表,道:“那我不耽误你时间了,两个小时后我给你打电话。”   海阳却把手往下压了压,道:“不急,我再问你件事。”   说了好一会儿话,叶初阳渴了,就碰碰江瀛的胳膊,然后用下巴指了指桌角的茶壶,道:“什么事?”   江瀛把茶壶掂起来倒了一杯茶放在叶初阳面前,还说了声:“有点烫。”   叶初阳抿了一口,烫得皱了皱眉,又把茶杯放下了。   江瀛就把茶壶提到前台,换了壶温的回来,然后用自己餐具里的一只杯子又给叶初阳倒了一杯温水。   叶初阳从头到尾都稳稳当当的坐着,很是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接受江瀛对他的照顾,在江瀛倒了水后还让江瀛去催菜。   江瀛一句话都没有,放下茶壶又往前台去了。   海阳看得瞠目结舌,等江瀛走了,说:“好家伙,你把一大公司的最高执行长当小丫鬟一样使唤。”   叶初阳白他一眼,道:“说什么呢。”他想了想,又道,“是小书童。”   海阳摇头感慨又自言自语:“我是理不清你们俩的那本烂账。”   叶初阳:“你在跟我说话吗?”   海阳道:“我说,就算流浪汉是宋友海杀的,宋友海的动机是什么?他发疯了见人就杀?”   叶初阳道:“你还记得陈翠萍说过;粱悠悠出事当天晚上有个路人帮助了被宋友海追赶的粱心心吗?路人帮了粱心心,又去追赶宋友海。”   海阳恍然:“那个路人就是流浪汉?!”   叶初阳慎重且缓慢地点了下头:“我不敢确定,但是有可能。”   海阳道:“不对啊,陈翠萍说那是个女人啊。”   叶初阳用手在肩膀处比划了一下,道:“你也看到了,流浪汉的头发留得过肩长,身材还那么瘦,陈翠萍只是看到那人留着长发,就当成了女人。她连宋友海和流浪汉的脸都没看清楚。而且你细想,一个女人毕竟在体力上不占优势,怎么会冲上去和宋友海鸡蛋碰石头,第一时间呼救或报警才比较附和逻辑。”   海阳连连点头:“对对对,你说的对。怪不得一直找不到第一个目击者,原来已经被宋友海杀了!”   流浪汉追赶宋友海,却被宋友海反杀,然后宋友海将流浪汉的尸体藏于搅拌机中……这一切并不是发生在隐秘的黑暗中,流浪汉养的那条小黄狗就是另一个‘目击者’。   江瀛催菜回来了,在叶初阳身边坐下,道:“鱼没有了,我换成了辣子鸡。”   他见叶初阳和海阳都面色凝重,就问叶初阳:“怎么了?”   叶初阳道:“没事,我们刚才捋了捋流浪汉的身份。”   江瀛耸耸肩,再轻松不过道:“做好人好事却丢了性命的可怜虫。”   海阳脸色难看:“你也知道流浪汉是搭救粱心心的路人?”   江瀛点头:“知道。”   叶初阳也纳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瀛道:“你跟我说发现个流浪汉那天。”   叶初阳:“可是当时还没什么线索啊。”   江瀛捏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道:“不用线索,稍微推一推就明白了。时间地点都吻合,人物也肯定有关联。”   叶初阳和海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挫败。   江瀛瞧见了,抽张纸巾擦着手上的盐粒,道:“你们都不知道?我以为你们也早就知道了。”   叶初阳:“我刚想明白。”   海阳:“我刚听你们说明白。”   海阳的手机响了,海阳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沉,挂电话的时候脸上已经阴云密布。   叶初阳紧张道:“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吗?是宋友海吗?”   海阳道:“还没有,但是我们的法医先比对了血型,和宋友海的血型一致。”   叶初阳松了口气。   海阳又道:“还有一个消息;我们排查段博山出事前一周的监控录像,发现了一个疑点。”   叶初阳忙问:“什么疑点?”   海阳道:“段博山在九月一号去长水一中找过粱心心。”   叶初阳怔了怔:“谁?”   海阳眼睛里阴涔涔的,道:“死者粱悠悠的双胞胎妹妹,粱心心。” 第54章 继母   粱悠悠死后第五天,也就是九月一号那一天,粱心心回到学校上课,却在放学时遭遇了段博山。她被段博山堵在学校门口,两人交谈了近五分钟,随后两人各自分散。   海阳率人调查段博山生前行迹时发现了这段被学校门口摄像头拍下的录像,发现这段录像的警察在段博山离开家时就一路追踪段博山的行进路线,因为段博山因为失明的关系,极少出门,出门对他来说很不方便,在保姆章敏请假的十几天中,段博山出行最远的距离就是从家里到小区内部饭店就餐,离开小区远行唯有九月一号那一次。所以引起了警察的重视,结果警察就发现了他和粱心心在学校附近见面的一段录像。   海阳特意回局里仔细看过录像,确认那个女孩儿的确是粱心心,粱心心在一起的老人也的确是段博山,随后他就给粱心心家里打电话,提前告知粱心心的父母,要去走访。   叶初阳跟着海阳回到了警局,听海阳说要去找粱心心,便道:“海阳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海阳不想答应,但是他很清楚叶初阳决定要做的事就不会放弃,他如果回绝了叶初阳,叶初阳就会找其他的办法,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叶初阳费劲折腾最后达成所愿,既然如此,他还不如索性答应,也免去叶初阳的折腾。   海阳拿手指着他的鼻子,道:“听命令,听指挥,听到没有?”   叶初阳笑道:“那当然。”   海阳又问:“江瀛去不去?你俩跟搭档似的,他是不是还得跟着你?”   叶初阳想问江瀛去不去,却没在办公室里找到江瀛。   小陶说:“他出去接电话了。”   叶初阳完全没留心江瀛什么时候离开了办公室:“什么时候?”   小陶:“好几分钟了。”   叶初阳出了门,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找到了江瀛,江瀛无视墙上的禁烟标志,侧身倚着窗台抽烟,看着窗外警局大院绿油油的草地,手里还拿着亮着屏的手机。   叶初阳朝他的手机看了一眼,道:“跑这儿来干什么?”   江瀛是来接电话的,却说:“找地方抽根烟。”   叶初阳一过去,他就把烟掐了,烟头揉碎了扔进垃圾桶里,还用手挥散空气里的烟雾。   叶初阳还是咳了一声,掩着鼻子说:“待会儿我和海阳去粱心心家里,你去吗?”   江瀛笑道:“刚才星羽给我打电话,公司有点事儿,我得回去一趟。”   叶初阳微微蹙眉,心情很复杂;这短短一分钟里,江瀛先后对他撒了两个慌,江瀛出来接电话,却说是抽烟,此时江瀛又自相矛盾说展星羽来电催他回公司,但是叶初阳刚才特意往他手机上看了看,他手机屏幕还亮着,停在通话记录页面,最新打来的号码是一串陌生号码,并不是展星羽。   江瀛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道:“叶博士,那我先走了。”   叶初阳朝他脸上看了一眼,不咸不淡道:“嗯。”   江瀛见他闷闷的,就往他脸前凑,笑道:“你在舍不得我吗?”   叶初阳白他一眼,返身往办公室走,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楼梯间空了,江瀛走楼梯下去了。   江瀛素来对他不够坦白,一向都是遮三掩四,也有的是理由对他隐瞒对他撒谎,叶初阳本是习以为常的,但是现在被江瀛欺瞒,他竟然郁闷不乐,还有点怨念。叶初阳觉得自己实在得寸进尺,说到底,他和江瀛的关系连‘朋友’二字都勉强。   海阳带上了叶初阳和小陶,开着一辆警车往粱心心家里开,说:“现在粱心心家里只有粱心心和保姆两个人,粱心心的父母正在从公司往家赶。”   小陶心热,也爱说话,主动向叶初阳解说粱心心的家庭构成:“粱心心的爸爸粱铎是做服装贸易的,公司是和粱心心的妈妈合伙开起来的,生意做得挺大。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前粱心心的妈妈癌症去世了,粱铎现在的老婆是粱心心的继母,我们调查过他们这一家的家庭关系,粱心心和粱悠悠生前都和继母关系不大好。”   叶初阳坐在警车后座,慢悠悠地挽着衬衫袖口,道:“继母叫什么名字?”   小陶:“张雅舒,以前是粱铎公司里的会计,现在是老板娘。”   叶初阳不说话了,微皱着眉头看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海阳从后视镜里瞄他两眼,道:“江瀛走了?”   叶初阳:“嗯,他公司有事。”   海阳觉得叶初阳好像有些不安,而牵动叶初阳不安情绪的人就是江瀛,但是和叶初阳有暧昧迹象的人不是段逍云吗?   海阳混乱得很,并认为自己有必要给叶初阳一些试探,道:“我都快纳闷死了,江瀛是个混蛋二世祖,怎么就唯独在你面前像个人?还对你挺殷勤。”   其实他想说的是;江瀛是不是看上你了?是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是不是想泡你?   但是叶初阳只听出了海阳对江瀛人格上的否定,这让他心生不快,道:“你对他偏见太深。”   海阳:“还真不怨我对他有偏见,你瞧瞧他平常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叶初阳道:“除了他冲撞海叔那件事,他是打家劫舍了还是杀人放火了?他和我们一样会工作会偷懒会犯浑也会分清对错,我也觉得他有时候像个混蛋,但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像个混蛋。”   海阳从后视镜里盯着他,眼神越来越耐人寻味:“我说江瀛一句你顶我十句,你为什么这么维护他?”   叶初阳好像被他看穿了,脸上有点臊,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挡住了脸,道:“总之是你对他太苛刻,给他的容错率太低。”   粱心心家在一座高档的住宅区,全都是大户型的复式房,房子建在高于地面一层楼的地基上,下面建成车库和地下室。海阳把警车停在小区外,和叶初阳及小陶在小区里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C区B座13栋。   穿过公区大堂,到了二楼,他们停在1302室门外,海阳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围裙,身上有油烟味,手里还拿着一把青菜,女人率先道:“你们就是刚才打电话的警察吧?”   海阳点点头,道:“你是赵姐?”   赵姐把门拉开,道:“请进请进,小梁和雅舒还没回来,你们先等一会儿。”   叶初阳走进去环望一圈,身临其境感受到了豪宅二字的概念。   赵姐给他们倒了茶,切了水果,随后又回到厨房忙碌。   海阳问:“粱心心不在家吗?”   赵姐:“心心在画室,她同学来了,在屋里和同学画画呢。”   海阳:“画室在哪?我能去看看吗?”   赵姐:“可以可以,就在楼上靠东那间房,你自己上去吧,我这儿炖着汤呢。”   海阳让小陶留在一楼,和叶初阳上二楼去了。画室在二楼走廊尽头,紧挨着书房,门没关,从门里飘出丙烯和水粉的味道。   “落日的天空才不是金色的,是粉红色的。”   “可是我见过金色的天空,你说的粉红色是金色的渐变色。”   两个女孩儿的对话也从屋里飘了出来。   叶初阳站在门口,看到偌大的画室里摆着几张画架和雕塑模特,正对着房门的方向开了一扇落地窗,窗前相对摆着两个花架,两个小女孩儿坐在软垫上,一手端着颜料盘,一手拿着画笔,正在往画布上着色。   这两个女孩,穿着白色小围裙,扎着两股小辫子的是粱心心,粱心心对面留着波波头,没有穿围裙的女孩儿是王诗雯。   叶初阳在照片上见过她们,所以一眼认了出来。   叶初阳敲了敲房门,笑道:“你们好。”   粱心心看到了门外两个陌生人,嘟着嘴巴歪了歪脑袋以示疑惑,但还是礼貌地说:“叔叔好。”   和粱心心的礼貌大方相比,王诗雯则显得羞怯很多,她睁着一双小鹿似的明亮的大眼睛,瑟缩着脖子,不出声。   叶初阳道:“你好,我能进去吗?”   粱心心:“可以啊。”她把颜料盘放下,搬来两只小凳子,“叔叔请坐。”   叶初阳在小凳子上坐下了,看了看她面前的画布,道:“你在画什么?”   粱心心又把颜料盘端起来了,沾了一点青色的水粉,道:“画落日。”   叶初阳又笑着问王诗雯:“那你呢?你在画什么?”   王诗雯低下头,用画笔拨弄盘里的颜料,额前厚厚的刘海盖住了眼睛。   粱心心帮她回答:“诗雯也在画落日,她画得比我好,能调出好多我调不出的颜色。”   叶初阳看着粱心心,看到一个面含微笑,眼里有光,聪颖明朗,落落大方,美好的像一朵向日葵般的小女孩儿。   叶初阳道:“你叫粱心心是吗?”   粱心心看一看叶初阳,把右手的画笔横在颜料盘上,小大人一样朝叶初阳伸出手,道:“是的,叔叔认识我吗?”   叶初阳握住她的手,失笑道:“对,我们今天就是来找你的。”   海阳走过去,拿出手机找出段博山的照片,道:“你看看,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粱心心先把手上的颜料在围裙上揩干净了,才拿住海阳的手机,仔细看了看,道:“见过呀,好几天前我在学校门口见过这位爷爷。”   海阳:“他为什么去学校找你?”   粱心心纳闷道:“他没有找我呀。”   叶初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王诗雯。   王诗雯眼光闪烁不定地看着他们,见叶初阳看她,连忙把脸藏起来了。   粱心心又说:“这位爷爷是去找诗雯的。”   叶初阳看出王诗雯比较难沟通,所以继续和粱心心谈话:“你怎么知道他去找王诗雯?”   粱心心道:“那天下午我一出校门就看到这位爷爷了,因为爷爷来学校接过诗雯几次,所以我认得他。当时诗雯已经走了,我就告诉爷爷诗雯走了。”   话止于此,叶初阳只能问王诗雯:“王诗雯同学,段博山是你什么人?”   王诗雯被几双眼睛盯着,局促又胆怯地低着头,不停用画笔搅动盘子里的颜料,支支吾吾道:“我妈妈是他雇佣的保姆。”   她虽过分怯懦,但言语还清晰,叶初阳又问:“九月一号那天,他为什么去学校找你?”   王诗雯道:“我周末都去他家里和妈妈住在一起,他偶尔会在星期五下午去学校接我。”   叶初阳想起王诗雯的母亲章敏在八月二十六号就返乡办事,留下了王诗雯,这样一来段博山去接王诗雯回家也并无疑点。   海阳道:“九月一号你跟段博山回家了吗?”   王诗雯摇摇头,道:“没有,我妈妈让我住在她一个朋友家里。”   海阳:“谁?”   王诗雯道:“我不知道那个叔叔叫什么名字,我妈妈让我叫他邓叔叔。”   海阳事无巨细道:“那他住在哪里?”   王诗雯流利背诵出地址:“南兴路丹桂园,C8栋三单元24号。”   海阳见她记得这么清楚,索性问:“知不知道他的电话?”   王诗雯还真点点头,背了一串手机号。   海阳觉得有点奇怪:“你为什么记这么清楚?”   王诗雯头一低,脸又红了:“妈妈说邓叔叔以后就是我爸爸,让我背住他的地址和手机号,有事就找他。”   叶初阳和海阳对视一眼,均有点意外,没想到还能无意间挖出一个章敏的男朋友。   保姆赵姐敲了敲门,道:“警察同志,心心的爸爸妈妈回来了。”   叶初阳和海阳下了楼,叶初阳看到一楼客厅里坐着小陶和粱铎,张雅舒在帮赵姐往客厅端水果和点心。粱铎爽朗健谈,张雅舒则稍显文静,只微笑着,不多说话。   粱铎向海阳问起来意,海阳如实告诉了他,他稍显意外:“还有这么巧的事。”   海阳道:“嗯。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就只有这些。”   粱铎道:“那悠悠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海阳道:“开庭日期是检察院和法院定的,一般都在两个月之内。不过你放心,宋友海一直在我们的羁押当中。”   粱铎难掩郁愤道:“我听说了,宋友海请了个律师。这种人怎么还有脸请律师?怎么还有律师愿意为这种人辩护!”   站在他角度上去看问题,他的女儿遭受无妄之灾,被一个精神病人夺去生命,杀人凶手就应该以命相抵,竟然还有律师为此等人渣辩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海阳能理解他,但是从法律的角度上来讲,宋友海的确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力。   叶初阳听着他们谈话,注意力却在张雅舒身上,他悄悄观察张雅舒;张雅舒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另一端,和丈夫还有警察都保持了距离,似乎对他们正在谈论的事并不关心,脸上的神色也稍显冷淡。   但是叶初阳却从她冷淡的神色中看到一重心事。   张雅舒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很漂亮,做粱悠悠粱心心的母亲确实过于年轻。她低着头扣自己的指甲,十根指甲做了精致的美甲,但是已经被她扣得残缺不全,鲜红的指甲油像是被钢刷刷掉了一大半,剩下斑驳的狼藉。   她无意间一抬头看到叶初阳盯着她,就向叶初阳淡淡一笑,道:“需要添茶吗?”   叶初阳说不用了,但她还是给叶初阳的杯子填满了茶水,茶水漫出来一点洒在桌上,她又拿纸巾擦去,笑道:“我总是笨手笨脚的。”   叶初阳说声没关系,道:“我刚才见过粱心心了。”   张雅舒往楼上看了一眼,道:“她在画室,她很喜欢油画。”   叶初阳道:“她的状态挺好的,能从那样的经历当中恢复过来,她很坚强。”   张雅舒露出一抹没什么感情的微笑,道:“嗯,这孩子一直都很懂事,没怎么让我们操过心。”   叶初阳察觉到她说起粱心心时的神色有些值得玩味,就故意找话题和她多聊了几句。   叶初阳道:“粱心心成绩怎么样?”   张雅舒道:“很好,她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悠悠的成绩也很好,没跌出过班级前三名。”   叶初阳:“心心的成绩比悠悠更好?”   张雅舒:“嗯,心心更要强一些,样样都要做第一。”   说到这里,张雅舒欲言又止,面露犹豫。   叶初阳笑道:“怎么了?”   张雅舒捂着半边脸,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悠悠出事前几天也得了一次第一。”   说起粱悠悠的死,她显得很伤感,眼眶微红。   叶初阳心里生疑,看不出她到底是对两姐妹有感情还是没感情,刚才她还一副冷淡的模样,现在说起粱悠悠,倒伤心起来了。   张雅舒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要去洗手间整理,不小心撞到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一只手提袋样式的粉色碎花帆布包,里面的东西掉了大半出来。她连忙蹲下身去拣。   一只栓着红绳子的铃铛叮朗朗的滚到叶初阳脚前,叶初阳捡起铃铛递给张雅舒,张雅舒却一把抢过去塞到包里,道:“谢谢。”   叶初阳忽然按住她的手,看着她手里的粉色卡子,问:“这是你的发夹吗?”   张雅舒手里是一只粉色波点发卡,和粱悠悠死亡时戴在头上的夹子很像,张雅舒看着手里的夹子,整只手微微打颤,道:“是的,这种发卡有两只,是一对,一只是悠悠戴着,一只是我戴着。”   粱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问道:“雅舒,怎么了?”   叶初阳把她的手松开,道:“抱歉。”   张雅舒点点头,抱着包快步走了。   粱铎道:“不好意思啊警官,自从悠悠出事后,我太太就经常这样魂不守舍的。”   叶初阳忍不住向他问:“张女士和您的女儿感情很好吗?”   粱铎有些难为情:“我和雅舒结婚还没多久,悠悠和心心都不太接受她,她们的感情不是很好。”   粱心心和王诗雯从楼上下来了,王诗雯背着书包,粱心心道:“爸爸,诗雯要走了。”   粱铎便笑道:“那我送诗雯回去。”   王诗雯细声细气道:“不用了,邓叔叔来接我了。”   海阳:“是你刚才跟我说过的邓叔叔?”   王诗雯点点头,道:“他就在小区门口。”   海阳想见见这位邓叔叔,就向粱铎告辞,和叶初阳及小陶离开了粱铎的家。   王诗雯走在三个大人当中,双手揪着书包带,低若蚊蝇道:“警察叔叔,我想请你帮个忙。”   海阳道:“什么忙?”   王诗雯道:“我的小狗丢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海阳先笑了笑,才问:“在哪儿丢的?”   王诗雯道:“就在这个小区里,上个月我带着小狗来找悠悠和心心玩,小狗跑出去就没有再回来,我和悠悠还有心心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说着,她向海阳转过身,第一次抬头直视海阳的眼睛,道:“警察叔叔,乐乐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能帮我找到它吗?”   海阳看着她,还真不忍心拒绝,便道:“好吧,你有没有小狗的照片?”   王诗雯终于笑了,笑得很甜:“有的,我用段爷爷的相机给乐乐拍过照片,在我房间里。”   海阳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递给王诗雯,道:“那你把照片发给我,我帮你想办法。”   王诗雯接住纸条,认真把纸条叠了一下收起来了。   几个人继续往小区大门走,叶初阳把海阳领开几步,低声道:“海阳哥,你觉不觉得张雅舒有点不对劲?”   海阳正色道:“她的确有点怪,刚才她说起发卡的时候很慌张。我得找机会验验那只发卡。”   几句话的功夫就出了小区大门,小区门口停着一辆灰扑扑的东风,一个穿着橘色工作服的男人站在车旁抽烟,工作服上印着‘燃气公司’字样。   王诗雯向他挥挥手,道:“邓叔叔。”   邓伟强身材高壮,皮肤黢黑,本端正憨厚的面相被左脸一块伤疤破了风水,那快疤像是被火烫出来的,显肉褐色,疤痕皮肤松弛又丑陋,看起来很有几分凶气。   邓伟强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了,接过王诗雯的书包,一双乌黑的眼珠扫量着叶初阳等人,因为两个警察也在盯着他。   王诗雯牵住邓伟强的手,笑道:“邓叔叔,他们是警察,会帮我找乐乐。”   邓伟强一听警察两个字,脸色登时不自然起来,很草率地向海阳点点头,就要领着王诗雯上车。   海阳把他拦住了,道:“等一下。”   海阳走过去,简单问他姓名,和他谈了几句。   期间小陶一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邓伟强,海阳初步解了情况就把邓伟强放走了,破东风刚拐过路口,小陶就猛拍一下大腿:“我想起来了!”   海阳:“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小陶:“海队,那个男的我见过!”   海阳:“在哪见过?”   小陶道:“我看到他脸上那块疤我就想起来了,他在一个月前去段博山家里换过燃气管!”   海阳瞬间亢奋:“你他妈不早说!快点追!”   两个警察开着警车去追邓伟强的破东风,留下叶初阳一个人站在小区门口。叶初阳没有警察那么高效的行动力,他站在原地在心里分析了一会儿邓伟强和段博山的命案可能存在的关系,发现海阳的确有必要拦住邓伟强,因为章敏有为财谋杀东家的嫌疑,还疑似擅动东家的保险柜,但章敏一个人很有可能做不成,所以她很大概率会有一个帮手,而这个帮手有可能就是她的男朋友邓伟强,加上邓伟强在一个月前去过段博山家里换燃起管,这巧之又巧的事儿撞在一起就绝对不是巧合。   叶初阳先捋顺了这层关系,然后才往附近的公交站走,没走几步,手机响了,给他打电话的人是海宏成。   叶初阳:“喂?海叔叔。”   海宏成一说话,他搭公交车回家的愿望就泡汤了,必须多掏几十块钱打出租。   海宏成道:“小叶,你赶紧到医院来吧,江瀛出事儿了!” 第55章 坦诚   医院门口不好停车,江瀛把车停在附近一个小公园南门停车场,步行到了见面地点——中心医院步行街旺角书店。   江瀛戴着墨镜往书店里看了一圈,书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只有两个店员在闲坐。   他走到街边树荫下,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我到了,你在哪?”   一道年轻的男性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自己一个人吗?”   江瀛:“别说废话了,我给你十秒钟时间,十秒钟之后你不站在我面前,我就走。”   他把电话挂了揣进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才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的功夫,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穿一身黑,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微低着头朝他走了过来。   男人站在江瀛面前,眼睛被帽檐遮住,道:“你是江瀛?”   江瀛嘴里衔着烟,打量他两眼,然后点着了火才说:“找我什么事?”   男人道:“把墨镜摘掉,我要看你的脸。”   江瀛把墨镜往上一推,露出一双目光寒凉,漆黑无边的眼睛,笑道:“看清楚了吗?”   男人也把帽檐抬起一点,看了看他的脸,点头。   江瀛戴好墨镜,道:“先说你是谁。”   他索性把帽子一掀,露出一张圆中带方,过分稚嫩,下巴还长着两颗青春痘的年轻的脸,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他盯着江瀛,脸绷得死紧,眼睛里露出很纯粹很天真又很执拗的恨意,道:“你看我的脸,还想不起我是谁?”   江瀛微昂着下巴,用冰冷的墨镜看着他,道:“你给我打电话说你是薛林,现在看来不是,不过你长得倒和薛林很像,你是他儿子?”   他把帽子戴好,道:“没错,薛林是我爸。”   江瀛唇角一扬,露出凉薄的揶揄:“那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叫薛文桥?”   薛文桥:“你查过我?”   江瀛道:“你爸是杀人凶手,是通缉犯,我身为受害者家属,把杀人犯家属调查清楚,不合情合理吗?”   薛文桥愤怒地盯着他:“你才不是受害者,你是主谋,是帮凶!”   江瀛笑了:“小朋友,话不能乱说哦,是你爸想杀人,我只是给他领路而已。”   薛文桥脸色迅速涨红:“别说谎了,我爸都告诉我了,他当时找你根本就没想杀你,结果是你怂恿他去杀人!”   江瀛耸耸肩,道:“如果他不想杀人,我再怎么怂恿他都没用。”   薛文桥:“你利用我爸杀人,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江瀛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笑道:“所以你今天是来找我辩论的吗?”   薛文桥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眼泪挂在两腮上,看起来可怜得很。他用手背用力揩去眼泪,恨恨道:“我爸在哪?”   江瀛微笑:“嗯?”   薛文桥:“你还装,我爸失踪了,肯定和你有关系。”   江瀛:“你爸不是在十五年前就已经逃走了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他的下落?”   薛文桥:“他是逃走了不假,但是他两年前就已经回到丰海了,他回到丰海接我和我妈去外地,却在回来的第二天就失踪了。”   江瀛脸上那点淡薄的笑容僵住了:“你爸回来了?”   薛文桥:“对,他两年前就回来了,但是回来不久就又失踪了,你敢说和你没有关系?”   江瀛:“和我有关系?”   薛文桥年轻,沉不住气,梗着脖子冲江瀛嚷道:“如果和你没关系,我会来找你吗!”   江瀛冷漠地微笑着,道:“证据。”   薛文桥:“什么?”   江瀛道:“证明我和薛林失踪有关系的证据,你不是很笃定和我有关系吗?那就拿出你的证据。”   薛文桥把背上的背包拽到胸前,用力在里面翻找:“你以为我没有证据是不是,我现在就给你看。”   他拿出一部手机,很老的款式,手机壳脏兮兮的,屏幕碎了大半。   薛文桥:“这是我爸的手机,他失踪前最后的通话记录就是给你打的!”   薛文桥没说谎,这部手机拨出的最后一个号码的确是江瀛的号码,江瀛认出了自己的手机号,也看到了那通电话拨出的时间——2018年5月20号。   薛文桥担心手机被江瀛抢走,很快就把手机装进包里,然后紧紧抱在胸前,道:“你还不承认吗?”   江瀛戴着墨镜,脸上情绪被藏起大半,他纹丝不动地静站了片刻,豁然一笑,道:“还真是我的手机号。”   薛文桥见他承认,却比他承认之前更觉心慌,因为江瀛太冷酷了,太镇定了,江瀛似乎什么事都不会做,又好像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江瀛摘掉墨镜,往周围略一环视,道:“这里人太多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薛文桥警惕道:“不,就在这儿说。”   江瀛脸色一冷,笑道:“小朋友,我这人耐心很差,劝你不要跟我讲条件,想知道你爸的下落就乖乖跟我走。”   江瀛返身走向停车的小广场,薛文桥踯躅片刻,还是跟上了江瀛。   江瀛走得很快,回到车上坐在驾驶座等着薛文桥,薛文桥却站在车头前略显犹豫,不敢上他的车。江瀛拧着眉用力按了一声喇叭,薛文桥还是抱着包坐在副驾驶。   江瀛开车往医院方向走,薛文桥问:“你带我去哪?”   江瀛道:“找你爸。”   薛文桥当即就信了,按捺不住激动道:“果然和你有关!”   江瀛笑笑,没说话,剩下的路程里都一言不发。   车往前开了几分钟,薛文桥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因为江瀛医院周围绕圈,越往前走越寂静,江瀛最终把车停在医院后门和医院家属楼之间的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幽暗逼仄,勉强容一辆车单行,前后无人。   江瀛把车停下了,却没有下车,反而咔哒一声关上了车锁。   薛文桥心生恐慌,用力掰动车门扶手:“你带我来这儿干嘛?让我下车!”   江瀛拿出烟盒点着一根烟,淡淡道:“你不解开安全带,怎么下车?”   薛文桥忙把安全带解开,哐哐拍车窗玻璃:“开门!”   江瀛把烟盒扔到驾驶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寂静无人的巷口,道:“别着急,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让你下车。”   薛文桥回过头,胆颤心惊地地看着江瀛,脑子里忽然涌出‘冷血’二字……他如同五雷轰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随江瀛上了江瀛的车,他是在自寻死路。   江瀛轻轻掸掉不小心掉在西装领上的一粒烟灰,道:“手机哪来的?”   薛文桥试图和他拉锯:“这是,是我爸的手机。”   江瀛把车窗放下来一半,烟头伸到窗外磕掉一截烟灰,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你爸的手机,但你是这两天才拿到这部手机的不是吗?如果你两年前就拿到了这部手机,你两年前就会来找我,不会等到现在。说吧,手机哪来的?”   薛文桥道:“昨天我收到一个快递,同城匿名的,里面就是我爸的手机。”   江瀛:“你是说这部手机是有人寄给你的?”   薛文桥:“对。”   江瀛静坐了片刻,朝他伸出手,道:“手机给我。”   薛文桥把背包死死抱住:“不行,除非你带我找到我爸,否则我就报警!”   江瀛冷笑:“报警?你爸是通缉犯,就算他失踪了,也是通缉犯,如果你敢报警,你还会来找我吗?”   薛文桥咬住牙,脸白透了,但还是说:“不行,不能给你,这是找到我爸的唯一线索。”   江瀛阴寒着脸看着他,久久无奈一笑,道:“怎么办?你把我的耐心磨光了。”   他把烟头往窗外一扔,然后升上了车窗,在车厢里弯着腰朝薛文桥靠过去。   薛文桥立即往角落里缩:“你干什么?我报警了!我我我我真的报警了!”   他提起拳头就去捶打江瀛,但是被江瀛轻而易举地捉住手腕窝在胸前,然后江瀛一把将安全带扯出来在薛文桥脖子里饶了一个圈,双手各持安全带一端用力往旁边一拉,薛文桥的脖子被紧紧栓在绳结里……   薛文桥登时涨红了脸,双手用力抓绕江瀛的手背,鼓着眼珠艰难地说:“手机,手机给你。”   他虽然在求饶,但是他已经绝望了,因为他在江瀛眼睛里看到了杀气;江瀛此时已经不像个人了,江瀛无情且冷血,就像一把冷冰冰的枪,或是一把冷冰冰的刀,总之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人气,只有疯狂的兽性。   薛文桥甚至在他眼底看到一簇淡蓝色的像冰一样的火……   江瀛抓住安全带两端,还在不断的收紧,狞笑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不在乎你爸是生是死,他死了对我更好。就算他活着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把他杀死。”   薛文桥:“求你……放过我……求你。”   江瀛一边在疯狂,一边在观摩自己的疯狂,他知道如果他再不放手薛文桥就被他勒死了,他要承担杀死薛文桥的代价。但是他也知道他不想松手,他更想看到薛文桥死在他手中,他对自己即将杀死薛文桥而感到亢奋,哪怕他无法承担杀人的代价。   江瀛看着他的脸,说:“我不能放过你,因为你不会放过我。你和你爸爸,你们都不会放过我。”   薛文桥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的脖子越来越疼,疼到没有知觉,脑袋像是要爆开的那样疼,疼得他眼前渐渐昏黑……意识模糊中,他听到有人在拍打车窗,还有人在说话,他睁开眼睛艰难的转过头,看到一个老人在用力捶打车窗玻璃,嘴里喊着江瀛的名字。   他看到了一丝生还的希望,用仅剩不多的力气去抠江瀛的手背。   海宏成焦急地捶打车窗,亲眼看到江瀛在车里用安全带勒住了一个男孩的脖子,男孩即将被他勒死。   “江瀛!江瀛你住手!”   江瀛听到了海宏成的话,但只是杀气腾腾地瞥了海宏成一眼,并没有放开男孩。   海宏成绕到驾驶座车门前想要把门打开,但是车门从里面被锁住。   此时白斯年走了过去,先透过车窗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捡起路边一块石头哗啦一声将车窗玻璃砸穿,把手伸进车里先拔掉车钥匙又打开了车门锁。   薛文桥立即撞开车门,呼通一声从车上滚了下去。   白斯年把薛文桥扶起来让他躺在自己怀里,抬高他的下巴,道:“慢慢呼吸,别用力。”   薛文桥喘了几口气,把白斯年一推,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   海宏成:“小蒙,把他带回来!”   一名穿便衣的年轻警察立即朝薛文桥追了过去,像抓贼一样一边追一边喊站住。   江瀛自始至终没有下车,他坐在车里看着薛文桥逃走又被警察追赶的一幕,从内到外都心神麻木,无动于衷,只有海宏成对他的询问让他感到很烦躁。   海宏成扒着车门一声声问他刚才那男孩是谁,他又为什么用安全带勒住男孩的脖子。   江瀛呼通一声用力关上车门,想要开车离开才发现车钥匙被白斯年拔走了,他下车朝白斯年走过去,露出冷淡的微笑,道:“白老师,车钥匙还给我。”   白斯年微皱着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江瀛,我想你有必要解释清楚你刚才在干什么。”   江瀛:“我在干什么?”   白斯年:“你在车里用安全带缠住了一个男孩的脖子。”   江瀛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笑问:“人死了吗?”   白斯年摇头。   江瀛道:“既然人没死,那有什么好说的?”   海宏成怒气冲冲地走过来,道:“人死了就迟了!你刚才的行为是杀人未遂!你懂不懂啊臭小子!”   江瀛向他转过身,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海警官误会了,我没想杀人,也没有杀人未遂。刚才那个年轻人是个偷车贼,他不仅想偷我的车还想伤我,我是正当防卫。”   江瀛在狡辩,而且是厚颜无耻的狡辩,海宏成看出他在狡辩,偏偏拿他没奈何,因为他口中的偷车贼逃了,还没抓到,现在无论江瀛怎么颠倒黑白都是对的。   海宏成道:“你跟我胡说八道是吧?好,那就等我的徒弟把人带回来,你们当面对峙。”   江瀛道:“可以啊,你们慢慢抓人,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等消息?”   海宏成:“不行,你就跟我在这儿等。”   江瀛索性连车也不要了,转身就走。   海宏成:“你要是敢走,我就告诉小叶!”   他对江瀛千万般束手无策,只有这招奏效,江瀛转身往回走,道:“为什么要告诉叶博士?”   海宏成见他手背被抓出好几道血印子,还有血滴在往下流,就说:“你不想让我告诉小叶也行,那你跟我去医院。”   于是江瀛跟着海宏成去了医院,海宏成把他领到换药室让相熟的医生帮他包扎手上的伤口,然后又把他带到分诊大堂,让他坐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周围全是输液打点滴的病号。   海宏成道:“你就在这儿等吧,我徒弟待会儿就把人带过来。”   江瀛冷着脸不说话。   海宏成背着双手站在江瀛面前,因被江瀛打出的腰伤还没好利索,所以微佝偻着腰,此时又是皱眉叹气,看起来比往日衰老了许多,道:“就算那个孩子是偷车贼,你也不能把人往死里勒,你刚才可是下狠手了啊,你还真打算犯命案?你还这么年轻,想下辈子在牢里过吗?”   江瀛一脸冷酷地听着。   海宏成重重一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半个小时后,叶初阳到了,找到分诊大堂,在人群当中一眼看到了江瀛,但是江瀛没有看到他,江瀛正低头扯弄手上的纱布。   叶初阳一路小跑,跑得满头是汗,穿在外边的衬衫也脱下来拿在手里,径直走向江瀛。   江瀛闻到熟悉的香甜的味道,一抬头就看到叶初阳在他面前站着,他静了片刻,然后拉开一抹笑容:“叶博士,你怎么来了?”   叶初阳看看他的手,道:“受伤了?”   江瀛道:“不小心蹭了一下,不严重。”   叶初阳见他确实只有手上缠了几道纱布,就点点头,朝站在不远处的海宏成和白斯年走了过去。   白斯年受江瀛爷爷委托,过来陪同海宏成做全面的身体检查,替江瀛袭警事件做善后,却在和海宏成做完检查离开医院时看到江瀛的车往医院后门开去,海宏成敏锐察觉到异样,就和白斯年跟上了江瀛的车,结果就看到了江瀛险些犯下命案的一幕。   白斯年简单把事情原委解释了一遍,着重道:“那个人不是偷车贼,我和海警官都看到他坐在江瀛车里,是江瀛把他带到后巷去的。”   海宏成又道:“小叶,不是我夸大其词,江瀛下得可真是死手。”   叶初阳一言不语的听他们说话,脑子里一时清醒一时恍惚,乃至他们都说完了,他耳边还响着声音。   他静站了一会儿,道:“海叔叔,我先把江瀛带走,你找到那个人就给我打电话。”   海宏成把叶初阳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忧虑重重道:“小叶,江瀛还没有那么坏,他就是容易偏激,容易冲动。他要是能把你的话听进去,你就多跟他说两句,等他真作孽就晚了。他今天是想杀人不假,但我相信事出有因,你得把原因找出来开导开导他,不能让他憋在心里,否则迟早会出事儿的。”   叶初阳:“我知道了,海叔叔。”   白斯年把车钥匙还给叶初阳,道:“叶博士放心,今天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江瀛家里人。”   叶初阳由衷向他说声谢谢,然后捏着车钥匙往回走,站在江瀛面前看了江瀛片刻,道:“走了。”   江瀛跟在叶初阳身后离开医院,站在医院大门口,叶初阳问他:“车呢?”   江瀛:“在医院后门。”   叶初阳把车钥匙扔到他怀里,道:“把车开过来。”   江瀛去开车了。   叶初阳找了片凉阴待着,他觉得很累,扶着树干都没有力气,所以索性蹲下了。他蹲在路边开始了无边无际无形无状的沉思,貌似想了很多事,但又什么事都没解决,到最后只是在忧心而已,然而什么都不做仅仅忧心已经足够累人了,他更是没有精力去思考海宏成给他的忠告。   他从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是在疯狂的江瀛面前,他头一次感到自己有多么渺小,那是一种沧海一孤舟的无力感……   江瀛是狂风,是巨浪,是雷霆万钧的海面,而他渺小的像一颗石头,像一簇风,像不慎被卷入海水的一艘小船。他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自以为能给江瀛一些限制,给江瀛一些管教,但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证明他太自以为是了,江瀛依旧不受控,江瀛疯狂起来依旧不能被任何人所撼动。   江瀛把车开过来了,停在路边。   叶初阳看着江瀛的车,忽然没有了上车的决心和勇气,他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毫无意义,就算他上了江瀛的车陪着江瀛走上十万八千里,也不会取得功德圆满的结果,他做的所有事都是徒劳。   他迟迟没有上车,江瀛的车就停在路边等着,江瀛貌似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知道他此时在面临一个选择,所以江瀛不下车劝说他,也不打开车门等待他,江瀛只是在静静地等他,等他再一次做出抉择。   有那么一分钟左右,叶初阳不想上车,他想快刀斩乱麻就此切断和江瀛的所有联系,当这种念头浮现在他心里的时候,他空前的感到轻松,也空前的感到伤感。   所以他问自己:你能放弃江瀛吗?   当他这么问自己的时候,他想起的是不久之前江瀛对他说‘叶博士,你别怕我’的那一幕,他知道江瀛隐藏了后半句——我不是疯子。   叶初阳上车了,坐在副驾驶,一个小时前江瀛试图勒死薛文桥的地方,他系安全带的时候发现安全带被拉扯的变形,还留着一点血迹……他咔哒一声系上安全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道:“走。”   江瀛以为叶初阳不会上车了,但是叶初阳却上车了,江瀛很意外,觉得这件事不亚于奇迹。他心神不稳,又在驾驶座坐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叶初阳当真在副驾驶坐着,这一切不是他的臆想。   他把车开上路,起步有点猛,险些撞到前面车的车尾,他索性把车停下来又沉了一口气,然后重新起步,问:“去哪?”   叶初阳从头到尾都没睁眼,一副就算江瀛去秋名山飙车也奉陪到底看淡生死的模样,道:“回家。”   家里没人,法西娅还没回来,叶初阳刚回到家就接到了段逍云的电话。   段逍云说在家里和亲戚待在一起很烦心,晚上想出去散散心,希望叶初阳能同行。   叶初阳很累,本想回绝,但是一转头看到江瀛在冰箱里翻找冰水,又改变主意了,道:“行,我收拾好了给你打电话。”   江瀛拿着两瓶冰水走到客厅,把一瓶放在叶初阳面前的茶几上,道:“你晚上要和段逍云出去?”   叶初阳看看茶几上的水,又看看江瀛,目光倦怠又平静,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拿了一件浴袍又进了浴室,整个过程都没和江瀛说一句话。   他在浴室待了比往常多两倍的时间,裹着浴袍水湿淋漓的从浴室出来,看到江瀛在客厅坐着;江瀛低着头,弯着腰,双肘撑在膝盖上,一根根捏自己的手指。   听到浴室门响了,江瀛立刻抬头去看叶初阳,但是叶初阳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目不斜视地回房间了,随后卧室响起吹风机工作的呜呜声。   江瀛慢慢走到卧室门外,站在门口看到叶初阳坐在床边吹头发,叶初阳的短发随便吹几下就干了,他吹干头发就把眼镜戴了起来,系紧浴袍带子走到衣柜前拿衣服。   江瀛把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用力搓自己的指腹,看着叶初阳的背影说:“你为什么不问我?”   叶初阳拿出一件浅蓝色立领式棉麻衬衣挂在手臂上,继而挑选搭配的裤子,淡淡道:“我不想听你说谎话,你想说就说实话,不想说也别骗我。”   江瀛道:“我没骗过你。”   叶初阳苦涩一笑,道:“从你在公安局接电话开始你就在对我说谎。”他拿着衣服走到床边,把衣服扔到床上,解着腰上的衣带说,“转过去,我要换衣服。”   江瀛转身背对着叶初阳,神色黯淡道:“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听。”   他听到衣料摩擦的簇簇声响,是叶初阳把浴袍脱掉,浴袍掉在地上的声音。   叶初阳道:“别再试探我了,也别拿我当挡箭牌,如果你真的有一丁点在乎我,就应该学着对我坦诚相待。”   江瀛:“你想要我多坦诚?”   叶初阳摇头轻笑:“江瀛,你太聪明了,你把你的聪明当成武器,还用它来对付我。你把自己保护的密不透风,却把所有难题丢给我,你对我可真狠。”   江瀛心里惶急,想要回头看他:“叶初阳,我已经——”   叶初阳:“别回头,我在穿衣服。”   江瀛又把头转过去。   叶初阳穿上衬衫,系着扣子冷冷道:“我说过了,我年纪大你不少,你不能直呼我名字,很没有礼貌。”   江瀛:“……对不起,叶博士。”   叶初阳:“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是最后一次,我希望你是真的记住了。”   明明只是在和叶初阳讨论一个称谓问题,但是江瀛却很狼狈,甚至感到无地自容,低声道:“我记住了,不会再犯。”   叶初阳穿好衣服,简单把头发打理了一下,道:“我现在要出门,你有很充足的时间考虑对不对我坦诚,我回来之后给我一个答案。”   江瀛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初阳拿起手机走出卧室,站在玄关换鞋子,道:“不知道,可能很晚,可能今晚不回来了。”   江瀛愣了愣:“你要和段逍云过夜?”   叶初阳云淡风轻道:“对,晚饭你自己解决,冰箱里有速冻饺子,不想吃的话就点外卖。”   哐当一声,门关了,房子里只剩下江瀛一个人,江瀛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发怔,心里好像被凿出一个大口子,有什么东西呼啦啦的往里灌,又冷又沉,却怎么也灌不满,心里依旧空荡得厉害……他有种冲动,把叶初阳带回来的冲动,只要他用一些手段,他一定能把叶初阳带回来,但是他没有,因为叶初阳明确地警告过他,不能再使用那些混账的手段。   江瀛回到卧室,把门关上,坐在床边给叶初阳发了条微信——我等你回来。   叶初阳没有回复,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复。 第56章 道歉   门开了,法西娅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屋,肩膀夹着手机和叶初阳讲电话:“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帮江总找食儿吃的,你安心和段逍云约会,一定要跟他滚过床单再回来!”   法西娅把大包小包往餐桌上一放,啪的一声打开灯,冲着叶初阳的卧室喊:“江总,你回来了吗?”   没人应她,但是叶初阳说了江瀛在家,于是她又跑去敲叶初阳卧室房门:“江总?江总你在里面吗?”   她把门拍的咚咚直响,拍到手心都疼了,门才开。   江瀛站在门口,还穿着正装,只脱掉了西装外套,头发和衬衫领口都有些凌乱,他脸上神色很疲惫很阴沉,但挤出了一点笑容,道:“刚才睡着了,不好意思。”   法西娅瞅他两眼,莫名有点怕他,就赔笑道:“我买了好多寿司,一起吃啊,是边秘书付的钱哦,刷的是你公司的卡。”   江瀛道:“谢谢,我现在不饿,你自己吃吧。”   法西娅:“好吧,那我把你那份放在冰箱,你饿的时候再吃。”   江瀛目光昏昏地看着她:“叶博士什么时候回来?”   法西娅喜笑颜开:“我表哥今晚有约会,不回来啦。”   法西娅说完就要走,但是江瀛把她叫住了:“法西娅。”   法西娅:“怎么啦?”   江瀛笑道:“这两天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法西娅愣了愣,真心实意道:“没有啊,你一点麻烦没有给我添啊,你还经常买好吃的给我,是我在占你便宜啊。”   江瀛笑而不语地点点头,把门关上了。   卧室里没开灯,空气昏暗,窗外的一点城市夜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落下一道窗棂的影子。   江瀛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深夜十一点,距离叶初阳出去和段逍云约会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叶初阳说今晚要么很晚回来要么不回来,现在看来,今晚叶初阳大约是不会回来了。   他没有对法西娅说谎,他刚才的确睡着了,还做了梦,那场梦不值得提起,是一场层层叠加的噩梦;梦里有薛林,有顾明衍,有冷菁华,有顾明衍和冷菁华五岁的女儿,还有他试图杀死的薛林的儿子薛文桥——那场梦很复杂,这些人穿过错乱的时空纷纷钻进他脑子里,让他陷入极度疯狂又混乱的空间里,以至于法西娅拍门叫他的时候他明明听到了声音但没有从梦境里苏醒,还以为是顾明衍自杀那天晚上的雷雨天又在梦境中上演。   房间里很暗,很静,但是江瀛还是觉得吵,就把窗帘拉上了,在一片黢黑中回到床上,最后确认了一遍没有收到叶初阳的消息,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一点,无情无绪地静默了下去……   他没有睡着,他一直在等,他能听到小区楼下的所有响动,每当楼下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都会屏息静神仔细地听,听那脚步声是否属于叶初阳,也是到了今晚他才发觉他竟然对叶初阳的脚步声都很熟悉,叶初阳走路很轻很稳,步伐间有一股从容的气度,很好辨别。   晚归的人有很多,但都不是叶初阳,他知道叶初阳今晚不会回来了。   江瀛以为叶初阳不会回来了,叶初阳自己也说今晚要和段逍云外宿,法西娅也这么说,但是叶初阳却在深夜回来了。   凌晨两点多,江瀛还没睡着,很轻微的开门声透过门板传进来,轻得就像一只虫子撞在了玻璃上。   江瀛坐起来,又听到咔哒一声关门的声音,随后一道黯黯的光从门板下面的空隙里钻进来。他下了床去开门,看到叶初阳在玄关换鞋,没开灯,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照亮。   叶初阳换好拖鞋,用手机手电筒照了江瀛一下,低声道:“还没睡么?”   江瀛不说话,偏头躲了躲叶初阳照过来的光,就那么片刻功夫,叶初阳从他身边走过,回房间了。   江瀛闻到了很浓的酒气。   叶初阳拧开床头柜上的小台灯,坐在床边缓缓倒在了枕头上。   江瀛走过去,蹲在床边看着他说:“你喝酒了?”   叶初阳闭着眼,呼吸均匀,貌似已经睡着了,做梦似的低声说:“我们去……去酒吧了。”   江瀛轻轻地帮他把盖住眼睛的一缕刘海拨开,又问:“段逍云送你回来的吗?”   叶初阳用手指点了点床铺,有气无力道:“他送我到楼下。”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叶初阳眯着眼睛把手机拿起来,看到段逍云给他发微信,他想打字,但是眼前昏花看不清键盘,只好发语音:“我睡了,你回去吧。”   江瀛离叶初阳很近,也看到了段逍云的消息,段逍云说看到叶初阳房间灯亮了,问叶初阳是不是已经休息了。   叶初阳说完就把手机放下,掀开被子裹在身上翻过身背对着江瀛,面朝着落地窗方向睡了过去。   叶初阳睡着了,但是段逍云不知道,段逍云还在给他发微信,叶初阳又没有把手机锁屏,还停在聊天页面,所以段逍云的消息一条条蹦出来,全被江瀛看到了。   江瀛不碰叶初阳的手机,只往上一瞟就能看到段逍云发来的消息;段逍云先向叶初阳道歉,说自己有点草率,应该在定酒店的时候询问叶初阳的意见,问叶初阳是不是对他定的酒店不满意;段逍云还说他不应该劝叶初阳喝酒店提供的香槟,他们在酒吧喝了不少酒,再喝难免就多了,结果害得叶初阳身体不舒服;段逍云又说其实他今天约叶初阳出去只是想散散心,叶初阳提出一起过夜让他很意外也很期待,结果却如此尴尬的收场,他觉得很对不住叶初阳,希望叶初阳给他一次补救的机会……   江瀛看到这里就没有看下去了,他把叶初阳的手机按灭,插上充电器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然后去卫生间用热水洗了把毛巾回来。他坐在床边用毛巾帮叶初阳擦了擦脸、脖子、和双手,又接了一杯水放在床头,然后拿了一床被子和枕头,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去客厅睡沙发。   第二天,叶初阳照常被闹钟叫醒,他坐起来发了一会儿懵,然后拿了一件睡袍去洗澡,经过客厅时看到江瀛在沙发上躺着,他对江瀛出现在沙发上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昨晚江瀛帮他擦脸擦手的时候他醒着,他只瞥了江瀛一眼就进了浴室。   十几分钟后,叶初阳裹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看到江瀛还在睡着,就朝江瀛走过去,站在江瀛面前。   这下江瀛很快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叶初阳浑身水湿淋漓地站在他面前,身上只套了件黑色浴袍,正在系腰带,浴袍带子把叶初阳的腰勒得很细。   叶初阳道:“回房间睡吧。”   江瀛坐起来用力揉了揉脸,道:“不睡了,我下去买早餐,你想吃什么?”   叶初阳道:“我不饿,待会儿出去吃。”   说完,叶初阳绕开他,径直回房了。   江瀛当然察觉得出叶初阳对他的态度很冷淡,而且对昨天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概不提,但并不代表叶初阳对他漠不关心,叶初阳只是厌倦了一次次问一次次猜,在等他开口而已。   江瀛去卫生间洗漱,把自己整片衬衫前襟都洗湿了才把头发往后一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也看到了自己眼底出现几条血丝像是敷了一层冷水似的眼睛,他和自己对视了一会儿,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草草擦过脸,顶着一身冰凉的水汽回到卧室,看到叶初阳坐在床上打电话,仅从叶初阳的表情他就能看出和叶初阳通电话的人是段逍云,因为叶初阳嘴角挂着亲密柔和又稍显疲倦的笑容。   叶初阳微笑道:“没有,你别多想,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喝了太多酒的原因,我平常不会喝那么多。”   江瀛走进去,坐在床边,对叶初阳轻声说:“跟我谈谈。”   叶初阳看江瀛一眼,用低的只能让江瀛听到的声音说:“马上。”   江瀛就等,等了两分钟,叶初阳还是没有挂电话,听段逍云说起一些琐事;叶初阳垂眸下视,唇角挂着静默端凝的微笑,他没有戴眼镜,把眼镜拿在手里,习惯性地来回揉捏细细的眼镜腿。   江瀛看着他,又说:“叶博士,我有话跟你说。”   叶初阳竖起两根手指,示意江瀛再等两分钟。   但是江瀛没有再等下去,江瀛把他手机抢走,把段逍云的电话挂断了。   叶初阳愣了愣:“你干什么?”   江瀛道:“我等了你一晚上,排队也该排到我了,你为什么让段逍云插队排在我前面?”   叶初阳皱眉看着他:“你在胡说什么?跟我说话不需要排队,把手机还给我。”   江瀛轻声道:“跟我谈谈好吗?我真的等了你很久。”   叶初阳想抢回自己的手机:“那你也不能自作主张挂我的电话,我和段逍云——”   “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要提段逍云!”   江瀛陡然愤怒了,他抓住叶初阳的双肩把叶初阳压在床上,向叶初阳吼道。   叶初阳后脑勺摔在床铺上,纵然床铺很软,但是江瀛用力太猛,还是让他眼前黑了一瞬,脑海中发生短暂的眩晕,他皱着眉等晕眩感消失了才说:“江瀛,你说过不会再这样对我。”   江瀛松开他,起身后退了几步,神色慌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刚才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我不是想弄伤你。”说着说着,他说不下去了,他蹲下身,双手揪住发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苦笑,“我的机会用完了,我搞砸了是吗?”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想离开这里,但是却打不开卧室房门,他刚才没将房门没有上锁,但是这套房子有了年头,门锁时常出问题,偶尔会自动挂上门闩。   江瀛很惶急,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他,把房门拽得哐当哐当直响。   叶初阳坐起来,看着江瀛避难似的背影竟觉得有点好笑。他低着头一笑,然后把褪到肩下的浴袍领子拉回来,才温声细语道:“别拽了,门快被你拽掉了。”   江瀛停手了,显得窘迫又狼狈。   叶初阳下了床,把大敞的两篇衣襟往中间并了并,走到江瀛面前,背靠着门板,抱着胳膊看着江瀛的脸,温柔笑道:“这么着急走干什么?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江瀛没敢看他,哑声道:“对不起。”   叶初阳道:“我没有怪你,你也没有弄伤我,所以你不用道歉。”   江瀛抬眼看他,眼神很混乱也很茫然,一副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到如此地步的样子。   叶初阳心又软了,道:“我不知道你在等我,我也不是故意不跟你联系,我心里也很乱,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我以为我是在给你空间和时间去思考,没想到会让你这么不安。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   江瀛又抬不起头了,慌慌张张道:“你别向我道歉。”   叶初阳笑道:“好,那你也不要向我道歉了。我不生你的气,你也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江瀛:“我……听你的。”   叶初阳看出江瀛还是很不安,还是很混乱,还是很忐忑。于是他上前一步,轻轻把江瀛抱住,温柔地环抱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别怕了好吗?”   江瀛比叶初阳高四五公分,叶初阳想拥抱江瀛,江瀛就必须弯下腰。此时江瀛就弯着腰,他不敢像和其他人拥抱一样把身体的重量压在叶初阳身上,也不敢回抱叶初阳,只能把手轻轻搭在叶初阳腰上,全身上下都僵住了。   这不是叶初阳第一次拥抱他,但他还是像第一次那样慌张又激动,然后又一次在叶初阳的拥抱中渐渐平静下来,从内到外全都恢复平静,静得好像整个身体都溶掉了,变成了静谧的空气或是静谧的水面,一点点漫出房间,泛滥在一片纯白色的安静的宇宙……   叶初阳抱着江瀛,能清楚感觉到江瀛的心跳逐渐趋于正常,他把身子往后一扬,向江瀛问:“冷静下来了吗?”   江瀛点头。   于是叶初阳把江瀛领到床边坐下,道:“不是有话对我说吗?如果你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开始。” 第57章 我想亲你   江瀛决定对叶初阳坦诚,对叶初阳说出自己隐秘的心事。在此时之前,江瀛把自己的坦诚当成一场赌注,他几乎没有胜算,抱着绝望的心态。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就算对叶初阳说出实情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叶初阳会温柔地包容他,然后拥抱他。   江瀛用自己从未奢想过的无比轻松,像是在和叶初阳讨论天气和晚餐的姿态说道:“那个人是薛文桥。”   叶初阳也很放松,他把双腿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江瀛,问:“薛文桥是谁?”   江瀛道:“薛林的儿子,薛林就是杀死冷菁华和冷菁华女儿的凶手。”   叶初阳懂了,薛文桥是江瀛在过去留下的魔影,是江瀛的跗骨之蛆。   “他来找你吗?”   叶初阳问。   江瀛低着头,又一次捏自己的手指,一节节骨节捏下去,道:“他是想找到他爸。”   叶初阳:“薛林吗?薛林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江瀛:“薛文桥说薛林两年前回来过一次,回来又失踪了,他怀疑薛林的失踪和我有关。”   叶初阳心生一个大胆的猜测:“两年前?是你失去记忆那两天吗?”   他不希望自己猜对了,不希望江瀛身上的谜题继续叠加,但是江瀛却点头,说:“薛文桥给我看过薛林的手机,薛林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我是和他取得联系的最后一个人。”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了,但是江瀛却偏偏在那两天丧失了记忆,如果不是薛文桥找来寻父,江瀛或许将一辈子都无法得知自己丧失掉的记忆到底是何种面目,虽然江瀛现在依然记不起失去的回忆,但是已经有了追寻的方向;薛林的失踪。   或许江瀛丧失的记忆和薛林的失踪有无法脱离的关系。   叶初阳问:“你想找到薛林吗?”   江瀛道:“你是想问,我想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   叶初阳默认。   江瀛紧紧捏住自己的左手食指,低着头面无表情道:“我本来是想的,但是后来我改主意了。薛林就像被埋在地下的树根,只要他不出现,我就可以平静的活着。其实我不想找到薛林,我只是不想让薛林出现。”   叶初阳:“你不想让薛林出现,所以你想阻止薛文桥寻找薛林?”   江瀛:“薛林,薛文桥,我不想让他们任何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但是他们却一直缠着我。”   这句话解释了江瀛为什么想要杀死薛文桥的动机;江瀛想要一份安宁和平静,但是他的愿望迟迟无法实现,如今更是被薛文桥搅乱,所以他想杀死薛文桥。   这貌似是个理由,但绝对无法被允许。   叶初阳把自己的肩膀抱住,头埋在臂弯里,他藏在暗处静静待了一会儿,直到确定自己的心悸不会从流露于神色,才抬起头一脸平静地看着江瀛,道:“我懂了。”   江瀛扯起唇角笑了笑,笑容苦涩:“你懂吗?”   叶初阳道:“你在害怕,所以想逃避。本来我挺意外的,你知道自己的记忆出现空白,也知道展星羽是知情人,其实你有很多种方法从展星羽身上得到答案,但是你一直没有追究。不是因为你没有办法,而是因为你不敢。”   江瀛低头沉默了许久,道:“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敢。你理解不了我有多想忘记过去,遗忘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如果有可能,我愿意丧失所有记忆,那样我就能重新再活一次。但是我不能。”   叶初阳道:“你愿意听我说几句吗?”   江瀛蓦然有些紧张,道:“你说。”   他在烦躁,在不安,在紧张的时候就会捏自己的手指,此时他十根手指全都被自己捏得通红,指关节上还留着重重的指印。   叶初阳摸摸江瀛的手,江瀛攥得紧紧的双手立刻分开了,叶初阳就把他被捏红的手拉过去,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按摩他的手指,温声道:“我不想对你说些大道理,说什么做人不能退缩,不能躲避,不能懦弱。这些话我说不出口,因为我自己都做不到。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可以退缩可以躲避也可以懦弱,但是你不能太自私,你不能为了保护自己就伤害别人,这在道义和法律上都不被允许。所以你懂了吗?你不能杀薛文桥,人不杀害同类是道义和法律的最低底线,如果你还想做人,那就必须守住道义和法律的最低底线。”   江瀛身体往后一摔,躺在床上,抬起左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低声道:“我不想当疯子也不当畜生,我想做人。”   叶初阳握着他的右手,说:“那你就不能杀人。”   江瀛声音微微颤抖:“但是我很痛苦。”   叶初阳微笑道:“谁不痛苦?每个人活着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痛苦,我也有痛苦的事,法西娅也有,边秘书也有,我相信展星羽也有。但我们都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痛苦,我们也会有幸福,人活着不是为了痛苦,而是为了很多很多痛苦中的那一点点幸福。”   江瀛翻身侧躺着,面朝着叶初阳,把叶初阳的手拉过去,垂着眼睛看着叶初阳的手,说:“叶博士,你就是我很多很多痛苦中的一点点幸福。”   叶初阳静默地微笑着,不说话。   江瀛用拇指轻轻抚摸他的手心,道:“你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好。但是我不懂,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江瀛没有冷血到不分好歹,叶初阳本应该欣慰,但是他心里却泛起苦涩,笑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江瀛却摇摇头,道:“我还是不懂,朋友这两个字在我心里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亲人和爱人一样,我甚至很排斥他们。其实我不愿意把你当成我的朋友。”   叶初阳问:“那你想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   江瀛把叶初阳的手攥住,拉到自己唇边,稍一低头就可以亲到的地方,说:“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这句话很暧昧,在普世观念中这句话相当于表白和求爱,但是叶初阳却没有这么想,更没有因为江瀛的表白或者是求爱而心潮澎湃,他只是很平静也很疑惑,道:“你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江瀛道:“我很在乎你,你在我的身边的时候我就会很平静,对我来说平静就是幸福,所以我很需要你,我需要和你在一起。”   叶初阳明明没有抱有期待,但却还是好一阵惆怅,勉强笑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江瀛却道:“还不够,我想让你只和我在一起。”   叶初阳稍稍皱眉:“又是什么意思?”   江瀛道:“你不能和我在一起的同时还和段逍云在一起。”   叶初阳哑然片刻,摇头失笑:“我和段逍云在一起的意义和你不一样。”   江瀛道:“我知道,你们在谈恋爱,在交往。”   叶初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在他肩上随意拍了两下,道:“对,你理解的很透彻,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换衣服准备出门了……嗳!”   叶初阳想下床,但是江瀛一把握住他的手把他用力往回拽,叶初阳及时分开双腿跨坐在江瀛腰上才没有一头栽进江瀛怀里。   江瀛一手攥住他的手,一手扣住他的腰,把他牢牢按在自己身上,却用柔软又无辜的语气对叶初阳说:“别和段逍云在一起好吗?”   叶初阳左手被他攥着,只能单手去掰他握在自己腰上的手,气道:“你老毛病又犯了是吗?你现在是在威胁我还是在我商量?”   江瀛眼睛往下一低,神色黯黯地说:“昨天晚上你说你要和段逍云过夜,我心里很不好受,我怕你被他抢走。”   昨天晚上叶初阳的确打算和段逍云过夜,所以把约会地点选在了酒吧,出了酒吧就去酒店了,但是到了酒店叶初阳又反悔了;当时他的衣服都被段逍云脱了一半,他却一把将段逍云推开,又把衬衫扣子系回去了,说了些酒喝多了身体不舒服的鬼话。   段逍云没有强留他,还大度地把他送回家。   叶初阳不想再想昨夜办的蠢事,偏偏又被江瀛提起,他没好气道:“什么抢不抢的?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所有物了?快点松开我听到没有,江瀛!”   江瀛抬眼看他,还是用和他商量的语气说:“你跟我在一起就够了,不用和段逍云在一起,段逍云能做的事我全都能做。”   叶初阳使劲儿掰他的手也掰不开,倒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你不让我和段逍云在一起,那你能不和周青楚在一起吗!”   江瀛不假思索道:“我能。”   叶初阳静住了,匪夷所思道:“啊?”   江瀛认真地说:“只要你不和段逍云在一起,我马上就和周青楚分手。”   叶初阳被他气笑了:“那我们算什么?互为对方的第三者?”   江瀛疑惑道:“不是的,我们又不是要谈恋爱。”   叶初阳感到有一口恶气顶到喉咙眼,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制住冲江瀛大吼大叫的冲动,咬着牙一字一字说:“你听清楚了,我必须和段逍云在一起,因为我在和段逍云谈恋爱,如果你不想让我和段逍云在一起,除非你跟我谈!现在给我松手!”   江瀛非但不松手,还说:“我想亲你。”   叶初阳都懵了,掰他手指掰到一半停了下来,睁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什么?”   叶初阳只穿了一件浴袍,一番折腾下来,两片衣襟大敞着,露出一大片光洁白皙的胸膛,瓷白色的皮肤藏在黑色布料下,有种冷冰冰的性感。   江瀛的目光在他胸前流连了几圈,沉声道:“从你刚洗完澡的时候我就想亲你,可以吗?”   叶初阳看着江瀛,就像在看一个外星生物,他完全无法理解江瀛为什么能一本正经的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这实在荒诞……但无论怎么说,江瀛没有蛮干,而是征求他的同意,这已经是一次跨物种的进步。   叶初阳感受到了自己和江瀛思维之间的巨大差异,他再怎么生气也是一个人生闷气,江瀛这始作俑者还觉得自己无辜的很。于是叶初阳放过了自己,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脸色木木地说:“不行,不可以,不能亲。”   江瀛很失落,道:“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   叶初阳:“还有第一次?”   江瀛道:“也是在你的这张床上,我想亲你,但是你躲了。”   叶初阳想起来了,江瀛说得是他要去老庄的拳馆打拳,但是他拦着江瀛不让去,江瀛把他绑在床上那一次。   叶初阳唇角抽搐了几下,讪笑道:“无论你提多少次我都会拒绝。”   江瀛忽然坐了起来,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仰脸看着他问:“为什么?”   叶初阳还坐在江瀛身上,瞬间跟江瀛来了个面对面,他还下意识把手搭在江瀛肩上,红着脸用力推江瀛的肩膀:“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赶快松手听到没有?我生气了!”   江瀛终于把手撒开了,叶初阳立刻从他身上下来,手脚并用爬到床头,恨不得离江瀛十万八千里远。   江瀛还坐在床上皱眉沉思,一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叶初阳为什么拒绝他的模样。   叶初阳警惕地盯着江瀛,心脏还砰砰直跳,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很神经质地被吓了一跳,接电话的时候声音又喘又抖:“海,海阳哥。”   海阳:“……你在干啥?”   他很了解叶初阳,叶初阳从来不去健身房,而叶初阳此时呼吸加速气喘吁吁的口吻除了在运动就是在床上运动,所以他很理所当然的想歪了。   叶初阳浑然不知海阳想歪了,还认真解释:“我还没起床,你有事吗?”   江瀛忽然下床了,还朝床头走过去。   叶初阳一激灵,生怕江瀛对他来强的,立即抬起一条光溜溜的又白又细的长腿对着江瀛,准备随时踹江瀛一脚,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江瀛目光暗暗地看了看他伸到自己面前的腿,然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把被子往叶初阳身上一甩,转身出去了。   叶初阳瞬间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床上。   海阳觉得自己听了很多不该听的东西,迅速说:“那你和段逍云一块过来吧,我在段博山家里等你们,案子有点新进展。”   叶初阳先答应了,其次才觉出不对劲儿:“我和段逍云怎么一起过去?我们俩都没在一块儿。”   海阳:“……那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叶初阳实话实说:“江瀛。”   海阳:…… 第58章 暗房   石林路二道口发生车祸,一辆东风撞红灯于和一辆出租车迎头相撞,东风全责。   出租车司机受了轻伤,东风车主邓伟强被破碎的挡风玻璃割伤了手臂,而他后座的王诗雯撞到了额头,额角流血,陷入昏迷。   事故现场一片哄乱。   一辆警车比巡逻的警察更先赶到现场,海阳没等车停稳就跳下车,一把拉开被撞变形的破车门,膝盖顶住邓伟强的脊背,把人压在车座上,骂道:“好家伙,你他妈是在找死啊!小陶,看看孩子!”   小陶把王诗雯从车里抱出来,道:“海队,孩子晕过去了。”   海阳:“送医院!”   小陶:“那你自己能行么。”   海阳:“赶紧把孩子送医院!”   邓伟强脸被压在车座上,还在低吼:“诗雯,诗雯!”   海阳捏住他脖子用力往下一按:“你他妈不飙车,孩子能受伤吗!”   小陶把王诗雯带上警车去医院,附近警务站的警察很快赶到事故现场,帮海阳把邓伟强铐住,还派一辆警车送海阳回中队。   海阳和邓伟强在后座坐着,海阳想突审一下,就对邓伟强旁敲侧击,但是邓伟强一上车就装死人,低着头呼哧呼哧喘气,像头被割了舌头的大黄牛。   直到警车开进警局大院,邓伟强被海阳从车上拽下来,看着眼前灰扑扑的一栋挂着警徽的办公楼,蓦然像是被人用棍子照头抽了一棍,刚才一路上挺得硬气的腰板瞬间就塌了,说:“我要请律师。”   海阳冷笑:“原来你会说话。”   ‘律师不到不开口’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事实是嫌少有嫌疑人能在审讯室中和警察对峙超过两个小时。邓伟强看起来人高马大,其实很窝囊,不到半个小时就把章敏供出来了。   “是章敏让我干的。”   海阳问:“说清楚,让你干嘛?”   邓伟强道:“撬那个老头的保险箱,是章敏让我干的。”   海阳骂道:“屁话,保险箱好好的,我们的人才撬开。你撬了个鬼啊。”   邓伟强埋着头,来回搓着手掌里的黑泥,道:“你们撬的是假的。”   海阳:“什么玩意?”   邓伟强说:“章敏买了个新保险箱,把老头的保险箱换掉了。”   海阳:“……我捋捋,你是说你们弄了个保险箱,用这个保险箱把段博山的保险箱调换了?”   邓伟强道:“章敏不知道密码,只能把保险箱撬开,但是在老头家里撬会有动静,而且老头每天都摸保险箱,保险箱要是没了或是破了,老头会知道。所以章敏把保险箱偷了。”   海阳:“怎么偷的?把你们的作案过程详细说一遍。”   邓伟强:“上个月——”   海阳:“什么上个月下个月的!没进过局子啊?说准确日期!”   邓伟强一张黢黑的脸变了色,黑里透着蜡黄,咕咕哝哝地说:“八月十三号上午,章敏让我去老头家里换燃气管道,那天老头不在家,我就把保险箱弄出去了。”   海阳:“几十公斤的保险箱,你说弄出去就弄出去?没几个同伙帮你?”   邓伟强唯唯诺诺道:“我以前练过抓举,最高纪录是九十四公斤,去年还在汽车拉力赛上拿了名次,一百来斤的保险箱我提着就走了。当时我去老头家里换燃气管就背着大号的工具箱,我把工具腾空了,把保险箱放里面,没人知道我里面提的是啥。”   海阳听得目瞪口呆,往他树干粗的双臂上瞟了好几眼,没想到坐在他面前的竟是个大力士。   海阳旁边的书记员啧啧道:“乖乖,这是个奥运选手。”   海阳瞪他一眼让他闭嘴,道:“接着说,你们把保险箱弄哪了?”   邓伟强:“我给拉到电焊厂让我一哥们把箱子锯开了,但是根本就没啥东西,就一只银戒指还有一叠钱,加起来还不到五千多。我们光买保险箱就花了一千多,除去人工劳力和风险,还有帮忙锯箱子的我哥们那份,我们这趟压根就没挣钱。”   海阳气得想笑:“那你把成本列个单子,我们给你报销了呗。”   邓伟强:“不敢不敢。”   海阳问出了邓伟强帮忙锯箱子的哥们的身份,让部下去联系此人,又道:“接着说,你们还干嘛了?”   邓伟强:“然后就没干啥了,我们把新箱子搬到老头卧室,老头瞎了又没法开保险箱,他到死都不知道保险箱被换了。”   说到这儿,邓伟强脸色惴惴的,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海阳冷笑:“承你吉言,他的确到死都不知道箱子被换了。你和章敏只是把段博山的保险箱偷了?段博山的死和你们没有关系?”   邓伟强忙道:“没有啊,我们就拿他五千块钱,为了这五千块钱也不至于杀人吧!”   海阳把一名部下叫进来接着审邓伟强,一个人去了楼上审讯室,楼上审讯室里坐着章敏和两名警察;章敏被羁押至今,脸上的妆全毁了,露出两颊光嫩的皮肤,和眼角细细的皱纹,她保养尚可,风韵犹存,素颜的样子比艳妆的样子更露出几分秀丽的骨相。   她吊着一口气,腰背挺得笔直,把浑身神经绷得紧紧的,一副绝不向任何人妥协的倔强模样。   海阳把书记员做的笔录看了一遍,发现她交代的情况和邓伟强大致相同,只提及了盗取段博山的保险箱一事,对段博山之死一字不提。   海阳把书记员赶走,坐在书记员的位置上,道:“章敏,你不想谈谈段博山?”   章敏冷着脸道:“他死了,和我没关系。”   海阳笑道:“但是你最有嫌疑,你是他的保姆,很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你给他下毒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你离开段博山告假回老家的时间也太蹊跷了,你前脚刚走,他后脚中毒,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提前往他喝的牛奶里下毒,特意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章敏冷笑:“你们警察抓不到凶手,看谁都有蹊跷。”   海阳:“你是说我冤枉你了?”   章敏:“我行得端做得正,我没干丧良心的事。”   海阳笑:“行得端做得正?那偷走段博山保险箱的人是不是你?”   章敏白了白脸:“保险巷里没多少钱,我出去了就还给段家人。”   海阳:“先不说还钱,再说说段博山。你都能在段博山眼皮子底下偷走保险箱,你胆子属实不小,在此基础上我怀疑你有动机杀死段博山。”   章敏讥笑道:“警察同志,我的动机是什么?难道就为了担心被他发现我偷他五千块钱?”   海阳笑道:“据我了解,好像不止五千块,段博山的侄子段逍云给你开的工资是一月八千五。而且你在段博山死之前提前预支了未来六个月的工资,还向段博山私人借款两万五,加起来你可欠了段博山三万多了。”   章敏恼火道:“为了那几万块钱,我至于杀人吗!”   海阳云淡风轻道:“我去年办过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是保姆,受害者就是和段博山大约年纪的老人。保姆杀死雇主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月的工资,她一共作案五起,杀死五位老人,共得到赃款两万五千多块。所以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在我眼里,你完全有可能为了三万多块杀人,人心恶起来是没有止境的。”   章敏脸色苍白,浑身打颤:“可是我没有,我没有杀人!”   海阳道:“杀死段博山,你就不用还钱,还能在和段博山的劳务合同解除之前提前离开,对你来说两桩事都是好事。”   章敏歇斯底里:“我没有!我不会为了区区几万块杀人!我根本没有杀人动机!”   海阳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笑道:“你口口声声强调你没有杀人动机,却不反驳你想杀死段博山。很让我怀疑你有杀人之心,但是还没有被我们发现你的杀人动机。”   章敏愤怒地将手指着他:“胡说八道!你们警察冤枉人!”   海阳定定地看她几秒钟,道:“好,既然你自己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找。”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领,轻飘飘道:“通知你一声,你女儿受伤了,现在躺在医院,没人照顾。”   章敏:“诗雯!诗雯出什么事了?你把诗雯怎么了?!”   章敏还在歇斯底里,海阳迆迆然走出审讯室,对等在楼道里的部下道:“派个人去医院照顾王诗雯,继续审章敏,她心里还藏着事儿。”   部下应了一声,道:“海队,刚才我和张建核实过了,他说的和邓伟强一致,保险箱里只有四千多块现金和一只银戒指。”   海阳:“张建就是帮邓伟强锯开保险箱的朋友?”   部下:“对。还有咱们的人也把段博山卧室里现在摆着的保险箱弄开了,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海阳想了想,道:“找个人把段博山原来的保险箱拉回来,我去医院看看王诗雯。”   王诗雯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小陶跑前跑后给她办了住院手续。海阳到医院的时候王诗雯恰好醒了,他和王诗雯简单了交谈了几句,用一个谎言解释了她遭遇的那场车祸。   而王诗雯更关心自己那条走失的小狗,对海阳说:“警察叔叔,我用段爷爷的相机给乐乐拍过照片,照片就在段爷爷家里,你去拿照片,帮我找到乐乐好吗?”   海阳对眼前这乖巧腼腆的小女孩的请求无法拒绝,只好答应:“好,我明天就去段博山家里找照片。”   王诗雯苍白着小脸笑了:“谢谢你,警察叔叔。”   海阳先对她一笑,才想起一个问题:“你用段博山的相机给小狗照相?那照片是不是还在相机里,我们现在还没找到段博山的任何一部相机。”   王诗雯道:“不是的,段爷爷把照片洗出来给我了。”   海阳直觉有异:“段博山会洗照片?”   王诗雯道:“段爷爷跟我说过,他以前拍的照片都是自己洗,自从眼睛看不见后就拿到外面去洗。”   海阳了然,替她掖了掖被角,道:“我知道了,你闭眼休息一会儿。”   第二天,海阳遵守约定去段博山家里找照片,但在进入段博山家里后率先去看段博山卧室里被撬开的保险箱,保险箱上放着物证编号,勘察组已经拍过照,柜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新的保险箱特有的漆料味。   他开始找王诗雯口中小狗的照片,但是翻遍所有抽屉都没有发现,他又想起王诗雯说过段博山在双目失明前会自己洗照片,而段博山这套房子里并没有适合洗照片的暗房,那么段博山之前都在哪里洗照片?段博山只有这一套房产,在这套房子里住了半辈子,如果他真的会自己洗照片,总不会离家太远。   一个警察的职业病促使他就算心存一丁点疑惑也要解开,于是他给小陶打电话,让小陶好好查段博山的这套房子。很快小陶就有了收获,告诉他:“海队,段博山的房子附带了一个地下室,就在他住的单元楼一楼底下。”   海阳一边听着电话一边下楼,到了一楼,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转过狭窄的拐角果然看到几间小小的房门,这就是户主搁置杂物的地下室。三间地下室各贴着门牌号,最右一间的门牌号与段博山家的门牌号一致。   “行了,我找到了。”   海阳把手机揣起来,研究了下门锁,发现门上挂的是很老式的挂锁,而且挂锁已经有了些年头,拳头大的锁头沉重破旧,还被磕掉了几块漆。他用手拽了两下,拽不开,于是在地上寻找趁手的兵器,恰巧在墙角处看到一张木制的旧椅子,他掰掉一条椅子腿,把椅子腿伸到锁头里当撬棍去撬那锁,挂锁登时就被撬开了,啪嚓一声摔在地上。   海阳扔了椅子腿,推开眼前银灰色的门,看到满眼黢黑——地下室没窗户,空气里像是淌着墨水那么黑,他用手机照亮,在近门的墙边摸索一会儿,摸到开关,白炽灯啪的一声亮了起来。   海阳用手挡了挡刺眼的白光,等眼睛适应了暗室里的强光就走了进去;这的确是一间洗照片的暗房,洗照片的设备应有尽头,桌上搁着一台相机,墙上挂满了照片。   他在墙边站定,随意往墙上一看,脸色却猛地冷却了…… 第59章 算账   叶初阳接到海阳的电话就迅速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拉开卧室门听到浴室里有水声,无疑是江瀛在洗澡,他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磨砂玻璃门,道:“江总,我现在要去段博山家里一趟,待会儿你自己吃饭自己补觉。”   他本想的是江瀛一夜没有好睡,留江瀛在家里补觉,他自己去,但是江瀛却说:“我跟你一起去。”   叶初阳知道自己拗不过江瀛,就索性不和江瀛拗,趁着江瀛洗澡这点时间去厨房寻摸点能当早餐吃的东西。   江瀛洗好了澡,只往腰上围了一条浴巾就出来了,径直走向叶初阳的卧室。   叶初阳把隔夜的寿司当成饭团往蒸锅里扔,瞥一眼江瀛的背影,觉得江瀛只围一条浴巾的样子十分性感,也有点危险,毕竟这里还住着一个法西娅。法西娅对时常就能欣赏到江瀛美好肉体一事感到非常的喜闻乐见,但是他就不一样了,他不愿让江瀛半裸着走来走去,便宜都被占光了。   所以他决定找个机会和江瀛谈谈江瀛在家里的穿着问题。   卧室里响起吹风机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又停了,随即江瀛走出来。   叶初阳恰好把蒸好的寿司端上餐桌,一抬头看到江瀛出来了,顿时就愣了一愣;江瀛往日里几乎天天都穿正装,西装革履非常挺拔,然而今天江瀛却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深色休闲裤,头发也只是随便吹干了,一层薄薄的刘海垂下来搭在他眉毛上,整个人神采飘逸又明朗英俊。   叶初阳见惯了江瀛穿西装,江瀛冷不丁做简单打扮,他陡然觉得江瀛年轻了许多,尽管江瀛本来就很年轻,二十七岁的年纪正是男人盛开的像花一样的时光。江瀛穿正装作成熟打扮时的模样会显得锋利又冷酷,而江瀛此时穿便装作年轻打扮时则显得飘逸又潇洒。无论哪一种模样的江瀛都值得被人爱得疯狂。   叶初阳本觉得自己喜欢上江瀛实属眼睛里面进了沙尘暴,看走眼了,此时却觉得自己眼光不错……不,是极好。   江瀛没察觉叶初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坐在餐厅椅子上还微低着头用手拨弄头发,他吹头发吹得随意,好些地方都潮湿着。   他说:“这是昨天法西娅带回来的寿司?”   叶初阳不动声色地又看他两眼,才把一碗寿司推到他面前,一脸平静道:“有老干妈和辣酱,自己放。”   上好的寿司被叶初阳暴殄天物做成老干妈辣酱拌饭。   江瀛一边拌饭一边说:“叶博士,你对我说的话我记住了。我会找到薛文桥。”   叶初阳找到了假公济私的机会,抬起头明目张胆地看着江瀛:“找薛文桥干什么?”   江瀛道:“查出真相。”   他不需要多说,叶初阳也不需要多问了,他们都知道真相指代着的含义。   叶初阳轻轻笑道:“你勇敢一些了。”   江瀛把遮住眉毛的刘海往旁边一甩,朝叶初阳露出笑容,笑容虽淡,但他笑得动人心魄魅力四射,道:“我知道你想看到我勇敢,我不想让你对我失望。”   叶初阳心脏噗通噗通乱跳了几下,然后低头吃饭:“是么,那我拭目以待。”   吃完饭,江瀛开车和叶初阳去往段博山家里,叶初阳在车上接到了段逍云的电话,段逍云说刚才警察通知他,让他现在去段博山家里。   叶初阳道:“我知道,海阳刚才也给我打电话了,那我们在小区门口汇合。好,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江瀛道:“段逍云的电话?”   叶初阳道:“嗯,海阳也让他过去一趟。”   他说话时往江瀛脸上瞄了一眼,心里有些担忧,因为江瀛对段逍云有些不知所谓的敌意。但是他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江瀛脸上稀松平常,毫不动色,只是点了点头,专心开车。   叶初阳有点纳闷,不明白江瀛为什么忽然之间对段逍云转变了态度,江瀛似乎在他们一番谈心后成长了许多,成熟了许多,学会收敛了自己不知所谓的脾气,也不把自己对段逍云的那点妒忌和敌对摆在明处。   换言之,江瀛把自己对段逍云的敌意掩藏了起来。   叶初阳不难想到原因;无非是因为他和段逍云关系亲密,江瀛不想他为难,所以才会如此。叶初阳不曾想过江瀛还会为他考虑,也不曾想过江瀛会如此谨慎小心地和他相处,连他身边人都会顾及。   他不知道对自己来说算不算一件好事,但对江瀛来说绝对是一件难事。   段逍云比他们提前到,把车停在了小区大门外。江瀛把车开过去并列停在段逍云的车旁边,下车和段逍云握了握手,还开玩笑道:“段老板,我们这几天见面的次数比认识这几年加起来都多。”   段逍云对江瀛忽然之间亲善友好的态度也有点诧异,笑道:“那只能怪我们之前见面太少了。”   江瀛点点头,往身后的车看了一眼,道:“叶博士在后面,你们聊。”   说完,他率先走进小区。   叶初阳在车上回复了法西娅的消息才下车,耽误了一点时间,他下车时江瀛已经进小区了,他和段逍云慢慢走在小区甬道里,段逍云笑道:“江总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江瀛已经走远了,只剩一簇细细的背影。   叶初阳朝江瀛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把这句话模糊了过去。他和段逍云边走边聊,速度很慢,迟了江瀛十分钟左右才走到段博山住的单元楼下。   江瀛和海阳站在单元门下说话,两个人的脸色都很严肃。   叶初阳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道:“怎么了?”   海阳径直走向段逍云,道:“问你几个问题。”   段逍云也不禁正色:“海警官请说。”   海阳:“段博山的妻子赵英为什么和段博山离婚?”   段逍云懵了懵:“什么?”   海阳道:“二十年前,赵英为什么和段博山离婚?我查过资料,离婚是赵英提出来的,女儿归赵英抚养,段博山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你知道赵英和段博山离婚的原因吗?”   虽然海阳把问题说得很明白,但段逍云还是一头雾水:“我二叔离婚的时候我才十几岁,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而且这是我二叔的私人生活,我也没有理由知道。”   海阳似乎对段逍云存着某种怀疑,他用令人不适的锐利的目光盯着段逍云:“你二叔只有一个女儿,却自愿放弃女儿的抚养权,并且在离婚后没有再娶,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段逍云被他逼问,有些心烦气躁:“我说了,这是我二叔的私人生活,我没有理由干涉啊。”   海阳:“他没有子女陪在身边,亲戚里只有你和他保持来往,你还给他请保姆,保姆的工资也由你支付。你为什么给你二叔请保姆?你们的感情很好吗?”   段逍云:“我二叔双目失明,他一个人无法长期生活,所以我给他请保姆。也正是因为二叔没有子女陪在身边,所以我照顾他,孝敬他,有问题吗海警官?”   叶初阳也觉得奇怪,走过去问:“海阳哥,到底怎么了?”   海阳疑心重重地盯了一眼段逍云,道:“我想我找到赵英和段博山离婚的原因了。”   海阳走进单元楼,叶初阳和江瀛以及段逍云跟在他身后到了地下室门口,海阳把门推开,冷冷道:“进去看看。”   叶初阳和段逍云走了进去,江瀛和海阳站在门口,叶初阳回过头问江瀛:“你不进来?”   江瀛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道:“你们进去吧,我刚才看过了。”   叶初阳走进去,发现这间地下室是一间用来洗照片的暗房,四面墙壁上几乎贴满了照片,他扶着眼镜随意往一张照片看过去,顿时就怔住了。   段逍云站在一面照片墙前,睁大双眼不敢置信道:“天呐,这都是什么!”   墙上全贴着照片,照片里全都是女孩儿,准确来说是女童,拍摄视角无一不是偷拍;叶初阳很快在这些女童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王诗雯。王诗雯的照片几乎占据了一面墙,或行或动,或睡或起的王诗雯,或衣着齐整,或一丝不挂的王诗雯……被贴在墙上的还有很多王诗雯的裸照,大都是王诗雯一丝不挂在浴室洗澡的画面,或是赤裸的躺在床上的王诗雯。   海阳走进暗房,指了指靠近门的一面墙,道:“这面墙上的照片全都是段博山的女儿段薇。”   段逍云步伐急促地冲过去,果然看到了满墙的段薇,照片里的段薇从三四岁到十五六岁,或穿着衣服或没穿衣服,大多都赤裸着身体。甚至有许多年幼的段薇赤裸着身子看着镜头,露出一脸迷茫羞怯表情的照片。   叶初阳懂了;段博山是恋童癖,他变态的喜爱女童,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放过。   段逍云震惊道:“这都是我二叔拍的吗?”   海阳冷冷地看着他:“不然还能是谁?我已经叫人过来采证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能从这里的每一张照片上采集到段博山的指纹。”   海阳要和段逍云单独谈话,把叶初阳赶出了暗房。   叶初阳和江瀛走出单元楼,站在阳光底下,叶初阳还能感觉到暗房里潮湿阴凉的空气,还有照片上的段薇那双震颤着心悸的眼睛……   叶初阳觉得胸闷恶心,白着脸问江瀛:“有水吗?”   江瀛钻到海阳停在路边的警车里扒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叶初阳。   叶初阳喝了两口水,把晕车般的反胃感压下去一些,缓缓吐出一口气。   江瀛把水瓶接过去,又默默拧上瓶盖,道:“海阳怀疑段逍云和段博山一样。”   叶初阳也察觉了,道:“他怀疑段逍云也有这种癖好?”   江瀛道:“毕竟章敏是段逍云找来的保姆,受害者王诗雯又是章敏的女儿,平日里只有段逍云和段博山有来往。而且段博山三年前就瞎了,他不可能偷拍下那些照片又洗出来,一定有人帮他。”   叶初阳无言,脸色又白又黄,难看极了。   江瀛盯他两眼,忽然握住他肩膀:“昨天晚上段逍云对你做什么了?”   叶初阳心不在焉:“嗯?”   江瀛:“你不是和他去酒店开房了吗?他有没有强迫你?”   叶初阳迷迷瞪瞪地看了江瀛一会儿,陡然反应过来江瀛指代了什么,脸色顿时更加不好看,难以启齿道:“没有,我……我跟他在房间里没待多久,什么都没做。”   江瀛货真价实担心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忽然又不想和他过夜了?你说实话,他是不是对你做了变态的事?”   叶初阳被他问得抬不起头,双手捂住脸,低声道:“真的没有,他什么都没做,是我改变主意把他推开了……哎呀放手!”   他把江瀛抓在他肩上的手挣开,扭过头避开了江瀛的注视。   江瀛不信,气势冲冲就要去找段逍云:“我弄死他。”   叶初阳连忙把他胳膊拽住:“真的没有,你别添乱了!”   海阳和段逍云从单元楼里出来了,海阳把手搭在段逍云肩上,俨然一副押送犯人的架势。段逍云往日总是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的,叶初阳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   段逍云慌慌张张地看着叶初阳说:“初阳,你相信我,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叶初阳道:“你先配合警方接受调查。”   小陶带着勘察组来了,几个警察钻进地下室取证。   海阳把段逍云塞到警车里,让小陶先把段逍云带回警局,小陶却把车门一关,对海阳说:“海队,我刚从医院过来,我觉得王诗雯有点不对啊。”   海阳一听他说起王诗雯就想起了被贴在墙上的王诗雯的裸照,心情很是复杂:“王诗雯怎么了?”   小陶欲言又止,往海阳身后努了努嘴。   海阳回头,看到叶初阳就站在他身后,睁着一双濡黑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们,堂而皇之地听他们讲话。   海阳对叶初阳很无语,瞪了叶初阳一眼,对小陶说:“没事儿,你接着说。”   小陶就说:“刚才我在医院和王诗雯闲聊,问她最后一次见到段博山是什么时候,她说是一个月前。”   海阳:“然后呢?”   小陶:“但是我们在排查段博山住的这栋单元楼的门口监控的时候见过她,她在九月一号还来过段博山家里,怎么会一个月都没见到段博山?”   海阳将信将疑:“你说的那段录像我也看到了,摄像头压根就没拍到脸,那孩子还戴着遮阳帽,你怎么确定是王诗雯?”   小陶:“我挨家挨户排查过,这栋楼里住的大部分都是老人,没几家有孩子,有孩子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在长水一中上学的只有王诗雯一个人。”   海阳想起来了:“当时监控拍到的小女孩儿穿着长水一中的校服。”   小陶:“是啊,就章敏的女儿在长水一中上学,偶尔会来段博山家里住。没有其他孩子在长水一中上学。”   海阳瞬间郑重起来:“王诗雯在九月一号来过段博山家里?”   小陶:“我觉得那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王诗雯,但是王诗雯不承认。”   叶初阳旁听到现在,也捋顺了王诗雯和案情的联系,道:“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撒谎,除非有人教唆他们撒谎。”   海阳疑虑重重地皱着眉,沉思不语。   叶初阳道:“海阳哥,你应该重点调查章敏,如果王诗雯在说谎,那最后可能教唆王诗雯撒谎的人就是章敏。”   海阳若有所思道:“昨天我审讯章敏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她不否认自己对段博山有杀心,但一直强调我们警方找错了她的杀人动机。”   江瀛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一直盯着警车里的段逍云,憋着一股劲儿想去找段逍云算账,只潦草听了几句他们的分析,但不妨碍他依然有了自己的分析,他盯着段逍云一心二用道:“那你现在找对了。”   海阳:“你什么意思?”   江瀛风轻云淡道:“打个比方,如果章敏知道了自己的女儿一直在被段博山猥亵,被段博山侵犯,一个母亲想要保护女儿的欲望会变成她杀人的勇气。而你们怀疑王诗雯说谎也有了支撑点,王诗雯就是进入段博山家里给段博山下毒的人,你们警察只会调查进入段博山家里的大人,没人会怀疑一个孩子。章敏教唆王诗雯给段博山下毒,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王诗雯听妈妈的话,不仅给段博山下毒,还保守住妈妈不允许她说出去的秘密。”   江瀛说完,扫了海阳一眼,淡淡道:“这是我的假设,信不信随你。”   小陶:“……厉害啊。”   海阳把小陶往外一推,抬脚往他屁股上踹:“那你还不快去医院再问问王诗雯?连孩子的口供都拿不下来你就干脆别回来了!”   小陶被海阳踹走了。   江瀛虎视眈眈地盯着坐在警车里的段逍云,道:“海警官,你现在不把段逍云带走吗?”   海阳道:“我待会儿带他回警局。”   江瀛把拳头一捏,抬脚朝警车走去:“稍等几分钟,我找他说句话。”   叶初阳一把拽住江瀛,面无表情道:“海阳哥,你快把段逍云带走。”   海阳看了看江瀛,又看了看叶初阳,最终选择听叶初阳的,因为他觉得江瀛也是听叶初阳的。临走前,他意味悠长地对叶初阳说:“初阳,段逍云这人不怎么地,你再好好找找,再不济也得找个比他强的吧。”   江瀛被海阳指着鼻子,很无辜的中了一枪。 第60章 你和江瀛是什么关系?   办公室空了好几天,叶初阳养的花花草草依旧生机盎然,全都归功于小昭的照看。   法西娅跟着叶初阳罢工了几日,把办公室房门的密码告诉了小昭,拜托小昭有时间就来给花草浇浇水,给金鱼喂喂食。小昭对叶初阳养的动植物很上心,时不时就进来侍弄。叶初阳为了感谢她,让法西娅买了一些她喜欢吃的零食和点心,但是法西娅没有把答谢礼送到小昭的公司去,而是把小昭邀请到叶初阳办公室来喝下午茶。   叶初阳起初有点纳闷小昭作为一个公司前台为什么可以扇子离开岗位整天四处闲逛,自由得和法西娅一样。了解下来才得知小昭就职的新媒体公司的大股东是段逍云,小昭是段逍云的远方亲戚,虽血缘远,但是关系近。小昭的专业是会计,但大学毕业至今都没如何工作,因为她家境卓越,自己也存款殷实,也在公司创立之初入了股,是公司一个小老板。   而小昭不愿意每年坐等分红,就在公司里做了个闲职。偶尔站前台,偶尔遛狗,偶尔还帮财务部核算表格。   小昭又牵着叫皮卡丘的大金毛来串门了,叶初阳觉得此时再和小昭碰面会有些尴尬,毕竟他和段逍云有了些交往,段逍云又被警察羁押,他夹在中间十分拉扯,所以在小昭赴约来喝下午茶之前就避出去了,打算离开写字楼去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待一会儿。   他等电梯的时候碰见了江瀛的秘书湘湘,湘湘笑道:“哈喽,叶博士。”   叶初阳正在看手机,闻言朝湘湘笑了笑,然后把手机揣在衣兜里,道:“去给江瀛买咖啡?”   湘湘作为江瀛的秘书,但只被江瀛安排了递交文件预约会议和准备咖啡的任务,湘湘每天的工作基本都和咖啡脱不了关系,不是在给江瀛泡咖啡就是给江瀛买咖啡。   叶初阳这些天和江瀛相处时间多了,得知江瀛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喝咖啡,江瀛更喜欢和口味甜香的旺仔牛奶,但是江瀛却执着于让湘湘准备咖啡;只是因为江瀛曾喝过一次湘湘泡的咖啡,那香油掺了香精的劣质口感瞬间把江瀛震慑住了,江瀛没想到咖啡能难喝成这样,也没想到湘湘敢把如此难喝的咖啡端到他面前。从那以后江瀛就经常让湘湘泡咖啡,湘湘泡完之后他也不喝,每每都是被打扫办公室的保洁清理掉。   近来江瀛更是买来了咖啡机和咖啡豆让湘湘研究如何煮咖啡,湘湘一度怀疑江瀛到底是不肯放过她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后来湘湘从煮咖啡一事上找到了乐趣,把秘书间当成咖啡站,每天至少往江瀛办公室送四五杯咖啡,江瀛一口都没喝过,但持之以恒的让湘湘煮,湘湘煮完也持之以恒的送到他面前……两人像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从这件事中找到了乐趣。   江瀛罢工这几天,湘湘还敬职敬业地每天煮了咖啡发朋友圈打卡,写明了是给江总煮的咖啡。江瀛每条都给她点赞。   湘湘道:“不是,我下去拿快递,我在网上买的咖啡豆到了。这次的咖啡豆可好了,我想磨出来给江总尝尝。”   叶初阳发自内心地问:“江瀛喝过你煮的咖啡吗?”   湘湘笑得眉眼弯弯欢天喜地:“没有啊。”   叶初阳:“……哦。”   他觉得在江瀛手下工作的人,比如边小澄和湘湘,多多少少都有点魔怔。   到了一楼,叶初阳看到了等在一楼大堂的身穿某快递公司的配送员,湘湘签收了咖啡豆和叶初阳打过招呼又上楼了。叶初阳觉得一楼大堂的休息区不错,是个耗时间的好地方,于是想去休息区坐坐,但刚抬脚就听到有人叫他叶博士。   他转过头,看到周青楚提着手包被旋转玻璃门送了进来。   叶初阳道:“周小姐。”   周青楚还是一贯的明艳动人,她背着光走进来,身后开满阳光,分不清是阳光更耀眼,还是她更耀眼。   她走到叶初阳面前,笑道:“好久不见。”   这句话有点毛病,她们几天前才见过。   叶初阳没说什么,只微笑。   周青楚看了眼手表,道:“叶博士现在有时间吗?”   叶初阳:“嗯?”   周青楚笑道:“请你喝杯咖啡。”   叶初阳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人说话喜欢去咖啡店,他和周青楚来到写字楼对面的咖啡店,周青楚推荐了一杯蓝山咖啡,让他一定要尝一尝。   叶初阳意思性地抿了一口,忍住把五官往一块挤的感官冲动,道:“嗯,的确好喝。”   周青楚点了一杯和他一样的,道:“这家店的咖啡师在美国培训过,每次我路过这家店都会进来喝一杯。”   叶初阳只觉得这咖啡的确上头,酸涩的苦味溢满了鼻腔,他连呼吸都是那股子自己不能接受的咖啡味。   周青楚和他聊起咖啡的种类,从咖啡豆的原产地聊到研磨加工技术,还聊到了她今年有计划和朋友投资开一家纯正的美咖店。   叶初阳对咖啡的领域一无所知,就只静静地听她讲,慢慢也就听出来周青楚在蓄意拖延时间,周青楚此时讲的咖啡文化只是为她准备的真正话题做铺垫。   叶初阳隐约猜到了周青楚和他谈天的目的,就说:“你不是来找江瀛的吗?”   他猜对了,周青楚找他的确是为了江瀛,他一提江瀛,周青楚就把咖啡文化撇到一旁,笑道:“对,他在办公室等我。”   叶初阳:“那我是不是耽误你的时间了?”   周青楚笑道:“其实我也有事找你。”   叶初阳在心里叹声气,很是听天由命地看着她:“什么事?”   周青楚道:“说出来你可能会笑话我,我想知道江瀛这几天去哪了。”   叶初阳心道果然,在周青楚谈论咖啡原产地的时候他就料到了周青楚找他谈话的目的,也在心里衬度该怎么应付周青楚;如果对周青楚说实话,那他要费长篇大论去解释,而且有很多问题解释不清楚,比如江瀛为什么一直和他住在一起,但是如果要对周青楚说谎话,他又实在不在行且心里别扭。   最终他选择回避,道:“江瀛没有联系你吗?”   周青楚脸色寡淡,道:“和上次一样,无缘无故失踪,一消失就是三四天,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   叶初阳从她语气中听出她对江瀛的无故失踪感到厌烦且气愤,但叶初阳却觉得江瀛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做错;江瀛失踪是因为他‘状态不好’,江瀛在自己状态不好的时候对周青楚避而不见,对周青楚其实是一件好事,甚至是一种保护行为。否则他真的怀疑周青楚能否承受状态不佳的江瀛。   叶初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周青楚,就想把麻烦推给江瀛,道:“那你应该和江瀛谈谈。”   周青楚却看着他问:“你知不知道江瀛失踪这几天去了什么地方?”   叶初阳借着喝咖啡的动作低头避开她的注视,道:“我前几天有事,没有来办公室。”   他很聪明,他对周青楚说不出谎话,说的是实话,没有对周青楚撒谎,但是听在周青楚耳朵里自有另外一番解读;他有事,没来办公室,更没有见过江瀛,对江瀛的事也一无所知。   周青楚同样很聪明,顺利成功解读他的话,便笑道:“叶博士,你为什么要骗我?”   叶初阳淡然地看着她:“什么?”   周青楚往日对他很友好,亲和的态度会从眼神中传递出来,但此时她眼神中传递出来的态度就是猜疑和厌恶,分明就是女人看待情敌时的眼神。   叶初阳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纯GAY,有朝一日还能从一个女人眼中看到这种情绪。   周青楚道:“这几天江瀛一直和你在一起,他不仅和你在一起,他还住在你家里,你们前两天还去酒店开了一次房。可你为什么说你和江瀛一直没见面?”   叶初阳听她说得如此准确,心里很意外,但只是微微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周青楚把腿一叠,优雅又倨傲的端坐着,笑道:“只要我想知道,我就有办法知道。”   叶初阳累了似的摘掉眼镜,捏了捏眼角,道:“你调查我还是调查江瀛?”   周青楚道:“当然是调查江瀛,我以为我会查到乱七八糟的女人,没想到却查到了你。”   叶初阳把眼镜擦了擦重新戴好,漠然看着玻璃墙外,说出一句自己觉得恶心,但却是实话的话:“我和江瀛是朋友。”   周青楚或许也觉得恶心,就把眉蹙了蹙,道:“我不认为同性朋友之间会形影不离待在一起好几天,还去酒店开房。”   叶初阳觉得此时他坐在这里被周青楚质问和江瀛的关系真是一件滑稽又荒诞的事,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完又道歉:“抱歉,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现在你不信任我,所以我说什么都没用,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江瀛?”   周青楚道:“我今天就是来找江瀛问个清楚,我不仅要向他问清楚,还要向你问清楚。”   叶初阳:“那你问吧,你想问我什么?”   周青楚问了一个很老掉牙又很可笑的问题:“你和江瀛是什么关系?”   叶初阳禁不住笑了,道:“我刚才说过了,但是你不信。其实你更想听到我说我和江瀛在搞暧昧,江瀛在和我劈腿,这是你心里预设的答案,所以除了这些答案之外,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周青楚冷冷一笑:“难道不是吗?”   叶初阳道:“我最后解释一次,我和江瀛只是朋友,我们的关系很干净,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脏。”   周青楚却把一双秀眉一挑,露出玩味的笑容:“既然你们干干净净,那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叶初阳觉得眼前这女人真是牙尖嘴利,真是善于让人难堪,善于让人下不来台,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无法改变周青楚对他脏掉的印象,所以他索性不解释了,只面无表情看着外面。   周青楚又道:“叶博士,你和段逍云进展的怎么样?”   叶初阳忍不住拧眉:“你想说什么?”   周青楚笑道:“我是段逍云的熟客,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他是个专一的好男人,既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了,那你就应该好好把握机会才对。江瀛不是你们圈里人,他跟你的关系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我想你需要在段逍云和江瀛之间做一个选择,否则等到东窗事发,西瓜和芝麻全都没有得到,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周青楚这话说得实在恶心人,叶初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一个女人如此羞辱,他冷冷地看着周青楚,胸口稍稍起伏,双颊微红,轻声慢语镇定自若道:“第一,我和段逍云还没有在一起。第二,我很清楚江瀛不是同性恋。第三,我不想听你指点我的私生活,你没有这一权利。第四,你在侮辱我,你可以不道歉,但请不要有下一次。”   周青楚:“好,既然你这么笃定,那我信你一回,我要求你从此以后和江瀛保持距离,减少和他的见面次数也不再和他直接接触,你能做到吗?”   叶初阳又笑了,很疲惫很无语的笑:“这些话你应该对江瀛说,只要江瀛能做到不再见我也不再和我接触,我一定和他保持距离,我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他方圆一公里内的地方,可以吗?”   不再等周青楚说什么,叶初阳叫来服务员结账,笑道:“我们两个人第一次单独喝咖啡,不好让女士请客。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希望没有下一次。”   叶初阳说完就离开了咖啡店,穿过马路回到写字楼,被气得胸口闷痛,两颊微红,一张俊脸被冰雪浸透了一样,又阴又冷。   他回到办公室,看到小昭和法西娅还在喝下午茶,两个人在聊被警方羁押的段逍云,小昭见叶初阳回来了,就想向叶初阳问问段逍云的情况,但是叶初阳没有给她这一机会,一阵风似的直接刮到了里间,还关上了门。   叶初阳一屁股坐进电脑后的皮椅中,给江瀛打了一通电话。   刚才他和湘湘在电梯里聊过,江瀛从一点到四点排满了会,所以此时江瀛正在公司里开会,他从不在江瀛工作时打电话,现在也不得不破例了。   江瀛迟了很久才接电话:“喂?”   湘湘是对的,江瀛还在开会,因为江瀛刻意压低了嗓音,而且音色严肃。   叶初阳能看到会议室里满屋子管理层在等江瀛打完电话接着开会,所以直接说:“刚才周青楚来找我了。”   他听到椅子被拉开的声音,随后江瀛走了几步,应该是走到了窗边,音色更加低沉:“她找你干什么?”   叶初阳面无表情道:“她知道你前几天一直和我在一起,还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我解释了,但是她不信。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再向她解释第二次,也不想让她第二次来质问我,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你自己想办法哄好她,别把我扯进你们中间。”   江瀛后面说了些什么,叶初阳没听,直接把电话挂了。 第61章 我对你有欲望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江瀛从楼上下来,到了叶初阳的办公室。他推开门,见办公室外间空荡荡的,而技术间有人影,就朝技术间走过去,哐哐哐的敲房门。   门很快开了,叶初阳冷着脸站在门口:“干什么?”   江瀛先看他脸色,才道:“生气了?”   叶初阳把他推开,从里间走出来。   法西娅和小昭已经不在办公室了,只留下了叫皮卡丘的大金毛,大金毛趴在地板上睡觉,叶初阳走过去坐在它旁边的沙发上,它就把脑袋搁在叶初阳膝上,望着叶初阳摇尾巴。   叶初阳一手拿出手机按着,一手摸大金毛的脑袋,道:“我没事,你和你女朋友解释清楚了吗?”   江瀛本想坐到叶初阳对面,但是一瞅叶初阳一脸冷峻的神色,又改变主意,盘腿坐在叶初阳脚跟前,和皮卡丘并排坐在一起,说:“解释清楚了,她托我向你道歉。”   叶初阳抬眼瞥他:“你怎么跟她解释的?”   江瀛摸着大金毛的脊背,唇角露出很复杂的笑意:“全是谎话,你想听吗?”   叶初阳定眼看他,发现他今天穿在西装里面的是一件白色衬衫,白衬衫的衣领上蹭了一点红色,是周青楚口红的颜色。   叶初阳很快移开目光,道:“我不管你怎么对她解释,只要她以后别再来找我就行了。”   江瀛道:“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叶初阳不说话,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江瀛在大金毛身上摸了一会儿,道:“刚才公司里开完会,爷爷就走了,会去新加坡住一段时间。”   叶初阳听江瀛和他说起家事,就把手机放下,专心听江瀛说。   江瀛道:“爷爷走之前跟我谈话,又催我结婚。他说我身上毛病很多,结了婚或许会改掉那些坏毛病。”   叶初阳打心眼里不认同江瀛爷爷的想法,道:“所以你要和周青楚结婚了吗?”   江瀛眼睛里很黯淡,道:“周青楚很不错,刚才我问过她,她愿意跟我结婚。我也仔细想过了,我现在生活的很糟糕,如果我和一个女人结婚,我的生活或许会发生一点改变,或许会变得没那么糟糕。”   或许是一开始就不对江瀛抱有任何幻想,所以叶初阳听江瀛说起要结婚一事,心里很无情无绪,只是全身上下有些僵硬,思维稍稍有些堵塞,和江瀛聊天时显得言语迟缓:“我没结过婚,不能给你意见。如果你想让你眼下的人生发生一些改变,你可以选择结婚,但是要慎重。否则对你和对女方都很不负责。”   江瀛抬头看着他,道:“你担心我辜负周青楚?”   叶初阳偏过头避开了他的注视,捏着大金毛的耳朵说:“我也担心你过得不幸福。”   江瀛看着他,眼神渐渐凝住了,说:“叶博士,我能对你更坦诚一点吗?”   叶初阳道:“嗯。”   江瀛身子往前一倒,趴在他膝头,脸朝下埋在臂弯里,声音沉沉道:“刚才我和周青楚在办公室里谈话,她很激动,我就哄她,还吻她,但是我吻她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你,可能是因为她身上的香水和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像,我就在想;如果我抱着的人是你,和我接吻的人是你,你会不会在接吻的时候用胳膊盘住我的脖子,挂在我身上把我往后拽,我喜欢那种姿势,很有征服感……你很容易脸红,你的皮肤和呼吸都很烫,当我摸你的腰的时候你会往后躲,或许还会把我推开,但是我不会让你躲,我会搂着你,把你紧紧按到我身上,一直一直,很用力很用力的吻你……”   叶初阳脸色毫无波澜地听着,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只觉得江瀛趴在他膝盖上的那点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动弹不得。   叶初阳面无表情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江瀛没抬头,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竟然对你有欲望,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叶初阳像摸皮卡丘一样摸了摸江瀛的头发,道:“你在羞愧吗?”   江瀛道:“我不懂得羞愧,我在忍耐。”   叶初阳道:“那你就很正常。”   江瀛短暂地苦笑一声:“我对你有欲望,我想吻你,还想睡你,这很正常吗?”   叶初阳道:“人对某个人产生欲望是常事,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会偶尔喜欢素不相识的明星艺人,但是过一段时间我就会连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都忘掉。你对我也是一样,你今天对我有欲望,或许明天就没有了。”   江瀛:“如果我一直有呢?”   叶初阳轻轻一笑,道:“那你就需要继续做你现在正在做的事。”   江瀛:“忍耐?”   叶初阳点头:“准确来说是克制。我也有某种欲望,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但是我很清楚我的欲望不能实现,所以我在克制。这间办公室外有很多想要某种东西但无法得到所以一直在克制自己的人,你可以有这种念头,也可以产生欲望,克制住就好了。”   江瀛长长沉下一口气,抬头看着叶初阳,笑道:“这件事我很擅长。”   叶初阳也笑了笑,道:“如果你不擅长,我早就逃走了。”   他在给江瀛警告,江瀛听出来了,但仍静静地看着他,像是没有听出来,许久才又趴到叶初阳膝上,说:“刚才我下来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   叶初阳的腿被江瀛长时间枕着,有点麻,但他没有把江瀛推开,只是轻轻按了按大腿肌肉,道:“什么消息?”   江瀛道:“一个小时前,段逍云被无罪释放了。”   叶初阳有点意外:“段逍云的嫌疑调查清楚了吗?”   江瀛道:“那些照片上只有段博山一个人的指纹,没有段逍云的指纹。而且海阳他们查到了段博山的病例,发现两年前二月份段博山在一家私立医院做了白内障手术,一直到他出事之前,他一共做了三场手术,并且也在药物治疗。就在段博山死亡前两个月,段博山还做过一份视力测试表,他两眼的视力全都恢复到0.8以上了。”   叶初阳很震惊:“段博山没瞎?”   江瀛道:“对,他没瞎,或者说他早就不瞎了。”   叶初阳心里阴涔涔的:“他身边的人都以为他瞎了,但他却没瞎,他为什要装瞎子?”   江瀛低笑了一声,道:“一个瞎子会比一个正常人看得更清楚,至少没有人会在一个瞎子面前伪装。我合理猜测,段博山装瞎是为了方便作案。”   叶初阳低头看着江瀛,手指轻轻撩起江瀛一缕头发,道:“你指的是段博山偷拍幼女吗?”   江瀛道:“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纵然是男性,也不具有威胁。恐怕正是这一原因,章敏才会带着王诗雯住进段博山家里。”   叶初阳疑惑了:“那章敏究竟知不知道段博山是装瞎?”   江瀛:“重要吗?”   叶初阳道:“当然重要,如果章敏知道段博山是装瞎,那她就有作案嫌疑。如果章敏不知道段博山是装瞎,那她就没有作案嫌疑。”   江瀛抬起头,把下巴搁在叶初阳腿上,道:“我听不懂。”   叶初阳发现自己不能低头看江瀛,因为江瀛现在的模样有点可爱,他担心自己忍不住把江瀛的脑袋当成皮卡丘的脑袋去摸,所以他随便找了个地方看着,道:“我们怀疑章敏教唆王诗雯毒死段博山的理由是章敏发现了段博山一直在偷窥王诗雯,如果这一假设成立,那章敏必然会发现段博山是装瞎,一个瞎子怎么会偷拍照片,还把照片洗出来。反过来想,如果章敏不知道段博山是装瞎,那她就没有作案动机。”   江瀛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章敏不知道段博山是装瞎,意味着章敏没有发现洗照片的暗房,没有发现段博山一直在猥亵王诗雯,所以她没有作案动机。”   叶初阳道:“对,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章敏究竟知不知道段博山是装瞎。”   江瀛道:“无论章敏知不知道段博山是装瞎,她都会说自己不知道。”   叶初阳稍一思索,明白了:“她承认自己知道段博山是装瞎,等同于她承认知道段博山在猥亵她的女儿,也就承认了她有杀人动机。”   江瀛道:“这个女人很聪明,她知道该怎么避害。”   叶初阳拿出手机给海阳拨了通电话,海阳很快接了,道:“我正要打给你,今早上我把段逍云放了。”   叶初阳稳住神,问:“你确定他没问题吗?”   海阳道:“偷拍王诗雯这事儿跟段逍云没关系,是段博山一个人干的,段博山在两年前就恢复视力了。段逍云不知道,上个月还在给段博山定制盲人手杖。除非段逍云心思缜密未雨绸缪,料到有今天这一难,否则他不会自欺欺人做到这份儿上。”   叶初阳发现自己宁愿相信段逍云没有那么心思缜密未雨绸缪,就暂且把段逍云的问题按下,道:“海阳哥,章敏交代了吗?”   海阳叹气,道:“没有,她说她不知道段博山有个洗照片的暗房,也不知道段博山是装瞎,不承认她有杀人动机。但是我们发现了决定性的证据。”   叶初阳忙问:“什么证据?”   海阳道:“我的人在段博山的暗房里发现一根长发,经过鉴定,是章敏的。”   叶初阳了然;在暗房发现了章敏的头发,说明章敏去过暗房,那章敏也一定会发现段博山在做的脏事,章敏谎称没有发现段博山猥亵女儿的的说法就不攻自破了。   海阳忙得很,说晚上有空见面说,就把电话挂了。   刚才叶初阳和海阳通话开着免提,江瀛也听到了海阳的话,他从地上站起来,一转身坐在叶初阳身边,抬脚架在茶几上,道:“看来警方已经确认了章敏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叶初阳忧心忡忡地皱着眉,道:“既然章敏是凶手,段博山是被章敏母女联手毒死的,那宋友海和段博山又是什么关系?”   江瀛没骨头似的把身子一斜,靠在叶初阳肩上,抱着胳膊闭着眼说:“两件案子糅在一起了,很麻烦。”   叶初阳拧眉想了想,往右一转头,看到江瀛枕在他肩上把眼睛闭上了,两道眼睫毛浓密且长,他轻声问:“睡着了吗?”   江瀛道:“没有,你说。”   叶初阳道:“把这两件案子从头捋一捋吧,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们忽视了。”   江瀛稍一沉吟,说:“我们本来是为了查宋友海,在查宋友海的途中发现了章敏,由章敏扯进了段博山,我们发现段博山的时候段博山死亡。后来我们查到段博山或许是宋友海杀死粱悠悠的第三名目击者,第一名目击者是死在烂尾楼里的流浪汉,海阳已经证实了流浪汉就是第二名目击者邓翠萍口中的路人,宋友海杀死了流浪汉抛尸烂尾楼,这条线有问题吗?”   叶初阳沉着道:“没有,你继续说。”   江瀛:“按照我们发现的线索往前推,段博山在粱悠悠死后第五天去学校里找粱心心,实则是去找王诗雯。但是当时段博山应当是认出了粱心心。”   叶初阳:“认出?”   江瀛道:“你还记得出现在宋友海精神舱里的那道光吗?你怀疑是段博山过寿当晚从包厢里照出来的光,因为当时段博山站在窗后被宋友海看到,所以宋友海有杀死段博山灭口的动机。现在我们知道段博山是装瞎,他很有可能看到了宋友海杀死粱悠悠,粱心心逃走,宋友海又杀死流浪汉的一幕。但是段博山不能站出来作证,因为他在装瞎。后来他去学校接王诗雯,意外见到了粱心心,他应该在那时候就认出了粱心心就是案发那条巷子里逃生的女孩儿。”   叶初阳:“就算他认出粱心心又怎么样?他在装瞎,不能和粱心心有任何交流。”   江瀛:“不怎么样,这只是我一个很无聊的假设。接着说宋友海,其实宋友海依然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叶初阳:“你是说章敏有可能是无辜的?”   江瀛:“海阳找到的铁证在我看来不算铁证,那根头发也有可能是真凶栽赃章敏。前提是这个凶手已经知道了段博山是装瞎。这就麻烦了,有可能是宋友海,也有可能不是宋友海。”   江瀛这么一分析,又扯进或许存在的第三个嫌疑人。   叶初阳觉得头晕脑胀,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道:“现在又分裂出了第三种情况;假设章敏不知道段博山是装瞎,那她就没有作案动机,有作案动机的就剩下一个宋友海,但是宋友海若要作案就得知道段博山是装瞎,还利用段博山猥亵王诗雯的秘密栽赃给王诗雯的母亲。宋友海时间短任务重,精神还有问题,所以你不认为宋友海有这么缜密的心思制定杀人计划,所以可能还隐藏着第三个嫌疑人,是吗?”   江瀛翘起唇角,笑道:“你说的就是我想的。”   叶初阳摇头一笑:“如果海阳听到我们说的这些,他会发狂的。”   手机响了,叶初阳拿起来,看到一串陌生号码。   他接通了,道:“喂?”   电话通了,却没有人说话,叶初阳等了几秒钟,还是没人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江瀛一直阖眼休息,听叶初阳接了电话只说了一个字就把电话挂了,就问:“谁?”   叶初阳道:“不知道,应该是打错了。”   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串号码,叶初阳皱起眉,不打算接。   江瀛把他手机拿走了,接通了道:“说话。”   手机里传出一道轻微颤抖着的女人的声音:“你好,是叶初阳先生吗?”   江瀛把手机还给叶初阳,道:“找你的。”   叶初阳:“我是叶初阳,你是谁?”   女人道:“我,我是粱铎的妻子,我叫张雅舒,我们前两天见过。”   叶初阳很快想起来了,他从粱铎家里离开时给张雅舒留过电话,粱心心如果需要心理医生疏导的话可以联系他,他认识不错的心理医生。   叶初阳道:“梁太太你好,有事吗?”   张雅舒的呼吸很紧促,刻意躲避谁似的压低了嗓音,道:“叶先生,我想见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叶初阳觉得奇怪:“你找我什么事?”   张雅舒直接说出了一个茶馆的名字,道:“见面说吧。”   叶初阳道:“梁太太,我现在有点忙,你有事就在电话里说。”   张雅舒:“不行!必须见面说!”   张雅舒忽然的歇斯底里把叶初阳吓了一跳,叶初阳愣了愣才道:“发生什么事了梁太太?”   手机里蓦然没了声音,静得好像通话已经被挂断了,叶初阳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看,确认还通着。   迟了好一会儿,张雅舒颤抖哽咽的呼吸才再度响起,道:“我知道杀死悠悠的凶手是谁。” 第62章 安眠药   张雅舒约在蜀香客茶楼见面,言曰要告知叶初阳杀害梁悠悠真凶的身份。   江瀛陪叶初阳赴张雅舒的约,又把公司一摊事撂下了,展星羽急得要疯,直接把电话打到叶初阳手机上,电话一通,劈头盖乱就问:“你又把江瀛带走了?!”   叶初阳被他吼得耳朵一震,心道展星羽真是在他面前没什么教养可讲,展星羽今年二十五,叶初阳三十二,他的年龄高出展星羽一大截,展星羽叫他叔叔他都能应着,但是展星羽对他的态度一直比同龄人还不如。   好在叶初阳已经习惯了展星羽无礼的态度,淡定地揉了揉耳朵,道:“我没把他带走,是他跟着我。”   正在开车的江瀛默默地看了叶初阳一眼。   展星羽很火大:“你知不知道华丰集团的周总等着见他?你把他送回来!就现在!马上!”   叶初阳语气凉凉道:“他又不是小猫小狗,我怎么把他送回去?”   展星羽:“那你把他轰回来!别让他跟着你!”   叶初阳稍稍沉下嗓音,道:“展总,拜托别人帮忙起码要讲礼貌。”   展星羽:“……叶博士,请你把江瀛送回来,他需要见一位很重要的合作商。”   叶初阳轻飘飘笑了一声:“江瀛就在我身边,我一直开着免提,你自己跟他说。”   展星羽:……   叶初阳把手机伸到江瀛面前,江瀛道:“星羽,我刚才和周渠良约好了,下周我去银江和他好好谈海运公司的事。”   展星羽咬着牙说:“爷爷刚走,你知道公司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拜托你谨慎行事别落人口舌好不好啊。”   江瀛一叠声说了七八个好,然后把电话挂了。   叶初阳冷着脸说:“他是对所有人都没礼貌,还是仅仅对我没礼貌?”   江瀛瞥了眼他脸色,笑道:“星羽不是针对你,他脾气比较急,有时候对我说话也不好听。”   到了蜀香客茶楼,距离张雅舒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叶初阳在一楼大厅挑了个能看到门口的卡间,他和江瀛对坐了一会儿,问:“我是不是应该通知海阳?”   张雅舒的行为毫无逻辑可言,倘若杀死梁悠悠的真凶另有其人,那张雅舒也应该找海阳才对,叶初阳并不认为他比警察还能对梁悠悠案件负责。   江瀛把玩着一只小小的茶盅,道:“张雅舒不找警察或许有她自己的原因,既然她都不急着找警察,那你也别着急,先听听她说什么。”   叶初阳觉得江瀛说得有道理,就耐下心等,但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张雅舒还是没到。   江瀛道:“打给她。”   叶初阳播出张雅舒刚才打进来的号码,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即将呼叫停止的时候才接通。   “喂?你是机主的朋友吗?”   手机里传出一道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叶初阳心里预感不秒,和江瀛对视一眼,道:“是的,麻烦你让机主接电话。”   男人道:“这女的出车祸了,在等救护车呢!”   叶初阳怔了一怔:“在哪里?”   男说出了地址,随后又道:“嗳嗳嗳救护车来了,你直接去医院吧,中心医院。”   叶初阳放下手机,神色有些恍惚。   江瀛问:“怎么了?”   叶初阳:“张雅舒出车祸了。”   张雅舒在江北路和一辆公交车相撞,依照交通法规来判断的话,张雅舒全责,因为张雅闯了红灯,撞在公交车保险杠上,车头都碎了。   叶初阳和江瀛赶到医院时张雅舒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梁铎随后赶到,签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医生说张雅舒被撞断三根肋骨,一根插进肺部,凶多吉少。   梁铎一听,瞬间瘫倒,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   叶初阳想把他扶到楼道边的椅子上,但是粱铎体重不轻,他自己难以办到。江瀛揣手站在一旁,很冷漠地看着他们,并不打算搀扶粱铎,直到叶初阳朝江瀛瞪一眼,江瀛才一把将粱铎拽起来。   粱铎此时忧虑焦灼又混乱,他如坐针毡般坐在椅子上,西装领口早已被汗水浸透,身体像是即将虚脱了一样一层层往外冒着冷汗,他本健康的脸色又黄又白,像是正在生一场大病。   叶初阳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只是不停地挫动自己的手掌,时不时抬头看一看正在进行手术的手术室门,眼神异常的潮湿。   江瀛买了一瓶冰红茶,把正在和粱铎艰难对话的叶初阳领到一旁,拧开冰红茶瓶盖,把饮料递给叶初阳,道:“有点奇怪。”   叶初阳的确渴了,喝了几口水才问:“什么奇怪?”   江瀛瞥了一眼粱铎,然后稍稍朝粱铎背过身,低声道:“粱铎撒谎。”   叶初阳眼睛一睁:“他撒谎?撒什么慌?”   粱铎在五分钟之前才赶到医院,这五分钟里,江瀛没有和粱铎交谈一句,粱铎也一共才说了十句话不到,江瀛却说粱铎撒谎,这让叶初阳非常地莫名其妙。   江瀛抱着胳膊,毫无感情道:“他说他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而且他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赶来了。”   叶初阳扶了扶眼镜:“对,他是这么说的。”   江瀛本把粱铎挡在身后,此时把身子一斜,露出粱铎的侧影来,道:“你看他领带没系,西装领子又是乱的,皮鞋鞋带也系的松松垮垮,这幅打扮会是在会议上吗?”   叶初阳定睛一看,也觉得有点蹊跷:“他接电话的时候不在公司?”   江瀛道:“或许他的确在公司,但是他一定不在开会。”   叶初阳疑道:“那他为什么要撒谎?”   江瀛道:“人在心虚、紧张、慌乱的时候会想要伪装自己,而谎言就是他们最顺手拈来的保护色,他们会口不择言的说一些完全没有必要的谎言。”   叶初阳:“粱铎心虚?”   江瀛把他手里的瓶子拿过去,想喝口水,把瓶子抬起来又顿住了,偷瞥一眼叶初阳,又把瓶子放下,拇指轻轻蹭着瓶嘴儿,道:“还有一个疑点,他既然知道了妻子病危需要他签字做手术,为什么还在医院大门前拖延时间?”   叶初阳又疑惑了:“你怎么知道他拖延时间?”   江瀛道:“他身上有油炸的味道,很像医院门口卖糖油糕的小摊上的味道,刚才我们都从小摊前经过,但是我们没有停留,所以没有染上小摊的味道。而粱铎身上有那种味道,说明他至少在小摊前滞留了几分钟。”   叶初阳扯起自己的衣襟闻了闻:“我怎么没闻到?”   江瀛道:“医院里消毒水味道很重,把他身上的其他味道遮盖的差不多了,你闻不到很正常。”   叶初阳:“那你怎么闻得到?”   江瀛耸耸肩:“我对气味很敏感,而且对气味的要求很高,我能分辨出他身上的每一层味道。”   叶初阳:“那他为什么拖延时间?”   江瀛神色轻松地笑了笑:“做一个最恶意的揣测,或许他拖延时间是为了拖延张雅舒的抢救时间。”   叶初阳为这一猜测感到心寒,道:“他……他想害死张雅舒?”   江瀛:“有可能。”   叶初阳扶额咽下一口气,道:“我们得通知海阳。”   给海阳打过电话,叶初阳心情复杂地看了看不远处的粱铎,然后问了江瀛一个很突兀的问题:“你对气味的要求很高?”   江瀛:“嗯。”   叶初阳没滋没味地抿了抿嘴角,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江瀛:“怎么了?”   叶初阳道:“你在我家里住了那么多天,我家不仅没香味,还全是油烟味。如果我知道你对味道有要求,就会在卧室里撒一些香水。”   江瀛大大方方道;“没有必要,我很喜欢你卧室的味道。”   叶初阳纳闷地看着他:“我房间里有味道吗?”   江瀛道:“是你身上的味道,你身上有种很香甜的像是水果糖一样的味道,我很喜欢。”   叶初阳又闻了闻自己的衣领,并没有闻到江瀛口中像是水果糖一样的味道,但他知道这种气味的来源,八成是他常用的一款沐浴液的味道。   江瀛看着叶初阳闻自己的衣服,眼神渐渐变得暗幽幽的……   叶初阳一抬头,就看到江瀛正用很露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朝江瀛瞪过去一眼,故意板着脸说:“转过去,别看我。”   江瀛在情感上很迟钝,丝毫不懂得掩藏自己,此时也不知已经暴露了自己,他没察觉自己盯着叶初阳的眼神有多露骨,当叶初阳瞪他还让他转过去的时候他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地转过身,背对着叶初阳,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你还记得张雅舒约你见面时说了什么吗?”   叶初阳今天穿了一件立式小圆领的衬衣,他本就把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衣服穿得规规整整一丝不乱,但此时还是把衣襟上又小又密的扣子重新系了一遍,恨不得把自己浑身上下皮肤都包裹起来。   他在江瀛刚才看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危险,不久之前江瀛还亲口说对他有欲望,所以他终于慎重了起来,担心江瀛万一犯起混来对他做些不规不拒的事儿。   他边整理衣襟边说:“张雅舒说她知道杀死粱悠悠的凶手。”   江瀛:“谁?”   这个问题似乎十分没有必要,但又很有必要,叶初阳沉思着整理好衣襟,才说:“宋友海。”   江瀛道:“在张雅舒出车祸之前,杀死粱悠悠的嫌疑人的确只有宋友海一个人。”   叶初阳察觉出了这句话的深意,江瀛用的是‘嫌疑人’而不是‘凶手’,说明宋友海的身份在江瀛心里存疑,不再被确认为凶手。   叶初阳道:“但是警方和我们查到的线索都指向宋友海就是凶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江瀛:“既然宋友海是凶手,那张雅舒还约你见面干什么?”   叶初阳皱眉想了想:“在张雅舒约我见面的目的明了之前,我们不能擅自推翻警方的侦查结果。”   江瀛道:“我没想推翻警察的劳动成果,我只想说事情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叶初阳:“什么可能?”   江瀛想回过身,身子转到一半又停住了,问:“我能转过去吗?”   叶初阳:“嗯。”   江瀛回身看着叶初阳,道:“做个假设,假设张雅舒口中的凶手的确另有其人,而她又在和你见面途中突发车祸危在旦夕,她的丈夫又莫名其妙的撒谎拖延时间,把这些疑点串联起来,是不是更可疑了?”   叶初阳又是一惊:“你的意思是,车祸也不是偶然?”   江瀛耸耸肩:“我只是猜测,不对正确率负责。”   叶初阳眉宇阴阴地看着粱铎,片刻后,他决定给粱铎一些试探。   他走到粱铎身边坐下,先轻声慢语地安慰了粱铎两句,才道:“梁先生,其实你太太今天约我见面是为了粱悠悠的事。”   粱铎没抬头,还用手捂着脸,哽咽道:“雅舒找你干什么?”   叶初阳道:“梁太太说,她认为杀死粱悠悠的凶手不是宋友海,真凶另有其人。”   粱铎雷蓦然显得有些恼怒:“她弄错了,她疯了!”   叶初阳静静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粱铎:“悠悠死了,雅舒很伤心,她受到了刺激,精神上出现点问题。她也一直缠着我对我说杀死悠悠的凶手不是宋友海,可是警察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证明凶手就是宋友海!无论我怎么劝她,她都不相信。”   叶初阳道:“你生你太太的气?”   粱铎痛苦地呜咽一声:“悠悠死了,我比她更伤心,我只希望这件事能尽快过去,我们一家人继续过日子。只要宋友海受到惩罚,我不想再生出其他事端。但是雅舒一次次提起悠悠的死,一次次跟我谈论杀死悠悠的凶手,我都快被她逼疯了!”   话到如此,叶初阳能够理解粱铎,失去女儿令他痛苦,他不愿一次次重拾那种痛苦,只想和剩余的家人一起继续过日子,这其实无可厚非,也能被原谅。   叶初阳道:“很抱歉,梁先生,我知道你不愿意再提起悠悠的死,但是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   粱铎皱起眉,露出抗拒的表情。   江瀛慢悠悠走过去,抱着胳膊站在叶初阳身边,也在观察着粱铎。   叶初阳装作看不到粱铎的抗拒,道:“张雅舒认为是谁杀死了粱悠悠?请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   粱铎懵了一下:“什么?”   叶初阳道:“您刚才不是说张雅舒经常和你说起悠悠被杀一事吗?我猜她和您谈论的时候一定有假设的凶手,这个人是谁?”   粱铎再度用手捂住脸:“你们,你们都精神不正常!凶手是宋友海!”   叶初阳钻了牛角尖似的追问:“我知道凶手是宋友海,但是张雅舒并不认为凶手是宋友海,她心里另有凶手的人选,是谁?”   粱铎:“是宋友海!我都告诉你了是宋友海!”   叶初阳冷静地看着他:“张雅舒没有告诉你她心里怀疑的对象是谁?”   粱铎:“没有!她没告诉我!我不知道!”   叶初阳在心里说:撒谎。   叶初阳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报警。”   粱铎惊了一惊:“报警?”   叶初阳盯着他的脸,说:“张雅舒的车祸出的很蹊跷,你不觉得吗?”   粱铎脸色又急又乱:“有什么蹊跷?不是雅舒闯红灯撞上了公交车吗?”   叶初阳道:“张雅舒半个小时前约我见面,半个小时后就出了车祸,她出车祸的时间太恰巧了,恰巧阻拦了她告诉我她心里的嫌疑人。”   粱铎:“……你指的是杀死悠悠的凶手。”   叶初阳扶了扶眼镜,点头。   粱铎脸色渐渐僵硬了,神情冷冷的,道:“这是我的家事,我会考虑该怎么处理,就不劳你费心了。”   叶初阳稍稍向下一低头,做出歉然的模样,道:“对不起,梁先生,我已经告诉警察了。”   粱铎一听,脸上竟浮现‘石破天惊’的剧烈惶恐。   海阳到了,火急火燎地出现在楼梯口,江瀛率先看到他,就朝他抬起手。   海阳疾步走过去,用手揩着脸上的汗珠,道:“怎么回事儿?初阳在电话里也不说清楚,直接让我到医院来。”   江瀛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还是一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冷酷的模样,道:“张雅舒出车祸了,正在抢救,估计凶多吉少。”   江瀛当着受害者家属的面说不吉利的话,此行为非常不近人情,于是叶初阳转头瞪着江瀛。   江瀛把嘴一抿,收声了。   海阳朝粱铎走过去,还没近粱铎的身,粱铎就像是被捅了一刀般登时从椅子上跳起来,竟有些气急败坏:“我老婆还没出手术室!你们警察又赶来干什么!”   海阳眉一皱,站住了。   粱铎又拧过头怒气冲冲地瞪着叶初阳:“还有你,你既不是警察又不是律师,你为什么要掺和我们家的事!”   叶初阳试图安抚他:“梁先生,你别着急。”   粱铎忽然一把抓住叶初阳的肩膀:“你和雅舒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叶初阳被他抓疼了,正要把他推开,就见江瀛一步窜过来,捏住粱铎的腕子往粱铎胸前一窝,粱铎向后跌了两步瘫坐在椅子上。   江瀛冷着脸回头问叶初阳:“有事吗?”   叶初阳揉揉肩膀,瞥他一眼,道:“比你下手轻多了。”   江瀛:……   粱铎还要暴跳,但被海阳一把按在肩上,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似的一动不动。   海阳立在粱铎身边,神情端肃地看着他,道:“这是一起很恶劣的交通事故,我们警方有义务调查清楚。在张雅舒结束手术之前,麻烦你配合警方工作,把事发过程复述一遍。”   几分钟后,海阳大概了解了事故详情,他从粱铎身边走开,对叶初阳使了个眼色,走到楼梯间去了。   叶初阳跟着他到了楼梯间,身后跟着尾巴似的江瀛。   海阳掐着腰,一个脑袋两个大地看着叶初阳,问:“你又是怎么回事儿?”   叶初阳实话实说:“张雅舒约我见面,她就是在赴约途中出的车祸。”   海阳:“她约你见面干什么?你们俩不是才见过一次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叶初阳道:“她没细说,只说她知道杀死粱悠悠的凶手是谁。”   海阳脑袋更大:“不是宋友海吗?”   叶初阳省去了解释说明,只说出自己的结论:“我们认为凶手是宋友海,但张雅舒认为凶手不是宋友海。她约我见面就是为了告诉我凶手是谁。”   海阳琢磨片刻,道:“这就蹊跷了,张雅舒怎么就这么巧在这一节骨眼上出了车祸。”   叶初阳把眼镜推高,捏了捏鼻梁,又把眼镜戴好,语气稍显疲乏道:“蹊跷的还有粱铎。”   海阳皱眉:“什么意思?”   叶初阳没有心力多说,退后两步倚在墙上休息,江瀛自然而然走上前,帮叶初阳说出了粱铎身上的疑点。   海阳神色越来越深沉,眼睛像把梭子一样钉在粱铎身上,道:“如果他真的蓄意拖延张雅舒的抢救时间,那他的动机可就太险恶了。”   海阳说完,拿出手机走开两步打电话。   叶初阳的手机也响了,是段逍云打来的,接电话之前,叶初阳对江瀛说:“到一边去。”   江瀛眼尖,瞥见了来电显示,故意露出不屑的模样,道:“我又不偷听。”   叶初阳不多说,往旁边抬了抬下巴,江瀛老老实实走开几步,闷闷地朝着墙根踢了一脚。   叶初阳瞥他一眼,抿唇一笑,然后接通了电话:“喂?”   段逍云有点尴尬,东扯西扯一番才说自己已经被洗清嫌疑无罪释放了,又说想去儿童医院探望王诗雯,希望叶初阳能够同行。   叶初阳思考一瞬,很快就答应了,道:“好,今天吗?”   段逍云道:“明天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约定好明天一起去看望王诗雯,这通电话就结束了。   很快,海阳也结束通话,道:“我已经让小陶去搜查张雅舒的车了,如果这桩车祸不是意外,那车里或许会留下一些证据。”   叶初阳在心里赞了一声他的行动力,道:“监控是不是也应该查一查?”   海阳瞪他:“我查啦!”   叶初阳含蓄地笑笑:“查了就好。”   张雅舒的手术结束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还在昏迷中,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粱铎趴在病房门外,透过房门上一道小窗往里看着,一副痴情丈夫望穿秋水的模样。   叶初阳等人作为外人,只远远站在一旁。   海阳的手机响了,他听完电话,脸色阴涔涔的。   叶初阳忙问:“怎么了?”   海阳道:“小陶在张雅舒的车里发现一个保温杯。”   叶初阳:“保温杯?里面装的是水吗?”   海阳:“除了水,还有点别的。”   叶初阳:“还有什么?”   海阳一抬眼,目光炯炯地盯住了粱铎的背影,道:“安眠药。”   叶初阳怔住了。   江瀛抱着胳膊凉薄一笑:“水里下了安眠药,张雅舒又喝下掺了安眠药的水开车,她不出车祸谁出?” 第63章 给我打电话   条条线索指向嫌疑人章敏涉嫌教唆亲生女儿王诗雯杀死雇主段博山,但是章敏拒不认罪,不承认对段博山抱有杀心,更不承认她已知段博山在两年前恢复视力。   叶初阳觉得刨去章敏的犯罪嫌疑人这一身份,章敏不可谓一个女战士;她在重重困境之中反向警方质证,说自己没有途径获得毒死段博山的剧毒药物氰化物,如果警方咬定是她毒死了段博山,那就拿出她获取氰化物的证据。   叶初阳把这件事说给段逍云听,段逍云听完后神色很复杂,段逍云起初的对杀死段博山的凶手是恨之入骨的,但是当章敏成为段博山一案的犯罪嫌疑人,且他在获知内情后,他就处于尴尬的地位。   因为段博山死有余辜,段博山是一个侵犯女童,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的人渣。   段博山的前妻被海阳叫来接受调查,段博山的前妻终于在警察的重重询问之下说出了家庭的隐秘和丑闻;段薇自六七岁起就被段博山侵犯,而她作为母亲,竟然迟了四五年之后才察觉出丈夫对女儿的禽兽之事,起因也是女儿终于无法忍受父亲犯下的悖伦的罪孽,日复一日封闭下来,最终得了抑郁症,在心理医生的开导下才说出父亲在她体内种下的毒瘤。   前妻立即和段博山提出离婚,但为了女儿的声誉没有选择报警,只是带着女儿远离了魔鬼,去到其他城市生活。   十几年后,段博山被毒杀,前妻只是冷淡地嗤笑一声:罪有应得。   “我只是可怜二叔孤家寡人,身边没人照顾,所以才给他请保姆,没想到我竟然成了他的帮凶。”   段逍云扶着额头,神色难堪极了。   他已经被警方暂时祛除了嫌疑,叶初阳也就像以前一样把他当成清白人看待,并没有因为段博山的缘故即对他心生隔膜,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太内疚。”   段逍云摇摇头,深沉地叹声气,道:“我太粗心大意了,当初就算我二叔是真瞎,也不应该安排章姐母女住进二叔家里。”   警方一一检查过段博山偷拍的照片,发现大量照片拍的都是熟睡中的王诗雯,无一不是王诗雯的裸体,可见段博山用了某种手段导致王诗雯于安眠熟睡之中。而一个不省人事的小女孩儿能够最大程度的刺激一个恋童老人的性欲,所以王诗雯或许早已被段博山性侵,时间长达两年。   他们去医院开得是段逍云的车,因为段逍云的精神实在不好,所以叶初阳开车,段逍云坐在副驾驶。叶初阳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懂得如何安慰人,面对段逍云的自信和羞愧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只又说了一遍:“不是你的错。”   段逍云面露苦笑,道:“初阳,你现在对我失望了吗?”   叶初阳看他一眼,微微笑道:“你太善良了,也太敏感了,你认为王诗雯的遭遇中有你的责任,所以你很愧疚。其实这种愧疚大可不必,因为你的愧疚不完全是对王诗雯的愧疚,还有对你自己曾经的选择感到愧疚,你觉得你做了一件错事,所以很愧疚。”   说完,叶初阳稍停了停,又道:“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你不想犯错,想保持完美。但是我对你并没有这么高的期待。”   这番话说得很有意思,叶初阳即宽慰了段逍云,又适当的拉开了距离。   叶初阳察觉到了,段逍云也察觉到了,经过上回的‘上床未遂’事件后,他和段逍云的关系往前迈了一大步,段逍云是乐于接受这一进步的,但是叶初阳不然,叶初阳不喜欢太过迅速的发展,所以他有意调慢节奏,不想这么快和段逍云过渡到暧昧期。   段逍云察觉出叶初阳在闪躲,就说:“我的确对自己要求很高,所以你也可以试着对我提高要求。”   对方已经表现出坚定的态度,叶初阳此时再躲,就显得虚情假意了,便笑道:“好吧,那我试试看。”   为了探望王诗雯,段逍云买了很多孩子喜欢吃的食物和玩具,他们到医院时王诗雯恰好做完了全身体检,由小陶和另一名女警察陪着。   小陶对段逍云的敌意挂在脸上,因为在警察眼中,段逍云并没有完全洗清协助段博山侵犯幼童的嫌疑。警方释放段逍云,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段逍云和此案有关的直接证据。   小陶站在王诗雯的病房门前,抱着胳膊说:“你们可以探望王诗雯,但是我们警方得陪同。王诗雯刚做完全身检查,段博山可做了大孽你知道吗?”   他冲的是段逍云。   段逍云面对警察的敌意,只能忍耐下来,道:“能简单说说吗?”   小陶耻于开口,虎着脸把一张体检单子扔给了段逍云:“自己看吧。”   叶初阳凑过去看,‘内阴道撕裂’‘阴唇肿胀’等敏感的词汇钻进他眼睛里,他粗略扫了几眼就不再看了,向小陶问道:“那王诗雯说什么了吗?”   小陶道:“王诗雯的尿液内还有迷奸药物的残留,段博山每次禽兽之前都把她弄晕,她醒来只觉得身上有点疼,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段逍云看完了体检单,一言不发地退后两步,坐在楼道边的长椅上。   叶初阳站在他身边,把手搭在他肩上,也是什么都不说。   过了一会儿,女警察从病房里出来,道:“王诗雯状态还行,你们可以进去看她,但是时间不能太长。”   叶初阳和段逍云在警察的陪同下进入病房,王诗雯靠在床头玩着一只兔子玩偶,巴掌大的小脸惨白一片。她依旧是一副懵懂天真又稍显混沌的样子,比之同龄人少了几分成熟和灵气。   她礼貌地称段逍云为段叔叔,对第二次见面还很陌生的叶初阳视而不见,说话时频频低头,额前厚重乌黑的刘海耷拉下来,遮住她上半张脸。   叶初阳看着王诗雯和段逍云交谈了一阵子,忽然皱了皱眉,转身朝不远处的小陶走过去,低声问:“你们问过她吗?”   小陶会意:“问她有没有听妈妈的话给段博山下毒?”   叶初阳点头。   小陶道:“当然问了,我们直接问过,也迂回问过;她最后一次去段博山家里是九月一号,这一点我们已经从监控录像里面找到了证据,但是她不承认九月一号去过段博山家里,非说在邓伟强家里和邓伟强在一起。”   叶初阳听到这里也知道棘手在哪里,邓伟强也是段博山一案的嫌疑人,王诗雯也是,两个嫌疑人给对方提供不在场证明当然做不得数。但是王诗雯会如此勇敢的在警察面前重复这一谎言吗?叶初阳没有和孩子打过交道,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拥有如此坚定的信念,一个撒谎的人,心里必须有让其为之重复谎言的信念。   叶初阳回身看着王诗雯,在怀疑自己和怀疑王诗雯之间反复徘徊……   忽然,他听到了王诗雯念了一声粱悠悠的名字。   叶初阳走过去,笑道:“你们在聊什么?”   王诗雯怕见生人,见叶初阳来了,就低头扯弄兔子玩偶的耳朵。   段逍云道:“诗雯养了一条小狗,叫乐乐,一个月前走丢了。”   叶初阳听说过这条叫乐乐的走失的狗,他第一次见到王诗雯时王诗雯就央求海阳帮她找狗,海阳应下了,但是至今没有进展。   叶初阳本没有把这件小事挂在心上,今天又一次听闻这条叫乐乐的狗,陡然觉出不同寻常的地方,就问:“诗雯,乐乐是在那里走丢的?”   王诗雯低声道:“在心心和悠悠住的小区里,我带乐乐到悠悠家里玩,结果乐乐就走丢了。”   牵扯到粱悠悠,叶初阳觉得有必要把这件小事了解清楚,便笑道:“什么时候?”   王诗雯:“好久了,都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叶初阳:“你为什么把乐乐带到粱悠悠家里?”   王诗雯:“因为悠悠喜欢小狗,一直想养一条,但是悠悠的妈妈不喜欢,所以悠悠家里没有养狗。那天悠悠考试得了第一名,悠悠的妈妈同意悠悠把狗带进家里,悠悠就在周末约我去她家里玩,让我带上乐乐。”   叶初阳也听张雅舒说过粱悠悠成绩优秀,但一直无缘第一名,第一名一直以来都属于更优秀的粱心心,而粱悠悠在八月份终于拿到了一次第一名。   叶初阳:“乐乐怎么会走丢?”   王诗雯:“悠悠的妈妈不喜欢乐乐,就把乐乐关进二楼画室,结果乐乐撞倒了画架,把心心快画好的一幅画毁掉了。悠悠的妈妈很生气,就把乐乐轰了出去。结果乐乐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和悠悠还有心心找了乐乐很久都没有找到。”   这个故事里的主要人物貌似是张雅舒,是张雅舒间接造成了乐乐的失踪。   叶初阳暂时先放下这个问题,问道:“你和粱悠悠粱心心姐妹是同班同学吗?”   王诗雯点点头:“我们是好朋友。”   叶初阳看着她,无由觉得她回答这一问题的模样过于机械且僵硬,似乎已经回答了警察数次,再说起这一答案时就只是顺口拈来。   叶初阳问了个对她而言或许并不熟悉的问题:“你和悠悠还有心心都是朋友吗?”   王诗雯终于不再程式般的对话,她黑溜溜的眼睛一抬,看了看叶初阳,道:“当然了。”   叶初阳笑问:“那和你关系最好的是悠悠还是心心?”   这个问题涉及小女孩之间的小秘密,王诗雯脸上神情也隐秘生动起来,道:“嗯……是悠悠。”   叶初阳:“粱悠悠和你关系最好?那粱心心呢?”   王诗雯皱皱鼻子,一副被难住的模样:“心心也很好,但是心心太优秀了,她是悠悠的妹妹,但是她却像是我和悠悠的大姐姐,她懂得很多,总是教我们该怎么做事,我……我有点怕心心。”   王诗雯的怕指代的未必是恐惧,而是身旁朋友太过优异,所感受到的压力。   叶初阳道:“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九月一号,你真的没有去段博山家里吗?”   王诗雯露出很疑惑的神情,道:“没有啊,那天段爷爷去学校接我,但是我已经跟邓叔叔走了,后来我就待在邓叔叔家里。”   王诗雯的话不好查证,因为邓伟强的口供不能为她提供不在场证明,邓伟强也是段博山一案中的重要嫌疑人。   叶初阳和段逍云临走之际,王诗雯又提起她那只走失的小狗,病急乱投医拜托段逍云也帮她寻找小狗,段逍云对她有愧,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离开医院,叶初阳看了看手表,道:“逍云,我还有事,先走了。”   段逍云道:“好吧,我也得去粱悠悠家里一趟。”   叶初阳本在街道上观望寻找出租车,闻言又把目光落在段逍云身上:“你要去粱悠悠家?”   段逍云道:“我答应了诗雯帮她找乐乐,得去乐乐失踪的地方看看。”   叶初阳笑道:“那我们刚好顺路。”   车上,去粱悠悠家的途中,叶初阳三言两语把张雅舒的交通事故说给段逍云听,段逍云听完好一阵唏嘘,问:“张雅舒现在怎么样?”   叶初阳道:“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人还没醒,目前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他没有向段逍云解释太多,段逍云只把这件事当做是意外,道:“生命无常。”   叶初阳的手机响了,是江瀛打来的,叶初阳犹豫片刻,还是把头朝车窗方向一转,接通了:“喂?”   今天江瀛没有跟着他,早上江瀛给他发微信,说约了私教去拳击俱乐部上课,上完课再去办事,估计下午或晚上才能和叶初阳汇合。   当时叶初阳听着江瀛酷似向他告假的说辞,心里有点茫茫然的,因为他和江瀛并没有必须见面的必要,他和江瀛各自为了各自的事情分头奔波才是常态,只是这几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些,好像给了他们双方必须见面的错觉。   今早和段逍云碰面之前,叶初阳也存在这一错觉,但是见到段逍云之后他就把错觉扭正,刻意无视了江瀛。但是江瀛俨然是不善于自省的,也没有分寸感,江瀛还存在着这一错觉。所以叶初阳心中有点纠结,不知道该怎么给江瀛提示,提示江瀛他们之前距离过近,今后未必需要时常黏在一起。尽管他很清楚江瀛粘着他就像宠物粘着主人,孩子粘着家长一样没有任何暧昧和私情,他也不觉得放任江瀛对他的依赖日益加深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和江瀛终究没有可能以这样的姿态‘长相厮守’下去,他们的关系迟早有淡化的那一天,比如江瀛结婚,或他和段逍云或者和其他男人发展关系……   手机里另一边的背景音很嘈杂,在放着一首摇滚英文歌,叶初阳很快听出来是江瀛办了会员的拳击俱乐部里常放的一首歌,他上次被江瀛带去俱乐部听到的就是这首歌。   江瀛不知冲着谁笑了几声,高声说了句话,才道:“叶博士,你在哪?”   叶初阳:“去粱悠悠家的路上。”   江瀛心情似乎很不错,刚上完两节课,说话有点喘:“我这边很快就完事了,待会儿我去找你。”   叶初阳:“……你公司不忙吗?”   江瀛道:“没关系,星羽帮我盯着。”   叶初阳耳边似乎响起了展星羽气急败坏的吼声,于是真心实意地劝说江瀛:“你回公司看看吧,做生意才是你的主业,别因小失大。”   江瀛:“……行,那我晚点去找你。”   叶初阳狠一狠心,道:“不用来找我,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去粱悠悠家里看看就直接回家了。”   江瀛默了默,道:“你和段逍云在一起?”   叶初阳:“嗯。”   江瀛又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小心一点,他要是敢对你乱来,你就给我打电话。”   叶初阳想笑,但没笑出来,道:“好,有事我就给你打电话,挂了。”   江瀛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叶初阳没有听下去,挂断了电话。 第64章 玻璃瓶   叶初阳挂了电话,把手机握在手里,面朝车窗微笑着,猛地一晃神在车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脸,又连忙把脸上那点笑意抹干净了。   段逍云看他一眼,忽然问:“是江瀛吗?”   叶初阳:“嗯。”   段逍云笑道:“他是不是要和周青楚结婚了?”   叶初阳:“……哦,是吗?”   段逍云道:“昨天周青楚到我店里做头发,跟我闲聊说起她正在挑选婚纱。”   叶初阳拧住眉,心里不自在起来:“她还说什么了?”   段逍云看他一眼,道:“她还问了我和你的事,但是你放心,我没有多说,只说现在和你还是朋友。”   叶初阳觉得自己把对周青楚的排斥表现的有点明显,又连忙找补回来:“她和江瀛的确在计划结婚,估计最迟也就是今年年底。”   段逍云道:“江瀛还不到三十,怎么会这么早结婚?”   叶初阳:“他爷爷催他成家。”   他不想再聊起江瀛的婚事,就在段逍云接上话茬之前及时把话题移开,聊着墓地选址到了粱悠悠的家。   粱悠悠的继母张雅舒发生车祸,海阳怀疑这桩车祸不纯,又在张雅舒的保温杯里发现了大剂量的安眠药,张雅舒若非不是存心想自杀,是不会在服用安眠药后开车的,所以她杯中的安眠药其实是她驾车送死的催命符。   不知道海阳用了什么方法说服粱铎配合警方调查张雅舒的车祸案,叶初阳和段逍云踱步到粱悠悠家附近时,叶初阳很意外地在粱悠悠家门外车道上看到了海阳经常开的那辆旧越野,还有两个穿警服的警察在粱悠悠家里进进出出。   叶初阳:“我们过去看看。”   段逍云本打算在周围问问邻居有没有见过王诗雯的小狗,结果就被叶初阳领到了粱悠悠家里。   海阳蹲在门槛上抽烟,低着头愁着眉,显得愁云惨淡万里凝。   叶初阳朝他走过去,喊了一声:“海阳哥。”   海阳一抬头,就见叶初阳和段逍云双双走了过来,这俩人站在一起还是很赏心悦目的,但是他本看段逍云就不顺眼,此时更是对段逍云有了芥蒂,一张嘴就说:“今天换了个跟班?”   叶初阳脸上微笑着,眼神用力瞪着海阳,道:“我和段老板刚去医院看过王诗雯。”   段逍云向海阳打招呼,被海阳摆摆手敷衍过去。   海阳蹲久了腿麻,就一摇三晃站了起来,靠在门框上,道:“你们来干嘛?”   叶初阳往门里看了看,道:“过来看看,你们进展怎么样?”   叶初阳是知情人,海阳在叶初阳面前就不再遮掩,咬着烟嘴儿叹了声气,道:“更麻烦了。”   叶初阳看到粱铎在一楼客厅里的长沙发上坐着,脸色绷得很紧,两只眼睛不停地追随在客厅采证的警察。   叶初阳挥散面前的烟雾:“咳咳,有什么麻烦?”   海阳把烟掐了,烟头扔进门旁的一颗橡皮树花盆里,道:“我们调查清楚了,张雅舒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待在家里,约你见面后出了家门就直奔茶楼。她胃不好,有出门前随身携带热水的习惯。”   叶初阳:“也就是说她杯子里的水是家里的水?”   海阳:“有这个可能。”   叶初阳神色凝重:“那谁有嫌疑在她杯子里下药。”   海阳脸色也很端肃:“我问过粱铎和邻居,粱铎家里的赵姐已经请假两天了,昨天事发之前,张雅舒在家里,家里只有粱铎和粱心心。”   叶初阳:“粱铎在家?他昨天跟我说他在开会。”   海阳:“我也问了,他说在家里和同事开视频会议。”   虽然算是解释,但是粱铎如此言语暧昧砌词模糊,也是个疑点。   海阳道:“张雅舒睡眠一直不好,几乎每晚都服用安眠药,我们在她卧室里发现了一瓶安眠药,只剩几片。我们还找到了她拿处方药的单子,那瓶药是她在上个星期买的,除非她一日三餐把安眠药当饭吃,否则那瓶药不会见底这么快。”   海阳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是明示;张雅舒的车祸案很有可能是家里人作案。那可供他们怀疑的对象就只剩下粱铎一人。既然如此,案情已经很明朗了才对,只要瞄准嫌疑人,警方将嫌疑人带回审问一定有进展,但是海阳却露出一张死了谁家爹一样的脸。   叶初阳隐隐感到还有内情,道:“海阳哥,你说的麻烦指的是什么?”   海阳沉声道:“不排除张雅舒精神错乱,自导自演,不仅想自杀还想谋害亲夫。”   叶初阳大惊:“你说什么?”   海阳道:“粱铎说张雅舒精神不正常,有迫害妄想症,一直在看医生。张雅舒出车祸当天其实是想打开燃气和他同归于尽,他也喝下了掺着安眠药的水,但是他的身体有一定耐药性。张雅舒以为把他放倒了,就打开燃气出门了,但是粱铎很快又醒了,这才捡回一条命。”   叶初阳懵了,没想到张雅舒和粱铎的身份瞬间调换,嫌疑人成了被害者,道:“粱铎的话可信吗?”   海阳道:“我们给粱铎做过药检,的确在他的血液里发现了安眠药的成分,推测他服药的时间是在张雅舒出门之前。而且有邻居作证,隔壁的邻居在昨天中午也的确闻到了燃气泄露的味道。时间也都和粱铎的口供吻合。”   眼前的情况实在峰回路转,叶初阳懵了大半晌,道:“粱心心呢?她不是也在家吗?她是不是知情?”   海阳道:“粱心心也被灌了安眠药,一觉睡到半夜,醒来只记得喝了一杯张雅舒给她榨的果汁,其他什么都不记得。”   叶初阳扶着额角,感到头晕脑胀:“但是我不能理解,张雅舒为什么——”   海阳讪笑一声:“为什想害死丈夫和女儿,还在和你见面前喝安眠药自杀?”   叶初阳却问:“张雅舒想自杀吗?”   海阳道:“目前看来,粱铎的口供可信度最高,那张雅舒只能是主动服用安眠药。”   叶初阳:“但是她为什么喝了安眠药又出门?还约我见面?”   海阳气馁道:“我也想不通,粱铎说她在几个月前就神经兮兮的,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估计和她的病情有关?我已经派人去找张雅舒的心理医生了,见到心理医生再好好问问。”   叶初阳还是放不下张雅舒说要告诉他杀死粱悠悠的真正凶手一事,他兀自沉默了一会儿,道:“海阳哥,我想见粱心心。”   粱心心在楼上卧室休息,粱铎替她请了病假,她刚从医院检查回来,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着。   叶初阳敲了敲门,得到粱心心允许才开门走进去,温柔笑道:“你好,粱心心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粱心心蜡白着小脸躺在床上,脸被枕头噬掉一半,无精打采地看着叶初阳,道:“叔叔好。”   叶初阳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她床前,先关心她身体,才问:“你还记得昨天中午发生了什么事吗?”   粱心心嗓子哑了,听起来尤其可怜:“中午吗?中午张阿姨给我买了蛋糕,还帮我榨果汁,我吃完就睡觉了。”   叶初阳引导她说出更多:“那你还记得爸爸和张阿姨有没有争吵吗?”   粱心心:“没有,张阿姨很温柔,从来不和爸爸吵架。”   叶初阳:“你喜欢张阿姨吗?”   粱心心认真想了想,道:“喜欢,她不强迫我叫她妈妈,我就喜欢她。”   叶初阳又问起王诗雯那条走失的小狗,粱心心道:“乐乐的确是被张阿姨赶出去的,悠悠因为这件事还和张阿姨闹过脾气。”   叶初阳:“张阿姨为什么不喜欢乐乐?”   粱心心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乐乐弄坏了我的一幅画。其实我不介意的,但是张阿姨很生气。”   叶初阳道:“我能去看看这幅画吗?”   粱心心要起床给他领路,但叶初阳阻止了她,道:“你告诉我是哪一幅,我自己去看。”   粱心心道:“就是门后挂着白布的那一幅。”   叶初阳让她好好休息,去了二楼画室,在门后找到了那副画;画上是笔法稚嫩的山景,被乱七八糟的颜料弄脏了,还踩着一个不太明显的狗爪印子。   段逍云找了过来,站在门外道:“初阳,海警官让我们下去。”   叶初阳最后看了一眼那副画,离开画室往楼下走,经过楼道拐角处却忽然停住了;拐角处有一间书房,书房门大敞着,里面写字台上放了一台电脑,衣架上还搭着一件西装外套,俨然是粱铎的书房。   叶初阳稍一犹豫,走进书房。   段逍云站在门外没进去,诧异道:“初阳?”   叶初阳不做声,默默地把这间书房扫视一遍,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进来干什么,或许是觉得粱铎还有嫌疑,所以对粱铎的书房也存有疑心。   书房打扫的很干净,摆在明处的只有一墙书和一台电脑,还有写字台上一张四个人的全家福照片,是粱铎张雅舒和粱悠悠及粱心心。叶初阳走到写字台后,想看看那张全家福,但无意间看到一只抽屉没有合紧,露出里面有序摆放的一些杂物。   叶初阳盯着抽屉露出的一条缝隙,鬼使神差地把抽屉拉开,结果看到抽屉深处摆着一只拇指大小的透明玻璃瓶……他看着那只玻璃瓶,眼底狠狠震了一下,心脏哐哐猛跳,他把玻璃瓶拿出来,冰凉的质地让他忍不住浑身发凉。   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玻璃瓶,但是他却很眼熟,并且很快想起在哪里见过这种玻璃瓶——在钟伶的精神舱中。钟伶和蓄意刘彦毒杀对方,在身上藏了装有氰化物的玻璃瓶,他们身上的玻璃瓶和粱铎抽屉里这只一模一样!   叶初阳把瓶子放在鼻前闻了闻,闻到了一缕很淡的苦味,就像江瀛曾说过的氰化物的味道。   段逍云见叶初阳久久不动,就走进去问道:“初阳,怎么了?”   叶初阳道:“你二叔是被氰化物毒死的对吗?”   段逍云有点纳闷:“对,你不是知道吗?”   叶初阳摩挲着手中的玻璃瓶,道:“这只瓶子里装的就是氰化物。”   段逍云怔住了。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后响起粱铎静幽幽的声音:“叶博士,你们在我书房里干什么?” 第65章 我不会爱你   电话被挂断了,江瀛垂眼看着手机屏幕,心里轻飘飘,虚捞捞的。   展星羽走了过来,道:“私教在叫你,还打不打了?”   不远处的拳台上,陈教练头戴护具,兴奋地在拳击台上跳来跳去,大声喊:“江瀛!Comecome!”   江瀛本来打算打完这局就不打了,早点办事,办完事早点去找叶初阳,但是叶初阳让他不必去找他,他也就不赶时间了。   他把手机扔到展星羽怀里,戴好拳套朝拳台走过去,道:“再打一会儿。”   展星羽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拳台下,翘着腿看着江瀛和教练练锁技。   江瀛不是职业拳手,但一直把自己当职业拳手去练,是一个很合格的业余拳击爱好者。陈教练性格有点疯,很合江瀛的脾气,这俩人凑在一起,一个敢教,一个敢学,陈教练即将要把自己前半生职业生涯的看家本领对江瀛倾囊相授。陈教练对自己的学生很满意,曾劝说江瀛参加正规拳赛,江瀛还认真思考过这一可行性,但是和展星羽商量的时候被展星羽扼杀了这一念头。江瀛就打消了打职业塞的念头,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业余拳手。   展星羽看了一会儿,只看到两个野蛮人的无情互殴,觉得即血雨腥风又很没意思,恰好手机响了,就走到一旁接电话,他这通电话接的时间有点长,讲完电话回来一看,陈教练已经不在了,江瀛一个人立在拳击台上踢沙包。   江瀛卸掉了头上的护具,一边朝沙包踢腿一边气喘吁吁道:“再等我十分钟,我晾晾汗。”   展星羽把腿一叠,又在椅子上坐下了,道:“不着急,反正我今天翘班了。”   江瀛忽然停下了,还一把扶住晃动的沙包,道:“你不回公司了?”   展星羽翘着腿看手机,闻言瞥他一眼,淡淡道:“不回了,我今天一天都跟着你。”   江瀛朝拳台围栏走过去,双臂撑在围绳上,笑道:“跟着我干什么?”   展星羽道:“你不是要去见宋友海吗?我不放心。”   江瀛道:“我和白斯年一起去,你不用担心我。”   展星羽眼神暗了暗,道:“你和谁去我都不放心。”他的手机又响了,他很不耐烦地接起来,“什么事?”   助理说某某婚庆策划想见他,问他是否需要约见会面时间;他们的爷爷把江瀛的婚事提上了日程,专门派一位跟在其身边的老人回到丰海督促婚事的进展,展星羽这两天已经应付了好几个婚礼公司的代表,今天也是为了躲这件公差而从公司里避出来,但是麻烦事还是找上了他。   他烦不胜烦道:“我今天没时间,以后再说。”   展星羽挂了助理的电话,看着江瀛冷笑一声,道:“你结婚,凭什么要我替你操劳?”   江瀛垂着眼睛解开手套,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爷爷知道我应付不来这种事。”   展星羽毫不客气道:“他是怕你临阵脱逃。”   江瀛心里很明白,但是装糊涂:“是吗。”   展星羽道:“不然他让老关回来干什么?就是为了监视你。”   江瀛很无所谓,道:“是就是吧。”   展星羽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心里有些恼怒:“你就甘心在爷爷眼皮子底下活一辈子?”   江瀛还是很云淡风轻:“不然呢?”   展星羽道:“你住在江家老房子里是在坐牢,你很不自由。”   江瀛掀开围绳,弯腰钻出来,又坐在拳台边,解着缠在脚腕上的绷带,道:“我住在哪里都一样,都不自由。”   展星羽已经被他拒绝多次,但还是不懈努力地为自己争取:“你可以和我住,我能给你自由。”   江瀛转头看着他,眼神很平淡,笑道:“星羽,我和你在一起,也像是在坐牢。”   展星羽以为被他拒绝多次,心已经坚不可摧了,但是听江瀛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心凉,忍不住沮丧:“你为什么这么说?”   江瀛却岔开了话题,道:“白斯年告诉你了吗?我在医院后巷做的事。”   展星羽:“嗯,他说你差点杀了一个男孩。”   江瀛:“你不知道我差点杀死的那个人是谁吗?”   展星羽无言,蓦然有些心虚。   江瀛冷冷一笑:“这就是原因,我有一些想瞒着你的事,但是我瞒不住你。就算我不想让你知道,你也什么都知道。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连隐私都没有。我干的那些坏事你全都知道,所以我在你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我觉得我有罪,我觉得我在坐牢。”   展星羽怔住良久:“所以你一直拒绝我?”   江瀛用沉默给了他答案。   展星羽皱起眉,猛地抬头去看江瀛,道:“不对,你在狡辩。”   江瀛很平静地整理从脚踝上解下来的绷带,道:“我狡辩什么?”   展星羽道:“你说我对你了解太多,所以你无法接受我。那叶初阳呢?他对你的了解也不少,你干的那些坏事,叶初阳也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和叶初阳待在一起?难道他就不会给你坐牢的感觉吗?”   江瀛沉默地微笑着,默然了许久才道:“是的。难以置信是吗?我也觉得难以置信。”   展星羽冷冷地注视着他,道:“江瀛,我现在开始恨你了,这是你第一次让我感觉到我什么都不是。我陪了你这么多年,结果你说和我在一起像是坐牢,我还比不上和你刚认识两个月的老男人。”   江瀛道:“叶初阳是我的朋友,你也是。”   展星羽笑道:“去你妈的朋友。”   他把江瀛的手机用力往地上一摔,啪嚓一声,手机摔的四分五裂。他系好西装扣往外走,坚硬的皮鞋鞋底踩过显示屏,他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半回过头面无表情道:“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那本书里有一句话;人是可以伤心死的。本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伤心而死,但是现在我信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一定是为你伤心死的。”   说完,展星羽回头看着江瀛,露出微薄的,苦涩的笑容:“江瀛,你太自私了,也太伤人了,你会让所有爱你的人伤心而死。”   展星羽本想诅咒他,诅咒他一辈子孤苦到死,一辈子住在牢里,但是展星羽还是更爱他,所以只是谴责他,尽管他很痛苦。在今天之前,他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承受这么多的伤心,这么多的痛苦。   展星羽离开时的背影很决然很冷酷,像是一丝留恋也没有了。   江瀛把手机残骸捡起来,组装好,手机还可以开机,但是内屏外屏全都碎了。他取出电话卡,把松散的零部件扔到垃圾桶,在拳馆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离开拳馆驱车去白斯年的律师所。   江瀛比约定时间迟了十几分钟才到白斯年的事务所楼下,白斯年和一名姓陆的律师从大楼走出来,白斯年上了江瀛的车,姓陆的律师开车跟在江瀛的车后面。   江瀛歉然笑道:“不好意思白老师,路上有点堵车。”   白斯年道:“没关系。”他系好完全带,问,“星羽呢?刚才我和他聊天,他说会和我们一起去看守所。”   江瀛淡淡笑道:“星羽回公司了,他比我忙得多。”   白斯年朝江瀛略一侧目,看出江瀛脸上略显黯淡的神气,心里得知江瀛刚才一定和展星羽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不是好事。   他没有再问起展星羽,而是在微信上联系展星羽,和江瀛说起了至今没有下落的薛文桥。海宏成没有找到薛文桥,但查到了薛文桥的身份,让薛文桥和江瀛对峙一事也只好耽搁下来,白斯年也说到做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江瀛的爷爷。   江瀛道:“白老师,我还得谢谢你。”   白斯年笑道:“谢谢我没有告诉你爷爷吗?”   江瀛含笑点头。   白斯年道:“虽然我替你爷爷工作,但是我很清楚他做事的方法太激进,被你爷爷知道的话,对你不是好事。”   江瀛道:“谢谢。”   白斯年给展星羽发了几条消息,把手机收起来,笑容即宽和又儒雅道:“江瀛,好歹你曾经也是我的学生,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希望你能听一听。”   江瀛:“白老师,您请说。”   白斯年唇角洋溢着温柔似水的笑容,但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却冷得像汪了一层冰水,道:“你异于常人,我不认为这是你的缺点,相反,我认为这是你的优点。”   白斯年身上有一种魔力,待在他身边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专心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他具有很有穿透力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并不亲切,像是人群中最夺目最强势的存在,所以他总能成为人群的焦点。江瀛并不排斥他,甚至对他有些好感,因为他和叶初阳有些相似,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宽博且儒雅的气质,但是他和叶初阳又不相同,叶初阳没有他那么强势,也没有他那么富有穿透力。   虽然江瀛不排斥白斯年,但也不愿亲近白斯年,江瀛对他的好感仅停留在和白斯年处于平等的位置上相互平视,保持距离,而白斯年一贯使人仰视,也习惯了被人仰视。江瀛不想仰视他,所以和他保持距离。   江瀛听到白斯年的话,心里十分漠然,不想去费心思考白斯年说的任何一个字,因为他知道白斯年一向善于辩论,白斯年最终会把他说服。   江瀛敷衍地笑了笑,道:“是吗。”   白斯年莞尔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江瀛:“白老师请讲。”   白斯年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理智的人和不理智的人,大多数人都很理智,就像你的朋友叶博士,还有星羽。但也有一些不理智的人,比如你,还有……我。”   江瀛侧眸看他一眼,笑道:“白老师不理智吗?我竟然看不出来。”   白斯年把眼镜摘下来,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镜片,颔首笑道:“其实我远没有你看起来那么理智,但是我也没有疯狂,我只是比理智的人多了几分自由。”   江瀛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词眼:“自由?”   白斯年道:“对,自由。自由这种东西很缥缈也很珍贵,你没有拥有它的时候感觉不到自己在追求它,当你真正拥有它,才知道自己以前一直在失去它。太理智的人没有自由,自由是人的灵魂,当一个人没有灵魂,那就只是身体的奴隶。”   江瀛本不想听白斯年的论述,但此时却听进去了,不仅听进去,还开始思考:“我是身体的奴隶吗?”   白斯年眼角一挑,斜他一眼,眼角流出一线锋利的冷光,笑道:“你是,也不是。你虽然不是理智的大多数,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你一直在压抑自己,你在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江瀛笑道:“难道保持理智不对吗?”   白斯年:“人之初,性本欲。一个人生下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的身体里装了什么样的灵魂不是你说了算,而是由命运说了算,如果命运让你追求自己自由的灵魂,而你畏首畏尾不敢追求,那就违背了生命的本义。”   江瀛摇头笑道:“白老师,你说的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白斯年擦好眼镜,戴好,道:“我相信你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就像我能懂你一样。”   江瀛:“你懂我?”   白斯年转头看着他,微笑:“是的,我懂你,我和你都是追求自由的非理智的异类。”   江瀛必须控制自己不朝白斯年看,因为他能察觉到白斯年的眼睛就像黑漆漆的漩涡一样,能把他拖拽到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渊里面去……他猛然察觉到了白斯年的危险之处,他正在用自己的意志力抵抗白斯年,他觉得白斯年就像手术室里拿着手术刀的医生,而他就像躺在手术台上的鱼肉,只要白斯年愿意,白斯年能够轻而易举地剥开他的头颅,挖出他的大脑,细细地翻看一遍,再放回头腔里去……   江瀛仅仅只是被他盯着,就产生如芒刺背的不适感。   白斯年又道:“我听星羽说,你的那位心理医生就要到丰海来了,你会和他见面是吗?”   江瀛:“嗯。”   白斯年笑道:“其实你需要的不是医生,你需要的是朋友。”   江瀛道:“我有朋友。”   白斯年:“你指的是叶初阳?”   江瀛不语。   白斯年道:“你不应该和叶初阳继续做朋友,你们不是同类。如果你继续和叶初阳在一起,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他被你杀死,要么你被他驯服。你能接受哪一种结果?”   叶初阳要么被他杀死,他要么被叶初阳驯服…….这两种结果,江瀛都不能接受,因为白斯年说对了,他的确在追求自己自由的灵魂。   白斯年并不逼他作答,给他留足了思考的空间,在去看守所的路上再没有和江瀛对话,但是他很清楚江瀛的脑子已经被他扰乱了。   到了看守所,白斯年自己留在一楼大堂,说有点累,让姓陆的律师带江瀛去见宋友海。白斯年的伪装太自然,江瀛依旧没有察觉到他对宋友海避而不见。   江瀛和陆律师被民警进一间会见室,民警去提宋友海,几分钟后,宋友海被带进来,坐在江瀛和陆律师的正对面。   江瀛看着宋友海,觉得宋友海比上次在疗养院见时干瘦不少,他浑身的血肉都枯瘪下去了,灰蒙蒙的眼睛空旷且无神,像一只嶙峋的桃核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肉衣,也像罩着破衣烂衫的一具骷髅。   宋友海谁都不看,木呆呆地低着头,像一具行尸走肉。   因为案情有些扭转,陆律师身为宋友海的代理律师,要和宋友海疏通消息,告知宋友海最新的进展,再从宋友海身上得到于被告有力的线索。   但是宋友海只是木偶般僵坐着,像是丧失了语言功能,一言不发。   宋友海的管教民警道:“看他这样子,恐怕挨不到上庭就被送去强制医疗了。”   陆律师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宋友海概不作答,只是坐着发呆。陆律师很无奈地摇摇头,朝江瀛抬了抬手,示意江瀛可以同宋友海交谈。   江瀛靠在椅背上,一脸冷酷的看着宋友海,道:“宋友海,你还认得我吗?”   宋友海无动于衷。   江瀛故意刺激他,笑道:“上次见面你还说我是杀人凶手,现在就把我忘了吗?”   宋友海听到杀人凶手这四个字,浑身打了个战栗,但仍旧没有抬头。   江瀛道:“你说我是杀人凶手,这个问题很严重啊,所以你必须告诉我,我杀了谁?”   宋友海低声念道:“小倩……小倩……”   江瀛:“小倩?你是说我杀了你的女儿宋小倩?”说着,江瀛凉薄一笑,“不对啊,你女儿不是被火烧死的吗?怎么会是我杀的。”   宋友海猛地抬头,恶狠狠盯着江瀛:“凶手!杀人凶手!”   江瀛身子往前一倾,拉近和宋友海的距离,勾唇笑道:“继续说,说完整,我杀了谁?杀人地点在哪里?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杀人凶手?”   宋友海浑身剧烈打颤,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低吼道:“死人,黑洞,天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   江瀛脸色一冷:“你在说什么?”   宋友海:“死人!黑洞!天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   江瀛咬牙:“你在说什么!”   宋友海:“死人!黑洞!天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   江瀛:“死人是谁!他又是谁!”   宋友海:“死人!黑洞!天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   江瀛陡然暴怒,一把揪住宋友海的衣领,吼道:“妈的把话说清楚!你说的是谁!”   宋友海:“明天!明天!”   江瀛:“明天是哪一天!”   宋友海:“二十三号,五月二十三号!”   五月二十三号……   江瀛头顶似落下一道惊雷,脊柱塌了一半,险些瘫倒,他左手用力撑住桌面,问:“是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三号?”   宋友海鹰爪似的干枯锋利的手指猛地抓住江瀛的手背,藏着污垢的指甲将钻紧江瀛的皮肉里去,瞪着江瀛说:“杀人凶手……不是……”   两名警察扑过来将宋友海拉开,给宋友海戴上手铐。   江瀛懵了一瞬,大声喊道:“你说清楚,杀人凶手不是谁!”   会见时间到了,宋友海没有说话的机会,被警察带出会见室。   江瀛走出会见室,脚下虚软,像是踩在云层里。   他脸色实在不好看,同行的陆律师问他是否不舒服,江瀛疲于敷衍,就摆了摆手。他在楼道里往前走了几步,在楼道尽头的一扇仪容镜里看到了自己,镜子里的他的确脸色灰白,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看起来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那扇仪容镜不是正对着楼道,而是向一楼大堂稍转了十几度,站在江瀛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以及他身后宋友海……   原来宋友海并没有被警察带走,两名警察扭着宋友海的胳膊站在楼道里,等待江瀛和陆律师先通过大堂,因为他们押送宋友海回监室的路也要经过大堂,警察担心宋友海伤人,所以避让江瀛和陆律师。   此时江瀛还没走远,宋友海停在原地,宋友海望着江瀛的方向,和江瀛的目光于镜面中交汇——江瀛看着宋友海,宋友海的眼神不似刚才激动,也不似刚才癫狂,更不似以往呆滞,宋友海似乎瞬间痊愈了,他脑中的郁结不再,他的眼神清晰又平静,只透露出浓郁的,飘潇的,苦涩的哀伤……   江瀛觉得宋友海像是有话对他说,于是他向后回过身,直视宋友海。   但是就在他回身的瞬间,宋友海陡然又疯狂了,宋友海的双手被拷在身后,胳膊被警察扭住,他埋头往前冲,像一头下山的恶虎,朝着江瀛的方向吼道:“别走!我要杀了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是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要杀了你!”   宋友海竟挣脱了警察的拖拽,拔腿奔向江瀛。   江瀛停在原地,漠然地看着他,眉宇间很疲惫。   “站住!”   警察追上宋友海,拔出警棍捅向宋友海的腰窝。   宋友海瞬间止步,浑身剧烈颤抖,像是被几百几千条鞭子同时抽打身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嘴角流下白沫,仰头朝着江瀛的方向,眼睛里还滞留着喷涌而出的杀气。   警察为了阻止宋友海伤人,将其电击,随后把宋友海送往医院,因为宋友海患有心脏病,电击导致宋友海心脏病发作。   江瀛和警察一起去了医院,没有察觉到白斯年什么时候离开的。   宋友海被推进急救室,两名警察守在门口,江瀛独自一人坐在医院走廊边的长椅上,楼道里很安静,安静地只有不远处两个警察偶尔走动的脚步声。   边小澄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了,他走得太快,经过江瀛面前差点刹不住车,冲波逆折般及时往回一扭身蹲在江瀛身前:“江总?江总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啊,我陪你做个检查吧。”   江瀛低着头,双手搁在腿上,右手缓缓揉捏着左手手指,五根手指已经被他捏得通红,嗓音暗哑又沉闷道:“你来干什么?”   边小澄道:“白律师给展总打电话了,展总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江瀛静坐着,无动于衷。   边小澄站起身,察言观色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笑道:“江总,我刚才在楼下碰见叶博士了。”   江瀛有了点反应,他迟缓地抬起头,问:“叶初阳?”   边小澄:“对对对,是叶博士。”   江瀛:“他怎么会来?”   边小澄道:“展总给叶博士打电话了,说你在医院,情况不太好。叶博士就过来了。”   江瀛:“他人呢?”   边小澄道:“叶博士是开车来的,估计还在找停车位吧,耽误了点时间。”   话音刚落,楼道尽头响起脚步声,江瀛转头看过去,看到叶初阳用从未有过的速度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叶初阳很着急,手里勾着一串车钥匙,鬓角流下两道细细的薄汗,风似的走到江瀛面前,先打量江瀛两眼,然后冷着脸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江瀛的手机被展星羽摔了,只剩下一张电话卡被他揣在兜里。   江瀛仰起头看看叶初阳,然后沉默着低下头,伸手去拽叶初阳的衣角,想让叶初阳离他近点。   叶初阳低眸看他一眼,一把甩开他的手,道:“手机给我,我要看看你的手机是关机了,还是你把我拉黑名单了,我打了几十通电话你都没接。”   江瀛道:“手机坏了。”   叶初阳:“坏了?”   “真的坏了。”他又去拽叶初阳的衣角,轻声道,“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叶初阳刚才联系不到江瀛,的确很生气,现在江瀛一示软一撒娇,他心里又烂又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江瀛身前,把胳膊搭在江瀛肩上,手指轻轻拖着江瀛后颈,把车钥匙递给边小澄,道:“边秘书,我把车停在门口花园里,麻烦你找个地方帮我把车停好。”   边小澄觉得这俩人之间的氛围容不下他,接住车钥匙连忙走了。   楼道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叶初阳和江瀛两人,叶初阳低头看着江瀛乌黑的发顶,道:“你怎么了?”   江瀛:“我刚才去看守所里看宋友海,宋友海跟我说了几句话。”   叶初阳:“什么话?”   江瀛苦笑一声,道:“还是那几句,说我是杀人凶手,要我杀人偿命。”   叶初阳低头看他,不知怎么就看出江瀛此时的黯然心伤不是为了宋友海,道:“你在伤心,是为了宋友海吗?”   江瀛顿了片刻,轻轻摇头。   叶初阳:“那是为了谁?”   江瀛低声道:“星羽。”   叶初阳了然,平静地问:“为什么?”   江瀛道:“星羽让我从家里搬出来和他一起住,我拒绝了……我已经记不清我拒绝了他多少次。”他低低笑了一声,接着说,“星羽说我太自私了,我也这么觉得,像我这么自私的人,不配和任何人在一起。”   叶初阳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静站了一会儿,道:“他怪你吗?”   江瀛道:“他恨我,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恨我的人。”   他仰起头看着叶初阳,道:“叶博士,你会恨我吗?”   叶初阳没有低头,也没有看江瀛,他看着对面雪白冰冷的墙壁,脸上露出微茫的微笑,道:“迄今为止你还没有伤到我,所以我不恨你。”   江瀛似是不解:“星羽为什么恨我?”   叶初阳在心里叹声气,很无力地说:“因为他爱你。”   江瀛低下头,双手紧紧捏住叶初阳的衣角,像是要藏进叶初阳怀里,道:“叶博士,你和星羽不一样对吗?你不爱我,所以你不会恨我。”   叶初阳:“你希望我不爱你?”   江瀛:“我希望你不恨我。”   叶初阳莞尔一笑:“我懂了,你不需要我爱你。”   江瀛藏在他怀里,微微哽咽着说:“星羽说我很自私,我会让所有爱我的人伤心,我会让爱我的人伤心死……但是我不知道谁爱我,我不知道啊……如果爱我的人真的为我伤心死了,是不是还是我的错?”   叶初阳很心疼,为江瀛心疼也为自己心疼,道:“不是你的错,我也不知道是谁的错。”   江瀛紧紧攥住叶初阳的衣角,藏在叶初阳怀里,哽咽道:“爱我的人最后都会恨我,所以我不需要谁爱我,我也不在乎有多少人恨我。叶博士,只要你不恨我,我就还有勇气活下去。””   叶初阳为他这句话而动容,尽管这句话一贯是江瀛式的冷酷和自私,但是他却走火入魔一样仍旧为了江瀛动心……   他轻轻抚摸江瀛的后颈,温柔笑道:“放心吧,我不会爱你,也不会恨你。” 第66章 律师   叶初阳赶了个大早,把车给海阳还到警察局。   海阳熬完一个大夜,在休息室里补觉,休息室条件很简陋,只有几张长沙发,和墙边并排两张行军床。海阳躺在一张行军床上,衣服没脱,脸上盖了一顶警帽,身上搭了一件警服,把两脚搭在床头栏杆上,像是终于停下歇命的急行军。   小陶把门推开,往里指了指,低声道:“海队还在睡呢。”   叶初阳点点头,压着步子悄然走进去,手里提着一兜在路上买的早餐,他把早餐放在床头边一张桌子上,看一看海阳,担心海阳脸上盖的警帽把海阳闷死,所以轻手轻脚把海阳脸上的帽子掀掉了。   海阳很机警,帽子一被掀掉就醒了,睁开眼瞬间就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刺得眼睛一眯,歪了歪头才看清楚站在床边的是叶初阳。   叶初阳见他醒了,歉然道:“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   海阳浑身关节散了架一样,撑着床铺哼哼呀呀的坐起来,先用力搓了把脸,才说:“你咋来这么早?”   叶初阳搬了张椅子坐下,把手里的车钥匙放在桌上,道:“我来还车。”   海阳一脸惺忪地揉着眼角,道:“你昨天到底干嘛去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车开走了。”   昨天海阳把粱铎带回公安局问话,叶初阳也跟来了,叶初阳本安心等粱铎的询问结果,但是接了展星羽的电话就火烧眉毛的走了,而且还拿走了海阳搁在办公室的车钥匙,把海阳常开的旧越野开走了。他开车走出几公里路才先斩后奏给海阳发了条信息,说有急事,把海阳的车开走了,办完事就送回来。   海阳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我车上挂个警灯就是警车,你擅自开走警车是可以量刑的知道吗?”   叶初阳理亏在先,只能老实听他教训,歉然笑道:“我有急事儿,没考虑那么多。”   海阳:“你有什么急事?”   叶初阳略低头避开他的注视,顿了一顿才轻声道:“昨天……江瀛出了点事儿。”   海阳道:“又是江瀛,你都快成江瀛的监护人了。”   叶初阳笑笑,略过这个话题,道:“我给你带早餐了。”   海阳捶着后背站起来,道:“不是为了江瀛你大一早也不会过来,也不会给我带早餐。”   叶初阳笑道:“我来给你还车。”   海阳白他一眼,把小陶叫进来,从小陶手里接过去一个u盘,转手又把u盘递给叶初阳,道:“给你,这是你要的录像。”   昨天江瀛在探望宋友海结束后,宋友海被带回途中忽然癫狂,有伤害江瀛的倾向,看守所民警为了保护江瀛而将宋友海电击。这一事发经过,叶初阳已经从江瀛口中得知了,也得知这件事有点蹊跷;那就是宋友海本好端端的,情绪还算正常,陡然发狂要伤人是一瞬间的事,叶初阳认为这一瞬间来得奇怪,所以向海阳要事发时看守所走廊里的监控录像。海阳不想给,但是他软磨硬泡,海阳拿他没办法,让他第二天来拿。   第二天,叶初阳就借着还车的名义来到警局,主要是为了拿录像。   叶初阳把U盘装进口袋里,道:“粱铎怎么解释那只药瓶?”   海阳从装着早餐的袋子里拿出一杯豆浆,还没把吸管插进去,就被叶初阳追问起粱铎,他啪的一声把吸管插进豆浆里,道:“我刚醒五分钟,你让我吃口饭行不行?”   小陶把门推开,道:“海队,粱铎的笔录整理好了,你看看吧,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得放人了。”   海阳屁股刚沾着椅子,就被叶初阳一把拽起来,叶初阳拽着他走向门口:“别吃了,先看粱铎的笔录。”   海阳嘴里叼着一只包子,站在楼道里看粱铎的笔录,眼睛时不时瞟一眼叶初阳。   叶初阳站在离海阳一步远的地方,往前探着脑袋想看海阳手里的笔录,但是看不清楚,一抬眼发现海阳在拿眼瞪他,就冲海阳笑笑,道:“我没看到,写得什么呀?”   海阳存心让他着急,把几张纸往面前一竖,即将怼到自己的鼻子。   叶初阳:……   他觉得海阳偶尔幼稚起来,和江瀛不分上下。   海阳把笔录看完,递给小陶:“没问题,让他签字。”   小陶拿着笔录走进询问室,门没关,叶初阳趁机往里看,看到粱铎坐在椅子上,西装衣襟和头发都很凌乱,双手撑着额迹,脸色灰败又疲惫。   叶初阳道:“你们要放了他吗?他是怎么解释的?”   海阳啃着包子,道:“解释什么?那只小药瓶?”   叶初阳见他如此不以为然,有点着急:“那里面装的不是氰化物吗?”   海阳点点头:“是。”   叶初阳:“不奇怪吗?他为什么会有装氰化物的容器?”   海阳云淡风轻地瞅着他:“你怀疑他用氰化物杀人?”   叶初阳顿时被他问住了,哑然了片刻才道:“我不会无凭无据怀疑他杀人。”   海阳闷笑一声:“看来你也反应过来了,你怀疑他杀人,但是并没有出现和他有关的尸体。”   叶初阳:“段博山就是被氰化物毒死的。”   海阳:“他和段博山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杀段博山?如果他是段博山案件的嫌疑人,那章敏是什么身份?难道章敏是清白的?”   叶初阳也觉出这桩案子里出场人物太多,人物关系太藕断丝连,他觉得头疼:“那粱铎自备氰化物就很正常吗?”   海阳道:“他给了一个解释,虽然比较扯蛋,但是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不足以把他羁押扣留走侦查程序,所以我们只能放人。”   叶初阳:“他怎么解释?”   海阳道:“他说那只小瓶子是张雅舒的东西,瓶子里原本装的也确实是氰化物。他在张雅舒的梳妆台里发现了那只瓶子,就把溶液处理掉,把瓶子藏了起来。他还说张雅舒自从粱悠悠死后就出现精神问题,不止一次想杀死全家人。”   叶初阳只觉得脊背发凉:“张雅舒不止一次想杀死他们全家人?”   海阳道:“对,粱铎说张雅舒本想对家里人下毒,被他发现阻止,又在饭菜里下了安眠药,想趁他们睡觉打开燃气纵火,但是粱铎耐药性强,及时把燃气关了。后来的事你全都知道了,张雅舒以为放倒了粱铎和粱心心,就约你见面,但是在路上出了车祸。”   叶初阳心里寒涔涔的,大暑的天,浑身发冷,他抱着胳膊后退几步,背靠着墙壁道:“粱铎有证据吗?证明他的话是真的。”   海阳道:“我们检查过那只药瓶,在上面发现了张雅舒的右手拇指和无名指的指纹,能为粱铎提供有利的证明。”   既然在瓶子上发现了张雅舒的指纹,那就能够证明瓶子的原来主人是张雅舒,证明粱铎所言非虚。   叶初阳有些气馁,但他意识到自己不该气馁,粱铎洗清嫌疑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目前面对的案情已经足够复杂,章敏和宋友海的身份还随风摇摆着,陷在一团迷雾中,倘若粱铎再涉案,那可真是鸡毛满天飞。   至于药瓶和钟伶的关联……或许是天方夜谭。   小陶把粱铎从询问室里带出来,粱铎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本有些城府,但是他此时却显得异常单薄,他两只挂着黑眼圈的眼睛紧盯着叶初阳,像是有话对叶初阳说。   叶初阳也看着他,等他说话,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忧患重重地看着叶初阳。   粱铎走了,拖拽着脚步,背影竟有些佝偻。   叶初阳看着他,忽然道:“等一下,梁先生。”   粱铎回头看他。   叶初阳朝他走近几步,道:“那只瓶子,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粱铎似乎有些迷茫:“什么瓶子?”   叶初阳道:“那只装着氰化物的玻璃瓶子。”   粱铎:“……我说过了,那是雅舒的东西。”   叶初阳:“我没有质疑你的话,我只是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那只瓶子?”   粱铎似乎很累,他拧着眉吃力地想了一阵,道:“九月,九月一号。”   叶初阳:“九月一号?是警方逮捕宋友海那天吗?”   粱铎:“对。”   叶初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你和张雅舒在物色代理律师,那个时候张雅舒就已经——”   粱铎忽然打断了叶初阳的话,冷冷道:“我们的律师怎么了?”   叶初阳很诧异,竟从他眼神里看到惊慌。   叶初阳和他对视了片刻,道:“你们的律师没问题,我只是想问张雅舒是否在九月一号就表现出精神失常的症状。既然你在九月一号发现瓶子,那张雅舒就是在九月一号当天,或者更早准备了那瓶毒药。”   粱铎长泄了一口气,精疲力竭似的捂着自己的脸,敷衍道:“对,就是那天,我可以走了吗?”   粱铎走了,脚步很急切。   叶初阳看着粱铎消失在走廊拐角,忽然朝海阳转过身,问:“粱铎的律师是谁?”   宋友海杀死粱悠悠,粱铎身为被害者父亲,当然为女儿聘请了律师。   海阳让小陶去查,小陶很快查到了:“是嘉业律师事务所的王启航。”   海阳拿到王启航的联系方式,给王启航打通电话,开着免提,叶初阳能听到海阳和王启航的所有对话。   叶初阳并没有从王启航和海阳的对话中发现任何疑点,小陶也迅速调查了王启航的人际关系,王启航在担任粱铎方的代理律师前和粱铎一家人也没有任何交叉关系。   调查王启航似乎是一件很多余的事。   “警察同志,我还得开会,你还有问题吗?”   王启航在催问警方。   海阳看着叶初阳,用眼神询问叶初阳是否还有疑问。   叶初阳又一次气馁,正要示意海阳挂断电话,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直接问王启航:“你和粱铎之前不认识,他为什么找你做代理律师?”   王启航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就问:“这位是?”   海阳道:“我的同事。”   王启航就说:“哦,是这样的,梁先生之前的确和我不认识,但是我们有共同的朋友。是我们的朋友把我介绍给他。”   叶初阳忙问:“谁?”   王启航道:“星瀚事务所的老板,白斯年。你们应该听说过他,他在刑辩圈里很有名。” 第67章 保险箱   边小澄经过湘湘的秘书间,听到湘湘在讲电话,他留神多听了两句,忽然拔腿朝秘书间跑过去,低声问:“谁啊?”   湘湘用手捂着话筒,道:“是楼下的叶博士,他想见江总。”   边小澄:“那就让他上来啊。”   湘湘:“不好吧,按照规定需要提前预约,江总还有好几个约好的人没见呢。”   边小澄朝她鼻子指了一下:“笨,江总平常有事没事儿就跑下去找叶博士,叶博士想见江总还需要预约吗?”   湘湘很迷糊:“啊?不需要吗?”   边小澄:“不需要,以后他要见江总就让他直接上来。”   湘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边小澄苦口婆心道:“机灵一点吧,抓不住老板的心思是升不了职加不了薪的。”   湘湘一脸崇拜:“边秘书,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机灵啊。”   边小澄朝她投去一抹自信风发的微笑,然后敲了敲江瀛办公室的房门,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江瀛一个人坐在会客区的长沙发上,交叠着双腿,手里拿着湘湘借给他的小镜子。江瀛对着小镜子仔细看自己的脸,说:“边秘书,我的脸好像也肿了。”   边小澄道:“没有啊,江总和昨天一样帅,下颌线还是那么完美。”   江瀛半信半疑:“是吗?”   边小澄:“是呀,我从来不拍老板马屁。”   江瀛斜他一眼,表示自己对这句话存有疑虑。   边小澄走过去在江瀛身边坐下,道:“江总,我们抓紧时间吧,你待会儿还要开会呢。”   江瀛放下小镜子,开始脱衣服。   几分钟后,叶初阳到了湘湘的秘书间,问道:“湘湘,江总在办公室吗?”   湘湘道:“在,您可以直接进去。”   叶初阳点点头,走到办公室门前,发现门没关紧,留下巴掌大的缝,他索性就没有敲门,直接把门推开。   “江总你不要躲啊,马上就不疼了,忍一忍就好了——”   边小澄话说一半,听到房门被推开,转头看到叶初阳站在门口;叶初阳表情很扑克,眼神里还有一丝疑惑。   江瀛脱掉了西装外套,衬衫也脱了一半,背对着边小澄露出右边肩膀,边小澄一手拿药瓶,一手拿棉签,棉签上沾了点药酒,正在往江瀛肩上涂药酒。   “……你们在干什么?”   叶初阳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问。   边小澄举着药瓶和棉签说:“叶博士来了,江总昨天打拳不小心把肌肉拉伤了,我帮他上药。”   江瀛把衣服往上一抖,系着衬衫领子说:“上完了,你出去。”   边小澄很关心老板:“还没有啊江总,刚才你怕疼一直在躲。”   江瀛回过头似笑非笑道:“我躲了吗?”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即看出江瀛不想被叶初阳知道自己怕疼,于是瞬间改口:“没有没有没有,是我手不稳。”   叶初阳对他俩之间正在进行的一摊事儿没多少兴趣,径自走到饮水机跟前接了一杯水,端着水杯坐在江瀛对面的沙发上,抿了一口水,问:“上完药了吗?”   边小澄机灵死了,悟出江瀛不愿意在叶初阳面前暴露这点小缺点,就说上完药了。他拿着药瓶就要出去,但叶初阳却说:“边秘书,把药留下。”   边小澄依言放下药瓶,离开了办公室。   叶初阳把水杯放下,挽起袖子朝江瀛走过去。   江瀛已经把领子系好了,见叶初阳走过来,连忙捂住衣领,像个即将被非礼的良家美男:“你干什么?”   叶初阳在江瀛身边坐下,道:“刚才我看到你背上的伤挺严重,把衣服脱掉我看看。”   江瀛揪住衣领不撒手:“边秘书已经帮我上过药了。”   叶初阳道:“边秘书没弄好,他连上药的手法都不对。”   江瀛不动弹。   叶初阳眼睛一眯,道:“你脱不脱?要不我帮你?”   江瀛只能把身子一侧,解开扣子把衣服往下一掀,露出肩膀。   昨天他和教练躺在地上练了几十分钟锁技,肩背狠狠摩擦地面,当时练完没什么感觉,过了一晚,背后斜方肌出现巴掌大小的红肿淤伤。   叶初阳刚才离得远,匆匆一瞥只看到江瀛背后有伤,此时近距离看来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不免在心里默默的心疼,语气淡淡地说:“怎么弄的?这么严重。”   江瀛道:“昨天和教练打拳了。”   叶初阳用棉签沾了一点药酒,道:“以后小心点,不要伤着自己。”   冰凉的药酒触碰到皮肤,江瀛把肩膀一缩,背后肌肉立马收紧了,忍不住低低‘嘶’了一声。   江瀛有些古怪,他不怕疼但怕刺激,被人拿刀捅一下都没问题,但受不了被针扎。他背后本就火辣辣的胀痛,沾了凉凉的药水就会产生冰火叠加的刺痛,虽然痛感远远比不上被捅一刀,但是他宁愿被捅一刀。   叶初阳听到他在偷偷吸气,忙问:“怎么了?疼吗?”   江瀛觉得丢人,梗着脖子硬装作大无畏,狡辩道:“没有,是药酒太凉了。”   叶初阳想了想,丢掉棉签,把药酒往手心倒。   江瀛回头偷瞄他:“又干嘛?”   叶初阳垂着眼睛揉搓掌心,淡淡道:“你不是怕凉吗?我先在手里搓热了再帮你涂。”   药酒很快和叶初阳的体温热度融为一体,叶初阳说声忍着点,然后把掌心贴在江瀛的皮肤上,却看到江瀛背部肌肉猛地一抽,陡然变得僵硬了。   叶初阳:“还是很凉吗?”   江瀛咬着牙,拳头也攥住了,像是COS著名雕像思想者一样用拳头抵着额头,闷声道:“没事没事,你快点。”   叶初阳以为江瀛疼着了,动作愈加温柔,但是江瀛的肌肉越来越僵硬,体温还很烫,像是被火烧红的石头。叶初阳涂好药酒,稍一低头,对着江瀛背上那整片淤伤轻轻吹了一口气——一股温热的微风钻进江瀛皮肤里,透过毛孔瞬间流向全身,像是过了电一样。   江瀛浑身一硬,猛地向后转过身,动作迅猛得像是察觉到身后有危险的野兽。   叶初阳被吓了一跳,要不是他反应力尚可,在江瀛转身时连忙把身子往后仰,不被江瀛撞到额头也会被江瀛撞到鼻子。   啪地一声,叶初阳的眼镜掉在地上,他左手撑着沙发,右手举着药瓶,愣愣地看着江瀛,道:“怎,怎么了?”   江瀛不说话,紧绷着脸看着他,双眼微睁,也是十分惊诧的模样。   江瀛和叶初阳一样,都被吓到了,叶初阳是被江瀛的过激反应吓到,而江瀛是被自己的过激反应吓到。   短暂的僵滞过后,江瀛的眼神骤然发生了变化,又露出叶初阳熟悉的很野蛮也生猛的兽性——叶初阳被江瀛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子炭火,从脸到脖子全都红了,他愣愣地看了江瀛一会儿,猛然清醒了似的弯腰捡起眼镜,然后手忙脚乱的收拾药瓶和棉签……   江瀛转过身背对他,穿好衣服,拽过一只抱枕抱在怀里,嗓音略显沙哑道:“叶博士,你先出去。”   叶初阳很擅长冷静,他迅速冷静的方法就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整理着棉签想起自己来找江瀛的目的,平静地和江瀛对话:“我找你有事,刚才我在楼下——”   江瀛沉下嗓音,稍显烦躁:“叶博士,你先出去。”   叶初阳怔了一怔,竟有些害怕,连忙放下整理到一半的棉签盒,起身往门口走。   在他出门前一秒,江瀛扶着额头沉声道:“待会儿我下去找你。”   不管江瀛能不能看到,叶初阳点了点头,随后带上房门离开了。   叶初阳走后,江瀛把按在怀里的抱枕往地上一摔,低头看了看自己,阴狠着脸露出憋火的神情,咬牙着低声骂了一句:“操。”   十几分钟后,湘湘研究出了一种新口味的咖啡,她把咖啡端到江瀛办公室,道:“江总,尝尝我刚手磨的咖啡,加了一点点酸梅粉哦。”   她刚推开门,就见江瀛一脸冷峻的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短短几步里穿好西装外套,把衣领一抖,道:“放在桌上。”   湘湘:“江总你尝尝嘛,味道可好了。”   江瀛不理她,直接下楼了。   叶初阳的办公室里很安静,法西娅躺在外间沙发上玩手机,叶初阳一个人在技术间里工作。江瀛推门进去,法西娅只懒懒地抬了下手,说:“呦,江总。”   江瀛问:“叶博士呢?”   法西娅用脚指了指技术间,道:“在上班。”   江瀛点点头,往技术间走,道:“无聊的话让边秘书带你出去兜风。”   法西娅眼睛一亮,装矜持:“哎呀,会不会耽误边秘书的工作呀?”   江瀛道:“他忙不忙,我说了算,去找他吧。”   法西娅风似的刮了出去,呼通一声甩上办公室房门。   江瀛走进技术间,看到叶初阳在电脑后坐着,微皱着眉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十根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键盘。江瀛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因太专注所以显得太过严肃,侧脸线条也紧绷着,透露出萧瑟的冷意。   叶初阳没戴眼镜,眼镜搁在电脑桌上,或许是戴眼镜时间过长鼻梁有些不舒服,所以暂时把眼镜取了下来。   江瀛看着他,能看到他耳廊上方因常年佩戴眼镜而被眼镜腿压出一道细细的浅浅的印子,那痕迹是粉红色的,在叶初阳冷白色的皮肤上有些明显……   叶初阳边工作边一心二用,盯着电脑屏说:“又看着我干什么?”   江瀛想起方才的意外,心里又有点骚动,闻言连忙把目光移开,道:“咳,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叶初阳悄悄瞄他一眼,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我拿到看守所的录像了。”   江瀛趴在桌子上,把叶初阳的眼镜拉到眼前看着,道:“我去看宋友海的录像?”   叶初阳道:“嗯,会见室的录像不外露,我拿到的只是外面走廊里的。”   江瀛把眼镜放在脸前,透过镜片去看房间里的摆设:“有什么发现吗?”   叶初阳道:“很奇怪,宋友海是突然失控的。”   江瀛道:“不奇怪,他见到我就很容易失控。”   叶初阳听得出来,江瀛又一次把宋友海失控的原因揽到自己身上。   叶初阳本也是这么想,但看完录像却有所怀疑,道:“你是和白斯年一起去的吗?”   江瀛把玩着叶初阳的眼镜,漠不上心地‘嗯’了一声。   敲键盘的声音忽然停了,叶初阳连人带椅子朝江瀛转过身,道:“宋友海失控的时候,白斯年在哪?”   江瀛道:“走了吧,他没待几分钟就走了。”   叶初阳:“他没见宋友海?”   江瀛:“没有,怎么了?”   叶初阳皱着眉沉思片刻,很没内容地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宋友海第一次失控是在疗养院,当时白斯年在场。第二次是在看守所,白斯年也在场。”   这的确是个巧合,但是这个巧合完全可以被合理解释,因为正是他们拜托白斯年为宋友海物色律师,所以白斯年理应和宋友海保持往来,出现在宋友海锁所在的某些场所,这并不奇怪。   江瀛道:“两次都是我拜托白斯年带我去见宋友海,白斯年是被动的。叶博士,你为什么会怀疑白斯年?”   叶初阳脸色很为难:“我知道,但是……”   江瀛:“但是什么?”   叶初阳道:“但是你不觉得他和这件案子联系过紧吗?”   江瀛不能理解,道:“一开始就是我们拜托白斯年为宋友海找律师,是我们把白斯年扯进案情中的。”   叶初阳道:“我说的不是白斯年和宋友海的关系,是白斯年和粱铎。”   江瀛很意外:“粱铎?他和粱铎有什么关系?”   叶初阳正色道:“正是因为他和粱铎没有关系,才可疑。”   江瀛:“什么意思?”   叶初阳道:“在粱悠悠死之前,粱铎和白斯年没有任何社会交叉关系,他们两个人也不认识。但是粱悠悠死后粱铎需要请律师的时候白斯年却突然以粱铎朋友的身份为粱铎介绍了一位很优秀的律师。”   江瀛静思片刻,笑道:“以我的角度去看,不难想到白斯年的动机。”   叶初阳:“他的动机是什么?”   江瀛道:“操控庭审结果。白斯年的事务所接下了宋友海的辩护,又让朋友接下了粱铎的辩护。一个被告一个原告,全在白斯年眼皮底下,相当于左右手互搏,这场官司他怎么打都能赢。”   叶初阳不得不承认江瀛站在商业思维上分析的很对,或许白斯年只是想要一场胜利的辩护案例而已,但是他却心存疑虑……他光顾着想白斯年,没留意江瀛,偶一抬眼,看到江瀛正把他的眼镜往脸上戴。   叶初阳一把抢过自己的眼镜,严声道:“不近视为什么要戴眼镜?想近视吗?”   江瀛戴了个空,有点泄气,又往桌上一趴,歪头看着叶初阳,说:“试试么。”   叶初阳把眼镜放在江瀛拿不到的地方,连人带椅子转向电脑屏,敲着键盘说:“还有件事。”   江瀛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叶初阳:“什么事?”   叶初阳道:“我要再进一次宋友海的精神舱,有太多问题没有弄清楚。”   江瀛早有预料,所以很淡定:“我也得再进去看看,我也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楚。”   叶初阳转头看着江瀛:“比如呢?”   江瀛默了片刻,朝叶初阳淡淡一笑:“暂时保密。”   房门呼通一声被推开,海阳大步走进来:“初阳!怎么没人啊,叶初阳!”   叶初阳和江瀛听到动静,一前一后从里间走出来,叶初阳对海阳突然造访感到很意外:“海阳哥?”   海阳腾腾腾几步跨到他们面前,目光迅速扫过江瀛,定在叶初阳脸上,肃然道:“告诉你件事儿。”   叶初阳也被感染了几分严肃,立刻将眼镜戴好:“什么事?”   海阳道:“我们都弄错了,章敏不是杀死段博山的凶手。”   叶初阳一惊:“不是章敏?你找到证据了吗?”   海阳道:“今天早上小陶把邓伟强弄到电焊厂的保险箱拉到我们单位了,那是段博山生前用的保险箱。后来章敏惦记保险箱里的东西,就买了一个保险箱把段博山的保险箱换了。我的人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这个被锯开的真保险箱。”   叶初阳急道:“这些我都知道。”   海阳脸色阴沉沉的:“那我说点你不知道的,章敏买的保险箱和段博山的保险箱款型一模一样,但是章敏买的保险箱顶部是灰色的,而段博山的保险箱顶部是黑色的。”   叶初阳有瞬间的混乱,但是很快理清了里面的逻辑;章敏既然能买一个颜色有差异的保险箱换走段博山的保险箱,那就说明章敏认为段博山并不能看到保险箱,也就发现不了颜色差异;等同于章敏不知道段博山已经恢复视力,也就是说章敏并没有发现段博山在猥亵王诗雯,章敏没有作案动机!   叶初阳怔住了,完全没想到案情往回逆转,章敏竟然真的不是杀死段博山的凶手。   江瀛同样领悟了真假保险箱中的禅机,他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笑道:“海警官,但你们不是在段博山的暗房里发现了章敏的头发吗?”   海阳:“对,所以我怀疑是真凶在嫁祸章敏。”   叶初阳自言自语般道:“真凶是谁?会是宋友海吗?”   江瀛却摇摇头,笃定地说:“绝对不是宋友海,是至今没有露面的第三个人。”   海阳突然冷笑一声,道:“说到宋友海,我刚从法院过来,法院批准给宋友海做测谎。宋友海的测谎结果已经出来了。”   叶初阳忙问:“他认罪了吗?”   海阳神情古怪:“测谎专家问宋友海有没有杀死粱悠悠,宋友海否认,测谎结果却显示宋友海没有撒谎!”   叶初阳一听,如遭重创:“怎么可能!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宋友海是杀死粱悠悠的凶手!”   江瀛却道:“叶博士,你忘了张雅舒约你见面的事吗?”   叶初阳想起来了,张雅舒约他见面就是为了告诉他杀死粱悠悠的真凶的身份,叶初阳本认为是张雅舒异想天开,直到现在才发现是自己自以为是。   海阳道:“还没完,你们还记得死在烂尾楼里的流浪汉吗?我们怀疑是宋友海杀死了流浪汉,流浪汉就是邓翠萍目击搭救粱心心的路人。是流浪汉引开了宋友海,粱心心才获救,但是流浪汉却被宋友海杀死抛尸。”   江瀛:“记得,然后呢?这条人物链也有问题吗?”   海阳脸色更沉:“测谎专家问宋友海是不是杀死了流浪汉,宋友海承认了,但是宋友海却说流浪汉是杀人凶手。”   叶初阳蓦然感到如芒刺背:“流浪汉杀了谁?”   海阳道:“粱悠悠。” 第68章 你不会受伤   西服定制店的人上门来了,吴妈先把客人迎进来,然后站在楼梯前朝二楼喊道:“少爷,下来量身了。”   江瀛很快下楼,穿着一身家居服,手里拿着一本书,和客人握手笑道:“张叔,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张叔六十花甲,身材瘦小,穿着一身光绸唐装,花白的头发涂了发油往后梳得整整齐齐,一脸慈眉善目,用粤语和江瀛交谈道:“好哇好哇,你惦记着我,不能不好哇。”   张叔原住在香港,经营一家祖传的西服店,和江老爷子一样,在十几年前就把生意迁到内地。江老爷子所有的西装和唐装都在张叔的店里定做,这次江瀛结婚,江老爷子也把定制江瀛结婚礼服的任务交给了张叔。   展星羽也从楼上下来了,同张叔寒暄。   江瀛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先听了一会儿展星羽和张叔闲谈,然后翻开了拿在手里的书看了起来,但他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看夹在书页里的一份资料。   礼貌寒暄过后,张叔拿出厚厚一本样本图,让他们挑选西装的款式和面料。展星羽瞥了眼江瀛,见江瀛只低眸看书,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微笑,明显对挑选款式和面料这件事感到厌烦。   所以展星羽把张叔领到一旁坐下,笑道:“我来挑,张叔相信我的眼光吧。”   展星羽替江瀛敲定了一套欧版西装礼服,一件古式唐装。江瀛让张叔量了身,又留了张叔一会儿,张叔就告辞了。   展星羽把张叔送到门首下,关上房门,道:“吴妈,待会儿你和老关辛苦一趟,把江瀛的礼服样图给周小姐家送去。还有让周小姐家里尽快决定要哪套首饰,珠宝店的人已经催了两遍了。”   吴妈对江瀛即将成婚一事感到很高兴,一向僵硬的脸上有了点笑容:“好好好,我这就去办。”   吴妈脱下围裙,从客厅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上面拟满了邀请的宾客名单,她把名单交给展星羽,让展星羽再过目核定一遍,随后急急地出门了。   展星羽想上楼回自己房间核对名单,踩着楼梯往上走了两阶,忽然听到江瀛在一楼客厅叫他。   江瀛:“星羽。”   展星羽回头:“嗯?”   江瀛把书合上,对他笑道:“和我聊聊好吗?”   展星羽走回去,在他对面坐下,把腿一翘,露出冷淡的神色:“聊什么?”   这两天江瀛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展星羽对他的冷漠,展星羽果真恼了他,也恨了他,展星羽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他。   尽管江瀛已经习惯了接纳各种各样的人对他的冷漠和仇恨,但是当展星羽也变成仇视他的阵营当中的一员时,他并非麻木不仁,其实他很有触动,就像是一块坚硬顽固的石头被另一块石头撞击,他们两败俱伤。但是撞击只发生在一瞬间,江瀛的心被石头磕掉一块儿,他当然会疼,但是他终究是石头,很快就习惯了自己的残缺,恢复成铁石心肠的模样。   展星羽说得没错,他的确很冷血,很无情。   江瀛道:“我想跟你聊聊宋友海。”   展星羽翻开吴妈整理的本子,道:“我都没见过他,没什么可跟你聊的。”   江瀛却说:“你真的没见过他吗?”   展星羽眼睛一挑,讪笑道:“我有必要骗你吗?”   就算江瀛铁石心肠,看着此时对他态度冷酷的展星羽,江瀛也忍不住恍惚了片刻,默了一会儿才说:“宋友海对我说了几句话;他说我是杀人凶手,还说有人死在了五月二十三号。”   展星羽耸耸肩:“一个疯子的话,你也信?”   江瀛道:“我信,而且我相信他说的那一天就是我在两年前失去记忆的那一天。”   展星羽八风不动地微笑着:“是吗?那你应该和宋友海谈话,不是和我。”   江瀛皱眉,挫败感油然而生:“星羽,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吗?”   展星羽闻言,心里闷闷地疼,但脸上毫不动色,笑道:“怎么会呢,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不会因为你拒绝我就讨厌你。你觉得我对你和以前不一样是吗?这很正常,我以前喜欢你,自然对你百依百顺,对你百般讨好。现在我不喜欢你了,那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依顺讨好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   江瀛听完这番话,心里那点挫败感不见了,从内到外都毫无情绪,又成了一块石头。   展星羽又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找回你失去的记忆,所以你在向我要答案。但是我告诉你,我没有资格对你说出真相,如果你想知道,你只能亲自去问你爷爷。”   江瀛还有话和他说,但是展星羽似乎不愿意再和他交谈,拿着本子上楼了。   展星羽到了二楼,扶着栏杆往楼下看,对江瀛笑道:“以后不要再问我是不是很讨厌你,你每次这么问我都会心软,但是我不想再对你心软了,而你很擅长让我心软。”   江瀛轻皱着眉,语气很疲倦:“你是说我在利用你?”   展星羽道:“对,你明明没有感觉,也不在乎我离你是远是近,干嘛还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你啊,五脏六腑都是冷的,你是不会受伤的。”   展星羽说完,朝江瀛一笑,回房了。   江瀛独自坐在沙发上出神了一会儿,又翻开手里的书,拿出夹在书页中的资料折了几下放在裤子口袋,拿起车钥匙出门了。   到了和叶初阳约定见面的时间,他准时推开叶初阳办公室房门,看到叶初阳和法西娅及边小澄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了,法西娅和边小澄坐在沙发上闲聊,叶初阳一个人站在窗台前给绿植浇水。   叶初阳听到开门声,侧头看过去,对江瀛轻轻一笑:“来了。”   江瀛在门口静站了几秒钟,关上房门走进来,露出爽朗的笑容:“既然人到齐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第69章 黑巷   他们又到了宋友海的精神舱,还是八月二十五号七夕之夜,还是那条灯火通明的丽景街,但是精神舱里的世界已经陷入混乱,本来欢聚热闹的人群各自匆忙赶路,街道上湍急得就像大战来临前的紧急撤离。   叶初阳一行人站在街边,在来往的急行军中显得很突兀。   法西娅纳闷道:“表哥,怎么和我们上次进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宋友海呢?粱悠悠呢?小丑表演队呢?”   叶初阳也没有发现宋友海和粱悠悠,但是在人群的夹缝中发现了小丑表演队和发放传单的女孩子们;小丑们的服装在人群中很显眼,他们不再保持队形,而是分散在直行和逆行的人流当中,和街上的行人保持同样的步调,匆匆赶路。   不仅如此,叶初阳还看见了那个留着紫色短发的女孩子,上次他在宋友海的精神舱中遇见这个女孩子好几次,女孩子每次都在和小丑互动,而此时女孩子也依偎着男朋友,被人群裹挟着往东边去了。   叶初阳看出了端倪,道:“还是那些人,但是他们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任务设定,只是在走来走去而已。”   边小澄:“任务设定?什么意思啊?”   江瀛抬起胳膊架在边小澄肩上,道:“叶博士的意思是我们上次进来的时候,这些人就是游戏中的NPC一样有自己的任务,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NPC没有任务,只是在街上乱窜。”   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闷头闷脑地走过来,直冲边小澄单薄的小身板,边小澄连忙避开他,道:“那这些NPC为什么没有任务了?”   江瀛淡淡地说:“估计是因为服务器快瘫痪了。”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联想到他们是在宋友海的精神舱里,变相等同处于宋友海的大脑里,就说:“我懂了,江总的意思是宋友海的大脑混乱了,对吧?”   江瀛不走心地夸奖他:“边秘书很机灵嘛。”   边小澄很得意。   叶初阳神色凝重道:“服务器不是快瘫痪了,而是快闭服了。”   边小澄机灵死了:“我知道叶博士的意思!叶博士是说宋友海和钟伶一样,察觉到精神被入侵,想关闭自己的精神舱!”   法西娅给他捧场:“哇,边秘书好聪明。”   江瀛也称赞他:“边秘书越来越机灵。”   叶初阳的白眼依次扫过他们三个人,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说闲话开玩笑。”   江瀛很会看叶初阳脸色,闻言立马朝边小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少说废话,听叶博士指示。”   于是三双眼睛紧紧盯着叶初阳。   叶初阳又在心里翻了一回白眼,心道这三个人没一个是不聪明的,但是只要进入精神幻境当中,一个塞一个愣。叶初阳不理他们,看着街面认真观察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发现宋友海和粱悠悠,但是那些眼熟的行人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不停的来来去去,而关键人物已经被宋友海隐藏了起来。   叶初阳敏锐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一抹绿色的小小背影,忙道:“小娅,你和边秘书跟上那个女孩儿!”   那个穿绿色裙子的女孩儿就是被宋友海误认为粱悠悠,被宋友海尾随过一段时间的女孩儿。   法西娅指着和叶初阳相反的方向,道:“表哥,那边也有一个穿绿色裙子的小女孩儿,跟哪一个啊?”   边小澄也指着一个方向:“叶博士,那里也有。”   于是叶初阳看见了三个身穿绿色裙子的小女孩儿,她们是同一个人。   叶初阳混乱了片刻,眼见他发现的女孩儿即将消失,忙道:“她们的方向不一样,只有一个人的方向是对的,全都跟过去看看!”   法西娅把裙角一提,弯腰钻进人群,像条鱼似的瞬间游远了。   边小澄急忙跟上法西娅,喊了一声:“江总我走啦,你要当心!”   江瀛朝着边小澄跌跌撞撞的背影抬了抬手,说:“哦。”   叶初阳又在街面上看了一圈,然后拽住江瀛衣角扯了一下,往丽景街东边走去。   江瀛快走几步跟在叶初阳身边,问:“叶博士,我们去哪?”   叶初阳道:“案发的那条巷子。”   来往行人众多,擦肩擦踵。江瀛将一条胳膊拦在叶初阳身后,把叶初阳和人群分离开,道:“我说几句马后炮的话。”   叶初阳:“你说。”   江瀛道:“宋友海在测谎中说粱悠悠是流浪汉杀死的,你信吗?”   叶初阳慎重道:“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这是科学验证后的结论。但是测谎结果正确的概率不是百分百。”   江瀛:“也就是说,你仍然怀疑宋友海是杀死粱悠悠的凶手?”   叶初阳:“对,毕竟我们找到那么多证据指向宋友海。他的嫌疑不能被一份测谎结论洗清。”   江瀛道:“我理解,但是我同样怀疑宋友海的测谎结论是正确的。”   叶初阳转头看他:“你有依据吗?”   江瀛翘起唇角,露出诡秘的笑容,道:“我们之前聊过,宋友海跟踪粱悠悠的过程中出现十分钟的空白时间。”   叶初阳当然记得;七夕当晚,美食街停电,摄像头只追踪到宋友海何时离开丽景街,没有追踪到宋友海何时到达美食街。宋友海跟踪粱悠悠离开丽景街时是晚上九点三十分,当宋友海出现在案发后巷附近的监控中时是晚上九点四十分——从宋友海跟踪粱悠悠到粱悠悠死亡期间出现了十分钟的时间空白,没人知道这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事。   叶初阳:“我记得,然后呢?”   江瀛道:“其实我们每一次在夹巷中看到粱悠悠和宋友海的时候粱悠悠都已经死了,也就是说我们并没有亲眼看到宋友海杀死粱悠悠的一幕。本来我们都认为这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宋友海在我们找到他之前就已经杀死了粱悠悠,但是把这个细节放大,里面可就有大文章了。”   叶初阳想了想,道:“我懂了,你怀疑流浪汉在九点三十分到四十分这十分钟里杀死了粱悠悠,宋友海到达夹巷的时候粱悠悠已经死了。所以凶手是流浪汉,宋友海是替罪羊。”   江瀛道:“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叶初阳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证据。”   江瀛:“嗯?”   叶初阳道:“你还记得出现在夹巷尽头的那道光吗?”   江瀛很快想起:“从六谷园饭店包厢里漏出来的灯光?”   叶初阳道:“对,也正是因为那道光,我们怀疑段博山站在包厢窗户后,看到了夹巷里发生的一切。”   江瀛觉得叶初阳的这番推理有点矛盾,道:“就算段博山目睹了夹巷里发生的事,他也已经死了,更没有留下证据。”   叶初阳却道:“未必。”他稍一停顿,又道,“现在我怀疑那道光不是包厢里的灯光。”   离开丽景街,到达和丽景街垂直相接的美食街,灯火和人群瞬间消失,周围的空气漆黑且寂静,叶初阳和江瀛沿着南街往前走,这条街不再是笔直的形状,而是连绵扭曲,像一条趴在地面上的巨型蟒蛇。   因为南街道路变形,原本开在街边的夹巷也变得难找,路边凭空出现七八条黢黑的巷口,不知通向哪里,像一个个幽深的洞穴。   他们往前走了一阵子,江瀛忽然道:“叶博士,我们好像走进一个迷宫里了。”   叶初阳回头一看,刚才他们经过的蛇形路陡然大变,每个拐角都弯折九十度,原来直行的南街成了个乱写的叠加的‘井’字,当真像是走进了迷宫。   每条路的尽头都衔接着一个黢黑的巷口,从里面飘出瑟瑟寒气。   江瀛用手电筒照亮,在叶初阳脸上晃了一下,发现叶初阳神情僵硬,脸色惨白,明显是胆小症发作,又害怕了。   江瀛便轻轻握住叶初阳的手腕,道:“别害怕,有我呢。”   叶初阳慢悠悠转动眼珠斜了江瀛一眼,然后一把甩开江瀛的手,很冷酷地说:“别动手动脚。”   说完快走两步,把江瀛甩在身后。   江瀛跟在他身后,有点委屈:“我牵的是你手腕,又没牵你手,再说了你干嘛这么排斥我?我碰你一下都不行吗?我是病毒吗?”   叶初阳走着走着忽然停了,因为路边出现好几个平行的巷口,个个黢黑无光,阴风阵阵,而脚下的路也到头了,前方是虚无的黑暗。   叶初阳提心吊胆地把几个巷口看了一遍,道:“你进去看看。”   江瀛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道:“刚才躲着我,现在又使唤我,我不去。”   叶初阳转头瞥他一眼,壮着胆子往巷子里走:“那我去。”   江瀛一把将他拽住,随便找了个巷口钻进去。   叶初阳紧张得看着江瀛逐渐融于黑夜的背影,道:“当心一点。”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等了好一会儿,江瀛从巷子里出来了,转向又朝另一个巷口走去。   叶初阳忙问:“里面什么情况?”   江瀛:“站着别动。”   话音未落,人又进入夹巷。   叶初阳觉得周围阴风阵阵,忍不住浑身发冷,于是索性蹲下身子等。   江瀛把几个巷子全都看了一遍,回到叶初阳面前说:“这些巷子全都一样,没有尸体,没有粱悠悠,也没有宋友海。里面没有人,只有一道光。”   叶初阳懵了懵:“没人?”   江瀛道:“对,没人。宋友海藏起来了,他不仅藏了起来,还把粱悠悠也藏了起来。”   叶初阳道:“我要进去看看。”   江瀛道:“所有巷子都一样,跟我来。”   他又把叶初阳的手腕抓住,这次叶初阳没有把他的手甩开。   叶初阳跟在江瀛身后走进一条夹巷,果真如江瀛所说,夹巷里只有黑暗逼仄的空气,两边冰冷的高墙,无尽延伸的道路,此外什么都没有。   他们往前走了一阵子,叶初阳一直注意看手表,发现指针在他们进入夹巷时起就不再往前进,而且还悄然往后倒流,定格在晚上九点四十分;晚上九点四十分正是粱悠悠遇害的时间。   叶初阳忽然醒悟,用力捏了一下江瀛的手掌,江瀛回头问他:“怎么了?走太快了吗?”   叶初阳难掩激动道:“我懂了,宋友海不是在躲避我们,他是在引导我们。”   江瀛:“引导?”   叶初阳道:“现在的时间定格在九点四十分,是粱悠悠的死亡时间,他在引导我们看到粱悠悠死亡时的发生的事情。”   江瀛不像他这么乐观,道:“但是你也别忘了宋友海有杀人嫌疑,他引导我们看到的真相未必是真相。”   江瀛说的有道理,但是宋友海引导的真相尚有探索的价值。   大约又走了几分钟,前方远处的地方突然出现一点光亮。   江瀛道:“看到了吗?那道光,那就是我们曾经去过的六谷园饭店包厢。段博山生前的生日宴也是在那间包厢里举行的。”   叶初阳仔细盯着那道光,道:“上次我们看到的是一束直光,但是这次的光好像在闪烁。”   那光虽一直存在,但忽明忽暗。   他们朝着光走,但是始终拉不近和光的距离,江瀛忽然停下,沉声道:“这条路不对。”   叶初阳握着江瀛的胳膊,半个身子藏在江瀛身后,道:“但是只有这一条路啊。”   江瀛想了想,忽然朝右手边的高墙转过身,抓紧了叶初阳的手腕,道:“跟紧我。”   他抬脚踩上高墙,用力往下踩,人竟立于高墙之上,随后他脚下的墙面缓缓下沉,落成地面,巷子就像一个封闭的盒子一样向左翻转了九十度,地面和高墙瞬间颠倒。   叶初阳紧跟着江瀛,只感到有瞬间的颠倒,重力消失了一瞬,随后重新落在地面上,他回头,看到刚才走过的地面已经成了身后的一堵墙。   叶初阳愣神了片刻,道:“还能,还能这样?”   江瀛拉着叶初阳继续往前走:“这条路是现实世界里通往六谷园饭店的路,我们按照现实世界的路走,应该能进入那间包厢。”   叶初阳很膜拜江瀛的方向感,江瀛的一片黢黑中还能分辨东南西北,连角度偏差都控制在三十度之内,他们果然在转过几个弯之后找到了一扇门——那扇门凭空开在一片黑暗当中,门缝里还漏出光芒。   他们走近了,叶初阳看到门上贴着牌号,正是六谷园饭店二楼的313包厢。   江瀛把叶初阳拦在身后,一把推开房门。   房门开了,叶初阳看到包厢里大圆桌上摆着一个三层高的蛋糕,蛋糕上用奶油写一‘寿’字。包厢里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他身材矮小,头发花白,穿了一身灰色织锦缎唐装,面朝窗外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就是已经死去的段博山,此时也像是一具尸体。   江瀛率先走进去,牵着叶初阳的手腕,绕过当中一张大圆桌朝段博山走过去……走近了,叶初阳闻到一股异味,这味道很熟悉,像是发现段博山死在家里那天他在段博山家里闻到的味道,也就是死人的味道。   此时这种死人的气味也是从段博山身上飘散出来的。   绕到段博山侧面,叶初阳看到这老人露出在外的皮肤均像刷了一层水泥,惨白里透着一股青色,瘦削的脸上带着一副圆形的盲人墨镜。   江瀛扫量了段博山一圈,道:“他脖子里有台相机。”   经江瀛一说,叶初阳才发现段博山脖子里挂着一台相机,很像是海阳在地下室里找到的那一台。   “你别动,我把相机取下来。”   江瀛对眼前这半死不活的老人毫无畏惧,迈步朝段博山走去。   叶初阳见他大手大脚的,忍不住提醒他:“小心一点。”   江瀛对叶初阳点点头,让叶初阳放心,但却看到叶初阳的目光瞬间僵滞,他心里预感不秒,一转回头,险些撞到段博山身上。   段博山如僵尸一般直挺挺地朝江瀛转过身,一双漆黑的墨镜像被挖去眼珠的骨腔般瞪着江瀛。   江瀛被眼前忽然出现的青白色的脸小小吓了一跳,很快稳住神,伸手去取段博山挂在脖子里的相机,他捏住相机的黑色挂绳,正要把绳子取下来,段博山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指令,双手猛地抓住江瀛的手背。   叶初阳低呼:“江瀛!”   江瀛镇定地看着段博山的脸,道:“别过来,我没事。”   说完,江瀛一把将相机扯下来,拿着相机走到窗边,抬起相机放在眼前,对着窗外虚无的夜色按下快门。   啪嚓一声,一道闪光灯亮起又消失,在漆黑的夜里留下短暂的光晕。   江瀛放下相机,看着窗外,道:“叶博士,你刚才说你怀疑我们看到的那道光不是包厢里的灯光,那有没有可能……是相机的闪光灯?”   叶初阳贴着窗边慢慢走到江瀛身边,也朝窗外看着,道:“如果真的是闪光灯,那段博山应该是把巷子里发生的事全都拍了下来。”他看向江瀛端在手中的相机,“就用这台相机。”   江瀛立即往回查阅照片,但是所有照片全都是黑色的,无一有画像。   叶初阳看出他想做什么,道:“没用的,精神舱里本来就是假的,我们只能在现实世界里找到真正的照片。”   江瀛把相机关上,道:“按照你的假设继续往下推,段博山拍下了夹巷里发生的事,那杀死段博山的凶手一定就在他的照片里。”   叶初阳:“段博山是人证,相机里的照片是物证,凶手想消灭证据,所以杀死了段博山?”   江瀛道:“目前看来,这一可能性最大。”   叶初阳忌惮两步之外的段博山,拽着江瀛的袖子往江瀛身边凑了凑,道:“但是海阳没有发现疑似物证的照片,会不会已经被凶手销毁了?”   江瀛道:“很有可能,你还记得出现在段博山洗照片的暗房里的那根头发吗?”   叶初阳点头:“是章敏的头发,但是章敏没有杀死段博山的动机,章敏的嫌疑可以暂时祛除。”   江瀛:“既然章敏没有去过暗房,她的头发却出现在暗房里,只有一种解释,凶手想栽赃章敏。也就是说凶手去过暗房,把章敏的头发放进暗房,或许还顺手取走了段博山拍的照片。”   叶初阳有些气馁:“我们迟了一步。”   江瀛笑道:“在现实世界中,我们迟了。但是在这里,一切还不晚。”   叶初阳:“什么意思?”   江瀛忽然把相机扔掉了,还一把搂住叶初阳的腰,道:“杀死粱悠悠的流浪汉还没露面。”   话音未落,江瀛搂着叶初阳猛地向左一偏身,躲开了狠扑过来的段博山。   段博山扑了个空,趴在地上,用力抱住叶初阳的脚踝,用他微弱的苍老又嘶哑的嗓音说:“救我,救我……”   他的盲人墨镜掉在地上,露出一双瞳孔剧张的眼睛,浑身不停抽搐,嘴角流下口水。   叶初阳被段博山抱着脚,瞬间白了脸,他想把脚抽出来,但是段博山把他抱得很紧,他顾忌段博山是个老人,又不敢用蛮力,连忙求助江瀛:“江瀛,快快快!”   江瀛冷着脸一脚跺在段博山手腕上,段博山松手了,呜咽着扭动抽搐几下身体,以一个僵硬的姿势静止不动。   江瀛低头看看他的脸,道:“这老畜生死了。”   叶初阳捂着心口,惊魂未定:“他看起来就像……就像是中毒死的。”   江瀛弯腰掸了掸裤脚,很冷漠地说:“对,和他真实的死法一样,都是中毒。”   段博山横在地上,挡住了去门口的路,江瀛想把段博山的尸体移开,刚一抬脚,四面墙壁忽然倒塌,发出地动山摇的声响。   “江瀛!”   叶初阳脚下踩空,身体往下坠,他立刻朝江瀛伸出手。   江瀛一把握住叶初阳的手,但是他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坍塌,碎裂的地砖往无尽的黑色深渊坠落。   在坠落途中,叶初阳眼前混乱又颠倒,脑海中发生短暂的晕眩,坠落也只是短暂的瞬间,他和江瀛很快摔在一片狼藉之中,江瀛垫在他身下,疼得直皱眉:“叶博士,你的膝盖……顶到我了。”   叶初阳连忙从他身上下来:“哦哦哦,对不起。”   他想把江瀛扶起来,但是周围漆黑无光,他还没摸到江瀛的手,江瀛就自力更生坐了起来,哐的一声,两个人的额头相撞,叶初阳惨叫了一声:“啊!”   江瀛起得很猛,撞得叶初阳身子往后仰,及时被江瀛拽住手臂才没倒下。江瀛也很疼,但他顾不上自己,慌慌张张地去摸叶初阳:“没事吧没事吧?撞到哪了?”   叶初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索性蹲在地上,双手捂着额头,等痛感消失。   江瀛刚才拿在手上的手电筒不知掉在了哪里,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摸到叶初阳的肩膀,又去摸叶初阳的脑袋:“叶博士,你撞到哪儿了?”   叶初阳缓了一会儿,把江瀛在他身上乱摸的手打掉,嗓音混着轻轻的鼻音说:“我没事,你呢?”   江瀛站起身,又去扶他:“我也没事,小心点,我扶你起来。”   叶初阳刚站起来,江瀛还抓着叶初阳的胳膊,空旷的黑夜中又响起一声尖叫。   江瀛懵了懵:“我又撞到你了?”   叶初阳:“……不是我。”   那叫声尖锐且稚嫩,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刚才那声尖叫的余音还没有散干净,黑暗遥远的某处又响起一声尖叫。   两声尖叫传来的方向相反,但是酷似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   叶初阳低声道:“会不会是粱心心?”   江瀛向周围触摸着,寻找能辨别方向的标识物,但他摸到的只是漆黑的空气。   一片黢黑死寂的空气中,江瀛忽然听到右手边传来脚步声,并且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在咫尺,似乎直冲着他过来。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一个小女孩的身影从他面前跑过,呼吸粗重,步伐急促。   “救命啊!”   那女孩儿在他们面前迅速跑过,留下一声求救,转眼又跑远了。   江瀛立即抓住叶初阳的手腕跟在那女孩儿身后:“是粱心心,跟上她!”   其实粱心心跑得并不快,但是他们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粱心心,粱心心也浑然不觉身后跟着两个人,还在大呼救命。   叶初阳气喘吁吁道:“她,她好像看不到我们。”   话音刚落,粱心心向右转了个弯,消失了。   他们到了粱心心方才消失的地方,脚下忽然出现一条巷子,巷子尽头隐约浮现出漆黑的人影。   江瀛观察着巷子,道:“是粱悠悠死亡的夹巷。”   叶初阳看到了巷子尽头的那道黑乎乎的影子,道:“那个人是宋友海吗?”   影子站起来了,朝他们转过身,虽看不清脸,但是他的衣着和宋友海无二。   粱心心的尖叫再次响起,离他们很近。   宋友海仿佛受到了召唤,拔腿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江瀛和叶初阳紧跟在他身后,但速度始终跟不上宋友海,在经过巷口时,叶初阳特意朝地上看了看,看到一具横在地上的小小的尸体,是粱悠悠。   宋友海向前奔跑着,他们跟在宋友海身后,而宋友海前方,漆黑的某处逐渐浮现一团人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那两个人叠了起来,像是一个人压在另一个人身上。   离得近了,叶初阳得以看清;躺在地上的人是粱心心,而压在粱心心身上的那个人是一身褴褛的流浪汉。   粱心心挣扎,大喊:“救命啊!”   拯救她的人是宋友海,宋友海跑过去,将流浪汉从粱心心身上掀开,流浪汉朝宋友海扑过去,和宋友海扭打在一起,但是流浪汉不敌宋友海,挨了几下拳头就跑了,而宋友海怒吼一声,对他紧追不舍。   流浪汉朝江瀛和叶初阳的方向跑来,叶初阳往后躲了一步,就在他和江瀛面前,流浪汉被宋友海扑到了。   宋友海压在流浪汉身上,用一块石头痛击流浪汉的脸,把流浪汉的眼眶砸碎,颧骨砸折,鼻子也砸断……流浪汉干瘦的身体很快停止挣扎,蓬乱的头发下面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他仰起头,嘴里往外咳着血,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叶初阳的方向。   叶初阳看着流浪汉的眼睛,只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茫然……   宋友海杀死了流浪汉,瘫坐在流浪汉身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里的杀气逐渐褪尽,也是一脸茫然。   “救命!”   “救救我!”   女孩子的尖叫在四面八方响起,叠加在一处,回荡在空旷的黑夜当中。   粱心心从夜色的某处跑了出来,尖叫着,奔逃着……然后,第二个粱心心跑了出来,和另一个粱心心擦肩而过……后来出现第三个粱心心,第四个粱心心,第五个粱心心……   宋友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流浪汉的尸体,又看了看往四面八方跑去的粱心心们,他茫然无措了片刻,像是愤怒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拔腿奔向一个粱心心的背影,他的身体迅速融化在黑夜当中,像是迈入了另一个时空。   叶初阳讷讷地问:“他去哪了?”   江瀛道:“去救人,也是去杀人。”   宋友海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死亡循环,他将无数次拯救粱心心,也将无数次杀死流浪汉。 第70章 李亚涵   穿绿色裙子的小女孩儿叫李亚涵,边小澄捡到了女孩儿母亲掉在地上的病历本。   “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李亚涵?”   街边的路灯很暗,边小澄借着闪烁的路灯念出病历本上的名字。   法西娅得意道:“海阳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到这女孩儿呢,我们比他们先知道女孩儿的名字,我们比警察还厉害!”   边小澄把病历本收起来,焦急地向四周张望:“但是李亚涵去哪了?”   他们站在丽景街和美食街交叉的路口,人群在路口向四周流散,穿绿色裙子的女孩儿再一次走失在美食街北街,他们又跟丢了。   法西娅道:“真奇怪,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凭空蒸发了一样。”   其实法西娅的描述并不准确,李亚涵并非凭空蒸发,而是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后又回到了丽景街。李亚涵在绕圈,绕一个怪圈,法西娅和边小澄跟在她身后也只能绕圈,从美食街到丽景街不停循环。   “小娅,李亚涵又出现了。”   边小澄指着丽景街的人群中那一簇小小的绿色身影。   法西娅捋起袖子,气势冲冲道:“这次一定要跟紧她,上!”   这一次,她和边小澄几乎贴在李亚涵身后,李亚涵被妈妈牵着手快步往前走,不时回过头纳闷地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奇怪阿姨和奇怪叔叔。   人流如瀑,法西娅和边小澄非常吃力地跟在李亚涵身后,法西娅盯着李亚涵,谁都不避让,生怕她再一次离开自己的视线,结果就屡屡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到,不是撞到脑袋就是撞到肩膀,一条街走下来已经是鼻青脸肿了。   眼看就要离开丽景街,法西娅和边小澄忽然被几个快步跑来的年轻男人冲散,法西娅如疾风扫落叶似的转了两圈,嘴里哎哎呀呀的叫着,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小娅?”   边小澄被人群挡在另一边,焦急地四下张望寻找法西娅的背影。   法西娅坐在地上朝着边小澄伸出手,欲哭无泪:“边秘书,我在这儿。”   边小澄瘦条条的身板很艰难地挤过人群,走到法西娅身边,道:“你怎么样?摔到哪了?”   法西娅胆大如猛虎,但在某些时候很像一个娇妹子:“我扭到脚了,呜呜呜呜。”   边小澄:“我扶你吧,自己能不能走?”   法西娅扶着他的手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刚一迈腿就往下倒,泪眼婆娑道:“好疼啊,走不了。”   边小澄就在她身前蹲下:“那我背你吧。”   法西娅很不客气地趴在他背上,抽抽噎噎地说:“那你不要乱摸,不要占我便宜哈。”   边小澄看起来瘦,其实很有力气,背起她往上一甩,道:“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   法西娅:“你的手太往上啦!摸到我屁股啦!下去一点!”   边小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法西娅被他背着往前走了几步,在他肩上蹭掉眼角一点点泪花,觉得边小澄西装面料下的肌肉硬邦邦的,就用手掐了掐,还捏了捏,惊奇道:“边秘书,你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原来有肌肉啊。”   边小澄很谦虚又腼腆地笑了笑:“江总喜欢健身,我经常去健身房找他谈工作,他就给我也办了张卡。我不想浪费,不上班的时候就瞎练呗。”   法西娅在他肩背上摸来摸去:“你练得很不错呢,真看不出来,你身材很有料嗳。”   边小澄被她摸得很害羞,忙道:“小娅,你快找找李亚涵,”   法西娅很听劝,当即就停手了,把两条又白又细的胳膊往边小澄脖子里一盘,仰着头四处找李亚涵,道:“找不到了,我们是不是又跟丢了?”   边小澄停下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我们的方向错了。”   法西娅往前探着脑袋,歪头看他:“没错啊,我们一直跟着李亚涵,她就是来这个方向的。”   边小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记不记得叶博士说过,宋友海的精神舱已经开始混乱了,所以出现了很多个李亚涵。叶博士还说这么多李亚涵里面只有一个李亚涵的方向是对的,其他的李亚涵都是迷惑我们的烟雾弹。”   法西娅听不明白:“我们跟的李亚涵走的方向不对吗?那什么方向才是对的?”   边小澄道:“我们第一次进入宋友海精神舱的时候只有一个李亚涵,李亚涵也只沿着一条路走,那个李亚涵走的方向才是正确的。”   法西娅:“有道理嗳,那我们怎么找到走正确方向的李亚涵。”   边小澄沉吟道:“那就应该去正确的地方。”   法西娅往下一低头,脸埋在边小澄肩上,嘟囔道:“好复杂啊,为什么宋友海的精神舱这么复杂?像钟伶一样打打僵尸不好么。”   边小澄灵光一闪,忙道:“小娅,我口袋里装着刚才捡的病历本,你帮我拿出来。”   法西娅从他裤兜里拿出病历本:“拿出来了,然后呢?”   边小澄:“上面写的是什么医院?”   法西娅:“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   边小澄装了雷达的脑袋里很快检索出地图,确认了去儿童医院的路线,背着法西娅就过街了,道:“我们去儿童医院找李亚涵。”   病历本上记载;八月二十五日当晚,李亚涵因皮肤过敏进入儿童医院就诊,就诊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五分,距离李亚涵出现在丽景街不到一个小时,所以边小澄推测李亚涵应当是在离开医院后就到了丽景街。   儿童医院距离丽景街只隔了一条街。   儿童医院所在的这条街都黑漆漆的,只有路边亮着几杆路灯,几道单薄的影子躺在地上被灯光拖拽着,诡异地像是回到了钟伶的精神舱当中。   法西娅体谅边小澄辛苦,跳下来单脚站在地上,可她还没站多久,边小澄就又把她背了起来,道:“快点快点,李亚涵又出现了。”   李亚涵又出现了,和她的母亲牵着手从儿童医院中走了出来,两人穿过人行道,直奔丽景街。   边小澄这次铁了心一定不能跟丢,所以背着法西娅走得飞快,一路紧跟李亚涵。这次李亚涵并没有回头看,似乎没有察觉身后跟着两个奇怪的人,只和母亲说笑玩闹,她们的步伐并不快,但是她们移动的速度却非常快,几次险些把边小澄甩掉。   穿过一条街,终于到了丽景街,重回丽景街,法西娅惊奇地发现街面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正在跟踪的李亚涵母女。   边小澄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道:“看来我们找对方向了。”   法西娅往四周张望:“宋友海怎么还不出现啊?”   李亚涵被宋友海跟踪的地方就是小丑表演队停滞的地方,虽然小丑表演队不见了,但是法西娅记得小丑表演队停留的地方的是一间精品店门口,但是李亚涵到了精品店,宋友海还是没有出现。   边小澄道:“或许宋友海故意让我们看到李亚涵在丽景街之后的去向,我们先跟着她。”   走到丽景街尽头,又到了丽景街和美食街相交的路口,李亚涵母女毫不迟疑往北街走去,边小澄背着法西娅紧跟其后。   这条路,法西娅和边小澄已经跟踪着李亚涵来过多次,每次都是莫名其妙被李亚涵甩掉,再往前走又莫名其妙回到了丽景街。这一次,两个人都紧紧盯着李亚涵,生怕这女孩儿又凭空消失。   空荡昏暗的街道上只有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声,静得离奇,静得诡异……   李亚涵和母亲沉默无言地往前走着,像是故意在领路……走着走着,李亚涵和母亲幽然停住了脚步。   边小澄见状,也连忙停下。   法西娅在他身边低声道:“她们好像突然发现我们了。”   李亚涵回过头,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道:“叔叔,你怎么还跟着我?”   她那死气沉沉的表情,和静幽幽的口吻,像是开口讲话的幽灵。   边小澄一听,陡然石化了,杵着不敢动。   法西娅胆大如虎,还能笑着和她对话:“你怎么知道我们跟着你?”   李亚涵的母亲回头了,道:“你从丽景街就开始跟着我们,你想干什么?”   法西娅哑住了。   李亚涵的母亲又说:“别跟着我们了,否则我要报警了。”   说完,李亚涵被母亲带走,两人步入没有路灯的街道,融入夜色。   法西娅纳闷道:“丽景街?我们是从儿童医院开始跟踪他们的呀。”   边小澄咯噔一声吞下一口空气,道:“小娅,她这番话应该是对宋友海说的。”   法西娅恍然:“对啊,李亚涵刚才只叫了叔叔,没有叫姐姐啊,而且李亚涵的妈妈说的也是你,不是你们!”   边小澄撑不住了,先把法西娅放下,抹了把汗,道:“那也就是说,宋友海跟踪她们到这个地方,宋友海才发现李亚涵不是粱悠悠。”   法西娅回头望:“走了这么远啊,那宋友海还有时间杀死粱悠悠吗?”   她们也没有忘记叶初阳说过的,宋友海消失在监控录像里的十分钟。   边小澄看了看表,道:“刚才我们离开丽景街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分,现在是九点三十七分。现在我们往夹巷走,看需要多长时间。”说完,他想了想,又道,“宋友海发现自己跟错了人后,很大概率会连忙跑回去,那我也得跑起来才行。”   法西娅道:“那你快点跑一趟,我在这儿等你,你背着我就跑不起来了。”   边小澄担心道:“你自己可以吗?”   法西娅笑道:“我胆子比你大多了,快去吧,快去快回。”   边小澄把西装外套脱下来交给她,又把衬衫袖子捋高,原地蹦了两下,像是跑马拉松之前的热身,道:“我很快回来,你不要乱跑。”   他壮着胆子往前冲,路上只看脚下,哪都不看,生怕路边窜出鬼影或邪人。他一口气冲到了夹巷,站住步子看看手表,时间过去了六分多钟,现在的时间是九点五十分左右,已经错过了粱悠悠的死亡时间。   他立在巷口往里看,漆黑的巷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簇冷风慢悠悠的钻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他突然听到酷似叶初阳的声音喊了一声‘江瀛’,他连忙往周围张望,但什么都没看到,反倒是夜色越来越浓黑,本来隐约可见的街面和高楼全都变得模糊。   想起法西娅还在北街等着,边小澄没有再逗留,又往回跑,速度比来时更快。   隔着老远,他就看到法西娅背对着他蹲在地上,裙角拖在地上,肩上披着他的西装外套,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掏出来,还掖在西装领子里面。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跑到法西娅身边,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弄清楚了,宋友海到夹巷的时间最早是九点五十几分,岔开了粱悠悠的死亡时间,所以,所以粱悠悠应该,应该不是宋友海杀的。”   他呼哧带喘地说完了,但是法西娅并不理会他,只是看着前面,他就问:“小娅,你在看什么?”   法西娅蹲在地上仰着头,神色幽静地望着前方,道:“边秘书,你看前面那栋楼,是不是有点眼熟?”   边小澄也往前望,很快找到了法西娅说的那栋楼,因为周边的建筑全都消失的所剩无几,只有那栋高楼的轮廓鹤立鸡群,仿佛立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只有一条高高瘦瘦的楼影。   边小澄愣了愣,身上的汗忽然凉透了,道:“那是,是钟伶的钟楼?”   立在远方的那栋高高的钟楼,正是钟伶将自己囚禁起来的钟楼。   法西娅慢慢站起来,把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拉紧,道:“你也觉得像对不对?我也觉得很像。”   说着,她抬起胳膊,指着不远处,道:“还有,你看前面那栋楼,像不像喜缘大酒店?”   边小澄身上的汗凉透了,又冒出一茬新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钟伶婚礼失火的喜缘大酒店?”   法西娅道:“对,不仅是钟伶婚礼失火的地方,还是宋友海的女儿被烧死的地方。”   边小澄面无人色:“它们怎么会又出现在宋友海精神舱里?”   法西娅耸耸肩,神色轻松:“宋友海的女儿也是在喜缘大酒店死的,喜缘大酒店出现在宋友海的精神舱里,一点都不奇怪。”   说完,她一把抓住边小澄的胳膊,神色激动,双眼放光:“很诡异对不对!很刺激对不对!很精彩对不对!我们一定要进去看看!”   她提起裙子就往前跑。   边小澄:“小娅你的脚——”   法西娅:“好啦!快来啊!” 第71章 洞穴   还是那间喜缘大酒店,出现在宋友海精神舱中的喜缘酒店和出现在钟伶精神舱中的喜缘酒店不太相同;钟伶精神舱中的喜缘酒店是大火焚烧后的残垣断木,而宋友海精神舱中的喜缘酒店富丽堂皇,宾朋满座。   礼堂的人群像是已经逝去的亡灵,对闯入的法西娅和边小澄视而不见。   “两位,这边登记一下。”   身穿正装胸前佩戴红花的年轻男人叫住了法西娅和边小澄,朝他们递上笔,让他们在名单上留下名字。   法西娅很快想起上次去钟伶精神舱的时候他们也被叫住签名,当时是叶初阳签的名,这次她接住那人递来的笔,在名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自己的名字,她留意在名单上多看了几眼,就看到了和她的签名只相差一行的签名:安东。   法西娅连忙拽来边小澄,低声道:“你看,安东。”   边小澄:“还真是,范云溪也在这里吗?”   海阳已经查证过,留在名单上的‘安东’二字出自范云溪之手,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在钟伶的精神舱中见过范云溪。   法西娅正往人群里张望,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撞到她肩膀的人连忙道歉:“对不起。”   法西娅一转头,看见了范云溪;范云溪穿着西装,打扮的精致又俊秀,但脸色稍显急乱,匆匆向法西娅道了歉,或许连法西娅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楚,就问负责登记名单的那男人,“小林,钟伶在哪?”   叫小林的男人道:“在化妆间吧,化妆间在舞台后面。”   已经死去的范云溪此时又活灵活现地站在眼前,边小澄看着范云溪,觉得比看恐怖电影还刺激。范云溪从他面前走过,还对他说了声‘借过’。   法西娅当即就要跟着范云溪,忙道:“快呀边秘书。”   边小澄:“我我我去找找宋友海。”   法西娅痛快一摆手:“好,那你去找宋友海。”   法西娅跟着范云溪绕过舞台,往舞台后面的楼道走去,楼道一边是后厨,一边是几间房间,范云溪停在门口挂着‘化妆间’牌子的房门前,神色紧绷着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进去了。   法西娅跟不进去,只能听墙角,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只听到里面隐约有说话的声音。   “你是谁啊?”   一个穿伴娘服的女孩儿发现了鬼鬼祟祟的法西娅,问道。   法西娅干笑道:“我是钟伶的朋友,她在里面吗?”   女孩儿狐疑地看她一眼,道:“伶伶还没化好妆呢,你先去前面坐着吧。”   门忽然开了,法西娅连忙背过身,躲着范云溪。   范云溪笑问:“珠珠,新郎呢?”   叫珠珠的女孩儿往前努努嘴:“前面那间房里呢。”   范云溪笑道:“新郎新娘怎么不在一间房里准备?”   珠珠道:“仪式感嘛。”   珠珠进了化妆间,范云溪又往前走了。   法西娅再次偷偷跟在范云溪身后,看到范云溪敲了敲楼道尽头的一间房门,房门很快开了,刘彦站在门口,向左右看了看,然后将范云溪引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法西娅还要溜过去偷听,钟伶的化妆间冷不丁又被打开了,叫珠珠的女孩子走出来,看到法西娅像只壁虎似的趴在墙上,就问:“嗳?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法西娅嘿嘿一笑,原路撤退回到大堂,看到边小澄站在角落里和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在说话。   边小澄见法西娅过来了,抢先道:“小娅,赵大哥是你表哥的同事。”   法西娅眨眨眼:“我表哥?”   边小澄哈哈笑道:“宋友海啊,你表哥嘛。”   法西娅立马想起宋友海也是酒店保安,那么边小澄就是在向宋友海的同事打听宋友海的下落,她连忙应声道:“对啊对啊,我表哥是宋友海啊。”   赵富看着法西娅说:“姑娘长得真漂亮,跟老宋一点都不像。”   法西娅笑道:“谢谢,我表哥在哪啊?”   赵富正待说话,对讲机忽然响了,酷似宋友海的声音传出来:“老赵,二楼有情况,你赶紧上来。”   赵富:“啥情况?”   宋友海:“储藏间进了个贼。”   赵富脸色一苦,道:“估计又是后厨的人,别管那档子事儿了。”   说完,赵富把对讲机关了,对法西娅道:“老宋在二楼,你们去找他吧。”   法西娅拽着边小澄就往二楼跑,在僻静的楼道里听到了婚礼司仪在婚礼开始前的串讲词。   二楼明明开着窗,但是光线却很暗,对着楼梯口的是一间安保室,酒店里的监控录像就存在这间房间里,也是保安们的休息室。   “小娅,那边有声音。”   边小澄做贼似的压低了嗓音,指了指光线更暗的楼道深处。   法西娅也听到有响声从楼道深处传出来,时断时续的,像是谁在说话。   两个人贴着墙根往前走,走到贴着‘储藏间’牌子的房门边,门是虚掩的,而说话声就从里面传出来,但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在对话。   “你不是说以后不再见面吗?你来干什么?”   这是宋友海的声音。   一个声音低沉,很有磁性,嗓音像是混着弱电流的男人轻笑着说:“参加婚礼,不可以吗?”   法西娅一怔,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就像是……江瀛。   她回头看边小澄,边小澄也觉得像江瀛,露出很惊讶的神情。   酷似江瀛的声音又响起:“放心好了,我们的合作已经终止了,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只是来参加婚礼。”   宋友海道:“那你一个人跑到储藏间干什么?   那人笑道:“要不是你拦着我,三分钟前我就走了。”   此人想离开,但是被宋友海阻拦,两人似乎拉扯了几下,宋友海严声道:“不行,你必须说清楚,你来储藏间干什么?”   那人道:“松开我,不关你的事。”   两人争执不下,动起手脚,里面呼呼通通响成一片。   法西娅想透过门缝看看里面的人是谁,还没得逞,就听里面噗通响了一声,类似重物砸地,随即传出宋友海一声轻微的呻吟。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走出来,快步走向楼梯间。   男人出来的时候,边小澄及时拽住法西娅藏进相邻的一间房里,等到男人走了几米远,边小澄迅速钻进储藏间,扶起躺在地上的宋友海,低声道:“小娅,他昏过去了。”   法西娅蹲在墙边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很挣扎,在男人即将下楼时忽然拔腿跑过去,大喊:“站住!”   她心想反正都是宋友海的精神幻象,她怕个鸟蛋!   男人果然停住了,背对着她纹丝不动地站在楼道里。   法西娅离他越近越心惊,因为这男人的背影实在和江瀛相似…….   她喘着粗气站在男人身后,紧盯着男人的背影,道:“你,你转过来。”   奇怪的是,这男人竟然很听她的话,竟真的慢慢回过身……   但是法西娅却没有看到他的脸,因为男人转身的同时身体忽然燃起火焰,火焰飞跃升腾着冲向墙壁和天花板,整条楼道瞬间被火光塞满,金色的火焰像咆哮的海水一样扑向法西娅!   “小娅!”   她听到边小澄在叫她,但是她已经被火龙吞进腹中,在烈火焚烧皮肤的剧痛中昏厥过去之前,她看到金色的火海之中现出一团黑雾,圆形的,像是某个洞穴的入口,黑沉沉的洞穴里站着一个人,那人衣衫凌乱,身上血迹斑斑,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正望着她……   这次她看清楚了,站在洞穴里的人是江瀛。 第72章 直男坑   法西娅听到有人在喊她本名,她睁开眼,如遭天打雷劈般晃了一会儿神,然后直挺挺地坐起来,一脸阴沉地问:“谁叫我?”   她躺在办公室长沙发上,身边围着叶初阳江瀛和边小澄,边小澄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喜道:“小娅,你终于醒了!”   法西娅淡定地扒开边小澄,问叶初阳:“刚才是不是你喊我?”   叶初阳把她叫醒就不再管她,视若罔闻地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又叠了几下。   法西娅突然跳起来朝他扑过去:“叶初阳我要杀了你!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要叫我刘春花!”   叶初阳被她撞到怀里往后退了几步,法西娅揪住他衣领猛摇:“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就差给你生孩子了!结果你就这么对待我吗?!你这个渣男!”   叶初阳本就头晕,被她晃得更头晕,扶着额头弱弱地说:“别晃别晃,头晕。”   叶初阳往后跌了几步,身后是办公桌,江瀛担心叶初阳后腰撞到办公桌桌沿,就把手臂挡在叶初阳身后,还在法西娅拽叶初阳衣领的时候不大明显地虚拦了一下。   虽然江瀛阻拦法西娅的动作不太明显,但他一手护在叶初阳身后,一手护在叶初阳身前,几乎把叶初阳圈在了怀里,保护叶初阳的意向太过明显。   法西娅本歇斯底里着,眼神一晃猛地瞅见江瀛,顿时就安静了。她直愣愣地看了江瀛一会儿,忽然撒开叶初阳的领子,然后捂着额头飘飘然地回到沙发上躺下,娇柔做致地说:“哎呀,头好晕,我再躺一会儿。”   叶初阳道:“干嘛忽然装林黛玉?我们要汇总信息,起来开会了。”   法西娅哼哼呀呀地说:“边秘书和我知道的一样多,你们开吧,我就不参与了。”   叶初阳以为她偷懒,就不再管她,和江瀛还有边小澄三个人搬了三张椅子坐在窗边,询问边小澄在宋友海精神舱中的遭遇。   边小澄道:“那个女孩儿叫李亚涵。”   这话说得没有头尾,江瀛翘着腿问:“哪个女孩儿?”   边小澄:“就是叶博士让我和小娅跟踪的那个穿绿色裙子的女孩。八月二十五号她去儿童医院看病,经过丽景街的时候被宋友海跟踪,宋友海一直跟她到美食街北街。”   叶初阳:“你也看到宋友海了?”   边小澄:“我们没发现宋友海,但是我确定宋友海发现李亚涵不是粱悠悠从北街返回南街的时间。”   叶初阳:“什么时间?”   边小澄道:“九点三十七分,我还做了回实验,从宋友海放弃跟踪李亚涵的地方往回跑,结果用了七分多钟赶到发生命案的夹巷,时间是九点五十分左右。”   叶初阳心情复杂:“也就是说宋友海没有作案时间,他到夹巷的时候粱悠悠已经死了。”   边小澄连连点头:“嗯嗯嗯,我也觉得这是可以证明宋友海不是凶手的证据。”   江瀛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边小澄一拍大腿:“我们还发现钟伶把自己关在里面的那栋钟楼了!”   叶初阳一愣:“钟伶?”   边小澄:“对,就是钟伶。叶博士,原来人的精神舱真的是相通的啊!”   叶初阳曾想过宋友海和钟伶的精神舱是否会相互连通,没想到钟伶圈禁自己的钟楼果真在宋友海的精神舱中出现,这至少说明每个人的精神舱不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叶初阳问:“那你们进去了吗?见到钟伶了吗?”   边小澄道:“我们没有进那栋钟楼,但是我们进喜缘酒店了,还见到了范云溪和宋友海的同事赵富。”   叶初阳忙道:“说清楚。”   边小澄:“范云溪的确去喜缘大酒店找钟伶和刘彦来着,至于他们干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怀疑范云溪不是弄坏电闸纵火的人。”   江瀛从开始到现在都很冷静,冷静地像是游离在他们之外,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道:“范云溪就是弄坏电闸造成酒店爆炸起火的幕后真凶,这一点已经验证过了。”   江瀛的语气很笃定,但是叶初阳却说:“边秘书,你继续说。”   边小澄先看江瀛脸色,才说;“我知道叶博士和江总都怀疑范云溪是真凶,但是当天参加钟伶婚礼的可疑人不仅只有范云溪,还有一个男人。他和范云溪分开行动,电闸被破坏的时候范云溪正在一楼和刘彦见面,闯进二楼供电室袭击宋友海破坏电闸的是另一个人!”   边小澄并不知道全部详细内幕,叶初阳没有告诉过他供电室在酒店二楼,也没有告诉他宋友海被袭击,但是边小澄却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只有一种解释;边小澄是目击者。但却是延迟两年,人为制造的目击者。   叶初阳:“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希望能从边小澄口中得到此人的信息,比如他的长相,他的身材,能辨识他身份的特点。   但是边小澄让他失望了,边小澄笑道:“没有嗳,我们没有看到这个人的脸。”   如果叶初阳能够再敏锐一些,他就能发现边小澄在伪装,边小澄的神情不似刚才真实生动,像是陡然戴上了公事公办的面具,笑容举止都透露出程式化的僵硬。   江瀛也有些反常,边小澄说出的信息很具有颠覆性,但是江瀛却八风不动毫不变色,一句话都不多说,一个问题都不多问,对这整桩事既不在乎,又有些厌烦的样子。   江瀛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旁接电话,接完电话对叶初阳道:“叶博士,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江瀛要离开,边小澄自然要跟着。江瀛走到门口,打开门忽然停住了,回头看向法西娅。   法西娅躺在沙发上,捂着脸从指缝里偷瞄江瀛,江瀛冷不丁回头把她吓了一跳,她连忙把眼睛捂住,无病呻吟哼唷了一声。   叶初阳问:“江总,怎么了?”   江瀛说声没事,领着边小澄离开了。   门一关,法西娅诈尸一样坐起来,瞪眼深呼几口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叶初阳把江瀛和边小澄坐的椅子搬回原位,好笑道:“你怎么忽然怕起江瀛了?”   法西娅双眼唰的一下盯住叶初阳,目光炯炯道:“表哥,我看到闯进供电室那个人的脸了,我知道他是谁!”   叶初阳对她的话不以为意,认为她在插科打诨,因为边小澄和她一起行动,边小澄没看到那人的脸,她却说看到了,肯定是胡说。   叶初阳顺嘴应了一声:“哦,是谁?”   法西娅:“是江瀛!”   哐当一声,叶初阳的手中的椅子砸到地板上,把法西娅吓得一震,愣愣地看着叶初阳。   叶初阳冷着脸道:“别胡说。”   法西娅莫名有点怕他,收起了张牙舞爪,双手放在腿上规规矩矩细声细气道:“我没胡说啊表哥,我真的看到江瀛了,绝对没看错!”   叶初阳心里上下起伏不断,说不清是忐忑还是害怕,道:“你确定从供电室出来的人是江瀛?”   法西娅正要肯定,忽然静心想了想,又迟疑了。   叶初阳朝她走过去,神情严肃:“说。”   法西娅道:“我在楼道里把那个人叫住了,然后他回头了,但是却突然起火了,所以我……我没有看到他的脸。”   叶初阳一向好脾气,这么多年法西娅还没见他为哪桩事动过气,但是此时叶初阳却面露愠怒,格外严厉地说:“既然你没有看到他的脸,为什么说他就是江瀛?”   法西娅夹缩着肩膀,委委屈屈道:“他的背影真的很像江瀛啊,边秘书也看到了,你不信的话就去问边秘书啊。虽然我没有在他回头的时候看到他的脸,但是我真的看到江瀛站在一个洞里啊。”   叶初阳:“什么洞?”   法西娅:“我看到着火的楼道里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穴,江瀛就站在洞里,衣服很乱,浑身都是血!”   叶初阳立刻拿来纸笔,道:“把你看到的洞穴画下来。”   法西娅咬着笔头回想了片刻,趴在茶几上画下记忆中的洞穴,她很有绘画能力,不少LO裙都是自己动手设计的,很快就将记忆中的洞穴和江瀛复原了十之八九。   叶初阳拿起画纸,紧拧着眉看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法西娅画的洞穴像是黢黑的隧道;法西娅笔下的江瀛由锋利笔直的线条组成,一个细长高瘦的人形立在隧道中间,像一道漆黑扁平的影子……   法西娅被异常严厉的叶初阳吓到了,拽着叶初阳的袖子撒娇:“表哥你相信我啊,我确定我看到那个人真的是江瀛。”   叶初阳道:“你确定洞穴里的人是江瀛,但你不能确定你没看到脸的那个人是江瀛。”   法西娅:“……唔,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叶初阳心里乱得很,想出去透透气,就摸摸法西娅的脑袋,道:“我没有怪你,但是以后你说话要慎重,不能联想臆断。”   法西娅似懂非懂,点头:“哦,我知道了。”   叶初阳把画着洞穴和江瀛的纸折起来揣进口袋里,刚走出办公室却猛地停住了——江瀛在门外。   江瀛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微低着头,神情冷峻。   叶初阳愣了一愣,担心江瀛听到了他和法西娅的谈话,道:“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江瀛侧过头,对叶初阳懒懒地笑了一下,道:“等你。”   叶初阳慢慢关上房门,走到江瀛面前,在江瀛脸上打量几眼,轻声问:“怎么了?”   江瀛沉如深海的眉宇间再次露出冷淡又厌倦的神色,道:“没事,就想来找你。”   虽然他说没事,但是叶初阳看出他有事,道:“可以告诉我。”   江瀛唇角一斜,露出一似笑容,道:“刚才边秘书对我说,他在宋友海的精神舱里看到一个和我很像的人。”   叶初阳料到了,道:“那你怎么想?”   江瀛神色阴沉:“我不知道,我什么想法都没有,我现在只觉得很烦。”他顿了顿,问,“法西娅为什么怕我?”   叶初阳帮把他把西装衣领摺了摺,轻声笑道:“她干嘛怕你?你是最康概的金主,她跟你搞好关系还来不及呢。”   江瀛很清楚叶初阳在转移话题,但是他依旧被叶初阳安抚了,他把腰往下一弯,看着叶初阳说:“叶博士,可以抱一下吗?”   叶初阳本想拒绝,但是实在扛不住江瀛向他撒娇祈求时柔软如春水的眼神,于是只能百般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江瀛笑了笑,把叶初阳拥在怀里,下巴搁在叶初阳肩上,姿势很像趴在叶初阳身上撒娇的大金毛皮卡丘。   叶初阳能理解江瀛为什么喜欢抱他,大概是因为江瀛从很小的时候就无法获得其他人的拥抱;江瀛抱着他,其实是在寻求一种庇护,一种安全感,而这种庇护和安全感目前只有他能给,所以江瀛喜欢他的拥抱。   叶初阳被他抱着,但是他们的拥抱并不紧密夯实,因为江瀛不敢很用力地抱他,也不敢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江瀛只是轻轻把他圈在怀里,安静得和他拉紧距离而已。   楼道里陆陆续续过了两个人,每个人都会朝他们多看两眼,然后快步走过。   叶初阳脸皮薄,扛不住被人盯着看,就拍拍江瀛的背,低声道:“好了,快起来。”   江瀛抬起手腕看看手表,道:“十秒钟。”   十秒正在倒计时,办公室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法西娅挎着包走出来,一转头看到叶初阳和江瀛站在墙边抱在一起,她顿时就愣住了。   叶初阳连忙和江瀛分开,脸瞬间就红了,偏着头没敢看法西娅的脸,稍显慌乱道:“你,你不是还有事么,快走吧。”   江瀛竟难得的感到有一丝不自在,或许是因为法西娅和叶初阳关系至亲,被法西娅撞见他和叶初阳不清不楚的拥抱,他也能觉出当事人应有的难为情。   但江瀛只是稍有些不自在,他大大方方地看了法西娅一眼,道:“我公司没事了,你们回家吗?我送你们。”   叶初阳捂脸,道:“你先走。”   江瀛在关键时刻很有眼力劲,看出叶初阳需要和法西娅单独说点什么,就往电梯间走去,远远站在电梯对面,掏出手机看着。   叶初阳摆出一张平静的脸面对法西娅,先发制人道:“别乱想也别乱问,我抱他就和抱你的性质一样。”   法西娅还是愣愣的:“……你已经五六年没抱过我了,而且你不是讨厌拥抱吗?每次我抱你的时候你都把我推开。”   叶初阳虽然把脸部肌肉绷得很紧,但是脸色还是红的,道:“以后我不推开你。”   法西娅不说话,死盯着他,声音颤悠悠地说:“表哥,你喜欢江瀛?”   叶初阳死死绷着脸,道:“不喜欢。”   法西娅指着他的脸,说:“骗人,你太明显了。”   她说的是实话,她太了解叶初阳,叶初阳脸上心潮涌动的迹象太明显,脑门上几乎刻着两个大字——心动。   叶初阳被她看穿心事,头一个感觉竟是难为情,就跟刚才被法西娅撞见他抱着江瀛是同样的难为情,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突兀得很,荒唐得很。   法西娅哆哆嗦嗦地抓住叶初阳的手,说:“江瀛不是有女朋友吗?他们不是都准备结婚了嘛。”   叶初阳以为她是想提醒自己不要插入江瀛和周青楚的感情,没料到法西娅忽然大喊:“你怎么又跳进一个直男坑!”   法西娅嗓门太大,江瀛也听见了,江瀛转过头看着他们,脸色有些疑惑。   叶初阳立马捂住法西娅的嘴,低声道:“别喊。”   法西娅把叶初阳的手拽下来,泪眼蒙蒙地说:“你刚从海阳的坑里跳出来,怎么又喜欢上一个直男啊?”   叶初阳一听,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为数不多动了真心的对象的确都是直男,这样一想,他还真是悲惨。   法西娅又哀嚎:“虽然我磕你们俩的CP,但是我从没想过让你们俩真在一起啊!天呐,你又在自找罪受!”   叶初阳顾不上怜悯自己,连忙安慰法西娅,道:“没事没事,他不知道我喜欢他,我也不会告诉他。”   法西娅:“呜呜呜呜你好惨啊表哥,海阳结婚了,江瀛也要结婚了,你可怎么办啊。”   叶初阳哭笑不得:“我很好啊,我也找人结婚,我下周就结婚。”   江瀛:“……谁要结婚?”   叶初阳一扭头,看到江瀛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不远处。   法西娅扬起脸冲江瀛嚷道:“关你什么事啊!我表哥下周要结婚了!比你先结!”   江瀛被法西娅吼懵了:“哦,恭喜。”   法西娅狠狠朝江瀛一指:“你们直男最没有良心!”   说完,她用力甩过头,跺着地板走了。   叶初阳满脸都是汗,脸上又红又烫,躲着江瀛的视线,问:“你怎么还没走?”   江瀛还处于懵圈之中,道:“海阳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打到我手机上了。”   叶初阳的手机还静着音,他要给海阳回电话,江瀛就把手机递到他面前,道:“还通着。”   叶初阳瞥了江瀛一眼,接住手机背过身,道:“海阳哥。”   海阳:“我听到有人吵吵着要结婚,是小娅吗?”   叶初阳扶额,道:“没人要结婚,你有事吗?”   海阳道:“你到粱铎家里来一趟吧,我们找到那条小狗了。”   叶初阳:“什么狗?”   海阳:“王诗雯的狗,叫乐乐。”   叶初阳觉得奇怪:“乐乐在粱铎家里?”   海阳道:“被埋在粱铎家后院,已经死了。” 第73章 继母   段博山的相机删除了部分数据,海阳命人恢复相机中的数据,发现了王诗雯走失的小狗,乐乐的照片。乐乐是一条小小的泰迪犬,浑身深棕色的毛发曲卷着,很瘦。   海阳又在段博山家里找到了乐乐的狗窝,遂将警犬牵到乐乐走失的小区内,让警犬闻过狗窝后寻找起不同族类的同伴。警犬的效率很高,很快就把警察领到粱铎家后院花园里,海阳本以为警犬只是找到了乐乐留下气味的地方,但是警犬却用两只前爪向下刨土。   海阳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把小陶喊来,顺着警犬扒开的土坑往下挖,三只铁锹同时工作,很快挖出一具腐臭的动物尸体,是一只深棕色的泰迪犬。   叶初阳来了,身后跟着江瀛。   海阳蹲在后院花园边,拳头抵着额角瞅着叶初阳和江瀛,叶初阳走得快,江瀛很散漫地跟在后面。他故意问:“初阳,今天没带跟班儿?”   江瀛抬了抬手,笑道:“在这儿。”   海阳:“呦,江总。”   江瀛:“是我,海警官。”   海阳:“段逍云今天调休?还是你和他轮班儿?”   江瀛笑道:“他离职了,以后都是我。”   叶初阳听着他们一来一往说了几句废话,板着脸问:“狗呢?”   海阳往叶初阳身后指了指,道:“你的小狗狗吗?在那呢。”   叶初阳回头,看到江瀛拿着一张纸巾掩住鼻子,和小陶站在一起说话。   叶初阳用力瞪了海阳一眼,道:“你很无聊。”   海阳没滋没味地笑了笑,道:“谁让你去哪儿都捎着他。”   发现乐乐尸体的警犬很通人性,乐乐被挖出来后就装进一只黑色塑料袋里,警犬围着黑色塑料袋转来转去,鼻子时不时拱一拱乐乐的尸体,哼哼唧唧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哀悼。   海阳叹道:“狗比人都有人性。”   叶初阳也在海阳身边蹲下,看着装着小狗尸体的塑料袋:“你觉得是谁干的?”   海阳仰头看了看身旁这栋别墅:“埋在院里,你说是谁干的?”   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但是叶初阳心里有答案:“张雅舒?”   海阳:“只能是她了,王诗雯和粱心心都说过,她不喜欢狗,还把这条狗赶出家门过。”   找到乐乐的尸体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因为张雅舒杀死的只是一条小狗,充其量佐证了张雅舒有暴力行为和精神方面的疾病而已,因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不会无缘无故杀死一条狗,并且埋尸院中。   乐乐不重要,叶初阳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乐乐身上停留太久,很快移到别处,道:“你们的测谎结结果是对的,宋友海的确不是杀死粱悠悠的凶手。”   海阳斜眼瞅他:“你怎么知道?”   叶初阳:“宋友海第一次跟踪的女孩儿叫李亚涵,在八月二十五当天晚上去过儿童医院,你找到李亚涵问一问就知道了。”   海阳递给小陶一个眼色,小陶立即着人去查李亚涵。   海阳又问:“说说吧,我们警察费了那么大劲都找不到那个女孩儿,你是怎么找到的?”   叶初阳懒得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就对江瀛招招手,把江瀛叫过来,让江瀛给海阳解释。   海阳发现江瀛在叶初阳面前很有规矩,或者说很尊重叶初阳,江瀛从不在叶初阳说话之前发表意见,叶初阳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叶初阳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叶初阳同别人讲话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待在一旁听着,不打岔也不捣乱;江瀛对叶初阳的态度近乎于‘服从’。   而这两个字来源于对另一方的绝对认同和深度依附,或者还有一些崇拜。   江瀛又在胡扯,编了一个找到李亚涵的途径,不管海阳信不信,他说完就礼貌一笑,然后迆迆然走开了,一副并不打断解释第二遍的样子。   海阳也不过多纠结:“行吧,待会儿我亲自去问李亚涵。你还有事儿没?没事就走吧。”   他问的是叶初阳。   叶初阳蹲在花园边垒起的一圈青砖上,看着院子里来来去去的刑警,道:“给你提个醒。”   海阳:“什么醒?”   叶初阳:“流浪汉杀死粱悠悠的时候,段博山就在夹巷对面的酒店包厢里,而且段博山拍下了流浪汉的作案现场,你应该再查查段博山的相机。”   海阳道:“我们把段博山相机里删掉的数据都恢复到两年前了,没发现你说的照片。”   叶初阳道:“不是你们拿到手的这台相机,我怀疑段博山还有其他的相机,而且段博山丧命也是因为他拍下了命案现场。”   海阳:“照你这么说,段博山还真死于杀人灭口?但是不对啊,如果段博山死于灭口,那杀段博山的人只能是流浪汉,但是流浪汉比段博山死的还早,杀死段博山的人怎么可能是流浪汉?”   叶初阳撑着额头,很头疼:“我也想不通,查来查去怎么打死结了?”   江瀛悄然走了过去,站在叶初阳身边。   叶初阳看着江瀛,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江瀛道:“第三个人。”   叶初阳愣住了。   海阳:“什么第三个人?”   江瀛道:“我帮你们分析一下;段博山死于杀人灭口,因为段博山拍下了粱悠悠死亡的命案现场。被段博山拍到的凶手想杀死段博山,取走证据,所以段博山被毒死家中,凶手又将章敏的头发放在暗房想嫁祸给章敏。这些已发生的事实都证实你们的思路是正确的,段博山的确死于凶手灭口,但是被你们框定为凶手的流浪汉在杀死粱悠悠当晚就被宋友海杀死,所以杀死段博山的凶手一定不是流浪汉。既然案情陷入怪圈,那你们为什么不打开思维,代入第三个人?”   海阳听得一愣一愣的:“带三个人?你是说,除了流浪汉,还有一个凶手?段博山的照片一共拍下了三个人,死者粱悠悠,凶手流浪汉,还有第二个凶手?”   叶初阳还是很头疼:“那这第三个人会是谁?目前并没有指向凶手是两人的线索。”   三个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忽然,叶初阳问海阳:“你确定你们挖出的尸体是王诗雯的小狗吗?”   海阳:“确定,我比对过照片了。”   叶初阳:“照片给我看看。”   海阳掏出手机,调出照片。   叶初阳看到乐乐的照片,霎时怔了一怔,道:“它脖子上的铃铛,我见过。”   泰迪脖子里栓着一只铃铛,红色的绳子里串着一只金色的指头大小的铃铛。   海阳:“你见过?在哪?”   叶初阳手心发冷:“张雅舒的包里,和粱悠悠的发卡放在一起。”   海阳想了想:“你说的那只发卡我有印象,我问过张雅舒,她说那只发卡和粱悠悠出事当天戴的发卡是一对,她包里那只不是粱悠悠的发卡。”   叶初阳猛地看向海阳,眼神很冷:“我怀疑张雅舒说谎,那就是粱悠悠的发卡。粱悠悠的发卡和乐乐的铃铛一样,都是遗物。”   海阳身上噌的一下起满鸡皮疙瘩,他用力搓了下胳膊,大喊:“小陶,把将军牵过来!”   叫将军的警犬被带进粱铎的别墅里,从一楼翻到三楼,最终在二楼画室角落里翻出了那只蓝底白花的背包。海阳扒开背包,倒出一些纸巾等零散的物件儿,还有那只红绳穿的铃铛,以及粉色碎花发卡。   海阳把粉色发卡装进证物袋,难掩亢奋道:“张雅舒就是第三个人,是她杀死了粱悠悠?!”   叶初阳不答,把背包翻了个底朝天,包里再没有东西,但是却被他找出背包底部用彩色丝线绣出的一串小小的名字——粱心心。   海阳又傻了:“卧槽……这不是张雅舒的包,是粱心心的包。”   警犬又呼呼通通地冲进来,把一件散发着臭气的衣服叼在海阳面前,小陶呼哧带喘跟在后面,道:“海队,将军又扒出来一件沾着狗血的衣服。”   叶初阳想翻翻这件衣服,但是江瀛把他拦了一下,自己动手拿起衣服一抖,道:“是件裙子,小女孩儿穿的。”   这是一条蓝色纱裙,脏兮兮的边角处还沾着几滴油彩。   叶初阳看到那些油彩,道:“是粱心心的裙子,她喜欢画画。”   江瀛把衣服往地上一扔,搓掉指尖一点泥土,道:“看来我们刚才的分析是错的,段博山只拍到了两个人,那就是粱悠悠和粱心心,既然粱悠悠死了,那凶手——”他转过头,双眼幽暗地看着墙上一张全家福,“只能是粱心心。”   全家福是粱铎、张雅舒,和双胞胎姐妹粱悠悠和粱心心。   叶初阳看着粱心心被钉在相框里的甜美乖巧的笑脸,只觉得那张稚气未脱的漂亮脸庞如鬼魅的傩面……他移开目光,看着张雅舒,看到张雅舒脸上温婉的笑容和略显哀愁的双眼。   叶初阳现在才明白;原来张雅舒约他见面,言曰杀死粱悠悠的凶手另有其人,指的就是粱心心。 第74章 杀死宋友海   小区门口有一间快餐店,江瀛买了一杯咖啡一杯可乐,在几辆警车里找到自己的那辆越野。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把可乐递给叶初阳。   叶初阳接过去,没精打采地握在手里,还没说话先叹了声气:“我太迟钝了,我早应该想到宋友海和流浪汉都不是凶手。”   小陶牵着警犬从小区里跑了出来,这些天和江瀛时常见面,小陶已经和江瀛混熟了,带着警犬开车离开时还腾出手跟江瀛打了个招呼。   江瀛也朝他抬了抬手,看着窗外,神色如常道:“所有人都没想到。”   是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流浪汉和宋友海在粱悠悠案件中扮演的角色都是见义勇为的勇士,但是宋友海被警方误认为凶手,而流浪汉被宋友海误认为是凶手——而导致这场致命误会的罪魁祸首,就是流浪汉和宋友海都试图拯救的粱心心。   叶初阳闭上眼睛,这一次,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天晚上,那条巷子里,发生的一切——八月二十五日,夜,夹巷里,粱悠悠和粱心心独自行走于无人的巷中,粱心心是聪明的,她一定有自己的办法将粱悠悠引诱其中。或许是粱心心绊了粱悠悠一脚,或许是粱心心推了粱悠悠一把,最终的结局是粱悠悠摔在地上,头部磕到了地上一块锐石,血向颅腔内蔓延……粱心心或许只是想搞一出恶劣的恶作剧,亦或着本就是为了杀死粱悠悠,总之粱悠悠死了,粱心心逃了。她跑出夹巷,呼喊救命,她知道她可以随意编造故事,没有人会怀疑是她杀死了她的双胞胎姐姐。她的呼喊引来了附近的流浪汉,她故意摔在地上,引流浪汉搀扶她,可她却在流浪汉碰触她的时候挣扎喊叫。所以杨翠萍误会了,宋友海也误会了,他们都以为有一个恶徒杀死了粱悠悠,继而追杀粱心心。   宋友海杀死了流浪汉,以为自己是为粱悠悠报仇,粱心心在杨翠萍的庇护下离开了夹巷,留下了两具尸体,和一只野鬼游魂……   叶初阳又看到了粱心心,粱心心在黑暗的深巷中逐渐走远,娇小的背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露出弯弯的笑眼和甜蜜的笑脸,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来自地狱……   “叶博士?”   叶初阳沉浸在自己黑暗的世界中和粱心心遥遥对望,直到听到江瀛的声音,像是从漆黑的夜空中跌落,坠入现实。   江瀛担忧地看着他:“叶博士,你怎么了?”   叶初阳心悸得厉害,蓦然感到口干舌燥,喝了几口可乐才道:“没事,海阳还没出来吗?”   话音未落,他看到海阳骂骂咧咧的领着人从小区里走出来,对着手机一声声骂大爷。   叶初阳连忙下车朝海阳走过去,赶在海阳上车之前问:“海阳哥,粱心心呢?”   海阳火冒三丈:“粱铎带着粱心心出城了!”   叶初阳一听也急了:“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海阳更火:“他带着女儿去郊外散心,警方凭什么拦着?现在粱铎的手机关机,联系不到人,连去向都是从监控里查到的!”   叶初阳:“难道粱铎带着粱心心逃走了吗?”   海阳急火攻心,一把将他扒开:“在这儿说有个屁用,我现在带人去追!”   叶初阳连忙跟上他:“我和你一起去。”   他跟着海阳上了警车才发现江瀛在人行道上站着,就问:“江总,你不去吗?”   江瀛笑道:“我开车跟着你们。”   叶初阳坐海阳的警车走了,江瀛却没有开车跟上去,而是等两辆警车全都拐过街口才回到车上。他给叶初阳发了一条信息:不好意思,我需要回公司一趟,你自己注意安全。   发完消息,江瀛把手机扔到驾驶台上,从西装外套胸前口袋掏出一张纸,这张纸是从叶初阳兜里掉出来的。当时叶初阳忙着检查粱心心的背包,没有察觉,他捡起粗略扫了一眼,就默默地叠了几下装在身上。   他看过法西娅在办公室乱扔的设计稿,稿纸上是法西娅自己设计的LO裙,所以他认得法西娅的笔触和画风,眼前这张画就是出自法西娅之手;法西娅画的是一个半圆形的黑洞,洞里站着一个人,那人只由了了几笔线条组成,每一笔线条都坚硬似刀锋……   警车刚驶入主路,叶初阳就看到了江瀛发来的消息,江瀛忽然放弃追踪粱心心和粱铎,在叶初阳看来有古怪。   叶初阳莫名忧心,索性给江瀛打电话,但是在长时间无人接听后自动挂断了。   警车里坐着叶初阳和另外两名警察,海阳一边开车一边说:“初阳,你再帮我分析分析,既然发卡和铃铛都在粱心心的包里找到了,那粱心心是不是和粱悠悠的死有关?如果粱悠悠真是粱心心害死的,那流浪汉又是怎么回事?”   叶初阳打不通江瀛的手机,就给江瀛发消息,按着手机说:“我第一次见到粱心心就觉得这个孩子很聪明,她聪明稳重得远远超过同龄人。现在看来,她还很擅长伪装。”   海阳:“伪装?”   叶初阳:“我怀疑张雅舒根本没有精神问题,试图用氰化物下毒和打开燃气的人也不是张雅舒,而是粱心心。张雅舒说那只蓝色背包是她的,实际上却是粱心心的,她撒谎的行为对粱心心是一种保护。所以我推测,是张雅舒发现了粱心心藏着乐乐的铃铛和粱悠悠的发卡,那个时候张雅舒就已经在怀疑粱心心,但是她或许出于一个母亲的立场想保护粱心心心,所以没有告诉警察。而且她在我发现铃铛和发卡的时候称背包是她的,更加说明她是想保护粱心心。”   海阳:“后来她不是约你见面吗?还说要告诉你杀死粱悠悠的真凶,她指的就是粱心心?那她为什么又不保护粱心心了?”   叶初阳发完消息,放下车窗玻璃,看着窗外说:“因为粱心心两次试图杀死她和粱铎。她终于认清粱心心是一个魔鬼。”   海阳拧眉沉思:“你说的是出现在粱铎书房里的那瓶氰化物,还有燃气泄露事件?”   叶初阳:“对,粱铎说张雅舒精神出了问题,第一次想下毒,第二次想泄露燃气。粱铎在说谎,精神有问题的人不是张雅舒,而是粱心心。粱心心想杀死粱铎和张雅舒,或许是因为张雅舒发现了她藏有铃铛和发卡的背包,所以她想毒死自己的父亲和继母,但是没有成功。第二次,她又给父亲和继母下了安眠药,打开燃气想制造一桩意外事故,但是同样没有成功。张雅舒终于感受到粱心心的可怕之处,所以约我见面,却在路上突发车祸。我不确定车祸主使是粱心心还是粱铎,但我更怀疑粱铎。因为张雅舒出车祸后粱铎还在掩护粱心心,把粱心心做的事全都推到张雅舒头上,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不惜毁掉自己的妻子。”   海阳心有怀疑:“粱铎已经知道粱心心两次三番想杀死他,还会保护粱心心吗?”   叶初阳道:“粱悠悠已经死了,粱心心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比起大义灭亲,我猜他更愿意欺骗自己,幻想给女儿找个好医生,治愈精神疾病,和女儿好好生活。”   海阳道:“还有一个问题,如果那瓶毒药真正的主人是粱心心,粱心心从哪儿来的氰化物?段博山也是被氰化物毒死的,段博山还和粱悠的案子有扯不清的关系,我怀疑也是粱心心毒死了段博山。”   提起氰化物,叶初阳又想起钟伶手中的那只玻璃瓶,道:“氰化物的来源的确是一个疑点。”   海阳瞄他一眼,道:“初阳,你对我不能再有隐瞒。”   叶初阳道:“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   海阳:“那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叶初阳忧心忡忡道:“我在想另外一件事。”   他的确在想另外一件事,他试图把粱心心和钟伶相互联系起来,寻找粱心心和钟伶之间的关联,毕竟粱心心和钟伶杀人的武器都是毒药。但是他却找不到,而当他摘取粱心心案件的内核,再次和钟伶相关联,才发现共同之处——这个内核就是宋友海。   宋友海是粱悠悠死亡案件中的意外,也是一切故事发生的开始。宋友海虽然没有用氰化物杀人,也没有使用氰化物作恶,但正是因为他的介入,粱心心才会两次三番使用氰化物杀人,那是不是意味着;正是由于宋友海卷入粱悠悠的案件中,粱心心才会得到向她提供氰化物之人的帮助?   粱心心只是一个初中生,没有合理的渠道获得毒药,而给予她毒药的人,必然是在给她提供帮助。这个人或许和宋友海以及钟伶存在某种关联。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叶初阳想起法西娅的话;在喜缘大酒店纵火的人不是范云溪,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有一个很让他讨厌的特点——背影神似江瀛。他和江瀛本就怀疑范云溪不是安东,而是安东控制下的另一傀儡,此时出现一位神秘人,叶初阳不得不怀疑这个神秘人或许就是安东。   如果这个神秘人是安东,操控钟伶和刘彦用氰化物毒杀对方的人也是安东,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向粱心心提供帮助的人也是安东?   叶初阳专心想自己的事,海阳也没有闲着,海阳想起了粱铎的律师王启航,粱悠悠的案子开庭在即,王启航与粱铎的联系比之旁人要密切,或许王启航会知道粱铎的下落。   他拨出了王启航的电话,询问粱铎有没有跟他说起过近日远途去什么地方。   王启航回想片刻,道:“我想起来了,梁先生前两天跟我说想带着女儿出城散散心。”   这句是屁话,海阳也知道粱铎出城了,城外那么大,城外还有其他城市,粱铎随便找个地方钻进去都能拖着警方耗上十天半个月。   海阳:“他没有说他去哪儿?”   王启航:“他没有告诉我他去哪儿,不过我给他推荐了几个郊区游玩散心的地方,还问他需不需要我帮他订酒店,我朋友就是做酒店乐园的。他说不需要,他在郊区有房子。”   这句很有用,海阳立刻提炼出重点;粱铎没有否认会去郊区游玩,那就说明粱铎的目的地或许就是郊区,而且粱铎说不需要定酒店,他在郊区有房子,又为粱铎去郊区游玩添一条作证,或许粱铎和粱心心就会住在其在郊区的房子。   海阳立刻联系队里的技术员:“立刻查清楚粱铎在郊区的房产!”   警方的行动很有效率,技术员很快给来反馈:“海队,两年前粱铎在北郊大地苑别墅区买了一套湖边别墅,我发地址给你。”   海阳收到地址,立刻驶往大地苑别墅区。   粱铎买的别墅是大地苑湖畔八号别墅,一面临湖,三面环林,风景幽静美丽,像是世外之地。警车的到来打破了宁静幽馨的氛围,葱郁的树林里飞出几只鸟,林梢轻轻晃动。   别墅主屋旁连着一排车库,里面停着一辆路虎,是粱铎的车。   海阳哐哐砸了几下房门,没人开门,门上装着指纹锁,房门一时半会儿破不开。   叶初阳站在最后面,看着眼前这栋漆刷成灰褐色的冰冷又美奂的建筑,房子二楼和三楼开着几扇窗,从那漆黑的窗口中飘出一股股瑟瑟幽冷的寒意……不应该这么安静,他心想,如果粱铎和粱心心真的在里面,不应该这么安静。   但是这栋别墅就是如此安静,像一只被遗落在荒山野岭的盒子。   海阳在犹豫,他没有搜查令,不能擅自进入这栋别墅。但是叶初阳悄然走到他身边,道:“进去看看吧,里面出事了。”   海阳一听,立刻让手下想办法破开房门,小陶利索地踩着车屁股爬上车库,大喊:“海队!二楼窗户能进去!”   几个警察呼啦啦从二楼侧面一扇窗户翻进别墅。   叶初阳没有进去,站在原地和眼前的别墅对望着,这栋冰冷的建筑似乎有了生命,低低地在他耳边呢喃着什么……   哐当一声,房门从里面被小陶推开,海阳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叶初阳有了预感,问:“出什么事了?”   海阳摊开手,手心躺着一只装在透明证物袋里的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道:“粱铎死了。”   叶初阳看到那只玻璃瓶,眼睛里浮起波动,问:“粱心心呢?”   海阳:“失踪了。”   粱铎死了,死于氰化物中毒,但是粱心心却失踪了……   叶初阳道:“粱心心一个人走不了,有人在帮她。”   说完,叶初阳转过身快步走向警车,神情稍显慌乱:“海阳哥,麻烦你派人把我送回市里。”   刚才他路上他就发现了,他装在口袋里的画纸不见了,而始终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江瀛,如果他掉了东西,捡到的人一定是江瀛,但是江瀛却没有还给他,还借故和他分开。   叶初阳明白了,江瀛是想瞒着他去找宋友海,或许,江瀛还想杀死宋友海。 第75章 邀请函   医院门口围了一群医闹,扯着一面白色横幅,用红漆写着某某无良医生杀我妻儿几字,一群人跪在地上扯着横幅,朝着医院主楼方向下跪嚎啕,那声势很撼人。   江瀛把车停在医院门口的临时停车道,朝那伙人略一侧目就径直走进医院。大楼里快步走出几个医生护士,其中一名在护士帽上别着粉色发卡的年轻护士走得急了,不小心撞到江瀛的肩膀,匆匆说了声对不起就随着大部队从江瀛身边走了过去。   江瀛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医生护士已经被医闹们围住,一个戴黑色袖章的的男人推搡着那位戴着眼镜的男医生。他继续往前走,刚走上台阶,见玻璃旋转门里跑出来一个眼熟的男人,那男人没有看到他,一阵风似的跑下台阶,朝正在发生冲突的人群冲过去,大喊了一声:“倩倩!”   这个人是警察,是海阳手下的人,江瀛去过海阳单位几次就见过他几次,记得他姓吴。而刚才那个护士帽上戴粉色发卡的小护士胸前戴着名牌,也姓吴,这两人的眉眼也有些相似,不难看出是兄妹。   海阳的手下出现在宋友海住院的医院里的意义很明显,看守外出就医的宋友海。但此时这个姓吴的警察出现在医院门口掺和进一场医闹纠纷中,俨然是离开了工作岗位。   江瀛加快步伐走进医院大堂,乘电梯上楼。   他想赶在姓吴的警察回来之前见到宋友海,因为警方未必会允许他接近宋友海,他找到宋友海的病房时才知道原来和他抱有同样目的的人不止他一个人——宋友海的病房空了。   宋友海住在单人病房,床铺很凌乱,床边垂着一根还在滴水的针头,江瀛走进去摸了摸床铺,还有温度,说明宋友海没有走远。他立刻走出病房,向左右楼道张望,恰好看到一个男人推着轮椅进入电梯,那男人穿着黑衣戴着口罩和黑帽,掩藏自己面目的意图太明显。   江瀛连忙跑过去,但电梯已经下楼了,数字盘上亮着好几个楼层键,江瀛一眼锁定亮灯的地下负一楼,随后钻进隔壁的电梯。如果那个人带走的人的确是宋友海,宋友海坐着轮椅,那人不会推着轮椅从医院正门离开,因为门口有警察,且推着轮椅不便行动还目标过大,所以那个人最有可能乘电梯直降地下停车场,开车离开。   江瀛在一楼大堂出电梯,飞快地跑出大楼,经过医院门口时迅速瞟了一眼还在处理医患矛盾的吴姓警察,随后钻进车里,开车驶向医院地下停车场出口。   他刚把车开到停车场出口附近,就看到一辆白色的破桑塔纳甩着车尾猛拐一道弯,朝东路道去了。   江瀛很庆幸带走宋友海的人是一个慌张的草包,处处留下了线索。他跟着桑塔纳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确保不会被发现,也能清楚监视桑塔纳的动向。桑塔纳很快离开了市中心,江瀛跟着桑塔纳开了半个小时,逐渐开到城市边缘的老城区,桑塔纳左拐右拐,没有停车的迹象,邻近高速公路收费站,桑塔纳拐进一条颠簸的深巷。   因为周围车辆骤减,江瀛的车就变得明显许多,为了不被桑塔纳发现,江瀛有意让桑塔纳先通过巷子。他把车停在巷口,只露出车头,看到桑塔纳走着走着忽然熄火了,随后重新起步,车身猛地一震,又熄火了。   江瀛很无语,心道这草包出来绑人还开一辆随时报废的破车,很他妈的耽误时间。   车门开了,那穿着黑衣带着黑帽的男人走下来,绕着车检查一圈,朝车轮胎狠踹了一脚,表示对这辆破车的失望。但是天无绝人之路,那人对面墙上就用油漆写着一串拖车修车的电话,他就拿出手机,对着墙开始打拖车电话。   江瀛眯着眼看他,无语得要死,心道这草包要是绑了人还敢打电话叫人来拖车,那真他妈是草包回家草包他妈给草包开门草包到家了——但是那草包还真就这么草包,十一个数字很快输完,已经把电话打出去了。   江瀛看不下去了,猛地一踩油门朝巷子里开过去,车头哐地一声撞到桑纳塔的车尾。   草包举着手机看傻了,立马就跳脚:“你他妈怎么开车的!没长眼睛啊!”   江瀛戴上墨镜遮住脸,下车朝他走过去,一伸手抢走他的手机,随后一拳捣在他面门!   这套动作太过行云流水,草包只觉得身边站了个人,然后就被一拳揍翻了。   电话还没打通,江瀛把呼叫挂断了,道:“绑架还敢叫拖车,你他妈挺有新意。”   草包摔在地上,头上的帽子也掉了,鼻血直往外喷,愤怒地拧过头:“关你什么事儿!”   江瀛看着他的脸,隐在墨镜后的双眼微微一霎,然后摘掉墨镜蹲在他面前,笑道:“好久不见啊,小朋友。”   这人是薛文桥,不久之前从他手中捡了条命的薛文桥。   薛文桥看见江瀛的脸,傻住了几秒钟,然后跟见了鬼一样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江瀛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回来,唇角一点笑意僵硬得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别跑,问你几句话。”   薛文桥捂住头脸,蜷缩起身体:“别杀我!求你!”   江瀛脸色一僵,猛地把他的头按在地上,冷冷道:“不想死是吗?那就跟我好好聊两句。”   薛文桥不停点头。   江瀛把他拽起来,指着车窗里躺在后车座上被捆绑住手脚陷入昏迷的宋友海,道:“你知道他是谁?”   薛文桥:“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江瀛捏住他的颈子,拇指卡住他的咽喉:“那你绑他干什么?他妈的好玩吗?!”   薛文桥:“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我是为了我爸!”   江瀛:“说清楚!”   薛文桥:“上次那个人给我打电话,他让我把这个人从医院里带出来,就把我爸的下落告诉我。”   江瀛:“上次那个人?就是把你爸手机寄给你的人?”   薛文桥:“对对对,就是他。”   江瀛拿起薛文桥的手机翻找通话记录,找到一通今早七点钟打进来的未知号码,他立即回拨过去,但是无法接通。他又问薛文桥:“他只让你把人带出来?没让你干别的?”   薛文桥:“他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把人带过去。”   江瀛拎着薛文桥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把薛文桥塞到自己车里,然后又从薛文桥车里把宋友海扛出来,也扔进自己车后座,最后上了车,道:“地址。”   薛文桥怕挨揍似的又把头脸捂住:“啊?”   江瀛:“那个人给你的地址。”   薛文桥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他,江瀛一看,就在这附近,薛文桥已经完成了运输任务的百分之八十。地址是位于城市边缘的一座印刷厂,因五年前一纸城市绿色运营计划书而搬到郊外,在一片城中村自建房中留下破旧的厂房遗址。   厂房大都上着锁,只有边角处一间仓库掩着门,江瀛把门踹开,满屋的飘散着异味的粉尘扑面而来,又酸又呛,比雾霾还让人窒息。江瀛把抗在肩上的宋友海扔到地上,宋友海依旧没醒。   江瀛拧了拧肩,问:“你给他吃药了?”   薛文桥被江瀛捏着后颈,逃脱不了,道:“我用乙醚把他弄晕了。”   江瀛皮笑肉不笑:“你很有犯罪天赋。”   薛文桥臊得很。   江瀛捡了一截尼龙绳把薛文桥的双手拴在背后,薛文桥惊恐大喊:“你说我把你领过来,你不会杀我的!”   江瀛拴住他的手,把他推到在地,拍掉手上的尘土:“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上一次险些死在我手里,这一次为什么还不长记性。”   薛文桥:“喂你去哪儿?喂!”   江瀛走出仓库,从车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回到仓库站在宋友海身边,把瓶子里的水对着宋友海的脸浇了下去。宋友海咳了几声,醒来了,但只是睁开了眼睛,意识还没有彻底苏醒。   江瀛把瓶子扔掉,蹲在他身边,道:“醒了吗?”   宋友海晕晕乎乎地看他一眼,难受似的扭动着身体。   江瀛捏住他的两腮,把他的脸抬起来:“睁开眼睛,给你看样东西。”他从口袋里拿出法西娅画的图,放在宋友海面前,“这是什么地方?”   宋友海的意识还溃散着,眼神空荡飘无。   江瀛捏紧他的脸:“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宋友海:“不……不知道。”   江瀛冷冷一笑:“这是你脑子里的画面,你怎么会不知道?”   宋友海:“不知,不知道。”   江瀛:“你必须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否则你就对我没有价值,我想找出真相,但是我没有必要留住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薛文桥听到这里,浑身狠狠一颤,拼命挣扎身体。   江瀛的目光朝他斜削过去:“你想死在他前面吗?”   薛文桥又不动了,蜷缩起身体,把头藏在怀里。   江瀛拽着宋友海的衣领把宋友海拽起来,将画纸放在他面前:“看清楚,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是什么地方?”   宋友海落满尘霾的双眼扫过那张纸,目光落在江瀛脸上,道:“是你。”   江瀛咬着牙,狠狠地盯着他:“继续说,我在哪儿?”   宋友海忽然抬起手,抓住江瀛的胳膊,用嘶哑无力的嗓音说:“你应该……杀了我。”   江瀛:“我是想杀了你,因为你让我很烦躁,在我更烦躁之前,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宋友海:“黑洞……黑洞……”   江瀛想起宋友海曾在看守所对他说的那句话:死人、黑洞,天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   江瀛:“黑洞在哪里?”   宋友海又说了句话,但江瀛没有听到,因为薛文桥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冲向门口,薛文桥用尽全力逃命,即将逃离仓库时却被一根木棍绊倒,面朝下摔在地上,磕破了脑袋,瞬间淌了满脸的血,人也静止不动。   江瀛把薛文桥的身子翻正,冷漠地摸了摸薛文桥颈侧,确认薛文桥还有呼吸,只是晕了过去。他把仓库门关上,回到宋友海身边,道:“再说一次,黑洞在哪里?”   宋友海只痴痴笑着,嘴里一声声低念:“你应该杀了我。”   江瀛恼了,用力掐住他的脖子:“你他妈当真在找死。”   宋友海再说不出别的话,江瀛把他扔在地上,拿出薛文桥的手机,再次回拨那通神秘电话,这次依然无法接通。   他正焦躁时,薛文桥的手忽然进来一条短信,发信号码就是他刚才拨出的号码,短信上写着:在找我吗?看你的手机。   江瀛迟疑片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果然收到一条短信,同样的发件号码,短信的内容是:我等你很久了。   江瀛神情冰冷地看着手机,回复:你是谁?   神秘人:你的朋友。   江瀛:你在哪?我想见你。   神秘人:我也想见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江瀛:什么条件?   神秘人:杀死那两个废物。   江瀛眼底闪烁着阴阴的蓝光,回复:你说的是宋友海和薛文桥?   神秘人:对,杀死他们,你就可以和我见面。   江瀛:我为什么要信你?   神秘人:只要你杀人,你就是我的同类,我会很高兴迎接我的同类。   江瀛默默冷笑一声,回复: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你安排薛文桥和我见面就是想让我杀了他对吗?   神秘人:你还算聪明,明白得还不晚。我想除掉这两个废物很久了,所以想让你代劳。   江瀛:我凭什么帮你杀人?   神秘人:他们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你迈入我们的世界的邀请函。   江瀛:你们的世界?   神秘人:一个真实且自由的世界,你一定会喜欢。   江瀛:如果我不收你的礼物呢?   神秘人:你还有退路吗?警察就在你身后。   这人不是在信口开河,警察肯定已经发现宋友海失踪,跟踪过来是迟早的事,发现他袭击宋友海和薛文桥也是迟早的事。   江瀛站起身,朝黑漆漆的仓库房门走了过去,跨过薛文桥半死不活的身体,推开门走出仓库。   短信又来了:你的时间不多了,做出决定了吗?   此时是傍晚,夕阳从天边斜照下来,天地间流淌着金灿灿的光。   江瀛仰头朝着太阳的方向闭上眼睛静站了片刻,然后回复短信:我该怎么做?   神秘人:我帮你准备好了意外,你只需要打着你的打火机,把打火机扔进仓库里。   江瀛回过身,看着仓库里死人般躺在地上的宋友海和薛文桥。他刚进入仓库的时候就发现了,印刷厂仓库的空气里堆积了大量的木屑粉尘,或许还掺了镁粉,这些都是可燃类粉尘,达到一定密度遇到明火后,就会爆炸。   原来这个自称是他朋友的人早已设下了圈套,等他一步步落入陷阱,亲手教给他杀人手法,帮助他完成犯罪……更可怕的是,江瀛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教导’。   啪嗒一声,江瀛掀开打火机盖子,冒出一簇火苗,金色的火苗轻轻摇曳着,像从天而落的金色的阳光。   像是有人在操控他的身体,江瀛毫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和大敞的仓库房门对望着,他知道只要他扔出手里的打火机,他就能踏入一个崭新的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就像独自行走在一条漆黑的洞穴,走得很累很累想停下休息的时候,前方出现一扇门,门后透出微光,他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推开那扇门……   “江瀛,你在干什么?”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到一道声线略显单薄又清冷的男性嗓音,他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于是他向后回过头,看到了叶初阳——叶初阳穿着白色的衬衫,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着光,浑身罩着一层毛茸茸的光边,像一副从描金卡纸上剪下的人物小像。   叶初阳走到江瀛面前,额头一层细汗也在闪着碎光,他浅浅的目光在江瀛脸上停留了片刻,什么都没问,把江瀛手中的打火机拿走,攥在自己手里。   很快,小陶领着人呼呼通通跑进来:“你们两个快进去看看!”   几个警察冲进仓库,小陶满头大汗地朝江瀛走来:“江瀛,你发现宋友海被带走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叶初阳把小陶拦住,低声对小陶说了几句话,小陶脸色犹疑地看了看江瀛,最后点了点头。   叶初阳向他说了声谢谢,然后牵住江瀛的手,带着江瀛离开了印刷厂。   江瀛恍恍惚惚地上了车,心神还沉浸在那场普天遍野浩浩荡荡的金色流光里,直到叶初阳开着他的车驶离印刷厂几公里,行驶在回城区的路上,他飘荡在外的灵魂才追赶上他的躯壳,他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蓦然往下一沉,全身上下重新有了知觉,才发现他的安全带系得很紧,是刚才叶初阳帮他系的。   他调整好安全带,又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想对叶初阳说点什么,但是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叶初阳截断了。   叶初阳道:“我在开车,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江瀛不知道叶初阳说的家是什么地方,直到叶初阳把车开进小区,江瀛才知道叶初阳指的是他自己的家。   家里只有法西娅一个人,她买了一大堆生鲜果蔬,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听到房门开了,她在厨房洗着菜大喊:“表哥,你帮我带耗油没有,我给你发微信你都不回我。”   叶初阳换了鞋走进去,把一瓶耗油放在厨台上,见厨台上摆着六七种菜码,笑道:“今天晚上怎么搞得这么丰盛?”   法西娅嘿嘿一笑:“心疼你嘛,这些天你都瘦了。”   话音刚落地,她的脸就垮了,立马撅起嘴,撇着眉,摆出一张漫画里才能见到的生气脸。   江瀛站在客厅,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晚上好,法西娅。”   法西娅故意大声喊:“江总,这么晚了你来干嘛呀?是不是该回家了呀。”   叶初阳悄悄瞪法西娅一眼,回头对江瀛说:“你去我房间等我,我洗个澡。”   江瀛点点头,回房间了。   叶初阳抢在法西娅之前说:“是我把江瀛带回来的,我有正事和他谈。对待客人有点礼貌听到没有。”   法西娅很不高兴,切菜变成了泄愤。   叶初阳洗完澡出来,看到她把芹菜切成了沫子,他装作没看到,系着睡袍衣带快步回到卧室。   江瀛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见叶初阳进来了,就说:“法西娅现在好像很讨厌我。”   叶初阳含糊遮盖过去:“没有,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她每个月的这几天都心情不好。”   他在床边坐下,江瀛转了个身面朝他,还是坐在地板上。   叶初阳低头看着江瀛,准备好的话挤到喉咙里忽然说不出了,因为江瀛的模样太像在挨训,他和江瀛无言以对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先说你还是先说我?”   江瀛:“你先说。”   叶初阳:“那就先说我,我跟海阳去郊外找粱铎和粱心心,但是粱铎死了,粱心心失踪了。”   江瀛心里猜到了八九分:“粱铎也是粱心心被毒死的?”   叶初阳:“粱铎的确死于毒杀,但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是粱心心。”   江瀛:“不是粱心心还有谁?她已经两次试图杀死生父,第三次终于得手了。”   叶初阳脖子里挂着一条毛巾,他撩起毛巾一端缓缓擦拭潮湿的头发,低着头若有所思了片刻,道:“总之警方正在找粱心心,目前已明的情况就这么多。”   他掉了几根头发,落在床边被褥上,江瀛捡起一根,绕在手指上把玩着,道:“该说我了是吗?”   叶初阳:“你自己说。”   江瀛就说:“我捡到一张纸,从你身上掉出来的,是法西娅画的。我拿着那张纸去找宋友海,想问清楚画里是什么地方。我到医院的时候恰好看到宋友海被薛文桥带走,我就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印刷厂。”   叶初阳:“宋友海告诉你了吗?那张画的意义。”   江瀛摇头,很气馁:“没有,还是很混乱。”   叶初阳顿了片刻,把脸上神情调整地愈加温柔,轻声笑道:“其实我应该表扬你。”   江瀛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叶初阳道:“我知道你刚才想做什么,但是你没有做,这样做是对的。”   江瀛无言,如果刚才叶初阳没有去,或者迟了一会儿,也许他已经做了。   叶初阳也想到了这一可能性,但是他故意忽略了这一可能性,道:“警察那边,我会帮你解释,你是在帮助警方跟踪薛文桥。”   江瀛心里沉郁低落,但是却忍不住笑了,他弯腰趴在叶初阳腿上,道:“叶博士,你像是在哄孩子。”   叶初阳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你年纪比我小那么多,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一个孩子。”   江瀛道:“你放心,后天我会抽时间去警局把事情说清楚。”   叶初阳:“明天为什么不去?”   江瀛默了片刻,声音往下沉了一些,道:“明天我要和周青楚订婚。”   叶初阳怔了一怔,随即调整出笑脸:“这是好事,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江瀛道:“我不想让你参加。”   叶初阳:“为什么?”   江瀛莫须有笑了一声,道:“因为会有一些不体面的事发生。”   叶初阳没有再问,低眸静坐了一会儿,笑道:“那我就不参加了,正好我明天有事。”   江瀛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道:“爷爷回来了,我得去机场接他。”   叶初阳:“那你去吧。”   江瀛站起身,掸了掸衣襟,整了整衣领,把西装外套穿好,刚才趴在叶初阳腿上撒娇的江瀛已经不见了,江瀛又变得沉稳且冷峻。   叶初阳把他送到门口,他离开之前向法西娅道别,法西娅没理他。   江瀛走出单元楼,坐进车里,拿出手机调出刚才的短信对话页面,发出一条信息:很遗憾,仪式没有完成,期待你的下一张邀请函。 第三卷 :三十七号宇宙 第76章 我不值得你嫉妒   下雨了,雨势来得突然,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阴云密布,起初只落下几根棉线似的小雨,转眼就泼天浇地,雨势大得罕见。   叶初阳坐在店里,邻着玻璃墙,透过玻璃看着暴雨下的街面和人群——看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给海阳发了条微信:雨下得很大,你出来的时候记得带伞。   海阳记得拿伞了,但是没用,他刚出警局大门,伞盖就被风掀翻,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杆子,他索性把破伞一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淋着雨朝马路对面跑过去。   叶初阳把他狼狈的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抿着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豆花店的店门响了一声,海阳在门口脱掉外套把雨珠甩了甩才走进来,坐在叶初阳对面,像个水鬼似的浑身水湿淋漓:“好家伙,这几天高温,连雨水都是烫的,跟泡温泉似的。”   叶初阳不好笑得太明显,就用手背掩住嘴唇,但还是笑眼弯弯的。   海阳拿眼瞪他:“这么好笑嘛。”   服务员端上来两碗豆花,叶初阳把一碗推给海阳,搅拌着自己那碗:“雨又不是只下在你身上,怎么别人都没事儿,只有你被淋的这么惨。”   海阳:“还不是你一直催我,我出门急随便拿了把伞,没发现伞是坏的。”   叶初阳撑着下颚,含笑道:“人民警察怎么也开始推卸责任了?”   海阳不喜欢吃甜食,把自己那碗掺了红豆和芋圆的豆花推到叶初阳面前,道:“你说的没错,粱心心的作案过程的确被段博山拍下来了。”   昨天粱铎死在大地苑湖边别墅,警方验尸时在粱铎口袋里发现一枚U盘,打开后,是一段视频;叶初阳的推测被验证了百分之九十,粱悠悠死于粱心心的恶意推搡,粱悠悠摔倒时头部磕到地上的锐石头,因此丧命。   海阳神色恻然:“粱心心太可怕了,粱悠悠摔到之后,她只蹲下晃了晃粱悠悠的肩膀,然后就喊着救命跑出巷子。后来发生的事你也已经猜到了,那个流浪汉想帮她,但是却被宋友海当成杀人凶手杀死了。”   叶初阳拿着勺子缓缓搅动碗里的豆花,默了片刻,问:“找到李亚涵了吗?”   海阳:“找到了,刚做完笔录。她和她妈妈都能证明宋友海在粱悠悠死亡时不在场。”   但即使宋友海不是杀死粱悠悠的凶手,也确实是杀死流浪汉的凶手,宋友海杀人犯的身份依然无法抹去。   海阳深深叹了口气,道:“流浪汉的身份也查出来了,他叫吴浩,今天二十三岁,天生脑瘫,两年前又得了血癌,家里没钱给他看病,他就从家里跑出来,一个人在丰海市流浪。”   叶初阳怔了一怔:“二十三岁?他还是个孩子?”   海阳点点头:“我已经通知吴浩的家属来认领尸体了,但是他家里人不肯来,说出不起殡葬费用,让我们警方处理他的尸体。”   叶初阳心里闷闷的疼,低声道:“吴浩……二十三岁……那么年轻。”   海阳苦笑一声:“我告诉吴浩的父母,吴浩是被杀,凶手已经抓到了,他们可以起诉杀人凶手。但是吴浩的父母并不在乎,说吴浩本就快死了,怎么死的都没差别,他们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初阳又看见了那条漆黑的小巷,巷子里衣衫褴褛高挑瘦削的流浪汉,他披散着头发,面目骇人,看似能做尽世间一切恶事,但是他藏在世俗的恶意和偏见的外表下是一个只有二十三岁的破碎且纯净的心。   他或许只是想搀扶粱心心,却被宋友海当做是杀人凶手,他是所有人当中最无辜的那一个。   宋友海也无辜,宋友海尾随粱悠悠或许只是想送给粱悠悠一份礼物,因为那天是他已经亡故的女儿的生日,而粱悠悠和他的女儿是那么的相似。但是他却意外卷入一场命案当中,理所当然地被认作是杀人凶手。   归根结底,这是一场因恶意和偏见引发的悲剧。   叶初阳为自己也曾‘理所当然’怀疑过吴浩和宋友海感到羞愧。   海阳觉得气氛太低沉,就把话题移开:“跟你说说江瀛的事。”   叶初阳打起精神,看着他:“你说。”   海阳道:“你的说法和薛文桥不一致。薛文桥说是他带走宋友海不假,但是江瀛跟踪他,还打伤他,甚至威胁要杀了他。”   叶初阳脸上神色迅速抹净,变得冷淡又平静,道:“我认为是江瀛帮了警方的忙,如果不是他制服薛文桥,你们现在或许还找不到宋友海。”   海阳意味悠长地看着他,道:“初阳,我发现只要一涉及江瀛,你就变得及其富有攻击性,这太不像你了。”   叶初阳颔首,道:“对不起,海阳哥,站在我的立场,我必须这么说。”   海阳无奈一笑:“你的立场是什么?保护江瀛?”   叶初阳不语。   海阳道:“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江瀛。你说的没错,江瀛算是帮了警方的忙,这事儿我会帮他盖过去。”   叶初阳:“谢谢你,海阳哥。”   海阳摆摆手,有意活跃气氛,就笑问:“江瀛今天怎么没跟着你。”   叶初阳低下头吃了一口豆花,道:“他今天订婚。”   海阳:“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小陶上午跟我说过,江瀛还邀请他参加订婚宴。”说着笑了笑,“这俩人现在混得还挺熟。”   叶初阳看着外面,不知是不是错觉,雨好像更大了。   他和海阳又聊了些家事,围绕海宏成的伤情聊了一会儿。   海阳接了通电话,随即就要回单位,就跟叶初阳道了别,把外套往头上一蒙,淋着雨跑出去了。   叶初阳一个人坐在豆花店里吃豆花,吃完自己这碗,又把海阳没碰过的那碗也吃了,吃完豆花看着外面的雨静坐着,服务员在他身边转悠两次无声催他离开,他也一动不动。   半个多小时后,他看雨看得乏味了,想走人,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一通,法西娅就呼哧带喘地说:“我的天呐表哥,刚才,刚才太精彩了。”   叶初阳:“怎么了?你不是去江瀛和周青楚的订婚宴了吗?”   法西娅躲着谁似的低声道:“太精彩了太精彩了,我一定要当面跟你说,你在哪?”   叶初阳说出豆花店的地址,法西娅挂了电话,十几分钟就到了,身边还有一个边小澄。他俩是开车来的,没淋几滴雨,还穿着和高端礼堂适配的西装和小礼服,俩人肩并肩走进店里,颇像一对金童玉女。   法西娅穿着露肩还漏沟的香槟色小裙子,肩上披着边小澄的西装外套,踩着细高跟噔噔噔地跑到叶初阳对面,一屁股坐在海阳刚才坐的位置上,张嘴就喊:“订婚宴搞砸了!”   叶初阳叠着腿端坐着,淡如微风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边小澄端着两杯热水坐在法西娅身边,把一杯热水放在法西娅面前,道:“小娅喝点热水,别感冒。”   法西娅本不愿参加江瀛的订婚宴,但是边小澄哄她,说准备宴会的厨师是某某国际大厨,菜品从上品欧洲鲍到四斤多重的大龙虾应有尽有,一顿饭折合下来怎么也得好几大千,不吃一顿真是太亏了。   法西娅心动了,偷偷换上小裙子,偷偷地出门了。她以为叶初阳不知道,其实叶初阳在她出门前就给她的包包里塞了一根防狼喷雾;法西娅虽然平时打扮的像个二次元的怪异萝莉,但确实很有几分美色,他担心宴席上混入几个衣冠禽兽,看见法西娅美丽的傻相就心起歹念,给法西娅防身用。   宴会上的菜品的确如边小澄说的那样高端,但是法西娅却没有福气朵颐一顿,因为发生了一场意外,她虽然没吃到美食,但仍觉得不虚此行,因为那场意外实在太精彩。   法西娅端起杯子吞了几口水,杯子往桌上一敦,把水连着口红一起抹掉了,在唇角留下一道红红的印字,眼睛瞪得快要掉出美瞳,道:“江瀛和周青楚的婚没定成,周青楚跟人跑了!”   简单来说,订婚仪式开始之前,诸位宾客和周青楚家里人全都到了,都是些名流富贵,就连隐居江湖的商界大鳄周江老爷子都从新加坡赶回来参加订婚典礼,可见这场典礼有多么的浩大。法西娅到了现场就傻眼了,她生平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看见这样的阵仗,连路都不敢多走两步。   订婚仪式进行到一半,江瀛和周青楚一对璧人在司仪的主持下交换订婚戒指,江瀛刚把戒指戴到周青楚手上,意外就发生了——现场闯进一个衣着简朴,留着长发,身材高瘦的男人,自称他才是周青楚的未婚夫,他和周青楚于两年前就在美国旧金山一座小教堂订婚了。   在今天之前,法西娅只在电视上看见过类似的狗血剧情,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她眼前上演,而且是以更狗血的剧情展开;这男人姓杜,是个画家,和周青楚相恋五年,但因其不是商贾名流,所以周家人不同意他和周青楚在一起。现在周青楚要嫁给衡泰集团的大少爷,不是因为爱情,而是源于周家父母一手的策划。   “更狗血的是,周青楚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是画家的孩子!”法西娅捂着心口,心脏蹦蹦直跳,“我的天呐,怪不得周青楚这么快就和江瀛结婚,原来是想让江瀛接盘啊!”   叶初阳很平静:“然后呢?”   法西娅:“周青楚压根就没和画家分手,他俩看起来才是真爱,江瀛反倒成了有钱有势横刀夺爱的恶霸。周青楚哭哭啼啼地让画家先走,画家非要带她走,周青楚就纠结啊,一直哭一直哭,站在江瀛和画家中间,谁都舍不得。后来江瀛就让周青楚自己选,选谁都可以,周青楚就扑到江瀛怀里哭,哭了一会儿,拽着画家就跑了!”   叶初阳稍稍晃神儿了片刻:“江瀛还做了什么?”   法西娅:“江瀛啥都没做,从画家出现到周青楚拽着画家离开,他就说了一句话,让周青楚在他们之间选一个。周青楚跑了之后,场子压不住了呀,那么多大人物看了一场大笑话,江家人和周家人脸都丢尽了!尤其是江瀛他爷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连扇了江瀛两个耳光!”   叶初阳心里一揪:“江瀛挨打了?”   法西娅:“对啊,江瀛的爷爷太狠了,江瀛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打就打,打完还想拿手杖抽江瀛,展星羽冲上去拦,也被他打了一巴掌,这老头真是个老毒物!”   叶初阳问边小澄:“江瀛现在在哪?”   边小澄:“我和展总留下收拾烂摊子,江总一个人先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叶初阳拿出手机,将播出江瀛电话时却犹豫了,他不知道江瀛此时想不想见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出于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找江瀛,他更不知道江瀛需不需要他……或许江瀛不需要任何人,江瀛只需要一个人独处,独自为自己疗伤。   在他犹豫的时候,他听到一个男人冷冷地叫他:“叶博士。”   叶初阳抬起头,看到展星羽在他面前站着,手里拿着一把湿淋淋的伞。   展星羽道:“我找你有事。”说完就转身走向门口。   谁都没想到展星羽会突然出现,边小澄和法西娅两个人都看傻了。   叶初阳一言不发地穿好外套,跟着展星羽离开了豆花店。   展星羽是开车来的,叶初阳淋了几步雨坐在副驾驶。展星羽开车汇入公路,冷冰冰道:“边秘书全都告诉你了吗?”   叶初阳掸落衣襟上几颗雨珠:“嗯。他在哪?”   展星羽:“我送你去找他。”   叶初阳微拧着眉,颔首沉默片刻:“我不确定他会想见我。”   展星羽斜他一眼,嗤笑:“如果他不想见你,你觉得我会来接你吗?”   叶初阳察觉到展星羽对他的态度虽依旧倨傲轻蔑,但是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针锋相对,神色话语间透出一股哀默和心死……原来他和江瀛已经决裂,和江瀛的决裂把他整个人一分为二,一半是伤心,一半是痛恨。   展星羽没有再同叶初阳交谈,直到把车停在写字楼下,才说:“叶初阳,你想象不到我有多嫉妒你。”   叶初阳推开车门正准备下车,闻言回过头,对他说:“我不值得你嫉妒,我什么都没有。” 第77章 去酒店   叶初阳走进写字楼,他本想去江瀛的公司,却在按楼层键时迟疑了几秒种,最终按下了江瀛公司楼下的楼层。今天是周末,又邻近傍晚,写字楼里人不多,二十六楼楼道里空荡荡的,他走在楼道里,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办公室门锁着,他按密码的时候发现密码盘上沾了点水渍,他顿了顿,输入密码推开门——办公室里没开灯也拉着窗帘,室内的空气比室外的暴雨天还要昏暗,正对着门口的会客区摆着一张长沙发,沙发上躺着一个人,昏暗的空气里现出他模糊的身形。   叶初阳关上门,听到细微的乐声,仔细听,是动画片猫和老鼠的背影音乐。他朝那张长沙发走过去,看到江瀛在沙发上躺着,已经睡着了,而一旁的茶几上支着江瀛的手机,正在放猫和老鼠。   他把江瀛的手机锁屏放在茶几上,蹲下身看着江瀛;江瀛平躺在沙发上,脑后垫了一个抱枕。江瀛浑身都潮湿着,头歪向沙发靠背的方向,闭着眼睛,呼吸略重,胸口起伏均匀。   江瀛的头发很湿,发梢还在往下淌着小水珠,一颗颗钻进抱枕里,把抱枕洇湿了小小一片。叶初阳从他的额头看到下巴,目光像一道风似的拂过他静水般蔚然深秀的眉宇,秀丘陵般起伏深沉的侧脸……江瀛一定是淋着雨来的,因为江瀛的呼吸有点烫,两片嘴唇稍稍发白,但脸色却有点不自然的红:他有点发烧。   “你记住放到哪一集了吗?”   很突然的,江瀛说话了,但是还闭着眼,声音也很轻。   叶初阳:“……什么?”   江瀛慢慢坐起来,拿起手机边看边说:“怎么退出去了?刚才放的是第几集?哦,有播放记录。”   他摆弄了一会儿手机,一抬眼,看到叶初阳正看着他,就笑道:“我没地方去,就来这儿躺了一会儿,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   叶初阳见江瀛云淡风轻的,自己心里却愈加沉重。他在江瀛身边坐下,道:“没事,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江瀛把脚架在茶几桌沿上,扯了扯凌乱的衣襟:“边秘书和法西娅已经告诉你了是吗?”   叶初阳点头。   江瀛扶额苦笑:“仔细想一想,我每一次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   叶初阳:“抱歉。”   江瀛笑道:“干嘛要道歉?说实话,和你在一起,我就感觉没那么糟糕了。”   他把腿放下来,朝叶初阳的方向倒下去,仰面枕着叶初阳的腿,闭上眼睛翘着唇角:“其实我很高兴。”   叶初阳低头看着他的脸,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一抬,在他潮湿的发丝间穿过,温柔地说:“为什么?”   江瀛在笑,但嗓音却蓦然下沉:“我知道周青楚从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就有自己的计划,我知道她有一个没分手的男朋友,我也知道我和周青楚的订婚会被搅黄。”   叶初阳仅仅看着他,就心软如水,心静如水,他只想看着江瀛,江瀛对他说的话全都变得不重要。   “是么。”   叶初阳说。   江瀛:“昨天晚上我亲自给周青楚的男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我和周青楚的订婚典礼在哪里举行,我也交代过保安不要拦着他,所以他才能闯进典礼现场,让江家人丢进脸面。”说到这里,他笑出了声,“叶博士,你没看到我爷爷的脸,他气疯了,他风光了一辈子,从没出过这样的洋相,呵呵——”   叶初阳:“你是为了报复你爷爷?”   江瀛:“对,我在报复他。他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傀儡一样摆弄,我几岁读书,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甚至住在哪里,吃什么饭都由他说了算,我已经厌烦了被他摆弄,所以我要报复他。”   叶初阳心里怅然:“如果今天周青楚的男朋友不去闹呢?”   江瀛道:“那我就和周青楚订婚,三个月后结婚,不出差错的话,我会和周青楚以夫妻的身份一直生活下去。”   叶初阳忍不住问:“她怀的不是你的孩子,你甘心吗?”   江瀛凉凉一笑:“我不在乎她爱不爱我,怀的是不是我的孩子,因为我也不爱她,这样就公平了。”   叶初阳摇摇头,对他的想法无认同:“就算你想报复你爷爷,也不应该用自己下半生的婚姻做赌注。”   江瀛睁开眼睛看着叶初阳,微笑着说:“我真的不在乎,我的人生已经很乱七八糟了,我不在乎变得更乱七八糟。”   江瀛的眼神很柔软很深邃,叶初阳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心里不能不乱,他连忙抬起头随便找了个地方看着,他害怕自己心里那些颠倒翻涌的情绪会透过眼睛被江瀛看出来。   江瀛并没有看出叶初阳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的情愫,从他的角度看着叶初阳,只能看到叶初阳衬衫衣领里露出的两截短短的锋利的锁骨,往上,是叶初阳优雅纤长的脖子,喉咙下方凸起淡淡的喉结,再往上就是他紧致漂亮的下颌线,最后是他的嘴唇……叶初阳的嘴唇轻轻地抿着,看起来很柔软,有点湿润,颜色像是擦过浅红色的口红一样。   他伸出手,指腹在叶初阳的下巴上轻轻摸了摸,道:“叶博士,你真好看。”   叶初阳微微偏过头,躲开了江瀛的手。   江瀛又说:“我可以亲你吗?”   叶初阳心脏咚咚狂跳,像是被人拿起来朝地上摔,一下下震得他全身都在颤栗。   哐当一声,风吹开窗户,掀起窗帘,雨水砸进来打湿了窗台。   叶初阳连忙去关窗,哗啦一声拉好窗帘。他弯下腰如释重负似的扶着窗台,室外冰冷潮湿的空气穿透窗户玻璃一阵阵扑在他身上,让他瞬间冷静也清醒了不少。他以为江瀛会聪明地和他保持距离,等待时间消磨此时暧昧的气氛,他们都沉淀下来,都冷静下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他想要的处理方式,但是江瀛却不这么想,江瀛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叶博士,你可以拒绝我。”   ‘不行’两个字挤到嘴边,叶初阳却忽然说不出口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江瀛失望的眼神……他已经让江瀛失望了两次,这一次理应再度让江瀛失望,但是他却不再忍心。   叶初阳非常艰难地延挨了一会儿,道:“我,我现在很忙,我没时间。”   这话说得蠢了,说得叶初阳自己都混乱了,不知道自己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江瀛知道叶初阳在拖延,在迂回,其实他大可以察言观色放过叶初阳,但是他这次没有,他说:“你不忙,你现在什么都没做。”   叶初阳捂着半边脸,发现自己的皮肤很烫:“桌子上的东西被风吹乱了,我要整理笔筒,收拾文件,还要……还要浇花,还要喂鱼。”   江瀛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倚着桌沿,道:“那就开始吧,我等你。”   叶初阳只能慢吞吞地给盆栽浇了水,给金鱼喂了食,然后坐下来整理桌面,等他把最后一只笔放进笔筒,他不得不停下手,说:“你想怎么亲?简单亲一下行吗?”   江瀛一直看着他,说:“不,我想伸舌头,舌吻,到喉咙那种。”   江瀛说得这么露骨,这么直白,叶初阳觉得很羞耻,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这种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我担心我做不好。”   江瀛道:“没关系,我可以做好。”   叶初阳浑身僵硬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往门口走:“你等一会儿,我去一趟卫生间。”   叶初阳没走几步,江瀛就追上他,捉住他的手腕猛地用力把他往回拽,叶初阳一转身就撞在江瀛胸前,撞得他胸口一疼。   江瀛搂着他的腰,眼睛里陡然升起两团热火:“别折磨我好吗?我给你最后一次拒绝我,如果你现在不把我推开,我就当做你答应了。”   叶初阳看着他,脑子里荒芜杂落,已经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他仅仅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你想要吗?   答案是肯定的,所以他抬起胳膊搂住江瀛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江瀛什么时候会亲上来,当江瀛灼热的呼吸洒在他脸上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江瀛吻住他嘴唇时,他还是有短暂的窒息……江瀛的吻很温柔,起起落落的在他嘴唇上辗转了几下,唇齿间渗出淡淡的酒味和潮湿的水汽,叶初阳迅速喜欢上了江瀛的吻,迅速浸入江瀛灼热的呼吸当中。   江瀛在他唇上亲了又亲,然后松开了他的嘴唇。   叶初阳只觉得嘴唇上一秒还湿湿热热的,下一秒就敷满了冷空气,他把眼睛睁开一点,眼睛里露出一条迷离的凌乱的水纹似的光,他盯着江瀛的嘴唇,贴过去想亲江瀛。   江瀛却捏住他的下巴,嗓音异常粗重低沉:“张嘴。”   叶初阳把嘴张开,江瀛就把舌头伸了进去……   刚才还很温柔的吻,此时变得很粗鲁,颠颠倒倒起起伏伏中,叶初阳神思昏沉地想;江瀛肯定喝了很多酒,江瀛嘴里弥漫着红酒后调甜蜜微苦的香气。叶初阳酒量很差,只能喝一点啤酒,也不喜欢度数高的红酒,但是现在他却喜欢上了红酒,他似乎能看到当江瀛喝红酒的模样;江瀛用嘴唇噙住高脚杯杯口,仰起头,红酒顺着杯口流进他嘴里,在他口腔里淌过,留下甜味,苦味,和香味——就像此时他和江瀛的吻一样,红酒和舌头纠缠的很紧,相互缠绕着,相互吮吸着,过程很热烈,回味有余甘。   叶初阳把江瀛的脖子楼得越来越近,和江瀛贴得越来越近,近到能清晰听到从自己鼻子里发出的模糊的呻吟,直到他彻底喘不过气,才想把身子往后仰,和江瀛拉开些许距离。   但是江瀛却不许他往后退,江瀛双手握住他的胯骨用力把他往前一拉,和自己的下身撞在一起,这一下撞得叶初阳有点疼,皱着眉‘唔’了一声。江瀛依旧不退让,他把叶初阳的腰跨紧紧按在自己身上,双手在叶初阳裤腰附近来回揉捏,揉捏的方式即色情又热烈……   叶初阳浑身都被他揉软了,双腿渐渐失去力气,只能挂在江瀛的脖子里,仰着头承接江瀛深到喉咙的热吻。   他们一直吻得热火浇油难舍难分,叶初阳以为这个吻永远不会停止,但是江瀛很忽然地把他松开了。   “我们去酒店。”   江瀛迅速穿上西装外套,抓住叶初阳的手,快步走出办公室。   电梯里,叶初阳全身热腾腾的,脚下还很虚软,于是倚着轿壁,望着地面发怔。   江瀛一直攥着叶初阳的手,手掌温度很高,能把人的皮肤溶掉。他一手攥着叶初阳的手,一手拿着手机在订酒店。   叶初阳一直神思溃散,被江瀛牵着手走过写字楼大堂,听着江瀛和酒店方打电话核定房间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直到坐进江瀛的副驾驶,被雨滴捶打车窗玻璃的噼啪声唤醒,才问:“我们去哪?”   江瀛已经把车开上路了,道:“酒店。”   叶初阳不可能不知道去酒店意味着什么,刚才和江瀛接吻对他来说已经越轨了,他不可能继续越轨下去,于是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尽量做出冷静的样子,道:“江总,你好像误会了,我不能和你去酒店。”   前方到了红灯路口,江瀛猛踩刹车,在车厢里一片昏沉的空气中转头看向叶初阳:“我误会了?”   叶初阳道:“我同意和你接吻,不代表我愿意和你上床。”   天色已经很暗了,车厢里没开灯,空气更加逼仄昏暗。   叶初阳不敢看江瀛,他能想象到江瀛是多么的失落又气愤。   一分多钟的红灯到头了,后面的车按车笛不停催促他们,江瀛才开车通过路口。江瀛的精神瞬间被打掉一半,脸上露出鄙薄自己的微笑:“对不起啊叶博士,按我以往的经验,做到我们刚才那种程度,下一步一般都会去酒店。所以是我没考虑周到,是我太冒昧了,我向你道歉。”   叶初阳胸口又堵又闷,难受得说不出话。   江瀛沉默着往前开了一段路程,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有事,我把你放在前面路口,你自己打车走。”   叶初阳:“你去哪?”   江瀛勾起唇角,很僵硬地笑了一下:“房都定好了,不能浪费。”   他把车停在路边,把备在车里的伞也给了叶初阳,笑道:“叶博士,实在对不起。刚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一直在逼你,现在想想真是太让你为难了。”   叶初阳什么都没说,下车撑着伞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他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向后回头,看到江瀛的车还停在路边,两只雨刷不断的摆动着,流动的水帘里露出江瀛的身形,江瀛低着头在看手机,似乎在找某个人的电话……   叶初阳撑着伞往回走,走到江瀛的车旁,直接把伞合上扔进垃圾桶里,拉开车门,回到了副驾驶。   江瀛很平静地看着他:“叶博士,还有事吗?”   咔哒一声,叶初阳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去酒店。” 第78章 你是我很多很多的幸福   窗帘被拉开了,一整排落地窗朝着太阳,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洒进来,把整间卧室照得雪亮。   叶初阳把手背搭在眼睛上挡着阳光,他实在乏得一丝力气都没有,要不是被阳光刺醒了,他能一觉睡到傍晚。他很有些挑挑拣拣的毛病,比如睡觉时对光的要求颇高,但凡在阳光直射的环境中他都睡不着。他挡着眼睛忍了一会儿,想忍到江瀛回来,让江瀛关窗帘,但是江瀛在浴室待了十几分钟,浴室里水声沙沙响个不停,江瀛一直不出来。   他想睡但不能睡,实在忍不住了,就翻了身趴在床上,手指勾起掉在地板上的浴袍。他披上浴袍,下床朝落地窗走去,但是双脚沾地的瞬间竟使不上力气,整个人往前一倒,四肢并用跪在了地上。   叶初阳傻了,他好歹活了三十二年,人生履历虽不怎么壮阔,也算很丰富,在他已有的人生经历当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上床过后下不了床的情况,这实在大大折损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他为自己感到很羞愧,心里憋着一股气,手撑着床沿又站起来了,一路扶着墙走到窗边,把整扇窗帘全都拉上,又扶着墙回到床上钻进被窝里,把被子拉到头顶。   昨天他去而复返,坐进江瀛车里时还很潇洒,来到酒店时也很潇洒,甚至和江瀛抱着滚到床上,那段前奏由他掌握,他还是很潇洒。他身为一个弯了三十二年的老GAY,很理所当然的充当引导者,引导着江瀛该做什么。   但是他小看了江瀛的学习能力,江瀛是很受教的,江瀛年轻,体力强,在床事领域中比他更有造诣,江瀛只是在刚开始的前奏中略显慌乱,稍显无措,但是叶初阳一番身体力行的实践教学后,江瀛迅速的熟练起来了,很快抢走了主动权——一整晚,叶初阳都处于被江瀛压制,被江瀛摆弄的状态。   叶初阳料到江瀛在床上会很猛,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想到江瀛竟然那么猛,简直像是返祖兽化了一样……后半夜,他筋疲力竭,但是江瀛还龙精虎猛着,他说自己渴了,要去喝水,想躲一躲江瀛,否则他怀疑自己会被江瀛弄死。但是江瀛连床都不让他下,嘴对嘴喂他水喝,把他气得噙住江瀛的舌尖用力咬了一下。   江瀛还很无辜,问:“怎么了?”   叶初阳浑身汗湿淋漓,和江瀛搂在一起,觉得自己和江瀛像两条湿漉漉的泥鳅。其实他大可以松开江瀛的脖子摔回床上,但是他却没有,因为江瀛身体的温度让他很舒服,像是被温暖的炉火煨着,所以他一直紧紧抱着江瀛。   当下他气喘吁吁,有气没力地横眼去瞪江瀛,眼角微红,眼睛里盛满了滥滥风情:“你是禽兽吗?让我休息一会儿——啊!”   江瀛彻底变成了禽兽,他觉得叶初阳的模样真是性感的要死,色情的要死,他要溺死在叶初阳情欲绵绵春波潋滟的眼神里了。   直到凌晨,天光破晓,叶初阳才睡着,但是他在梦里也不得安生,被好几层梦境压着,每一层都是江瀛,每一层都是颠倒的云雨,所以他很混乱,他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是不是江瀛又禽兽起来,纠缠着他不顾他死活,做出些畜生行为。   但是江瀛这次是无辜的,在他在做梦的时候,江瀛老老实实躺在他身后,搂着他睡得很沉。   浴室里水声停了,江瀛围着一条浴巾走出来,简单擦了几下头发,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弯下腰凑到叶初阳蒙着被子的脑袋旁,道:“法西娅的电话,打了好几次了,接不接?”   叶初阳慢悠悠地翻身躺正,把被子往下一拽,露出一张冷淡又疲倦的脸,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江瀛把正在震动的手机递给他,他接住,双手举在面前,因为没有戴眼镜,所以眯着眼去看来电显示,还没看清法西娅的名字,他手上一滑,手机朝着他的脸砸了下来,正中他鼻梁。   叶初阳低低‘啊’了一声,捂住鼻子,表情很痛苦。   江瀛偷笑了一下,接通法西娅的电话,按了免提放在叶初阳脸跟前。   “表哥,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吓死人了!”   他彻底未归,还不接电话,法西娅很担心,险些报警。   叶初阳捂着鼻子,没精打采有气无力地说:“我在办公室看资料,手机没电了又找不到充电器。”   他的谎话说得熟练又自然,江瀛挑了挑眉,露出揶揄的笑容。   叶初阳瞧见了,白他一眼,对法西娅说了声‘我还有事’,就把脸往枕头上一歪,示意江瀛挂电话。   江瀛挂了法西娅的电话,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挤到叶初阳的枕头上躺着,把胳膊搭在叶初阳腰上,笑道:“叶博士,我很高兴。”   叶初阳掀开眼皮,从眼角处瞄他:“为什么?很爽?”   江瀛用手肘撑着床铺,把脸伸到叶初阳脸前,用让人听了筋骨酥软的声音说:“当然很爽,你不爽吗?”   叶初阳当然也爽,爽得要死,也爽得快死了。他看着江瀛的脸,江瀛刚起过澡,上身赤裸着,头发湿漉漉的,被他往后捋,捋成背头,有几缕头发垂下来搭在他眼角,眼睛里的光明亮又深邃,浑身的肌肉散发出温热又湿润的水汽,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蓬勃怒张着一种叫做雄性荷尔蒙的东西。   叶初阳又想起了江瀛高潮时的样子;江瀛高潮时会盯着他,用手托起他的后脑勺,使他被动地和江瀛相互凝视,所以他能清楚看到江瀛拧着眉,眼尾发红,愤怒似的紧绷着下颚,脸上露出即沉醉又疯狂的神情,然后江瀛会吻他,发狠般吻他……   又想起那些旖旎的画面,叶初阳脸红了,就默默偏过头,道:“还可以。”   江瀛道:“我高兴是因为我觉得你和我的距离更近了。”   叶初阳闭上眼,微微翘起唇角:“近到能上床?”   江瀛确实很高兴,从他一睁眼就看到叶初阳躺在他身边开始,他就难以自抑地感到激动,感到兴奋,他一直期望着能和叶初阳的关系更加亲密,更加紧密,现在他如愿以偿了。这么多年来他都活的很空虚,他头一次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得幸福感和满足感。   其实叶初阳不知道,江瀛只睡了四五个小时,之后就坐起来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等到天光微亮,他如梦如醒,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似乎他和叶初阳已经渡过了很漫长的时间,漫长到有十几年,几十年那么久……他沉浸在自己热烈又幸福的幻想当中,在他的幻想中,他和叶初阳会以这样亲密的关系渡过很漫长很漫长的岁月。   他自顾自的幸福着,并没有捕捉到叶初阳语气中的消沉和苦涩。   “有这个原因,但不是全部的原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感觉很复杂。”   江瀛气馁似的叹息一声,把身体往叶初阳身上一压,紧紧抱着叶初阳,脸埋在叶初阳颈窝里,脸上始终蔓延着静默又满足的笑容:“叶博士,我真的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和你上床。”   江瀛说不清楚,叶初阳就更不清楚了,他轻轻抚摸着江瀛的后颈,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坠着的吊灯,轻声问:“你不后悔?”   江瀛抬起头,纳闷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叶初阳笑了笑,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又把他抱紧,道:“我以为你是一时冲动才想和我发生关系,第二天就会后悔。”   江瀛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要你很久了。”   叶初阳莞尔一笑:“是么。”   他回答的太漫不经心,江瀛心里添了一层忧患,又抬起头看着他,问:“你在想什么?”   叶初阳不想让江瀛看到自己此时的脸,他没有信心能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表现出自己想表现的洒脱和淡然,所以又把江瀛的脖子紧紧搂住:“抱着我好吗?”   江瀛把他紧紧抱住:“叶博士,你有点不对劲,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叶初阳:“我只是在想,我们以后该怎么相处。”   江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还和以前一样,我们的关系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叶初阳闷闷地笑了一声:“你还把我当朋友?”   江瀛以为他想要的答案和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样,所以把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说给他听:“对,你还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   叶初阳明知是这样的结果,也明明不对江瀛抱有期待,但是听江瀛口中得到的答案还是让他忍不住心凉,忍不住心疼,他太疼了,所以对江瀛心生怨念,想让江瀛也疼,就说:“那你会和你的朋友上床吗?”   江瀛却犹如铜墙铁壁,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情,仍然保持着不自知的自私和狠毒:“我不会和朋友上床,但是你是例外。”   叶初阳刚才让江瀛抱着他,现在他后悔了,因为江瀛把他抱得太紧,紧得他要窒息了,但是他没有把江瀛推开,反而愈加温柔地蹭了蹭江瀛的脸,和江瀛耳鬓厮磨着:“所以你是第一次和朋友上床吗?”   江瀛侧过头,亲他的下巴,亲他的脸,亲他的唇角:“对。”   叶初阳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和朋友上床,那我们昨晚算是一夜情对吗?离开酒店之后,我们都应该当做昨晚的事没发生过。”   江瀛忽然用力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沉声道:“不行,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叶初阳皱起眉,轻轻呻吟了一声:“那应该怎么办?”   江瀛:“我没想那么多,你也别想那么多好吗?很多问题想复杂了就会变得很麻烦,我不想让我们的关系变得很麻烦。”   叶初阳忽然捧住江瀛的脸,看着江瀛的眼睛,微微喘着粗气,道:“在你心里,什么样的关系会很麻烦?”   江瀛低下头,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刚才你问我,我们以后该怎么相处,为什么要想这种事?还和以前一样就好了。还有你说要当做昨晚的事没发生过,我不懂为什么要装作没发生过,我和你都不会因为我们上过床而发生任何改变,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发生改变。我喜欢简单的关系,有些事顺其自然发生了,为什么要刻意改变它?”   叶初阳静住片刻,忽然笑了,笑得双眼泛起水光,又把江瀛用力抱住:“你真的是,真的是……”   江瀛:“真是什么?”   叶初阳摇摇头,在心里说:真是自私。   江瀛搂着他翻了个身,两人面对面躺着,紧紧拥抱在一起。江瀛低头亲吻叶初阳的发顶,道:“叶博士,以前我说过,你是我很多很多痛苦中的一点点幸福。现在不是了,你是我很多很多的幸福。”   叶初阳笑道:“听起来像是表白。”   江瀛却说:“不是表白,我不会向你表白,表白会让简单的事变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复杂的关系。”   江瀛正说话,叶初阳忽然扬起脸,很热烈地吻他……   一个白天又过去了,叶初阳再一睁眼,已经到了傍晚。   他朝身边看了一眼,江瀛还躺在他身旁睡着,他慢慢坐起来,把又一次被江瀛扔掉的浴袍捡回来穿好,拖着有气无力的步子离开卧室,在起居室里找齐自己散落的衣服,穿戴整齐后朝房门虚掩的里间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关上房门,离开了酒店。   他站在川流不息的路边,看着来往的车辆和人群发怔,面前过了一辆又一辆的私家车和出租车……路灯忽然亮了,强光打在他身上,他偏过头躲了躲那光,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好,挡了一辆出租车,回家了。 第79章 我死也不见他   叶初阳生病了,重感冒加发烧,烧到三十九度。在家养了一个星期,烧早已经退了,但是感冒一直不见好。   法西娅说都是因为他身体素质太差,每年换季他必感冒,现在虽然不是换季的季节,但是前两天降温又降雨,他破破烂烂的身体在那两天里淋了雨受了凉,很不出意外地生病了。   “表哥,你还是锻炼锻炼身体吧,你才三十几岁身体就差得像个老头子。你老了可怎么办?你又不能结婚生孩子,谁给你养老送终啊?”   法西娅帮叶初阳冲好感冒灵,很贴心地把药送到叶初阳床前,还不忘附送扎心叮咛。   叶初阳靠在床头,头上戴着法西娅洗脸时用的猫耳朵发带,露出整张苍白的病容恹弱的脸,他狠狠瞪了法西娅一眼,边咳边说:“你在我生病的时候跟我谈养老送终,托你的福,我一定好得特别慢。”   法西娅拍拍他的腿,道:“放心吧表哥,你老了我不会不管你的,你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会把你送走。”   叶初阳把药喝了,杯子扔给法西娅,身子往下一滑躺进被窝里,气道:“滚。”   法西娅觉得他现在生病后就暴躁易怒,真老了以后指不定如何难伺候。她叹着气把碗端起来,拉开房门要出去时又停下了,回过头说:“今天江瀛如果还打电话来,我怎么说?”   叶初阳:“就说我去外地了,还没回来。”   法西娅:“五天前我就跟他说你在外地,现在还这么说呀?”   叶初阳:“随便你,只要别说我在家。”   法西娅不解道:“真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躲起来不见他。”   门关了,房间里只剩下叶初阳一个人,叶初阳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开机,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一个星期了,从酒店回来就关机,因为他知道江瀛一定会联系他,而他现在只想安静地待在自己的空间里,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也不想被任何人扰乱。   他关机的当天晚上,江瀛就把电话打到法西娅手机上,问他的情况。他提前知会过法西娅,让法西娅谎称他不在丰海,去了外地,江瀛还问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被法西娅用一句‘我怎么知道’给挂断了。   法西娅挂了江瀛的电话就开始心虚,无论江瀛平日看起来再怎么平易近人,也是金主,她对金主这么不客气,想必是不想好了。她正忐忑时江瀛的电话又到了,江瀛抢在她说话前赔着笑说:“先别挂,我只说一句话,叶博士的手机关机了,我联系不到他,如果他回来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江瀛说完就挂了,又给她发来一条短信,只有‘谢谢’两个字。   法西娅傻了,完全不知道江瀛和叶初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江瀛竟为了能联系到叶初阳而摆出这么低的姿态。她懵了半晌,越来越不忍心,就去房间里找叶初阳,把吃了退烧药正在睡觉的叶初阳晃醒,说:“表哥,江瀛好像找你有急事,他都给我赔笑脸了,你就跟他见一面吧。”   叶初阳脑袋里沉的好像压了个成千上百斤的大秤砣,浑身皮肤下塞了炭火一样烤得他全身又涨又疼,被法西娅摇醒后难受得只想一头撞死在枕头上,哑着嗓子有气没力地说:“我死也不见他。”   法西娅愣了一会儿,默默帮他掖好被角,默默出去了。   他不见江瀛,是因为他还没决定如何处理他和江瀛节外生枝的关系;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上江瀛的车,也不上江瀛的床,他答应和江瀛去酒店时就料到了现在一定会后悔,一定会后悔得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被冲昏头脑的自己。他也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江瀛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否给得起,现在他尝到恶果了,他给了江瀛自己给不起的东西,就更加难以收回,更让人绝望的是江瀛竟不准备还给他。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拖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继续透支下去,但是迟早有一天江瀛会把他榨取干净;二,给了江瀛的就不要了,他劈开自己的心转身离去,下半生还可潇洒。   二选一,他当然选择后者,他没有为爱痴狂到甘愿为了江瀛奉献出自己,因为他知道他没有那么无私,他不愿意他为了江瀛付出所有后得不到江瀛的回馈就因爱成魔,像一个怪物一样痛恨江瀛,借着怨恨江瀛的力量哀怜自己。   爱只能是爱,爱不能变成魔鬼。   所以叶初阳在给自己时间慢慢养病,等他病好了,他就可以告诉江瀛;他康复了,并且不会再为了江瀛而生病。   他知道该如何处理江瀛的事,但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段逍云的事。   就在他关机的前一刻,段逍云把电话打进来,听见他病恹恹的声音,即刻就要过来探望他,他本想委婉拒绝段逍云,但是他当时躺在床上,猛地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孤独,才意识到其实他很希望身边有人陪着,或许这个人可以是段逍云吗?   他顷刻改变了主意,他想让段逍云过来陪他,前提是段逍云也愿意。   “我告诉你件事,你再决定你要不要过来。”   他对段逍云说。   段逍云:“什么事?”   叶初阳眼睛里陡然湿湿热热的:“其实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昨天我和他上床了,我们都是自愿的。但是他和我不一样,他不喜欢男人,所以我和他没有可能。现在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喜欢他了,我想去喜欢别人,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点漫长。如果你能接受,我在家里等你。”   他不想欺骗段逍云,所以他对段逍云坦白了,他的坦白像是一场自救,更像是一场求救。他已然发出了求救信号,接下来只有听天由命,无论是何种结果,他都能接受,也只能接受。   段逍云沉默了很久:“是江瀛吗?”   叶初阳默认。   段逍云又沉默了很久:“你先休息,过几天我再联系你。”   叶初阳挂了电话,又把手机关机,和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络。   这些天来,叶初阳除了吃就是睡,法西娅很有孝心,把他照顾得很好,让他提前几十年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养老生活。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他的重感冒好得差不多了,他站在法西娅摆在客厅的电子秤上,发现自己这些天好吃懒做颐养天年不仅没胖,反而轻了近两公斤。   法西娅恨得直啃手指甲:“凭什么啊?凭什么你就是吃不胖!”   叶初阳看着自己的体重数字,觉得自己不能再痩下去了,否则法西娅都能把他细胳膊细腿儿撅折,于是他下了秤,很认真地说:“不行,我得增肥。”   法西娅一把撩起他的T恤,狠狠地用手去掐他没有几两肉的细腰:“气死我了,你的腰比我都细!”   叶初阳慢吞吞地笑着推她。   她在叶初阳清凌凌的腰肋上摸了两把,忽然‘咿’?了一声,道:“表哥,这里怎么红红的?是牙印吗?”   她正要看清楚,叶初阳一把将她的手推开,把衣服拉好,道:“请你吃饭,地方你挑。报答你这些天床前尽孝。”   法西娅就这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他转移注意力,高高兴兴地回房换衣服了。她挑了一家烤肉店,和叶初阳两个人点了一大桌菜,轰轰烈烈大吃了一顿。   这顿饭吃到尾声,法西娅又叫了两份甜点糖蒸酥酪,边吃边问:“表哥,我们翘班这么多天,是不是该去办公室上班了?”   叶初阳左手撑着下颚,右手划着摆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懒洋洋地说:“嗯,明天就回去。”   法西娅勾头往他手机上看:“你干嘛呢?一直看手机。”   叶初阳道:“齐院长让我去院里一趟,说有事和我商量。”   法西娅:“那你明天去疗养院吗?”   叶初阳垂着眼睛想了想,道:“先去办公室。”   法西娅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脸色神神鬼鬼起来,咬着小勺子口齿不清地说:“表哥,是江瀛。”   这些天叶初阳的手机一直关机,一个小时前才重新开机,开机后收到一条来电提醒;上显示在他关机的一个多星期里,一共收到了八十多通个未接来电,仅有一两个属于海阳,其余全都是江瀛。最后一通未接是昨天中午三点多打的。   当时叶初阳把十几页长的未接来电划了两下,草草扫了两眼,就退出去和海阳聊微信,海阳也知道他生病了,关心他身体情况。   江瀛还不知道叶初阳的手机开机了,所以又给法西娅打电话。   法西娅见叶初阳置若罔闻,只垂着眼睛按手机,又问:“我接不接啊?”   叶初阳语气轻飘飘的,凉凉的,说:“接吧,就说我回来了。”   法西娅接通电话:“喂?江总。嗯嗯,我表哥回来了,啊?他在——”   叶初阳瞥见法西娅一脸为难,就把法西娅的手机拿过来,道:“江总,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明天会去办公室,有事的话明天见面说。”   叶初阳没有给江瀛说话的机会,连江瀛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把手机还给了法西娅。   法西娅捏着手机,吞吞吐吐道:“表哥,有件事儿,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叶初阳:“什么事儿?”   法西娅道:“其实江瀛知道你一直在家,没离开丰海。”   叶初阳抬眼看她:“你告诉他的吗?”   法西娅忙道:“没有啊,是他自己看到的。”   叶初阳把手机放下,风平浪静地看着她。   法西娅道:“你生病第二天,那天中午我去小区超市里买东西,在楼下碰见江瀛了,江瀛问你在不在家,我当然说不在啊,但是那个时候你恰好地把卧室窗帘拉上了。咱们就住在四楼,看得特别明显啊,你的卧室里一看就是有人。当时江瀛也看出来了,但他没说破,很快就走了。”   叶初阳的反应很平淡,对这件事漠不上心的样子:“江瀛没说什么?”   法西娅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就说你回来以后记得告诉他。”   原来他单薄的谎言早已经被江瀛拆穿了,但是江瀛却没有说破,而是配合他演了下去,那么江瀛一次次向法西娅询问他是否回来,其实问的是叶初阳是否想见他。   叶初阳心里没什么情绪,静坐了一会儿,道:“没事,明天我找他说清楚。”   法西娅很想问问清楚,他和江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她问了好几遍,叶初阳就是不说。她也清楚叶初阳有多犟有多轴,叶初阳决定不说出口的事无论她怎么问,叶初阳都不会说。   法西娅心里好奇地要抓狂,但是忌惮叶初阳这些年在她心里积攒下的为数不多的一点威严,不敢随意乱问,只能闷闷地吃甜点。   叶初阳也吃甜点,吃着吃着忽然放下勺子,念天地悠悠地叹了声气:“小娅,我下个月就三十三了,我想认认真真找个能过日子的人。”   法西娅愣了一下:“你说的是段逍云?”   叶初阳唇角一弯,苦笑了一下:“我跟段逍云没戏了,他应该对我很失望,以后不会再联系我了。”   法西娅又愣了:“骗人吧,段逍云条件那么好,你俩挺合适的啊。”   叶初阳低下头,轻轻挖起一勺碗里的酥酪:“想想我这几年也是够糊涂,一大把年纪了还和年轻人一样天真。自己条件不怎么样还总是想找个各方面都好的,结果就是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我看得上的看不上我……以后得收收心,找个平凡又善良的人,各方面都不需要多优秀,能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就好。”   法西娅:“你不是眼界高,你是一直没有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叶初阳不无丧气地笑了笑:“我喜欢的都不喜欢我,我不想那么辛苦的去喜欢别人了,太累。以后我想找个喜欢我的。”   法西娅不知道这短短几天他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他脸上受伤的神色太明显了,明显到让她很心疼,她重重地往桌上捶了一拳:“表哥,你的终身大事就交给我吧,我一定帮你找个好男人!”   她嗓门很大,周围的客人纷纷看向他们。   叶初阳挡住脸,叹气:“小声一点啊。” 第80章 是你在作践我   第二天,叶初阳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开出那辆高耗油的二手比亚迪,潇洒的带着法西娅去上班了。   走进阔别多天的办公室,叶初阳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顿时洒了进来,他不禁露出微笑,哼着歌儿给窗台上的盆栽浇水,还吩咐法西娅打湿抹布,把桌椅板凳全都擦一遍。   两人正在打扫卫生,边小澄进来了,喜气洋洋道:“叶博士,小娅,你们终于回来啦。”   叶初阳站在窗前擦窗台,朝他笑了笑:“早,边秘书。”   法西娅:“边秘书,你怎么提着蛋糕?”   边小澄把蛋糕盒子递给她,笑道:“对面新开了一家蛋糕店,你们不是都喜欢甜食么,江总让我买一个给你们尝尝。”   放在往日,法西娅会笑纳江瀛所有的投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叶初阳和江瀛之间很是别扭,所以她也有点别扭,就干笑着,不知道该收还是不该收。   叶初阳倒是万分坦然:“小娅,怎么不接住?边秘书,替我谢谢江总。”   法西娅接住蛋糕,说了声谢谢。   叶初阳向边小澄问道:“江总来公司了吗?”   边小澄:“来了呀,在楼上开会呢。”   叶初阳稍一沉思,道:“等江总开完会,你通知我一声,我上去找他说点事。”   边小澄:“好嘞好嘞,那你们慢慢忙啊叶博士。”   法西娅把蛋糕放在叶初阳的电脑桌上,有些担忧地问:“表哥,你要和江瀛谈什么?”   叶初阳正在整理桌上积攒多日的没用的文件,笑道:“你担心我和他吵架?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他是我的投资人,我仰仗着他糊口,不会和他起争执的。”   法西娅还是不放心:“那你和他谈什么?”   叶初阳往她脑门弹了一手指头:“谈工作啊,除了工作上的事,我还能和他谈什么?”   法西娅揉揉额头,瞪他一眼,走开了。   边小澄说江瀛在开会,而且还得开很久,但是江瀛却在十几分钟后下楼了。江瀛推开办公室房门,直冲叶初阳,叫道:“叶博士。”   叶初阳背对着门口在收拾桌面,闻言向后回过身,就见江瀛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即将贴在他身上。   江瀛其实是想抱他,但是碍于一旁的法西娅,只好克制住自己,和叶初阳留有一点距离,眼睛死死黏在叶初阳的脸上。   叶初阳觉得面前好像站了一个随时会扑到他身上的大狗熊,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抵着桌沿,对法西娅说:“小娅,你先出去。”   法西娅傻愣愣的点点头,傻愣愣的出去了,关门前还不放心朝里面偷瞄了一眼。   门一关,江瀛立即把叶初阳抱住了:“叶博士,你的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我给你打电话都打不通。”   叶初阳很僵硬地站着,很僵硬地拍了拍江瀛的肩膀,微笑道:“江总,你先松开我,我有话对你说。”   江瀛松开他的身体,该用双手抚摸他的脸,几乎抵着他的额头:“联系不到你,我心里特别慌,你至少给我发个短信,告诉我你在哪。”   叶初阳微微皱眉,想把他的手拽下来:“江总,你别这样,我想和你说正事。”   江瀛蹭了蹭他的额头,然后低下头想吻他。   叶初阳猛地用力把江瀛推开,冷下脸说:“江总,我们不是随时随地可以拥抱可以接吻的关系。”   江瀛往后跌了两步,愕然地看着他:“叶博士,你怎么了?”   叶初阳冷着脸继续收拾文件,没收拾两下,忽然咬着牙把文件重重往桌上一摔,抬头看着江瀛:“我不需要给你发短信告诉你我在哪里,你不是知道我一直在家吗?”   江瀛很茫然地看着叶初阳,他完全不知叶初阳为什么发怒,但是他很快调整出笑脸朝叶初阳走过去:“你不是在忙自己的私事吗,我一向讨厌被问及我的私事,我以为你也一样,所以才没有问你。”   叶初阳本决定心平气和的和江瀛解决问题,但是江瀛明朗又无辜的态度却激怒了他;无论他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如何难过如何煎熬,江瀛都浑然未察觉,江瀛还把他当做那天在酒店里和他缠绵的叶初阳。江瀛没有任何改变,并且以为他也一样。   叶初阳突然觉得头疼极了,他一手撑住桌沿,一手扶着额头,道:“不说没用的事了,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江瀛走到他面前,维持着微笑:“你想说什么?”   叶初阳缓缓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且严肃,一字一句道:“那天在酒店的事,我们都必须当做没发生过。从今往后,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不能拥抱,不能接吻,不能上床,刚才你对我做的事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再对我做那些事,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把话说的很简洁,很清楚,江瀛把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是他不懂叶初阳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番话对江瀛产生了剧烈的冲击,江瀛在推开门见到叶初阳的时候是快乐且幸福的,但是他能够快乐和幸福的根基被叶初阳摧毁了一半。他很恐惧,他觉得叶初阳一定对他有什么误会,而他必须要解开这个误会。   所以他抓住叶初阳的双肩,急道:“叶博士,你在生我的气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我全都可以改。”   叶初阳扶着额头,脸色很痛苦:“江总,我求求你了,你就不能爽快地说一声我知道了然后闭上你的嘴吗!”   江瀛怔了怔,勉强笑道:“那天在酒店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不会去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一切都顺其自然。我们已经发生关系了,你和我,我们不久之前还那么亲密,你为什么要我装作没有发生过?”   叶初阳抬起脸,面色冰冷:“因为我后悔了。”   江瀛:“……你后悔了?”   叶初阳:“对,我后悔了,那天晚上我就不该和你去酒店。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去酒店吗?不是因为我想和你上床,而是因为我心软,我觉得你需要安慰,需要人陪,所以我才和你上床。所以你听清楚了吗?那晚的事只能发生一次,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一直以来,江瀛都认为叶初阳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叶初阳不会伤害任何人,但是现在叶初阳说出的每句话都能给他伤害,他才知道原来叶初阳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温柔,叶初阳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把他远远推开。   江瀛一直遭受恶意和冷漠,但他从未觉得谁不用充满恶意和冷漠的态度对他,也从未觉得谁残忍。但是他此时被叶初阳冷漠对待,却觉得叶初阳冷漠极了,也残忍极了,所以他觉得叶初阳陌生极了。   江瀛:“所以你只是觉得我可怜,想安慰我?”   叶初阳:“对。”   江瀛很失望,很愤怒,冷笑道:“原来你擅长用性安慰别人。”   叶初阳看着江瀛,清浅的眼睛里逐渐涌现出伤心和委屈,他红着眼,咬着牙,很用力很用力地扇了江瀛一巴掌。   啪的一声,江瀛被他打的头歪向一边,脸色茫然。   叶初阳极力压抑住自己哽咽的语调,缓慢地说:“你不能对我说那种话,你在侮辱我。”   江瀛被叶初阳一巴掌打醒了,他闭了闭眼,低下头:“对不起。”   他等着叶初阳再扇他一巴掌,如果叶初阳不动手,他会自己扇自己一巴掌。   叶初阳转过身背对他,手扶着桌沿平静了一会儿:“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用性安慰你吗?”   江瀛很羞愧,很懊恼,所以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初阳:“你先上楼吧,待会儿我去你办公室找你。”   江瀛很狼狈地走了。   叶初阳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等到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取下眼镜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如约去了江瀛的公司。   湘湘在秘书间坐着,看到叶初阳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慌张地说:“叶博士,江总在里面呢。”   叶初阳没什么精神,只点了点头,然后推开江瀛办公室房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只有江瀛一个人,江瀛坐在会客区沙发上,脱掉了西装外套,衬衣领口被扯的乱七八糟,刚才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了。他弯着腰,双肘支在腿上,双手捂着脸,听到开门声就把手放下来,露出一张沉郁的脸,嗓音粗重又沙哑道:“坐。”   叶初阳先倒了杯水,然后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淡如微风地看着江瀛,道:“在我开始之前,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江瀛低着头,把双手交握在一起,左手拇指用力按着右手虎口,按得他右手手背鼓起几条青筋。   叶初阳等了他几秒钟,见他不开口,就抿了一口水:“那我说了,我要说的话很简单,我只想解释清楚,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用性去安慰过任何人。”   叶初阳越不责怪江瀛,江瀛心里就越煎熬,所以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叶初阳却抬了抬手,道:“让我说完,我之所以用性安慰你,是因为我——”说到一半,叶初阳突然停住了,他攥紧手中的杯子,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才颤抖,他的声音也有点颤抖:“因为我喜欢你。”   江瀛僵住了,缓缓抬起头看着叶初阳。   最难的一句话说出口,叶初阳如释重负,往后靠进椅背里,道:“你没听错,我喜欢你,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你能理解的男女之间的喜欢。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总是对你心软,那天晚上我也是不顾后果的陪着你。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江瀛不能理解,只感到难以置信,所以他看着叶初阳的眼神即茫然又混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初阳认为没有必要再给自己留退路,若再往前闯一闯,也不会有更糟糕的结果,于是他对江瀛说:“江瀛,我喜欢你,我在向你表白。”   江瀛终于听懂了,他低下头,双肩往下塌陷,像是又受到了一次重创。   叶初阳在上楼之前就已经下了决心,无论江瀛做出什么反应,他都必须不受影响的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所以他露出微笑,温柔地说:“下个月我就三十三了,说实话,我这个年纪,对爱情的需求基本都已经被消磨干净了,也没有你们年轻人对爱情的追求。我不喜欢恋爱,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和能和另一半跨过恋爱步骤,直接长相厮守。我曾经喜欢过海阳,遇见你之后,我又喜欢上了你,其实你不符合我对另一半的任何期待;你比我年轻,比我迷茫,比我糊涂,也不够成熟,但是我却喜欢你,我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叶初阳越说心跳越快,说到后面,他不得不停下喝了一口水,才能接着说:“我知道你对我没有多余的感情,但是我们毕竟相处了这么久,我们还接过吻,上过床,所以我想知道你对我有没有和我类似的感情?我们有没有可能发展朋友以上的关系?”   江瀛很果决,很镇定地说:“你想和我在一起?”   叶初阳怔住片刻:“对,在一起,谈恋爱,交往。总之不是朋友的关系。”   江瀛缓缓坐直了,抬头看着叶初阳,刚才那个慌张、无措、羞愧、狼狈的江瀛不见了,此时的江瀛一如往日般沉稳又冷峻。   江瀛道:“叶博士,对不起,那天在酒店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喜欢复杂的关系。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我和你关系很简单,我不用费心去思考该怎么和你相处,我很不擅长那些事。”   叶初阳刚才还滚烫的心,此时正在一点点凉透,他看着江瀛,竟觉得好笑:“你以前交过不少女朋友,你怎么能说你不擅长和女朋友相处。”   江瀛道:“我谈得都是不合格的恋爱,我和每一任恋爱对象都会在交往两个月后分手。如果你想和我试试,我同意,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们会在两个月后分手,这样也可以吗?”   叶初阳觉得江瀛的话越来越好笑,但是他逐渐笑不出来了:“那你刚才在楼下为什么对我又亲又抱?你不觉得朋友之间不应该做这些吗?”   江瀛:“你是我很特殊的朋友。”   叶初阳点头:“特殊在可以上床,所以你只是想把我当成你的一个炮友?”   江瀛很急,很乱,他想解释,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我没有把你当成炮友,我们是朋友。”   叶初阳冷冷一笑:“我们不是炮友吗?那在酒店的那一晚算是什么?还是你觉得不够爽不够尽兴?正好你办公室沙发够大,我们现在把你想用的姿势和想用的花样全都做一遍怎么样?这次我绝对不会喊累也不会叫停,一定能让你尽兴。”   江瀛道:“你说这种话是在作践你自己。”   叶初阳摇摇头,笑着叹了一声气:“是你在作践我,你把我的尊严全都拿走了,却骂我不知羞耻。早知道你会这样作践我,那天晚上我就应该一头撞死在你床上!”   他狠狠把手中的茶杯掼在地上,杯子摔了个粉粹,破碎的玻璃和水滴爆开,打湿了江瀛的裤脚。   江瀛尚在恍惚,叶初阳已经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第81章 你能放弃江瀛吗?   齐院长又来电话了,催叶初阳去疗养院见面议事。   “表哥,齐院长说他下周要出国考察,只有今天有时间。”   法西娅捂着手机,偷偷地对叶初阳说。   她这表哥这几天没什么工作的心思,对齐院长的见面邀请拖了又拖,本来和齐院长说好了七号见面,但是转眼都十号了,叶初阳还是拖拖拉拉的不赴约。齐院长等急了,又打电话来催他。   叶初阳和法西娅坐在写字楼一楼的公区大堂,两个人面前搁了杯柠檬水,叶初阳嫌办公室里闷,已经在公区大堂干坐了半个多小时。   听到法西娅的话,叶初阳嘴里咬着吸管,默不作声地想了想:“我现在就过去,四十分钟后到。”   法西娅把叶初阳的话转述给齐院长,然后挂了电话,道:“表哥,你没事吧?你这几天看起来特别没精神。”   叶初阳捶了捶后颈,皱着眉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最近总是犯困想睡觉,身上还特别疼。”   法西娅:“晚上我们去spa?我请你。”   叶初阳把剩下的饮料喝完,站起来伸了下腰:“算了,我只想睡觉。快点去疗养院吧,见过齐院长早点回家睡觉。”   他回到办公室拿了车钥匙,背上一只小小的斜挎包,没精打采地站在电梯间等电梯。   法西娅看一看他打扮,觉得他穿着蓝色衬衫黑色休闲裤又戴着眼镜背着挎包的样子特别像赶去公司的程序员,或是上门修电脑的维修员。   法西娅很嫌弃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你这件衣服怎么还没扔掉?老式又老旧,穿着像个老头子。”   叶初阳眼睛往下一斜,打掉她的手:“我本来就是老头子。”   其实法西娅的话很有偏差,叶初阳身上这件衬衫不老派,但是过于宽松过于简单,走起路来无风自动波浪起伏的,还有几分飘逸,其实是不难看的。只是叶初阳这几天穿得都很随意,不管新旧美丑的衣服全都被他随随便便套在身上了。虽然叶初阳本来就不非常精致,但是他毕竟是个拥有审美能力的GAY,基本的品位还是有的,和他之前穿衣风格相比,近来的确潦草随便很多。   法西娅不喜欢他没精打采的状态,更不喜欢他敷衍随便的对待自己,他现在的模样很像几年前海阳结婚后,他意志消沉的那段时间。   但是这一次和海阳无关,只和江瀛有关。就算叶初阳没有对她开诚布公,法西娅也能猜到叶初阳和江瀛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意外,因为在她预料之中。   法西娅抱住叶初阳的胳膊,把脸贴在叶初阳手臂上,嘟囔道:“表哥,你辛苦了。”   叶初阳瞅她一眼,笑道:“这话说得挺突然。”   法西娅:“我们搬回以前的办公室吧,昨天我给房东打过电话了,房东说房子还在,我们随时可以搬回去。”   叶初阳默了默:“这里环境很好,我不想委屈你。”   法西娅搂住他的腰往他怀里钻,哼哼唧唧地说:“我才不在乎呢,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不委屈就好了。”   叶初阳失笑,摸摸她的脑袋:“好,那我们这两天就搬。”   电梯门突然开了,江瀛和展星羽站在里面。   四目相对的瞬间,叶初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稍有些不自然,毕竟今天距离他在江瀛办公室里向江瀛表白却狼狈收场已经过去了两天,今天是他们的关系实质性破裂后的第一次见面。这两天他并非刻意躲着江瀛,江瀛或许也没有刻意躲着他,他们都按照往常的节奏正常上下班,或许是老天长眼,他们在两天时间里都没有在同一栋楼的上下两层楼中碰过面,直到今天。   叶初阳先对江瀛和展星羽礼貌又客套地笑笑,然后拉着法西娅走进电梯。   电梯空间很大,站四个人还很宽绰,叶初阳和江瀛中间隔了能再站两个人的距离,法西娅还是从叶初阳身边移到叶初阳和江瀛中间,在一片诡谲的沉默中轻轻拽了下叶初阳的衣袖,低声道:“跟他说,我们要搬走。”   电梯里很安静,是个能说话的地方,并且出了电梯或许就很难再遇见,叶初阳也觉得此时是个退还办公室的好机会,就稍稍向江瀛侧过头,微笑道:“江总,我和小娅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原来的办公室离家近,上班更方便,所以我们决定还是回到以前的办公室。”   自打他们进电梯,江瀛就低头看手机,听到叶初阳讲话才把眼睛稍稍往右一转,但没看到叶初阳,只看到了法西娅。他顿了片刻,声音沉沉道:“叶博士想搬走吗?”   叶初阳道:“对。”   江瀛很从容:“什么时候?”   叶初阳:“就这两天。”   江瀛:“需要帮忙吗?”   叶初阳:“不用了,大部分都是你布置的东西,我们不会带走,就搬两台设备而已。”   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江瀛把手机装在西装裤口袋里,抬脚走出电梯:“需要帮忙就找边秘书。”   江瀛走后,法西娅叹为观止:“太冷漠了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冷漠的人。”   叶初阳很平静:“他凭什么要对我们热情?”   离开写字楼,法西娅去取车,叶初阳站在路边等,两三步外站着同样在等车的展星羽。   展星羽一手揣在裤兜里,一手夹着根烟,看着公路上的车流吞云吐雾,余光瞥见叶初阳站在他不远处,就大声问:“你要搬走了?”   叶初阳淡淡地嗯了一声。   展星羽讪讪一笑:“真惨。”   那天他从江瀛办公室离开,一拉开房门就看到了展星羽,展星羽就站在江瀛办公室门外,展星羽成了他和江瀛关系破裂的唯一知情者。他不知道展星羽听到了多少,也不在乎展星羽听到了多少,因为他连江瀛都不在乎了,更没有必要去在乎一个江瀛身边的人。他没有那么强悍无比的自尊心,被践踏在地的那部分就索性不要了,抽身而去才比较体面。   叶初阳没有理会展星羽,拿出手机给法西娅发消息,催法西娅快些把车开过来。   展星羽自言自语般道:“江瀛的心理医生来丰海了,我得跟着他去看心理医生,看完心理医生,我还得跟着他去老庄的拳庄。没办法啊,我的任务就是跟着江瀛,当他的保姆。”   他说自己在完成任务,似乎已经对跟着江瀛这件事感到很厌烦。   叶初阳已经决定对江瀛的事不过多关心,但是听到展星羽的话,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悲哀,江瀛身边唯一的人也成了厌恨江瀛的一员。江瀛似乎比他更可怜。   展星羽忽然走到叶初阳身边,把一张薄薄的卡片递给叶初阳,笑道:“送你。”   叶初阳接住,问:“这是什么?”   展星羽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拳庄的赌卷,比赛今晚八点开始,一共十六场,江瀛参加的场次我全都打了勾。”   叶初阳漠然地看着手里的赌卷:“什么意思?”   展星羽道:“赌拳啊,江瀛连赢两天了,但是今天赢面不大,坐庄的是泰国拳王。赔率10赔5,劝你全押江瀛输,拳王名声很臭,每次都把对手打进医院,江瀛一定顶不住。”   一辆越野开过来停在不远处,响了一声喇叭。叶初阳朝那辆车看过去,只看到漆黑的防窥玻璃,但是他知道江瀛就坐在车里。   “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我帮你下注,签好字拍照发给我。”说完,展星羽摆摆手,朝越野车走去。   叶初阳道:“就算你恨江瀛,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伤害自己。”   展星羽回过头,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必要劝他吗?”   越野车从叶初阳面前开了过去,叶初阳能忍住不朝那辆车多看一眼,也能忍住不对江瀛的事做出多余的干涉,结果就是他什么都没做。   法西娅也把车开过来了,叶初阳和她换了位置,坐在驾驶座开车。   法西娅发现他扔在驾驶台上的赌卷,边看边问:“表哥,这是什么?超市的优惠券吗?”   叶初阳道:“什么都不是,扔了吧。”   法西娅就把赌卷折了几下,放下车窗,扔进路边一只垃圾桶里。   到疗养院的时间是中午四点多,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几分钟。叶初阳一见到齐院长就道歉,解释这几天太忙,一趟趟地往公安局跑,所以才一次次拖延。   齐院长很大度,没有追究他的爽约,把他领进办公室里聊了聊宋友海的案例。   叶初阳挑了些能说的告知齐院长,齐院长听完后感慨了一句:“真是难以置信啊,我们的大脑太神奇。”   叶初阳礼貌地笑着:“对,所以我又来找合适的采样对象。”   齐院长拍拍他的腿,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你叫来。”   齐院长把叶初阳和法西娅领到三号住院楼二楼一间观察室里,房间东面是一扇玻璃,玻璃背面是一间病房,玻璃是单向反射的,在观察室可以透过玻璃看到病房,而病房里的人无法看到观察室。   此时整面玻璃被百叶窗遮住,齐院长站在玻璃墙前,解释道:“一个星期前,派出所把一个人送到我们疗养院,让我们诊断他有没有精神问题。我组建一个团队观察了他一个星期,确认他的精神系统和感知系统以及大脑的处理系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的行为却非常诡异反常,甚至有很多我们无法解释的问题。”   齐院长见多识广,接诊精神病人经验非常丰富,现在竟然遇到了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病例,叶初阳感到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病人,问:“这个人在哪?”   齐院长按下墙上一个小小的开关,百叶窗向上卷了起来,露出隔壁房间的全貌——隔壁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病房,陈设很简单,只有角落里一张单人床,房间里只有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和一名护士。   通过扩音器,叶初阳等人能听到病房里的声响。   男医生把一只装着面包的盘子放在地上,蹲着身子,朝着床下一声声叫道;“茂茂,茂茂出来吃饭了。”   要不是清楚那是间住人的病房,叶初阳一定认为医生在叫一只躲在床底下的宠物猫——此时是白天,病房里阳光充足,床下有一道影子,影子里坐着一个人,那人很瘦小,蜷缩着身体,双臂交叉拥抱着自己,在一片昏暗中露出一双泛着清光的眼睛。   叶初阳问:“这个人就是您说的病人吗?”   齐院长:“对。我们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茂茂。”   叶初阳:“他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齐院长摇摇头,苦笑道:“其实他应该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我们了,但是我们不知道。”   叶初阳:“为什么?”   齐院长道:“他和我们使用的不是同一种语言。”   叶初阳很诧异:“您这是什么意思?”   齐院长朝玻璃墙抬了抬手,示意叶初阳继续看下去。   医生又把面包往前推了推,很温柔地对床下的人说:“快出来吧,是你喜欢的芝士面包呦。”说着,医生嘴里发出几个咂舌一样的音调。   那人慢慢从床下爬出来,先伸出一条纤细的像葱干一样的胳膊把面包拿起来闻了一闻,才完全从床底爬出来,坐在地上吃起了面包。   叶初阳连忙观察那人,发现他留着过肩的长发,身材很瘦小,病服罩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皮肤无比苍白,苍白里透着淡淡的不健康的青色。他太白了,连眼珠都呈灰白色,他长得很清秀,脸型瘦削,柔和的五官神韵里流露出脆弱和怯懦。   叶初阳不确定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他胸前偏平,应是男人,但是他的眼神和举止又有女人的委婉和阴柔,还有他那张脸,精致得连法西娅都比不上,但是他却货真价实的长着喉结……   法西娅替他问出了疑问:“齐院长,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啊?长得也太漂亮了吧。”   齐院长一脸为难:“他的生理性别是男的,但是他男性特征不太明显,行为模式都很女性化。他对男性比较容易表现出信任依附的行为,对女性就很戒备。”   女护士要为茂茂做基本观测,她拿着体温计刚一接近茂茂,茂茂突然呲起牙,做出野兽进攻前的模样,嘴里发出很怪异的的吱吱声。   女护士立即吓得往后退,把体温计掉在地上。男医生把体温计捡起来,茂茂却又朝男医生主动靠近,很亲密地依偎在男医生怀里,男医生拨开他的头发,测量他耳后的温度,露出他耳垂上一个红色的物件儿。   叶初阳问:“那是什么?”   其实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只圆形的指甲盖大小类似耳钉的东西,钉在茂茂的耳垂上,上有两个英文缩写:MM-16.   齐院长道:“他被送来时就耳朵上就钉着那东西,像是一种编号,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含义,给他取名字也是依照上面的英文字母取的。”   叶初阳心想;的确像是一种编号,而且像是一种身份编号,或许MM-16正是茂茂真正的名字?   叶初阳:“齐院长,您刚才说他使用的语言和我们不一样,指的是刚才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吗?”   齐院长:“对,其实他一直在试图和我们交流,我们也一直试图和他交流,但是我们交流的很失败。他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们说话,嘴里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叶初阳:“您说他奇怪,指的就是这些吗?”   齐院长严肃道:“不,他真正奇怪在就像一个生活在过去的人。”   叶初阳:“什么意思?”   齐院长道:“他的一切身体机能都比较良好,色感和触觉等神经传递方面的功能都正常。但是他对现代科技非常惧怕,他从没见过也不会使用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也只能使用最简单的工具,比如碗筷之类的。”说着,齐院长往上指了指,“更奇怪的是,他连太阳都没有见过。”   叶初阳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齐院长:“我们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对他的一轮轮测试证明;他就像一个生活在山洞里的穴居动物。”   叶初阳:“穴居动物?那他之前住在哪里?”   齐院长道:“这就是最大的一个疑点了,警察把他送来的时候我们也问过,警察说这个人似乎是从天而降,司法系统里找不到有关他的任何蛛丝马迹。警察得以发现他,是因为他突然出现在市区,发了疯一样攻击路人,警察把他带回派出所,发现他行为异常,所以才送到我们这儿。”   叶初阳:“他还会攻击人?”   齐院长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个牙印:“这就是他给我咬的。”   叶初阳想了想,道:“他的智力正常吗?”   齐院长道:“我们给他做过智力测试,他不认字,也不会说话,但他会简单的数数,但是他的大脑能处理比较复杂的信息,如果祛除他不会说话也不会认字这一点的话,他的智力相当于普通人十四五岁。”   叶初阳:“那他真实年龄有多大?”   齐院长:“骨龄鉴定刚出来,十九岁。”   一个来历不明,阴柔美丽的十九岁的男孩,一直以来像一个穴居动物一样生活着,敌视异性,依赖同性。不识现代科技,只能使用最原始的简单工具。性格懦弱但易怒,会攻击撕咬同类。   部分特点让叶初阳联想起真正生活在山洞里的早期人类,他把自己的猜想说给齐院长听,齐院长道:“其实他更像是动物,他的体貌特征虽然像人,但是他的行为和性格像是动物。”   叶初阳:“那您认为他像是什么动物?”   齐院长打开了扩音器,对病房里的医生说:“小赵,把灯关了。”   赵医生拉上一层黑色的厚重窗帘,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然后关上了房间里的灯,病房里霎时变得黢黑,但是叶初阳等人能通过红外线夜视机器看到病房里的情形。   光消失之后,茂茂顿时有了活力,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但不是像人一样直立行走,而是蹲在地上一点点往前挪,让人惊奇的是他能准确绕开床腿和房间里的障碍物,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散发着常在夜间出没的野兽眼中才有的亮光。   很显然,茂茂的生活环境类似那些昼伏夜出的动物,导致他的眼睛发生进化,在黑暗的环境中也能看见东西。而且他在临近地面的空气里嗅来嗅去,嘴里不停地发出奇怪的吱吱声。   叶初阳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真实存在在他眼前,诧异道:“他就像是……一只老鼠。”   齐院长点点头:“但是老鼠是群居动物。”   叶初阳一愣:“您是说,他还有其他同类?”   齐院长:“你看,他正在寻找他的族群。”   茂茂嗅着地面慢慢移到男医生身边,他亲密地抱住男医生的腿,还用去蹭男医生的腿,像是找到了同类。   离开疗养院,齐院长把叶初阳和法西娅送到门口,对叶初阳说:“小叶,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病例,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团队,一起攻克难题。”   叶初阳没有立即答应齐院长,让齐院长给他几天时间考虑。   返回的路上,法西娅开车,问道:“表哥,那个叫茂茂的男孩多诡异啊,你对他不感兴趣吗?”   叶初阳总是犯困,此时把座椅放低,抱着胳膊闭着眼,道:“当然感兴趣,但是他的问题也很麻烦,如果我答应帮助齐院长研究这个孩子,会占去我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法西娅:“你还有其他事要忙吗?”   叶初阳:“当然有,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钟伶和宋友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两个已经很让我头疼了。”   法西娅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叶初阳仿佛和她心电感应:“想说什么就说。”   法西娅就说:“我觉得是你太钻牛角尖了,你已经把钟伶和宋友海的问题查清楚了,你现在不放过钟伶和宋友海,是因为你还没查清楚他们和江瀛的关系。”   叶初阳必须承认,法西娅说得很对,他至今不愿把钟伶和宋友海的病例封档,完全是因为他们和江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该他做的事,他已经做完了,属于他的那部分责任他也尽到了,至于和江瀛有关的那部分,他其实没有立场揽到自己身上。   叶初阳在认真的思考,思考是否应该放弃属于江瀛的那部分责任。   你能放弃江瀛吗?   他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他曾两次这样问自己,此时又问了一遍:你能放弃江瀛吗?   叶初阳叹声气,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放弃江瀛,就算以后和江瀛维持着如此僵硬又冷漠的关系,他还是无法放弃江瀛。他可以放弃对江瀛的爱情,但无法放弃对江瀛的责任。他还没有冷漠到对江瀛的一切都不闻不问,尤其是得知江瀛已经被绝大部分人抛弃的处境下。   叶初阳很绝望,绝望自己依然对江瀛心软,依然对江瀛挂念,这样下去,不知道用多少时间才能把江瀛从自己心里赶走。   这些问题越想越头疼,叶初阳索性不想了:“我睡一会儿,到办公室叫我。” 第82章 我是怪物   叶初阳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就在写字楼门口了。   法西娅把车停好,他们回到办公室时天色已经黑了,街边路灯和霓虹彩光绚烂在一处,这座城市还是一如既往的有风情。   叶初阳心想既然已经告知江瀛他们要搬走,不如快刀斩乱麻今晚就搬,明天再把办公室打扫干净退还给江瀛,这样干脆爽利。他行动力很强,边想着已经在找搬家公司的电话,找出一串号码正待打出去,手机先一步响了。   “段逍云?”法西娅正好站在叶初阳身边,恰巧看见了叶初阳的手机屏,难掩激动道,“快接呀,他肯定有要紧事儿找你。”   叶初阳走开几步,接通了电话:“喂?”   他不认为段逍云找他是回心转意,或者还希望和他进一步发展,他只是觉得他和段逍云还缺少一个正式的谈话,就算是以后不再来往或是拉开距离,也应该说清楚,这样才能不暧昧,不纠缠。   段逍云:“初阳,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见一面。”   叶初阳又想快刀斩乱麻解决和段逍云的纠缠,就说:“两个小时后可以吗?”   段逍云笑道:“其实我就在你办公室门外。”   办公室门被推开,段逍云走了进来,朝他微笑着。   叶初阳也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段逍云道:“和你们前后脚,刚才我在楼下看到你们了。”   法西娅急急忙忙走开了:“你们,你们聊啊,我去里面收拾东西。”   哐当一声,法西娅把里间门一关,给他们留足了私人空间。   叶初阳没有给他们之间的气氛朝暧昧发展的机会,明朗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段逍云的态度也很明朗:“我说过几天后会联系你。”   叶初阳:“所以你考虑清楚了吗?”   段逍云看他两眼,无奈似的摇头一笑:“你看起来好像已经不对我抱有希望了。”   叶初阳笑道:“应该是你对我不抱有希望了才对,我在等你的答复。”   段逍云便沉默,沉默了片刻,正色道:“对不起,或许是我心胸比较狭窄吧,我暂时接受无法接受。”   叶初阳莞尔:“我理解。”   段逍云:“你有心结,我也有,我们也都想打开心结,何不给双方一些时间,也许时间会冲淡一切。”   叶初阳:“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但前提是我们不把对方当做恋爱替补对象,我不想限制你。”   段逍云叹息道:“你啊,有时候理智的过分,让人气馁。”   叶初阳笑道:“理智总比糊涂好。”   段逍云道:“也对,理智的人不会故意伤人。”他挑起唇角,露出明朗又自信的笑容,“其实我发现了,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并没有走进你心里,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迁就我。我的确对你有好感,比朋友更多一点的好感,但是我们还没有磨合好怎么做朋友,就更别提做爱人了。所以我们还是从朋友开始吧,以后如果有缘分就顺其自然做爱人,如果没有,我们还是朋友。”   段逍云也是通透又骄傲的人,他比叶初阳更懂得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他比叶初阳更懂得在一段即将失败的关系中如何扮演成体面又从容的一方,这样的人或许太精明,但不会让人太劳累。   叶初阳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朝他伸出手:“当然,我们还是朋友。”   他和段逍云握手,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放下了。   法西娅不知道他们已经化情人为朋友,还以为他们俩对彼此笑嘻嘻意味着他们化冷战为情侣,于是欢天喜地的从里间跑出来,吆喝着让段逍云帮忙搬东西,想持续不断地给他俩创造相处机会。   段逍云听闻叶初阳要把设备搬回家里,就给认识的搬家公司负责人打电话,对方很快就派了一辆车过来,随车跟着四五个工人,搬几套设备绰绰有余。   工人陆陆续续搬东西,叶初阳和段逍云站在楼道里边监工边聊天,东西搬了过半,叶初阳的手机来了一通电话,是展星羽打来的。   叶初阳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喂?”   展星羽:“你还不下注?比赛开始前半个小时就停止了。”   叶初阳皱起眉,觉得展星羽真是莫名其妙:“我不赌拳,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他说完就要挂电话,展星羽又说:“那我下注了怎么办?我买的全是江瀛胜,但是江瀛连台都不上,那我不是输定了吗?”   叶初阳:“江瀛不上台?为什么?”   展星羽:“他连心理医生都没见,去诊疗所的路上就跑了,跑到拳庄待了半天,现在临上场又不想打了,坐在看台当观众。”   叶初阳冷冷道:“他上不上台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展星羽凉薄一笑:“你可以不在乎啊,像我一样,管他是死是活。”   叶初阳脸色微怒:“对,我不想管他死活,所以请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展星羽不知转向谁笑了两声:“江瀛,叶初阳说他不管你了,让你去死。”   叶初阳:“展星羽!”   展星羽讪笑:“放心,他铁石心肠,你用刀捅他他都没有反应。”   叶初阳:“你怎么能当着江瀛的面说这种话?你想怎么报复江瀛是你的事,不要把我牵扯进去!”   展星羽:“报复?我只是实话实说,不信的话你自己问江瀛,问他有没有感觉。”   一阵杂音过后,手机似乎被交到江瀛手中,但一直没有人说话。   叶初阳才等了几秒钟而已,但是心焦得厉害,就率先打破沉默:“对不起,如果展星羽的话让你误会,那我道歉,但那不是我本意。”   江瀛的声音很低很沉,毫无起伏:“哪句话?不管我死活,让我去死那句吗?”   叶初阳:“我没有那样说。”   江瀛低低一笑:“没关系,我没有感觉。”   工人搬完了所有零碎,站在办公室大声问是否要搬桌子。   叶初阳忙道:“桌椅沙发都不搬,把几盆花搬走就行了。”   工人应了一声,开始搬鱼缸和盆栽。   江瀛问:“在搬东西?”   叶初阳道:“嗯,明天我们过来打扫卫生,到时候会让边秘书检收。”   江瀛:“好,那你忙。”   电话挂断了,叶初阳倚着墙壁闭上眼,倍感无力。   段逍云指挥工人搬完了东西,来叫他验工。叶初阳打起精神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遗漏,把门锁上,离开了写字楼。   他让工人直接把设备拉到了以前在健身房隔壁的旧办公室,呼呼通通热热闹闹的又折腾了几个小时,一些可以摆在以前办公室的盆栽和摆件装不进旧办公室,叶初阳只好又把那些零碎装上车拉回家了。段逍云跟着他到了小区单元楼下,打算帮叶初阳把一堆零碎儿搬上楼,否则叶初阳和法西娅两个人得跑上四五趟。   “真是麻烦段老板了呀,一定要上去喝杯水。”   两个男人干活,法西娅自然就得闲了,背着手笑嘻嘻地站在一旁。   段逍云打开后备箱,抱起两盆绿植,笑道:“我得把东西搬进屋里,可以顺便喝杯水。”   叶初阳下了车关上车门,道:“小娅,你先上去开门。”   法西娅乐颠颠地应了一声,乐颠颠地上楼了。   叶初阳抱起一缸鱼:“那些茶叶茶壶什么的就放在车里吧,明天还得想办法塞进办公室。”   段逍云:“刚才那个办公室确实有点小,怎么不找个大一点的?”   叶初阳笑道:“预算不足么。”   两个人抱着东西转过甬道,经过小花园时,叶初阳发现树影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他本没有在意,只粗略扫了一眼。但是段逍云却停下了步子,道:“初阳,他是来找你的吗?”   叶初阳也站住,朝树下一看,才看清楚坐在长椅上的人是江瀛——一长串树影落在江瀛身上,把他的脸和身子掩住了大半,整个人就像一团阴云。   叶初阳自己都没想到,此时见到江瀛,他的心情竟是烦躁。   江瀛从树影下走出来,站到叶初阳和段逍云面前,看到了叶初阳眉头紧皱略显烦躁的脸,和段逍云满脸的敌意。   “叶博士,我找你有事。”   江瀛的声音很低,身形也微微向下塌陷着,显得异常的疲惫。   叶初阳低下眼睛,露出冷淡的表情,他能猜到江瀛的来意,江瀛一定是来和他讲和的,但是他已经无法和江瀛达成和解。事实上江瀛若无其事的来讲和,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伤害。   叶初阳温声道:“江总,今天很晚了,而且我有客人,有事明天再说。”   江瀛看到了他抱在怀里的鱼缸和段逍云怀里的盆栽:“东西搬完了吗?”   叶初阳点点头:“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展星羽会担心你。”   江瀛无言,在心里说:没有人担心我,他们都希望我去死。   叶初阳和他僵持不下去了,想绕开他,但是江瀛把他拦住,道:“叶博士,给我两分钟时间,我只问你——”   他话没说完,段逍云插进叶初阳和江瀛中间,道:“江总,初阳忙了一天,已经很累了,你还是不要为难他了吧。”   江瀛阴狠的目光朝他笔直的刺了过去,道:“让开,不关你的事。”   段逍云仍礼貌笑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够让他为难了,还要继续让他为难吗?”   江瀛一把扯住段逍云的衣领,挥拳想揍他。   叶初阳:“江瀛!”   江瀛即将落在段逍云脸上的拳头停住了,眼眶猩红,神情阴狠又暴戾。   叶初阳抱着鱼缸走到江瀛面前,严肃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明天我会和你好好谈一次,现在请你回去。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不是地下拳庄,别在这儿动手打人。”   段逍云把衣领从江瀛手中拽回来,和叶初阳绕开江瀛,并肩往前走。   叶初阳必须努力克制住自己才能不回头,否则他一定会再度心软。   江瀛几乎已经麻木了,他此时没有任何感情,用绝望的目光看着叶初阳的背影,说:“叶博士,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就因为这一句话,叶初阳又为他停住了,并且为他心疼,心被生生撕裂的那种疼。   江瀛说:“我不会缠着你,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就走。”   叶初阳突然很害怕,他不敢放江瀛走了,他有种预感,如果他放任江瀛离开,那江瀛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江瀛:“叶博士,求你了,给我一个答案。”   叶初阳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一片一片,比凌迟还惨,江瀛总有办法让他万箭穿心。他垂着眼睛不看段逍云的脸:“逍云,今天多谢你帮忙,改天我找机会谢你,现在请你先回去好吗?”   段逍云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放下怀里的盆栽,然后拍了下叶初阳的肩膀,离开了。   段逍云的车开出小区,花园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叶初阳迈步走向单元楼,道:“抱着花,跟我上来,”   法西娅在家里把客厅简单整理了一下,还泡了一壶顶好的毛尖儿,听到房门响了一声,以为是叶初阳和段逍云进来了,她端着茶杯迎了过去:“辛苦了辛苦了,喝茶。”   看到跟在叶初阳身后的人,她的脸僵住了,像见了鬼一样。   叶初阳拿走她手里的茶杯,道:“回房间吧,今天晚上别出来了。”   法西娅愣愣地哦了一声,又看着江瀛发了一会儿懵,才游魂似的晃回房间。   叶初阳回房间拿了一件睡袍,道:“我去洗澡,你去我房间等我。”   江瀛也游魂似的晃到叶初阳的房间。   叶初阳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江瀛一个人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低着头,像是入定了一样一动不动,听到开门声才转头看了叶初阳一眼,然后撑着床头柜慢慢站起来。   叶初阳关上门,坐在床边擦头发,他有瞬间的恍惚,此时他和江瀛的距离还是两步远的距离,他和江瀛的关系也还是以前的关系,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但是他很清楚他和江瀛已经改变了,他们之间不可能回到以前的关系。   “坐吧,你后面有椅子。”   叶初阳道。   江瀛站着,没有坐,道:“叶博士,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叶初阳沉默着擦头发,擦着擦着不擦了,把毛巾扔到床尾:“为什么道歉?”   江瀛低着头,很狼狈:“我错了,很多事都做错了,我不该带你去酒店。我现在很后悔,这几天我总是在想;如果那天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做朋友。”   叶初阳很疑惑:“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瀛:“我想求你原谅我,我想继续和你做朋友。”   叶初阳轻轻皱眉:“上床的朋友还是不上床的朋友?”   江瀛急切地说:“不上床的朋友,我不会再和你上床,我们做回以前的朋友。”   叶初阳摇头苦笑:“你还是不懂。”   江瀛茫然地看着他:“我不懂什么?”   叶初阳平静道:“我喜欢你,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如果你不知道我喜欢你,我还能和你做朋友,但是你已经知道了,所以我没有办法继续待在你身边和你做朋友。你懂了吗?”   江瀛还是很茫然:“我不懂,这很重要吗?我可以装作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叶初阳发现他和江瀛无法沟通,因为江瀛还是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感受,也从来没有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他的处境,江瀛还是自私自利的想把他留在身边,丝毫不顾及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煎熬。   他在心里叹气,道:“你的建议我会考虑,明天给你答复。”   江瀛仍站在他面前。   叶初阳抬头看他,好笑道:“我说了明天给你答复,你可以走了。”   江瀛又静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房门,要开门时触摸到冰冷的门把手又顿住了,道:“你在敷衍我,你只想把我赶走,明天你还是会拒绝我。”   江瀛说对了,叶初阳无法否认,他的确想尽快把江瀛打发走,他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   叶初阳很疲惫,也很无奈:“江瀛,你明明已经拒绝我了,为什么还是对我步步紧逼?我求你给我留一点退路,我想过自己的日子,我不能为你活着。”   江瀛道:“对不起,我还是不能放弃。如果我放弃,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初阳道:“你让我很混乱。你已经拒绝我了,现在又说不想放弃,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瀛默住很久,才道:“我也很混乱,我知道我在逼你,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他靠着门板慢慢蹲在地上,低下头,神色痛苦极了,“你说你喜欢我,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从没想过你会喜欢我。”   叶初阳看着他:“所以你怪我?怪我喜欢你?”   江瀛:“我不怪你,我是害怕。”   叶初阳:“你怕什么?”   江瀛抬起头,神色中的挣扎和悲伤是叶初阳从没见过的。   江瀛:“我怕你和星羽一样,星羽说他很爱我,但是他现在恨我,我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我们曾经是朋友,他陪着我在老房子里住了很多年,他说过很多次爱我,可是我一直没有接受,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回馈他,我不知道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如果我知道,我一定给他,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江瀛陡然哽咽,眼眶里浮现出很浅很浅的泪光。   叶初阳看着他,又一次心乱如麻。   江瀛:“叶博士,我怕你和星羽一样,慢慢对我失望,慢慢不爱我,慢慢后悔爱我,最后恨我,恨不得让我死……我不想让你们恨我,但是我没有办法,就像我对你们爱我无能为力一样,到了你们恨我那一天,我同样无能为力。”   叶初阳突然理解了江瀛,原来江瀛不是不想接受他,而是不敢接受他。江瀛从未有过爱情,有了被展星羽痛恨的前车之鉴,‘喜欢’这两个字对他犹如洪水猛兽,让他避之不及。所以他把所有人都一概逃避,但是归根结底,是因为江瀛不爱他们,或者说,江瀛不愿意尝试着爱他们。   江瀛纵然可怜,也实在可恶,因为江瀛胆怯、懦弱、又自私。   叶初阳忽然头疼得厉害,揉着额角说:“我明白了,我喜欢你,让你为难,让你恐惧。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江瀛的眼睛里刚才渗出一层泪水,现在他眼眶里的温度渐渐冷透了,那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他隔着一层冰冷的水雾看着叶初阳,道:“恨我的人已经很多了,如果连你也恨我,我会扛不住的。”   叶初阳:“可以了,我明白了。”   江瀛:“叶博士,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我有很严重的缺陷,我没有感知爱和被爱的能力。”   叶初阳站起身,背对着他,把他隔绝在身后,冷冷道:“别说了,你走吧。”   江瀛道:“如果我真的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爱你,该怎么对你。你会越走越快,而我会始终很吃力地跟在你身后。”   叶初阳微怒:“江瀛,我知道你的态度了,你真的不用再说下去了,”   江瀛:“我是个混蛋,我自私、冷漠、又懦弱。我是个怪物,冷血、不安、又暴躁。像你这样的人,肯和我做朋友已经是我的奇迹了,但是你却喜欢我。”   叶初阳走到门口,拉开房门,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破掉了,一片片闪着凌乱的光。   他说:“请你离开。”   江瀛站起身,但是并没有离开,而是转过身面朝着叶初阳,右腿向后撤了一步,身体向一簇被剪掉灯花的烛火,猛地向下一挫,双膝跪在地上。   江瀛自始至终都低着头,道:“如果你还对我有希望,能不能也给我一个希望,让我和你在一起。” 第83章 我是畜生你都不怕,你是男人我怕什么。   次卧里只开了盏小夜灯,法西娅换了睡衣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好几次想开门出去一看究竟,但每次开门前都想起叶初阳叮嘱她不许离开房间,所以只好忍住。她很担心叶初阳和江瀛在隔壁起冲突,一个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江瀛来者不善,一定会在他们小小的家里掀起风波。   她想偷听,但是这老房子唯一的优点就是隔音还行,把耳朵贴在墙上也只能听到隔壁隐约的说话声,具体是谁在说话,她听不出,但是有说话声至少就说明这俩人还没动手。   她已经捋好了袖子,露出痩藕似的一截细骨伶仃的手臂,准备随时冲到隔壁帮她表哥打架。但是她的准备是多余的,半夜两点多,她即将把自己等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房门开了,她连忙把自己房门也打开往客厅里看,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出来。她觉得奇怪,索性走出去:“表哥,你在房间里吗?”   法西娅看到叶初阳房门开着,还没看清里面几个人,房门呼通一声被叶初阳用力关上了。   叶初阳关上门,又把房门上锁,心惊肉跳地回身看着江瀛:“你这是干什么?”   江瀛低着头,像是在请罪:“我对自己很没有自信,我以前谈的恋爱全都算不得数,我从没有尝试过用真心去对待一个人。这些全都是我的问题,我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做出改变,所以才会拒绝你。是我错了,我很后悔,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可以吗?”   叶初阳心脏咚咚狂跳,不仅因为江瀛终于肯面对属于他自己的问题,更是因为江瀛竟然用下跪的方式在向他道歉,在向他认错,在挽回他。   叶初阳承受不住他这一跪,心里异常的沉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瀛轻声叹息:“我知道,我在求你原谅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叶初阳:“……你先站起来。”   江瀛:“那你原谅我了吗?”   叶初阳急得面红耳赤:“我会考虑,你快点站起来,别用这种方式逼我。”   江瀛淡淡一笑:“我没有逼你,我不擅长说出自己的感受,我只能做给你看。我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我是真的反省了,真的后悔了,也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叶初阳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我知道了,我信你。”   江瀛握住他的手站了起身,把他的手攥得很紧,看着他的脸问:“你原谅我了吗?”   叶初阳推开他的手,走到床边坐下。他脑子里很乱,心里也乱,站在他面前等他答复的江瀛让他更乱,他索性把脸捂住,才能稍微静心:“你想和我在一起?”   江瀛:“对。”   叶初阳闷笑一声:“两个月后分手?”   江瀛这次很笃定:“不,我不会和你分手。”   叶初阳把手放下,露出已经平静的脸:“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江瀛似乎没想到叶初阳会这么问,更没有准备答案,所以他被问住了,刚才还浮现些许希望的脸色顿时灰暗。   其实叶初阳很紧张,他已经决定了,只要江瀛不否定,哪怕江瀛说‘有一点’,他就赌一次,赌江瀛刚才下跪的真心。但是江瀛却什么都没说,像是被问倒了。   叶初阳心中哀凉:“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只是不想让我离开你。”   江瀛神情又急又乱,似乎在经历什么剧烈的挣扎:“不是,我——”   叶初阳:“你走吧,我真的很累了。”   “我都说了不是!”   叶初阳正要再去开门,刚一起身就江瀛一嗓子吼懵了,愣愣的看着江瀛。   江瀛像是忽然爆发了,即委屈又愤怒道:“你为什么一直赶我走不听我解释?从你前几天说喜欢我到现在,你认真听过我说一句话吗?!你认定我是个冷血的混蛋,我不懂感情,我做的一切只是把你留在身边,我不顾你的感情你的感受,只想满足自己!你怎么不想想,如果我不在乎你,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我的确混蛋,但是我还没有混蛋到为了挽留一个人就随随便便下跪!你问我喜不喜欢你,如果我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一定承认我喜欢你,但是我不知道啊,我不懂啊,那我他妈的还能怎么办!”   叶初阳听出来了,江瀛在将所有新仇旧恨一起清算,把郁结在心里已久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说自己的感受,也说他的不是。叶初阳善于自省,把江瀛的话一句句听进心里,发现的确就如江瀛所说,他对江瀛太过提防,太过不信任,也太过严苛。其实江瀛向他认错时他就应该想到,江瀛身体里野蛮的、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兽性已经消解的差不多了,因为江瀛已经懂得认错,肯认错,会认错,更重要的是,江瀛愿意为了他做出改变。   江瀛就像一头未被驯服的野兽,只要他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江瀛一定会折服在他手中——就像现在,野兽已经来到他身边,盘卧在他脚下,只要他丢掉手中的鞭子,就能将其驯服。   叶初阳头顶灰暗的天顿时明朗了,江瀛明明在斥责他,但是他却有点感动……他转过身背对着江瀛,藏起脸上一点复杂的笑意。   江瀛见叶初阳转身背对他,以为叶初阳在躲他,他即将要崩溃:“你不要躲我好不好?是你说你想和我在一起,我现在同意了,我做你的男朋友,不做你的朋友,这样可以了吗?”   这话虽是好话,但很不中听。叶初阳心里委屈,回过身四平八稳地对江瀛说:“你以为你是谁?你说是我男朋友就是了?我同意了吗?你还讲不讲道理?”   江瀛:“我没有不讲道理,是你说我们不能做朋友,只能谈恋爱,那就谈啊,你还想要什么就统统说出来啊!”   叶初阳用力瞪他:“我可没有说你必须和我谈恋爱,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别说得我在逼你一样。”   江瀛又快给他跪下了:“你没有逼我,是我逼你,我逼你和我在一起。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所以你快点回答我你到底答不答应!”   江瀛越着急,叶初阳越不着急,因为江瀛已经鼓起勇气来到他的身边,他再不担心江瀛会再次蜷缩进那个自私又胆怯的牢笼里去。这份勇气是江瀛一直以来都缺失的东西,也是叶初阳一直以来都希望他拥有的东西,他不仅希望江瀛能勇敢地面对他,更希望江瀛能勇敢地面对整个世界。   现在江瀛以空前的勇气和决心来到叶初阳面前,叶初阳心里很受震动,即为了江瀛感动,又为了江瀛心动。只要江瀛有勇气向他走近一步,他就能不顾一切用尽全力地去拥抱江瀛——他心里积攒已深的忧虑和煎熬全都尘归尘土归土,身体陡然间轻飘飘的没有力气,站都站不住。   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低着头,长久地静默着。   江瀛很慌张,他蹲在叶初阳面前伸着脖子去看叶初阳的脸,方才兴师问罪般的气势掉入谷底,此时像个负荆请罪的:“叶博士,我哪句话又说错了?你怎么又伤心了?”   叶初阳声音很低,混着浓重的鼻音:“你不要对我那么凶。”   江瀛闻言,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全碎了:“对不起,我是太着急了,我没想凶你。我刚才声音太大了是吗?我改,我以后一定不大声跟你说话。”   叶初阳还是没抬头,摘掉眼镜轻轻叹声气:“往后一点,别离这么近,很热。”   江瀛才发现房间里没开空调,他们一碰面就忙着争执忙着争吵,谁都忘了开空调,窗户也没来得及开,房间里温度的确闷热,他和叶初阳早就出了一身汗。   江瀛把空调打开,又把落地窗拉开一条缝换气,回到叶初阳面前,看到叶初阳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正坐在床边调整床头台灯的亮度——明明暗暗的灯光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在叶初阳脸上不停的煽动,明暗交织的光晕中现出叶初阳端凝微茫、温柔秀致的脸。   叶初阳把灯调暗,暗得像一盏焦黄的蜡烛,他坐在漂浮的烛光里,低着头慢慢把推到手肘的睡袍袖子拉下来,轻声说:“你想清楚了吗?”   江瀛看着他入了迷,晃了晃神才道:“我想得很清楚,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叶初阳道:“你和我,我们会很难。”   江瀛笑道:“我不怕。我是畜生你都不怕,你是男人我怕什么。”   叶初阳觉得自己没出息透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柔软多么感性的人,这三十二年以来也在感情方面经历过风风雨雨,也算是从容沉稳。他从不会被谁轻易的打动,但是江瀛总能打动他,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总能让他拾起他已经失去的那些热情。   叶初阳说:“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抻开被子开始铺床,“你先回去,给我时间让我想想,我会给你答复。”   江瀛:“你需要多久?”   叶初阳:“几个小时,一天或是两天,我不知道。”   江瀛:“我就在这儿等你。”   叶初阳看了看桌上的小立钟:“现在三点多了,我真的很累,我想睡觉。”   江瀛忙道:“你睡吧,我不吵你。”   叶初阳回头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掀开被子躺在床上,侧身朝着落地窗方向。   台灯还亮着,江瀛走到台灯的光晕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闭上眼睛长输了一口气。其实他也很困,这两天加起来只睡了四五个小时,他本想也睡一会儿,但是叶初阳就躺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他心里眼里全是叶初阳,闭上眼睛也全是叶初阳,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床头柜上放着几本书,其中有本红色封皮的西藏生死书,他上次翻过几页,本是不愿意再翻的,但是为了打消漫漫长夜,就把那本书又拿起来看。或许是心静的原因,他上次看了两三页就看不下去了,但是却能一直看下去。   江瀛无声地掀动书页,一直看到中阴转世,他以为叶初阳早已经睡着了,却在钟表指针指向凌晨四点,室外的夜色渐稀之时忽然听到叶初阳叫他。   叶初阳:“江瀛。”   江瀛立刻转头看他:“你醒了?”   叶初阳低声道:“我没睡。”   江瀛把书合上:“是我太吵了吗?”   叶初阳轻轻摇了下头,道:“我刚才想通一件事。”   江瀛问:“什么事?”   叶初阳静幽幽地叹了一声气,轻声说:“我已经三十几岁了,我只喜欢过两个人,上一个是海阳,现在是你。海阳不喜欢我,但是我记了他很多年,要不是你出现,我现在一定还放不下他。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也不是三年五载,而是我很漫长很漫长的后半生。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不会轻易放手,也不会允许你轻易放手,你还愿意吗?”   江瀛把手搭在红色书皮上,轻轻抚摸着书名里‘生死’二字:“我来找你之前也想明白一件事;星羽对我说,你不管我了,让我去死。当时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只是在想,既然你都不管我了,那我真的死了也没什么。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对世界已经厌恶透顶,多呼吸一口空气都让我无比恶心。但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世界没有那么讨厌;你对我笑,我就觉得风景很好看,你牵我的手,我就觉得阳光很温暖。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我身边看书睡觉,我就觉得那天的天气一定很好。”   叶初阳笑了,笑得肩膀微颤:“听起来像是表白。”   江瀛道:“对,是表白。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天天说给你听。那你愿意天天听我的表白吗?”   叶初阳叹道:“你真是太狡猾了。”   江瀛笑了笑,不说话。   叶初阳:“上来吧,地上很凉。”   江瀛上了床躺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说:“叶博士,你能转过来吗?我想看看你。”   叶初阳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翻了个身,面朝江瀛侧躺着,双眼往上一瞟看了看江瀛的脸,又低下去了。   江瀛又问:“我能抱着你吗?”   叶初阳往前蛄蛹了一下,躺在离江瀛很近的地方,在他衣领上闻了闻:“你喝酒了吗?”   江瀛:“没有,我在拳庄待了半天,里面有人喝酒。”   叶初阳:“把外套脱掉,烟酒味很重。”   江瀛把西装外套脱掉扔到地上,上面只剩一件黑色衬衫,他又低头闻了闻衬衫衣领,确定没有味道,才说:“没味道了,可以抱你吗?”   叶初阳点点头。   江瀛把他往怀里一搂,抱得很紧。   叶初阳听到了江瀛稳健的心跳声,和那天在酒店床上,江瀛拥抱他时的心跳频率一致,导致叶初阳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酒店的那张床上。   江瀛似乎和他是同样的想法,江瀛笑着说:“那天在酒店,你还在睡觉,我躺在你身边盯着你看了好几个小时,当时我就想,如果这几个小时是几十年就好了。”   叶初阳也笑:“为什么会有这么傻的想法?”   江瀛道:“因为时间对我来说很难熬,和你在一起就不难熬了,我就想让时间在你睡着的时候快点过去,最好一眨眼几十年。”   叶初阳笑着说了声天真。   江瀛低下头看他,轻声问:“叶博士,我们在一起了是吗?”   叶初阳没有回答他,只‘嗯’了一声。   其实叶初阳在等,他以为江瀛一定会在说些什么,但是江瀛很久都没有再说话,他等得着急了,就仰起头去看江瀛,才发现江瀛已经睡着了。   叶初阳懵了,没想到他们刚确定关系,江瀛就睡了,按照正常的流程,至少也得说几句浓浓切切的话。而且江瀛睡得很沉,他摇了摇江瀛的肩膀江瀛都没醒。少听几句情话倒是次要,关键是江瀛衣服没换,鞋也没脱,连澡也没洗,虽不至于灰头土脸,但身上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的了。   叶初阳没办法,帮江瀛把鞋脱了,在叫醒江瀛把江瀛赶去洗澡时又犹豫了,最终心疼江瀛下眼眶冒出的黑眼圈而放弃了让江瀛洗澡换衣服,只将会把江瀛硌得难受的皮带抽出来,又帮他解开两颗扣子。   他忙活了好一会儿,困意沉沉地爬到江瀛身边躺好,也睡了。 第84章 惩罚   早上十点多,法西娅站在叶初阳卧室门外,盯着房门陷入了漫长的纠结,她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给叶初阳发消息,但是叶初阳一条都没回。她在房间实在待不住了,决定来敲叶初阳卧室的门。   叶初阳睡眠浅,房门一响他就醒了,但是他躺着没动静,他知道能敲他房门的人只有法西娅,他不打算理会,想等法西娅自己放弃。   江瀛也被敲门声吵醒,皱着眉头迷迷糊糊问了句:“谁?”   叶初阳拿起桌上的小立钟看了看时间,道:“小娅。”   江瀛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敲门声:“我是不是应该出去和她解释清楚?”   叶初阳已经坐起来了,把滑下肩膀的睡袍领子拉回来:“怎么解释?”   江瀛翻身侧躺着,看着叶初阳在浸透在晨光中温暖又俊秀的脸,不知不觉看了好一会儿:“告诉她,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叶初阳把腰带重新系了系,道:“你解释完我还得再解释一遍,还不如我直接跟她解释。”   他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用脚找拖鞋,江瀛忽然从他身后把手臂绕到他身前,横着手臂把他的腰往后搂。叶初阳身子往后一仰,倒在江瀛身上。   叶初阳眼疾手快地扶住眼镜,躺在江瀛胸前,讶然失笑:“干什么?”   他的领子又被扯开了,露出大片肩膀,江瀛盯着他肩后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我怎么没发现你这里有颗痣?”   叶初阳把两片领子往中间一拽,肩后的痣被遮得严严实实:“谁身上没有几颗痣。”   江瀛:“你身上痣的位置我全都记住了。”   叶初阳一默,耳垂发红:“那你漏了一个。”   他想把江瀛横在他腰间的手臂移开,但是江瀛很用力地搂着他不撒手,他无奈停手:“赶快松手,你不怕小娅待会儿闯进来吗?”   江瀛的确不怕,但他看出叶初阳怕,就松了劲儿,但依然搂着他,还把额头抵在他肩上:“再陪我睡一会儿行吗?”   叶初阳敷衍他:“我和小娅聊完就回来。”   好说歹说,江瀛才愿意松手。叶初阳连忙下了床,回头看到江瀛眼巴巴地看着他,忍不住莞尔一笑:“你先睡,我很快回来。”   法西娅举着拳头哐哐哐砸门,在吵到邻居之前终于把叶初阳的门给砸开了。叶初阳拉开门又关上门,速度非常之快,快到法西娅都没有机会在房间里找到江瀛。   “门都要被你敲烂了。”   叶初阳一边说一边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法西娅急慌慌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江瀛还在你房里吧?他怎么还没走,你们都干嘛了?”   叶初阳端着茶杯迆迆然走到餐厅坐下,然后指了指对面:“先坐下。”   法西娅在他对面坐下,但眼睛不停地瞄向叶初阳的卧室。   叶初阳:“告诉你件事。”   法西娅:“什么事?”   叶初阳:“我和江瀛在一起了。”   法西娅眼睛还盯着卧室方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里盘算着江瀛究竟还在不在里面,只把叶初阳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等她察觉有异,才把叶初阳的话拾起来过了一遍脑子,傻愣愣地问:“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抿了一口水,垂着眼睛:“就是在一起的意思。”   法西娅:“……你们在谈恋爱?”   叶初阳点点头。   法西娅太过惊讶,脸上一片空白:“我的天呐,你们……怎么可能。”   叶初阳:“我已经和江瀛谈过了,我们都是认真的。”   法西娅忽然往卧室看:“江瀛在你房里?”   叶初阳:“他还在睡觉。”   法西娅起身走向卧室:“我自己去问他。”   叶初阳紧张的跟在她身后:“你想问他什么?问我就好了。”   法西娅:“我不问你,我要问他!”   叶初阳:“小娅,他还在睡觉。”   法西娅回身朝他嚷:“我就跟他句话你紧张什么呀!睡觉怎么啦?我不能把他叫起来吗?他少睡一会儿能怎样!你干嘛把他当小孩子护着!”   法西娅一把推开门,然后呼通一声摔上了房门。   叶初阳很紧张,担心法西娅对江瀛口无遮拦,说出些伤人的话。他想跟进去,但是房门从里面被锁上了,他敲了敲门,道:“小娅,让我进去。”   法西娅在里面喊:“你怕我吃了他呀!”   看来法西娅是决心不让他进去,他只好放弃,回到餐厅等着。   十几分钟后,法西娅出来了,脸色红红的,表情懵懵的,丢了魂儿似的走到餐厅坐下,两眼空空地看着叶初阳。   叶初阳看看她,又看看敞开房门的卧室,连忙走向卧室,站在门口扣了扣房门。   江瀛在床上坐着,见叶初阳站在门口,就把散乱的头发往后一捋,朝叶初阳微笑:“嗯?”   叶初阳:“你跟她说什么了?”   江瀛眼睛往上一翻,作势回忆了片刻,笑道:“不告诉你。”   看到江瀛的态度,叶初阳心里大松一口气,忧虑顿时消失:“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说什么了?”   江瀛慵懒地把头一歪:“我们说好了,都不告诉你,这是约定。”   叶初阳含笑瞪他一眼:“先别出来,我再和她聊聊。”   他关上门,又回到餐厅,看到法西娅已经恢复如常,正在收拾昨晚用的茶叶和茶具。   法西娅:“表哥,江总上次用的那套洗漱品我放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了,你待会儿帮他拿出来吧。”   她的态度忽然之间峰回路转,叶初阳觉得很奇怪,更好奇她刚才和江瀛在房间里说了什么,但是法西娅却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透露,只说:“你别问啦,总之我同意你们在一起啦。”   她不说,叶初阳只能猜:“难道江瀛向你发誓了?”   法西娅发自内心地感慨:“比发誓狠多了。”   叶初阳:……   他现在合理怀疑江瀛用钱买通了法西娅。   法西娅收拾好茶具,要下去买早餐。她临走前,叶初阳在业主群里受到一条群艾特,一人问车牌号一串七的灰色揽胜是谁的车,这车挡住了他的停车位,把他的车堵在车位里开不出来,让车主赶快下去挪车。   叶初阳很意外,没想到他们这平价小区里还有人开的起上百万的车,他打算无视,反正那车肯定不是他的。   但是法西娅多留了个心眼:“表哥,会不会是江总的车?”   叶初阳:“他的车不是叉6吗?”   法西娅:“他有好几辆车啊,平常都混着开,但我没见过他开揽胜。”   叶初阳想起江瀛昨天把车钥匙顺手扔在了茶几上,于是赶忙去找车钥匙,拿起来一看,还真是江瀛的车。他把车钥匙塞给法西娅,让法西娅赶紧下去挪车,被堵住车位的业主已经在群里嚎叫了。   法西娅很开心地接下了这个光荣的任务,甩着车钥匙飞下楼了。   叶初阳又想起江瀛身上的衣服皱了,就给法西娅发消息,让法西娅找找江瀛车里有没有备用的西装。   法西娅在楼下挪好车,找到衣服,又买好早餐,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一进门就把江瀛的西装往沙发上一扔,很做作地擦掉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呼,累死了。”   叶初阳拉开装西装的透明袋检查是否熨烫时发现法西娅还拿回来一只小小的黑色公文包,就问:“你怎么把他的包也拿回来了?”   法西娅:“咿?我以为里面是领带,不是吗?”   叶初阳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换用的领带,就把包打开看了看,然后就疑惑了:“这是什么?”   他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拿出一条手帕,一瓶透明的不知名液体,还有一捆绳子。   法西娅凑过来:“好奇怪啊,他干嘛在车里放绳子?”   说着,她往叶初阳脸上看,结果看到叶初阳的脸瞬间就黑了。叶初阳把东西又塞到包里,拿着包几步冲到卧室。   江瀛还在睡觉,被子忽然被人掀开,立即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叶初阳沉如冷水的俊脸,他愣了愣:“怎么了?”   叶初阳把包扔到床上:“这里面是什么?”   江瀛看到从公文包里滚出来的一瓶乙醚,顿时就心虚了,虚得低下头用手挡着脸,不敢对上叶初阳冒火的眼睛。   叶初阳冷冷道:“说话,这是什么东西?”   江瀛试图狡辩:“我,我不知道。”   叶初阳眼睛一眯:“还敢撒谎?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是什么?”   江瀛扛不住他轻飘飘冷冰冰的逼问,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是绳子和乙醚。”   叶初阳继续问:“做什么用?”   江瀛不敢说。   叶初阳陡然恼了:“你想把这些东西用在谁身上?昨天晚上如果我不让你上楼,你是不是就把我捆起来带走了?”   江瀛支支吾吾:“我,我很着急,我怕你再也不理我。”   叶初阳:“所以你想绑架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绑人,你是不是记不住?”   江瀛扬起脸看他,眼神哀哀切切的,尤为可怜:“我记住了,真的记住了,我真的不会再绑你。”   叶初阳又把包拿起来:“那这是什么?难道你打算绑别人?”   江瀛道:“我当时太混乱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放在车里的。我来找你的路上的确打算把你绑起来带走,但是我很快就清醒了,我想起你对我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我再绑你一次你肯定不会原谅我,我就不敢了。”   虽然江瀛悬崖勒马,但是叶初阳还是气愤。   江瀛小心翼翼地扯住他的袖口:“叶博士,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叶初阳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江瀛说得是‘不敢’,而不是‘不想’。但他也很清楚,无论江瀛被他驯服得多么成功,江瀛的本质也是一头野兽,江瀛心藏阴鸷且目无法纪,如果江瀛能在自己理智的天平失衡时有意识的扼制自己,对江瀛来说已经很不容易——江瀛的确又一次在伤害他和中伤法纪的边缘试探,但是也及时勒住了自己脖子里的项圈。   法西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叶初阳没头没尾地责难江瀛。虽然叶初阳一贯不大声骂人,但是叶初阳生起气来气势压人,江瀛则做小伏低,撒娇示软,认错道歉。   法西娅立马就站在了江瀛这边:“表哥,有话好好说嘛,你不要对江总这么凶。”   叶初阳已经气消了大半,瞪了法西娅一眼:“有你什么事儿,赶快出去。”   法西娅向江瀛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灰溜溜地出去了,还不忘帮他们带上门。   江瀛下了床走到叶初阳面前,见叶初阳的脸色没那么冷了,才把叶初阳的双手握住:“叶博士,我真的只是想想而已,没打算真的绑你。”   叶初阳的怒气有复燃之势:“你还有理了?你有这种想法就已经不对了,我是不是应该奖励你只是想想没有付出行动?”   江瀛认认真真思考了片刻,说:“好像是。”   叶初阳瞪眼:“你气死我了!”   江瀛笑道:“开玩笑的,我知道我错了。”   叶初阳轻哼一声:“承认错误,坚决不改。”   江瀛:“不会,这次我真的记住了。”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不无忧心道:“我希望你不要敷衍我,是真的记住了,而不是受到惩罚之后才真正记住。”   江瀛:“那你惩罚我好了。”   叶初阳:“什么?”   江瀛往他身上贴,弯下腰把额头抵在他肩上,道:“你惩罚我吧,只要你能安心,怎么惩罚我都行。”   叶初阳:“……真的?”   江瀛蹭蹭他的颈窝:“嗯。”   叶初阳把他推开,抬手指着墙角:“那你过去罚站,面壁思过。”   江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叶初阳镇定自若的重复了一遍。   江瀛脸色很苦:“我都二十多了,还罚站?”   叶初阳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我三十多了,你听不听我的?”   江瀛内心陷入挣扎之中。   叶初阳:“不听就算了,我不勉强你。”   他说完就要走,但是江瀛把他拽住,然后几步跨到墙角跟前,双手揣在兜里朝墙根踢了一脚,怄气似的故意大声说:“可以了吧。”   叶初阳瞥他一眼,凉凉道:“半个小时后出来吃饭。”   法西娅在餐厅里摆早餐,摆好早餐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卧室门被推开,但只有叶初阳一个人走出来,就问:“江总呢?”   叶初阳走到餐厅,拉开椅子坐下,道:“不管他,我们先吃。”   法西娅忍不住提醒他:“表哥,你对江总也太严厉了吧。你看你刚才把他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除了你,他在谁面前这么怂过啊,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初阳很是理所应当:“他年轻冲动不懂事,我不管他谁管他?”   法西娅:“拜托,你和他是在谈恋爱,他是你男朋友,又不是你儿子,你分分清楚好不好。”   叶初阳道:“你别操心了,我有分寸。”   手机响了,是边小澄打来的,叶初阳接起来:“边秘书。”   边小澄笑道:“叶博士,江总和你在一起吧?”   叶初阳:“嗯,我们在吃饭,怎么了?”   边小澄:“我刚才帮江总重新预约了和心理医生见面的时间,就在今天下午,待会儿您记得提醒江总。”   叶初阳:“江瀛昨天不是去看过心理医生了吗?”   边小澄:“没有,换到今天了。这位心理医生名气很大,也很忙,只在丰海待两天,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叶初阳:“好,你把时间和地址发到我手机上,待会儿我带江瀛过去。”   边小澄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给叶初阳发了条微信,除了江瀛和心理医生见面的时间和地之外,还附带了心理医生的姓名。   江瀛的心理医生姓纪,叫纪征。 第85章 前男友   江瀛有个优点,不忌医,叶初阳提出要和他一起去看心理医生,江瀛很爽快地答应了。   坐在江瀛车里,去咨询中心的路上,叶初阳陡然想明白了,江瀛不是不忌医,而是不重医。叶初阳没有从江瀛身上看出一丝一毫即将与心理医生会面的慎重,只从江瀛身上看到了懈怠,若不是他陪着,江瀛或许还会很烦躁。   “一直以来都是展星羽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吗?”   叶初阳问。   前方路口亮起红灯,江瀛把车停下,正分心在街道上看来看去,没听清叶初阳的话:“什么?”   叶初阳:“之前都是展星羽陪你看心理医生?”   江瀛还是看着窗外,道:“嗯,我一个月和主治医生见一次面,每次他都跟着我。”   他用的是‘跟’而不是‘陪’,说明在他心里展星羽和他一起见心理医生的行为不是陪同,而是跟随。跟随有某种监视的意味,而江瀛也习惯了这种监视。   于是叶初阳问他:“我和你一起去,你会有压力吗?”   江瀛回头看他,脸色有点疑惑:“我为什么会有压力?”   叶初阳试探性地说:“你不是……不喜欢展星羽跟着你见心理医生吗?”   江瀛微微拧眉,认真思索一会儿:“我不是不喜欢,我是无所谓。”   叶初阳唇角微微一扬,略显揶揄:“我跟着你,你也无所谓?”   江瀛看看他,又转过头看着窗外:“怎么会,我很开心。”   叶初阳心里生疑,觉得江瀛很奇怪,江瀛嘴上说和他一起出来很开心,但是从出门到现在,江瀛并没有看他几眼,对他的态度淡淡的,还总是三心二意往街道上乱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比如现在,江瀛的目光在街道上的人群中来来去去,连绿灯了都没察觉。叶初阳提醒他,他才开车驶过路口,开车途中也时不时朝周围看一眼。   叶初阳心里越来越纳闷,心想难道他们早上才确定关系,江瀛中午就感到无趣了?   方舟心理咨询中心开在金融街一栋写字楼的二十一层,电梯上上下下每一趟都是满载。叶初阳一进电梯就被挤到角落里,单薄的身板被两三个壮汉挟持着,抬抬胳膊都很费劲。   江瀛本离他有点距离,见他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当即皱了皱眉,然后从人堆儿缝隙里挤到叶初阳身前,把手往轿壁上一撑,充当叶初阳和其他人中间的一道屏障。   叶初阳扶好眼镜,眼睛往上一抬瞟了江瀛一眼,觉得刚才是自己想多了,江瀛对他的保护欲只增不减,俨然还是很在乎他的。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叶初阳又一次混乱了;他和江瀛站这么近,江瀛却并不看他,而是费力地拧过头看着轿壁另一边一个漂亮女孩,那女孩儿穿了一套很性感的露腰露胳膊的小背心和牛仔裤,皮肤白皙,颈子细长,在人群中的确吸睛。   江瀛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神色四平八稳的,甚至还很严肃。   到了二十一楼,江瀛走出电梯后还回头看了一眼。叶初阳走在江瀛身边,余光把江瀛的种种可疑行为看在眼里。   他们比预约时间早到了二十几分钟,前台接待把他们领到休息区稍等,待会儿约见医生的助理会来叫他们。   叶初阳和江瀛坐在休息区一张长沙发上,周围坐了几个人,坐在他们斜对面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妻子怀孕了,但脸色消沉,精神不振。丈夫陪着她过来看看心理医生,检查妻子是产前抑郁。他们还带了一个孩子,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很乖巧地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茶几上的糖果和点心。   这家咨询中心接待有方,在茶几上摆了几色糖果茶点,五颜六色精致小巧,很诱人,小男孩儿就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喜爱糖果但又不能多吃,所以只好看着。   叶初阳觉得他乖巧又可爱,想逗他,就故意拿起一颗糖,慢悠悠撕开糖纸,一抬眸就对上了他放光的眼睛,温柔笑道:“想吃吗?”   小男孩点点头。   叶初阳把糖递给他:“别让爸爸妈妈发现。”   小男孩接过去迅速塞进嘴里,含着糖块口齿不清说了声:“谢谢叔叔。”   叶初阳笑了笑,想起旁边还坐着一个孩子,于是又撕开一颗糖果。他想把糖递给江瀛,一转头却看到江瀛正盯着斜对面的年轻母亲,也是小男孩的妈妈。   他脸色又是一沉,把糖果往手里一攥,糖纸嘎吱嘎吱直响。   江瀛终于回过神来看他一眼,见他手里攥着糖纸,就问:“怎么了?想吃糖吗?”   说着,他把衬衫袖子捋起来,抓起一把糖,一颗颗撕开糖纸摆在叶初阳面前。   叶初阳说了声不吃,然后拿起一本杂志摊在腿上看了起来,翻了几页,他偷偷瞥一眼江瀛,见江瀛正把撕开糖纸的糖块一颗颗塞进嘴里,眼睛直瞄那位年轻母亲。   叶初阳忍不下去了,轻声慢语道:“她都已经结婚了,而且丈夫就在身边,你一直看着她很不礼貌。”   江瀛撕开了糖果,叶初阳却不吃,于是只好自己消化。他把五六颗糖全塞到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叶初阳跟他说话,他只能含着满嘴的糖块儿朝叶初阳干瞪眼:“嗯?”   对面的夫妻听到动静,朝他们看了过来。   叶初阳对他们礼貌笑笑,又翻开杂志,道:“还有刚才在电梯里,那个女孩儿的男朋友也在身边,你一直盯着那女孩儿,就没发现女孩儿的男朋友也在看着你吗?”   江瀛眨眨眼,有点懵。   叶初阳知道自己此时脸色一定不好看,他想离开一会儿独自调整情绪,就问前台工作人员卫生间在哪里。工作人员指了个方向,他放下杂志朝卫生间走了过去。   江瀛立马起身跟上他,嘴里不清不楚的叫了几声叶博士。   邻近卫生间,叶初阳停住步子,回过身平静地说:“我先去卫生间,有话等我出来再说。”   他早已不是青涩冒进的年轻人了,三十多岁的叶初阳有种融进骨子里的成熟,对待任何事都能从容淡然。就算江瀛真的混蛋到早上还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浓浓切切,下午就对漂亮女人青眼流连,他也能先把自己稳住,再把江瀛盘问清楚。   而且他并不认为江瀛会又蠢又坏到当着他的面心猿意马精神出轨,所以他想给自己时间调整情绪,再给江瀛时间准备解释,这样才不会产生误会和闪失。   他思考问题面面俱到,稳练成熟,但是江瀛俨然不是,江瀛冒冒失失地挡在他身前把他拦住了,还用手撑着墙壁,一副拦路抢劫的架势。   江瀛含着满嘴的糖,嘎嘣嘎嘣把糖嚼碎了很吃力地咽下去,喘了口气才说:“叶博士,我没有看那个女孩儿和那个孕妇。”   叶初阳对他说谎感到不满,抱着胳膊皱起眉头:“别对我撒谎,你一直在看她们。”   江瀛:“我不是看她们,我是在看她们男朋友。”   叶初阳默默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江瀛也觉得自己越解释越乱:“我是说,我在观察她们的男朋友怎么对她们。”   叶初阳:“……你在观察那些情侣之间的相互模式?”   江瀛连连点头:“对对对,相处模式。”   叶初阳虚惊一场,吁出一口气,又问:“为什么?你观察他们干什么?”   江瀛扭过头,有点难以启齿的模样。   叶初阳盯着他:“说。”   江瀛低声咕哝:“我对谈恋爱没经验,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   叶初阳:“你以前交过那么多女朋友,就没留下一丁点经验?”   江瀛:“我是交过不少女朋友,但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另一个人,一个很虚伪的人。我知道她们想要什么,所以我能在她们面前扮演出他们想要的男朋友,但是那不是我”   叶初阳懂了,江瀛很擅长在以往的前任面前做戏和伪装,伪装成一个完美的男友,这是他在混蛋人渣圈里学会的本领。但是现在江瀛的对象变成他,那些本事就全都派不上用场了,他不再游刃有余,变得懵懂又茫然。叶初阳能够理解他,在他十五六岁初次发现自己喜欢邻居家的海阳时,他也很懵懂,也很茫然,也很束手无策,也很惶恐不安。   但是无论怎么说,江瀛观察其他情侣之间的相互模式试图捡起他遗弃了二十几年的真诚,这一出发点固然没错,但是这一行为实打实的很滑稽。尤其是发生在江瀛身上,那就更滑稽了。   叶初阳心里觉得好笑,也很想笑,他低头忍了忍,没忍住,于是背过身偷笑。   江瀛很没面子,哀怨地看着他的背影:“你在笑我?”   叶初阳摇摇头,但肩膀在轻颤。   江瀛:“你就是在笑我。”   叶初阳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脸平淡地回身面对江瀛,但看到江瀛略显窘迫的脸,忍不住又笑了。   江瀛屡次三番被他取笑,从没如此丢过面子,他很郁闷地转身面朝墙壁,朝墙怼了一拳,气闷道:“我就知道你会笑我。”   叶初阳用手背掩住嘴唇,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嗯……那你学到什么了?”   江瀛一听,认认真真回想了一会儿:“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他们都很随意。”   叶初阳道:“随意就对了,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自在一点随意一点,这样就够了。”   江瀛似懂非懂。   叶初阳又笑道:“所以你在我面前不要拘束也不要紧张,我们在一起之前你怎么对我,今后就怎么对我。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你也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保持真实就够了,我喜欢你真实的样子。”   江瀛的眼神陡然耐人寻味起来:“我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叶初阳觉得这句话有诈,就试探他:“比如呢?你想做什么?”   江瀛像是忽然之间没了忌惮,不假思索张嘴就说:“其实我不想来看医生,我想和你在家里滚床单,一天一夜都不让你下床,你累了我就抱着你睡觉,醒了就继续——啊!”   他的白日梦没做完,叶初阳身子往前一移,脚踩住江瀛皮鞋鞋头,全身重量都压在江瀛的脚上。   江瀛当即惨叫一声,白日宣淫的那些话死在腹中。   叶初阳踩这一脚是有原因的,打江瀛身后走过来两个人,他给江瀛使眼色让江瀛闭嘴,奈何江瀛说得兴起,糊涂没察觉。为了不让路人听墙角,叶初阳才踩住江瀛的脚。   江瀛的惨叫依旧吸引了路人的注意,路人好心问是否需要帮忙,叶初阳淡定地扶着眼镜朝路人一笑:“没事,他被虫子吓到了。”   路人走后,叶初阳看着江瀛,微笑着问:“还说吗?”   江瀛用力摇头。   叶初阳正要把脚移开,江瀛嘟嘟囔囔道:“是你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啊。”   于是叶初阳又把脚往下一踩,面带微笑:“你可不要借题发挥过度解读,我说的是你对我的态度要真诚,不是说我会满足你任何任性的要求。”   江瀛很不甘心,很想和叶初阳辩一辩为什么滚床单就成了任性的要求,但在他叶初阳面前横不起来,只能说:“我知道了,我错了。”   叶初阳摇摇头:“你知道才怪。”他把脚移开,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回到休息区,叶初阳抽了几张纸巾给江瀛:“把鞋子擦干净。”   江瀛大刺刺地把腿一翘,用纸巾掸了几下鞋尖,把纸巾团皱了用力扔到垃圾桶里。   叶初阳当然知道江瀛在闹脾气给他看,还故意坐到他对面去了。他看到了但装作没看到,拿起杂志继续看,把江瀛晾在一边。江瀛被叶初阳晾了一会儿,很快就沉不住气了,连连看叶初阳好几眼,但叶初阳都无动于衷。   叶初阳每次都接收到了江瀛瞄过来的眼风,在江瀛第七次瞄过来的时候,他故意指着杂志上一页插图:“这道门设计的挺好看,设计师是谁?”   他给了江瀛一阶台阶,江瀛立马就踩着这幅金铺玉砌天然如意好台阶下来了,他一转身坐在叶初阳身边,道:“这个设计师我认识,名不配位,设计的都是些生搬硬凑的东西。”   叶初阳早已看到了设计师姓名,但装作没看到:“是吗?设计师是谁?”   他们谈论的是本市博物馆内部一个艺术拱门,充满未来感的设计里装填的都是中国风韵,很有特点。   江瀛把胳膊往叶初阳身后的椅背上一搭:“他叫姜往,他爸是姜海义,万星传媒的董事长,他是靠他爸的名气和财力才能靠一扇破门就拿到知名设计师的头衔。”   叶初阳当然知道万星传媒,万星传媒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影视制作发行公司,电影市场的龙头。   江瀛对这位名叫姜往的设计师公子哥很有些微词,说他和这位公子哥前两天才见过面,一见面就拉他投资一个项目,那个项目很不靠谱,公子哥把他当冤大头哄。   叶初阳对他说的那些没兴趣,也不想听江瀛说下去了,就往江瀛身上一倒,把头靠在江瀛肩上,阖着眼睛软绵绵地说:“几点了?怎么还没轮到我们?”   江瀛立马就闭嘴了,而且还挺胸抬头端正了下坐姿,看了看手表:“快了,还有十几分钟。”   叶初阳刚阖眼没休息多久,就听到有人叫了江瀛一声。   “嘿,江瀛。”   叶初阳睁开眼,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穿着时尚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这人穿着很复古摩登的藏蓝色牛仔衬衫,一条更复古风的喇叭裤,脖子里带着好几层项链,这一整套造型像是刚从秀场T台上走下来的男模。   男模走近了,送来一阵香风,叶初阳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因为这人的裤子把他细长的双腿和挺翘的臀部裹得很紧,性感的下半身线条暴露无遗,而且他留着到肩膀的长发,发尾烫过,头发被他全都挽到耳后,露出一张脸型略方,眼窝略深,眼珠深蓝,很有几分混血特点的俊脸——他就是江瀛刚才吐糟的靠爹设计师姜往。   叶初阳见到这个男人第一眼,脑子里现出四个字——风骚近妖。   江瀛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只朝他抬了抬手,笑道:“巧,姜老板。”   江瀛面前隔着一张长长的大理石茶几,姜往一抬长腿,直接从茶几上走了过来,继而往下一跨坐在茶几边缘,把身体往前一倾,和江瀛的脸贴得极近,近到鼻尖差点和江瀛撞到一起。   姜往把唇一翘,笑得很甜蜜:“前两天我请你吃饭,你不赏光哦。”   江瀛身体往后一仰,和他拉开距离,笑道:“刚在你面前丢了面子,我怎么好意思见你呢。”   姜往一听,抖着肩膀笑了起来,笑得一头卷发乱颤:“我没想到你竟然勾到了周靖也的妹妹,还被他妹妹当众悔婚,哈哈哈哈哈,你太倒霉了。”   江瀛淡漠地微笑着:“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你确定要在我朋友面前揭我的短吗?”   姜往把脸一偏,枕着江瀛的肩膀看向叶初阳,笑道:“你好,我也是这家伙的狐朋狗友。”   叶初阳端坐着,朝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好。”   姜往细如勾子的眼睛在叶初阳脸上来回游走两圈,噗嗤一笑:“大叔你很正经啊,怎么会和江瀛混在一起?”   叶初阳忍不住轻轻皱眉,被‘大叔’这俩字扎得浑身刺挠。   江瀛忽然把姜往推开,右手不轻不重地掐在他脖子上,笑道:“说你是狐朋狗友,你还越来越不做人事,现在竟然连人话都不会说了。叶博士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要么把你的礼貌捡起来跟他说话,要么就闭上你的嘴。”   他对姜往粗鲁无礼,但是姜往非但不生气,反而伸着脖子往江瀛手里贴,脸上浮现享受的神色:“宝贝,我就喜欢你对我粗鲁,你越粗鲁我越喜欢。”   江瀛松开手,抽了两张纸巾擦拭掌心,冷冷道:“滚蛋,别在我面前晃悠,除非你想挨揍可以找我。”   姜往又笑,还搂住江瀛的脖子:“你可真是个人渣,但是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人渣。”他贴在江瀛耳边,却看着叶初阳,也用足够能让叶初阳听到的声音说,“刚才我看到你和这大叔好像很亲密的样子,既然你想睡男人,怎么不找我呢?如果大叔也愿意,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啊。”   叶初阳听不下去了,正待起身离开,就见姜往身体往后一倒,仰面摔在茶几上,糖果茶点等物呼呼通通撒了一地。   江瀛抬脚踩着茶几,一手抄起装着热红茶的茶壶,壶口朝下悬在姜往脸部上方,冷笑道:“你的嘴不太干净,从嗓子眼就开始脏了,要不我帮你洗洗?”   姜往也恼了:“你有病啊,我他妈撩你好几年也没见你这样恼过,你今天发什么疯?”   叶初阳连忙拽住江瀛的胳膊,道:“别闹事。”   江瀛狠狠刺了姜往一眼,把茶壶扔下,道:“管住你这张臭嘴,否则你迟早死在你这张嘴上。”   姜往站起来,没好气地扯了扯衣领,低声骂江瀛:“臭混蛋,死人渣,大家从小玩到大,你装什么装。”   叶初阳听见了,感到很无语,心道这个设计师如果没胆气当面骂江瀛,那就背后骂,明明没胆气还要当面骂,这不是给双方找不自在么?   江瀛当然也听到了姜往嘀嘀咕咕在骂他,他脸色一黑,抬脚就朝姜往走过去:“来吧,我让你早死早超生。”   姜往:“瀛哥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   叶初阳又把江瀛的胳膊拽住:“到时间了,我们去见医生。”   江瀛只好放弃殴打姜往,临走前朝姜往狠狠一指,以示警示。   一个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到了楼上,叶初阳和江瀛跟着护士走在楼道里,叶初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姜往,无奈道:“他为什么跟着你?”   江瀛很不耐烦地问他:“你还想干嘛?”   姜往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我不找你,我找周靖也。”   说着,姜往推开一间办公室房门,走了进去。   几人继续往前走,叶初阳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他说的周靖也是什么人?”   工作人员抢着说:“周医生是我们咨询中心的首席心理顾问。”   江瀛弯腰伏在叶初阳耳边补了一句:“他也是周青楚的哥哥。”   叶初阳脚步停了一瞬,很快又平静地往前走:“这么巧。”   江瀛没听懂这句话,还以为他指的是在这里偶遇周青楚的哥哥是一桩巧事,道:“我每次过来都会见到他,但不知道他和周青楚的关系。直到订婚那天我才知道他和周青楚是兄妹。”   叶初阳:“那你再和他见面会不会尴尬?”   江瀛笑道:“我是被悔婚的那一个,周家人应该比我更尴尬。”   工作人员把他们领导一间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道:“纪医生,江先生到了。”   里面传出一道温润厚重的男性嗓音:“进来。”   工作人员推开门,江瀛率先走了进去,爽朗笑道:“纪医生,好久不见。”   办公室里有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两名男医生,他们都穿着衬衫和白大褂,胸前戴着名牌,身份特征很明显;一个较年长,戴眼镜的男医生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中,教年轻些的男医生站在他身旁,在江瀛进去之前,他们还在共看电脑里的一份资料。   叶初阳本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这间咨询中心的周靖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周靖也,就算当真是他认识的那一个周靖也,也未必能碰面。但是这扇房门一开,他的侥幸心理破灭了,这个周靖也竟然真的是他认识的周靖也。   纪医生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和江瀛握手,笑道:“的确很久不见,最近好吗?”   江瀛笑道:“还好。”   纪医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叶初阳,先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地向叶初阳微笑点头,才问:“这位先生是?”   江瀛道:“我朋友,叶博士。叶博士想见见我的主治医生。”   纪医生温文尔雅地向里一抬手,似乎从袖子里飘出一缕清风:“叶博士,里面坐。”   叶初阳没想到这位纪医生竟是个如此不凡的人物,简直都要把在他心里气质一等一的白斯年比下去了,他不着痕迹的把目光从站在桌后的周靖也身上收回,走进办公室里。   周靖也倒是盯着他又看了两眼才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纪医生对他说:“小周,让璐璐倒两杯茶。”   周靖也说声好,拿着一叠资料出去了。   叶初阳几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江瀛和纪医生寒暄了几句,很快切入正题,纪医生问:“叶博士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叶初阳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等江瀛和您谈过之后和您单独聊两句。”   纪医生笑道:“当然可以。”   门开了,周靖也端着几杯茶走进来,把茶杯一一搁在江瀛和叶初阳面前。   江瀛笑道:“谢谢,青楚这几天怎么样?”   周靖也把茶杯一一摆好,在沙发上坐下,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袖口,才笑道:“我很久没回家了,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不过多谢挂念。”   江瀛点点头,笑道:“应该的。”   这俩人一张嘴就是激流暗涌,明着礼貌暗着较劲。   江瀛和纪医生去了办公室里面的谈话间,外面会客区只剩下叶初阳和周靖也两个人。   周靖也看着叶初阳,笑容陡然间狡黠暧昧:“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叶初阳淡淡地回望他:“我也没有必要特意和你打招呼。”   叶初阳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周靖也,也已经把周靖也的样子忘得所剩无几,但是再见到周靖也,还是觉得周靖也变化很大。比如周靖也以前的脸还有些青涩俊朗的少年气,现在周靖也把深沉的城府写在脸上。他那张脸固然是英俊的,但是他英俊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他自信又诡诈的气场,所以叶初阳觉得他很危险,也正是早就认清了他的危险,叶初阳才会早早和他划清界限。   周靖也把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额角看他:“你和江瀛是什么关系?”   叶初阳:“朋友。”   周靖也:“陪他来看心理医生的朋友?”   叶初阳:“对。”   周靖也笑了笑:“放轻松一点,我好像让你很紧张。”   叶初阳觉得好笑般摇了摇头,道:“我在敷衍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周靖也笑道:“为什么?就因为我们以前交往过,所以我们现在连不能做朋友吗?”   叶初阳轻轻皱眉,脸上浮现一丝很复杂的笑容:“我们为什么要做朋友?我认为和以前有过亲密关系的人交朋友会很麻烦,而且完全没有必要。难道你天真到认为我只有肯和你做朋友,我才算是已经忘了你,把你放下了吗?还是你幼稚到认为只有和我做朋友,才能显示出你的心胸有多么洒脱和宽博?”   周靖也脸上笑意更深:“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一两句话就说的让人下不来台。”   叶初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我不想和你翻旧账,也不想跟你叙旧情,更不想和做朋友。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你为什么不立刻走出这间办公室,装作从来没有见过我呢?”   周靖也往房门紧闭的咨询室看了一眼,道:“你这么着急催我离开,是不是不想在江瀛面前和我有任何接触?”   叶初阳心里无比厌烦,就把茶杯搁下,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他在门外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周靖也出来了,周靖也一出来,他就想回到办公室,但是周靖也把他拦住,站在他面前,神色瞬间柔和下来:“你放心,我不会找你的麻烦。但是你也不能对我这么冷漠,”   叶初阳依旧冷漠:“出了这栋楼,我和你不会再见第二次,我对你什么态度,重要吗?”   说完,他绕开周靖也,推开办公室房门。   周靖也:“你不问问橘子的情况吗?”   叶初阳仅稍显犹豫,随后果断地说:“橘子是你的猫,不是我的。”   他回到办公室,心里着实有点气闷,因为他理解不了周靖也为什么还能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跟他提起以前,可见周靖也一丁点悔过心都没有,比他想象中还要死性不改。 第86章 你就是喜欢我。   办公室里有几本杂志,其中有一本和休息区的设计建筑类杂志同刊不同期。叶初阳翻看这本杂志时发现江瀛对姜往的评价太过偏颇,因为姜往不仅只设计了一道门,还参与设计了本市最著名的一栋商业写字楼,并且他在国外带领团队为某个国际名声斐然的名人设计过一栋别墅,这栋别墅还获得了国际建筑奖。   姜往登台领奖,意气风发的照片依旧刊印在叶初阳手里这本杂志上。   叶初阳看着姜往亲吻奖杯时漂亮妖冶的笑脸,打心眼里承认姜往值得让他讨厌的地方仅仅只有其对江瀛心思不纯,想勾搭江瀛。除此之外,姜往此人无可否认的有才华有魅力。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叶初阳即将把一本杂志看完时,里面闭合的百叶窗忽然被打开了。   叶初阳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透过一道玻璃门看到江瀛和纪医生在房间里说话,他们的谈话貌似已经和进入了尾声,江瀛边听纪医生说话边穿西装外套,很快穿好衣服就和纪医生走出来,   叶初阳留意看江瀛脸上表情,江瀛的神色很放松,和谈话之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步伐很轻快。江瀛一抬眼对上叶初阳的目光,就朝叶初阳挑眉一笑,笑容明朗迷人。   “我下次来丰海就是一个月后了,这中间你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纪医生把钢笔放进白大褂胸前口袋,对江瀛如此说。   江瀛站在叶初阳身后,把双手搭在叶初阳肩上,笑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叶博士还有问题吗?”   叶初阳道:“你先出去,我和纪医生单独聊几句。”   江瀛很听话,叶初阳让他出去他就出去了,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纪医生在叶初阳对面坐下,笑道:“我问过江瀛了,他说我可以对你知无不言,所以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叶初阳说话前先向他稍稍欠身以示对他的尊敬,才道:“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了解江瀛现在的心理状态。”   纪医生像是和病人做访谈一样把记事本和钢笔又拿了出来,叠着腿把笔记本垫在腿上,拿着钢笔刷刷写字:“我想先问你,你对江瀛的心理状态有什么认知?”   叶初阳正襟端坐着,扶了扶眼镜:“我和展星羽聊过,展星羽告诉我,江瀛有一定程度上的反社会倾向。”   纪医生垂眼记笔记,笔迹不停:“你认同吗?”   叶初阳慎思片刻,道:“我和江瀛认识的时间不长,在我和他相处期间,他的确有几次反常的激烈情绪,伴有过激的行为。他情绪过激时不仅会伤害自己,还会试图伤害别人。”   纪医生点点头:“继续说。”   叶初阳:“还有就是,江瀛虽然容易情绪失控,但是他并不会完全失控,他还能保留扼制自己暴力行径的理智。”   纪医生抬眼看他:“用几个最直观的形容词说出你眼中的江瀛。”   叶初阳垂眸沉思:“诡诈、分裂、危险。”说着,他眼神微微闪动,“简单、纯粹、迷茫。”   纪医生看他的眼神悄然发生变化:“那你觉得他需要什么?”   叶初阳道:“他不需要别人,他需要他自己。”   纪医生:“怎么说?”   叶初阳:“每个人都有灵魂,但是江瀛只有一半灵魂,他之所以疯狂,之所以迷茫,是因为他缺少另一半灵魂的身体不由他控制。他对自己极度不认同,对没有没有信心,他从没尝试过控制自己的另一半身体。总而言之,江瀛需要自己拯救自己,他的内心不够强大,他以前没有尝试过让自己变得强大。”   纪医生:“你说的是以前,他现在有改变吗?”   叶初阳:“我认为有,至少他对我说,他有。”   纪医生:“哦?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叶初阳严肃地看着他:“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江瀛的话,江瀛虽然疯狂,但是江瀛不是疯子。我也必须相信江瀛的话,江瀛最缺少的就是信任。我信他,就是救他。”   纪医生点头,微笑:“同样的问题,我问过展星羽,你知道展星羽是怎么回答的吗?”   叶初阳:“他说什么?”   纪医生轻轻叹息,很惋惜的模样:“展星羽说,江瀛是一个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疯子。”   叶初阳皱眉,对展星羽的话很不认同。   纪医生又道:“很可惜,展星羽没有真正了解江瀛。但是不怪他,江瀛太难懂了,我认识江瀛已经三年,做江瀛的主治医生也已经三年。说来很汗颜,直到去年我才真正了解江瀛。我本来以为我了解江瀛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因为江瀛本来就很难懂,但是你刚才说出了我用两年时间才能对江瀛说出的判断,而你只用了两个月。”   叶初阳心里稍有些安慰:“那应该是我比较幸运。你说的对,江瀛很难懂,我对江瀛的了解有多少,也是限于江瀛肯让我对他了解多少。”   纪医生道:“江瀛很信任你,他愿意让你了解他,对他而言比对你而言更是一件好事。”   叶初阳却有点担忧:“我明白,但我不明白他以后会不会收回对我的信任。”   纪医生不很笃定但很自信地说:“按我目前对江瀛的判断,他不会的。只要你不远离他,不把他推开,他会越来越信任你,甚至会把整个人都拴在你身上。”   叶初阳闻言,头一个念头竟是高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窃喜,这种窃喜很自私,他应该为自己产生这种窃喜的念头感到惭愧,所以他稍稍低头。   纪医生一直看着他,笑道:“我察觉到了,你对江瀛心理问题的描述很小心很谨慎,其实你描述的并不准确。如果我直接说出江瀛的问题,希望不会冒犯到你。”   叶初阳:“不会,你可以直说。”   纪医生道:“我不认为江瀛存在人格障碍,我认为江瀛存在人格问题。”   叶初阳:“抱歉,我听不懂,你可以明说吗?”   纪医生:“简单来说,江瀛的问题不仅仅是单纯的反社会人格障碍,他还有一层潜在的人格问题,那就是心理变态。”   心理变态四个字像四根针一样扎在叶初阳身上,他浑身轻颤了缠,冷静道:“这是什么意思?”   纪医生道:“正如我所说,心理变态是一种人格问题,这种人格问题很复杂,包括了反社会倾向,但不仅限于反社会倾向。你也不要太恐惧,心理变态已经被妖魔化了很久,我们业界之外的人群会把心理变态群体当做非人的异类,这其实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异常,这类人群只是达到了大多数人达不到的高度,甚至是顶峰而已。”   叶初阳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你说江瀛心理变态,比反社会更严重吗?”   纪医生:“对。我先给你解释清楚我们业界对心理变态的划分,一般来说所有的心理变态可以划分为四种因素;人际因素:认知肤浅、充满欺诈。感情因素:毫无悔意、缺乏同理心、不肯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代价。行为因素:行事冲动、做事没有目的性。反社会因素:暴躁易怒、具有很强的暴力倾向、有过青少年犯罪记录、或有犯罪意识。”   纪医生笑了笑,接着说:“我们不得不承认,我刚才说的心理特质,江瀛占据了百分之九十。”   叶初阳用力握着自己的手:“我承认。”   纪医生:“但是不能用低能的一个‘坏’字去覆盖如此复杂的人性。心理变态群体也是一样,他们可以狡猾虚伪又卑鄙。他们也可以聪明精干又温柔。他们甚至可以充满魅力。所以我想说是,江瀛心理问题确实存在,并且会存在很长时间,你和他在一起,必须先了解他,这样才能保护你自己,也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但是江瀛如你所说,不是一个完全的疯子,他聪明、爽朗、健谈、有礼貌有风度也很有魅力,这都是他的优点,是他具有人性的一面。”   叶初阳道:“我知道江瀛很分裂,他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尽力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纪医生:“江瀛的确很分裂,我相信他在面前表现出的是具有人性的一面。但是他在绝大多数人面前表现出的还是具有野性的一面。所以我想提醒你的是,你必须对江瀛有种预警。”   叶初阳:“什么预警?”   纪医生:“江瀛的心理状态极度不稳定,我们都必须承认他具有连环犯罪、严重犯罪、预谋犯罪的倾向。当他出现这种倾向的时候,你就要及时察觉到前兆和警示,然后帮助他摆脱犯罪欲念。”   叶初阳心跳很快,手心发热:“我该怎么做?”   纪医生笑道:“你只需要陪在他身边就可以了,这种陪伴很微妙,我相信你能懂。”   叶初阳沉思不语。   纪医生看了看手表,道:“很抱歉,我下午要回蔚宁,现在我要去机场了。”   叶初阳起身和他握手,笑道:“非常感谢您抽出时间和我谈话。”   纪医生含笑点头,道:“稍等,我有礼物送给你。”他转身去办公桌后的书架上拿书,“这几本书可以帮助你更深一步了解江瀛,不难懂,都是患有心理障碍人群的真实访谈和传记。”   叶初阳站在办公桌对面,略有疑惑地看着他挑选书籍的背影,道:“纪医生,你好像很信任我。我们才刚见面,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陪着江瀛?”   纪医生拿着几本书转过身,笑道:“事实上我不确定你会想了解江瀛,会想陪着江瀛。我只能确定江瀛想让你了解他,也想让你陪着他。”   叶初阳:“你怎么会知道?”   纪医生:“刚才江瀛告诉我,你是他的男朋友,他很在乎你,对你很认真,他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很简单很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叶初阳怔了怔:“他是这么说的吗?”   纪医生拿出一个不透明的纸袋,把几本书放进袋子里,笑道:“当然,我只是转述而已。我只有确定江瀛对你的态度,才会对你说刚才那些话,否则我绝对不会向其他人透露有关病人的任何信息。”   叶初阳接住装着几本书的袋子,拿在手里很沉,但是心里却异常轻松。   他谢过纪医生,离开纪医生的办公室,看到江瀛和姜往面对面站在一起说话,姜往说不了几句话就妖妖调调地笑着往江瀛身上贴,江瀛微皱着眉把他推开一臂远,面无表情道:“我可以借钱给你,但是我对你的项目没兴趣。”   姜往:“你还信不过我?五年之后肯定会盈利,你就和我一起干嘛,我们开个夫妻店。”   江瀛竖起手指指着他的鼻子,正要说话时瞥见叶初阳朝这边走了过来,于是撇下姜往,迎向叶初阳。   江瀛先看叶初阳脸色:“你们聊什么了?这么久。”   叶初阳把袋子递给他,答非所问道:“拿着,不许打开看。”   江瀛哦了一声,接住袋子,很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但是忍住了。   电梯门开了,里面没有人,叶初阳和江瀛走进去,电梯门一关,叶初阳就面朝着江瀛,身子往前一倒,额头抵在江瀛胸前,低声问:“江瀛,你喜欢我吗?”   叶初阳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让江瀛有点不知所措,他左手提着书,右手上下摆了两圈才轻轻搭在叶初阳腰上,道:“我……我还没想明白,等我想明白了立刻告诉你。”   叶初阳用脑门撞了下他的胸膛,笑道:“笨蛋,你就是喜欢我。” 第87章 无题   江瀛被他撞得心都碎了,把他的腰握紧,低声道:“叶博士,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叶初阳:“嗯?”   江瀛:“我能亲你一下吗?我想亲你。”   叶初阳:“不行,有摄像头。”   江瀛:“我挡着你,拍不到你的脸。”   叶初阳又撞了他一下:“你怎么老想着这种事?”   江瀛理直气壮:“我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人,不想着这种事才奇怪。”   叶初阳:“那你看到我就只想亲我?”   江瀛:“不是啊。”   叶初阳稍感欣慰。   江瀛:“还想和你上床。”   叶初阳一把捂住他的嘴,抬头瞪他:“越说越离谱。”   江瀛眼神一沉,咬住他的手指。   叶初阳连忙把手拽回来,心脏砰砰直跳。   电梯门开了,周靖也走了进来。叶初阳看到周靖也,嘴角那点不明显的笑意更加不明显,很快把目光从周靖也身上移开,像是跨过了障碍物。   江瀛同周靖也寒暄:“周医生下班?”   周靖也道:“嗯,今天家里有事。”   江瀛不再多说,低下头靠近叶初阳耳边:“待会儿我们去哪?”   叶初阳:“不知道,你饿吗?”   江瀛:“不饿,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叶初阳:“什么地方?”   江瀛:“到了就知道了。”   叶初阳横他一眼:“最好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出了写字楼,江瀛去开车,叶初阳暂时落了单。叶初阳想避开周靖也,但是周靖也把他拦住了:“等一下,给你样东西。”   叶初阳皱眉:“不要。”   周靖也笑道:“你还没看到是什么。”   叶初阳:“什么都不要。”   周靖也还是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这个给你,如果你想知道橘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叶初阳没有接,冷漠道:“周靖也,我不能理解你现在的行为。我今天和你见面是意外,你我不会再见第二次。你何必要纠缠一个再也不会和你见面的人?”   他把话说得很绝情,但是周靖也却无动于衷,或者说他已经自信强大到完全无视叶初阳对他表示出的敌意,他只是翘着唇角把照片递到叶初阳面前:“江瀛马上回来了,你想被他看到吗?”   叶初阳心里很气,又一次在他身上尝到了无力感,周靖也还是一如既然的不尊重他。但是周靖也说的对,江瀛马上回来了,如果他想尽快摆脱周靖也,只能又一次‘按他说的做’。   叶初阳无比厌恶这种被周靖也逼迫的感觉,于是一把扯过照片,只想尽快摆脱周靖也。   周靖也说话算数,送出照片就离开了。   叶初阳想把照片扔掉,扔掉之前不可避免看到了照片上一只橘色的加菲猫,这只加菲猫比他印象中大了好几圈也胖了好几圈,忽视它的主人是个烂人,它还是很可爱的。   照片周围有一圈正方形的印子,可以看出是刚刚才从相框里取出来的。   江瀛的车开到路边,响了一声喇叭。   叶初阳从照片里抬起头,忽然没了时间扔掉照片,只好把照片装进口袋,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   江瀛问:“看什么呢?”   叶初阳:“没什么,一张传单。”   路上,叶初阳有点心不在焉,还有些不安;江瀛以后会经常到周靖也的工作单位做心理咨询,一定不可避免和周靖也见面。他不认为周靖也会守口如瓶,丝毫不向江瀛透露他们之前的事。如果周靖也真的告诉了江瀛,那他和江瀛都会被被动。他和周靖也的事本是一桩无足挂齿的小事,但是如果让他和江瀛都被动,那就不是小事了。   叶初阳本想瞒着江瀛,因为他和周靖也那段过往太过恶劣,让他万分不愿意想起,更不愿意让江瀛知道。但是他刚才想通了,他瞒不住江瀛,因为周靖也不会帮他瞒住江瀛,既然如此,他决定告诉江瀛,以免日后和江瀛都被动。   叶初阳酝酿片刻,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我有话跟你说。”   江瀛:“好,马上到了。”   叶初阳往窗外一看,这才发现江瀛把他带到一座别墅小区里面:“这是哪儿?”   江瀛陡然心虚了似的低声道:“我住的地方。”   叶初阳转头看他,诧异道:“你要带我回家?”   江瀛先点头又摇头:“你别怕,我家里没人,只有星羽和吴妈。”他紧张得太明显,明显到脸色都变了。   叶初阳看他两眼,好笑道:“我不怕啊,你怕什么?既然害怕为什么还带我过来?”   江瀛把背绷得笔直,脸也绷得很紧,嘴硬道:“我也不怕,我在找,找停车位。”   这是句傻话,这样的小区里的停车位都是固定提供给业主的,江瀛只能把车开进自家别墅的车库里。   几分钟后,江瀛直接把车开进院子里,停在宽大的甬道边。江瀛先下车,又小跑去给叶初阳开车门。   叶初阳下了车,朝周围看了看,甬道两边草坪里各建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喷泉,喷泉冒着一股细水长流的水柱,草坪和围墙夹缝处栽满了月季和蔷薇,近门的地方还栽了一颗蓝花楹树——整个庭院花红草绿,生机盎然。   叶初阳道:“院子打理的很好看。”   江瀛不以为意:“是吗?一直都是这样。”   他领着叶初阳进屋,一楼只有吴妈在打扫卫生,起居室明亮空荡又安静。   叶初阳对吴妈欠身微笑:“您好,打扰了。”   吴妈很惊讶地看着叶初阳,呆板惯了的脸上不习惯适应惊讶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   江瀛把门关上,用粤语对吴妈说:“吴妈,叶博士是客人。”   吴妈用粤语和叶初阳问好,叶初阳听不懂,只能保持微笑,然后吴妈和江瀛又用粤语交谈了几句,叶初阳依旧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江瀛和吴妈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没有他之前设想的僵硬。   “我房间在楼上。”   江瀛很大胆地握住叶初阳的手,领着叶初阳上楼梯。   叶初阳想把他的手甩开,但是甩不开,于是和江瀛贴紧,藏住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低声问:“你们刚才说什么?”   江瀛:“吴妈问留不留你吃晚饭,我说不用了,我们很快就走。”说着回头对叶初阳一笑,“我第一次带人回来,她吓坏了。”   二楼房间很多,叶初阳一直东张西望看装修和构造,被江瀛拽着走到楼道尽头一间房间门口。   江瀛推开门,叶初阳正要进去,就听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他回头,看到了展星羽。   展星羽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冷淡的目光依次扫过江瀛和叶初阳,脸色冷如冰雪。他身子一斜,侧倚着门框,整理着领带说:“把男朋友带回来了?”   江瀛笑道:“你现在出门?”   展星羽不做理会,转身走了两步才冷冷地‘嗯’了一声。   两人进了房间,江瀛立刻就把门关上了,回过身稍显无措地在房间里指了一圈:“你,你坐。”   江瀛的房间很大,也很空,只有一些基础的家具,并没有富家公子应有的奢侈和精致,只有朝东的一整排落地窗还算有气势。   叶初阳慢慢打量着四周,道:“你的房间还挺干净。”   江瀛脱掉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书本和床上扔的几件衣服:“我不让吴妈随便进我房间,两三天才让她打扫一次。”他又把被子简单叠了两下堆到床头,“叶博士,你坐这儿。”   叶初阳本想坐到窗下的那张蓝色单人沙发上,江瀛让他坐床他就客随主便地坐下了。   江瀛很不消停,收拾完房间又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换气,调整空凋温度,在房间里撒了几滴香水,连加湿器都打开了。   叶初阳看着他乱转了一会儿,笑道:“可以了,你别忙了。”   江瀛拿起一本书在空气中扇了几下:“好像有股烟味儿,星羽房间有香薰,我去拿过来。”   叶初阳叫不住他,江瀛像道风似的来去匆匆,很快拿了香薰回来,摆在床头柜上:“味道怎么样?会刺鼻吗?星羽喜欢这个味道,我一直觉得太甜了,你闻得惯吗?”   叶初阳无奈笑道:“现在我信了,你是第一次带人回家。”   江瀛忙活了好一会儿,硬生生在空调房里把自己跑出一头汗。他用袖子草草揩把汗,在叶初阳脚前盘腿坐下,仰着脸看着叶初阳傻笑:“干嘛不信我?我骗谁都不会骗你。”   叶初阳低头看着江瀛的脸,觉得江瀛爽朗灿烂的俊脸分外好看,似乎在闪闪发着光,耀人夺目。只要江瀛一笑,整个世界都在对他眉开眼笑。   他静默地微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擦拭江瀛额上的薄汗。   江瀛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把叶初阳的腰抱住,把脸埋在叶初阳怀里,道:“你在我的房间里,这种感觉真好。”   叶初阳抚摸他的头发:“好吗?”   江瀛道:“我对这栋房子没有归属感,只有这个房间是属于我的。现在你在我的房间里,所以你也是我的了。”   叶初阳笑道:“你把我带回来,只是想让我在你房间里待一会儿?”   江瀛猛地抬头看他:“你想不想试试我的床,我从国外定制的床垫,特别舒服。”   叶初阳:……   他很怀疑江瀛意念不纯,但是江瀛的神情又太过单纯明朗,他一时搞不清江瀛是在说荤话还是只是让他试床,就问:“只是试床?”   江瀛毫无绮念地说:“对啊,躺上去试试。”   叶初阳还是很怀疑:“我不躺。”   江瀛很有眼色,立刻就看出他的防备:“真的只是让你试试床垫,我房间里没有套子,不会在这儿做的。上次在酒店有一次没戴套弄得那么深你不是很难受么?后面弄出来也很麻烦,我不会再让你——”   他还喋喋不休时,叶初阳突然捂住他的嘴,脸色微红:“你能不能改掉口无遮拦的坏毛病?”   江瀛一双眉毛先扬后抑,很不解。   叶初阳用很没力度的眼神瞪他:“点头答应,我就松手。”   江瀛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房门忽然被敲响,吴妈在门外说话,说的是粤语,叶初阳依旧听不懂,就催江瀛去开门。   江瀛接了一壶茶和几叠水果点心,他端着一杯茶回到叶初阳脚边坐下,把茶杯递给叶初阳:“吴妈泡茶很好喝,你尝尝。”   叶初阳接住茶杯,道:“你坐好,我有话跟你说。”   江瀛觉得自己坐在地板上没什么不妥:“你说吧。”   叶初阳把茶杯搁在床头柜上,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递给江瀛。   江瀛看到一只橘色的加菲猫:“猫?你想养猫吗?”   叶初阳:“……你怎么不问是谁给我的照片。”   江瀛:“哦,谁给你的照片?”   叶初阳留心观察他的表情:“周靖也。”   江瀛还是犯晕:“周靖也?他给你一张猫的照片干嘛?”   叶初阳:“这是我和他以前养的猫。”   江瀛终于正视这场谈话,他从照片里抬起头看着叶初阳,道:“你和周靖也养的猫?”   叶初阳心里发虚,端起茶杯想喝水。   江瀛心里即使已经有了一百个诧异一千个猜测一万个疑问,还是提醒叶初阳:“小心烫。”   叶初阳一听,忍不住低头一笑,然后把茶杯放下,再无后顾之忧地说:“我和周靖也以前交往过。” 第88章 给我分手费   江瀛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和周靖也?你们……你们交往过?”   叶初阳眼睛往下一睨,语气凉凉地说:“干嘛这么惊讶?我就不能有几个前男友吗?”   江瀛很懵:“你不是说你以前只喜欢过海阳吗?”   叶初阳把腿一叠,道:“我是喜欢过海阳,但是海阳和我的感情生活无关。他七八年前就结婚了,我怎么可能为了他一直不找别人。”   江瀛满头雾水稀里糊涂地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那你找过几个人?”   叶初阳拿眼斜他,冷笑道:“你问我这个问题之前先问过你自己吗?”   江瀛傻呵呵地以为叶初阳想知道,就很认真地说:“我……也不是很多。”   叶初阳瞪他一眼,道:“算上周靖也,我找了两个人。”   江瀛钻了牛角尖:“可是你说你只喜欢过海阳啊?”   叶初阳又瞪他:“就是因为我发现我们培养不出感情,所以才分手。”   江瀛:“那周靖也呢?你也不喜欢他对吗?”   叶初阳耐心解释:“我对他当然有过好感,但是还没等好感变成喜欢,我们就结束了。”   江瀛:“为什么结束?”   叶初阳蹙了蹙眉,面露冷色:“我不想说。”   江瀛像热锅里的狗熊似的焦急难安,跪在地上又把叶初阳的腰紧紧抱住:“告诉我吧,不然我会急死的。”   叶初阳抿着唇角露出一点笑容,慢条斯理道:“我和他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怎么就值得你急成这样?”   江瀛搂着他的腰往他怀里钻:“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求你了。”   叶初阳摸摸他的头发,眼神散了一散,道:“我们性格不合,生活习惯不合,就这么简单。”   江瀛在感情方面完全就是个初入门的白痴,但他说对了一句话:“骗人。你性格这么好,怎么会有人和你性格不合?”   叶初阳没料到江瀛竟然这么敏锐;他的确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因为他自己都不愿想起,更不愿意提起。   江瀛往上一蹿,把叶初阳扑倒在床上,双手撑在叶初阳耳边,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告诉我实话,你们为什么分手?”   叶初阳和他的眼睛对视,发现即使他和江瀛的关系如此亲密了,他被江瀛用如此强劲的眼神盯着,心依旧会像悬在半空中一样,跳得很快,又没着没落。   叶初阳莞尔一笑:“有一个笨蛋,他连自己喜不喜欢我都没搞清楚,却追究我有没有喜欢过别人。”说着,叶初阳捏住江瀛的下巴,“笨蛋,你讲不讲理?”   江瀛被他捏着下巴,闻到他手腕上飘散出的淡淡香味,顿时头晕目眩心跳如擂,迷迷瞪瞪看他半晌,陡然把身子一沉压在他身上,像条大狗似的哼唷了一声:“叶博士,我心里特别难受。”   叶初阳笑道:“你难受吗?我看不出来。”   江瀛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瓮声瓮气声道:“我真的难受,我还觉得很委屈。”   叶初阳:“委屈?你委屈什么?”   江瀛:“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觉得你对不起我,我有点生气。”   叶初阳好气又好笑:“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你凭什么生我的气?你真的很不讲道理。”说着,他用力推江瀛肩膀,“不是生我的气么,还不快点松开我。”   江瀛偏偏把他抱得死紧,声音沉沉地说:“别动,我真的生气。”   叶初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所以呢?你想打我还是想骂我?”   江瀛:“我不想打你也不想骂你,我只想抱着你。”   叶初阳叹一声气,手背落在额头上,无奈笑道:“你是个什么神仙,连生气和吃醋都分不清楚。”   江瀛抬起脸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我在吃醋吗?”   叶初阳斜眼瞟他:“不然呢?你还真想揍我?”   江瀛:“我吃谁的醋?周靖也吗?”   叶初阳白他一眼:“难不成是周青楚吗?”   江瀛脸色微冷,面露不屑:“他才不配。”   叶初阳:“嗯?”   江瀛道:“周青楚就是被他一手送到我面前的。”   叶初阳神色一静:“什么意思?”   江瀛担心自己的体重把叶初阳压得不舒服,就直起腰坐在床边,还把叶初阳也拽了起来。江瀛力气太大,叶初阳像只人偶似的被江瀛摆弄,只见江瀛两手一左一右掐在他腰上,托住他的腰把他往上一举又往下一按,他人已经面对面跨坐在江瀛的大腿上。   叶初阳连忙把手挡在他胸前:“楼下有人,你别乱来。”   江瀛搂住他的腰,道:“我不乱来,就这样跟你说说话。”   叶初阳暂且信他,把双手搭在他肩上:“说吧。”   江瀛:“我不是告诉过你,周青楚从一开始就抱着和我结婚的目的么?其实她和我第一次在拳馆见面不是偶然,她是为了钓我才去的拳馆。”   叶初阳:“你怎么知道?”   江瀛:“前两天我跟她通过电话,她向我坦白了。”   叶初阳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你和她还有联系?”   江瀛:“前两天还有,现在没有了。她找我借钱,我给她一笔钱,作为交换,她把周靖也的计划告诉我了。”   叶初阳:“周靖也的计划?什么计划?”   江瀛冷笑:“很没有新意的计划,如何让周青楚嫁入豪门。”   叶初阳:“他想让周青楚嫁入豪门是为了周青楚还是为了他自己?”   江瀛:“我查过周家的资产,他们家的公司从去年开始就逐步做空了,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唯一的资产只剩下一栋楼和一块土地使用权。”   叶初阳懂了:“你是说周家缺钱?”   江瀛道:“对,他们很缺钱,估计是想东山再起,所以才想搞老掉牙的商业联姻。”   叶初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周青楚向你借钱?你给她多少?”   江瀛道:“她借钱是为了她自己,她想和画家私奔。”   叶初阳觉得无论江瀛和周青楚的一段关系有多么虚假,江瀛也是这段关系中的受害者,周青楚竟还能伸手向江瀛借钱,这个女人的行为过于卑劣。   叶初阳捏住江瀛下巴往上一抬,严肃地问:“你究竟给她多少?”   江瀛眼神微闪:“我把订婚用的那套首饰给她了。”   叶初阳在心里估算价值,很谦虚地估了一百多万,他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似笑非笑道:“分手费给的这么康概,看来你对她挺有感情。那我们分手的时候你会给我多少分手费?”   江瀛把眉一拧,不假思索道:“一分都不给。”   叶初阳骂他:“混蛋。”   江瀛:“对,我是人渣我是混蛋,随便你怎么骂。分手费你想都别想。”   叶初阳被他激出一两分火气:“凭什么不给我?你给周青楚几百万的康概去哪儿了?”   江瀛低下头,闷闷不乐:“我付不起。”   叶初阳没察觉自己现在有多么幼稚,竟然和江瀛较上劲了:“我还没说我要多少你就说你付不起,你有没有诚意?我不要几百万,你给我几百块我就同意和你分——”   话没说完,江瀛低着头咬着牙,怒气冲冲道:“你不要再说了,我听到你说分手这两个字我就很火大,我现在头都要炸了!”   叶初阳一愣,发现江瀛的身体在打颤,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他静住半晌,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江瀛抬起头,看到叶初阳捂着嘴,把脸扭到一边,笑得肩膀都在抖。   江瀛:“你还笑!”   叶初阳把笑意一抹,回过头一脸平静地看着江瀛:“谁笑了?你干嘛这么凶。”   江瀛争不过他,又急又气,脸都憋红了。   叶初阳慢悠悠地抬起胳膊把江瀛的脖子一搂,道:“这样吧,我也不敲你竹杠,我们分手那天你给我三十二个亿就好了。”   江瀛傻了:“……多少?”   叶初阳做出一副冷如秋水又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今年三十二岁,你给我三十二个亿,难道不合情合理吗?”   江瀛还是没绕过弯,一脸不敢置信。   叶初阳勾唇一笑:“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付起分手费,我就跟你分手。”   江瀛心里发虚:“我……付不起。”   叶初阳:“那就没办法了,我就只能等了,等到你付得起那天。”   江瀛忽然就通透了:“你不想和我分手是吗?”   叶初阳白他一眼:“不是个鬼,我想发家致富。”   江瀛终于开窍了,明白过来叶初阳不是在找路子创业,而是在找路子给他下套儿,从分手费话题开始,叶初阳就在拿他打趣取乐。   他觉得叶初阳真是……可爱的要命。   江瀛明明被叶初阳涮了,却心动地难以自持,他紧紧搂住叶初阳的腰,把脸埋在叶初阳胸前:“叶博士,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的。”   叶初阳像摸狗一样摸他的头发,笑道:“快点存够分手费吗?和你谈恋爱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江瀛隔着衣服用力在叶初阳胸前咬了一口:“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真的说不过你。”   叶初阳嘶了一声,拉扯他的耳朵:“你是狗吗?这么爱咬人。”   江瀛陡然静了片刻,道:“不对。”   叶初阳轻轻揉捏他的耳垂,随口应付他:“什么不对?”   江瀛:“你在转移话题,你还没说你和周靖也分手的原因。”   叶初阳轻飘飘道:“你问这么清楚,是想帮我和周靖也调节矛盾,让我们复合?”   江瀛又恼了,扬起脸张嘴咬在他颈子上。   叶初阳连忙拍打他的肩膀:“哎呀,疼!”   江瀛在他颈侧咬出一个红彤彤的牙印,又在那牙印上舔了舔:“是你先胡说八道。”   叶初阳把领子竖起来遮住脖子,气道:“是你一直问。”   江瀛:“你又转移话题,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分手的原因。”   叶初阳:“我说了,我们性格不合,生活方式不合。”   江瀛很执拗:“你在敷衍我。”   叶初阳大方承认:“对。”   江瀛很委屈地看着他。   叶初阳叹一声气,弯下腰和江瀛脸对着脸,道:“我不想再提他,他在我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了。如果今天我没有和你一起去看心理医生,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也永远都不会想起他。这个人现在对我来说太无关紧要,我连说出他的名字都感到很多余。”叶初阳唇角一弯露出甜蜜的笑意,“我的男朋友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跟我说了半个小时的废话,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继续浪费时间了呢?”   说完,叶初阳还主动在江瀛唇角亲了一下。   江瀛怔怔地看着叶初阳,叶初阳刚才撒娇的语调、叫他那声男朋友、和亲他那一下对他的震慑力不亚于天打雷劈,而且一下下劈在脊梁骨,他的七魂六魄全都飞走了,只剩下一个外酥里嫩空壳子。   叶初阳还在甜蜜又温柔地微笑着:“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好吗?”   江瀛浑身筋骨都酥了,五脏六腑都沸腾了,别说叶初阳只是让他别提周靖也,就算叶初阳让他别活了,他也会立马从窗户跳下去,大头朝下康概赴死。   他直愣愣地看了叶初阳一会儿,说:“我好像明白了。”   叶初阳帮他摺了摺衣领:“明白什么?”   江瀛:“我好像明白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了。”   叶初阳:“哦?是什么感觉?”   江瀛拿住叶初阳的手,把叶初阳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道:“就是这里很软。”他握着叶初阳的手往下移,放在自己下身,“这里很硬。”   叶初阳遭火烫了似的抽回自己的手,红着脸瞪江瀛:“原来你只有硬的时候喜欢我,那不硬的时候呢?”   江瀛目光火热:“一直都很硬。”   论及说骚话,十个叶初阳也抵不上一个江瀛,叶初阳不允许江瀛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江瀛的眼神告诉他,江瀛已经在兽化边缘试探。   于是叶初阳用力掰开江瀛的手从江瀛身上下来,坐在床边一张椅子上,整理着被江瀛揉乱的衬衣下摆,说:“现在五点半了,我六点钟回去。待会儿你开车送我。”   江瀛拍拍身下的床垫,一脸渴望地看着他:“你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   叶初阳微笑着一口否决:“不行。”   江瀛:“那我跟你回去。”   叶初阳:“不行。”   江瀛:“为什么不行?”   叶初阳:“没有为什么。”   江瀛还想为自己争取,但是叶初阳竖起食指对着他:“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个话题到此结束,现在告诉我卫生间在哪儿?”   江瀛:“……出门右拐走到头。”   叶初阳去了卫生间,江瀛一个人落落寡欢的留在房间里,转身往床上一趴,很哀怨地朝床铺砸了一拳。   六点钟,叶初阳准时要走人,江瀛只能把他送回家。   叶初阳在车上接到了法西娅的电话,法西娅说房东方才告知她,他们办公室里的东西被一伙人搬走了,那伙人是边小澄领过去的。   叶初阳:“边秘书?”   法西娅:“是呀,边秘书说是江总让他带人去搬的。”她嘻嘻一笑,“表哥,我们是不是要回到以前的豪华办公室了?”   叶初阳挂断电话,转头问江瀛:“你让边秘书去搬东西了?”   江瀛一双眼睛在街道上乱瞟,不怎么有底气:“嗯。”   叶初阳:“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江瀛飞快瞄他一眼:“我怕,怕你不同意么。”   叶初阳严厉道:“你好好跟我商量,我怎么会不同意?这种先斩后奏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江瀛先答应了,才道:“那你同意搬回去吗?”   叶初阳瞪他一眼:“为什么不同意?我现在又不需要和你避嫌。做事不要那么草率,多想一想,不然会很容易把能办成的事情办砸。”   “嗳,知道了。”江瀛被他训得犹如春风拂面,身心舒畅。   到了单元楼下,叶初阳下了车,本以为江瀛会黏黏糊糊地跟着他上楼,但是江瀛却坐在车里没下车。   叶初阳有些意外,弯腰透过车窗看着他:“那我上去了?你开车小心。”   江瀛笑道:“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叶初阳心里生疑:“你待会儿去哪?”   江瀛:“去公司一趟。”   叶初阳觉得他有古怪,但是觉不出哪里古怪。他目送江瀛的车开出小区,上楼了。   一推开门,叶初阳就听到了海阳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他还以为听错了,关上门往里走了几步,果真看到海阳坐在沙发上和法西娅聊天。   海阳啃着一只苹果,对叶初阳笑道:“回来了。”   法西娅对叶初阳说:“海阳哥刚来,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叶初阳脱掉外套搭在沙发背上,在海阳身边坐下,笑道:“你怎么来了?”   海阳打量他几眼:“你不是生病了嘛,我来看看你。还行,气色挺好。”   法西娅掂起一只饭盒,喜滋滋道:“这是婧怡姐包的饺子,今天的晚饭有着落啦。”   海阳把苹果啃得只剩下一个核,道:“别报太大期望,婧怡刚学会包饺子,咱们是她拿来练手的小白鼠。”他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抽了张纸巾擦着手,“小娅,回房间待会儿,我和初阳说点事儿。”   法西娅:“我也要听,什么事儿非得瞒着我?”   叶初阳看出海阳的神色有些不同寻常,就道:“小娅,回房。”   “你们好烦啊。”   法西娅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回房间了。   叶初阳:“海阳哥,出什么事了?”   海阳先叹声气,才道:“薛文桥逃走了。”   叶初阳没反应过来:“逃走?”   海阳:“他涉嫌绑架,我们把他带回局里调查。但是他的律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诊断证明,说他有精神病。”   叶初阳立刻否认:“不可能,薛文桥很正常,他不可能有精神病。”   海阳:“我也不信他有精神病,就算他有精神病我也得把他送进强制医疗机构。但是律师主张他三年前就患有精神障碍,还拿出了医生开的诊断证明,我们只能走鉴定程序,弄清楚他在绑架宋友海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犯病。”   说到这里,海阳很懊恼,“结果薛文桥在诊断途中装抽搐晕倒,我们把他送到医院急救室,守在急救室外的小吴才离开一会儿,他就跑了。”海阳狠狠一咬牙,“妈的,肯定有人帮他,他一出医院大楼就没影了,他自己一个人不可能逃得掉。”   叶初阳很惊讶,他没想到薛文桥背后竟还有人相助,薛文桥的存在对江瀛本来就是一个威胁,现在薛文桥逃了,而且还牵引出了薛文桥背后或许存在的‘组织’,江瀛的威胁又多了一重。   叶初阳即忐忑又不安:“他会不会找江瀛的麻烦?”   听他说起江瀛,海阳的表情很复杂:“再告诉你件事。”   叶初阳急道:“你快说啊。”   海阳:“我们从薛文桥身上搜到一个手机,而且薛文桥自己也交代了,他绑架宋友海是有人指使的,指使他的人一直和他单线联系。”   叶初阳立即问:“是谁指使他绑架宋友海?”   海阳先盯着他沉默片刻,才道:“他说,是江瀛。”   叶初阳怔了一怔,勃然怒道:“不可能,他在说谎!”   海阳往下压了压手掌,示意他冷静:“我们也怀疑薛文桥狗急乱咬人,毕竟他和江瀛一直有恩怨,薛文桥故意栽赃江瀛不是没可能。但是我们查到一条线索。”   叶初阳胸膛快速起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向江瀛的线索吗?”   海阳:“我们调查和薛文桥联系的手机号,查出这个手机号只和两个人联系过,一个是薛文桥,一个是江瀛。”   叶初阳冷面如铁,‘不可能’三个字已经挤到嘴边,却忽然说不出来了。   海阳看看他脸色,才继续说:“那个人跟江瀛发过几条短信,这是短信内容。”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折的破破烂烂的纸递给叶初阳。   叶初阳展开,看到‘那人’教唆江瀛杀死薛文桥和宋友海,看到江瀛与‘那人’约定下一次的血腥仪式……他想起江瀛在印刷厂打着的那只打火机,他知道囚禁宋友海和薛文桥的库房里满是易燃的粉尘,遇明火会爆炸。如果他去的不是那么及时,如果再留给江瀛一些时间,江瀛是否已经引爆了仓库?   叶初阳心里即惊又气,心惊于江瀛竟然和罪魁祸首暗中联系,气愤于江瀛竟然瞒着所有人,包括他。   “你审问过江瀛了吗?”   叶初阳问。   海阳:“还没有,且不说江瀛有多善于狡辩,这次江瀛只是和一个我们都没查到身份的神秘人互发几条短信,就算他有犯罪倾向,我们也没有找到他实质性的犯罪事实。所以我打断放弃传唤江瀛去警局问话,反正他一定会诡辩。”   叶初阳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你想让我审问江瀛?”   海阳直言道:“对,你和江瀛走得近,他也比较信你,你在江瀛面前比我们警方有更多的话语权。”   叶初阳:“你想让我问什么?”   海阳:“这个人的身份,还有江瀛和他私下联系的目的。”   叶初阳思索片刻:“这件事我来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向他问清楚。”   海阳点点头:“行,那就交给你了。”   叶初阳道:“薛文桥的事还得你来办。”   海阳白他一眼:“不用你说我也会找他。”   叶初阳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薛文桥是哪天逃走的?”   海阳稍一回忆:“十六号晚上。”   其实叶初阳很怀疑‘营救’薛文桥的组织是否和江瀛有关系,就去回想十六号当天他和江瀛是否在一起,他是否能为江瀛提供‘不在场证明’。他很快就想起来了,十六号一整个白天他和江瀛都在酒店里,直到晚上他离开酒店才和江瀛分开。   至少在那一整个白天里,江瀛没有机会在他眼前做任何事。   想到这里,叶初阳稍稍松口气,道:“薛文桥逃走的事和江瀛没关系,不是江瀛策划的。”   海阳:“你怎么知道?”   叶初阳:“十六号从早到晚我都和他在一起。”   海阳不以为意:“就算江瀛没有直接参与,也不能否定他和教唆薛文桥绑架宋友海的人是一伙的。”   叶初阳:“你怀疑帮助薛文桥逃走的人就是教唆薛文桥绑架宋友海的人?”   海阳摊开手:“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叶初阳皱眉:“这个人带走薛文桥的目的是什么?”   海阳脸色阴阴的:“我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但我能确定这个人在利用薛文桥,把薛文桥当枪使。他把薛文桥带走,可能是想继续把薛文桥当枪使。”   叶初阳忧虑重重道:“难道……会和薛文桥的父亲有关吗?”   他的推测不无道理,薛文桥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年轻人,他年轻胆怯没有城府,这样一个人是很没有利用价值的,但是他却一直被一个神秘人所利用。那就只能往薛文桥的身世里寻找他的价值;他是薛林的儿子。   薛林杀人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海阳被叶初阳一句话点醒了,默不作声沉思了半晌,道:“我得找个时间跟我爸聊聊薛林的案子。我总觉得薛林和薛文桥都和江瀛有一层我们没有查到的关系。”   叶初阳心里很矛盾,很纠结,他不想在海阳面前把江瀛当成一个嫌疑人一样剖析,但是摆在面前的重重难题让他不得不这样做。   叶初阳缓缓沉下一口气,语气毫无波澜道:“那宋友海呢?”   海阳:“宋友海怎么了?”   叶初阳:“宋友海一直指认江瀛是杀死他女儿的凶手。”   海阳头疼:“他女儿是被火烧死的,那把火是范云溪放的,这不是你说的嘛。”   叶初阳冷静道:“我现在怀疑范云溪不是纵火的真凶。”   海阳:“那是谁?江瀛?”   叶初阳摇摇头:“不知道,但是绝对不是范云溪放的。我给你的那颗袖扣你还留着吗?”   海阳:“当然,但是有用的信息都查不到。”   叶初阳静思一会儿:“海阳哥,你应该调查宋友海。”   海阳莫名其妙:“我调查宋友海干嘛?”   叶初阳一言两语解释不清法西娅在宋友海精神舱中看到的幻境,也没有心力去解释,所以皱着眉稍显不耐地说:“那颗袖扣查不出来路就只能往回找线索了嘛,你现在能查的只有宋友海。再说了指使薛文桥绑架宋友海的人会无缘无故绑架宋友海吗?肯定有原因啊,你不把原因找出来,就算抓到薛文桥也没用啊。”   海阳被他说愣了,一回过神儿,咧嘴就笑了:“好家伙,你现在脾气真是不小啊。这派头端得至少是个正局级。”   叶初阳被他臊了两句,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你还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就赶紧走吧,记得调查宋友海。”   海阳拿了个苹果,唉声叹气地站起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赶我走,你对我真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叶初阳瞥他一眼,淡淡道:“饭盒别忘了。”   海阳一手提溜着车钥匙一手提溜着饭盒,走了。   叶初阳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出江瀛的电话。   江瀛很快接了:“叶博士。”   叶初阳:“你在哪?”   江瀛:“我在公司帮你收拾办公室,有事吗?”   此时边小澄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江总,来这边看看。”   听到边小澄的声音,叶初阳立即信了江瀛的话,并且觉得刚才对江瀛的怀疑很不应该,于是松了一口气:“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江瀛很反常地静了一会儿,略显小心地问:“你是……想我了吗?”   叶初阳:“……还没来得及。”   江瀛很失望:“哦。”   叶初阳忍不住笑了笑:“忙你的事吧,挂了。”   挂了江瀛的电话,海阳留下的难题再一次一层层的朝叶初阳包围过去,但是叶初阳却不比方才那么担忧焦虑。因为他决定更加信任江瀛,不再轻易怀疑江瀛;江瀛并不是有意欺瞒他,而是还没习惯对他更加坦诚。他想让江瀛学会的坦诚需要一点点交给江瀛,而江瀛一定能学会。   叶初阳很笃定,他能教会江瀛,江瀛也一定能为了他学会。 第89章 你连告别都不给我   法西娅不想挤地铁,提出开车去办公室,遭到了叶初阳的否决。   叶初阳的理由是:“省油。”   法西娅赖在玄关不肯挪步,大有不开车就不出门的架势:“我表哥的男朋友是总裁,省什么油啊!小家子气!”   叶初阳淡定地换鞋子,拿背包:“和我开不开车有什么关系?你这话说的一点逻辑都没有。”   法西娅把胸脯一挺:“有底气!”   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叶初阳最终还是拿上车钥匙出门了。   到了目的地,他停好车,像往常一样和法西娅走向写字楼,法西娅站在巍峨的灰色楼体下,仰着头,用手挡住玻璃幕墙的反射的粼粼阳光,道:“表哥,这栋楼是江瀛的对吧?”   叶初阳也仰头看着日光四射的大楼,推了推眼镜:“不是他的,是他家里的。”   法西娅啧啧称叹:“表哥,你真是吃了一回不得了的嫩草。”   叶初阳看她一眼,讪笑道:“你这话说得让我很难高兴。”   电梯里,法西娅都快被挤扁了,但还是挂着一脸自豪又骄傲的笑容,把‘我表哥是这栋楼的主人的男朋友写在了脸上’。   电梯门一开,法西娅像只小鸟似的飞了出去,张开翅膀在楼道里翱翔:“嗷呜,边秘书!”   边小澄站在办公室门口打电话,很严厉地让对方在半个小时内把什么东西送来,眼瞅见法西娅像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一样朝他冲过去,连忙挂断了电话,伸手接住了法西娅。   “哎呦。”   边小澄被法西娅撞退了几步,后背磕在了墙壁上。   法西娅抱着边小澄,兴高采烈道:“早上好啊边秘书。”   边小澄苦着脸挤出笑容:“早啊小娅,先松开我好不好?我手机掉了。”   叶初阳弯腰捡起滑到自己脚边的手机递给边小澄,道:“小娅,别这么冒冒失失的,伤着边秘书怎么办?”   边小澄揉着肩膀笑道:“没事没事,小娅一点都不沉。”   叶初阳看到办公室里有几个身穿某家具城制服的工人在忙碌,就问:“这是在干什么?”   边小澄:“是这样的,您办公室里之前摆的沙发是我们公司之前替换下来的,因为你们搬来的匆忙,所以只好临时把旧沙发摆上先用着。昨天江总让我去家具城订了一套新沙发,今天早上刚搬来,还没摆好呢。”   叶初阳看了看房间里比之前的浅灰色纯棉沙发更气派更昂贵的白色漆皮沙发,不禁皱了皱眉,觉得江瀛这样做实在是没有必要的铺张浪费。   边小澄只是一个执行者,他没有对边小澄说出自己的不满,就问:“江瀛呢?”   边小澄:“董事长今天回新加坡,江总会送董事长了。”   话音未落,边小澄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来,立马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态度:“徐经理,我昨天跟你再三确认过,我订的是迪欧去年那款深灰色的老板桌,不是你摆在样板间里那张白色职员桌。现在你对我说没现货,我老板追究起来是你的责任还是我的责任?”   叶初阳听着他讲电话,心里越来越不快,等边小澄一挂电话就直接问:“是给我订的桌子吗?”   边小澄转眼又笑出来:“是啊,江总亲自给您选的——”   叶初阳冷冷的,斩钉截铁地说:“退掉。”   边小澄笑脸僵住了:“啊?”   叶初阳:“我不换办公桌,退掉。”   边小澄很为难地捏着手机,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法西娅。   法西娅同样无能为力:“边秘书,你就退掉吧,我表哥很强硬的,他说不换就是不换。桌子到了他也不会换。”   叶初阳发觉自己太严厉,给边小澄带去压力,就拍拍边小澄肩膀:“没事,待会儿江瀛问起来让他来找我。”   边小澄只能点头:“好吧。”   工人摆好了新沙发,很快就走了,边小澄要和工人结算费用,就和工人们一起下楼。   法西娅快乐地收拾刚从沙发上拆下来的保护膜,喜滋滋道:“表哥,你小男朋友对你真好,你真是找了个了不得的镶了钻的金龟婿啊。”   叶初阳:“多干活,少说话。”   他们刚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叶初阳的手机就响了,是齐院长打来的。他昨晚和齐院长通了语音会议,决定和齐院长的团队合作,共同研究茂茂这一罕见的病例。   齐院长在机场候机,对叶初阳说他今天就要出国了,暂时由小赵医生和叶初阳对接,而且让小赵医生协助叶初阳,做叶初阳的助理。   叶初阳拉开椅子坐在办公桌后,笑道:“齐院长,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有自己的助理。”   法西娅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昂头挺胸,很得意。   齐院长:“你说的是你的小表妹?哎呀,她给你帮不上专业的忙。小赵踏实稳妥,聪明好学,你让他跟着你只会给你帮忙,不会给你添乱的。再说了,小赵和茂茂接触最多,最了解茂茂,你会需要他的帮助的。”   齐院长都把话说尽了,叶初阳不好继续拒绝,只能接受:“好吧,那就多谢齐院长了。”   法西娅像是被渣男抛弃的怨妇一样哀怨地看着叶初阳:“齐院长给你找了个新助理?”   叶初阳不怎么在意:“这么一说而已,也就是代表疗养院那边和我对接。”   法西娅:“谁啊?”   叶初阳:“你见过,昨天那位姓赵的医生。”   法西娅很做作地捧住脸:“啊,是赵铭医生吗?”   叶初阳:“对。”   法西娅立马喜笑颜开:“好呀好呀,他什么时候过来?”   叶初阳瞧见她一脸春心萌动,就知道她憋着什么心思;赵医生身材高大,五官端正,长相虽然不十分英俊,但是眉宇间有股罕见的坚韧又刚毅的英气,很有男人气概——法西娅就喜欢这样阳刚酷帅型的男人,赵医生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叶初阳道:“我也不知道,齐院长让我和他直接联系。要不你给他打电话问问?”   法西娅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双手举过头顶递给叶初阳。   叶初阳笑了笑,把赵医生的电话输进法西娅的手机里。   法西娅拿到号码,开心地手舞足蹈。   边小澄给工人结算完工资,一进门就看到法西娅像喝多了似的捧着手机跳华尔兹舞步。   边小澄:“……小娅,你腿抽筋了吗?”   法西娅朝他挤眉弄眼:“边秘书,我的桃花运来了,我要脱单了。”   她将裙摆甩起来,像只大蝴蝶似的旋转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先掏出小镜子补了补妆,然后调整了一个无比做作又优雅的坐姿,慎重地拨出了赵医生的电话。   边小澄默默地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法西娅捂着半边脸:“哎呀,走开啦,我会害羞的。”   边小澄:“唔,我试试沙发。”   电话通了,法西娅掐着细细的嗓子娇滴滴地说:“赵医生吗?你好,我是叶博士的表妹兼助理。哦呵呵呵呵呵,你好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啦——”   法西娅很有几分撩汉的手段,很快就和赵医生相谈甚欢。完全没留意坐在她对面的边小澄神情越来越低落。   叶初阳看他们一眼,摇头笑了笑,打开电脑专心看起资料。   没一会儿,江瀛给他发微信:在哪?   叶初阳回复:办公室。   很快,江瀛大步流星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蓝色衬衫衣领浸了薄薄一层汗。   法西娅扭过身趴在沙发背上朝江瀛招手:“哈喽江总。”   江瀛爱屋及乌,对她也多了好些人情味,笑道:“早,今天的裙子真漂亮。”   法西娅很做作的颔首一笑:“谢谢。也谢谢你帮我们换新沙发哦。”   “没什么,小事而已。”说完,江瀛抬脚直冲叶初阳,“叶博士,你怎么把桌子退了?你不喜欢那个款吗?其实那款还可以,我办公室摆的就是那款老板桌。”   江瀛往叶初阳对面一站,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   叶初阳很淡定的敲着键盘,等江瀛说完了才抬眼扫了眼江瀛,道:“坐。”   他让江瀛坐在对面,但是江瀛绕过桌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打量着他的脸色:“边秘书说你有点不高兴?你怎么了?”   叶初阳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脑屏幕:“边秘书还说什么了?”   江瀛:“他就说你有点不高兴,还把订好的桌子退了。”   叶初阳单手撑着下颚,看着资料云淡风轻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   虽然叶初阳的态度很平和,但是江瀛却莫名有些怕他:“因为我吗?”   叶初阳把眉头一抬,代替了回答。   江瀛觉得自己很冤:“我今天刚见着你,我怎么又惹你生气了。”   叶初阳:“昨天你送我回家,在车里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以后不要再先斩后奏替我做决定。当时你答应了,结果你第二天就擅作主张换我办公室的沙发和桌子。”说着,叶初阳斜他一眼,“不长记性。”   江瀛:“我长记性了。”   叶初阳:“长记性还换我桌子?”   江瀛还是觉得自己很冤:“又不是非跟你商量不可的大事,换套沙发和办公桌而已。”   叶初阳:“好好的为什么要换?”   江瀛:“换新的不是更好吗?你的办公环境也会更好啊。”他很郁闷地往桌子上一趴,“我就是想对你好,怎么又做错了。”   叶初阳瞥他一眼,想笑,但是忍住了:“凡事无大小,你不跟我商量就替我做决定,就是做错了。”   江瀛很不甘心,但是又不敢反驳叶初阳,只能小声嘟囔:“我以前给别人送礼物,她们都会收。我又没送你礼物,只是给你换张沙发和桌子,你就说我做错了,那我以后还能送你什么?”   叶初阳撑着下颚慢条斯理道:“你不要偷换概念,是没说你不能送我礼物,我是说你不能擅自替我做决定,你要学会跟我商量。”   江瀛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叶初阳问:“我真的做的不对吗?”   叶初阳点点头。   江瀛把脸往下一埋,沮丧地叹了声气。   叶初阳把鼠标往里一推,转过脸看着江瀛,笑问:“跟我谈恋爱,麻烦吗?”   江瀛:“嗯,麻烦。”   叶初阳:“哦,那还谈吗?”   江瀛:“我又没说不谈。”   叶初阳:“抬头,看着我。”   江瀛抬起头,绷着一张俊脸,眼睛往外瞟,不看叶初阳。   叶初阳:“不看着我吗?”   江瀛把脸往回一转,看着他。   叶初阳把手搭在江瀛腿上,柔声道:“你独来独往惯了,遇事从来不和任何人商量,向来都是自己做决定,你承认吗?”   江瀛看他温柔的神色中看出一抹藏于宽和间的严厉,也不禁慎重起来:“我,我承认。”   叶初阳:“你之所以不和任何人上商量,是因为以前的你不信任任何人,对吗?”   江瀛:“对。”   叶初阳:“那你现在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应该信任我?”   江瀛:“我很信任你。”   叶初阳笑了:“相较于其他人,你的确比较信任我,但是你能不能更信任我一点?”   江瀛渐渐觉察出不同寻常来:“叶博士,你想说什么?”   叶初阳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攥在掌心,垂眼看着他们叠在一起的双手,道:“江瀛,你必须明白,我和你在一起不仅仅是为了谈恋爱这么简单。我认为我对你有责任,我希望你能需要我。”   江瀛:“我很需要你。”   叶初阳摇摇头:“我指的不是简单的陪在你身边,是你遇到难题遇到麻烦的时候你能想起我,需要我帮你的忙,而不是你一如既往独来独往,不让任何人插手你的事。”   江瀛很懵懂,他觉得叶初阳意有所指,但是一时又不通透:“叶博士,如果我需要你帮忙,我一定会告诉你。”   叶初阳握紧他的手:“不要骗我。”   江瀛很笃定地说:“我不会骗你。”   叶初阳身子往前一倒,额头抵着江瀛的肩膀,低声道:“江瀛,我希望我是这个世界上和你关系最亲密的人。我更希望你能信任我,永远不怀疑我会对你失望,我会离开你。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江瀛似乎懂了:“我不敢,那些事……很脏。”   “没关系,只要是你的事,我全都愿意听。”他直起腰看着江瀛,眼波潺潺似水温柔,“所以你准备好告诉我了吗?”   江瀛准备好了,他知道叶初阳在问什么。和他私下联系的神秘人像一口黑漆漆的洞穴,他站在洞穴外,往漆黑的深渊凝视,和那无底的深洞展开日复一日的纠缠。他必须承认他曾有一跃而下的冲动,跳进深渊当中与怪物同伍,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和解脱。   正因如此,他很羞愧,他耻于说与叶初阳。他担心叶初阳会像其他人一样,用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尤其是现在,他决定不能让叶初阳对他失望。   但是叶初阳却说不会对他失望,也不会离开他,更向他保证会一直一直陪着他。前提是他对叶初阳足够坦诚且信任——这对江瀛来说是更大的诱惑,于是他动摇了,他想要达成这一交易。   江瀛道:“好,那我告诉你,其实我跟踪薛文桥那天——”   他正说话,办公室房门忽然被推开了,展星羽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江瀛!你给我滚出来!”   江瀛似乎早有准备,他对展星羽突然登门一点都不意外,他只是脸色微沉,然后起身扣好西装纽扣,朝展星羽走了过去。   展星羽不是一个人来的,白斯年紧随其后,白斯年把展星羽的胳膊拉住:“现在什么都别说,你先跟我走。”   他想阻止展星羽,但是展星羽把他的手甩掉,几个箭步冲到江瀛面前,一把揪住江瀛的衣领:“我问你,你在机场对爷爷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江瀛冷静地看着他:“是。”   展星羽把他的领子猛地拽到自己面前,咬牙道:“你真的要搬出去?”   江瀛:“对。”   展星羽眼睛里有一层水光在剧烈闪动,像是一面水镜被砸得四分五裂,他扬起胳膊狠狠朝江瀛脸上甩了一掌。   “王八蛋!畜生!”   叶初阳不知江瀛和展星羽发生了什么事,他本有些同情展星羽,所以在展星羽对江瀛动粗时能够保持观望不干涉,但是展星羽打江瀛这一巴掌超出了他的容忍范畴。   他快步上前,双手扶住江瀛的肩膀,看了看江瀛脸上浮起的一道掌印,登时就怒了:“展星羽,为什么打人?”   展星羽指着叶初阳,质问江瀛:“是不是他的主意?说话!”   江瀛把凌乱的领口扭正,仍从容不迫:“和叶博士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决定。”   往日,展星羽和江瀛决裂后对江瀛很冷漠,但是此时此刻他对江瀛不再冷漠,他一边在痛恨江瀛一边在哀求江瀛,他很无助:“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那栋房子里,你知道我会熬不住的。”   但是江瀛心意已决:“对不起,我必须搬出来。”   白斯年皱了皱眉,似乎听不下去了,对江瀛说:“稍微念点旧情吧,他现在很伤心,别让他更伤心了。”   此时江瀛冷血的让人心悸:“我必须和他说清楚,我很快就会从家里搬出来。”   展星羽将白斯年推开,又以痛恨的目光看着江瀛,目光尖锐的能将江瀛杀死:“你不是说你住在哪里都一样,都像在坐牢吗?那你还跑出来干什么?换个地方服刑吗?我告诉你,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从牢里跑出来!就算是死,我也要让你死在那栋房子里!”   他抬手指着江瀛,笔直的手臂像一把利剑:“你别忘了你对不起我!是你害我家破人亡只能像一个垃圾一样寄存在你们家!你是个杀人凶手,是你杀了我母亲!”   这话太伤人,叶初阳身为旁观者都感到窒息,更别说江瀛了。但他偏偏无能为力,因为展星羽说的是事实,谁也没有资格阻止展星羽对江瀛残忍的控诉。   叶初阳沉默地站在江瀛身边,侧身面朝江瀛,把手搭在江瀛肩上,看着江瀛身后,避开了的展星羽的目光。   “但是你虽然对不起我,我却一直陪着你,我陪着你在那栋房子里住了那么多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觉得像在坐牢吗?我也是!那么多次,我想把你从牢里拽出来,可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放弃了,你不想挣扎了,你在哪里都一样,所以我也放弃了,我也不挣扎了,我继续陪着你。十五年,江瀛,我陪你在牢里住了十五年!”   展星羽脸上神色狠绝,但眼眶里却掉下泪珠:“现在你想逃了,却把我丢下。你对我太残忍了,你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江瀛心里很疼,但是看起来仍旧冷酷似顽石:“对不起。”   展星羽:“闭嘴!你没资格向我道歉!除非你像拒绝我一样拒绝叶初阳,滚回去继续坐牢!”   江瀛:“对不起,我不能。”   展星羽被他一步步逼向疯狂,他从未像现在这么绝望,他迈步走向叶初阳,但是江瀛把叶初阳挡在身后,道:“星羽,是我对不起你,和叶博士无关。”   展星羽似乎看不到江瀛,只能看到叶初阳,眼神也不似方才那么痛恨,只是很悲伤:“叶初阳,他已经是你的了,我不会跟你抢。但是你为什么连告别的时间都不给我!”   叶初阳心中狠狠一震,竞对展星羽心生歉意。   展星羽:“我从小就喜欢他,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年了,我为了他,家和自由全都不要了。现在他要丢下我和你在一起,哪怕他跟我谈一次话,和我吃一顿饭,我都会放他走。但是他连告别都没有给我,你就这样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你比他更可恶!”他凄冷地笑了一声,“江瀛说你温柔善良,你温柔在哪里?善良在哪里?为什么你们偏偏对我这么残忍!”   白斯年把展星羽的肩膀按住:“好了,我们走。”   展星羽又把他推开:“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是人渣!你以为你对我不残忍吗!”   展星羽摔门而去,却又折回来,站在门口对江瀛说:“你记住,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恨你。我每天都会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展星羽这次真的走了,办公室安静了下来,叶初阳看着无人的门口,为展星羽留下的誓言感到心惊胆颤。   他想安慰江瀛,回头却看到江瀛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塌陷着脊背,低着头,神色很空茫。   旁观了整场的法西娅和边小澄远远退到角落里,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跑出去了。   房门一关,办公室里只剩下叶初阳和江瀛两个人。   叶初阳坐在江瀛身边,握住江瀛的手,低声问:“还好吗?”   江瀛从里到外空荡荡地坐了一会儿,道:“刚才星羽说的话,我听懂了,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听懂了。”他面露一丝微弱的苦笑,“我早点懂就好了,还能对他好一点,但是现在来不及了,现在我不能对他好。”   叶初阳:“找个时间,向他道歉。”   江瀛却摇摇头:“没用了,他恨我。也挺好,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容易。”   叶初阳忽然捧住他的脸,拇指擦掉他眼角渗出的一点零星的水光,然后把他抱住。   江瀛愣了愣,失笑道:“星羽一定不相信,我竟然会伤心。”他叹息一声,紧紧抱着叶初阳,“叶博士,我只有你了。”   叶初阳:“嗯。”   江瀛:“我真的只有你了。”   叶初阳:“我知道。”   江瀛:“我不懂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爱,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相信吗?”   叶初阳:“相信。”   江瀛:“我爱你。”   叶初阳:“我也是。” 第90章 族群   法西娅和边小澄站在楼道里大眼瞪小眼。   边小澄懵了大半晌:“江总和叶博士……咋回事?”   法西娅把双手圈成喇叭放在嘴边,低声道:“他们俩,在一起啦。”   边小澄又懵了一会儿:“在,在一起?”   法西娅:“就是搞到一起啦。”   边小澄:“搞,搞到一起?”   法西娅点点头。   边小澄很震惊,倒吸一口气才差点没有厥过去:“叶博士是自愿的吗?”   在他眼里,江瀛不忌美色男女通吃,终于把荼毒的魔爪伸向了叶初阳。他久沉于商界的思想已经复杂到不肯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也不肯轻易相信他的混蛋老板会栖身一人,所以把叶初阳当成了抵挡不了江瀛色利并诱的可怜人。   “刚才展星羽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法西娅想起刚才办公室里上演的一幕,心脏还砰砰直跳。   边小澄:“可能是因为江总决定要从家里搬出去自己住吧?”   法西娅:“江瀛要从家里搬出来?”   边小澄:“对,昨天我陪江总去了好几家售楼处。”   法西娅还是不能理解:“江瀛搬个家而已,展星羽为什么生气?”   边小澄知道内情,但是他不能多嘴多舌,就笑道:“我也不知道。”   法西娅觉得他肯定知道,她正要盘问边小澄,手机响了。   赵医生到了,问她在几楼。   法西娅:“二十六楼,你一出电梯就能看到我,嗯嗯,挂啦。”   挂了电话,她连忙把手机塞给边小澄,从兜里拿出小镜子打量自己:“边秘书,我腮红是不是打的有点多啊。”   边小澄:“……嗯,有一点。”   法西娅气鼓鼓地瞪他:“你今天真不会说话。”   电梯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简单休闲装的男人,牵着一个一眼望去雌雄难辨的漂亮男孩儿。   法西娅朝他们招手:“赵医生,这里这里。”   赵铭牵着茂茂的手走过去,笑道:“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等很久了吧。”   法西娅笑道:“没有啊,你们还来早了呢。”   赵铭发现了一直在看着他的边小澄,就对边小澄笑笑:“这位是?”   法西娅:“他是边秘书,边秘书是我的朋友。”   边小澄和赵铭握了握手,对彼此客套又敷衍的打了个招呼。   办公室门突然开了,叶初阳站在门口,笑道:“听到你们说话了,怎么不进来?”   江瀛拿着鱼食袋正往鱼缸里撒鱼食,先听到门开,然后看到叶初阳领着一群人呼呼通通地走了进来。   赵铭和江瀛在疗养院见过几次,算个熟人,赵铭就向江瀛笑道:“江总。”   江瀛点点头,随后将目光移向他身边的人;茂茂把一头长发扎成马尾,露出整张纤巧俊秀的脸,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一身皮肤白得几乎成透明色。   茂茂很怕人,大半个身体藏在赵铭身后,眼睛不安地转来转去。   叶初阳要清场,江瀛和边小澄作为编外人员应该离场,但是江瀛装作看不到叶初阳驱赶他的眼神,迆迆然地坐在沙发上,还反客为主先发制人的对赵铭笑道:“请坐,赵医生。”   叶初阳没办法,只能把法西娅和边小澄赶出去,不然人太多了他看着会烦心。他倒了两杯茶放在赵铭和茂茂面前,茂茂仍旧怯怯的,一下就躲在赵铭身后。   赵铭有点无奈:“他还是很怕人。”   叶初阳在江瀛身边坐下,笑道:“没关系,慢慢来。”   江瀛在赵铭来之前已经从叶初阳口中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他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茂茂:“确定他是男孩吗?”   赵铭道:“我们做过检查,他的确是男性。”   江瀛笑道:“那他真是漂亮。”   叶初阳和赵铭聊了一会儿茂茂的病情,然后把他们领进技术间,讲解机器设备。   江瀛没进去,抱着胳膊斜倚着门框,目光一直跟随着茂茂。   茂茂似乎很喜欢逼仄狭小的空间,他在狭小的技术间里比在外间要放松一些,一双浅灰色的漂亮的眼睛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技术间的设施。   叶初阳担心茂茂排斥采样要用到的睡眠舱,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茂茂竟然很顺从的躺进了睡眠舱,而且那姿势颇为熟练。似乎睡眠舱带给了他迄今为止最大的安全感。   叶初阳很意外:“他好像很适应睡眠舱。”   他站在赵铭身前,没有看到赵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赵铭忙道:“趁他现在配合,我们抓紧时间吧。”   然而江瀛捕捉到了赵铭脸上的异样,所以他的观察对象由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茂茂的采样很不顺利,他一进入睡眠舱就陷入睡眠状态,大脑的赫兹频率非常不稳定,时而浅眠时而深眠,像是在做一场极为混乱的大梦。这样的状态下,难以采集有效的样本。   叶初阳试了好几次,跑前跑后调整仪器参数,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在叶初阳第六次盯着电脑屏幕观察茂茂的脑波频率时,江瀛端着一杯水悄然走到叶初阳身边,把水杯搁在桌上,弯腰用手扶着叶初阳的椅背,道:“他一直睡,很难采样成功。”   叶初阳皱着眉,依旧操作电脑:“我知道,但是他醒着就更难成功。”   江瀛看不懂电脑里满屏的线条和数字,但不妨碍他有了自己的猜测:“这个男孩的大脑是不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叶初阳:“齐院长的团队给他做过全面检查,他的脑部活动区域的确比普通人小,大脑不是很活跃,而且他的智力水瓶只相当于十三四的孩子。”   江瀛笑道:“也就是说,他的脑子基本不怎么转?”   他说的挺准确,但是态度太戏谑。   叶初阳瞪他一眼:“出去待着,不要妨碍我。”   江瀛道:“我给你倒杯水,怎么就妨碍你了。”   叶初阳看了眼桌上的水杯,江瀛应该是没有给人端茶递水的经验,把水倒的即将漫出杯沿那么满,稍微掌握不好平衡水就会洒出来。   叶初阳失笑:“倒这么满干嘛?养鱼吗?”   江瀛拉开椅子坐下,把杯子端起来:“不喝算了,我喝。”   叶初阳忽然发现赵铭不在技术间里,就问:“赵医生呢?”   江瀛噙着杯口慢悠悠抿了口水:“我刚才看到他在法西娅在外面聊天。”说着,他拿起桌上笔筒里一支钢笔,拔掉笔帽在纸上划了两圈,“茂茂……他的本名就叫茂茂?”   叶初阳往纸上瞄了一眼,见他写的是‘MM-16’,是茂茂戴在耳朵上标签上的字样:“不是他本名,齐院长的团队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本名,所以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茂茂。”   江瀛:“他的来历还是查不到?”   叶初阳:“如果能查到就好了,派出所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他不在失踪人口里,也没有人报案。”   江瀛道:“太奇怪了。”   叶初阳又试了一次,还是失败,这下他当真累了,心力交瘁。他摘掉眼镜放在桌上,目光一斜,看到江瀛正在钢笔尖往杯子里泡,满杯水已经被染成淡淡的蓝色,他忙把江瀛手中的钢笔抢走:“泡水干嘛?会坏的。”   江瀛很有自己的道理:“不出墨,泡泡水就好了。”   叶初阳白他一眼:“哪来的歪理?钢笔尖越泡水会越干。”他在纸上划了几下,一点墨水都不出了。   “看看,坏了吧。”叶初阳把钢笔往笔筒里一扔,起身往外走,“记在你账上,从三十二个亿里扣。”   江瀛跳起来跟在他身后,很不高兴地冲他嚷:“你再提三十二个亿,信不信我真的开始攒钱。”   叶初阳马不停蹄地又坐在外间办公桌后,戴上眼镜开始往电脑里输入数据:“你现在是在威胁我?”   江瀛抱着胳膊斜坐在桌沿:“明明是你在威胁我。”   叶初阳看着屏幕挑了挑眉:“你可别给我戴高帽,我是在威胁你吗?我是在催债。”   江瀛:“我是你的债主?”   叶初阳瞥他一眼,云淡风轻:“当然了,你欠我三十二个亿。”话说完,他故意停住看江瀛的脸色,成功看到江瀛一脸懵逼,遂笑着补了一句,“的分手费。”   江瀛脸色一沉,猛地把叶初阳连人带椅子拽到面前,弯腰撑住叶初阳椅背两侧,低头逼至叶初阳脸前:“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脾气?”   叶初阳翘着腿,好整以暇撩起他掉出衣领的领带,微笑道:“你脾气可大了,现在不正在发脾气么。”   江瀛看着他,被他折磨的心焦又被他撩拨的心动,浑身憋着一股劲儿无处发泄,只能张嘴咬住他的嘴唇。   叶初阳‘唔’了一声,连忙把他推开,捂着嘴,眼睛里冒出一层水雾,即嗔又怒地瞪着江瀛:“哎呦,你把我咬疼了。”   江瀛以为他真疼了,把他手拽下来要看他嘴唇:“咬疼了吗?我看看。”   叶初阳却把他的手一推,像条鱼似的灵巧地从他臂弯下溜走,大步走向门口:“受伤很严重,还挂你账上,在你的欠款里加一笔医药费。”   说完,他拉开房门,把和法西娅聊天的赵铭叫了进来。   茂茂的采样没成功,叶初阳让赵铭先把茂茂带走,等他找出问题,再联系疗养院那边进行采样。   赵铭和叶初阳握手道过别,然后领着茂茂欲离开,他们走到门口时,江瀛忽然叫了一声:“十六号。”   叶初阳回过头,赵铭回过头,茂茂也回过头,所有人都看着江瀛。   江瀛抱着胳膊倚在桌边,沉稳地笑了笑:“十六号,是你的名字吗?”   他问的是茂茂。   叶初阳转头看向茂茂,茂茂的眼神一直都是混沌又懵懂的,但是此时他看着江瀛的眼神却陡然间清晰明亮了一些……   茂茂被赵铭带走了,以疗养院那边催促为由。   他们走后,叶初阳关上门,惊讶地说:“难道那串编号真的是他的名字?”   江瀛沉思不语。   叶初阳走到江瀛面前:“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叫他十六号?”   江瀛又默了片刻,才道:“我想起他刚才很习惯睡眠舱,他对睡眠舱的依赖是长期待在睡眠舱里才能养出的依赖,能够长期待在睡眠舱的东西——”话说一半,他抬眸看着叶初阳,“只有试验品。”   叶初阳浑身一冷:“他是试验品?”   江瀛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是或不是。我只是不负责任的瞎猜。”   叶初阳慎之又慎道:“他的来历成迷,身份也是迷,身上有太多我们解释不了的疑点。如果把他的身份代入某个组织,倒能解释很多问题。”说着他又推翻自己,“但是证据太少了,我们都在不负责任的臆想。”   江瀛突然露出笑容:“叶博士,你刚才用了‘组织’这个词。”   叶初阳:“对。”   江瀛:“我刚才叫他十六号,他有反应,如果他的名字真是十六号,那有没有可能,还有十五号、十四号、十三号……”   他的假设太过大胆且惊悚,叶初阳浑身冷飕飕的:“齐院长说他的行为习性像是一只老鼠,而老鼠是群居动物。”   江瀛:“他是不是群居动物,我看不出来,不过我倒能看出他以前生活在一个族群里。”   叶初阳:“族群?就像动物一样?”   江瀛:“对,他一定有自己的同伴。”   叶初阳:“你为什么确定?”   江瀛笑道:“因为他太软弱了,太弱小的动物无法独自生存。人和动物都一样。” 第91章 里面有具尸体   九月十八号凌晨深夜三点多钟,派出所接到一起警情,报警的民众称在广林路发现一个行为怪异的男孩,伴有攻击无辜路人行为。海宏成带着徒弟出警,把男孩带回派出所,在查验其身份时遇到了难题,又怀疑他患有精神疾病,所以把他送到了齐院长的疗养院。   叶初阳和江瀛到了广林路派出所,他们来过一次,一进办公大堂,接警台后的值班民警就把江瀛认了出来:“嗳,你们两个,怎么又来了?”   叶初阳道:“警官,我找海宏成警官。”   民警:“不是你想找谁就可以找谁的知道吧?把你们带回来的警官会对你们负责到底。”说着,他扫量江瀛,“你这弟弟又打架闹事了?这次的性质很恶劣啊,二进宫了。”   这民警有点话痨,叶初阳赶在他展开说教之前忙道:“我们没有打架闹事,是海宏成警官让我来找他。”   民警:“嗳?是吗?”他拍拍旁边的一名年轻警察,“去把海师傅叫下来。”   年轻警察上楼去叫人,叶初阳和江瀛站在一边等,叶初阳抱着胳膊问江瀛:“待会儿见到海警官,知道该说什么吗?”   江瀛双手揣兜,态度很不端正:“向他道歉。”   叶初阳:“还有呢?”   江瀛:“检讨错误。”   叶初阳:“还有呢?”   江瀛:“还有什么?”   叶初阳竖起食指指着他:“端正你的态度。”   江瀛撇撇嘴,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双手背在身后,规矩地像个课堂上被罚站的学生。   海宏成下来了,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手里拿着一只保温杯。   “来了。”   叶初阳朝他迎过去,笑道:“海叔叔。”   海宏成往楼道里指了指:“过来吧。”   叶初阳和江瀛跟着海宏成进了一楼调解室,海宏成一个人坐在江瀛和叶初阳对面,握着茶杯对江瀛笑道:“你还真过来了,小叶给我打电话说和你一块儿过来,我还以为他在哄我呢。”   叶初阳恭谨地笑道:“怎么会,江瀛一直想找个机会向您当面道歉。”   江瀛很像样地站起身,微微欠身道:“海警官,那天在疗养院是我做的不对,我向您道歉,希望您——”   话没说完,海宏成往下按了按手掌:“坐吧坐吧,有什么话不能坐着说。”   江瀛瞄一眼叶初阳的脸色,见叶初阳脸色无异,才坐下:“谢谢。”   海宏成拧开茶杯喝了一口水,道:“客套话就不用说了,你要是真知错了,那就下不为例就好。”   江瀛很懂得在什么场合应说什么话,他完全不知错,但不妨碍他在海宏成面前认错:“是的,我知错了。”   海宏成瞅他一眼,眼睛里压着沉甸甸的忧虑,叹了声气:“你这孩子啊,可能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算了算了,也不全怨你,以后慢慢改吧。”   他又对叶初阳说:“小叶,他不懂事儿,你得多管管他。”   叶初阳:“我会的,海叔叔。”   江瀛维持着疏离有礼的笑容,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翘个二郎腿。   叶初阳瞥见他想抬腿,就借着喝水的动作向他偏过脸,低声说:“坐好,长辈面前不能翘腿。”   江瀛默默把腿放下,还挺了挺腰背。   叶初阳放下茶杯:“海叔叔,您今天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海宏成:“我听海阳说了,你在研究那个广林路男孩的病情。”   叶初阳:“广林路男孩?您说的是前几天您单位送去疗养院的男孩子吗?”   海宏成笑道:“对对对,就是他,他没名字嘛,就叫他广林路男孩儿。”   叶初阳:“那您叫我过来,是查到他身份了吗?”   海宏成摆摆手:“你听我跟你说,我们没有在户籍系统里查到他,就采集他的血液样本送到市局,结果刚刚出来,DNA系统里也没找到他。整个公安司法系统里都找不到他的信息。”   叶初阳觉得很奇怪:“怎么会这样,人口普查都已经第七次了,他会是黑户吗?”   海宏成:“目前只有这个可能了。”   叶初阳:“他的来历呢?”   海宏成:“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你叫过来,我们情报组几个同事熬了好几天终于找到这个孩子是咋来的了。我们查到一辆车。”   说着,海宏成从身上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叶初阳拿着照片,看到一辆行驶于夜色公路上的面包车,车牌号被标注了出来。   江瀛悄悄探过脑袋,也看着那张照片。   叶初阳:“这辆车和男孩有什么关系?”   海宏成:“男孩就是从车里掉下来的。”   叶初阳:“掉下来?”   海宏成:“五丰路南路口,男孩被人从面包车里丢下来。然后面包车向南开,男孩朝东走了两条街走到广林路。”   叶初阳:“车主呢?车主查出来了吗?”   海宏成:“套牌车,车主在外地,司机和车主没有关系,但我们还是查到了司机的身份。”他看了眼江瀛,眼神陡然复杂起来,然后又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叶初阳,“你们看看吧,摄像头拍的挺清楚。”   这是一张面包车正在行驶的照片,面包车对面开过去一辆车,那车开了远光灯,而面包车的挡风玻璃没有贴防窥膜,玻璃遭强光一打,司机的脸就曝光于光中。   即使司机带着帽子,还有意压低了帽檐,但是叶初阳还是一眼认出:“薛文桥?”   江瀛也认出了薛文桥,但他无动于衷,只是眼神稍沉。   海宏成:“对,他就是16号从医院逃走的薛文桥。”   叶初阳感到不可思议:“他和男孩会是什么关系?你们找到他了吗?”   海宏成道:“人还没找到,线索断在南岭果园儿。”   叶初阳察觉到了海宏成的用意或许没那么简单,就问:“海叔叔,你把我们叫来,是想问题问我们吗?”   海宏成又看看江瀛,神色很复杂:“江瀛屡次三番和薛文桥有冲突,要说我不怀疑这次薛文桥逃走和江瀛有关是假的。”   江瀛淡淡地笑着:“海警官的意思是,我是帮助薛文桥逃走的人。”   即使海宏成是警察,他也不会无凭无据主观臆断:“我不是怀疑你帮助薛文桥逃走,我是怀疑薛文桥逃走是为了你。”   江瀛:“您认为薛文桥想报复我?”   海宏成:“如果他不想报复你,他屡次三番找你干什么?”   叶初阳不敢再让江瀛和海宏成谈下去了,因为江瀛口无遮拦,极有可能会说出恼人的话。于是他把偷偷把手按在江瀛腿上,江瀛果然闭嘴了。   叶初阳:“您刚才说这辆车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南岭果园是吗?”   海宏成:“对,我们所长已经派出去四个人去走访了。如果发现薛文桥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叶初阳和江瀛,又道:“今天把你们叫来,我是想提醒你们,薛文桥身后很有可能有一个很复杂的背景,被他丢下车的男孩太怪异了,他好像正在进行某种见不得光的活动。我怀疑他的所作所为最终针对的是江瀛,所以你们要小心啊。”   叶初阳感激道:“我们知道了,谢谢海叔。”   海宏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行了,我知道你们也忙,该干啥干啥去吧。”   海宏成把他们送到大堂,叶初阳让江瀛去外面等,他要和海宏成单独说话。江瀛就走出派出所站在挂着警徽的门檐下抽烟。   几分钟后,叶初阳和海宏成单独聊完,出来了。   江瀛把面前漂浮的白烟挥散干净:“他又跟你说什么了?”   叶初阳边走边说:“没什么,我们的一点家事。”   江瀛扔掉烟头,小跑跟上他:“你们的家事我不能知道吗?”   叶初阳瞅他一眼:“你干嘛要知道?”   江瀛不信:“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   叶初阳又瞅他一眼,摇摇头:“你的思想真是即阴暗又幼稚。”   江瀛委实担心海宏成在叶初阳面前说他不好,毕竟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就紧张兮兮地问:“到底是不是?”   叶初阳抬手指着停车场:“去开车。”   江瀛耍无赖:“你不说我就不去开车。”   叶初阳有的是法子治他:“你不开车我就走路。”   他说完就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江瀛没办法,连忙去开车,停在路边响了声喇叭。   叶初阳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去南岭果园。”   江瀛把车开上路,才问:“你想查薛文桥?”   叶初阳嗯了一声,然后把音乐打开,一首猫和老鼠轻柔变奏版响了起来,他换了一首,还是猫和老鼠的BGM,就问:“你车里只有猫和老鼠?”   江瀛在触屏上笃笃笃连按好几下:“还有舒克和贝塔。”   叶初阳觉得好笑:“别人在你车里,你就放猫和老鼠还有舒克和贝塔给他们听?”   江瀛很莫名其妙:“车里有人我干嘛放歌?”   叶初阳被问住了,竟觉得有道理。   江瀛:“你不喜欢这些曲子吗?那你喜欢听什么?我下载备好。”   叶初阳翘着唇角一首首换歌:“我喜欢凤凰传奇。”   江瀛实打实的碰到了自己陌生的领域:“这是歌名吗?”   叶初阳挑起眉,感到很意外:“你不知道凤凰传奇?”   江瀛觉得承认自己不知道是件丢面子的事儿,但是他的确不知道,只能虎着脸点头:“我不常听歌。”   叶初阳:“没听过最炫民族风?”   江瀛:“我只听过东南西北风。”   这下轮到叶初阳懵逼:“什么风?”   江瀛腾出手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连上车载音响,播了一首东南西北风。   前奏一响,立马飘荡出上个世纪古旧的曲风。这是首十几年前的歌,叶初阳都没听过,他很奇怪江瀛怎么会听过这种歌。   他问江瀛,江瀛自己倒很理所当然:“吴妈总是放老歌,海内海外的都喜欢听,我就从小跟着她听。八九十年代的老歌我基本都会。”   叶初阳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猫和老鼠还有舒克贝塔的?”   江瀛不觉得这件事有何何幽默,但是叶初阳却笑得很开心,他有些纳闷地看了看叶初阳,道:“从小就喜欢,不开心就看它们。”   叶初阳一直笑,笑得江瀛也不禁莞尔:“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一直笑?”   叶初阳又问:“吴妈就没放过最炫民族风给你听?”   江瀛摇头:“没有,也是一首老歌吗?”   叶初阳把他手机拿起来,边找边说:“不算老,是本世纪最伟大的一首金曲。”   最炫民族风的前奏响起来,江瀛一边开车一边听,听得很认真,等到副歌唱了一遍,他一本正经地点评了一句:“不好听。”   叶初阳笑道:“不好吗?很好啊,我很喜欢。”   江瀛就改口:“哦,好听。”   叶初阳又放小苹果给他听。   江瀛一听前奏就满意地点头:“这个好。”   去南岭果园的路上,叶初阳把这几年的金曲和雷曲全都搜罗出来一首首放给江瀛听。   江瀛认认真真地听完每一首,然后认认真真的给出好听或不好听的评价。叶初阳给他放了十几首歌,他最喜欢野狼disco,并把这首歌循环播放,三四遍放完,他已经能跟着唱了。   叶初阳抱着肚子笑倒在座椅里:“你平常真的不听歌啊?这首都没听过。”   江瀛一边跟着节奏点头一边说:“我不怎么上网,也不会找歌来听。”   叶初阳:“那你平常休闲娱乐都干什么?”   江瀛:“打拳。”   叶初阳:“除了打拳呢?”   江瀛:“看电影。”   叶初阳:“什么类型的电影?”   江瀛:“鬼片惊悚片恐怖片,国内国外的都看。”   叶初阳作为一个胆小鬼,单单听到恐怖片三个字就已经心生畏惧:“其他片子不看吗?”   江瀛道:“电影本身就很没意思,和现实脱轨太大,只有恐怖片稍微写实。”   叶初阳不笑了,默了片刻,道:“过两天我们去看电影吧,好吗?”   江瀛:“好啊,最近有部泰国的鬼片正在上映,据说评价还——”   叶初阳斩钉截铁地阻止他:“不看鬼片,我来挑片子。”   江瀛有点失望:“哦,那看什么?”   叶初阳:“到电影院再说。”   南岭果园是是位于近郊区的一片植物花卉批发市场,地理位置很偏僻,只有两路公交抵达。南岭果园以南是一片已经荒废的大型游乐场,一架摩天轮拔地而起,成为这一带最高的建筑物。   江瀛指着摩天轮,道:“那就是姜往找我投的项目。”   叶初阳站在烈日底下,用手挡着阳光,仰头看着那架摩天轮:“游乐场?”   江瀛面露讥笑:“他异想天开想重开那座游乐场,没有一丁点做生意的脑子。游乐场的前老板前前后后搭进去几千万,近六年都没有盈利,前老板顶不住了,破产跑路。现在姜往跳起来想当接盘侠,他要是没有充足的资金流撑着,一定也会惨淡收场,但他手里才几个钱?真够没脑子。”   叶初阳不懂商业,也觉得在这里开游乐场不是明智之举:“他为什么想开游乐场?”   江瀛更不屑:“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他想设计出全世界最完美的游乐园,没有游乐园给他设计,他就想自己造。”   若是为了‘梦想’,叶初阳反倒能够理解。   离开派出所之前,叶初阳向海宏成仔细问过,薛文桥驾驶面包车到了南岭果园附近,进入监控盲区之前,面包车沿着南岭果园附近的一条小路往北去了。   叶初阳环望四周,感受到了和走访此地警察一样的无力,这里空旷,人少,监控盲区也比较多,只要瞄准一个盲区,就能躲开监控网络。   叶初阳自言自语:“薛文桥会去哪儿?”   江瀛沉思片刻,道:“我们自己走一遍。”   叶初阳:“什么?”   江瀛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   他们上了车,江瀛发动车辆,道:“现在我是薛文桥,如果我想避开摄像头,我会往哪儿走?”   叶初阳明白了,江瀛在扮演那晚逃走的薛文桥,重走薛文桥那晚逃走的路线——他很不想承认,江瀛的反侦察能力很强,诸如此类逃脱天网监控的事做的驾轻就熟,很快就摸索出了一条能从避开监控范围的路线,一路行驶在监控死角。   江瀛往东开,逐渐开到了荒废的游乐场附近。   叶初阳打量着四周,道:“再往前就出城了,难道薛文桥逃出城了?”   江瀛道:“前面有条路能拐到我们刚才经过的加油站,他很可能从那条路回城。”   叶初阳:“如果他返回加油站,监控一定会拍到他,但是警察却没有发现。”   江瀛想了想,道:“警察找的不是薛文桥,而是面包车。”   叶初阳懂了:“薛文桥会弃车步行吗?”   江瀛不语,又往前开了一段路程,毫无征兆地把车停下:“如果薛文桥弃车步行,能藏车的地方只有这座游乐场。”   他把车停在游乐场路边,烈日下的游乐场旧址像沙漠中的孤城一样荒凉又孤寂,那架高大的摩天轮立在阳光下,像一根闪烁着冷光的冰锥。   叶初阳用手挡着阳光,在周围寻找入口:“外面全都被挡住了,连入口都没有,车能开进去吗?”   游乐场周边全都围着一圈绿色一人高的铁皮,类似修路时在道路四周放置的禁止通行的路障。   江瀛甩上车门,把一顶黑色棒球帽扣在叶初阳头上,还把帽檐往下压了压,道:“这圈儿铁皮加起来得有一公里那么长,没准儿已经被耗子打出了几个洞。”   叶初阳头上突然多了顶帽子,遮住了毒热的阳光,他抬起帽檐看着江瀛:“哪来的帽子?”   江瀛也嫌热,西装外套脱掉留在了车上,上面剩一件衬衫,解着领口扣子说:“上次和别人去打棒球,留在车里的。”   他走到绿色铁皮前,抬手敲了敲的铁皮,回头对叶初阳说:“站远点,别过来。”   叶初阳不知道他想干嘛,但很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看到江瀛抬脚猛地踹在了铁皮上。   哐的一声,金属铁皮被撞击后还有颤抖的余音,江瀛连踹了四五脚,坚硬的铁皮衔接处被他踹出一道裂痕。   叶初阳:“你小心点。”他头一个关心的竟是江瀛脚上那双干净又昂贵的皮鞋,皮鞋已经被铁皮割出了好几道口子。   江瀛闷声猛踹,很快把铁皮踹开一臂长的缝隙,然后将翘开的铁皮往里踹,硬生生踹出一个半人高的小门。最后那一脚踹过去,铁皮勾破了江瀛的裤脚,还在他脚踝留下一道血口子,他皱眉骂了声:“操。”   叶初阳听见他骂人,就问:“怎么了?鞋子破了吗?”   江瀛不说话,弯腰从小门钻了进去。   叶初阳蹲在小门前往里看,只能看到江瀛的一双长腿来回走了两圈,问:“江瀛,我能进去吗?”   江瀛折回来,从小门里朝他伸出手:“小心,把腰弯低点。”   叶初阳握着他的手钻进去,发现铁皮墙后就是游乐场正门,正门是一道卷闸门,还上了一把锁。卷闸门一米多高,江瀛身体素质极好,站在原地连助跑都不用,撑着门往上一蹿,人已经跳进去了。   叶初阳不擅长爬高上低,很无助地看着江瀛“我怎么办?”   江瀛先笑他,笑够了才找来一只木箱扔出去,道:“踩着箱子上来。”   叶初阳踩着箱子站到卷闸门上,扶着江瀛的双手又从门上跳下来,觉得这一天的运动量都够了。   游乐场很大,从正门进去是一片小小的广场,广场分散出三四条路,江瀛提议走靠近边缘处的那条路,若薛文桥真的把车藏在游乐场中,面包车往里开不了许久,很有可能就停在边角处。   叶初阳边走边往周围看,这座游乐场的设备很齐全,但都许久不保养,破旧生锈。如果重开,需要很大一笔启动资金。   叶初阳问:“你真的会借钱给姜往吗?”   江瀛:“会借。”   叶初阳不理解:“你不是不看好他吗?”   江瀛道:“他没多少生意头脑,人还有点神经质,但他为人不错。”说着笑了笑,“而且我和他同病相怜,有几分相似。”   叶初阳看着他:“什么地方相似?”   江瀛道:“他本有个弟弟,早夭了,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但是他爸不喜欢他,在外面找女人养情妇,有几个私生子。他们家资产几十个亿,分到他手里的就一套房和几辆车。他搞游乐园可能是为了设计梦想,但我觉得他存心想糟践他爸的钱。”   叶初阳不知说什么好:“那你为什么还想帮他?”   江瀛面无表情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帮他。”他看看叶初阳,笑道,“我们这些人心理多多少少都有点扭曲,你是理解不了的。”   叶初阳道:“我理解你就够了。”   太阳西沉,郊外的阳光比市区内更加轰烈热闹,铺天盖地的橘红色的光从天边压下来,几道勾云被阳光烧成了一缕缕细烟。   叶初阳停下步子,把帽檐抬高看着天边的落日,笑道:“真好看。”   江瀛不觉得那片天有什么好看,叶初阳看落日的时候,他看着叶初阳,金红色的光洒在叶初阳脸上,他挺拔的鼻梁和微笑的嘴唇变得暖融融的……   叶初阳正仰着脸看落日,忽觉一道人影朝自己压了下来,随后嘴唇上一暖,很快又消失了。   江瀛亲他一下,快步往前走了。   叶初阳小跑追上他,笑问:“干嘛?跑什么?”   江瀛在他面前一向直白热烈没羞没臊,此时竟有点脸红,还好被夕阳橘红色的光遮盖住了脸上那点颜色:“你,你刚才太好看了。”   叶初阳歪着脑袋往他脸上看,故作惊讶:“你脸红了吗?天呐,你还会脸红?”   江瀛板着脸把叶初阳头上帽子掀掉扣在了自己头上,还把帽檐压倒了鼻根。   他觉得很没面子,而且他知道叶初阳不会放过这个取笑他的机会,所以他仗着自己身高腿长的优势,很快把叶初阳丢在身后。   他闷头往前冲了十几米才发现叶初阳没跟上来,回头看到叶初阳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朝一个地方看着。   江瀛折回去,问:“在看什么?”   叶初阳指着位于一个小广场深处的用茅草做旧的入口:“那里是什么地方?”   江瀛道:“应该是鬼屋。”   那入口近十米长,曲折有弯度,里面黑漆漆的,就像是隧道的入口……   叶初阳看着那个漆黑的洞口,莫名想到了法西娅画在纸上的‘黑洞’。   他看了看江瀛,发现江瀛藏在帽檐下的双眼冷却又深沉,似乎和他想到了一样的东西。他想带着江瀛离开,但是江瀛却说:“过去看看。”   叶初阳跟在江瀛身后向鬼屋的入口走去,走着走着突然闻到了一股臭味,类似于肉类腐烂的味道,像是死在这里的猫猫狗狗。   江瀛也闻到这股臭味,而且这股臭味越来越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叶初阳,道:“把鼻子捂住。”   叶初阳依言捂住鼻子。   到了入口前,里面漆黑的空间似乎和外面正在落日的天地似乎是两个世界。   叶初阳皱眉道:“里面为什么这么臭?”   江瀛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我进去看看。”   他动作很快,话没落地人已经钻进黑暗当中,叶初阳想拽他都来不及:“江瀛!”   江瀛的声音从漆黑的隧道里飘出来:“没事,你别进来。”   叶初阳只好站在外面等:“你小心点,别走太远。”   江瀛没有回答他,两三分钟过去了,江瀛依旧没有回答他。   叶初阳着急了,打算进去找人,他刚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就见江瀛快步走了出来。   江瀛皱着眉,脸色阴沉,站在叶初阳面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报警吧,里面有具尸体。”   叶初阳愣了愣,惊诧之下问了个蠢问题:“是谁?”   火热的光落在江瀛眼睛里,像在他眼睛里烧起一簇猩红的火苗,他勾起唇角,道:“周青楚。” 第92章 你可真是人渣   周青楚死了,死于他杀。   叶初阳很不能接受这一事实,他上次见到周青楚是半个月前,周青楚留给他最后印象还停留在她坐在咖啡厅玻璃墙边,雪白美丽的脸被阳光浸透,脸上露出傲慢的笑容,质问他和江瀛关系的那一幕……   周青楚的尸体被海阳带回队里,送进法医室后再不见天日,但是叶初阳却能清晰看到周青楚死后的模样;当时几个警察用担架把周青楚的尸体从鬼屋入口抬出来,尸体没有蒙上白布,曝光在夕阳日光下,叶初阳一眼就看到了周青楚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周青楚已经死了,但是叶初阳却觉得她能看到自己,她的眼珠黑得像颗僵硬漆黑的纽扣,就像他在钟伶精神舱中见到的那些死人一样。   他和江瀛也被海阳带回警局,分开做笔录。   叶初阳做完笔录,站在楼道里一扇窗前,窗外是警局大院,停着几辆警车,几个穿便衣的警察在给一辆警察换轮胎。   “叶初阳?”   一名女警推开办公室房门,探出头朝叶初阳的背影喊道。   叶初阳回身:“我是。”   女警:“你还没签字呢,进来签字。”   叶初阳回到办公室,刚在笔录上签了字,小陶就推开门走了进来:“弄好了没有?”   女警把叶初阳的笔录交给他:“好了,签过字了。”   小陶拿到笔录就走,双腿迈得飞快,叶初阳连忙追上他:“陶警官,江瀛在哪间办公室?”   小陶:“在楼上,他的情况比较复杂,你稍等一会儿吧。”   几句话的功夫,叶初阳跟着他到了楼上一间审讯室门外,他想往里面看,但是小陶呼通一声把门关上了,遮挡地严严实实。   叶初阳只好在外面等,越等心里越气愤,因为小陶那句话;江瀛的情况很复杂。   他和江瀛同时发现周青楚的尸体,同时报警,也同时被警察带回。他被带进办公室做笔录,而江瀛被带进了审讯室。询问他的流程早在两个小时前就结束了,但是江瀛却依然被审问,而且情况还很复杂,他不得不怀疑江瀛已经被海阳扣上了嫌疑人的帽子。   他站在楼道里又等了十几分钟,询问室房门似乎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似乎永远不会打开。他等不下去了,就给海阳发消息,海阳没有回复他,看来还在审问江瀛。他索性给海阳打电话,每一次都被挂断,但他坚持不懈的打,接连打了十几遍。   第十七通电话打出去,似乎永远不会打开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海阳站在门口,黑着脸:“你到底想干嘛?”   叶初阳:“江瀛呢?”   海阳:“在里面做笔录。”   叶初阳:“还需要多久?”   海阳:“你先回去吧,他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海阳说完就要回办公室,叶初阳冷冷道:“既然你走羁押程序,那我就帮他叫律师了。”   海阳回头,脸色更黑:“你无法无天啊,配合警方执法是你们的义务懂吗?”   叶初阳:“他作为一个报案人,已经被你审问三个多小时,谁无法无天?”   海阳:“他情况特殊!”   叶初阳:“特殊在你对他有偏见。”   海阳竖起手指指着他:“你现在的行为叫干扰执法公正。”   叶初阳笑道:“你执法公正吗?你一视同仁吗?那你应该像审问江瀛一样继续审问我,毕竟我和他同时发现尸体。我们应该遭受同等待遇。”   海阳:“你有完没完!”   叶初阳毫不退让:“警官,我无意干扰你执法也不想浪费警力,但是你也不能毫无根据的怀疑一个向警方报案且主动提供帮助的公民。如果你执意这么做,请你告诉我江瀛是否被你们依法拘留,也请允许我依法为江瀛聘请代理律师。”   叶初阳从来都是随波逐流的性格,很少和人据理力争,更别说这个人是海阳。海阳当下诧异万分,没想到叶初阳竟像个舌战群英的儒将一样有以一当十志勇,而且还是冲着他。   海阳气极反笑:“那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叶初阳:“难道你忘了吴浩吗?”   海阳脸色一变,默住了。   叶初阳道:“吴浩想帮助粱心心,却被所有人当成杀人犯。宋友海也是,他接近粱悠悠本没有恶心,但是所有人都认为他居心不良。他们之所以被误解,都是因为他们拥有一个不光彩的身份,一个的精神病患者,一个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所以他们才会那么理所当然的被怀疑被污蔑,包括我和你,我们都没有站在一视同仁的角度上去看过他们。江瀛和他们一样,江瀛一直以来也在承受偏见,但是你不能因为他像个混蛋就把他当做真正的混蛋。”   海阳:“……我不觉得江瀛是混蛋。”   叶初阳摇头一笑:“你有的,刚才和我江瀛走进你们单位这栋楼,几乎所有见到江瀛的人都像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看江瀛。周青楚死了,你们第一个怀疑他,就算我和他一起发现尸体一起报案,你们也只是怀疑他。”   他说对了,海阳无言以对,转身回到审讯室,呼通关上了房门。   叶初阳只能继续等,但是他没有妥协,而是联系上了边小澄,让边小澄联系律师。边小澄说两个多小时前江瀛就已经通知过他了,如果江瀛两个小时后没有再给他消息,就让律师直接来公安局。现在律师正在赶去公安局的路上。   叶初阳才知道原来江瀛踏入公安局之前就料到自己肯定会染上嫌疑,也会被警方长时间扣留,像今天这样的遭遇,江瀛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他和江瀛坐同一辆警车,来公安局的路上,江瀛竟然丝毫没有向他透露,叶初阳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审讯室的门又开了,小陶率先走出来,其次是江瀛,最后是海阳。   江瀛脸色阴沉,眼睛黑得像有团黑雾在翻涌,渗出一股子苍冷的杀气。   他慢慢走到叶初阳面前,绷得笔直的双肩稍稍往下一塌,笑道:“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可能得住这儿。”   叶初阳转过头问海阳:“警官,是这样吗?”   海阳心里正烦,没理他,走了几步推开自己办公室房门:“你们俩都进来。”   叶初阳和江瀛走进海阳的办公室,在海阳的指引下坐在窗边的一张沙发上。   江瀛很疲惫地往后靠进椅背里,翘着腿笑道:“海警官,跟你聊了这么久,有点渴,能不能给杯水喝?”   海阳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低着头比对两份笔录,没理他。   叶初阳起身找了两只一次性水杯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江瀛,一杯放在海阳面前。:   海阳瞥了一眼桌上的水杯,陡然有些气馁,把口供往桌上一扔,道:“我最后跟你们核对一遍笔录,你们就可以走了。”   江瀛笑道:“话别说的这么早。”   海阳很心累地看了江瀛一眼,对叶初阳说:“你看看他的态度,是我针对他吗?”   叶初阳面无表情道:“你开始吧。”   海阳:“从你开始,我刚才给老海打电话问了,他说今天上午你和江瀛确实去派出所找过他,为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孩子。”   叶初阳:“我和疗养院的齐院长有合作,这个孩子的病情我也会研究。海叔叔查到了这个孩子在南岭果园出现过,所以我和江瀛才会找过去。”   海阳严肃地看着他:“你说的不准确,出现在南岭果园的人还有薛文桥,而且薛文桥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有关。”   叶初阳纹丝不乱:“对,这听起来很怪异。我和江瀛就是想找到薛文桥开的那辆面包车才进入游乐场,没想到找到的却是周青楚。”   海阳笑道:“的确很怪异。”   叶初阳:“你指谁?”   海阳不语,深沉的目光望向江瀛。   江瀛把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抵着额角,懒懒笑道:“海警官怀疑我在贼喊捉贼,带叶博士进入游乐场就是为了找周青楚的尸体,对吗?”   海阳摊开手:“我没这么说,但你确实有嫌疑。”   叶初阳低下头,按住突突猛跳的太阳穴:“海阳哥,你有证据吗?”   海阳看着江瀛,说:“周青楚悔婚又劈腿的事早已经传开了,在我的从警经历中,情侣间的情杀案件不在少数。我怀疑江瀛,也是出于惯性思维和大概率,毕竟江瀛有动机因爱生恨,报复周青楚。”   江瀛皱着眉,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我因爱生恨?”他转头看了看叶初阳,接着说,“海警官,我对周青楚没有爱,恨又在哪里?”   海阳:“随你怎么辩解,你的动机确实存在。”   叶初阳:“除了江瀛的动机,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海阳:“十五号,周青楚悔婚。但是十八号,江瀛又和周青楚通电话,还互发消息约定晚上见面,这又是为什么?”   叶初阳听到这里,也觉得奇怪,向江瀛问道:“你约周青楚晚上出来见面?”   江瀛向他解释:“我跟你说过,周青楚找我借钱。十八号晚上十二点,她约我在她的店里见面。”   叶初阳:“那你见到她了吗?”   江瀛:“我不想见她,让边秘书去了。但是边秘书也没有见到她,约定时间是十一点半,过了零点她都没出现,边秘书给我打电话,我让他把首饰放在工作人员那里,后来被周青楚取走了。”   叶初阳又看向海阳:“你调店里的监控了吗?”   海阳道:“我们查过了,凌晨一点多,周青楚确实去店里拿走了一套首饰,我们也在监控录像里发现了江瀛的秘书边小澄。”   叶初阳不解:“既然你也知道江瀛没有和周青楚碰面,他们约定见面也是因为周青楚向江瀛借钱,那你为什么还怀疑江瀛?”   房门被敲响,随后小陶开门走了进来,把一份资料递交给海阳:“海队,这是初步鉴定结果。”   海阳把资料看了几眼,然后扔到叶初阳面前:“你自己看。”   叶初阳往打开的那一页看过去,看到法医推断出的周青楚的死亡时间—十八日零点至十九日凌晨三点期间。   叶初阳似解非解:“这能说明什么?”   江瀛笑道:“周青楚进店拿首饰是凌晨一点,离店是一点半,却在零点后遇害。说明我约周青楚见面目的不纯,或者说,我约周青楚见面是以诱杀为目的。我说的对吗?海警官?”   海阳坦然地看着他:“你说的很对,况且我们还找到了这个。”海阳将文件往后翻了两页又扔到叶初阳面前,“看清楚,周青楚从店里出来后上了这辆车。”   夜色中的公路边停车一辆车白色面包车,连续几张照片记录了周青楚上车的一幕。   叶初阳看清车牌号,眼前瞬间黑了一黑:“薛文桥?”   海阳:“带走周青楚的人是薛文桥,而你们在薛文桥出现的南岭果园发现周青楚的尸体,薛文桥一定和周青楚的死有关系。”   叶初阳已然懂了,但他还是问:“和江瀛有什么关系?”   海阳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你说薛文桥和江瀛有什么关系?”   叶初阳想起海阳不久之前说过;他怀疑有人协助薛文桥逃走,而这个人或许就是江瀛。现在周青楚命案的最大嫌疑人是薛文桥,那江瀛就和薛文桥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   江瀛同样很通透,他对自己有染上一桩命案表现地稀松平常波澜不惊,还有心情把桌上的一罐茶叶拿起来,往杯子里扔了几根茶叶,道:“海警官,我们把话说明吧,你怀疑我买凶杀人?”   海阳:“你也看到了,带走周青楚的人是薛文桥,而周青楚深夜出来是为了赴你的约。我不得不怀疑你先把周青楚约出来,然后指使薛文桥带走周青楚。”   明明人物关系已经很清楚了,但是叶初阳却觉得一团烂糟,心中疑惑更深:“海阳哥,难道江瀛不约周青楚见面,周青楚就不会出门了吗?”   海阳冷冷一笑:“要不是江瀛约她出来见面,她还真不会出门。”   叶初阳皱眉:“你什么意思?”   海阳又把资料往后翻了两页,道:“周青楚死前三天复杂荨麻疹,我问过她们家的私人医生,医生说周青楚经常复发荨麻疹,在复发时绝对不会出门。但是周青楚却在三天后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出门了,还是赴江瀛的约,结果她就在赴约之后死亡。你让我怎么能不怀疑江瀛!”   沉重过了度,叶初阳心里陡然轻飘飘起来,他看着江瀛问:“你知道周青楚复发荨麻疹不能出门吗?”   江瀛眼里无神,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我和她通话那次她的确说过她不能出门,但是我不知道原因。她也说过让我把首饰给她送到家里,我觉得麻烦,就让她自己出来拿。”   海阳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无论你怎么解释,你的嫌疑都确实存在。”   江瀛嘴角一勾,露出轻蔑又冷漠的笑容:“所以,我是凶手?”   叶初阳对他的态度感到疲惫:“没人说你是凶手,你配合警方调查清楚就没事了。”   江瀛看他一眼,又看看海阳,笑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一直没觉得我做人有多失败,但是现在我突然能理解你们了,因为我能从你们眼中看到我自己,我就是一个人渣,一个败类,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禽兽。”   叶初阳心里发慌:“你在说什么。”   江瀛站起身,系好西装扣子,笑道:“海警官,我理解你,像我这样的人,的确罪大恶极。你应该尽快搜集证据把我绳之以法,或者直接枪毙。”   说完,江瀛朝门口方向走去。   海阳:“你站住,我话还没说完,江瀛!”   叶初阳怔住片刻,心里陡然慌得厉害,连忙追了出去。   江瀛步伐很快,叶初阳追不上他,等他追上江瀛,江瀛已经下到一楼,在法医室门前和周靖也正面冲突。   周青楚死了,警方通知其家属,周靖也赶到公安局,身上穿着还没来得及脱掉的白大褂,他和警方一样,把和周青楚出事当晚约定见面的江瀛认作是嫌疑人。死去的妹妹让他情绪激进,他把江瀛拦住,要让江瀛解释分明。他虽然情绪剧烈,但是一开始并没有对江瀛动粗,反倒是江瀛被他拦住后不由分说把他推搡到一旁,两人这才在楼道里起了不体面的冲突。   姜往是陪周靖也一起来的,周靖也听到妹妹死讯后,刚把车开上路就一头撞在了路边花坛上,姜往担心他出车祸,所以开车把他送来,在周靖也和江瀛动手时也劝了架,结果反倒被误伤,嘴角红了一片。   叶初阳赶到时江瀛和周靖也已经被小陶等人拉开了,周靖也被两名警察拉拽住,他衣衫凌乱,但仍气势轩昂维持风度,只有眼睛里悲痛的目光显露出他正在遭受生离死别的磨难。   周靖也:“我一直以为青楚和陆家禾走了,原来那天晚上是你把她约出去了,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江瀛不紧不慢地把衬衣领口系好,露出冷血又残酷的笑容:“我连见都不想见她,我能对她做什么?”   周靖也:“你别想抵赖,她出事当晚就是为了和你见面才出门。”   江瀛:“笔录我做过了,该解释的我也向警察解释过了,如果你有问题,请你去问警察。我没有时间一遍遍向你们解释。”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周靖也身边,微微弯腰靠近周靖也耳边,低声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妹妹带走了那套订婚用的首饰,价值五百多万,既然她死了,那就由你偿还。我限你三天之内把钱打到我账户,否则的话,我告你欺诈。别说和你无关,我说有就有。”   周靖也看着他,感慨似的摇头冷笑:“你可真是个人渣。”   江瀛颔首微笑,彬彬有礼道:“谢谢。”   说完,江瀛快步走出警局办公大楼。   叶初阳匆匆朝周靖也瞥了一眼,又追着江瀛跑出办公楼,下台阶时发现江瀛已经快走到门口。   叶初阳:“江瀛!”   江瀛站住了,没有回头,等他走到身边,才说:“我们回去吧。”   叶初阳跑得气喘吁吁:“还不能走,我要和周靖也聊一聊。”   江瀛看着他,眼睛漆黑暗沉:“你和周靖也聊什么?”   叶初阳:“当然是聊周青楚,刚才他说的陆家禾就是周青楚的男朋友是吗?周青楚十八号失踪,到现在已经失踪近十天,这十天里——”   江瀛突然打断他:“你相信周靖也吗?”   叶初阳懵了片刻:“我相信周靖也?”   江瀛冷冷道:“他和警察一样,都认为我是凶手,他们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都在把我定性为凶手。你为什么要相信周靖也?”   毫无疑问,江瀛此时偏激之极,再次把所有人置于自己的对立面。叶初阳终于看出他冷酷的外表下压抑着极大的愤怒。   叶初阳耐心解释:“我不是相信周靖也,我是需要向周靖也确认一些事,比如周青楚——”   江瀛:“周青楚死了就死了,我无所谓!死一百一千个周青楚我都不在乎!我现在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和你两个人待着,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听里面那些人污蔑我?无论是海阳还是周靖也都把我当做杀人凶手,你还要回去找周靖也,难道你也觉得是我杀了周青楚吗?!”   叶初阳被他吼懵了,怔怔地看着他。   警局门口突然停了一辆车,展星羽边小澄和白斯年接连下车,步履不停地走进警局大院。   边小澄边跑边喊:“江总,白律师刚下飞机就赶过来啦。”   江瀛面冷似铁,用力抓住叶初阳的手,道:“跟我走。”   叶初阳却把他的手甩开,面无表情道:“我不走,我还有事。”   江瀛紧绷着脸看他片刻,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开车走了。 第93章 江瀛有麻烦了   白斯年一直在讲电话,和边小澄两个人快步走进警局办公大楼。   叶初阳看着江瀛的车拐过街角,才往大楼折返,走了两步看到展星羽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他。   展星羽在按手机,不冷不热道:“见识到他的不近人情和野蛮粗暴了吗?”   叶初阳很疲惫,但强撑着精神:“你想说什么?”   展星羽把手机揣兜里,笑道:“你看起来很累,这才刚开始,你就已经招架不住了?”   叶初阳:“你想给我一点经验之谈?”   展星羽:“算不上经验之谈,一点前车之鉴。”   叶初阳淡淡一笑:“不用了,你的前车之鉴对我派不上用场。”   展星羽也笑:“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叶初阳道:“不,我对江瀛有信心。”   展星羽眼神惘了一瞬,露出不知嘲讽谁的笑容:“是吗,那就祝你的耐心取之不竭,你的感情越挫越勇。”   叶初阳不想再和展星羽待在一起了,因为他会忍不住同情展星羽,并且以展星羽来对照自己,他不想这样。他回到一楼,看到白斯年和周靖也站在楼道里说话,这两人似乎是朋友,他没有看到他们的脸,只看到他们的背影,白斯年同周靖也说话时姿态较为亲近,而且伴随着安慰的小动作。   小陶下来了,把他们全都叫到楼上,周靖也和白斯年被领进海阳的办公室,叶初阳和展星羽两个人被领进案情研讨室。研讨室里坐着一个人,抱着胳膊翘着腿,穿着马丁靴和紧身牛仔裤,双腿线条很漂亮,齐肩的卷发披散下来遮住他半张脸,一眼望过去难辨雌雄。   开门的瞬间,叶初阳还把姜往认作美人。   姜往看见展星羽,就笑道:“呵,星羽少爷。”   展星羽无视他,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了,把和他的关系不和睦摆在了明处。   姜往又对叶初阳妖柔一笑:“又见面了,大叔。”   叶初阳也不待见他,所以坐在了展星羽身边,道:“你好。”   姜往把头发往耳后一挽,拿出手机开始打消消乐。   “你来干什么?”   展星羽忽然问。   姜往头也不抬地说:“当然是警察叫我来的。”   展星羽抱着胳膊冷冷一笑:“警察叫你来干什么?给你装修工程吗?”   姜往倒很大度,毫不在意被他讽刺了:“当然是为了周青楚喽,毕竟周青楚死在我的地盘儿。”   叶初阳这才想起发现周青楚尸体的那座游乐场被姜往买下了,姜往也成了周青楚案件的相关人员。   展星羽语焉不详地笑道:“你们这帮人还真是如影随形。”   叶初阳不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能从展星羽这短短一句话中听出展星羽对‘他们这帮人’的嫌恶,大抵指的就是和江瀛往日混在一起的姜往之流。   姜往抬起头,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只用一缕寒凉的目光看着展星羽,嘴角露出揶揄的笑容:“星羽少爷,你知道江瀛最近在买房子吗?”   展星羽不语,脸色阴郁了些。   姜往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啊,江瀛看中了九里金庭的一套房,还把室内设计交给我来做呢。”   展星羽:“所以?”   姜往笑道:“江瀛买房肯定不是自己住,是用来养女人的。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等他手续办好,我可以帮你以数数他的房子里一共有几个卧室,看有没有你一间。”   叶初阳本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也不禁皱眉,明白这话对展星羽的杀伤力有多大。   展星羽很无动于衷,像是被冻住了。   叶初阳温声慢语道:“很可惜,你帮不上这个忙了。”   姜往看着他:“你说什么?”   叶初阳露出淡漠的微笑:“我说,江瀛不会聘请你做室内设计,所以你没有机会知道他的房子里有几间卧室。”   姜往面露疑色:“你什么意思?”   叶初阳:“字面上的意思。”   姜往打量他片刻:“你是谁?轮得到你替江瀛做主?”   叶初阳笑道:“我谁都不是,但是至少江瀛的主,我能做。”   姜往心里似乎有了猜想,但很不愿意相信,眼神越来越疑惑。   房门开了,小陶把姜往叫出去问话,随后周靖也走了进来。   展星羽不想在房间里待下去,就问小陶能不能出去抽根烟,得到小陶允许就拿着烟盒出去了,研讨室里只剩下周靖也和叶初阳,以及特意留下看守他们的小陶。   周靖也没什么精神,扶着额头阖眼休息了好一会儿,才道:“青楚的尸体,是你和江瀛发现的?”   虽然周靖也指代不明,但是叶初阳确定他的询问对象是自己,而非坐在一旁看似在看资料,实则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小陶。   叶初阳道:“嗯,在南岭果园的旧游乐场。”   他本以为周靖也会问他很多问题,毕竟周靖也和警方一样,怀疑江瀛在自导自演报复周青楚,但是周靖也只问了一个问题,此后就静默不言。   叶初阳:“你没有其他问题问我吗?”   周靖也闭着眼,一副疲惫之极的模样:“海警官已经跟我说清楚了,和你没关系,但是和江瀛有关系。”   叶初阳道:“但是我有问题想问你。”   周靖也抬眼看他:“你有问题问我?”   叶初阳点点头:“可以吗?”   周靖也看向小陶:“警官,我可以和他交流吗?”   小陶翻了一页材料:“唔,你们随意。”   周靖也便道:“你问吧。”   叶初阳:“那我就直说了,周青楚十八号就失踪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报警?”   周靖也道:“我以为青楚和陆家禾走了,所以才没有报警。”   叶初阳想起江瀛曾说过,周青楚借钱是为了和画家私奔,周靖也的解释和江瀛的话很契合,没有疑点。   叶初阳:“你知道周青楚想和陆家禾离开吗?”   周靖也:“当然知道。她悔婚后就被我爸锁在家里,她求我好几次让我帮她离开家,但是我们的父亲很强势很顽固,我说服不了他。”   叶初阳:“那周青楚为什么能在十八号出门?”   周靖也:“那天是我爸生日,我把他送到郊外度假山庄过生日,回到家里就把青楚放走了。”   叶初阳:“周青楚不是因为荨麻疹复发才不能出门的吗?”   周靖也:“青楚的确复发荨麻疹,也的确不能出门,这不冲突。”   叶初阳却道:“不,警方不这么认为,警方认为是江瀛有目的性地约周青楚晚上见面,所以周青楚才会失踪,才会出事。”   周靖也:“那你怎么解释清楚去店里拿江瀛留给她的首饰,离店后就被一辆白色面包车带走,警察查出了开车的人,他叫薛文桥,不久之前薛文桥亲口指认江瀛指使他绑架一个叫宋友海的人。”   叶初阳看了看小陶,道:“这些都是警察告诉你的吗?”   周靖也:“不,是江瀛的律师告诉我的。”   叶初阳:“所以你怀疑是江瀛指使薛文桥带走了周青楚。”   周靖也眼眶发红,但是语气尤为镇定:“我妹妹死了,我必须找出凶手。”   叶初阳能理解他,但也有一事想不通:“你们为什么执意认为江瀛有杀死周青楚的动机?就因为周青楚当众悔婚吗?”   周靖也冷冷道:“江瀛精神不正常,他是疯子,他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作恶一定需要充足的理由吗?”   到目前为止,叶初阳很同情周靖也,但是他现在不再同情周靖也,就算是为了死去的周青楚,他也不同情周靖也。   他心里泛出一股冷意,这股冷意让他的同情心冻结住了,他看着小陶问:“陶警官,周靖也说江瀛是无恶不作的疯子,您认同吗?”   小陶还在装作看资料,但脸色沉重很多。   叶初阳:“这些天,你和江瀛也接触了几回,你们相处的还不错,江瀛还邀请你去参加他的订婚典礼,你也认为江瀛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吗?”   小陶没有说话,但把头埋得更低。   叶初阳等了他一会儿,等不到他的回答,于是笑着摇摇头:“你们的偏见已经入肉生根了,真不知道你们和江瀛谁更可怜。”   他忽然明白了,明白江瀛为什么执意要带他走,不允许他回到这栋办公楼里,他本以为是江瀛蒙昧,是江瀛偏激。但事实告诉他,江瀛才是他们这群人当中最清醒,最通透的那一个,江瀛很清楚没有人会相信他,就算是警察也认为他具有‘优先杀人权’。   所以江瀛不对任何人抱有希望,包括警察。   叶初阳待不下去了,他只想尽管离开警局,他向小陶确认自己是否可以离开,小陶询问过海阳后,道:“你先走吧,我们有问题再找你。”   叶初阳走出办公室,看到展星羽靠着墙壁站在楼道里,手里拿着没有开封的烟盒,他说是去抽烟,其实一直站在门口。   展星羽:“你要走了?”   叶初阳嗯了一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展星羽悠悠叹声气,道:“江瀛有麻烦了。”   叶初阳回头看他:“你指什么?”   展星羽用复杂地让人难以看懂的眼神看着叶初阳,又重复了一遍:“江瀛有麻烦了。”   叶初阳皱眉看他片刻,离开了警局。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后座不停地回想展星羽对他说的那句话,江瀛有麻烦。   他心生一种直觉——展星羽有事瞒着他,或者说,展星羽比他知道更多,但是展星羽却不告诉他。   入夜了,街边亮起路灯,灯光拼凑在一起交织成五彩斑斓的夜晚。   叶初阳陡然间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尽快找到江瀛,他拿出手机拨出江瀛的号码,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   电话通了,但是江瀛没说话。   叶初阳问:“你在哪?”   江瀛声音很沉闷:“公园球场。”   叶初阳轻轻一笑:“等着我,我马上过去。” 第94章 来吧   中心公园有个篮球场,邻近停车场,叶初阳搭出租车在停车场下车,顺便在公园内部的贩卖机里买了几瓶水,提着水往公园内腹走去。   夜还没深,公园散步的人不是很多,隔了老远,叶初阳就听到篮球砸在地上和人群跑动的声音,在避开车流喧嚣的公园深处另有一番吵闹。篮球场不大,但建造的颇有仪式感,周围搭了几层台阶,下班后的闲人坐在台阶上当观众,场上是两队业余选手。   叶初阳找了一层台阶坐下,一眼就在球场上看到了江瀛,因为江瀛太显眼了,其他业余选手好歹都换了一身运动衣,只有江瀛一个人穿着衬衫和西装裤,混在球队里满场跑。他是这群人里最年轻的一个,只有他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其他人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但是他年轻的优势丝毫没有发挥出来,因为他的篮球打的实在不怎么样。   叶初阳朝场上看着,他对篮球看得不多,但好歹懂一点,看得出江瀛的水平在场上不属于垫底也是中下,一看就是只懂些规则就贸然上场的票友,但是江瀛身体素质极好,冲得极猛,虽不怎么得分,不过总能带动场上的气氛。   哐当一声,江瀛跳起来把球砸到了球框里,整根球架都跟着好一阵摇晃,这是他今晚在场上唯一的得分。   江瀛隶属的队伍很兴奋,大家胡乱的叫胡乱的击掌,江瀛满头大汗地笑着和几个人击掌,偶一转头看到了坐在观众席叶初阳,就和一个貌似是领队的人说了几句话,朝叶初阳走了过来。   叶初阳看着江瀛微笑,在江瀛走过来时,他听到不远处几个穿高中校服的女孩子群体里掀起小小的骚动;叶初阳很理解她们,江瀛此时穿着西装打篮球的模样的确能勾起她们极大的向往,或许她们正在憧憬着将来步入大学后能遇见和江瀛类似的学长,和江瀛一样高挑英俊,矫健潇洒。   江瀛有点别扭,只在球场上看了叶初阳一眼,从离开球场到坐在叶初阳身边都没有再看叶初阳,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初阳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怎么不打了?”   江瀛接住纸巾攥在手里,抬起胳膊用衬衫袖子擦掉了额头的汗:“打的不好,他们把我换下来了。”   叶初阳又把纸巾从他手里拿走,抽出一张纸巾温柔地擦拭滚到江瀛下颚的几颗汗珠:“才没有,我觉得你打的很好,你还会灌篮呢。”   江瀛悄悄瞄他一眼,道:“因为球框低,再高点我就投不进去了。”   叶初阳慎重其事一本正经地说:“球框哪儿低了?明明那么高,比树还高,比房子还高。”   这是拙劣到近乎白痴的笑话,但是从叶初阳嘴里说出来,所以江瀛笑了,笑得很腼腆。   叶初阳看着他,一时恍了神,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江瀛腼腆又略显羞涩的笑容,清澈的笑容藏不住他眼睛里的野性,二者冲撞在一起,蓬发出无与伦比的魅力。   江瀛拿起一瓶水,嘎吱嘎吱捏着水瓶,道:“我还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叶初阳:“为什么?”   江瀛:“刚才在公安局,我……对你很凶。”   叶初阳点点头:“你是对我很凶。”   江瀛紧张地看着他:“那你生我的气了吗?”   叶初阳对他笑得温柔又烂漫:“你看我像是生气的样子吗?”   江瀛叹一声气,塌下腰背把他抱住,道:“叶博士,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对你大吼大叫。”   叶初阳拍拍他后背,笑道:“你好像矫枉过正了,以前你不肯认错,现在一天到晚向我道歉。”   江瀛:“我总是做错事。”   叶初阳:“你也只是为了我向我道歉。”   江瀛很理所当然:“其他人不值得我道歉,我向你道歉就够了。”   叶初阳把他推开,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微笑着:“我也做得不对,我也应该向你道歉。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为你着想,所以原谅我好吗?以后我会更加体谅你。”   江瀛懵懵的:“你不用,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会怪你。”   叶初阳笑道:“但是我们要把话说清楚,我告诉你我心里的想法,你也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我们才能没有误会,才能避免产生误会。否则你我猜来猜去的话,很快就累了。”   江瀛还是很懵懂,觉得叶初阳说的极有道理,但又不全明白:“两个人谈恋爱,都是这样的吗?”   叶初阳认真想了想,道:“也不全是,一般来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会更容易享受误会和猜测,这样的恋爱会更有激情。但是我不一样啊,我已经三十几岁了,我不喜欢猜测和误会,我更喜欢平稳的关系,所以我们要学会对彼此坦率,对彼此真诚,对彼此有话直说。”   江瀛:“那我想对你说一件事。”   叶初阳:“什么事?”   江瀛道:“你经常会逗我,会哄我,就像刚才一样,我…….我很喜欢你这样对我。”   叶初阳笑道:“因为你在我面前就像一个孩子,我不哄你哄谁?”   江瀛认真地问:“我不够成熟吗?”   叶初阳道:“对,你不够成熟,但是你已经比你的同龄人成熟了。”   江瀛有些不安:“那你会对我失望吗?”   叶初阳道:“不,我对你充满希望。”   江瀛很怀疑,但不是怀疑叶初阳,而是怀疑自己。   叶初阳靠近江瀛耳边,低声笑说,“我很喜欢我的小男朋友,我对他很有信心。”   江瀛心里又软又烫:“你对我有信心吗?”   叶初阳:“当然了,我可是把你当做我的另一半来培养的。”   江瀛倒在他肩上,低声叹道:“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早点认识你的话,现在我或许已经被你培养成合格的另一半了。”   叶初阳笑道:“现在也不晚,而且你进步很快。”   一个穿球服的男人在球场上吆喝着让江瀛回去打球,江瀛朝他们摆摆手,说声下次再打,然后拉着叶初阳离开了篮球场。   江瀛开车行驶在公路上,道:“饿不饿?我们去吃饭。”   叶初阳道:“当然饿了,中午就没吃。”   江瀛一心二用,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出手机找餐厅。   叶初阳看得心惊肉跳:“你专心开车,我来找地方。”   江瀛哦了一声,把手机扔下了。   这条街,叶初阳来过很多次,知道前面有个购物广场,餐厅饭馆儿和购物店一样多,就让江瀛往那儿开。江瀛在路边找了个车位把车停好,和叶初阳穿过步行百余米到了广场;夜晚人很多,人头济济的,几片灯光闪烁的店铺商业楼中间横竖有秩的摆了一遛遛的摊位和餐车。   叶初阳对吃很有造诣,很知道哪家的东西好吃,哪家的东西不好吃,一进广场他就把江瀛忘了,挤进人群里在一个个餐车前打转,排在卖脑花和冷锅串串的长队里,完全没注意江瀛早就和他走散了。   广场人海如瀑,稍不留神就会被人群冲散,江瀛在周围张望几圈,没找到叶初阳,就给叶初阳打电话,但他很快想起叶初阳的手机铃声是一首轻音乐,叶初阳很有可能听不见手机铃声。   他只能一边打电话一边四处找,好不容易才在一溜长队里发现了叶初阳,他跑过去一把攥住了叶初阳的手腕:“你怎么乱跑。”   叶初阳正仰着头扶着眼镜,看招牌上的菜单,压根不知道和江瀛走散了又被江瀛找到了,自顾自地说:“你不吃辣对吧?那我帮你买蜂蜜烤鸡翅。”说完,他指着斜对面的一辆餐车,“那家的冰粉好吃,你去买两碗冰粉,我要椰果和红豆。”   江瀛被他催了好几声才去买冰粉,走之前想叮嘱叶初阳买完东西不要乱跑,注意看手机,但是叶初阳已经顾不上和他说话,和卖冷串的小姑娘点起菜来了。   江瀛黑着脸去买冰粉,走了两步看到一个老人在卖氢气球,生意很惨淡,他灵机一动,买了一根氢气球折回去,不由分说把绳子拴在叶初阳的手腕上。   叶初阳正在等餐,付钱付到一半,手突然被江瀛拽走,还被江瀛往手腕上栓绳子,他愣了愣:“你干嘛?”   江瀛系好绳子,抬头看了看升到三米多高的氢气球,满意道:“绳子不能解开,你想买什么就去买。”   买冰粉的人很多,摊子只有两个女孩儿在忙碌,速度比较慢。江瀛等了近十分钟才轮到他,他提着两碗冰粉转过身,很快在人群之上找到一只飘升的氢气球。   事实证明他给叶初阳系上气球是先见之明,因为叶初阳跑到了几百米开外,垃圾桶和转角的夹缝里。江瀛找过去,看到叶初阳蹲在地上把买来的东西全都搁在一旁,在看地摊上摆着的小盆栽,小盆的多肉,和小盆的花。   他挑来挑去,看中了一颗方口白瓷盆里栽着的蓬莱松,问老板价钱,老板给了他不能接受的数字,他就和老板讲价,要用老板开出的价钱买这盆蓬莱松加一盆小多肉。   江瀛对这些花花草草没兴趣,但叶初阳很喜欢这些零碎,他办公桌上满满当当放满了鱼缸和花草。江瀛蹲在旁边看叶初阳讲价,叶初阳讲价的时候仍旧和平时一样,斯文彬彬温声细语的,态度也丝毫不强势,反而有些随遇而安的淡然,所以他讲价一直很失败,此时也失败了,老板不同意再卖他一盆多肉,只愿意把价钱降低两块钱。   叶初阳也不强辩,把蓬莱松搁下,软绵绵地说:“那就算了,我不要了。”   江瀛又把蓬莱松拿起来让老板装好,还捎上了叶初阳看上的那盆淡紫色的多肉。   叶初阳眼睁睁看着江瀛买下了盆栽和多肉,并没有加以阻拦,他本来想拦来着,手伸到一半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他很清楚他的总裁男朋友完全负担的起这三十几块钱。若真拦了,反倒小气又矫情。于是他索性又指了一只巴掌大小的袖珍赝品青花瓷,让老板一并装起来了。   这些东西虽然都很不值钱,但是提在手里很有分量,江瀛双手提的满满当当地站起身,问:“还有想要的吗?”   叶初阳扫量了一圈:“没了。”   江瀛付了钱,和叶初阳走在广场里,叶初阳不无气馁道:“我很不会砍价,最多只砍掉五块钱。”   江瀛笑道:“因为你看起来脾气太好,也太好说话了。砍价要看气势,气势上不去,价钱当然砍不下来。”   叶初阳斜他一眼:“说的有理有据,难道你砍过价?”   江瀛道:“当然了,改天我和乙方开会叫上你,让你看看什么叫血雨腥风,但凡气势不压人,几十上百万就没了。”   叶初阳仔细瞅他两眼:“我能想象你砍价是什么样子。”   江瀛:“你又没看过我开会,怎么会知道。”   叶初阳:“就像你跟我吵架差不多,的确很有气势。”   江瀛噎了一下,不怎么有底气:“我哪有跟你吵过架。”   叶初阳扶了扶眼镜,轻飘飘道:“几个小时前在公安局你还跟我吵,这么快就忘了?”   江瀛把头一低,很懊悔:“别提了,我已经很后悔了。”   叶初阳继续轻飘飘地说:“后不后悔是你的事,记不记仇是我的事。”   江瀛:“我已经向你道歉了。”   叶初阳:“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江瀛看着他,很幽怨:“你是故意的。”   叶初阳朝他笑了笑:“没错。”   晚饭选在一间俄式西餐厅,叶初阳为了照顾江瀛不吃重油重辣不吃茄子和香菜也不吃鱼肉和猪肉这一极为挑剔的饮食习惯,索性找了个西餐厅,正好可以完美避开江瀛的挑剔。   餐厅生意不太好,只有一半座位上了客,叶初阳找了个位置很偏的卡座,确保自己外带的食物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然后把买来的串串鸡翅还有冰粉和脑花摆了一桌子。   江瀛自己做主点了两份牛排,等菜时看了看满桌的食物,道:“我还是第一次来餐厅吃饭,结果自己带了一堆吃的。”   叶初阳很有自己的道理:“咱俩口味不一样,混着吃才能吃到一起去。”   江瀛发自肺腑地问:“那我们算是吃的西餐还是中餐?”   叶初阳道:“中式西餐。”   江瀛点点头:“有道理。”   叶初阳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瓶红酒。   江瀛笑道:“这是什么吃法?脑花配红酒?”   叶初阳拿出一双随脑花赠送的一次性筷子,忙着把串串全都从签子上褪到盘子里,道:“应该配啤酒,但是他们店里肯定没有啤酒,只能将就一下啦。”   江瀛撑着下颚看着他笑:“叶博士,你真的很可爱。”   叶初阳瞧他一眼,道:“我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我五六岁的人说可爱。”   江瀛:“难道以前没有人说过你可爱?”   叶初阳认真想了想:“还真没有,你是头一个。”   江瀛觉得难以置信,在他心里,叶初阳出现之前,他只觉得猫和老鼠里的那条大狗很可爱,叶初阳出现之后就取代了那条大狗,荣升为他心里第一可爱。而是还是世界第一可爱。   他想对叶初阳说出叶初阳取代了大狗在他心里的分量,但是叶初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叶初阳淡淡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到了我这把年纪,可爱已经不是赞美了,而是一个半褒半贬的中性词。我个人更倾向于它是贬义。”   江瀛哦了一声,还是觉得他可爱。   服务员先上了红酒,江瀛倒了两杯,递一杯给叶初阳,笑道:“纪念一下吧,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叶初阳和他碰了一下杯,一本正经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江瀛含了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吞下去,闻言差点被呛住,慌忙把酒咽下肚,连咳了好几声。   叶初阳把眼睛微微一眯,道:“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不想跟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江瀛笑道:“如果明年的今天还是脑花配红酒,那我就要考虑考虑了。”   叶初阳毫不示弱:“是吗?那你就加油赚钱,争取在明年的今天之前结清三十二个亿。”   江瀛还是被将了一军,扶着额头懊恼道:“我干嘛没事找事说这种话招惹你,我又说不过你。”   叶初阳挑眉笑道:“你对自己的认识很深刻。”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两人走出餐厅已经是深夜了。   叶初阳吃喝了一杯红酒,微醺都没微醺,只觉得脸上有点烫,和江瀛在街道上散了一圈步,路过奶茶店又买了一大杯奶昔。   江瀛很诧异他单薄的身板到底哪来的容量可以容纳那么多东西。   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叶初阳要回家,就让江瀛去开车。   江瀛早有准备,道:“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叶初阳:“哦,那我叫代驾。”   他拿出手机要找代驾,但是手机却被江瀛拿走了,他纳闷地抬起头,就见江瀛弯下腰,把脸凑到他脸跟前道:“别回家,好不好?”   叶初阳眨眨眼,懂了:“那去哪儿?”   江瀛离他更近:“酒店。”   叶初阳竖起食指点在他额心,把他的脸往后推,道:“带路。”   到了酒店,江瀛在前台登记开房,叶初阳站在一旁给法西娅聊微信,告诉法西娅他今晚不回去了,让法西娅把房门锁好,法西娅对他有了自己感情生活和性生活感到非常的喜闻乐见,还祝他夜晚愉快。   “咿?江瀛?”   叶初阳正低头按手机,听到有人叫江瀛名字,就抬头朝江瀛看过去,见一个西装革履身材健壮的中年男人站在江瀛身边,在和江瀛聊天。   江瀛笑道:“姜董。”   这男人身材虽健壮,但是头发早早就稀疏了,头顶劈出一条灯光闪亮的发路,他拍打着江瀛的肩膀,笑道:“客气什么呀,叫姜叔,怎么着?自己来的?”   叶初阳不声不响地打量他,这个自称是姜叔的男人算是江瀛长辈,但举止很是轻浮,挂着一脸暧昧不宣的笑容。一个穿红色吊带裙的美女挽着他的胳膊,但美女一双娇媚风流的杏核眼却死死盯着江瀛,脸上也是笑盈盈的。   美女和闪光发路的关系已经很明显了,叶初阳不想再看下去,就往一旁走了两步,继续按手机。   江瀛余光瞥见叶初阳走开了,草草应付了江董,拿到房卡和叶初阳去乘电梯。   叶初阳回头看了看,美女挽着闪光发路还站在前台办理入住。   叶初阳问:“谁?”   江瀛低声道:“我跟你提过,姜往他爸,姜海义。”   叶初阳明白了,没有兴趣多问,收起手机和江瀛进了电梯。   电梯里人不少,叶初阳和江瀛站在最后面,和其他人一样保持安静,但是江瀛悄悄用小指勾起叶初阳的小指,然后用手掌托起叶初阳的五根手指,掌心贴着叶初阳的掌心转了一圈,手指插进叶初阳指间,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叶初阳低头静默着,明显察觉到自己脸上皮肤更烫了。   到了房间门口,江瀛打开房门,叶初阳刚走进去,就听房门哐当一声被关上,随后江瀛从身后抱住了他。   江瀛是解衣服的高手,双手顺着他的腰摸到胸前的片刻功夫已经解开他衬衣两颗扣子。   叶初阳抓住他的手腕想阻止他:“别,我还没洗澡。”   江瀛不停地吻他的颈侧,还把他推到墙上,低下头和他接吻。   叶初阳本就情热,身体软了一半,失掉了一半力气,另一半力气被江瀛用力揉捏他的腰给揉散了,整个人被江瀛压在墙上化成了一滩滥滥春水,要不是江瀛把腿挤进他双腿中间,还和他的下身挤压在一起,他早就双膝发软滑到地上去了……   他衬衫前襟的扣子不知不觉全部被江瀛打开了,一股冷空气扑在皮肤上,叶初阳立刻清明了几分,用力把江瀛往后一推,喘着气说:“我要洗澡。”   江瀛不肯放开他,低头啃他的肩膀:“我和你一起洗。”   叶初阳很坚决:“不行,我自己洗。”   他执意自己一个人洗,拖着软绵绵的步子进了浴室。   这是间套房,有内外两个浴室,叶初阳去的是起居室的浴室,江瀛就用卧室的浴室。他洗了个五分钟的战斗澡,很快就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走了出来,头发都没擦。   他在起居室里边抽烟边等叶初阳,听着浴室的沙沙水声,越听越心痒,就把烟头一掐,走到浴室门外堵着:“洗好了吗?”   叶初阳不理他,投在磨砂玻璃门上的身影显示他正在洗头。   江瀛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开始数时间,才过了几分钟不到就又催:“还没洗好吗?”   叶初阳还是不理他,几分钟后,他又说:“叶博士,我帮你吧。”   噗通一声,叶初阳把一只瓶子扔到了门上。   江瀛依旧稳稳地守在门外:“哦,我不催你了,你慢慢洗。”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但吹风机声音又起了。   江瀛双眼死盯着门口,感到曙光将至。   叶初阳吹干头发,穿着浴袍拉开浴室门,前脚刚踏出去,就见一道人影扑上来,随后双脚离地身体悬空,被打横抱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连忙搂住江瀛的脖子:“你吓死我了。”   江瀛抱着他,走步如游龙,一骑绝尘来到卧室,哐当一声用脚勾上房门,然后把叶初阳扔在了床上。   叶初阳很清楚等江瀛扑上来就不做人了,于是把手挡住江瀛胸前:“等一下,跟你说件事。”   江瀛低头想吻他:“没事。”   叶初阳偏过头躲他:“有事。”   说着,还把两只手都挡在江瀛胸前。   江瀛很焦躁:“什么事啊?”   叶初阳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你买房子了是吗?”   江瀛:“是啊。”   叶初阳:“请姜往设计?”   江瀛:“对,他水平还行。”   叶初阳:“别找他。”   江瀛:“为什么?”话刚出口,江瀛朝自己脸上没轻没重地扇了一下,“行,听你的,我不问了,你也别说了。”   他把自己的浴袍往下拽,露出精壮赤裸的上身,然后就要解叶初阳的腰带。   叶初阳把他的手按住:“真的不找他了?”   江瀛眼睛里往外冒火,心情很狂躁:“是啊,他跟你比算个屁啊!你不让我用他那我就不用啊,你说话我能不听嘛!”   叶初阳很满意他的回答,自己把腰带解开,然后勾住江瀛的脖子把江瀛往下一拽,笑道:“来吧。” 第95章 龙鳞   凌晨两点多,酒店房间里很安静,整个套房灯火通明,叶初阳死样活气的坐在放满热水的鱼缸里,躺在江瀛胸前。他浑身皮肤浸了水,温热的水顺着毛孔往筋骨里钻,让紧绷了一晚的身体舒缓放松,泡了醋一样又酸又软,氤氲的热气熏得他昏昏欲睡。   “你是明天就要死了,所以今晚不留遗憾吗?”   叶初阳闭着眼,做梦似的说。   江瀛很无所谓,还撩起水珠往叶初阳肩上洒:“你让我停我就停了,我还不听你的话么。”   叶初阳气闷:“你停了吗?你只是一直答应,停没停你自己心里清楚。”   江瀛在水里找到叶初阳的手,轻轻揉捏着叶初阳的手指,发现他右手无名指的指甲劈开一条针尖长短的缝儿,就问:“你的指甲怎么劈了?是在我身上挠的吗?”   叶初阳没有心力解释他的手刚才撞到了床头的画框,指甲撕开了细细窄窄一条缝,不怎么疼,到了水里才有一点感觉。   江瀛没有眼色,又问:“怎么弄的?是不是在我背上挠的?”   叶初阳轻哼一声,有气没力道:“对,你是全村的希望,全村的龙把最坚硬的龙鳞都给了你,你身上比石头还硬,指甲都给我挠烂了。”   江瀛听不懂:“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话。”   叶初阳:“别理我,让我睡一会儿。”   江瀛:“水凉了,不能在这儿睡。”   哗啦一声,江瀛从浴缸里跨出来,往腰上围了一条浴巾,然后用浴巾把叶初阳从肩膀裹到膝盖,把叶初阳横抱起来走向卧室,道:“你身体太差了,再泡一会儿肯定感冒。”   叶初阳一丁点力气都没有,像个人偶似的随他摆弄,躺在江瀛怀里只有一个念头:岁月不饶人,年轻真他妈的好。   江瀛把他放在床上,躺在他身边,盖上被子按灭了台灯。   叶初阳睡得昏天地暗,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又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一团光在眼前漂浮;卧室里没开灯,江瀛躺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手机,两根大拇指唰唰唰地按着屏幕,手机屏幕白刺刺的光扎在江瀛脸上,现出江瀛紧绷着的严肃的脸。   叶初阳眯着眼睛躲他手机的屏光,轻声问:“你怎么不睡觉?”   江瀛见他醒了,就把手机按灭,转过身搂住他:“你不是不让我用姜往么,我跟他说一声。”   叶初阳半梦半醒地说:“明天再说,今天太晚了。”   江瀛:“嗯,睡觉。”   叶初阳又睡了,但睡得总不踏实,一个小时醒了两三次,江瀛躺在他身边,没有再看手机,但他隐约能知道江瀛并没有睡着。   睡眠断裂的次数多了,就会被无限拉长,叶初阳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其实才两个多小时。他稀里糊涂地又睁开了眼,看到旁边没人,而床头灯亮着,起居室里隐约有声音在响。   他坐起来,叫了一声:“江瀛。”   江瀛只穿一条内裤走进来,手里拿着手机,掀开被子在叶初阳身边躺下:“你怎么又醒了,是我太吵了吗?”   叶初阳朦朦胧胧地看着他:“你在干嘛?”   江瀛道:“星羽给我打电话。”   叶初阳:“这么晚,有要紧事吗?”   江瀛:“不是要紧事,家里的一点事。”   叶初阳把江瀛的胳膊拽过去搭在自己腰上,道:“别再起来了,好好睡觉。”   江瀛应了一声,按灭了床头灯。   江瀛没有再折腾,很老实地躺在他身边,但是叶初阳却睡不着了,脑袋里总飘着缥缈的杂音,十分的不宁静。   “……什么声音?”   过了十几分钟,他终于判断出那些杂音不是来源于他的脑海,而是来源于门外。   江瀛也听到了一阵阵细微的异动,他又把床头灯打开,拧眉细听了一会儿,那杂音还是没有消失。   “我出去看看。”   江瀛下了床,从地上捡起浴袍套在身上,一边往外走一边系着浴袍腰带。   叶初阳趴在床上等,发觉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或许是江瀛没有把外间房门关紧的缘故,他听到楼道里响起房门不停开合的声音,似乎也有其他房间的客人出去一探究竟。   几分钟过后,江瀛回来了,神色如常:“没事,隔壁房间出了点小问题。”   叶初阳:“我们隔壁吗?”   江瀛上了床,朝前指了指:“对,就那间。”   叶初阳:“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江瀛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浮着一层淡淡的清光,笑道:“你不睡了?那我们再来一次。”   他翻身压在叶初阳身上,但是叶初阳轻轻推他肩膀:“到底出什么事了?外面很吵。”   江瀛顿了顿,才道:“隔壁死了个人,就是我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碰见的姜海义。”   叶初阳愣了好一会儿:“谁?”   江瀛道:“姜往的老爹,姜海义。”   姜往的老爹叫姜海义,龙头影视公司的董事长,首屈一指的富豪。但是富豪于九月二十八号凌晨死在丽都酒店1108室。   叶初阳慌忙穿上浴袍出来看究竟,楼道里站了好几个和他一样听到风声的客人,两个酒店工作人员站在1108房间门口,脸色都很难看。   一个男领班小声地对劝导客人们回房间,不要靠近案发现场。   叶初阳就在1108隔壁,即使被领班劝回了,也离现场最近。   江瀛也晃了出来,不紧不慢地系着腰带靠在门框上:“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叶初阳心情很怪异:“死的真是姜往的父亲?”   江瀛:“嗯,刚才我看到他的司机了,还聊了两句。”   叶初阳:“他的司机在哪?”   江瀛:“就住在楼下。”   叶初阳云里雾里的,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就问领班:“请问,真的死人了吗?”   领班满头大汗:“请不要慌张,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叶初阳此时才有些实感:“死者是姜往的父亲吗?”   他犯蠢了,或是睡迷糊了,总之问了一个领班无法回答的问题。   领班:“啊?姜往是谁啊?死者到是的确姓姜。”   江瀛抱着胳膊偷笑。   叶初阳回头瞪他:“死人啦,你竟然还笑。”   江瀛:“我又不是姜往,难道我还要哭丧?”   警方行动很迅速,派出所的民警先到,用警戒线将现场封锁,还把这层楼每间房的客人全都劝回了房间里。叶初阳和江瀛仍旧站在门口,叶初阳看到一名民警从房间里带出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红色吊带连衣裙,留着长发,身材很好:她就是昨晚和姜海义开房的女人。   叶初阳小声问:“她是姜海义什么人?”   江瀛:“姜海义的情妇。”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中的一个。”   叶初阳心说那凶手不就很明显了么,姜海义和情妇在酒店幽会,却深夜死亡,嫌疑人当然会是情妇。不过这套逻辑太过理所应当,若不是情妇计划杀死姜海义后就自首,多半不会使用这么草率的杀人手法。   民警控制现场后,刑警到了,几个便衣刑警和两个穿警服的警察从电梯里走出来,便衣刑警里有两张熟面孔,海阳和小陶。   现场人挺多,几乎每间房门口都站着看热闹的人,大家都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叶初阳和江瀛混在其中泯然众人,一点都不显眼。   “法医组先进去看看。”   海阳走到1108门口,指挥现场勘查了一会儿,猛地一扭头才发现站在隔壁门口的人是叶初阳,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话没说完,他紧接着看见叶初阳身后的江瀛,眼睛瞪得更大。   这俩人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酒店的同一房间门口,而且还穿着同样的浴袍,那点猫腻关系不言而喻。   自打听说死了人开始,叶初阳的思维就很游离,他觉得接连被他和江瀛撞见两件命案实在很古怪,而且死的还是姜往的父亲,一天之前姜往才因为买下了一座游乐场而被卷入周青楚的案件里,不到一天的时间,他爸又死了,这两桩人命官司发生的时间未必太过紧密。   他只顾着疑心,完全忘却了他和江瀛出现在酒店的原因需要解释,而且还是被海阳撞了个正着。   他被海阳问了一句,像是刚刚看到海阳一样,也被海阳吓了一跳,然后回头看看和他同样打扮的江瀛,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钻回房间了。   小陶在另一边喊:“海队,她叫吴莉莉,姜海义死的时候她在场。”   海阳追过去朝叶初阳房间里喊了一声:“你别走啊,一会儿我找你。”   叶初阳回到卧室换衣服,穿好衣服出来,看到江瀛还抱着胳膊靠在门口,就说:“你怎么不换衣服?咱们一会儿肯定会被警察问话。”   江瀛沉着脸往楼道里看:“他们总不能把这件案子也栽到我头上。”   叶初阳不知道他又犯的什么混,走过去看他两眼,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向自己:“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干嘛又不高兴了?”   江瀛被他捏着下巴,但很执拗地别开眼睛不看他:“待会儿海阳肯定会问你为什么会和我在酒店,你打算怎么说?”   叶初阳心道果然如此,耸了耸肩道:“实话实说,还能怎么说?”   江瀛把眼珠往回一转,目光发亮:“实话是什么?”   叶初阳嘴角含笑瞪他一眼,慢悠悠道:“我和我男朋友双方自愿到酒店开房,既不违法乱纪也不有碍公序良俗,警察还管我们怎么谈恋爱?”   江瀛绷着脸,装模作样:“行,那就这么说。”   海阳过来了,无视江瀛直接走进屋里,目光在江瀛和叶初阳之间转了一圈:“怎么着?你们打算对我说啥?”   到了当真面对海阳这一步,叶初阳还是有些羞赧,其实他隐约察觉到海阳已经知道了他的性取向,因为海阳近来有意无意地会在他面前说段逍云的不好,神似看不上自家兄弟对象的兄长。   叶初阳有了察觉,但究竟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所以头一次的打开天窗说亮话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他向海阳的出柜现场竟是和江瀛的开房现场,这让他有种被家里人抓奸的错觉。   江瀛一如既往维护叶初阳,抢先道:“想对你说,我和叶博士双方自愿到酒店开房,既不违法乱纪也不有碍公序良俗,你们警察还管我们怎么谈恋爱?”   海阳看起来很冷静,指着江瀛问叶初阳:“他说的是真的?”   叶初阳道:“是的。抱歉海阳哥,我一直瞒着你。”   海阳不怎么意外,因为他本来就怀疑过叶初阳和江瀛的关系,现在验证了自己的猜疑,大有种原来如此的恍惚,和被叶初阳隐瞒的心酸。   海阳很糟心地看了江瀛一眼,念天地悠悠地叹声气:“行吧,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哪天你把自己嫁出去我都不知道。”   叶初阳:……   这句话好像怪怪的。   海阳说完就出去了,用后脑勺对他们说:“你们俩都出来,我们要排查嫌疑人了。”   江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刚才他那句话什么意思?”说着,他眼睛一亮,得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结论,“难道他同意我们结婚了?”   叶初阳看看他,摇摇头,戴上眼镜出去了:“别忘了拿房卡,顺便把房退了。”   他走到1108房门口,隔着警戒线往里看,1108房和江瀛订的房型一样,都是套房,姜往的父亲姜海义就死在起居室里;姜海义正对着门口,倒在沙发上,只穿一条内裤,头顶那条发路依旧闪闪发光;他的死相有些狰狞,五官很扭曲,长着嘴瞪着眼,嘴里流下口水,身体以违反人体力学的姿势横在沙发上,死前显然有过一段痛苦的挣扎。   几个警察在尸体周围忙碌采证,海阳就在里面,海阳瞥见叶初阳站在门口,就说:“别看了,下去一楼等着。”   叶初阳问:“是他杀吗?”   海阳:“废话。”   叶初阳:“死因是什么?”   海阳朝他瞪眼:“要不要给你做个详细汇报啊。”   恰好江瀛换好衣服出来了,叶初阳就冲海阳笑笑,和江瀛乘电梯下楼了。   和死者姜海义同一层楼的所有客人都被集中在酒店一楼大堂,休息区零零散散的坐满了人,叶初阳和江瀛捡了张没人的位置坐下,不远处坐着小陶和穿红裙的女人。很显然,小陶在突审姜海义的情妇。   现在是凌晨五点多,酒店的中央空调彻夜开着,其他人勉强能适应的温度,叶初阳就扛不住了,就问江瀛:“你的外套呢?”   江瀛把搭在腿上的西装外套披在他肩上,还把他的双手攥在手里,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   叶初阳由他摆弄自己的手,道:“刚才我看到姜海义的尸体了,没有外伤,也不像是猝死,倒像是中毒。”   江瀛很冷漠,和姜海义的死因比起来,他更在乎怎么把叶初阳的手暖热:“是么,他的情妇把他毒死的?”   叶初阳看了看正在被小陶突审的吴莉莉,道:“如果真是情妇干的,那也太蠢了。”   江瀛道:“我倒觉得这女人不会这么蠢,凶手未必是她。”   小陶对吴莉莉的突审似乎不怎么顺利,吴莉莉抽抽噎噎一直哭,说的话还没流的泪多。小陶很无奈,叫来一名女警安抚她,然后去前台协助同事调去录像。   叶初阳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在调取录像的几个警察,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杀死另一个人,这样做的嫌疑简直太大了,而且还选在监控严密的酒店。”   江瀛低低一笑:“可事实却是她最有嫌疑,无论她杀的鬼逻辑有多僵硬,警察依然会把她当做重点怀疑对象。”   他又说对了,无论吴莉莉有多少不在此地犯命案的解释,都解释不了她和死者独处一室的嫌疑。   叶初阳想起了姜往,警方一定已经通知了死者的家属,姜往理应会到现场。他突然很想看到姜往得知父亲死亡的表现,或许会很有意思。   “二位,我能坐吗?”   姜往似乎从天而降,站在他们面前,穿着一套时尚的休闲装,手里拿着一包糖炒栗子,笑容如同朝阳般灿烂。   江瀛还把叶初阳的双手捂在手里加热,只淡然地朝他身后的椅子抬了抬下巴:“请便。”   姜往一撩头发,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把一包糖炒栗子放在桌上,笑道:“请你们吃。”   叶初阳看看他那张妖冶漂亮的脸,又看看滚出纸袋的几颗栗子,觉得姜往对姜海义的感情真是真实流露不做作,老爹死了还有心情吃糖炒栗子。   江瀛道:“你爸死了,在11楼。”   姜往嘎嘣嘎嘣剥着一颗栗子,动作非常娴熟:“我知道,警察告诉我了。”   他们稀松平常的口吻就像在聊天气或是聊股票。   江瀛:“不上去看看?”   姜往:“待会儿到了警局警察会让我看的,现在着什么急。”   他向后回头,看着姜吴莉莉哭哭啼啼的背影,嘴角含着如糖似蜜的笑容:“警察说是毒杀,是她干的吗?”说着,他朝吴莉莉喊道,“Lili小姐,是你杀了我爸吗?”   吴莉莉背影一颤,哭得更厉害了。   姜往耸耸肩,显得很无辜:“我只想跟你说声谢谢。”   叶初阳觉得此人真是没心没肺狼心狗肺到了一定境界,就算和老爹感情不好,也不能拿老爹的人命官司调侃取笑。   江瀛和姜往没心没肺狼心狗肺到了一处,竟能笑得出来:“你谢她也没用,她马上就要被警察带走调查了。”   姜往:“哎,说的也是,那我一定要替她请个好律师,白斯年怎么样?”   江瀛:“好啊,帮我作完辩护再帮她做辩护。”   姜往:“哈哈哈哈哈哈。”   江瀛:“哈哈哈哈哈哈。”   叶初阳听着这俩缺德的人聊天狂笑,非常想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其中一个缺德的家伙是他的男朋友。   海阳领着几个警察从楼上下来了,一出电梯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他黑着脸朝叶初阳等人走过去,锥子似的目光扫过江瀛和姜往,问:“谁是姜往?”   江瀛笑呵呵地指着姜往的脸:“他是。”   姜往笑呵呵的指着自己的脸:“我是。”   海阳气噎:“你先坐一会儿,尸体很快抬出来。”   姜往托着脸朝海阳微笑:“不着急,你们慢慢来。”   海阳沉着脸去找小陶要录像。   从刚才开始,叶初阳就一直盯着姜往,发现姜往的小拇指和手背上有两个伤口,伤口不算很新,周围留着贴过创可贴的痕迹。   江瀛发现叶初阳在盯着姜往,就问:“你看着他干嘛?”   叶初阳侧过脸避开姜往,低声对江瀛说:“你看他手上的伤口。”   江瀛直接把姜往的手拽到跟前,也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口,就问:“怎么弄的?”   姜往眼睛往下一低看了看自己的手,蓝阴阴的眼珠里有什么东西忽悠一闪,随后扬起脸对江瀛笑得妖妖调调:“怎么?你关心我啊?”   江瀛盯着他:“怎么弄的?”   姜往道:“我也没注意,或许是我画设计图的时候需要削铅笔,不小心被刀子划伤了?”   叶初阳确定他在说谎,因为姜往手上的伤口有指甲盖大小,明显不是被利器割伤。   “……你养猫了吗?”   叶初阳突然问。   姜往看着叶初阳,笑道:“猫?”   江瀛代替他回答:“他对猫狗过敏,除非找死才会养猫。”   叶初阳点点头,不再多问。   姜往被海阳叫走了。   江瀛问:“叶博士,他手上的伤口怎么了?”   叶初阳犹疑着说:“你不觉得和周青楚尸体上的伤口有点像吗?”   江瀛默住了,他是头一个发现周青楚尸体的人,在发现尸体时,他还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拿出鬼屋给叶初阳看过。叶初阳记得周青楚身上几乎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伤口,那些伤口分布在周青楚的皮肤上,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而是同尸体一起腐烂,显然是在周青楚死亡前不久才留下的伤口。   江瀛回想片刻,道:“是有点像,能说明什么?”   叶初阳正沉思,猛地发现小陶手里拿着几只透明的证物袋,他连忙朝小陶走过去,指着小陶手中一只证物袋:“陶警官,这也是在现场发现的吗?”   证物袋里装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瓶盖呈浅灰色。   小陶:“对啊,这里面是毒。”   叶初阳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呼吸有瞬间的停滞:“是氰化物吗?”   小陶:“你怎么知道?”   江瀛也走了过去,看到了小陶手中的玻璃瓶,他眉毛微微一挑,竟有点想笑:“又来了。”   没错,这只药瓶又来了,出现在钟伶和刘彦身上的那只玻璃瓶、出现在段博山死亡现场的玻璃瓶、出现在粱铎死亡现场的玻璃瓶……此时又出现了。   这一次,它是杀死姜海义的凶器。   叶初阳在周围寻找姜往,看到姜往站在两个警察中间,警察或许是在向他解释姜海义的死因,但他却很不耐烦,正微低着头,用左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右手,有意无意地盖住了他右手小指和手背的伤口……   那伤口深且规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 第96章 恐惧。   姜海义的情妇名叫吴莉莉,名义上是姜海义的助理,和姜海义的暧昧关系已经维持了三个多月。案发当天,吴莉莉像往常一样和姜海义到酒店开房过夜,但是姜海义却于深夜四点零十几分死于酒店房间中。   和姜海义住在同一房间的吴莉莉自然成为第一嫌疑人。   “我一直在睡觉,姜董的死和我没关系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吴莉莉被带进公安局调查,审讯途中,她反复重复这三句话,眼泪多得似乎永不会枯竭。把审讯室里的海阳和小陶哭得一脑袋乱麻。   姜海义社会地位颇高,不少媒体已经闻风得到消息,这件案子引起了局领导的重视,海阳亲自审讯吴莉莉,吴莉莉像一块蓄满水的海绵似的一直往下挤眼泪,话说得抽抽噎噎不清不楚。   海阳最听不得女人的哭声,觉得这间坚固的审讯室都要被吴莉莉哭倒了,他抓起一包纸巾扔给了吴莉莉,语重心长苦口婆心道:“你不要哭,哭解决不了任何事,你把情况交代清楚,剩下就交给我们警方会调查——还哭!”   吴莉莉浑身震了一震,哭得惨白的小脸怔愣愣地望着海阳,眼泪生生憋住了。   海阳叫进来一名女警,让女警带吴莉莉去卫生间简单整理整理。   女警带着吴莉莉去了,或许还给她做了思想工作,吴莉莉洗过脸回来,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了。   现在是凌晨六点多,普遍来说人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海阳连续熬了好几天的夜,黑眼圈和胡茬全都冒了出来,若不是他一直把眼睛瞪的像闪着铜光的铃铛,眼皮子一合就能睡着。   “还哭不哭了?”   吴莉莉摇摇头,还是一抽一抽的:“警官,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海阳:“到了公安局,轮不到你替自己做主。我再核对一遍你的口供,你如实说就行。”   吴莉莉:“嗯嗯,您问吧警官。”   海阳递给小陶一个眼色,开始问:“你和死者姜海义的关系。”   吴莉莉低着头搅着自己的手指:“我是他的助理,照顾他日常起居什么的。”   海阳铁面直言:“简单来说就是他的情妇?”   吴莉莉低头不言。   海阳:“接着说,你跟着他多久了?”   吴莉莉:“好几个月了。”   海阳拧眉:“好几个月是几月,别打马虎眼。”   吴莉莉:“六,六月,我六月份去他公司上班,第三天就,就跟着他了。”   海阳:“丽都酒店,你们常去吗?”   吴莉莉:“是的,丽都离公司近。”   海阳:“二十七号,也就是昨天晚上,你和姜海义为什么会去丽都酒店?”   吴莉莉:“姜董第二天要去其他城市开会,他想让我陪他去,所以我们就在酒店住下了。”   海阳:“和你们一起住酒店的还有谁?”   吴莉莉:“还有姜董的司机,潘苒。潘苒就住在我们的房间楼下,1080号房。”   海阳:“你和姜海义开房,为什么让司机跟着?”   吴莉莉:“姜海义走到哪儿都不亲自开车,司机一直跟着他。他本来想让潘苒明天一早送他去机场,就索性让潘苒住在酒店里,到时间方便接他。”   海阳:“你和姜海义在房间里都做了什么?”   吴莉莉绞着手指说:“就那些事啊,你们男人喜欢的那些,我们先一起洗澡,然后在浴缸里……”   海阳连忙朝她伸出尔康手,脸色难看的像便秘了一样:“这些事不用交代,除了这些事,你们还做了什么?”   吴莉莉:“哦,他送我一根项链,就我脖子里这根。”   她把掉在乳沟的项链扯出来给海阳看,海阳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扶着脑门,叹了声气:“我问的是他除了跟你睡觉除了送你礼物之外,他还干嘛了?”   吴莉莉想了一会儿:“他也没干嘛,他身体不太好,到凌晨一点多就不太行了,然后我就睡觉了,我睡觉之前看到他在用手机斗地主,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的。”   海阳:“接着说。”   吴莉莉:“四点多我醒了,我起夜上厕所,结果就看到他躺在外间沙发上,我晃他,他没醒,我就报警了。”   海阳:“我们查过你账户,除了你的工资之外,姜海义每月让会计从他私人账户里给你转五万,对吗?”   吴莉莉扬起脸,即天真又贪婪道:“那是应该的呀,不然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呀,他每月给我——”   海阳头疼:“你就说是不是。”   吴莉莉警惕地瞪着他:“是的呀,但是他给了我就是我是私人财产呀,不会还要交给你们充公吧?不行啊,那是我的私人财产!”   海阳心里有了判断,不再理会她,和小陶核对起笔录。   吴莉莉以为自己的私财不保,开始装可怜:“警官,我也不容易啊,要不是他有钱,我怎么会跟着一个半老头子啊,他给我的钱全都是我的劳务所得啊,而且我很忠诚的,江瀛那么帅,也那么有钱,我不还是只跟他一个,没找别人嘛。”   海阳的目光冷不丁朝她斜过去:“江瀛?你和江瀛什么关系?”   吴莉莉忙于为自己辨白:“就是见过几次的关系,其他关系还没发生呢。”   海阳:“说清楚,你准备和他发生什么关系?”   吴莉莉道:“昨天晚上他也去丽都酒店了,但是他好像没带女人,我就想……想试试么,万一他也喜欢我呢。”   海阳:“怎么试的?”   吴莉莉:“我趁姜董不注意,在姜董手机里找到江瀛的微信,我就加了江瀛的微信,和他聊了一会儿。”   海阳胃里犯恶心:“你是说,你和江瀛昨天晚上互加微信,还聊了一会儿?”   吴莉莉:“对。他说他房里的人四点多走,让我四点后过去,我定了个闹钟四点叫我,到点儿我就想偷偷溜出房间去找江瀛,没想到却看到姜董躺在外面沙发上,死了。”   海阳瞬间冷了脸:“你刚才还说你四点多起夜上厕所,现在又说江瀛让你过去找他,你嘴里到底有没有实话!”   吴莉莉打了个冷颤:“是实话是实话,江瀛的确让我后半夜去他房里找他,我刚才说谎是因为我害怕你们误会我已经和江瀛睡了。”   海阳觉得一股子怒气顶到他胸口,气得胸膛要爆炸,啪地一声把手里的笔砸到笔筒里,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他想立刻给叶初阳打电话,告诉叶初阳,江瀛有多么荒唐,昨天晚上竟然还想和吴莉莉私会,真真是混蛋!   但是一名女警下楼来叫他:“海队,情报小组把录像筛查完了,您要看看吗?”   海阳只能揣起手机,和女警到了楼上情报小组的办公室。   警察:“海队,姜海义和吴莉莉昨天十一点到达丽都酒店,这俩人自打进了酒店房间就没出来过,直到凌晨四点案发,吴莉莉跑出来报警。”   海阳扶着桌沿弯腰看着电脑:“除了吴莉莉和姜海义,还有谁进过他们的房间吗?”   警察:“姜海义是这间酒店的常客,他的入住一般都是司机提前打电话预约,昨天也一样,司机潘苒先给酒店打电话预约,晚上十一点姜海义到了直接登记一下就进房了。但是你看这里,十一点二十八分,姜海义和吴莉莉在酒店十九楼吃饭,潘苒把姜海义的行李送到了他们房里。”   海阳立刻抓住酒店:“司机进过他们的房间?”   警察:“对,但是司机之前还有保洁和服务员也进去过。”   海阳拧眉想了想:“保洁和服务员知道这间房的客人是谁吗?”   警察:“他们都知道,姜海义讲究,每次开房都要求酒店给房间彻底消毒,而且还要撒一种他指定的香水。”   海阳沉思片刻,突然问:“江瀛进去过吗?”   警察:“江瀛?监控录像只拍到他和姜海义前后脚办理入住,楼道里的监控正对着江瀛的房间门口,江瀛进了房间就没有出来过。”   海阳稍稍放心:“仔细审问司机潘苒,再把保洁和服务员的信息调出来。”   警察先答应了,才说:“海队,吴莉莉的嫌疑最大,咱们要不要重点从吴莉莉开始查?”   海阳的手机响了,他给警察一个手势让警察继续工作,然后接通电话:“老陆。”   老法医:“你下来一趟吧,我这儿有点发现。”   海阳即刻要下楼,一出门就和小陶撞了个正着,小陶捂着鼻子哎呦一声:“海队,我看过吴莉莉和江瀛的聊天记录了,江瀛的确约她后半夜见面,但他俩也确实没见着。”   海阳把他推到一边,快步下楼。   小陶跟在他身后:“海队,小刘审讯潘苒的笔录我也看过了,和吴莉莉说的一致,没有出入。既然潘苒也进过姜海义订的房间,那他是不是和吴莉莉有同等的嫌疑。”   海阳:“照你这么说,进过姜海义房间的还有保洁和服务员,她们都有嫌疑?”   小陶:“那嫌疑人还是只有吴莉莉一个?”   他叽叽呱呱说着话,海阳到了一楼法医室,推开门看到老法医在柜子前找茶叶。   老法医:“来啦,资料在桌上,自己看吧。”   海阳把桌上一份文件拿起来:“在姜海义的保温杯里检察出了氰化物?”   老法医:“对,就是你们从现场拿回来的那个棕色保温杯。”   棕色保温杯此时还装在证物袋里,搁在法医的办公桌上。   小陶把杯子拿起来往里看了看,道:“里面本来装的不是水,倒像是中药。这个保温杯应该是姜海义随身携带的自东西,既然凶手能把毒下在他的保温杯里,那就一定是他身边的人。吴莉莉和潘苒都有嫌疑。”   海阳当机立断:“把潘苒带过来。”   一名警察很快扭着潘苒下来了,站在老法医的办公室。   潘苒很年轻,只有二十七岁,面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年轻,他肤色白净,浓眉大眼,扁中带方的脸上长了很挺拔統直的鼻梁。他称得上英俊,但是平凡的英俊。   海阳盯着他扫量片刻:“你是姜海义的司机?”   潘苒很镇定,态度也很配合:“是的警官,我是姜董的司机。”   海阳:“死者的行李一直由你保管?”   潘苒:“是的,我负责为姜董保管和搬运行李。”   海阳拿起那只棕色保温杯:“这是死者行李箱的东西吗?”   潘苒不假思索地点头:“这是姜董的保温杯,里面装的是中药,姜董每天都会喝。”   海阳:“什么药?”   潘苒腼腆地笑笑:“这种事,莉莉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   海阳:“我问的是你。”   潘苒就说:“姜董近来总说自己力不从心,不如以前,所以找中医抓了药。”   说来说去还是下半身那点东西。   海阳把保温杯搁下:“吴莉莉也知道姜海义喝这药吗?”   潘苒:“是的,莉莉小姐偶尔还帮姜董煎药。”   他太过坦荡,海阳却对他疑心丛生,问了个看似生硬又直接的问题:“是你往保温杯里下毒杀死了姜海义吗?”   潘苒眼睛微微一睁,惊讶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姜董对我很不错,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他啊。”   海阳又盯他两眼,然后让警察把他走,转头就对小陶说:“把他户口本抄下来,挨个查。”   小陶:“他有嫌疑吗?”   海阳:“你不觉得他像是早早做好了准备,就等着警察盘问他吗?”   小陶:“是不是还得问问吴莉莉,她压根没提姜海义在喝中药的事儿。”   海阳摆摆手,让小陶去问。   老法医把一份尸检报告递给海阳,道:“给,这是周青楚的尸检报告。”   海阳接过去,直接翻到死亡结论,霎时把眉一拧,难以置信。   老法医笑道:“稀罕吧?我也觉得稀罕,我摸过的尸体少说几百具了,这种死因还真不多见。”   周青楚的死亡论述写着:尸表多出皮下软组织挫伤,但没有发现出血点,也没有致命伤,死前没有遭受过性侵犯。在尸体心肌内发现半斑点状血斑,心肌断裂出血,死者生前疑似受过惊吓,导致肾上腺急剧增长,造成心肌纤维撕裂,心脏骤停。   简单来说,周青楚是被活活吓死的。 第97章 实验   海阳把周青楚的死亡原因告诉叶初阳时叶初阳正在江瀛公司的员工餐厅里吃饭。   “心肌出血?”叶初阳琢磨不透这句话的含义,“这是什么意思?周青楚有心脏病吗?”   江瀛公司的员工食堂在办公区楼上,法西娅早就听边小澄说过他们公司伙食很好,厨师都是持证上岗的大厨,法西娅作为一个爱贪便宜的馋鬼,觊觎了很久,这天中午央求着叶初阳带她去楼上食堂吃饭。   叶初阳被她缠不过,先给江瀛打电话征求江瀛的同意。   彼时江瀛正在和合作商的副总吃饭,副总带去了一桌人,江瀛只带去了展星羽和边小澄及展星羽。江瀛失算了,双方气势不对等,酒桌成了谈判桌,他谈价谈得很艰难。   谈判谈到一半,酒又上了一轮,展星羽默默把西装脱掉让边小澄拿出去找个地方挂起来,他不想让衣服染上过重的烟酒味,然而他要亲自上场了,因为江瀛的酒量不敌长相和酒量都很像水牛的副总,江瀛早就被他灌得心烦气躁,偷偷在桌子低下捏扁了好几个瓶盖儿。   他不敢再让江瀛喝下去,他担心江瀛会掀桌走人,这不是没有可能。   江瀛的确很烦躁,在展星羽和副总寒暄时借故到包厢外躲清净,正要给叶初阳发个微信,叶初阳的电话就先到了,他接通电话,扶着额头说:“叶博士。”   叶初阳:“……你喝酒了吗?”   江瀛很烦躁地捏着眉心:“嗯,和华丰集团的副总,从银江来的,我得招待他们。”   边小澄推开门走出来,小声说:“江总,吴总松口了,让咱们报价呢。”   叶初阳耳朵尖,听到了,忙说正事:“小娅想去你们公司食堂吃饭,可以吗?”   江瀛:“我们公司食堂?”   叶初阳:“边秘书说很好吃,她想去尝尝。”   江瀛:“不怎么好吃,你想吃什么让湘湘帮你买。”   叶初阳:“不用不用,她想尝尝就让她尝,那我中午带她去吃了?”   江瀛:“行,我还有事,先挂了。”   叶初阳还想叮嘱他大白天不要喝那么多酒,话还没出口电话就挂断了。   中午到了饭点儿,叶初阳和法西娅还在办公室忙碌,湘湘过来敲门,笑盈盈道:“叶博士法西娅,江总让我带你们去餐厅吃饭。”   叶初阳很不好意思地跟着湘湘出了门,心里埋怨江瀛大不必如此贴心。   餐厅很大,分为中餐区和西餐区,法西娅更喜欢中餐偏偏作妖去了西餐区,叶初阳只能陪着她,跟在两个女孩子身后拿着盘子在餐台前转悠。餐食自助,自取自拿。   叶初阳见电话响了,还是海阳打来的,就随便捡了几只牛角包,端着餐盘在玻璃幕墙边的位置坐下。听海阳说周青楚心肌断裂心脏骤停什么的,他很门外汉地以为周青楚有心脏病,死因是突发心脏病。   海阳道:“跟心脏病没关系,周青楚是被吓死的。”   叶初阳同样感到难以置信:“吓死的?这也……太离谱了。”   海阳:“她身上只有那些小创口,血流了不到五十毫升,反倒是心脏出血很严重,说明她生前的情绪反应很剧烈,而能引起剧烈起伏的情绪大概率就是恐惧。”   叶初阳紧皱着眉:“那周青楚还是死于谋杀吗?”   海阳被他问住了。   既然周青楚不是死于任何外伤,至少说明她生前没有遭受过生命威胁,但是她身上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这些伤口又证明她遭受过伤害。   叶初阳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海阳哥,周青楚身上那些伤是怎么弄的?”   海阳莫须有笑了一声:“更荒唐,是老鼠咬的。”   这的确更荒唐,但是得知周青楚是被吓死之后,叶初阳已经不觉得什么事是荒唐的了,他反倒很镇定:“她浑身的伤,都是老鼠咬的?”   海阳:“对,不过这倒能解释周青楚的死因。”   叶初阳:“什么意思?”   海阳道:“周青楚浑身都是咬痕,显然不是一只老鼠咬的,而是很多老鼠。做个假设,如果老鼠爬满她浑身,你觉得她被吓死的概率有多大?”   叶初阳想象这种画面,即使坐在玻璃墙边晒着阳光,也忍不住浑身发冷:“我都很害怕,别说周青楚了。”   海阳:“那就对了,周青楚去了一个遍地都是老鼠的地方,被老鼠啃咬,活活吓死。问题是,这是有人策划,还是意外?”   叶初阳道:“意外的可能性不大,现在哪里去找一个遍地都是老鼠的地方,除非——”   他欲言又止,海阳催他:“说啊,除非啥。”   叶初阳轻轻吁了一口气:“除非是老鼠窝。”   海阳默住了,感到恶寒。   法西娅和湘湘两个人各捡了一盘食物坐在叶初阳对面,两人见他在打电话,就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   叶初阳向玻璃墙稍稍转身,避开了他们:“海阳哥,姜海义的死因确实是氰化物中毒吗?”   海阳:“对,说到姜海义,我还得告诉你件事。”   叶初瞥见法西娅在吃意面,也觉得饿了,就拿起一块面包边啃边说:“什么事?”   这下轮到海阳吞吞吐吐:“就是,那个,那个吴莉莉你还记得吧?”   叶初阳:“嗯,姜海义的情妇么。”   海阳一鼓作气:“姜海义出事那天凌晨,江瀛约吴莉莉过夜。”   这话说的太简洁,叶初阳着实不能充分理解,咬着面包说:“过夜?那天晚上江瀛跟我在一起,他怎么会和吴莉莉过夜?”   海阳:“非让我直说是吧,那我就直说,江瀛给吴莉莉发微信,说等你后半夜睡着之后,让吴莉莉去你们房里找他!”   叶初阳静住了,下意识就说:“不可能。”   海阳:“就知道你不信,我现在给你发证据,你看微信。”   叶初阳没挂电话,退出去点进微信,看到海阳给他发了照几张截图,全是江瀛和吴莉莉的聊天记录。他一一看完截图,看到了江瀛和吴莉莉推拉暧昧有来有往,满屏的男盗女娼扎人眼睛。   海阳:“看到了吧?不是我冤枉他吧?这个混蛋,骗谁都不该骗你!”   海阳很气愤,为他抱不平,但是叶初阳却很冷静,担心海阳的大嗓门传到法西娅和湘湘耳朵里,还起身走开了几步。   “吴莉莉是什么说的?”   海阳:“这就是吴莉莉告诉我的呀,江瀛把她叫出去过夜,要不是她看到姜海义死了,这俩人没准儿都已经胡来了。”   餐厅里人很多,很吵闹,叶初阳却觉得只有他一个人,他耳边和眼前都无比清净:“这件事我会向江瀛确认,姜海义的案子怎么样了?你们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海阳都惊呆了,万没有想到叶初阳听到江瀛在和他开房的当天还约其他女人过夜竟是如此镇定,如此不以为然。   叶初阳:“海阳哥?你们找到线索了吗?”   海阳把潘苒和吴莉莉的情况对他说了一遍,包括潜在嫌疑人;保洁和服务员。以及凶手把瓶子藏进床底没有带走的疑点。   叶初阳听他说完,发现手机又进来一通电话,是江瀛打来的,就说:“那就先这样,我挂了。”   他挂了海阳的电话,紧接着就接通了江瀛的电话:“喂?”   江瀛:“我到公司了,你还在餐厅吗?”   叶初阳:“嗯。”   江瀛:“我上去找你。”   叶初阳挂了电话回到桌边坐下,看到自己餐盘里多了一份土豆泥和意面。   法西娅:“表哥你快尝尝,的确很好吃嗳。”   他吃了一勺土豆泥,但食不知味。   原本安静的餐厅陡然间安静了一些,叶初阳就知道是江瀛来了,果不其然,他一抬头就看到江瀛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西装外套拿在手里,领带也解掉了,衬衫领口有点乱。   一路都有员工向江瀛打招呼,江瀛就一路点着头朝叶初阳走了过去,湘湘早有眼色给他腾出了位置,江瀛在叶初阳对面坐下,一落座就长呼了一口气。   他笑着问法西娅:“我们公司的伙食怎么样?”   法西娅举起叉子以示褒扬:“名不虚传。”   江瀛笑笑,看向叶初阳面前的餐盘:“你怎么吃这么少?那边还有中餐。”   叶初阳慢吞吞地往嘴里送一勺土豆泥:“我不饿。”   江瀛轻手轻脚地把西装放在桌上,道:“我路过你说的那家甜品店,买了几个雪糕。”   叶初阳放下叉子,看着他把叠在一起的西装外套一层层打开,才发现里面裹着几个雪糕。   叶初阳很惊讶:“你买的?”   雪糕保存的很好,丝毫没有被阳光晒化,这在秋老虎盛行的初秋,简直是一桩奇事。   江瀛把雪糕拣出来放在桌上,看他一眼,好笑道:“当然是我买的,难道还是我抢的吗。”   法西娅咋咋呼呼:“香草马迭尔?这家店在海源城那边嗳,好远的,怎么还没化?”   江瀛道:“我买了就塞进车里的抱枕里头了,当然不会化。”   叶初阳看着桌上几支雪糕,心里很受触动;他几天前去买冷饮的时候跟江瀛提过他喜欢吃海源城的一家甜品店自制的雪糕,但是因为位置比较远,店家为了保证雪糕的品质又不上外卖,只能在店里买,所以好些天没有吃到。当时他说完就忘了,没想到江瀛却记下了,还特意给他买回来几个,为了不让雪糕融化还想出了把雪糕塞进抱枕里隔冷隔热的土办法。   江瀛问:“叶博士,你现在吃吗?不吃我就让湘湘放进我办公室冰箱里。”   他一共买了四个,一种一样口味,叶初阳拿起一个,分给法西娅和湘湘一人一个,给江瀛留了一个。   江瀛道:“我不吃,我不喜欢甜的。”   两个女孩子拿到甜品就很有眼色的不当电灯泡,端着盘子和别人拼桌去了。   江瀛很明显喝了过量的酒,虽然已经脱了外套,但是身上还是存着一层酒味,但不难闻,因为他身上的男士香水把酒精中和成了清冽干爽的气味。   叶初阳啃着雪糕看着他:“饭局刚散吗?”   江瀛把本就凌乱的领口扯得更松,眉宇间有些疲惫:“嗯。那个姓吴的是人来疯,星羽带着他去打高尔夫了。”他眼睛一抬,看到叶初阳面前摆着一盘土豆泥和一盘意面,“你还吃吗?我从早上到现在没正经吃东西,光喝酒了。”   叶初阳要去帮他拿些吃的:“这是我吃过的,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   话没说完,江瀛把两个盘子全都端到自己面前:“帮我接杯水吧,谢谢。”   叶初阳去帮他接水,还顺手捎回来两块三明治。他在餐厅走动的时候,身上粘满了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他察觉到了但装作没察觉到,在视线包围圈中回到江瀛对面坐下,把水杯和三明治都搁在江瀛面前。   江瀛很忙,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还腾出嘴说了声谢谢。   叶初阳接着啃雪糕,雪糕啃了一半了,江瀛才把手机放下,脸色顿时有些不耐烦。叶初阳从不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此时也是一样,只问他:“够吗?我刚还看到煎牛排了。”   江瀛:“够了,你陪我坐一会儿。”   他低头忙活了一会儿,忽然叫了叶初阳一声:“叶博士。”   叶初阳:“嗯?”   江瀛把盘子转了一圈,盘子里只剩下一根意面和两快切成片的小小的圣女果,他用圣女果和面条摆了个笑脸,道:“这是你。”   叶初阳瞧了一眼,唇角微扬:“我这么难看?”   江瀛又埋头捣鼓了几下,道:“不难看了。”   叶初阳一看,他把三明治里的烤洋葱圈挑出来摆在圣女果外面,做了副眼镜。   叶初阳撑着额角,笑得肩膀直颤:“你太幼稚了。”   江瀛把盘里的一张人脸小像用叉子卷起来送进嘴里,装作恶狠狠的样子:“敢说我幼稚,一口吞掉你。”   叶初阳看着江瀛犯蠢的傻样,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都不相信江瀛会出轨。   江瀛端起杯子喝水,看到叶初阳撑着额角的左手中指戴了个什么东西,就问:“你戴戒指了?”   叶初阳看看自己的手:“不是戒指,是转运珠。”   江瀛把他的手拉过去仔细看,他戴的转运珠由一根黑色丝绳编制成戒圈,串着一颗红枣核大小的椭圆形的玉珠,玉的质地翠绿透亮,戴在他莹润雪白的手指上,像是雪地里落了一块玉佩,玉珠和手指都很珠光宝气。   江瀛轻轻拨动玉珠:“真好看。”   这话指代不明,叶初阳以为他在夸戒指好看,道:“转运珠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转运。”   江瀛:“为什么要转运?你运气不好吗?”   叶初阳拿眼白他:“连着撞见两件命案,我运气很好吗?”   他想把手拽回来,因为周围盯着他和江瀛看的人很多,但是江瀛不松手,还把他的手紧紧抓住,道:“别动,我想看。”   叶初阳:“那我把珠子摘下来给你慢慢看。”   江瀛:“我看珠子干嘛?我看你的手。”   江瀛总有本事把一些旖旎暧昧的话讲得理直气壮。   叶初阳对他没办法,索性由他摆弄自己的手,道:“问你件事儿。”   江瀛:“你问。”   叶初阳单手撑着下颚,看着他问:“姜海义出事那天晚上,我睡着之后,你干嘛了?”   江瀛抬头看他:“我干嘛了?”   叶初阳:“对,你干嘛了。”   江瀛状似认真的回想片刻:“我接了一通星羽的电话。”   叶初阳脸色逐渐严厉:“我问的不是展星羽,是吴莉莉。”   江瀛很疑惑:“吴莉莉是谁?”   叶初阳:……   他连和他撩骚的女人的名字都没记住。   叶初阳提醒他:“姜海义的情妇。”   江瀛闻言,眉峰微微一扬,露出些许神秘的诡暗的微笑:“你知道了?”   看到江瀛这幅表情,叶初阳心里登时又不那么轻快:“海阳告诉我,那天晚上你约吴莉莉幽会,有这事儿吗?”   江瀛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一行为涉嫌乱搞加出轨,只是笑得戏谑又玩味:“对,我的确和吴莉莉聊了几句,让她四点多到我房间来。”   纵使信任江瀛不会乱搞,但是江瀛如此轻浮浪荡的态度也足以让叶初阳动怒,他把被江瀛攥在手里的手抽出来,冷冷道:“为什么?”   江瀛见他把手抽走,才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正在悄然滋长,他又把叶初阳的手握住:“你担心我跟她乱来?”   碍于人多眼杂,叶初阳没有再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悄悄掐住江瀛掌心一块肉:“你还知道你在乱来?”   江瀛被他掐疼了,但还是不松手,笑道:“别生气么,我约她是想做一个实验。”   叶初阳:“什么实验。”   江瀛垂下眼睛,拇指轻轻拨动叶初阳戴在手上的玉珠,道:“在吴莉莉报警之前我就知道姜海义死了。我让吴莉莉出来在我,是想让她发现姜海义的尸体,试她的反应。”   叶初阳怔了一怔,迅速捋顺这句话的逻辑;吴莉莉报警的时间是四点,他被吵醒让江瀛出去看究竟的时间是四点十几分,警察赶到现场的时间是四点二十分。姜海义死亡时只有吴莉莉在案发房间,吴莉莉是第一目击者,但是江瀛此时却说他比吴莉莉更早知道姜海义死亡——江瀛虽不在现场,却是第一时间得知姜海义遇害的人。 第98章 小票   叶初阳:“你怎么会知道?”   江瀛拨动玉珠的姿势像是僧人在转动佛珠,道:“你刚睡着那时候,大概是两点多,我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姜海义死了,让我猜猜谁是凶手。”   叶初阳心脏砰砰直跳:“是上次给你发短信的那个人吗?”   江瀛:“号码不一样,但是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了。”   叶初阳朝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江瀛很爽快地拿出手机递给他:“锁屏密码是四个零,你随便翻。”   叶初阳没有随便翻,只是翻他短信;短信很多,大部分都是营销广告或骚扰短信,还有银行通知短信,真正用来对话的短信只有28号凌晨,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江瀛没有撒谎,陌生人发来的第一条短信就告知江瀛,姜海义已经死亡,让江瀛猜测凶手。江瀛和陌生人互发了几条,询问陌生人的身份,陌生人只说是他的朋友,这次联系他是为了上次未完成的仪式。   啪地一声,叶初阳把手机拍在桌上,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瀛道:“起初我以为这个人在胡说八道虚张声势,我不确定姜海义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已经死了,所以我才和吴莉莉聊天,让她找找姜海义的尸体。”   叶初阳用力盯他一眼,又拿起他的手机,点进微信里找他和吴莉莉的聊天记录,看完之后,冷着脸问:“我能把她删掉吗?”   江瀛:“哦,删吧。我没备注的号都可以删。”   他把吴莉莉删掉,点进通讯录,发现江瀛把朋友和合作商都打上了公司名称加职位和姓名的备注,没有加备注的都是一些用自己照片做头像的美女。他还找到了自己,江瀛给他的备注是‘叶博士’,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江瀛把和他的聊天框置顶了。   叶初阳沉下一口气,把手机扔给江瀛:“我只删了吴莉莉,没动其他人。”   江瀛不觉得自己保留这么多美女的微信号有何不妥,因为和叶初阳确定关系以来这些人就躺在他的列表里变成了僵尸号。   他慢悠悠翻着通讯录,道:“这个人就是上次和我联系的那人,虽然警察找到的录像证明没有第二个人进入姜海义的房间,但是这个人一定和姜海义的死脱不了关系。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提前知道姜海义的死亡”   他抬眼看了看叶初阳,见叶初阳不说话,于是接着说:“或者说,他预知了姜海义的死亡。”   他现在很需要和叶初阳聊一聊,但是叶初阳始终不答话,这让他觉得有点奇怪:“叶博士,你怎么了?”   叶初阳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高楼下的街道:“你没加备注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   话题疾风扭转又拐回去了,江瀛有些反应不及:“我没加备注的太多了,你说的是谁?”   叶初阳:“从哪儿加那么多人?”   江瀛:“我只加了一个,但是一个发给了很多个,我也不知道我的联系方式怎么流传的那么广。”   叶初阳不信他:“她们加你,你可以不通过好友申请。”   江瀛眼睛一睁:“好友申请是什么东西?还有这种功能?”   叶初阳:“……你不知道?”   江瀛摇摇头:“不知道啊。”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当做江瀛在装糊涂,但是叶初阳没有,叶初阳把他手机拿走,果然看到他没开启验证。叶初阳很气闷地帮他打开验证,道:“你这样随便让人加,是想加满全世界吗?”   江瀛恍然大悟:“怪不得总是有人加我,之前我还删了几个,后来越来越多,我就索性不管了。”   叶初阳瞟他一眼:“我现在有时间,可以帮你删。”   江瀛:“哦,那你删吧。”   叶初阳刷刷刷地按着手机屏幕;“接着说,你刚才说到那个给你发短信的人预料了姜海义的死亡。”   江瀛正色道:“与其说他预料了姜海义的死亡,我更相信是他策划了姜海义的死亡。”   叶初阳:“你有证据吗?”   江瀛:“你还记得他上次指使薛文桥绑走宋友海吗?”   叶初阳善于一心二用,手上不停地删人,还能和江瀛分析案情:“当然记得,他的目的是利用你杀了薛文桥和宋友海。”   江瀛道:“对,所以我怀疑这是不是他的惯用伎俩,躲在幕后,指使别人杀人。就像他试图指使我杀了薛文桥和宋友海一样,杀死姜海义的凶手是不是也是受他指使?”   叶初阳又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姜海义是被氰化物毒死的,杀人手法和我们碰见的命案如出一辙,钟伶和刘彦也是受安东指使毒死对方,那这个和你联系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们一直找的安东?”   江瀛目光幽暗:“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相信就是他。等他下一次联系我,我要想办法套出他的身份。”   叶初阳皱起眉,手上动作慢了许多:“我不明白这个人想做什么,他第一次想利用你杀人,第二次利用别人杀人,却让你找凶手。”   江瀛弯起唇角:“我倒能理解他。”   叶初阳看着他,道:“如果他再联系你,你必须告诉我。”   江瀛点点头,对这件事并没有多么重视,显得有些不以为意。但是叶初阳却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蓄势待发的期待,江瀛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其实是在期待,也在等待神秘人的下一步动作。   江瀛和那个神秘人一样,把这一场又一场的杀局当成了一场又一场的游戏。   叶初阳察觉到了,但是他都没说,因为他担心的情况还没有发生,他不能以未来之患责怪江瀛。   他把手机还给江瀛,道:“我删的都是没有备注的。”   江瀛看都没看就把手机揣在兜里,道:“我下午没事,陪你去游乐场。”   叶初阳执意要查清楚周青楚的案子,想起他和江瀛去游乐场本是为了找带走茂茂的面包车,但是却发现了周青楚的尸体,发现周青楚尸体是一场意外,阻扰了他们寻找面包车,所以叶初阳想完成他和江瀛本来的目的,找到那辆面包车。   江瀛喝酒了,不能开车,所以叶初阳开着他的车往南岭果园驶去。江瀛坐在副驾驶,一上车就把座椅放低,阖眼休息。   叶初阳不打扰他,安安静静地开车,路程过半,他以为江瀛早已经睡着了,但是江瀛冷不丁地说:“我想到一个问题。”   叶初阳看他一眼,道:“什么问题?”   江瀛睁开眼,把手背搭在眼皮上遮挡阳光:“海阳为什么认为姜海义情妇的嫌疑比姜海义的司机要高?明明姜海义的情妇一直保管姜海义的杯子。”   叶初阳道:“因为警察在床下发现了装有氰化物溶液的玻璃瓶,如果是潘苒干的,潘苒完全有机会把玻璃瓶拿出姜海义的房间,也完全有机会在酒店之外的地方下毒。但是玻璃瓶却藏在床底下,说明凶手没有机会把瓶子带出房间,当晚进入姜海义房间并且再没有出来过的人只有吴莉莉,所以警方更怀疑吴莉莉。”   江瀛道:“那我就很怀疑吴莉莉是想利用我把玻璃瓶带出房间。”   叶初阳:“吴莉莉利用你?”   江瀛勾起唇角,饶有兴味道:“那天晚上是吴莉莉主动加我微信,和我聊天,不停地给我性暗示。我是临时起意让她过来找我,目的是试探她房间里的姜海义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她和我撩骚的目的不是跟我上床,而是找个机会离开房间,并且由我为她提供合理离开房间的理由呢?”   叶初阳觉得江瀛分析的不无道理,但是他很快找到一个破绽:“但是她却直接报警了,后来离开房间也没有带走药瓶。”   江瀛道:“那就说明她压根不知道药瓶的存在。”   叶初阳:“你是说吴莉莉没有嫌疑?”   江瀛:“至少比司机的嫌疑少,也有可能是司机把药瓶藏进床下,引导警方怀疑没有机会离开房间销毁罪证的吴莉莉。”   叶初阳道:“这么说来,嫌疑最大的吴莉莉反而嫌疑最小。”   江瀛看着车顶,目光沉寂:“叶博士,我有种感觉。”   叶初阳:“什么?”   江瀛道:“吴莉莉不是凶手,有人在栽赃她。”   叶初阳慎重道:“如果真是这样,有机会进入姜海义的房间下毒,然后把药瓶藏在床下的人都有嫌疑。”   到了游乐场,叶初阳把车停在正门入口,发现不远处停了一辆半旧的黑色越野车,是海阳常开的那辆。   江瀛下了车,扶着车顶看了看前面那辆越野:“真不巧,警察也来了。”   叶初阳拿出手机给海阳打电话,好一阵交涉,海阳才同意他们进入游乐场。   游乐场外围的绿色铁皮网已经被警方打开一个入口,游乐场电闸门也打开了,叶初阳和江瀛畅通无阻地进了游乐场。到了发现周青楚尸体的鬼屋附近,叶初阳隔着老远就看到几个警察在走来走去搜查证据。   鬼屋入口旁边有个小喷泉,周边垒了一圈一米多高的青砖,海阳蹲在青砖上,手里转着一只打火机。   海阳朝他们招手,叶初阳就和江瀛走了过去,海阳啪嗒啪嗒转着打火机,道:“你们俩跟着我,不能随便乱跑。”   叶初阳试图跟他还价:“我想帮忙找线索。”   海阳指了指分散忙碌的刑警:“谁不比你专业?用不着你们帮忙。”   江瀛双手揣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海阳问他:“你笑什么?”   江瀛反问:“你们在找什么?”   海阳:“找薛文桥开的那辆面包车。”   江瀛笑道:“看来你还知道应该找什么。”   海阳多看他一眼多听他说一句话都实属腌心,海阳不理他,把叶初阳叫到身边:“你问清楚了吗?吴莉莉的事儿他怎么解释?”   叶初阳道:“问清楚了,是误会。”   海阳的脸色很一言难尽:“初阳,你可不能头脑发热一股脑扎在他身上,你知道他以前有多荒唐。”   叶初阳淡淡笑着:“我知道,我会注意的。你们在边边角角找过吗?江瀛分析过,薛文桥如果把车藏在游乐场,开不进里面,很有可能停在外面。”   海阳剩下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堵得自己十分难受,长吁一口气才道:“我当然也想到了,小陶带人在搜。”   叶初阳朝周围看了一圈:“我们也找找吧,站在这里也没用。”   海阳跳下来,和叶初阳沿着一条宽阔的甬道往前走,江瀛一个人走在他们身后。   叶初阳把江瀛在车上的分析说给海阳听,海阳听了后,在心里承认江瀛脑子灵活,但嘴上刻薄:“他对这种阴谋诡计倒是很有天分。”   叶初阳保持着微笑,但脸色稍冷:“海阳哥,我能理解你不待见他,但是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他不好,你会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海阳看他一眼,唉声叹气:“好,我不说了,你自己有数就行。”   江瀛:“叶博士。”   叶初阳回头,接住了江瀛扔过来的一顶棒球帽,很自然地就把帽子戴在头上。他小毛病很多,比如在太阳下晒的时间过长皮肤会发红,出发之前江瀛特意在车里备了一顶帽子。   海阳回头看了看江瀛,脸色又古怪起来:“他叫你啥?”   叶初阳调整帽檐说:“他一直叫我叶博士。”   海阳:“你们都在一块儿了,他还叫你叶博士?”   叶初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嗯,怎么了?”   海阳:“你们不觉得别扭吗?我是不会叫我媳妇儿程老师。”   叶初阳想了想,道:“他叫过我名字,我不许。我比他大那么多,他叫我名字很不合适。”   海阳很无语地看着他,在心里吐槽他身上免不了沾了些知识分子老学究多有的固执酸腐和刻板的礼数。他又回头看了看像跟班儿似的江瀛,陡然明白了叶初阳和江瀛之间占据主导位置的人不是江瀛,而是叶初阳。   海阳忽然又对江瀛生出几分爱惜,道:“把你的小男朋友叫过来吧,他一个人走在后面像你的保镖。”   叶初阳对江瀛招招手,江瀛小跑过去,问:“怎么了?”   叶初阳:“一个人走在后面干嘛?”   江瀛斜了海阳一眼,道:“不打扰你们说话。”   叶初阳笑了笑,往他身边移了一步:“海阳哥想听听你的看法。”   江瀛又斜海阳一眼:“什么看法?”   海阳明白叶初阳在给他和江瀛制造和平相处的机会,就借坡下驴:“说说薛文桥吧,他为什么像个幽灵一样开着车穿过大半夜城市,跑到这鬼地方扔下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孩子,还有一具尸体。”   江瀛又不好好说话了,语气带有讽意:“我倒不认为薛文桥有本事在几个小时之内干那么多事。”   海阳:“你把话说清楚。”   江瀛道:“男孩在十八号凌晨两点多跟着面包车一起出现,面包车丢下男孩后就往南岭果园开。在丢下男孩之前,面包车在凌晨一点多先接走了周青楚。是吗?”   海阳:“对。”   江瀛:“所以你们确定面包车在丢下男孩之前,车里还有周青楚的尸体。也就是说男孩和周青楚的尸体同时出现在车里。薛文桥先在市中心丢下了男孩,然后把车开到南岭果园,把周青楚的尸体丢在游乐场鬼屋里。”   海阳不得不承认江瀛把时间线捋得很清楚,经江瀛这么一说,情况明朗许多。   海阳:“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已经推敲出来了,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江瀛笑道:“你们警察的思维像是上了枷锁一样,永远被禁锢在条条框框里。难道周青楚死于十八号凌晨,就说明周青楚的尸体就是十八号凌晨被扔在游乐场的吗?”   听江瀛说前半段话,海阳很想掀桌,听完江瀛的后半句话,海阳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你是说周青楚有的尸体有可能是在十八号之后才被扔在游乐场?”   为了避免江瀛的态度激怒海阳,叶初阳连忙把话接过去:“对对对,有可能,江瀛说的有道理。”   海阳:“但是分析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就算周青楚是在十八号之后才被扔在游乐场,和薛文桥是不是凶手有直接关系吗?”   江瀛把胳膊往叶初阳肩上一搭,搂住叶初阳,边摇头边说:“作案时间啊,大警官。”   叶初阳赶在海阳黑脸之前忙道:“海阳哥,你知道这里有多少老鼠吗?”   海阳瞬间恍然大悟,明白了江瀛口中的‘作案时间’指代什么,他抓起步话机:“小陶,先别找车了,赶快查一查发现尸体的洞穴里有没有老鼠!弄清楚尸体出现方圆五百米有多少只老鼠!”   小陶:“收到收到,我这就带人去查。”   海阳收起步话机,神情有些激动:“对啊,周青楚浑身都是老鼠咬的伤口,也是死于剧烈惊吓引起的心肌出血心脏骤停,是老鼠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薛文桥带走周青楚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多,薛文桥开车出城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多,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薛文桥到哪里找一个鼠群咬死周青楚,再把周青楚的尸体搬运到游乐场?”   江瀛姿态傲慢,像是授课般道:“所以说,如果游乐场里没有大规模的鼠群,那周青楚的第一死亡现场就不是游乐场,而是被薛文桥带到了别的地方。这样就需要较长的作案时间,两个小时远远不够。”   海阳的步话机响了,小陶说:“海队,我刚才问过这座游乐场原来的老板,那人说他卖给姜往之前签的合同包含了他负责清理游乐场的旧设备以及除虫除蚁除鼠。消杀团队在半个月前彻底清理了游乐场所有的虫蚁老鼠!”   江瀛的猜想已经得到证实,但海阳还是谨慎道:“让市局派痕迹学专家来,确认这里到底有没有老鼠。”   海阳吩咐下去还不放心,到一边亲自给市局指挥中心打电话。   天气很热,郊区的阳光更热烈,叶初阳戴着帽子也觉得热,他往前走了几步和江瀛面对面站着,和江瀛贴得很近,还轻轻地抱住了江瀛的腰,慢悠悠地转着圈儿:“这儿没有老鼠,真的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如果薛文桥想摆脱监控追踪,就只能弃车,我们在这里找不到薛文桥的面包车,那周青楚会是自愿跟薛文桥走的吗?”   叶初阳性格很内敛,从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有亲密举动,此时却主动抱住了江瀛,让江瀛非常的意外,他看着叶初阳懵了几秒钟,才道:“对,我还是觉得薛文桥一定把车藏在游乐场,否则监控不会找不到他的车。他车上还有周青楚,要么周青楚自愿跟他走,要么被他挟持带走。”   叶初阳道:“法医推算的周青楚的死亡时间是十七号晚上十二点左右到十八号凌晨四点左右。其实留给薛文桥作案的时间也不充裕,他需要在三个小时之内把周青楚带到一个有鼠群的地方杀死周青楚。”   江瀛:“其实时间很充裕,只要不出城,三个小时可以去任何地方。”   叶初阳转着转着忽然不转了,还把江瀛的腰松开,低下头把脸埋在江瀛胸前,轻声说:“好热,这地方我不想再来了。”   江瀛终于知道叶初阳为什么抱着他原地转圈圈,叶初阳是在调整他的位置,把他移到后背朝阳的方向,这样太阳从他身后照过来就被他挡住了,还落下一道阴凉。叶初阳在把他当墙用。   江瀛把他头上的帽子掀掉帮他扇风:“还热吗?”   叶初阳在他胸前蹭来蹭去,蹭掉额头一层薄汗,嘟囔着说:“热呀,热死了。”   江瀛低头看他一会儿,忽然把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弯下腰把他抱住,还用力摇了一摇,笑道:“真可爱。”   叶初阳轻轻推他:“干嘛呀,我是热不是冷,快松开。”   江瀛道:“以毒攻毒,热过头就不热了。”   叶初阳:“热过头是中暑!”   海阳打完电话,一回身看到那俩人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顿时不知道该看哪儿:“咳咳咳!”   叶初阳用力把江瀛推开,给江瀛一个不许乱来的眼神。   海阳发自肺腑地问:“我能过去了吧。”   叶初阳朝他翻白眼:“走啊,接着找车啊。”   游乐场很大,光转一圈就需要一个多小时,海阳把空闲人手全撒出去找目标车辆,终于在日落西沉时初见成效。   小陶的大嗓门隔着几百米响亮亮地传过来:“海队!我们找到了!”   海阳一听,拔腿就跑。叶初阳跑不动,落在后面,江瀛在他身边陪着他,两个人赶到发现面包车的车库时警察已经把面包车围起来了。   薛文桥很细心,不仅把车藏在车库深处,还往面包车上蒙了一张脏兮兮的帆布,要不是警犬立了功,这会儿警察们还在满场乱转。   叶初阳和江瀛没有干扰警方取证,站在一旁看着,仅听海阳和刑警们的对话就能获悉大致情况。   海阳:“车里有发现吗?”   小陶:“海队,什么东西都没有。”   警察:“海队!发现一个拉链!”   海阳:“拿出来拿出来!”   叶初阳专注地看着警察们搜集证物,没发觉江瀛悄然走开了,等江瀛走进他的视野里,他才看到江瀛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叶初阳忙走过去,问:“这是什么?”   他捡起来的是一团指甲盖大小的废纸,但纸张很新,不是长久荒废的游乐场应有的东西。   江瀛小心地把纸展开:“是一张购物小票。”   叶初阳立刻去购物小票的日期,惊讶道:“九月十五号?”   购物小票的日期是九月十五号,距离今天才过去不到半个月;这张购物小票是东新路一家杨记炒货店出具的,罗列的货品只有一包炒栗子。   叶初阳看到炒栗子,立刻想起一个人来,他转头看着江瀛,江瀛也看着他,他们都从对方眼睛里得知他们想到了同一个人——姜往。 第99章 交易   叶初阳:“海阳哥!”   海阳听到叶初阳叫他,就在一片杂乱中回过头:“啊?”   但是他没有看到叶初阳,因为江瀛挡在了叶初阳身前,背对着他,道:“没事,叶博士崴到脚了。”   叶初阳和江瀛面对面贴得极近,近到外人根本看不到江瀛用手捂住了叶初阳的嘴,叶初阳仰头看着江瀛,眼神很诧异。   海阳喊道:“严不严重啊?”   江瀛和叶初阳四目相对,道:“不严重,我先带他出去。”   他搂住叶初阳的肩膀,和叶初阳走出车库,叶初阳拨开他的手,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江瀛把小票折好放进裤子口袋,抬眼对上叶初阳质询的眼神,笑道:“我们先出去,我会向你解释。”   他们离开游乐场,坐在车里,叶初阳问:“为什么不把线索告诉海阳。”   江瀛慢悠悠地挽着衬衫袖口,道:“我不信任警察,我不认为他们查案是为了还我一个清白。如果他们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最后的凶手依然是我。”   叶初阳不认可他的想法,但无可反驳:“那你想干什么?”   江瀛:“我自己去找姜往。”   叶初阳:“你确定这张小票是姜往的东西?如果不是呢?”   江瀛道:“我有办法知道。”   回去的路上还是叶初阳开车,江瀛让他绕到小票上的地址,位于南水街的一家熟食栗子店。这里就是十五号当天,姜往买糖炒栗子的地方。   叶初阳把车停在路边,江瀛下车去买栗子,叶初阳不无忧心坐在车里等,直到江瀛买好了栗子从店里出来还在恍神儿。   江瀛从店里出来又进了隔壁的超市,买了一瓶冰凉的饮料,回到车里看到叶初阳坐着发怔,就用冰凉的瓶子去贴叶初阳的脸。   叶初阳登时回过神,躲了一下那瓶子。   江瀛笑道:“想什么呢?”   叶初阳看他一眼,擦掉脸上一点水渍:“我还是觉得应该把线索告诉海阳。”   江瀛仍在笑,但笑得很敷衍:“叶博士,比起警察,我希望你能更信任我。”   叶初阳看着他,肃然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让我很紧张。”   江瀛道:“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想找姜往问个清楚。”   叶初阳:“你想问他什么?”   江瀛笑道:“比如,安东是谁。”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或许我们一直找的安东其实离我很近,近到就在我身边。”   叶初阳:“你怀疑谁?”   江瀛的眼睛即冰冷又锐利:“我谁都不信,所以我怀疑所有人。”   忽然之间,叶初阳感到很疲惫,他往后倒进椅背里,看着江瀛问:“不包括我,是吗?”   江瀛沉默着剥开栗子壳,把一颗栗子递到他嘴边,笑道:“当然了。”   虽然得到了江瀛的肯定,但是叶初阳心里还是不尽安心,一种模糊又隐约的危机感在他身体里来回游荡,让他始终都难以静下心来。他陡然感悟到一种不公平,他总能让江瀛心安,而他总是在为了江瀛在担忧,偏偏江瀛又不自知。   他沉浸在自己缥缈的思考中,不知道在江瀛眼中他是怎样的表情,更不知道江瀛把椅背放低,在他的斜后方一直看着他,看了他一路;此时他也让江瀛不安。   姜往住在高森别墅园区,姜往在家里开过多次聚会,江瀛也来过几次,所以江瀛熟门熟路地指导着叶初阳穿过一条条甬道,最终把车停在整个小区里观景视野最好的一栋别墅门前。   叶初阳熄了火,坐在驾驶座没有下车的打算:“你自己进去吧。”   江瀛看着他:“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叶初阳如实道:“我不知道我进去能干什么。”   江瀛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两下,道:“那你等我,我很快出来。”   他提着栗子下车了,站在大门前按响门铃。   叶初阳看着江瀛站在门前的背影,不知怎么就看出江瀛其实希望自己陪着他进去,而且江瀛刚才用力捏他的手似乎是一种安抚加讨好的行为;江瀛在安抚他,在讨好他,但是他刚才把自己一瞬之间的心念动摇传递给江瀛了吗?   叶初阳认为自己没有,但是江瀛却敏感地捕捉到了,所以江瀛在不安,江瀛比他想象中更脆弱。仅仅是让江瀛感到不安,叶初阳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也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包容江瀛更加爱护江瀛。   一个穿白色制服的年轻漂亮菲佣来开门,用流利的汉语和江瀛对话:“你好,江先生。”   江瀛笑道:“我找姜往,他知道我来了。”   菲佣往他身后看了看:“你们两位吗?”   江瀛回头,看到叶初阳恰好走到他身边,叶初阳道:“对,我们两个。”   菲佣打开门,走在前面带路。   江瀛小声问叶初阳:“你不是不想进来么?”   叶初阳跟他咬耳朵:“我不放心你。”   菲佣走到门首下,推开门,道:“请进。”   姜往还有其他客人,六七个穿西装的男人围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白花花的文件铺满了沙发当中的一张茶几。姜往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看一份文件,腿边蹲着一个秘书打扮的女人,身后站在两位律师,而坐在他周围的全是姜海义公司的高层。   叶初阳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太子准备登基的前夜,百官拥簇的一幕。   姜往从文件里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笑道:“稀客啊。”   女秘书很有眼色,见姜往另有客人,就把文件收拾起来,道:“姜少,我请张总他们到楼上喝茶休息。”   姜往点点头,把手中文件扔给了律师。   一行人呼呼通通地上楼了,菲佣紧接着端着茶盏跟了上去。   姜往一抬手,笑道:“请坐,叶博士是吗?你也请坐。”   叶初阳瞄他一眼,心道上次见面他还把自己叫大叔,这次当着江瀛的面就改口叶博士,真是见人下菜碟的一把好手。   江瀛毫不客气,大刺刺地坐在沙发上,笑道:“真羡慕你。”   姜往朝天花板指了指,笑道:“刚才上去的人里有一个是殡葬公司的代表,我忙得头昏脑涨,还得给我爸物色墓地,值得羡慕吗?”   江瀛把腿一翘,胳膊搭在沙发背上,看着他笑道:“你爸死的突然,还没来得及立遗嘱,他的财产全都由你继承,你一夜之间身价飙涨,还不值得羡慕吗?”   姜往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猫:“羡慕吗?你也可以哦。”   江瀛笑道:“那我就要向你取取经了。”   姜往定定看他片刻,笑道:“别开我玩笑了瀛哥,你找我什么事?”   江瀛把一包栗子扔到他面前的茶几上,道:“顺路给你送个礼物。”   姜往眼睛微微一睁以示讶异,笑道:“这么贴心啊,我还是头一次收到你的礼物。”   江瀛:“是你喜欢吃的杨记。”   姜往捏起一颗栗子,举起来对着窗外洒进来橘红的日光看了看,像是在鉴宝:“你连我喜欢吃杨记都知道,你确定你不是喜欢我?”   江瀛耸耸肩:“很可惜,我确定。”   姜往看着他,蓝色眼珠里渗出凉丝丝的寒意,但仍翘着唇角微笑着:“你好奇怪,究竟找我什么事?”   “的确有事。”江瀛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在游乐场车库捡的小票,展开了放在姜往面前,“这包栗子,你得给我报销。”   姜往皱着眉看那张小票,越看越疑惑:“这是什么?”   江瀛道:“十五号十四点二十三分,你在南水路的杨记炒货店买了一包栗子,这是小票,不记得了吗?”   姜往的眼神有瞬间的恍悟,随后更加疑惑:“小票怎么在你手上?”   江瀛:“你承认这是你的小票?”   姜往:“有什么不能承认。”   江瀛把小票折起来塞进口袋里:“你问我这张小票为什么会在我手上对吗?那我先问你,你知道周青楚死亡当天是被一辆白色面包车带走的吗?”   姜往:“听警察说过。”   江瀛盯着他:“那你知道警察追踪那辆面包车到了你的游乐场车库吗?”   姜往还是很无所谓:“是吗?司机还挺聪明。”   江瀛笑道:“这张小票,就是我在那辆车里发现的。”   叶初阳一直在旁观望,听到这里,他发现江瀛在撒谎;这张小票是他们在距离面包车十米之外发现的。一而句话的不同,可就包含了太多不同的指向。他把目光移向姜往,想听姜往怎么辩解。   姜往看起来很镇定,但是他的镇定很可疑,因为江瀛的话理应让他诧异让他惊慌,但是他却表现出镇定,这俨然是强装出来的,所以叶初阳笃定了姜往和周青楚的命案一定有关联,或许还是最关键的关联。而且姜往的眼神飘忽,叶初阳看得出他在短短几秒钟想了很多很多事,而这些事就是他和江瀛需要弄清楚的。   姜往默住片刻,才豁然一笑:“骗人,肯定是你从哪里捡的,拿来诓我。”   江瀛笑着,但脸色冷透了:“警察怀疑是我杀了周青楚,你觉得我现在像是在和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姜往很紧张,紧张的呼吸都变了:“所以你要把这张小票交给警察?把嫌疑转到我身上?”   江瀛:“只要能洗清我的嫌疑,何乐不为呢?”   姜往笑道:“但是警察会相信你吗?你说是在车上捡的就是在车上捡的吗?”   江瀛朝叶初阳抬抬下巴:“叶博士可以给我作证,而且叶博士和姓海的警察是朋友,就算姓海的不信我,也不会不信他。”   姜往缓缓沉下一口气,尽量做出和江瀛一样桀骜的模样,笑道:“那你直接交给警察好了,为什么还多此一举来找我?”   江瀛道:“我想先听你的解释,如果你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我也可以不把证据交给警察。”   姜往:“你想知道什么?”   江瀛站起身走到姜往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姜往,问:“杀死你爸的人是不是你?”   姜往眼角微霎,眼中寒星迸溅,笑道:“瀛哥,你的话题转得可真快,我们不是在聊周青楚么,你提我爸干什么?”   江瀛又问:“是不是?”   姜往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说是吗?”   江瀛:“你没有否认,那就是了。”   姜往被他激出火气:“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瀛翘起唇角,慢条斯理道:“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安东是什么关系?”   姜往忽然站起来,恶狠狠盯着江瀛:“我不知道你说的鬼安东是谁,我也不认识他。”   江瀛视若罔闻,又问:“或者说你是安东本人?”   姜往:“我不认识他。”   江瀛:“就算不是你,你们也肯定认识,否则他为什么帮助你杀死姜海义?”   姜往:“我说了我不认识他!”   江瀛往前走了一步,把姜往逼到沙发前,姜往的退无可退,跌坐在沙发上,仰着头一脸惊怒地看着江瀛。   江瀛弯下腰,看着他的脸笑道:“看来我猜对了,你果然认识安东。”   姜往怒极,狠狠瞪着他;“我说了,姜海义不是我杀的,我也不认识什么安东。”   江瀛:“那请你解释,那张小票为什么会出现在带走周青楚的面包车里。”   姜往:“我会向警察解释,你算什么东西!”   江瀛笑道:“你对我都解释不清,对警察解释的清吗?”   虽然他们只是在对话,但是叶初阳仍旧看得心惊肉跳,当身后的楼梯传来响动时,他猛地转过身,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楼梯上,扶着楼梯扶手,朝这边看着。   女人道:“往往,你在干什么?”   这女人四五十岁,穿着朴素,披散着长发,瘦得露出骨相,一张鹅蛋脸上凹出深深的眼窝,脸骨相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是美人。她看起来很不安,像只易受惊的小兔般按着自己的心口,茫然地看着客厅里的几个人。   姜往猛地推开江瀛朝她跑过去,压低了声音像是惊吓着她,极近温柔道:“妈,你怎么下来了。”   姜母和蔼且柔弱,又看了看叶初阳和江瀛,道:“是客人吗?往往,你怎么可以和客人吵架。”   姜往道:“不吵了不吵了,我们刚才闹着玩儿呢,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姜母看着茶几上那包糖炒栗子:“是栗子吗?棣棣喜欢吃,给棣棣留一些。”   姜往拿起那包栗子交到母亲手里:“全都留给棣棣,妈赶快回房间给棣棣剥栗子,棣棣放学回来就能吃了。”   姜母笑了,笑得犹如少女般单纯又温暖:“好,也给我的往往剥,你和棣棣一起吃。”   姜往扶着母亲上楼,把母亲送回房间,下楼面对叶初阳和江瀛时又是一脸寒霜:“就算你们把那张小票交给警察,刚才那些问题我也无可奉告。所以请你们立刻离开我的家,我会在家里等警察上门。”   叶初阳想说服他,但是江瀛却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开口,道:“我不想小票交给警察,想和你做个交易。”   姜往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江瀛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回答安东的事,我也不要你的钱,我要的东西你绝对能给,明天等我电话。”   一直到离开别墅,走在院子甬道里,叶初阳才有机会说话:“你想和他做什么交易?”   江瀛道:“既然他不肯说,那我们就用自己的方式找。”   叶初阳:“找什么?”   江瀛:“安东。”   叶初阳回头,看到姜往站在门首下,在目送他们,蓝色眼珠有股阴阴鬼气。   回到车上,叶初阳调转车头,往小区大门开:“姜往的母亲有点不对劲。”   江瀛淡淡道:“他妈十几年前就疯了。”   叶初阳愣了愣:“为什么?”   江瀛道:“我跟你说过,姜往有个弟弟,叫姜棣,五岁那年夭折了。姜棣死后,他妈精神失常,被他爸关在家里,十几年来没踏出过家门半步。”   叶初阳:“怎么能把人关在家里,没有治疗吗?”   江瀛:“姜海义给她找了个精神医生和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就是周靖也。”   叶初阳很意外,没想到周靖也竟然和姜家还有这层关系,想来周靖也和姜往的关系也匪浅。   离开高森别墅区,叶初阳没有许多时间感怜姜往的母亲,他有更头疼的事:“你到底想和姜往交换什么东西?”   江瀛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道:“脑子。”   叶初阳懂了:“你想让我帮姜往采样?”   江瀛撑着额角,看着前方傍晚下的人群和车流,但是眼睛里却荒芜空荡:“姜往一定知道安东的身份,既然他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找。”   还有一句话江瀛没有说出口:等我找到他,一定亲手杀了他。 第100章 我想反击   警方在游乐场车库里找到了薛文桥开的那辆面包车,发现了周青楚曾留于车中的痕迹:一只小小的拉锁。   周青楚失踪当天穿着一套牛仔衣,尸体被发现时身上仅剩一套内衣,外穿衣物被剥离下来扔在通往鬼屋的幽深暗道中。警方把衣物拼凑起来,发现牛仔衣外套左袖确少了一只拉锁,警方在面包车上找到的拉锁正是衣物上丢失的那一只。   “除了拉锁,还有其他发现吗?”   叶初阳对周青楚的案件非比寻常的挂心,一大早就给海阳打电话询问进展。   事关江瀛的清白,海阳理解他,挑拣些能说的尽量告诉他:“还有一只装首饰的盒子。”   叶初阳站在卧室阳台上,目光平眺过去是叠嶂的高楼,高楼缝隙间筛出一条条金色的晨光,他转身侧倚着栏杆,避开刺眼的阳光:“是江瀛和周青楚订婚用的那套首饰吗?”   海阳:“对,盒子还在,但是首饰不见了。”   叶初阳敛眉思索:“是薛文桥带走了吗?”   海阳:“除了他还有谁?”他顿了顿,问,“江瀛跟你在一块儿吗?”   叶初阳:“他还在睡觉。”   海阳语气古怪:“让他接电话,我有事跟他说。”   叶初阳登时警惕起来:“什么事?”   海阳:“你干嘛这么紧张,难道我还能不分青红皂白给他戴上手铐丢进监狱?”   叶初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的,他昨天在公司处理工作,一直忙到凌晨三点多,才睡了四个多小时。”   这句是实话,昨天江瀛从姜往家里出来就回到公司工作,他和法西娅踩着下班时间就回家了。凌晨三点,叶初阳正在睡觉时被手机吵醒了,是江瀛打来的,江瀛问现在能不能过去找他。   叶初阳闭着眼听着手机,只醒了一半:“大半夜乱跑什么?赶快回去休息。”   江瀛:“我不想回老房子,我想去找你。”   叶初阳拿他无可奈何:“那你过来吧。”   江瀛十几分钟就到了,做贼似的窸窸窣窣洗了漱,换上叶初阳给他找出的一套短袖裤子当睡衣,很老实地躺在叶初阳身边睡了一觉,老实得仿佛只是来找叶初阳拼床的。   海阳阴阳怪气地说:“他还是小孩儿吗?粘你粘得也太紧了吧,半夜三四点还跑过去找你。”   叶初阳捏了捏额心:“说正事,你找他干嘛?”   海阳道:“他给我提了个醒儿,市局痕迹专家鉴定过了,不敢说游乐场里一只老鼠都没有,但我们能确定以周青楚为中心方圆百米内没有老鼠活动的迹象。”   叶初阳:“所以呢?”   海阳:“所以我们怀疑游乐场不是第一现场,薛文桥把周青楚带到过其他地方,游乐场是弃尸现场。江瀛还说对了一点,一晚上的时间不足以让薛文桥做那么多事,所以我们怀疑周青楚死在九月十八号没错,但弃尸的时间未必是九月十八号。”   叶初阳也想到了这一层:“你们应该排查九月十八号之后,到南岭果园去过的可疑车辆,我们都不知道薛文桥是什么时候把面包车丢弃在游乐场仓库的,那么你们要找的车或许还是那辆面包车,或许是其他车辆。”   海阳:“对,所以我想让江瀛再帮忙分析分析,第一案发现场会是什么地方。”   叶初阳:“一个有很多老鼠的地方,市区的可能性不大,郊区的可能性会大一点。”   海阳:“那范围也太大了。说来说去,你倒是把江瀛叫起来呀。”   叶初阳温声细语道;“他真的很累,待会儿我让他给你回电话行吗?”   海阳很扎心:“你真把他当小孩儿啊?怪不得他这么粘你,你都把他宠上天了。”   叶初阳稍稍红了脸:“你没其他事,我就挂了。”他说完正要挂电话,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等一下,海阳哥。”   海阳:“怎么了?”   叶初阳拧着眉,在心里拉扯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暂不说出那张小票的事:“你有怀疑过杀死姜海义的人是姜往吗?”   海阳:“姜往?你是说姜海义的儿子?”   叶初阳:“对,有没有可能,姜往为了得到姜海义的财产,所以杀死了姜海义。”   海阳笑道:“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姜往的确和姜海义感情不好,但是姜海义出事那天姜往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再说了,姜海义的财产迟早是姜往的,我不认为姜往有这么心急,连老爹寿终正寝都等不到。”   看来海阳还没有怀疑到姜往身上,叶初阳也没有说下去,毕竟他自己都不认为姜往会为了遗产杀死自己的生身父亲。他亲眼看见过姜往对待自己母亲时的温柔,他不认为姜往会坏到弑父的地步。   叶初阳说没事了,随后挂断电话,长吁一口气。其实他很挣扎,不知道帮江瀛瞒下小票的线索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他回到房间,轻手轻脚上了床,趴在江瀛身边;江瀛平躺着,一只手背搭在额头上,闭着眼睛睡得很沉,胸膛缓缓起伏。   他看了江瀛一会儿,然后凑到江瀛身边,低低地叫了一声:“江瀛。”   江瀛眼睫轻颤了几下,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叶初阳:“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江瀛没说话,转过身朝叶初阳侧躺着,把手臂搭在了叶初阳腰上。   叶初阳脸枕着手臂,侧头看着他:“我们还是把小票交给警察吧。”   江瀛又嗯了一声,鼻音模糊。   叶初阳:“那就说定了?”   江瀛纹丝未动,呼吸声重了些。   叶初阳翘起唇角,下床走出卧室,来到厨房准备早餐。冰箱里有隔夜的米饭,他打了几颗鸡蛋,打算简单炒个饭,他正在备料,就听卧室门响了。   江瀛昏昏沉沉地走出来,半阖着眼皮朝叶初阳看了一眼,穿过客厅径直进了卫生间。   叶初阳一边切葱花一边听着身后不远处卫生间里穿出的哗哗水声,耳边的声音让他感到有些恍惚,仿佛他和江瀛已经这样生活了很久,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江瀛在卫生间刷牙的声音让他安心又温暖,似乎江瀛一抬手就能挽住流失的飞快的时间。他们躲在小小的房子里,时光静谧,时空悠远。   他走神得厉害,没发现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直到被人从身后搂住腰,一股微凉的水汽贴在他脸侧,还有牙膏里清新的薄荷气息。   江瀛问:“你还会做饭?”   叶初阳嫌他脸上凉,就歪头躲了躲他的脸,道:“简单的炒饭还是会的。”   江瀛见他躲自己,偏偏追过去拿自己的冷脸贴他的脸:“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   江瀛洗脸习惯用冷水,此时连水都没擦干净,叶初阳被凉水激得缩了缩脖子,把手肘往后顶,想把他推开:“想吃饭就别捣乱,松开我。”   江瀛像一堵墙似的纹丝不动,偏过脸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刷过牙了。”   叶初阳拿他没办法,只好忽视他,继续切小葱:“我知道。”   江瀛用嘴唇去碰触他的耳垂:“可以亲亲吗?”   叶初阳缩起脖子:“不可以,我在做饭。”   江瀛:“两分钟就好,不耽误你做饭。”   叶初阳兀自沉默一会儿,蓦然放下刀转身面朝江瀛,身后倚着流离台边沿,看着江瀛说:“好,那你待会儿跟我去公安局。”   江瀛:“去公安局干嘛?”   叶初阳用手指勾掉悬在江瀛下巴的一颗水珠,道:“你刚才答应我了,把小票交给警察。”   江瀛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叶初阳抱着胳膊,故意板起脸看着他:“十分钟前你亲口答应的,难道现在就要反悔了吗?”   江瀛还是很懵:“十分钟前我在睡觉啊。”   叶初阳轻飘飘道:“是么,我不知道,反正你答应了。”   江瀛:“我怎么答应的?”   叶初阳一本正经道:“你说‘嗯’。”   江瀛哭笑不得:“我在睡觉,我不清醒。估计你跟我提分手我都会答应。”   叶初阳露出狡黠的微笑:“你想得美,你还没结清三十二个亿,我才不会跟你分手。”他解掉腰上的围裙扔到一边,抬起双手搂住江瀛的脖子,“两分钟是吗?那你要说话算数,跟我去公安局。”   他仰起头想吻江瀛的嘴唇,但是江瀛却低下头,躲开了。   江瀛低下头拧着眉沉默了片刻,忽然双手托住叶初阳的屁股把叶初阳往上一抬,将他抱了起来。   叶初阳吃了一惊,双腿立刻夹住他的腰以免让自己掉下来:“不行不行,小娅在房里。”   江瀛抱着他走到餐厅,把他放在餐桌上,然后把手撑在桌面上,弯下腰和叶初阳的视线保持平齐:“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让我把小票交给警察?”   叶初阳被江瀛放在餐桌上心脏还突突跳着,缓了几口气,才说:“我们越权了,查案是警察的职责和权力,我们发现线索不告诉警察,是干扰警方执法的行为,万一这点线索就是破案的关键,但是我们却隐瞒不上交,你我都承担不起后果。”   江瀛很不屑,很不在乎警察让他承担的后果,所以他露出鄙薄的神色:“那些警察已经认定了我是凶手,就算他们拿到小票,也不会调查姜往。”   叶初阳皱眉,不认同他的想法:“你应该相信海阳,他和我们一样正在找凶手,我们应该和他合作,而不是和他对立。”   江瀛不愿相信海阳,哪怕一星半点,于是他想出了其他说服叶初阳的理由:“但是姜往一定会狡辩,那张小票是我们在车库发现的,而非面包车里。如果姜往知道我在骗他,他就有了很多狡辩的理由,比如他是游乐场的新主人,可以去任何地方,包括车库。他肯定还会反咬我一口,控诉我威胁他。”   叶初阳道:“你不能这样想,那张小票的确不是从车里发现的,我们现在的行为确实是威胁。”   江瀛道:“但是我却用谎言成功威胁住了姜往,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   叶初阳:“什么问题?”   江瀛神色冷峻:“姜往心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害怕泄露,所以才答应和我交换。”   叶初阳:“你用那张小票挖出姜往的秘密?”   江瀛:“对,小票在警察手中就是一张废纸,姜往可以狡辩。但是小票在我手中就是筹码,姜往必须和我做交易。”   叶初阳拧眉不语,还是忧心。   江瀛把头一低,额头磕在叶初阳肩上,温声道:“我有一种感觉,安东就是那个一直和我联系的神秘人。而且安东离我很近,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对我做什么,但我能肯定,我在他的圈套中。”   叶初阳心里发软,沉默着抚摸他的后颈。   江瀛道:“叶博士,帮帮我好吗?我已经厌烦了被他操控被他摆布,我想反击。”   叶初阳:“你想怎么反击?”   江瀛顿了一顿,道:“当然是把他揪出来,交给警察。”   叶初阳身子往后仰,双手捧住他的脸,忧切地看着他:“真的吗?”   江瀛侧过头亲吻他的手心:“不要担心我,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叶初阳叹息一声,把他抱住,道:“江瀛,你知道我喜欢你。”   江瀛双手撑在桌上,没有回应他的拥抱,也没有说话。   叶初阳:“我必须提醒你,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你的行为就会影响我,所以你在做任何事之前必须先考虑我,你要想一想你做的事会不会对我造成困扰,对我造成伤害。如果你一意孤行,不考虑我的感受,一次两次,我会原谅你。十次百次,我不敢保证我还有勇气原谅你。”   江瀛脸上神情很懵懂:“如果我让你失望,你就会离开我吗?”   叶初阳很清楚自己的话对江瀛来说是一种冲击,但是他必须更狠心一点,他想起了纪医生对他说过的话;当江瀛出现犯罪倾向时,他除了陪在江瀛身边,还需要给江瀛一些警示。   叶初阳道:“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也不会对你失望。前提你也爱我,你也需要我。如果你让我感觉不到你爱我,你也不需要我。那么是的,我会离开你。”   江瀛心里惶惑不定:“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我不知道我做什么事才算是爱你。你能告诉我吗?”   叶初阳说不下去了,他轻轻把江瀛推开,看着江瀛的脸,笑道:“我好像把你逼得太紧了。”   江瀛用近乎乞求的卑微的目光看着他:“我知道我一点都不好,我会努力变好,你不要对我失望好吗?”   叶初阳:“你真的会为了我努力吗?”   江瀛:“真的,我不骗你。”   叶初阳再一次对他妥协:“那我答应你,我会帮姜往采样,但是你要遵守你说的话,查出安东后立刻告知警方。”   江瀛叹了一声气:“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那我也答应你。”   叶初阳把他的脸捧起来,扬起露出温柔的微笑:“还需要两分钟吗?”   江瀛现在急需和叶初阳亲近还填补他心里的那部分不安,所以他很需要这两分钟。   两分钟时间刚过去几秒钟,次卧房门就开了,法西娅立在门口捂住眼睛:“哎呀,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挡着眼睛快步走进卫生间。   江瀛抵着叶初阳的额头:“回房间吧。”   叶初阳把他推开,跳下桌子抻了抻衣角:“没时间了,我要做饭。”   吃完早饭,叶初阳和法西娅坐着江瀛的车去公司。   江瀛在开车途中接到了一通电话,是设计师打来的。   叶初阳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休息,其实在听江瀛讲电话;江瀛戴着蓝牙耳机,他听不到和江瀛通话的人在说什么,江瀛也基本不说什么,只是给出可以和不可以的指令。   从江瀛零星拼凑的几句话里,叶初阳能猜出设计师是在和江瀛讨论江瀛购置的那套房子的内部装修设计;江瀛买的房子似乎是一个半成品,硬件已经很齐全了,只有软装没完工,而软装也已经进行了一半,到了选择家具的阶段。   叶初阳听着江瀛讲电话,心里存了一个疑问;他始终不知道江瀛为什么忽然之间决定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一个人住。   江瀛挂了设计师的电话,取下蓝牙耳机放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法西娅扒着江瀛的椅背,问:“江总,你把房子买在哪儿了?”   江瀛道:“九里金庭。”   法西娅:“哇,九里金庭啊,那地方的房子可贵了,楼层越高越贵。你买的是在几楼?是多大的?”   江瀛想了想,道:“顶楼复式,上下两层,应该是四百多平。”   法西娅艳羡:“好大啊。”   江瀛笑道:“其实还好。我本来想买套别墅,但是别墅交房手续太麻烦,我急着搬出来,就买在九里金庭了。”   法西娅:“那你什么时候搬家?”   江瀛道:“看设计师的速度了,最快下周就能搬。”   法西娅很激动:“我能去参观吗?”   江瀛笑道:“当然可以,请你吃乔迁宴。”   法西娅:“太棒啦,我和表哥一起去!”   江瀛闻言,瞄了叶初阳一眼,道:“叶博士想去看看吗?”   叶初阳:“当然要看看了,我还没见过九里金庭的房子呢。”   江瀛又看他一眼,想再对他说点什么,但又没说出口。   到了办公室,叶初阳和法西娅做采样前的准备工作,法西娅以为采样的人选还是茂茂,送茂茂来的人还是赵铭医生,于是心情愉快兴致高涨,还主动申请给赵铭打电话的任务。   叶初阳道:“不用给赵铭打电话,今天不给茂茂采样。”   法西娅很失望:“啊?那是谁啊?”   叶初阳不不语,站在窗前扶着眼镜往楼下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写字楼前的路边,司机打开后车门,走出一个蓄着到颈窝的长卷发,穿着一套商务休闲装的男人;他站在楼下,仰起脸,脸上戴着一副墨镜,墨镜在阳光下反着光,像是两团落在镜片上的火球。   他们隔着二十几层楼的距离,叶初阳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叶初阳很确定他就是姜往。   准备工作就绪,房门恰好被敲响了,江瀛推门走了进来,神情轻快地笑道:“叶博士,客人到了。”   姜往走了进来,把胳膊抬起来搭在江瀛肩上,摘掉脸上的墨镜,亲昵的像是从未和江瀛有过生死威胁和私相交易。   这两人都太过虚伪,明明前一天双方已经各自亮出盾牌针锋相对,一晚上过去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都维持着彼此心知肚明虚与委蛇的友好。   叶初阳道:“早,姜先生。”   姜往笑道:“早啊叶博士,我来交货了。” 第101章 亡灵世界   夜晚的游乐园灯光璀璨,烟花广场正在燃放烟花,小小的城堡外密密层层围满了游客;一只只信捻子像发着光的小虫似的咻地一声往天上蹿,飞到顶了,就砰的一声炸开,漆黑的夜幕上溅满了火星子,把夜空烧出一个个洞。   “哇哇哇!刚才是蓝色的水母!”   法西娅拽着边小澄在拥挤的人群中来回挪动,越挪视野越不好,还没有挪之前看得清楚。   烟花广场的游客已经趋近饱和,但是人群还是源源不断的涌进来,一个女孩子被人海推搡着撞上了一个男人清癯的背影,额头磕到了男人的肩膀。   女孩子捂着额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叶初阳回头,对她笑了笑:“我没事,你撞到头了吗?”   女孩子感动他的善意,正要说话,就见他旁侧的男人将他往后拽了一把,从背后把他脖子搂住了,还用眼角一簇冷光斜刺向她,道:“没事就走吧,以后小心一点。”   女孩窘着脸快步离开了。   叶初阳扭过头问他:“干嘛这么凶?”   江瀛搂着他往人群外走:“那女孩从五分钟前就盯着你,不是想要你手机号就是想要你手机。”   他被江瀛带离广场中央,站在人流稀疏的边角处,眺望的角度反而能把还在燃放的烟火看得更清楚。   江瀛仰头看着夜幕下炸开的一朵朵烟花,道:“我还以为我们会去姜海义的死亡现场,没想到是周青楚的死亡现场。”   叶初阳也仰头看着烟花,缤纷的色彩落在他眼镜镜片上,闪射出一道又一道流光:“我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来到游乐场。”   眼前这座游乐场是虚幻的,包括他们在内的人群也是虚幻的,这座繁华热闹的游乐场场是姜往买下的破烂废弃的园区,但是在姜往的精神世界中,这里重新焕发出了生动非凡的生命力。   江瀛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找找周青楚?”   叶初阳往烟花广场的背面望去,那里人流也是汇集处,不远处耸立着一座高大的摩天轮,再往前行几百米,就是周青楚的弃尸现场——鬼屋。   他看了看手表,手表指针在正常转动,刚才他们进入姜往的精神舱的时间是九点十分,现在时间是九点零二十三分。他把法西娅和边小澄叫回来,一行人离开烟花广场,朝鬼屋方向走了过去。   叶初阳专心赶路,江瀛走在他身边,法西娅和边小澄走走逛逛,一会儿跑在他们前面,一会儿落在他们后面,像是当真来游玩的。   法西娅指着不远处灯光闪射的摩天轮:“表哥,我想去坐摩天轮。”   叶初阳:“不行。”   法西娅:“那我们去哪儿啊?”   叶初阳:“鬼屋。”   法西娅更兴奋了:“鬼屋好啊,边秘书我们去鬼屋!”   边小澄听到鬼屋两个字,腿就开始打颤,像一只破风筝似的被法西娅拖拽着往前小跑。   鬼屋人气很旺,需要排队,在他们之前已经排了两个队伍。为了避免游客被吓破胆,鬼屋规定游客自行组队进入,每队八人到十人。法西娅拽着边小澄排在第三个队伍里,加上江瀛和叶初阳,和后来的两个游客,他们的队伍是九个人。   叶初阳活这三十几年只进过一次鬼屋,那次经历险些要了他半条命,从鬼屋出来已经走失了七魂六魄,跑到卫生间里又晕又吐,当天晚上还做了噩梦。他胆子本来就不大,彼时更是被吓细了,对一切刻意制造恐怖的东西全都避之十万八千里。   江瀛当然知道他胆小,就故意挪到他面前看他脸色,果不其然看到他神情僵硬脸色刷白。   江瀛弯下腰把脸伸到他面前,笑道:“害怕了吗?”   叶初阳这会儿的精神已经萎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害怕这些东西。”   江瀛:“要不你别进去了。”   叶初阳语气淡淡的,但很坚定:“不行,我要进去找周青楚。”   江瀛就把他的手握住,道:“别怕,我陪着你。”   他存心想说两句甜言蜜语,但是叶初阳给他的回应却是抽搐着眼角瞅了他一眼,道:“好酸。”   江瀛:“……看来你不害怕,那我在外面等你,你自己进去。”   他松开叶初阳的手,还往旁边退了两步。   “不行不行不行。”叶初阳连忙把他的胳膊挽住,“你得陪着我。”   叶初阳难得表现出对他依赖的样子,不仅把他的胳膊挽住,还紧紧依偎在他身侧。   江瀛垂下眼瞄他,心里很快乐,默默决定以后一定要隔三差五带叶初阳逛鬼屋或者看鬼片,再不济,他买个鬼面具戴在脸上吓唬叶初阳。他心里的如意算盘打的算珠乱飞,迟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叶初阳和前面一个女孩在说笑聊天;是刚才被他怀疑不是想偷叶初阳手机就是想搭讪叶初阳的女孩儿。   “你自己来的吗?”   叶初阳问她。   女孩儿长得很漂亮,脸蛋饱满,下颌尖尖的,长了一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眼,左耳戴了一颗小小的芭蕾舞女形状的耳钉。   女孩儿笑道:“我和我男朋友一起来的,但是他刚才被公司领导叫走了,我就落单啦。”   她察觉到江瀛在盯着自己,就朝江瀛笑了笑。   江瀛还是很没有礼貌很没有顾忌地盯着她。   叶初阳扯了扯江瀛的袖子,道:“别一直盯着人家女孩子。”   江瀛又盯了她两眼,然后转到叶初阳面前,把女孩儿挡在自己身后,低声对叶初阳说:“她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叶初阳瞟他一眼:“那你好好想想吧,你见过的女孩儿的确不少。”   江瀛沉浸在自己的怀疑和猜想中,没品出叶初阳这句话酸味很重,只在想这女孩儿的来历;既然她出现在姜往的精神舱中,必然和姜往有联系,是姜往见过或给姜往留下了较深的印象。然而他也觉得这女孩儿眼熟,就需要从他和姜往的交集中寻找……   法西娅:“表哥快点,到我们啦。”   几分钟前进入鬼屋的队伍已经出去了,现在轮到了他们所在的队伍,九个人排队进入幽暗曲深的隧道,叶初阳和江瀛走在队伍末尾。叶初阳登时又开始紧张,贴在江瀛身侧,两只手死死攥住江瀛的右手,战战兢兢地往里走,一走进漆黑的隧道里,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江瀛一手给他攥着,一手搂住他肩膀,道:“害怕就把眼睛闭上,我来找周清楚。”   叶初阳试着闭眼,但是闭眼之后陷入未知的感觉更恐怖,又连忙把眼睛睁开了,尽管隧道里依然是一片黢黑。   十米来长的隧道走完了,前方露出红色雾光,伴有震耳欲聋的雷声和风声。九个人的小队伍开始尖叫,法西娅叫得最厉害,边叫边笑,比恐怖的音效更加渗人。   叶初阳咬住牙没有叫出声,整个人恨不得缩在江瀛怀里,低着头盯着地面往前挪步……灯光忽明忽暗,鬼脸忽隐忽现,鬼叫络绎不绝,鬼屋里吓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所有人都在尖叫着,奔跑着,分散着,然后又聚拢在一起。叶初阳和江瀛本走在队伍末尾,但他们的队伍在经过一间宽大停尸间时被嵌在墙里的人体残肢吓散了,他们莫名其妙被冲到最前面,成了带队的。   江瀛早已放弃了在鬼屋里寻找周青楚,因为在这样鬼哭狼嚎最亮的灯光也只有一盏逃生灯的情况下,就连身边站着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不可能找到一个人。所以他速战速决,搂着叶初阳往前冲,从进入鬼屋到冲出鬼屋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鬼屋的出口衔着一片大广场,当中搭了一个火桩,足有百名游客在工作人员的调动下围着火桩跳舞,场面很热闹。   叶初阳头重脚轻地被江瀛领到一个教安静的角落里,眼前还莺飞蝶舞着。   江瀛低头看他的脸,越看越想笑:“叶博士,魂儿还在吗?叶博士?”   叶初阳身子往前倒在江瀛胸前,气息孱孱道:“头晕,想吐。”   江瀛拍拍他的背,笑道:“怎么会想吐呢?你的惊吓后遗症有点奇怪。”   叶初阳缓了一会儿,问:“小娅和边秘书还没出来吗?”   他们出来的过早,队伍里其他人还在鬼屋里历险,鬼啸和尖叫隐约可闻。   江瀛看着鬼屋出口一面用黑色遮光棉帘做成的门,又是五分钟过去了,帘子被推开,边小澄面无人色地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蓬头乱发堪比女鬼的法西娅,法西娅一出来就蹲在地上哈哈大笑:“边秘书你竟然摔倒了!你摔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第五个人……这些人多是结伴而出,反倒是刚才和叶初阳聊天的狐狸眼女孩留在了最后,脸上仍旧笑吟吟的,竟是这群人当中最有胆魄的一个。   这女孩儿是第九个出来的,出口处的工作人员严格清点着出鬼屋的人数,核对过人数,确定九人的队伍没有遗落,就用对讲机告知了鬼屋入口的同事,下一批游客才可以进入鬼屋。鬼屋严格清点出鬼屋的人数和进鬼屋的人数对等,为了避免有游客在鬼屋里突发意外,滞留在鬼屋当中,但无人知晓造成伤亡的惨剧。   “我的发箍丢在里面了!”   法西娅咋咋呼呼地跳起来,想回到鬼屋拣发箍。   工作人员很好心,在下一波游客进入鬼屋之前,打着手电筒带她回去找发箍。   法西娅很快找回了发箍,用手指胡乱捋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戴上发箍问边小澄:“戴歪了没有呀?”   边小澄白着脸点点头,然后掉头‘呕’了一声。   法西娅呆住几秒钟,扑上去掐他脖子:“我很恶心吗?你在嫌我丑嘛!”   在边小澄被她晃散架之前,叶初阳把她拽开了,道:“别闹了,我问你们,看到周青楚了吗?”   法西娅一脸无知:“周青楚?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要找周青楚?”   叶初阳抬手朝她脑门弹了一下:“你连任务都忘了,下次一定不带你。”   边小澄虚弱地举手:“叶博士,我,我找了,但是没发现周青楚。她好像不在鬼屋里。”   叶初阳环顾四周,疑惑道:“既然周青楚没有出现,那姜往为什么在精神舱里搭建一个游乐场?”   江瀛道:“只是暂时没有出现,或许后面会出现。”   围着火桩的人群还在跳舞,现场的氛围在主持人的带动下比燃烧的火焰更要旺盛。   法西娅喜欢热闹,拖拽着边小澄加入了广场舞大队。叶初阳和江瀛站在一旁等着,火桩广场的活动又进行了十几分钟才散,叶初阳留心看一看手表,结束时间是九点四十分。   法西娅又来精神了,指着不远处的摩天轮:“表哥,我们去坐摩天轮!”   夜幕下的摩天轮像是外星人的降落地球的飞行器,一个硕大的光环直立着,闪着一圈一圈的流光,光之外的夜空漆黑得不见一物。   前去乘坐摩天轮的游客很多,叶初阳和江瀛等人随着人流往前涌去,偶然间,叶初阳看到前方有一个眼熟的背影;那是个男人,身材矮壮,穿着范思哲印花真丝衬衫,搂着一个身影倩丽的美女。   叶初阳觉得他很眼熟,就问江瀛:“前面那个人,刚才是不是见过?”   江瀛道:“刚才和我们一起进鬼屋的人里就有他。”   叶初阳想起来了,刚才的队伍里的确有这样一个人,但是没见过他正脸,只看了几眼背影。   到了摩天轮排队的通道,江瀛和法西娅半斤八两,都带着玩闹的心思,拽住叶初阳的手就要去乘坐摩天轮的队伍里排队:“叶博士,我们也去坐摩天轮吧。”   叶初阳用力把他拽回来:“不行,我们没时间。”   江瀛摇他的手,对他撒娇:“去吧去吧,我还没坐过呢。”   叶初阳顷刻就动摇了,正在纠结时,几米长的队伍忽然散了,人群往后倒流,朝南边跑了过去。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一对小情侣互相透秘:“刚才好像有人从摩天轮上掉下来了。”   听闻出了意外,叶初阳立刻拽着江瀛跟着人群跑:“快点,我们也去看看。”   硕大的摩天轮脚下围了许多人,叶初阳透过人群的豁隙看到地上趴着一个男人,男人面朝下,脑袋下枕着一滩血。   “他死了!”   不知谁尖叫了一声,人群立马往撤,趴在地上的男人得以显现出全貌。   叶初阳仔仔细细看了看那个人,不无失望道:“不是周青楚。”   江瀛却说:“有点眼熟。”   说着,他走到尸体旁侧,从地上捡起一只钱包,打开钱包拿出一张身份证。   叶初阳避着尸体绕到江瀛身边,看向江瀛手里的身份证,但是灯光太暗,看不清身份证上的信息:“是谁?”   江瀛道:“姜海义。”   叶初阳懵了懵:“姜海义?”   江瀛站起身,把身份证递给他,露出些许诡暗的笑容:“看来姜往把我们带到了姜海义的亡灵世界。” 第102章 摩天轮   死者身材中等,头发稀疏,穿着一条西装裤和范思哲印花真丝衬衫,这身打扮和姜海义遇害当晚去丽都酒店开房时的穿着一模一样。   叶初阳特意绕到他正面,在他鼻头发现一颗黄米大小的黑痣,看到这颗痣,他才敢确认这具尸体是姜海义,姜海义留给他的印象除了闪光的发路,还有鼻头一颗黑痣。   叶初阳很混乱:“姜海义怎么会死在这里?他不是死在酒店里吗?”   江瀛却不纠结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在周围来回巡视:“既然姜海义在这里,那吴莉莉应该就在附近。”   很快,他找到了吴莉莉;吴莉莉站在人群中,只露出一个侧影,穿着姜海义出事当晚的红色吊带连衣裙。   对上江瀛的目光,她呆了一呆,然而她片刻呆滞的功夫,江瀛已经来到她身边,笑道:“吴莉莉小姐?”   吴莉莉把肩膀一缩,警惕地看着江瀛。   江瀛:“你和姜海义一起来的?”   吴莉莉点头。   江瀛道:“那你解释一下吧,姜海义为什么忽然死了?”   吴莉莉忙道:“我不知道啊,刚才他想带我坐摩天轮,但是我恐高不敢坐,他就自己去了。我和他分开就去前面买水,回来就看到他躺在地上。”   法西娅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打量着吴莉莉说:“嗳?她好像刚才和我们一起进鬼屋来着。”   叶初阳走过去,问吴莉莉:“你刚才进鬼屋了?”   吴莉莉点头:“我和姜总都进去了。”   叶初阳很快察觉出其实他们是否去过鬼屋不重要,因为姜海义死于摩天轮坠亡,他们需要弄清楚的是姜海义在摩天轮上发生了什么。   吴莉莉慌慌张张地要报警,但是却拨不出电话,信号格全部消失。   叶初阳把江瀛领开两步,道:“我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海义怎么会死在游乐场?”   江瀛想了想,道:“我怀疑这是一场游戏。”   叶初阳:“什么游戏?”   江瀛朝姜海义的尸体抬了抬下巴:“姜海义死在酒店,但是在姜往的精神舱中姜海义死在游乐场,而且吴莉莉也在,我们遇到的情况一定不是真实发生在现实世界中的,而是发生在姜往的精神舱里,像不像姜往自己写了一个剧本?在他的剧本里,姜海义死于摩天轮坠落,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姜海义的死因。”   叶初阳沉思片刻:“就像侦探解密游戏?”   江瀛道:“对,姜往这个人玩心很重,他连巴拉啦小魔仙都喜欢看,把自己的精神舱设计成一场游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叶初阳回头看着周围的人群:“那这些人就是……npc?”   话音刚落,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围观的人们正在逐渐消失,一个接一个,消失的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边小澄吓了一跳,躲在法西娅身后战战兢兢道:“他们,他们都是鬼魂吗?”   不仅是围观的人群,整座游乐场里的人都在消失,最后只剩下八个人和一具尸体,刨除叶初阳江瀛边小澄和法西娅,还剩四个人。   叶初阳发现了和他聊过天的那个长着一双狐狸眼的女孩儿,她手里拿着买来的棉花糖,惊恐地环顾四周:“怎么回事啊?”   除她之外还有三个男人,一个高个子戴眼镜,做精英打扮的男人大声叫道:“保安呢?保安!”   另一个穿一身运动服的健壮男人道:“报警啊,直接报警!”   最后一个男人身材胖大,头发油腻腻的,脸上滚满汗珠,按着手机焦急道:“没信号啊。”   江瀛把他们全都认了出来,道:“他们就是刚才和我们组队进鬼屋的那几个人。”   叶初阳只记得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孩儿,其他人全都没注意,他们的队伍共九个人,此时留在游乐场里的八个人加上躺在地上的姜海义恰好是九个人。   法西娅也记得他们,叫道:“真的嗳,就是他们。”   叶初阳:“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游戏里的玩家吗?”   江瀛:“看他们的状态,和我们一样一无所知,是不是装的就不知道了。”   叶初阳低声道:“除了我们,其他人都消失了,难道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吗?”   江瀛道:“既然姜往设置了迷局,那就一定不是死局,凶手应该就在这些人当中。我们找到凶手,就能解开这座游乐场的秘密。”   叶初阳:“你指的是周青楚死亡真相?”   江瀛:“还有姜海义。”   法西娅在旁听着他们说话,越听越兴奋:“表哥,我知道这游戏该怎么玩儿!我们应该把所有人集合起来一起找线索,这里一定有线索。江总不是说了嘛,这场游戏一定不是死局!”   叶初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给江瀛使眼色,让江瀛把人都召集起来。   江瀛便喊道:“各位,请到这边来。”   拿着棉花糖的女孩儿迫不及待地跑向她们,剩下三个男人却在犹豫。   江瀛道:“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应该一起找方法逃出去。”   戴眼镜的男人态度很高傲:“你是谁?”   江瀛笑道:“如你所见,一个无辜的游客。”   穿运动服的健壮男人倒是很有礼貌:“这位先生,我们还是分开行动吧,我想找个有信号的电话报警。”   戴眼镜的男人也说:“我不和你们在一起,我要去找保安。”   留着一头毛毡子一样乱发的男人道:“我去找出口,我要离开这里。”   三个人往不同的方向散开了。   举着棉花糖的狐狸眼女孩儿道:“我可以跟着你们吗,我一个人会害怕。”   叶初阳道:“当然可以,怎么称呼?”   女孩儿道:“我姓江,你们可以叫我江江。”   叶初阳看了江瀛一眼,笑道:“是你本家。”   江瀛却对这位本家很冷淡,他没有理会这个名叫江江的女孩儿,向吴莉莉问道:“那你呢?跟着我们还是自己行动?”   吴莉莉也是个胆小鬼,不假思索道:“我跟着你们。”   江瀛搂住叶初阳的肩膀,走在前面带路:“都跟上,别掉队。”   他们原本四个人的队伍扩展到六个人,一行人走空荡荡的游乐场里。   叶初阳问:“我们应该去哪儿?”   江瀛道:“既然姜海义死在摩天轮上,那就去摩天轮附近看看。”   摩天轮的等候区旁衔着两间房,其中一间是工作人员值班时休息的值班房。摩天轮属于大型游乐设置,需要有专人看护,维护游客的秩序以及及时排除故障。   江瀛想找找监控录像,查出姜海义是否一个人上摩天轮,但是值班房里却没有监控设备。值班房更像一个小小的单人宿舍,里面只摆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些书本。   江瀛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手指挑起一本书的封皮,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叶初阳却在桌上的一堆杂物里翻找:“得查出这间房的主人是谁。”   江瀛觉得这间房子里的东西不干不净,不想沾手:“为什么?”   叶初阳:“因为我们目前山穷水尽了,只能在已知的条件里找线索。”他哗哗哗地翻书,“都别站着了,赶快找线索。”   他能调动的只有江瀛和边小澄,法西娅和吴莉莉及江江都在外面看夜景。   江瀛对找线索这件事表现得很懈怠,被叶初阳用眼神催了两次才慢悠悠的在巴掌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很随意地站在一个简易衣柜前,拉开衣柜,一股子衣物发潮且多日不洗的腻垢味儿就窜了出来。   他皱着眉挥散这股异味,用指尖挑起一件短袖,翻到第三件衣服时停住了,从衣服外兜里摸出一个薄薄的卡包,他拉开卡包看了看,道:“叶博士。”   叶初阳放下手里的一本书,朝他走过去:“怎么了?”   江瀛从卡包里拿出一张身份证和工作牌,对着上身份证的名字念道:“张嘉文,银江市人,身份证号……嗯?身份证号的排序怎么是乱的?”   叶初阳把身份证拿过去,仔细一看,身份证号的确排序错乱,中间八个由出生日期排列成的一串数字首位数字是7,而且照片旁侧的出生年月日排序也很乱。   叶初阳道:“只有一种解释,姜往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只告诉我们,他叫张嘉文。”   江瀛把工作牌递给他:“他是摩天轮的维护专员,这间房的主人应该就是他。”   叶初阳仔细看工作牌上的照片,越看越眼熟:“这个人是不是刚才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江瀛只看了一眼就确定:“就是他。”   边小澄忽然叫道:“叶博士,江总,你们过来看。”   江瀛腿最长,两步跨了过去,一把拿走边小澄举在手里的书:“什么东西?”   边小澄:“里面夹着一份报纸。”   准确来说,不是报纸,而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篇报道,报道被折了两下夹在书中,保存的很完整。   叶初阳也走了过去,站在江瀛身边看着那篇报道,看了个大概,神色一阵疑惑一阵清晰:“张嘉文,张嘉宁,他们是姐弟吗?还是兄妹?”   江瀛看完报道,又把报纸叠好:“不管是兄妹还是姐弟,这俩人肯定是一家人。”说完他搂住叶初阳的肩膀,笑道,“这个名叫张嘉宁的女孩儿在游乐园意外死亡,游乐场老板推卸责任,不肯赔偿其家人。女孩儿的家里人就进入游乐园报复游乐场老板,这套逻辑很通畅啊。”   叶初阳还有疑虑:“我没想到在姜往的设计中,姜海义竟然是游乐园的主人。”   江瀛道:“我能理解,姜往看着驴心狗肺,其实很渴望父亲的认可。他爹不支持他搞游乐园,他就瞒着他爹自己搞,他在幻想中把老爹设置成游乐园老板,算是达到了想老爹认可他的夙愿。”   叶初阳把报纸放进口袋里,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这个张嘉文。”   法西娅和江江很快就混熟了,两个人站在摩天轮上客区,拿着手机对着像是外星人飞船似的摩天轮拍照,唯独把吴莉莉落在一旁。吴莉莉抱着胳膊低着头来回踱步,有些焦灼的模样。   叶初想尽快找到张嘉文,但是游乐园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张嘉文?   他把这个问题抛给江瀛,江瀛道:“回到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   叶初阳:“张嘉宁会和姜海义的尸体待在一起吗?”   江瀛翘起唇角,脸色在明亮的白炽灯的灯光下显得极其苍白:“如果我杀死了自己的仇人,我一定会回到杀人现场,享受自己的成果。”   叶初阳皱起眉,神情端肃:“不要做这种假设。”   一行人又往回折返,游乐场里的灯光灭了一半,方才灯火连天,此时却好像只有摩天轮的灯光亮着,就像灯光对准了舞台,台下黢黑一片。   走着走着,叶初阳忽然停下脚步,拽住江瀛的袖子,低声道:“前面那个人是不是张嘉文?”   百米外就是姜海义的死亡现场,姜海义伏尸的地方距离摩天轮不到两米,姜海义的尸体被摩天轮上的光芒罩住,身体上空飘荡着一层浮尘,像是正是散去的灵魂,而就在尸体的光圈之外立着一条细细的暗暗的影子;是他们刚才才工作牌上看到的张嘉文。   叶初阳停住脚步和他对峙的短短几秒钟,张嘉文也发现了他们这群人的去而复返,他站在黯淡的空气中和叶初阳等人对视了几秒钟,像是猛地察觉到了什么,拔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叶初阳松开江瀛的袖子:“去。”   江瀛像是被放出笼子的疯狗,用不亚于短跑选手的速度朝张嘉文冲了过去。   边小澄见状,立马身先士卒地跟了上去:“江总,我帮你啊。” 第103章 假人   江瀛像是被放出笼子的疯狗,用不亚于短跑选手的速度朝张嘉文冲了过去。   边小澄见状,立马身先士卒地跟了上去:“江总,我帮你啊。”   江瀛颇是个当警察的料子,把张嘉文扑倒在地,无师自通地把张嘉文的双手扭到背后,做成个待捕的姿势。   张嘉文的眼镜掉在地上,喷怒地喊道:“你干嘛!”   江瀛:“不干嘛,你跑什么?”   张嘉文:“关你什么事?快点放开我!”   叶初阳过来了,先弯腰捡起张嘉文的眼镜,道:“你们先站起来。”   江瀛把张嘉文拽起来,把胳膊挎在张嘉文的脖子里:“我们也不干嘛,就问你几句话。”   叶初阳看着张嘉文的脸,问:“你叫张嘉文?”   张嘉文还是很气愤:“是啊。”   叶初阳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报纸,展开了放在他面前:“报纸里的张嘉宁是你什么人?”   张嘉文恶狠狠地说:“关你屁事!”   吴莉莉低声道:“他是张嘉宁的哥哥。”   叶初阳看向她,问:“你怎么知道?”   吴莉莉低着头,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我认识张嘉宁,我们以前是朋友。”   张嘉文凶相毕露,朝她吼道:“你不是嘉宁的朋友!你连为她出庭作证都不肯,算什么朋友!”   此时的人际关系有些混乱,叶初阳只能先把张嘉文的问题搞清楚:“你承认张嘉宁是你的妹妹?”   张嘉文又把炮火扭向叶初阳:“对,我承认,你到底想干嘛!”   叶初阳被他的大嗓门震得往后退了一步,温声细语道:“我刚看过你妹妹的事故报道,两年前,她在这座游乐园乘坐摩天轮的时候摩天轮突发故障,她被困在摩天轮里将近一个小时。她坐在摩天轮里被悬停在空中,哮喘发作,不治而亡。”   张嘉文用愤怒掩盖自己的悲伤:“我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不需要你告诉我!”   江瀛皱了皱眉,用胳膊肘夹住他的脖子:“你吼这么大声干吗?是你聋了还是我们聋了?”   张嘉文即刻就出气多进气少,两只手想把江瀛的胳膊拽下来,但是敌不过江瀛的力气。   叶初阳忙道:“江瀛,快放开他。”   江瀛把他脖子松开了,道:“好好说话,注意你的分贝。”   张嘉文连咳好几声,神情还是很愤怒,但气焰销匿了不少。   叶初阳又问:“你在这里上班?”   张嘉文梗着脖子不说话,用沉默代替回答。   叶初阳:“姜海义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张嘉文吭吭哧哧憋出一句:“我在值班室。”   江瀛轻飘飘地问:“你有证据吗?”   张嘉文:“什么证据?”   江瀛笑道:“证明你没跟着姜海义上摩天轮,把他从摩天轮上推下来的证据。”   张嘉文脸色瞬间就涨红了:“你们,你们怀疑我杀人?”   江瀛道:“你妹妹死于摩天轮事故,姜海义作为游乐园老板不仅拒不赔偿还推卸责任,你有充足的杀人动机。如果你不想为你妹妹报仇,那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进入这座游乐园工作?你的动机不纯啊。”   张嘉文气急败坏道:“你胡说八道!我没杀他!我都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会过来!”   江瀛:“那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到这里工作?”   张嘉文在他的挟制下奋力挣扎:“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警察,凭什么管我!”   其实张嘉文说的有道理,虽然他有杀人动机,进入游乐园工作也像极了为了复仇伺机而动,但是他或许的确不知今天晚上姜海义会来到游乐园。   叶初阳不敢摸尸体,就吩咐江瀛:“你找找姜海义身上有没有手机。”   江瀛让边小澄控制住张嘉文,蹲在姜海义身边在他身上摸索手机。   叶初阳又问吴莉莉:“吴小姐,你和姜海义今天晚上来游乐园是提前订好的计划吗?”   吴莉莉被他问得一愣,正要说话,突然瞥了一眼正在尸体身上翻手机的江瀛,道:“不是的,是姜董临时起意带我来的。他本打算今天晚上和朋友吃饭,为了和我来游乐园,他还特意推了一个饭局。”   叶初阳:“也就是说,你们到游乐园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你们的行踪。”   吴莉莉:“对。”   江瀛找到了姜海义装在裤子口袋的手机,递给了叶初阳。   叶初阳打开手机翻了几下,翻到姜海义在晚上八点二十分钟给朋友发的微信;只说今晚有事,饭局挪到明天。   他把手机交给江瀛保存,看着张嘉文说:“以你的身份出现在姜海义的凶杀现场对你很不利,我们都已经看破了你的伪装,如果你还不坦诚,情况只会对你更不利。”   张嘉文显露出被说服的神色,再三犹豫过后,道:“我承认,我想报复他,但是我的计划不是让他从摩天轮上坠亡,而是找到以前在值班室的工作人员,让工作人员作证,证明我妹妹从摩天轮上下来就已经没气了。”   叶初阳:“工作人员能为你作证?”   张嘉文又愤怒起来:“姓姜的把监控录像销毁了,非说摩天轮滞留在高空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分钟,之后就很快排除故障,我妹妹从摩天轮上下来的时候还活着。但我知道一定是谎话!技术员在半个小时后才排除故障!”   叶初阳:“你怎么知道?”   张嘉文:“我妹妹当时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她已经在高空滞留了半个多小时,她很害怕,让我想想办法。”说着,他双眼湿润,“可是那时候我在外地谈生意,赶不回来。”   这么说来,张嘉宁的确可怜。叶初阳在心里哀怜她,忍不住问吴莉莉:“吴小姐,张嘉宁出事的时候,你在场是吗?”   吴莉莉狠狠一哆嗦,背过身去避开他们所有人的注视:“我不知道,别问我,张嘉宁的死和我没关系。”   张嘉文愤怒道:“你明明在场,但是你却不作证,你还榜上了姜海义!”   叶初阳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吴莉莉施加任何谴责,但是他必须搞清楚一件事:“吴小姐,张嘉宁的死和你做姜海义的情妇,二者之间有关联吗?”   吴莉莉放声叫道:“有什么关联呐!你们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我是半年前才进姜海义公司上班的!”   吴莉莉的尖利嗓门非常刺耳,叶初阳走远几步,道:“江瀛,把他放开。”   江瀛:“为什么?他有很大的嫌疑。”   叶初阳笃定道:“他不是凶手。”   江瀛皱眉:“你怎么知道?”   叶初阳仰头看着静止不动的摩天轮,道:“我们和姜海义一起从鬼屋出来,一前一后到游乐园。我记得很清楚,我们离开火桩广场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分,到摩天轮听到命案发生时我也特意看了下时间,是九点四十八分,就算姜海义比我们速度快,他至少也得花四五分钟到摩天轮。假设他没有排队,直接上了摩天轮,从他乘坐摩天轮到从摩天轮上坠亡,他在摩天轮上最多待三分钟。我们都能看到摩天轮的转动方向是逆时针转动,而姜海义的尸体方向对应的高空至少过了零点,也就是说摩天轮至少需要转过一半。”   经他一点拨,江瀛也明白了:“三分钟的时间,摩天轮转不过一半?”   叶初阳向张嘉文问:“你应该很清楚摩天轮转一圈的时间是多久。”   张嘉文不假思索道:“十五分钟。”   叶初阳慎重道:“那就对了,三分钟只能让坐在摩天轮上的姜海义上升到三四点钟的位置,离过零点还很远。”   江瀛给边小澄使眼色,边小澄松开了张嘉文。   江瀛把叶初阳领开几步,低声道:“很诡异,既然姜海义上升的高度不是零点过后,他怎么会摔死在这个位置上?”   叶初阳沉思片刻,悠地抬眼看着江瀛:“是谁告诉我们,姜海义从摩天轮上掉了下来?”   江瀛被他问住了,把眉一拧,道:“是那些已经消失的NPC。”   他们刚到达摩天轮,人群就向姜海义伏尸的地方蜂拥而去,人群中三三两两的人高喊着‘有人从摩天轮上掉下来了’,这是他们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信息,但事实却是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姜海义从摩天轮坠往的全过程。   叶初阳转向法西娅和边小澄问道:“你们两个,刚才看到有人摩天轮上掉下来了吗?”   法西娅云里雾里:“没有啊,我们刚到这儿就听到有人死了。”   边小澄也摇头:“叶博士,我也没看到,但是我听到别人这么说了。”   叶初阳闭上眼睛捏了捏眼角,长长叹息一声:“姜往耍了我们。”   江瀛也懂了:“姜海义根本就没有上摩天轮,第一案发现场就是他倒尸的地方。”   法西娅还糊涂着:“可是那些人说姜海义是从摩天轮上掉下来的呀。”   边小澄比她先开窍:“小娅,那些人在说谎,他们想骗我们。”   法西娅:“他们又不认识我们,为什么要骗我们?”   边小澄:“我们可是在精神舱里呀,精神舱的主人就是精神舱的神,他想让谁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都可以啊。”   法西娅:“哦哦哦,我懂了,刚才那些人是一伙的,他们串通好了骗我们。”   边小澄为她鼓掌:“小娅,你现在真聪明。”   法西娅掐着腰昂头挺胸,表情很得意。   江瀛手搭着叶初阳的肩膀,低声问:“叶博士,就算姜海义没上摩天轮,难道就能证明张嘉文不是凶手吗?”他靠近叶初阳耳边,“如果我是他,我不会放过难得的复仇机会。”   叶初阳看着他:“如果你是张嘉文,你会选择在自己工作地方的附近杀死姜海义,把嫌疑引到自己的身上吗?况且我们在几分钟之前还认为姜海义死于摩天轮坠落,这样的杀人手法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他在报仇吗?”   江瀛被问倒了,撇了撇嘴,道:“不会。”   叶初阳:“所以我认为,张嘉文不是凶手,反而是凶手想栽赃陷害他。”   江瀛的目光在在场几人之间转动:“那真凶应该还藏在我们的队伍里。”   叶初阳:“我们应该把人全都召集到一起,我怀疑他们都掩藏自己身份,在他们之中,一定第二个人有杀死姜海义的动机。”   江瀛唯他的话是从,当即就向张嘉文询问另外两个单独行动的人的动向。   张嘉文指了一个黑黢黢的方向:“他们往那走了。”   江瀛道:“你去把他们找回来。”   张嘉文:“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江瀛大言不惭地笑道:“栽赃你的人就在他们俩人当中,你不把他们找回来,那这口锅你就继续背喽。”   张嘉文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被他说服了:“我找到他们又该怎么找你们?”   叶初阳往前一眺,顺着灯光照射的地方看到一座夹在两片建筑之间的剧院,道:“你找到人就去剧院等我们,我们在那里会和。”   张嘉文接下了自己的任务,往和剧院相反的方向去了。   叶初阳等人沿着甬道往回走,江瀛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叶初阳沉默着往前走了一阵子,才说:“你不觉得凶手的作案时间很紧张吗?”   江瀛同样有这一怀疑:“姜海义早于我们三分钟到摩天轮,三分钟后我们就发现他死了,说明凶手的作案时间也只有三分钟。这三分钟里,凶手需要杀人和逃走,时间确实很紧张。”   叶初阳道:“是紧张得不合逻辑。”   江瀛:“那你有什么想法?”   叶初阳皱眉沉思片刻,道:“我想回鬼屋看看。”   江瀛纳闷:“回鬼屋干什么?我亲眼看到姜海义和吴莉莉从鬼屋出来。”   叶初阳:“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或许鬼屋里有什么线索被我们遗漏了。”   江瀛道:“好吧,只要你不害怕,我陪你再进去一趟。”   到了鬼屋入口,工作人员自然全都消失了,漆黑的洞口溶于夜色,留下一道模糊的拱形的影子。边小澄绝不肯再进去第二遍,吴莉莉也不肯再进去,于是他们两人在出口处等着,叶初阳和江瀛以及法西娅从入口处第二次进入鬼屋。   这次鬼屋里没有了音效和灯光,但里面一片黢黑,比之灯光和音效的加持后的效果还要恐怖。江瀛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走在前面探路。叶初阳握住他的手,亦步亦趋贴在他身后。   法西娅一个人落了单,很哀怨地看着他们:“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这个单身狗面前秀恩爱。”   叶初阳回头瞪她:“什么时候了你还胡说八道,赶紧找线索。”   法西娅:“找什么线索啊,这里除了骷髅架子,什么都没有啊。”   叶初阳:“不帮忙就别说话别添乱。”   他和江瀛两个人仔仔细细看过每个角落,想找出一点异常和蛛丝马迹。   法西娅抱着一具骷髅无聊的跟着他们转来转去,走着走着,她的膝盖磕到了什么东西,疼的她哎呦了一声:“什么东西啊?”   江瀛拿光一照,发现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中间的一间停尸房,几张行军床上蒙着血糊糊的白色被单,下面蒙着一具具假人尸体。   叶初阳看到这种场景就胆寒:“快走吧。”   法西娅却忽然大叫:“表哥,这是什么?”   叶初阳忙朝她看过去:“什么?”   法西娅一把掀开被单:“铛铛铛!”   被单被掀开,露出躺在床上的假人女尸,长发坠地,七窍流血。   叶初阳眼睛一翻,差点没吓昏过去。   江瀛搂住他,面露愠色:“法西娅,不要闹了,你表哥现在很害怕。”   法西娅见叶初阳真被吓着了,忙把被单盖回去,却又静站几几秒钟,把被单又掀开了。   江瀛拧眉:“法西娅。”   法西娅自言自语:“好奇怪啊。”   江瀛:“什么奇怪?”   法西娅指着床上的假人女尸:“我记得躺在这里的假人是男的。”   江瀛心里咯噔一声:“你怎么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法西娅道:“我们离开鬼屋之后我不是又回来找发箍了么,我的发箍就落在这张床底下,当时我偷偷掀开被单往里看,躺在床上的假人明明是短头发。”   叶初阳元神归窍了,但还是捂着心口战战兢兢道:“你确定?”   法西娅点头:“我确定啊,我还摸了摸呢,头发短短的,可扎手了,不就是男的嘛。”   江瀛恍然道:“那我懂了。”   叶初阳被吓得不轻,还晕乎着:“你懂什么了?”   江瀛用灯光把这间停尸间全都照了一圈:“你看,墙边站着好几具假尸,如果多一具,是不是很难被发现?”   叶初阳:“多一具?”   灯光唰的一下在停尸间里晃了一圈,又落在被法西娅掀开被单的假人女尸上。   江瀛道:“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这具假尸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被放在任何一个角落里,躺在床上的是真人。”   叶初阳愣了一下,不敢看床上的女尸,恨不得把脸埋在江瀛胸前:“什么意思啊。”   江瀛笑道:“意思就是凶手躺在假人躺的床上,我们和姜海义进入停尸间的时候其实一共有十个人,除了我们九个人的队伍,还有一个从床上站起来的凶手。”   法西娅瞪大眼睛,目光闪亮:“天呐,太刺激了!是藏在床上的第十个人杀死了姜海义吗?”   江瀛道:“对,凶手在我们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杀死了姜海义,把姜海义的尸体摆在床上蒙上被单,伪装成假尸。”   听着江瀛的推理,叶初阳在脑子里幻想出画面,缓缓倒抽一口冷气:“凶手就在我们身边杀人?”   江瀛:“对,就在我们身边。”   法西娅兴奋举手:“我知道我知道!因为当时鬼哭狼嚎加闪电,所有人都在尖叫,就算姜海义被杀的时候尖叫求救,我们也不会在意。”   江瀛挑眉以示赞扬:“聪明。”   法西娅激动地原地蹦跶:“但是最后姜海义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摩天轮下,假人又是怎么回到这张床上的呢?”   叶初阳有气无力地说:“因为凶手伪装成姜海义和我们一起离开鬼屋,然后装成游客又进了一次鬼屋,把姜海义的尸体带走了。所以江瀛看到姜海义活着走出鬼屋,最后姜海义的尸体却出现在摩天轮下。”   法西娅:“对对对对!就是这么刺激!”   江瀛道:“走出鬼屋的姜海义的体型和衣着都和真正的姜海义很像,所以我才会认错,那就说明凶手事先知道姜海义会穿什么衣服,提前穿上和姜海义一样的衣服潜进鬼屋里等着,那他就一定有帮凶。”   叶初阳不假思索道:“吴莉莉。她和姜海义的关系非同一般,她完全有机会给姜海义一个穿衣服方面的建议。”   法西娅:“可是我们看过姜海义的手机,姜海义来游乐园不是突然决定的吗?”   江瀛:“但是我们不知道导致姜海义突然改变行程的诱因是什么,或许就是吴莉莉撒个娇,说一句想来游乐园,姜海义就陪她来了。”   法西娅斗志昂扬:“那我们还等什么?吴莉莉就在外面,我们快把她逮住问个清楚!”   话音刚落,出口方向传来一声惨叫。   江瀛和法西娅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前冲。   惨叫的人是边小澄,边小澄被石头绊倒,膝盖被磕破了拳头大的一块皮,血流了不少,伤口血肉模糊。   江瀛跑过去蹲下身扶住边小澄肩膀,问:“吴莉莉呢?”   边小澄哭丧着脸说:“吴莉莉跑了,我想追她,结果摔倒了。”   江瀛很气恼:“往哪儿跑了?”   边小澄指向夜色朦胧中的一点,那是剧院的方向。   叶初阳迟了一会儿从鬼屋里出来,白着脸很委屈的质问江瀛:“你竟然丢下我跑了?”   江瀛忙折回去接他:“我没有丢下你,我是出来找吴莉莉。”   叶初阳声音又低又弱,有气没力道:“你就是把我丢下了。”他抬眼往前一瞅,“吴莉莉呢?”   江瀛:“跑了。”   叶初阳:“往哪儿跑了?”   江瀛指着远处的剧院。   忽然之间,空荡荡的游乐场里陡然间拥挤息壤,方才消失的游客凭空出现,一个个身影由虚变实,人群朝着剧院的方向蜂拥而去,他们不言不语无声无息地走着,像是受到召唤的亡魂,一脚从阳间跨进了地狱。   叶初阳看着眼前的人群,缓缓沉下一口气,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第104章 三十号宇宙   剧院入口处,一个穿着红绿小丑服装的工作人员在分发传单,他浓妆艳抹张牙舞爪,却不发出丝毫声音,像是在演一出默剧,活泼跳跃的身姿在死寂的人群中格外显得格外诡诞。从小丑手中接过传单的人均无声无息地走进了漆黑的剧场。   小丑转着华尔兹舞步走到叶初阳身边,递上一张传单。   叶初阳接住,看到传单上宣传着一部正在演出的舞台剧,舞台剧的名字叫‘三十七号宇宙’。   法西娅也拿到了传单,念了出来:“三十七号宇宙?”   小丑一副受惊状,双手捂住嘴晃了晃脑袋,然后把手指竖在猩红的嘴唇前,做出禁声的手势。   法西娅忙点头,也把手指抵在嘴边:“嘘嘘嘘。”   小丑依次给他们发传单,发到江江时江江躲开了,那神情像是对小丑很恐惧。   小丑很有表演欲,见江江拒绝了自己的传单,就哭丧着脸假装摸眼泪,继续给其他人分发传单。   剧场很大,顶棚没有开灯,只有舞台上亮着一束惨白的追光。这里极度安静,除了脚步纷沓,再没有一丝声音。观众席大都空着,进来的人们三三两两分散开坐着,均做地端端正正,纹丝不动,像一张张竖在椅子上的人形板。   江瀛找了几个倒数第三排的位置,领着叶初阳等人走过去坐下了,很没有原因的保持了和周围人一样的沉默。   叶初阳左右看了看,只看到四周观众雷打不动的背影,低声问江瀛:“吴莉莉会在这里吗?”   江瀛正借着手机屏光看传单,道:“我们找不到她,她也是被姜往调配的NPC,只要时机到了,她自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叶初阳看了看只有一束追光的舞台,道:“那我们在这里干什么?等着看演出吗?”   江瀛笑道:“我还真想看看这个‘三十七号宇宙’是怎样的演出,不过可惜啊,我们看不到了。”   叶初阳:“为什么?不是快开始了吗?”   江瀛指着传单下方,道:“开演时间是十月一号晚上十点零一分,今天是九月二十七号,我们还要等四天。”   叶初阳:“这里的日期也是九月二十七号?”   江瀛把舞台旁边的一块电子屏指给他看,上有时间和日期—9月27号,22点36分。   叶初阳沉思片刻,道:“那我们十月一号再来一趟。”   江瀛把传单折起来放进口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不能和这些人一样坐在这里等着。”   他环顾一周,发现舞台旁侧的幕后后隐约透出微光,就牵住叶初阳的手,道:“走。”   叶初阳扯了法西娅一下,弯腰跟在江瀛身后沿着台阶往下走:“去哪?”   江瀛:“找个有人的地方。”   江瀛把他们带到了后台,后台寂寂无人,只开着几盏幽若的灯,黯黯的光一蓬一蓬的撒下来,像是河里凌乱的水草,或是水上撑开的渔网。   边小澄说了句切合实际的话:“这里阴森森的,比外面还吓人。”   周围堆满了木架等杂物,中间留着一条蜿蜒的细细的通道,通道很窄,只能容两个人并肩。所以江瀛和叶初阳走在前面,边小澄和法西娅走在后面。   法西娅心情最放松,所以她首先发现了手腕上手表的红色指示灯开始闪烁:“表哥,红灯在闪,我们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叶初阳:“我们进来多久了?”   法西娅:“两个多小时了。”   叶初阳抬起手腕看着红灯闪烁的手表,疑道:“姜往像是早有准备。”   江瀛:“怎么说?”   叶初阳:“我构建的钟伶的精神舱和宋友海的精神舱都对比较稳固,至少七八个小时内不会塌陷,但是姜往的精神舱在两个小时后就开始不稳定。”   江瀛回头问边小澄:“你对姜往说什么了吗?”   边小澄忙道:“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   江瀛沉思片刻,道:“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姜往的警戒心太强,或是意念太坚固?”   叶初阳道:“不知道,总之他的精神舱已经开始不稳定了,我们最多只能再停留十分钟。”   说话间,他们到了后台,后台有一间宽大的化妆间,当中挂着一排服装,两边一溜全是化妆台,但是服装架子倒了,衣服铺了满地,他们像是被卷入了绫罗绸缎的洪流里。   法西娅扇了扇面前的灰尘,拧着眉说:“好臭啊,这些衣服都发潮发霉了。”   化妆间潮湿的很,两边装着的大灯泡的作用更像是为了把空气烘干,潮湿的陈腐一直随着灯光延伸到狭长的化妆间深处……   叶初阳:“到里面看看。”   他和江瀛绕开满地衣服往前走,边小澄和法西娅跟在他们后面,四个人的脚步声在幽闭死寂的化妆间里沉闷的像是落在鼓面上的鼓槌。   法西娅穿着漂亮的坡跟皮鞋,她走在绫罗绸缎的洪流里,鞋跟时不时就被布料牵绊住,才踢开一件蓝色披帛,就被一件鹅黄色的光绸裙子绊住。   “烦死了。”她把左手扶在边小澄肩上,弯下腰用右手去解缠住脚腕的布料。   边小澄只好杵在原地给她当桩子扶着,还问:“需要帮忙吗?”   法西娅三两下把缠住脚腕的裙子肩带解开,直起腰拍了拍掌心,想把手上的气味拍掉:“不用啦,我自己——”   话没说完,她忽然没声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边小澄往她手上看,也愣了一下,“小娅,你手流血了?”   法西娅懵懵地说:“不是我的血。”说着,她把刚才扔掉的黄色裙子又捡回来,发现裙子上染了几块鲜红的血斑,还往下坠着血滴……   法西娅:“表哥!”   叶初阳和江瀛还没走远,听到法西娅的尖叫,叶初阳立马往回折返:“怎么了?”   法西娅提着一件沾血的裙子,双眼放光:“见鬼了!这件衣服自己会流血!”   叶初阳扶着眼镜仔细一瞧,才发现裙子上那几朵红色的血斑,又低头往地上看:“把衣服移开。”   江瀛蹲下身把衣服扒开,扒着扒着忽然顿了一顿,和叶初阳对视了一眼,然后把剩下的衣服一股脑全扒开。   法西娅:“啊!果然有死人!”   层层衣物之下躺着一具尸体,是个矮胖的男人,身下垫着血泊,脑后已经被砸烂。   边小澄眼睛一翻,即将昏死过去。   叶初阳心里也惴惴的:“人死了吗?”   江瀛摸了摸男人的脖子,道:“死透了,人已经凉了。”   他把尸体翻转成正面朝上,死者的脸被血糊住,尚可看清五官。   叶初阳看着死者的脸,道:“这个人……是不是刚才那个说是要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报警的人?”   刚才游客消失之后,游乐场里除去他们之外只留下了四个人,一个叫江江的女孩,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是游乐场员工张嘉文,另两人身份未知。而眼前这位死者,就是身份未知的两人中的一名,那个说是要找个地方打电话报警的身形宽胖的男人。   江瀛也很快确认他的身份:“对,就是他。”   一夜之间死了两个人,杀死姜海义的凶手还随风摇摆着,此时又添了一具尸体,意味着需要他们破解的谜团又多了一重。   叶初阳顿感力乏,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梳妆台边沿,摘下眼镜长吁一口气:“我们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江瀛道:“他身上应该有手机和证件,边秘书,来帮忙。”   边小澄强忍着恐惧,学做江瀛的样子蹲在尸体旁侧,翻找死者衣服上的口袋。   手表上的红色信号灯闪烁频率加骤,似乎在催促他们尽快离开。   叶初阳拽下袖口把手表遮住,忽然感受到一股冷气划过后脖颈,像是被刀刃轻轻切过皮肤……他身后是一面化妆镜,他回过头,在镜子看到了钟伶。   镜子里的钟伶也在看着他,脸色灰败,眉眼美丽,眼睛里空洞无神,但是她嘴角泛出一丝幽茫的微笑。   她穿着从珍珠塔顶坠亡时的绿色裙子,像是钟伶的亡魂。   叶初阳和她对视着,因为太过惊讶,反倒怔住了。   钟伶从镜子里朝他伸出手,胳膊和手像是涂了一层水泥,没有肉感的苍白。   叶初阳读懂了她的思想,也朝她伸出手,她就把一样东西放在他手中,道:“我帮你一次,你也要帮我。”   钟伶没有说话,但是叶初阳却能听到她的声音,他同样没有开口,但是他对她说:“你要我帮你什么?”   钟伶:“帮帮我的孩子,救救她。”   镜子里的绿色人影消失了,叶初阳看到了自己落在镜中的茫然的脸。 第105章 我是江瀛的母亲   钟伶交给叶初阳的东西是一张工作牌,一张游乐园内部工作人员的工作牌,和他们在张嘉文宿舍中搜出的那张大致相同,但是工作牌的主人却不相同。   法西娅:“李双斌?这人又是谁?”   夜深了,江瀛要请叶初阳等人吃晚饭,法西娅提议吃火锅,于是江瀛把他们带到本地能吃到最正宗重庆火锅的一家店,位置教偏,但装修的很有山城氛围,摆在楼顶天台的几张桌子左右倚着竹林,头顶是悬得很低的夜空,城市浮躁的风到这里都变得清爽起来,是个桃林一样的僻静之处。   叶初阳向服务员要了纸和笔,趴在大圆桌上把那张工作牌上的内容写了下来。   法西娅把他写了一半的纸抽走,借着身后的灯光念念有词:“怎么和张嘉文一样都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还都是负责摩天轮的维护专员。”   叶初阳把纸从她手中抽走,伏在桌上走笔如飞:“你别捣乱,一会儿我就全忘了。”   江瀛走远了几步,站在天台边抽烟,看着叶初阳笔下那些模糊的字符,道:“你还记得张嘉文的身份证号吗?”   叶初阳一边写一边说:“身份证号码被打乱了,记住数字也无济于事,但是我记得他们身份证上的住址。”   江瀛往下按了按烟头,磕掉一截烟灰:“你觉得他们真有其人?”   叶初阳:“对,张嘉文和张嘉宁,还有死在剧场李双斌,他们应该都是真实存在的人。”   边小澄摆着碗碟说:“我同意叶博士的看法,我们在钟伶和宋友海的精神舱里见到的人不都是真实存在的么。”   服务员端上了菜品和锅底,因为江瀛不喜欢重油重辣,所以点的是番茄鸳鸯锅。锅底沸了,叶初阳也把存于脑海中的信息全都腾挪在纸上,将纸笔搁在一旁,开始吃饭。他有个旁人不能及的优点;那就是恪守再忙再乱都不能耽误吃饭的生活信条。   他把眼镜取下来,折好了放进衬衫胸前口袋,为了贪凉还把衬衫领口扣子解到了第三颗,平时他都一丝不苟规规矩矩地把扣子系到脖子,领口猛地敞开,露出两截锁骨,又有晚风往里灌,把他本就宽松的衬衫吹得波动起伏,像一片落在海面上的云。   他边往辣锅里放肉片边说:“我明天去找海阳,让他帮忙查查这些人的身份。”   江瀛的视角居高临下,目光顺着风往他衣领下钻,看到他胸前的皮肤被锅子氤氲扑腾的热气熏成了淡红色。   江瀛咬着烟嘴儿,用牙齿把烟嘴儿左右磨了两圈儿,然后把烟掐了,走到叶初阳身边坐下,道:“如果让海阳帮忙,是不是要向他交底?”   叶初阳把江瀛的饮食习惯记得很清楚,点菜之前得知江瀛连动物的五脏六腑和边角余料都不吃,就把一盘牛肉放进了番茄锅里,帮他涮肉片:“你担心我把小票的事告诉海阳?”   江瀛趁机靠近他,凑到他耳边:“你答应过我,我们自己查。”   叶初阳飞快地挑他一眼,道:“我答应你的是帮你进入姜往的精神舱,没答应你别的。”   江瀛:“可是你答应我了,在查出姜往和安东的关系之前,不让警察插手。”   叶初阳转头正视他:“我是答应过你,我会帮你查姜往和安东,但是警察不可能不插手,他们正当执法,我们谁都不能阻碍他们查案。”   江瀛:“我不是想阻碍他们,我是不想让他们阻碍我。”   叶初阳看他两眼,略显忧愁道:“你还是不相信警察。”   江瀛道:“是警察不相信我。”   叶初阳知道江瀛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被说服,这番谈话再进行下去就是争吵,所以他说:“先吃饭吧。”   吃完饭已经深夜了,法西娅去饭店附近的饮品店里买冷饮,给叶初阳带回一杯酸甜冰凉的柠檬水,两个人拿着饮料站在路边等车。   法西娅问:“表哥,待会儿你直接回家吗?还是要和江总去约会?”   叶初阳道:“约什么会,回家睡觉。”   法西娅衔着吸管想了一会儿,说:“表哥,你男朋友好像有心事,他刚才都没吃多少东西,不是看手机就是在发呆。”   叶初阳也察觉到了江瀛刚才在饭桌上的心不在焉和心事重重,但他有自己的理解;认为是江瀛对海阳即将插手姜往精神舱中的调查而耿耿于怀。不过江瀛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善于钻牛角尖,这么独断孤行,叶初阳已经习惯了,所以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有自信能扼制住江瀛已经越轨的行径;就像拽着一头倔牛往前走,虽然牛在他身后哼哼唧唧老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跟在他身后。   纵然江瀛是个隐患,但是在他面前,江瀛的隐患没有那么大。   江瀛和边小澄都开车了,一前一后把车停在路边,法西娅为了不打扰到叶初阳和江瀛,很自觉地跑到后面坐在了边小澄车上。   叶初阳上了江瀛的车,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一上车就收到法西娅发的微信:边秘书送我回家,你和你男朋友去约会吧,他好像很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叶初阳很纳闷,心道江瀛想和他独处吗?他怎么没看出来。他瞄了江瀛一眼,江瀛正专心开车,神色无异。   江瀛转动方向盘拐过路口,道:“叶博士,你着急回家吗?”   叶初阳静住两秒钟,道:“不着急。”   江瀛:“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可以吗?”   叶初阳倒在椅背里闭上眼睛:“当然可以了,到了叫我。”   江瀛开车很稳,他又着实困了,所以很快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江瀛叫醒,一睁眼看到江瀛把车停在一座小区单元楼下的树影里。   江瀛帮他打开车门,道:“到了,下来吧。”   叶初阳慢吞吞地下了车,戴上眼镜才把面前这栋灯光流烂的高层住宅楼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江瀛率先走在前面带路,很含糊地说:“九里金庭B13座。”   叶初阳站在原地愣住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江瀛把他带到了新买的房子。   江瀛在公区大堂的旋转门前止步,回头看着叶初阳说:“不进来吗?”   叶初阳觉得江瀛很反常,今天晚上的江瀛似乎总是存在一层心事和顾虑,这很不像江瀛,江瀛向来以超然的冷漠来应对一切使他烦心的事,但是江瀛此时却心怀忧戚。   他想弄清楚江瀛反常的原因,就和江瀛穿过公区大堂,进了电梯。   电梯里,江瀛按下17楼就背靠着轿壁站定,神情严肃又凝重。   叶初阳很莫须有地叹了声气,道:“你好像很为难,如果你不想让我参观你新买的房子,我可以不去。”   江瀛不知在想什么,反应迟钝地转头看着叶初阳,道:“没有,我带你来就是想让你看。”   17楼到了,这种小区里每一层只有两家住户,江瀛买的是1701,门锁已经装好了,江瀛输密码的时候,叶初阳把脸扭开不看他输密码。   江瀛解了锁推开门,道:“叶博士,请进。”   叶初阳一进门,率先闻到乳胶漆未干的味道。   江瀛打开客厅的灯,穿过明亮宽阔的客厅,拉开一排落地窗:“有两面墙重新刷过漆,味道还没散干净。”   叶初阳上下左右环视一圈;这是一栋从设计感到舒适度都无可挑剔的豪宅,主体色调偏冷,但家具的颜色又偏暖,随处可见的小吊灯和小壁灯把空旷的空间装填的很满,又拉伸了视觉延伸度,从每个角度望去都有深景构图的效果。   叶初阳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道:“你的设计师很棒。”   客厅相当大,当中一架楼梯环绕而上,通往二楼。   他在客厅里四处看了看,从沙发家具看到壁灯装饰画,又看到楼梯扶手上的刻银丝雕花……他参观地很专心,没有察觉到江瀛一直紧张又小心地跟在他身后,甚至还有些提心吊胆。   叶初阳:“我能去楼上看看吗?”   江瀛:“哦,好,我带你上去。”   二楼有两个卧室,一间书房,还有一间装修成榻榻米风格的客房,叶初阳看过三个房间,道:“一共四间卧室?”   江瀛道:“对,加上楼下那间,一共四间卧室。”   叶初阳:“那你住哪间?”   江瀛把他领到斜对着楼梯口的卧室门前,道:“这间。家具已经定好了,明天就能送过来。”   叶初阳站在门口往里看,笑道:“我还以为你的房间会很工业风,没想到还挺温馨。”   江瀛盯着他的脸,关注他脸上每一刻的表情变化:“外面还有一个阳台,你想看吗?”   叶初阳跟着江瀛走进卧室里,江瀛拉开落地窗,外面接了一片大阳台,已经摆上了一组沙发和一组藤木桌椅,还有一方温泉池。   江瀛打开阳台的灯,把他领到方池边,道:“其他倒没什么,这温泉池设计的有心,累了的话可以泡泡温泉。”   池底铺满了黑色的鹅卵石,灯光洒上去,像是流动着一层明亮的净水。   叶初阳弯腰捡起一块鹅卵石,笑道:“嗯,的确很贴心。”   江瀛见他笑了,像是受到鼓舞似的,拉住他的手往楼下走:“一楼浴室里浴缸也挺大,平常也可以泡澡,你过来看。”   叶初阳看过浴室又被江瀛拉去看厨房,里里外外都转了一圈觉得有点累了,于是江瀛让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让他试沙发。   叶初阳对他突然之间高涨的热情感到很意外,晕头转向的坐在沙发上,一概言之:“挺好的,都挺好。”   江瀛忽然间又没动静了,杵在他面前直挺挺地站着。   叶初阳仰脸看着他,笑道:“你也坐啊,站着不累吗。”   于是江瀛在他脚边盘腿坐下,把双手都放在他膝上,吞吞吐吐地说:“叶博士,其实……其实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叶初阳垂眸看着他,心说终于到了这一步;他早看出江瀛心里藏着事,江瀛这一整晚都反常又忧虑。   叶初阳道:“你说吧,我听着。”   江瀛低着头,闷了半晌,道“你觉得我的房子装修的怎么样?”   叶初阳又左右看了看:“很好,哪里都好。”   江瀛把叶初阳搁在腿上的双手握在一起,低声道:“那你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叶初阳静住片刻,讶然道:“什么?”   江瀛瞬间变得笨嘴拙舌,把他的手紧紧攥住,吭吭哧哧地说:“这套房子,我是,是按照你家里的风格装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所以……所以我就想,你能不能搬过来和我一起住。”说着,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叶初阳,“你愿意和我一起住吗?”   叶初阳看着江瀛的眼睛,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江瀛眼睛里的忐忑和渴望,他相信江瀛绝对是认真的,并且已经为今晚谋划了很久,也酝酿了很久。但是突然间收到江瀛的同居邀请,他一是惊讶,脑子里和心里全都乱了。   叶初阳怔住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你从家里搬出来,是想自己住。”   江瀛道:“如果我想自己住,我就不会从家里搬出来了,我住在哪里都一样。我是想和你一起住,所以才从家里搬出来。”   叶初阳从来都不知道,江瀛为了离家独居,甚至不惜和展星羽决裂的原因竟然是他。   江瀛看着他,祈求似的说:“叶博士,我想和你一起生活,这套房子是我为我们准备的,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吗?”   叶初阳心跳得很快,不亚于江瀛那么紧张;他很明白和江瀛同居不是一件小事,需要慎之又慎的做出决定,一旦做出决定就不能再更改,江瀛不会允许他更改;不可否认的是,他是心动的,但是心动的背后就是不安,因为他从未和自己喜欢的人同居过,他和江瀛不能在国情下结婚,在他心里同居的意义相当于约定长相厮守,所以他更需要慎重,不能仅凭一腔心动而付出行动。   他思考问题习惯面面俱到,习惯瞻前顾后,习惯于等待心动和激情冷却下去再做决定,所以他暂时无法给江瀛回复。   他垂下眼睛避开江瀛的注视,缓慢地吐出一口气,道:“江瀛,我现在心里有点乱,给我时间让我想想可以吗?”   江瀛却不明白叶初阳心里的纠结,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一向简单,尤其是在感情方面,简单到了幼稚和天真的地步,他不觉得叶初阳需要多么慎重和挣扎,他认为叶初阳只是在想和他一起生活和不想和他一起生活之间摇摆。   江瀛天真地以为叶初阳的考虑只是物质上的考虑,就说:“叶博士,你不用想太多,如果你觉得房子不是你的,你住着不踏实,那我明天就可以办理过户,把这套房子给你。”   叶初阳耐心解释:“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要你的房子。”   江瀛:“不不不,是我想给你,只要你住着安心。”   叶初阳忽然间感到焦头烂额:“不是房子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还没准备好。”   江瀛还是很天真:“你需要准备什么?我可以帮你,我找搬家公司把你的东西全都搬过来。”   叶初阳扶住额头,叹气道:“我说的不是搬家,是我自己没准备好,我现在很混乱,我需要安静下来想一想。你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他在求饶,但是江瀛却没有领悟到:“你还有什么顾虑?和我有关吗?没关系的,你可以对我提要求,无论你提多少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叶初阳很无力地放下手,看着他说:“江瀛,不要逼我好吗?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想,我会给你答复。”   江瀛听他用了‘逼’这个字,像是被头顶炸开一声雷,震得他茫然片刻,僵硬又迟钝地说:“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想——”   话说一半,他猛地噤声了,他想说的是: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生活。而他终于醒悟过来,他的确在逼叶初阳,前提是叶初阳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   江瀛道:“所以,你不愿意是吗?”   叶初阳道:“我不是不愿意,我是需要时间想一想。”   他离开沙发,蹲在江瀛面前,捧住江瀛的脸,在江瀛的嘴唇上反复亲了几下,柔声道:“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一定给你答复,好吗?”   江瀛始终低着眸子,他看不到江瀛的眼睛,无法得知江瀛的情绪,但他能猜到江瀛一定很不好受,他一度想冲动地答应江瀛,但是他的理性还是更强大。   江瀛久久地磕着眼皮,久到像是睡着了,才道:“好。”   叶初阳:“你在生我的气吗?”   江瀛抬起头,对他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说的对,我的确把你逼的太紧了,你是应该好好想想。毕竟你搬过来以后就要整天面对我,整天和我在一起是一件很让人窒息的事,我理解你。”   叶初阳急道:“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是还没想好——”   江瀛的手机响了,他拿着手机走远几步,接通了电话。   是设计师打来的,设计师说他加急催的家具到市内了,问他现在能不能把家具搬到房子里。   江瀛往前看着,他面前是偌大的落地窗,明净的玻璃印出他的身影,也印出叶初阳的身影;叶初阳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扶着额头,一副苦恼之极的模样……   “江总,工人现在可以过去吗?”   设计师等了一会儿,又催问了一遍。   江瀛道:“可以,你们过来吧。”   江瀛挂了电话,叶初阳看着他的背影问:“谁要过来?”   江瀛背对着他往前走,走到落地窗前往外看,道:“我定的家具到了,工人现在送过来。”   叶初阳站起身,想到他身边去,但是他才走了一步,江瀛就说:“叶博士,我不能送你了,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叶初阳道:“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江瀛笑道:“很奇怪,我见不到你的时候总是想你,见到你的时候总是想抱你,我以为我没有一时一刻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但是现在我却只想自己待着。”   叶初阳看着他默住片刻,道:“我知道了,明天公司见。”   他走出单元楼,忽然感到铺天盖地的疲惫,他刚才和江瀛的谈话并不剧烈,双方都还算冷静,但是他现在回想起江瀛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他对江瀛说的每一句话,竟感到惊心动魄。   他沿着静幽幽的甬道往前走,手机铃声很突兀的响了起来,他以为是江瀛,所以迫不及待地接通了:“江瀛,我现在回去可以吗?我想给你答复,我同意——”   “你是叶初阳?”   手机里传出一道陌生的女性嗓音。   叶初阳皱起眉,把手机放下看了看来电显示,才发现是一串陌生号码打来的。   叶初阳:“我是,你哪位?”   女人的调子很慵懒,也很苍冷:“我是江瀛的母亲。”   叶初阳停下脚步,愣住了。   女人道:“我是江紫烟,我要见你。” 第106章 死人   公安局大门口,海阳给叶初阳打电话:“你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你?”   叶初阳道:“我看到你了,马上下车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叶初阳下车朝海阳走过去。   海阳看到他,眼前一亮,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等他走到面前,道:“今天怎么穿这么正式?”   叶初阳今天穿了一件被江瀛夸过好看的白衬衫,一条蓝墨色收口休闲裤,甚至穿上了一双他觉得硌脚不够舒适所以敬而远之的方口系带皮鞋,裤脚下露出一截窄痩的脚踝,竖在胯部的皮带把他的细腰勒得线条毕现。   海阳已经看习惯了他那张俊秀的脸,但是当他稍稍做出一丝一毫的改变时,随之而来的新鲜的冲击力还是不容小觑。   叶初阳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把海阳的话忽略过去,从衬衫口袋里取出眼镜戴上,道:“找你有事,到里面说吧,我赶时间。”   他的确赶时间,他和江紫烟约好了下午五点见面,正是因为这一缘故,所以他才花心思捯饬自己;虽然江紫烟和江瀛的母子关系已经结冰破裂,但是江紫烟终究是江瀛的生身母亲,对待江瀛的母亲,他理应慎重和尊重。   海阳走在前面,道:“江瀛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我还想跟他聊聊呢。”   他没等到叶初阳说话,倒等到了叶初阳的一声叹气,他觉得这声叹气非比寻常,于是回头问叶初阳:“你咋了?”   听海阳提起江瀛,叶初阳的叹气完全是条件反射,自己都没发觉他又叹了一声气,被海阳反问时还有些纳闷:“我怎么了?”   海阳对本单位的楼梯非常熟悉,熟悉到不朝前看都能爬楼梯,回头看着叶初阳说:“你不觉得你情绪很糟糕?”   叶初阳无精打采道:“昨天晚上失眠了,没睡好。”   这句也是实话,昨天晚上他的确失眠到后半夜,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一大早就去公司里找江瀛,结果湘湘说江瀛带着边小澄去参加招商会,估计下午才能回到公司。   他回到楼下办公室里等,期间给江瀛打了三四通电话,都是边小澄代接的,边小澄不是说江瀛在和某某部长谈话,就是说江瀛在和某某项目组代表谈话,总之江瀛一直在和别人谈话,连和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边小澄问他有什么事,可以转告江瀛,他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给江瀛打电话并没有目的性,他只是担心江瀛,所以想和江瀛快点取得联系而已。至于要和江紫烟见面的事,江紫烟以非常强硬的口吻告诫他不能告诉江瀛,否则江瀛必定会阻拦他们见面,而她又有要事,必须和他见面。其实不用江紫烟警告,叶初阳也能猜到江瀛得知江紫烟约他见面的态度;江瀛一定不允许他们见面,更有可能为之发怒,甚至会做出过激的行为。而他又确实想见见江瀛的母亲,所以打算遵从江紫烟的告诫,瞒着江瀛和江紫烟见面。   所以他闷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没事儿,你让他少喝点酒。”   挂了边小澄的电话,他又打给海阳,和海阳约好时间,到公安局来了。   海阳把他领到办公室,道:“你先坐一会儿,我还有点事儿。”   叶初阳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等海阳的时候又把手机拿出来,却不知道能干点什么,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和江瀛取得联系,但是江瀛正忙,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所以他就无事可做。   他放下手机,双肘支在桌上,手扶着额头又叹了一声气。   “叶初阳?”   有人叫他,他转头看向办公室门口,见周靖也在门外站着。   叶初阳皱着眉:“你怎么在这儿?”   周靖也神情整肃:“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叶初阳:“我找海警官有事。”   周靖也道:“警察找我来问话。”   周靖也作为被害者家属,出现在公安局且三番两次被警察问话是很正常的程序。但叶初阳很好奇他还有什么未尽之言需要告诉警方。   周靖也看了眼手表,随后抬眼看了看叶初阳,一言不发地走了。   叶初阳忙追出去,道:“等一等。”   周靖也回头看他:“怎么?”   叶初阳道:“我想跟你聊聊,你有时间吗?”   周靖也漆黑的眉峰微微一挑,显得有些意外:“你想跟我聊什么?”   叶初阳道:“和周青楚有关的事,你有时间的话,待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周靖也稍一思考,道:“可以,我去外面等你,你这边完事儿给我打电话。”说着他顿了顿,笑道,“你还有我的手机号吗?”   叶初阳默默拿出手机:“两年前就删了,你再说一次。”   周靖也拿出手机,找出一直存在于列表中的叶初阳的号码,问:“你的号码还是以前的?”   叶初阳:“嗯。”   周靖也拨出叶初阳的电话,等叶初阳手机铃声响起又挂断了,然后向叶初阳摆了下手,下楼了。   叶初阳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一条未接,对周靖也竟然还留着他的联系方式这件事感到很意外。   十几分钟后,海阳回到了办公室,一进门就说:“刚才你碰见周靖也了?”   叶初阳:“对,他来干什么?”   海阳把手里一叠资料扔在桌上,双手扶着桌面沉默了片刻,才道:“没什么,他的口述材料不完整,我让他过来补充问话。”   他用一次性茶杯接了杯水放在叶初阳面前,然后在叶初阳对面坐下,道:“说说你吧,你找我什么事儿?在电话里神秘兮兮的,也不说明白。”   叶初阳把准备好的一张纸递给他:“这几个人,我想请你帮忙找到他们。”   海阳把纸展开,念道:“张嘉文,张嘉宁,李双斌……都是什么人?”   叶初阳镇定自若的说出早已编造好的借口:“江瀛和姜海义有些交情,姜海义出事之前他们还一起打过球,吃过饭,这几个人都是姜海义无意中提起过,说是对他不利的几个人。”   海阳敏锐地捕捉出这番话里有许多漏洞,就把纸张放下,严肃地问:“哪方面不利?”   叶初阳:“大致就是和姜海义有过恩怨过节。”   海阳:“姜海义是个很成功的商人,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避免不了和他人产生恩怨过节。这很正常。”   叶初阳见海阳对这几个人不感兴趣,只能再冒一步险,道:“但是姜海义说这几个人中间还发生过一件命案。”   海阳这才被他勾起兴趣:“命案?”   话已至此,叶初阳只能硬着头皮把谎话说到底:“对,姜海义和两年前的一件命案有关系,这几个人全都是当事人。”   听到这里,海阳立即拿起那张纸往外走,叶初阳忙起身跟上了他。   海阳边下楼边说:“只有姓名没有身份证号?”   叶初阳:“没有,但是姓名旁边有他们的住址,应该是身份证上的地址。”   海阳到了楼下的信息办公室,把那张纸交给一名女警,让女警筛查这几人的身份信息。   叶初阳不便入内,就站在门外等,等着等着就看到海阳身边忽然间围了三四个警察,他们似乎检索出了了不得的信息,引起了小小的围观。   海阳把他叫进去,神情古怪地问:“你知道那些人都长什么样吗?”   叶初阳察觉出此事反常,就顾不得自圆其说:“知道。”   海阳把围观的警察驱散,叶初阳站在查询信息的女警身后,看到女警调出了几张照片。   海阳道:“我们按照你给的姓名和住址查到了几个人,你看是不是他们。”   女警单击着鼠标,几张照片依次浮现在屏幕里。   叶初阳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询问过的张嘉文,被刊印在报纸上的张嘉宁,以及死在剧场化妆间的李双斌,他笃定地说:“就是他们,你能找到他们吗?”   海阳拧着眉,问:“你确定这三个人和姜海义有关系?”   叶初阳在海阳严厉的注视下莫名感到心虚:“你找到他们问问就清楚了。”   海阳黑着脸,沉声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叶初阳怔住一瞬:“死了?”   海阳道:“二十六年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第107章 姜棣   张嘉宁和张嘉文是一对兄妹,他们是烟台某渔村人,死于出海打渔途中遭遇的一场海难,葬身海底,尸骨无存,死亡时年仅二十八岁。而李双斌是丰海本市人,死于酒后驾驶,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和一辆重卡相撞,车辆爆炸,尸体被烧成了焦炭,死亡时三十二岁。   叶初阳拿到这几人的资料,看着这几人了了几句就总结完毕的事故报告,感到离奇至极,难以置信;震惊之余,他迅速地抓住了重点,那就是这三个人都死于一场意外,不是尸骨无存,就是尸首无法查明死因。更离奇的是;就算他们都死于意外事故,姜往今年二十五岁,二十六年前这几个人突发意外死亡时,姜往还没有出生。那么姜往又是如何得知他们的不幸?还把他们的身份利用起来装填进自己的精神舱中。   叶初阳的疑心并没有因这个几人被查证死亡而消失,反而更加高涨;姜往和这三个人之间绝对存在一层隐秘的关联。   拿到这几人的信息,叶初阳就低调的离开了公安局,低调到连海阳都不知道。他刚走出公安局大门,手机就响了,海阳说还没和他聊清楚,要他现在就回去。   叶初阳正不知如何推辞的时候,看到一辆银色越野开过来停在了路边,周靖也放下车窗,坐在驾驶座看着他。   “我还有事,晚上给你打电话。”   说完,叶初阳挂断电话,坐进周靖也的车里。   周靖也驱车上路:“去哪里?”   叶初阳把资料仔细收好,放进文件袋里,道:“滨海路康莱德酒店。”   周靖也看他一眼,微微笑道:“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叶初阳看了眼手表,很淡漠地说:“别误会,我是去找人。”   他和江紫烟约好下午四点在江紫烟入住的康莱德酒店见面,现在已经三点了,所以他想搭周靖也的顺风车去康莱德,和周靖也结束后他就可以直接去见江紫烟。   周靖也感知到了他刻意为之的冷淡,也不再多说,即将到康莱德时才道:“初阳,你到现在还认为是我背叛了你吗?”   叶初阳撑着额角看着窗外,面无表情道:“周靖也,我们已经分手三年了,三年前的事足够久远,我不想再提。”   周靖也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我不认为我背叛了你,就像我从来没有给你限制一样,你也不应该给我限制。”   叶初阳决意不再和他纠缠,但是听到他如此自私又理所当然的论调,还是忍不住反驳:“我没有要求过你给我宽限,而且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你,我不能接受开放的性关系,你和那些人发生关系的时候就已经践踏到了我的底线。”   周靖也笑得轻薄又桀骜:“做人为什么要留有底线?满足自己不留遗憾就够了,底线这种东西除了约束自己之外还有什么用?”   叶初阳望着窗外冷笑,道:“别再说了,这个话题让我恶心。”   周靖也目光瞟着他:“难道江瀛有我没有的底线?”   听他说起江瀛,叶初阳脸色悠然冷却,道:“我不想和你聊江瀛。”   周靖也又一次对他的态度全然无视,道:“我对江瀛有些了解,也认识几个江瀛的朋友,我很负责的告诉你,江瀛也没有你想要的底线。”   叶初阳:“我不管他以前有没有,我只在乎他以后有没有。”   周靖也:“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捡起他已经丢失了二十几年的底线?”说着,他笑了笑,“初阳,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找了个小朋友,还是个不受家族重视的纨绔富二代。你的小朋友很快就要被江家除名了,江老爷丢给他管理的那间公司明年就要重组,江瀛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江家做嫁衣,到最后,他依然一无所有。”   叶初阳冷静地等他把话说完,才道:“你想报复江瀛吗?”   周靖也笑道:“报复这个词用得不准确,我不会对他做任何报复性的行为,我只会看着他一步步自取灭亡,最后身败名裂。”   叶初阳缓缓沉下一口气:“你怀疑是江瀛杀死了你妹妹。”   周靖也凉凉地笑着:“你认为我厌恶江瀛的原因是他有嫌疑杀死了青楚?”   叶初阳:“不是吗?”   周靖也笑道:“青楚死了,我的确伤心,但是我这个妹妹从小和我感情疏远,聚少离多,我为她伤心了四天就已经足够了,至于为了她的去厌恶江瀛,就大可不必。”   这番话说得冷血无情,但叶初阳丝毫不意外,因为他早已了解周靖也,周靖也就是这样一个能够迅速处理人际关系的人,无论是亲人还是爱人,只要他想舍弃,他就一定可以不留一丝牵挂的舍弃。   叶初阳曾为他这般冷情而感到心寒,但是现在已经不会了,他已经对周靖也的冷情感到无所谓:“那我很不理解,你为什么厌恶江瀛。”   周靖也的目光斜瞟着他:“因为你。”   叶初阳转头看他:“我?”   周靖也道:“因为你和我分手,却和江瀛在一起。你还为了他,拒绝和我复合。”   叶初阳觉得好笑:“你向我求和了吗?”   周靖也:“我把橘子的照片送给你就是想和你复合,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叶初阳冷笑:“你还是这么自大,自大到让人在你身边感到窒息。”   周靖对他的贬斥毫不在意,反而笑说:“或许我的确不够好,但是我不认为我比江瀛还要糟糕。”   叶初阳再也懒得和他争论,觉得和他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口水对牛弹琴,余下的路程再也不发一词,直到到了康莱德酒店,两个人坐在酒店一楼大堂的餐饮区,周靖也问他喝点什么,他才说:“一杯水,谢谢。”   周靖也没听他的,自作主张点了一杯咖啡和一杯橙汁,道:“我记得你喜欢喝酸甜的饮料。”   叶初阳没碰那杯橙汁,另要服务员倒了一杯水,道:“我就直说了,我想向你打听一些关于姜往的事。”   周靖也叠着腿,夹起一块糖块慢悠悠地放进咖啡杯里:“姜往?你打听姜往干什么?”   叶初阳又看了眼时间,他没有耐心和周靖也周旋,只想速战速决:“我听说你是姜往母亲的心理医生。”   周靖也抬眼看他:“你到底想打听谁?”   叶初阳直视他的眼睛:“我想了解姜往,就从他母亲开始。”   周靖也道:“他母亲是我的病人,我有责任保护病人的隐私。”   叶初阳道:“我不想打听他母亲的隐私,我只想问问你他母亲的基本情况,你挑能说的告诉我。”   周靖也盯着他琢磨一会儿,才道:“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想了解姜往?”   叶初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已经开始不耐烦:“我不想告诉你原因,如果你不想帮我的忙,我们的谈话现在就可以结束。”   说完,他欲起身离座。   周靖也不紧不慢地笑道:“初阳,别对我这么冷漠,你知道我对你还有留恋,你这样对我,我会很伤心。”   叶初阳斜他一眼,拉开了椅子,道:“谢谢你送我来酒店,你还是把我的手机号删掉吧,以后不要联系了。”   周靖也:“坐下,我告诉你姜往的事。”   叶初阳顿了一顿,还是坐回去了:“请你快点,我赶时间。”   周靖也是故意的,他刻意慢悠悠地说:“那我简单向你介绍介绍姜往的母亲,姜往的母亲叫乔安娜,是中法混血,所以姜往的长相随了他的母亲,也长了一张混血的脸。姜往有个弟弟叫姜棣,姜棣在五岁那年过世了,姜棣死后,乔安娜的精神出现异常,被姜海义禁足,再也没有离开过江家。”   叶初阳:“姜棣的死因是什么?”   周靖也:“姜棣生日那天,姜海义带着一家人去郊外度假庄给姜棣过生日,他们住的别墅建在山背上,山崖下就是海。姜棣半夜跑出去,不小心从山崖跌落。”   得知姜棣的死因,叶初阳心猛地悬了起来:“找到尸体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吗?”   周靖也笑道:“尸体没找到,警察搜了两天两夜,除了一滩血迹,什么都没找到。最终的判断是尸体被海水卷走了。”   叶初阳即刻就想起张嘉文姐弟和李双斌的意外事故,越发觉得怪异得很,他端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水,才道:“姜往和姜棣的感情怎么样?”   周靖也:“你问这么详细,难道你认为我很了解姜往吗?”   叶初阳:“你应该和姜往很熟悉,我见到你或者见到姜往的时候,你们几乎都同时出现。”   周靖也笑道:“你想问我和姜往的关系?”   叶初阳淡淡道:“我对你们的关系没有兴趣,你不用解释给我听。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周靖也道:“我是和姜往很熟悉,我也听姜往谈起过姜棣几次,他们感情貌似不错,姜往至今都很怀念姜棣。”   叶初阳思索片刻,决定问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姜海义死后,姜往的状况怎么样?”   周靖也凉凉地微笑:“你是想问,姜海义的死对姜往有什么好处?”   叶初阳默认。   周靖也道:“姜海义死了,对姜往的确是好事,姜往不仅继承了姜海义的巨额遗产,还解救了他的母亲。”   叶初阳:“解救?”   周靖也:“乔安娜精神失常后就被姜海义圈禁在家,十五年来从未出过门。你无法想象姜海义在江家的权威,他是绝对的大男子主义,妻儿都在他的掌控下依附他而活,姜往和乔安娜都没有任何自由。姜海义死后,姜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母亲送到郊外别墅静养,这对乔安娜来说不是一种解救吗?”   叶初阳:“姜海义为什么把乔安娜圈禁在家?仅仅是因为她精神失常吗?他对妻子未免太狠毒。”   周靖也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姜往没有跟我提起过,我也没有问过。”   叶初阳:“最后一个问题,姜棣出事的地方——”   话说一半,他的手机响了,是江瀛打来的电话。   叶初阳看着手机默了片刻,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周靖也的注视,接通了电话:“喂?”   江瀛问:“叶博士,你在哪?”   叶初阳露出微笑,柔声道:“我在公安局,和海阳在一起。”   但是江瀛默了片刻才说:“什么时候结束?我过去接你。”   江瀛的声音较之平常有些低沉,叶初阳没有多想,以为江瀛记着昨夜的不欢而散,和他闹别扭,就说:“不用,我马上就走了,你回公司了吗?”   江瀛缓慢且平稳地说:“还没有,我在回公司的路上。”   叶初阳道:“好,那我待会儿回去找你。先这样吧,我这边还有事。”   他把电话挂了,挂得很仓促。   周靖也看着他,问:“是江瀛?”   叶初阳敷衍地‘嗯’了一声。   周靖也笑道:“为什么对他撒谎?担心他误会吗?”   叶初阳的确担心江瀛会误会,江瀛激进且不够稳重,而且经过昨晚的冷战,江瀛的情绪本就剑走偏锋,往常他能解释清楚的状况此时未必能对江瀛解释清楚,电话里单薄的一言两语更是难以解释清楚,所以他才暂时将江瀛搪塞住。   叶初阳道:“他不会误会我。”   周靖也:“真的吗?你现在的表情可是很忧心。”   叶初阳置若罔闻,续上前话:“姜棣出事的地方在哪里?”   周靖也:“红楼山庄。”   打探完消息,叶初阳就准备和他再见,并且再也不见:“谢谢你抽出时间和我说这些,我还有约,今天就到这里,再见。”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穿过大堂去搭电梯,在等电梯的时候发现周靖也跟了过来,就站在他身边。   他皱眉看着周靖也。   周靖也笑道:“别误会,我也约了人在这间酒店见面。”   电梯门开了,叶初阳走进去,周靖也紧随其后,随后周靖也按下二十一层楼层键,问:“你去几楼?”   叶初阳去的也是二十一楼,接二连三的巧合让他心生一个大胆的猜疑:“你约人是谁?”   电梯门关了,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周靖也捋起袖子看了看时间,道:“江瀛的母亲,江紫烟。”   叶初阳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惊讶:“江紫烟约你干什么?”   周靖也看他一眼,道:“为了青楚,她知道江瀛是嫌疑人。”   叶初阳觉得很荒谬,江紫烟竟然同时约他和周靖也见面,她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目的地一致,剩下的几步路,叶初阳只能和周靖也同行;两人出了电梯就并肩走在楼道里,在门牌号2103的房门前止步。   周靖也敲了敲门,一个穿西服套装,身材精瘦面相强干的年轻女人打开门,主动问他们:“是叶先生和周先生吗?”   叶初阳:“是。”   女人站在门里侧过身,道:“请进。”   周靖也率先走了进去。   叶初阳正欲抬步,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江瀛打来的,他犹豫了两秒钟,挂断电话将手机静音,走进房间。 第108章 误会   通话结束了,叶初阳挂断了电话。   江瀛放下手机,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往外看,清清楚楚地看到酒店一楼大堂玻璃幕墙下相对而坐着两个男人;是叶初阳和周靖也。   他没有说谎,他的确在回公司的路上,路上停车接了一通电话,恰好把车停在康莱德酒店大门口的路边,于是发现了叶初阳和周靖也;他离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他能分辨出叶初阳身上那件衬衫是叶初阳时常不穿又穿上很好看的那件,连叶初阳手边杯子里的水有几分满都能看清楚。   叶初阳挂了电话之后就把手机搁在桌子上,放手机的同时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然后仰起头对周靖也说着什么……   江瀛看着他们,心里很茫然,其实他刚才给叶初阳打电话问叶初阳在哪里的意图很简单,他只是想等叶初阳和周靖也谈话结束后将叶初阳带回去,甚至连叶初阳和周靖也为什么会见面的原因都没有猜测;在应对有关叶初阳的突发状况时他变得十分愚钝又抓不住重点,看到叶初阳和周靖也同时出现在酒店,他头一个念头竟是尽快把叶初阳带走,似乎只要带走叶初阳,叶初阳和周靖也在酒店约会的前因后果都变得不重要;这无疑是一种软弱的逃避心理,而导致他盲目逃避的原因是他对自己的不信任和对叶初阳的不信任。   他想给叶初阳再打一通电话,告诉叶初阳他在酒店外等他,迫使叶初阳快点离开周靖也,快点跟他回去。可是正当他要拨出电话时,叶初阳和周靖也穿过大堂往电梯间方向去了,似乎要上楼。   江瀛怔住几秒钟,随后下车小跑进了酒店。   酒店大堂经理正在前台核对订房信息,他认得江瀛,就满面春风地朝江瀛迎了过去,正要笑口接迎,就被江瀛一个手势制止在原地。   江瀛盯着站在电梯前的叶初阳,还未走近,叶初阳就和周靖也进了电梯,二十一楼的灯随之亮了。他没有犹豫,立刻乘旁边的电梯直上二十一楼。楼道里空旷且安静,地上铺着一层地毯,把脚步声也掩盖住了。   江瀛不知道方向,只能沿着楼道往前走,拿出手机拨出了叶初阳的电话。熟悉的铃声从左边楼道传了出来,江瀛立刻加快步伐沿着声音找过去,转过拐角,看到叶初阳和周靖也站在一间套房门口,周靖也先一步进了房间,而叶初阳站在门外,低头看着还在响铃的手机。   铃声戛然而止,叶初阳进了房间,房门随后被关上。   江瀛在混乱中不知所措着,他很懊悔刚才没有在叶初阳进入房间之前把叶初阳拦住,只要叶初阳没有进房间,他尽可以寻找各种借口说服自己,也尽可以相信叶初阳给他的任何解释。但是现在叶初阳和周靖也进了房间,他试图蒙蔽自己把戏没有了用武之地,他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收场,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还能做些什么……   一个酒店工作人员推着餐车从楼道里走了过来,把餐车停在一间房间门口,距离江瀛只有两步远。她敲了敲房门,甜甜笑道:“您好,给您送餐。”   餐车上放着几份精致的西餐,一只盘子里摆满了吃牛排用的刀叉。   江瀛悄无声息地拿起一只西餐刀,把餐刀藏进西装袖口,迈步走向楼道尽头的套房。   他站在叶初阳刚才站立的地方,左手握刀,将餐刀在手中划了半圈,刀尖朝外,抬起右手准备扣门,却在指背即将落在门上的前一刻停住了。   他像是忽然梦醒了,盘踞在脑海里的混沌的迷雾被驱散,看到了自己凶徒般的模样——他想干什么?杀人吗?杀谁?周靖也吗?是的,他想杀死周靖也,他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可以杀死周靖也,那么杀死周靖也之后呢?他该怎么面对叶初阳?   周靖也已经死在他面前,咽喉被割烂,躺在血泊中,但是叶初阳站在一地鲜红的血液里,向他投去惊恐的目光……   一想到叶初阳即将用畏惧的眼神看着自己,江瀛像是陡然坠入冰冻的湖水中,浑身上下都凉透了……他不愿意在叶初阳面前变成野兽,所以他不能杀死周靖也。   对,他不能杀死周靖也,绝对不能。   送餐的工作人员给一间房里的客人送过餐,推着餐车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方2103号房门口躺着一把亮晶晶的餐刀,她把餐刀捡起来,左右看了一圈,整条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有些纳闷这把餐刀为什么会躺在地上,但无暇多想,紧接着又敲响了2103房间的房门:“您好,给您送餐。”   开门的年轻女人神情很严肃,拒绝工作人员进入房间,从她手中接过一盘牛排就关上了房门。   她端着牛排走进起居室,道:“老板,您点的餐到了。”   房间里暖融融的,像是在初秋的天气打开了暖气,所有窗户都严丝合缝,垂着一层轻柔的玻璃纱窗帘,空气中满满当当地漂浮着香水和精油的的味道,女人芳香的气味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美丽的盒子里,空气又香又腻,又湿又热,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像是皮肤上敷满了刚从热水里洗出来的丝绸手帕。   叶初阳不喜欢这么湿热馨香的空气,他解开袖口,把袖子捋到手肘,往几层台阶上的圆木台看了看。   原木台上摆了两幅屏风,屏风后横着一张贵妃椅,上躺着一个身穿浴衣的女人,只露出一条侧影,两名身穿酒店制服中年女人蹲在她两侧,正在给她做美容护理。   屏风后的女人很慵懒地开口了:“先放着。”她微微侧头,透过丝织屏风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叶初阳和周靖也,“Lisa,给两位客人倒茶。”   房间里没有茶,只有一壶刚煮出来的咖啡,Lisa倒了两杯咖啡放在叶初阳和周靖也面前,叶初阳接住咖啡道了声谢谢;他心中焦灼,因为自打他和周靖也进来后,江紫烟就躺在屏风后做美容护理,除了和周靖也打过招呼外,对他至今一言未发,像是在刻意忽视他。   叶初阳许久不曾这么尴尬过,他把咖啡杯搁在面前的茶几上,偶一抬头,猛地从丝织屏风的豁隙里对上了江紫烟的目光;屏风上用五彩丝线织了一只凤鸟,鸟的冠子由白色的丝线组成,白色遮不住许多东西,江紫烟的目光就从那一根根曲卷的须子中间像一道锐利的光似的刺了出来。   叶初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狠狠一跳,才知道原来江紫烟一直在看着他。   “小周,你父亲好吗?”   江紫烟脸上敷着面膜,说话时控制脸部动作,所以听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   周靖也微笑着和她寒暄:“很好,前几天刚过完六十寿诞。”   江紫烟很刻意从嗓子里慢悠悠叹出一口气,因为她不允许自己的脸在面膜底下发生任何变化,所以这口气叹地过于绵长:“我听说了你妹妹的事,真不幸。”   周靖也眼睛稍稍往下一低,做出哀伤的样子:“青楚的确很不幸。”   江紫烟:“明天我去看看你爸,我们一起吃个饭。”   周靖也左手食指在右手手背上轻点了几下,才道:“江董事长做东吗?”   江紫烟或许是想笑,但是像极了冷笑:“既然你都开口了,那这顿饭当然要老爷子来请。不过他人还在新加坡,既然要等他,就要耽误两天了。”   周靖也笑道:“晚辈等长辈是应该的。那江瀛会出席吗?”   江紫烟的声音发冷,更像在咬牙切齿:“如果你想让他对你们家人赔礼道歉,那他可以出席,但是要在我离席之后。我看到他的脸就讨厌。”   周靖也意味深长地瞥了叶初阳一眼,笑而不语。   叶初阳听到这里,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他终于知道江紫烟为什么约见周靖也;江紫烟代表江家,在和周靖也讲和,为了死去的周青楚讲和,显然周靖也的家庭不比江瀛的家温情许多,因为周靖也同意了江家的讲和。双方即将把饭局当成谈判桌,以周青楚的生命作为谈判的筹码,江家即将付出一定的代价,和周家搭成和解,而这场谈判的源头是江瀛,江瀛染有杀死周青楚的嫌疑。   叶初阳陡然间明白了,江紫烟和周靖也都不关心到底是不是江瀛杀死了周青楚,江紫烟只关心深陷命案中的江瀛是否会对江家带来负面影响,周靖也只关心周青楚的死能否衔来江家的橄榄枝。至于江瀛的清白和周青楚的死亡真相,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块踩进淤泥里的垫脚石。   所以他后悔了,他后悔来见江紫烟,他想见江紫烟是留有对江瀛生身母亲的一份尊重,但是见到江紫烟之后,他才知道江瀛身上除了流着一部分她的血,此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此时此刻他和江紫烟共处一间屋子,对江瀛来说都是屈辱和悲凉。   江紫烟和周靖也约定好谈判的时间,随后周靖也起身告辞:“那我就不打扰了,我们后天再见。”   叶初阳和他一同起身,想趁机和他一起离开,他在这间房子里多待一秒钟,对江瀛的歉疚就多一分。   但是江紫烟却叫住了他:“你是叶初阳?”   叶初阳咽下一口气,沉着地点了点头。   江紫烟:“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靖也回头看他一眼,一个人走了。   叶初阳无可奈何,只能坐回去,道:“请您快点说,我还有事。”   江紫烟抬了下手指头,叫Lisa的女人就把挡在江紫烟身前的一扇屏风推走了,江紫烟清清楚楚地看了叶初阳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初阳:“知道。”   江紫烟:“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一时间,叶初阳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影视剧里豪门婆婆逼走寒门媳妇儿的狗血桥段,估计他面临的状况和狗血剧里的灰姑娘差不多。   叶初阳:“不知道,请您直说。”   江紫烟道:“我只是想看看让窝囊了二十几年的江瀛胆敢反抗老爷子,执意搬出江家的人是谁。”她掀开眼皮,又瞥了叶初阳一眼,“没想到还真是个男人。”   叶初阳沉稳自若道:“江瀛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力,他做任何决定都和任何人无关。”   江紫烟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什么,置若罔闻地打断他:“你为什么和江瀛在一起?江瀛给了你什么?还是你给了江瀛什么?”   叶初阳心中气愤,仍维持着礼貌和冷静,说:“我没给江瀛任何东西,江瀛也没给我任何东西。我们在一起,仅仅是因为我们想在一起。”   江紫烟闭着眼轻蔑一笑:“我可不相信你们在一起是因为爱情,江瀛是个冷血的怪物,他连感情都没有,哪来的爱情?说实话吧,你和江瀛到底有什么交易?”   谈话进行到这里,叶初阳终于明白了江紫烟约他见面的原因,他忍不住露出微弱的冷笑:“您担心我利用江瀛转移你们江家的财产,或者我和江瀛联起手盗取你们江家的财产?”   江紫烟没料到他把话挑明,她挑开眼皮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教养允许你这样跟长辈说话吗?”   叶初阳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道:“我的教养已经在您怀疑我和江瀛互相勾结谋划你们江家财产的时候耗光了,虽然我觉得很多此一举,但是因为您是江瀛的母亲,所以我还是向您解释一次;你们江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我看中的只有江瀛这个人,除了江瀛之外,我对你们家没有一分钱的兴趣。我今天来见您,只是因为您是江瀛法律上的母亲,但是您似乎并不想以江瀛母亲的身份和我见面,所以我很后悔今天来见您,并且希望没有下一次。”   说完,叶初阳向她微微欠身以示尊敬,道:“我的话说完了。再见,江女士。”   房间里更加潮湿了,空气里像是在翻涌着水蒸气。叶初阳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快步走向门口,即将拉开房门的时候却又听见江紫烟说“站住。”   他回头,看到江紫烟终于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引枕上,揭掉了脸上的面膜,露出一张蒙着水光的美丽容长的脸。   江紫烟保养得相当好,近五十岁的年纪,皮肤光嫩似少女,脸上紧绷地一丝皱纹也看不见,但是她的一双眼睛却是丝毫没有少女的璀璨透亮,她目光冷凝深沉,眼睛里装着厚重的城府和狡黠的心机。   她垂着眼睛揉搓自己白嫩的双手,道:“帮我做件事,条件随便你开。”   叶初阳忽然有了兴趣听她继续说下去:“什么事?”   江紫烟:“江瀛要从老房子里搬出去自己住,别说你不知道。”   叶初阳:“我知道。”   江紫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说服江瀛,让他回到老宅。”   叶初阳笑道:“我为什么要干涉江瀛的选择?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完全有权力决定自己住在什么地方。”   江紫烟抬起眼,目光像密密麻麻地针一样一根根扎在叶初阳脸上,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大言不惭的对江瀛发表看法。”   叶初阳:“您到底想说什么?”   江紫烟道:“江瀛不能离开老宅,他已经在老宅里住了二十七年,以后也必须永远住在老宅里,我绝不允许他拥有自由。”   叶初阳恍然:“你们想把江瀛囚禁起来。”   江紫烟冷笑道:“他应该把自己囚禁起来,他害了那么多人,必须付出代价。他也明白自己背着多重的罪孽,所以才一直住在老宅里,但是他现在却忽然想逃走,想拥有自由。他配吗?”   叶初阳心中凄然:“他连自己的生活都不配拥有吗?”   江紫烟道:“他毁了那么多人的生活,凭什么拥有自己的生活?”   叶初阳惆怅地看着她,道:“恕我直言,您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他的谴责并不能掩盖您的自私和冷血,您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会在乎因为江瀛受到伤害的其他人吗?您之所以恨江瀛,之所以折磨江瀛,之所以对江瀛这么狠毒,只是因为您自己。”   江紫烟傲慢地笑道:“没错,我就是为了我自己。江瀛罪有应得,他值得我这么恨他。”   叶初阳从不是刻薄的人,但是江紫烟激出了他近年来最大的怒气:“您对江瀛的恨似乎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我实在想象不到,江瀛还是孩子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才能让您这么恨他。或许您恨江瀛的原因不是江瀛本身,而是你们上一辈的恩怨,但是你却把恨意转嫁到江瀛身上,只是一昧的恨他,除了恨以外,什么都没给他。”   江紫烟像是被他说中了痛点,冷冷道:“闭嘴,你没有资格对我们的家事品头论足。”   叶初阳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继续说:“我承认江瀛有缺陷,但是江瀛不是你口中的怪物。就算江瀛是怪物,也是你们一手培养出的怪物。这份责任在你们,而不在江瀛。所以江瀛不需要为你们赎罪,反倒是你们应该向他忏悔。”   他把门打开,又把门关上,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神思恍惚了片刻,然后快步走向电梯间。   他在等电梯的时候,Lisa追了过来,递给他一张名片,道:“叶先生,希望你再考虑考虑我老板的提议。”   电梯门开了,叶初阳走进电梯,道:“转告你老板,我的条件就是请你们放过江瀛,也别再找我。” 第109章 保证   离开酒店,叶初阳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此时趋近黄昏。他放下车窗吹了一会儿风,把脑子里那些火星子吹散,想起之前挂了江瀛的一通电话,连忙拿出手机给江瀛回拨了过去。   江瀛没接,电话自动挂断了,叶初阳以为他不方便接电话,等了几分钟又打了过去。   这次江瀛接了,声色平稳道:“喂?”   叶初阳调整出笑容,道:“在哪呢?”   江瀛:“在我新买的房子里,设计师完工了,我来验收。”   叶初阳:“那我过去找你,吃晚饭了吗?”   江瀛:“没有。”   叶初阳察觉到他情绪不佳,就哄着他:“我先去找你,然后我们出来吃晚饭好不好?”   江瀛:“好。”   叶初阳笑了笑,随后挂了电话。   他在小区门口下车,看到门口有一家甜品店,担心江瀛还要和设计师聊很久,会饿肚子,就在店里买了两个面包,提着面包上楼了。到了门口,他正要敲门,发现房门没关紧,一条细细的昏黄的阳光透过门缝洒在地上。   他推开门,看到客厅朝东的一排落地窗亮灿灿地反着光,整间客厅全都塞满了橘黄的光,流金的光线在房间里翻涌着,像是被黄昏下的海水淹没了。   “江瀛?”   他关上门往里走,叫了江瀛一声。   一楼空旷且安静,多了许多昨晚没有的装饰和家具,叶初阳左右看了一圈,没有找到江瀛,正要上二楼,瞥见落窗边一张单人沙发后露出窄窄的一条背影。   他走过去,看到江瀛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腿,低垂着头闭着眼,像是盹着了;江瀛被罩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像是从金色纸筏上剪下来的人像。   叶初阳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倾身上前,吻了一下他的脸。   江瀛掀开眼皮,目光很清晰,似乎并没有睡着,更像是被叶初阳的吻打断了他正在进行的某种思考。   叶初阳温柔地朝他微笑:“坐在这里干什么?”   江瀛:“你不是说过来找我吗,我在等你。”   叶初阳回头在房子里看了看:“设计师已经走了吗?”   江瀛:“没什么问题,我就让他走了。”   叶初阳站起身,握住他的手想把他拉起来:“卧室弄好了吗?带我过去看看。”   但是江瀛却静坐着,低垂着眼睛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于是叶初阳绕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笑道:“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说给我听听。”   江瀛仍旧垂着眼睛,不看他:“……刚才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叶初阳以为他只是在闹一些无关紧要的孩子脾气,就把他的脸捧住,笑吟吟地贴到他面前:“对不起对不起,当时我不方便接电话,就把你的电话挂了,我一有空不就给你打回来了么。”   他在江瀛的脸颊、唇角、下巴连吻了好几下:“别生气了,以后我一定不会不接你电话,好吗?”   江瀛无动于衷,低低地说:“你身上很香。”   叶初阳偏头闻了闻自己的衣领,闻到了江紫烟房间中残留的香味,分不清是香水味还是精油味,总之这股味道不属于他。   叶初阳笑道:“小娅今天喷了香水,可能是她身上的味道。”   江瀛缓缓抬起眼睛,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像沐浴液的味道,你来之前洗澡了吗?”   叶初阳顿了片刻,道:“对,今天太热了,我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江瀛又把头低下,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创,双肩向下塌陷,道:“叶博士,我想清楚了。”   叶初阳还是像逗孩子似地笑着问:“想清楚什么了?”   江瀛:“我确实喜欢你,很喜欢。”   叶初阳愣了愣,笑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糊涂虫竟然不糊涂了。”   江瀛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拽下来,紧紧握在手里,道:“谁都可以骗我,只有你不能。”   叶初阳心往下一沉,笑容稍有些不自然:“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骗你。”   江瀛仰起脸看着他,目光殷切:“可以告诉我实话吗?你今天和谁见面,去了哪里?”   叶初阳有些心虚,他怀疑江瀛知道他今天的动向,但是江瀛没有理由知道。他不能告诉江瀛他和江紫烟见了面,因为他见识过江瀛对和他对立之人的敌忾。他和江紫烟见面的本质意义对江瀛就是一种背叛和伤害,尽管他无意背叛和伤害,但是江瀛对江紫烟的仇视会使他严格划分一条分水岭,绝不允许江紫烟向他涉足,也不会允许他向江紫烟涉足。   早在江紫烟房间里,叶初阳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即蠢又错的事,这件事必定会引起江瀛的愤怒和不满,所以他不愿告诉江瀛。   叶初阳故作轻松道:“我不是说了我去公安局找海阳了么。”他起身往餐厅方向走,“我在楼下买了点面包,你饿不饿?过来吃面包——”   话没说完,叶初阳被江瀛抓住肩膀往后推,后背撞在了落地窗玻璃上,他当即皱起眉,疼得呻吟了一声。   江瀛连忙松开他的肩膀,改用双手撑在他耳边:“对不起,弄疼你了吗?”   叶初阳:“我没事。你怎么了?有话对我说吗?”   江瀛眼睛里恍惚不定:“对,我,我有话对你说。”   叶初阳勉强笑道:“那你说吧,我听着。”   江瀛又出神了片刻,才道:“我看到了。”   叶初阳:“看到什么?”   江瀛道:“我看到你和周靖也在酒店见面,我还看到你们进了酒店房间。”   叶初阳愣住了,一时间心慌意乱;他以为江瀛知道他和江紫烟见面,而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所以慌乱无措,一时哑然。   然后他的惊慌落在江瀛眼里却是另一番解读,江瀛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强迫自己用冷静地口吻对他说:“没关系,你只要向我保证,没有下一次就好。”   叶初阳反倒疑惑了:“没有什么下一次?”   江瀛再一次变得笨嘴拙舌,舌头又钝又涩地说:“你和周靖也,你们去酒店,我看到了……当时我想冲进去,但是我忍住了,我想等你解释,现在你不用解释了,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想知道。只要你向我保证没有下一次,我就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叶初阳更疑惑了:“你到底想让我保证什么?”   江瀛脸色发红,眼底也是红色,像是头腔里憋了一团火:“保证你不再和周靖也去酒店开房。”   叶初阳神色一恍,嘴唇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又哑然了一阵子,才道:“你怀疑我和周靖也……上床了?”   江瀛不语,紧绷着全身神经看着他。   叶初阳陡然间感到疲惫至极,他应该对江瀛的怀疑感到愤怒,然而他只是很心累,他边叹气边问:“你跟踪我吗?”   江瀛:“我没有跟踪你,我路过。”   叶初阳低下头,手扶住额迹,闭眼静了静神,道:“我没有和周靖也上床,我和他只是偶然遇见,聊了几句而已。”   江瀛:“可是我看到你们——”   叶初阳胃里忽然恶心得厉害,就把他推开往外走:“我有点不舒服,我要上卫生间。”   但是江瀛再次把他拦住,挡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弯下腰祈求似的对他说:“叶博士,我不是在质问你,我只是想让你向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叶初阳白着脸,想绕开他:“我真的很难受,先让我去卫生间。”   “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江瀛死死捏住他肩膀,对他吼道。   叶初阳晕头转向地看着他:“我在听你说话,你听我说话了吗?”   江瀛:“我在等你的保证,你为什么不说?只要你是说了就没事了啊!”   叶初阳自嘲般笑道:“连这一次都没有,我怎么向你保证没有下一次?”   和被逼问的叶初阳相比,江瀛才是狼狈不堪的那一个,他再次祈求叶初阳:“别骗我好吗?你说过不会骗我。”   叶初阳看着他,清晰无比地对他说:“好,那我诚实的回答你;你要的保证,我给不了。既然我在你心里已经出轨了,那下一次就是王靖也,吴靖也,许靖也……你心里有这么多人选,我怎么可能没有下一次?”   江瀛脸色灰败,双眼空茫茫的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把叶初阳抱住,抱得很用力,道:“叶博士,我很伤心,我伤心得快要死了。”   叶初阳:“我也很伤心。”   江瀛低低叹息一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随后,叶初阳感觉到江瀛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然后张嘴咬住他脖子,痛感瞬间穿过皮肤直达脑顶。他想把江瀛推开,但是江瀛把他抱得很紧,咬得很用力,两排牙齿插进了他的皮肉里……   他害怕了,他用力推江瀛的肩膀:“江瀛,松开我!”   江瀛不松口,反而越来越用力,叶初阳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温热的血液渗出皮肤,他萌生一个绝望的猜想;江瀛似乎想把他咬死,吸干他的血。   有生以来最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推开了江瀛,整个人向后跌去,后脑勺狠狠磕在了墙壁上,登时眼前一黑,意识模糊。   他想向江瀛求助,但是江瀛却追上来狠狠地吻他,他能清楚尝到江瀛嘴里的血腥味,他用力挣扎,江瀛就更加用力地咬他的嘴唇,似乎把他的嘴唇咬裂了……   叶初阳一边喘息着一边挣扎,终于挣脱他的手,抬起胳膊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江瀛被他打停了,也被他打醒了,神色茫然地喘着粗气。   叶初阳又晕又疼,一手捂着嘴,一手扶着墙壁蹲下身,血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江瀛被白色大理石地板上一滩鲜红的血迹刺得头昏目眩,像是被一道雷劈中脊椎,噗通一声跪在叶初阳面前:“叶博士。”   叶初阳神色虚弱,有气无力道:“送我去医院。” 第110章 他气得肺都要炸了。   深更半夜,法西娅缩在被窝里看韩剧,被叶初阳一通电话打断,她接了电话,叶初阳却把电话挂了,紧接着给她发了一条微信,什么原因都没解释,只让法西娅把他的身份证和社保卡送到市中心医院。   法西娅虎躯一震,立马爬起来找齐证件,草草披件衣服就出门了。   她站在小区门口拦出租车,大老远就朝一辆亮红牌的出租车招手,结果一辆蓝色保时捷率先停在她面前,占了出租车本该停车的地方。   保时捷车窗降了下来,展星羽穿一身家居服坐在驾驶座,对她说:“上车。”   法西娅愣了愣,千疑万惑一股脑占据智商高地,问了句蠢话:“干嘛?”   展星羽:“你不去医院?”   法西娅:“哦,要去。”   她上车坐在后座,两只眼睛好奇地瞄着展星羽的后背侧影,问道:“展总,你跟我顺路吗?”   展星羽冷得厉害,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法西娅忌惮展星羽,说了声谢谢就不再和他搭话,一路上都在装隐形人。   展星羽把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口,自己率先下车,把法西娅当成了空气留在车里。法西娅吃他一记摔门声,连忙下车赌气似的小跑进了医院,经过展星羽身边还朝展星羽瞪了一眼,心道展星羽真是世界第一没礼貌宇宙无敌没风度,竟然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一件烂包裹丢在车里,既然如此何必大发善心载她来医院。她觉得这个人真是矛盾至极,她简直不知道该不该谢他。   她一口气跑进医院分诊大堂,才发现叶初阳除了让她拿证件过来之外什么信息都没给她,于是又拿出手机想联系叶初阳。   电话还没拨出去,展星羽迈着长腿走到她身边,没头没尾地问:“证件带了?”   法西娅警惕地瞄他一眼,背过身,不理他。   展星羽耐着性子:“证件给我,你表哥在住院部16楼213病房。”   法西娅眼睛一瞪,立马回身看他:“我表哥住院了?”   展星羽朝她伸出手,阴寒着脸:“证件给我。”   法西娅脑仁小神经粗,一听说叶初阳住院了,立马把证件全都交给展星羽,呼呼通通地就往住院大楼跑。   医院的夜晚很安静,楼道里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护士在病房里来回穿梭,不时走过几个病人家属。法西娅顺着门牌号找到213号病房,在病房外看到了江瀛。   江瀛坐在楼道边的长椅上,身子往前塌陷着,双肘撑在膝盖上,手里拿着一张CT片。   法西娅还没走近他,就察觉到他身边阴郁低沉的氛围,她心里一跳,挪着小步慢慢走过去,还没说话就已经哽咽了:“江总,我表哥怎么了?”   看到江瀛颓靡消沉的模样,她还以为叶初阳已经躺进殡仪馆了。   江瀛此时很迟钝,还没来得及说话,法西娅就已经挪到他身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他手里黑色底片中浮现出的一颗颗白色头骨:“这,这是我表哥吗?”   江瀛:“……这是CT片子。”   法西娅瘪着嘴,要哭:“我表哥人呢?”   江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道:“在里面。”   法西娅推开门跑进去,哇地一声嚎了出来。   江瀛坐在门外,低头盯着手里的CT片,又想起刚才医生看片时说的话;医生说叶初阳中度脑震荡,且轻微脑水肿,还有头晕恶心呕吐等较严重的症状,所以需要住院观察一到两天。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脚步声离江瀛越来越近,直到他面前站了一个人,他都没有抬起头看一眼。   展星羽把叶初阳的身份证和医保卡以及江瀛的银行卡全都扔到江瀛手中的CT片上,道:“住院手续办好了。”   他来医院太过匆忙心慌,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而他作为二十一世纪当代青年九零后,手机上至今没有开通手机支付的任何渠道,需要他本人直接用钱的地方向来都是银行卡和现金交易。但是带叶初阳来医院时他把钱包落在了家里,所以他给边小澄打电话,让边小澄回江家老宅里取他的银行卡。   边小澄任劳任怨地去了老宅,不可避免地见到了展星羽,展星羽听他说江瀛在医院里等银行卡用,以为江瀛突发不测,亲自到医院来了。路上接到江瀛的电话,江瀛说既然他已经来了,就拜托他去叶初阳家里接法西娅,所以法西娅才能搭上展星羽的深夜豪车。   江瀛把几张卡片叠在一起装进口袋里,对展星羽说了声谢谢。   展星羽往下低着眼睛看他片刻,面无表情道:“看你这张脸,就算叶初阳已经死了我都不意外。”   江瀛道:“这种话,你对我一个人说就够了,别牵连他。”   江瀛在痛苦,为了叶初阳而痛苦,展星羽心里即痛快又酸涩,笑道:“你在伤心吗?真不容易,你终于伤心了。叶初阳做到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我应该谢谢他。”   他迈步走向病房,欲推开房门时,江瀛忽然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道:“星羽,你想说什么就对我说。”   展星羽尖锐冷漠的目光在江瀛脸上一闪而过,用力甩开他的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叶初阳正和法西娅说话,听到开门的声音就朝门口方向看过去,见展星羽和江瀛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江瀛快走两步追上展星羽,面色沉郁地说:“算我求你了,跟我出去。”   展星羽不理会他,笑着对叶初阳说:“叶博士,我来看看你。”   叶初阳还没来得及换病号服,白衬衫肩膀和前襟印着几块血斑,脖子里缠着一圈纱布,嘴唇上也贴着一块纱布,因为头晕得厉害,就半阖着眼靠在床头,脸色虚白无力。   他的下唇的确被江瀛咬破了,嘴唇上一条血口一直裂到了内颚,医生检查后说幸好伤口不深,否则至少要缝五六针,当下给他上药包扎,叮嘱他尽量少张嘴少说话,如果三两天后伤口增生,不仅要缝针,还得留疤。   他尽量不牵动自己的嘴唇,小声地说:“谢谢。”   展星羽上下左右打量他一圈,明知顾问:“叶博士受伤了?”   叶初阳头又晕,伤口又疼,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能嗯了一声。   法西娅道:“展总,我表哥不方便说话,你改天再来吧。”   展星羽戏谑一笑:“叶博士的嘴是怎么回事?难道被狗咬了一口?”   叶初阳闭上眼睛,对自己说:别生气。   江瀛没有让展星羽继续逗留下去,强制性地把展星羽带离房间,关上门对他说:“谢谢你跑这一趟,你可以回去了。”   展星羽忽然向他走近了两步,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还仰起头靠近他耳边,低声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伤心了,叶初阳身上那些伤,是你弄的对吗?”   江瀛僵硬地站着,不言不语。   展星羽笑道:“果然被我说中了,你会让所有爱你的人受伤。”说完,他在江瀛肩上轻拍了两下,“你在自作自受。”   他走了,带着成功报复江瀛的快意走了。   江瀛对他的嘲讽和奚落无动于衷,他已经足够懊悔足够痛苦,就算展星羽朝他的心脏开枪,他也不会再懊悔再痛苦,他已经麻木了。   过了许久,病房开了,法西娅走了出来,看到江瀛还在楼道边的长椅上坐着,江瀛眼皮往下磕着,靠在墙上塌着背,像是睡着了。   法西娅也以为他睡着了,就轻轻推他的肩膀:“江总?”   江瀛没睡着,目光清晰地朝她看过去:“嗯?”   法西娅在他身边坐下,道:“我表哥让你回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着他就行了。”   江瀛的嗓子哑得厉害,清了清喉咙才发出声音:“叶博士怎么样?”   法西娅:“他头晕,刚才睡着了。”她瞟了江瀛一眼,欲言又止。   江瀛察觉到了:“怎么了?”   法西娅道:“表哥让我不要问你,但我还是想问,他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呢?”   江瀛:“……什么?”   法西娅面露疑色:“他说他去参观你新买的房子,结果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所以才会受伤。”   江瀛木然无言。   法西娅自顾自地说:“好奇怪哦,摔倒怎么会出血呢?难道他的嘴也是磕烂的吗?”   江瀛不能再听下去了,道:“时间不早了,我留下照顾他,你回去休息吧。”   法西娅:“可是我表哥说让你回去——”   江瀛很突然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我留下,你回去吧。”   法西娅终于看出江瀛的情绪很反常,而且江瀛和叶初阳之间的气氛也很反常,从她露面到现在,江瀛都没有和叶初阳正面接触过,连一句话都没说。这种状况下,她若坚持留在这里,反倒会弄巧成拙帮倒忙。   法西娅:“好吧,那我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哦。”   法西娅走后,空荡荡楼道里只剩下江瀛一个人,但并不安静——不知那间病房里飘出孩子的哭声,一声声哭得越来越高亢,两三间病房门接连被推开,从房里探出脑袋找声源,没找到,就把脑袋缩回去,用摔门声表达自己的抗议和不满。   江瀛被四面八方的杂音包围着,坐在椅子上无情无绪地听了一会儿孩子的哭声,然后站起身慢慢地推开了病房门。   叶初阳换上了病号服,平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他的脸被枕头和纱布噬掉了一半,脸色白得接近被单的颜色,现出前所未有的脆弱。   江瀛站在床边看了他片刻,后退几步坐在窗下的一组沙发上,再次低着头陷入深深的懊悔和自责;其实叶初阳伤得一点都不重,但是叶初阳身上的伤由他而起,他曾对叶初阳承诺的‘我不会伤害你’,也就成了一纸空话。   叶初阳一定对他失望了,因为他自己都对自己很失望。   年轻的护士长来查房,江瀛问需要观察多久,护士长在记录板上唰唰唰写着字,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回家观察。”   护士长写着字抬眼瞄他一下:“你是病人家属?今天晚上是你陪床吗?”   江瀛点点头。   护士长道:“我给你拿条毯子吧,晚上还挺凉的。”   江瀛:“谢谢。”   护士长查完房就走了,不出一会儿在门外敲响房门,江瀛过去开门,接了一条毯子,关上房门一转身看到叶初阳醒来了,正看着他。   江瀛怔住片刻,随后避开了叶初阳的目光,慢慢走过去站在他床边:“对不起,吵醒你了吗?”   早在半个小时前江瀛进来的时候,叶初阳就醒了,但他仍头晕得厉害,脑袋里沉甸甸的像压了百十来斤的大石头,索性就闭眼养神,直到现在头昏脑涨的感觉才有些缓轻。他撑着床铺坐起来,江瀛眼疾手快地把枕头垫在他背后,他就靠着床头坐在床上,往房间里看了一圈。   江瀛知道他在找什么,解释道:“我让法西娅回去了,她一个女孩子,留在这里不方便。”   叶初阳现在还是头重脚轻昏沉沉的,尽量不牵动嘴唇,吐字不清地说:“坐。”   江瀛没有坐,罚站似的杵在床边,把他的手机递给他:“医生说你最好不要说话,你想说什么可以打字。”   叶初阳接住手机,垂着眸子开始打字。   江瀛很快收到一条微信,叶初阳说:你不要站着,我看你得仰头,脖子疼。   于是江瀛后退两步坐在沙发上,双肘撑在膝上,腰往前弯着,头低得要扎进地心里去。   叶初阳看着他,等他说点什么,但是他又很清楚江瀛什么都不会说,所以他又给江瀛发微信:我们的问题还没解决。   江瀛一直在拖延,一直在焦灼中延挨,看到叶初阳的话,他脸色灰暗,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也正是因为他料到了为了解决问题要付出的代价,所以他在拖延。   江瀛道:“今天很晚了,你休息吧,明天……过两天再说。”   叶初阳疑惑地看着他,他当然能看出江瀛在躲避在拖延,但是他不能理解。他又拿起手机打字:不行,我想把话说清楚。   一条微信发出去,叶初阳紧接着又发出一条:对不起,我的确对你说谎了,我和周靖也不是偶然遇见,我们的确一起去了酒店,还一起进了酒店房间,房间号是2103。   江瀛看到这些话,浑身猛地一僵,道:“你不用向我道歉,我保证我不会再为了这件事找你的麻烦。”   叶初阳的思绪本已经理好了,但是现在又被江瀛搅乱,他万不能理解地看了看江瀛,皱着眉打字:不找我麻烦是什么意思?你不在乎我有没有出轨?   江瀛此时陷在了沼泽里,那些淤泥拽着他往地心里陷,他在泥潭里奋力的挣扎,但是因为希望太过渺小,他的挣扎就变得茫然又无力:“我,我不在乎……不,我在乎,但是我不想找你麻烦,不想让你为难,所有会让你不高兴的事,我全都不会做。”   叶初阳这才明白江瀛为什么在躲避拖延;江瀛担心他提分手。而江瀛之所以对他这么‘宽容’,也是担心他会提分手。周靖也一直想在他身上得到的自由,他却在江瀛身上得到了,叶初阳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他不能再让江瀛继续误会下去了,这对江瀛来说太残忍。   叶初阳放下手机,试着动了动嘴唇,在不撕裂伤口的情况下尽可能小声地说:“我刚才没有说完,我和周靖也去酒店是为了见一个人。”   江瀛听他说话,立即抬起头看着他,神情更为紧绷。   叶初阳从桌上一份报纸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江瀛,这是他离开酒店时Lisa给他的名片,他现在很庆幸临走时从Lisa手中接过了名片。   江瀛看到名片,神色聚变。   叶初阳道:“江紫烟约我见面,也约了周靖也,她约周靖也是为了周青楚,约我是为了你。我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担心你会生我的气,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2103是江紫烟住的房间,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查。”   他断断续续艰难坎坷地说完这番话,脸上刚蓄出来的一点血色也耗光了,脑袋里天旋地转,便闭上眼养神。   江瀛连忙上前,蹲在床边着看他:“很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   叶初阳掀开眼皮,眼睛里露出一条浅浅的细细的光:“我的话,你信吗?”   江瀛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像极了忏悔:“我相信你。对不起,叶博士。”   叶初阳:“你不问我和江紫烟都说了什么吗?”   江瀛摇头:“我不在乎了,我真的不在乎,只要你不对我失望,我什么都不在乎。”   叶初阳还想和他继续聊下去,今天晚上就把话说清楚,把问题解决,但是他实在晕得厉害,就躺下来养精蓄神,但是眼皮一阖就再也睁不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被护士叫醒,睁眼的瞬间就感觉到昨天压在头顶的重量感消失了,呼吸也很顺畅,相比于昨天耳清目明了不少。   护士测量他的血压和体温时他在房间里找江瀛,但是没找到,只在沙发上看到一条凌乱的毯子。   护士主动解释:“你弟弟刚走,没几分钟。”   护士表达不清,他以为江瀛离开了医院,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是几分钟后江瀛和医生一起进来了,江瀛年轻,熬了一夜依旧神清气爽,只是眼睛里浮现一两条不明显的血丝。   医生从床头拿出叶初阳的病例和ct片,对着阳光看了起来,江瀛站在他身边,也勾头看着,还和医生交流了几句,仿佛能看懂似的。   医生看过片子,又问了问叶初阳的情况,道:“没什么大问题了,可以回家观察。”   江瀛:“昨天不是说至少要观察两天吗?”   医生道:“病人恢复的不错,不需要再住院了,回家观察也是一样的。如果你们不放心,再住一天也行。”   江瀛:“我们再观察一天。”   医生和护士走了,江瀛把房门一关,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回到床边,看到叶初阳在看着他,不知哪来的心有灵犀让他读懂了叶初阳的眼神,就说:“我刚才出去抽烟了。”   叶初阳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早上九点多,时间还很早,一想到他还要在医院病床上躺一天,原本很清爽的脑袋忽然间又头痛起来。   于是叶初阳拿起手机给江瀛发了一条微信:我想出院。   江瀛看后,蹲在床边,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地嗓音对他说:“医生说最好再观察一天,明天出院行吗?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叶初阳险些按捺不住眼球往上翻,心道刚才他明明听到医生说可以回家观察,到了江瀛嘴里就成了医生建议要住院,以为他脑袋晕了嘴巴哑了,耳朵也聋了吗?   他没发觉自己现在有点任性,江瀛留他住院,他也不强辩,就把脸一板,故意做出不高兴的神情,江瀛问他想吃什么,他也没反应,只顾着揪袖口一根线头。   江瀛底气本就不足,被他搁置了一会儿,底气越来越不足,道:“我去办出院手续。”   江瀛去办出院手续,叶初阳旗开得胜,心满意足地换上了法西娅昨天晚上捎来的衣服,出院了。   江瀛的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等着他,等他坐进副驾驶就帮他把安全带系上了,无微不至到叶初阳怀疑自己没有了行动能力,成了个半身不遂。随后车门被关上,车窗玻璃一晃,窗外的阳光撒了他满身,叶初阳脸迎着阳光微微勾起唇角,心情很不错。   车厢里没人说话,空气明亮又安静,车里的香薰是清新的柠檬香草味,江瀛开车很稳,只在转动方向盘时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叶初阳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江瀛往前开了一段路,才问:“去哪?”   从医院出来本应回家,但是叶初阳却不想回家,他更想和江瀛安安静静地待在车厢里。不过江瀛似乎并不这么想,江瀛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就替他做了决定:“我送你回家。”   叶初阳胸口往下一沉,稍稍有些不高兴了。   小区里有几间早餐店,江瀛把车停好,去店里买了一兜早餐,双手提的满满当当地跟着叶初阳上楼。电梯里,叶初阳时不时瞄一眼江瀛,江瀛站在轿壁另一边,始终沉默无话,脸色很是凝重。   叶初阳身上没钥匙,只能按门铃,法西娅很快打开门,衣着整齐站在玄关,惊讶道:“表哥?我还打算去医院看你呢。”   叶初阳冲她摆摆手,让她往后退,换了鞋就去了卫生间。   江瀛把大兜小兜放在餐厅饭桌上,道:“小娅,我买了早餐,里面有两碗粥,有点凉了,待会儿你热一热。”   法西娅:“粥是给我表哥买的吧,他现在的确只能吃流食。”   江瀛在椅子上坐下,解开西装外套扣子歇了一会儿,然后朝响着水声的卫生间看了一眼,对法西娅说:“我走了,叶博士哪里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法西娅很疑惑:“你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你也是刚从医院过来的吧,敲你累的,眼睛都红了。”   江瀛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不了,我公司还有事。”   法西娅:“好吧,我送你。”   她把江瀛送到门口,江瀛出门时朝卫生间看了一眼,又叮嘱法西娅细心照顾叶初阳,随后乘电梯下楼了。   法西娅关上门,一回头看到卫生间门开了,叶初阳紧接着走了出来,冷着脸问:“江瀛走了?”   法西娅:“刚走。”   叶初阳快步走到落地窗边,站在窗后往外看,看到江瀛的那辆灰色揽胜在楼下小区甬道里穿梭,转眼就掩入一片单元楼后身,不见踪影。   叶初阳很气愤,江瀛误会他,咬伤他,他都没有生气,唯独此时他想要江瀛陪在他身边的时候江瀛却走了,他气得肺都要炸了。 第111章 你和顾明衍太像   江瀛从叶初阳家里出来就直奔公司,路上给边小澄打了一通电话,问公司里的情况。   边小澄找了个避人的地方,低声道:“江董过来了,召集股东们开临时股东会,要查账。”   江瀛把车开得很快,腾出一只手扣紧了耳朵上的蓝牙耳机,面无表情道:“不是才查过?”   边小澄言辞闪烁:“可能是上次没查干净,要重查。”   江瀛猜到了江紫烟查账的原因,道:“配合他们,他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边小澄:“我明白,江总。”   江瀛挂了电话,十分钟后赶到了公司。   办公区像往日一样忙碌又有秩序的运转着,职员们也一如既往像江瀛打招呼,江瀛一路点着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两个部门领导要向他说明情况都被他抬手制止,随后被他甩在身后。   经过湘湘的秘书间,他停住了,敲了敲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人呢?”   湘湘正蹲在地上整理文件,闻言一下蹿起来:“江总,你来啦。”   秘书台上搁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是江瀛专用的蓝花藤白瓷杯,江瀛端起来喝了两口:“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湘湘只是看起来傻白甜,事实上是个精干的傻白甜:“人都在楼上会议室开会,已经开始二十分钟了。江董自己带了审计师来,不让咱们的财务插手。”   江瀛看见了她手里的文件:“你在整理什么?”   湘湘皱皱鼻子:“江董要查您的行程记录。”   江瀛勾起唇角无声的冷笑一下:“那就让她查,整理好了给我。”他放下咖啡杯走向办公室,“还是很难喝,但是有进步。”   湘湘:“啊,你终于喝啦。”   江瀛的办公室里备了一套西装,他把身上起皱的西装外套和衬衫全都脱下来,换上一件干净熨帖的黑色衬衫,紧接着又走出办公室,接过湘湘递给他的行程记录,道:“把我的衣服送去洗了。”   他拿着资料上楼,在会议室门外的休息区看到了展星羽,展星羽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神态很懒散。   展星羽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到江瀛来了,立刻起身朝他走过去,堵在他身前,道:“你不在医院守着你男朋友,跑来公司干什么?”   江瀛不想和他多说,准备绕开他,但是展星羽脚步一移,又堵在他身前,神色严肃道:“你回去,我盯着他们。”   江瀛看着他:“星羽,让开。”   展星羽咬牙,压低着声音道:“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闹出新闻对你没好处。江紫烟现在只是查你的帐,你敢乱来,她头一个不会放过你。”   江瀛道:“我不乱来,我跟她好好谈。”   展星羽:“没什么好谈的,你现在回去陪你男朋友——江瀛!”   江瀛绕开他,一把推开会议室房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人不多,大小董事来了六七位,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江紫烟坐在会议桌首位,桌上摊了一堆文件,Lisa和另一个会计师正在核算年中财务报表,阵仗不亚于资产重组前的起底审计。   江紫烟化了精致的淡妆,齐肩的头发卷成一个蓬松的内扣,穿一套海蓝色西装裙套装,别了一只星光耀眼的贝壳状钻石胸针,她身材姣好皮肤光滑,美艳雍容珠光宝气,让人难以相信她已经年近五十。   江瀛的闯入打断了会议室里压抑的平静,江紫烟带来查账的会计把手悬停在电脑键盘上,保持静默观望的态度。   江紫烟看到江瀛,描得深棕色的细眉像两片拧起来的柳叶,露出嫌恶之色:“lisa,怎么没锁门?”   江瀛缓步朝她走去,把手里的文件扔到她面前,笑道:“我来送文件。”   江紫烟对他视而不见,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道:“Lisa,清场,把无关人员全都请出去。”   被老板两次点名的Lisa只能站起来,但也只是站着。   江瀛拉开椅子坐下,在凌乱的桌面上看了一圈,道:“您过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好准备。”   江紫烟对他的逗留感到厌烦,用眼角一缕冷淡的目光飞快地斜他一眼:“你准备什么?”   江瀛笑道:“准备好的我购房资料。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查账,不就是怀疑我挪用公司的钱给我私人买房吗?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直接问我就好了。”   江紫烟:“难道你没有挪用公司的钱?”   江瀛:“我没动账上一分钱,因为我知道一旦被你发现,你就会迫不及待的把我送进监狱。”   江紫烟:“那你说说吧,你买房的五千多万是哪里来的?”   江瀛:“当然是我自己的钱。”   江紫烟不屑冷笑:“你的钱?你的钱都是我们江家的钱,而且我查过你的账户,你账户里的钱连买一片瓷砖都不够。”   江瀛:“你以为你能查到我所有的账户?”   江紫烟:“你在外有其他资产?”   江瀛笑道:“我很清楚你们只是把我当佣工来用,我当然不会依靠你们,否则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江紫烟冷冷地看着他:“你刚才的口气真是像极了顾明衍。”   江瀛笑着摆了下手:“别抬举我,我不像你也不像顾明衍,我是无父无母的畜生,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江紫烟抹了一层淡棕色的眼角霎动着,竟浮现一根细细的皱纹,道:“我现在很后悔我当年为什么找代孕生下你,而不是找一条母狗生下你。”   面对如此侮辱,江瀛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微笑:“我也很遗憾,如果你那样做了,或许我就能拥有一位母亲。”   江紫烟:“你的脸和顾明衍太像,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江瀛笑道:“很抱歉,我无能为力。”   江紫烟厌烦地拧过头:“你可以出去了,我要继续查账。”   江瀛:“还有一句话,说完我就走。”   江紫烟无动于衷,一脸冷漠。   江瀛看着她:“昨天你找过叶初阳?”   江紫烟:“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对,我是找过他。怎么了?”   江瀛维持着僵硬冷漠的微笑:“我大概能猜到你对他说了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别再找他,他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江紫烟:“我想见谁,轮得到你管?”   江瀛笑道:“这不是请求,而是警告。我不允许你和叶初阳有任何接触,当然了,我也绝不允许你做任何伤害他的事。”   江紫烟匪夷所思地笑道:“你不允许?你是什么东西?轮到你允许不允许?”   江瀛拉开椅子站起来,看着她说:“我什么都不是,但是我被你们家雇佣了这么多年,你们家族企业里那些暗里明里的交易我一清二楚。所以请你这一次务必把我的话当真,我有的是办法把江家的企业做空做死。”   江紫烟脸色冰寒:“那你也死路一条。”   江瀛笑道:“我知道。但是你如果敢动叶初阳,我陪你们一起死。”   他离开公司,驱车往江家老宅开,路上接到了展星羽的电话,展星羽说:“你刚才在会议室里说的话我听到了,你就不怕传到爷爷耳朵里吗?”   江瀛漠然道:“我不在乎了。”   他回到老宅,把车停在门首台阶下,直接上了二楼。   吴妈对他忽然回家感到意外,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眼看着他回到卧室开始翻箱倒柜。   到了收拾行囊搬离老宅的这一步,江瀛发现自己能带走的东西少之又少,所有东西都可以换新,所以全都没有整理带走的必要。他站在衣柜前,顿时有些茫然,有些泄气。   吴妈问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忽然往外拿衣物,是不是要出差。   江瀛看着吴妈僵硬呆板的脸,发现这栋房子里唯一值得他有一丝一毫留恋的竟然是吴妈,尽管吴妈也是爷爷的耳目,他讨厌吴妈,但不可否认的是吴妈的确很关爱他。   他什么都没解释,沉默着往箱子里塞了几套衣服,提着箱子下楼了。   吴妈站在门首下看着他把箱子搬上车,似乎已经知道了他将和这栋房子永远分离,所以她的目光眷恋又忧伤。   江瀛以为自己铁石心肠,不会和吴妈道别,但是他却在上车前犹豫片刻,用粤语对吴妈说:“我走了。”   吴妈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再次开车行驶在路上,离老宅越来越远,江瀛才油然而生一种解脱后的自由的感觉。他把车开到九里金庭地下车库,提着箱子回到他的新家,看着空荡明亮的客厅,刚才以为已经得到的自由却又一片片碎裂了。   他慢慢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多余的事,此时的他和住在老宅的他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以前住在老宅,他关上卧室房门,就像是被关在了自己的世界,现在他关上家门,也像是被关在了自己的世界,他依旧无法摆脱世界独他一人的孤独。   他知道原因,这一切都是因为叶初阳不在这里。   他走神的时间过长,迟了很久才发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是法西娅打来的电话。   江瀛接通了:“喂?”   法西娅:“江总,你现在忙吗?”   江瀛:“不忙,你说。”   法西娅避着谁似的低声说:“那你过来一趟吧,我表哥有点不对劲。”   江瀛瞬间紧张:“叶博士怎么了?”   法西娅:“没事没事,就是他的记性好像变差了,刚才连冰箱都找不着。是不是和他撞到脑袋有关系啊?”   江瀛:“我马上过来。”   法西娅挂了电话,得意地朝叶初阳摇了摇手机:“马上过来。”   叶初阳瞪她一眼,捂着下唇的伤口说:“你怎么不直接说我失忆了。”   法西娅:“太狗血了,我怕他不信。”   叶初阳倒了一杯水,回房间了。   法西娅朝他喊:“你想他了就直接告诉他嘛,干嘛还让我找借口。”   叶初阳不理她,呼通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112章 我想和狗一起住   接到法西娅电话不到二十分钟,江瀛就风风火火的赶回来了,刚换上的干净衬衫领口洇出一圈汗。   “叶博士呢?”   他刚才一路小跑,喘吁吁地问。   法西娅关上门,朝叶初阳的房间努了努嘴:“在房间里呢,他心情不怎么好,刚才我跟他说话,我都不理我。”   江瀛随手把车钥匙递给她,站在叶初阳房间门口,一边敲门一边解开衬衫领口扣子:“叶博士?你在里面吗?”   他敲了几下门才想起叶初阳不方便说话,又道:“叶博士,我进去了。”   他推开门,看到叶初阳侧躺在床上,面朝着落地窗方向,身上盖着一条薄毯,下半张脸都藏在了毯子里。   江瀛关上门,走过去坐在床边,手撑着床铺弯下腰看着叶初阳的侧脸,轻声问:“叶博士,你睡着了吗?”   叶初阳没睁眼也没动弹,只摇了下头。   江瀛:“哪里不舒服吗?头还晕不晕了?”   叶初阳又摇了下头。   江瀛往下弯了弯腰,离他更近了一些:“小娅说你有点记不住东西,我们去医院看看医生好吗?”   江瀛现在太温柔了,温柔地溺死人,叶初阳就是情愿被溺死的那一个,他一边在心里不齿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让比他年纪小的男朋友来哄,一边无比享受江瀛小心慎重的温柔。他很可耻的在江瀛的慌乱中感受到了幸福。   他默默地红了脸,又把毯子往上拉,遮到鼻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江瀛紧张地小声问:“怎么了?为什么叹气?说句话吧叶博士,不想说话就打字。”他把叶初阳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放到叶初阳枕边,“求你了,说什么都行。”   叶初阳装不下去了,把毯子拉高蒙着头,躲在里面打字:小娅胡说,我记性好得很,我没有不舒服。   江瀛看了眼他发来的微信,道:“真的吗?不是嫌麻烦不想去医院吗?”   叶初阳刷刷打字:真的,我没事。   江瀛稍稍放下心,道:“那你别闷在毯子里,会闷得头晕。”   叶初阳掀开毯子很利索地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江瀛,发现江瀛换了一件衬衫,就一字一字小心地说:“你去哪了?”   江瀛:“回公司了,公司有点事。”   叶初阳心里发酸,心道江瀛撇下他也并非去办什么大事,只是回公司办公而已。他都这幅惨淡的模样了,江瀛也在办公室坐的住?   江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眼睛里一阵亮一阵暗,不时还瞟自己一眼,脸上表情逐渐不高兴。   江瀛他心里跟揣了条活鱼似的,七上八下直扑腾,此时除了看叶初阳脸色就再也不会干别的,见叶初阳不高兴了就赶紧自觉罚站,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他床边。   叶初阳瞄他一眼,心里很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站起来了。   江瀛指了指自己的嘴,道:“你嘴上的纱布呢?”   叶初阳把下唇的纱布揭掉了,贴上一枚修剪的只剩细细一条的透明防水创可贴,可以看到他下唇的伤口已经结痂,像极了换季时敏感人群嘴唇溃烂。   叶初阳不敢再说话了,就给他发微信:麻烦,我揭掉了。   江瀛看他片刻,道:“明天我过来接你去医院,再复查一次。”   叶初阳皱着眉看他,想说话,但张嘴时牵动了内颚的伤口,又连忙闭上嘴,拿起手机给江瀛发微信:你现在为什么这么紧张?   江瀛低下头,神情黯淡:“你说过,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是我第三次弄伤你。我的机会好像已经用完了。”   叶初阳又拿起手机打字,打到一半却把手机放下,看着他说:“你以为我要和你分手?”   江瀛很不愿意面对‘分手’这两个字,他静站了一会儿,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朝叶初阳走近一步,道:“叶博士,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我保证——”   话说一半,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以前的保证都失效了,继续保证似乎也只能是空话。   他为自己感到羞愧,更在叶初阳的注视下无地自容,所以他想逃避。   叶初阳见他挪动步子,以为他又要走,气道:“你去哪儿?”   江瀛自己也很糊涂:“不知道,可能……可能回公司。”   叶初阳:“等我一会儿。”   他走出卧室,把正在餐厅吃饭的法西娅叫过来,和法西娅两人进了法西娅的卧室,呼通一声关上了房门。   江瀛不知道叶初阳让他等什么,他等的或许就是分手的定局。他很焦虑,很恐慌,好几次想夺门而逃,但是留存不多的理智告诉他暂时的逃避没有丝毫用处,他的生死早已经掌握在叶初阳手中,他就像逃不出五指山的妖孽,叶初阳将手一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叶初阳很快回来了,进门瞥了江瀛一眼,然后径直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往外拿衣服。   江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叶初阳把两套衣服用力扔到床上,气恼地瞪着江瀛,哑巴似的憋了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脸都憋红了。   江瀛后知后觉地朝他走过去:“怎么了?”   叶初阳狠狠瞪他一眼,拿出手机唰唰打字。   江瀛收到一条微信,叶初阳说:帮忙!   江瀛还晕着:“帮什么忙?你收拾衣服干什么?”   叶初阳噔噔噔地用力按手机:你不是想和我一起住吗?难道行李还要我一个人收拾吗?你就不能心疼我一点帮我收拾吗?!   江瀛看完他发的消息,脸色还是很茫然,在混乱中抓错了重点:“我,我心疼你。”   叶初阳:你心疼我为什么还要走?你知道我多想让你陪陪我吗?你公司就那么忙一天都离不开你吗?赚钱有那么重要嘛!   江瀛在抓错重点的路上一路狂飙:“赚钱,赚钱重要,要给你三十二个亿。”   叶初阳气得打字的手直哆嗦:你一直在存分手费?你还真想和我分手?!   江瀛慌了:“不不不,我不想和你分手,我是想多挣点钱,以后——”   说着说着,他终于醒悟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初阳:“你刚才说,你愿意和我一起住?”   叶初阳实在气恼,放下手机,直接对他说话:“我想和狗一起住。”   江瀛激动得手足无措,一把抱住叶初阳:“我是狗我是狗,我我我我我帮你收拾东西。”   他拉开衣柜,呼呼通通地往外扔衣服。   叶初阳眼角直抽,担心他把自己衣柜拆了。   他的东西很多,收拾了两个行李箱,只装下了一小半,剩下一半就留在原来的地方;他跟法西娅交代过了,从今天起搬到江瀛家里去住,但不是再不回来,他不放心法西娅一个人独居,所以一定会隔三差五回来看看。   法西娅深明大义,虽然很舍不得她表哥,但绝不阻拦她表哥追求性福生活,还亲手把她表哥送到了江瀛家里。江瀛一打开门,她就像扑进金巢里的麻雀,飞来飞去吱哇乱叫,拽着叶初阳看遍了房子里的每个角落。   法西娅拖着叶初阳乱转的时候,江瀛很贤惠地把叶初阳的洗漱用品归置到卫生间,然后提着装着衣物的箱子进了二楼主卧,一进门就看到法西娅和叶初阳在阳台上研究那方温泉池。   他从未自己整理过衣柜,把叶初阳的衣服挂进衣柜时手生又手笨,每件衣服都挂的很不熨整。   法西娅:“啊!金龟婿!”   江瀛正挂衣服,忽听法西娅在阳台一声嚎叫,就回头问:“叫我吗?”   法西娅的嘴被叶初阳捂住了,她把叶初阳的手拽下来嘿嘿笑道:“金龟子金龟子,我看到一只金龟子。”   她炯炯有神的大眼闪闪发亮地盯着江瀛的背影,一把抱住叶初阳的胳膊,在叶初阳手臂上蹭了几下:“表哥,你小男朋友在帮你挂衣服呢,好贴心哦。”   叶初阳很淡定地把她推开,手指朝下在空气里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看着她:“懂了吗?”   法西娅懂了,叶初阳在赶她走,放在往常,她肯定死皮赖脸不愿走,但是今天她很有眼色,念及今天是她表哥和江瀛共居爱巢的第一天,她难得通情达理了一回。   江瀛收拾完衣柜就下楼收拾厨房,他们刚才在小区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些能装填冰箱的瓜果蔬菜,他分不清青菜的种类,想趁着这次亲自装填冰箱的机会认一认蔬菜,所以每放进去一样东西都要看一看标签上的名称。   厨房是开放式的,正对着楼梯,江瀛正勤劳苦学,就见叶初阳和法西娅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了。   法西娅笑道:“江总,我回去啦。”   江瀛:“这么早?我还想请你吃晚饭。”   法西娅嘿嘿笑道:“下次吧,今天晚上我约了边秘书和湘湘吃火锅。”   叶初阳和江瀛把法西娅送到门口,叶初阳道:“早点回家,到家发消息。”   法西娅:“知道了,我走啦。”   房门一关,空气瞬间安静,客厅里只剩下叶初阳和江瀛两个人。   江瀛站在叶初阳身后,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把下巴搁在叶初阳肩上,脸埋在叶初阳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叶初阳洗过澡了,洗掉了医院的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温热的皮肤里敷满了沐浴液里像奶油又像糖果的甜蜜的气味。   叶初阳回过身,把双手放在江瀛胸前,掌心贴着江瀛的身体缓缓往下摸……即使隔着一层衬衫,他也能感知到江瀛皮肤上的热度。   他沿着江瀛的胸口一路摸到江瀛竖在裤腰里的皮带,他把食指往下探,指腹在光滑漆黑的皮带扣上划了一圈,然后把手指伸进了江瀛的裤腰里,紧接着把无名指也伸了进去——江瀛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叶初阳只是把手指伸进了他的裤腰里而已,但是他却好像被那两根手指刺穿了心口,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心脏,在他的心脏附近若有似无若即若离的触碰着,骚弄着……   他想抓住叶初阳的手,但是叶初阳却提前把手指抽了出来,然后揪住他胸前衣襟把他往前拽了一下,扶着楼梯扶手上楼了。   江瀛就像被他勾着魂儿一样跟着他上楼,跟着他进卧室,猛地从背后抱住他,两个人摔倒在床上抱在一起滚了一圈儿。   一番颠倒后,江瀛把叶初阳压在身下,吻了吻他贴在脖子右侧的纱布,轻声问:“疼吗?”   叶初阳把手指插进他的发根里抚摸他的头发,道;“不疼。”   江瀛抬起头,嘴唇贴在他唇前,问:“嘴巴疼吗?”   叶初阳含住他的下唇,牙齿在他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两下,问他:“疼吗?”   江瀛目光火热地盯着他,摇头。   叶初阳笑道:“我也不疼。”   江瀛躺下来,和他面对面侧躺着,轻轻抚摸他的唇角,问:“怪我吗?”   叶初阳把他的手臂伸直,往前蛄蛹到他怀里,枕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摇了下头。   江瀛叹一声气,用力把他抱住,下巴抵着他的发顶,道:“叶博士,对不起。”   叶初阳淡淡地微笑着:“嗯?”   江瀛道:“我太混蛋了,我不应该怀疑你,不应该咬你,不应该害你受伤。”   叶初阳扬起脸看着他,想说话却被江瀛阻止,江瀛道:“你别说话了,伤口会疼。”   叶初阳就闭上嘴,眼光光地看着他,等他说。   江瀛有许多话想跟他说,但是那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不成形状,千思万绪串联不成合适的句子,闷了好一会儿才不无挫败道:“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什么。”   叶初阳忍不住朝他翻白眼。   江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郑重其事地对叶初阳说:“你愿意原谅我,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很感谢你,非常非常感谢你。”   叶初阳忍俊不禁,眉毛和嘴角直抽,觉得自己不是在和江瀛躺在床上说情话,而是坐在会议桌两端谈判。他给出了优惠的条件,所以江瀛说感谢感谢,非常感谢,接下来似乎就会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把头往前一磕,用额头撞江瀛的下巴,说:“笨蛋。”   江瀛心甘情愿的认骂:“对,我是笨蛋,没有比我更笨的人。”他把叶初阳的脸捧起来,认真地说,“叶博士,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叶初阳心猿意马地看着他,嗯了一声,然后贴过去想吻他。   江瀛却把他推开,道:“不行,会碰到你嘴上的伤口。”   叶初阳没放弃,仰着脸向他索吻。   江瀛在他唇角和下巴连亲好几下,叶初阳被他亲的心动,想咬住他的嘴唇。但是他刚一张嘴,江瀛就躲开了,道:“真的不可以,你现在连说话都困难。”   叶初阳很失望,嘴里咕咕哝哝地说:“那今天晚上我们就只能睡觉了?”   江瀛两眼火辣辣地盯着叶初阳,要不是他才向叶初阳保证过不再做出混蛋行为,这会儿他已经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了。他默默地把叶初阳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绝望的发现叶初阳浑身上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哪个地方都无从下手。   于是江瀛闭上眼睛,屏气凝神缓缓吐出一口躁动之气,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去做晚饭。”   叶初阳睁大眼睛,惊讶道:“你说什么?”   江瀛从衣柜里拿出件T恤把身上的衬衫换下来,被叶初阳一问,底气不怎么足:“做晚饭。”   叶初阳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江瀛拨了拨头发,莫名有些心虚:“前几天我跟吴妈学了两道菜,吴妈说我做的还行。”   叶初阳:“什么菜?”   江瀛:“西红柿炖牛肉和西红柿炒鸡蛋,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两道菜。”   叶初阳:“为了今天准备的?”   江瀛:“我想着准备工作要做好,万一你同意跟我一起住,就不用担心没人做饭了。”   听江瀛这大言不惭的口气,似乎在说以后都由他来做饭。   叶初阳朝门口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下楼一展身手了。   江瀛气势冲冲地出了门:“你睡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叶初阳目送他下楼,忍着笑倒在了床上,悠闲地拿起手机看消息。   楼下很快响起动静,叮铃哐当的,越来越扰人。   叶初阳把手机磕在下巴上,仔细听还能听到江瀛倒吸气的声音,像是被火烫着了,也像是被刀伤着了。他躺不住了,担心江瀛受伤,也担心刚装好的厨房被毁,噔噔噔的下楼了。   江瀛离毁灭厨房还有一段距离,他在一只锅子里用热水煮牛腩肉,将牛腩肉里的血水煮出来,热水不断的溅出来,他直直的伸着胳膊,身子距离锅子一臂远。   江瀛如临大敌般盯着锅,飞快地瞄了一眼叶初阳,道:“你怎么下来了?”   叶初阳在流离台后一张吧凳上坐下,单手撑着下颚看着他,眼中含笑:“几个菜?”   江瀛直挺挺地伸着胳膊搅动锅里的牛肉:“两个,一会儿我再炒个青菜。”他瞟了叶初阳一眼,欲言又止,“叶博士,我还不会蒸米饭。”   叶初阳沿着近四米多长的流离台转了一圈儿,找到了电饭煲,还看到橱柜里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米面油,他觉得这些东西绝不是江瀛亲自置办的,估计是出自江瀛的万能秘书边小澄之手。   他把饭闷上,在水槽里洗了洗手,想看看江瀛的牛肉煮的怎么样,一转身就见江瀛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随后唇角被亲了一下。   江瀛亲完他还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叶博士,我特别高兴。”   叶初阳只在意后面电磁炉上往外冒沸水的锅,急得直拍他肩膀:“锅锅锅!”   江瀛被他赶去看锅,他赶紧离开了厨房,因为他只要在厨房,江瀛就粘着他,反而什么事儿都干不了。他来到客厅,打算试试江瀛购置的一整套家庭影院。   江瀛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展星羽打来的,就拿着手机回到厨房,隔着厨台把手机递给江瀛:“电话。”   江瀛正切菜,道:“你接。”   叶初阳没有帮他接,也没有开免提听他电话内容,而是接通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江瀛耳边。   江瀛一边切西红柿一边和展星羽说话,叶初阳留心看他的脸,发现他明朗的神色逐渐阴沉,江瀛发现叶初阳看着他,还欲盖弥彰地朝叶初阳笑了一笑,然后背过身躲着叶初阳,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管。”   等他挂了电话,叶初阳绕着流离台转了弯儿,找了个能看到江瀛侧脸的角度,问:“什么事?”   江瀛把水龙头打开,哗哗哗洗着西红柿,洗得飞沫四溅,道:“没事,星羽跟我商量工作。”   叶初阳知道他在撒谎,因为刚才他听到展星羽似乎提到了江紫烟,这个女人的名字像一只小小的毒蝎,拥有潜伏夜行的杀伤力。   叶初阳一直盯着他,江瀛也很快察觉到了,就把水龙头关上,双手撑着厨台深沉地叹出一口气,道:“江紫烟约周靖也一家后天去红楼山庄吃饭,让我也参加。”   叶初阳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江紫烟的这桩交易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谈成的。   江瀛迅速地瞄了叶初阳一眼,神色又犹豫起来,似乎有所忌惮。   叶初阳知道江瀛心里在想什么,江瀛想知道他和江紫烟都聊了什么,也想知道江紫烟和周靖也都聊了什么,江瀛一直都想知道,但是一直没有胆量问。因为他们的误会和矛盾全都因江紫烟而起,也被周靖也涉入,这两个人陡然间变得敏感起来,江瀛宁愿自作糊涂永不再提,也不愿意他和叶初阳刚刚重建的和谐被打破。   他始终在谨小慎微忐忑不安的守护他和叶初阳的关系。   叶初阳看懂了他的心思,主动问他:“那你去吗?”   江瀛道:“我不想去。”   叶初阳想了想,道:“不行,你要去。”   江瀛疑惑地看着他。   叶初阳:“我陪你一起去。” 第113章 我喜欢带孩子   清晨,江瀛被淅淅索索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看到屋顶垂下的几盏圆柱形的吊灯,房间里陌生的装修让他恍惚了一瞬,在认真回想自己睡在哪一间酒店,随之又很快记起这里不是任何一家酒店,而是他的家。   他转过头,看到叶初阳靠在床头,穿着一套棉麻质地的长袖长裤家居服,戴着眼镜在看一份资料;此时晨光已经大亮了,雪亮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身上,使他身体上每一道线条和每一道衣服褶皱纹路都泛出毛茸茸的光边,他洁净的脸拖现在光里,像洒在清晨的一蓬雾,飘飘扬扬,一会儿就散了。   他盯着叶初阳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朝叶初阳贴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腹部。   叶初阳才知道江瀛醒了,就势把他的脑袋当桌板,把资料搁在他的脑袋上:“醒了?”   江瀛不言不语的抱着他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说:“今天天气真好。”   叶初阳推了推眼镜,看了眼窗外:“嗯,挺好。”   江瀛:“……今天的天气和以前差不多,其实每一天的天气都很好,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和江瀛的多愁善感不一样,叶初阳反应很寡淡:“那是你没看天气预报。”他扯了扯江瀛的耳朵,“起来,给你看样东西。”   江瀛没动静:“什么东西?”   叶初阳:“那三个人的资料。”   江瀛知道他说的是出现在姜往精神舱里的张家兄妹和李双斌,但还是像长在叶初阳身上一动不动:“你念给我听。”   叶初阳扯完他的耳朵还怕他疼着,又在他耳朵上轻轻地揉:“你不心疼我了?”   江瀛立马想起他嘴上有伤,于是翻了个身平躺着,枕着他的腿,把资料举在眼前:“必须心疼,我要做全世界最心疼你的人。”   叶初阳对他一大清早飚蠢话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很淡定的拿起手机看消息。   江瀛看了几行张嘉文的资料就心猿意马,扭过头用脸拱叶初阳的肚子,试图把脑袋钻进叶初阳的衣服里:“叶博士,你身上好香,好好闻。”   叶初阳很淡定地把江瀛的脸推开,然后整了整衣服,道:“我把沐浴液带来了,你喜欢可以用。”   江瀛继续看资料,迅速看完张嘉文张嘉宁兄妹和李双斌的生平简介和死亡报告,手臂往下一落,资料搭在他脸上。   叶初阳知道他在思考,就不扰他,给了他一些捋清思绪的时间。   “这三个人在二十六年前就死了,那时候姜往还没出生,姜往怎么会知道他们?”江瀛把脸上的资料掀掉,看着叶初阳,“难道这三个人的死亡事件上过报?被上传到了网络?所以姜往通过媒介认识了他们?”   叶初阳摇摇头,道:“牵强。”   江瀛道:“我也觉得牵强,二十六年前是……”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是一九九三年,那么遥远的年代,就算这几起事故被报纸刊登了,姜往到哪里去找当年的报纸?”   叶初阳:“我也想不通,或许只有姜往本人知道答案。”   江瀛打挺似的猛地坐起来,道:“我想起来了,今天姜往在殡仪馆给姜海义开追悼会。”   叶初阳看着他:“所以呢?”   江瀛道:“我们过去找姜往,直接问他。”   叶初阳不抱有希望:“姜往会告诉我们实话吗?”   江瀛:“总得听听他怎么解释。”   叶初阳想了想:“也是,那快点起床。”   江瀛却爬到叶初阳面前,挤进叶初阳腿间趴在叶初阳身上,又把叶初阳的腰抱住了:“不着急,追悼会下午两点才开始,现在还不到十点。”   叶初阳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道:“那你想干嘛?”   江瀛猛地把他的手指叼住,咬在嘴里用牙齿来回磨了两圈,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叶初阳。   叶初阳被他盯得心口一烫,把手指抽出来,低头就要吻他。   但是江瀛却把脑袋往下一低,掀开叶初阳的上衣下摆,钻进叶初阳的衣服里。   叶初阳笑着推他肩膀:“嗳!”   江瀛在他腰上肚子上胸前乱亲乱咬,衣服下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来回移动。   叶初阳被他咬住了不得了的地方,当即把腰一挺,呻吟也变了调……   江瀛从他衣服里钻出来,活脱脱一条像只偷吃肥肉满嘴油光的大狼狗:“叶博士,你被沐浴液腌入味儿了,全身都香喷喷的。”   叶初阳脸色微红,手背搭在额上闭着眼微微喘息了一会儿,然后掀开眼皮有气无力地挑了江瀛一眼,道:“都怪你。”   江瀛:“怎么了?我弄得你不舒服?”   叶初阳的羞耻心不允许自己把这句话解释清楚,就把江瀛推开,拿了一套衣服去洗澡。   姜海义的遗体告别仪式在西海殡仪馆举行,姜海义是有名的企业家,殡仪馆迎来了罕见的人流量,仪式开始之前的一点多钟,停车场以及殡仪馆大门口前的道路两边都停满了黑色私家车。   他们来晚了,只能把车停在路边一长溜车队后面,距离殡仪馆还有几分钟的步行路程。   江瀛穿上了白衬衫和黑色西装,一身笔挺着色冷酷,即使和周围前来吊唁的男人穿得千篇一律,也很有他自己的气场。叶初阳没有适合这种场合的西装,就穿了一件黑色衬衫,一条黑色商务休闲裤,整体也是很庄重。   商场中人脉互通,许多前来吊唁的人认识江瀛,江瀛一路上都在和不同的人打招呼寒暄,也散了几张名片,收到了更多名片。叶初阳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一向比较单调简单,至今不是很能应付得来人多嘴杂的场合,所以每次江瀛被人叫住说话时他都默默的在一旁等待。   一路上走走停停,几分钟的路程走了二十几分钟,殡仪馆内有姜往安排的工作人员,负责把宾客带到一号告别室。一号告别室前的长廊里摆满了三四层花圈,姜往站在廊下和几个年长的男人说话,几个人均面色沉重。   江瀛抱着胳膊倚着廊下一根圆珠,看着一脸悲痛的姜往,讪笑道:“他们都以为姜往在难过,只有我知道他心里多快乐。”   叶初阳扯了下他的西装外套下摆,低声道:“这种场合,少说几句。”   江瀛没有人情味,并不觉得死人需要敬畏,在他眼里,姜海义活着是个混蛋,死了是个死混蛋,姜海义生前他都不甚尊重姜海义,姜海义死后他更不会做出尊重死者的模样。   姜往瞥见了叶初阳和江瀛,就从几个老男人中脱开身朝江瀛走来。   一避开众人,姜往脸上悲伤的神色就不见了,微笑着说:“两位贵客,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江瀛:“来给你贺喜。”   叶初阳皱眉,又扯了下江瀛的衣服。   江瀛看他一眼,闭嘴了。   姜往倒是丝毫不介意,手握着嘴低低一笑,然后贴在江瀛耳边说:“瀛哥,我也祝你早日等到这一天。”   江瀛把身子往后一仰,和他拉开距离,笑道:“承你吉言。”   叶初阳心里像爬满了臭虫,膈应地要命,他本打算走一走人之常情,说几句孝子少恸的场面话,但是姜往把丧事当成喜事办,他反倒无话可说了。   姜往朝告别室入口抬了抬手:“里面坐,仪式马上开始。”   江瀛道:“先说好,我给你面子参加你的喜事,待会儿你可得跟我好好聊两句。”   这两个精似鬼的人一交流视线,就知道彼此心里藏着什么坏水。   姜往看破不说破,笑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一定去找你。”   两只精细鬼搭成了共识,叶初阳和一只鬼跟在另一只鬼身后进了告别室。一号告别室是整个殡仪馆最大的告别室,分为灵堂和休息室,灵堂明亮宽大,像一只发着光的金色的盒子,正当中挂着姜海义的遗像,下书斗大一个‘奠’字,左右高挂挽联,地上铺满了黄色和白色的菊花。   灵堂里零零散散站着许多人,众人三三两两各成一小队,聚在一起低声的交谈。   姜往把叶初阳和江瀛带到休息室门口,道:“两位里面坐一会儿。”   姜往说完就走了,江瀛却站在门口没挪步,看着灵堂里的人群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叶初阳说:“你进去坐着,我看到几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叶初阳:“嗯,你去吧。”   休息室很大,但没几个人,几乎所有人都在外面交际,只有靠里的一组沙发上相对而坐着两个人;是白斯年和展星羽。   叶初阳一进去就看见了他们,但是他们并没有发现他,因为休息室里的沙发偏高,把人装得严严实实,坐在里面若不是仰着头,不能看见门口进来了什么人。   展星羽翘着腿,身子歪倒在沙发扶手上,皱着眉不停地按手机,脸上露出厌烦又懒怠的神色:“你别弄了,弄好了我也不戴。”   白斯年坐在他对面,微低着头,神色端肃,在摆弄一只白色玫瑰做成的胸花。   叶初阳认得白斯年手里的胸花,殡仪馆入口就有工作人员在向来客分发这种胸花,他和江瀛也都领了一朵佩戴在胸前。   白斯年手里那只胸花的花瓣掉了几片,别针和花朵也脱离了,俨然是坏掉了。他正在修理那只坏掉的胸花,修理的很认真。   展星羽按着手机抬眼瞄他一下,陡然恼怒起来:“我都说了我不戴。”   白斯年没理他,仍在小心翼翼地把别针穿进脆弱的花苞里。   展星羽忽然一掌拍在他手上,将他手里的白色玫瑰拍落在地:“你是不是永远听不懂我说话!”   白斯年低头看了看掉在脚边的玫瑰,又看了看展星羽,然后把玫瑰捡起来,用手指轻轻扑落花瓣上的灰尘,不恼不怒斯斯文文道:“小声一点,外面是灵堂。”   展星羽恼怒地瞪着他,很想对他说些恶毒刻薄的话,但是目光一转发现叶初阳在门口站着,于是一脸厌烦地拧过头,谁都不理。   白斯年也看到了叶初阳,起身笑道:“叶博士,好久不见了。”   叶初阳走过去和他握手,然后在他们两人旁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道:“我陪江瀛来的。”   在和叶初阳闲聊途中,白斯年仍旧在修理那只胸花,而且还真被他整好了,只是花瓣掉了一半,看起来很凄惨。他一边说着今天这场告别仪式的盛大场面,一边把自己胸前的玫瑰取下来,别上了那只凄凄惨惨花瓣凋零的玫瑰,然后掉过身坐在展星羽身边,把从自己身上取下的玫瑰戴在了展星羽胸前。   展星羽没有拒绝,只是朝另一边拧着头,拒绝看到白斯年的脸。   叶初阳看着他们,很难不在他们身上看到一种僵硬又粘稠,暧昧又疏远的气氛。   白斯年:“差不多快开始了,我出去看看。”   白斯年离开了休息室,叶初阳就只能和展星羽相对而坐,他不想干坐着看展星羽冷脸,于是也想离开,但是正欲起身时展星羽主动和他说话。   展星羽说:“我没想到你会陪江瀛过来。”   叶初阳对他的警戒心太强,强到对他说任何话都深思熟虑言简意赅:“嗯。”   展星羽垂下眼睛看着胸前的那朵玫瑰,他想把花摘下来,但手指在花朵上悬停了一瞬,只摘下一片花瓣,道:“我还以为你会把江瀛甩了。”   叶初阳淡淡道:“你知道我不会甩了江瀛。”   展星羽不说话,捏着那片花瓣来回翻转着,面无表情道:“你现在和江瀛住在一起?”   叶初阳:“嗯。”   展星羽语焉不详地低低哼笑一声:“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就像把自己亲手养大的一条狗送给了别人。”   叶初阳道:“江瀛不是狗,他也不是你送给我的。”   展星羽抬眼看他:“你的伤怎么样?”   叶初阳没料到展星羽忽然问自己的伤,且不认为展星羽只是单纯的问候自己,所以照旧把他的话研磨片刻,才说:“不严重,谢谢。”   他今天穿件立领式的衬衣,把纽扣系到最上面,恰好能把江瀛在他脖子上留下的伤口遮住。   展星羽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神有些飘忽:“就算江瀛表现的再正常,他本质也是个疯子。”   听了他的话,叶初阳心里很不爽快,他想为江瀛辩驳,但是展星羽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句句不错。   展星羽又说:“和江瀛在一起,你要保护自己。”   叶初阳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展星羽:“你在跟我说话?”   展星羽的脸色又别扭起来,拧过头不耐烦地说:“我什么都没说。”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记起展星羽才二十五岁,比江瀛还要小两岁,但是展星羽却以保护者的身份陪在江瀛身边长达十几年,比江瀛更加成熟也比江瀛更加坚韧,否则展星羽很难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在江家生活至今。   展星羽忽然又说:“我要走了。”   叶初阳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走?”   展星羽讪笑道:“江瀛都走了,我还留下干嘛?”   此时此刻,叶初阳以为展星羽指的是他要和江瀛一样,离开江家老宅。   展星羽似乎把他当成了交心的对象,面露怅然:“这些年,我身边总是被疯子包围,所以我要去一个没有疯子的地方。”   叶初阳:“你说的是江瀛?”   展星羽:“是江瀛,也不仅仅是江瀛。”   叶初阳觉得他话里有话,正想破天荒地和他好好聊聊,就听外面响起异动,随后一个穿黑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女人快步走了进来,问道:“请问谁是叶博士?”   叶初阳站起身:“我是。”   女人道:“江总和人起冲突了,您快去看看吧。”   一号告别室后身是一条长廊,两边都是存放物品的储物间,除了工作人员,很少有其他人进入。不知江瀛因什么契机在长廊里撞见了周靖也,周靖也和姜往家里关系密切,所以也来吊唁姜海义。两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言不合爆发冲突。好在周围没几个人,只有姜往和白斯年,以及跟在姜往身边的两个工作人员。   江瀛是冲突事件的主要发起人,他揪着周靖也的衣领,挥拳要揍周靖也,但是被白斯年和姜往拦住了,他的拳头没落在周靖也脸上,但是周靖也的领子一直被他攥在手中。   叶初阳看到现场实况,本高悬的心脏瞬间着陆,他很庆幸此时的战况还处于撕衣服扯头花的阶段,也很庆幸江瀛没有失去理智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没错,我承认我还喜欢叶初阳,我也承认我根本没有把你当成我和他之间的障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争风吃醋拳脚相向,江瀛,你今年到底是二十七岁还是十七岁?”   周靖也临危不乱,被江瀛揪住衣领还不忘嘲讽他。   和他比起来,江瀛不冷静极了,的确像个暴躁易怒的毛头小子:“叶初阳不会和我分手!”   周靖也笑道:“你确定吗?我倒觉得不出两年,他一定会和你分手。”他伸出手指在江瀛胸前点了两下,“没有人愿意一直带孩子。”   江瀛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腕用力往后折:“你他妈给我听好了,就算总有一天叶初阳会和我分手,那他现在也是我的人,所以在我面前你最好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否则仅凭那套五百万的首饰,我也能告你欺诈,告到你坐牢。”   叶初阳担心江瀛把周靖也的手腕撅折,连忙上前干预:“江瀛,松手!”   江瀛看到叶初阳,当即就撒开了手,还欲盖弥彰地往后退了一步,试图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初阳站在江瀛和周靖也中间,问周靖也:“手怎么样?”   周靖也沉着脸揉捏自己的手腕,道:“没事。”   叶初阳道:“我替他向你道歉。”   周靖也:“你替不了,也不用你替。”他把领带狠狠往下一扯,迈步走了。   姜往说两句场面话,匆匆跟上了周靖也。   展星羽抱着胳膊说风凉话:“灵堂你也敢闹事,你以为闹堂会?”   展星羽很擅长说风凉话,也想继续说下去,但是白斯年不让他继续说,很快把他带走了,走之前提醒叶初阳告别仪式在十分钟过后开始,如果江瀛调整不好情绪可以不参加,他会转告姜往。   人都走光后,叶初阳走到江瀛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问:“是你挑事?”   江瀛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不是,是他找我麻烦。”   叶初阳:“还撒谎。”   江瀛低头,咕咕哝哝道:“他欠揍。他说你和我在一起是在带孩子,还说你迟早和我分手。”   叶初阳手指勾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又没说错,我的确在带孩子。”   江瀛很忐忑地看着他。   叶初阳微微笑道:“但是我喜欢带孩子,我愿意一直带孩子。”   江瀛瞬间安心,黏黏糊糊地贴过去要抱叶初阳,但是叶初阳把他推开了,问:“消气了吗?”   江瀛点点头。   叶初阳道:“那就进去吧,里面已经开始了。”   姜海义的追悼会很隆重,大堂有序站满了人,人人低头默哀,只有一个主持人在姜海义的遗像下念悼词。   叶初阳和江瀛站在近门口的位置,和周围的人一样保持静默。叶初阳有意在大堂里找姜往,在最前面第一梯队的正中间找到了姜往,姜往身边依旧是白斯年和周靖也等人,周靖也离他最近,他时不时就侧过头和周靖也说句话,每每都紧紧贴在周靖也耳边,姿势很亲昵。   叶初阳的注意力没放在周靖也和姜往身上多久,很快就被站在他前面的男人分散;那人体味浓重,狐臭和古龙水混合的气味钻进鼻腔里像被一团腐烂发臭的棉花堵住,不一会儿就让人感到胸闷恶心。   叶初阳受不了这股味道,于是悄悄向后转头,想躲避异味的直接打击,却看到门外还站着一个年轻人;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套裤管和袖子都起皱的西装,他低头做默哀状,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但是他手中却藏着一只手机——他用右手握住手机下部,左手挡住手机上部,不仔细看,很难看出他的双手下藏着手机,而他把手机竖起,手机壳对着大堂,似乎是在偷拍……   年轻人很敏锐,发现有人在看着他,眼睛唰的一下抬起来,对上了叶初阳的目光。   叶初阳和他四目相对,有瞬间的诧异;他觉得这人很眼熟,但是这张脸又是完全陌生的,对他的熟悉感似乎仅仅来自于他的眼神。   偷拍被发现后,年轻人很快揣起手机,转身往台阶下走。   叶初阳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对他感到熟悉,就在他把手机放在口袋的时候,他看到他右手手腕内部一截青色的尾巴状的纹身。   他扯了扯江瀛的袖口,低声道:“刚才出去一个人,拦住他。”   江瀛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叶初阳让他拦一个人,他什么都没问,立即退出大堂,朝着年轻人下台阶的方向追了过去。   叶初阳担心一下离开三个人会引起注意,就多逗留了片刻,等他步下台阶离开一号告别室,江瀛已经成功把那人拦住了,还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让他到停车场去。   叶初阳赶到停车场,在停车场东边的小树林里找到了江瀛和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被江瀛按在树干上,他面色通红,脸上滚落汗珠,斯文的面相里露出些须焦躁不安的神色:“这位先生,你到底想干嘛?”   江瀛也不知道叶初阳为什么让他拦住这人,道:“别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叶初阳走过去,扶着眼镜仔细打量这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憨厚一笑:“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叶初阳又问:“你为什么来参加姜海义的追悼会。”   男人哑然。   叶初阳:“没想到会被发现,所以没有准备好谎话是吗?”说着,他抓住男人的手腕,翻出他的手腕内侧,露出手腕上字母L的青色纹身,“果然是你。”   江瀛还不明所以:“他是谁?”   叶初阳看着眼前神色慌乱的男人,道:“姜往精神舱里的张嘉文。”   他的手腕上留着和张嘉宁同样的纹身,不同的是张嘉宁的纹身在左手,而他的纹身在右手,所以他不是张嘉宁,而是张嘉宁在真实世界中的印射。 第114章 教唆杀人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叫张嘉文。”   男人像是喝了酒一样,脸上一阵红似一阵,汗珠顺着两腮直往下淌,把他蜡黄干瘦的浸出一层淡淡的红润。   叶初阳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急了:“你们到底想干嘛?我不认识你们啊。”   叶初阳:“刚才你在告别室为什么拍照?”   男人不擅长伪装,神色登时神神鬼鬼起来,低头不言。   叶初阳又问:“你认识姜海义?”   男人立马说:“不认识。”   叶初阳:“那你为什么来参加他的追悼会,还偷拍照片?”   男人被问死,恼羞成怒似的用力推搡肩膀的江瀛:“和你们没关系,松开我!”   江瀛抓住他的手腕一转身绕到他背后,把他的胳膊提起来压在背上,做成个警察善用的逮捕的姿势,道:“叶博士,把他送到公安局。”   江瀛在试探他,倘若他心里没鬼,自然不会躲避警察,倘若他心里有鬼,那就另当别论。或许是他们运气好,也可能是这人实在没有城府,一听江瀛说要去公安局,立马显出慌乱之色,挣扎的愈加厉害。   叶初阳心里有了底气,走开两步给海阳打电话想让海阳过来带人,但海阳正忙,随便敷衍几句就把电话挂了。叶初阳没办法,打算发扬精神把这人送往公安局。   江瀛把人塞进车里,扶着车顶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张嘉文在现实世界中的映射,那就应该让姜往和这人见个面。”   叶初阳猜出了他的动机:“也是,既然他能在姜往的精神舱里出现,那姜往一定认识他。”   江瀛给姜往打电话,随便编造了一个理由让姜往到停车场来,但是电话还没打完,姜往就急色匆匆的到了,似乎并不是因为接到江瀛的电话赶来,而是已有计划。   姜往的车就停在江瀛的车旁边,他隔着几步远就拿着车钥匙解开了车锁,一边走一边问江瀛:“你找我干嘛?”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孟不离焦的周靖也,周靖也不愿再和江瀛接触,就先一步坐进姜往的车里。   江瀛也无视了周靖也,搂着姜往的肩膀朝自己的车走近:“你爹的追悼会还没开完,你去哪?”   姜往道:“有点急事,你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有事找我,什么事?”   江瀛搂着他走到车窗前,往车里指:“看看里面那个人,认不认识?”   车窗被放下一半,坐在后座的男人露出全脸。   姜往看到那人时神情有瞬间的僵硬,但是很快释缓,佯装疑惑:“谁?”   虽然姜往很擅长伪装,但是江瀛还是把他刚才的暴露看在眼里,故意给他一个串联起来的错误信息:“他叫张嘉文。”   姜往笑道:“我不认识他。”   江瀛又搂着他往前走,敲了敲车窗玻璃。   坐在车里的男人被吓了一跳,拧着脖子唰的一下朝他们看了过去。   江瀛:“认识他吗?”   他问的是车里的男人。   男人看了眼姜往,神色无所动,只满脸惊慌。   姜往甩开江瀛的胳膊:“瀛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往的车甩着车尾开出停车场,一阵风似的驶出殡仪馆。   江瀛骂道:“真他妈是只狐狸。”   叶初阳本就不抱希望于姜往说实话,且不认为这趟空跑,至少他确定了姜往绝对和‘张嘉文’等人存在一层隐秘的关联。   去公安局的路上,叶初阳开车,江瀛坐在后座看着那男人。   这人三番两次想逃走,甚至想跳车,但是他干枯的身板完全不是江瀛这健身发烧友加拳击爱好者的对手,江瀛把他的鞋带抽出来把他的双手捆住,还从他衣服内兜翻出一只半旧的革皮钱包。   钱包里夹着身份证,江瀛拿出身份证,念道:“岳洋,你叫岳洋?”   岳洋被江瀛捏着后颈脸朝下按在座椅上,脸憋得通红,还在扭动挣扎:“我,我喘不过气。”   叶初阳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道:“江瀛,放开他。”   江瀛拽着岳洋的衣领把他拽起来,把身份证抵到他鼻根,对着他的脸比照身份证上的照片:“没错,就是你。说说吧,你和姜海义什么关系,为什么来参加他的追悼会?”   岳洋含糊其辞:“路过。”   江瀛又捏住他颈子:“不好好聊是吗?我就不信到了公安局,你这张嘴还能闭得这么死。”   叶初阳又道:“你别这么粗鲁。”   江瀛撒开手,在岳洋的钱包里翻来找去,在最里面的夹层里抽出一张巴掌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男人是岳洋,女人和他年龄相近,挽着他的手臂,姿态很亲昵。   江瀛把照片放在岳洋面前,问:“这是谁?”   岳洋忽然大叫:“你别动!放回去!”   叶初阳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腾出右手往后伸。江瀛把照片放在叶初阳手里,叶初阳只看了照片一眼,就猜到了照片里女人的身份。   他把照片还给江瀛,道:“岳先生,你有妹妹吗?”   岳洋即慌乱又愤怒:“别动我的东西!”   叶初阳让江瀛把照片放回去,又问:“冒昧地问一句,你妹妹是不是去世了?”   岳洋拼命扭动被捆住的双手:“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到底想干嘛!”   江瀛一把捂住他的嘴,把照片放在他面前:“这是你妹妹?她已经死了?”   岳洋很愤怒,张嘴想咬江瀛的手,但是江瀛眼疾手快躲开了,正要再逼问,就见岳洋忽然掉下眼泪,低头啜泣。   叶初阳看他一眼,对江瀛说:“别问了。”   江瀛只好不再问,挪到车厢另一边,离那个哭哭啼啼的大男人远了点。   叶初阳继续给海阳打电话,打到第三遍才打通,但不是海阳接的,而是小陶。   小陶说:“叶博士吧,海队忙着呢,你有啥事儿?”   叶初阳听到电话那头声音杂乱,不像是办公室,就问:“海阳哥不在单位吗?”   小陶说:“我们都在丽都酒店带着嫌疑人指认现场呢。”   叶初阳:“什么嫌疑人?”   小陶:“姜海义案子呀,抓到嫌疑人了,人也招了,正在指认现场。”   叶初阳愣了愣,正要反复向小陶确认,又想起后座还坐着另一个‘嫌疑人’,于是把话咽回去,挂断了电话。   江瀛见他脸色不对,就问:“怎么了?”   叶初阳稍作沉默,道:“先去酒店。”   丽都酒店门口停着几辆警车,引起了小小的围观。叶初阳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临时停车道,让江瀛一个人留在车里看着岳洋,自己一个人下车朝马路对面跑过去。   他刚到丽都门口,就见一众便衣警察从丽都酒店出来,海阳和小陶走在最前面,身后两名便衣扭着一个戴着手铐的男人,那男人身材干瘦,瘦得露出骨相,皮色青白眼窝发黑,一双眼睛混混沌沌,精神萎靡不振,走起路来两条瘦长的腿往里拐,像一具随时倒地的骷髅架子。   周靖也和姜往也在,他们走在警察队伍最末,出了酒店就去停车场开车。   叶初阳喊了一声:“海阳哥。”   海阳一眼就在围观的路人中看见了叶初阳,朝叶初阳走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初阳看着正将嫌疑人送上警车的小陶等人,问:“那个人是谁?”   海阳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姜海义的案子破了,凶手抓到了。”   叶初阳面露疑色:“是谁?”   海阳道:“一个叫嘉明凯的人,姜海义以前的司机。”   叶初阳:“他承认是他杀死了姜海义?”   海阳:“对,刚才我们带他来指认现场,他全都招了。”   叶初阳紧追不放:“他杀死姜海义的动机是什么?”   海阳皱眉:“你问这么多干嘛?”   叶初阳向身后停在马路对面的灰色越野车指了指,道:“我也给你带来一个嫌疑人。”   海阳想让叶初阳把话解释清楚,但是小陶从警车里探出头,大声喊:“海队,走不走?”   海阳道:“你跟我回单位。”   小陶被海阳从警车上赶下来,上了江瀛的车看守叶初阳口中另一名嫌疑人,叶初阳开车跟在海阳警车后面,小陶在路上就把岳洋底细盘问了个大概:岳洋是丰海本市人,今年二十八岁,家里只能剩他一个人,父母双亡,妹妹去世,在某某大药房工作,至今还是个干杂物的学徒。   小陶:“停停停,你在同心堂大药房工作?”   岳洋使劲儿把脑袋往腔子里缩:“嗯。”   江瀛问:“同心堂怎么了?”   小陶盯着岳洋,有意说给岳洋听:“姜海义生前拿药的地方就是同心堂。”   岳洋半张着嘴,似乎急于解释什么,但是他双眼涣散,慌张失措,又一个字都不敢说。   到了公安局,小陶直接把岳洋带进审讯室,叶初阳和江瀛熟门熟路的进了隔壁留置室。海阳很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往桌上一扔,掀开外套双手叉腰,目光在叶初阳和江瀛身上转了一圈,先和叶初阳说了句题外话:“小娅说你前两天摔到脑袋住院了。”   叶初阳道:“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海阳时间紧张,不等叶初阳话音落地就又说:“挑最简单的句子把情况解释清楚。”   江瀛笑道:“海警官,我来解释;我和叶博士去参加姜海义的追悼会,偶然撞见了一个叫岳洋的人,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在灵堂偷拍照片,被我们抓到还狡辩不承认,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认识姜海义,但是说不出来参加追悼会的原因。我们觉得他很可疑,就把人带来了。”   海阳:“就这些?”   江瀛:“他在同心堂工作,就是姜海义生前拿药的中医药店。”   海阳:“你在暗示我,他有机会在姜海义抓的药里做手脚?”   江瀛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可疑。”   叶初阳道:“岳洋有个妹妹,刚才我们提到了他的妹妹,他的反应很激动,我认为你们应该调查他的妹妹。”   海阳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抬起手掌往下按了按:“你们也坐。”   叶初阳搬张椅子坐在他身边,道:“那个叫嘉明凯的人,他是姜海义以前的司机?”   海阳正拿着手机指挥技术员调查岳洋的妹妹,看着手机说:“他吸毒,两年前因为在车里藏毒被抓,姜海义也把他开除了。半个月前刚从牢里放出来。”   叶初阳问:“你刚才说,他是杀死姜海义的凶手?”   海阳把手机搁在桌上,看着他说:“你想知道嘉明凯是怎么落网的?”   叶初阳点点头。   海阳很无奈地瞪他一眼:“行吧,看在你帮了忙的份上,我跟你汇报汇报。”   嘉明凯的落网并不曲折,警方调取姜海义出事当天的酒店楼道监控录像,发现司机潘苒在把姜海义的行礼送到酒店房间后,一共有两名酒店工作人员进入姜海义的房间,一名保洁,一名客房服务员。   保洁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外地人,和姜海义素不相识,率先被排除嫌疑,警方把目光放在了服务员身上;查到此人就是嘉明凯,坐过牢,当做姜海义的司机,和姜海义产生了交叉的社会关系,于一个月前出狱。通过酒店客房主管是他远方亲戚这一层关系来到丽都酒店工作。   海阳立即深查嘉明凯,找到一份两年前他藏毒被抓时录的笔录,他承认自己吸毒,但声称自己吸毒是姜海义教唆,而且车里的毒品不是他的,而是姜海义的,他是被姜海义的背锅侠。这份笔录后还附了一份姜海义的尿检,姜海义的尿检呈阴性,并没有吸毒,于是嘉明凯的说辞也就成了栽赃污蔑,被判一年零八个月。   但是时隔两年,海阳扭过头来再研究姜海义的尿检报告,认为当年办案的程式不够严谨,因为尿检呈阴性只能说明姜海义一个星期内没有吸毒,为何当时的办案民警不验血或验头发?这样至少能查到姜海义两个月内有无吸毒。   海阳:“我们在三天前就在找嘉明凯,这小子一直东躲西藏,昨天晚上才被抓到。一敲打就全招了,他说当年的毒品确实不是他的,是姜海义被举报了却让他顶罪。他还承认他一直想报复姜海义,也是知道姜海义经常带女人去丽都酒店,所以才在丽都工作。”   叶初阳:“保温杯里的毒,是他放的?”   海阳:“对,他利用布置房间的机会把毒药洒进姜海义的保温杯里,然后把药瓶藏在床底下。”   江瀛站在叶初阳椅子后面,扶着椅背说:“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   海阳:“什么奇怪?”   江瀛道:“他怎么知道姜海义经常去丽都酒店?他又怎么知道姜海义有喝中药的习惯,而且还把中药装在保温杯里?他又怎么会想到把残留氰化物的瓶子藏在床底下栽赃没有机会把瓶子带离房间的吴莉莉?看他那张脑子都被当成毒品吸干的脸,我不相信他能做出这么缜密的计划。”   海阳神色肃然:“你说的没错,的确不是他一个人的计划。”   江瀛:“难道他还有帮手?”   海阳:“他说在半个月前一个男的找到他,说是能帮他报仇,然后就给他一瓶毒药又给他一个计划。”   叶初阳心悬了起来,倒抽一口气:“他是……受人指使?”   他忽然回头看江瀛,果不其然,江瀛面色沉郁,目光阴鸷。   海阳:“目前他拿不出证据证明的确有人唆使他杀人,但是不能排除这一可能性,否则无法解释他熟知姜海义的生活习惯。”   叶初阳:“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那这个人一定很了解姜海义,会不会是姜海义身边的人?”   海阳:“有可能,但是范围太广,排查需要时间。”   江瀛道:“我想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   海阳不理解:“谁?”   叶初阳忙道:“他说的是唆使嘉明凯杀人的人。”   海阳挠挠头皮,很苦恼:“我们当然也问了,但是嘉明凯吸毒吸得脑子糊掉了,问他那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他说他也记不清,只记得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带着帽子,普通话不太标准,其他什么都说不上来。”   小陶突然进来了,拿着一份资料直冲海阳:“海队,你看看这个。”   海阳翻开资料:“岳萱?这是岳洋的妹妹?”   小陶:“对,你往下看。”   海阳迅速在满页的文字中找到重点:“岳萱已经死了?”   岳萱已经死了,半年前死于自杀,死亡时仅有二十四岁,大学刚毕业。   小陶咋咋呼呼道:“她生前在姜海义的公司实习啊海队!”   叶初阳听到这里,忍不住看向海阳手中的资料,看到几行被划线标注,那些官方严肃的文字翻译成通俗的话语就是岳萱在大学毕业后进入姜海义的公司实习,做过姜海义三个月的实习助理,同年八月二十五号死于家中,死因是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   警方勘察后确认岳萱为自杀,没有立案调查。   海阳看完,面色凝着:“岳洋在哪?”   小陶:“在审讯室。”   海阳拿起资料去楼下审讯室,叶初阳连忙追上他:“海阳哥,我能帮忙。”   海阳快步下台阶:“你能帮什么忙。”   叶初阳:“让我看着你审讯岳洋,我真的可以帮忙。”   海阳很悠长地看他一眼,让小陶带叶初阳和江瀛去审讯室隔壁的房间。   小陶把他们带进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海阳对岳洋的审讯已经开始了,透过东面墙壁上镶嵌在墙体中间的一张单向玻璃可以看到审讯室中的情景——岳洋面朝着他们坐在审讯椅上,双手戴着手铐搁在椅子挡板上,低着头露出浓黑油腻的发顶;他干瘦的身体装裹进泛起百十条褶皱的西装里,整个人像是一张被揉皱的单薄的废纸。   他太过恐惧,恐惧到精神衰弱,海阳问他话,他神情恍惚,似乎连自己在哪里都分辨不清。   海阳看准了他的心理防线已经接近崩塌,故意狠狠一拍桌:“你在姜海义的追悼会上干了什么!”   岳洋猛打一哆嗦,惊恐交加地抬起头怔怔望着海阳。   海阳:“我们在你手机上找到了你偷拍的照片,你为什么偷拍灵堂?你想给谁看?”   岳洋魇住了似的重复海阳的话:“给,给谁看?”   海阳:“你想给谁看?你妹妹岳萱吗?”   岳洋猛然惊醒:“萱萱?萱萱不在这里,萱萱已经死了。”   海阳继续引诱他:“岳萱为什么会死?”   岳洋用力扣着手指,把嵌进指缝的污垢和指缝的倒刺一并扣了出来:“你们知道啊,你们说萱萱是自杀!”   海阳:“难道不是?”   岳洋:“不是!是姜海义害她!”   海阳:“但是你妹妹的确是吃安眠药自杀。”   哐当一声,岳洋把拳头砸在桌板上,若不是被圈禁在椅子里,他就像个炮弹一样朝海阳砸了过去:“要不是姜海义把她带到KTV骗她注射毒品,趁她不清醒对她……对她不规矩!还拍了很多照片,她怎么可能会吃安眠药自杀!”   海阳:“所以你想为你妹妹报仇?”   岳洋陡然警惕起来,狂躁的神色中露出不安。   海阳十拿九稳,不紧不慢道:“我们把你调查的很清楚,你在同心堂大药房工作,姜海义生前连续一周去你工作的地方拿药,你完全有机会在他的药里动手脚。”   岳洋急道:“我没有在他药里下毒!”   海阳紧紧盯着他:“可是姜海义死于中毒。而你懂药理,换一昧药材或许就能要了姜海义的命。”   岳洋:“你们去查!姜海义是氰化物中毒!不是药物中毒!”   海阳冷冷一笑:“你怎么知道姜海义是氰化物中毒?”   岳洋犹如当头棒喝,愣在原地:“你,你说的。”   海阳道:“我只说你有机会对他的药动手脚,即没说他中毒,也没说他氰化物中毒。”他指了指一旁正在工作的摄录机,“你刚才说的每句话都被拍了下来,难道你想狡辩?”   岳洋:“我猜的,我是猜的!”   海阳冷笑道:“这种鬼话糊弄不了警察和司法系统,我们现在办案重证据轻口供,只要证据充足,就算你不认罪,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你刚才说漏嘴了,已经给了我们充足的证据,我现在有充分的证据怀疑你为了给你妹妹报仇而杀死姜海义。”   海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身轻松地朝门口走去:“既然你没其他想说的,那就这样吧,看守所的人下午就来。”   他敲山震虎的策略成功了,岳洋被他唬住,在他出门前一刻大喊:“我被人骗了!是有人指使我干的!”   海阳立即转身往回走,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道:“给你机会交代清楚。”   岳洋抓住了希望似的迫不及待地说:“我本来是不想报仇的,但是半个月前有个男的找到我,千方百计地说服我杀死姜海义报仇。我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被他说动了,他让我把氰化物洒进姜海义抓的药材里,只要姜海义熬药喝药,就必死无疑。”   这份口供和嘉明凯的口供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他们都声称自己本无意杀死姜海义,但是被一神秘人洗脑,并获得神秘人帮助,最终都向姜海义伸出复仇的毒手。   海阳:“你是说,有人唆使你杀死姜海义?”   岳洋:“对,唆使!我是被人唆使!”   海阳:“拿出证据。”   岳洋:“我……我没有证据。他找我的时候是晚上,那天我刚下夜班,在我们家小区后巷里被他拦住,他给我一瓶毒药就走了。”   海阳:“你没看到他的脸?”   岳洋:“没有,他戴着帽子,我什么都没看到——”   岳洋也描述不出这个神秘人的体貌特征,案情的推进再次困于瓶颈当中。   小陶和叶初阳江瀛站在玻璃窗后目睹海阳审讯岳洋的全过程,小陶啧啧称奇:“越来越离奇了,嘉明凯和岳洋都承认杀人,他们都给姜海义下毒,那凶手到底是谁?”   叶初阳四平八稳道:“凶手是教唆他们杀人的人,他们都被真凶利用了。”   岳洋磕磕巴巴说不出神秘人的体貌特征,对海阳的询问一问三不知,审讯陷入僵局。海洋给小陶发消息,让小陶过去帮书记员整理笔录。小陶接到命令就过去了,没察觉江瀛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监控室,还在他拉开审讯室房门时一把将他推开,抢先走进审讯室。   没等海阳呵斥,江瀛两三步跨到岳洋面前,问:“那个人戴着什么帽子?”   岳洋被他问懵了。   江瀛神色阴冷地看着他:“你不是说那个人戴着帽子吗?什么样的帽子?”   经江瀛一提,海阳也想起嘉明凯也说过神秘人戴着帽子看不到脸,现在岳洋也提到了帽子,帽子似乎是一个线索。   他静悄悄地走到江瀛身边,想听岳洋怎么说。   岳洋道:“就是,就是很普通的帽子,黑色的鸭舌帽。”   江瀛谨慎地试探:“帽檐上没有其他装饰?”   岳洋苦苦回想:“装饰……哦,我想起来了,他帽檐上好像有蓝色的刺绣,拇指大小。”   江瀛目光微霎:“是蓝色的蝴蝶吗?”   岳洋:“对对对,像只翅膀。”   江瀛:“在帽檐左边还是右边。”   岳洋:“左,不不不,他面朝我,那就应该是右边。”   海阳听不明白,就问江瀛:“你见过这顶帽子。”   江瀛:“我不仅见过,我还知道帽子的主人是谁。”   海阳忙问:“是谁?”   江瀛道:“薛文桥。” 第115章 帽子   警方抓住了嫌疑人嘉明凯,嘉明凯招认下毒谋害姜海义,这一桩疑难案件本能落下帷幕,但是由于另一涉案人岳洋的出现,案情又峰回路转,更加诡异离奇——目前条条线索指向一个已经失踪多天的薛文桥。   薛文桥成了解开重重谜题的钥匙。   就在姜海义追悼会这天,警方通知姜往,嫌疑人已抓到,案件告破。这对姜往来说是喜上加喜的喜事,但是这一喜事却被江瀛拦截,姜往又一次对江瀛和叶初阳心生怨怒,他终于一改被动的状态,卸下虚与委蛇的假面,追赶上了正在停车场取车的江瀛。   “江瀛!”   江瀛刚打开车门,扶着车门向后回头:“嗯?”   姜往走过去,寒凉的目光扫过叶初阳,落在江瀛脸上,道:“你们也太多管闲事了。”   江瀛把西装外套下摆往后一撩,掐着腰笑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我是在帮你找凶手,怎么就变成多管闲事了?”   姜往摆出前所未有的严峻的脸色:“我们家的事和你无关,从今往后你少插手。”   江瀛道:“我对你的家事没兴趣,我只对人命官司感兴趣。”他看了看站在姜往身后的周靖也,“说起来,你们两位的搭配可真是奇怪。”   周靖也挑起眉毛:“有什么奇怪。”   江瀛很粗鲁的指着周靖也:“你妹妹死了。”又指向姜往,“你爸死了。你们就像商量好了,先后办丧。”   周靖也紧绷着脸,道:“江瀛,我本来只认为你是人渣,现在我觉得你连人都不是,你是一只毒虫。”   江瀛摊开手,无所谓地笑道:“对,我是毒虫。而你用周青楚一条命和攀上江家这艘大船,你是蠹虫。”   周靖也再度被他激怒,撂下一身风度要和他打仗。   叶初阳连忙挡在他们二人中间,把江瀛用力往后推了一把,扭头对周靖也说:“别在警局闹事。”   小陶恰好从办公楼里出来了,遥遥冲他们喊:“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不走?”   叶初阳冲小陶抬抬手,笑道:“这就走。”   他把江瀛塞进车里,开着江瀛的车离开了警局,在路上难忍气愤地说:“你刚才说话很过分。”   江瀛一向嘴硬心冷,不认为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所以被叶初阳训得一愣:“我过分吗?”   叶初阳:“把遭遇不幸已经死去的人用于口舌之争,难道不过分吗?”   江瀛还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是不妨碍他在叶初阳面前做小伏低扮怂认错,他揪住叶初阳衬衫下摆摇了两下,“别生气么,我就是看周靖也不顺眼。”   叶初阳:“为什么?”   江瀛:“因为你。”   叶初阳看他一眼,道:“你跟他的矛盾由周青楚而起,为什么每次跟他针锋相对的时候都把我牵扯进去?”   江瀛登时很理直气壮:“这只蠹虫亲口承认还对你有意思,明里暗里惦记我的东西,我迟早要把他——哎呀!”   叶初阳很淡定的腾出一手拧他耳朵:“谁是你的东西?”   江瀛偏着脑袋委委屈屈道:“你啊,你是我的。”   叶初阳:“我是一个人,不是东西,更不是你的东西。”   江瀛:“没区别啊。”   叶初阳睃他一眼,手上用力:“没区别吗?”   江瀛倒抽一口气,又急又疼又怂:“有区别有区别,我说错了!”   叶初阳轻飘飘道:“认错还用这么恶狠狠的口气?我怎么觉得你在威胁我。”   江瀛哼唷一声,软下嗓音:“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真的错了。”   叶初阳把手撒开了。   江瀛揉着自己红彤彤的耳朵,还是不愿在心里纠正叶初阳不是自己的东西这一观念,但又不敢把自己的小心思袒露出来被叶初阳瞧见,所以心里很不甘心,一路上把自己憋屈坏了。   叶初阳把车停在城西某居民区大门口,和江瀛一前一后进了小区,走在人行道浓密的树荫下。   他走在前面,江瀛走在后面,他问江瀛:“薛美凤住在哪栋楼?”   薛文桥所有的直系亲属都已经过世,他父亲薛林失踪多年下落不明,他母亲王裕玲在早在生下他时难产去世,这几年他住在姑妈家里和姑妈生活。警察追查到薛文桥失踪之前最后的活动踪迹就在姑妈居住的小区附近,也就是他们此时到访的这所小区。   江瀛怀疑教唆嘉明凯和岳洋杀人的背后操纵者就是薛文桥,追查薛文桥的行迹也就成了当务之急。   从公安局离开前,叶初阳从海阳嘴里套出了薛文桥失踪前的活动踪迹,得知他一直寄住在姑妈家里,但警察走访过姑妈两次,均一无所获。姑妈也对薛文桥的去向一问三不知,警察只得暗中监控姑妈。   小区面积很大,A到D区林立六层居民小楼,每栋都是粉墙白瓦,走在里面晕头转向。   叶初阳忘记了薛美凤的具体住址,就问江瀛,但是江瀛没回答。   他转过身倒退着往前走,看着江瀛又问:“薛美凤住在几号楼?”   江瀛一弯腰在路边灌木丛里折了一段树枝,低着头板着脸把树枝的叶子往下揪,对叶初阳的话置若罔闻。   叶初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抿嘴一笑:“你很委屈?”   江瀛瞟他一眼,点头。   叶初阳:“生我的气?”   江瀛把脸一扭,赌气看着一旁的居民楼。   叶初阳:“为什么?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你说出来,我改。”   江瀛认认真真想了想,道:“其实你说的都对。”   叶初阳吁了口气,欣慰道:“你还算讲理。”   江瀛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争辩道:“我又不是混蛋,怎么会不讲理。”   叶初阳笑道:“这是当然了,你向来都这么讲理。那这位讲理的小朋友,你知道薛美凤住在哪栋楼吗?”   江瀛觉得自己被表扬了,不禁有些得意:“B区6栋24号。”   叶初阳用手指给他鼓了两下掌,露出幼儿园里幼师哄孩子的笑容:“真棒,去找人问问B区怎么走。”   江瀛像是被摸了脑袋的大狗般开心的飞跑着去了。   到了薛美凤的家门口,隔着一扇防盗门和一扇房门还能听到里面杂音不断,高呼低喝。   江瀛按响了门铃,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先是房门被打开,然后防盗门上打开一个小窗,一张中年女人的脸浮现在窗里,用掺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问:“你们谁啊?”   江瀛:“这是薛美凤家吗?”   女人扭头喊:“美凤,你家又来客人了。”   一阵脚步踢踏后,一张化着浓妆的干瘦的女人的脸挤在窗口里,看到来客是两个年轻男人,立马不耐烦地拧起眉:“烦死了,又是警察。”   叶初阳和江瀛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纠正这一误会,叶初阳道:“你好,能让我们进去吗?”   薛美凤老不情愿的推开防盗门:“我都说了不知道文桥那小王八蛋的下落,你们怎么一直揪着我不放啊。”   叶初阳走进屋里:“这是正常的走访程序,我们问你几句话就走。”   客厅里摆着两张麻将桌,两桌人在噼里啪啦的搓麻将,还有几个看客,一群人很拥挤的被塞在小小的几平米空间里。   薛美凤让人进屋才想起屋里摆着麻将桌,忙说:“我们没赌,就是随便玩玩。”   挫麻将的牌友们连忙把桌上红的绿的票子往桌下撸,神色慌张不打自招。   江瀛笑道:“那就看你配不配合我们了。”   薛美凤很配合,把他们领到小小的饭厅里说话,叶初阳问了一些警察早已问过,没有新意的问题。薛美凤一一回答过,道:“警察同志,我是真的不知道文桥在哪,我都两三个月没见他了。”   叶初阳:“薛文桥一直住在你这里?”   薛美凤:“他爸走了以后,他就住我这儿,我两个姑娘嫁到外地不常回来,腾出来一间房就给他住了。”   叶初阳:“薛文桥住哪间房?”   薛美凤把他们带进领着卫生间的一间次卧,卧室很小,搁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后就只剩下窄窄一条过道仅供一人行走。房间很凌乱,许久不曾主人也许久不曾打扫过的样子,空气还漂浮着一层难闻的腻垢味道。   江瀛把两扇窗户打开,道:“关于你哥哥薛林,你知道多少?”   薛美凤谈虎变色般登时铁了脸:“这老混蛋不是早逃走了嘛,问我干啥?”她呸了一口,“一个老混蛋一个小混蛋,都不让老娘安生,生在他们薛家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叶初阳看着她的脸:“薛林失踪至今,没有联系过你吗?”   薛美凤激动吵嚷道:“他是个杀人犯!我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到死不再见才好!”   叶初阳让她在床尾坐下,自己坐在她旁边,道:“你别激动,我只想问问你对薛林的印象。”   薛美凤:“我对他的印象?我都已经十五年没见过他了呀,你们怎么不信啊。”   叶初阳:“我信,我问的是薛林潜逃之前,你印象中的薛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美凤显然不太擅长归纳总结,想了半天才道:“自他当兵以后我就跟他不常联系,我只知道他高中毕业当了几年兵,退伍后就去做生意,做生意被江氏企业的老板挤破产就背了一屁股债,脑袋发昏要去报复江氏的老板,结果就把人家的小三和私生女杀掉了。”   叶初阳心里猛地一沉,立马去看江瀛的脸色——江瀛独自侧倚在窗边,微低着头,脸上无情无绪。   叶初阳赶忙把话题岔开:“薛林当过兵?”   薛美凤有点纳闷:“你们不是早知道了么,还来查过他的伤残证。”   叶初阳:“薛林受过伤吗?”   薛美凤举起自己的右手:“他在部队维护坦克卸坦克的履带,右手给人拿锤子砸钢钉的时候砸了一下,半个手掌都裂了。他就弄了个伤残证,赚了点政府的补恤金。”   江瀛忽然插了一句:“他的右手废了?”   薛美凤犹豫道:“他退伍后帮我搬过一次家,他力气很大,一点都不像是右手有伤的样子,好几十公斤的茶几他一个人都能搬得动。”   叶初阳:“你的意思是,他的伤残证是假的?”   薛美凤:“也不算是假的,他那只手里面打着钢钉,的确偶尔会不舒服。”   叶初阳:“但是没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   薛美凤:“是,没啥影响。”   叶初阳想了想,道:“他的伤残鉴定书还在吗?”   薛美凤:“你们早就拿走了呀。”   刚才开门的女人把薛美凤叫了出去,问烧水壶怎么使用。   叶初阳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相框,里面装着一张全家福,他认出了年幼的薛文桥,那将薛文桥抱在怀中朝着镜头笑得灿烂的男人想必就是薛文桥。   江瀛静悄悄走到他身后,指着照片里的男人:“他就是薛林。”   照片上的薛林只有三十岁出头,还很年轻,他皮肤黢黑,身材壮实,开阔笔直的肩背很有军人的风采,长了一张憨厚端正的方脸,两行白牙格外醒目。   叶初阳还是第一次看到薛林的脸,对这位杀死江瀛父亲的情人和私生女的恶人有了清晰的印象,他看着照片,照片罩在玻璃框架里,泛黄的玻璃镜面上透出一个人影——那是江瀛的脸。江瀛的脸和薛林的脸叠在一起,像是一个人的灵魂出了窍,身体之外漂浮着与肉身无二的一条朦胧的灵魂的虚影。   有那么一瞬间,叶初阳分不清江瀛和薛林,这让他心悸得厉害。   他转过身不敢再看薛林的脸,想带江瀛离开这间卧室,一抬头却看到江瀛头上戴着一顶帽子,黑色的鸭舌帽,右侧帽檐上匝着一朵蓝色刺绣蝴蝶——此时江瀛不像薛林,倒是像极了薛文桥。   江瀛把帽檐压得很低,一双锐利狭长的眼睛藏在黑影里,正在看着他。 第116章 孩子是谁的   叶初阳心猛地一跳,愣住了。   江瀛摘掉帽子,笑道:“吓到了吗?”   叶初阳心有余悸,用力瞪他一眼,从他手中夺过帽子:“这就是你说的那顶帽子吗?”   江瀛道:“对,我和薛文桥见过两三次,他每次都戴着这顶帽子。”   叶初阳心神不定,为刚才自己受到惊吓而茫然。   江瀛看他片刻,又把帽子从他手里拿走,道:“薛美凤说谎。”   叶初阳:“嗯?说什么慌?”   江瀛道:“她说薛文桥已经离家两个月多,但是一个星期前薛文桥才戴着这顶帽子和嘉明凯岳洋见面,现在这顶帽子却出现在这间卧室里,至少说明薛文桥在一个星期前回来过。”   叶初阳:“对对对,那我们找她问清楚。”   薛美凤恰好回来了,站在门口问:“警察同志,你们喝不喝水?”   江瀛把帽子藏在身后,搂住叶初阳肩膀抢先道:“不喝了,我们这就走。”   离开单元楼,站在路边树荫下,叶初阳问:“为什么不向薛美凤问清楚?”   江瀛把帽子顶在手上转来转去,道:“没用,薛美凤最多承认薛文桥回来过,问她薛文桥的下落,她还是不知道。”   叶初阳:“那你拿着这顶帽子有什么用?”   江瀛把帽子高高一抛,帽子在空中飞旋两圈又落在他手中,他淡淡一笑:“会有用的。”   一天的时光转眼耗尽,日光西沉墨色渐浓,日夜瞬间轮替。   江瀛开车驶出小区,要带叶初阳去医院复查。叶初阳觉得自己头脑清爽已经康复,不需要再复查,但是江瀛很坚持,他拗不过江瀛,只能被江瀛拉到医院负一层停车场,又被江瀛拽着上楼了。   在电梯里,叶初阳瞄见江瀛还拿着那顶帽子,就问:“拿着帽子干嘛?”   江瀛道:“没留意,顺手拿下来了。”   他把帽子揉了两下塞到裤子口袋里,弯下腰把脑袋抵在叶初阳肩上:“我们一会儿去哪儿吃晚饭?”   叶初阳正在看法西娅发来的微信,敷衍道:“回家吃。”   江瀛:“你还愿意吃我做的饭?”   叶初阳:“我不愿意,你许我搬走吗?”   江瀛:“不许。”   叶初阳笑笑:“那你就长进一些,把厨艺练好。”   医生看过片子,说没啥毛病不用再复查,去旁边换药室把伤口再包扎一下。   叶初阳坐在换药室,一个年轻的实习护士解开他脖子上贴的纱布,道:“咿?这像是牙印呀。”   江瀛站在后面,脸色心虚,眼神乱飘。   叶初阳很淡定:“嗯,被狗咬了一口。”   护士把他贴在下唇的一条细细的透明防水的创可贴揭掉,用棉签沾了酒精在他伤口上蘸了两下,问:“现在说话方便了吧?”   叶初阳:“几乎不怎么疼了。”   护士:“那就不用贴创可贴了,晾着能更快痊愈。”   门没关,门外不时走过一两个人,叶初阳想问问她在饮食方面有什么注意,就见门外闪过一道人影。他轻轻推开护士的手,走到门口往楼道里看,那道人影还没走远,背影非常倩丽。   江瀛也走过去,问:“怎么了?”   叶初阳道:“吴莉莉。”   江瀛也认出了那道背影是吴莉莉:“她来医院干什么?”   不知哪里来的警觉让叶初阳感到吴莉莉深夜独自来医院定有蹊跷,道:“跟上她。”   吴莉莉只顾往前走,没留意身后跟着两个人,一直走到电梯间等电梯,才借着撩头发甩头的间隙发现了离她几步之遥的叶初阳和江瀛。   她的脸色登时就神神鬼鬼起来,扭过头装作没看见他们。   江瀛走过去,笑道:“怎么装作不认识我?我们可是深夜聊过骚的关系。”   吴莉莉略显慌张的把拿在手里的单子塞到包里,板着脸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瀛的视线在她的包包上停留了片刻,忽然说:“杀死姜海义的凶手抓住了,你知道吗?”   吴莉莉显然不知道,惊讶地看着江瀛。   江瀛笑道:“是姜海义以前的司机嘉明凯干的。”   吴莉莉眨眨眼,神情还是很呆滞。   江瀛又道:“实话实说,我之前怀疑过你。这样吧,我送你个礼物,当我向你道歉了。”   说着,他把口袋里的帽子拿出来递到吴莉莉面前。   帽子脏兮兮皱巴巴的,吴莉莉很嫌弃:“这是什么啊。”   江瀛道:“名牌限量款,一顶好几万,你不要就算了。”   这种话从江瀛这个富二代嘴里说出来非常具有真实性,吴莉莉见钱眼开,一把夺过帽子:“唔,那就谢谢了。”   叶初阳一直旁观没有插话,直到江瀛把帽子送到吴莉莉,实在无法不介入:“等一下——”   但是江瀛搂住他肩膀,还在他肩上捏了一下,对吴莉莉笑道:“不谢。”   电梯门开了,吴莉莉不想继续和他们纠缠,于是快速步入电梯,关上了电梯门。   电梯门一关,江瀛脸色就冷了,拉着叶初阳走进隔壁的电梯。   叶初阳急道:“你为什么把薛文桥的帽子给她?”   江瀛按下楼层键,面无表情道:“吴莉莉不会开车。”   叶初阳疑惑:“所以呢?和那顶帽子有什么关系?”   江瀛道:“她不会开车,但是她刚才却按的是负一层停车场的楼层键。”   叶初阳恍然:“她不是自己来的,有人陪她来。但是那个人却留在停车场,没有上来。”   江瀛道:“对,或许这很平常,但是我想弄清楚。”   两架电梯一前一后落在地下负一层,吴莉莉先一步出电梯,高跟鞋的声响在空旷的车库中噔噔回响。   江瀛用身子半掩着叶初阳,两人跟在吴莉莉身后绕过两排车,吴莉莉朝一辆白色汉兰达走过去,一个男人倚着车头在抽烟。   停车场光线暗,叶初阳为了方便追踪又把眼镜取了下来,看不清那男人的脸,就小声问江瀛:“那是谁?”   江瀛沉声道:“潘苒。”   叶初阳稍一回忆:“姜海义的司机潘苒?”   潘苒抱住了吴莉莉,两个人甜甜蜜蜜的接了个吻,然后吴莉莉从包里拿出那张单子递给他,他却看见包里有一顶黑色鸭舌帽。   潘苒登时变色,拿着那顶帽子问吴莉莉:“这是谁给你的?”   江瀛藏在方柱后目睹了一切,他对叶初阳说:“在这儿等我。”说完,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到叶初阳怀里,大步走向潘苒和吴莉莉。   叶初阳愣了一愣,连忙抱着衣服跟上了江瀛。   江瀛速度很快,两三步迈到那两人面前,吴莉莉和潘苒还怔愣着,江瀛已然挥拳揍翻了潘苒。   “啊!”吴莉莉尖叫一声,蹲下去扶潘苒,怒斥江瀛,“你干嘛打人!”   叶初阳捡起飘到脚下的单子,发现那是一张孕检单,吴莉莉已经怀孕三个月有余。   江瀛一下扒开吴莉莉,拿起那顶帽子放在潘苒面前,目光锐利的像把刀:“见过这顶帽子?”   潘苒鼻子冒血,恶狠狠瞪着江瀛:“没见过!”   叶初阳默默走到江瀛身边,把手里的孕检单递给江瀛。   江瀛看了几行,道:“那我换个问题,吴莉莉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吴莉莉抢着说:“是姜海义的。”   江瀛一眼扫过去:“放屁,姜海义已经死了,遗产全都是姜往的。你会帮一个死人养孩子?”   吴莉莉:“反正,反正不关你的事!”   江瀛冷笑一声:“不关我的事?”   潘苒道:“对,就算我和莉莉有孩子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江瀛左右看了一圈,忽然一把揪住潘苒的衣领,拽着潘苒走向拐角处的监控盲区。   叶初阳抱着衣服又跟了过去,他不打算阻拦江瀛,因为潘苒和吴莉莉的关系已经暴露,潘苒和薛文桥的关系也已经暴露,从逻辑上讲;潘苒一定和姜海义的命案有关,但是从证据链上来讲,目前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潘苒和命案有关的证据。所以江瀛打算使用暴力手段。   呼通一声,江瀛把潘苒扔到墙上,横起手肘紧紧压住潘苒的脖子,冷笑道:“跟我没关系吗?就因为你们这些该死的臭虫,我凭白染上两桩命案,现在你他妈说跟我没关系?”   他练拳,很知道怎么打疼人又不留伤,当下以寸拳痛击潘苒的腹部,潘苒腰一弯,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江瀛:“我知道你见过那顶帽子,你不仅见过那顶帽子,你还从帽子的主人手里拿到了一点东西,后来又把那东西放进了姜海义的保温杯里,是吗?”   潘苒:“我没有,没有!”   江瀛把那张孕检单砸到他脸上:“不承认是吗?那我现在就把你们送到公安局,你觉得你和吴莉莉的关系曝光后,警察会不会把你和吴莉莉羁押调查?吴莉莉怀孕了,她又能在看守所撑多久?”   潘苒神色慌张。   江瀛又是一拳捅向他的胃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他妈到底有没有见过这顶帽子?”   潘苒心理和身体双重遭受折磨,忙不跌的点头。   吴莉莉看到潘苒挨打,又焦急又恐惧,抱住江瀛的胳膊想把江瀛拉开,呜呜哭道:“别打了,我把帽子还给你,我包里还有钱,全给你。”   她把包里的现金全都翻找出来塞到叶初阳怀里,一边哭一边说:“现金只有这么多了,我卡里,卡里还有钱,你们跟我去取钱行吗?要不我给你们打借条,我这就写。”   她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拿出本和笔,写了一个简单的借据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叶初阳注意到她写自己姓氏‘吴’的时候,是先写下面的‘天’,然后才写上面的偏旁部首‘口’。他把借据和现金全都还给吴莉莉,道:“我们不要钱,既然潘苒承认他见过这顶帽子,那我们应四个人该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江瀛把潘苒塞进自己那辆揽胜里,和潘苒两人坐在后座,叶初阳坐在驾驶位,吴莉莉一个人焦急的在车外往里张望,不停的拍打车窗:“让我进去,江瀛!”   哐当一声,江瀛一掌险些把车窗拍碎,吴莉莉随即没了动静。   江瀛道:“说吧,先从你和吴莉莉的关系开始说。”   叶初阳坐在前面默默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潘苒和吴莉莉相识于半年前,彼时潘苒是姜海义新招的司机,不可避免地见到了陪伴姜海义出入各种场所的吴莉莉。他对吴莉莉一见倾心,吴莉莉也喜欢他年轻英俊,两人一拍即合暗通款曲,在姜海义的眼皮子底下发展了一段私情。   转折于一个月前,吴莉莉说自己怀孕了,不是姜海义的,因为姜海义身体差精子存活率极低,并且姜海义每次都戴套,还逼她吃药,保护措施做的很严密。那这个孩子就只能是潘苒的。潘苒很激动,当即就要辞去工作和吴莉莉双宿双飞,但是吴莉莉却撇不下姜海义这颗摇钱树,要打掉孩子继续给姜海义当情妇。潘苒怒火攻心,但是不想伤害吴莉莉,于是想要除掉让吴莉莉留恋的摇钱树。   潘苒:“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知道我所有的事,他说可以帮我除掉姜海义,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做,就算东窗事发,警察也查不到我头上,会有其他冤大头替我顶罪。”   江瀛:“他让你做了什么?”   潘苒:“他给我一瓶药,让我放进姜海义的保温杯里。”   江瀛:“咱们也见过几次,我竟没看出你是个蠢货,难道你没想到这样做警察很快就会怀疑到你头上?”   潘苒:“刚开始我也怀疑,但是那个人说安排了好几个人同时给姜海义下毒,就算警察能查出凶手,查出的也是那几个人,警察查出一个凶手就会收手,不会继续往下深查。”   叶初阳听到这里,想起海阳在丽都酒店押送嘉明凯的那一幕;若不是他和江瀛偶然发现了嫌疑人岳洋,此时警方或许已经以嘉明凯的落网而结案了。果真如潘苒所说,警察查到一个凶手就会收手,就算凶手供出背后有人指使,警方也会当做其在信口雌黄推托责任。   利用一群人同时毒杀一人,这样的杀人手法虽然大胆,但确实只需献祭一人,就能保全此人背后的组织。   叶初阳回头问道:“吴莉莉知情吗?”   潘苒道:“她不知道,我从头到尾都瞒着她。”   叶初阳关闭录音,下了车。   吴莉莉立马朝他走过去,紧张地问:“你们到底想干嘛呀?为什么要找我们麻烦?”   叶初阳看着她无知又美丽的脸,有些疲惫地叹了声气:“你知道姜海义是怎么死的吗?”   吴莉莉哭叫:“天呐,真的不是我干的,你们为什么盯着我不放啊。”   叶初阳抬手往下压了压,道:“别激动,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吴莉莉忍住哭声,泪眼哽咽地看着他。   叶初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岳萱吗?”   吴莉莉愣了一愣:“不,不认识。”   叶初阳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不要撒谎。”   吴莉莉低下头,扭着自己的手指:“岳萱是我的同学。”   叶初阳心道果然如此,在姜往的精神舱中;吴莉莉是死者张嘉宁的同学,在张嘉宁死后拒不出庭作证。而现实生活中,吴莉莉是死者岳萱的同学,原来姜往精神舱中的人物在现实中都一一对应。   叶初阳:“你知道岳萱是怎么死的吗?”   吴莉莉:“她是自杀。”   叶初阳:“在陪过姜海义一晚后,她就自杀了。”   吴莉莉脸色惨白:“别问我了,我不知道。”   她这一脸心虚的模样,可不像是局外之人。   叶初阳:“我大胆猜一下,岳萱自杀前一天晚上陪姜海义去了夜店,那天晚上你在场是吗?”   吴莉莉倒抽一口冷气,急速地往后退了两步:“你胡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的高跟鞋猜到减速带,跌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哎呦了一声。   叶初阳把她搀扶起来,顾及她孕妇的身份没有逼问下去,不过已在心里大明。   停车场开进来两辆警车,海阳从为首的警车上下来,大步走向叶初阳,劈头便问:“你说的嫌疑人呢?”   叶初阳指指江瀛的车:“在车上。”   海阳一扬手,小陶等人去拿人。   叶初阳走近他,道:“和嘉明凯岳洋一样,潘苒也是受人指使,在姜海义的保温杯里下毒。”   海阳脸色很难看:“好家伙,三个人给姜海义下毒,他那碗金枪不倒汤得加多少料。”   叶初阳把手机里潘苒招供的录音发给他,道:“吴莉莉身上也藏着事儿,她和岳萱的自杀案有关,你把她也带回去审审。”   海阳反应了一会儿,讶然道:“这他妈是一条线啊;岳萱在夜店被姜海义注射毒品,导致岳萱自杀。姜海义把毒品藏在车里,被举报后让嘉明凯顶罪。现在吴莉莉又是岳萱自杀案的知情人。这些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叶初阳觉得他总结的很精辟,点点头道:“知道这么多内情的人,一定还是姜海义身边的人。或许是姜海义身边的人想杀死姜海义,就把这根绳上的蚂蚱放出去,试图分散警方注意力,混淆视听,最后瞒天过海。”   海阳:“要不是你和江瀛揪出第二个嫌疑人岳洋,我们真有可能被这王八蛋糊弄过去。”   叶初阳低声道:“既然念江瀛的好,那就对江瀛好点,待会儿潘苒如果对你说什么,你就当做没听到。”   说完,他向海阳摆摆手,上了江瀛的车。   海阳:“嗳嗳嗳,你什么意思?江瀛又搞什么了?他是不是又打人了!” 第117章 老鼠窝   入了秋,清晨的风夹着一丝半缕的寒气,吹得人身上冷敷敷的。   沙发背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叶初阳把它取下来披在肩上饶了一圈,低下头继续看怀里的电脑。毯子是昨晚江瀛从卧室里拿出来的,也是为了给他避寒,昨天晚上江瀛突如其来兴致勃勃的打开一瓶红酒,和叶初阳两人在阳台上喝了半夜的酒。   叶初阳不喜欢喝红酒,再好的红酒在他嘴里都有一股酸醋味,江瀛喝红酒,他就喝啤酒,他只喝了两三罐,而江瀛喝了两三瓶;他看得出江瀛有心事,而且心事很重,他没有过多询问,但是他猜的出江瀛的心事是哪一桩。   他和江瀛从来没有谈过薛林,也没有谈过薛林在十五年前做过的血案,不过他不认为江瀛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那件血案的经过。事实就是他知道那件血案和江瀛有关,江瀛也知道。他们似乎应该围绕这件事展开一番交心,似乎又不应该,因为这件事对江瀛来说太过敏感。   江瀛很纠结,很矛盾,又很忐忑,所以拉着他喝酒,想借着酒劲对叶初阳说点什么,但是酝酿了半夜还是没有勇气开口,只是狼狈的醉倒了。   哐当一声,红酒瓶被风吹倒了,一只撞倒另一只,骨碌碌滚到地板上。   叶初阳低头看看滚到沙发前的酒瓶,又抬头看看流淌在城市高楼间隙金色的温柔的晨光,他的位置楼层高,视野好,坐在阳台往外望出去,天地一片灿灿的流金。   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很多年,还是头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的清晨竟然这么美。   他走神的几分钟,法西娅给他发了多条微信,他一条都没回,法西娅索性把电话打了过来。   法西娅:“我只找到这么多,全发你邮箱了。”   叶初阳:“当年的庭审资料能查到吗?”   法西娅哀嚎一声:“表哥,十五年前的庭审资料,我怎么查呀。”   叶初阳:“尽量找,找不到再说。”   他挂了法西娅的电话,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邮箱,找到了法西娅发来的资料;这是十五年前,薛林杀死冷菁华母女后的媒体报道。虽然年份久远,但是每当媒体缺少素材时就会把这桩血案翻出来炒冷饭,所以资料不难找,甚至连警方的侦破过程都有记载。   这是叶初阳第一次直面冷菁华一案,心里有些解释不明的紧张。这件案子,法西娅跟他八卦过,他知道大概,但没细究,此时看到资料,才知道其中有些法西娅也不知道的细节;比如警方发现了案发当天冷菁华居住地附近的道路监控,在监控中发现了凶手薛林以及江瀛,神通广大的媒体就刊登了几张录像截图。   截图像素模糊,但是叶初阳却一眼就认出走在人行道上的那个身材小小的少年是江瀛,因为他和江瀛一样,有一副坚硬挺拔又笔直的肩膀。那么走在江瀛身边那个干瘦的男人想必就是薛林了,他腋下夹着一只半旧的帆布包,包里裹着一根细而长的东西,彼时和他擦肩而过的路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包里是一把半臂长的砍刀,半个小时后,它将成为夺走两条人命的凶器……   薛林在杀死冷菁华母女后就从小区已经关闭废弃的南门逃离案发现场,一个夜晚后,冷菁华母女的尸体被发现在家中,颈部被割裂,身上有多处外伤,死亡原因是失血殆尽。警方在案发现场找到一把砍刀,上有冷菁华母女的血迹以及薛林的指纹,且在现场采集到了薛林的脚印和少量的皮肤组织,按照薛林进入小区到离开小区的时间段分析,警方认为薛林在杀死冷菁华母女后在案发现场滞留了一个小时左右,直到冷菁华母女的血液流干他才离开。   薛林是毋庸置疑的杀人凶手,但是警方在排查录像时无意间查出薛林还有一名帮手,这名帮手就是江瀛。江瀛对自己‘协同作案’一事供认不韪,案发三天后就被送到强制医疗机构,在以‘疯人院’著称的医疗所里度过了一年有余。   叶初阳刚知道江瀛被送进过医疗所,而是还是一年那么久。   好事的媒体记者曾去医疗所采访过江瀛,而且刊登了这篇报道,但是报道很短,只有记者的自我叙述,大致就是说江瀛孤僻阴沉,无论记者如何询问都一言不发,最终记者失望离开,临走前拍了一张照片登在杂志上。   叶初阳找到这张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一个瘦弱的少年身穿宽大的白色病号服坐在一张满是束缚带的椅子上,他低着头,在玩手里的一只魔方,露出一截纤细脆弱的颈子。他看似自由,其实腰上绑着一条束缚带,把他和椅子紧紧拴在一起。   这张照片下方标注了三个字,代表了包括记者在内绝大多数人对这少年的印象:小恶魔。   江瀛从未说起过自己还曾在医疗所待过一年,若不是他看到了这张照片,或许永远没有机会得知这一段往事。   落地窗玻璃响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叶初阳转头看过去,见江瀛站在落地窗后,低着头捂着脑袋,手揉着额头,龇牙咧嘴一脸烦躁。很显然是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头。   叶初阳抿着唇角笑了。   江瀛泄愤似的一把拽开落地窗,还回头瞪了落地窗一眼,然后拖着一摇三晃的步子走到叶初阳身边一屁股坐下,脑袋往后一仰,枕着沙发靠背又把眼睛闭上了,嘴里模糊不清地问:“几点了?”   叶初阳把他额前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捋,发现他额角红了一枚硬币大小的面积:“八点半。撞红了,疼不疼?”   江瀛懒洋洋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叶初阳忍不住笑:“你在梦游吗?怎么会撞到头。”   江瀛捏了捏眉心:“头晕,酒还没醒。”   他身子往下一倒,躺在叶初阳腿上,闭着眼说:“刚才星羽给我打电话。”   叶初阳像摸狗一样抚摸他的头发:“他有事?”   江瀛:“今天江紫烟和周靖也在红楼山庄吃饭,江紫烟让我参加饭局,但是星羽不让我参加。”   叶初阳垂着眸子静静地问:“为什么?”   江瀛露出极淡的苦涩的笑容:“他已经很久不跟我解释了,这次也是,什么都没解释,只给我警告,不让我参加饭局。”   叶初阳顿了片刻:“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参加。”   江瀛:“你担心我和周靖也起冲突?”   叶初阳迟疑道:“我见过你的母亲,她比我想象中……要冷漠。”   江瀛睁开眼看着他:“叶博士,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江紫烟都对你说了什么?”   叶初阳轻轻一笑:“很想知道吗?”   江瀛不语,用紧张又期望的眼神看着他。   叶初阳用指腹轻轻抚摸他额角那块淡淡的红痕,道:“你不用担心江紫烟对我说你的不好,我很了解你,就算江紫烟说的再多,我也不会当真。”   江瀛很敏锐:“她只对你说我的不好?”   叶初阳:“她还怀疑我在谋划你们江家的财产。”他看看自己所处的大阳台,笑道,“这一点好像被她说对了,不然我怎么能坐在这里看日出呢。”   他这句玩笑话并没有让江瀛放松,江瀛脸色很阴沉。   叶初阳附下身子在江瀛额头亲了一下,江瀛不为所动,他又在江瀛鼻子上亲了亲,然后是嘴唇,下巴……   江瀛忍不住笑了:“有点痒。”   叶初阳抱住他的脑袋,把脸贴在他额头上,道:“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你会不会比现在更开心?”   江瀛长吁一声气,道:“自从顾明衍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开心,直到遇见你。”   叶初阳第一次从江瀛嘴里听到‘顾明衍’三个字,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他只觉得心中难耐的激动,像是踏进了江瀛一直不允许他踏进的领域。   江瀛坐起来,眼神像一把软毛刷子似的在叶初阳脸上游走一圈,道:“叶博士,我想亲你。”   叶初阳笑道:“现在还需要征求我的同意吗?”   江瀛:“我担心你嘴上的伤。”   叶初阳向他靠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道:“来吧,现在没事了。”   江瀛试探性的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疼吗?”   叶初阳探出舌尖在江瀛嘴唇上下温柔又细致地扫了一圈,然后停下来,看着江瀛微笑。   江瀛静住几秒钟,猛地把他扑倒在沙发上。   叶初阳笑着喊了一声哎呀,随后没了声音。   他们狠狠的耽误了时间,本定于中午两点钟出发,结果邻近四点才匆匆出门。红楼山庄在郊外,路程近一个小时,出了城还要上盘山路,叶初阳本就起了个大早避着江瀛看资料,此时不免疲惫又犯困,一上车就睡着了,直到上了山被江瀛叫醒。   江瀛轻轻推他肩膀:“叶博士,醒醒。”   叶初阳掀开眼皮:“到了吗?”   江瀛:“还没有,你看树林里有松鼠。”   叶初阳来了兴致,坐起来往窗外的林子里看,树林很茂盛,一片浓郁的绿色沿着山坡往上铺展上去,一直到山巅。林子里确实有只小松鼠,正蹲在树杈子上,似乎也在看着上山的车,不怕人的样子。   叶初阳拿出手机拍它:“开慢点。”   江瀛索性靠边停车。   叶初阳又道:“怎么停了?”   江瀛:“你不是要看松鼠吗。”   叶初阳:“那也不能停车,你马上就要迟到了,快开车。”   于是江瀛继续开车绕着盘山路往上走。   红楼山庄在近山顶的位置,本是姜往的父亲在多年前置办的私人别馆,近年面向市场,变更为一座度假山庄。邻近目的地,叶初阳在一片翠绿的山林间望见几栋豪华的别墅楼影,红楼山庄更像是一座高级豪华的别墅园区。   停车场建在距离主体建筑几百米的地方,江瀛停好车,和叶初阳沿着浓阴密布的山路往上走,经过一座十米来高大理石搭建的大仪门,上镂空石雕着‘红楼山庄’四个字,过了大仪门还有几十层石阶,石阶之上是一座水池喷泉,龙头吐出的水柱喷了十几米高,旁边站了几只石雕的仙鹤。   边小澄也来了,正站在石阶下打电话,一瞥眼看见了江瀛和叶初阳,连忙迎了过去:“江总到了江总到了,我们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气喘吁吁地对叶初阳笑道:“叶博士,路上辛苦了。”   叶初阳有点纳闷:“你知道我会和江瀛一起过来吗?”   边小澄笑道:“不知道啊。”   叶初阳心下感慨他强大的应变能力。   江瀛问:“人都到齐了吗?”   边小澄:“齐了。给您准备好了房间,您是先在房间休息一会儿还是直接去餐厅?”   江瀛:“你带叶博士去房间休息,我直接去餐厅。”   叶初阳却说:“我不进去了。”   江瀛很意外:“为什么?”   叶初阳看了看石阶上把守院门的龙鹤,道:“我不喜欢这种环境,周围风景这么好,我想四处转转。”   江瀛很不放心:“你迷路了怎么办?山上信号不好,我担心接不到你电话。”   叶初阳好笑道:“我会笨到迷路吗?”他朝江瀛伸出手,“车钥匙给我。”   江瀛很听话地给了他,才问:“干嘛?”   叶初阳道:“咱们刚才路过的一片林子里不是有松鼠么,我想去看看。”   江瀛也很清楚上面那座豪华宫殿有多无趣,道:“好吧,你去看松鼠,就在周围转转不要走远。我这边结束了给你打电话。”   叶初阳挥挥手,自兹下山去了。   他不需要陪江瀛陪到饭局上,他只需要把江瀛送来,在外面等候就好。他的等待本身对江瀛就有约束力,只要他在外面等着,江瀛也知道他在等,江瀛就会自己对自己有所约束,至少江瀛会平安无事的从饭局上脱身,回到他身边。   他的确开车去看松鼠了,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往密林中走去。   树林很大,空气清新湿润,颇有原始森林的风貌。他把裤脚挽起来,以免裤脚勾到地上的植被和乱枝,他对植物学可谓是一窍不通,否则就可以认一认那些不常出现在城市中的花草。   他一边走一边拍照,走着走着回头一看,已经离路很远了,也不免担心真如江瀛所说迷了路,正要折身往回走,忽听不远处落叶堆里扑簌簌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蹿了过去。   他扶着眼镜定睛细看,看到一只手掌大小的灰色小东西滋溜一下钻到了一颗大樟树后面,像是松鼠。他拿出手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要去拍松鼠,走近了大樟树才发现那不是松鼠,而是一只老鼠;那是一只十几公分长的老鼠,通体成灰褐色,眼珠发红,毛发坚硬。   叶初阳被那老鼠吓了一跳,老鼠扭头看到了他,却并不怕他,反而嗅着味道朝他走来。   他连忙往后退,老鼠却步步紧逼,他心里害怕,踩到一根树枝跌倒在地,双手下意识撑住地面,掌下却压到了毛茸茸的有温度的东西,随即响起吱吱叫声。他慌忙抬起手,一只老鼠从他掌下逃走,比刚才那只还要更大些。   叶初阳浑身恶寒,迅速扶着树干站起身,周围忽然扑簌簌一阵乱响,越来越多的老鼠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朝着那只灰褐色的身量最长的老鼠跑去,足有几十上百只。   老鼠们似乎接受到了某种指令,在那只大老鼠的带领下钻到树林深处,转眼就消失了。   在鼠群消失前,叶初阳拿起手机对着它们拍了一张照片,若不是有照片为证,他难以相信刚才那一幕真实发生过。   他似乎误打误撞,闯入了鼠窝。 第118章 三代交好   本大晴的天气在傍晚时突然间刮来强风,风把天上的云彩撕着成条条絮絮,刷上一层阴郁的淡墨色,阴云中裹着细如游蛇的闪电,远处不时砸下一道惊雷。   红楼山庄的餐厅在别墅群中最高一层,装修成欧式宫殿风,像一只发着光的金子做的盒子。朝西的墙壁凿空了,打成一大片气派的落地窗,站在落地窗后可以把整座山的风景尽收眼底。   傍晚六点多,江瀛离开餐厅,来到顶层中堂,扯着领带走到落地窗后,看到满山的树被狂风吹折了腰,像一只在山坡上滚动的巨大的绿色灯笼。   中堂很安静,只有一两个穿黑白制服的员工在中堂和餐厅之间来回穿梭,边小澄穿过中堂,在落地窗边找到江瀛,低声道:“江总,东西拿到了。”   江瀛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让边小澄坐在自己对面,接住边小澄递过来的资料:“这座山庄的持有人是姜往和周靖也的父亲?”   边小澄向前倾着身子,尽量靠近江瀛,压低声音道:“是的,股东只有两名,姜往的父亲姜海义是大股东占股百分之八十,周靖也的父亲周骏是小股东,占股百分之二十。”   江瀛把资料摊在腿上,却没有心思看,只看着窗外呼啸的山林:“产权还有多久?”   边小澄:“这座山庄是三十五年前建的,建筑在六年前翻新过,产权还剩不到五年。您让我查周家企业的情况我也查清楚了,周企在半年前就出现经营问题,账面巨额亏空,要不是这次周靖也和江董谈妥了价钱,他们就要破产清算了。”   江瀛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噙在嘴角点燃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周家占股酒店却不经营,在资金亏空的时候也不卖掉股份自救。这座山庄估值至少比三十年前翻了三十倍,是一笔有可能救活周家企业的资金,但是周家却放弃了。”   边小澄把烟灰缸放在他手边的沙发扶手上,道:“还有一件事,周骏中风了您知道吗?”   江瀛抬起眼睛看着他,不语。   边小澄道:“大概两个月前,周骏突然中风,被周靖也送到这里疗养。连六十大寿都是这在这儿过的。”   江瀛:“没有住院?”   边小澄:“没有,周骏就在最东边那栋竹林里的小楼里住着。”   江瀛低低一笑:“老爹中风了,却不送进医院,反而藏到山上。周靖也还真做的出来。”说着,他沉吟片刻,“六十大寿……是不是周青楚出事那天?”   边小澄:“是的,准确来说是过了零点。”   江瀛道:“查出那天晚上来给周骏过寿的人员名单。”   边小澄机灵死了,早料到江瀛会找名单:“名单我夹在资料里了。”   江瀛翻出那张名单,正要细看,听到窗外轰隆一声巨响,倾盆大雨兜头而下,雨珠子砸得山林里噼啪乱响。   江瀛皱起眉:“你给叶博士打电话了吗?”   边小澄:“还没有,我这就打。”   江瀛放下资料,拿出手机拨出叶初阳的号码,但是却无人接听,再打,就是关机了。   边小澄打了两遍也打不通,一抬眼看到江瀛脸色已经变了,忙道:“江总,你别担心,上山的路就一条,叶博士肯定不会迷路的。”   江瀛把烟掐了扔到烟灰缸里:“给我找辆车。”   边小澄把自己的车钥匙递给他:“您要去找叶博士吗?还是稍微等等吧,或许叶博士的手机没电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江瀛不听他宽慰,穿好西装外套就要走,走了两步却又被周靖也叫住了。   “江瀛。”   周靖也朝他大步走去,做出一副还算友好的表情,道:“我们这次的谈话还算顺利。”   江瀛毫不客气:“不是我们,是你和江紫烟。”   他说完就要走,周靖也又道:“现在可走不了。”   江瀛站住了,回过头拧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周靖也道:“我刚才收到消息,雨太大造成山体滑坡,下山的路已经被封了。”他露出笑容,“你可以在房间里休息休息,住一晚上明天再下山,或是等雨停了再下山。”   江瀛没听他说完,扭头就走,他现在不在乎什么时候下山,他只想赶快找到叶初阳。   周靖也的脸色瞬间黑了。   边小澄打圆场,笑道:“谢谢周医生的好意。刚才叶博士开车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江总担心叶博士,所以想开车去找找。”   周靖也的脸色很复杂:“叶初阳也来了?”   边小澄赔笑点头,连忙跟上了江瀛。   他们还没走到楼梯口,叶初阳就跟着一个穿制服的女员工上来了,浑身湿透很是狼狈,每一步都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江瀛跑过去,一把抓住他肩膀,把他浑身看了一遍:“为什么不接电话?”   叶初阳从兜里掏出湿淋淋的手机,惨兮兮道:“手机掉水里,关机了。”   说话时,他瞥了一眼正在慢慢朝他们走过来的周靖也。   江瀛很着急:“我都说了让你别乱跑,看完松鼠就回来——”   叶初阳不想让周靖也听到自己的去向,故意打断了江瀛:“先让我换套衣服好不好,很冷。”   江瀛脱掉外套披在他肩上,一回头看到周靖也就站在他身后,就说:“东道主,麻烦你让人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送到我房间。”   住宿的房间统一在另一栋楼,需要跨过一座石拱桥,桥下是一池荷花。   叶初阳看看桥下正在被风吹雨打的荷花,对江瀛说:“这些荷花还挺雅致。”   江瀛:“你喜欢?那我拔几颗插到花瓶里。”   叶初阳很无语,朝他翻了个白眼。   周靖也这个东道主做的很合格,给客人准备的都是最豪华的套房,还亲自把客人领到门口,道:“楼上还有一间,你们自行分配。”   叶初阳道:“不用麻烦了,我和江瀛住一间。”   周靖也想说点什么,但没有机会,因为叶初阳进了房间把门关上了。   房门一关,叶初阳一边解湿衣服的扣子一边往里走:“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江瀛正在摆弄叶初阳那只进了水的手机,试图把手机开机:“看到很多小松鼠?”   叶初阳解开衬衫扣子站在他面前,道:“不是松鼠,是老鼠。”   他身上的白衬衫湿透了呈透明,贴在皮肤上显露出白皙的肉色,有种冷冰冰的性感。   江瀛迷迷瞪瞪地看着他,迷迷瞪瞪的伸出手摸他的锁骨:“哦,老鼠。”   叶初阳把他的手打掉:“我说我看到很多老鼠,有几百只。”   江瀛还是五迷三道的,抱住他的腰,低下头用嘴唇擦掉滚到他颈边的一颗雨珠:“老鼠么,我听到了。”   叶初阳揪着他的耳朵往上提,严肃道:“你听清楚了,我说我发现一个老鼠窝,里面有很多很多老鼠。我怀疑那个鼠窝就是周青楚案子的第一现场!”   江瀛终于回魂儿,懵了几秒钟:“咬死周青楚的老鼠窝?”   叶初阳撒开手走到床边,床上放着一套干净的素色家居服,他边换衣服边说:“我不敢确定,只是怀疑。毕竟郊外的鼠窝也不是很罕见”   江瀛:“在哪发现的?”   叶初阳:“就是我们看到松鼠的地方,林子纵深八百米左右。”   江瀛道:“但是在距离这座山庄这么近的地方发现鼠窝,也很有可能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叶初阳换好衣服,是一套有些不合身的长袖长裤,他挽着袖口问:“这座山庄怎么了?”   江瀛道:“周青楚出事当天,周骏过寿,宴席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叶初阳皱眉静思片刻:“但是警方调查清楚了,周青楚因为反婚被锁在家里,她没有过来参加周骏的寿宴。海阳还排查过周青楚家附近的监控录像,那天早上只有周靖也一个人开车离开,周青楚连门都没出。”   江瀛道:“不过周青楚在前一天晚上给我打电话,向我借钱,让我第二天把订婚用的首饰放在她投资的咖啡店里。她似乎计划十八号逃走,所以才会这么着急的向我借钱。”   叶初阳:“如果周青楚真的计划逃走,那她会用什么方式逃走?”   房门被敲响,边小澄在外面道:“江总,叶博士,是我。”   叶初阳:“进来吧。”   边小澄端着一只大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搁着一只装满各色面包的筐子,还有几杯果汁。   叶初阳过去帮忙,把托盘接过来放在茶几上:“哪来的面包?”   边小澄笑道:“我想着你们肯定饿了,就从厨房拿了点面包。”   叶初阳还真饿了,道:“你也坐,一起吃。”   边小澄:“好呀好呀。”   他们两个人对坐吃面包,江瀛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抽烟,说刚才在桌上吃了点,现在不饿。   叶初阳边吃边说:“我还没问你,刚才在饭桌上你们谈得怎么样?”   江瀛靠在墙上抽烟,把落地窗推开一掌宽,朝窗外吐出一口白烟,道:“我听你的,事不关己不开口。反正江紫烟给周靖也多少股份都和我没关系。”   边小澄低声对叶初阳说:“江总几乎就没说过话,只冷笑了三次。我之前还真担心江总会和江董吵起来呢。”   叶初阳看了看江瀛,道:“江董也没走吗?”   边小澄道:“外面雨这么大,下山的路被封了,谁都走不了。估计今天晚上都得在这儿过夜。”   江瀛从口袋里掏出那份还没来得及细看的名单,咬着烟一行行看下来,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姜海义。   姜海义也来参加过周骏的寿宴,但是和周青楚一样,先后遇害……   “周骏住在哪栋楼?”   江瀛忽然问。   边小澄反应很快,立马回答:“就在荷花池西边的小楼里。”   江瀛:“那栋楼能进出吗?”   边小澄:“好像不行,周靖也不准别人去探望周骏,说是医生叮嘱过要静养。”   江瀛低骂:“静养个屁。”   边小澄放下手里的面包,扭头对江瀛说,“不过我知道那栋小楼的进门密码。”   江瀛精神一振:“你怎么知道?”   边小澄道:“我刚才去厨房拿面包,碰见了招呼周骏的女护工,她忘了带伞,我就把她送到门前。她按密码也不避着我,我就瞄见了。”   江瀛勾唇一笑:“那我们应该去探望周老先生。”   山上的昼夜交替就在瞬间,骤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坠在青石地面上,四周是雨声风声和树叶簌簌声,喧闹的好像整个山谷都沸腾了。   江瀛和叶初阳撑了一把伞,边小澄自己撑一把伞,在雨中路灯稀薄的灯光下穿过石桥,沿着荷花池边的小路往西走,走进一片竹林当中,找到了建在竹林当中的那栋小楼。   入口两扇玻璃门闭的严丝合缝,旁边装着一只密码盘,门檐右上角悬着一只摄像头。   边小澄上前输密码,滴滴滴几下,玻璃门自动向左右收缩。   边小澄:“周骏在二楼走廊东边尽头的房间。你们快进去,我把风。”   江瀛把雨伞交给他,和叶初阳悄无声息地走进楼中。   这是一栋很普通的别墅,一楼是空荡明亮的起居室和厨房,一架楼梯盘旋通往二楼,二楼有细微的响动。   刚上到二楼,西边一间房间里走出一个穿护士装的女人,对里面说:“喝茶还是喝果汁?”   趁着那人说话的空档,江瀛拉着叶初阳闪进一间没有关门的房间里,等到那人下楼,才从房间里出来直奔走廊尽头。   走廊尽头只有一间房,门没上锁,门缝里露出焦黄的灯光。江瀛在叶初阳之后进入房间,并将房门反锁。   房间很大,一张医院病床的大床上躺着一个身穿睡衣身材消瘦的男人,床边装了一整套医疗设备。   叶初阳低声问:“他就是周骏吗?”   江瀛最近一次见到周骏是在一年前的企业家交流会上,当时周骏年近半百,但留给他的印象是一个潇洒的壮年人,但此时周骏即憔悴又消瘦,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把他浑身的血肉都耗尽了:周骏闭着眼,胸膛微弱起伏,左侧嘴角不自然地向上,倒真像是中风的症状。   江瀛看着他的脸辨认了片刻,才道:“是。”   叶初阳:“周靖也为什么把他藏在这里?”   江瀛道:“周靖也身上的问题太多了,或许他能告诉我们点什么。”   叶初阳:“你是说周骏?”   江瀛走到床头,在墙上摸索片刻,按到了什么按钮,床头像医院的病床一样自动升高。   被迫坐起身的周骏也醒了,眼神浑噩迷迷蒙蒙地看着出现在房间里的两个不速之客。   江瀛坐在床边,道:“周老,你还记得我吗?”   周骏头向一边歪着,无法移动头颈,只能吃力的转动眼珠看着江瀛。   江瀛道:“我是江瀛,一年前我们见过。”   他等了一会儿,周骏始终一言不发,他怀疑周骏丧失了语言功能,但还是问道:“我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变成这样,不是意外对吗?”   周骏像具干枯的木乃伊,慢悠悠转动眼珠,将目光从江瀛身上移开。   江瀛再度试探:“和你儿子周靖也有关吗?”   周骏无动于衷。   江瀛:“你知道你女儿周青楚死了吗?”   周骏无动于衷。   在江瀛询问周骏的时候,叶初阳站在床尾看着他们,忽然发现周骏空洞洞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盯着某个地方,他沿着周骏视线所向的地方看过去,发现周骏注视着的是一面墙壁,墙上挂着几张照片。   叶初阳走到墙边,看着墙上挂着的几张照片,道:“江瀛。”   江瀛走过去,也发现了墙上的照片。   叶初阳指着挂在最下面的一幅,说:“这是姜海义和周骏吗?”   照片上的人的确是姜海义和周骏,准确来说是年轻时的姜海义和周骏,彼时姜海义和周骏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还很年轻,从他们的眉眼间还能寻到已经老去的姜海义和周骏的神韵。   但这不仅仅是姜海义和周骏合照,而是四个人的合照,姜海义和周骏并肩站在后面,身前各站着一个男孩。   江瀛认出了站在姜海义身前的那个男孩,道:“他是姜往。”   叶初阳认出了周靖也,道:“这是姜海义父子和周骏父子的合照。”   照片左下角标着日期:1997年4月26日。   1997年的周靖也只有十岁,而1997年的姜往只有四岁。姜海义和周骏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拍下这样一张合照,似乎是为了显示两代人交好。   江瀛道:“我知道周靖也和姜往走得近,不知道他们竟然是世交。”   这张合照之上还有一张照片,也是两对父子的合照。   叶初阳问:“那他们又是谁?”   这张照片很有些年头,久远到像素模糊,而且还是黑白照,左下角的拍摄日期是1976年3月12日。也是两对父子,父亲正值壮年,两个男孩只有八九岁的模样。   江瀛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指着右边男孩的耳朵,说:“他的左耳上有颗痦子。”   叶初阳近视眼,看不清,索性放弃:“所以呢?”   江瀛回头看了看周骏,沉声道:“周骏的左耳也有颗痦子。”   叶初阳愣了愣:“这个男孩周靖也的父亲?”   江瀛手指移到把周骏揽在怀中的男人脸上,道:“那他就是周骏的父亲,周靖也的爷爷。”   叶初阳:“另一对父子是姜往的爸爸和爷爷?”   江瀛道:“对,这个孩子和姜海义一样,长了个鹰钩鼻。”   叶初阳有点糊涂:“这能说明什么?姜海义和周骏三代交好?”   江瀛拧眉细看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叶博士,他们照相的背景相同。”   经江瀛一说,叶初阳才发现这两张照片是在同一个地方照的,背景都是一扇刷银漆的拱形铁门,门上贴着像是门牌号一样的长方形铜片。   叶初阳扶了扶眼镜,用力去辨认铜片上的字符:“上面好像有字,写得是什么?三……三十?”   江瀛道:“三十七号。”   叶初阳一怔,觉得这个数字很熟悉。   江瀛转头看着他,目光寂静幽深:“上次我们在姜往精神舱里的剧院门口拿到过一张话剧传单,开演时间是十月一号,名字就是三十七号宇宙。” 第119章 就赌江瀛今晚会不会发疯   周靖也敲响六楼一间客房房门,道:“江董,是我。”   客房里装着整套智能家具,江紫烟躺在飘窗上就打开了房门。   周靖也推门走进去,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手掌大小的加湿器,他把加湿器放在起居室茶几上,道:“这是您要的加湿器。”   酒店建在山上,被树林环绕,背身就是海,空气本就很湿润,此时下着暴雨,房间里更是潮湿。但是江紫烟又在房间里摆了两大一小三个加湿器,更要了一个精巧的晚上放在床头蒸脸。   她日理万机,临时留宿在山庄让她晚上飞去英国的计划不得不延后,因此心情烦躁:“路还没通?”   周靖也笑道:“雨太大,半山腰刚发生一起车祸,现在路障又多了一重。今天晚上您安心住下,缺什么就告诉客房主管小孙。”   江紫烟脸上贴着面膜,右手打着怀里的电脑,左手挑起手指轻按脸上的面膜:“网太差,有没有办法解决?”   周靖也道:“我让人把路由器迁到您房间,可能会好一些。”   江紫烟从鼻孔里嗯了一声,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瞧周靖也。   周靖也等了片刻,见她不说话,就返身往门口走。   “等一下。”   江紫烟道。   周靖也回身:“还需要什么?”   江紫烟关上电脑,转过脸,瘦长的脸被白森森的面膜纸包裹着,像一具骷髅:“你把江瀛安排在哪儿?”   周靖也嘴角一勾,笑道:“江总在三楼。”   江紫烟皱了皱眉:“和我在一栋楼?”   周靖也:“对,客房都在这栋楼。”   江紫烟不语,稍显忧虑的模样。   漆黑的夜空里恰好响起一声巨响,似乎整座山体被狠狠撞击,江紫烟的身体随着山体被撞击轻轻颤了一颤。   她烦躁地说:“没事了,你出去吧。”   周靖也笑而不语,离开了她的房间。他知道江紫烟在害怕什么,而江紫烟的恐惧正是他想要的。   他的房间在一楼,他扶着楼梯扶手一层层走下楼,到了三楼,恰好看到叶初阳和江瀛沿着楼梯上来。   三人打了个照面,周靖也问:“两位还没休息?”   雨势太大,尽管撑着伞,但是身上不免沾到了雨水,一看就是刚从外面走了一遭。   江瀛把西装外套脱掉了抗在肩上,道:“对,现在要回去休息。”   他抓着叶初阳的手打算绕开周靖也,但是叶初阳稍一用力把他拽住了,对周靖也说:“如果下山的路通了,请立刻告诉我们。”   周靖也先答应了,才问:“晚饭在餐厅吃还是送到你们房间?”   江瀛抢先道:“送到房间,谢谢。”多听叶初阳和周靖也说一个字,他都不舒坦,于是拽着叶初阳回房间了。   套房很大,但是浴室只有一个,叶初阳先进去洗澡。江瀛脱掉潮湿的衬衫,裸着上身靠在浴室门口,抱着胳膊说:“现在报警有什么用?让警察查周家和姜家往上三辈儿的关系吗?”   叶初阳在沙沙水声中略略拔高了嗓音:“至少警察能查到姜往爷爷和周靖也爷爷的身份。”   江瀛:“我也能查到,我这就让边秘书去查。”   叶初阳:“那鼠窝呢?不让警察过来勘察鼠窝?万一真是案发现场呢。”   江瀛被问住,不情不愿的皱起眉毛。   水声停了,浴室门被推开,叶初阳穿着浴袍走出来,系着腰带说:“你讳警的毛病怎么又犯了?我们必须借助警方的力量查案,而且查案也是警方的权力,我们不能干扰警方执法,否则是犯法的,听到没有?”   江瀛揉揉耳朵,嘴里咕咕哝哝地说:“听到了,你总是有很多大道理。”   叶初阳在他额头点了一下:“是你脑子里的大道理太少。快去洗澡,一会儿要感冒了。”   江瀛去浴室洗澡,叶初阳来到起居室坐下,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想在周骏房间里发现的那几张照片,似乎想法很多,但又毫无头绪,只是在胡思乱想中走神。   茶几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喂?”   他以为是准备送餐的工作人员,没想到是周靖也打来的。   周靖也:“还没休息吗?”   叶初阳很警惕:“没有,你有事吗?”   周靖也:“我想和你聊聊,我的房间在一楼,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过来一趟。”   叶初阳本要下意识拒绝,猛地想起挂在墙上的那两张合照又改变了主意,道:“好,我这就下去。”   周靖也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道:“你不需要和江瀛商量?你和我见面,恐怕江瀛会有意见。”   叶初阳心里不爽:“不用,江瀛没有你想的那么小心眼。”   周靖也笑道:“他比我想的还要小心眼。”   叶初阳不再废话,挂断电话换了身衣服,恰好边小澄领着送餐的工作人员进来了,就对边小澄说:“我出去一趟,待会儿江瀛问起来,就说周靖也找我,我和他说几句话就回来。”   边小澄:“嗳嗳,我会转告江总的。”   叶初阳下楼找周靖也,转过一层台阶忽然停住了,看着挂在楼梯墙边的一副画;这是副长宽超过一米多的大幅油画,画的是一位骑马纵刀的骑士,这是张很普通的油画,之所以引起他注意是画中骑士手中那把和西洋骑士格格不入的武士刀,而是还是一把真实的武士刀——一把武士刀挂在画中的骑士手边。   这幅画纵然怪异,叶初阳也没有过多停留,只多看了几眼就下楼了。   一楼只有朝西一间客房,周靖也站在房门口等他,等他走近了,就朝房间里抬起手,道:“请进。”   叶初阳稍一犹豫,走进他的房间。   周靖也的房间比套房稍小一些,落地窗下摆了两张相对而坐的单人沙发,中间横着一张茶几,上隔着一壶热红茶和一份巧克力蛋糕。   叶初阳和周靖也相对而坐,周靖也笑道:“所以,江瀛允许你和我见面?”   叶初阳把眼镜取下来,用餐巾一角擦拭镜片,垂着眸子淡淡道:“如果你叫我来没其他事,那我这趟来的很多余。”   周靖也道:“你对我越来越没有耐心。”   叶初阳把眼镜戴好,敷衍地朝他一笑:“你也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有话快说吧。”   周靖也把盘子里的巧克力蛋糕推到他面前:“我记得你喜欢吃。”   叶初阳:“谢谢,但是我现在没有胃口,你找我什么事?”   周靖也脸色稍稍一沉:“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想对你表现的殷勤,但是你不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很伤人吗?”   叶初阳不为所动道:“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我说过很多次,我和你没有可能,你不需要对我殷勤。但是你从来不把我的话当真,也从来听不进我的话,所以我只能用行动告诉你,我只想和你做陌生人。”   周靖也:“难道江瀛——”   叶初阳皱起眉,语气稍冷:“周靖也,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江瀛,江瀛也永远不会成为我和你之间的问题。江瀛是我的男朋友,请你尊重我也尊重我的男朋友,不要在我面前贬低我的男朋友。”   周靖也嗤笑一声:“男朋友。”   叶初阳冷漠地看着他:“有什么好笑?”   周靖也笑道:“我就有话直说了,江瀛在我眼里连人都不是,你却把他当做你的男朋友,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我相信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叶初阳被他激怒:“你竟然能说出江瀛不是人,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素质原来这么低。”   周靖纹丝不乱一字一句道:“江瀛的确不是人,他不具备一个人应具有的道德观和羞耻感。而一个不懂得善恶,不懂得羞耻的生物,难道还能称其为人吗?江瀛不是人,我更愿意把他看做一头野兽,一头怪物,或是一个疯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如果他能像一个人一样保持理性,他会把你咬伤吗?那么什么生物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攻击别人呢?”   周靖也身体前倾靠近叶初阳,微微笑道:“是畜生。”   叶初阳冷冷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贬低江瀛对你有什么好处,不过倒是让我看清了了你,我看到了一个狭隘又下作的烂人。”   周靖也挑眉一笑:“这是你对我说过最过分的话。”   叶初阳站起身,一脸冷峻道:“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私下见面,希望永远不会有下一次。如果下山的路通了,麻烦你第一时间通知我,谢谢。”   他要离开,但是周靖也却抓住他的手腕:“别走,我话还没说完。”   叶初阳咬牙,一转身甩开他的手:“我竟不知道你也会死缠烂打。”   周靖也稍稍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再碰他,笑道:“别生气,如果我刚才的肺腑之言让你不快,那我向你道歉。不过我的话确实还没说完,既然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就听我说完吧。”   叶初阳:“除了在我面前贬低江瀛,你还有其他话要说?”   周靖也:“当然,关于江紫烟。”   叶初阳去意已决,但是听到这句话又迟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靖也朝对面抬了抬手:“请坐。”   叶初阳看看手表,坐了回去。   周靖也像是有意拖延,抿了一口茶,才道:“你知道江紫烟住在六楼吗?”   叶初阳:“现在知道了。”   周靖也:“你知道今天和江紫烟一起来的司机还有一个身份是江紫烟的保镖吗?”   叶初阳不耐烦:“可以想到。”   周靖也还是慢慢悠悠,卖足了关子:“那你知道此时此刻江紫烟的保镖正守在江紫烟房间门口,并且还会守一整夜吗?”   叶初阳:“为什么?”   周靖也笑道:“为了防野兽。”   叶初阳:“你指的是江瀛?”   周靖也点点头:“换个问题,你知道顾明衍自杀那天晚上是什么天气吗?”   叶初阳:“难道你知道?”   他们坐在窗边,落地窗落着一层厚重的窗帘,把窗外的风声和雨声挡住了大半。   周靖也突然一把拉开窗帘,露出窗外漆黑的雨幕,呼啸的风雨声登时穿透玻璃,传到屋里。   周靖也道:“和今天晚上一样,是一个暴雨天。”   叶初阳陡然间如坐针毡,他再度站起身,准备随时离开:“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周靖也同样站起身,对他笑道:“或许你不信,但是我比你更了解江瀛,比如我知道他在某种特定的天气下会很容易精神失控,比如像今晚的暴雨天。”   叶初阳难掩恼怒:“你还是把江瀛当成一只动物去揣测。”   周靖也笑道:“这不是我的揣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你难道不知道江瀛曾有三次在暴雨天的夜里精神失控吗?。”   这个话题太敏感,叶初阳不想就此和他讨论,只有保持沉默。   周靖也笑道:“据我所知,江瀛在暴雨天的夜里一共有过三次过激行为,一次是八年前,他闹自杀,非要从楼顶阳台往下跳,若不是他家里的老管家把他敲晕,这会儿已经墓前长草了。一次是五年前,他发了疯要去墓地刨顾明衍的墓,是警察及时赶到把他拦住。还有一次是三年前,他提着刀要杀自己的母亲,江紫烟躲在房间里,他把门都砍破了。”   听着这些往事,叶初阳暗暗的心惊肉跳,但面不改色:“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周靖也:“这些事都不是秘密,江瀛的疯狂人尽皆知,只要你想知道,你也可以查到。”   叶初阳:“这就是你今天晚上找我谈话的目的?告诉我江瀛以前做过多少疯狂的事?”   周靖也向他走近:“不,我想和你打个赌。”   叶初阳随着他的走近往后退了两步:“赌什么?”   周靖也指了指窗外:“今天晚上下暴雨,江紫烟就在楼上,就赌江瀛今晚会不会发疯。”   叶初阳心猛地一沉,忽然明白了周靖也话里的机关。   周靖也笑道:“看来你懂了,我跟你赌的是江瀛今天晚上会不会杀死自己的母亲。”   轰隆一声,窗外漆黑的雨幕中落下一道雷,狠狠砸进山坳里,整座山都随之颤动。 第120章 我跟着你   边小澄领着工作人员进了江瀛套房,把一套干净衣服放在浴室门口,敲了敲门道:“江总,我把备在车里的衣服拿来了,就在门口。”   江瀛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洗完澡出来,只看到边小澄和一个工作人员在餐厅里摆晚餐,不见了叶初阳。他进卧室找了一圈,没找到,就问边小澄:“叶博士去哪了?”   边小澄道:“叶博士让我转告你,他去一楼找周靖也说话了,一会儿就回来。”   江瀛一听,登时火冒三丈,把手中的毛巾往下一摔就要去找人。   边小澄急忙把他拽住:“江总,你去哪儿?”   江瀛:“找叶博士。”   边小澄挡在他身前:“那你为什么去找叶博士?把叶博士找回来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江瀛被问住了,他没想过有什么理由去找叶初阳,只是不想让叶初阳和周靖也见面。   边小澄苦口婆心道:“江总呀,你和叶博士才刚因为周靖也闹出不愉快,你要学会相信叶博士,如果你不相信叶博士,每次叶博士和周靖也见面你都要干涉,这样下去你和叶博士还会闹矛盾的。”   江瀛觉出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和叶博士因为周靖也闹出过不愉快?”   边小澄嘿嘿一笑:“小娅告诉我的。”   江瀛白他一眼:“你知道的还真多。”他顿了顿,又问,“那我应该怎么做?难道等叶博士自己回来?”   边小澄:“叶博士只是去和周靖也说话,你如果找过去,不是显得自己小心眼爱吃醋么。”   江瀛很不自知,昂起头说:“我才不小心眼也不爱吃醋。”   边小澄嘿嘿笑道:“当然当然,江总的心胸宽广。”   他在心里暗暗吐槽:自从江瀛和叶初阳发展成恋爱关系,江瀛就变成天下第一小心眼宇宙无敌爱吃醋。   他把江瀛拉到餐厅坐下,道:“所以你就吃着晚饭耐心等等吧,叶博士说很快回来肯定很快就会回来。如果叶博士知道你信任他,也会很欣慰的。”   江瀛看了一圈餐桌:“这么多,你也一起吃。”   边小澄:“这是你和叶博士的,我回自己房间吃。你先吃吧,我走了。”   边小澄离开之前还不忘把起居室和玄关的灯全关了,只留下餐厅里吊下的一盏暖暖的氛围灯。   江瀛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抱着胳膊左思右想,觉得边小澄说的没错,他不能像以前一样冒失莽撞,叶初阳同周靖也说句话他就大惊小怪,这样做不仅会让叶初阳心累为难,也会显得自己没有胸襟。叶初阳也会说他没有长进。   他不愿意让叶初阳觉得他没有长进,而且他认为自己很有长进,此时此刻他没有冲到楼下和周靖也干仗就是最好的证明,于是他很得意,愈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或许叶初阳回来以后还会表扬他。   江瀛的如意算盘打得算珠乱飞,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卧室里那张圆形大床,心想他这次表现好了,叶初阳或许还会这样那样的奖励他……他越想越心动,扑到床上把自己大刺刺的晾成一个大字型,专等着叶初阳回来。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他还没把叶初阳等回来,倒是等的雨势越来越大,夜色越来越浓,窗外的夜就像一只倒翻的墨水瓶子,黑得一丝光都没有,连雨水都是漆黑的墨汁——这场雨已经下了近两个小时,不过他的心神都系在叶初阳身上,一直游离在这场暴雨之外,这场雨也就没有下到他身上。   但是此时和叶初阳分开,他系在叶初阳身上的心神猛地回拢,才察觉自己早已被暴雨天包围,陡然间心神难安起来。   卧室里也打着一排落地窗,没有拉窗帘,豆大的雨珠一颗颗砸到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汇成一滩滩浓黑的溪流往下淌,即脏又乱。   他下床去拉窗帘,拉到一半在漆黑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脸,突然怔住了。   江紫烟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蝇在他耳边响起:“你现在的嘴脸,真是像极了顾明衍。”   江紫烟是对的,他的确像极了顾明衍,此时他就在玻璃上看到了顾明衍的脸——那张已经死去的,苍白的,淌着鲜血的脸。   他不想看到顾明衍的脸,想把窗帘拉上,但是用力过大,把整扇窗帘拽了下来。   哗啦一声,窗帘连着杆子掉了下来,砸在江瀛的脚背上,登时在他脚背砸出一块青红。但是江瀛却笔直地站着,和镜子里的自己凝视——镜子里的脸是他自己,但是他却看到了顾明衍,还是许许多多的顾明衍,顾明衍们像是被落地窗挡在了室外,随时会推来落地窗走进来……   他转身往回走,坐在床边发怔,身上弥散着从窗边沾染的冷气。他不敢再朝落地窗看,他知道顾明衍们正在盯着他,正在用仇视的猩红的目光盯着他……他想逃走,他无法待在一个满是顾明衍鬼影的地方,于是他惶急的离开了房间。   离开房间后,他没了去处,下了一层楼梯坐在缓台处的台阶上,想坐在这里等叶初阳回来。   很突然的,他的手机响了,他出来的匆忙也没忘记拿手机。   他失魂落魄的接起电话,没有出声。   手机里传出一道很清澈很年轻的男性嗓音:“是江瀛吗?”   江瀛虽然逃了出来,但是他的灵魂却留在了房间里,和顾明衍独处一室。   那人又问:“你是不是江瀛?”   江瀛很机械地嗯了一声。   那人道:“你没听出我是谁吗?”   江瀛回了回神,道:“薛文桥?”   薛文桥笑道:“好耳力啊,还以为你听不出来呢。”   接到薛文桥的电话,江瀛心绪平淡,甚至很厌烦:“为什么打来?”   薛文桥:“你就不想问我点啥?”   江瀛:“问你什么?是不是你杀死了周青楚,是不是你教唆那几个蠢蛋杀死了姜海义?”   薛文桥:“啧啧,你知道的不少,可惜啊,不是全部。”   江瀛很疲惫地撑着额角:“你在哪?”   薛文桥:“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江瀛:“那就挂了。”   他说完就要挂电话,薛文桥沉不住气,忙把他拦住:“等一下等一下,喂喂喂!”   江瀛强施耐心:“有话说,有屁放。”   薛文桥:“喂,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江瀛:“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跟我装神弄鬼?你有话就说话,没话说就闭嘴等死。”   薛文桥:“我等死?你想弄死我还得先找到我再说。”   江瀛冷笑:“你觉得我找不到你?我告诉你,你活不过三天。”   薛文桥见识过他的狠毒无情,当下隔着手机也被他恐吓住,强撑着胆量说:“废话少说,我是想通知你,你的心理医生不合格。”   江瀛:“你说什么?”   薛文桥:“我说你的心理医生不合格,连病人隐私都保护不了。”   江瀛:“你到底在说什么?”   薛文桥呵呵一笑:“我拿到了你就诊以来的所有病历资料。”   江瀛低下头,拇指和食指指腹狠狠地相互摩擦:“你想干什么?”   薛文桥:“我只是想了解你,看不出来啊,你一个暴戾无情的畜生,竟然还很渴望母爱。”   江瀛低低叹了声气:“你看了?”   薛文桥:“我不仅看了,我还帮你发到了江紫烟邮箱,但愿你老娘看到之后能大发善心施舍你一个拥抱。不过你妈这么厌恶你,和你和解的可能性不大,她倒是很有可能像看到脏东西一样把那些资料丢进垃圾箱,觉得你更加恶心。”   江瀛陡然间感到浑身沉重,好像身体绑着千万斤的巨石往下坠,一点点把他拖拽进漆黑的深渊里去……   他问:“你发给江紫烟了?”   薛文桥很得意:“对啊,估计她现在已经看完了吧。”   江瀛没有再听他说下去,挂了电话折身上楼,却眼前发黑双腿无力,及时扶住墙壁才稳住身形。他的手按到了什么东西,像是冰凉的金属,他转过头,看到墙上挂了一副油画,画的是一位骑士,手边挂着一把武士刀,刀鞘上匝着一圈银丝,还挂着一根金色的流苏。   唰的一声,他把刀从墙上扯下,提着刀往楼上走去。   江紫烟的房间门口的确守着她的司机兼保镖,是个身高近190的壮年男人,江瀛上来时,他恰好走远了几步给妻子打电话,所以江瀛径直走到房间门口,正要按门铃时发现房门竟虚掩着,于是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窗下的吧台上悬着一根水晶灯管,江紫烟坐在吧台边正在用电脑。   听到开门声,她警惕地问:“谁?”   没有人回答她,但脚步声却逐渐走近,她拍下吧台上的触屏开关,整间套房的灯瞬时大亮,把房间照的雪白灿亮。   江瀛像是显形的鬼,穿着一身黑色家居服,手提着一把武士刀,一脸阴沉地站在她面前。   江紫烟心里大惊,跳下吧凳往后躲:“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江瀛看了看她,又看着吧台上的电脑,道:“你在看什么?”   江紫烟扬手指着门口:“我让你滚出去听到没有?滚!”   江瀛只看着放在吧台上的笔记本电脑,电脑还没来得及关闭,就在他来之前,江紫烟正在看一份资料,似乎正是他和医生的谈话记录。   他朝那台电脑走过去,想看清楚那是什么文件,但是江紫烟却骇的肝胆剧烈,偏偏退到墙壁死角退无可退,只能大叫保镖:“孙志!孙志!”   叫孙志的保镖在外拍门:“江董你没事吧!”   江瀛走到电脑前,把刀放在吧台上,见电脑里只是一份股权稀释计划书,他自己操作电脑,打开江紫烟的邮箱,问:“登录密码是多少?”   江紫烟面无人色,眼里只有他放在吧台上的那把武士刀,似乎又回到了她藏在房中,江瀛持刀砍门的那天晚上。   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出去!”   江瀛对她的驱赶和怒斥无动于衷,只是在一遍遍的试邮箱密码,但都无法登录成功,他正要再问江紫烟,就见江紫烟突然拉开吧台抽屉,从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女士手枪,小巧到可以藏进她的掌心。   江紫烟握着枪,手腕剧颤,枪口指着江瀛:“滚出去,不然我就开枪了!”   江瀛低眸看了看对着自己心脏的枪口,冷静道:“把你的邮箱密码告诉我。”   江紫烟:“滚!”   江瀛往前走了一步,把电脑递给她:“或者你自己登——”   在开枪的瞬间,江紫烟紧紧闭上眼扣动扳机,随之而响起的枪声使她手腕狠狠一震,手枪掉在地上。   她打中了江瀛的肩膀,子弹撕破皮肉射入体内的冲力让江瀛往后跌了一步,他并不意外江紫烟会开枪,他只是很平淡地看了一眼肩上冒出的血花,对江紫烟说:“告诉我你的邮箱密码,我就走。”   门被撞开了,叶初阳抢在保镖之前冲进来:“江瀛!”   他扶住江瀛的胳膊,试图用手堵住江瀛肩上的血洞,以痛惜的目光看着江紫烟:“到底为什么?他是你的孩子!”   相较于江瀛,江紫烟才是癫狂的那一个:“他想杀我,他想杀我!”   叶初阳怔了怔,看到吧台上放着一把刀,是那把悬挂在油画上的武士刀,但是刀刃还在被封在鞘中。   江瀛站不稳,倒在叶初阳身上,低声道:“我没有,我不想杀她。”   边小澄闻声赶了过来,帮叶初阳扶住江瀛,被江瀛胸前血淋淋的一片吓的心惊肉跳:“江总,你你你你受伤了?”   叶初阳:“我看着他,你赶快去找医生。”   江紫烟却喊道:“让他死!他想杀我!”   看到江瀛受伤,叶初阳一时太过混乱,除了着急没有其他太多情绪,此时听到江紫烟这句话,陡然间心痛如绞,对江紫烟说:“他不想杀你,倒是你,一心想他死。”   他和边小澄扶着江瀛走出江紫烟的房间,一抬头看到周靖也在门外站着,脸上揣着云淡风轻的微笑。方才他在周靖也房里,周靖也刚说出赌注,楼上就响起枪声,等他上楼时保镖正在撞门,冲进江紫烟房间后江瀛已经中枪。这一切似乎已经被周靖也提前预知,所以周靖也才会如此心有成竹。   一瞬间,无数个阴谋诡计划过叶初阳的脑海,但是他没有时间追究,只能向周靖也求助:“找医生。”   周靖也微笑道:“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医生。”   叶初阳以祈求的目光看着他:“求你了,我们需要医生。”   周靖也虚假的表情渐渐淡去,看着他静住了。   叶初阳让江瀛靠在墙上,拉起边小澄的手按住江瀛肩上不停流血的伤口,道:“按好。”   他朝周靖也走过去,站在周靖也面前,道:“我为之前对你的无礼向你道歉,求你帮我这一次,求你。”   周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真可怜,如果你不是为了江瀛求我,我一定帮你。”   叶初阳看出他决意不肯帮忙就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回到江瀛身边,擦掉江瀛额头因疼痛冒出的冷汗,虚白着脸对江瀛轻轻一笑:“没关系,我们下山。”   周靖也:“下山的路封了。”   叶初阳置若惘闻,让边小澄回房间拿车钥匙和衣服,一个人搀扶江瀛乘电梯,电梯门关闭之前,周靖也追过去挡住电梯门,面露怒色:“你没听到吗?我说下山的路封了。”   叶初阳:“就算我们死在路上,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周靖也还是不松手,但是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脸色登时变了。   叶初阳趁机把他的手推开,关上了电梯门。   电梯门一关,叶初阳默默的崩溃了。   江瀛低下头靠在他肩上,轻轻笑道:“叶博士,你的身体抖得厉害,你很害怕吗?”   叶初阳缓了片刻才能勉强露出笑容:“我有什么可怕,山下就有医院,我带你去医院。”   江瀛:“好,我跟着你。”   叶初阳笑道:“你不怕我找不到医院?”   江瀛却说:“我不管,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到了一楼,边小澄直接把车开进大厅里,在光滑干净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湿漉漉脏兮兮的车轮印。   叶初阳把江瀛扶进后座做好,即刻就要边小澄开车,但是周靖也追了上来,透过车窗对他说:“没有医生只有护士,至少不会让江瀛短时间内失血致死。”   叶初阳神情麻木:“谢谢,请让护士上车。”   一个背着药箱的女护士上了车,边小澄立即开车驶出大厅,冲进漆黑的雨夜中。 第121章 你们凭什么伤害他   深夜营业的豆浆店里客人寥寥无几,只偶尔进出几个上夜班的人。   这场暴雨一口气下到后半夜还没有停歇的架势,一个男人提着一兜打包的豆浆包子从豆浆店里出来,撑开一把伞,朝停在路边的越野车小跑过去。   小陶上了车,收了雨伞伸到车外抖了抖,然后把伞竖在脚边打了个哆嗦:“真是入秋了,这雨打在身上还挺凉。”   海阳坐在驾驶座讲电话:“哪个医院?行,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海阳放下手机,驱车上路,车轮碾开一圈水花。   小陶觉得情况不妙:“海队,咱们不是下班回家嘛,还要去哪儿?”   海阳道:“医院那边打电话,说收了一个枪伤病人,过去看看。”   小陶:“枪伤?人死了吗?要不要叫法医组?”   海阳瞪他一眼:“你盼着人死啊?”   小陶嘿嘿笑道:“按照咱们以往的办案经验,这些玩枪儿的一般都是枪毒合流,既然搞毒的又中了枪,估计就是火拼或者黑吃黑,这样情况下伤亡率很高啊。”   海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听起来挺有道理,其实狗屁不通。”   到了医院,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各自湿了一半肩膀。他们乘电梯到了15楼,电梯门一开,一个年长的女护士在电梯间等他们:“你好,是分局的同志吧?”   海阳:“是,人在哪?”   女护士领着他们往手术室走:“还在手术,人送来的时候失血过多,我们担心急性失血致死,就先收治了。”   海阳:“什么时候送来的?”   女护士:“凌晨两点多。”   海阳:“几个人来的?”   女护士:“三个人,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一个文质彬彬的还戴眼镜,看着都不像坏人。”   到了手术室门外,女护士往前抬手:“喏,就是那个戴眼镜的。”   海阳觉得那个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很眼熟,等走近了才确认这身上裹满水和泥的男人竟然是叶初阳。   海阳:“初阳?”   叶初阳抬头看到了他,道:“你怎么来了?”   海阳看了眼亮着灯的手术室,忽然就猜到了躺在里面正在手术的人一定是江瀛,因为叶初阳身边唯一称得上危险的人物只有江瀛。   他看着叶初阳,觉得叶初阳非常奇怪,他见过许多守在手术室外的病人家属,他们大都心急如焚,或是悲痛欲绝,但是叶初阳却很平静,他的目光清晰,神情淡泊,只是显得很疲倦。   海阳道:“医院收治了一个受了枪伤的病人,我们来看看。”   叶初阳低下眸子,道:“是江瀛。”   边小澄提着一只服装袋噔噔噔的跑了过来,见到海阳唬了一跳:“海,海警官。”   海阳点点头,看着他手里的袋子问:“什么东西?”   边小澄:“叶博士的衣服脏了,我去买了套新的。”   叶初阳站起身,拿过边小澄手里的服装袋:“稍等一会儿,我去卫生间换衣服。”   海阳拧着眉看着他走在楼道里的背影,问边小澄:“他怎么了?”   边小澄:“谁?江总还是叶博士?”   海阳:“先说叶初阳,他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边小澄道:“我们刚从龙泉山下来,山路被泥石流堵了,叶博士帮公路局的人除障,在泥坑里摔倒好几次。一直忙活到路通。”   海阳瞥了眼小陶,小陶立马说:“龙泉山的路被泥石流堵了,瘫痪了一整夜,一个小时前才通。”   海阳又问边小澄:“你们去龙泉山干嘛?”   边小澄道:“江总昨晚在龙泉山有饭局。”   海阳摆出严肃的神色,开启审讯模式:“现在说说江瀛,他中枪了?”   边小澄闪烁其词:“对,但是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海阳看出他有藏匿,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审审他,一抬眼看到叶初阳换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了,正往这边走。   叶初阳换了一套白衬衫休闲裤,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撸,露出整张苍白的脸,他眼皮低垂,神情淡泊凝滞,眼角泛着一缕湿润的冷光。   他走到海阳面前,把装着脏衣服的服装袋放在脚边,低着眸子静静地擦拭眼镜,道:“江瀛中枪了,是江紫烟干的,江紫烟非法持枪还蓄意伤人。她现在应该还在龙泉山的红楼山庄,如果山上没人,她应该在下山的路上。”   说完,他有条不紊的戴上眼镜,用一双晃着冷光的眼睛看着海阳:“你不去抓人吗?”   海阳沉默地看着他。   叶初阳又道:“我亲眼看到江紫烟开枪伤人,我和边秘书都是证人,我们随时可以跟你回公安局做笔录。”   海阳递给小陶一个眼色,小陶立马走到一边和同事联系。   叶初阳见状,绷得笔直的双肩微微向下一塌,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些。   海阳看出他异常的紧张,想安慰他,抬起来的手还没落在他肩上,叶初阳又说:“江紫烟持枪,还试图杀人,她会坐牢吗?”   海阳皱起眉,拧眉不语。   叶初阳看着他,又问:“江紫烟会坐牢吗?”   海阳看了看手术室,道:“等江瀛出来,我先把江瀛羁押——”   叶初阳闻言,眼睛里汪着的一层冰水开始颤动:“江瀛是受害者,他被江紫烟开枪打中肩膀,子弹差一点就射进心脏,到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你们为什么要羁押一个受害者?”   海阳按住他的肩膀:“你别着急,这是我们的执法程序。”   叶初阳:“江紫烟朝他开枪!她朝江瀛开枪!江瀛差一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海阳认识叶初阳三十二年,还是第二次看到叶初阳流眼泪,第一次是他父母发生车祸入殡的那一天……他才知道原来叶初阳的精神已经趋近崩溃,叶初阳的冷静是在强压下的惯性,他的冷静和坚强都很脆弱,一触即溃。   叶初阳似乎恨极了海阳,他揪住海阳的衣襟:“你知道我刚才签了一份病危通知书吗?你知道江瀛险些失血过多死在路上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江瀛是个疯子,他在你们眼里连人都不是!所以你们才能朝他开枪,不给他找医生,现在他快死了你们还在他身上找原因。你们和江紫烟有什么不同?你们都是冷血的畜生!”   叶初阳一贯斯文,连高呼低喝都从未有过,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歇斯底里。   海阳试图抱住他:“江瀛没事,他一定没事。”   叶初阳挣扎了几下,最终倒在他怀里,呜咽痛哭:“江瀛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真的没有……你们可以讨厌他,但是为什么要伤害他,我让他离你们远远的不行吗……你们口口声声说他危险,但是他才是一直以来饱受伤害的人啊。”   海阳莫名有些心疼,叹了声气道:“他不坏,我不讨厌他。”   叶初阳:“可是江紫烟朝他开枪,她凭什么向他开枪?她讨厌他就可以向他开枪吗?那是杀人啊,她有什么权利杀死江瀛!”   海阳被他哭得心软,扭头冲小陶喊:“小陶,快去抓人!”   小陶一愣一愣的:“海队,我正在了解情况。”   叶初阳把海阳推开,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弯下腰把脸埋在臂弯里。   海阳蹲在他身前,听到他在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叶初阳说:我要把江瀛带走,你们容不下他,我要和他一起走。   半个小时后,手术结束了,江瀛被两名护士从手术室推出来,转进病房。医生说手术挺成功,病人麻醉还没醒,需要住院观察。   海阳和小陶想看看江瀛,但是被叶初阳阻止了,叶初阳以江瀛需要休息为由把两名警察和边小澄全都关在门外,病房里只有他和江瀛。   海阳很无奈的靠在门口,透过房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只能看到叶初阳坐在床边的背影。   小陶说:“海队,小张他们把江紫烟的车拦住了,正在回单位的路上。”   海阳看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再忙活一会儿就要天亮了,今晚又不用下班了:“你留下看着他们,我回单位看看。”   边小澄跟着他走了,配合警方做笔录。   小陶把外套一裹,坐在门外长椅上小憩,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已经七点多了,天色大亮,走廊里热闹起来,病人和医生来来往往。   他站起来往门里看了看,看到叶初阳还在床边坐着,姿势都没这么动。   “小陶哥。”   小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就看到法西娅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法西娅不是空手来的,还买了一袋子早餐,神情着急又迷茫。   小陶问:“你咋来了?”   法西娅道:“海阳哥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看看我表哥。我表哥怎么了?”   小陶往门里努努嘴:“叶博士没事儿,有事儿的是江瀛。”   法西娅不听他多说,推开门就要进去:“你不进来啊?”   小陶摆摆手:“不了,你表哥现在看警察不顺眼,我就不讨嫌了。”   法西娅进去又呼通一声把门关上了。   小陶坐下来继续等,等江瀛醒来问清楚情况就可以回单位复命。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小陶即将再度等睡着的时候法西娅跑了出来,大声喊:“醒了醒了!医生,江瀛醒了!” 第122章 听说你受伤了   医生说弹片已经取干净,身体各项机能恢复稳定,接下来静养观察就好。   叶初阳把医生送到门外,又问了些需要注意的问题,目送医生离开后正要回病房,法西娅跑了出来,抱住他的胳膊小声地说:“表哥,江瀛有点怪怪的。”   叶初阳:“哪里怪了?”   法西娅:“从他醒了到现在,他一句话没说,我刚问他喝不喝水他也不理我,他是不是不认得我了呀?”   叶初阳道:“怎么会。”   他要绕开法西娅病房,但是法西娅把他拽住,煞有其事道:“他不仅不理我,还不理你,他肯定是伤到脑袋失忆了。”   叶初阳正色道:“不要胡说八道。”   法西娅:“我是想说如果他失忆了,得赶快告诉医生啊。”   叶初阳推开她的手,回到病房。   江瀛的确如法西娅所说,自醒来到现在将近二十分钟一言不发,只安静地靠坐在床头,沉默地看着手背上正在打点滴的针口。   叶初阳端详他的脸,问:“哪里不舒服吗?”   江瀛依旧不说话,像是听不到他也看不到他。   叶初阳在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江瀛,你怎么了?”   江瀛的体温偏低,手很冰,叶初阳的手却很温暖,他把手掌一翻,把叶初阳的手握在掌心,道:“我是不是晕过去了?”   叶初阳:“你不记得了吗?”   江瀛脸色苍白虚弱,但是一双漆黑的眼睛依旧聚满神光,他的眼褶霎动着,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我记得你带我下山,路被堵住了,你下车清理泥石。当时我在车里躺着,我想下车帮你,但是我身上很疼,也没有力气,我很着急……后来,我就没印象了。”   叶初阳笑道:“你记得很清楚。”   江瀛往后靠着床头,看着叶初阳慢慢吐出一口气,微微笑道:“叶博士,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一夜之间,江瀛的脸颊似乎瘦下去了很多,两颌削直,眼窝深邃,一向最显锋利的两道眉骨也稍显单薄。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眼睛里陡然一热,靠过去把脸埋在他胸前。   江瀛用没有打点滴的右手抚摸了下他的头发,笑道:“你好像被吓到了。”   叶初阳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有一点。”   江瀛道:“别害怕,我这不是没事了么。”他顿了顿,低头想看叶初阳的脸,“你哭了?”   叶初阳把脸在他胸前衣服上来回蹭了几下,然后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拒绝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很自然的岔开了话题:“我想清楚一件事。”   江瀛执着于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哭,转过头拧着脖子想看他的脸:“什么事?”   叶初阳执着于不让他看到,索性把脸朝外一偏枕在他肩上:“我很喜欢你,比我之前交的男朋友都要喜欢。”   江瀛瘪着眉毛,觉得这句话不是好话:“加上我,你一共才交过三个男朋友。”   叶初阳想了想,道:“我还暗恋过几个。”   江瀛:“几个?”   叶初阳掰着指头数。   江瀛眼皮抽了抽:“好了我不问了,你别数了。”   叶初阳扬起脸朝他笑:“逗你呢,只有海阳一个。”   这下江瀛看清楚了,叶初阳的确刚刚哭过,他眼角还很湿润,眼镜镜片上也沾着一星半点的水渍。   他把叶初阳的眼镜脱下来,在他眼角轻吻了几下:“感觉好一些了吗?”   叶初阳闭上眼睛,很享受他的亲吻:“比昨天晚上好一点。”   房门突然开了,法西娅道:“表哥,海阳哥来了。”   海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双黑眼圈走进来,看着江瀛说:“醒了?”   江瀛一脸慵懒的看着他,闭了闭眼算是回答。   叶初阳把眼镜戴好,面无表情地问:“你来抓人?”   海阳很糟心,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我是黑白无常吗?到哪儿都抓人。”   叶初阳:“那你来干什么?”   海阳指着江瀛:“他受了枪伤,你总得让我了解情况吧。”   叶初阳还是很冷峻:“我告诉过你,是江紫烟干的,江紫烟更了解情况。”   海阳长吁短叹:“我的祖宗嗳,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把话说完。”   叶初阳还是不予配合,想赶他离开,但是江瀛却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对海阳道:“海警官,你说。”   海阳就说:“我们已经把江紫烟扣住了,连夜对她审讯,上红楼山庄取证,但是情况和你们说的有出入。”   叶初阳:“什么出入?”   海阳正色道:“江紫烟不承认自己持枪,也不承认自己开枪,主张江瀛受伤和她没有关系。”   叶初阳很激动:“她胡说,就是她开的枪。”   海阳往下压压手掌:“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们的确没有在江紫烟身上发现火药残留,也没有搜到枪支。不排除江紫烟事先把枪扔了或是藏匿起来,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采信你们的口述。”   江瀛听到一半就闭眼养神,对警察的来访不以为意的模样。   叶初阳倒是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如果不是她开的枪,那江瀛身上的伤怎么解释?难道是他自己干的吗?”   海阳被他激出几分火气:“我来就是了解情况的,你到底让不让我好好问话!”   叶初阳没有被他吓住,反而把一张椅子摔到他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态度比他更强硬:“你问。”   海阳用力瞪他一眼,打开录音笔,道:“先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精准到时间地点哪分哪秒。”   叶初阳把事发原委如实复述一遍。   海阳听完,琢磨片刻:“也就是说,你没有亲眼看到江紫烟开枪,你是在枪响之后冲进房间?”   叶初阳:“对,但是当时房间里只有江瀛和江紫烟两个人,那把枪就在江紫烟脚边。”   海阳:“你的口述和边小澄基本一致,但是你们都没有亲眼看到江紫烟开枪。”   叶初阳:“难道她不承认就不是她开的枪吗?”   海阳:“话虽这么说,但是我们办案讲证据,我们没有在江紫烟身上发现手枪,也没有采集到硝烟残留,江紫烟矢口否认,我们仍然不能对她采取强制措施。”   叶初阳:“你们可以调取录像。”   海阳:“我调过,但是酒店那边说监控设备维修,没有当晚的录像。”   叶初阳气愤道:“是周靖也一手策划,昨晚的饭局是周靖也安排的,也是周靖也坚持让江瀛出席。他故意把饭局设在山上,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销毁证据。”   海阳觉得荒唐:“你这话说的神乎其神,你刚才还一口咬定是江紫烟开枪打伤了江瀛,现在又说是周靖也策划,难道周靖也还能策划江紫烟?”   叶初阳也觉出其中错综复杂的关联,若要解释清楚就要费尽口舌,而他现在只想为江瀛主持公道,就说:“先不说周靖也,江紫烟向江瀛开枪是事实,我和边秘书以及那天晚上山庄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你们必须调查清楚。”   海阳:“我这不是在调查嘛,你今天怎么这么性急。”   说完,他歪头看了看江瀛:“他睡着了?”   江瀛掀开眼皮看着他:“没有,有事?”   海阳急的满嘴燎泡,事主却还云淡风轻,海阳很糟心:“当然有事啊,你也该说两句了吧。”   江瀛微微勾起唇角:“说什么?”   海阳:“废话,当然说昨晚事发的经过啊,说清楚你是怎么受的伤。”   叶初阳也把希望寄予江瀛能亲口指认江紫烟,于是他转身坐在病床边,对江瀛说:“你如实说清楚,海阳哥会相信你。”   海阳:“嗳嗳嗳,我相信他是一回事,调查取证是另一回事啊。”   江瀛神色静了下来,眼睛看着叶初阳,却是对海阳说:“我忘记了。”   叶初阳怔住。   海阳皱眉:“你忘了?”   江瀛笑道:“可能是下山路上我不小心撞到了头,得了解离性失忆症,忘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   叶初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江瀛脸上的笑容渐弱,转头看着海阳:“海警官,我不记得谁向我开枪,我也不想继续追究这件事。”   海阳同样难以置信:“你,你你你你,不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瀛置若罔闻的换了话题:“不过我记得另一件事,叶博士在龙泉山发现一个鼠窝,地点距离市区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或许是周青楚案子的第一现场。”   海阳一听,立即跳起来:“鼠窝?在哪?”   叶初阳把在手机地图中标记好的地点发给了海阳,海阳拿到线索,立刻召了一队人手,往龙泉山赶去。   警察走后,法西娅拿来早餐,张罗着吃早饭:“江总,我帮你买了瘦肉粥。”   江瀛道:“小娅,你先出去。”   法西娅也看出叶初阳情绪很低沉,识趣的离开了病房。   人走光后,叶初阳直接问:“为什么?”   江瀛拉住他的手,笑道:“你怪我?”   叶初阳很不甘,很气愤:“她向你开枪,你差点没命,就这样算了吗?”   江瀛脸上神情很疲倦:“我很累,我不想再和她纠缠。”   叶初阳一听,又忍不住心疼他,但是也实在不愿意就此放过江紫烟。   江瀛又说:“江家不会让江紫烟坐牢,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她无罪释放,中间调停的手段一定需要我配合。我已经厌烦了配合他们演戏,只要他们能放过我,我无所谓江紫烟能不能接受惩罚。”   叶初阳还是愤懑不平:“但是我不甘心,江紫烟怎么能向你开枪,她究竟把你当什么!”   江瀛撑着床铺坐直了,把脸伸到他面前,笑道:“人也好畜生也罢,他们爱把我当什么就当什么,我真的已经不在乎了,你也别在乎好不好?”   叶初阳:“但是对你不公平。”   江瀛道:“其实很公平,我不追究江紫烟的责任,他们就给我清净。”他抬起叶初阳的脸,笑道,“而且老天已经对我很公平了,虽然给我了很多混蛋家人,但是也给我了这么好的男朋友,心疼我爱护我,为我说话帮我打抱不平,我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如果用不爱我的人对我的不公平换来我爱的人对我的公平,那么我愿意全世界的人都对我不公平。”   叶初阳本心情沉重,被他一番话说的蜜里调油,绷得僵直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你这人……我在跟你说正事。”   江瀛往后倒在床头,张开手臂:“弹劾公平之道不是正事,过来让我抱抱才是正事。”   叶初阳心里又气又甜,先用力白他一眼,然后抱住他的腰躺在他胸前。   江瀛很享受他难得的乖顺,道:“一直以来都是我依赖你,你安慰我。现在我终于能安慰你一回了。”   叶初阳静静的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道:“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去江紫烟房间?”   江瀛闭着眼,说:“我也正想告诉你,昨天晚上薛文桥给我打电话了。”   叶初阳一下子坐直:“薛文桥?”   江瀛掀开眼皮看着他,胳膊还往外伸着。   叶初阳乖乖躺回他怀里:“他为什么联系你?”   江瀛掩藏了不想让他知道的那一部分:“他说江紫烟电脑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以为是线索之类的,就去找江紫烟了。”   叶初阳:“找到了吗?”   江瀛:“没有,估计是他诓我。”   叶初阳想了想,道:“我怀疑这是一个局。”   江瀛又把眼睛阖上,一副快睡着的样子:“嗯?”   叶初阳边回忆边说:“在你出事之前,周靖也找我谈话。他跟我打赌,赌你会不会杀了江紫烟,我当时以为他在故意激怒我,现在想想,这里面有问题。”   江瀛像哄孩子入睡似的轻拍他的后背,倒是先快把自己哄睡着了:“什么问题?”   叶初阳:“周靖也把饭局安排在红楼山庄,恰巧昨晚下暴雨山路被封,恰巧薛文桥给你打电话,恰巧你和江紫烟住在同一栋楼,所以你才会和江紫烟正面冲突。”   他说到关键部分又坐起来,看着江瀛说:“这一切怎么就这么凑巧?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   江瀛啧了一声,又把他搂回来抱住,道:“那是谁设的局?周靖也吗?”   叶初阳仰脸看着他,目光骤亮:“薛文桥。”   江瀛皱眉:“薛文桥设的局?”   叶初阳:“不,周靖也和薛文桥设的局!”   江瀛懒洋洋的掀开眼皮,眼睛里跑出一丝芒刺似的光,勾起唇角道:“这个猜测有点大胆。薛文桥是杀死周青楚的凶手,周靖也联合薛文桥给我设局,他们想干什么?”   叶初阳拧眉沉思片刻,得出一个让他心有余悸的答案:“他们想杀了你。”   江瀛垂下眸子看他:“嗯?”   叶初阳慢慢吐出一口气,道:“要不是我陪你上山,在你中枪后带你下山,你现在或许已经——”   江瀛风平浪静的补上后半句:“已经死在红楼山庄了。”   叶初阳混乱的思路忽然间无比清晰:“他们想借江紫烟的手杀了你,或是想让你和江紫烟互相残杀。你和江紫烟互相残杀的结局是有两种;要么江紫烟杀死你,要么你杀死江紫烟,就算是你杀死了江紫烟,你也会变成杀人犯,被警察拘捕。”   江瀛得出结论:“所以周靖也是想除掉我?”   叶初阳:“对,他想除掉你,但是他却改变了主意,找来了护士,他为什改变主意?”   叶初阳陷入焦灼的沉思中,忽然响起一个细节,恍然大悟:“那通电话。”   江瀛像是在欣赏他的头脑风暴,好整以暇地笑道:“什么电话?”   叶初阳难掩激动:“我们在电梯里的时候,周靖也追了过来,他本来决意不肯帮我们,但是他当时接了一通电话。等到我们到了一楼,他就忽然改变主意找来了护士,要不是护士帮你包扎止血,那你——”   江瀛挑眉一笑:“那我必死无疑。”他浓黑的眼睛里冲出几蓬藏在阴云后的日光,整个人灿烂生辉,“那这通救我了性命的电话会是谁打的呢?”   门突然开了,法西娅跑进来,道:“表哥,有人来看江总。”   话音刚落,白斯年走了进来,西装革履衣袖流风,温润如青玉挺拔如青杉。   白斯年摘掉眼镜,对江瀛笑道:“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第123章 你比他更可怜   白斯年说自己彻夜在事务所加班,来得仓促,听到江瀛受伤的消息就匆忙赶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江瀛道:“没关系,白老师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白斯年在床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把江瀛细细看了片刻,问:“怎么会受伤?”   江瀛笑道:“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平日里得罪的仇人太多,想对我放暗枪的人也很多。”   叶初阳和白斯年不熟悉,在白斯年和江瀛寒暄时就默默站在一旁,继而收拾桌上已经凉掉的早餐。   法西娅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表哥,展星羽也来了。”   叶初阳:“在哪?”   法西娅:“在外面,没进来。”   叶初阳犹豫一会儿,放下餐盒静悄悄的离开了病房。   他以为展星羽在门外,但是纵眼整条楼道也不见展星羽,他就朝楼道尽头的楼梯找过去,果然在楼梯间拐角处找到了展星羽。   展星羽坐在台阶上抽烟,听到身后来人了,就往墙边挪,给来人让出下楼梯的位置。   叶初阳下了两层台阶,在他旁边坐下,道:“是来看江瀛的吗?”   展星羽转头看他一眼,目光昏沉,脸色很疲惫。   他没有说话,叶初阳又道:“江瀛已经没事了。”   展星羽低着眼睛,一下下的捏正在燃烧的烟头,烟灰簌簌的往下掉:“是江紫烟干的?”   叶初阳闻不惯烟味,就把手挡住鼻子,道:“这次很惊险,江瀛差点没命。”   展星羽冷了似的微微打了个寒颤,然后把烟头扔下,用鞋尖踩灭。   几蓬白烟逐渐涨大飘散,呛得人流泪的空气干净了不少,叶初阳用手在面前扇了几下,道:“你不是要走了吗?”   展星羽默了好一阵子,才道:“后天的机票。”   叶初阳:“去度假?”   展星羽怪异的笑了一声:“逃跑。”   叶初阳听不懂,也不细问:“江瀛知道吗?”   展星羽道:“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叶初阳担心伤到展星羽的自尊心,谨慎的问:“需要我转告江瀛吗?”   展星羽却很平静:“我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不会在乎。”   叶初阳想替江瀛解释,解释江瀛其实在乎他,但是说出的话就像刚才飘散的雾,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转瞬即散,没有意义。   展星羽又说:“我也从老宅里搬出来了。”   叶初阳为他高兴,但是他没有立场为他高兴,就什么都没说。   展星羽道:“江瀛都走了,我留下也没有意义。而且我辞职了,从此以后江家和我没有关系。”   叶初阳:“能断干净吗?”   展星羽苦笑道:“当然能断干净,我本来就是外人,因为我妈被江瀛害死了,我才被江家收养。他们本来就把我当做一个包袱,一直在找机会扔掉,我自己走,倒是省事很多。”   叶初阳:“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展星羽:“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先从这个疯子窝逃走再说。”   他说出逃走这两个字时,眼神里透出决绝和悲伤。   叶初阳忽然萌生一种预感,似乎这一次是他和展星羽最后一次见面,展星羽去了就不再回来。   他忍不住问:“那你还回来吗?”   展星羽瞬间陷入迷茫和绝望当中,道:“这里没有人在乎我,也没有人在乎我回不回来。就算我此时此刻消失了,也没有人会找我。”   叶初阳对他油然而生很单纯的怜爱,此时展星羽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无可依靠的二十五岁的孩子,他说:“如果你消失了,我会担心你,江瀛也会。”   展星羽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他低下头,微微弯起唇角:“江瀛说你温柔善良,我现在有点信了。”   叶初阳道:“你有我的电话,我不知道你会去哪里,但是我希望你安定下来以后给我一个消息。”   展星羽垂着头,静默不语。   叶初阳轻轻把他手搭在他肩上,微笑道:“谢谢你为江瀛做的一切,江瀛会永远记得你,我也会。”   展星羽双手捂住脸,悠长地叹出一口气,微微哽咽着说:“你是江瀛的变数,我不知道你是好的变数,还是坏的。”   叶初阳笑道:“我希望是好的。”   展星羽:“如果是坏的呢?”   叶初阳笑得明朗又温柔:“凡事到了最后,一定会好的。”   展星羽抱着自己的膝盖,转过头看着叶初阳,半边脸藏在臂弯里,姿势很孩子气:“那我呢?我也会变好吗?”   叶初阳在他身上看到了江瀛的影子,他和江瀛一样,都是迷茫又孤独的人,但是他比江瀛更悲伤更绝望。   他用双手圈住展星羽的肩膀,像一位兄长一样轻轻拥抱展星羽,道:“会的,我保证。”   展星羽感觉到眼眶里湿热,于是连忙把脸埋在臂弯里。   叶初阳像安慰一个孩子似的一下下轻拍他的肩膀,直到他的身体不再颤抖。   展星羽忽然站起来,神情迷蒙的站立片刻,随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开车离开医院,把车开到一所高级住宅区,轻车熟路的乘电梯直上21楼。2021号房装着密码锁,他按下烂熟于心的密码,进了房门。   房子很大,客厅一排朝东的落地窗外可眺金融街,他站在窗后往繁华的街道眺望片刻,然后拿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我在你家,你什么时候回来?知道了,我等你。”   他挂断电话,扯掉西装领带走进卧室,筋疲力竭的把自己面朝下摔在床上,闭上眼睛睡了过去。他这一觉睡得很沉,还很难得的做了梦,梦里一会儿是江瀛,一会儿是白斯年,甚至许久不曾想起的冷菁华也来凑热闹,搅和的他不得好睡,在梦里都在忐忑不安,身上冒出的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   他是被冻醒的,衬衣上冷汗未干,凉丝丝冷敷敷的贴着皮肤,像在冷水里泡着,可他又觉得身上火烫,一把火只在五脏燃烧,烧得他心肝肺都快焦熟了,皮肤却冰冷着,被冰火夹击的十分难受。   他身上虚软没有力气,只勉强扯起被子盖在身上,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他再一次醒来,已经是傍晚,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昏黄。他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条刚从热水里绞出来的毛巾。   白斯年用毛巾帮他擦脸,见他睁眼,就皱着眉说:“你发烧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展星羽迷迷蒙蒙地看着他的脸,想触摸他的手,但是却摸到了毛巾,毛巾很烫,像是刚从滚烫的水里捞出来,他突然又不想触碰到白斯年,就把白斯年的手推开,道:“没必要。”顿了顿,他补上一句,“告诉你又怎么样?难道你会扔下自己的事,回来陪我?”   白斯年没有做声,又把毛巾放进装着滚烫的水的盆里洗了几下,那水非常烫,他的手被烫的通红,但是他却面不改色。   展星羽知道他不会,但是仍然心存侥幸,希望白斯年说会,哪怕是骗他。但是白斯年默允了他的话,白斯年的确不会特意为了他赶回来,哪怕只是推掉一场会议。   展星羽笑了起来,从被子里伸出脚踹他:“老混蛋,我在生病,难道你就不能骗骗我,说点好听的?”   白斯年抓住他的脚踝,把他的腿塞回被子里,道:“你不需要我骗你,你会把自己哄得很好。”   展星羽非常讨厌生病,因为生病的人很脆弱,很容易多愁善感,此时他就是如此,他看着白斯年像泥膏石像一样冷峻无温的脸,竟有种想哭的冲动:“我需要你骗我。”   白斯年看他一眼,那目光轻描淡写,像是掠过一处死物:“我不想骗你。”   展星羽不想再对上他无情的目光,就把被子拉高蒙着头,在里面骂:“老混蛋,老妖怪,老毒物,老不死的。”   白斯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淡淡的微笑着,把水盆挪到一旁,又端来一杯热水,往掌心里倒了两片药,道:“把药吃了。”   展星羽摊开四肢躺在床上,闷在被子里死气沉沉道:“我不吃药,我想死,你别管我了,让我死吧。”   白斯年温柔地拽他的被子:“别闹,快点吃药,否则跟我去医院。”   展星羽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气死死揪住被子:“我不闹啊,我怎么敢跟你闹,我说想死是真的想死啊。”说着说着,他把被子往下一摔,怒吼,“我说我不吃药!我想死!你他妈听不到吗!”   他喊的过于用力,喊劈了嗓子,翻身趴在床边面朝地板干咳,咳完开始干呕,很剧烈的呕吐,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呕出来。   在他干咳呕吐的时候,白斯年只是冷冷地看着,想起了自己在十几年前养的一只猫;那是一只很乖巧的折耳猫,每天只是吃吃睡睡,很讨人喜欢。他很喜欢那只猫,但是最终还是弃养了,把猫送到了救助站,因为那只猫在某一个晚上跳上茶几,撞倒了茶几上一只水晶酒杯,那是他很爱惜的一只酒杯,却被猫撞倒,摔碎在地上——但是他并不生气,也正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容忍了猫的错误,无法对它生气,所以他决定弃养。   因为他认为自己应该更珍爱那只精美的酒杯,而不是一只愚蠢的折耳猫,折耳猫会一点点毁掉他的原则,踏进他的底线,挑战他的容忍度。如果他不尽快把它处理掉,只能一步步的妥协。   此时此刻他看着展星羽,就像在看着那只撞倒了酒杯的折耳猫。   展星羽干呕了一会儿,用茶杯里的水漱了漱口,筋疲力竭的翻身躺平了,又试图拽起被子把自己遮住。   白斯年却把药片含进嘴里,又含了一口水,弯下腰托起展星羽的后脑勺,把嘴里的药片和水送进展星羽的嘴里。   展星羽在挣扎,但是力气虚弱,挣扎不开,只能把药连水一块吞了,呛得他又咳了几下。   白斯年给他喂过药,起身收拾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瓶,道:“一个小时后如果不退烧,我送你去医院。”   说完,他想离开卧室,但是西装下摆被人揪住了。   展星羽捏着他的衣角,看着他说:“我们做吧,我想做。”   白斯年皱起眉,表情很冷厉。   展星羽自嘲一笑:“还是说你不想睡一个病鬼。”   白斯年掰开他的手继续往外走,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展星羽边咳边笑又边说话:“我很难受,如果你丢下我走出这间卧室,我会难受死的。”   白斯年没有回头,兀自拉开了房门,道:“你不是会为江瀛伤心死?怎么会为我难受死。”   展星羽笑道:“我是两个人,一个为江瀛伤心死,一个为你难受死,总之都是不得好死。”他的目光变得柔软又悲伤,“陪陪我吧,求你了,就这一次。”   他从未在白斯年面前示弱服软,此时他压上自己已经不在乎的自尊祈求挽留白斯年,赌白斯年这个披着人皮的野兽对他存着一丁点怜悯——他似乎赌赢了,因为白斯年又把门关上,脱掉西装外套掀开被子躺在了他身边,还把他搂在怀里。   他很喜欢紧密夯实的拥抱,但是白斯年不喜欢,所以白斯年很少抱他,通常都是激情过后各自睡在大床一边,像是中间淌了一条河。此时他躺在白斯年怀中,恍恍惚惚之间感到惋惜……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和白斯年拥抱,如果他提出要求,白斯年未必会拒绝,但是他错过了那么多次机会,只剩下今天这最后一次。   他把手伸到白斯年下身,想解开他的皮带,但是手上没多少力气,皮带扣刚解开,就不得不停下歇了几口气,然后继续解。   白斯年却把他的手甩开,沉冷的嗓音中稍显恼怒:“别得寸进尺。”   展星羽懵了懵,道:“那,那你真的要做吗?我现在没有力气,什么姿势都做不来。”   白斯年把手背盖住眼皮,心烦气躁的叹了口气:“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躺一会儿。”   以往的经验告诉展星羽,他应该就此停止对白斯年的试探,但是他此时心里憋着一股怨怒,所以他不会让白斯年好过:“那你会和那些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抱在一起睡觉吗?”   他听到白斯年又叹了声气,道:“你今天很反常。”   展星羽笑道:“你知道我很反常,但是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反常。你只会在我反常的时候离我远远的,等我恢复正常再来找我。”   白斯年越来越烦躁,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整理着衣襟说:“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可以在这里睡一觉。”   展星羽躺在床上看着他:“你去找别人?”   白斯年不再回答,走出卧室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展星羽翻身朝着落地窗侧躺着,看到窗外的天色暗了,高楼的灯光亮了起来,他目光昏昏的看着,感觉自己像躺在夜空里,被那些微冷的寒星包裹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又响了一声,有人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   “你今天怎么了?”   白斯年问。   听到他的声音,展星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夜空中一点点坠落,直至落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   他没说话,白斯年又问:“江瀛受伤了,所以你在怪我?”   展星羽咳了两声,道:“我为了江瀛找过你很多次麻烦,但是现在我没有。”   白斯年摘掉捏了捏眉心,叹气道:“那你这是为什么?”   展星羽拖着浓重的鼻音说:“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白斯年:“你问。”   展星羽:“那些事,你要做到什么时候?”   白斯年默了默,道:“我在收尾。”   展星羽冷冷一笑:“收尾……好恐怖的答案。”   白斯年在床边坐下,道:“最多一个月,我会把所有事都整理清楚。”   展星羽道:“你当然能做到,因为你一直躲在幕后利用别人帮你做事,你杀了很多人,但是你手上没有沾一滴血。就像江瀛,他一直在被你利用。”   白斯年微怒:“你在故意惹我生气吗?”   展星羽:“你一直在利用所有你能利用的人,把他们变成你手里的刀,帮你除掉所有你想除掉的人。你留在身边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对你有利用价值的人,一种是可以和你成为伙伴的人。但是我对你没用,也无法和你成为伙伴,那你把我留在身边干什么?”   白斯年:“你是说我强迫你留在我身边?”   展星羽本想质问他,却被他质问住,并且无言以对,终于认识到自己惨烈非常:“你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的。”   他裹着被子坐起来,道:“求你件事。”   白斯年等他后文。   展星羽转过脸看着他,目露祈求:“放过江瀛吧,他很可怜。”   白斯年摇头失笑:“你比他更可怜。”   说完,他走了。   白斯年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展星羽很清楚他不会再回来。   展星羽裹着被子在空荡荡的没有开灯的卧室里独自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明天中午两点,南兴路蓝鲸鱼咖啡馆见面。   他把短信发出去就扔下手机摔回床上,收件人是叶初阳。 第124章 蠢货   经过一场暴雨,山林被翻洗一新,在警察踏入之前,找不到丝毫非自然留下的痕迹。三个小组在偌大的山林间搜查了一整个上午,才找到此行的目标——一个鼠窝。   发现鼠窝的机缘纯属巧合,小陶带人一寸寸草皮搜寻过去,不小心摔进泥坑里,成了个‘拖泥带水’的泥人。   同行的小刘笑他:“陶哥,你看过神奇宝贝没有?你现在就像神奇宝贝里的臭臭泥。”   小陶气急败坏的抓起一坨泥朝他砸过去:“那你有没有看过臭臭泥打人啊。”   小刘反应快,及时躲开了,然后折回去扶他。   小陶的鞋子不见了,掉进方才的泥坑里,小陶把手伸到泥坑底部摸鞋子,摸着摸着觉出不对劲儿:“这下面怎么有块水泥板?”   小刘说:“荒郊野外的,哪来的水泥板?”   小陶嘴里嘀咕:“不对,刚才就是这块儿板子把我绊倒的。”   他把鞋子捞出来,控控水直接穿上,然后又叫来两个人,三个人顺着淤泥往下摸,都摸到了硬撅撅的水泥质地的板子,一起发力把板子掀开了。   板子一掀开,汪在上面的泥水和腐叶烂枝全都往下掉,掉进一个足有一米多深的地道,地道里已经渗进不少脏东西,浸泡了浅浅的一层污水,一只老鼠在污水中一蹿而过,消失在黑黢黢的地道里。   小陶愣了愣,大叫:“海队!鼠窝在这儿!”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片山林里藏着一条水泥板浇制的地道,这条地道设计的很隐蔽,上有预制板盖着,低了土地近二十多公分,又铺了一层土,又被自然植被铺了厚厚一层草藓,平常起到隐蔽作用的草土被大雨搅成泥坑,若不是小陶无意间摔进去,敏锐的觉察出异样,这条地道或许会继续长久埋于地下。   海阳率领大部队赶到时,小陶三人已经掀开了五块板子,正合力掀第六块板子,海阳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你们在干啥?拆地球呐?”   小陶:“海队,这下面有老鼠。”   海阳没急着找老鼠,先把地形看了看,发现这条地道呈一条直线形被埋在山坳里,两段纵深进山林,往上爬个缓坡就是红楼山庄的停车场,让人很自然的把这条地道和红楼山庄相联系。   海阳观察地形时,小陶等人已经掀开了八块板子,并且精准的找到了鼠群的老巢。   小陶:“卧槽这么多!海队你过来看呀。”   海阳绕开被水泥板砸得稀烂的泥塘,走过去站在地道边缘,率先闻到一股腐臭味,随后看到地道里藏着黑黢黢的鼠群,目测至少上百只,这些老鼠被地道中出现的铁栏阻拦了去路,拥挤在污水中,猛地曝光于天日,就向没有被铁栏挡住的地道东面逃窜。   海阳:“拦住拦住!”   小陶率先跳下地道,站在没过脚脖的污水中试图把那些老鼠吓回去,但是老鼠竟然不怕人,从小陶脚背上往外爬。   小陶掉了一身鸡皮疙瘩:“把网子给我!网子网子!”   出发前,不知谁放出了消息,而且还经过二次加工,说要上山逮老鼠,个别好事的警察就跑到后勤库房找出一张可用来网鱼的网,此时恰好误打误撞派上了用场。小陶和小刘各守一边,把网铺到底部,用石头压住,网和铁栏一左一右把地道守住,鼠群无处逃窜,只能在中段溜达。   海阳蹲在地上看着底下的老鼠,道:“勘察组过来。”   女警小关走过去,观察着地道说:“海队,老鼠的活动区域太大,而且到处都是水和泥,检材不好取。”   海阳捡起一块石子噗通一声砸进污水里,正中一只老鼠的头部:“不好取也得取,把里面的水过一遍滤网。”说着抬手指了一圈周围的空地,“把这几块草皮也铲走。”   警察们任劳任怨的接下了任务,开始滤水铲地皮。   小陶压好网子就去找海阳,道:“海队,刚才我和小刘搬板子,中间这几块儿比其他地方松动不少,像是不久之前才被搬动过?”   海阳:“哪里?”   小陶把他领到压着网的地道边:“就是这儿,板子很松。”   海阳叫了两个人过去,着重勘察这附近,然后对小陶说:“跟我上去看看。”   两人没开车,沿着山路慢慢往上走。暴雨天后的阳光很热烈,把整座山林蒸出一片云雾沼泽。   海阳走了几步就热了,就把外套脱掉搭在肩上,道:“说话呀,平常你话最多,今天发现这么大一个鼠窝,你怎么反倒没话了?”   小陶用力甩裤脚上的泥,道:“我就是很纳闷。如果周青楚真是在这儿被老鼠咬死的,第一现场离他们家自己的酒店这么近,杀人凶手是咋想的呢?为什么把周青楚特意带到山上,丢进鼠窝让老鼠吓死她,然后再把她带下山抛尸,这套杀人流程也太复杂了吧。”   海阳:“那你说说,什么样的杀人流程不复杂?”   小陶仰着脑袋看天,想了好一会儿,道:“这套杀人流程太别扭了,如果杀人凶手是有预谋杀死周青楚,那他太能折腾自己。”说着说着,他更疑虑,“海队,我有个大胆的假设。”   海阳:“说吧,我听着。”   小陶便说:“有没有可能,凶手不是预谋杀人,而是临时起意。”   海阳斜眼看他:“你假设的依据是什么?”   小陶:“咱们办过那么多起杀人案,没有被害者是被丢进鼠窝里吓死的,这个杀人手法也太离奇了。但是周青楚还真是丢进鼠窝里被吓死的,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本没有杀人意愿,临时起意把周青楚丢进鼠窝,目的也不是把周青楚害死,但是周青楚偏偏胆子细,被吓死了。”   海阳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鼠窝藏在地道里,凶手既然能把周青楚带过来丢进地道,那就一定提前知道鼠窝的存在。这还不是有预谋杀人?”   小陶懵了懵,说:“对哦,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凶手执意把周青楚从市区带到山上,再从山上带到山下抛尸?直接把尸体留在地道里不是更隐蔽吗?那些老鼠迟早会把周青楚的尸体啃光,这不是一个毁尸灭迹很好的办法吗?”   海阳道:“你又分不清主次矛盾,现在首先要查清楚的不是凶手的犯罪心理,而是要先找出凶手和红楼山庄的关联。鼠窝藏在地道里,地道是人为建筑,这整座山唯一的建筑就是红楼山庄,没准儿那条地道就是红楼山庄的排污管道。”   红楼山庄自八月起就处于歇业状态,暂停了对外营业,整座山庄只留了几名维持日常运转的工作人员,海阳和小陶在大堂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一个穿工作服的年轻女人下楼接待他们,胸牌上印着客房主管。   她言辞礼貌,但是态度稍显傲慢,问了谁是海警官,就说:“老板等你们很久了,请这边走。”   她在前面带路,领着两位警察走向竹林里的小西楼。   海阳瞥了眼小陶,小陶会意,就问她:“杨主管是吧?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杨主管只顾往前走,目不斜视道:“三个多月了。”   小陶笑道:“时间不是很长啊。那你对这间酒店了解的深吗?”   杨主管:“不深。”   小陶实在贴不上她的冷脸,想撤,但是海阳盯着他,他只好继续尬聊:“看来我们得找个工作有些年头的老员工了解情况了。”   杨主管道:“这家酒店和所有员工签的都是一年的劳务合同,没有实习期直接上岗,劳务期满后无论表现如何,都不会续约。所以这里没有工作超过一年的老员工。”   海阳觉得她说到了重点,亲自问:“这样招人岂不是很麻烦?”   杨主管说了一串话之后再度恢复冷淡:“嗯。”   海阳又问:“那你知道酒店为什么不和你们续约吗?”   杨主管:“不知道。”   小西楼到了,杨主管按下密码帮他们打开门,道:“老板在一楼茶室。”   茶室与其说是茶室,不如说是高尔夫球室;一间偌大的房间里铺了一层人工草皮,衔接着落地窗外的绿色山林,绿色和绿色晕染在一处倒是很适配,而那张两米多长的大茶海就被挤到了犄角旮旯里,连茶具都狼狈的放置在桌角。   在警察到之前,周靖也还在打室内高尔夫,当下正撑着球杆和一位穿护士装的年轻女人说话,看到警察就礼貌地迎过去和海阳握手:“海警官,辛苦辛苦。”   海阳笑道:“不辛苦,是我们打扰你才是。”   穿护士装的女人出去了,海阳留心多问了一句:“怎么还有护士?”   周靖也笑道:“我父亲中风了,在这里静养,护士是我请来照顾他的。”   海阳:“哦,有耳闻。”   周靖也招待他们在窗下的一组沙发上坐下,又端来两杯茶,才在他们对面落座,率先道:“你们来,是为了江瀛的事吗?”   海阳姑且先跟着他的话题:“对。”   周靖也歉然一笑:“真是不巧,事实就是我在电话里告诉你们的那样,昨天我这里检修电路,所有监视器全都关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到现在也很糊涂。”   海阳:“那就挑你知道的说说。”   周靖也:“我知道的很有限,当时我正和叶初阳聊天,忽听楼上响起枪声,我和叶初阳进入江紫烟房间时江瀛已经受伤了。”   海阳悠闲的喝了一口茶,来回看着窗外的景色:“你没看到谁开的枪?”   周靖也:“没有。我了解到的情况只有这些。”   海阳把目光转回来,停在他脸上,悠然笑了:“你和江紫烟的口述如出一辙,就像是事先沟通过一样。”   周靖也慢条斯理地笑道:“海警官,我只是实话实说,很抱歉没有帮上你们的忙。”   海阳的手机响了,留在山坳里负责查证的小刘说检材取的差不多了,问可否收队。   海阳瞄了眼周靖也,端着茶杯说:“上卫生间?好好,我问问。”   他装模作样的把手机放下,问周靖也:“周医生,我刚好带队你这山庄附近搜证,我有个女下属想上卫生间,你看能不能——”   周靖也:“可以可以。”   海阳对着手机说:“让小关过来吧。”   小陶听出这通电话是海阳在自导自演,立马说:“海队,我去门口接接小关。”   海阳扭过脸对他说:“抓紧时间,别给人家添麻烦。”   小陶嗳了一声,出去了。   周靖也静坐凝思片刻,端起茶壶给海阳添茶:“海警官,你刚才说带队在这附近搜证?”   海阳扶了下茶杯,道:“还不是你们这儿发生的枪击案,既然不是江紫烟开的枪,那就可能是酒店之外的人偷溜进来打伤了江瀛,我就带着人过来搜搜,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哦对了,待会儿你得带我去发生枪击的房间看看。”   周靖也笑道:“当然没问题,我一定配合。”   海阳看了眼手表:“那就现在去吧。”   他跟着周靖也去客房楼,一路上走走停停看花看草,拖延了不少时间。   周靖也推开六楼一间客房,道:“这就是江紫烟的房间,发生枪击后没有其他人进入。当时江紫烟和江瀛就站在窗边的吧台前。”   海阳走进去,率先看到了吧台上一把武士刀,指着刀问:“这是?”   周靖也道:“这是走廊里的挂饰,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间房里。”   海阳暂且放过了这把刀,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摸着下巴煞有事情道:“既然落地窗是关死的,窗户也没破,难道嫌疑人是在房间里开的枪?”   他做足了戏,然后又把手机拿出来,接了个不存在的电话:“我还在山庄,现在?行吧,我现在回去。”   他挂了电话,回头对周靖也说:“你这儿这么多房间,我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了,我单位还有事儿,得赶快回去。这样吧,你有没有酒店的图纸?我拿回去慢慢研究。”   周靖也:“图纸?”   海阳:“设计图,竣工图,都可以。”   周靖也稍显犹豫:“我能拿出来的只有去年送审消防的设计图备份。”   海阳:“行,你取一份给我。”   周靖也打了个电话,让员工取图纸。   十几分钟后,海阳拿到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了一份薄薄的设计图。   海阳道:“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有事儿我会再联系你。”   周靖也把海阳送出楼,小陶和小关恰好从隔壁楼里出来,三人汇合,随即离开。   在他们背后,周靖也沉着脸目送他们转过喷泉池下山。   周靖也从口袋里拿出十分钟前就开始震动的手机,把呼叫了他四次的未接来电回拨。   电话一通,他就说:“我刚才在接待警察。”   对方问:“警察来干什么?”   周靖也不以为意:“没什么,调查江瀛被枪击的案子。”   对方又问:“是海阳?”   周靖也:“对。”   “海阳都说了什么?”   周靖也把和海阳的谈话内容重述了一遍,那人听完阴沉沉地问:“海阳向你要了一份图纸?”   周靖也:“对。”   “你给他了。”   “给了。”   那人愤怒地冷笑一声:“蠢货。” 第125章 姐妹   次日一点三十分,叶初阳提前半个小时到达蓝鲸鱼餐厅。   正午,餐厅里上座率不高,来往穿梭的服务员比客人还要多,他挑了一张靠近玻璃幕墙的桌子,落座后点了一杯热牛奶,然后拿出手机回复法西娅的微信。   法西娅说边小澄往江瀛家里领了几个人,她大都见过,是江瀛公司里的管理层,现在江瀛正和那几个主管谈事,似乎围绕着展星羽在谈。   叶初阳大约能想到他们在谈什么,无非是展星羽卸任副总后的人事变动和工作对接,他对江家企业的事没兴趣,就只让法西娅多多留心江瀛,提醒江瀛注意休息,别让江瀛过劳。   法西娅闲着没事干跑到江瀛家里串门子,已经在江瀛家里耗了大半天。   他没有告诉江瀛他出门是为了赴展星羽的约,而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因为展星羽约他见面后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让他务必不能告诉江瀛。   所以他独自一人来到蓝鲸鱼餐厅。   服务员很快端上一杯热牛奶,他一边和法西娅聊天一边等,不知不觉把热牛奶等成了冷牛奶,而展星羽还没到。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两点二十分,离展星羽约定的见面时间已经逾时二十分钟。   他对展星羽了解不深,也没有和展星羽私下见过面,不知道展星羽是不是被临时的要事绊住了手脚所以才会迟到,所以耐心等了下去。   直到三点钟,展星羽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他才拨出展星羽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直到自动挂断。   叶初阳把手机放下来看了看,心里有点纳闷,又拨了一次。   这次电话通了,展星羽道:“喂?”   叶初阳皱了皱眉,听出他的嗓音沙哑沉闷,就问:“你怎么了?”   展星羽的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没事,有点发烧。”   叶初阳:“发烧了?你在哪儿?身边有人吗?”   展星羽:“我吃过退烧药了,现在好了一些。”   叶初阳抬手招来服务员,把一张红票放在桌上,拿起车钥匙往外走:“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去看你。”   展星羽却斩钉截铁道:“不要,你别过来。”   叶初阳推开餐厅玻璃门,在门口停住:“怎么了?”   展星羽默了片刻,道:“我在机场,正在排队登机。”   叶初阳往旁边走了两步:“你在机场?不是明天的机票吗?”   展星羽:“昨天晚上改签了,本来打算和你见过面再去机场,但是突然身体不舒服,就直接去机场了。”   叶初阳莫名有些着急,展星羽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给他留下的时间只剩下几分钟,尽管他和展星羽没有许多离别之言可以讲,但是他仍然有些不舍。   事已至此他只能问:“你约我见面有什么事?”   展星羽又默了片刻,才道:“我有些东西放在江家老宅,你帮我取走处理掉吧,扔掉也行。”   叶初阳:“我会帮你保存好,你放心。”   展星羽就笑,笑得很没有力气:“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回来。”   叶初阳也露出微笑:“直到你回来那一天,我会一直帮你保存。”   电话那边安静了下来,静到通话像是被挂断了。   “飞机要起飞了。”   展星羽说。   叶初阳:“一路平安,安定下来给我打电话。”   这句话他说过多次,每次都被展星羽忽视,他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展星羽不会答应。   但是展星羽却说:“好。”   通话断了,这次是真的断了。   叶初阳开着江瀛的车往回折返,路上难得开车不专心,险些闯了红灯。他把车停在路口等待通行,放下车窗通风时往天上一看,恰好看到瓷蓝天空下飞过一只白色巨鸟,翻越城市围墙,往天的另一边去了……   他会心一笑,心中因展星羽离去而产生的忧虑和失落一扫而空。   回到小区,他在小区内的超市买了点蔬菜和水果,提着东西上楼了。   家里人很多,来找江瀛商议工作的管理层还没有散去,正在客厅里谈事。叶初阳推开房门的瞬间,说话声很突兀的停了。叶初阳提着菜向他们点了点头,换了鞋一言不发的径直走向厨房。   法西娅躺在落地窗边的美人榻上玩手机,见叶初阳回来也不打算帮忙,只打着游戏腾出嘴说了句:“回来这么早呀。”   叶初阳没理她,提着东西走到厨房,把蔬菜和水果往冰箱里放,间隙朝客厅看过去,就对上了江瀛的目光——江瀛穿着T恤长裤,很不端正地瘫坐在沙发上,脑袋往后仰枕着沙发靠背,眼皮半垂着,神态很懒散。   对上叶初阳的眼睛,江瀛微微翘起唇角,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很奇怪,江瀛只是一如往常般对自己笑,但是叶初阳却心跳快了几拍,佯装云淡风轻的移开了目光,却发现还有另一个人在看着自己。   那人年纪较长,是个五十几岁的男人,面相斯文,身材精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身平平展展的高档商务装。他的气质过于严肃,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就能给人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叶初阳向里移了一步,借着冰箱门把自己挡住,也挡住了那个男人注视自己的目光。   不一会儿,边小澄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空掉的茶壶,问:“叶博士,茶叶在哪里?”   叶初阳往茶壶里续水续茶叶,低声问:“坐在江瀛对面的那个戴眼镜的人是谁?”   边小澄背身对着客厅,也低声说:“他是关师傅,是江董事长的司机。”顿了顿,他又着重补了一句,“已经在江家工作三十几年了。”   叶初阳没想到这人竟是这样的来头,抓茶壶的手抖了抖,险些倒了半罐茶叶下去:“江瀛爷爷的司机?”   边小澄:“对。”   叶初阳:“他来干什么?”   边小澄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往后瞄了一眼,才道:“看看江总,顺便上传下达。”   叶初阳懂了,原来今天这个会是江老爷子主持的,江老爷子虽然没有亲自莅临,但是他的心耳神意正在监听这场会议。   他把茶泡好,亲自端到客厅茶几上,见过他两次的某某经理道了声谢谢。他微笑着说不客气,转身离开时发现关师傅又在看着他,那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猜量。   叶初阳对他礼貌地笑笑,然后离开了客厅。   大约半个小时后,这些人有辞去之势,一个个观望关师傅的脸色,看到关师傅起身,才逐一向江瀛告辞,然后被边小澄送到门口,陆陆续续地走了。   管理层走光后,江瀛走到关师傅面前和他握手,笑道:“关叔,今天辛苦你了。”   关师傅很亲切握住他的手,拍拍他的手背:“只要你没事,我和老爷也就放心了。”   江瀛亲自送他,一直把他送到电梯间。   人都走光后,叶初阳来到客厅收拾茶杯,还把法西娅叫过去帮忙。   法西娅把茶杯叮叮啷啷的丢进水槽里,打着哈欠说:“他们说话好无聊啊,我都快睡着了。”   叶初阳刚把茶几收拾干净,就见江瀛和边小澄回来了。江瀛把那些人一送走,刚才端得满身的精气神瞬间就消失了,垂头耷脑没精打采地走到叶初阳面前,弯下腰把叶初阳的腰抱住,还没说话就先叹了声气。   叶初阳手上还拿着抹布,他把抹布递给边小澄才腾出手摸摸江瀛的后脑勺:“怎么了?”   江瀛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闷声道:“不知道,很难受,心里不舒服。”   叶初阳觉得从江瀛嘴里问不出什么,就问站在一边的边小澄:“他怎么了?”   边小澄极力想表现出自己的非礼勿视,挠着脑袋在客厅里来回走:“啊?可能是因为展总辞职了吧。抹布在哪儿我擦擦桌子,哦哦哦在我手上,”   叶初阳了解了大概,轻声问他:“你舍不得展星羽吗?”   江瀛:“……其实离开江家对他来说是好事,我应该为他高兴,但是我高兴不起来。”   叶初阳很欣慰,笑道:“这是人之常情,我很高兴你会舍不得他。”   江瀛道:“我不知道他在一个星期前就辞职了,直到今天我才看到他的辞职信,但是他今天就已经走了。我……我应该去送送他,但是我什么都没做。”   叶初阳注意到另一件事:“展星羽的辞职信?我能看看吗?”   江瀛:“在桌上。”   他想拿桌上的信,但是江瀛抱着他,他哪儿都去不了,只能拜托边小澄:“边秘书,把辞职信给我。”   他拿到辞呈,迅速看了一遍,发现这封信只是公事公办,只交代了工作上的事,展星羽的私事连一笔一划都没有提及。   边小澄又把另一份文件拿过来,道:“叶博士,这是江总刚才签的协议书,你也看看吧。”   他自作主张给叶初阳看这份文件,其实也有些忐忑,说话时直瞟江瀛,希望江瀛给他个暗示,但是江瀛只顾挂在叶初阳身上当挂件,对他的自作主张丝毫不在意。   叶初阳边看边问:“什么协议书?”   边小澄:“江总不再追究江董刑事责任的协议。”   叶初阳上了心,于是用力把江瀛推开,坐在沙发上仔细看。   江瀛还处于展星羽离开带给他的失落当中,还想把自己塞进叶初阳怀里求抚摸求安慰,但是叶初阳把他推开一臂远,道:“别过来,离我远点。”   江瀛就坐在他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他,像一条被主人勒令不许动的大狗。   边小澄看到这一幕,眼皮快要抽搐到抽筋。他默默离开客厅,在落地窗边的贵妃榻上找到法西娅,蹲在法西娅身边低声问:“江总一直这样吗?”   法西娅举着手机打游戏,见怪不怪的模样:“哪样?对我表哥撒娇?”   边小澄狂点头。   法西娅:“可不是么,比我都会来事儿,可会缠人了。”说着啧啧两声,“我要是有这套缠人的本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单身呀。”   边小澄:“你不是在和那个姓赵的医生约会吗?”   法西娅:“你是说疗养院的赵铭?”她瘪了瘪嘴,“可别提了,他一次都没约过我。”   边小澄高兴了,但是他的高情商不会让他将自己的高兴表现出来,反而装作惋惜道:“这样啊。”   法西娅斜他一眼,忽然朝他侧躺着,看着他的脸,说:“边秘书,其实你长得很清秀。”   边小澄很害羞,腼腆地笑道:“是吗?谢谢。”   法西娅很严肃地问:“找男朋友吗?我介绍男人给你。”   边小澄愣了愣,慌得举起双手一起摆:“不不不不,不用了,我不想找男朋友。”   法西娅很意外:“咿?你不是——”   边小澄:“不是不是,我不是。”   法西娅很失望:“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弯的。”   边小澄脸色很苦:“为什么?”   法西娅眨了眨她美丽又无知的大眼睛:“湘湘告诉我的啊,而且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喜欢女孩儿。”   边小澄脸色更苦,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湘湘和法西娅眼里是gay,他有苦难言,心里直淌血:“那你之前让我陪你买泳衣帮你拍照,是因为你把我当成——”   法西娅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笑嘻嘻道:“姐妹!”   边小澄被她一巴掌拍得坐在地板上,老僧入定般陷入无限自闭中。   法西娅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重击了一颗纯情少男心,拿起自己的茶杯去客厅里添水,看到叶初阳和江瀛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头偷听了两句,大概是叶初阳认为江瀛不该签这份协议书,应当保留自己追诉的权力,但是江瀛认为签不签都无所谓,反正他正在逐步和江家了断瓜葛。   叶初阳难得说不过他,反倒把自己说得一肚子闷气,于是把协议书往桌上一扔:“既然你这么有主意,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他说完就负气离场了,但是走得不远,上楼回卧室了。   法西娅忙道:“表哥,现在三点多了。”   叶初阳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当即折身下楼,径直走到玄关换鞋穿外套。   江瀛不明所以,问道:“你要出门?”   叶初阳没理他,直接走了。   法西娅解释道:“今天十月一号呀,那出叫三十六号宇宙的舞台剧快开始了。”说完连忙追出门,“快呀江总。”   江瀛也想起来了,今天晚上七点,姜往的精神舱中会上演一场名叫‘三十六号宇宙’的舞台剧。而他们在红楼山庄溜进周骏房间发现了两张照片,那是姜往的父辈和周靖也的父辈纵跨几十年的合照,其中也出现了‘三十六号宇宙’,那么这场舞台剧中或许是解开姜家和周家三代关系疑云的钥匙。   江瀛也拿起外套准备出门,一扭头看到边小澄还在窗边坐着,头顶悬着一片阴云,正在打雷下雨。   “边秘书。”   他叫了边小澄两声,但是边小澄无动于衷,于是他走过去一把提起边小澄的衣领,一直把边小澄提溜进电梯。   边小澄失魂落魄地看着轿壁地面,垂头丧气地问:“江总,我长得很像妇女之友吗?为什么小娅和湘湘都把我当做姐妹。”   江瀛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边小澄欲哭无泪:“她们都以为我是弯的。”   江瀛朝他看过去,纳闷道:“你不是吗?”   边小澄:……   电梯里为什么不开窗?跳下去算了。 第126章 帮凶   李双斌的尸体依然躺在剧院后台,他们离开后,精神舱中的时间持续流失,墙上挂着一张电子显示屏,分秒不差的播报着时间和日期:十月一日晚六点十三分。   那张工作证被扔在化妆台上,落了一层灰尘。   叶初阳把工作证捡起来,吹散表面的浮灰,露出李双斌印在工作证上的一寸照。照片上的李双斌很瘦,但是此时躺在地上的李双斌却很肥胖;工作证是两年前办理的,李双斌的身材也在这两年时间里膨胀了一倍。   为了验证工作上的人和尸体确实为一人,叶初阳想把尸体翻正,他蹲在尸体旁边闻到血液干涸后未散的腥味,近距离看到尸体后深可见骨的血洞,很没出息的把手举着,不敢伸出去触碰尸体。   叶初阳道:“边秘书,帮忙把他翻过来。”   其实他想让江瀛帮忙,但是他正和江瀛怄气,且江瀛身上有伤,于是故意略过了江瀛,让边小澄帮忙。   边小澄也是个胆小鬼,缩手缩脚不敢碰尸体,正无从下手时被江瀛扒开,随后江瀛一下将尸体翻成正面朝上,露出一张糊满鲜血,下巴盖住脖子的脸。   江瀛又道:“小娅,把桌上那瓶水递给我。”   桌上放着一只不知哪年那月的矿泉水,里面还有半瓶水。法西娅把水递给他,问:“这人是李双斌吗?胖瘦差距也太大了吧。”   江瀛把整瓶水对着尸体的脸冲下去,洗出能看清鼻子眼的面貌,然后问叶初阳:“是李双斌吗?”   叶初阳认真比对工作上的照片:“是同一个人,他们下巴都有颗痦子。”   江瀛把他手里的工作证拿走,一看到照片就皱起眉,道:“有点眼熟。”   叶初阳:“你见过他?”   江瀛细看了片刻,然后把工作证反转,朝着叶初阳,道:“像不像嘉明凯?”   叶初阳想了想:“姜海义以前的司机?”   江瀛:“对,干瘦身材的李双斌很像嘉明凯,嘉明凯也有一颗痦子,不过不长在下巴上,长在耳后。”   叶初阳道:“不奇怪,涉案的那几个人都能在姜往的精神舱里找到对照人物,岳洋岳萱是张嘉宁和张嘉文,那嘉明凯就是李双斌了。”   江瀛:“既然如此,那潘苒也有一个对照人物?”   叶初阳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个人可能还没有出现。”   边小澄:“叶博士,江总,我们是不是应该查清楚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呀?几天前我就觉得咱们遇到的状况特别像一场解谜通关游戏,只有解开谜题,才能继续往下走剧情。”   法西娅直接捋起袖子在尸体身上来回摸:“那赶快找线索呀,海阳哥他们搜证都是这么搜的。”   在场四个人里敢摸尸体的只有江瀛和法西娅,叶初阳和边小澄很自觉地在尸体周围摸索寻找。   叶初阳记得发现尸体时尸体被一堆衣服盖在下面,此时那些衣服被堆在一旁,他就把衣服一件件拿起来抖落几下,试图从衣服堆里找到些许线索,当他拿起第四件裙子时边小澄忽然喊道:“叶博士,有只手机。”   一件黑色亮片短裙缠裹着一只黑色机壳的手机,十分不显眼,若不是边小澄眼神好反应快,这会儿已经第二次被掩盖住了。   叶初阳把手机拿起来,发现机壳沾着血迹,脏兮兮的,便道:“江瀛,这里有手机。”   江瀛用刚摸过尸体的手接住手机,捡起一件衣服随意擦了两下,然后把手机打开翻出相册,找到几十张李双斌的自拍,这人长得丑,但是很自恋,酷爱自拍。   江瀛道:“全都是死者的自拍,应该是死者的手机。”   叶初阳凑过去看照片:“最近一张是什么时候拍的?”   江瀛点了几下,然后放眼一周:“就是在这儿拍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排对着服装架的梳妆台前,比对着手机里的照片,道:“死者拍照时就站在这里。”   最后一张照片拍的是镜子里的李双斌,拍摄的人是李双斌本人,李双斌穿着纯黑的短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摸自己的头发,对着镜子摆出一个自认为酷帅的姿势,手机盖住了脸,拍下了镜子里的上半身照。   叶初阳扶着眼镜仔细看这张照片,指着照片右下角,说:“把这里放大。”   江瀛把照片右下角拖到中间,把照片放到最大:“怎么了?”   叶初阳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说:“衣服架后面是不是有只手。”   江瀛慎重起来,把照片略微缩小,然后调整亮度,仔仔细细确认过,道:“没错,是只手,还戴着黑色手套。”   这是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手中拿着黑色的类似木柄的物体,木柄只露出一小截,末端藏在一件黑色披风后,露出侧面。   法西娅跑到衣服架旁边,发现衣服架已经倒了,衣物凌乱的堆做一堆,道:“会不会是凶手啊?凶手藏在衣服架子后面,不小心被死者拍到了。”   江瀛道:“有可能,而且这个凶手还是左撇子。”   叶初阳:“你怎么知道凶手是左撇子?”   江瀛把照片指给他看:“你看,这是凶手的手,手里拿着的应该是凶器,锤子或者斧头之类的,就算不是凶器,一般人都会使用自己惯用的手拿东西。照片里这只手的主人藏在衣架后面朝死者,露出的是右手。镜面反射原理,既然出现在照片里是右手,那实际就是左手。”   边小澄:“对对对,江总分析的对。如果凶手就在已经出现的这些人当中,还是左撇子,那会是谁?谁是左撇子?”   江瀛把手机放在自己口袋里,道:“据我所知,目前出现的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是左撇子。”   叶初阳和他对视一眼,道:“吴莉莉。”   边小澄:“可是吴莉莉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她没有作案时间。”   法西娅道:“你傻呀,吴莉莉不是在我们第二次进鬼屋的时候就跑了嘛,而且我们正是追着她误打误撞才找到这里来的。”   边小澄:“哦哦,那吴莉莉为什么要杀这个人?”   叶初阳回到尸体旁边,观察着尸体说:“他们应该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否则吴莉莉不会提前准备好凶器。那这个人会在今晚的谋杀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江瀛道:“吴莉莉是谋划姜海义死亡时间的一员,但是她需要一个帮手,她负责把姜海义带进鬼屋,她的帮手需要提前藏在鬼屋,把姜海义杀死然后扮成姜海义离开鬼屋。”   叶初阳慢慢走到李双斌脚前,蹲在地上看着李双斌的右脚,道:“你过来看,他的鞋尖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李双斌穿着一双黑色运动鞋,鞋面脚尖的位置设计成网状,凹凸不平,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叶初阳就在网面中发现了不属于这双鞋的外来物质,道:“像是白色的粉末。”   江瀛用手指沾了一点,然后在指腹间碾开,道:“不是白色的粉末,是银色的漆。”   法西娅道:“我想起来了,鬼屋里假尸躺的床就刷了银色的漆,还掉了很多。”   江瀛把手拍打干净,道:“如果死者躺在假尸躺的行军床上,脚蹬着床头的护栏,鞋面上的确很有可能沾到漆。”   说完,他站起身,又把叶初阳拉起来,道:“看来吴莉莉的帮手就是李双斌,至于吴莉莉为什么杀死李双斌,可能是分赃不均或是为了斩草除根。”   叶初阳又回到梳妆台前,疑惑道:“李双斌比吴莉莉强壮很多,吴莉莉如果想杀死李双斌,只能从背后偷袭,那李双斌的死亡就是一瞬间的事。但是你看现场,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都倒了,连衣架也倒了,李双斌甚至倒在七八米远的地方,现场很像是有过一场搏斗。那吴莉莉还会是李双斌的对手吗?”   江瀛走过去,靠在桌沿边:“我觉得这里不像是发生过搏斗,首先李双斌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连衣服都整整齐齐,更像是被一击砸中后脑勺倒地。至于现场为什么这么乱……倒像是凶手故意把现场布置得这么乱。”   叶初阳看向他,皱眉道:“吴莉莉在混淆我们的视听?她会这么缜密聪明吗?如果她想的这么周到,怎么想不到打开李双斌的手机看看里面有没有指向她的线索?”   江瀛沉思片刻,道:“你的这些问题我也回答不出,我们先找到吴莉莉再说。”   墙上的电子显示屏显示时间往前推移了半个小时,距离舞台剧开场还有四十分钟。   噗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板上,还骨碌碌滚了两圈。   边小澄瞬间怔住,背后冒凉汗:“什,什么声音?”   发出声音的地方在后台门外的帘幕后。   江瀛盯着那道微微颤动着的帘幕,给他们一个不要动的手势,悄无声息的朝帘幕走去。   他才走了两步,帘幕后突然响起奔跑的脚步声。他也拔腿追去,一下掀开帘幕,看到一道人影穿过狭长逼仄的通道,从侧门跑出剧院。   法西娅是人来疯,提着裙摆参与进这场追逐当中:“江总我帮你!”   江瀛和法西娅两人追着神秘人离开了剧院。   叶初阳和边小澄迟了一会儿才从剧院出来,剧院的侧门前是一条空旷的路,没有路灯,黑黢黢的路蜿蜒通向漆黑的某处。   边小澄忽然把手拦在叶初阳身前,抖着嗓子问:“叶博士,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叶初阳:“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黑暗的空气中忽然射来两束光,随即响起车辆的引擎声。那两束光像是在夜里奔跑的怪兽的眼睛,呼啸着朝他们奔来。   边小澄:“快躲开!”   那辆车直冲着他们,边小澄迅速闪到一边,但是叶初阳却停在原地迟疑了片刻,因为他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了车里的人——是吴莉莉。   吴莉莉一脸惊恐,双手生疏又迅速地转动方向盘,车身在她的驾驶下疯狂扭动。   在车头撞到叶初阳身上之前,叶初阳往后退了几步,车头在他面前冲过去,撞在了路边的花坛上。半个车头插进花坛边沿,破碎的车盖下升起滚滚浓烟。   叶初阳连忙拉开车门,和边小澄两人把吴莉莉从车里抬出来。   吴莉莉已经意识不清,满脸都是血,一块破碎的车窗玻璃在她颈侧划了一道深深的血口,鲜血正顺着伤口往外淌。   他们把吴莉莉放在地上,吴莉莉用微弱的力气抓住叶初阳的手指:“救我,救我。”   即使眼前的吴莉莉只是幻想,叶初阳也做不到见死不救,但是他却无从下手,慌乱无措之下只能想到江瀛:“边秘书,快去把江瀛找回来。”   边小澄跌跌撞撞地跑了。   很快,吴莉莉更加虚弱无力,也终于放弃了求生,但是她依旧抓着叶初阳的手指,双眼看着叶初阳,似乎有话要说。   叶初阳向她靠近:“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吴莉莉试着说话,但是一张嘴就吐出一口血花,于是把叶初阳的手松开,用沾血的手指在地上划动。鲜红的字迹在她手指下成型,她写了一个‘工’字,正要写第四笔,却没有力气了。   江瀛带着一个人回来了,不知他从哪儿找来一捆绳子,把那人双手捆在身后,他把那人交给边小澄,走到叶初阳身边蹲下,看到吴莉莉纹丝不动的躺在地上,那姿态像是已经死了。   江瀛挑眉,问:“死了?”   叶初阳不语,沉默的看着地上的字迹。   江瀛很快也发现了吴莉莉留下的字,道:“她写了个工字?什么意思?”   叶初阳:“我记得她写字习惯把偏旁部首放在最后写。”   江瀛也想起来了,吴莉莉曾为了保护潘苒给他们写过一张借条,写自己名字时先写吴字的下面的天,后写口。   江瀛看着那个鲜红的‘工’字,唇角一勾,冷笑道:“工……江?又是我。”   叶初阳也怀疑这个未写完的字是江瀛的‘江’,但是这是个无解的答案,所以他索性忽略,转头看向被边小澄和法西娅拽住胳膊男人,发现他就是一直失踪的最后一个人——那个穿西装戴眼镜的男人。   姜海义死后,整座游乐场只剩下九个人;吴莉莉、一个叫江江的女孩、还有三个男人。三个男人中一个是张嘉文,一个是李双斌,还有一个一直失踪,此时江瀛把他找了回来。   这人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怔愣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吴莉莉,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她她她,她死了?”   叶初阳走到他面前,问:“你是谁?”   “我叫卢向阳。”   “刚才是你在剧院后台偷听?”   “什么叫偷听啊,我在找出去的路,找来找去找到剧院后台,我还以为里面的人是坏人呢。”   叶初阳仔细看着他的脸:“你带身份证了吗?”   他说:“在我上衣里面的口袋里。”   叶初阳从他身上掏出一只卡包,里面装着身份证,身份证上的数字排序又是颠倒的,只有姓名处有序排列着卢向阳三个字。   叶初阳看过他的身份证,递给了江瀛,道:“出生年月还是乱的。”   江瀛接住看了两眼,直接问他:“你今年多大岁数?”   卢向阳:“三十六,身份证上写着呢。”   江瀛:“你几几年生人?”   卢向阳不耐烦:“1968年呀。”   叶初阳和江瀛对视一眼,江瀛道:“和张嘉文张嘉宁还有李双斌差不多。”   叶初阳问:“你认识吴莉莉吗?”他指向吴莉莉,“就是她。”   卢向阳斩钉截铁:“不认识。”   他眼神闪躲,显然在说谎。   叶初阳又问:“那你认识李双斌吗?”   这次卢向阳的目光很笃定:“也不认识。”   叶初阳拽着江瀛走远了两步,低声道:“他说谎,他的确不认识李双斌,但是他认识吴莉莉。”   江瀛:“他和吴莉莉会是什么关系?吴莉莉的帮凶是李双斌,他们两个人联起手杀死了姜海义,这条人物线已经完整了。”   叶初阳:“但是吴莉莉杀死姜海义的动机是什么?无论是精神舱里还是现实世界,吴莉莉都把姜海义当做摇钱树,并没有杀死姜海义的动机。我们现在遇到了和现实世界中一样的问题。”   江瀛了然:“吴莉莉也受人指使,杀死姜海义的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叶初阳慢慢吁了声气:“对,这个人就是安东。刚才吴莉莉给了我们一半线索,另一半线索只能由吴莉莉的帮凶给我们。”   江瀛沉思着说:“但是李双斌已经死了。”   叶初阳看向卢向阳:“他有隐瞒,他的身份不单纯。”   一阵脚步声传来,所有人都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从昏暗的天光下走出一个男人,是张嘉文。   张嘉文呼哧带喘道:“我没找到那个人,只能先过来和你们汇合了。”   说着,他看见了卢向阳,便指着卢向阳:“就是他就是他,原来你们找到他了。”   叶初阳问他:“你刚才去哪儿了?”   张嘉文道:“你不是让我找这个人嘛,我把整座游乐场都转了一遍都没找见他。你说一个小时后无论找没找到人都在剧场汇合,我就过来了。”   江瀛格外仔细地盘问他:“你进剧场里面了吗?”   张嘉文;“没有啊,我听到这边有声音就直接过来了。”   江瀛笑道:“那你也不知道剧场后台死人了?”   张嘉文大骇:“什么?又死人了?”   江瀛忽然走近他,在他脸上看了几眼,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看来我们误会你了,杀死姜海义的凶手的确不是你。”   他回到叶初阳身边,挂在嘴角的微笑迅速冷却:“他也说谎,他身上有后台化妆间的脂粉香水味,一个小时前我们分开之前他身上还没有这种味道,他在和我们分开之后也去了剧场后台。”   说完,江瀛径直走到撞到花坛边的轿车前,打开后备箱,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叶初阳问他:“找什么?”   江瀛道:“找那套衣服。”   叶初阳想了想:“和姜海义身上一样的衣服?”   江瀛:“对,吴莉莉的帮凶不仅杀了姜海义,还假扮过姜海义,扮过姜海义之后肯定脱掉了和姜海义一样的衣服,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不会随手丢弃,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带离游乐场。吴莉莉不会开车,但还是开车走,她这么着急,或许衣服就藏在车里。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这是谁的车?”   叶初阳:“我去前面找驾照。”他没找到驾照,倒是在后面座位下找到一只服装袋:“江瀛,找到了。”   江瀛把袋子接过去,直接袋口朝下往下倒,一件衬衫一条裤子掉在地上。   法西娅:“和姜海义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   叶初阳蹲下身把每件衣服都拿起来抖了抖,叮啷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他把那东西捡起来,是一根金色的只有一寸多长的金属条。   江瀛没看出这是什么东西,反倒看到叶初阳在微笑,叶初阳一直都处于严肃又紧绷的状态,他还是第一次在姜往的精神舱中看到叶初阳笑。   江瀛问:“怎么了?”   叶初阳低声道:“这是皮带扣上的挂针。”   江瀛:“凶手留下的吗?”   叶初阳道:“对,凶手换掉了衣服,但是没有换皮带,或许是换衣服的时候太心急,弄掉了皮带上的挂针。”他凑近江瀛耳边,“而且我不认为凶手会缜密到连皮带都多备一条。”   江瀛也勾唇一笑:“也就是说,凶手现在栓裤腰的皮带上缺了挂针?”   叶初阳:“对,但是刚才我看得很清楚,李双斌的皮带是完好的。”   江瀛把李双斌的手机拿出来,又调出那张李双斌临死前在化妆间拍摄的照片,这一次他终于看出了其中的悬奥,低声笑道:“我终于知道李双斌的案发现场为什么会这么乱。”   叶初阳:“为什么?”   江瀛:“还是因为镜面反射。我刚才说过,镜子里凶手露出的是右手,所以现实中凶手用的是左手。但如果这张照片是镜面反射后再一次翻转,那凶手露出的就不是右手,而是左手,现实中凶手杀人使用的就是右手。”   叶初阳听不明白:“反射后翻转?和案发现场凌乱有关系吗?”   江瀛道:“当然有关系,一张照片翻转180度,照片摄进去的所有东西都需要反向摆放,这张照片就是如此,不仅拍到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还拍到了衣服架。意味着如果凶手不想被发现照片翻转过,必须把衣服和化妆品反向摆放,但是凶手显然没有这么充裕的时间,所以才把现场弄乱,乱到看不出物品的摆放顺序。”   听到这里,叶初阳终于感到迷雾即将散尽,谜题即将解开:“也就是说,杀死李双斌的凶手不是左撇子,也就不是吴莉莉,李双斌也不是吴莉莉的帮凶。”   江瀛翘起唇角,目光在张嘉文和卢向阳之间游走一圈:“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杀死李双斌的凶手,一个是吴莉莉的帮凶。” 第四卷 :荣格门徒 第127章 老鼠乌托邦   照片里的凶手带着黑色手套,露出半截手臂,袖子也是黑色的,可见穿了一件黑色上衣。   江瀛扫量了一眼穿西装的卢向阳,心里大概有了判断,拿着手机走到张嘉文面前,道:“劳驾,把衣服脱了。”   张嘉文穿了一件蓝白相间的夹克衫,把拉锁拉到了下巴,衣襟下摆的松紧也是牢牢箍在胯部,像穿了一件密不透风的滑雪服。   张嘉文双手揣在兜里,警觉地问:“干什么?”   江瀛直言不讳:“剧场里面死了个人,我们在找凶手。凶手穿着黑色上衣。”   张嘉文嘲讽一笑:“你没长眼睛吗?我上衣是蓝色的。”   江瀛揪住他的衣襟用力往前一拽,道:“外面的确是蓝色的,那里面呢?”   张嘉文脸色忽变:“你什么意思?”   江瀛笑道:“你身上这件衣服我挺眼熟,没记错的话还是个名牌。我还记得这件衣服有个非常鸡肋的特点,那就是可以双面穿。如果你不是凶手,大可以把衣服脱了让我们看看里面是什么颜色.”   叶初阳也走过去,想看张嘉文如何接招。   张嘉文吊足了一口气,色内厉荏地和江瀛对视,但他并没有坚持多久,胸膛忽然往下一瘪,气馁似的冷笑一声。   他拽掉江瀛的手,潇洒的脱掉夹克扔给了江瀛:“想看就看吧。”   他的夹克的确是两面穿的款式,外面是蓝色,里面是黑色。   叶初阳拎起右边的袖子,摸到袖口处潮湿,随后一捻手指,指腹沾了点红色。   叶初阳道:“是血。”   江瀛把他的手拉过去在自己身上揩了两下,然后把衣服扔到张嘉文怀里:“是你杀了李双斌?”   张嘉文有条不紊地穿衣服,潇洒又无畏道:“没错,是我杀的。”   叶初阳:“为什么?”   张嘉文不再掩饰自己的恨意:“为什么?我妹妹当年死在摩天轮上,就是因为李双斌疏忽职守,擅离工作岗位,才错过救援时间!”   江瀛附在叶初阳耳边解释:“李双斌以前是这座游乐园摩天轮项目的维护专员。”   叶初阳了然,向张嘉文问:“所以你进游乐园工作是为了找到李双斌?”   张嘉文:“对,我就是为了找他报仇才来这里工作,但是我没想到我妹妹出事后他就辞职了,所以我一直等到现在。”   江瀛:“是你把他约到剧场后台见面?”   事已至此,张嘉文身上陡生康概就以般的大无畏气质,笑道:“没错,是我把他约到剧场后台,也是我拿着消防锤砸烂了他的脑袋。”   叶初阳:“你没碰过他的手机吗?”   张嘉文:“我碰他手机干嘛?我不在乎这件事败露,就算被警察抓到也没有关系,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也得给我妹妹报仇。”   叶初阳点点头,像是放过了他,然后走到朝卢向阳面前,道:“你刚才说你不认识吴莉莉,是吗?”   卢向阳一脸莫名其妙:“是啊,我从未见过她。”   江瀛晃了过去,抬起手臂搂住叶初阳肩膀,对卢向阳说:“你也是,把衣服脱了。”   卢向阳不悦:“你这是干嘛?”   江瀛不多费口舌,自己动手扯开他的西装外套,又把他掖在裤腰里的衬衫拽了出来。   “喂!”卢向阳乱忙抓住裤腰,怒道,“你干什么!”   虽然他及时抓住了西装裤的裤腰,但是皮带还是散开了,皮带扣里确实少了挂针。   江瀛又把他的胳膊抓住,捋起他的袖子,露出小臂上手指长短的伤疤,道:“他是潘苒,潘苒手臂上也有一道疤。”   卢向阳:“什么潘苒?我叫卢向阳!”   叶初阳觉得他太吵,就往后退了半步,斯斯文文地问:“你承认你是吴莉莉的帮凶吗?”   卢向阳大喊大叫:“我不认识吴莉莉!”   叶初阳瞟了眼江瀛,然后直接走开了。   江瀛捏着卢向阳的颈子走到拐角处,两人被墙掩住,随后响起卢向阳的惨叫。大约五分钟后,江瀛拎着卢向阳回来了,卢向阳提着裤子,衣服凌乱,像是被糟蹋的大姑娘。   江瀛把他领到叶初阳面前,道:“说吧。”   卢向阳胃疼似的弓着腰,一边哎呦一边说:“是吴莉莉逼我干的,她说如果我不帮她干掉姜海义,她就和我分手。所以我……我就藏在鬼屋里等她把姜海义带进来,把姜海义勒死后藏在我躺过的床上,然后扮成姜海义和她离开鬼屋,过了一会儿又进鬼屋把姜海义弄出来。”   叶初阳:“是谁指使你们干的?”   卢向阳:“啊?”   江瀛:“装傻?吴莉莉没有杀死姜海义的动机,难道她是主谋?”   卢向阳方才还知无不言,此时又把嘴闭的结结实实。   叶初阳看出些许端倪:“这个人威胁你们?还是承诺给你们好处?”   卢向阳低头扮死人。   叶初阳观察他的脸色:“他承诺给你好处,但是还没有兑现,所以你不想把他供出来,是吗?”   卢向阳鬼头鬼脑地瞄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叶初阳失去耐心,给江瀛递去一个眼色。   江瀛揪住卢向阳衣领就往刚才那片墙后走,卢向阳忙道:“是那个女孩!”   叶初阳把江瀛拦住,问他:“哪个女孩儿?”   卢向阳高大的身材在江瀛手里像只哆嗦的小鸡仔儿:“就是和我们一起留下的那个女孩儿,吴莉莉说她进来就是监视我们干活的,我只知道她姓江,也是她自己说的。”   叶初阳恍了恍神:“你说的是……江江?”   他当然记得那个自称是江江的女孩儿,他和江江见面是在烟花广场上,江江不小心撞到他,江瀛还说她存心不良。后来江江和他们一起进鬼屋,一起去摩天轮,在姜海义死后还一起行动,直到他们第二次返回鬼屋之前,江江才无故消失。   情况又一次悬念迭生峰回路转,叶初阳一时无法处理这么庞杂的信息,顿觉头晕目眩。   江瀛让边小澄看着卢向阳,和叶初阳走开几步,道:“你怎么想?吴莉莉刚才是想告诉我们,幕后主使是江江?”   叶初阳很气馁,乃至有些气愤:“但是江江是个不存在的人啊,难道安东和江江一样只是一个幻象?”   叶初阳一向冷静一向有耐力,此时却忍不住气愤抱怨,想必是把找到安东的希望压在了吴莉莉给出的答案身上,但是吴莉莉的答案指向一个幻象,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望。   江瀛抱住他,轻拍他后背,道:“别着急,江江虽然是一个幻象,但在现实中一定有印射,就像卢向阳和张嘉文一样,我们迟早能找到她。”   叶初阳:“江江是女人,难道安东是女人吗?”   江瀛笑道:“女人怎么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可不要小瞧女人。”   他的笑话没起作用,叶初阳并没有被他宽慰,还是很沮丧。   江瀛正想辙安慰他,忽见背后的黑黢黢的剧院亮起灯光,那光十分强烈,整座建筑像一只丢进黑暗中的发着光的盒子。   所有人都被亮起的灯光吸引去目光,叶初阳也看着剧院方向,道:“舞台剧是不是开始了?”   他们回到剧院,舞台上仍然只有一束追光,观众席上还坐着那些人偶似的观众。江瀛找到一排空的座位,几个人刚坐下,台上的追光忽然消失了,剧院内部顿时暗了下来。   法西娅激动地捏住边小澄的手:“开始了开始了。”   边小澄:“小娅,别扣我手指甲,有点疼。”   叶初阳看着台上,道:“奇怪,没有演员。”   江瀛:“何止没有演员,连道具都没有。”   话音未落,台上亮了,亮起一块白色的幕布,闪过几道白色裂纹后,开始滚动黑字,像是在播放一场早年间的黑白老电影。   法西娅小声嘀咕:“咿?怎么是外国人?像是几十年前的纪录片。”   她的形容非常准确,正在播放的画面中的人物全都是穿着白衣大褂的外国人,而且年代非常久远,不像电影,更像是在某种生物实验室拍摄的纪录片。纪录片在播放时响起英文旁白解说,幕布下方还滚动着英文字幕。   江瀛看了一会儿,附在叶初阳耳边说:“发现了吗,这段纪录片的主角是老鼠。”他低低怪笑一声,“还是如何饲养老鼠。”   叶初阳不语,沉默且专注地看着纪录片。   江瀛说的不错,这段纪录片的主角是老鼠,但主旨不是如何饲养老鼠,而且如何饲养老鼠做实验;纪录片中的科学家在用老鼠做一场实验,首先,他们将大批老鼠投放进人工制造的‘城市’当中,为老鼠们建立了一个独立于世的王朝乌托邦,他们给老鼠的王朝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二十五号宇宙。   在二十五号宇宙中,老鼠们可以自由的繁衍,自在的生活,科学家们充当宇宙中的神,给它们水和食物。旁白在解释科学家们的动机;科学家们把二十五号宇宙比拟人类生存的地球,老鼠就是在地球上生活的人类。地球的生存资源有限,就像科学家们创造的二十五号宇宙,只有十来平米大的空间。老鼠们在宇宙中自由繁衍,但生存空间随着鼠群的壮大而缩小,就不可不避免的出现了‘人口拥挤’的想象。到了生存资源逐步减少的地步,鼠群就会自发的控制数量,甚至不再繁衍。   但是人口密度带来的后果不可避免,鼠群的性别比例失调,越来越多的公鼠找不到交配对象,也找不到安身之处。此时鼠群王朝中出现了明显的阶级分化,强壮的老鼠会把自己的巢穴搬到越来越高的位置,而那些弱小的老鼠只能跻身于被‘上流阶层’抛弃的底层位置。   社会分裂现象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多的老鼠不再求偶,不再工作,越来越懦弱胆小。公鼠越来越阴柔弱小,而母鼠行为诡异不再繁衍——最终社会崩溃,老鼠的王朝崩塌。   二十五号宇宙的建立到毁灭只用了一百八十天的时间,相当于老鼠的三代人,而人类的三代人是七十五年。倘若把二十五号宇宙比作人类世界,人类或许将在共同生存七十五年后,走向灭亡。   纪录片只有短短十几分钟,旁白郑重说明这项实验曾经真实存在,但是现在已经被封档,但是留下的警示不容忽视,甚至已经迫在眉睫。   纪录片即将播放到尾声,字幕开始滚动这一实验发起人的生平简介。   江瀛看完,不为所动,甚至觉得无聊:“纪录片里面是二十五号宇宙,但是我们找到的线索是三十七号宇宙,这是怎么回事?”   叶初阳内心有所撼动,轻呼一口气道:“二十五到三十七……难道有人延续了这场实验,一直创建到三十七号宇宙?”   江瀛:“那这部纪录片应该叫什么名字?二十五号宇宙还是三十七号宇宙?”   字幕播完科学家的生平,最后浮现出这部纪录片的名字。   他们都猜错了,这部既不叫做二十五号宇宙,也不是三十七号宇宙,而是——《荣格门徒》。 第128章 我在罚站   从姜往的精神舱出来,已经是深夜,叶初阳往电脑前一坐,马不停蹄地就要查询有关二十五号宇宙实验的讯息,但是江瀛把他拦住了,道:“这么晚了,加班也回家加,而且我们还没吃晚饭。走吧,请你们吃饭。”   叶初阳和法西娅以及边小澄跟着江瀛走出办公楼,江瀛把车开过来,叶初阳却不上车,道:“你和边秘书去吃吧,我和小娅直接回家了。”   江瀛忙下车,问他:“你回哪儿?”   叶初阳瞅他一眼,淡淡道:“回我自己家。”   刚好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叶初阳把车拦停,领着法西娅走了。   江瀛孤零零地站在夜色凉风中,一脸懵逼。   边小澄小心地问:“江总,叶博士在生你的气吗?”   江瀛还是很懵:“是吗?”   边小澄:“他为什么生你的气?”   江瀛发自肺腑地说:“我不知道。”   出租车上,法西娅同样很纳闷:“表哥,你怎么不回你男朋友家里?”   叶初阳片刻不歇地拿着手机查资料:“你没看出我在教育他?”   法西娅顿时很想翻白眼:“你又教育他啥呀?”   叶初阳道:“他不重法,法律意识淡薄的不像生活在法治社会。从来不会为了法律限制自己,更不懂得利用法律保护自己。他的观念是错误的,我要纠正他错误了二十多年的观念。”   法西娅:“你是因为他签了不再追究江紫烟责任的协议书,所以才生气吧?”   叶初阳把手机按灭,脸色很严肃:“这已经很能说明情况了,他不是不懂法,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和法律有丝毫牵扯。如果以后他再一次被卷进刑事纠纷,他只会继续私了。”   法西娅摇摇头,感叹道:“天呐,你不是他爹,胜似他爹。”   到了家,叶初阳刚进门换了鞋子,江瀛的电话就到了。   他接起电话走向厨房:“喂?”   江瀛也刚到家,一进家门就躺在沙发上给他打电话,底气不足地问:“叶博士,你真的不回来吗?”   叶初阳用肩膀夹着手机,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汽水,噗呲一声拉开瓶盖,把汽水倒进杯子里,道:“我在家里住两天。”   江瀛:“两天?”   叶初阳:“两天三天,不一定。”   江瀛委委屈屈地把抱枕按在怀里抱着:“你别生气么,我错了。”   叶初阳喝了两口汽水,转过身倚着厨台,不以为意地问:“你错哪儿了?”   他才不信江瀛的嘴,江瀛现在认错已成口头禅,认的错比吃的米还多,而且还都是囫囵吞枣的认,并不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江瀛果然吭吭哧哧说不上来:“反正,反正我错了,你回来吧。”   叶初阳摇头,叹气:“你慢慢想,想明白了再给我打电话。”   江瀛忙道:“别别别,我真的知错了,我现在去接你,回来的路上我好好反省,行吗?”   叶初阳回卧室拿换洗的睡衣,道:“不行。就这样,挂了。”   江瀛:“可是我受伤了,你不管我——”   没听他把话说完,叶初阳就挂断了电话,拿着睡衣去浴室洗澡。   他洗完澡出来,法西娅点的外卖正好到了,两个人吃了晚饭各自回房间。他坐在床上靠在床头,把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在网页里搜索资料。   没看几页资料,手机又响了,还是江瀛打来的。   叶初阳瞄了眼手机,还是狠不下心不接,于是接通了:“怎么还没睡觉?”   江瀛的声音很沉闷:“我睡不着。”   叶初阳不说话,专注地盯着电脑。   江瀛又说:“我知道我错哪儿了。”   叶初阳:“说说看。”   江瀛:“我不该签那份协议。”   叶初阳:“理由呢。”   江瀛想了想:“我应该向他们提要求,不能让他们觉得我好欺负,我还得逼江紫烟——”   叶初阳挂了电话,把手机一扔,继续浏览网页。   过了一会儿,江瀛又打来了,电话一通就气吼吼地问:“我到底错哪儿了嘛!”   叶初阳四平八稳地推了推眼镜,道:“我记得你保证过不再跟我大声说话。”   江瀛的气焰顿消,声音弱得几乎消失:“你告诉我,我错哪儿了,我改还不行么。”   叶初阳:“我告诉过你好几次,你自己不往心里去,自己记不住。”   江瀛哼唷哼唷地说:“我这次肯定记住,你就告诉我吧。”   叶初阳还是毫不通融:“你自己想通才行。”   江瀛又急了:“是你说我犯错了,却不告诉我错在哪儿,我如果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我还会犯嘛!你不是说我这里不对就是说我那里不对,我承认我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但也没有那么多吧?你是不是对我太苛刻——”   叶初阳依旧没听他把话说完,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这一次,手机安静了足有二十几分钟,叶初阳得以安静地研究了荣格二十几分钟。在今天之前,他只听说过荣格,不知何许人,今天才算是对荣格有了浅显的了解。不过他看不懂深奥的荣格心理学,更想不通荣格和二十五号宇宙实验的关系。在他专注沉思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还是江瀛打来的。   叶初阳看资料看得眼酸,就把电脑合上放在一边,接通了电话:“嗯?”   江瀛的声音极其心虚,说:“叶博士,我在罚站。”   叶初阳慢慢挑起眉:“什么?”   江瀛:“我在面壁思过,我刚才不应该对你发火,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叶初阳无声地笑了笑:“你真的在罚站?”   江瀛:“真的真的,我不骗你,你要是不相信,我们通视频。”   叶初阳:“不用了,我信你。”   江瀛似乎看到了希望:“那我罚站二十分钟就去接你好不好?”   叶初阳看了看桌上的小立钟,道:“十二点多了,罚站完就睡觉吧。我关机了,别打电话了。”   他很果断地把手机关机,然后关灯睡觉。   第二天,他和法西娅全都睡到早上十点多,他刷着牙敲法西娅的房门,把法西娅叫起来,打发法西娅下楼买早餐。   吃早餐的时候法西娅突然蹦了起来,以高昂的声调喊了一声:“呜呼!”   叶初阳很淡定的撕下一口油条,说:“桌子差点被你掀翻。”   法西娅兴奋道:“赵医生约我看电影!”   叶初阳:“哪个赵医生?”   法西娅:“疗养院的赵铭呀。”   叶初阳眼睛往上一翻,算是想起来了:“你喜欢他这款的?”   法西娅:“对呀,多酷啊。不跟你说了,我去准备啦。”   她蹦蹦跳跳地回了房间。   叶初阳自己一个人把早餐吃完,又把碗盘洗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他看看躺在餐桌上的手机,很意外江瀛竟然没打来电话骚扰他。他说离家出走两三天是在恐吓江瀛,他惦记着江瀛肩膀有伤,吃完早饭就准备回去看看江瀛。   他叮嘱法西娅约会完回江瀛家里,今晚他预备在家里煮火锅,可以捎带她一双筷子。然后他出门去搭公交,等公交时在小区门口的旧书店里翻找出一本《荣格心理学》,坐在公交车上就开始看,看到下车才翻了十几页,心理学内容离他太遥远,阅读起来很费劲。   到了江瀛家门口,他按下密码推门进去,一楼客厅空荡荡的。他放下书上二楼,看到二楼主卧门虚掩着,门缝里还有一条光漏出来。   叶初阳走进卧室,先关了灯,然后轻手轻脚的朝大床走过去。   江瀛还在睡觉,枕着自己的左臂平躺着,呼吸均匀,睡得很熟。   叶初阳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正要下楼给他随便做点早餐,就见他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了。   叶初阳:“醒了?”   江瀛看了看他,把眼皮一磕,一言不发地扭过脸面朝阳台。   叶初阳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回来,笑道:“不理我?”   江瀛还是低着眼皮不看他,想翻身侧躺着,但是肩上有伤不能侧躺,于是拿起枕头盖在脸上。   叶初阳把他脸上枕头掀开:“这是在干嘛?发脾气给我看吗?”   江瀛又把枕头拿回来,这次没盖脸,改抱在怀里,小声咕哝着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叶初阳:“昨天晚上我说了在家住一晚,一晚上不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江瀛:“我以为你在吓我,没想到你真的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   叶初阳笑道:“那你这次就知道了,下次不用等我。”   江瀛发现他永远说不过叶初阳,叶初阳总有话噎他,他在叶初阳面前卖乖都卖不到好价钱。叶初阳跟他讲起道理也是心平气和春风化雨,但是他总能在叶初阳的温柔笑语中不寒而栗。   他很气馁,又把枕头捂住脸,藏在枕头下哀呼:“你老是威胁我。”   叶初阳一向在唇枪舌战中不输人,捂住半边嘴都能把江瀛噎得哑口无言:“小朋友,说话要负责任,威胁是一种强制性的胁迫行为,我威胁你了吗?我明明是在提醒你。”   江瀛:“提醒我什么?”   叶初阳:“提醒你,如果你下一次遇到刑事纠纷,还是不走法律渠道而是选择私了,那么昨晚发生的事将无限期发生。”   江瀛把枕头往下拽,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你在警告我。”   叶初阳点头:“你这么理解也没错。”   江瀛翻身趴在床上,脸埋在床铺里重重叹口气:“做人好难啊。”   叶初阳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做人的确不容易,除非你回归原始森林做野人。那你是想做人呢?还是想做野人呢?”   江瀛:“我可以做野人吗?”   叶初阳微笑:“不行。”   江瀛叹气:“那就做人好了。”   叶初阳满意点头:“真乖。”   他从衣柜里拿出件T恤换下了身上的衬衫,整理着下摆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早饭,你今天不是要去公司开会吗?”   江瀛坐起来拨了拨乱糟糟的头发:“下午三点的会。”   叶初阳:“现在也不早了,快点起来洗漱。”   他下楼来到厨房,在冰箱里找到一包速冻的小馄饨,就坐锅烧水,准备下馄饨。等水开的片刻功夫,拿着那本《荣格心理学》,倚着流离台看了起来。   江瀛从楼上下来了,走到厨房不由分说地从叶初阳手臂下面钻到叶初阳怀里,把自己挂在也叶初阳身上,说:“我今天要去医院换药,你陪我去。”   叶初阳把书拿远举高,边看边说:“我得去趟公安局,让边秘书陪你去。”   江瀛很委屈:“我受伤了你都不管我。”   叶初阳把手指抵在他胸前,把他推开一步远,看着他的脸摇了摇头:“你真的是越来越粘人。”   水开了,他把书放下,下着馄饨说:“我一会儿就去警局,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就陪你去医院,行了吧。”   江瀛满意了,绕到厨台对面,在一张吧凳上坐下等饭,顺手拿起叶初阳放在厨台上的书:“荣格心理学?这是你买的?”   叶初阳:“嗯,路上买的。”   江瀛顺着夹着书签的那页继续往后翻,满页的黑体字在他看来就像蚂蚁在爬,没看两眼就把书扣住了:“看不懂,我想听你说。”   叶初阳道:“我也理解不透,如果你想听。我只能背书给你听。”   江瀛撑着下颚看着他:“那你背,我听着。”   叶初阳就说:“荣格是心理学家,有很多著名的心理学理论,其中最有名的是集体潜意识。”   江瀛:“集体潜意识?我听过说这个名词,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手撑着厨台想了想,道:“这么说吧,荣格把人格构成的三层意识分为自我意识、个体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用一座海岛来比喻;露出水面的那些小岛是人能感知到的意识;由于潮来潮去而显露出来的水面下的地面部分就是个人无意识;而岛的最底层是作为基地的海床,就是我们的集体潜意识。后来被称作潜意识海床。”   江瀛:“集体?集体两个字很有意思,难道大家的潜意识可以在海底那张床上互通?”   叶初阳:“不知道,我也理解不了,我想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问问。”   江瀛盯着他:“你想找谁?”   叶初阳一眼看穿他心里那点小心思,很无语地白他一眼:“不找周靖也。”   江瀛笑了:“嗯嗯,周靖也是个混蛋医生,狗屁不通。”   叶初阳把馄饨盛出来放在他面前:“我想找纪医生。”   江瀛:“我的心理医生?”   叶初阳:“对,他上次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虽然是客气话,但我比较相信他的专业水平。”   江瀛:“他过几天会来丰海,到时候我把他约出来,你们见面细聊。”   江瀛磨磨蹭蹭吃完饭,换了身衣服要先送叶初阳去公安局,但是去江瀛公司的路和公安局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叶初阳不让他送,说:“我坐出租车去,晚上拿着发票找你报销。”   他和江瀛在小区门口分开,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公安局,刚对司机说出公安局的地址,手机就响了,是一串陌生的座机号打来的。   叶初阳:“喂?”   对方问:“是叶博士吗?”   叶初阳觉得这声音很耳熟,稍想了想:“姜往?”   姜往笑道:“是我。”   叶初阳:“有事吗?”   姜往:“有事,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见一面。”   姜往的提出见面让他很意外,他本打算去公安局,但是公安局随时都可以去,姜往的约见却不是随时都在,他很快决定改道去见姜往:“可以,哪里见?”   姜往:“来我家吧,我发地址给你。”   叶初阳:“好,待会儿见。” 第129章 江江   姜往在大门口等着,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前,殷勤的上前拉开车门:“哈喽,叶博士。”   叶初阳弯腰下了车,道:“谢谢。”   姜往打开大门,往里抬手,笑道:“请进。”   叶初阳跟着他走进院子,院子里两侧两片绿油油的草坪修剪的平整油绿,一颗大榆树下摆着一组藤椅,大片树荫掉下来砸在地上,像是一滩深蓝的水,枝叶间隙筛下一缕缕阳光,在水面上灵动地跳着。   姜往道:“今天天气好,我们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吧。”   他们在树下的藤椅上相对而坐,菲佣端来茶、果盘、还有点心,把小小的桌子摆满了。   姜往道:“尝尝莲蓉酥,是瑞贝卡刚烤的,虽然她不是中国人,但是很擅长做中国点心。”   叶初阳拿起一块意思性的咬了一口,道:“很好吃。”说完把点心放下,端起乘着绿茶的白瓷茶杯,“你找我有什么事?”   姜往的脸阴柔漂亮,连眉梢和鼻尖儿都无一不精致,留着长发的模样像是异邦的美人。他觉得热,就从手腕上扯下一根皮筋儿,把长发绑了起来,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这样一来更是女相。   姜往笑道:“没什么大事,约你喝下午茶。”   叶初阳不想和他迂回:“直说吧。”   姜往便撑着下颚想了一会儿,道:“我听说,江瀛险些死了?”   叶初阳面无表情道:“他受伤了,但是不严重。”   姜往:“是江紫烟干的?”   叶初阳:“不清楚。”   姜往笑了:“你和江瀛不是在谈恋爱——”   叶初阳沉下一口气,慢声细语地打断他:“目前警察还在调查,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你还有别的事吗?”   姜往的眼神往下沉,逐渐耐人寻味:“那么你觉得我找你还有什么事呢?”   面对他的试探,叶初阳不露分毫,也试探他:“你父亲的案子,警方查到了薛文桥身上,薛文桥也是杀死周青楚的嫌疑人。但是无论是周青楚的案子还是你父亲的案子,线索都断在了薛文桥身上。”   姜往的反应很冷漠:“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不想和你聊命案。”   叶初阳:“那你想聊什么?”   姜往:“我想知道你和江瀛到底在干什么,你们为什么对我们家的事紧追不放?”   叶初阳把腿一抬,交叠着双腿端坐着,笑道:“你在问我问题吗?”   姜往看着他,点头。   叶初阳:“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姜往略一沉思,道:“好,你先回答我。”   叶初阳道:“我和江瀛的出发点很简单,周青楚死了,警方怀疑是江瀛干的。我相信江瀛没有杀人,所以我们想找出真相。”   姜往冷笑一声:“你查周青楚就老老实实的查周青楚,掺和我爸的案子干什么?”   叶初阳认真细想了片刻:“这有点复杂,杀死你父亲的凶手用的手法和我之前碰见过的几起案件相似,我怀疑是同一个凶手干的,而且是连环谋杀案。”   姜往撑着下颚一脸蒙昧地看着他,神色即单纯又疑惑:“连环谋杀案?”   叶初阳:“对,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能肯定,你父亲死于一个连环杀人犯手中,薛文桥不是幕后真凶,他只是真凶手中的一把枪,真正的凶手一直藏在幕后。”   姜往低下头,目光冷凝地看着桌上的茶杯,半晌才轻轻一笑:“你说的神乎其神,我听不明白也不在乎,我不管你插手我们家的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是为民除害找出连环杀手。我只想让姜海义的死尽快从媒体和舆论中淡去,尽快摆脱他的死亡对我的影响。”说着,他喝了一口茶,“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只要你和江瀛不再多管闲事,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如此威逼利诱,叶初阳已经所见不新鲜,也已经有些反感,皱眉道:“你觉得我和江瀛需要向你索要什么吗?”   姜往笑道:“我已经听说了,展星羽从江企辞职,江瀛也正在退出江氏集团,不出三个月,江家几个老人就能把他扒到只剩一条底裤。而你看看我。”他张开双臂,像坐拥天下的小皇帝,“整个姜家财产都是我的,向我讨食的人还真不少。”   叶初阳没有不成熟到和他斗嘴,但是藏不住脸上那抹不屑的冷笑:“或许人各有志,你眼中的九牛一毛对我们来说是参天大树。我不需要向你讨食,我相信江瀛也不需要。”   姜往脸色冷冷的:“所以我们谈崩了?”   叶初阳道:“现在轮到我提问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把我的答案告诉你。”   姜往:“你问。”   叶初阳就说:“我想知道你和周靖也的关系。”   姜往眼睛微微一睁,似乎有些惊讶:“我和周靖也?”   叶初阳临时决定撒个小谎:“警察也在调查你和周靖也,江瀛在周靖也的山庄里出事,而山庄是你的父亲和周靖也的父亲共同创立,到了你们这一辈,山庄自然由你们接受。警察怀疑江瀛受袭或许和你有关系。”   他心里有些忐忑,担心姜往戒心高筑,城府深厚,不相信他的话,但是他似乎多虑了,姜往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机敏狡猾,姜往相信了他临时编造出的理由,方才浮上眼底的疑虑顿时消散了。   姜往面露不屑:“所以警察怀疑是我和周靖也串通起来要搞江瀛?”   叶初阳很乐意被他误会,当下不语。   姜往道:“好吧,既然你们都怀疑我,那我就简单解释两句,我和周靖也关系不错,我爸和他爸的关系也不错。正是因为我们两家的家长关系不错,所以我和他关系也不错。至于那座山庄,是我爸留给我的遗产,初次之外我和周靖也没有其他利益纠葛,而且我正打算卖掉山庄的股份。”他耸耸肩,“仅此而已。”   叶初阳继续套他的话:“你们两家的交情似乎从你爷爷那辈就开始了。”   话说完,叶初阳眼睛一亮,因为他看到姜往明朗的脸色霎时阴郁,似乎他问出了姜往心中的隐秘问题。   姜往道:“为什么这么说?”   叶初阳微微笑道:“当然是警方调查到的。”   这次姜往很警惕,道:“那么久远的事,我怎么会知道,而且我从没听我爸说过他们的父辈也有交情。”   叶初阳:“你的回答是你不知情?”   姜往皱起眉,反问道:“你不是想调查江瀛被枪击的事吗?调查我爷爷那辈儿干什么?”   叶初阳心稍稍一悬,冷静道:“不是我在调查,是警察在调查,我接受到的信息都滞后于警察,当然是跟着警察的步调。”   菲佣瑞贝卡过来添茶,添完茶用很纯正的中文问姜往什么时候去看夫人,她要提前备一些点心。   姜往突然飞快地瞟了一眼叶初阳,朝瑞贝卡摆了两下手,示意瑞贝卡快走,瑞贝卡稍微欠了欠身就回楼里了。   叶初阳察觉到姜往突如而来的慌张,姜往似乎很不愿意在他面前谈论起有关自己母亲的一切,把这一行为进一步剖析;姜往有意将自己的母亲隐藏起来。   叶初阳朝一旁的洋楼看了看,用最自然不过的语气问:“你母亲还好吗?”   一片叶子落在姜往袖子上,姜往把叶子捏住,顺着叶子的脉络慢慢撕着叶片,脸上无情无绪道:“很好。”   叶初阳看出他对这一话题的抗拒,但没有就此停止:“听说你把母亲送到别的地方住了。”   姜往昂起下巴看着他:“听谁说的?江瀛?”   叶初阳不回答,继续说:“我还听说,你母亲已经十几年没有离开过这栋房子。你父亲死后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母亲从这栋房子里送了出去。”   姜往已经被激怒了,他紧绷着脸,神色冷厉,像一头急于保护母亲的小狼,他和叶初阳僵持半晌,突然胸口一瘪,泄气般冷笑一声,道:“你听说的还真多,你还想知道什么?”   叶初阳歉然一笑:“抱歉,我知道这是你的家事,但是——”   姜往把撕碎的叶子扔到面前的茶杯里,绿叶沉在淡淡的绿色茶水里,像是一片茶叶:“没事儿,我的家事是众所周知的丑事。”他猛地皱眉,像是嫌恶杯里的茶水,端起茶杯把水泼在草地上,然后把茶杯扔回桌上,像是陡然轻松了不少,往后靠进椅背里,轻呼了一口气,“但是不够丑。”   叶初阳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姜往把头发往后一甩,笑道:“你先说说你听到的版本。”   叶初阳犹豫片刻,道:“我知道你有一个弟弟,在五岁的时候夭折了,你弟弟的死对你母亲造成的创伤太深,你母亲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后来你父亲就把你母亲关在家里,一关就是十几年。”   姜往一脸闲适地听,听完挑眉一笑:“没了?”   叶初阳:“这是我知道的全部。”   姜往撇撇嘴,伸了个懒腰:“你的版本也够无聊,完全没有揭开我们家的遮羞布。”   叶初阳笑道:“难道还有其他版本?”   姜往眼睛往下一低,神色落寞了许多,他沉默了片刻,又抬头看着叶初阳,很没有理由地笑了:“你知道你看起来很像一个好人吗?”   叶初阳用自己一贯淡如微风的目光看着他:“是吗。”   姜往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的人,你看起来聪明又稳重,但没有攻击性,长得也是一脸和善。你就像格子间里的神父,让人很有对你倾诉的欲望。”   叶初阳当局者迷,自然体会不了自己是否像格子间里的神父,不过他从小到大的确听取了很多人的故事,那些人无一不把他当做一个可靠的倾诉对象。   他轻轻一笑:“你也是吗?”   姜往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院子里在阳光底下绿得反光的草坪,道:“告诉你件事,你可以把这件事补充进你的故事版本里,这样你的版本就真实多了。”   叶初阳:“什么事?”   姜往:“你知道我有一个弟弟?”   叶初阳点头:“他叫姜棣是吗?”   姜往道:“对,他叫姜棣,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叶初阳:“我听到的版本里,他五岁那年死于意外事故。”   姜往掩着嘴唇笑了笑:“他五岁那年的夏天,我们全家去红楼山庄避暑,他半夜偷跑出去,结果从高崖跌落,尸骨无存是吗?”   叶初阳点头。   姜往抬眸看着他,眼睛里寂静幽冷:“假的。”   叶初阳微微一怔:“什么假的?”   姜往:“你的故事是假的,棣棣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   叶初阳心猛地一跳:“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谁会杀他?”   姜往微笑道:“姜海义。”   叶初阳默默吸了一口凉气:“你说什么?”   姜往道:“是姜海义半夜把棣棣带出房间,把他从高崖上推入海中。当时我和我妈就站在房间阳台上,我们亲眼目睹我爸杀死了我弟弟。”他神色逐渐灰暗下来,“我到现在还记得棣棣朝我伸出手,对着我喊哥哥,他想让我救他,但是我和我妈被姜海义锁在房间里,我哪儿都去不了,我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看着他死。”   这是一个新版本的故事,没有任何佐证,但是叶初阳却立即相信了姜往,因为姜往没有任何理由污蔑一个已经死亡,并且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的人。   叶初阳缓缓沉下一口气:“所以你母亲才会精神失常。”   姜往眼眶微红,他低下头把眼睛藏起来,冷声冷气道:“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没人会相信。我今天告诉你,不是想让你相信我,而是这个秘密在我心里压了很多年,我不想在姜海义死后还维护他虚伪的脸面。”   叶初阳面露悲悯:“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姜往嗤笑一声:“理由很狗血,因为棣棣不是他亲生的。棣棣长得越来越不像他,他偷偷做了亲子鉴定,我妈也承认了在他频繁出轨往家里带女人的那段时间里和自己的初恋情人有过几次联系。”   叶初阳撑着额头,长叹一声气:“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做人不能这么狠毒。”   姜往看着他,说:“叶博士,其实我很想和你交朋友。”   叶初阳平静地问:“为什么?”   姜往笑得有几分孩子气:“我和江瀛一样,活的没几分人样,但是江瀛和你谈恋爱之后越来越像个人。我觉得很神奇,你竟然能接受江瀛,还能爱江瀛。不得不承认,我很嫉妒江瀛有你这样的人爱他。”   他忽然离座往前走了几步,蹲在叶初阳的椅子旁边,把下巴搁在椅子扶手上,一双长挑妖媚的狐狸眼看着叶初阳,问:“叶博士,你和江瀛谁上谁下?”   叶初阳垂眸看着他,没有回答。   姜往挑着唇角,笑得如糖似蜜:“你想和我试试吗?我各项能力都不输江瀛哦。”   叶初阳很淡定的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觉得自己是时候走人了。   姜往又说:“考虑一下嘛,或许我比江瀛更适合你——”   话没说完,他忽然尖叫一声,蹲在地上拽住自己的衬衣领子不停地抖动:“什么东西啊?虫子吗?是虫子!”   叶初阳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去,很清楚地在他脖颈后看到一片拇指大小的枯叶,是刚从树上坠落飘进他衣服里的。   他把姜往在自己脖子上乱摸的手拨开,把手伸进姜往衣服里捏住那片小小的叶子,拿出来丢在一旁,道:“好了,是片树叶。”   话音未落,他默住了,因为他看到姜往把一直垂在衣服里的一根项链拽了出来,铂金链上挂着的坠饰垂在姜往胸前轻轻摇晃——那是一只拇指大小的芭蕾舞女形状的挂饰,通体是银色的,制作的很精美,舞女的眼睛里还镶着小小的黑色碎钻。   他记得很清楚,姜往的精神舱里那个名叫江江的女孩儿耳朵上就戴着舞女样式的耳钉,此时姜往戴着的项链和江江戴着的耳钉竟然一模一样。   叶初阳在静默中想了很多,他想起吴莉莉在地上写的那个‘工’字,当时他以为吴莉莉是想写江瀛名字的‘江’字,但是姜往名字里的‘姜’字也有‘工’字的部分。而且那个戴舞女耳钉,长着一双狐狸眼的女孩儿告诉他,她姓‘jiang’,并没有写出自己的‘jiang’到底是‘江’,还是‘姜’。   叶初阳陡然间感到头重脚轻,他闭了闭眼,脑子里扔嗡嗡嗡的天旋地转——原来姜往一开始就将答案告诉了他们,姜往就是江江,姜往就是杀死周青楚和姜海义的幕后主使,或许……姜往也是安东。   叶初阳站起来,定了定神,道:“谢谢你对我说这么多,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太过心慌,忘记了车钥匙在桌上。   姜往喊了声:“等等。”然后拿着车钥匙跑到他面前,关切地看着他的脸,“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叶初阳接住车钥匙,对他笑了笑:“没事,我有点低血糖。”   他缓步走出姜往的家门,坐在车里立即给海阳打电话:“你在哪?”   海阳:“走访,咋了?”   叶初阳用肩膀夹着手机,迅速启动车子:“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找你。”   他需要倒车,目光移向车外的后视镜,却突然僵住了——姜往不知何时跟了出来,站在距他十几米远的大门口,正在看着他。   后视镜里倒映出一双狭长而幽冷的狐狸眼。 第130章 拉锁   “几个红灯了?”   “五个了。”   小陶回答。   海阳咬着烟嘴儿,得意笑道:“绿灯几个?”   小陶垂头丧气:“三个。”   海阳:“过了前面路口就到单位,你觉得你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小陶认命的掏出手机:“愿赌服输,我现在就给你买早饭。”   红灯变成绿灯,海阳一转方向盘拐过路口:“瞧你不情不愿的那样,我平时少请你们吃早餐了吗?”   小陶嘀咕:“你是领导,请几顿早餐不是应该的么。”   他并非小声嘀咕,而是故意让海阳听见,海阳骂道:“喂不熟的白眼狼。”   好不容易有人请吃饭,海阳心情很不错,一路吹着口哨走进办公楼,途径警察办公室时被里面的警察瞄见,随后就被留住汇报情况。   女警小关说:“海队,我们三组有发现。”   海阳:“那就说呗。”   小关把他领到放在墙角的一张长桌前,把红楼山庄的几张设计图和装修图依次摆开,还有两张3D建模打印图。   小关说:“这是红楼山庄各个角度的平面图,我仔细研究过,我们在半山腰发现的那条地下通道似乎和红楼山庄没什么关系。”   海阳看不懂设计图,拿起一张随意扫了几眼:“不是废弃的下水道什么的?”   小关:“上次借着去卫生间的名义,我溜进红楼山庄的厨房仔细看过,他们的厨房外就埋着下水管道,在整体建筑的背身,从地下直接排到海里。但是我们发现的管道在建筑前身,距离山庄将近七百多米,管道的纵伸方向由西到东,而山庄建在山顶正南,不可能是山庄的排污管道。”   海阳琢磨片刻:“既然和山顶的山庄无关,那这条管道挖来干什么?看内部旧损痕迹,已经使用了很久。你带一组人再上山看看,这条管道总不会是被雷劈出来的,一定要找到它的源头。”   小关应一声是,随即和一名同事出发了。   海阳把几张设计图一张张拿起来叠在一起,然后给法医打了通电话,问:“从山上拉回来的检材做完鉴定了吗?”   法医说:“正想找你,到实验室来一趟吧。”   海阳把设计图扔在这桌上,下到一楼走进法医实验室。   法医正在看显微镜,听见门开了就说:“东西放在桌上了,你自己看。”   桌上摆着两个透明物证袋,一个里面装着一根拇指大小的树杈,一个里面装着一片豆大般的白色金属。   海阳一手拿起一个物证袋,道:“直接说结论吧,我带回的几兜泥汤里有没有发现属于周青楚的东西。”   法医:“你手上不就是嘛。我们在树枝里发现残留的血液,经过提取DNA,确定是死者周青楚的。还有你右手的白色金属片,那是拉锁的扣件儿,里面有微量的皮屑,也是周青楚的。”   沾染了血迹的树杈还则罢了,海阳重视是沾有周青楚皮屑的金属扣件,他向法医打个招呼,拿着金属片上楼,交给技术室小刘,道:“想办法把这个扣件儿复原,再好好检查周青楚的随身物品,弄清楚这个东西是不是从周青楚衣服上掉下来的。”   小刘:“是,我这就查。”   小陶进来了,道:“海队,你的外卖到了,在休息室。”   海阳直接搂着他下楼:“不吃了,跟我出去一趟。”   两人到了位于一幢购物大楼附近的咖啡店,店铺的名字是一串德文,十个人里未必有一个人念得出。   小陶站在咖啡店门脸前,说:“这不是周青楚的店吗。”   海阳不多说,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店里生意不错,穿黑白制服的工作人员来往不停,一楼几乎客满。   海阳领着小陶坐在靠窗的位置,很快有服务员过来询问他们喝什么。   海阳看了眼她挂在胸前的姓名牌,道:“你就是邓佳艺?”   叫邓佳艺的服务员愣了一下,笑道:“对,您认识我吗?”   海阳掏出证件放在桌上,道:“我们是警察,今天是找你来的。”   邓佳艺很聪明,即刻明白警察的来意:“哦哦,两位是为了我们老板的事吧?”   海阳点点头:“几天前我们来过一趟,你们经理说你请假回老家了,我们通过电话。”   邓佳艺笑道:“我记得,原来您就是当时和我通电话的警官。”   海阳:“现在有时间吗?坐下来聊两句。”   邓佳艺面露为难:“可以稍等一会儿吗?我们现在店里人手不够,现在又是最忙的时候。”   海阳看了看手表:“可以,你先忙。”   邓佳艺感激地冲他笑笑,免费给他们端来两杯橙汁。   小陶吸着橙汁说:“这姑娘态度真好,要是被警察询问的人民群众的态度都这么好就好了。”   海阳:“你想得美。”   他的手机响了,是叶初阳打来的,叶初阳问他在哪,他说:“走访,咋了?”   叶初阳:“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找你。”   海阳想问他有啥事儿,但是叶初阳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海阳只能把周青楚店铺地址给他发过去。   不到十分钟,叶初阳就形色匆匆地赶到了,一坐下就拿起海阳跟前那杯橙汁,问:“我可以喝吗?”   海阳道:“喝吧,我没动。”   叶初阳着实渴了,一口气把橙汁喝下去半杯,然后把杯子放下轻喘了口气,道:“谢谢。”   海阳看着他,叶初阳一向稳重淡泊,他很少看到叶初阳如此不镇定,就问:“你咋了?江瀛又出事了?”   叶初阳正走神儿,没把他的话听全,登时紧张地问:“江瀛怎么了?”   海阳撇着嘴摆摆手:“江瀛没事儿,我问你怎么了?被鬼撵了似的。”   叶初阳回想起刚才在姜往家门前,从后视镜里和姜往四目相对的那一幕,至今还心有余悸;他以为自己已经被姜往识破,姜往或许会阻止他离开,或许会对他采取暴力措施。但是姜往并没有阻拦他,直到他把车开出姜往家门前那条甬道,姜往即将消失在他的后视镜里,姜往都纹丝不动的站在门前,只是目送他离开。   来找海阳的路上,叶初阳一路都在想,应当怎么向海阳解释,他怀疑姜往就是杀死姜海义和周青楚的幕后真凶,结果发现自己拿不出任何证据。海阳必定对向他要证据,但是他拿不出,所以海阳就算相信他,也对姜往奈何不得。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薛文桥,只有薛文桥的亲口指认才是直接有效的客观性证据。   他本来以为自己找到了凶手,很受鼓舞,但是来的路上逐渐气馁,因为他没有任何证据,就算他的逻辑完备,警方也只需要完备的证据。   海阳见他捂着脸叹气,一副很丧气的模样,又问:“咋了咋了咋了咋了咋了?我问你话呢。”   叶初阳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橙汁,打量了几眼周围的客人,道:“这是周青楚的店?”   海阳:“你怎么知道?你来过?”   叶初阳:“第一次来。”   海阳:“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周青楚的店?”   叶初阳瞟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泡过咖啡店?肯定是为了工作。”他又看了眼周围,“你发现新线索了吗?”   海阳:“……你怎么知道我有新线索?”   叶初阳:“你肯定在案发第一时间就来过这里,现在又过来,不是遗漏了什么就是发现了什么。”   海阳指着叶初阳,对小陶说:“瞧瞧这眼力劲儿,是不是得向人民群众学习。”   叶初阳把他的手拨开,问:“你找到山上的鼠窝了吗?”   海阳:“找到了呀,我还取材回去鉴定了呢。”   叶初阳:“鉴定出来了吗?”   海阳瞥了眼小陶。小陶东瞅瞅细看看,装作自己没听见。海阳低咳了声,压低了声音说:“找到了周青楚的血液和随身物品。”   叶初阳正色道:“鼠窝真的是第一案发现场。”   海阳却把眉毛一挑,不言语。   叶初阳很了解他,看出他有隐瞒,就问:“那你们来周青楚店里干什么?”   邓佳艺过来了,笑道:“不好意思啊警官,等久了吧。”   海阳指了指对面的空位:“没有没有,请坐。”转脸又对叶初阳说,“人民群众,回避一下吧。”   叶初阳很配合地回避了,但是走得不远,一转身坐在他们前面的空位上,稍稍竖起耳朵就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海阳对他很没有办法,只能无视他,向邓佳艺询问道:“十八号晚上是你值班?”   邓佳艺道:“是的,是我和另一个同事,我们一直到十九号凌晨两点半才下班。”   海阳:“江瀛的秘书是什么时候来的?”   邓佳艺:“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晚上十点多左右。”   海阳:“江瀛的秘书对你说了什么?”   邓佳艺回忆着说:“也没说什么,只交给我一只盒子,说是给我们老板的,让我记得转交给老板。”   海阳:“然后呢?”   邓佳艺:“然后我就把盒子放在收银台下面,老板来拿的时候我就给她了。”   海阳:“周青楚是几点来的?”   邓佳艺回忆片刻,道:“十二点多吧,快一点的时候。”   海阳:“她来了没对你说什么?”   邓佳艺:“说了,她问我,我的东西呢?我把盒子给她,她就走了。”   海阳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确定那个人是周青楚吗?”   邓佳艺一愣:“啊?”   海阳道:“我看过监控视频,当时周青楚穿着一身牛仔服,戴着帽子和口罩,她把自己包裹的亲妈都不敢认,你怎么就确定是她,还把几百万的珠宝交给她了?”   邓佳艺捂着嘴唇笑了笑,道:“警官你太幽默了,那你们怎么就确定那个人是我们老板呀。”   海阳被问得哑口无言。   邓佳艺笑道:“就算周老板戴着帽子和口罩我们也能认出她呀,她的身材和姿态什么的,我们都很熟悉,而且穿的也是她穿过几次的衣服。”她微微皱眉,“不过那天她的声音有点奇怪,好像是感冒了,我问她要不要喝水,她也没理我。”   海阳道:“你没看到周青楚的脸,只是凭身材确定她就是周青楚?”   邓佳艺犹疑着点头:“是的。”   海阳面露微笑:“没事了,你去忙吧。”   邓佳艺走后,小陶纳闷道:“海队,你刚才问她那些问题干嘛?咱们不也是没看到周青楚的脸,只从周青楚的身材和衣着判断出她就是周青楚嘛。”   海阳神神秘秘地笑道:“所以啊,咱们犯了个大错。”   叶初阳看着海阳,隐约猜到了海阳心中的猜想,但是这一猜想让他不寒而栗。   叶初阳道:“海阳哥,难道你怀疑——”   海阳的手机响了,他抬手制止叶初阳继续说下去,接通了电话:“刘儿,查的怎么样?”   小刘说:“海队,我们根据那片扣件儿的样貌复原了它本来的形状,的确和周青楚出事当天穿的牛仔裤上的拉锁形状一致,但是周青楚的衣服只掉了一只拉锁,而且那只拉锁已经从面包车上找到了。这只拉链不是从周青楚衣服上掉下来的。”   海阳听完,满意笑道:“可以了,你们辛苦。”   海阳的破烂手机漏音,叶初阳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迅速提炼出重点:“你们在山上鼠窝里发现了周青楚衣服上的拉锁?”   海阳点点头:“但是周青楚的衣服只丢了一只拉锁,我们之前在面包车上找到一只,现在又在山上发现一只。”   小陶很糊涂:“海队,什么一只又一只的,拉锁怎么了?”   叶初阳扶了扶眼镜,沉着道:“你们发现两只拉锁,但是周青楚的衣服上只丢了一只拉锁,说明两只拉锁属于两个不同的人。你们在面包车上发现的那只拉锁不是周青楚的。”他抬眼看着海阳,目光沉静,“或者说,周青楚根本没有上过薛文桥的面包车。”   小陶懵了:“你在说什么呀,我们查过这条路所有录像,周青楚在十八号晚上十一点多从家里出来就上了薛文桥的面包车,然后来店里取珠宝,拿到珠宝就回到面包车里,接着就被薛文桥抛尸。周青楚怎么可能没有上过薛文桥的面包车。”   海阳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蠢蛋,你现在还想不明白吗?周青楚死在山上,就没下山!从周青楚家里出来拿珠宝的人是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孩子!”   小陶愣住,脑袋里天旋地转。   叶初阳想起了茂茂,茂茂是个身材纤细,留着长发的男孩子,他的身材的确像极了周青楚,也是在十九号凌晨三点被薛文桥像卸货一样卸在路边,随后被警察发现。   一直以来,他和警察都认为薛文桥的面包车一共有三个人,司机薛文桥,周青楚,和神秘男孩茂茂。虽然这一组合非常的奇怪,但是已有的线索和证据都使得他们不得不坚信车里的确有三个人。但是随着那只拉锁的面世,这一谎言被戳穿,车里没有周青楚,从头到尾只有薛文桥和茂茂两个人。   海阳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拧了拧脖子,道:“走吧,抓人。”   小陶:“啊?抓谁?”   叶初阳再次在酷热的天气中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他看着幕墙外的人群叹出一口气,道:“周靖也。他在说谎,他才是杀死周青楚的凶手。” 第131章 我有东西给你   周末的华丰购物大厦大概是全市最热闹的地方,商场四楼有家鲜果茶店生意火爆,法西娅特意提前早到了半个小时排队,排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进店。   她点了单就坐在位置上掏出小镜子补妆,为了今天的约会,她特意选了条日常款的裙子,用最贵的化妆品化了精致的妆,连平常不爱戴的美瞳都入了眼,她补完口红把口红盖子一扭,翻着眼睛掐指一算,算出今天她这张脸价值连城。   她的小裙子引起了隔壁桌女孩儿的注意,女孩儿问她裙子在哪里买的,很漂亮,问她要链接。   她很自豪的拍着胸脯,说:“是我自己设计的呦。”   女孩儿惊叹鼓掌。   她继续炫耀:“我姐夫说要介绍设计师给我认识,给我办专场走秀呢。”   女孩儿很羡慕:“真厉害,你姐夫也是设计师吗?”   法西娅很做作地摇摇手:“他是做生意哒,在望京街有一栋写字楼。”   女孩儿:“哇,你姐姐也很了不起吧,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法西娅双手捧着脸,笑道:“他是做科研哒。”   叶初阳给她找了个好姐夫,法西娅有了谈资,就挪到两个女孩儿的对面坐着,和她们聊天,时间在聊天中走得飞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法西娅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等人,连忙看看表,现在是中午三点多,距离和赵铭约定的见面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女孩儿问:“你在等人呀?”   法西娅稍稍有点不高兴:“在等一个帅哥,但是他迟到了。”   赵铭迟到了,这给她的感觉很不好,对此人美好的印象打了折扣。她想给赵铭打电话问问原因,电话拨出去却没人接,她不甘心,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她气鼓鼓地扔下手机,道:“他该不会放我鸽子了吧。”   女孩儿宽她的心:“可能是路上堵车,正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再等一等吧。”   法西娅暂且耐下心,点了杯奶茶继续等,这一等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赵铭迟到了一个小时还全无音信。两个女孩儿还约了朋友见面,就和她道别离开了果茶店。   聊天的伙伴一走,法西娅彻底坐不住了,她最后一次给赵铭打电话,下定决心如果赵铭还是不接,她就回去。结果很让她心凉,赵铭依旧不接电话,她气愤又不甘地结了账,掂起包正要走,见店门口冒冒失失冲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法西娅看着他愣住了,在她的印象里,赵铭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纵使衣品不如叶初阳那么优越,也穿着得体,但是此时的赵铭却穿得很邋遢,一件深蓝色短袖格子衫,一条黄腻腻的休闲裤,裤管皱得像是刚被挫洗过。   他在店里张望一圈,在窗边看见了法西娅,径直走过去噗通一声在法西娅对面坐下。他的脸色很不安,坐下后还鬼头鬼脑的乱看,似乎有人在跟踪他。   法西娅发现他瘦了很多,眼窝直凹下去,脸色灰暗憔悴,下巴冒出乱糟糟的胡茬,上次见面端得轩昂的精气神全都不见了,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法西娅磕磕巴巴地说:“赵医生,你,你怎么了?”   赵铭神情恍惚的看着法西娅,眼睛里空洞洞的,似乎不认得法西娅是谁,又或者说看不见法西娅。他看了法西娅半晌,忽然端起法西娅面前的奶茶喝了几大口,才道:“我,我那个,睡过头了,不好意思。”   法西娅默默抓住了自己的包,道:“没关系,你想喝什么?”   赵铭又走神了,傻呆呆地木着脸,干裂的下唇还粘着吸管。   法西娅觉得他异常的诡异,完全不是自己认识的赵铭,她很忌惮眼前这个男人。   她低咳一声,道:“赵医生,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话音未落,一个孩子跑着叫着地冲进店里,一头撞在一名女服务员身上,女服务员手里的托盘脱了手,几只杯子接连摔在地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赵铭被那响声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盯着女服务员,抓起奶茶杯朝服务员扔了过去。   奶茶杯正中服务员头部,服务员被砸的头破血流。   店里一片哗然,食客们惊恐地望向赵铭和法西娅。   法西娅也愣住了,下意识把包按在胸前,心惊胆战地看着赵铭。   一个男服务员气冲冲地朝赵铭走来:“你为什么打人?我报警了,你别走!”   赵铭听见‘报警’二字,似乎是怕了,掂起椅子砸向他,把他砸倒在地。   法西娅呼吸都停了,她不敢相信眼前这连续伤人的疯人是赵铭。她想远离他,但是她刚起身,赵铭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别走,你别走。”   法西娅浑身哆嗦,用力挣扎:“放开我!”   店里的男客人上前拉扯赵铭,让他放开法西娅,法西娅趁机挣开赵铭的手,抱着包就往外冲。   她才跑几步,身后就响起赵铭的吼声:“站住!”   法西娅捂着快被他拽脱臼的左臂拼命的跑,但是她的速度不敌一个成年男性,很快被赵铭抓住,赵铭从背后用胳膊勒住她的脖子:“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我有东西给你。”   法西娅吓破了胆,只顾着哆嗦,不敢说话。   赵铭惊动了商场保安,三五个保安从电梯里出来,吆吆喝喝的走向赵铭。   “喂,把女孩子放开!”   赵铭勒着法西娅往后退,朝保安大吼:“别过来!”   法西娅的脖子被赵铭勒住,逐渐白了脸,被赵铭挟持着一步步往后退。   赵铭像被人群惊吓的孤狼,他眼睛里的恐惧不亚于法西娅,甚至比法西娅还要恐惧,因为他的恐惧来自于人群,周围围观的行人全都是他的假想敌。   一名有经验的老保安喊道:“小伙子,你别激动,先把这姑娘放开,她快喘不过气了。”   赵铭不理他,喘着粗气在法西娅耳边说:“你听我说,我给你样东西,你交给,交给你哥哥,听到了吗?”   法西娅不能说话,只能点了点头。   赵铭一手伸进兜里摸索,但是保安以为他要掏武器,一个个高声呼喊着朝他逼近。   赵铭从兜里拿出一把手掌长短的短匕,指着保安:“别过来!”   法西娅被他勒着往后退,近乎绝望地看着步步紧逼的保安,目光一散,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愕然地看着那个人,那是个年轻的男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帽檐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她。   她在叶初阳的电脑里见过他,他叫薛文桥。 第132章 金口玉言   江瀛从医院里出来已经是中午了,他换药的时候脱掉了西装外套,换完药懒得穿,就把外套甩到肩上扛着,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往医院大门方向走。   “江总,你稍等一会儿,我把车开过来。”   边小澄说完就朝马路对面停车的方向跑了过去。   江瀛自始至终盯着手机没抬头,站在路边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了,嘴里衔着烟,不耐烦地皱着眉毛,拿着手机唰唰唰的打字。   他回复了几条信息,边小澄把车开过来停在路边,他把烟掐了扔进垃圾桶里,拉开车门坐进后座,道:“边秘书,你养猫了吗?”   边小澄把车开上路:“没有啊。”   江瀛在手机里搜出大量的猫狗照片,一张张飞快地划动:“狗呢?”   边小澄道:“也没有,我没有养宠物。”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江瀛,“江总,你想养宠物吗?”   江瀛嗯了一声。   边小澄道:“那你喜欢猫还是喜欢狗?”   江瀛冷眼看着一只可爱的拉布拉多,面无表情道:“都不喜欢。”   边小澄:……   他不敢问江瀛,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还想养。   江瀛继续一张张翻照片:“最近我看了几部电影,里面的主角几乎都会养狗,养狗似乎是他们的生活标配。”   边小澄问是什么电影,江瀛念了几个电影名,全都是同志片。   边小澄呵呵干笑:“是有这种情况啦,两个男人一条狗什么的,国外很多对同性伴侣都这样。所以你想和叶博士一起养条狗吗?”   江瀛道:“他挺喜欢我们楼下公司的金毛,不知道他自己想不想养。我还没问过他。”   边小澄:“那你最好和叶博士商量商量吧,养狗也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它。”   江瀛看照片看得眼酸,就把手机扔到一旁,摸着下巴郑重其事地说:“必须养。”   边小澄纳闷:“为什必须养狗呢?”   江瀛一脸严肃道:“他和周靖也以前养过猫,那我就和他一起养狗。”   边小澄哑巴了,用千分疑惑万分不解千万分看呆瓜的目光看了看江瀛,觉得江瀛的脑回路已经进化到蚊子站上去都会劈叉的地步。   江瀛自己拿定了注意,满意地阖眼养神:“去华丰商场。”   边小澄:“买狗吗?但是华丰没有宠物店啊。”   江瀛:“叶初阳下个月过生日,我要给他选礼物。”   他以为有过不少女伴,送出去的礼物大都是湘湘一手操劳,他亲力亲为选礼物还是第一次,进了华丰商场撑着扶梯上楼时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转过身问边小澄:“我应该送他什么?”   边小澄给他出主意:“叶博士喜欢什么就送什么,或是他缺什么就送什么。”   江瀛认真思索:“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他不爱社交不爱运动又没什么兴趣爱好。”   边小澄细细一回想,觉得江瀛说的没错,叶初阳确实是一个很寡淡的人。   江瀛自己瞎琢磨:“他的那辆二手车早该换了,要不我送他一辆车?”   边小澄道:“你们才在一起没多久,送车有点贵重了吧。送礼物也要循序渐进的送呀,叶博士是个很清心寡欲的人,你现在就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会让他有压力的。”   江瀛不是很理解,但是很听劝,当即就被边小澄点拨了,搂着边小澄的肩膀往前走:“对对对,你得给我出出主意,我第一次给他送礼物一定不能送错,不能显得我像一个土大款。”   边小澄拍拍胸脯:“江总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不会让江总在叶博士心里的形象变成土大款。”   江瀛感激地拍他肩膀:“今年一定给你加工资。”   他们到了专卖男士用品的楼层,江瀛直奔着名表专柜去,及时被边小澄拉回:“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啊,你送他表还不如直接送他车呐!”   江瀛懵懂点头:“那不送表,看看别的。”   他被边小澄带进一家奢侈品牌的皮具专柜,边小澄说:“送他个钱包吧,实用又低调,价钱也不低。”   江瀛正儿八经地坐在柜前的吧凳上,双手扒着柜台玻璃往里瞧,问导购:“哪一款最贵?”   他们几乎把整层楼的转了一遍,江瀛很乐在其中,不知疲倦为何物,跑遍了每一家男士用品店,相中了四五六七八九十只包,但全都没有买,因为他现在买了只能拿回家,保不齐就会被叶初阳发现,礼物没了惊喜就没有意义,所以他暂存在专柜。丝毫没察觉到每离开一家店,导购员都向他投来怨气十足的目光。   逛完了一层楼,江瀛还要去楼上看男装。乘着扶梯上楼时,边小澄得以撑着扶手休息,往上一抬头,发现楼上很热闹,人群都乌泱泱的拥堵在环形楼道的东边,不断有人往那边涌过去,像是引起了围观。   扶梯到了头,江瀛踩在平地上朝人群瞥了一眼,丝毫不在意,抬脚就往男装店走去。   边小澄留意听了几句周围人的议论,道:“江总,那边好像出事了。”   江瀛站在店铺橱窗前打量穿在人偶模特身上的衬衣:“这件衣服好不好看?叶初阳很适合这种小立领。”   边小澄还在朝人群张望:“像是有人在打架。”   话音未落,人群一阵哗然,一把匕首飞了出来,把人群从中间劈开,露出里面的情景——几个保安正在朝一个劫持着一个女孩的男人喊话。   边小澄一眼认出那个被勒住脖子的女孩是法西娅:“是小娅!”   江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边小澄喊了声小娅,然后边小澄就朝人群跑过去了。他猛地发觉了什么,也快步走去。走得近了,他也看到法西娅被一个神态癫狂身材高大的男人劫持,法西娅的脖子被勒住,面色苍白,呼吸困难。   江瀛扒开几个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几步跨到人群的包围圈中心,厉声道:“赵铭!”   赵铭的神态很诡异,他茫然地看着江瀛,目光很涣散,露出一副迟钝的呆相,但是他浑身的蛮劲儿还在控制着法西娅。   法西娅朝江瀛伸出手,终于忍不住哭了:“呜呜呜呜姐夫。”   江瀛扫视赵铭一圈,没有在他手里发现危险的凶器,于是抬步朝他走去:“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凡事都可以商量,你先把小娅放开。”   赵铭用力晃晃脑袋,偏着头瞪着江瀛:“我不找你,你滚!”   江瀛脱掉西装外套扔到地上,一边走一边解开衬衫袖口,把袖子挽到手肘:“我也不找你,我找她。”   他猛地蹿上前,朝着赵铭的小腹一脚踹了过去,赵铭硕大的身形像只沙包一样飞出一米多远,哐啷一声砸在了楼道边的垃圾桶上。   赵铭掀起垃圾桶盖子,咆哮着冲向江瀛。   江瀛从容的把右腿后撤半步,在赵铭冲到他面前时旋身踢出一记标准的高边腿,正中赵铭的太阳穴,赵铭像是拳台上被KO的拳手,当即倒地不起。   法西娅瘫在地上,倒在边小澄怀里,看到江瀛漂亮的身手,还不忘泪眼朦胧抽抽搭搭地说:“姐夫好帅啊。”   江瀛没料赵铭看起来那么强壮,却如此弱不禁风,确定赵铭确实已经昏迷后遂让商场保安接手,然后捡起地上的外套朝法西娅走过去,蹲下身子看了看法西娅脖子上的淤伤,皱眉道:“有点严重,我送你去医院。”   法西娅忽然往周围张望:“薛文桥呢?刚才我看到薛文桥了。”她指着扶梯方向,“在那在那。”   一个穿黑衣的年轻人正在下楼,他向后转头,恰好撞上江瀛的视线,随即扒开前面的人往下跑。   江瀛无暇多想,拔腿就追。薛文桥发现身后有人追,更加买命的往前狂奔,江瀛一路紧盯着他,不断拉近和他的距离,但是迎面撞上一个人,好死不死撞在左肩伤口上,他停滞几秒钟,咬了咬牙继续追,等他追到一楼大堂,恰巧看到薛文桥被旋转玻璃门送出商场大楼。   他已经失败了,薛文桥出去后随便找个地方钻进去或者开车跑,他都不可能追得上,但是他不死心,紧跟着跑出大楼,却看到停车场边站着一辆警车,两个警察扭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背影像极了薛文桥。   派出所接到商场保安报警就出警了,出警的是海宏成和两个年轻警察,跑出大楼的薛文桥好巧不巧撞进海宏成怀里,海宏成眼神毒辣,一眼认出他在通缉名单里见过这张脸,随即就把薛文桥胳膊扭住扔给两名年轻警察扣住,其后才认真打量薛文桥的脸,说:“呦,是你呀。”   薛文桥虚张声势,跳脚叫嚷:“你们抓我干嘛!”   紧接着,海宏成又看到江瀛跑了出来,就笑呵呵地问江瀛:“你在追他?”   江瀛面无表情地看了海宏成一眼,走到薛文桥面前,掀掉薛文桥的帽子,看着薛文桥的脸。   薛文桥:“看屁看!”   江瀛唇角一斜,一拳揍在他面门上,当即把他揍得口鼻喷血。   海宏成连忙把江瀛拉开,教训他:“你老毛病不改呀,一边去!”   江瀛用力一甩手腕,道:“商场里还躺了一个。”   年轻警察给薛文桥戴上手铐塞进车里,又去大楼里抓另一个。   边小澄扶着法西娅从大楼里走出来,法西娅受惊不小,一直抽抽搭搭流眼泪,眼妆都哭花了:“呜呜呜呜海叔叔。”   海宏成:“小娅,你这是怎么了?”   法西娅:“我被坏人劫持了,但是我没事,我姐夫把坏人打倒了。”   海宏成:“姐夫?你哪来的姐夫?你连姐姐都没有。”   法西娅还晕乎着,迷迷瞪瞪地指着江瀛:“他就是我姐夫呀。”   海宏成扭头看着江瀛,表情很古怪。   江瀛直接把车从停车场里开出来,降下车窗对海宏成说:“海警官,我带小娅去医院,薛文桥就交给你们了。”   他成了医院的常客,刚从医院出来,又回到医院。他给法西娅拍了套片子,拿着片子看医生,医生说法西娅手臂脱臼,要复位治疗,然后法西娅被带进骨科治疗室。   医生给法西娅治疗时,法西娅发出凄厉的惨叫,医生被她叫得满头大汗,说:“姑娘你小声点,你叫得我都心慌。”   法西娅扭头扎进边小澄怀里,张嘴咬住边小澄身上的西装。   边小澄被她咬住了一层肉,但是没躲,还拍拍她的脑袋:“别咬住扣子,不然牙要崩掉啦。”   江瀛退出去了,站在门外等着,拿出手机正要给叶初阳打电话,叶初阳的电话先到了,叶初阳问:“你们在几楼?”   江瀛:“十三楼。”   叶初阳挂了电话,很快乘电梯上来了,脚步匆匆一脸急色。   江瀛笑吟吟地拦住他要说话,但是叶初阳正眼都不瞧他,直接进了治疗室。   江瀛接着等,几分钟后叶初阳出来了,神色稍有缓和,擦着额头的细汗说:“到底怎么回事?赵铭为什么会伤害她?”   江瀛道:“他吸毒了。”   叶初阳拧着眉:“吸毒?”   江瀛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道:“我见过吸毒后的人,和他一样意识混乱,行为暴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叶初阳盯着他。   江瀛慢悠悠地挑起眉毛,道:“那东西有成瘾性,我没碰过。”   叶初阳松了一口气,道:“刚才海阳派人去派出所接薛文桥了,今晚就能对他审讯。”   江瀛冷笑一声:“我有预感,这一次,警察依然一无所获。”   叶初阳对他如此不敬重执法机关的口吻很不满,道:“那怎么办?把人交给你审吗?”   江瀛把歹话当好话听,吊儿郎当地耸耸肩:“我没意见。”   叶初阳用力点他的额头:“把你那些小心思收起来,它们在法治社会里不管用。”   江瀛乐得被他教训,把他的手拽下来握住,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叶初阳正色道:“告诉你件事。”   江瀛:“你说。”   叶初阳:“姜往是策划谋杀姜海义的凶手,周靖也是杀死周青楚的凶手。”   他准备好了应对江瀛的询问,但是江瀛什么都没问,反而异常平静地低着头把玩他的手指,默了半晌才冷冷一笑,道:“果然。”   叶初阳:“你好像不意外。”   江瀛道:“有什么好意外,意外姜往杀死自己的亲爹?还是意外周靖也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叶初阳把手收回来,道:“但是他们都藏在幕后,真正动手杀人的是薛文桥。”   江瀛:“那就看薛文桥会不会把他们供出来了。”   叶初阳:“难道薛文桥还有理由包庇他们吗?”   江瀛垂着眼睛沉思片刻,道:“这两个人不简单,未必会留下薛文桥指认自己的把柄。”   叶初阳道:“海阳已经把周靖也和姜往扣在公安局了,他们三个人见面,一定会有一个结果。”   叶初阳一向乐观,对一切烦恼和疑虑抱有的希望也总是美好的一面,江瀛不能理解他,也不能同意他。但是江瀛很喜欢叶初阳面对困厄的姿态,因为这正是他缺少的。   江瀛笑道:“你金口玉言,当然说什么是什么喽。”   法西娅忽然在里面喊:“姐夫!”   江瀛忙道:“嗳。”   收到法西娅的召唤,他不敢怠慢,立马走进治疗室。   叶初阳:……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第133章 重查   赵铭的确吸毒了,他的尿检呈阳性,警察搜查他的住所,在他家里发现少量海洛因,注射用具,以及一个藏在床底的旅行包。带队的小刘拉开包往里看了一眼,随即决定将包带回单位。   深夜,对薛文桥的审讯还没有结束,他被指认为策划谋杀姜海义,直接谋杀周青楚的嫌疑人,面对这两项指控,薛文桥只报以嘲讽的冷笑。   海阳把岳洋、嘉明凯、潘苒带进公安局指认薛文桥;薛文桥瘫坐在审讯椅上,仰着脸让他们认,审讯室的灯只开了一盏,灯被吊的很低,圆形灯罩闪下一圈阴影,薛文桥的上半张脸藏在阴影中,露出在白炽灯下没有血色的嘴唇。   “是他。”   “挺像的,我不确定。”   “对对对,他下巴有颗痣。”   三个人依次辨认过,又被警察带出审讯室。   海阳道:“人证物证我们全有,你承认吗?”   薛文桥:“警察叔叔,你得问我呀,你不问我,我怎么承认嘛。”   海阳冷笑道:“那我问你,你见过刚才那三个人吗?”   薛文桥挑起眉毛,姿态很狂妄:“他们不是都把我认出来了么,我要说我没见过,你信吗?”   海阳:“你废话太多了,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薛文桥长吁短叹:“你们警察真是没耐心,也不让我把情况说说清楚,就逼我承认。你们的执法态度是不是对人民群众太不负责了?”   小陶呵斥他:“你少油嘴滑舌,问你什么说什么!”   海阳却抬抬手,示意小陶别插嘴,然后从桌子后搬出一把椅子摆在薛文桥对面,在椅子上坐下,道:“行,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离得近了,海阳把薛文桥的脸看得分外清楚,看到一张肤色苍白,骨骼单薄的脸,薛文桥本就年纪小,又长了一张显小的小圆脸,就更显得像个未成年。眼前这像未成年的年轻男孩偏偏做出一副混迹社会已久的油腻狡猾的模样,但是他底蕴不足,愈发像个逞凶弄狠的坏孩子。   薛文桥偏头嗤笑一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海阳道:“那我接着问你,是不是你煽动刚才那是三个人对姜海义下毒?”   薛文桥转过头正视海阳,眼神瞬间沉稳了很多:“他们想杀姜海义,我就给他们出主意,但是姜海义不是我杀的,我有罪吗?”   海阳:“有,这叫教唆杀人,按胁从作案论处。”   薛文桥笑了:“那你们怎么不把江瀛抓起来?”   海阳默住,等他继续说。   薛文桥道:“我爸想报复江瀛他爸,就去找江瀛,他本来没打算杀人,是江瀛鼓动他杀人,还把他带到冷菁华家门口,然后我爸犯了命案。”说着,他笑起来,“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江瀛也是教唆杀人,协同作案,怎么他到现在还逍遥法外呢。”   海阳端方严肃,一丝不苟地说:“你说的是你自己的一面之词,我们没有掌握到江瀛鼓动薛长林杀人的证据。我们掌握的证据都指向薛林威胁江瀛,让江瀛把他带到冷菁华家里。江瀛还在顾明衍死后出现精神问题,被送进医疗所治疗,他也是受害者。”   “滚你妈的受害者!”薛文桥握拳捶在桌上,猛地站起来怒视海阳,“因为江瀛家里有钱,因为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你们对他法外开恩!”   小陶和另一名警察把薛文桥狠狠按回椅子里:“坐好!不然把你绑起来!”   海阳纹丝不动地看着薛文桥,心情稍有些沉重:“我没有对江瀛法外开恩,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江瀛当时才十几岁,而且他受到胁迫是事实,他完全不具有承担刑事责任的条件。”   薛文桥:“这难道不是你的一面之词吗?你们信他不信我,我爸临走前亲口告诉我,他不是想杀人,他连找到江瀛之后想干嘛都不知道,但是江瀛鼓动他去杀人!所以你听懂了吗警官?想杀死冷菁华母女的人是江瀛,我爸只是江瀛手里的一把刀!”   海阳默然沉思,片刻后,道:“这件案子,我会继续查。”   薛文桥愣了愣,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海阳看着他,说:“我说我会继续查,但是暂时无法重启司法程序,我只能尽我所能,把当年已经定案的命案继续追查到底。”   薛文桥面露喜色:“真的吗?你真的会继续调查?”   海阳觉得眼前这年轻人其实很单纯,单纯到只是想得到一点希望,但是这一丝半缕的希望却很昂贵,他不知道自己给不给的起。海阳很同情他,所以决定给他这点希望:“我是警察,言出必行。”   薛文桥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刚才灰暗无光的眼睛此时熠熠生辉,脸上露出很纯碎的孩子气的笑容:“好啊,那我信你。”   海阳忍不住露出一点微笑:“江瀛的事儿我们一会儿再说,你先把自己的情况交代清楚。”   薛文桥得到了一点希望,就变回了好孩子模样:“你问吧警官,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海阳:“你承认你私下和岳洋、嘉明凯、潘苒联系,教唆他们给姜海义下毒吗?”   薛文桥:“我承认,是我干的。”   海阳:“你和姜海义有什么仇恨?为什么教唆他们杀死姜海义。”   薛文桥:“我不认识姜海义啊,是有人让我这么干的。”   海阳听到这里,方才明朗些许的心情霎时凝重起来:“谁指使你?”   薛文桥道:“赵铭。”   海阳静幽幽地看着他:“赵铭?”   薛文桥道:“对,我今天去华丰商场也是和他见面。”   小刘回来了,推开审讯室房门走了进来:“海队,有紧急情况。”   他拿回一只黑色旅行包,小陶把包拉开,脸色大变:“海队,你看。”   海阳看到包里的有只矿泉水瓶子,里面还有半瓶透明液体,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他很眼熟那些玻璃瓶,和出现在姜海义死亡现场的瓶子一模一样。底部还压着一套牛仔服,和周青楚失踪那天穿的衣服相似度极高。   小刘道:“这是在赵铭家里发现的,法医已经看过了,瓶子里是氰化物。”他又拿起底部的牛仔褂,“这件衣服少了只拉锁,和我在面包车里发现的拉锁一致。”   海阳头疼似的捏了捏额角,问薛文桥:“你和赵铭是怎么认识的?”   薛文桥道:“是他联系到我,让我帮他做事,他就帮我报复江瀛。”   海阳:“报复江瀛?”   薛文桥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做了不法的事,低下头说:“江瀛害了我爸,我想报复他,所以——”   海阳抬手打断他:“从头开始说,赵铭都让你做了什么?你报复江瀛的计划是什么?”   薛文桥道:“大概是半个多月前,赵铭联系到我,他说他有方法帮我报复江瀛,只要我和他合作,按他说的做。”   海阳:“他让你做了什么?”   薛文桥:“他让我在十八号晚上十二点多去周靖也家附近等着江瀛的女朋友周青楚,接到周青楚就把她送出城。周青楚失踪后,你们警察就会怀疑是江瀛干的。”   海阳怀疑他口中的周青楚就是茂茂:“你确定你接到的人是周青楚?”   薛文桥神色激动起来:“不是啊,我虽然没见过周青楚,但是我在杂志上看见过她和江瀛的订婚消息,见过她的照片。我接到的人虽然身材和她很像,但是脸不一样,他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   海阳笃定了那晚从周靖也家里出来的人的确是茂茂,又问:“既然你发现他不是周青楚,那你还帮赵铭做事?”   薛文桥:“就是因为我发现赵铭在骗我,所以我没有把那个人送到赵铭指定的地方,而是随便找个地方放下了。”   原来如此,所以茂茂才会在凌晨时分像一个外星来客一样独自一人出现在路边。   海阳:“中间你们没去其他地方?”   薛文桥:“我送带他去了一趟咖啡店,他拿了一个盒子就回到我车上了。”   海阳:“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薛文桥:“他好像是哑巴,什么都没跟我说。”   海阳:“接着说,你把他放下又去了什么地方。”   薛文桥:“我就按照赵铭的计划,把车藏在了南岭果园附近的旧游乐场里。”   海阳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周青楚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游乐场鬼屋里?”   薛文桥急了:“我不知道啊,真的不是我干的,我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周青楚。后来我听说周青楚死了,我也想联系赵铭问明白,但是赵铭不接我电话,直到今天早上他忽然约我在商场见面。”   海阳道:“那你报复江瀛的计划是什么?”   薛文桥:“赵铭说他和周青楚商量好了,周青楚家里正缺钱,江瀛又刚和她分手。所以周青楚想利用江瀛弄钱,他把周青楚藏起来,做出周青楚失踪的假像,再留下指向江瀛的线索,你们警察就会怀疑是江瀛把周青楚囚禁或者杀了。”   海阳不知该不该称赞这个计划很天才,事实大概真如薛文桥所说,如果周青楚的确失踪了,警方的确会怀疑是江瀛所为。就像他们发现周青楚的尸体后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江瀛一样。   海阳道:“我姑且先相信你的话,你有理由涉入周青楚的命案,那你怎么解释姜海义的事?”   薛文桥恨恨道:“赵铭骗我,他说姜海义和江瀛是竞争对手,姜海义死了对江瀛有好处,他有办法把姜海义的死栽在江瀛头上,结果他只是想利用我杀死姜海义。”   海阳:“你有证据吗?证明你说都是事实。”   薛文桥道:“我留着和赵铭所有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也偷拍了,我就怕有一天东窗事发,他反咬我一口。”   小陶拿着两部手机走过去,交给海阳手上,道:“黑色的手机是薛文桥的,白色的手机是赵铭的。我们都查看过了,和薛文桥的口述基本一致。”   海阳翻着手机说:“你今天去商场是为了和赵铭见面?”   薛文桥:“对,之前我联系不上他,昨天晚上他突然给我打电话,约我明天在华丰商场见面。”   结果他却撞到了赵铭劫持法西娅的一幕,他没见过法西娅,就问海阳:“警官,当时赵铭劫持的女孩儿是谁?”   海阳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他把两步手机递给小陶,站起身捶了捶发酸的后脖颈,“今天就到这儿,等赵铭醒了我再对对你的口供。”   他说完就往外走,薛文桥忙问:“你什么时候查我爸的案子?”   海阳没回头,只摆了摆手:“这就查。”   他走出审讯室站在楼道里给留在医院里看守赵铭的部下打了通电话:“人怎么样?”   部下道:“还没醒。”   江瀛这个拳击发烧友一脚把赵铭踹进了医院,至今还在昏迷当中。   海阳道:“把他盯死,等他醒了立马带回。”   他走出办公楼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他蹲在挂着警徽的门檐下啪嗒啪嗒地抽了一会儿烟,几分钟后决定了去向,于是把烟头掐灭弹进垃圾桶。   他跟着导航把车开到目的地,提着路上买的礼物上楼,一路摸索到1707室门前,先整了整乱糟糟的衣领,然后按响了门铃。   很快,门开了,江瀛穿着一身素色家居服站在玄关,笑道:“欢迎,海警官。” 第134章 自杀   海阳来的匆忙,但没忘记做客的礼仪,顺手捎来了乔迁礼。他在路边家居店里买了个工艺摆件,一双长长的黑色的鹿角,漆黑的涂料在客厅淡黄微白的灯光下闪现出一条流水似的光。   海阳把礼物递给江瀛,道:“乔迁礼物。”   江瀛说了声谢谢,接住看了两眼,然后把这双鹿角摆在了电视背景墙置物架上。   海阳走进客厅,把这套复式两层住宅楼看了看,道:“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啊。”   江瀛在厨房里倒水,听他不明真相,也没解释,只道:“请坐,海警官。”   海阳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江瀛把水杯搁到他面前,翘着腿坐在他旁侧的单人沙发上,笑道:“这么晚找我,一定有事了?”   海阳先说了点题外话:“你肩膀咋样了?”   江瀛道:“好多了。”   海阳道:“虽然你说你不再追究这起枪击案,但是我们该查还是得查。”   江瀛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那你查到什么了?”   海阳微皱着眉,盯着他探究片刻,才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红楼山庄那天晚上接到了薛文桥的电话?”   江瀛撑着额角,挑了挑眉笑道:“你知道了?”   海阳:“我们抓住了薛文桥,他全说了。”   江瀛:“他说什么了?   海阳解释的很粗暴:“他说他给你打电话故意刺激你,想让你发疯。”   江瀛做出恍然的表情:“原来是他。”   海阳一眼看出他在装相:“所以打伤你的人是江紫烟?”   江瀛故技重施,凉凉一笑:“我不记得了。”   海阳很气闷。   楼上房门响了一声,随后叶初阳的声音飘了下来:“江瀛,你在下面干什么?”   江瀛扬起脸朝着二楼说:“有客人,海警官来了。”   房门关上了,不一会儿又开了,叶初阳穿着一套睡衣,手里拿着一件薄薄的灰色针织开衫,一边下楼一边穿开衫:“海阳哥?你怎么来了?”   他两个小时前就睡下了,被楼下的动静和谈话声吵醒,摸摸身旁的床铺是空的,就想找一找江瀛,才知道海阳在做客。   海阳比他更意外:“那你怎么来了?”   叶初阳把针织衫裹紧,挤到江瀛坐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道:“我就住在这儿。”   海阳:“那小娅呢?”   叶初阳道:“她的手臂脱臼打了吊板,需要人照顾,我把她接过来住了。”他指了指一楼东面的客房,“现在已经睡了。”   叶初阳一露面,江瀛就消极怠工不想应付海阳,于是把身子一歪侧着躺下了,藏在叶初阳身后,还把右手绕到他身前,搂住了他的腰。   海阳很无语的看了看江瀛,想起了自己的媳妇儿,媳妇儿刚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也喜欢那样搂着他,谈恋爱第二年就不那样搂他了,觉得那姿势太幼稚太腻歪。   他本决定和江瀛打开天窗说亮话,向江瀛询问十五年前的凶杀案,来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对峙,但是叶初阳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狠不下心在叶初阳面前审问江瀛,高高举起的刀只能轻轻落下。   叶初阳又问:“你来找谁?找江瀛吗?”   海阳只能硬着头皮说谎:“我找你。”   江瀛看似不参与,其实一直在听着他们说话,听到海阳说谎,就闭着眼轻笑了一声。   海阳板着脸,装作没听到江瀛的嘲笑,道:“薛文桥抓到了,你知道吧。”   叶初阳道:“当然知道,江瀛在华丰商场碰见他了。”   海阳点点头:“他去华丰商场是为了见赵铭。”   叶初阳很疑惑:“赵铭?”   海阳:“他全招了,他和赵铭串通起来利用潘苒等人毒死了姜海义,但是周青楚不是他杀的,他从周靖也家里接走的人是茂茂,他就没见过周青楚。”   叶初阳本以为薛文桥的幕后主使不是姜往就是周靖也,现在却又被颠覆,让他始料未及。他满腹疑云,无言沉默片刻,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海阳:“我们找到了他和赵铭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还在赵铭家里找到了氰化物和那件少了拉锁的牛仔衣。薛文桥没说谎。”   叶初阳脑子里很混乱:“那周靖也怎么解释?薛文桥都能从他家里接走茂茂,周靖也难道不知情吗?之前他一直口口声声说从他家里走出去的人是周青楚。”   海阳心烦气躁的叹声气:“周靖也还真说自己不知道,他说自己从山上下来回到家就没见到周青楚,听到有人出门他就以为是周青楚。”   叶初阳摇头冷笑:“太牵强了。”   海阳:“我也觉得牵强。我怀疑周靖也说谎,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他说谎的证据。”   叶初阳想了想,肃然道:“海阳哥,我推测,周青楚的死亡时间线应该是这样的;十八号是周骏的生日,周青楚因为悔婚被关在家中,所以只有周靖也上山为周骏过寿,你们找到的监控录像中周靖也上山时车上的确只有他一个人。”   海阳:“那周青楚怎么会死在山上?”   叶初阳:“她应该藏在后备箱里。”   海阳脸色一恍:“后备箱?”   江瀛慢悠悠地坐起来,懒洋洋地开口了:“周青楚或许是想逃出家,所以藏在了周靖也的车的后备箱里,和他一起上山。但是却突发意外,死在鼠窝里。后来周靖也在十一点左右下山,后备箱里还有一个人,但不是周青楚,而是那个叫茂茂的男孩,他把男孩带回家,让男孩伪装成周青楚,故意被监控拍到,还去店里拿了钻石。是为了留下伪证,证明周青楚是在走出家门后遇害的,和他无关,那杀死周青楚的人只有薛文桥。”   海阳:“没想到还真被初阳说中了,薛文桥只是把车藏在了游乐园,周青楚的尸体不是在那天晚上被他放进鬼屋里的,而是后来才被抛尸在鬼屋。”   叶初阳道:“海阳哥,你们应该查一查周靖也十八号上山那天开的车,还有十八号之后游乐场附近的监控。”   海阳:“我当然知道,周靖也的车已经拉回单位了,录像正在调。”   一楼客房的门开了,法西娅穿着睡裙吊着胳膊,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揉着眼睛问:“表哥,你们怎么还不睡觉啊。”   江瀛笑问:“吵醒你了吗?”   法西娅摇着脑袋往厨房走:“没有,我渴醒了,我要喝水。”   江瀛体贴地去帮她倒水,还帮她兑了点热的。   海阳看着法西娅问:“小娅,胳膊疼不疼?”   法西娅迷迷糊糊地说:“疼呀,干什么都不方便,睡觉连身子都不能翻。”   话说完了,她才回头看海阳,睁大眼睛:“海阳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海阳:“刚来不久,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   海阳慰问她几句,看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于是站起身道:“你们歇着吧,我走了。”   法西娅:“等等等等。”   三个人都看着他,叶初阳问:“怎么了?”   法西娅敲着自己的脑袋,边想边说:“我有件事儿忘了说,什么事儿来着?哦哦哦,我想起来了!”   她一惊一乍道:“赵铭给了我个东西。”   三个人全都不约而同走到她身边,叶初阳问:“什么时候?”   法西娅:“在商场里,他勒着我脖子的时候他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让我交给表哥。”   叶初阳:“东西呢?”   法西娅瘪着嘴:“我弄丢了。”   叶初阳有些心急:“丢在哪里了?”   法西娅:“就是姐夫打赵铭的地方,当时太乱了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   叶初阳:“是什么东西?”   法西娅:“滑滑的,凉凉的,像是金属,很小很小的金属。”   叶初阳拧眉想了想,道:“海阳哥,明天你派人去商场找找吧。”   海阳也对这东西很重视,道:“行,明天我联系商场,让他们暂停营业,配合我们找那东西。”   海阳说完就走了,江瀛把他送到门口,淡淡笑道:“谢谢你没有在叶博士面前问我当年的事。”   海阳看着他,神情很复杂:“你知道我的来意?”   江瀛笑道:“可以猜到。”   海阳:“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也不隐瞒,我想继续查当年的命案,需要你配合。”   江瀛的笑容很冷淡:“我不想配合,我只想摆脱那些人,那些事,让他们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说着,他目露请求,“我想好好生活,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于私,海阳很心软,很想答应他;但是于公,海阳不能心软,也不能答应他,所以海阳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和他对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江瀛站在玄关,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出神了刹那,然后关上了房门。   叶初阳正在洗海阳和法西娅刚才用的杯子,和法西娅斗嘴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争了起来。   叶初阳瞥见江瀛回来了,就不再多说,从水龙头下抬起手朝法西娅脸上弹了个水花:“不许乱叫了,听到没有。”   法西娅:“听到啦听到啦。”   叶初阳上楼回卧室了,江瀛把法西娅送回房间,帮她合紧窗户关上吊灯,还把床头的小台灯移到方便她按到开关的位置,临走前还摸摸她的脑袋,道:“不能翻身,不然压到胳膊会很疼的。”   法西娅眼光光地看着他:“嗯嗯。”   江瀛往外走,即将出门时被她叫住。   法西娅:“姐,哦不,江总。”   江瀛回头:“嗯?”   法西娅问:“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表哥吗?”   江瀛怔了怔,道:“我对你好吗?”   法西娅道:“你对我很好,之前对我好是很客气的好,现在对我好就像……就像表哥对我好是一样的”   江瀛道:“对不起,我没注意,让你不舒服了吗?”   法西娅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还很高兴呢。如果你是因为我表哥对我好,说明你把我们当家人看待了呀。”   江瀛还是很懵懂,但是法西娅的话让他感到温暖,他认真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对你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叶博士对你好,我也没有特意对你好,我只是……只是想这样做。”   法西娅拉高被子遮住嘴笑了起来:“你好可爱呀,像个小朋友。”   江瀛没说什么,微笑着在她门前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帮她关上房门,上楼了。   叶初阳已经躺下了,但是给他留了灯,他刚掀起被子躺好,叶初阳就翻身朝他侧躺着,明明已经困了,但还强着精神说:“周靖也的谎话太拙劣了,我还是觉得他才是凶杀案的幕后主使。”说着又皱眉,“那赵铭会是什么角色?”   江瀛把他往怀里一搂,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什么都不想说,只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叶初阳继续说:“姜往和周靖也是一伙的吗?他们俩的关系很奇怪——”   叶初阳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江瀛心不在焉地听着,快把自己听睡着了时候又听到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他打开手机,看到法西娅给他发了条微信:表哥不让我叫你姐夫,说我很没规矩。   紧接着发了一张委屈的小黄鸡表情包图片。   江瀛看了,露出微笑,回复:你想叫吗?   法西娅:想。   江瀛:那就叫吧,我也想听。   法西娅:欧耶!姐夫晚安!   江瀛放下手机,低头在叶初阳发顶亲了一下,道:“两点多了,是不是该睡觉了?”   叶初阳叹气:“一脑袋烂账,睡不着。”   江瀛:“那我们干点别的?”   叶初阳抬起头,发现自己眼睛都熬红了,眼皮都快黏上了,而江瀛的脸依旧俊帅无敌神采奕奕。他由衷地说:“还是睡觉吧,咱俩的年龄和体力都很悬殊,现在跟你干点别的,我明天得在床上躺半天。”   江瀛笑了笑,关上灯,搂着他睡了。   第二天,天色还未亮,卧室里的空气还很昏沉,枕边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江瀛睡得浅,手机一震动他就醒了,然后拿着手机去阳台接电话。   他站在清晨微寒的早风里,把头发往后捋了捋,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边小澄打来的,边小澄的声音很紧绷,像是有些紧张:“江总,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   江瀛还没彻底清醒,闭着眼捏了捏眼角:“没事,怎么了?”   边小澄颤抖着说:“展,展总自杀了,您过来看看吧。” 第135章 火   郊外的山林比城市的高楼更早迎来秋季,一栋建在林间湖边的别墅面朝着冷冷的湖水,身旁是青青黄黄的枫树林,袖带似的水面对岸还是枫树林,黄色红色的枫树沿着缓平的倾斜的山脊线斜栽上去,像在烧着一场泼天浇地的黄色和红色的火。   外面的世界在烧火,但是别墅里却冷得冻人。   一楼落地窗下睡着一个人,他躺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身上裹了一条薄薄的呢绒毯子,看着窗外的湖水和窗外的枫树林出神。   一只橘色的黄狸猫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脸跟前卧下,随即从嗓子眼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展星羽把它的身子往外推了推,没精打采道:“干嘛?断粮了还是断水了?”   小猫没有回答他,闭着眼继续呼噜。   展星羽歪过脑袋看了看放在墙边的食盆,水和食物都满着,也就不再管它,翻了个身平躺着,双眼无神地望着二楼高高的楼顶。他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密封的盒子里,几块粗制滥造的木板拼凑起来的盒子,用钉子钉起来,只漏些空气进去,连丝光都没有。   他已经在盒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准确来说是被囚禁了一个星期,因为这里的门窗封死,只能从外面打开。他砸过玻璃,砸过门,还歇斯底里地喊过救命,然而都毫无用处,因为离他最近的邻居住在一公里开外。他很快接受了现实,放弃逃走,在盒子里住了下来。   橘猫很缠人,又走他身边卧下,把脑袋搁在他肩上,很亲昵地依偎着他。   展星羽不喜欢猫猫狗狗,他觉得这些动物只有掉毛和随地大小便的缺点,完全不能发挥出人类赋予它们‘陪伴型动物’的功用。此时他只有一只猫陪着,依旧不认为它们能起到陪伴的作用,他只觉得这只猫和他一样,被囚禁在这栋别墅中。   他坐起来,把猫抱在怀里,抚摸它的身体,哄它安睡。   窗外的小院里开进来一辆车,他坐在窗后可以看到,就捏着小猫的下颚,轻轻地把小猫的脑袋转向院里,笑道:“你看谁来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双手各提着一兜沉甸甸的东西,打开门走进别墅里。   白斯年一进门就看到展星羽抱着猫坐在窗边,便道:“你感冒还没好,别坐在窗边,窗边湿气重。”   他提着东西走到一楼的开放式厨房,把买来的食物一样样放进冰箱,只留了两盒披萨在厨台上,回头看到展星羽还坐在窗边,朝外面的湖水看着,   他倒了一杯热水,往手心倒了几片药,端着水走到窗边蹲下,把水杯递给展星羽:“把药吃了。”   展星羽慢悠悠地转回头,双眼空茫茫地看着他手里的药片,问:“这是什么药?”   白斯年道:“感冒药,”   他以为展星羽会像之前一样,把水泼到他脸上,再把杯子摔了,但是展星羽却很乖巧地哦了一声,分外顺从地吃了药。   展星羽擦掉唇角的水渍,把水杯递给白斯年,抬眼看到白斯年脸上冰冷又稍显疑惑的表情,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以为我被你关傻了?”   白斯年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展星羽道:“还是你更想看到我朝你扔杯子?”说着,他把杯子放在地上往前滚了滚,然后双手往后一撑,仰着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笑。   白斯年把杯子拿起来回到厨房,边洗杯子边说:“这是最后一只杯子,摔了它,你就只能用手接水喝了。”   展星羽不惧怕他小儿科的威胁:“白老师这么小气,连套新杯子都给我买吗?咿?你好像忽视了一个问题。”   白斯年脱掉西装外套扔到沙发上,挽起袖子在橱柜里找吃披萨用的餐具:“什么问题?”   展星羽道:“你连刀叉和火都不让我用,却让我用玻璃杯,你就不怕我用杯子碎片割腕自杀?”   白斯年用厨房纸细致地擦拭餐盘,轻描淡写道:“嗯,的确是个问题,明天我给你带一套塑料的杯子。”   展星羽撇撇嘴,白了他一眼,道:“老古董,没意思。”   白斯年把披萨摆在餐桌上,又摆好了盘子倒好了果汁,道:“过来吃披萨。”   但是展星羽裹着毯子慢悠悠走到客厅里,把自己仰面摔到沙发上,闭着眼说:“不吃。”   自从他住进来以后,白斯年每天下班后都会过来给他送生活用品和食物,如果白斯年不赶时间,就会和他同桌吃饭,如果白斯年赶时间,就把饭摆好了,然后匆匆离开。总之白斯年会很快离开,他也从来没有挽留过白斯年。今天晚上也是一样,他等着白斯年离开,把窒息的孤独还给他。   今晚白斯年似乎不赶时间,他走到展星羽身边,温声道:“是你昨天说想吃披萨,现在怎么又不吃了?”   展星羽朝沙发靠背转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不想吃,没胃口。”   白斯年在他身边坐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正,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你在向我示威吗?”   展星羽和他四目相对,看到的依然是白斯年那双冷如秋水的眼睛,但是今天他却在白斯年的眼睛里看到一点别的情绪,白斯年一向对他冷淡又强硬,但是此时的白斯年似乎对他很无奈,对他很无力,连眼神都柔软了下来。   展星羽翘起唇角,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你在害怕吗?”   白斯年把他的手握住,叹着气说:“我已经对你无计可施了。”   展星羽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拽,笑道:“你对付我很有办法,现在不就把我关起来了么。”   白斯年把双手撑住沙发,虚压在他身体上方,道:“是你想逃走,我才把你关起来,”   展星羽拧着眉毛笑起来,道:“这句话太恐怖了,更恐怖的是你竟然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白斯年用手指轻抚他的脸颊,温柔脉脉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约了叶初阳见面吗?”   展星羽像只猫似的很享受他的抚摸,闭着眼喟叹道:“没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害江瀛。”   白斯年:“所以你想伤害我?”   展星羽嗤笑一声,自嘲道:“我算什么东西,竟然能伤到你?”   白斯年摸到他的脖子,蓦然用力掐住他的咽喉,道:“我从没说你什么都不是,倒是你一直在我面前自哀自叹,你想干什么?折磨我吗?”   展星羽睁开眼睛看他,笑道:“是吗?我在折磨你吗?那我真是阿弥陀佛功德无量。”   白斯年:“我说了,我在收尾,你为什么不给我时间?”   展星羽:“你有没有时间干我屁事?难道你想收尾后和我远走高飞?”   白斯年松开手,很无力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很伤人吗?就因为我不是江瀛,所以你就对我这么狠?”   展星羽心里好一阵摇撼,但脸不改色地看着白斯年:“你把我囚禁起来,难道你对我不狠吗?”   白斯年微怒:“我让你等我,等我听懂了吗!”   展星羽冷然地看着他:“就算我等你把事情都了结了,你又能给我什么?”   白斯年不语。   展星羽等了一会儿,只等来他的沉默。他的心彻底凉透,闭上眼轻笑一声:“去死吧白斯年,你连一点希望都不肯给我,你对我更狠。”   他把毯子拉高蒙着头,转向沙发里面,道:“我要睡觉了,你滚吧。”   房子里没开灯,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空气昏暗又沉寂。   展星羽没睡着,他能感觉到白斯年还坐在他身边,他不认为白斯年还有话对他说,就像他对白斯年无话可说一样,白斯年同样已经把话对他说尽了,他们只是在做无用的消耗,消耗对彼此那点微薄的幻想。当这点子幻想破灭了,他们都认识到对方永远不会给与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也就走到了绝路。   入夜了,天黑了,白斯年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好,朝门口走去。   房门响起的时候,展星羽说:“把猫带走。”   白斯年不露情绪地说:“它可以给你作伴。”   展星羽:“它太臭了,我讨厌它,把它带走。”   白斯年不坚持,把橘猫抱在怀里,离开了。   门一关,封闭的世界里只剩下展星羽一个人。他把蒙在脸上的毯子掀掉,从身下拿出一只打火机,啪嗒一声,冒出一簇火苗,微弱的光填满了整栋房屋——刚才白斯年太大意了,大意到犯了一个平常根本不会犯的错,他直到离开都没有发现装在西装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不见了。   火苗消失了,房子里又被黑暗的空气填满。展星羽把打火机攥在手里,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第一缕阳光穿过湖面落在地板上,像凉凉的湖水。他走到窗前,看到湖水对面满山的枫树比昨天更红了一些,橘黄色的晨光落在赭红色的叶脉上,泛出粼粼的光,像是烧起了山火。   昨晚从白斯年身上偷的打火机还攥在他手里,他撩起白色玻璃纱窗帘,按出一簇火苗,窗帘烧了起来…… 第136章 我的小朋友   远在一公里外的邻居终于发现了枫林环绕中的浓烟和烈火,报了火警,消防官兵们破门而入时展星羽躲在卫生间的浴缸里,被房顶脱落的吊顶砸中,奄奄一息。   他被送进医院急救室,院方联系到了他的亲属,江瀛等人闻讯赶到医院时展星羽还在抢救,护士说他虽然没有直接被烈火焚烧,但是头部遭受重击,且吸入过量的一氧化碳,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   护士匆匆交代完就要回到急救室帮忙,但是江瀛一把拉住她:“能救回来吗?”   护士:“我们会尽力的,你们家属在外面等一等好吧。”护士和他拉扯起来,想甩开他的手,但是江瀛很固执地抓着她不放。   护士急了:“你不要抓着我呀,你抓着我也没用,我得进去帮忙!”   叶初阳连忙对护士道歉,把江瀛拽到一旁,护士捂着被他抓疼的手腕急匆匆地回到急救室。   江瀛退后两步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脸上神情很空白:“这就是我讨厌医院的原因,人能不能救回来,是生还是死,他们都知道结果,但是他们不告诉你,只让你自己猜。”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猜生死的这段时间,就好像死而复生几百次,又生而赴死几百次,折磨得人不如去死。   叶初阳心里焦灼难安,但他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表露出来让江瀛更忐忑,他强作镇定地蹲在江瀛身前,握住江瀛的手说:“他只是一氧化碳中毒导致昏迷,医生还在抢救就说明有希望。”   江瀛从里到外都很麻木,他看着叶初阳说:“我没事,我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也不知道我该不该等下去。”   叶初阳:“他还没死,我们当然要等下去。”   江瀛却皱了皱眉,露出一丝反感的模样,道:“我不想等,我只想知道结果。”   叶初阳看着他,一时静住了。   如果他不够了解江瀛,会认为江瀛冷血无情,展星羽此时性命攸关,而江瀛却连等结果又感到烦躁,江瀛已经麻木冷血到无药可救。但是他足够了解江瀛,他知道江瀛并非罔顾展星羽的生死;在江瀛心里,展星羽已经死了,而且他认为展星羽的死是自己的责任,即使展星羽死于纵火自焚,他仍旧认为是自己的错。   江瀛已经习惯于把身边人的死亡归咎于自己,他从来都是如此被对待,致使他自己都不肯放过自己;此时也不例外,他在怪罪自己,在怨恨自己,他认为如果展星羽死了,那一定是他的错,他已经做好了为展星羽‘负责’的准备,无非是在他心里再加一重血债和罪责。他只想等一个结果,但是医生和护士却迟迟不定论,给了他模棱两可的希望。其实他也很希望展星羽活着,但是他希冀的背后似乎是他不愿为展星羽承的死担责任,所以他很羞愧,为了期待展星羽活着所以不用背负罪责的自己而羞愧。   叶初阳心里涌起似曾相识的挫败和无力感,他知道江瀛此时不可劝说,他不能给江瀛任何安慰,就算他足够了解江瀛,对江瀛也毫无用处,在江瀛自我挣扎的时候,他依旧帮不上忙。   他走远几步,倚着墙壁,在空旷的走廊里感到分外窒息。   江瀛很快察觉到他的异常,他走到叶初阳身边,问:“叶博士,你怎么了?”   叶初阳皱了皱眉,侧过身避开他的的目光,道:“没事。”   他现在也很烦躁,不亚于江瀛的烦躁。   江瀛很敏感地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江瀛心生恐惧,不敢多问也不敢打扰,只能往后退了两步,给了他一些空间。   叶初阳仰起头看着医院雪白的廊顶,恍惚之间忽然想起了江瀛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你会窒息的。   他记得江瀛说完这句话后,他气愤地反驳江瀛,说江瀛用自己的揣测去揣测他,现在想来,竟然真的被江瀛说中了,江瀛的揣测也不是揣测,而是他得出的结论。现在他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义,江瀛知道自己有多么消极,知道自己有多么脆弱,他随时可以被自己对自己的怨恨击垮,这种冲击是致命的,更要命的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冲击;时至今日,他都是在零散的骨架里捡起一点破碎的灵魂,艰难的度日。   江瀛是深渊,无尽的,黑暗的,无法填满的深渊。   叶初阳问自己,这是江瀛的错吗?答案是否定的,至少在他心里他认为不是江瀛的错;既然不是江瀛的错,那江瀛应该为自己的消极和悲观负责吗?他能为了江瀛的消极和悲观而怪罪江瀛吗?   他不能,这样对江瀛来说太不公平。而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在怪罪江瀛吗?   叶初阳回过身,看到江瀛神色无助又不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正在等待家长的责罚。   他笑了笑,拉住江瀛的手,道:“对不起。”   江瀛很迷蒙:“什么?”   叶初阳道:“刚才我有点心烦,因为我太担心展星羽了,不是你的问题。”   江瀛低下头,道:“是我的问题,我让你很累。”   叶初阳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量:“我的确有点累,但是不怪你。你消极又沮丧也不怪你,没人能要求你为自己的情绪负责。你唯一的问题是你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走近江瀛,温柔地笑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你可以不那么悲观不那么绝望。所以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吗?我们不能做情绪的奴隶,如果你一直被自己的坏情绪控制,你会很难熬,我也会。”   江瀛看着他,还是很懵懂:“那我应该怎么做?”   他们出门很着急,江瀛更是连衣服都没穿好,衬衫领子竖了一半,第三颗扣子系进了第二个扣眼里。   叶初阳帮他摺了摺衣领,又帮他把扣子系好:“很复杂也很简单,需要你自己慢慢想。”他摸摸江瀛的脸,笑道,“我的小朋友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会。”   看到叶初阳笑了,江瀛忽然觉得除眼前此人以外的任何事物都不重要,那些纷扰繁杂让人拧断肝肠的事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就算它们如蝇附骨,很快又会找上门来,但是他至少得到了片刻清宁。而这短短几秒钟的清宁,足以支撑他坚强地迈过眼前的难关。   他很想抱抱叶初阳,从叶初阳身上汲取一点力量,叶初阳会给的,叶初阳对他总是温柔又宽容,宽容到放纵,无论他要什么,叶初阳都会给。   但是急救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护士推着病床,把病床上的展星羽转移到了监护病房。   医生摘下口罩,对他们说:“人救回来了,还没醒,需要继续观察。”   听到展星羽还活着,江瀛沉重了一上午的身体陡然间轻飘飘的。   叶初阳很高兴,对医生连连道谢,又问了些展星羽的情况。医生走后,他欣喜地回身去找江瀛,发现江瀛站在病房外,朝里看着。   他走到江瀛身边,看到展星羽双眼紧闭躺在病床上,脸上罩着呼吸机,一名护士正在调试仪器。   护士道:“病人还在观察期,不要强行唤醒他。”   叶初阳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护士:“按理说刚才就应该醒了,但是现在还在昏迷中,等到晚上再看看吧。”   护士走后,叶初阳拉着江瀛走进病房,站在床边看着展星羽,展星羽身着白色病服陷在床铺里的身体显得异常单薄,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没有生命力。   叶初阳把手搭在江瀛肩上,道:“别担心,护士说星羽一会儿就行了。”   江瀛出神了一会儿,道:“我在想,他为什么会放火?”   边小澄去了消防队处理后续,消防队查明失火原因后,他就电话告诉了江瀛;别墅里没有通燃气,只通了电和水,失火源是一只打火机,起火点是窗帘,基本可以断定是人为纵火。消防官兵赶到时门窗锁死,屋内只有展星羽一人,且没有逃生迹象,无异是展星羽自己放的火。   那栋别墅是展星羽在两年前买在自己名下的房产,他只在盛夏时为了避暑去住过几回,谁都没想到会成为展星羽为自己制造的火场。   叶初阳也觉得离奇:“一周前他跟我说他走了,去国外度假,我最后一次和他通话的时候他还说正在排队登机。”   现在看来,展星羽显然没有登机,也没有去国外,展星羽骗了他们。   江瀛问:“你和他通过电话?”   时至今日,叶初阳觉得没有再隐瞒江瀛的必要,就把展星羽约自己见面,但却爽约,还声称把机票改签提前出国的缘由告诉了江瀛。   江瀛听完,疑心重重:“他放在老宅里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且吴妈会帮他放好。他为什么会拜托你帮忙整理?”   叶初阳道:“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骗我,说自己出国了,却回到郊外别墅。还试图放火烧死自己。”   江瀛心里疑惑越来越深,忽然拔腿往外走:“我要回别墅看看。”   叶初阳连忙跟上他,走出病房却猛地停住了,因为他在门外看到了白斯年。   白斯年像一抹鬼影似的突然出现,脸色苍白无比,眼窝里泛出一圈淡青色,一双眼睛漆黑又湿润,像两道蘸了冷水的弯钩,满是冷冰冰的杀气。   江瀛看着白斯年,白斯年也看着江瀛,江瀛头一次觉得白斯年的脸就像一具尸体的脸,或是尸体的脸上扣了一张人皮面具,此时的白斯年让他心生寒意,莫名的抵触。   江瀛道:“白老师。”   白斯年道:“听说星羽出事了,我来看看他。”   江瀛:“他还没醒,不方便探视。”   白斯年看了一眼刚从病房里出来的叶初阳,没有坚持进去探视,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坐下了,道:“那我在这里等。”   叶初阳也觉得他很奇怪,他的身体很僵硬,刚才站的笔直,现在坐的笔直,坐下去时双膝也像是生了锈一样僵直。   江瀛此时有些防备他,就对叶初阳说:“我自己过去,你留下照看星羽。”   叶初阳把车钥匙递给他:“好,你慢点开车。”   江瀛接住车钥匙,快步离开了医院。 第137章 奥斯公司   警方封锁了华丰购物大厦,三组警察在赵铭劫持法西娅的楼道里展开了地毯式搜索,连垃圾箱也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墙根下发现了疑似目标——一个拇指大小的U盘,附和法西娅口述的特征。   海阳拿到U盘,当即就要查看里面的内容。他的经验让他找了一台接外网的电脑,U盘插入电脑后只读取出来一串网站地址,网址IP在海外,国内无法访问,技术员就通过电脑手段绕过IP封锁等限制,最终进入了该网站。   网站呈现的内容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技术员是个刚毕业的年轻女警,还是头一次看到满屏的血腥和色情,她强忍着生理不适,解说道:“海队,这是海外深层网络‘亚瑟海湾’,亚瑟海湾是一个黑市交易平台,是全世界最大的暗网组织‘奥斯公司’的一个分站,去年十一月份,奥斯公司的头目潜逃,组织分裂,但是亚瑟海湾一直在正常的运转——”   她一边说一边把网页往下划动,划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间酷似尸检室的房间,长而宽的台子前站着几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人,他们手持刀具,冲着镜头比起胜利的手势,身上沾满了血迹,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一颗女性头颅;而他们身后的台子上有序躺着七八具赤裸的尸体,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刚出生的婴儿,这些尸体均被开膛破肚,四肢斩断,五脏六腑从破裂的肚皮中袒露了出来。   女警看到这张照片,心理防线被击溃,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海阳没有责怪她,毕竟这样的图片实在太过惨烈血腥。他坐在女警的位置上,按照页面中的指引点开进入了一个个不同的‘房间’,发现这个平台不仅提供枪火交易,还提供器官买卖、毒品贸易、人口拐卖、买凶杀人、贩售色情……是一个几乎覆盖刑法内所有犯罪行为的犯罪组织。   海阳听说过暗网组织,但因执法权限制,没有直接接触过暗网,今天还是头一次闯进深层网络老巢里一探究竟,他点进一个枪支交易房间内看枪支罗列的种类,没看多久,页面突然变成一片漆黑。   他问:“怎么回事?”   小陶说:“这个站子只对注册会员开放,游客只能试浏览五分钟,五分钟后就关闭了。要想继续看就只能注册。”   海阳:“那就注册,怎么注册?”   小陶接过鼠标操作了一会儿,下载了一张注册表,道:“必须实名注册,填写这张表上的个人信息。提交注册表后,管理员会查出你和所有直系亲属的信息,一旦审核通过就不能退会,否则管理员会找到你和你的家人,对你们实施报复。相当于把自己的亲友压给网站做人质,才能入会。”   海阳:“还有这么荒唐的事。”   小陶道:“更荒唐的是这家网站已经有五十多万的实名注册会员,网站控制的‘人质’已经超过八千多万人。”   海阳拧眉思索:“难道赵铭是网站会员吗?”   小陶想了想,道:“要不我用赵铭的信息登录试试?”   海阳给他让出位置:“尽快弄清楚赵铭和这个网站的关系。”   海阳回到办公室,打电话到网警部门要奥斯公司和亚瑟海湾的详细资料,对方是他的老熟人,没几分钟就打包发来近1g的资料。他打开邮箱看了看目录,又把电话打过去:“怎么还有十几份案卷?你们办过奥斯公司的案子?”   对方说:“对,但我们只是协查,案子归芜津那边负责,我们协查追捕奥斯的两个头目。”   海阳:“两个头目全逃了?”   “逃了呀,其中一个连真实身份都没查出来。”   海阳:“我先看资料,有问题再给你打电话。”   余下一个小时,他都在办公室里看资料看案卷,对一年前发生在芜津的一件涉及到暗网组织奥斯公司的人口贩卖重案有了大概的了解,才知道奥斯公司的爪牙已经渗入国内已久,这件重案起至银江,事发在芜津,波及蔚宁,现在又延展到丰海……   他正看资料,办公室房门忽然被敲响,便道:“进来。”   他以为是部下,没想到是江瀛,江瀛大步走到他办公桌对面,说:“海警官,我要报案。”   海阳抬起头,看到江瀛衣衫凌乱,白色衬衫袖子和领口处沾了好几块黑色污渍,像是被烧焦的木炭划了几道。   海阳打量他几眼,道:“你这是怎么了?”   江瀛不理会他的询问,道:“今天早上,南郊山水别苑a13栋别墅起火,是人为纵火蓄意谋杀。”   海阳一听,登时慎重起来:“谁死了?”   江瀛面无表情道:“别墅主人是展星羽,起火时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一个小时前他已经脱离危险,但是现在人躺在医院,还没醒。”   海阳道:“你别急,我打电话问问情况。”   他把电话打到消防队,详细问起今早发生的南郊山林别苑别墅区的纵火案,但是消防大队的说辞却与江瀛大相径庭,称已经找到确凿证据证明是别墅主人自己放的火,是自杀行为。   海阳了解过情况,挂了电话,问江瀛:“你为什么说是有人蓄意纵火烧死展星羽?”   江瀛道:“我了解星羽,他绝对不会放火自杀。”   海阳道:“但是消防队仔细搜查过现场,有证据指向展星羽自己纵火。既然你怀疑不是展星羽放的火,那你有证据吗?”说着拿起桌上的纸盒递给他,“你刚从失火现场跑过来吧?把脸擦擦。”   江瀛唰唰唰抽出一叠纸巾在他杯子里沾了水,擦拭沾到下颚的焦黑污渍,道:“星羽一个星期前计划去英国度假,他本来应该在十月四号出发,但是十月四号他根本没有去机场,四号之后就失踪了,任何人都联系不到他。今天早上他被送进医院我才知道这五天里他一直待在郊区别墅。”   海阳:“这有什么问题?”   江瀛擦了几下脸,把纸巾用力摔进垃圾桶,神色强硬地看着海阳:“你是警察,难道你不觉得星羽无故消失很可疑吗?你不觉得他更像是临出国前被人阻止,然后被强制关进别墅里吗?”   海阳道:“还是那句话,你质疑,你举证。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指向展星羽纵火自杀,这件案子难以立案。”   江瀛恼怒地注视着他:“你也怀疑这件案子不是自杀案,但是你却不连调查,你是想报复我吗?”   如果放在之前,江瀛给海阳按上公报私仇的帽子,海阳会很气愤,但是现在他对江瀛有了些了解,也就理解了江瀛的口无遮拦,江瀛对他没有那么深的恶意,江瀛只是太心急。   海阳从桌子后走出来,站在江瀛面前,道:“我的确对你有意见,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不会把对你的意见带到工作里,这是一个警察最基本的素质。”   江瀛冷嘲一笑:“那你为什么不立案,你们警察不是主张疑案从重吗?这件案子有疑点,为什么不调查清楚?”   江瀛很善于狡辩,总能找到反驳他的论据,把他噎的无言以对,他只能选择退让:“行行行,我查行了吧,我查。”   江瀛发现自己还是愿意相信海阳,比如他发现疑点后第一时间找的是海阳,比如海阳说会查,他就信了海阳。他不再多说,很真诚地向海阳道了声谢谢。   海阳道:“不过目前还不能立案,但我向你保证,一旦找到人为纵火的证据,立刻就立案。”   他以为江瀛不达目的不罢休,非逼他立案不可,毕竟江瀛的处事风格一直都这么混蛋,但是江瀛竟破天荒的也选择退让一步,还说:“我理解。”   海阳看着他笑了:“你现在比以前好打交道不少。”   江瀛不习惯和海阳在这么融洽的气氛中相处,这让他感到有些尴尬,于是想尽快离开:“那我不打扰了,有事电话联系。”   海阳:“展星羽还在医院?”   江瀛:“对。”   海阳拿起外套和车钥匙:“我跟你去医院看看,正好找你们有点事。”   去医院的路上,两人的气氛也很融洽,江瀛和海阳说了些展星羽本来的出国计划,和他心里存在的疑点,海阳也都认真的听进了心里。   到了医院,海阳跟着江瀛到了展星羽的病房楼层,一出电梯就看到不远处楼道里站着几个人,是叶初阳和两名医生。叶初阳低着头,手扶着额迹,一副很沉痛的模样,旁边两位医生的神情也很凝重。   江瀛看到这一幕,立刻朝他们跑了过去。   海阳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看出或许有要事发生,很自觉的回避,刻意放满了步伐。他看到医生和江瀛说了几句话,江瀛陡然暴怒,揪住医生的衣领吼道:“你们在耍我吗?之前说人能救回来,现在却说他醒不过来了,刚才说他能醒来的人是谁!”   叶初阳挡在医生和江瀛中间,把江瀛往后推:“你别这样,星羽只是暂时醒不过来,我们还有希望。”   江瀛此时很狂躁,他用力甩开了叶初阳:“没有希望!我求你们别再给我希望!”   叶初阳跌在地上,额头磕在了走廊边长椅的椅子腿上。   海阳连忙过去扶他:“撞到哪儿了?没事吧?”   叶初阳捂着被撞红的额角,脑子里还在天旋地转,急道:“别让江瀛闹事。”   江瀛理智全无,作势要殴打医生,海阳及时赶过去,把江瀛狠狠推到墙上“你发什么疯!看看初阳被你打成什么样了!”   江瀛怔了怔,混乱的目光陡然平静了一些:“叶博士怎么了?”   海阳把他拽到叶初阳面前:“你自己看看,脑袋都撞破了!”   江瀛把叶初阳扶起来,看到叶初阳额头果然红肿了一片,懊恼道:“这是我弄的吗?”   叶初阳道:“不怪你,是我不小心撞到的。”   江瀛很愧疚:“对不起,叶博士。”   叶初阳笑了笑:“我没事。我现在去找医生说几句话,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江瀛点头。   叶初阳又对海阳说:“海阳哥,你看着他。”   叶初阳去向医生道歉,又办了手续把展星羽转到特护病房,紧急联系边小澄雇了一名护工,和医生约定好明天召集专家会诊。等他跑上跑下忙完这些事,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他回到展星羽的病房看到江瀛和海阳都在病房里。   海阳刚知道展星羽陷入不可逆昏迷中,也就是俗称的植质状态,醒来的希望很渺茫,他对展星羽不熟悉,但他看到一个俊秀的年轻男人毫无生气的躺在病床上,或许会永远沉睡下去,也足够使他感到惋惜。   看到叶初阳进来,海阳就问:“手续办完了吗?”   叶初阳点点头,走到江瀛身边,看到江瀛的状态实在消沉,觉得不能再让江瀛和昏迷中的展星羽待在一起,这样只能加重江瀛的心理负担,对展星羽的康复也毫无益处。   他捏了捏江瀛的肩膀,说:“我们先回家吧。”   江瀛低着头,无情无绪道:“我想留在这里。”   叶初阳轻声说:“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江瀛犹豫了片刻,跟他走了。   海阳没开车,坐江瀛的车来的,回去的路上换成他开车,叶初阳和江瀛坐在后座。江瀛一上车就枕着叶初阳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像是盹着了,叶初阳握住他的手,也是一路无言。   他们回到家,开门的是法西娅,法西娅知道了展星羽的事,很关切地问起展星羽。叶初阳朝她嘘了一声,然后把她赶回了房间,让她一个小时内不准出来,也不准提起展星羽。   江瀛和海阳面对面坐在客厅沙发上,两个人各自有自己的心事,气氛一时凝固。   叶初阳倒了杯水放在海阳面前,问道:“海阳哥,你怎么会和江瀛一起去医院。”   海阳抿了一口水,道:“刚才江瀛去我单位找我,让我立案调查展星羽的案子。”   叶初阳:“你说的是南郊别墅失火的事?”   海阳:“对,江瀛怀疑火是别人放的,有人蓄意纵火想烧死展星羽。”   叶初阳道:“我也觉得这件事疑点很多,的确需要查清楚。”   他不敢在江瀛面前过多提起展星羽,说完又忧心地转头看江瀛脸色,把手搭在江瀛腿上,说:“你回房间睡一会儿吧,我和海阳哥说几句话。”   江瀛道:“星羽的事不用避着我。”   海阳道:“我找你们有别的事。”   叶初阳:“什么事?”   海阳看了眼法西娅的房间,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在华丰商场找到了一个U盘,应该就是赵铭想交给你的东西。”   叶初阳忙问:“u盘里面是什么?”   海阳道:“是一串网址,深层网络里的网站地址。”   叶初阳不太理解这一名词:“深层网络?”   江瀛沉声道:“就是暗网。”   海阳点头:“没错,是暗网。”   叶初阳纳罕道:“赵铭和暗网会有什么关系?”   海阳道:“这个暗网组织是会员制,我怀疑赵铭是这个网站的会员,如果他真的是成员,或许已经进行了一些犯罪活动。”   叶初阳很疑惑:“海阳哥,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这个网站是什么性质的网站?”   海阳道:“这个网站叫亚瑟海湾,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暗网犯罪组织奥斯公司的一个很重要的分站。一年前奥斯公司被清缴,两名头目全都潜逃了,亚瑟海湾脱离奥斯公司的保护后,网站管理层人员也被抓住了几个,亚瑟海湾和奥斯公司都在迅速的分裂崩溃。”   江瀛道:“这件事我听我的心理医生谈起过,奥斯公司的大头目在蔚宁市出现过一段时间。”   叶初阳感到无比混乱:“你们说的这些和我们目前遇到的难题有关系吗?暗网组织和奥斯公司什么的都离我们太远,难不成赵铭就是正在潜逃的大头目吗?”   叶初阳觉得他们在异想天开,说的话也是异想天开,但是他的话却让海阳和江瀛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江瀛低声默念:“组织?”   叶初阳把江瀛的下巴抬起来:“什么组织?你在说什么?”   江瀛看着他,眼睛里翻滚着黑色的浓雾:“亚瑟海湾是一个组织,奥斯公司也是一个组织,那么三十七号宇宙……会不会也是一个组织?” 第138章 姜棣   疗养院传来消息,茂茂与于十月四号被赵铭私自带出疗养院,下落不明。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齐院长。”   叶初阳和齐院长讲完电话,放下手机,趴在餐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长叹了一口气。   江瀛拿着一瓶冻成冰的矿泉水走到餐厅坐在叶初阳身边,拨开叶初阳额前的刘海儿,把矿泉水瓶子轻轻贴在叶初阳左侧额角红色的淤伤上,道:“齐院长怎么说?”   叶初阳怕冷,往后躲了躲:“他们院内的监控只拍到赵铭开车把茂茂带走了,门口摄像头坏了,没拍到赵铭走的那条路。”   江瀛捧住他的脸不让他躲:“别动,马上就好了。海阳那边怎么说?”   叶初阳朝他仰着脸,闭起眼睛养神:“赵铭被送进戒毒所了,他吸毒过量引发脑损伤,智力水平倒退几十年,跟老年痴呆差不多。”   江瀛:“茂茂失踪了,赵铭傻了,这条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   叶初阳皱起眉:“赵铭会把茂茂带去什么地方?”   江瀛道:“你应该这么问,这个茂茂到底是什么人。”   叶初阳:“他会是什么身份?”   江瀛沉思片刻,道:“他绝对和周靖也有关系。”   叶初阳:“周靖也?”   江瀛:“他假扮周青楚一定是周靖也的主意,有没有可能,周靖也有预谋杀死周青楚,所以找了一个身材和周青楚相似的人,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周青楚活着下山的伪证。”   叶初阳觉得匪夷所思:“那他是从哪里找来一个没有在公安系统中留下任何信息的人?这太奇怪了。”   他等着江瀛继续和他讨论,但是江瀛却不接话,没一会儿,贴在他额头上的瓶子也消失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江瀛正盯着他额头上的淤伤。   江瀛悔不当初,无限愧疚地说:“叶博士,以后我如果再对你动手,你就揍我。”   叶初阳禁不住笑出声:“我不是你的对手,揍不过你反被揍怎么办?”   江瀛举手起誓:“不可能,但凡我清醒着,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我发誓。”   叶初阳撑着下颚,笑吟吟地看着他对天赌誓的傻样:“你是在心疼我吗?”   江瀛点头。   叶初阳道:“既然心疼我,那你是不是应该反思?”   江瀛:“我反思了,我不应该那么冲动,冲动解决不了任何事。”   叶初阳称赞他:“不错,你现在都会举一反三了。”   江瀛把他抱住,叹道:“你对我太好了,你一直一直一直都在包容我,可是我却没有长进。”   叶初阳温柔地抚摸他的脊背,笑道:“你很有长进,你以前像一头莽兽,现在至少像个人了。”   江瀛苦笑:“你在表扬我吗?”   叶初阳:“当然了,我的小朋友进步这么大,当然值得表扬。”   江瀛在他颈窝里亲了两下:“我很喜欢听你叫我小朋友。”   叶初阳被他亲的心摇意动,手指插进他脑后的发根里,闭上眼睛扬起了脖子。   江瀛嘴唇贴着他的皮肤来回辗转,双手隔着他的衬衣用力揉捏他柔韧的细腰……   一楼卧室门响了一声,法西娅低头按着手机走了出来:“表哥,边秘书到楼下了,我和他一起去医院。”   叶初阳站起来,把被江瀛解开的衣领往中间拉,面不改色道:“看过星羽就回来,不要给边秘书添麻烦。”   法西娅把夹在胳膊底下的《格林童话》给他看,道:“我去给星羽哥哥讲故事,网上说唤醒植物人就要和他多说话,这叫亲情疗法。以后我每天都去给他讲一个小时的故事。”   叶初阳:“……你为什么突然叫他星羽哥哥?”   法西娅指了指江瀛:“他是我姐夫的弟弟呀。”   叶初阳板下脸:“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乱叫。”   法西娅捂着耳朵跑去玄关换鞋:“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反正姐夫同意了。姐夫我走啦。”   江瀛抬了抬手:“路上小心。”   叶初阳扭回身问江瀛:“你跟她说什么了?”   江瀛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她一个小女孩儿,跟她那么较真干嘛?她想叫什么就随她叫。”   叶初阳捏他的耳朵:“她跟你一样,不能惯,毛病越惯越多。”   餐桌上的手机响了,叶初阳把江瀛推开,系上衬衫扣子:“接电话。”   江瀛拿起手机,是没有备注的号码打来的,他接起来往窗边走了两步:“喂?”   叶初阳见他脸色很严肃,接电话的时间也较长,等他挂了电话就问:“谁?”   江瀛拿起车钥匙,拉着他就往外走:“我们先出门,路上给你解释。”   江瀛把车开出小区,沿着公路往东开,路上又接到了刚才的号码打来的电话,道:“我在路上,等我十分钟。”   叶初阳看着他,等他挂了电话,又问:“谁啊?”   江瀛看他一眼,才说:“警察不是把周靖也和姜往全都放了吗?警察的侦查手段也找不出什么新的证据,我就拜托一个朋友多注意周靖也和姜往的行踪。”   叶初阳反应了一会儿:“你找人跟踪周靖也和姜往?”   江瀛含糊其辞:“那人是私家侦探,只负责收集信息,不会直接接触对方,是合法的。”   叶初阳觉得荒唐,但这荒唐的事发生在江瀛身上就变得很理所当然,道:“信息调查公司大都不合法,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   江瀛很敷衍的答应了一声,十分钟后把车停在中心广场的路边,道:“你在车里等我。”   叶初阳坐在车里,看到广场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带着墨镜和帽子,穿着很普通。江瀛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交谈不到两分钟,两人就分开了,私家侦探往公园内腹走去,江瀛往回折返。   江瀛回到车上,把车开到广场的西侧停车场,临着路边。   叶初阳问:“刚才那个人说什么了?”   江瀛把车熄火,道:“周靖也这几天都待在家里,姜往也很少出门。”   叶初阳道:“他们都很警觉,不会随意行动。”他看看前方的公路,“那我们在这儿干什么?”   江瀛道:“等姜往。”   叶初阳:“等姜往?你约了姜往见面?”   江瀛:“待会儿姜往开车从这儿路过,我们跟上他,看他去什么地方。”   叶初阳:“你怎么知道姜往待会儿会路过?”   江瀛道:“刚才那个人告诉我,这几天姜往每天晚上都会给一个座机号打电话,昨天晚上亲口说今天一点多会过去。”   叶初阳再次诧异:“你还监听了姜往的电话?”   江瀛大言不惭道:“这是警察该做的事,我在帮警察的忙。”   叶初阳很心累:“警察有执法权,你有什么权?窃听他人隐私权?”   江瀛扯住他衣角摇了两下:“下不为例,我下不为例。”   叶初阳没理他,目光紧盯着拐过路口朝这边开过来的一辆蓝色保时捷:“那是不是姜往的车?”   他去过姜往家里,在车库里见过一辆蓝色保时捷,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车库里豪车的车牌号全都是两个八结尾。   话音刚落,保时捷从他们面前开了过去。   江瀛即刻开车跟上了那辆保时捷,道:“就是姜往。”   江瀛也有准备,特意开了一辆不常开的轿车,姜往认出这辆车的可能性微乎及微。   保时捷一路往南开,逐渐远离市区。   高楼大厦逐渐稀少,视野变得开阔,入目皆是旷野和绿林,叶初阳道:“这是去南郊石心湖的路。”   山水别苑就建在石心湖旁,开发商把湖和枫林圈了起来,临湖建了几十幢房子。展星羽就买了其中一幢,位置在低势最隐秘的地方。每幢别墅之间相隔至少两三公里,沿着枫林一路斜栽上去,直到半山腰。   周围太空旷,江瀛担心被姜往发现,于是放慢了车速,等到保时捷往上攀爬过了一道弯才继续往前开。   他的跟踪技术和反侦察意识都很专业,叶初阳忍不住问:“你经常干这种事?”   江瀛:“跟踪吗?这是第一次。”   叶初阳很不情愿在心里承认他确实有犯罪天赋。   越往上开,一幢建在半山腰的别墅逐渐显出楼影,灰白色的墙体在阳光下烁烁放光,远远望去,像是山间拖现而出的一珍珠。   江瀛把车停在路边,看到保时捷顺着蜿蜒的山路往上爬,驶进半山别墅的院子里。车再往上开,务必会暴露,所以江瀛把车开进树林里,决定步行。   两人走到别墅大门口,保时捷停在院里,而大门上着锁,   江瀛把叶初阳拉到别墅侧面的墙下面,贴着墙站着,避开了门口开阔的视野,一抬头就能看到别墅二楼的几间窗户。   叶初阳道:“怎么办?我们进不去。”   别墅里传来响动,刷拉一声,落地窗被拉开了,随后姜往和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女人走到阳台上来。   江瀛认出了那个女人,她是姜往的母亲乔安娜。叶初阳也认出了她,道:“看来我们来的多此一举了,这里只是姜往的母亲静养的地方。”   江瀛却说:“未必。”他指着二楼朝东的一扇窗户,“那间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叶初阳用手挡着阳光,仰头仔细看,果然看到窗户后有人影在走动:“是不是保姆?”   话音刚落,近处又响起车声,一辆白色轿车沿着山路开上来,停大门口附近,黑皮肤的菲佣提着两兜东西下车,在大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推开门正要走进去,又折返到车后,在后备箱里寻找着什么。   翘起的后车盖遮住了她的视线,并且大门方才被她打开,这是个偷溜进去的好机会。江瀛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对叶初阳说声‘在这里等我’,然后迅速跑进院子,藏在院子左侧的花坛后。   保姆找到一只购物袋,合上后备箱走进院里关上了大门,她停在门首下再次按密码,输完密码刚拉开房门,一个男人从她身后闪现出来,闯进屋里。   菲佣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说起自己的母语,叫嚷着让江瀛停下。   江瀛不理她,噔噔噔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姜往从一个房间里出来,看到江瀛很惊讶:“江瀛?”   江瀛瞥他一眼,从他面前经过,往走廊深处走去。   姜往急忙跟上他:“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你给我滚出去!”   他想阻拦江瀛,但是江瀛一抬胳膊就把甩推到一米开外,走到一间卧室门前拧了下门把,房门反锁着,于是他退后一步,一脚踹开了房门。   姜往愤怒地扑过去揪住他衣领:“你太过分了!”   江瀛任他揪住自己的衣领,双眼紧紧盯着房间里的人;一个男孩躺在床上睡午觉,门被踹开后,他撑着床铺坐起来,怔怔地看着闯入者。   江瀛一眼认出了男孩,冷笑着问:“他是谁?”   姜往:“关你屁事!你给我滚!”   江瀛把他甩开往里走,正要把床上的男孩揪起来,一道单薄瘦弱的身影挡在他身前;乔安娜张开双臂,像是一只保护幼鸟的雌鹰,惊慌地说:“不能,不能带走我的棣棣!”   她保护的男孩儿正是被赵铭带出疗养院下落不明的茂茂,而他早应该想到,姜往在说谎,姜棣并没有在十几年前被姜海义杀死,姜棣一直活着,姜棣就是茂茂。 第139章 我是凶手吗?   叶初阳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中午一点二十三分,江瀛已经闯进别墅十几分钟。他很担心江瀛,想给江瀛打电话,又担心导致江瀛暴露,更担心江瀛不尽快脱身,姜往会报警。   又是十分钟过去,叶初阳的耐心耗尽,站在大门前按门铃,没按两下,大门开了。叶初阳犹豫片刻,走进院里,他走到房门前时,菲佣从里面把门推开,说:“请进。”   叶初阳走进房子里,在一楼大厅里看到了江瀛和姜往,他们两人相对而站,剑拔弩张,气氛很僵硬。   姜往气愤地看着叶初阳,道:“原来还有一个贼。”   叶初阳自觉理亏,悄悄走到江瀛身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忽然瞥见客厅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是姜往的母亲乔安娜,和一个男孩儿,乔安娜把男孩儿紧紧搂在怀里,戒备地盯着叶初阳:“我的儿子,你不能带走他。”   叶初阳看着男孩儿的脸,觉得这张漂亮阴柔的脸很眼熟,猛地想起了已经失踪的茂茂,而眼前这男孩儿,正是剪掉长发的茂茂。   叶初阳大吃一惊:“他怎么在这儿?”   江瀛看着姜往冷笑道:“解释一下吧,他怎么在这儿?”   姜往:“你是谁?我凭什么向你解释?”   江瀛道:“凭你现在还不敢报警,而且还不敢让我报警。”   姜往被他找到软肋,被他步步紧逼,愤怒道:“江瀛你他妈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我求你不要管我们的家事行吗!”   江瀛微笑道:“不行。”   姜往暴怒,扑上来想揍他,但是送出去的拳头没多少力道,反被江瀛擒住,随后江瀛把他的拳头往他胸前一窝,然后用力一推,姜往仰面跌在地上。   乔安娜连忙跑过去搀扶姜往,即心疼又惊慌道:“不要打架呀,不要打我的往往。”   姜往让菲佣把乔安娜以姜棣送上楼。   江瀛看着她们上楼的背影,像个恶棍一样威胁姜往:“如果你解释不清楚,那就让你妈到警局解释给警察听。”   姜往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低下头恳求他:“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求你了。”   江瀛还是丝毫不动容:“我对断你们的生路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真相。”   姜往很崩溃:“你到底想干嘛?真相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帮警察做事吗?”   江瀛往前走几步,蹲在姜往面前,微微笑道:“为什么只有警察才有权力知道真相?我被你们耍了这么久,我就没有权力知道真相吗?”   姜往:“你不是在帮警察?”   江瀛:“你知道我有多厌恶警察,我和警察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就算我得到真相,我也不会告诉警察。”   姜往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瀛拧眉,面露不耐:“你现在没有资格质疑我,我倒有很多种方式撬开你的嘴,比如把海阳叫来,让他把你带回警局审问。”   姜往忙道:“不要,不要叫海阳。”   江瀛解开西装外套,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对叶初阳招招手,示意叶初阳坐到他身边,然后对姜往说:“那就开始吧,我不想再听你说废话。”   姜往低着头懵了一阵子,然后狠狠一抹脸,坐在江瀛对面,道:“你看到的那个男孩儿,是我弟弟姜棣。”   叶初阳默默走到江瀛身边坐下,温声细语地问:“可是你弟弟不是已经死了吗?前不久你还告诉我,是你父亲亲手杀了你弟弟。”   说出第一句话,姜往像是如释重负,陡然轻松了不少:“我骗了你,姜海义骗了警察。但是我对你说的不全是谎话,姜海义确实想害死棣棣。”   叶初阳问:“为什么?”   姜往低着头,嘎吱嘎吱用力拽自己的手指:“他知道棣棣不是他的孩子,就想报复我妈,把棣棣——”   姜往说着说着就停了,江瀛不耐烦地催促他:“就把姜棣怎么了?”   姜往接着说:“他把棣棣藏起来了,对外称棣棣失足摔下山崖。”   一时间,叶初阳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在姜往精神舱中看到的那部纪录片的画面,他心里萌生一个大胆的猜想,问:“他把姜棣藏在哪里?”   姜往却不说了,也不再拽动自己的手指,浑身上下都僵住了。   叶初阳轻声问:“是三十七号宇宙吗?”   姜往狠狠一震,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叶初阳:“……你,你说什么?”   至此,叶初阳心里有了答案,道:“我说,棣棣是被送进一个名叫三十七号宇宙的组织里了吗?”   姜往慌张的环顾四周,明知这里只有他们三人,但他还是坐立难安:“你疯了吗?你怎么敢直接说出来?你就不怕我们被监听了吗!”   叶初阳镇定自若地看着他:“我说对了是吗?”   姜往:“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瀛:“那我现在报警,让警察去查?”   姜往很痛苦的抱住脑袋:“你们为什么要问这么多?知道这些事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江瀛道:“好处就是不会再被蒙蔽。继续说吧,你刚才说到三十七号宇宙了。”   姜往猛地抬头看着他们,神情前所未有的坚毅:“我不能告诉你们,就算警察来抓我,我也绝对不说。”   叶初阳在心里分析把姜往交给警方会有几分胜算,结果发现几乎是零,因为三十七号宇宙只是他的一个猜想,姜往不在警察面前亲口承认,警方就永远无从查起。   叶初阳只能选择迂回战术,道:“那我换个问题,既然姜海义把姜棣关起来了,那姜棣为什么还能回来?”   姜往目光炯炯地看着叶初阳,道:“只有姜海义死了,棣棣才能回来。”   叶初阳恍然:“所以你杀死姜海义,是为了救姜棣?”   姜往不落圈套,依旧不直接回答:“姜海义是我们的噩梦,我妈、我弟、还有我,我们都被姜海义控制,只有姜海义死了,我们才能自由。”   叶初阳:“你什么时候把姜棣从三十七号接出来?周青楚出事那天吗?”   姜往面目紧绷,不语。   叶初阳又问:“你知道周靖也把周青楚带上山又把周青楚杀死,然后让姜棣假扮周青楚做伪证骗过警察吗?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吗?”   姜往还是不说话,但脸色逐渐虚白。   虽然没有得到姜往的答案,但是叶初阳已经推理出大概,并且找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地点,他伏在江瀛耳边轻声说:“红楼山庄。”   他们放过了姜往,离开了。   姜往跟着他们走到门口,叫住江瀛,道:“我劝你们就此停手,这样对我们都好。”   江瀛露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混蛋模样:“我也劝你就此停手,这样对你肯定好。”   回到车上,江瀛开车往山下走,道:“你刚才说红楼山庄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望着窗外沉思:“周青楚出事当晚,周靖也只去了后楼山庄一个地方,如果周靖也在山上杀死周青楚,作案地点一定不会离红楼山庄太远。如果周靖也从某个神秘的地方带走姜棣,那个地方也不会离红楼山庄太远。红楼山庄是中心,周靖也全部行为线的中心。”   江瀛:“因为江紫烟打了我一枪,红楼山庄已经被警察盯上,而且海阳他们已经搜查过山庄。如果那里有疑点,警察应该会查出来才对。”   叶初阳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警方还没有发现疑点。”   他们又到了龙泉山,在林子里发现小松鼠的地方。江瀛把车开进公路边的草地里,和叶初阳步行进入山林。林子里潮湿闷热,叶初阳解开一颗扣子,往前面指了指,道:“前面有警戒线,往那儿走。”   江瀛帮他拨开横竖错乱的树枝,一路穿过警戒线,走到被掀开水泥板的管道边。   叶初阳蹲下身,看着管道底部积攒的污水,闻到一股腥臭,他捂住鼻子,说:“海阳说过,周青楚的随身物品就掉在这条管道里,那周青楚死后应该就被扔在这里。”   江瀛道:“那这条管道就是第一个抛尸现场。”   叶初阳:“不是案发现场吗?”   江瀛用脚踢了踢管道两边坚硬的水泥,道:“周青楚身上除了咬痕,没有其他伤口。如果周青楚在这里被老鼠咬死,她一定会挣扎,身上不可能不留下任何伤口。”   叶初阳想了想,道:“你说的对,但是这里有很多老鼠,也附和案发现场的假设。就算管道不是案发现场,案发现场也不会离这里太远。”   江瀛仰起头,看到山腰之上,被密林环绕的山庄楼影,道:“会在红楼山庄里面吗?”   叶初阳站起身,果决地说:“可能性很小,除非红楼山庄有个不为人知的暗室,暗室里养了很多老鼠。”   江瀛悠然转头看着叶初阳,微笑着说:“不可能吗?”   叶初阳一愣,心里涌起一股恶寒:“可是海阳搜过山庄两三次,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江瀛环顾四周:“既然案发现场就在附近,那我们在周围转转。”   周围除了林子就是山,江瀛找了个东偏南的方向,沿着山腰横切线,踩着碎枝乱石往前走。他运动天赋极好,爬高上低对他来说如履平地,但是叶初阳就很吃力的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说:“江瀛,你慢点。”   江瀛折回去接他,说:“我背你吧。”   叶初阳看他一眼,把他的手推开了,说:“不用了,谢谢。”   江瀛放慢速度,和叶初阳慢悠悠地往前走,目光在四周来回扫视。   叶初阳走着走着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走这个方向?”   “不知道,直觉。”江瀛顿了顿,又说,“叶博士,刚才姜往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叶初阳也察觉到了,刚才他们在姜往家里,江瀛和姜往对峙时,姜往屡次欲言又止,目光急切望着江瀛,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江瀛说,但却什么都没说。   姜往只在江瀛临走时对江瀛说:别再查下去了,这样对我们都好。   叶初阳在心里反复琢磨这句话,道:“他让你别再查下去,说是为你好。”   江瀛冷笑道:“就是这句话让我很不爽,他们算什么东西,还敢说是为我好。我好不好难道由他们说了算吗?”   叶初阳看得出江瀛很愤怒,被人操控的愤怒,或许这份愤怒也是驱使江瀛一定要查出真相的原因。正如江瀛对姜往所说,他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只是不愿意被假象蒙蔽。而现在所有的假象都在试图蒙蔽他,所以他很愤怒。   叶初阳握住他的手,道:“你还是怀疑星羽的事不是巧合吗?”   江瀛神情冷峻:“没有巧合,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没有一件是巧合。”   叶初阳听出来了,江瀛又陷入极端的情绪当中,他现在敏感愤怒,情绪波动无常,精神状态很糟糕。叶初阳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就故意说:“那你跟我谈恋爱,也是设计好的喽?”   江瀛看他一眼,道:“你是意外。”   叶初阳又想起了展星羽,展星羽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江瀛又说:“只有你是我选择的,其他都不是。”   叶初阳瞄他一眼,似笑不笑道:“话别说的这么肯定,你跟我在一起之前有过不少女人。”   江瀛毫无察觉的被叶初阳分散了注意力,当下有些心虚:“没有,我,她们,她们不是。”   叶初阳是个聪明人,平常绝不会提及江瀛以前的那些风流事,但是现在他需要找些事给江瀛做,才能阻止江瀛一头扎进偏执阴鸷的深渊中。所以他借题发挥,非让江瀛解释清楚不可。   江瀛在他面前一向笨嘴拙舌落下风,此时也一样,渐渐抵抗不住了,就落荒而逃,把叶初阳甩在了身后。   叶初阳跟在他后面小跑:“你又走那么快,江瀛!”   他喊了江瀛几声,江瀛始终不回答,他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加快步伐转过一面斜坡,看到江瀛蹲在一地油绿的结缕草中。   他走到江瀛身边,问:“怎么了?”   江瀛用手在草地里摸索,道:“刚才我从这里走过去,下面好像是空的。”   叶初阳也蹲下,在草地上乱摸:“空的?地面怎么会是空的?”   江瀛把他的手拿起来,还撩起衣服擦掉他手上的土,道:“地上有很多小石头,会割到手。”   说着,江瀛站起来,朝左右前后来回走了两步,然后选中一个地方,猛地用脚跺了下去。   叶初阳眼角抽了抽,道:“当心脚啊。”   这一下的确把江瀛的脚跺麻了,他甩了甩右腿,往左移了一步,又是一脚跺了下去。   这下叶初阳听到一声闷响,的确和脚跺在地面上的声音有分别,像是跺在了厚厚的木板上。   江瀛确定了位置,抱了一块大石头,朝着那地方狠狠往下一砸,呼通一声,地面发生轻微的颤动,出现两道垂直的裂痕。江瀛顺着那道裂痕往下摸,摸到笔直的边棱,抬起头对叶初阳说:“下面是快木板。”   他又抱起石头砸了几下,木板终于撬开了一角,江瀛搬住那一角用力往上一抬,终于把一块两寸来宽的木板掀了起来,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   叶初阳站在洞口往里看,只看到黢黑一片:“这里怎么会有个洞?”   江瀛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往里照,照出一片往下延伸的梯形石阶。他脱掉外套递给叶初阳,道:“我下去看看,你在上面等着。”   叶初阳也很好奇这里为什么出现一个地洞,所以叮嘱江瀛:“看一看就上来,一定要小心。”   江瀛捋起袖子,拿着手机照明,踩着台阶往下走;台阶坡度不算陡,十几层台阶下是近两米高的圆形地道,周围都浇了水泥,所以没有泥土剥落,就像一条黑暗的隧道……   江瀛走下最后一层台阶,顿时闻到一股腐臭味,刺得他鼻腔发硬。   叶初阳在上面问:“江瀛,听得到吗?”   江瀛道:“听得到,下面是一条隧道,我往前走走。”   他用手机照亮往前走,里面的空气浑浊潮湿又夹着腐臭味,很让人窒息。不远处忽然响起吱吱响声,他把光晃过去,照见水泥壁下几只老鼠;老鼠异常的肥硕,其中一只的毛发呈坚硬的红色,贴着墙根爬走了。   看到老鼠,江瀛隐约觉得找对了地方,又往前走了几步,腐臭味反倒不那么浓烈。他专注观察前面,没留意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拿着手机一照,看到一只黑色运动鞋。   江瀛心猛地一跳,把光照向前方,在几步外看到一个人……其实那不是人,而是一具白骨,白骨身上还穿着完整的衣服,一件运动衣外套,一跳牛仔裤,靠着墙坐在地上,头歪向一边,就像一个人睡着了。   江瀛盯着那具骷髅,慢慢走近,近到可以看清楚骷髅头左侧缺失了一块顶骨,他看着骷髅脸上两只凹陷的黑黢黢的眼窝,还能看到虫蚁产卵留下的痕迹……骷髅身旁躺着一只黑色的破旧的皮夹,江瀛弯腰把皮夹捡起来,看到一张身份证,身份证的主人想必就是这具人骨骷髅。   叶初阳在地面上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江瀛上来,他喊江瀛,江瀛也不应。他急了,正要下去看看,就见江瀛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下。   他连忙握住江瀛的手,把江瀛拉上来。   江瀛似乎很累,摇晃两步就坐在草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发怔。   叶初阳蹲在他面前,看到他的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了一层汗,神情空茫茫的,像是把魂儿留在了地底下。   他擦掉江瀛额头上的汗:“下面有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江瀛低着头,自言自语着什么。   叶初阳仔细听,才听到他在来回默念四个字:黑洞、隧道。   叶初阳急道:“什么地洞?你在说什么?”   江瀛:“小娅看到我在隧道里,宋友海说黑洞里有死人……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叶初阳愣了愣,又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方形洞口:“你是说,这下面的地道就是小娅说的隧道,宋友海口中的黑洞?”   江瀛没有回答,神情更加恍惚空洞。   叶初阳发现江瀛手里攥着一只破旧的皮夹,他把皮夹从江瀛手里拿出来,翻开皮夹,看到一张身份证,又愣住了,   薛林,这是薛文桥的父亲薛林的身份证。   皮夹显然是江瀛从地道里拿出来的,薛林已经失踪了十几年,他的身份证为什么会出现在地道里?答案不难猜想,正是因为猜到了答案,所以叶初阳心生恐惧。   江瀛猛地抓住叶初阳的手,神情几近狰狞:“我是凶手吗?”   叶初阳心跳得很快,在江瀛的注视下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恐惧,他想对江瀛说‘你不是’,但是他迟疑了,他没说出口。   江瀛没等到叶初阳的否定,所以他对自己有了判断:“我是凶手。”   这句话说出口,他筋疲力竭般阖上眼睛,倒在叶初阳身上,晕了过去。 第140章 镜子   “小红帽按照奶奶的吩咐,一桶一桶地把肉汤倒进大石槽里。一阵阵香气飘上屋顶,飘到恶狼的鼻子里,小红帽才停下来歇息——”   病房里,法西娅把格林童话摊在腿上,声情并茂的朗读小红帽的故事。   边小澄倒骑在一张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一直笑吟吟的。   “恶狼闻到这么香的肉味儿,想低下头看究竟,结果一不小心掉进大石槽里,被活活淹死了。小红帽和奶奶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战胜了恶狼。”故事到了尾声,法西娅啪地一声合上书,“念完啦。”   边小澄捧她臭脚:“小娅,你读得真好,”   法西娅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然后看向病床上依旧昏睡的展星羽:“但是星羽哥还没醒。”   边小澄道:“医生说急不得,只能慢慢等。”   法西娅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又把书翻开:“我再给他讲一遍小红帽的故事。”   边小澄把她手里的书拿走:“你已经读了四五遍啦,今天就到这里吧。”   法西娅不肯安分:“我们带他出去晒晒太阳吧,光把他关在屋子里也不好。”   边小澄看了看展星羽这两天明显苍白瘦削下去的脸,犹豫了片刻,然后出门去找医生,医生说病人可以离开病房呼吸呼吸空气晒晒阳光,这样会有利于康复。于是边小澄找了辆轮椅,和护工两个人把展星羽搬到轮椅上,推着轮椅和法西娅离开了住院大楼。   大楼后面是一片花园,幽绿的草地上栽了几个石亭,几名护士和病人在其中散步。两人把展星羽推倒一颗大柳树底下,条条缕缕的树荫洒落下来,把草地染上了淡墨色。一个穿病号服的七八岁的男孩儿好奇地看着轮椅上紧闭双眼的展星羽,问道:“大哥哥睡着了吗?”   法西娅展开一条薄毯盖在展星羽身上,乐观又开朗地笑道:“对啊,大哥哥睡着了,明天就醒啦。”   边小澄从病房里带了一条被单,把被单铺在草地上,两人席地而坐,像是在郊游。法西娅看着展星羽的脸,有感而发:“我之前一直都觉得他是个特别傲慢特别不好接近的人。”   边小澄道:“其实展总人很好,他待下很宽和,虽然年轻,但是工作能力很强,帮了江总很多很多忙。”   他们都对展星羽缺乏了解,对展星羽能说出的感想只有关工作能力和待人接物,也是展星羽冷漠惯了,不会和他们过多接触。   边小澄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道:“是白律师。”说着接通了电话,“你好,白律师。是是是,我带展总出来晒太阳了,我们在住院楼后面的花园里。”   边小澄讲完电话,法西娅问:“谁啊?”   边小澄道:“公司的法务顾问,过来看看展总。”   很快,白斯年在花园小径里走来了,怀里抱着一束粉色和白色的洋桔梗。他走到法西娅和边小澄面前,向他们微笑打招呼:“你们好,我来看看星羽。”   边小澄接过他怀里的花,和他寒暄了几句。白斯年提出想和展星羽单独待一会儿,边小澄有点犹豫,但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带着法西娅走开了。   白斯年走到展星羽的轮椅前,蹲下身看着展星羽,看了许久才说:“你太狡猾了,我到现在都不确定你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又在骗我。”   他摸了摸展星羽的手,发现展星羽体温偏低,就把他的手放在毯子下,道:“你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太不信任我,连一点时间都不给我。”   他在轮椅前坐下,隔着毯子握住展星羽的手,低下头,姿态像是在忏悔,但是他的眼睛里只有无垠的寒光:“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非做不可,我也没有选择。你知道它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她们。”   他闭上眼,神色隐忍又挣扎:“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放弃那么多年以来我们建立的一切,可你却一点都不理解我,你一直都在逼我做选择,但是我没有选择,我没有!”   他压抑又愤怒的低吼没有被任何人听到,午后的花园仍旧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他突然站起身,走到展星羽身边,用身体挡住了不远处的边小澄和法西娅,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盒子,按下盒子底部一个小小的机关,从盒子侧面伸出一根细得像针一样的拇指长短的尖头晶管,猛地用力把晶管插进展星羽的太阳穴。   他弯腰在展星羽头顶轻声说:“我会让你醒来,然后带你走。”   边小澄牢记江瀛叮嘱过他不许任何陌生人靠近展星羽,白斯年虽然不是陌生人,但非常时期也是需要防备。他数着白斯年和展星羽独处的时间,十分钟后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到了树下。   他走到白斯年身后时,白斯年向他转过身,他看到白斯年往兜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他没在意,说:“白律师,医生说展总现在容易受凉,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该回病房了。”   白斯年笑道:“也是,现在已经入秋了,风的确有点凉。”   边小澄把洋桔梗放在展星羽腿上,又把毯子帮他盖好,无意间一转头看到白斯年西装下摆,突然怔了一怔。   法西娅折了几根柳条枝插进桔梗花里,喜滋滋道:“边秘书,好不好看?”   边小澄:“哦,好看。”   白斯年走了,和来时一样步履翩翩优雅潇洒,   法西娅推着轮椅走在花园石板路上,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边小澄在走神儿,就用力在他脸前挥挥手:“喂喂喂,想什么呢?”   边小澄神情很疑惑:“刚才我在白律师衣服上看到几根毛,是黄色的,软软的,像是橘猫的毛。”   法西娅不明所以:“所以呢?”   边小澄:“之前我去消防队处理后续,听消防员说展总的别墅起火时房子里只有展总一个人,但客厅有猫砂盆和喂猫的小碗儿,里面也有一些橘色的猫毛,但是房子里却没有猫。”   法西娅:“是星羽哥养的猫吗?”   边小澄笃定道:“展总很讨厌猫猫狗狗,不太可能会养猫。”   法西娅:“那他家里怎么会有猫砂盆?”   边小澄抱着胳膊思索:“就是说啊,为什么别墅里会有猫砂盆,却没有猫呢?”   法西娅心不在焉,顺嘴说:“他养了两天不想养了,就送人或是被人带走了吧。”   边小澄一听,醍醐灌顶,立马就要给江瀛打电话:“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电话接通了,但接电话的人是叶初阳:“边秘书,江瀛昏倒了!”   边小澄愣了愣:“啊?怎么回事?你们在哪?”   叶初阳:“我们已经进市区了,在去医院的路上,你通知医院打开急救通道。”   边小澄:“好好好,你把车开到北门。”   几分钟后,叶初阳把车开到北门,立刻下车打开后车门,两名男护士把江瀛抬出来放在病床上,扒开江瀛的眼皮看了看,随即给江瀛扣上了氧气面罩。一行人推着病床从紧急通道直接进了急救室。   叶初阳想跟着他们,但是双腿实在虚软没有力气,只能靠在墙上喘了几口气;刚才他背着江瀛在山上走了两三公里才走到停车的公路边,他想立刻打电话求助,但是山上信号薄弱,电话拨了好几次都拨不出去,只能背着江瀛下山,再开车回市区。   边小澄跟着病床走了,法西娅见叶初阳满头大汗,就用手帮叶初阳扇风:“姐夫怎么会晕到呀?他又受伤了吗?”   叶初阳早已不累了,但是额头还是不停地往下滚落汗珠,他摘掉眼镜用袖子擦了擦汗,说:“你进去看着江瀛,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回到车上坐在驾驶座,把眼镜重新戴好,原地将车掉头,车身飞一般窜了出去。   法西娅以为他一定会等到江瀛醒来,没想到他只是把江瀛送到医院就走了,她对着车尾大喊:“你去哪儿啊!”   叶初阳开车到了一分局,得到保安放行后一路小跑进了办公楼,上楼途中给海阳打了通电话。海阳刚开完会,正在办公室整理会议纪要,接到叶初阳的电话听叶初阳说要见他,就说:“那你过来吧,我在单位办公室。”   话音刚落,办公室房门被推开,叶初阳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劈头盖脸地说:“我要见宋友海。”   海阳差点没反应过来:“……见谁?”   叶初阳:“宋友海。他在医疗所是吗?我要见他,你想想办法。”   他一向斯斯文文慢慢悠悠,从未像现在这样急躁,海阳觉察出异样:“你见宋友海干嘛?”   叶初阳此时很没有耐心:“我当然是有事才要见他,你先让我和他见面再来盘问我行不行。”   海阳秉公不阿:“不行,除非你有充足的理由说服我,否则按照规定,你不能见他。”   叶初阳想起江瀛在他面前晕到那一幕,心里异常挣扎。   他不能告诉海阳,他发现了薛林的尸体,他担心薛林的尸体上留有罪证,而那罪证指向江瀛。他并不伟大,他目前还没有大义灭亲的勇气,而且他心存侥幸,或许他能查明真相,或许江瀛不是凶手。   他不善于伪装,海阳一眼看出他心里有隐瞒,就摆出官腔问道:“说话呀,你为什么要见宋友海?”   叶初阳:“我要弄清楚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海阳:“什么事?”   叶初阳现在太需要帮助,他看着海阳,把一两分希望寄托在海阳身上:“我们一起看过江瀛在看守所和宋友海见面的录像,你还记得宋友海对江瀛说了什么吗?”   海阳拧眉想了想:“宋友海一直疯疯癫癫的,什么都没说。”   叶初阳无力的摇摇头,道:“不,他说了。他说了两个词,死人和黑洞。”   海阳听不明白:“死人和黑洞?这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退后两步坐在墙边的沙发上,发现自己双手很冰,就把双手握在一起,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道:“不知道,但是我想弄清楚。”   海阳打开电脑,在电脑搜索了一会儿,道:“你说的是不是在这段录像?”   叶初阳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弯腰看着电脑屏幕,看到两个月前江瀛去看守所见宋友海的监控录像,和江瀛同行的还有白斯年;他不能探视宋友海,正是有了白斯年同行,借着白斯年是宋友海辩护律师的名号,他才能顺利见到宋友海。   叶初阳:“对,我能再看一遍吗?”   海阳:“你想看多少遍都行。”   录像起始是会见室内,江瀛和宋友海相对而坐,江瀛开始向宋友海问问题,但是宋友海如同僵木,闻而不听,视而不见。江瀛为了刺激宋友海,故意提起了宋友海的女儿宋小倩,宋友海开始发魇了似的一遍变对着江瀛说凶手。江瀛再次用轻浮的言语刺激他,他恼怒的把江瀛称作杀人凶手。   江瀛逼问他,让宋友海说清楚他杀了谁,宋友海便说:死人,黑洞,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   海阳把这一段拉回去又放了一遍,仍旧没听出任何玄机。   但是叶初阳轻飘飘道:“他像是在复述别人的话。”   海阳:“复述别人的话?”   叶初阳道:“宋友海语言功能受损,死人和黑洞这两个词不完整,像是由宋友海自己组织的语言。但是后面一句天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是一句完整的表述,不像是宋友海自己组织的语言。”   海阳一琢磨,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你的意思是,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叶初阳:“我不确定,我只能猜测。”   海阳继续播放录像,摄像头拍到江瀛走出会见室,沿着楼道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而他身后不远处,宋友海被两名警察抓着胳膊站在楼道里,江瀛和宋友海面朝同一方向,似乎也在看着同一个地方……画面静止了几秒钟,宋友海陡然癫狂,朝着江瀛吼道:“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是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要杀了你!”   宋友海的吼叫震彻的整间屋子都在颤抖。   叶初阳突然就没了信心继续追查下去,看着如此悲伤又愤怒的宋友海,他似乎没有资格为江瀛找回所谓的公道。他的信心在崩塌,但是他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海阳把这段又放了一遍,听了四五遍宋友海的控诉江瀛是凶手的怒吼,他终于让海阳暂停了录像,说:“他在看什么地方?”   海阳熟悉看守所的布局,道:“出了走廊往右拐是一楼大堂,大堂东边墙上有一面仪容镜,江瀛和宋友海都能看到那面仪容镜,宋友海看到的是镜子里的江瀛。”   海阳分析的没错,叶初阳也看到了那面仪容镜,但是从摄像头俯视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镜子的竖切面,看不到镜子里的投印,而宋友海发狂时紧盯着镜子,想必看的就是镜子里的人。楼道对着的镜子里所能投映的楼道里的人除了宋友海和江瀛,就只剩下两名警察。那么被宋友海认作凶手的人只能是江瀛。   所以海阳的分析是正确的。   但是叶初阳却发现了一个细微到被很多人忽视细节:“宋友海和江瀛站的位置不一样。江瀛贴着楼道右侧,宋友海站在楼道左侧。”   海阳晕乎着:“这又咋了?”   叶初阳心脏砰砰跳动,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他们的视角不同。”   海阳:“视角?”   叶初阳拿笔在纸上画了个一横一竖,类似数字‘7’,但是横竖垂直。他用笔指着图形,道:“你看,楼道和大堂是这个形状,仪容镜在大堂靠东那面墙的夹角位置。走廊往右拐就是大堂,仪容镜很大,一部分对着楼道,一部分对着大堂,当时江瀛站在楼道右侧,他身边就是楼道墙壁,所以视线受阻,只能看到镜子里投印的楼道里的人。但是宋友海站在楼道左侧,他的视线没有被右侧楼道墙壁挡住,能看到镜子里投印的大堂的景象。”   啪嚓一声,叶初阳把手中的钢笔笔尖按折了,破裂的笔尖下冒出一滩蓝色墨水,晕染了一片白纸。   叶初阳呼出一口气,看着海阳说:“你懂我的意思吗?江瀛看不到大堂,但是宋友海能看到。或许当时大堂里还有第三个人,宋友海指认的凶手或许不是江瀛,而是那个站在大堂的人。”   海阳懵了好一阵子,突然醒悟,忍不住用一句‘卧槽’抒发内心情感,随后立马给看守所打电话,让看守所调取当天大堂里的监控录像。很快,看守所那边完成时段切割,把监控录像发到海阳电脑里。   海阳立即打开录像,找到事发时间,果真如叶初阳所说,但是大堂里还有一个人,并且镜子里投印出了他的人影。   海阳又迷惑了:“怎么会是他?”   叶初阳却不意外,也不惊奇,他没想过这个人是谁,但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意外——就算这个人是白斯年。 第141章 嘲笑   白斯年的出现让海阳始料未及,他难以想象这位刑辩圈的翘楚精英会和一系列的诡案有何关系。诧异之余,他也是十分迅速的展开了对白斯年的起底调查,亲自去技术队办公室指挥工作。   叶初阳留在海阳的办公室里等消息,放心不下江瀛,给法西娅去了一通电话。法西娅说江瀛没事,只是中暑了而已,现在还没醒。   叶初阳稍稍松口气,道:“他醒了立即告诉我。”   法西娅:“你在哪儿啊?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叶初阳没有解释,只潦草把她敷衍过去,然后挂断电话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他面前摆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只牛皮纸袋,纸袋口开着,从里面洒出几张照片。   他在执法机关不敢妄动,也不敢看到自己不该看的东西,于是扭过脸看着窗外,刻意无视茶几上的照片,但是刚才不经意的一瞥,照片上的图案在他脑子里留下了影像;那似乎是宋友海的照片,而且还是宋友海穿着囚服拍入狱照时的照片,宋友海侧对着镜头,囚服的圆领往下垂,露出他后脖颈一块黑色的纹身……   叶初阳眼前浮现那块模糊的黑色,其实他并没有看清楚那块黑色是什么,但是他却下意识联想到纹身,而他这样联想之后,他眼前顿时陷入黑暗,那块黑色的纹身像是拼图的碎片一样纷纷扬扬从他眼前落下,他试图把碎片拼凑完整,却拼出了钟伶的脸……   风吹得窗户呛啷一声响,照片被风掀了起来,掉在地上。   叶初阳弯腰捡起来,恰好是那张宋友海的侧面照,这次他看清楚了,宋友海后脖颈处的确有一块纹身,纹的也的确是一块拼图。   办公室房门被推开,海阳拿着一份资料走进来:“查出来了,这个白斯年还挺有故事。”   他刚走近叶初阳,叶初阳突然站起来,把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问他:“你发现了宋友海脖子上有块纹身吗?”   海阳把照片拿住,定睛一看:“宋友海又怎么了?”   叶初阳按捺住心里的焦灼,道:“他脖子上有块纹身,我想弄清楚是什么图案,有没有清楚的照片?”   海阳把茶几上的文件袋倒着往桌上一抽,里面的照片全撒了出来,他扒拉两下,挑出一张宋友海的背面照,道:“这张够清楚。”   叶初阳拿住仔细看,那果然是拼图碎片的图案,和钟伶以及范云溪身上的图案相似,但不完全一致,像是一副完整的拼图作品被打碎了,散落成一块块碎片。   海阳早知道宋友海身上有块纹身,但一块纹身从不会引起警方的注意,现在被叶初阳引出问题,他依旧不以为意:“宋友海的纹身怎么了?”   叶初阳思绪如麻,脑海中无比混乱:“钟伶和范云溪身上也有这种纹身,他们的纹身很相似,但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海阳看出他太紧绷也太紧张,就把他按到沙发上坐下,道:“别着急,你先缓一缓,看你脸色白得太吓人了。”   叶初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暂时放过这三人身上无解的谜题,问道:“白斯年身上有疑点吗?”   海阳坐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脸色有些古怪:“看你说的疑点是什么。”   叶初阳忍不住催促他:“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海阳把手里的文件扔到茶几上,道:“这个人在司法系统里留下的履历很光鲜,从小品学兼优,名牌大学毕业,创业成功自己当老板,还年年做慈善,唯一的污点是去年违规停车,被扣了两分罚了两百。”   叶初阳拿起茶几上的资料翻阅:“你没查他的家庭和他的社会关系吗?”   海阳道:“他的父辈也都是有地位有名望的人,他爷爷白知樵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名的物理学家,在量子物理方面有很卓越的贡献,但是在四十几岁时肝癌去世了。”   叶初阳也看到了白知樵的资料,白知樵留下的照片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照,他的脸型瘦长,油墨把他的双眼晕成两个黑洞,像一张人面骷髅。翻过白知樵的资料,下一张是白斯年的父亲白立宪,白立宪继承了父亲的遗志,依旧钻研量子物理领域,但是还没有所建树,就在三十七那年因病去世,戏剧化的是,他和白知樵一样,同样死于肝癌。   叶初阳看到这里,感到很难以相信,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戏剧化的发生了。   海阳道:“还没完呢,白斯年的母亲患有brugada综合征,这是一种很罕见的遗传性疾病,患病的人大概率会在青壮年时期猝死。白斯年的母亲就患有这种病,而且遗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叶初阳:“白斯年还有一个妹妹?”   海阳道:“对,他的妹妹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出现了brugada综合征症状,当年她和母亲一起住院治疗,住院半年后也没有好转,她们就出院了。”   叶初阳:“那她们现在还活着吗?”   海阳:“不知道。”   叶初阳:“你怎么会不知道?”   海阳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道:“她们都失踪了。”   叶初阳愣了一下:“失踪?”   海阳:“十五年前,白斯年报案,声称一觉醒来,她的母亲和妹妹全都不见了。当时出警人是的老海,老海带人搜查过白斯年家里,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这件离奇的失踪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叶初阳:“你们没找过她们吗?”   海阳:“当然找过,但是十五年前的侦查手段怎么能和今天相比,大街上连摄像头都没有。当年白斯年的母亲因为患有brugada综合征,过重的精神负荷让她又患上狂躁症,住院时就多次想逃出医院,还伤过护士。当时警方怀疑她逃家就像在医院里试图逃院一样,她的精神出现问题,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找了一段时间找不到人,只能报失踪人口处理。”   叶初阳默住片刻,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白斯年也被遗传brugada综合征了吗?”   海阳道:“我查过他的就诊记录,他目前还没有出现临床反应。”   叶初阳:“……或者说,他出现反应的时候没有就医。”   海阳指代不明的笑了笑:“那这个人真不简单,相比起医学,他更相信自己,他以为自己是神吗?”   海阳无意间一句话却给了叶初阳某种‘灵感’,他想起那个谜一般的安东,以前从未想过安东此人的行为逻辑为什么如此混乱,‘他’逼死范云溪,杀死钟伶,帮助粱心心,杀死姜海义,‘他’的行为如此混乱没有章法,似乎随心所欲无所不为,但是他行为的支撑点仍然是他愿意这么做,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把海阳的假设套在‘他’身上,叶初阳隐约得出了答案:他认为自己是神。他在做一切他想做的事,他予生予死,手中握着生杀的权力。   但是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此时叶初阳在心里解开了他的神秘面纱,更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尽管他是白斯年。他没有证据,但是他笃定,安东就是白斯年。   他拿出手机,找到白斯年的电话,拇指轻点了一下,电话就拨出去了。   海阳看着他,没有阻拦,现在白斯年需要协助调查,警方需要掌握他的位置,此时由叶初阳和他联络,更不容易引起他怀疑。   手机里响起笃笃声,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叶初阳心里很平静,风浪过后静止的海面。   电话接通了,叶初阳毫无情绪平声静气道:“你好,白律师。”   没有人说话,电话那边很安静,安静到像是电话不曾接通,叶初阳正要确认电话是否还通着,就听到一声短促又低沉的笑声,随后电话被挂断。   叶初阳僵住了,耳边还在回放刚才白斯年的笑声,就像是阳光下破裂的气泡的声音;气泡漂浮在阳光下,像颗闪闪发光的玻璃球,世界被它颠倒装进腹中,它被一粒灰尘撞击,像是行星撞上了地球,气泡就这么碎裂了,整个世界随之消失。   白斯年在嘲笑他,撕碎他的世界后,向他报之轻蔑的不堪一击的嘲笑。   叶初阳突然感受到狂风骤雨般的恐惧,他推开海阳往外跑,像是在逃命。   如果白斯年想撕碎他,很容易,只需要伤害江瀛。 第142章 跟我走吧   法西娅和叶初阳讲完电话一回身,江瀛已经醒了,正坐在病床上看着她,似乎完整旁听了她和叶初阳的通话。她愣了愣,雀跃地冲他跑去:“姐夫你醒了呀?你什么时候醒的?我这就给我表哥打电话。”   她说着就要拨出叶初阳的手机号,但是江瀛却一抬手拿走了她的手机,问:“叶博士在哪里?”   刚才他拿法西娅的手机时不小心碰到了法西娅的手指,他的手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又湿又冷。   法西娅不禁打了个哆嗦,不知不觉就赔着小心说:“他好像去公安局了。”   江瀛觉得手臂不舒服,就把衬衫袖口挽起来,结果看到小臂浮现一片青色血瘀,但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受伤了。   法西娅解释道:“可能是我表哥背你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吧。”   江瀛的记忆只截止到他失去意识,身体往前倒在叶初阳身上,后来叶初阳如何带他下山,他完全没有印象,不过他隐约存有自己伏在一副单薄的脊背上的感觉,以及把他背在身上那人不住的和他说话,要他醒着,骗他医院就在前面……   江瀛攥了攥拳头,用力攥拳导致他手臂胀疼,于是又把手摊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手臂才恢复些许力量。   法西娅看着他不停的攥拳,道:“我叫医生过来看看吧。”   她说完就要走,但是江瀛却冷幽幽地问:“叶博士去公安局干什么?”   法西娅:“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去找海阳哥了吧。”   他人在还在医院,叶初阳却去了公安局,而他们刚在山上目击了薛林的尸体,他不得不怀疑叶初阳去公安局报案……他拔掉手背上的针头,转头看着窗外,眼睛里还残存着在树林里晕到之前叶初阳脸孔的影像,却叠加了一层躺在黑洞中的那具白骨的残影,叶初阳的脸就被笼罩在一层暗影浮动的鲜血与白骨中。   法西娅觉得他反常的很,就问:“姐夫,你怎么了?我现在就给表哥打电话,让他过来看你。”   她要捡起刚才被江瀛扔在床上的手机,但是江瀛又把她拦住了,脸上露出微弱的笑意:“叶博士有要紧事,别打扰他。”   法西娅懵懂点头:“哦。”   房门被推开,边小澄进来了,见江瀛醒来,他如释重负:“江总,你怎么会突然昏倒啊?可吓死我了。”   江瀛拿起搭在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丢下两人往外走。边小澄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担心他再次晕到。江瀛到了展星羽的病房外,把门推开往里看,展星羽一如既往躺在床上,年轻的男护工抱臂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打瞌睡。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展星羽,没有进去,片刻后又轻轻合上了病房门。   他坐在门口的走廊边的长椅上,低下头,闭上眼睛,眼前的黑暗瞬间把他吞噬,他脑海中无比混乱又无比平静,他心里存着太多的疑问,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现在像是被困在黑夜中的囚徒,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这让他感到空前的疲惫空前的无助。他很累,当他试着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接受自己的坐以待毙时,他才能得到解脱。   有那么一瞬间,江瀛心如死灰,也就不再惶惑不再迷茫了。   边小澄观察他的脸色,看出他精神很差,差到像是一具失掉灵魂的僵硬的躯壳。他不知道原因,但他能猜出多少和展星羽有关。   边小澄道:“江总,有件事……我觉得需要告诉你。”   江瀛毫无情绪地嗯了一声。   边小澄就把白斯年身上那根猫毛存在的疑问说了出来,他本以为江瀛听闻后会和自己一样意外,但是江瀛却很冷静,江瀛只是慵倦下瞰,眼皮往下磕着,脸上是毫无生气的冷漠。   边小澄试着给他出主意:“江总,我们报警吧。”   江瀛对‘报警’这个词有了反应,他抬起眼睛,双眼被笼在无边的阴影中:“你们为什么相信警察会帮我?”   边小澄不明所以:“警察,警察当然会帮您。”   江瀛勾起唇角,像是在嘲笑谁:“如果我有罪,警察还会帮我吗?”   边小澄哑住了,不敢接话。   江瀛的手机响了,是白斯年打来的,江瀛并不意外白斯年会打来电话,他一如平常接通了电话:“喂?”   白斯年笑道:“在找我吗?”   江瀛:“嗯,你在哪儿?”   白斯年:“我在医院后门等你。”   江瀛挂了电话,一言不发地往电梯间走去。边小澄问他去哪儿,他已经听不到了。   去医院后门的路上,他精神恍惚失魂落魄,就像蒲松龄笔下闯进鬼怪山林中的愚昧书生,灵魂被妖物抽走,成了一具迟钝又麻木的行尸走肉,若是从迷雾深林中传出一道声音,叫的是他的姓名,他也就和此时此刻一样像只被牵动的人偶一样走向迷雾深处。   路边停着一辆银色越野,白斯年坐在车里,驾驶座车窗降了一半,露出他的脸,他看着江瀛微笑,像是等候已久。   江瀛先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扔到后座,然后坐进副驾驶,呼通一声用力摔上了车门,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道:“开车。”   白斯年开车驶过路口,才道:“边小澄告诉你了吗?”   坐在白斯年的车里,江瀛竟很放松,因为和白斯年在一起,他有种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出去的错觉,仿佛被白斯年拿捏着生死,他不需要再为接下来的踯躅而忧虑,更不用思考缠身的麻烦,他只需要选择‘放弃’自己,就能得到空前的安宁。   车里放着轻柔舒缓的钢琴曲,那些轻轻跳跃着的音符似乎延展成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面的车水马龙,在车厢里圈起一个小小的,纯白色的,宁静的空间。   江瀛阖着眼睛,昏昏欲睡:“告诉我什么?你衣服上有根猫毛吗?”   白斯年轻声笑说:“看来你的秘书果然很敏锐,我还担心他发现不了怎么办。”   江瀛弯起一侧唇角:“他不了解你,不知道你连一块头皮屑都不会掉在肩膀上。”   白斯年:“但是我确实在衣服上留了一根猫毛,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江瀛嘴角那丝笑意消失了,脸上无情无绪:“那把火,是你放的?”   白斯年看他一眼,道:“没想到你的第一个问题是问起星羽,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有些感情。”   江瀛:“是你吗?”   白斯年:“不是,是星羽自己放的火。”   江瀛闭着眼,那片白色的宇宙逐渐浸入他的脑海中,他的意识随着那片浩浩荡荡的白色朝着无穷无尽的天边蔓延,像是被包裹在阳光里,也像是沉入了海底。   “为什么?”   白斯年道:“他想离开我,但是我不允许。说到底,都是因为你。”   江瀛:“我?”   白斯年:“我想和你做朋友,但是他不同意,他认为我会伤害你。”   江瀛听得一知半解:“你会伤害我吗?”   白斯年笑道:“我怎么会伤害你呢,你和我那么像。找到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不容易,我很珍惜你。”   江瀛:“我们像吗?”   白斯年:“当然了,不然我为什么一次次帮助你?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让你走近我,但是你都放弃了。”   直到此时此刻,笼罩在江瀛身边的迷雾终于散了,他本以为潜伏在雾中的是骇人的妖兽,但是浓雾散去,却露出一张斯文俊秀温文尔雅的脸,那妖兽是白斯年。他并不惊骇,他只是很无力,类似于一拳挥空的无力。   他自嘲般笑了笑,道:“你是安东。”   白斯年皱了皱眉,像是不喜欢这个称号,但还挑起唇角笑纳了:“你可以这么称呼我,但最好不要,我更喜欢你叫我白老师。”   江瀛一边叹气一边笑:“好吧,白老师,你能告诉我真相吗?”   白斯年道:“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前提是你已经是我的朋友。”   江瀛掀开眼皮,看着窗外不停划过的街景:“你凭什么认为我和你是朋友?”   白斯年:“凭你上了我的车,而不是在医院等叶初阳。”   江瀛目光飘散,神情慵倦又冷漠。   白斯年看他一眼,唇角挑出一抹薄刃似的微笑:“你知道叶初阳去公安局报案了,你担心警察发现薛林的尸体,查出你是杀死薛林的尸体。”   江瀛又回到了敷满腐臭味的黑洞里,他看着藏在暗影中的那具白骨,又一次问:“我是凶手吗?”   这一次,终于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人不是叶初阳,而是白斯年。   白斯年亲切又温柔地说:“当然是你了。”   白斯年把他带到近郊一座小区,把车停在底下车库,在车库乘着电梯上楼,电梯门一开就是玄关。   白斯年率先走进客厅:“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   尽管他说了不用换鞋,但是江瀛还是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拖鞋换上,走进客厅打量四周。   白斯年站在冰箱前,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百龄坛威士忌,问:“喝一点?”   江瀛扯开衬衣领口,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酒瓶:“加冰,谢谢。”   白斯年拿出两只方口酒杯,各倒了半杯酒,给其中一杯加了几颗冰块,然后端着两只酒杯走到江瀛身边,把加了冰的酒杯递给他:“其实这一款不加冰的口感会更好。”   江瀛抽起杯底把酒喝干了,噗通一声把酒杯扔到地上,猛地回身一拳捣在白斯年面门。   白斯年被他一拳掀翻,狼狈的躺在地上,右侧颧骨瞬间浮现红肿。他不意外也不气恼,反而撑着地板坐起来,看着江瀛微笑着问:“你很生气?”   江瀛从客厅墙角竖着的球筒里抽出一根高尔夫球杆,他拎着球杆回到白斯年面前,左右拧了拧脖子,像个要犯命案的暴徒:“你耍了我这么久,我当然生气。”   白斯年:“所以你想先跟我算账,还是先听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江瀛手中的球杆像摆锤似的朝下坠落,直冲着白斯年的太阳穴。若不是白斯年反应迅速,往后一仰身子躲开了球杆,他的脑袋就会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见江瀛下手狠辣,白斯年稍稍变色:“可以了,江瀛。”   江瀛把球杆往后一甩,抗在肩上,脸上露出狰狞快意的冷笑:“你不是想让我杀人吗?先是宋友海后是江紫烟,你机关算尽让我杀死他们,但是我都失败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白斯年道:“一点都不可惜,因为你早就是一个杀人犯。”   江瀛脸色一滞:“什么?”   白斯年站起身,掸落衣襟上的灰尘,看着江瀛露出轻蔑的冷笑:“冷菁华母女是你杀的,薛林也是你杀的,你不是很清楚吗?”   江瀛把球杆从肩上甩下,像拄着手杖一样把球杆撑在地上:“你怎么知道薛林是我杀的?”   白斯年把掉在地上的两只酒杯捡起来,拿着酒杯走向厨房:“你先问你自己,18年5月23号和24号,你都做了什么。”   江瀛坐在客厅沙发上,抬脚架在茶几边沿,像是做客般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不记得,难道你知道?”   白斯年把酒杯涮洗干净,抽出一张厨房用纸擦着手往回走:“我当然知道。二十三号,薛林回到丰海,当天联系到你,约你第二天在龙泉山见面,结果第二天,你杀死薛林,把薛林的尸体藏在山上的地洞里。”他坐在江瀛对面,看着江瀛一笑,“你今天在山上看到的尸体,就是两年前你杀死的薛林。”   江瀛看着白斯年,很有耐心和白斯年一点点对峙:“你为什么会知道?”   白斯年:“知道什么?你和叶初阳今天上山?还是知道你杀死了薛林?”   江瀛:“从薛林开始。那两天的事我全都忘记了,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白斯年笑道:“是你自己选择忘记,如果你想记起来,也很容易。”   江瀛默然不语。   白斯年接着说:“我和你们家老爷子还有星羽,我们都知道薛林死在山上地洞里,是我们帮你收拾烂摊子,把地洞堵死。你爷爷担心你又染上人命官司,还让我为你善后,找出所有当薛林的尸体被发现后能帮你脱罪的法律条文。而你在杀死薛林后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就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对你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白斯年说的一切,江瀛没有记忆,但是他不想为自己否认,他只是很疑惑,因为他忘记了杀死薛林的原因是什么。他仰起头看着屋顶,自言自语般说:“我为什么杀他?”   白斯年紧盯着他,道:“没有理由,你只是很愤怒。”   江瀛又问自己:“我愤怒吗?”   白斯年:“就像你想杀死宋友海,想杀死江紫烟一样,没有原因,你只是想杀死他们。”   江瀛阖上眼睛,像是在说服自己:“对,我想杀死他们,没有理由。”   白斯年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把双手搭在他肩上,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跟我走吧。”   江瀛:“去哪里?”   白斯年:“你不能留在这里了,警察很快就会发现薛林的尸体,他们会把你关进疯人院,你还记得疯人院吗?他们会把你紧紧绑在椅子上,喂你吃难吃的白粥,用电棍打你,还记得吗?”   江瀛浑身湿冷,像是走在海边,被海妖捉住脚腕拖入海底,淹没在冰冷的海水中。他像在梦中和白斯年对话:“记得。”   白斯年:“你想去吗?”   江瀛:“不想。”   白斯年:“那就跟我走,我会带你去一个自由的地方,那里没有警察,没有法律。在那里,你就是神。”   江瀛:“好……不,不行,叶初阳……叶初阳在等我。”   白斯年:“你是杀人凶手,叶初阳不会等你,他已经放弃你了,否则他为什么会去报警?”   你是杀人凶手……   叶初阳不会等你……   他已经放弃你了……   已经放弃你了……   江瀛在水中睁开眼睛,往下低头,看到抓住自己脚踝的海妖长了一张人脸;她乌黑的长发像是海草般飘洒在海水中,苍白的脸弥漫出死人的气息,用幽怨凄冷的目光望着他,她是冷菁华——他想挣扎,但是她抓的很紧,像是要把他一直拖进地狱里,而当他再次低头,冷菁华不见了,海妖的脸又变成了白斯年,白斯年朝他温柔的微笑着,像叶初阳那么温柔……   江瀛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海妖拖入海底,但是他胸腔里积满了冷水的窒息感却无比真实,似乎还没有从海底逃出来。他挣扎着站起来,回头看着白斯年,白斯年的脸变得模糊,模糊的像一张粗制滥造的人皮面具。   江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问他:“你给我吃了什么?”   白斯年道:“没什么,在你的酒里放了点麻醉剂。”   江瀛想拿起茶几上的球棍自卫,但是他眼前天旋地转,明明找到了球棍,却抓了空,于是他放弃球棍,拖着虚软的双腿走向门口……他艰难地走到玄关,想开门,但是房门被反锁,他终于丧失了所有力气,背贴着门板慢慢坐在地上,看到白斯年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手中掂着那根高尔夫球杆。   当白斯年走到他面前,高高扬起手中的球杆时,江瀛闭上眼睛,心中只有平静,拥抱着死亡就此海枯石烂的平静。   他终于解脱了。 第143章 白斯年在逼他开枪自杀。   江瀛的手机关机了。   叶初阳什么都来不及解释,离开警局就驱车赶往医院,在路上拨出江瀛的电话,江瀛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他平生第一次在开车的时候一心二用,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又找出边小澄的电话拨了出去。   “江瀛在哪儿!”   电话刚接通,边小澄就被叶初阳甚是粗鲁的问了一句,他愣了一愣才说:“江总刚才走了。”   叶初阳:“他去哪儿了?”   边小澄:“我不知道啊,江总什么都没说,接了通电话就走了。”   叶初阳猜到了这通电话来自谁,当即结束和边小澄的通话,又一次拨出了白斯年的号码,第一遍无应答,第二遍才接通。   白斯年语调温柔,未语先笑:“找我吗?”   叶初阳:“找江瀛。”   白斯年:“那你应该给江瀛打电话。”   叶初阳很焦急,但没乱了步调,冷静道:“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白斯年并不意外被他拆穿,只轻轻笑了一声,道:“如果你保证自己一个人过来,我就告诉你江瀛在哪里。”   叶初阳:“我保证。”   于是白斯年挂断电话,给他发了一个定位,距离展星羽那栋失火的别墅只有一公里左右。随后紧接着用江瀛的手机给他发来一条短信:劝你不要报警,江瀛在我手中,我想对他做任何事都轻而易举。不用白斯年提醒,叶初阳也不会报警,至少现在不会,因为事实如白斯年所说,他不会用江瀛的安危做任何赌注,尤其是在处于被动的情况下。   还是一座建在湖边的别墅,浅灰色的外墙在阳光下反着冷兵器似的寒光。叶初阳把车停在门外,刚走近大门,大门自动开了,他走进院里,看到别墅二楼打了一道一百八十度的落地窗,白斯年就站在窗后,正低头看着他。   迎着叶初阳的目光,白斯年举了举手中的水杯。   叶初阳继续往前走,走到门首下,房门咔哒一声向里闪开。一楼没人,空荡荡的摆着一组沙发,色调灰暗,屋里的空气在白天也显得黯淡。   “请上楼。”   白斯年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   客厅当中盘着一架楼梯,叶初阳沿着楼梯上到二楼,看到二楼东边还有一间起居室,白斯年正襟端坐在落地窗下的一张蓝色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只茶杯。   白斯年朝对面的沙发抬了抬手,笑道:“请坐。”   叶初阳紧盯着他,发现白斯年白色衬衫的袖口上沾了几滴血迹,他盯着那几滴血往前走,没留意脚下,直到踩了什么东西,听到一声凄惨的猫叫,才发现一只橘色的加菲猫从他身边逃走了,他刚才踩到了加菲猫的尾巴。   加菲猫喵喵叫着跑到白斯年脚边,白斯年把水杯搁在旁侧的矮桌上,弯腰把加菲猫抱起来,摸了摸加菲猫的脊背以示安抚。   叶初阳慢慢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怀里的猫,说:“这是出现在星羽别墅里的那只猫吗?”   白斯年温柔地揉捏着加菲猫的耳朵,道:“对,我本把它留在别墅里给星羽作伴,但是星羽不喜欢它,让我把它抱回来。结果第二天,星羽就在别墅里放了一把火。”   叶初阳似乎能看到展星羽纵火的那一幕;晨光微亮,他站在窗后,那簇微弱火苗像是从他指尖冒出来的,他的身体早在房屋被烈火吞噬之前就已经开始焚烧,他用指尖的火点燃了囚禁自己的牢笼,和自己的宿命同归于尽。   叶初阳道:“他喜欢这只猫,让你把它带走,是为了不想让它和自己一样死在火中。”   白斯年抚摸加菲猫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抬眼看着叶初阳:“你是想说,你比我更了解他?”   叶初阳突然觉得他很可笑,他做出了如此恶毒的事,却像个孩子一样斤斤计较,叶初阳道:“至少我知道他不想害死这只猫。这就是他和你最大的不同。”   白斯年:“难道你还认为你了解我?”   叶初阳:“我不了解你,我知道你很残忍,又很傲慢,这是你告诉我的。”   白斯年像是被他逗笑了:“你在谴责我?”   在同他交谈的时候,叶初阳默默地打量二楼,在起居室对面看到一间次卧,次卧房门虚掩着,露出两指宽的缝隙,刚才他看到门后闪过一道人影。   叶初阳把目光放回白斯年身上,道:“我来不是为了谴责你,是为了江瀛,请你把江瀛还给我。”   白斯年微微侧头向后瞥了一眼,貌似是想看那间次卧:“把江瀛还给你之后呢?你会把江瀛送给警察吗?”   叶初阳:“你在说什么?”   白斯年笑道:“你不是知道江瀛是杀人犯吗?刚才你们在山上发现的死人就是江瀛杀的。”   叶初阳捏紧了沙发扶手,冷冷道:“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是江瀛凶手?”   白斯年:“刚才江瀛亲口告诉我,薛林是他杀的,而你大义灭亲去警局报警,所以他才找到我,向我寻求保护。”   这番话,叶初阳听来觉得荒唐之极,冷笑道:“我不认为江瀛会怀疑我,也不认为江瀛会信任你。”   白斯年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叶初阳:“我有什么地方不值得江瀛信任吗?”   叶初阳:“范云溪是你杀的,钟伶是你杀的,粱铎是你杀的,姜海义是你杀的,宋友海指认的杀人凶手是你不是江瀛。你一步步把江瀛逼进绝境,引导江瀛杀死宋友海,诬陷江瀛杀死周青楚,你对江瀛怎么残忍,竟认为江瀛还会信任你?”   白斯年摊开手,笑道:“可是我什么都没做。”   叶初阳:“你只是没有亲自动手,这些人就像你手中的牵线木偶,你有的是让他们互相残杀的心机。”   白斯年把手落在加菲猫身上,手掌来回抚弄加菲猫的脊背,对着叶初阳露出满意的笑容:“难得,我的知己竟然不是江瀛,而是你。”   叶初阳心生恶气:“我不是你的知己,江瀛也不是。我倒想问问清楚,你机关算尽让江瀛落难,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斯年笑而不语,神色诡暗。   叶初阳看着他的眼睛,答案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浮上脑海:“你想让江瀛向你求助,你想把江瀛变成你的同类。”   白斯年道:“你应该理解我,我的朋友很少,知己更是没有。江瀛和我那么相似,我怎么能放过他呢。”   叶初阳很愤怒,如果他手中有把刀,他会毫不迟疑的把刀扔向白斯年,但是他没有,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继续和白斯年的谈话,“你想控制江瀛,就像控制范云溪、钟伶、宋友海那样吗?”   白斯年皱了皱眉,对他的类比很不满意:“你怎么能拿江瀛和那些人相提并论?他们只是老鼠,是猎物,而我和江瀛是猎人。”   叶初阳:“你对你的猎物都做了什么?喜缘酒店那场火和你有关系吗?宋友海为什么说你是凶手?你为什么要杀死范云溪和钟伶,还想利用江瀛杀死宋友海?”   白斯年抬起手掌打断他,道:“你的问题太多了,而我的时间很宝贵,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你谈猎物。你问我为什么想杀死他们?”白斯年轻蔑一笑,像是又一只气泡在阳光下破裂,“需要理由吗?人类互相伤害,需要理由吗?”   人类互相伤害,需要理由吗?   叶初阳突然间感到悲伤,因为他发现人类互相伤害的确不需要理由,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人类互相伤害,他的问题是一个多此一举的蠢问题,就像安东肆无忌惮的伤害钟伶一样,白斯年伤害那些‘猎物’也仅仅是想做就做了,没有底线,也没有理由。   叶初阳摘下眼镜,捏了捏酸疼的眼角,道:“你不想跟我谈猎物,那你想跟我谈什么?”   白斯年轻飘飘道:“谈谈老鼠。”   叶初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慢悠悠的擦拭好镜片,戴好眼镜,才抬起头看着白斯年:“什么老鼠?”   白斯年笑道:“或者说,谈谈荣格?”   原来白斯年什么都知道,原来他们做的一切都在白斯年的监控之中。   叶初阳陡然间气馁得厉害,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示意白斯年继续说下去。   白斯年道:“你和江瀛发现了一个鼠群,你知道鼠群的来处吗?”   叶初阳如实道:“不知道。”   白斯年笑道:“那我告诉你,鼠群是试验品。”   叶初阳稍一思索:“三十七号宇宙的试验品?”   白斯年悠悠点头:“准确来说,鼠群不只是试验品,还是三十七号宇宙的居民。但是它们的家被毁了,所以它们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鼠群无家可归,似乎暗示着三十七号宇宙实验被终止。叶初阳直接道出了疑问:“因为实验被终止了吗?”   白斯年很欣赏他如此敏锐:“对,实验被终止了。”   叶初阳:“是谁发起的,又是谁终止的?”   白斯年眼神微微闪动:“你应该问,为什么终止。”   叶初阳对三十七号宇宙的了解仅限于姜往精神舱中的那一段纪录片,但此时白斯年的态度却好像在暗示他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他在脑中逐一闪回自己知道信息,果然抓住了一个他以为无足轻重但却至关重要的细节。   叶初阳恍然道:“奥斯公司,亚瑟海湾。”   白斯年很满意他的答案:“你果然聪明。”   叶初阳无视他的称赞,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三十七号组织不合法,所以要终止。”他轻呼一口气,又绕回刚才的问题,“组织的领导人是谁?”   白斯年嘴角的微笑很僵硬,像是用刀一点点刻上去的:“你心里没有答案吗?”   叶初阳心里有答案,他想起了姜往父亲房间里挂着的那张合照,但是他不了解白斯年从中扮演何种角色,他直言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白斯年道:“我是江瀛的救命恩人。”   叶初阳摇头一笑:“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白斯年悠闲的颠倒了交叠在一起的双腿,笑道:“你忘记了江瀛被江紫烟开枪打伤,你带他下山,要不是周靖也帮你们找来护士,江瀛已经死在下山路上了。”   叶初阳当然记得,江瀛中枪后流血不止,周靖也却决意不肯帮忙,他无计可施带江瀛离开时周靖也却突然改变主意,让一名护士随他们下山。当时他无暇分析周靖也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主意,只知道周靖也在接到一通电话后才肯帮忙。   叶初阳:“那通电话是你打的?”   白斯年:“对。”   叶初阳:“为什么?”   白斯年笑道:“很显然,江瀛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他。”   叶初阳又看向他的袖口,他白衬衫袖口上还沾染着几滴血迹,此时已经干涸了:“那你今天对江瀛做的事算什么?”   白斯年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袖口,随意用手掸了几下,道:“别误会,江瀛还没死。”   叶初阳很不愿在白斯年面前低头,但是他此时没有选择,只能面露祈求:“把他还给我。”   白斯年:“我可以把他还给你,前提是你答应我一件事。”   叶初阳:“什么事?”   加菲猫喵呜一声从白斯年怀里跳了下来,踱着步子慢慢走开了。白斯年一根根捏掉粘在身上的猫毛,道:“我知道你在研究可以进入人的潜意识领域的技术,而且你已经找到了方法。我要你放弃这项技术。”   无论白斯年说出什么话,叶初阳都不会再惊讶,就算白斯年说自己是下一任花旗国总统,他也能淡然处之,但是他不理解自己的研究为什么会遭到白斯年的反对。   叶初阳道:“首先,我不是在研究进入潜意识的方法,我研究的是追溯人的记忆的方法。其次,我没有把这项技术用在你身上,你为什么要求我放弃?”   白斯年:“你认为的追溯记忆其实是盗取潜意识,难道你研究了这么久,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   叶初阳:“姑且算你说的对,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斯年拿起放在矮桌上的手表,慢悠悠的把手表扣在左手手腕:“你相信集体潜意识的存在吗?”   这个名词,叶初阳很熟悉,他不仅熟悉,还了解过这一名词的创造者荣格,但是至今不得要解。叶初阳道:“我不懂心理学。”   白斯年戴好手表,扭正表盘:“你什么都不懂,却擅自打开集体潜意识的通道,你很让人气愤。”   叶初阳拧眉:“我打开集体潜意识通道?”   白斯年抬眸看他,眼神冰冷:“我很欣赏你的聪明才智,你用短短几年时间赶超了三代人的努力,但是你错在不应该用自己的无知之心擅自闯入这个神圣的领域。”   叶初阳扶住额头,脑子里很混乱:“慢着慢着,你说我打开了集体潜意识的通道,我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进入精神病症患者的记忆——”   说着,他忽然顿住;他想起了钟伶,想起了宋友海,想起了姜往,想起了在宋友海的精神舱中看到的钟伶囚禁自己的钟楼,想起了在姜往的精神舱中看到钟伶出现在镜中……他曾和江瀛聊过这一现象,当时他认为这些人的精神舱可以互通,可以组建成一个独立而庞大的宇宙,从未想过或许不是他们的精神舱互通,而是潜意识互通。   白斯年:“想明白了吗?你打开的不是他们的回忆,而是他们的潜意识,而且他们在你提供的空间里组建了集体潜意识。”   叶初阳还是很混乱:“我提供的空间?你是说精神舱?”   白斯年冷嘲一笑:“不是什么精神舱,你应该叫它潜意识海床。你制造的海床就是你藏在办公室里的那套机器。”   陡然间接受如此颠覆性的信息,叶初阳静坐着沉思许久,才似感叹般说:“我懂了。”   白斯年:“什么?”   叶初阳扶着额头,累了似的轻声说:“你说我擅自打开进入集体潜意识的通道,指的就是我研究出进入精神舱的机器。而你让我关停机器,就是让我毁掉你说的海床,因为一个集体潜意识领域,不能同时出现两个潜意识海床。”他有些无力的放下手臂,抬头看着白斯年,“你也找到了进入集体潜意识的方法,制造出了你的海床。”   白斯年轻而又轻地鼓了几下掌,道:“你很聪明。”   叶初阳:“三十七号宇宙研究的不是老鼠,而是海床,或者说,利用老鼠的潜意识找到海床。”   白斯年:“可以了,你知道的足够多了。”   叶初阳没有停下,继续猜想:“但是这实验不合法,否则不会和暗网组织扯上关系,更是在组织败露时紧急终止——”他无力冷笑一声,“你们在用活人做实验。”   白斯年抬起手,做出制止他说下去的手势,道:“我更愿意称之为志愿者。”   叶初阳:“谁是志愿者?”   白斯年从容地笑了笑:“你在向我套话。”   叶初阳:“这不是你想告诉我的吗?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你为什么向我提起?”   白斯年:“我只是想警告你,如果你不关停你的海床,对江瀛没有好处。”   叶初阳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卧室,卧室房门仍旧虚掩着,但是里面始终沉寂无声,道:“你先告诉我,你的海床在哪里?”   白斯年翘起唇角,很莫名地笑了:“我的海床?”   叶初阳:“我可以关停我的海床,只要你告诉我,你的海床在哪里。”   白斯年:“你好像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江瀛还在我手中。”   叶初阳低下头,一下下捏着自己的左手食指,捏的整根手指通红,等他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才发现他在无意识的模仿江瀛,江瀛在焦灼忧虑的时候就会捏自己的手指,像是要把指骨一寸寸捏断……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静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大无所谓的笑了笑:“我改主意了,我可以不知道江瀛在哪里,但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海床在哪里。”   白斯年挑了挑眉:“你不想救江瀛?”   叶初阳道:“你刚才说江瀛信任你,这次来就是主动向你寻求帮助。既然江瀛已经不信任我了,就算我找到他也没用,而且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也在找江瀛,我找不找他,已经不重要了。”   白斯年:“你想放弃江瀛?”   叶初阳默默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是江瀛先放弃我。”   白斯年的眼神冰冷且富有穿透力,他冷冷地注视叶初阳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几下扔到叶初阳面前,道:“你不应该试图骗我,还用这么拙劣的谎话。”   叶初阳拿起他的手机,看到手机屏幕里画面,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画面里是江瀛,被绑住手脚,躺在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额头被砸破,脸上淌满了鲜血,脑袋下垫了一层血泊——这不是照片,而是实时监控画面。   白斯年道:“他还没死,但是他一直在流血,时间一长,他可就死定了。”   叶初阳:“你刚才说你不会伤害他!”   白斯年嫌他的吼声刺耳,于是朝他嘘了一声,笑道:“我的确不会伤害他,我只会把他带走。”   叶初阳没有心思分析他的疯话,在看到身受重伤的江瀛时,他立刻抛弃自己的所有筹码:“你放了江瀛,我立刻关停机器,永远不再用。”   白斯年却摇摇头:“我已经不信任你了。”   叶初阳痛恨至极地看着他:“你究竟想让我干什么?”   白斯年向后侧过头,道:“拿出来吧。”   吱呀一声,卧室房门被推开,走出一个小女孩儿,手中捧着一只托盘,像上菜的服务员一样把托盘放在两人中间的矮桌上。   叶初阳看着她,他本以为房间里的人是江瀛,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失踪已久的粱心心;粱心心眼神空洞,神情呆滞,放下托盘后走开几步,坐在地上抱住了那只加菲猫。   叶初阳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白斯年道:“当然是我救了她。”他把蒙在托盘上的白布掀开,露出一支手枪,然后把盘子推到叶初阳面前。   叶初阳没见过枪,但他没有怀疑盘子里的枪不是真枪,他不懂得这支枪出现的意义,问道:“你想干什么?”   白斯年反问:“你知道范云溪是怎么死的吗?”   范云溪是被钟伶杀死的,准确来说,范云溪和钟伶互相残杀,钟伶先一步杀死了范云溪;叶初阳去过现场,听海阳还原案发全程,当时范云溪和钟伶相对而坐,手中各拿着一把刀,钟伶一刀割开了范云溪的喉咙。   叶初阳陡然有些恍惚,恍惚间看到了钟伶和范云溪,今日比之往日,他和白斯年相对而坐,像极了钟伶和范云溪。   白斯年微微笑道:“看来你猜到了。”   叶初阳的确猜到了,正是猜到了白斯年想做什么,他万念俱灰——白斯年在逼他开枪自杀。 第144章 白斯年死了   当时钟伶拿到凶器的时候,心情会是怎样?   叶初阳曾设身处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以为钟伶会很恐惧,会很挣扎,会很无措,会很痛苦,他唯独没有想过;或许钟伶并不恐惧也并不痛苦,她只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叶初阳觉得自己比钟伶幸运,因为对他来说,杀死自己远远比杀死别人要来得容易,来得没有负罪。他同样很平静,但是他的平静是心灰意冷的平静,他观察自己的处境,发现自己无计可施,挣扎和抵挡全都没有用,也就平静了。   白斯年问道:“会用吗?”   叶初阳看着那支枪失神了片刻,道:“不会。”   白斯年把枪拿起来,笑道:“很简单,我教你,先打开保险,然后——”他把枪管往下一压,漆黑的枪口指着叶初阳,“扣下扳机。”   枪口指向自己的同时,叶初阳似乎被子弹击穿了胸口,他的呼吸顿时凝固,脸色苍白。   白斯年饶有兴味地观察他的表情:“你怕死?”   叶初阳无力地轻笑一声:“我当然怕死,没人不怕死。”   白斯年道:“我就不怕。”他把枪口一转,将枪递给叶初阳。   叶初阳低头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枪,问:“干什么?”   白斯年道:“拿着,给你一个救江瀛的机会。”   叶初阳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拿住了枪,手枪不沉,但是他必须用双手握住,像是抓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他看着手里的枪:“你就不怕我向你开枪?”   白斯年道:“我在等你向我开枪。”   叶初阳很吃力地抬起头,眼神疲惫又冰冷:“你说什么?”   白斯年慢条斯理地转了转腕上的手表,道:“向我开枪,我就告诉你江瀛在哪里。”   叶初阳皱眉,不解地问:“为什么?”   白斯年:“别问这么多,如果你想救江瀛,就照我说的做。”他敲了敲表盖,“江瀛已经昏迷四十分钟,你觉得他的身体里还剩多少血?”   叶初阳闭上眼,低下头,心里除了焦虑和混乱,什么心情都没有,他想分析白斯年这么做的理由,但是他根本无法静心,每当他试图静心思考的时候,一滴滴水珠砸在地板上的声响就在他耳边响起,像是血滴爆裂开的声音。   白斯年柔软的嗓音在他耳边循循善诱:“你多犹豫一秒钟,江瀛生还的希望就越渺茫,而你只需要向我开一枪,就可以救江瀛的命,这不是很容易吗?”   叶初阳:“容易?难道杀死一个人容易吗?我倒宁愿你让我向自己开枪。”   白斯年:“那我问你,你恨我吗?”   叶初阳:“恨。”   白斯年:“你能看着江瀛去死,置之不管吗?”   叶初阳:“不能。”   白斯年:“这颗子弹,你不打在我身上,我就打在江瀛身上,难道你更想让我活着?”   叶初阳抬起头看着他,道:“我想让你死。”   白斯年翘起唇角:“现在你有机会让我死,我死了,事情就了解了,江瀛就会永远安全,你在犹豫什么?”   叶初阳颓然无力地摇头一笑:“你就是这样给那些人洗脑的吗?”   白斯年:“比对付你容易多了。”   叶初阳往后倒进椅背里,把枪举到面前看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让我杀死你,仅仅是想获得操控人屠杀同类的的快感吗?”   白斯年道:“我早已经不追求那种低级的快感了。”   叶初阳仰起头环视四周,在正对着自己的墙角看到了豆大的红光,那是摄像头的灯光,像是一只红色的眼睛,默默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叶初阳很感慨他的恶毒心机:“你并非不想活,而是想把我关进监狱。”   白斯年坦然地笑了笑:“法律冠冕堂皇又毫无用处,但是有些时候,法律也不是一无是处。”   叶初阳:“你身为一个律师,竟然能说出法律一无是处这种话。”   白斯年:“正是因为我是律师,所以我看穿了法律的本质。”   叶初阳:“何苦费心把我关进监狱,杀了我,也能阻止我继续进入你口中的集体潜意识。”   白斯年摊开手,笑道:“我从不亲手杀人。”   叶初阳也笑:“这个理由可真够自私。”   白斯年又看了眼手表:“好了,你的时间不多了,要我死还是要江瀛死,做决定吧。”   叶初阳:“你死了,怎么带我找江瀛?”   白斯年看了眼一旁抱着猫的粱心心,道:“这孩子会带你去。”   叶初阳的拇指摩挲着手中的枪柄,缓缓叹出一口气,道:“我很累,连开枪的力气都没有。”   白斯年道:“你觉得累,是你在命运面前无计可施,但是你却负隅顽抗,所以你觉得累,当你不抵抗,不挣扎,顺从命运的安排,你就不会觉得——”   叶初阳把枪管一抬,对准白斯年扣下扳机,一声枪响过后,白斯年的左肩冒出一个血洞,鲜血瞬间浸透大片白色衣料。   子弹削进白斯年的身体,像是穿进一根钢筋,把白斯年的身体插进沙发椅背,白斯年倒在椅背里看着他,笑着说:“比我想象中要疼得多。”   叶初阳把枪扔在桌上,面无表情道:“主宰我命运的人不是你,你不是神。”   白斯年却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道:“是吗?”   他闭上眼睛,喉咙稍一滚动,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   叶初阳推开身后的椅子站起来,道:“很抱歉,我没瞄准你的心脏,但是我按照约定向你开枪,所以请你告诉我,江瀛在哪里?”   白斯年静止不动,脸上始终维持着悠然的微笑。   粱心心赶跑怀里的猫,走到白斯年身边,摘下白斯年左手的手表,对叶初阳说:“跟我来。”   叶初阳跟着她下楼,走进一楼东边的一间书房,书房很大,三面墙壁里镶着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整整齐齐摆满了国内外书籍。粱心心捧着那只手表走到书桌后的书架前,踮起脚拨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露出里面一只密码盘,她按下六位数的密码,书架像一扇门推拉门似的向右移动,露出门后的台阶。   门后的灯自动亮起,粱心心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叶初阳跟在她身后,走下台阶,才发现书房里藏着一个地下室,地下室很宽阔,被一面玻璃墙隔断,玻璃墙后光线昏暗,看不清后面是什么,但能看到玻璃墙前面摆着一排电脑。   看到正在运动的电脑,叶初阳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方才白斯年给他看的实时监控画面是假的,监控里浑身是血的江瀛只是一段录像,他看到的是正在电脑里播放的录像。   叶初阳问:“江瀛在哪里?”   粱心心不答,径直走到地下室西侧的一面墙壁前,那面墙壁被特殊加工过,墙面是黑色的金属,打成一只只两三寸长的暗屉。她把手表盖揭开,取下指针等物,从表盖底部拿出一根指甲盖长短的黑色晶管,然后拉开一只暗屉,把晶管放进里面,暗屉又缩回墙壁里。   啪地一声,她用力拍下桌上的按钮,几快电脑屏幕急速闪过一串串代码,玻璃墙后随之亮起灯光。   叶初阳终于找到了江瀛,江瀛就躺在墙后的一张床上,头上扣着像是头盔一样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接满了电路。   “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他抓住粱心心的肩膀,想让粱心心停止正在运行的程序,但是粱心心只是一言不发的指了指电脑——电脑里闪出红色危险警告标志,下横着一行小字:十秒钟后启动自毁程序。紧接着,电脑开始数秒,从十倒数,然后是九、八、七……   叶初阳晃神的瞬间,倒数已经结束,最后一个数字在电脑里一闪而过,随后,整排电脑屏幕熄灭。玻璃墙后的灯也暗了,整间地下室陷入黑暗。   粱心心打开墙上的开关,灯又亮了起来,玻璃门向两旁闪开。   叶初阳跑过去,一把掀开扣在江瀛头上的头盔,立刻用手探他的人中,确定他的呼吸还没停,只是体温偏低。   他轻拍了拍江瀛的脸:“江瀛,能听到吗?江瀛?”   江瀛没有反应,深陷在昏迷当中。   叶初阳焦急的拿出手机想叫救护车,突然听到门口方向传来警笛声,而粱心心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地下室。很快,粱心心回来了,也带回了警察。   带队的人是小陶,小陶一进地下室,看到地下室满屋精密的电脑和仪器,以为自己穿越到了科幻电影拍摄现场,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周围,卧槽两个字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叶初阳:“陶警官!”   小陶才发现叶初阳和江瀛也在这里,这下憋在嘴里的卧槽脱口而出。他把江瀛从地下室背出来,一路吆喝着前面的刑警让路,把江瀛放进一辆警车,说:“赶紧送医院!”   叶初阳想跟着江瀛去医院,但他正要上车,就听身后一名警察喊道:“陶哥,楼上有具尸体!”   小陶一听,立刻抓住叶初阳的肩膀,目光惊疑地看着叶初阳:“怎么回事儿?”   叶初阳回过头,透过落地窗看到白斯年还坐在那张沙发上,姿势和几分钟前一模一样,像是睡着了。两个警察围在白斯年身边,一个警察正在把被他扔在矮桌上的手枪装进物证袋……   白斯年死了?他不敢相信白斯年真的死了,但是事实却是白斯年已经死了,而且死于他手。他心神恍惚,仿佛看到已经死去的白斯年悄然向自己转过脸,又一次露出那嘲笑的、轻蔑的、不堪一击的微笑。   二楼的警察推开落地窗,又喊:“人刚死,是枪杀。”   小陶关上车门,捏紧了叶初阳的肩膀,道:“让江瀛一个人去医院吧,你得跟我回警局。” 第145章 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二楼装着监控,完整拍下了叶初阳开枪射击白斯年的一幕,并且法医在手枪上提取到了两枚完整的指纹,均属于叶初阳。更重要的是叶初阳对自己开枪射击白斯年一事供认不韪,成为中队这几年来破案最迅速的枪击杀人案。   海阳和叶初阳关系密切,所以海阳需要回避,叶初阳涉入的案子由海阳的副手,中队副队长负责。副队长名叫吴庞,是个比海阳年长几岁的中年人,近四十岁的年纪,身材精悍面相严厉,手段比海阳强硬的多。   但是他强硬的手段在叶初阳面前没有发挥之地,叶初阳坐在审讯室不到十分钟,在吴庞出示警方已经掌握的证据后,就承认自己向白斯年开枪。   小陶充当书记员,一边做笔录一边频频偷瞄叶初阳,脸上表情很痛惜。   吴庞问:“枪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杀被害者?”   叶初阳觉得自己在做梦,眼前的警察和腕上的手铐不真实极了,当吴庞向他问话时,他仿佛灵魂出窍,看到了坐在审讯椅上的自己;眼前的人很模糊,耳边的声音很悠远,他的灵魂一点点腾升,一点点升到审讯室屋顶,即将穿越墙壁离开的时候,被一声呵斥拽回体内。   吴庞:“说话!”   噗通一声,他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往下狠狠一砸,身体的沉重感失而复得,他才发现自己一直被手铐困在审讯室,没有离开过。   吴庞还在问他,小陶也着急地看着他,仿佛在催他赶快答话。   叶初阳低下头,看着手腕上流着冷光的手铐,道:“枪是白斯年给我的,也是白斯年让我向他开枪。”   吴庞不信:“白斯年让你向他开枪?难道他想死?”   叶初阳低低笑了一声:“很匪夷所思是吗?但是我没说谎。”   吴庞:“白斯年让你开枪你就开枪?难道你不知道你在杀人吗?”   叶初阳终于感到痛苦,不是为了白斯年而痛苦,而是痛苦自己变成了杀人凶手,这种痛苦像一根拴在他脖子上的绳子,不断的拉紧,拉紧……   他说:“我知道,但是我办法,我想救江瀛,江瀛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吴庞和小陶耳语了几句,对叶初阳说:“江瀛已经醒了,正在楼上做笔录。你先把你的情况交代清楚。”   叶初阳:“我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白斯年打伤江瀛,把江瀛带走,我认为他的行为是绑架。然后他用江瀛的下落威胁我向他开枪。你们可以查我的手机,可以看到我和白斯年的通话记录和白斯年用江瀛手机给我发的短信。”   吴庞:“我们找到了你说的短信,但是这并不能成为白斯年绑架江瀛的铁证,具体要看江瀛怎么说。”   审讯室门被推开,海阳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他铁青着脸,手里拿着一份笔录,看都没看叶初阳一眼,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向吴庞,把手中的笔录放在桌上,道:“江瀛的笔录。”   在吴庞翻看笔录的时候,海阳稍稍侧眸瞥了叶初阳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眼神很复杂。   叶初阳盯着那份笔录,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压在了江瀛的笔录上,只要江瀛说出实情,就算他向白斯年开枪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他犯下的也不是故意杀人,法律就会酌情。   吴庞很快看完薄薄的笔录,神情很古怪:“江瀛忘了?”   海阳的下颚不停的抽动,像是在咬牙:“对,江瀛说他不记得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白斯年家的地下室。”   说完,他绷着唇角欲言又止,生生咽下一句粗话。   吴庞一丝不苟的看完笔录,再次看向叶初阳的眼神中夹杂着同情:“江瀛不仅忘了今天发生的事,他连你都忘了。”   叶初阳不解:“什么意思?”   海阳一把抓起笔录,走到叶初阳面前,啪地一声把那两张纸拍在横在叶初阳身前的桌板上:“你自己看。”   叶初阳拿起笔录,一行行看下来,越来越心凉,越看越害怕。   笔录很薄,绝大部分记载的都是问话警员说的话,而江瀛只说了寥寥几句话。   警员问他和叶初阳是什么关系,他反问叶初阳是谁?并称自己不记得叶初阳此人,更和此人没什么交集;警员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白斯年家中地下室,他说自己没有记忆,醒来就是在医院;警员为了验证他的记忆是否丧失,问他家人,他全都说得出姓名,再问他商业伙伴和公司员工,他全都不记得,包括边小澄。总而言之,江瀛忘掉了许多人,叶初阳就在这些人当中。江瀛忘记了和叶初阳有关的所有人和事,称叶初阳为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笔录下还有一张医生开具的鉴定书,上说江瀛的脑前额叶有损伤,正是江瀛丧失部分记忆的源头。   叶初阳看完笔录和鉴定书,沉默着坐了一会儿,道:“我能见他吗?可能他看到我,就想起我了。”   海阳和吴庞商量了几句,吴庞同意了,于是吴庞亲自压着叶初阳上楼,海阳像尊杀神似的紧跟着他们。   四楼楼道里很安静,不时走过一两个值班的警察,走廊中段的办公室门外蹲着一个男人,叶初阳没戴眼镜,走近了才认出那人是边小澄。   边小澄听到一行人的脚步声呼呼通通走近,连忙站起来,扭头看到了叶初阳。他面有愧色,仿佛做了一件对叶初阳不起的事情,不敢和叶初阳对视,只匆匆瞥了叶初阳一眼就连忙低下头。   叶初阳看到他的神态,心里更加不安,问道:“边秘书,江瀛呢?”   边小澄没抬头,指了指办公室:“在里面。”   吴庞把叶初阳带到办公室门口,没进去,叶初阳站在门外,一眼找到了江瀛;办公室里人很多,有两名刑警、一个提着公文包像是律师的男人、江家的老管家关师傅、以及江瀛。   江瀛换了一套干净的深灰色西装,站在办公室里的鱼缸前,貌似在看鱼,其实是把鱼缸当镜子,正在扯颈上的领带,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戴领带。   海阳:“江瀛,往这儿看。”   江瀛转过脸,神情慵倦又冷漠,目光像一道冷风似的从叶初阳脸上刮过,仅仅在叶初阳脸上停留了两秒钟,然后回过头继续拉扯颈上的领带。   拿着公文包的律师说:“警官,又有什么事?”   海阳指着他:“你闭嘴。”他走进房间站在江瀛面前,“门外的人就是叶初阳,你认不认得?”   江瀛微微皱眉,很不耐烦的模样,扯掉领带慢慢往手上缠:“不记得,不认识,还要我说多少遍?”   海阳:“你看清楚,他是叶初阳!”   面对愤怒的海阳,江瀛像是在观看某种猎奇的动物,眼睛里一丝温度都没有,嘴角溢出些许讥笑:“所以呢?”   海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他是你男朋友,两个小时前为了救你杀了一个人!”   江瀛低眸看了看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冷冷道:“松手。”   海阳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你忘了谁都不能忘记他,现在只有你的口供能救他。”   江瀛狠狠的把海阳往后一推,海阳跌了几步,后背撞上鱼缸。   江瀛用力扯了扯凌乱的衣领,道:“我记不起来,也懒得记,我对救人性命这种事没有兴趣,难道犯法吗?”说完,他转过头看着叶初阳,眼神轻浮又玩味,勾起唇角,“男朋友……我是同性恋吗?”   他不是在问谁,他像是课堂上不爱学习的学生,对着枯燥的课本照本宣科,言语冷漠又满不在乎。   叶初阳想走到他面前,但是吴庞抓着他的胳膊,他走了一步就停住了,看着江瀛问:“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江瀛倒是勉为其难地向他走近两步,挑拣一件货品般上下打量他一圈,最终发现这件货品不合自己心意,于是扬了扬眉,表示自己兴致缺缺:“不记得,就算你以前真的是我男朋友,但是我现在对男人没兴趣,对你更没兴趣。”   边小澄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江总,叶博士真的是你男朋友,你们已经同居了,感情很好。”   江瀛拧眉:“同居?”   边小澄:“是的,你们同居了。”   江瀛:“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边小澄:“我知道。”   江瀛道:“那你立刻去我的住处,把他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   边小澄哑然,没想到江瀛竟然这么果断,这么绝情。   叶初阳又一次试图往里走,这一次吴庞没有拦他,他如愿走到江瀛面前,问道:“江瀛,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江瀛半阖着眼皮看他一眼,无视了他的问题,回头问自己的律师:“王律师,我能走了吗?”   王律师:“可以,您可以随时离开。”   江瀛从叶初阳面前走过,再也懒得看他一眼,但是手臂忽然被抓住,所以不得不停下。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你好好想想,我是叶初阳,你真的……真的不记得我吗?”   江瀛用力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中扯出来,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大步走出办公室,背影潇洒又决然。   老管家关叔捡起江瀛刚才掉在地上的领带,走到叶初阳面前,一脸温厚地笑道:“既然我们少爷已经不记得你了,那你们就到此为止吧,多谢你以前照顾他。”   说完,他对在场的警察道了声辛苦,带着律师离开了。   叶初阳恍然失神地站在原地,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悲伤,比杀死白斯年更让他绝望的悲伤——江瀛已经彻底的,忘了他。 第146章 不是他的错   叶初阳被羁押的第三天,法医出具了白斯年的尸检报告,本是一桩铁上钉钉的枪击案,但因一份尸检报告中的死亡结论而迎来转机;白斯年死于氰化钾中毒,不是枪击。叶初阳那一枪打中了白斯年的肩膀,导致白斯年大量失血,但是白斯年的死因却不是失血过度,而是口服氰化钾造成的肠胃糜烂。   海阳拿到尸检报告,大受振奋,立刻动用关系为叶初阳找来经验丰富的刑辩律师,和法西娅两人整日出入律师事务所,用了些以公谋私的手段,搜罗尽对叶初阳有力的证据。但是至关重要的环节还是江瀛到底是不是受白斯年挟持,被白斯年绑架,如果江瀛不站出来指认白斯年,那么叶初阳仍旧不能把开枪伤人的罪名洗刷干净,等待叶初阳的依旧是牢狱之灾。   法西娅去江瀛公司找过江瀛,但是江瀛对她避而不见,她追到江瀛家里,江瀛就叫来小区保安把她赶走。她被保安驱赶到小区门口,晾晒在毒辣的阳光下,大骂道:“江瀛!你混蛋!”   她走在人形道上,边走边哭,两只袖子不停的擦眼泪,袖口湿了一片,周围的行人全都避让着她,或对她视而不见,或对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她哭着哭着打起了嗝,哭声变得一顿三挫,想擦鼻涕,手摸进兜里发现纸巾全用完了,她更伤心了,眼泪流得更凶。   十月份的天气还很炎热,秋老虎的尾巴在城市里扫荡,法西娅身体里的水分似乎全变成眼泪流了出去,越哭越头晕,体力很快透支,两条细细的筷子腿左摇右晃,即将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边小澄知道她去找江瀛,也知道她会碰壁,沿着江瀛家门口的路开着车一路往前找,一直在打法西娅的电话,但是法西娅只顾着哭,没听到手机响。幸好法西娅的哭声很有穿透力,尽管有人群掩着,边小澄也循着那能哭倒长城的哭声找到了法西娅,看到法西娅像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一边打嗝一边哭,一个人的哭声堪比专业的送丧团队。   “小娅!”   他叫了法西娅一声,法西娅还是往前走,他把车停在路边,朝法西娅跑过去,拉住法西娅的胳膊。法西娅被他一拽,身体一晃就到倒下,及时被边小澄接住,倒在了边小澄怀里。   法西娅脸色通红,一抽一抽地说:“呜呜呜呜江瀛不管我表哥死活,他是王八蛋。”   边小澄看出她徘徊在中暑边缘,用手给她扇风:“关师傅去警局了,他会帮叶博士。我们先上车。”   法西娅:“关师傅是谁啊?”   边小澄:“就是江家的老管家,你在江总家里见过他。你脸好烫了,快上车。”   法西娅还是哭:“管家有什么用啊,他又不是江瀛。”   边小澄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停在路边的越野车,把她放在副驾驶,拧开一瓶矿泉水喂她喝。法西娅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水下肚,喝饱了水,她双眼发直的抱着水瓶子喘气。   边小澄打开车里的空调,又拿着湿纸巾擦掉她脸上的汗,道:“有没有头晕恶心?中暑的话得去医院。”   法西娅懵了大半晌,转过头直愣愣地看着边小澄:“你刚才说那个老管家去警局给我表哥作证了?”   边小澄捏掉粘在她脸上的几捋湿淋淋的头发,道:“对,关师傅是代江总去的。关师傅既然能出面,说明是江家在帮叶博士,江家很有人脉,叶博士会没事的。”   法西娅抱着希望问:“是江瀛想起我表哥了吗?”   边小澄不敢回应她的期待,但还是不得不实话实说:“和江总没关系,是关师傅想报答叶博士,毕竟叶博士帮了江总很多。”   法西娅嘴一瘪,肿起来的眼圈又红了:“江瀛怎么能这样,我表哥得多伤心啊。”   江家的确有手段,经过一番运作,加上律师的帮持,叶初阳于被羁押的第五天中午,终于释放了。   海阳和法西娅以及边小澄在看守所门口等着,法西娅和边小澄两人眼巴巴的盯着看守所大门,海阳站在一旁抽烟,浑身上下烟雾缭绕愁云惨淡。他把第三根烟头捻灭扔进垃圾桶,看守所大门终于开了,叶初阳和律师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短短五天,叶初阳瘦下去了一层,五天前的衣服竟然不合身了,衬衫空荡荡的罩着清癯的身体,整个人形销骨立。   法西娅朝他扑过去,一把抱住他:“表哥!”   叶初阳被她撞的往后退了一步,拍拍她脑袋,然后把她推开,向律师伸出手,笑道:“多谢你了,孟律师。”   孟律师道:“不客气,我分内的事。”   海阳走过来和孟律师谈了几句,随后孟律师坐着助理的车离开了。海阳和边小澄都开了车,叶初阳和法西娅都坐在海阳车上,边小澄开车跟在他们后面。   叶初阳坐在副驾驶,一上车就保持沉默,倒不是在思考什么,而是单纯的在休息,在发呆;这五天,他在看守所里想的足够多,出来后就什么都不愿去想,至少暂时不愿想。   海阳开车的时候一直用余光瞄着他,见他情绪低沉,就故意笑了两声,道:“请你吃饭,给你洗尘。”   叶初阳倒在椅背里闭上眼睛,道:“我想回家洗澡。”   海阳:“那就先回家。”   叶初阳什么都不愿想,但是就算他无意去想,有些人和事还是了无痕迹的浮上脑海,一时片刻的忘记也做不到。   海阳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是江瀛。海阳无由感到气愤,想劝他放下江瀛:“初阳,江——”   叶初阳轻飘飘的打断他的话:“白斯年真的死了吗?”   海阳看他一眼,斩钉截铁道:“死了,现在人躺在解剖室,尸检报告都做出来了。”   白斯年已经死了,确实已经死了,法医已经确认他死亡。   但是叶初阳却不肯相信白斯年死亡的事实,每当他闭上眼睛,他都能看到白斯年的脸在向自己微笑,还是那轻蔑的嘲笑,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和自不量力……或许白斯年真的死了,但是死去的白斯年变成了鬼魂,徘徊在他身边,甚至驻扎在他体内,日日夜夜的骚扰他,折磨他。   他不敢因为白斯年的死亡而松懈分毫,甚至更加忧患,因为白斯年死的不明不白,死的毫无道理,白斯年自寻死路的背后一定还藏着阴谋。而这个阴谋一定威胁着江瀛,他忘不掉在地下室发现江瀛的那一刻,江瀛似乎成了白斯年的小白鼠,或者说试验品,他不知道白斯年对江瀛做了什么,如今白斯年死了,把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里,他将永远不能知道。   叶初阳痛恨极了白斯年,甚至后悔当时没向白斯年多开两枪,但是痛恨一个死人无济于事,而他活在死人的阴影里,找不到出口。   回到家,法西娅打开门,叶初阳走进客厅,看到客厅站着两只行李箱,全是他之前搬到江瀛家里的东西,此时被边小澄装进行李箱送了回来。他神情恍惚地看着两只行李箱发了一会儿怔,然后把它们拉回卧室,打开一只,从里面拿出一套换洗的衣服,拿着衣服去浴室洗澡。   叶初阳洗澡的时候,海阳和法西娅以及边小澄全都一言不发的坐在客厅,直到法西娅的肚子一声空饷打破沉默。   法西娅捂着肚子,委委屈屈道:“我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没吃饭。”   海阳笑了笑,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钱递给她:“下去随便买点吃的,初阳现在也没心思出去吃饭。”   法西娅和边小澄下去买午饭,没一会儿,叶初阳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走出来,拿着毛巾擦着头发往客厅里看了一圈,问:“他们两个呢?”   海阳道:“下去买饭了。”   叶初阳擦了几下头发,把毛巾挂在脖子里,拿着眼镜坐在餐厅,擦着眼镜镜片说:“海阳哥,你过来坐。”   海阳挪到他旁边坐下:“咋了?”   叶初阳仔仔细细的把镜片擦干净,然后把垂到额前的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捋,露出整张白润消瘦的脸,戴好眼镜,道:“你相信我吗?”   海阳:“相信你什么?”   叶初阳:“白斯年绑架江瀛,用江瀛的安危逼我向他开枪,这是事实,但是似乎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海阳道:“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我当然信你,但是我琢磨不透为什么白斯年上赶着寻死?”   叶初阳从脖子里扯下毛巾扔到餐桌上,道:“就算他不寻死,他也活不久。”   海阳想了一会儿,突然一巴掌拍在餐桌上:“他有那个,那个什么综合征!”   叶初阳沉着地点点头:“brugada综合征,得这种病的人会在青壮年时期猝死。”   海阳;“好家伙,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活不久了,索性自杀?他想死就自己死啊,为什么拉你下水?”   叶初阳:“他想把我关进监狱,限制我的自由。”   海阳:“你跟他有过节?”   叶初阳:“我和他的过节不在以前,在以后。”   海阳一头雾水:“你在说啥呀?”   叶初阳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你还记得江瀛说过,三十七号宇宙是一个组织吗?”   海阳听他主动说起江瀛,不由得赔着小心:“记得,但是我没弄明白你们说的这个什么三十七号宇宙。”   叶初阳:“不明白也没关系,赵铭给你们的暗网组织的网址你在追查吗?”   海阳:“当然了,技术队还在找办法用赵铭的信息登录那个网站。”   叶初阳摊开左手,手指一根根卷起来:“暗网组织、三十七号宇宙、鼠群、合照、实验室、当我们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就可以得到一个初具模型的答案。”   海阳抬手打断他:“慢着慢着,鼠群指的是龙泉山上咬死周青楚的鼠群?”   叶初阳:“对。”   海阳:“合照是什么?”   叶初阳:“我和江瀛在姜往父亲的房间里发现一张合照,照片上是姜往的父亲和爷爷以及周靖也父亲和爷爷的合照,照片背景里也有三十七号字样。”   海阳第一次接收到这一信息,一知半解道:“难道姜往和周靖也祖上两代都和三十七号都关系?”   叶初阳:“不仅是姜往和周靖也,我怀疑白斯年的父辈也和这个组织有关系,但是合照里没有他。”   海阳摸着下巴想了想:“是不是因为白斯年老爹和爷爷死的早?他们都得了肝癌,白斯年爷爷死的时候才三十四岁,白斯年老爹死的时候也是三十多岁。”   这一猜想虽然草率了点,但却有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想。   叶初阳道:“不是没有可能。”   海阳还是糊涂:“那你说的实验室指的是什么?”   叶初阳的眼神又暗了下来,道:“你们在白斯年家地下室发现的实验室。”   海阳:“小陶把主机箱全都搬回单位检查,但是损坏严重,里面什么都没有。”   叶初阳:“你们当然查不出来,实验室里所有的数据都已经被白斯年设好的程序销毁了。”   海阳:“里面是什么数据?”   叶初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猜,和三十七号有关系。”   海阳来回呼噜脑袋:“说来说去又绕回了三十七号,这个三十七号究竟是干啥的?”   餐桌上摆着一盒烟和一把车钥匙,是刚才海阳放在桌上的。叶初阳把烟盒拿到面前,他不抽烟,只把烟盒慢慢地一下下翻转:“白斯年告诉我,他在研究集体潜意识。”   海阳的脑袋胀成热气球那么大:“……集体潜意识又是他妈的什么鬼意思。”   叶初阳自己同样身在此山中,他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   法西娅和边小澄回来了,两个人在楼下的菜馆里打包了几个菜,连汤带菜加米饭满满当当摆了小半桌。法西娅把筷子掰开塞到叶初阳手里:“表哥,我让老板加了好多辣,你多吃点。”   叶初阳端着盛米饭的饭盒,筷子拨弄了几下米饭才往嘴里送了几粒米,道:“边秘书,江瀛怎么样?”   边小澄正在帮各人倒茶,听他问起江瀛,手腕子一抖,壶嘴冲着桌面浇了下来。   叶初阳见状,很淡定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他擦着桌子笑道:“江总这几天没去公司,可能在家吧。”   他和法西娅对视一眼,很默契的隐瞒下了法西娅被江瀛驱逐一事。叶初阳很是明察秋毫,瞥见边小澄和法西娅交换眼神,就已经猜到大概,道:“小娅,以后不要再去找他。”   法西娅咬着筷子,又气又怨:“难道就让他把你忘掉吗?你为他付出那么多。”   叶初阳脸上现出不悲不喜的平静:“他现在的确不记得我,或许以后也不会记起我,也有可能明天就想起我。总之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事。”   法西娅还是愤愤不平,但只能听他的:“哦,我知道了。”   叶初阳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他知道自己瘦了很多,本就不强健的身体元气大伤,需要补回来,所以筷子一直没停下:“虽然他把我忘了,但不是他的错。”   法西娅:“你总是帮他找借口,不愿意责怪他。”   鱼肉做的不好,腥味很重,叶初阳含着一口鱼肉险些吐出来,他白着脸把鱼肉咽下去,喝了几口水,才说:“我没有帮他找借口,我说的是实话。”   海阳恶狠狠地啃着一块排骨:“江瀛伤了脑子之后比以前更混蛋,更不像个人。”   边小澄默默点头,对海阳的话表示赞同。   法西娅积气已久:“没错,以前他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对女人很礼貌。他现在一丁点人情味儿都没了,简直就是一个跋扈又傲慢的上流社会里的流氓!”   边小澄:“咳咳。”   听到边小澄出声提醒,正在弹劾江瀛的俩人连忙看叶初阳脸色;叶初阳低着头,慢吞吞地拨弄碗里的米饭,脸色黯淡无光。   他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回房间躺一会儿,你们慢慢吃。”他往卧室走,走到门口回过头对海阳说,“海阳哥,待会儿有时间陪我去看粱心心吗?”   海阳:“有有有。”   叶初阳看看墙上的挂钟:“那我们四点钟出发。”   海阳:“好好好。”   叶初阳点点头,回房休息了。   卧室门一关,外面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法西娅心有余惊:“我们刚才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   海阳看一眼卧室,确定叶初阳听不着,才敢说:“再过分也不过,江瀛就是个驴心狗肺的王八蛋。”   叶初阳说是回房休息,但却是整理起了行李箱,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进衣柜里,物品也全都腾挪出来归置回原位。时间很快耗去了大半,他收拾完一看表,差不多也到了四点。   海阳在客厅等着,四点一到,叶初阳掐着点从卧室里出来,道:“走吧,去看粱心心。” 第147章 我的小朋友只是生病了   疗养院住院楼后有一片公园,今天天气很好,许多病人在护士的看护下在草坪里和水池边散步晒暖。   “粱心心的颅脑损伤很严重,尤其是她的前额叶,缺了一块。”   齐院长抽出时间接待海阳,和海阳及叶初阳走在花园小道里。   海阳:“前几天我们把她带回警局问话,她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也不记得的名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齐院长道:“她现在患有意识障碍,是闭合性脑损伤造成的,是脑组织在脑腔内大幅度移动的后果。但是她本身的情况比一般脑损伤要严重的多,她的脑组织不仅仅是被移动那么简单。”齐院长把手举起来,上下颠倒,“她的脑子像是被人来来回回翻过很多遍,还切除了一部分。”   海阳咋舌:“这也太吓人了。”   齐院长摇摇头,叹道:“是啊,她是被人当成小白鼠用了呀。”   海阳注意到叶初阳至今没什么说话,便道:“初阳,你说两句。”   草坪当中摆着一张长椅,一条窄窄的鹅卵石小路通过去。长椅对着住院大楼,上面坐着一个小女孩儿,穿着白色的病服,怀里抱着一只橘色的加菲猫:那是粱心心。   叶初阳看着她,似乎看到了江瀛,不久之前他和江瀛来这里探视钟伶的时候,江瀛也是坐在那张长椅上;江瀛和粱心心很不相像,但是在某一个瞬间,粱心心洁白的身影消失了,长椅上坐着江瀛身穿西装的侧影……   海阳见他跑神儿了,就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初阳?”   叶初阳把他的手拨开,道:“江瀛和她一样,脑子被搅乱了,但是情况没有她严重,至少江瀛还知道自己是谁。”   他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朝粱心心走过去,站在粱心心面前,微笑着问:“我可以坐吗?”   粱心心似乎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只是仰头看着天上的一朵云,轻轻抓揉着加菲猫的脊背。   叶初阳在她旁边坐下,也往天上看着,看到碧蓝的天空和像是一朵朵柔软的蒲公英似的白云,风轻轻一吹,云就散了。   “你可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我还是必须要问,白斯年都对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很轻柔,也像是一朵风吹即散的蒲公英,“我怀疑白斯年把对你的事又对江瀛做了一遍。”   粱心心的确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入迷地看着天,脑袋慢慢从左摆到右,随着云流散的方向。   叶初阳:“你还记得你爸爸吗?还有你的双胞胎妹妹,记得他们吗?”他对粱心心的回应不报有希望,自言自语般说了下去,“他们都因你而死,但你却被白斯年带走,把你当成一个小白鼠饲养起来……他为什么选择你?因为你和他相似吗?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这种与众不同让你变得可怕又可怜,正是因为你的与众不同,白斯年才会选择你,就像他选择江瀛一样。”   阳光晒的镜片外出现虚影,叶初阳把眼镜摘下来,看着天空无力地轻笑一声:“其实我们都没有逃离白斯年,你被他利用,我被他利用,江瀛也被他利用。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他带走了你,带走了江瀛,他把他想带走的人全都带走了,就像握有生杀权力的暴君。你已经被他杀死了,难道还要让江瀛遭到和你同样的伤害吗?”   起风了,风卷起草屑,扑在叶初阳身上。他掸了掸衬衫,戴好眼镜,对粱心心说:“好好养病,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他站起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听到粱心心在他身后说:“他说,我是一扇门。”   叶初阳回过头,看着她:“什么门?”   粱心心举起手,张开手指,阳光顺着她的指缝呼呼的转:“我是一扇门,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叶初阳:“另一个世界是哪里?”   粱心心的手像一只风车,在阳光下来回翻转:“我问他,我能去吗?他说不可以,因为我是门,我要永远站在世界的入口,等他从我身边走过,我就为他关门。”   叶初阳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往下一摔,咚咚作响:“他要去哪里?”   粱心心指着天:“那里。”   她指向天空,盘旋在她指尖的是草木碎屑和蝴蝶,也是星辰大海和宇宙。   叶初阳终于明白了;白斯年没有死,他还活着,他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个神域,一个名叫潜意识的神域。   他追问过白斯年,通往潜意识的海床在哪里,白斯年不肯告诉他,此时他也终于明白,白斯年制造的海床不是机器,而是人,粱心心是他手中残次的试验品,江瀛是他手中完美的成品——江瀛就是他的海床。   江瀛既是通往神域的门,也是守门人,当白斯年以归来者的身份进入神域,江瀛仅剩的唯一价值就是为他关门。   齐院长时间宝贵,和警察简单谈了谈就回办公室工作。海阳一个人没型没款地蹲在一颗大榆树下,拿着手机给属下回消息,啪啪啪打完几条信息发出去,发现跟前儿站了一个人。   “聊完了?粱心心啥也说不上来吧。”海阳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站起身把手机揣兜里,一抬头看到叶初阳眼圈发红,脸色极差的站在他面前。   他连忙扶住叶初阳肩膀:“咋了咋了咋了?谁怎么你了?”   叶初阳有些站不住,身体往前一栽,额头抵在他胸前,微微哽咽着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江瀛,为什么那些人全都不肯放过江瀛,江瀛究竟做错了什么?”   海阳:“江瀛又咋了?他不是好好的嘛,能吃能喝还能忘了你。”   叶初阳举起拳头砸在他肩上:“你对他也有偏见,他是受害者!”   海阳:“行行行,他是受害者,咱们先出去吧,这儿太热了。”   离开疗养院,海阳在疗养院内部的贩卖机里买了一盒冰淇淋,把冰激凌盖子掀开,又把木勺在衣服上揩了两下,冰激凌和勺子全都递给了叶初阳。   叶初阳一个人坐在后座,背靠着车门,躺在车门和座椅的夹缝里,拿着木勺挖冰激凌。   海阳驾车往回开,道:“现在跟我说说吧,你刚才受啥刺激了?”   冰激凌冻得太实,叶初阳用木勺边刨边说:“我知道白斯年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海阳:“白斯年都死了,他还有什么计划?”   叶初阳:“我说他没死,你信么?”   海阳苦着脸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这他妈……我信还是不信啊。”   叶初阳轻声慢语地解释道:“我跟你说过,白斯年背后的三十七号在研究集体潜意识,白斯年成功了,他制造出了通往潜意识领域的海床。”   海阳生无可恋:“你继续说吧,反正我听不懂。”   叶初阳挖出一勺冰激凌送到嘴里,叹出一口冰凉的冷气:“江瀛就是他制造的海床,你可以理解为江瀛是他进入潜意识的媒介,当他进入潜意识领域后,一定会阻止其他人利用他制造的媒介进入潜意识领域,所以他一定会关停海床。”   海阳:“怎么关?”   叶初阳淡淡道:“杀死江瀛。”   海阳拧眉:“他都死了,怎么杀江瀛?”   叶初阳:“我不知道,或许他安排了杀手,或许……或许他会安排江瀛自杀。”   海阳听的稀里糊涂:“杀手咱们倒是可以防,自杀怎么防?”   叶初阳吃了两口就不想再吃,于是把冰淇淋盖子盖好,道:“我必须在白斯年下手之前把江瀛带回来。”   海阳已经放弃了弄懂他的话,随波逐流地问:“从哪儿把江瀛带回来?”   叶初阳沉默不语,阖着眼皮像是睡着了,半晌过去,冷不丁地问:“海阳哥,你能弄到安眠药吗?”   何止安眠药,海阳连蒙汗药都能弄来,打了一通电话就弄来了能放倒一头牛的安眠药。当天晚上,海阳开车带着叶初阳和边小澄来到了江瀛小区楼下。   边小澄把药瓶放在公文包里,下车前信誓旦旦地向叶初阳保证:“放心吧叶博士,我一定会把江总放倒。”   叶初阳:“……注意剂量,不能放太多。”   边小澄肩负重任出发了。   高档小区的夜晚很安静,车和人匆匆的来匆匆的走,连声人话都听不到。海阳放下车窗,啪嗒啪嗒地抽烟,唉声叹气地说:“我连咱们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是想放倒江瀛揍他一顿,也应该让我上去,这小秘书跟你一样秀气,他扇江瀛一巴掌还得倒找四根手指头。”   叶初阳紧张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公区大堂:“少说几句。”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四十六分钟后,九点十五分,叶初阳的手机响了。叶初阳接起来:“边秘书。”   边小澄压着嗓门:“叶博士,江总睡着了。”   叶初阳:“好,你出来吧。”   几分钟后,边小澄做贼似的夹着公文包从楼里跑出来,一上车就连忙关上车窗,亢奋的好像刚才炸毁了敌人的碉堡。   海阳转过身叼着烟问他:“扇了江瀛几个耳光?”   边小澄:“啊?”   叶初阳:“别理他。你放了几片药?”   边小澄:“三片,足够他睡到明天中午了。”   叶初阳抬起手腕看手表,又是十分钟过去,江瀛理应睡熟了。他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把公文包拿好,道:“你们在车里等我,十几分钟就好。”   海阳不放心他:“我跟你一起去。”   叶初阳:“不行,人越多动静越大,我一个人上去。”   海阳:“江瀛现在六亲不认,如果被他发现,立刻给我打电话。”   叶初阳:“我知道。”   他下车关上车门,提着公文包径直穿过公区大堂,乘电梯上楼,到了门口输入密码,先自己鼓了鼓气,然后慢慢推开门。   一楼亮着灯,纵深望过去空无一人,叶初阳轻手轻脚地往里走,站在楼梯口往楼上看,看到二楼主卧门关着,门下漏出一条光。   他悄无声地上楼,站在门口试探着把门推开一掌宽,顺着门缝往里看,看到江瀛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笃定江瀛已经睡着了,江瀛警觉性很强,放在往常,轻微的响声都能吵醒他,此时俨然是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深眠。   叶初阳推门走进去,站在床边,看到江瀛身上穿的黑色睡袍是自己的,这件睡袍他已经穿了四五年,当时打包行李搬来时拿了过来,或许边小澄弄错了,以为是江瀛的,遗漏了这件衣服。   他蹲下身,静静地看着江瀛,江瀛左侧额角缝了几针,针脚很明显,除此之外,江瀛一点变化都没有,似乎下一秒江瀛就会像往常一样故作委屈地抱住他,像个孩子一样对他撒娇:“我刚才做了个噩梦,你快哄哄我。”   公文包里装着一套袖珍的采样设备,一台巴掌大的微型电脑左右伸出两根细细的电线,电线的末端接着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磁片。他把磁片贴在江瀛左右太阳穴,启动电脑,屏幕里闪过曲折的电波纹。   采样需要十分钟左右,叶初阳紧盯着手表,看着分针缓缓往前移动,分针转了十三格,闪动的波纹定格不动,采样成功了。   他把设备放回包里,拉上拉链就往外走,但是他有些心急,转身时踢倒了放在地板上的一只酒瓶;噗通一声,酒瓶倒地,骨碌碌往前滚了几圈,从瓶口流出一道蜿蜒的红酒的痕迹。   叶初阳浑身冻结,屏住呼吸听身后的响动,心脏砰砰猛跳。   房间里很安静,江瀛没有被意外吵醒。   他继续往前走,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江瀛说:“不把地擦干净再走吗?”   叶初阳提到胸口的气顿时卸了干净,挫败和失望油然而生。他怎么忘了,江瀛的耐药性很强,两三片安眠药对他的效用只是一杯安神的牛奶。   江瀛掀开被子下了床,瞥了一眼地板上的红酒污渍,系着睡袍腰带说:“解释一下,此时此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叶初阳回过身,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江瀛等了几秒钟就不耐烦了,拿起手机道:“你想让我叫保安还是警察?”   叶初阳:“我来拿我的东西。”   江瀛眼睛一抬,慵倦又冷漠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叶初阳看着他身上那件睡袍:“我的衣服,落在你这儿了。”   江瀛的眼神逐渐变得戏谑,像是在看他表演,勾起唇角道:“那你找吧。”   叶初阳打开衣柜,在满柜子江瀛的衣服里随便取下一件外套,道:“这件是我的。”   江瀛:“还有别的吗?”   叶初阳:“没了,只有这一件。”   江瀛系紧腰带朝他走过去,上下扫量他一圈,然后用手指挑着外套衣领把外套举起来,笑道:“你确定这件衣服的尺码适合你吗?”   叶初阳把外套夺回来,已经没有勇气和江瀛对视,偏过脸说:“我买大了。”   江瀛盯着他,很享受他分明惊慌还偏偏做出一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模样。看够了他的表演,江瀛视若无人地丢下他,走出卧室下楼了。   叶初阳扶着衣柜喘了一口气,心想横竖已经被他发现,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江瀛若想惩戒他也只能报警,届时海阳也可以帮他。给自己想好退路,叶初阳抱着衣服下楼,看到江瀛在厨房里,站在冰箱前翻找东西。   他刚才有意没把屋门关紧,此时还虚掩着,而江瀛背对着他,现在是个脱身的好机会。他盯着门口,正要悄悄离开,就听江瀛说:“东西拿够了吗?”   叶初阳:“什么?”   江瀛从冰箱里找出一包速冻馄饨,砰地一声扔到流离台上,道:“我对你拿了什么没兴趣,拿着东西赶紧走,别再让我看到你。”   叶初阳怔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上提的公文包,心中又屈辱又好笑:“你以为我是来偷东西的?”   江瀛:“就当分手费了,虽然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你交往过。”   叶初阳感慨良多,道:“江瀛,这是你对我说过的最伤人的话。”   江瀛专心在橱柜上的锅具里寻找最适合煮水的锅,看都不看他:“那你是更想让我报警?”   叶初阳心灰意冷的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噼里啪啦乱响,回过头,看到一只蒸锅和一只炖锅掉在地上,陶瓷材质的炖锅碎成两半,锅盖摔了个粉碎。   江瀛拧着眉站在一地狼藉里,拇指用力捻破食指冒出的血珠,然后蹲下身想捡起陶瓷碎片。   叶初阳:“别用手拿。”   江瀛停下动作,扭头看着他。   叶初阳关上开了一半的屋门,回身往里走,放下手里的东西捋起衬衫袖子,避开碎片锋利的横切面,把碎片一块块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道:“卫生间里盥洗台抽屉里有创可贴和碘酒,你自己处理下伤口。”   江瀛看着他动作利索的收拾陶瓷碎片,犹疑了片刻,最后还是依言去了卫生间。抽屉里的确放着一只小小的医药袋,里面有碘酒酒精棉签创可贴等物,他用水冲了冲伤口,随便贴了一枚创可贴,回到厨房,看到叶初阳已经把残局收拾好了,正在往一只黑色煮锅里接水。   叶初阳问:“你要煮馄饨吗?”   江瀛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刚才还想冷心冷肺的赶他尽快走人,现在却无法启齿。   叶初阳把锅做好,开灶烧水,道:“不用催我,帮你煮好馄饨我就走,最多十五分钟。”   江瀛绕到流离台对面,坐在台边的吧凳上看着他忙了一会儿,道:“你会做饭?”   叶初阳洗了两颗小葱,正在切葱花,闻言弯起唇角微乎其微的笑了笑:“我厨艺很差劲,这是我唯一一道拿手菜,连你都比我强多了。”   江瀛拿起流离台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咬着烟打火点燃了,才道:“我?”   叶初阳闻到烟味,方才缥缈的思绪顿时被拉回现实,江瀛知道他不抽烟,所以江瀛抽烟时一向都避着他,但是现在江瀛却在他面前吞云吐雾。   叶初阳眼神恍了一恍,险些切到手指:“你养尊处优,本来从不下厨,但还是为了我学了几道菜,家务活也干的比我好。”   江瀛手肘支在台上,手抵着脸,只把他的话当故事听,不以为意道:“是么。”   叶初阳也像是在讲故事,讲和眼前人无关的故事:“当初你想和我同居,承诺不会让我下厨,家务活你全包。”他轻笑一声,“当时我不认为你能说到做到,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从来没有让我做过任何事。”   江瀛从杯架上取下一只杯子,往里磕掉一截烟灰,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没想到我竟然还是个好男人。继续说,我想听听在你眼里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水开了,叶初阳掀开锅盖,往里一只只放馄饨:“你很粘我,很依赖我,经常做一些很孩子气的事。”   江瀛:“比如?”   叶初阳脸上显出柔软的笑意:“我生你气的时候你会主动罚站,和我吵架说不过我就撒娇耍赖。你的情绪很善变,每次你闹脾气我都会哄你很久。不过你对我很好,把我说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对我小心翼翼也全心全意。我知道你很在乎我,但你是个笨蛋,连自己的感情都计算不明白,到现在都不敢说喜欢我,答应我哪一天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馄饨煮好了,他在碗里放了葱花,加了些调味料,又一颗颗的把馄饨盛出来,其实他尽可以动作快些,但是他想拖延时间和江瀛待久一点。   “你不能吃辣,喜欢清淡的,我就常帮你煮馄饨。厨房里的餐具是你按照我家餐具的样式和图案买来的,你以为我喜欢,其实我更喜欢颜色花哨的,之前还在想找什么借口把它们换掉。你还承诺我们分手的时候给我三十几亿的分手费,我知道你给不了,你也知道我们不会分手,但是我每次从三十几亿欠款里勾账的时候都会害怕,下一次就一定要加上一笔,我害怕你真的给得起,也担心那笔账一笔笔勾销。”   叶初阳自嘲一笑:“现在想想,我真是太蠢了,三十多亿,你怎么可能还得清呢。”他怅然无力地抬起头,看着江瀛,微笑着说,“可是就算你还不清,我们现在也分手了。”   江瀛头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笑容也可以即温柔又哀伤。即使哀伤也在温柔微笑的那个人把一碗馄饨放在他面前,扑在他脸上的热气似乎变成一把把刀,切开他的皮肉,在他冷漠坚硬的躯壳里寻找心脏的方向。   江瀛:“你很爱我?”   叶初阳在水槽里的水龙头下洗手,他回答江瀛‘是的’的声音就像水流一样清澈。   江瀛:“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全都不记得,我已经完全忘了你,难道你还爱我吗?”   水停了,叶初阳撕下一张厨房纸擦手,道:“我不能因为你忘记我就不爱你,我爱的人是你,不是爱着我的你。”   擦干手,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才发现海阳给他打了四五通电话。他得走了,江瀛虽然没有催他离开,但是他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他放下袖口往外走:“我走了,谢谢你没有报警。”   江瀛忽然问:“你恨我吗?”他看着叶初阳,很希望这个温柔的男人能恨他,因为接受一个人的恨比接受一个人的爱容易的多。虽然他能置之别人的爱恨为垃圾,但是叶初阳对他的爱却在折磨他。   但是叶初阳让他很失望,叶初阳笑着对他说:“我不恨你。我的小朋友只是生病了,我会治好他。就算他痊愈后依然不爱我,我也希望他能平安无忧的活着。”   叶初阳忘记了那件外套,只拿着公文包站在电梯间等电梯。电梯开了,里面没人,他走进去按下一楼,轿壁缓缓合上,把他关在与世隔绝的盒子里。   他看到轿壁金色壁板上自己的脸,苍白又忧伤,他看着自己,一瞬间与镜子里的人倾诉了千言万语,镜子里的人一定懂他,因为他看到他泪流满面。 第148章 跟我走一趟   这几天,海阳成了叶初阳的免费壮劳力,叶初阳要把办公室的设备全都搬回家,海阳就借了一辆皮卡,压榨自己的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帮他把东西全都拉了回去。   房子里空间有限,叶初阳把客厅腾出来,沙发茶几等物全都推到墙边,电脑和仪器恰好能摆下。把仪器布置好,海阳和法西娅一屁股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法西娅扯着衣领嚷道:“边秘书,好热呀,把空调打开吧。”   边小澄跟在叶初阳身边帮叶初阳扯电板,调试电路,闻言就丢下电插板,在客厅里找到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好了,马上就凉快了。”   法西娅:“还是好热呀,我要喝冰水。”   边小澄:“稍等一下。”   他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冰镇的矿泉水,递了两瓶给海阳和法西娅,然后回到叶初阳身边,把水瓶递给叶初阳:“叶博士,喝点水吧。”   叶初阳蹲在地上,拿着螺丝刀正在拆电板,刚才他试电的时候没控制好功率,电线熔断了,需要把铜丝接回去。他埋着头拧螺丝,白润的脸上浸了一层热汗,一两颗汗珠悬在他鼻尖堪堪欲坠。   叶初阳道:“我不渴,你喝吧。”   海阳和法西娅不贯彻帮忙帮到底的好人好事作风,叶初阳这边还没竣工,俩人就坐在一边偷懒,还对满屋子奇形怪状的设备指指点点。海阳指点完设备,开始指点人:“边秘书,你这几天都泡在这儿,不上班能行吗?”   边小澄一改往日精英干练的形象,穿着一套休闲装,白蓝竖条纹休闲衬衫加一条牛仔裤,又俊又嫩,像个大学生。他一边帮叶初阳拧铜丝一边说:“我请假了,这两年攒的假全批下来了,能休息一个多月。”   法西娅缺心缺肺缺心眼地问:“那你应该去旅游啊,和我们在一块儿多可惜呀。”   边小澄瞅她一眼,腼腆地笑了:“不可惜,我给叶博士帮帮忙。”   海阳自以为看穿了事情的本质,笑得很暧昧:“我知道了,你也喜欢初阳。”   嘣的一声,细细的铜丝断在边小澄手里,边小澄苦着脸,欲哭无泪:“海警官,我真的是异性恋。”   叶初阳很淡定地把铜丝从边小澄手里拿走,拧了几下接好,对海阳说:“你再胡说八道,我把电阻装在你身上。”   海阳连连拱手:“对不住对不住,我眼瞎我眼瞎。”   电板修好,仪器接上电,叶初阳打开电闸,仪器正常运转。安装成功了,他才有空闲看看手机,本想看时间,却看到几通未接来电,来电显示是江瀛。   他看着手机默住了,边小澄好几次问他拔不拔电,他都没听到。   边小澄:“叶博士,我拔电啦?”   叶初阳:“嗯?哦,好。”他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回拨了江瀛的号码。   电话很快通了,江瀛道:“叶初阳,是不是你?”   叶初阳低低地嗯了一声:“有事吗?”   江瀛:“你住在吉祥家园7栋24号?”   叶初阳怔了怔:“你还记得?”   江瀛:“不记得,我查了你资料。”   叶初阳:“……找我什么事?”   江瀛:“我在楼下。”   通话结束了,叶初阳拿着手机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江瀛此时正在楼下等他,他连忙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洗完脸出来说:“我下去买点喝的,你们要什么给我发微信。”   走出单元楼,他四处寻找江瀛,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循着声音看过去,在花坛边的一颗大榆树下看到了江瀛。他走到树下,看到江瀛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短袖polo衫,一条黑色运动裤,脚上穿的也是运动鞋,脸上戴着一副漆黑的墨镜。   江瀛手里提着一只服装袋,他把服装袋递给叶初阳,道:“你的东西。”   叶初阳接住,打开往里看,看到昨晚他从江瀛衣柜里拿出的那件外套。他轻笑了一下,说:“其实不是我的衣服。”   江瀛道:“我知道。”   叶初阳不解他的用意,但还是收下了,合上袋口时发现侧面装着一只长方形的盒子,他把盒子拿出来,问:“这是你的吗?”   江瀛:“你的。”   盒子上印着某名牌皮包店的LOGO,打开来,是一只棕色男士钱包,上面还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漂亮的工艺字写着‘生日快乐’。   叶初阳想起下个月十五号是自己生日,但是江瀛理应不知道,因为他从没对江瀛提及过自己的生日,不过他们第二次去酒店开房时用的是他的身份证,当时江瀛拿着他的身份证办理入住,早在那个时候江瀛就知道他的生日也未可知。   叶初阳脸上显出轻风柔漾的微笑:“给我的吗?”   江瀛:“这家店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说字刻好了,让我过去取货。我不确定这个钱包是不是我之前买好准备送你的礼物,但我觉得应该是。”   叶初阳也觉得应该的确是送自己的礼物,因为钱包背面刻着一串英文:sunshine.很土的刻字,寓意也是毫无新意,甚至还带有时下正在流行但也早已不流行的谐音梗,但这份礼物一定是江瀛冥思苦想后得出的完美计划。   叶初阳笑道:“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江瀛像是还有话说,站在树下没有离开。叶初阳就看着他的脸,耐心等他,但只看到自己落在他墨镜里的倒影。   树叶哗啦啦的响,掉下几片青青黄黄的叶子,江瀛掸落掉在肩上的树叶,道:“我走了。”   叶初阳点点头:“好。”   江瀛很突然地勾了勾唇角,道:“我要走了,离开丰海。”   叶初阳愣了愣:“去哪儿?”   江瀛陡然间放松了很多,笔直的双肩往下一沉,像是卸了一口气:“不知道,开车一路向南,走到哪儿算哪儿。”   叶初阳慌了:“是你爷爷的主意吗?”   江瀛:“和我家里人没关系,他们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叶初阳:“为什么告诉我?”   江瀛避开他的注视,转过脸看向别处,道:“本来没打算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对你说了这句话。”   叶初阳:“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瀛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叶初阳看懂了他的沉默,面露恳求道:“不要走行吗?再多留两天就好。”   江瀛对他的挽留不为所动,看了看手表,道:“别让我后悔告诉你。”   说完,他想走,但是叶初阳抓住他的胳膊:“你现在有危险,真的很危险,给我两天时间,我——”   江瀛不算粗鲁,但很用力地把他的手推开,语气强硬:“我说了,别让我后悔告诉你。”   他把叶初阳的手推开,走向不远处停车的地方,他已经看不到叶初阳了,但是他能察觉到叶初阳在他身后看着他,他的双脚像是被铁链缠住,步伐逐渐沉重。   他猛地止步,摘掉墨镜回头对叶初阳说:“你能不能等我?”   叶初阳眼眶微红:“等你做什么?你会回来找我吗?”   江瀛答不上来,他心里没有预设的答案,问叶初阳能不能等他,就像刚才告诉叶初阳他要离开丰海一样,不在计划之内,是节外生枝的变故。他心里没有答案,但是叶初阳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他突然间很失落,很孤独,或许这就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离别之情。   江瀛走了,不留一词。   海阳从楼上下来,走到叶初阳身边,恰好看到江瀛上车的背影,就说:“那个帅气又没什么用的背影是不是江瀛?”   叶初阳没理他,拿出手机低头打字,道:“江瀛要离开丰海,你能不能派人保护他?”   海阳:“啥?他要离开丰海?”   他给江瀛发了条微信,只有短短‘我等你’三个字。消息发出去,他揣起手机道:“我确信白斯年计划的最后一步是杀死江瀛,江瀛一个人走太危险了。”   海阳至今对他的‘白斯年威胁论’半信半疑,他怀疑叶初阳判断不准确,但是当他看到叶初阳笃定又平静的脸,他还是更愿意信任叶初阳。   海阳心里左右拉锯了一会儿,还是向他妥协了:“我这就回队里安排。”   小陶打电话来了,问他在哪里,他说:“别催了,这就回去了。”   叶初阳问:“有要紧事吗?”   海阳道:“这些天技术队一直在找登录亚瑟海湾的方法,把赵铭的个人信息全都试了一遍,今早小关把赵铭的身份证号颠倒过来当登录名,没想到还真他妈登录成功了。”   叶初阳:“那你快回去吧,不出意外的话你们能从亚瑟查到三十七号的线索。”   海阳走了,叶初阳回到家里,片刻不闲,坐在客厅临时摆的电脑桌后把江瀛的采样输入电脑,提取数据。他一心二用,始终挂念着江瀛,没几分钟就打开手机看微信,等江瀛给他的回复,但是江瀛只字未回,让他越来越担心。估算着海阳应该回到了公安局,他在微信上问海阳是否找到了江瀛的位置。   海阳回复:刚才我给他打电话,他在高速上。技术员正在给他手机定位,别担心了。   叶初阳稍稍安心,不再打扰海阳,专注眼前的工作。   法西娅和边小澄帮不上忙,又被他嫌吵,于是两人出门去逛街,吃完晚饭又给叶初阳带了一份回来,到家已经入夜了。   法西娅一进门就吆喝:“表哥,我帮你买了羊肉粉。”   客厅里没人,只有两台电脑亮着,蓝色屏幕里跑着一行行代码。   边小澄走到叶初阳卧室门口顺着没关严的门缝往里看了看,然后把门关紧,道:“小点声,叶博士睡着了。”   法西娅把羊肉粉搁在餐桌上,很体恤她表哥这几天辛苦又烦劳,不再弄出响动,连坐在墙边沙发上刷手机都开了静音。   边小澄坐在她身边,安静的法西娅和寂静的房间都让他感到颇不适应,低声道:“小娅,你觉得不觉得太安静了?”   法西娅:“是你让我安静的呀。”   边小澄:“不是的,我是说……现在的情况太安静了,不应该这么安静才对。”   法西娅:“你这话像是我表哥说的,听不懂。”她身子一斜,靠在边小澄身上,“我卡在这关好久了,怎么过呀?”   俩人抵着脑袋玩游戏,夜渐渐深了,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边小澄觉得手机屏光刺眼就起身开灯,刚把灯打开,门铃就响了。   他打开门,海阳提着一袋肉夹馍进来,边换鞋边问:“你们吃了吗?”   边小澄:“吃过了。”   海阳往里走,直接推开卧室门,喊了一声:“醒了醒了,有事儿跟你说。”   叶初阳慢吞吞地走出来,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看到海阳坐在餐厅椅子上啃馍。海阳把一张纸拍在桌上,道:“过来看这个。”   叶初阳先去厨房拿了两只碗两双筷子,才不急不慢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把一碗羊肉粉分到两个碗里:“什么东西?”   海阳:“看看吧,保证跌破你眼镜。”   叶初阳把掉到鼻尖的眼镜默默推回去,放下碗,拿起那张纸,展开了,发现是一份列着数百人的名单,最上面还印着标黑加粗的标题——三十七号志愿者名录。   叶初阳没有如他所愿大跌眼镜,叶初阳只是把眼镜扶了扶,淡定地把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继续分羊肉粉:“是在亚瑟网站找到的吗?”   海阳:“对,我们用赵铭的身份登录网站,发现赵铭在站内所有的痕迹基本都被清理干净了,只找到这一份名单。”他把名单拿起来,手指重重一弹,冷笑道,“瞧瞧,这几百号人里有好几个咱们的老熟人,李双斌、张嘉文、张嘉宁、范云溪、钟伶、宋友海。”   他把名单放在叶初阳面前,手指重重敲着一个名字:“还有冷菁华。”   除了早上吃的两个包子,这碗羊肉粉是叶初阳今天第一顿饭,叶初阳现在的心态很好,就算明天世界末日了,他也能有条不紊的吃饭洗澡睡一觉,躺在床上等死。   他边吃边说:“前面那些人,我有预感他们身份不简单,没想到冷菁华也和三十七号有牵连。”   海阳见他吃得香,自己索性也嗦起了粉:“这三百五十八个人,有上个世纪出生的,有这个世纪出生的,有现在活着能当爷爷的,也有现在活着能上高中的。而且我查了每个人的资料,发现他们有两个共同点。”   叶初阳:“什么共同点?”   海阳:“要么自杀过,要么身患绝症。这三百五十八个人,二百九十多个得了绝症,其他人有自杀记录。总之就是这些人要么活不久,要么不想活。”   听了海阳的话,叶初阳越发没有胃口,于是放下杯子喝了口水:“咱们的老熟人是得了绝症还是不想活?”   海阳道:“李双斌和张嘉宁张嘉文是绝症,钟伶和范云溪自杀过两次,每次都侥幸存活。宋友海没绝症也没自杀,他老婆得了绝症。至于冷菁华,她也是绝症,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等不到心源就是等死。”   叶初阳扶着额头,无力地苦笑一声:“志愿者……原来白斯年说的志愿者是他们。”   海阳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他妈的,我现在觉得我们警察被耍了,这个三十七号组织的水太他妈深了。”   叶初阳:“你想知道真相吗?”   海阳:“废话。”   叶初阳的目光飘向客厅里的仪器,它们亮着微光,像是漂浮在宇宙中的星尘。   他说:“那就跟我走一趟,我会带你找到真相。” 第149章 他是自愿忘记你   他们又回到了那座废墟之城,还是一个乌云密布阴风阵阵的坏天气,一层层云叠加在一起,不停的往下坠,云层中露出的闪电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像是兜住整片天空的网子。天与地仿佛没有距离,似乎抬起手就能触碰到闪电,但是海阳抬了抬手,发现天空的距离无比遥远,远的像是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身后是磅礴的大雾,大雾吞噬了一半的城市,刚才他们从白雾中走出来,走进这座城,也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但是一个世界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眼前的世界似乎是个‘圆’,一个世界套着另一个世界。   海阳:“这这这这这——这他妈的,不科学。”   海阳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数次想说点什么表达自己的心情,话到嘴边总觉得力量贫瘠,索性一句卧槽行遍天下。他看一砖一瓦都新鲜好奇,脚边一块烂石头都能让他蹲下来拿起石头仔细研究,还问一句:“这石头会唱歌吗?”   叶初阳:“……我没听过。”   海阳把石头掂了掂,然后用力扔出去,石头噗通一声撞上一面三四米高的青石墙,摔成了两半。   法西娅正站在墙根下,耳朵贴着墙壁上听里面的动静,被砸过来的石头吓了一跳,叫道:“海阳哥!”   海阳已经满嘴“卧槽”地走开了,四处走四处看,活像游逛景点的游客。   边小澄缺席了这一次的‘旅行’,因为叶初阳委派给他更重要的任务,要他跟着江瀛,保护江瀛的安全。边小澄拍着胸脯接下了自己的任务,却在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发时踩到鞋带绊了自己一脚,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彼时海阳正在研究摆在客厅里的睡眠舱,好奇摸了摸感应器,亮起的一层如雾的红光让他发出一声惊叹。   法西娅目睹这一切,趴在叶初阳耳边说:“表哥,我觉得我们会被团灭。”   叶初阳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是他没有选择,只能带着面临被团灭风险的小队出发。回到熟悉的城市,却发现这建在精神舱中的废墟之城模样大改,城市的一半被白雾吞噬,白雾像是化成气体的浓酸,把本就残破的高楼大厦腐蚀的只剩下骨架,陷在雾中的城市犹如末日之城。   而当他们走出白雾,却发现没有被白雾吞噬的城市被一面无边无际的高墙阻拦,这面墙雄伟的惊心动魄,就像建立在东西德之间的柏林墙。   法西娅贴在墙边听了好一会儿,墙后寂寂无声,她回到叶初阳身边,道:“表哥,我们要翻墙过去吗?”   叶初阳正在修理手表,这只可以控制整套系统的手表头一次出现故障,在他们进入精神舱的第一秒,手表就停止工作,陷入长眠。叶初阳很心急,因为他们以往都依靠这只手表离开精神舱,但是手表却出现故障,这让他无论如何都始料未及。   法西娅看着他摆弄了一会儿,给他宽心:“别着急呀,这地方是你创造的,肯定能修好。”   一句话点醒了叶初阳,叶初阳回头看看身后紧逼不舍的白雾,又看看面前无尽的高墙,白雾和高墙都不在他的‘系统设置’之内,此时却无原出现,并不是出自他手,那么出自谁手?   叶初阳捏着已经停止工作的手表,心凉了半截:“这里不是我建造的精神舱。”   法西娅不理解:“不是精神舱?什么意思啊?”   叶初阳紧紧心凉了几秒钟,很快又重振信心,把手表带回手上,道:“我们在白斯年的领域中,我的精神舱已经被白斯年的意识领域吞噬了。”   法西娅不完全懂,但至少听出他们面临的问题很严重:“那怎么办?我们还能出去吗?”   叶初阳道:“我相信每一个创造者都会给自己的作品留一个出口,这片领域不会是死局,白斯年应该也留了出口。”说着,他环顾四周,“但是很难找。”   游客海阳转悠回来了,抱回一堆破铜烂铁,呼通一声扔到地上,双眼放光兴致高昂地说:“我能把这烂钟带走吗?拼凑拼凑还能用,摆在家里可太酷了。”   要不是他说了,叶初阳还真看不出这堆破碎的零件是一只近一米高的大摆钟,他默默把右脚往后撤了一步,躲开了砸到他脚背上的指针,道:“这里的东西都是假的,你什么都带不走。”   海阳深感惋惜。   看到地上的烂钟,叶初阳突然响起了钟伶,继而想钟伶被囚困其中的钟楼,他往高处眺望,在高墙之后的远方看到了钟楼缥缈的楼影。   “我们得进墙里面。”叶初阳如此说着,人已经沿着墙边摸索着墙壁寻找入口。   海阳和法西娅跟着他照做,海阳道:“你俩往右边,我往西边。”   三个人兵分两路,距离逐渐拉远,叶初阳笃定这面墙一定会有入口,就像这片领域一定有出口一样,白斯年不会设计‘死局’。   “初阳!”   十几分钟后,海阳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们相隔甚远,但是清晰的好像近在耳边。   海阳又喊:“你们快过来!”   叶初阳领着法西娅跑过去,看到海阳蹲在一扇拱形门前,海阳指着那扇门:“是不是你找的入口?”   这扇门就开在墙根,一米多高,更像个狗洞。   叶初阳:“我也不知道,先进去看看。”   他率先矮着身子从洞里钻进去,海阳和法西娅紧随其后,穿过高墙,又是一面高墙拦在他们面前。   海阳瞠目结舌:“这他妈……没完了?”   叶初阳冷静地围着墙边走了几步,发现几十米开外就是尽头,像是胡同里建了一堵墙,路被堵死,成了死胡同。但是他面前的却不是死胡同,因为墙上有扇门,两米多高的门,可以从容进入。   法西娅:“表哥,墙上还有门。”她在拦路的墙壁上也找到了门,同时也发现前方也有一扇门,她糊涂了,“两扇门?我们应该从那扇门进啊?”   叶初阳原路折回来,对他们说:“这里应该是一座迷宫,我们分开走,找到出口。”   海阳:“你和小娅一组,你们相互照应。”   海阳的确是他们之中对待突发危险的应变能力最强的人,叶初阳迅速接受他的分组,道:“我们的手表还可以当通讯器和GPS用,海阳哥,你一定要和我们一直保持联系。”   海阳:“侦查这活儿我比你熟,赶紧开始吧,这地方还真渗人。”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进了就近的一扇门。   叶初阳和法西娅从另一扇门进入,入眼还是拦路的墙壁,左侧道路被堵死,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   法西娅跟在他身边,手摸着墙壁往前走:“表哥,我们在找什么?”   叶初阳必须保持高强度的专注才能不放过身旁任何细节,不错过周围任何声响:“找人。”   法西娅:“找谁?江总吗?”   叶初阳:“不止是江瀛,还有那些被白斯年带走的人。”   法西娅似懂非懂:“就算找到他们,又能怎样呢?”   叶初阳:“就算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至少我们可以知道真相。”   走着,走着,法西娅突然停下了,站在墙壁前,面露疑惑:“表哥,这里好像有字。”   叶初阳离近了看,果然在一块青砖上看到一行刻字,字迹很深,很潦草,像是被人用刀刻上去的。他花了点时间辨认出字迹:“李双——斌?”   法西娅:“我记得李双斌,他在姜往的精神舱里出现过。”   叶初阳脸色很冷:“不止在姜往的精神舱里出现过,在三十七号志愿者名单里也出现过。”   法西娅:“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墙上?好奇怪哦。”   说着,她伸出手随意的摸了摸墙上的字迹,而当她触碰到刻着字迹的石砖时,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面前的墙壁像是两扇推拉门一样向左右分开,墙壁轰隆作响。   海阳许是听到了声音,打开通讯器问道:“初阳,是你那边的动静吗?”   叶初阳看着眼前出现的一道仅供一人出入的缺口,道:“我们没事。这些墙壁里面还有机关,你小心点。”   法西娅走到缺口边往里看:“黑黢黢的,什么都没有啊。”   叶初阳惧怕黑暗,但是他现在没有江瀛可以依靠,便道:“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法西娅很听他的话,点点头道:“那你小心点,快点出来。”   叶初阳只身往里走,穿过缺口,里面光线昏暗,他扶着墙壁往里走,伸出手在前面摸索着。地面凹凸不平的地面砖缝里生长着蓬乱的杂草,随着他的脚步轻轻刮骚着他的裤脚,有那么一株虉草蹿升得异常迅猛,顺着他的鞋面爬到脚背,缠住了他的脚。他只顾盯着黑黢黢的深处,没察觉右脚被缠住,往前抬脚时受到一股重力阻拦,整个人往前扑倒,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他心里大骇,连忙拽掉缠住脚背的杂草,在地上摸索自己的眼镜,摸了好几下没摸到,正着急,手摆回刚才摸索过的地方却摸到了眼镜。他戴上眼镜往四周看,周围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灰暗暗的空气;他察觉到了,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尾随或监视,‘它’在阻止他往前走。   不过既然遭到阻拦,就说明他找对了方向。他站起来掸了掸裤子,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它’还在跟着他,不断有杂草缠住他的脚腕,一道风从他耳边刮过,风里夹着一声粗重的呢喃‘回去’。   他没停下,直到他看到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背影,像是一个人坐在地上;他朝那道背影走过去,周围的空气忽然逐渐变得明亮,当他走到那人身后,空气里漂浮着红黄两色的光,魔幻又美丽得像是落日时分。   “……李双斌?”   他试探着叫那人的名字。   枯坐已久的背影动了一动,然后慢慢转过头,露出一张瘦长蜡黄的脸,的确是他在姜往精神舱里见过的李双斌。   李双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叶初阳被他眼神里忽然迸发出的汹涌的凶气逼退了一步。   李双斌忽然跳起来朝他扑过去:“门开了吗?放我出去!”   他想抓住叶初阳,身体却在即将抓住叶初阳衣领的前一刻燃起大火,浑身缠裹着艳红的火光。   叶初阳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   李双斌就像一个浑身着火的稻草人,拖着一团烈火往前跑,他的血肉瞬间被烈火啃食,露出附着着焦涸皮肉的白骨,他奋力往前跑,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去路,他用白森森的手骨拍打着那道只有他能看到的屏障:“还在!为什么还在!”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身上的烈火忽然消失,一堆焦黑的人骨散落在地上,被一道微风吹成镍粉,飘扬着消失了。   叶初阳目睹他被烧死,变成一堆枯骨,骸骨被微风搅碎,想起了李双斌被记录在司法系统中死因:车辆自燃,被烧成焦黑的骸骨。   有人在身后呼喊。   叶初阳回过头,看到李双斌站在方才的地方,朝自己喊:“你是怎么进来的?”   叶初阳看着他,怔住了。   随后,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双斌迈步朝自己走来,身体却在忽然之间撕裂成两人,另一个李双斌走向不同的方向,那里凭空出现一辆破旧的黑色桑塔纳,桑塔纳车轮下出现一条延展曲折的公路。李双斌拉开车门坐在车里,黑色桑塔纳沿着公路开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而另一个李双斌则走到了叶初阳面前,他细细打量叶初阳,发现自己并不认得他,遂问:“你是谁?为什么能进我的地盘儿?”   叶初阳:“你的地盘?”   李双斌指了指桑塔纳正在急驶的公路,又指了指那道只有他能看到的屏障:“从哪儿到这儿,是我的地盘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叶初阳实话实说:“我看到墙上有你的名字,就进来了。”   李双斌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眼前这个陌生人的话,就摆摆手索性放弃,道:“算了,我问你,你是哪年报名的?”   叶初阳知道他指的是那份志愿者名录,临时编了个谎话:“上个月。”   李双斌:“上个月是什么时候?几几年?”   叶初阳:“现在是2020年。”   李双斌眼睛一亮:“那你是上个月死的?你是哪里人?认识白萍县的周玉玲吗?她是我老婆,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应该五十多岁了。”   叶初阳摇摇头。   李双斌很失望,眼睛里的那点光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叶初阳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李双斌:“我是94年报名的,年底就被他们带到这儿来了。”   叶初阳:“你说的他们是谁?”   李双斌的眼神变得怪异:“三十七号那些人,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远处响起一声爆炸声,随后升起一团浓烟和火焰。与此同时,叶初阳看到李双斌的身体再次被烈火吞噬,李双斌习以为常淡定自若的站在烈火中,那双已经被烧烂的嘴唇还在说话:“难道你不是通过报名进来的?”   李双斌的一只眼球从眼眶中脱落,掉在地上,滚到叶初阳脚边。   叶初阳避开那只焦黑的眼珠,强撑着胆量问:“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李双斌:“喂!回答我的问题!”   他伸出燃火的手臂想抓住叶初阳,叶初阳连忙往回跑,回头一看,李双斌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双手砸着透明的墙壁,还在朝自己大嚷,然而下一秒李双斌就化成一滩白骨。   “你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李双斌又出现了,同一个身体撕裂成两个人,一人开车走上那条注定死亡的公路,一人站在透明墙壁之后,无助又绝望地大喊:“帮帮我吧!我想死啊!让我下地狱吧!”   叶初阳不敢再逗留,沿着原路返回,法西娅还在外面等他,见他回来忙迎上去:“表哥你吓死我了,刚才你消失了。”   叶初阳惊魂未定,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说:“消失?我就在里面啊。”   说着,他回头,那道缺口不见了,墙砖上李双斌的名字也消失了。   法西娅道:“刚才我叫你,你没答应,我就想进去找你,但是我往里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啊,我的脚还被草给缠住了,怎么拽都拽不开,急死我了。”   叶初阳没有时间思考诡异的杂草缠脚究竟是怎么回事,通讯器中突然传出海阳的声音:“初阳,我逮到展星羽了!”   手表显示屏中标记着海阳的位置,海阳距离他们不到一公里,但是在迷宫里,目标很难找寻。叶初阳和法西娅饶了很多弯路,才找到海阳的位置。   一堵墙后传出激烈的扭打声,海阳怒吼道:“你他妈还敢袭警?!”   叶初阳转过墙壁,看到海阳把一个穿黑衣连帽衫的男人压在地上。海阳额角破了,血流了细细一缕,地上躺着一块沾血的石头。   叶初阳走过去,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星羽?”   男人还在挣扎,帽子从头上脱落,露出脸,的确是展星羽。展星羽一言不发的绷着脸用力推搡海阳。   叶初阳道:“海阳哥,让他起来。”   海阳把他拽起来,一脚踢开地上的石头,气道:“这小子比江瀛还狠,掂起石头就砸我脑袋。”   展星羽也挂了彩,左眼眼窝青了一片,头发上沾了几根草屑,和往日豪门小公子般的形象判若两人。他始终低着眼不看叶初阳,被海阳扭着胳膊还在不停的挣扎,倒不是想逃离海阳,而是想逃离叶初阳。   叶初阳站在展星羽面前细细打量他两眼,轻轻地摸了摸他青淤的眼角,好不心疼道:“你打他干什么。”   海阳:“他要是不跑,我能动手?”   叶初阳捏掉粘在展星羽头发上的草屑:“那你也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   海阳对他只能看到展星羽的伤这一选择性眼瞎很无语,只能咽下这口气,揪住展星羽的衣领凶神恶煞地说:“我问你,你不是变成植物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叶初阳看不惯海阳粗暴的像是审犯人的架势,上前掰开海阳的手,只不轻不重的拉住展星羽的手腕,防止展星羽再逃跑,道:“你能不能稍微温柔一点?他还是个孩子。”   海阳:“二十五岁了,还是孩子?”   叶初阳:“那也比你小一轮。”   海阳:“我发现你自打跟江瀛谈恋爱,就特别袒护这些小男生。”   叶初阳不想把时间花去和海阳斗嘴,他回头看着展星羽,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一时不知该问那个,语塞了好一会儿才问:“刚才是你跟着我,劝我回去?”   展星羽本想跑,海阳对他用武力相阻他都能和海阳对打几回合,但是叶初阳只是轻轻抓住他的胳膊,他就走不了了,只是低着头拧着自己的手腕,不愿意和叶初阳有甚秘的接触。   海阳看出他的意图:“抓紧抓紧,他又想跑。”   叶初阳温声道:“星羽,我要松手了,你别跑。”   展星羽僵硬的梗着脖子,缓慢地点了下头。   叶初阳松开手,展星羽果然没有逃走,拽起帽子戴在头上,道:“这座迷宫马上就沉了,你们最好快点出去。”   海阳:“说的轻巧,我们怎么出去啊?”   展星羽呛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   叶初阳抬了下手,制止他们争吵下去,看着展星羽说:“先说说你的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白斯年带你来的吗?”   展星羽抱着胳膊退后几步靠在墙上,脸藏在连帽衫的帽子下,双眼被浓重的阴影遮住,声音沉闷且毫无生气:“我想死,但是他不放过我。”   叶初阳:“那把火真的是你自己放的?”   展星羽:“是。”   叶初阳走近他,轻声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展星羽没有回答他,仿佛是难以启齿。   他的脸藏在暗影中,叶初阳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叶初阳却知道他的神情一定很痛苦,因为他在低声抽泣。   展星羽道:“我不能告诉你,那是我做过最坏也是最蠢的事。”   叶初阳:“好吧,我不强迫你,但是你要跟我回去。”   展星羽抬起脸看着他,双眼湿润,面露疑惑:“回去?回哪里?”   叶初阳道:“回到我们的世界里,你躺在床上已经足够久了,是时候醒来了,我们都希望你能醒来,”   展星羽更疑惑:“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叶初阳猜到了他中了谁的计谋,微笑着问:“是白斯年告诉你,你已经死了吗?”   展星羽点点头。   法西娅忍不住嚷道:“他骗人!你明明还活着,只是睡着了!”她跑到展星羽面前,急切地说,“星羽哥,你千万别听那老鬼的话,他最坏了!”   展星羽看看她,又看向叶初阳,凄然一笑:“那你就把我杀了吧。”   叶初阳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展星羽又露出他看不懂的表情,像是愧疚也像是懊悔:“自杀是我的本意,但是我却死不了。无论是在真实世界中还是在这里,在这里我做不了主,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尊重我的本意。”   叶初阳摇摇头,温柔又不失力量地说:“我同样对你做不了主,就算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只能由你自己动手。”   展星羽:“你太固执了,我现在都这幅样子了,还怎么为自己做主?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挽留我,让我简简单单痛痛快快的去死不行吗?”   叶初阳像是他的长辈般严厉又不失温柔道:“难道比起真实世界,你更愿意待在白斯年制造的死亡弥留空间里吗?”   展星羽露出微弱的苦笑:“你已经知道了?”   海阳:“……你俩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法西娅:“还有我。”   叶初阳往回看了看,身后是无尽的迷宫,一堵堵林立的墙壁延展到无尽的远方,像是一块块墓碑:“刚才我见到了李双斌,他被困在一条公路上。二十六年前,他的车在公路上爆炸,他被烧死在车里。公安系统中记录他死了,其实他没死,他被带到这里,永远活了下来。”   海阳听得迷迷糊糊:“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永远活着?”   叶初阳:“三十七号骗了他们,三十七号组建的根本不是集体潜意识领域,而是人即将死去时的潜意识弥留。他们把李双斌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弥留潜意识带到这里,让李双斌一次次轮回在死生的瞬间,一次又一次,无限循环,看似永远活着,其实是在一次次的死亡。”   他回头注视着展星羽:“白斯年死了,借我的手死的,他也在这里对吗?”   展星羽在微笑,但笑容看起来很悲伤:“对,他在这里。但是你刚才说错了,不是所有人的弥留空间都是一条公路。李双斌是第一批活体实验,这批试验品的弥留空间很小,小到只有几分钟,几秒钟,只能不停的生,不停的死。但是他们一直在寻找扩大弥留空间的方法,最终他们找到了,能把空间扩张到一条街、一座城、一个世界。当你把空间扩张到宇宙,那就离神不远了。”   展星羽说着摇头失笑:“这是白斯年亲口对我说的。”   海阳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不妨碍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还想当神?神话故事看多了吧,他在哪儿?”   展星羽望向远处,他的目光没有被一道道高墙阻拦,像一只鸟翻越了千山万岭:“他就在这里,但是你们找不到他,我也找不到他。”   叶初阳一眼看穿他的谎话,淡淡道:“你在说谎。”   展星羽道:“叶博士,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江瀛,不愿意再对不起白斯年。”   叶初阳心生哀凉和愤怒:“可是白斯年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江瀛,他伤害了很多人。”   展星羽低下头,试图以不听不看麻痹自己:“所以我才自杀,我想向你们赎罪。”   叶初阳头一次觉得眼前这孩子如此自私,如此愚钝:“你知道白斯年对江瀛做了什么吗?他把江瀛的灵魂生生割开,一半留在真实世界,一半带到了这里,江瀛被他切割的残缺不全,已经把我忘了!”   展星羽怔住片刻:“江瀛怎么了?他对我说江瀛还活着。”   叶初阳:“江瀛是还活着,但是忘记了很多人,包括我在内。白斯年把他当做通往这里的媒介,现在白斯年的目的达到了,他为了关闭媒介,一定会杀死江瀛。”   展星羽此时才明白,他一直在被白斯年欺骗,他被蒙蔽已久的思维游走在恍惚和清醒之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他要把所有人沉到最下层。”   叶初阳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你在说什么?最下层是什么意思?”   展星羽:“一个地方,白斯年把它叫做深层海域,比这一层空间更深,是一个有去无回,完全没有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地方。”   海阳勉强能听懂一些:“现在这地方不就是吗?”   展星羽:“不一样,我们在上层海域,下面还有深层海域,这里有出口,但是深层海域没有。当弥留在这里的所有人沉入深层海域之后,建筑深层海域之上的海域就会消失。”   他看着叶初阳,眼睛里飘散着一片灰烬:“那是个死局,没有出口。”   叶初阳很感慨,也很悲伤,他从未想过人心会冷酷狠毒到这种地步,更没想过承受这种狠毒的心机的人是江瀛。他抬起头仰望四周,四周还是墙,一堵堵坚固的围墙,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和江瀛都被囚困其中,无法逃脱。   他懂得展星羽没有说出口的话,道:“江瀛不是海床,而是这座迷宫,他会和上层海域共存亡对吗?”   展星羽同样很悲伤,但是他的悲伤和叶初阳不尽相同,叶初阳只是为了江瀛而悲伤,他也为了白斯年而悲伤:“他骗我,他答应我会放过江瀛,而且他说他做到了。”   叶初阳没有时间去感伤,他立刻在绝望中重拾毅力,道:“白斯年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展星羽很无助地摇摇头:“没用的,你说服不了他。”   海阳:“谁要说服他?我想弄死他!”   展星羽:“在他创造的世界里,你们无法对他做任何事。”   叶初阳把仅剩的希望全部压在展星羽身上,他握住展星羽的肩膀,道:“星羽,你也想救江瀛对不对?我们一定有办法救他,拜托你好好想想。”   展星羽的确想到了办法,但是机会渺茫:“你救不了江瀛,江瀛只能自救。”   叶初阳:“你把话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展星羽扬起脸,脸色灰暗,不抱有希望:“白斯年带进来的每个人都是自愿的,如果江瀛想出去,他可以随时离开。江瀛到现在还留在这里,说明是他自己不想回去。”他看着叶初阳,眼神悲切,“他也是自愿忘掉你。”   乍一听,叶初阳觉得很荒唐,江瀛怎么可能不愿回去,怎么可能会自愿忘掉他;但是他想起了江瀛问他的那句‘我是凶手吗?’当时他迟疑了,他在江瀛面前又一次动摇,心里没有答案。然而正是他的犹豫宣判了江瀛是凶手。   江瀛对自己杀人凶手的身份感到绝望,就像对自己害死父亲和冷菁华母女的身份同样绝望,绝望的江瀛认为自己被他放弃,也被世界抛弃,所以江瀛选择忘记,选择逃避,选择随着白斯年的恶灵一起沉到深层海域。   事到如今叶初阳才知道,原来把江瀛逼到绝境的罪魁祸首不是白斯年,而是他。   叶初阳很懊悔,前所未有的内疚感压迫的他胸口闷痛,像是一把钝刀在慢慢的割他的心脏:“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展星羽颓然地看着他,莫须有地笑了笑:“叶博士,我想告诉你一些事,但是我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你,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对我失望的脸。”   叶初阳:“什么事?”   展星羽却没有明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江瀛可能藏在那里,我带你去找他。” 第150章 你会跟我走吗?   迷宫里出现一条平坦的直行路,两边依旧是挺拔的高墙,人走在墙边,渺小的像是一株草。   展星羽走在前面带路,法西娅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我每天都给你讲故事,你听到没有?”   展星羽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   法西娅大失所望,边气馁边撒娇,甩着胳膊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步伐。   展星羽瞄她一眼,低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听到,听到了一些。”   法西娅重振精神,凑到他身边问:“你听到啥了?”   展星羽说不上来,遮三掩四道:“就那些,你讲的那些。”   法西娅喋喋不休:“那些是哪些?你最喜欢我讲的哪个故事?”   展星羽招架不住,扭头回去找叶初阳,道:“叶博士,我有话跟你说。”   叶初阳和海阳落后他们几步,走在后面,正在谈论周围的地形构造。海阳道:“说吧,都听着呢。”   展星羽:“对你无话可说。”   叶初阳把海阳赶到前面,和展星羽走在后面,道:“你想说什么?”   展星羽:“待会儿你们去的地方很危险,逗留时间长了会被白斯年发现,如果你能找到江瀛,无论江瀛跟不跟你走,你都必须尽快出来。”   叶初阳:“是什么地方?”   展星羽讪笑了声:“白斯年虽然狠毒,但是他也有想保护的人和想保护的记忆。他担心在这鬼地方待久了会忘记生前的记忆,所以制造了一个盒子来储藏他的记忆。待会儿你去的地方就是他储藏记忆的盒子,动作要迅速,不能被他发现。”   叶初阳听出他又一次把自己隔离在他们之外:“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展星羽道:“这座迷宫快沉了,我去给你们找出口。”   叶初阳:“你知道出口在哪儿?”   展星羽:“不知道,但是白斯年知道。”   说着,展星羽停住了脚步。   叶初阳预感到了什么,他回头看着展星羽:“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展星羽神色晦暗:“你马上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回去。”   叶初阳:“你不想再见江瀛一面?”   展星羽摇摇头,道:“如果你能见到他,代我向他说声对不起。”   他不懂展星羽为什么要对江瀛道歉,他没有机会问清楚,展星羽很果断地转身往回走;狭窄的光色黯淡的通道里,一个男孩儿和展星羽擦肩而过,他们似乎看不到彼此,男孩儿沿着和展星羽相反的方向走来,而展星羽的身影逐渐消融在灰暗逼仄的迷宫里。   海阳亲眼看到男孩儿像是幽灵般乍然出现,他想把男孩儿拦住:“小孩儿,你站住——”   诡异的事发生了,男孩儿对他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身体穿过海阳的身体,往前走了。   海阳愣住,狠狠捋了下胳膊,捋掉一地鸡皮疙瘩:“他是鬼吗?”   叶初阳一直看着男孩儿的脸,在男孩儿左眼眼睑下发现了和展星羽脸上同一位置的痣,而且男孩儿寡淡冷漠的表情和展星羽如出一辙。   叶初阳:“他是展星羽,跟着他。”   十岁的展星羽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脸上涌现出不属于他年纪的阴沉,他笔直的往前走,目的地明确,没有发现身后跟着几个不速之客。   法西娅低声问:“表哥,小星羽为什么看不到我们?”   叶初阳有同样的疑惑,只能猜测:“刚才星羽说白斯年把自己的记忆装在了盒子里,可能里面的人不是真实的,他们类似于人像投影。跟他们相比,我们才是真实的。”   海阳紧盯着展星羽小小的背影,嫌耳边吵,就回头训道:“你俩能不能出去再聊,把人跟丢怎么办。”   话刚落地,叶初阳突然拽住他胳膊,把他拽到一堵墙后,道:“白斯年。”   年幼的展星羽似乎把他们带出了迷宫,墙后不再是墙,而是一座院子;两层漂亮的自建小楼,前有庭后有院,铁艺院门上缠满了花藤,密密层层的花藤间翻出一朵朵果核大小的吊兰。   院门开着,白斯年站在一整扇花藤缠绕的门前,手里拿着一朵从花藤上摘下的吊兰,斯文儒雅翩翩风流。他把小小吊兰递给小小的展星羽,笑道:“欢迎你,展星羽同学。”   展星羽捏着那朵吊兰,在指间来回转了两圈,道:“白老师,你能帮我个忙吗?”   白斯年往里抬了抬手:“进去说。”   大门关了,随后屋门一开一合,庭院里空无一人。   叶初阳等人从墙后走出来,海阳认出了这座院子,道:“这是白斯年从小住的地方,十年前拆迁,被推平建成公路。”   房子一楼的起居室正对着院子,两扇偌大的窗户开着,露出窗后相对而坐的白斯年和展星羽的身影。   法西娅道:“我们快走吧,江瀛不在这儿。”   叶初阳看着窗后的两个人,改了主意:“我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海阳话不多说,把手从铁艺门夹缝里伸到门后,找到门闩,咔哒一声把门打开,道:“快进快进。”   法西娅留在外面等着,叶初阳和海阳悄悄溜进院子。前院铺着两块修剪的整齐平坦的草坪,对着起居室窗户的草坪中间土壤被翻过,露出新土,被翻垦的凹凸不平的地面周围散落着一把锄头,一袋营养土,还有几株花苗。   白斯年应当看不到他们,但是叶初阳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和海阳贴着墙根矮着身子一步步挪到窗下,窗后就是起居室。他慢慢站起来,背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看,看到展星羽一个人坐在窗后的茶几一端,白斯年在厨房里倒果汁。   “我以为你被吓到了,不会再来找我。”白斯年把一杯果汁和一盘点心放在展星羽面前,姿态优雅地在他对面坐下,“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展星羽一直看着院里那片栽满花苗的草坪,双眼暗淡无神:“那是什么?”   白斯年也往院里看,眼神瞬间柔和了很多:“花。”   展星羽:“你把她们变成了花?”   白斯年笑道:“这样说很浪漫,你可以这么理解。”   展星羽:“你恨她们,所以把她们变成花吗?”   白斯年道:“恰恰相反,我爱她们,所以把她们变成花。”   展星羽稚气的脸上终于涌现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和懵懂:“那些花长大之后,她们会变回来吗?就像花仙子一样。”   白斯年貌似察觉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悠长。   展星羽脸上的懵懂和天真转瞬即逝,露出嘲讽的冷笑:“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白斯年翘起唇角,不加掩饰对他的赞赏:“当然不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展星羽又望着院里:“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杀了她们。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的。”   白斯年:“我知道你看到了。”   展星羽:“你是故意的吗?”   白斯年:“对,我想试探你的反应,结果你并没有让我失望,不然你不会来找我。”   展星羽小小年纪已经拥有超越同龄人的清晰的思维,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本想告诉家长和警察,但是我爸出国了,我妈很久不管我,我又没找到警察,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白斯年笑道:“你的选择很正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了吗?”   展星羽把盛着果汁的杯子握住,里面装的是黄橙橙的橙汁,还飘着絮状的果肉,和昨天晚上白斯年给他倒的是同一种果汁。他凑近杯子,把杯子摇了摇,米粒大小的果肉沿着惯力的方向左缓缓移动,就像草地上被拖行的女人的尸体。   昨天晚上放学后,他被白斯年邀请到家中做客,白斯年辅导他做完作业,又为他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当时他们就坐在这张桌上吃晚餐,晚餐吃到一半,天上响了雷,要下雨,白斯年说要赶在下雨前把花苗栽好,就放下筷子出去了。   展星羽一个人留在屋里吃着白斯年买来的披萨,很快,雷声和闪电连绵不绝接踵而至,漆黑的夜空被闪电切割成破碎的阴云;雨滴透过窗户砸在桌子上,他想关窗,转过头往窗外看去,却看到院子草坪里,白斯年在拖拽一个女人,把那女人放在挖好的土坑边,然后拖来了第二个女人……他亲眼目睹了白斯年拖尸、埋尸的全过程,两具尸体被掩埋在地下之后,白斯年在她们的尸身之上栽满了花苗。   他知道那两个女人是谁,起居室的茶几上至今摆着她们的照片;是白斯年的母亲和妹妹。   展星羽专注地盯着杯子里正在下沉的果肉,说:“我也有妈妈,也有妹妹。”   白斯年道:“我知道。”   展星羽:“但是我不喜欢她们,我妈已经很久不管我了,她和别人又生了一个妹妹。”   白斯年莞尔一笑:“你的母亲和你朋友的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你和你的朋友都被抛弃了。”   展星羽:“是的,我和江瀛都被抛弃了。江瀛是我的好朋友,但是现在他也不理我了。”   白斯年:“为什么?”   展星羽:“他发现冷菁华是我妈,他说他讨厌冷菁华,讨厌的想让她死掉。”   那一粒果肉沉到了杯底,缓缓躺平,像是躺在草坪上的女人的尸体。   展星羽随着尸体躺下的方向把脸枕在桌上,盯着那具尸体,说:“都怪冷菁华,只要她死了,江瀛就会继续和我做朋友,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白斯年像是守在猎物洞口的猎人,扔下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做诱饵,等待洞里小白兔咬住勾子,被刺破的不仅是兔子的嘴巴,还有兔子的灵魂。   白斯年:“没错,只有冷菁华死了,你和江瀛才能做朋友。”   展星羽嗅到了鲜血的味道,他懵懂又迷茫,不知该不该上钩:“我只有江瀛一个朋友,我不能失去他。”   白斯年:“冷菁华和江瀛,你更在乎的人是谁?”   展星羽不假思索:“江瀛。”   白斯年笑容温柔:“那你就要放弃冷菁华,就像冷菁华抛弃你一样。”   终于,展星羽张嘴咬住了锐利的勾子:“那你能帮我杀死冷菁华吗?”   白斯年笑道:“当然可以了,展星羽同学。”   种在草坪里的花苗突然开始疯长,像是从泥土里钻出的巨蛇,一条条粗如巨蛇的藤蔓向四面八方急攻猛进。   海阳一把抓住叶初阳的胳膊:“快走!”   花藤在他们脚下疯狂的蔓延,转眼间爬上墙壁和门窗,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把整栋房屋裹缠在内。叶初阳回头看去,绿藤已经窗户堵死,展星羽和白斯年全都被封禁在绿藤缠绕的房屋里。   逃出院子,两人气喘吁吁的蹲在地上,法西娅跑过来问:“表哥,你们没事吧?”   刚才为了逃跑,叶初阳取下了眼镜,他捏着眼镜的手轻微颤抖,看着海阳惊魂未定地问:“你听到了吗?”   海阳神情冷峻:“听到了,白斯年在院子里埋了两个人。”   叶初阳:“他埋在院里的人会不会是他的母亲和妹妹?”   海阳站起来,注视着缠满绿藤的房屋,道:“白斯年的母亲和妹妹在十几年前就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如果真的是他杀死了她们,他杀死亲人的原因是什么?”   叶初阳戴上眼镜,道:“或许他不认为是杀死她们,而是把她们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海阳回头看他:“你是说这里?”   叶初阳:“不是没有可能,白斯年的母亲和妹妹都患有绝症,就算活着迟早也是死路一条,但是死在他手里倒有可能存活。”   海阳很感慨:“人怎么能狠到这种地步。”   法西娅指着前面,道:“刚才我四处转了转,发现前面还有路,要去看看吗?”   前面的路像是大树的主躯干,旁侧延展出许多条羊肠小径,每条小路都通往无尽的黑暗。到了岔路口,海阳拿不定注意:“往哪儿走?”   叶初阳没有停顿,毫不犹豫的拐进一条蜿蜒的小路,海阳一把拽住他:“你干嘛?商量商量啊。”   叶初阳用力甩开他的手,道:“分开走吧,反正我们人心不齐。”   海阳拧着眉头:“我怎么跟你心不齐了?”   叶初阳眼神咄咄逼人的看着他:“刚才展星羽说的话,你听得一清二楚,你为什么装作没听到?”   海阳揣着明白装糊涂:“哪句?”   叶初阳:“白斯年答应会展星羽杀死冷菁华。”   海阳:“哦,所以你觉得冷菁华死在白斯年手里,不是死在薛林手里?”   叶初阳急道:“这是疑点,疑点就要查清楚啊,你不能选择性忽视!”   海阳很严肃:“我们找到的证据全都能证明杀死冷菁华母女的人是薛林,不是白斯年。难道薛林是白斯年找来的杀手?”   叶初阳:“那你怎么解释刚才白斯年亲口说的话?”   海阳:“一个疯子随口说的话,我不想费心解释,我只看证据。证据就是冷菁华母女死在薛林手里。”   叶初阳:“你忘了冷菁华也在志愿者名单上吗?冷菁华也得了绝症,她难道就不会和李双斌一样,是自己寻死,结果被薛林歪打正着闯到命案现场吗?”   海阳:“你知道冷菁华母女是怎么死的吗?她们被割喉砍头!自杀的人怎么砍掉自己的脑袋?薛林在案发后打电话到警局亲口承认是他杀人,我们也找到了充足的客观性证据,这些证据全都被你吃了吗?请你尊重我们警方侦查结果!”   叶初阳丝毫不惧怕他的严词厉色:“薛林的目的是报复江瀛,或许他打电话自首的重点不是认罪,而是供出他的同伙是江瀛。我尊重你们的侦查结果,也请你们正视我的质疑!”   法西娅被他们一来二去的吼懵了,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叶初阳的胳膊:“表哥,你们别吵了。”   叶初阳毫不避让的盯着海阳:“除非海警官代表的执法机关正视这件案子存在的所有疑点,否则我会一直和他争辩下去。”   海阳被他惹急了,说了句气话:“我知道你一直想帮江瀛翻案,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白斯年的一句疯话做依托,你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叶初阳默住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倒不是因为心虚所以哑口无言,而是被海阳以不信任的口吻质问他自私的用心,他心冷而已;他突然感到很孤独,江瀛不信任他,以为被他放弃,海阳也不信任他,以为他的用心只是自私的想为江瀛翻案。   他最相信的两个人全都不信任他。   叶初阳静站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沿着小路往前走。   法西娅气愤地朝海阳肩上捶了一拳:“你太过分了,世界上没有比我表哥更好的人,他最会替别人着想,你还骂他自私!”   海阳缓过神来,也发现自己说了很混蛋的话,顿时悔不当初,追上叶初阳连忙道歉:“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错了错了错了。”   叶初阳情绪很低落,低落到一句话都不想说,但是他需要把自己的想法解释清楚,于是慢声细语道:“我没有断定薛林是白斯年派去的杀手,我知道你们没有查到薛林和白斯年有关系的任何线索,这样揣测很荒唐。但是我的揣测不是无端的揣测,冷菁华在名单上,白斯年又亲口说出会杀死冷菁华,我自然会怀疑冷菁华的死和白斯年有关系。我再解释一次,我承认是薛林杀死了冷菁华,但是我怀疑白斯年也在从中作梗,至少事实一定不是江瀛指使薛林杀死了冷菁华那么简单。”   他冷静沉着有条不紊的说完这番话,才忍不住红了眼圈:“我的确是想帮江瀛翻案,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一丝一毫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现在有这么多疑点摆在我面前,你让我……让我怎么无视?”   海阳搂住他肩膀,赔着歉意说:“当然当然,我理解你,刚才是我说错话了,哥向你道歉。”   叶初阳:“你不用道歉,只要能正视这些疑点,我就很感谢你。”   海阳:“正视正视,我一定正视,你看我现在的态度摆的多端正,等回去以后,我就——”   说着说着,海阳没声了,还停下脚步,指着前面问:“那是什么东西?”   前方出现一片建筑,几栋白色的小楼连成的建筑群,楼群之间的布局让叶初阳觉得很熟悉,尤其是小楼每一层设计成鸟笼形状的窗户更是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法西娅:“嗳?这地方有点像蓝天疗养院。”   法西娅说对了,眼前这几栋楼的确是蓝天疗养院,不过是十几年前的蓝天疗养院,远没有今日那么大的规模,楼体也显得老旧。   看到疗养院,叶初阳立刻想起一件事:“江瀛小时候在疗养院住过一年。”   海阳也记得这桩往事:“对,我还跟着老海来看过他几次。”   叶初阳立即往疗养院走:“你还记得他住在哪间病房吗?”   海阳:“当然记得,我没少被他轰出来过。”   海阳很熟悉十几年前的疗养院,没有进主楼,领着他们直接绕到后面进入一栋矮矮的小白楼。一进大楼,一股浓郁的西药味迎面扑来,夹杂着刺鼻的粉尘味。一楼左侧是食堂,右侧是公共活动室,摆着几张长椅和几张乒乓台球桌。食堂和活动区当中是楼梯间,一架楼梯通往楼上。这里光线昏沉,只能勉强看清物体,海阳走在前面带路,叮嘱道:“你俩跟紧我。”   海阳带着他们上到二楼,二楼是住院区,整层楼全是病房。海阳用手表照明,照亮一扇病房门上的门牌号:“我记得江瀛住在206。”   叶初阳透过门上的窗户往里看,这间213病房是空的,床铺整整齐齐,似乎从没人住过。他又看了看隔壁的病房,里面还是空的。   法西娅找到了方向,指着东边的楼道:“206在那个方向。”   他们朝着东边的楼道走过去,很快找到了206号房,但是里面没有人,被褥整齐的叠在床上,里面仅有的一副桌椅也是摆放的规规整整。   叶初阳试着推门,门被锁死,道:“江瀛不在里面。”   砰地一声,楼上传来响动,类似重物坠地的声音,但是这声音继而跳动了几下,更像是篮球砸在了地上。   海阳一拍脑门:“上楼上楼,我想起来了,江瀛经常在楼上活动室打篮球。”   一行人上到三楼找到活动室,活动室门敞着,里面缓慢有序的传出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一声声飘荡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折回半截回声。   走近门口,叶初阳看到门里跳过一只篮球,紧接着走出一个穿白色病服的少年,他追着球走了几步,弯腰将球抱起,无意间一抬眼看到了门口的几个人,寒凉如水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而过,抱着球走开了。   叶初阳只在旧报纸上看到过江瀛年幼时的照片,此时见到少年时的江瀛,竟比第一次和江瀛见面还要紧张,他走进活动室,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身材远比同龄人要高,但是身上丝毫没有同龄人应有的朝气,他过分的苍白,也过分的阴沉,他只站在那里扔篮球,举手投足间显露孤冷遁世的气质。   海阳:“嗳,还记得我吗?”   江瀛把球扔出去,撞到对面的墙壁,篮球往回飞了一半路程,摔落在地,骨碌碌的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篮球,又扔了出去,一次次的重复这无聊的动作,道:“你们不是答应我一个月来一次吗?今天距离你们上次来看我才过了几天。”   海阳搂住叶初阳的肩膀,笑道:“今天给你带来一个人,往这儿看,认不认识?”   少年的头发稍有些长了,单薄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他把刘海往后捋,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这个动作像极了江瀛。他的目光只在叶初阳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像一撮风似的飘走了,道:“新来的医生?”   海阳:“不是,他叫——”   叶初阳向他走近,道:“对,我是医生,你爷爷让我来看你。”   篮球在地板上跳动了几下,又一次往上飞升时被江瀛接住,江瀛把球抱在怀里,侧过头向叶初阳凉凉一笑:“你想和我谈话,还是想让我做题?”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到了狡黠桀骜的神气,这一点也像极了江瀛。   他笑了笑,道:“你会灌篮吗?”   江瀛的双眼冷淡又空洞地看他片刻:“不会。”   叶初阳笑道:“可是我记得你会。”   江瀛:“你看过我打球?”   叶初阳:“看过。”   江瀛:“什么时候?”   叶初阳:“很久很久以后,你现在当然不记得。”   江瀛很老成地皱起眉:“你确定你是医生吗?你比我更像疯子。”   叶初阳把他怀里的篮球拿走,往上扔了一下又接住:“是不是疯子重要吗?重要的是你现在会不会灌篮,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江瀛瞄一眼他清癯消瘦的身材,抢过他手里的篮球,向前运球三步上篮,往上一跃,篮球砸进球框里。   叶初阳拍了下手,笑道:“你打的很好。”   江瀛运着球往回走,道:“因为球框低,再高点我就投不进去了。”   叶初阳听到这句话,神情一怔,思绪瞬间飘走,没察觉江瀛把球往回扔,篮球不轻不重的撞在他的膝盖上。   他席地而坐,对江瀛说:“过来坐。”   江瀛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走到他面前,学做他的样子盘腿坐下,道:“你真的是医生?”   叶初阳笑道:“你觉得我不是医生?”   江瀛的眼神依旧冷漠,但已经褪去了一些防备:“你不像医生,医生看我的眼神和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叶初阳:“是吗?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江瀛垂下眼睛,又把篮球抱住,故意用冷淡的语气说:“很温柔。”   叶初阳笑着问:“那你喜欢我这样看着你吗?”   江瀛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不习惯。”   叶初阳试着和他拉近距离,把手按在他怀里的篮球上,温柔地笑道:“你会习惯的。”   江瀛浑身僵住了,叶初阳只是触摸他抱在手里的篮球,但是给他的感觉就像直接触摸到了他的皮肤,他很不适应,很不自在,但并不想躲开。恰恰是察觉到自己不想躲避眼前这男人,江瀛反而把手从篮球上拿开,撑着地板把身体往后一仰,又和叶初阳拉开距离,道:“医生大叔,你的谈话方式很新颖,但是不要绕弯子了,赶快问完你的问题,我累了,想休息。”   叶初阳只好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江瀛:“四个多月,五个多月?我不知道。”   叶初阳:“想出去吗?”   江瀛:“不想。”   叶初阳:“为什么不想出去?”   江瀛反问:“为什么要出去?这里很好,是一座适合我的疯人院。”   叶初阳:“你认为自己是疯子吗?”   江瀛慵懒一笑:“我认为自己是不是疯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认不认为我是疯子。”   叶初阳的目光温柔似水:“我认为你不是疯子。”   江瀛冷笑道:“别骗人了,你们都一样。”   叶初阳道:“我没有骗你,你可以信任我。”   江瀛:“你为什么想让我信任你?”   叶初阳:“因为我想知道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我想证明你不是疯子。”   江瀛眼睛里微弱的光芒再次被冻结,冷冷道:“别再骗我了,除了我是疯子,你什么都证明不了。”   叶初阳不强辩,只平淡又笃定地说:“我能。”   江瀛看着他的眼睛,想找到他猜疑自己的蛛丝马迹,但是他的眼神始终深情柔曼,找不到丝毫作假的迹象。   江瀛突然站起身,把篮球一脚踢了出去,篮球飞向对面的墙壁,却没有被墙壁拦住,墙壁消失了,墙后是白昼阳光下的街道,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海阳对这条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道:“是冷菁华家门口那条街。”   江瀛选择相信他,愿意向他展示那一天发生的一切。   时间紧迫,叶初阳想立即进入那条街,却在街道和球馆的边缘止步,回头看着江瀛。   江瀛站在原地,孤独的像是站在世界的尽头,问:“你会回来吗?”   短短一句话险些让叶初阳流泪,他笑着说:“我会回来的,当我回来,你会跟我走吗?”   江瀛先摇头,又点头,说:“好。”   叶初阳笑道:“那就说定了,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第151章 忏悔   冷菁华住在位于风情街的一座小区,是江瀛的父亲顾明衍为冷菁华母女买下的房子。顾明衍金屋藏娇五六年,冷菁华在两人的爱巢中生下女儿,两人自以为组建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家庭,但是这幸福的三口之家却成为被他们抛弃的孩子的不幸的源头。   街对面的建了一栋购物大楼,大楼腰线挂着一块巨屏,led屏里正在播放广告,右下角横着电子钟,正在实时播报时间。   海阳盯着LED屏念道:“16点23分……我看过案发时的录像,江瀛和薛林出现在这条路上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左右。”他在人行道上向南走了几步,找到隐在路边绿林带里的摄像头,指着摄像头说,“当时拍下他们的就是这个机位。”   叶初阳往人行道前后张望:“那我们守在这里,应该能等到他们。”   靠里的绿化带后是小区的围墙,围墙和绿化带之间留有一米多宽的间隔,法西娅躲在一棵大树后,道:“你们快过来,我们藏在这儿。”   叶初阳和海阳也躲在林带后,叶初阳扒开几根树杈,可以清楚看到人行道上来往的行人,也能看到街对面的LED屏。时间分分秒秒的流失,距离四点三十分仅剩下两分钟不到。   法西娅等得心急:“他们怎么还不来?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叶初阳朝她嘘了一声,然后从藏身的林带后走出去,坐在人行道边的长椅上拿出手机看着,余光一直扫量着左右的行人。其实他们不需要全部隐藏起来,薛林没见过他们,此时的江瀛也不认得他们,就算江瀛和薛林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也不会暴露。   海阳突然低低吹了声口哨,叶初阳抬眼看过去,见他朝左边使了个眼色,他循着海阳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几个背向而行的身影中走出两个人,是江瀛和薛林。   江瀛穿着校服,宽松的校服外套里是一套白色短袖和蓝色运动裤,他胳膊下夹着一只篮球,斜挎着书包,头上歪歪斜斜的戴着一顶遮阳帽,帽子下的刘海湿漉漉的,T恤领子也浸了一圈汗,校服裤脚蒙着浅浅一层土,运动鞋也脏兮兮的,整个人像是刚从篮球场上被拽下来。   而薛林走在他身后,把左手按在他肩上,腋夹着一根缠着黑布的长条物体;他紧绷着脸,双眼来回扫视街面上的人群,干瘦的身体向前弓腰,像一张弩拔的弓。仔细看可以看出,他按在江瀛肩上的手很用力,但江瀛却把另一边肩膀往下挎着,走路的姿势歪斜扭曲。   薛林扫视街面时撞上了叶初阳的目光,叶初阳轻飘飘地移开目光,把手机放在耳边,做出接电话的模样。   江瀛和薛林从他面前走过。   叶初阳盯着他们的背影,看到他们停在小区门口,江瀛对薛林说了几句话,然后薛林夹着那把藏在布条后的刀走进小区。而江瀛穿过马路去了街对面,恰好一辆公交车停靠在站台,他抱着篮球上了那辆公交车,随后公交车缓缓开走。   海阳和法西娅从树后走出来,海阳问:“怎么不拦住江瀛?”   叶初阳:“江瀛只是带路,没有和薛林一起进去,他能说的早就说过了。”   法西娅:“那我们赶快跟上薛林。”   薛林已经进入小区,他们随之走到小区门口,小区侧门一直开着,没有人管理,进出也不需要登记;叶初阳正要从侧门进去,忽然感觉到空气中发生震颤,一股无形的冲力把他们的身体往后推了一步。   叶初阳愣了愣:“刚才是什么?”   海阳观察四周,发现刚才走在人行道上的一对情侣瞬间消失,那辆带走江瀛的公交车也在短短十几秒钟时间离开了这条街。   法西娅指着街对面的LED屏:“表哥你看,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现在是下午六点十三分!”   显示屏上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十三分,而几秒钟之前是四点三十分,时间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流失了两个小时。   海阳很失望:“监控也只是拍到薛林四点多进小区,六点多从小区出来,他妈的,我们还是不知道这将近两个小时里他都干了什么。”   就算时间回溯,他们还是无法进入记忆的死角。   叶初阳率先走进小区:“薛林还没出来,我们现在去案发现场还来得及。”   海阳对小区内部不熟悉,只记得冷菁华住在13号楼,而小区里居民楼林立,一眼看不出排序规律,几人只能分开去找13号楼。叶初阳先一步找到15号楼,而15号楼斜后方的单元楼侧面就挂着13字样的圆牌。   他正要呼喊海阳,就见13号单元楼里跑出一个人,衣着和身形都像极了薛林,他立即朝薛林跑过去,很快追到薛林身后,自不量力的想拦住薛林,于是一把拉住薛林的胳膊,喊道:“站住!”   薛林被他一拽,扬起胳膊把他的手用力甩开,回过头杀气腾腾的瞥了他一眼。   叶初阳不死心,拼尽全力超过他的速度堵在他面前将他拦住,但是薛林像头蛮牛似的往前冲,还把叶初阳狠狠往后推了一把,转眼就跑没影了。   叶初阳跌倒在地上,被他一掌推散了半边骨头架,只能眼睁睁看着薛林逃走。   海阳和法西娅听到动静接连赶来,把叶初阳扶起来,海阳问:“你碰见薛林了?”   叶初阳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道:“他跑了,我拦不住。”   海阳在追踪薛林和查看案发现场犹豫了片刻,很快选择后者,道:“上去看看。”   冷菁华住在三楼,三楼楼道很安静,几乎每扇屋门都锁着,只有楼道尽头的312号房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血光。海阳走在前面,一把推开312号房门,浓重的血腥味像一股温热的海风被海浪送到岸边。   “呕——”   看到屋里的情形,法西娅大受刺激,捂着心口跑到一旁干呕。   叶初阳的脸色也很差,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血淋淋的凶杀现场;客厅白色大理石瓷砖地面上躺着一大一小两具女性尸体,是冷菁华和她五岁的女儿,两人相隔不远,尸体横陈,颈部被砍出圆弧形的伤痕,头颅险些与身体分离,大滩大滩的鲜血汇成浅浅的湖泊,两具蜷缩扭曲着的尸体像是湖上漂泊的小舟……海阳走进屋里,在冷菁华的尸体旁看到了一把成年人手臂长短的砍刀,上面沾满血迹;是薛林来时夹在胳膊下的那把刀。   海阳道:“还是来迟了一步。”   叶初阳同样很失望,他本想查出警方没有掌握的线索,但是到头来他们获知的信息还是和警方记录在案的信息一样多,这一趟来的毫无意义。他避开地板上积的一层血泊,走进客厅蹲在凶器旁边,想辨认清楚这把刀究竟是不是薛林手中拿的那一把,毫无疑问,凶器正是薛林拿在手中的那把砍刀,缠砍刀用的布条还扔在一旁。   唯一的疑点被证实,叶初阳心灰意冷,起身时抬了抬头,瞥见客厅靠近阳台的地方竖了一面穿衣镜,镜子的角度恰好对着他,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随着他一行一动。   叶初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近到能看清镜子里的人身上每处细节;比如他今天穿的是一件休闲款的白衬衫,左胸绣着一只拳头大的小黑猫,此时那只小黑猫被罩在一只血手印下。血手印是薛林留下的,刚才他挡在薛林面前阻拦薛林,被薛林狠狠推了一把。   他举起左手,把左手放在血手印旁边,血手印的五根手指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海阳:“初阳,走了。”   他叫了叶初阳一声,但是叶初阳没有回应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镜子前。他走到叶初阳身边,问道:“怎么了?”   叶初阳看着镜子里人的左胸前的血手印,说:“是左手。”   海阳:“什么左手?”   叶初阳把衬衫上的血手印指给他看:“这是薛林刚才推我的时候留下的手印,是左手。”   海阳一听,立马细看他胸前的手印,还和自己的左手相比对,根据手印上小拇指和大拇指的位置确定这只手印确实是左手留下的。他猛然回头看着冷菁华的尸体,脑子里迅速浮现冷菁华母女被杀一案的案宗,清楚记得法医根据尸体伤口的走向和深浅以及凶器上的指纹提取断定凶手是右利手,作案时使用的也是右手。   突如其来的‘悖证’无疑于打了海阳一闷棍,他惊讶且难以置信:“还真的是左手。”   叶初阳心脏砰砰猛跳,思维清晰又冷静地说:“我和江瀛去过薛林家里,薛林的姐姐说薛林的右手在当兵的时候受过伤,手掌钉进一颗钉子,不影响正常生活,但偶尔会旧伤复发。刚才我拦住薛林,薛林用左手推我,我在小区外面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是用左手捏住江瀛的肩膀,是不是说明他现在的右手旧伤复发,只能用左手?”   海阳不做声,但在心里肯定叶初阳的分析,否则无法解释薛林为什么一直使用左手。   叶初阳接着说:“做个假设,如果薛林在冷菁华母女被害时的确旧伤复发,他杀人也只能用左手。但是杀死冷菁华母女的人使用的是右手,有没有可能——薛林不是凶手?”   海阳神情凝重:“你分析的有道理,这种假设的确有可能存在,但是也有很大的漏洞。如果薛林不是凶手,他为什么打电话自首?还在案发现场逗留将近两个小时?”   叶初阳绕着尸体缓缓走了两步,道:“他在案发现场逗留两个小时的确很奇怪,但是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不是自愿,而是被动呢?”   海阳:“被动?你是说他被控制住,不得不留在现场?”   叶初阳点点头:“或者说他被打晕了,醒来发现自己的刀变成凶器,身旁躺着两具尸体。而他挟持江瀛,让江瀛为他带路,本意就是杀死冷菁华母女复仇,就算人不是他杀的,他也百口莫辩,所以他在警察赶到之前逃离案发现场。打电话自首也只是料到自己洗不清嫌疑,索性将计就计,报复江瀛。”   这是一个全新的故事,是海阳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真相,但是却在他亲眼所见的物证的依托下显得合理可信,至少这个故事能圆满解释所有疑点。   但是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谜题,海阳问:“那真正的凶手是谁?”   他看着叶初阳,叶初阳没有明说,但是他们心里都有同一个人选:白斯年。   楼下突然传来狗叫,一声比一声急。   海阳察觉到了什么,循着狗叫声找过去,走到主卧门口时压轻了步子,悄无声息的走向卧室朝东长矩形的窗户;两扇窗户向外大敞着,白色的窗帘被微风吹拂,一扇与墙壁折成四五十度的玻璃窗上落着一道模糊的人影——窗外有人。   狗叫声愈加凶猛,盖住了海阳本就微乎其微的脚步声,就在海阳即将走到窗前时,呛啷一声,风吹上了窗户,窗外随之呼通响了一声。   海阳连忙推开窗户往下看,一个男人正从地上站起来,貌似崴了脚,海阳大喊:“别动!”   那人竟然真的停住了,或许只是脚腕的剧痛暂时限制他的行动。   海阳立即跑出卧室,飞奔下楼,想绕到楼下围堵他。海阳的行动过于迅速,没有发现在他离开卧室时,叶初阳也站在窗后。   叶初阳低头看着楼下的男人,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抬头向他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叶初阳怔住了——宋友海,竟然是宋友海,刚才藏在卧室窗后偷听他和海阳讲话,此时最有嫌疑杀死冷菁华母女的人竟然是宋友海。   此时的宋友海不痴不傻,眼神阴冷锐利,和叶初阳短暂的对视结束后,他拔腿往前狂奔。   叶初阳没有了理智,看到宋友海逃走,他竟然毫不犹豫的从三楼翻窗跃下,身体腾空的瞬间才察觉自己做了件蠢事,然而他却没有如料想般摔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而是坠入了黑暗的虚空之中。天地在他跳楼下坠的瞬间消失,他落入一个没有质量和重量的黑色空间当中,但眼前的黑暗却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还跑!”   听到海阳的吼声,叶初阳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海阳和一个人扭打在一起,很快把那人制服,压在地上。   叶初阳连忙跑过去,以为海阳抓住了宋友海,却看到被压在地上的人一身褴褛,蓬头乱发,嘴里呜呀不清的说着什么。   海阳扮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体翻正,看到他的脸,也愣住:“宋友海?”   他抓住的人的确是宋友海,但不是十几年前冷菁华死亡时躲在卧室后的宋友海,而是两年前因失去女儿陷入疯狂变成疯子的宋友海。   叶初阳终于想起这个地方为什么眼熟,道:“这里是粱悠悠死亡的那条黑巷,也是宋友海杀死乞丐吴浩的黑巷。”   宋友海突然开始呜呜怪叫,用力挣扎。   海阳紧紧压制住他:“别动!”   宋友海偏着头,双眼用力的盯着什么地方,用力到眼珠鼓胀,几乎要爆裂。   叶初阳循着他视线所及的地方看过去,看到黑暗中逐渐走出一个男人,身材干瘦,衣着破旧,一头蓬乱油腻的黑发遮住半张脸,仍能看出是薛林。   薛林走了几步,停住了,因为一辆车开到他面前,随后从车里下来一个人,是神志清醒身材健壮的宋友海。   薛林问他:“你是谁?”   宋友海打开后备箱,后备箱里躺着一个人,被捆住手脚陷入昏迷中,是江瀛。   宋友海道:“你不是约江瀛见面吗,我送他过来。”   薛林察觉到危险,掉头就跑,但是宋友海从外套内衬口袋里拿出一把枪,开枪打中了薛林的腿,薛林扑倒在地,捂着腿呻吟。   宋友海掂着枪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问:“既然选择逃亡就好好逃亡,还回来干什么?”   薛林:“我欠这孩子,是我害了他。”   宋友海:“所以你想告诉他,冷菁华母女不是你杀的,他也不是间接害死她们的凶手?”   薛林:“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你究竟是谁!”   宋友海冷冷道:“十几年前,在冷菁华家里把你打晕的人。”   说完,他又开了一枪,这一枪瞄的是薛林的额头,一颗子弹削进薛林的头颅,脑后蹦出一朵血花,薛林睁着双眼,尸体缓缓倒下。   然后,宋友海把薛林的尸体拖进一个像是隧道般的洞穴里,又把江瀛拖了进去;一个沉睡中的活人伴着一个长眠的死人,被丢弃在黑暗的洞穴里,迷失在走不出的长夜里。   疯子宋友海忽然怒吼一声,猛地推开海阳,朝正要开车离开的宋友海跑过去,把宋友海扑倒在地,骑在宋友海身上,用拳头一下下的砸宋友海的脸,直到把宋友海砸的血肉模糊也没有停手……   海阳瞠目结舌地看着宋友海自己谋杀自己:“他在干什么?”   叶初阳道:“忏悔。” 第152章 放过他们吧   初秋的天气微微有些凉意,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一层清冷冷的阳光,从远处望去,像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湖水对岸是延绵的矮山,纵坡栽满了枫树,红红黄黄的叶子像是红红黄黄的火,摧枯拉朽的烧到了碧蓝的天边。   展星羽站在窗后看着那些树,那片湖,和他离开的时候毫无差别,甚至连搭在一颗枫树上的鸟窝都一模一样,他似乎从未离开过那栋被他亲手放火烧毁的别墅。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他回过头,看到床上的白斯年翻了个身背对他,还在熟睡。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一件灰色针织衫外套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   “喵——”   他刚来到客厅,加菲猫就朝他走过去,蹭他的裤脚。   展星羽把猫抱起来放到墙边,墙边摆着两只小碗儿,全都见了底,他往碗里倒满猫粮和水,然后蹲下身子看着加菲猫吃早饭。这只设计成猫头样式的碗尺码很大,装满了能盛一只成年猫三天的口粮,眼前这只加菲猫的食量只算正常,但是装满猫粮的碗总会在第二天清晨空掉,旁边盛着清水的碗也是如此,每日一空,准时又准确。   他不相信加菲猫一天能吃三天的粮,曾守在小碗边盯守这只碗,想弄清楚猫粮的去处,但是注意力不在小碗的须臾之间,碗已然空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久而久之,他放弃了研究猫粮消失的合理性,习惯了每天早上给这只加菲猫喂食喂水,他需要喂养这只猫,这只猫也需要他喂养,每天早上的加食加水成了他每日的例行公事,加菲猫也尽职尽责的等候他的照料。   加菲猫吃了一会儿粮,舔了几下水,然后卧下休息。   展星羽数的清楚,它吃了十三口粮,喝了四口水,躺下来尾巴晃了两圈,和昨天以及前天还有大前天一模一样。它像是被上了发条或植入程序的披着猫皮的机器人,沿着既定的轨迹日复一日。   展星羽觉得很可笑,无论是猫,还是数猫吃了几口饭的自己;他站起来在起居室里转悠,不经意间看到卧室旁边的书房门没关紧,露出一条窄窄的缝。他很意外,因为白斯年不允许他进入书房,一直都将书房门上锁,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今天居然忘记了锁门。   他走到书房门外,把门一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书房里的陈设平平无奇,除了三面墙的藏书外,墙上还挂着许多油画和字画。白斯年是杂学旁收学派混乱的收藏家,他收藏中外书籍,收藏西欧油画,也收藏东方字画,墙上挂的这些藏品大都是他竞拍的拍品,也有商业合作伙伴的赠品。   展星羽站在一副近两米高的油画前,抱着胳膊,以轻浮的目光打量这幅画,发现这些画他全都在白斯年自己家书房里看过,他一幅幅看过去,每一幅都是他在白斯年家里见过的,只有一幅例外;这是一张色彩寡淡只有黑与白的铅笔画,画得是四堵高墙,四面墙围起来,形成一个闭合的空间,像是不规则的梯形,梯形的横切面由左向右倾斜降低,切面由台阶组成,高低不平的台阶的视觉成像为楼梯,四条楼梯相互衔接,连成一个闭合的梯形空间。   楼梯的最高顶点处站着一个人,它像是沿着楼梯走上去,面临岔路口却无路可走,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路,孤独的向远处眺望。   展星羽第一次看到这张画,他不懂得这张画蕴含的意义,但看到了画纸右下角写的一串英文:Penrose stairs.潘洛斯楼梯太过有名,有名到他这对数学和物理毫无涉猎的外行人都略有耳闻。   潘洛斯楼梯至今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几何悖论——一个始终向上或向下但却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阶梯。   门铃声响了,展星羽慌忙从书房出来,担心被白斯年发现自己进去过。他去开门,看到身穿白色制服的送餐人员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两盒披萨。   送餐员笑道:“您好,您定的餐。”   展星羽接住盒子,晃了晃,里面的确有东西,问道:“谁定的?”   送餐员看了眼留在盒子上的小票,道:“是白先生。”   眼前这人只是送餐员,但是展星羽看他的眼神充满怀疑:“你从哪儿来的?”   送餐员有些莫名其妙:“从店里取了餐过来的。”   展星羽:“你们的店在哪儿?”   送餐员说了一个离这里五公里之外邻近服务站的地方。   展星羽看见停在大门外的摩托车,道:“帮个忙,带我下山——”   话没说完,一只掌心微凉的手掌按在他肩上,白斯年站在他身后对送餐员说:“没事了,谢谢。”   房门被白斯年关上,随后白斯年拿过他手里的披萨盒往里走,道:“洗漱了吗?准备吃饭了。”   他把披萨和两份餐具摆上餐桌,又把牛奶加热,倒了两杯牛奶。展星羽故意在卫生间拖延时间,直到热牛奶渐渐冷了,才拖着散漫的步子走到餐厅。   白斯年早就吃完了两块披萨,正专注地看报纸,余光瞥件展星羽坐在他对面,便道:“牛奶凉了,自己热热。”   展星羽没有动桌上的食物,只拿起一只吃披萨用的叉子,把叉子的齿牙在盘子里来回划动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让人牙酸的声响中问:“哪一天的报纸?”   白斯年被那噪音搅扰的不能专心,皱着眉抬眼看他:“你还想闹什么?”   展星羽神情冷倦,更用力的划动叉子:“不闹什么,只问你看的是哪天的报纸。”   白斯年把报纸叠了几下扔到桌上,展星羽看到日期,是去年三月十二号的本市晚报,他笑了笑:“我以为你神通广大,能弄来明天的报纸呢。”   白斯年对他的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习以为常,端起盛着牛奶的杯子走向书房,道:“你自己待一会儿,我去书房看书。”   展星羽冷着脸,拿着叉子嘎吱嘎吱用力划着盘子,道:“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白斯年回头看他,眉心微倦。   展星羽:“以前我被你关在这栋房子里,现在还是被你关在这栋房子里。我死了和没死没什么两样。”   白斯年:“我现在没有关着你。”   展星羽嗤笑一声:“不让我离开这栋房子,难道不是关着我?”   白斯年只好问:“你想去哪里?”   展星羽:“哪里都行,反正不想待在这里。”   白斯年在是否准允他出门间犹豫。   展星羽:“在你的地盘儿,你还怕我走丢吗?”   白斯年最终同意他出门,不是被他说服,而是对他妥协:“换衣服吧。”   下山的路还是那一条,路边是杂树林和旷野,城市高楼的轮廓在阳光下疏淡朦胧,像是浮在海面上的海市蜃楼。   展星羽坐在副驾驶,把胳膊伸到车窗外,风从他指缝里溜走,像是晃动的温凉的水。他转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白斯年,白斯年穿了一身休闲装,那件白色鸡心领长袖T恤他看着很眼熟,尤其是右侧胸口用银色丝线绣的一双小拇指长短的鹿角,鹿角下长了一张狐狸脸,但那狐狸脸不是衣服上原有的设计,是缝在鹿角下的卡通狐狸脸样式的布贴,长着鹿角的狐狸毁掉了这件衣服原有的设计感,看上去极其的不和谐。   展星羽看着那张狐狸脸,悄然弯起了唇角;长着鹿角的狐狸是他的杰作,他头一次见白斯年穿这件衣服就说白斯年配不上睿智又优雅的鹿,适合狡诈又阴险的狐狸,于是第二天就买了狐狸脸的布贴缝在了衣服上,针脚歪七扭八。当时白斯年发现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是把衣服收进衣柜,没有再穿过。他没想到这件衣服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还特意被白斯年‘带’了过来。   看着看着,他倾身靠近白斯年,扯起白斯年的衣服仔细看了看,发现针脚还是很乱,和他缝的相似度极高。他撒开白斯年的衣服,回到座位坐好,道:“你用了多长时间复制了这个世界?”   白斯年理了理被他扯乱的领口,道:“三四个月。”   展星羽:“时间还挺长,尽头是哪里?”   白斯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丹麦格陵兰岛。”   展星羽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去过外太空呢。”   白斯年叹声气,心里除了无奈就是疲惫:“你要一直这样吗?”   展星羽挑眉,佯装不解:“我怎样?”   白斯年战略性放弃了和他争辩,道:“以前的事我们既往不咎,重新开始好吗?”   展星羽:“我和你开始过吗?”   白斯年向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对待展星羽也没有许多包容,但是这些天他把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都给了展星羽,在心里告诉自己,展星羽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但是他也很清楚,展星羽需要适应的不是环境,而是他。   白斯年克制着被展星羽激起的怒气,平声静气道:“星羽,我们能不能和解。”   展星羽淡淡一笑:“我能对你说句心里话吗?”   白斯年狐疑地看他一眼,并不如认为能从展星羽嘴里听到所谓的心里话。   展星羽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很真诚:“的确是我的心里话,我想说给你听。”   白斯年:“你说。”   展星羽就说:“其实我特别特别后悔,后悔当年找你帮忙。”   白斯年:“你指的是冷菁华的事?”   展星羽点点头:“对,我后悔了。”   白斯年忍不住冷笑:“为什么?你突然受到道德的谴责了吗?”   展星羽:“冷菁华对我很坏,我的道德感也很坏,就算冷菁华现在还活着,我还是会想让她死。但是她的确死了,性质就不一样了,你是凶手,我是帮凶,我们一起杀了两个人,我永远都摆脱不了共犯的身份,就像我永远都摆脱不了你。”   白斯年:“你想摆脱我?”   答案是肯定的,展星羽的确想摆脱他,否则就不会放火自焚,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无处可去,只能留在白斯年身边,也只有白斯年会接纳他,所以他没说出已经坦白的答案,只是感叹道:“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遇见你。”   他的自暴自弃和绝望无奈是白斯年想要的,白斯年的心情愉悦,脸上露出微笑:“你以为你遇见我是偶然吗?”   展星羽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残忍极了,转过脸不敢再看,一瞬间心如死灰:“当然不是,我是你精心挑选的猎物。”他趴在车窗上,叹道,“白斯年,你会天打雷劈的。”   白斯年:“只有我吗?”   展星羽笑道:“我们,我们是天打雷劈的一对儿。”   到了市区,白斯年把车停在一间俄式西餐厅门前,下车把车钥匙交给了门童,和展星羽走进店里。白斯年是这家餐厅的常客,一进门儿就遭到热情招待,服务员把他们领到靠着玻璃幕墙的一张餐桌,递上了菜单。   白斯年点菜的时候,展星羽无聊的把玩桌上叠成玫瑰状的餐巾纸,道:“不是才吃过披萨吗?这么快又吃饭。”   白斯年:“你什么都没吃。”   展星羽瞥他一眼,扭头看着外面的街道,突然在街对面的行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女人,穿着一件蓝色连衣裙,留着长发,戴着一幅遮阳的墨镜,墨镜下是一张端秀美丽的脸。她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穿着和她相似的连衣裙,像是亲子装,手里拿着一根蓬松的棉花糖。   展星羽瞬间变色,道:“那个人是谁?”   白斯年微微侧头看见了她,眼角散出一丝冷光:“谁?”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女人带着孩子上车,出租车开走了。   展星羽脸色苍白,心脏狂跳:“冷菁华,她怎么会在这儿?”   白斯年微微扬眉,一副意外的模样:“你看到冷菁华了?”   展星羽猛地盯紧他:“她是冷菁华吗?”   白斯年波澜不惊道:“冷菁华死了,十五年前就死了。不会出现在这里。”   展星羽神色慌张:“可是她很像冷菁华。”   白斯年:“那真有缘,需要我帮你找到她吗?”   展星羽:“不不不,我不见她。”   白斯年合上菜单交给服务员,笑道:“干嘛这么慌张?你亲眼确认她不是冷菁华才会安心不是吗?”   展星羽握拳用力砸在桌上:“我不见她!”   白斯年稍静了静,道:“那就不见。”   展星羽疲惫的弯腰趴在桌上,沉默了很久才问:“我为什么看不到那些人?”   白斯年:“哪些?”   展星羽:“参与你们的实验的那些人。”   白斯年:“你当然看不到他们,他们在底层,我在高层。”   展星羽抬起头看着他,神情很疑惑:“什么意思?”   白斯年道:“就像金字塔,我在塔顶,他们在塔底。”   展星羽:“不一样吗?”   白斯年笑道:“当然不一样了,我们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域,有些人的领域很小,小到只有一张床,一间房屋;有些人的领域很大,大到一条街,一座城市。只有一间屋子的人自然是底层阶级,而有一座城市的人就是上层阶级。”   展星羽:“像你一样有座城的人很多吗?”   白斯年:“不多,只有我一个。”   展星羽:“别人为什么不能?”   白斯年:“因为秩序需要,无论什么地方都需要秩序。”   展星羽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桌上想了一会儿,低笑一声,道:“屁的秩序,他们没有建立属于自己的城市,是因为他们没有经验,不懂得怎么建城。而你有经验,你的经验就是从他们身上得来的,那些人只是你的试验品。”   白斯年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微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反驳。”   展星羽:“我想看看金字塔底端是什么样子。”   白斯年:“很无聊,没有必要。”   展星羽:“我想看。”   白斯年拗不过他,拿起叉子在水杯上轻轻一敲,道:“慢慢看,我去趟卫生间。”   展星羽把杯子拉到面前,趴在桌上盯着水杯,杯子里逐渐浮现出一座黑沉沉的迷宫,像是一块迷宫的模型掉进杯里,真实到迷宫顶上还飘着阴云和闪电。他把杯子慢慢旋转,杯里的迷宫就像3D建模一样立体的展示出各个不同的角度。   他觉得神奇,把杯子里的迷宫调整成鸟瞰的角度,能看到迷宫的横切面,和看到每一个出口和每一道高墙,还能看到里面蚂蚁大小的东西在移动,他睁大眼睛仔细看,才看出那是人,那些人被高墙围困住,像是囚徒。除了被困于围墙中的囚徒,他还看到几个能自由穿梭在迷宫之间的人,这些人微小到无法看清身材样貌,但他无由觉得其中一个人很是熟悉,他专注的盯着那人,突然间,他的目光像是被磁铁紧紧吸附,浑身僵滞无法动弹,而那座装在杯子里的迷宫却逐渐变大,大到可以装载他的身体,他就像从天空跌落,摔进了迷宫之中……   “快点吃饭,菜要凉了。”   装着迷宫的水杯被拿走,随后他听到了白斯年的声音,但是他艰难的在混乱中寻找了一会儿,才发现白斯年在他对面坐着,正在切牛排。   他又去看那只水杯,里面只有半杯净水,泡着一片黄橙橙的柠檬,可是他刚才的确在那只杯子里见到了叶初阳,还有法西娅和海阳。他们在这里,准确来说,他们在那座迷宫里。   白斯年把切好的牛排放在他面前,拿起餐巾纸擦了擦手,道:“你脸色不好,看到什么了?”   展星羽掩饰性的端起杯子喝水,直到心绪平复下来,才放下水杯,道:“看到那些人不断的死去活来。”   白斯年不以为然,又切起另一份牛排:“总有人需要做先行者。”   牛排很好,但是展星羽食不知味,在心里怀疑刚才见到叶初阳是他的幻觉,但是回想起叶初阳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又真实到不允许他怀疑……其实他并不犹豫,如果在叶初阳和白斯年之间让他选择一个人信任,他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叶初阳。   吃了几块牛排,他把刀叉放下,看着外面的人群和街道:“我想出去转转。”   白斯年要开车,但是被他阻止了,他沿着步行街慢慢悠悠往前走,闲散的步伐像是在散步,但是目光却飞快的扫视周围。   没走多久,迎面走来一个熟人,戴着墨镜穿着花格子衬衫,搂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不出名女团中的小艺人。花衬衫隔着老远就朝他招手,还熟络地朝他肩上怼了一下,道:“好久不见啊展少,下周三我开趴,你得来。”   展星羽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讥诮地翘着唇角,冷淡地看着他。花衬衫被他冷落,仍旧兴致高昂,又和他说了几句,领着小艺人走了。   白斯年走到展星羽身边,道:“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展星羽道:“见鬼的朋友,我最烦他。而且他脾气很差,有次在酒桌上我没理他,他掂着酒瓶子要砸我。”   白斯年不解其意:“所以呢?”   展星羽道:“所以刚才我不理他,他还热脸贴过来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他转身面朝白斯年,竖起食指在白斯年胸口指指戳戳,“如果你想弄几个我的朋友进来陪我,那就拜托你稍微做做功课弄进来几个我待见的,别把这种货色塞我面前行吗?”   白斯年抓住他的手,笑道:“我怎么知道你喜欢谁不喜欢谁。”   展星羽看着他的脸静了片刻,然后一把甩开他的手,道:“我最不喜欢你,你最不应该出现。”   说完,他丢下白斯年继续往前走,脚步快了许多。白斯年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走过步行街,到了十字路口,斑马线对面亮起了红灯,行人都停下了。但是展星羽视若无睹地往前走,来往的车辆为了躲避他连忙转弯刹车,两辆轿车还险些追尾,始作俑者也被堵在瘫痪的路道中间。本应是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但现场却出奇的安静,那些险些追尾的车甚至没有鸣笛,两边的行人也都沉默安静的像是死人。   展星羽站在几辆车中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然后去看车里的司机,司机的神情均僵硬麻木,对他闯红灯一事毫无微词——所有车和人全都维持着和平与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运转。   直到白斯年把他从马路中间带走,交警才姗姗来迟。   展星羽看着交警指挥交通的一幕,彻底认清眼前的世界只是假象,就像那座装在水杯里的迷宫,根本没有什么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之分,他们都被困在小小的水杯里,随着水纹的摇晃掀起惊涛骇浪。   白斯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   展星羽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道:“你刚才说,最远的地方是哪儿?”   白斯年:“格陵兰岛。”   展星羽笑道:“那就去格陵兰吧。”   到了机场,白斯年去买机票,展星羽坐在大厅等着,周围人来人往,机场的保洁开着清扫车不时经过。他等了十几分钟左右,白斯年两手空空的回来了,道:“今天没有航班了,最早的班次要等到明天早上十点。”   展星羽抱着胳膊,神情慵懒的听完,起身推开白斯年,走到某航空公司窗口,道:“我要去丹麦。”   空姐笑道:“抱歉先生,今天没有航班了,您可以等明天。”   展星羽:“那就让你们的飞机再飞一趟。”   空姐机械地微笑着:“可以帮您预定明天十点的机票。”   展星羽:“我现在就要去!你听不懂吗!”   白斯年一把拽住他胳膊,面露愠色:“你想干什么?”   展星羽:“全都是假的!你他妈装什么装!”   白斯年粗暴地拽着他胳膊把他带出机场扔进车里,驱车往回开。展星羽坐在车里就老实了,双脚踩在座椅上,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低声抽泣。   白斯年憋了极大的怒火,但展星羽的抽泣声像是一把刀在他心里撬开一个口子,烈火化成熔浆一点点流失干净,再也愤怒不起来,反而有些心疼。   太阳照常落下,返回市区已经入夜了。   白斯年有心哄他,就说:“想看什么电影?”   展星羽抬起脸看着车窗外,看着看着突然说:“停车。”   白斯年依言把车停在路边:“怎么了?”   展星羽吸了吸鼻子,解开安全带,道:“别跟着我。”   说完,他下车摔上车门,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白斯年开车跟在他身旁,降下车窗问他:“你去哪儿?”   他指了指前面一家挂着五彩招牌的夜店,道:“喝酒蹦迪找男人,今晚不回去了。”   白斯年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展星羽瞄他一眼,语气稍软:“只喝酒蹦迪,不找男人,十二点之前回去。”   白斯年犹豫了片刻,开车走了。   他的车刚拐过路口,展星羽就转身往回走,焦急地张望四周;他刚才在车里看到了叶初阳海阳和法西娅,他们三个人混在行人中,身影稍纵即逝。他回到刚才看到那几人的街口,周围依旧人来人往,但是没有叶初阳等人。   他随着人流往前走,不知道叶初阳等人的去向,只能茫然的没有方向的寻找,走着走着,他的肩膀从背后被人按住,他连忙回过身,随即愣住了。   白斯年去而复返,像一抹幽灵般站在他面前,笑道:“在找我吗?”   展星羽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把戏已经被他看穿,顿时慌张无措。   白斯年握住他的双肩,把他的身体转向公路,在他耳边轻声问:“还是在找他们?”   街对面是本市最高的观光大楼珍珠塔,在夜色下通体流光,像是通往天空的一架天梯;叶初阳等人正随着人群排队进入大楼。   白斯年捏紧了他的肩膀,幽冷的声音像一缕飘在他耳边的寒风:“你甩掉我,是想去找叶初阳吗?”   展星羽的身体在他掌下轻轻的颤抖着,恐惧着:“不是,我不知道他在这儿。”   白斯年低声笑道:“我很套讨厌你对我说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找他干什么?”   展星羽第一次这么恐惧白斯年,因为他很清楚白斯年的疯狂有多恐怖,他回过身一把抱住白斯年,祈求道:“我错了,我跟你回去,我们回家吧。”   白斯年面冷如冰,用力把他推开:“现在不行,我有事要办。”   眼看着白斯年要过马路,展星羽连忙追上他挡在他身前,摆出了前所未有的低姿态:“放过他们可以吗?让他们走,我跟你回去。”   白斯年抚摸他的脸,拇指擦掉他眼角一点水光,道:“你当然要跟我回去,这不是你可以用来和我交易的条件。”   展星羽紧紧抓住他的手:“我不是在和你讲条件,我在求你,放过他们,让他们走吧。他们和我们在不同的世界里,我们可以相安无事的不是吗?”   白斯年却轻轻摇头:“没有人可以和敌人相安无事,如果他们和我相安无事,就不会闯进我的世界里。”   展星羽:“你已经害了那么多人,还要害死更多人吗?!”   白斯年神情冷峻,默然不语。   展星羽无力的倒在他胸前,在他怀里哽咽道:“我是你的帮凶,我很愧疚,别让我更愧疚好吗?”   白斯年温柔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但神情依旧狠绝:“好,我放过他们。” 第153章 我就是你的地狱   从风情街出来,他们逐渐走到了市中心,从傍晚走到日落,再从日落走到入夜,鬼打墙一样在三环内转悠,始终在原地踏步。   入夜了,街边亮起路灯,一家奶茶店门口排了几米长的队伍,店门前还摆着零售的鲜花。法西娅指着这家奶茶店,掐着腰气喘吁吁地说:“这家店我记得,我们半个小时前来过。”   叶初阳的体力也即将枯竭,摘下眼镜擦掉额头的汗,环顾着周围喃喃自语:“应该有出口才对。”   海阳的体力是三个人里最好的,但走了半天也是很乏力,撑着路边店铺的外墙说:“他妈的,一直鬼打墙,走来走去又转回来了。”   叶初阳往前走走,又往后看看,心里发慌:“白斯年不会设计死局,一定有出口。”   海阳;“但是咱们连这几条街都转不出去,找不到啊。”   叶初阳左顾右看,掩在两栋写字楼中间的珍珠塔引起了他的注意:“乱走没有用,我们得弄清楚这里的地形,才知道怎么走出去。”   海阳:“找地形图?去哪儿找?”   叶初阳指着珍珠塔:“去高的地方。”   他们又穿过两条街,来到珍珠塔大厦,夜间进去吃饭观光的人很多,他们排了十几分钟才进入大厦,乘电梯直奔电梯能抵达的最高层。电梯在距离顶楼的还有两层楼的楼层停下,剩下两层楼只能从楼梯上去,而且还需要另外买票。海阳去购票处买票,叶初阳站在大堂等,想起和江瀛曾来过一次,为了阻止钟伶从楼顶跳下,但是他们失败了,钟伶坠楼命陨。   海阳买了三张票,还租了两台望远镜,三个人从楼梯上到顶楼,站在向外延展两米多宽的观光台上,能把整座城市的灯火夜色收进眼底。   法西娅张开双臂,被高空的晚风吹动长发和裙角,疲惫感顿时一扫而空:“啊,好美啊。”   叶初阳没有心情欣赏夜景,拿起望远镜就往外看,望远镜里只能看到延绵的城市灯火,难以看清楚城市的布局。   海阳举着望远镜看了一圈:“这他妈,看不清楚啊。”   叶初阳放下望远镜,失望地叹了声气:“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等天亮了。”   海阳出馊主意,指着不远处扫码使用的天文望远镜:“那个能用不?”   叶初阳白他一眼:“你想去外太空吗?”   法西娅没心没肺,还没察觉到被困潜意识世界永远出不去的风险已经包围了他们,牵着裙角来回转悠:“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倒是初来乍到的海阳敏锐的感知到了危险将近,低声问叶初阳:“初阳,如果找不到出口,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即使情况不容乐观,叶初阳也没有灰心,但凡没有走到绝境,他都不会放弃,他即是在安慰海阳,也是在安慰自己:“我们一定能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海阳坚定地说:“对,一定能出去,我媳妇儿还在家里等我。”   叶初阳无言,似乎没有人在等他,以前江瀛会等他,现在江瀛选择把他遗忘,其实他没有必须回到现时世界的理由……不,他绝对不能留在这场幻境当中,因为江瀛还不知道自己的无辜和清白,就算是为了江瀛后半生能重获自由,他也必须逃离这里。   静站了一会儿,他再次续满了力量,道:“下去吧,明天早上再来。”   “找到酒店了吗?”   夜风中飘出一道柔软低沉略带笑意的男人的嗓音,叶初阳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循声望过去,果然看到白斯年缓步走上了观光台,身后跟着展星羽。   法西娅天不怕地不怕,鬼神无惧,但是见到白斯年,她立刻躲到海阳和叶初阳身后。   海阳对他痛恶至极:“你不是死了吗?”   白斯年道:“我是死了,这里是我死后的世界。”   海阳:“你应该下地狱!”   白斯年微微一笑:“这里就是地狱,谁说地狱里只能有刀山和油锅?”   他望向叶初阳,很绅士作风的颔首微笑,礼貌彬彬道:“刚才你说要留下过夜,找到酒店了吗?”   叶初阳淡然地看着他,道:“你允许我们留宿吗?”   白斯年:“你们是客人,当然要好好招待。”说着,他搂住展星羽的肩膀,“星羽也希望我好好招待你们。”   叶初阳看向展星羽,展星羽低着头不敢看他,叶初阳说:“星羽,你应该跟我回去。”   展星羽缓缓抬头,目光悲切。   叶初阳道:“你知道冷菁华真正的死因,江瀛被冷菁华母女的死折磨了十几年,你应该还江瀛清白。”   展星羽:“你看到了是吗?”   叶初阳点头:“我看到了,杀死冷菁华母女的人不是薛林,是宋友海。”他又看向白斯年,嘴角勾出讥诮的笑意,“宋友海只是杀手,他背后的真凶是你。”   白斯年不在乎真相被看穿,因为他已经死了,律法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但是叶初阳在他面前拆穿他的诡计却是挑衅的行为,他无法忍受这种挑衅,于是他用力捏紧了展星羽的肩膀,像是要把展星羽的肩膀捏碎以示惩戒。   他问展星羽:“你都瞒着我干了些什么?”   展星羽瞬间白了脸,额头渗出冷汗,但没有躲避:“你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白斯年想丢弃一件物品似的用力把他扔到一边,展星羽重重的摔在地上,法西娅连跑跑过去扶他,气愤地瞪着白斯年:“姓白的,你也太狠了,你比恶鬼还要恐怖十倍!”   白斯年对她的谴责置若罔闻,走到叶初阳面前,道:“你想挑战我吗?”   叶初阳:“我对你的建功伟业没有兴趣,而且你已经成功了。”   白斯年:“那你是想制裁我?”   叶初阳:“我想,但是我做不到。”   白斯年:“既然明知道自己做不到,为什么还要进来?”   叶初阳:“寻找真相。”   白斯年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就算你找到真相又能怎么样?你奈何不了我。”   叶初阳脸上无情无绪,只有一片趋近悲悯的空白:“的确没有人能制裁你,但是还有很多人活在你制造的阴影中,他们还在你的圈套里。”   白斯年:“你指的是江瀛?”   叶初阳:“包括江瀛。”   白斯年:“所以呢?你想拯救江瀛?”他扬了扬眉,脸上尽是傲慢,“你以为你找到了真相,就能拯救江瀛吗?”   叶初阳:“我知道你在江瀛的脑子里留下一道指令,你想让江瀛死。”   白斯年翘起唇角,笑容狠毒:“你知道又能怎么样,你依旧无计可施。”   叶初阳只是淡然又笃定地说:“你以前对江瀛做的事,我无法改变。从现在开始,你没有机会再伤害江瀛。”   白斯年被他举重若轻光明坦荡的姿态所激怒,他走近叶初阳,距离叶初阳一臂之隔时被海阳伸手拦住。   海阳:“别他妈过来了,我怕你咬人。”   白斯年紧盯着叶初阳,道:“我之前很欣赏你,认为你是一个聪明勇敢又真诚的人,但是现在我认为你并不真诚,你很虚伪。”   叶初阳:“我虚伪?”   白斯年:“就像你说的,我布下一个圈套,很多人都在圈套之中,直到我死了,他们还是没有逃离我的圈套,江瀛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你不敢承认江瀛一直在我的圈套里,因为你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更可笑的是你还妄想拯救他。”   叶初阳轻轻皱眉,随后很无奈地笑了:“你就这么害怕失败吗?”   白斯年:“我害怕失败?”   叶初阳:“你太自大也太狠毒,对你来说,只要有一个人逃脱你的掌控,就是失败。”   白斯年貌似坦然地笑了笑:“对,我不允许自己失败,所以江瀛必须听从我的指令去死。”   叶初阳却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道:“你连自己身边的人都需要机关算尽把他留住,你看起来有多强大,就有多可怜。”   白斯年斯文儒雅的外皮瞬间被撕碎,他笑得很疯狂:“我可怜?”   叶初阳:“你不承认自己可怜,那你敢让星羽选择吗?”   白斯年:“让他选择什么?”   叶初阳:“选择是否离开你。”   白斯年回头看着展星羽,柔软湿冷的嗓音就像草丛里蜿蜒爬行的毒蛇:“星羽,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择离开我吗?”   展星羽就像一艘在海面上摇晃的小舟,虽然面前有两条路让他选,但是他仍旧绝望又彷徨,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叶博士,我没得选。”   叶初阳面露急色:“你有得选,你可以跟我回去。”   展星羽神色哀凉:“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瀛。”   叶初阳:“既然你还知道你对不起江瀛,那就当面向他道歉!”   展星羽痛苦的把脸藏在臂弯里,哽咽道:“没用的,我骗了他十几年,我不敢告诉他冷菁华是我害死的,我利用他对我的愧疚留在他身边十几年,他也是因为冷菁华才接纳我,如果他知道我一直在骗他,一直在利用他的愧疚,他会恨死我。”   叶初阳:“你的确做了错事,但并不是无法挽回,况且归根结底冷菁华的死跟你没关系,江瀛落入的是白斯年的圈套,这一切起于白斯年,不是你。”   展星羽抬起头,神色茫然:“冷菁华的死跟我没关系?不不,是我让白斯年帮我杀死冷菁华,怎么会跟我没关系?”   叶初阳怔了怔,以无比痛恨的目光看着白斯年,道:“你竟然骗他骗到这种地步。”   海阳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走过去一把拽起展星羽:“姓白的骗你,你妈得了绝症,参与他的实验,是自己找死!”   夜晚的风渐渐急了,吹得人心神摇撼,展星羽似乎还随着那艘小船在海面上摇晃,他恍惚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从叶初阳看到法西娅,最后把目光停在白斯年身上,神情木讷地问:“冷菁华不是被宋友海杀死的吗?”   海阳:“我是警察,我很负责的告诉你,我们找到了参与三十七号组织实验的志愿者名单,冷菁华在名单上。她虽然是被宋友海杀死,但是她的本意就是找死,宋友海只是把她的死亡变成一场谋杀,目的是为了蒙骗你!幕后主使就是白斯年!”   展星羽还是讷讷地问:“那薛林是怎么回事?”   海阳:“薛林是个倒霉蛋,误打误撞闯进冷菁华家里,被宋友海栽赃成凶手。”   展星羽用了很长时间消化这短短几句话,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在十几年前就踏入白斯年圈套,直到今天还是深陷陷阱的猎物。被欺骗十几年,他本应出离的愤怒,但是他却没有,他反而如释重负,像是卸下了罪恶。   他问白斯年:“你一直在骗我吗?”   他希望白斯年能回头看他,给他一点回应,但是白斯年始终在回避他,那模样有些狼狈。   叶初阳道:“对,他在骗你。就像你利用江瀛的愧疚心留在江瀛身边一样,他处心积虑把你变成他的共犯,目的也是把你拴在身边。”他走到展星羽身边,一行人彻底和白斯年划清了阵营,对展星羽说,“你不是他的共犯,你是他的受害者,跟我回去吧,你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展星羽觉得这句话很耳熟,稍一回想,几个小时前白斯年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既往不咎,重新开始。   白斯年扶着观光台的护栏往前走了几步,身影逐渐走出光圈外,溶于夜色中。他在黑暗里转过身,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睛失去了所有锋芒,变得极其黯淡,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藏在了黑夜中。他看着和叶初阳等人站在一起的展星羽,从未有过的失落感像一把枷锁般锁住他的身体,让他在自己建造的广阔的世界中感受到了孤独和禁锢,他似乎……也没那么自由。   展星羽道:“喂,说话。”   白斯年:“说什么?”   展星羽:“你一直在骗我?”   白斯年欺骗了很多人,也不惧被发现,但是唯独只有展星羽,他不想被展星羽发现,因为他需要在铺天盖地的谎言中得到一点真诚,尽管那点真诚是他用谎言骗来的。但是这点真诚随着他的谎言被拆穿而消失,就像多米诺骨牌倒了一块,他精心搭建的世界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坍塌,爆裂,崩溃。   白斯年佯装轻松地笑了笑:“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展星羽不假思索道:“不信。”   白斯年微乎其微地叹息一声:“那就是了。”   当所有谎言被拆穿,展星羽反倒能更加坦然的面对他:“你会放我们走吗?”   白斯年摇了摇头,说:“不会,你想象不到我有多愤怒,我要把你们永远囚禁在这里。”   叶初阳道:“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你就应该让星羽——”   白斯年:“闭嘴!”   他向来斯文,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让所有人都忌惮,沉默。只有展星羽在一片死寂中笑出声:“哈哈,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幅样子,太滑稽了。”   他笑够了,又说:“刚才叶博士说你害怕,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你的确在害怕,你怕得要死,你怕我跟他们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可太害怕了。”他说着又笑起来,“可是你不放我们走,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和我们大眼瞪小眼,除此之外你还能怎么办呢?”   白斯年:“我还能让你们眼睁睁地看着江瀛去死。”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传来轰隆隆泄洪般的声响,法西娅指着远处的街道:“表哥,那边有水!”   洪水在街道中奔涌,冲毁路灯和车辆,被高楼斩成两截,回旋打起了凶猛的浪花。短短十几秒钟,城市被洪水淹没一半。   叶初阳:“你做了什么?”   白斯年笑道:“不是我,是江瀛,江瀛想去海底。”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珍珠塔猛地往下一沉,地下像是有恶龙在咆哮,地面撕开一条条裂痕,洪水往里猛灌,像是要把地下灌满水,变成海。迷宫正在塌陷,直到沉入深层潜意识海域——白斯年的计划随着江瀛的自戕开始了。   叶初阳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到留给他的时间竟然这么短,短到他根本来不及再和江瀛见面。   在所有人在绝望和无措中挣扎的时候,展星羽冷静地走向白斯年,道:“做个交易。”   白斯年:“什么交易?”   展星羽:“我留下,让他们走。”   白斯年:“我想留下你很容易,不用和你做交易。”   展星羽:“我是说,我留下陪你,你不是想和我重新开始吗?”   洪水还在往地下灌,在四面八方的街道中奔涌,眼前的景象像是世界末日,天塌地陷。   白斯年站在塌陷的天地间,心里涌起无限的伤感:“你从来都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展星羽露出纯碎又明朗的笑容:“现在不一样了,你是罪无可赦的暴徒,而我不再是你的帮凶,我有多恨你就有多在乎你。既然你逃脱法律制裁躲在这个世界里做神,那就让我做你的地狱。”   白斯年:“……你在说什么?”   展星羽往前走,走到光圈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白斯年藏身的夜色,他看着白斯年那双装进了一整片黑夜的眼睛,说:“我留下陪你,你想要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但是我不会原谅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罪恶满身的暴徒,我以死在你手里所有人的身份留在你身边,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地狱。”   白斯年:“你以为你能惩罚我?”   展星羽笑道:“我已经在惩罚你了,无论我走还是留,对你来说都是惩罚。我选择留下,你至少不孤独。”   被展星羽一点点撕掉虚假的面具,白斯年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悲惨到这种地步:“你不想让我孤独,但是你想让我受尽折磨。”他摇头一笑,笑容很无力,“星羽,你让我很难过。”   展星羽的目光明亮又颤抖,像落尽了满天的星光:“我放的那把火,不是为江瀛伤心死,是为你难受死。我为你难过了那么久,也该轮到你了。”   他朝白斯年伸出手,笑着问:“成交吗?”   白斯年缓缓从黑夜中伸出手,用力握住展星羽的手,明明他才是魔鬼,此时他却觉得在和恶魔做交易:“成交。”   展星羽由衷地笑了,他握着白斯年的手,却始终没有再上前一步:“你说尽头是格陵兰岛,那格陵兰就是出口吗?”   白斯年轻轻摇头:“格陵兰不是出口,这里没有尽头,格陵兰以外是流放地。”   展星羽:“那他们怎么出去?”   白斯年:“其实你已经知道了。”   展星羽回想片刻:“那副画?”   白斯年:“对,你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副画。”   那副画着潘洛斯楼梯的画,画中的人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路,只是站在顶点向远方眺望,展星羽本以为那人在眺望孤独,没想到他眺望的是希望。白斯年没有骗他,潜意识世界是一架潘洛斯楼梯,没有出口也没有尽头,无尽循环永无止境,若想逃离这架楼梯,只能舍身一跃。   观光台地板突然出现裂痕,叶初阳连忙抓住护栏,急切地看着展星羽:“我们不需要你为我们牺牲,你这样做只能让我们活在愧疚中。”   展星羽道:“叶博士,我不是为你们牺牲,我自愿留在这里是我的选择。我不需要被你拯救,请你尊重我的选择。”说着,他笑了笑,笑容简单明快,像个孩子,“你快回去找江瀛吧,他还在等你。”   大理石地面断裂了,叶初阳和海阳以及法西娅的身体坠向地面的滔滔流水,在法西娅的尖叫声中,叶初阳抬起头向高空眺望,看到展星羽站在披着一身夜色的白斯年身旁,浑身沐着星光,在向他们挥手,微笑。 第154章 大结局(上)   在高速上开了一天一夜,小陶打了个盹儿,一睁眼又是白天。   小陶看着路边晨光下绿油油的草地,忽然之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方:“几号了?”   边小澄正在开车,他和小陶轮班儿,小陶从昨晚凌晨三点开到五点多,他换下了小陶继续开,小陶躺在后面睡觉,听到小陶出声才知道小陶醒了,道:“九号呀陶警官,你再睡一会儿吧,你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小陶爬起来,用一双满是怨气的眼睛看着前方几百米开外这条高速上唯一的车屁股:“没完没了的赶路,他是想去西天取经吗?”   昨天晚上十点多,连续驾驶十几个小时已经严重疲劳驾驶的江瀛在休息站宾馆留宿,跟了他一路的边小澄和小陶也得以休息。小陶身为一个警察,有着丰富的侦查跟踪经验,他悄悄摸到前台出示自己的警官证,谎称刚才开房间的江瀛是他跟踪的偷车贼,如果江瀛半夜起来退房,务必要前台给他房间里打电话告诉他。   前台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大叔,一问得知是资深保安转业,有胆有识有热情,打小的愿望就是当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但是政审不合格,才退而求其次在某酒店做保安。大叔很痛快地接下了帮助人民警察监视偷车贼的光荣任务,小陶和他郑重握手,然后立马回房休息睡觉养精蓄锐。   他本来以为江瀛这一觉怎么着也得睡到第二天天亮,没想到凌晨三点多就接到了前台的电话,电话铃响第一声就醒了,一把抓起话筒:“喂?”   大叔:“警察同志,人模狗样的小伙子刚才退房了。”   小陶一听,立马把边小澄叫起来,俩人为了方便行动没脱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就往楼下冲。   大叔见他俩风风火火的冲下楼,连忙指着门外朝西的方向:“他开车往那边走了!”   这路指的委实没必要,高速公道只通往两个方向,江瀛不朝西边开就得逆行。接下来又是长达六七个小时的跟踪,小陶斗争经验丰富,提前在车里备了水和口粮,俩人靠着这点救济粮又抗了一个白天。   中午十二点多,江瀛的那辆越野终于第二次下了高速,开进服务区。小陶指挥边小澄放慢车速,有意让后面的车加塞进来,和江瀛的车隔了两辆车开进停车场。   小陶:“先别熄火,看他下不下车。”   边小澄盯着江瀛的越野车,江瀛很快下车了,还是出发时那身衣服,头上多了一顶帽子。江瀛关车门时往后看了过来,边小澄立马弯下腰趴在方向盘上:“陶警官,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小陶也猫腰藏着,但嘴上说:“怕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路又不是他家修的。”   他抬起头往外看,恰好看到江瀛进了服务区餐厅,随后也和边小澄跟了进去。餐厅很大,人很多,一圈卖饭的档口中间摆着许多桌椅,像极了大学食堂。   小陶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打发边小澄随便买碗饭,自己坐在位置上盯着江瀛;江瀛找了个人最少的档口排队,买了一盘炒饭,又买了一瓶矿泉水,在近门的餐桌旁坐下了。   边小澄机灵死了,在一众热饭里买了两碗好入口的凉面。小陶一只眼睛盯着碗,一只眼睛盯着江瀛,只有掂起醋罐子往面里加醋的时候暂时让江瀛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但是等他把醋罐子放下,江瀛却已经从座位上消失了。   他连忙在人群里找江瀛,对面的椅子忽然被拉开,随后江瀛大刺刺的坐在他面前。江瀛坐下先喝了几口水,然后把水瓶放在桌上,才说:“还要跟我多久?”   边小澄被面噎住,不敢说话。   小陶:“嗳?巧啊,你也在这儿。”   江瀛把帽子掀掉,往后拨了拨头发又把帽子戴好,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跟着我快两天了,是挺巧。”   他朝小陶抬了抬下巴,态度傲慢:“直说吧,我犯什么事儿了?”   小陶装糊涂:“你没犯事儿啊。”   江瀛眯着眼睛,很不耐烦:“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陶睁着眼睛说胡话的本事一流:“你走这条路,我也走这条路,我们刚好碰见了,怎么就变成我跟着你呢?”   江瀛逃了挑眉,又看向边小澄:“那你呢?你也不是在跟踪我?”   边小澄低着头说:“我和陶警官是一起的。”   江瀛点点头,但是脸上表情却是一点都不相信,他拿起桌上的水瓶起身走了:“你们安心吃饭,我去买盒烟。”   江瀛离开餐厅后,边小澄问:“陶警官,怎么办呐?”   小陶火速往嘴里塞面,口齿不清道:“继续跟,反正已经被他发现了。”   他们吃完饭回到停车场,江瀛正靠在车头上抽烟,带着墨镜又帅又酷的模样像是在拍电影。看到他们出来,江瀛把烟头捻灭扔进垃圾桶,朝他们抬手一笑,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开车走了。   小陶催促道:“快快快,上车。”他想开车门,却拉不开,“解锁呀。”   边小澄在兜里摸不到车钥匙,立马往餐厅跑:“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把钥匙放在桌上啦。”   小陶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顿时预感到这次行动即将失败,果不其然,边小澄很快又跑回来:“陶警官,车钥匙不见了,我们赶快找找。”   小陶懊恼地看着高速公路上已经走远的越野车屁股,道:“别找了,被江瀛拿走了。”   车辆飞驰中,江瀛降下车窗,一把车钥匙飞出窗外。   “你早就该甩掉他们。”   有人对他话,江瀛转头看了看那人,看到一个长相酷似自己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西装,气质出众;他是顾明衍,已经跟了江瀛一路,但是除了江瀛没人能看到他,江瀛也很清楚眼前的顾明衍并非真实存在,顾明衍只存在他的眼睛里,如同被鬼魂缠身。   顾明衍说:“警察很麻烦,法律给了他们太多多管闲事的借口,一旦被警察缠住,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我当年不就是避开警察,开枪自杀的么。”   他举起右手,比作手枪的手势,食指和中指抵着自己右侧太阳穴,轻念了一声‘砰’,左侧太阳穴随即出现血淋淋的伤口,鲜血从他的侧脸蜿蜒流下,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到肩膀。   顾明衍道:“就一枪,很痛快,你应该试试。”   江瀛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盯着前面的公路,目光往车屉瞟了一下,那里的确藏着一把枪。   “你相不相信,就算你现在死了,尸骨江家捡走埋葬,不出一个星期他们就会把你忘掉,一两年之后,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顾明衍摇摇头,叹道,“人活着就是这么没意思,无论生前过的好不好,死了都是一滩灰,风吹起来都嫌脏。何况根本没有人在乎你,你活着或死了,他们都不痛不痒,踩死一只蚂蚁都比哀悼你要痛心。”   江瀛嫌吵,拧开了音响,飘出一首猫和老鼠协奏曲。   但是他躲不掉顾明衍,顾明衍仍旧在他耳边说话,如蝇附骨:“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希望你死,很多人都希望你死,你自己也想以死解脱,但是你却没有勇气给自己一枪,一直苟且偷生活到现在。你现在的寿命是你自己的吗?不是,是我的,是我太太的,是我女儿的,你用我们三条人命换你二十几年阳寿,是不是该还给我们了?”   江瀛把声音开到最大,剧烈的长号像马的嘶鸣,他在乐器们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踩下油门,向前狂飙。   顾明衍在他耳边兴奋地说:“对,就这么开,看到前面那辆货车了吗?不要怕,撞上去——撞上去!”   江瀛红着眼,咬着牙,笔直的冲向高大的货车车尾,眼看就要两车相撞,他猛地向右打方向盘,车头撞上路边的护栏,前盖和车灯碎了一半。   巨大的惯力把江瀛的身体狠狠往前一摔,胸口撞上方向盘,江瀛趴在方向盘上好一会儿不能动弹,而顾明衍还在嘶吼:“没用的东西!废物!你怎么不去死!所有人都希望你死,可是你却厚颜无耻地活着!我们都死了,你凭什么活!”   江瀛等胸口的剧痛减轻一些,解开安全带倒在椅背里喘了几口气,然后抓起驾驶台上的烟灰缸砸向副驾驶,顾明衍的鬼影被烟灰缸砸散了,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下车检查车头的情况,他这辆车耐撞,只是撞碎了半个车头,内部的零件没有遭到重创。他回到车上继续往前开,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头开始冒白烟,引擎声也浑浊了很多。   江瀛对这些故障视而不见,一直往前开,直到油表提示油量即将耗尽,他才随便找了个路口下高速,打开导航寻找附近的加油站。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到了海边,路边人烟稀少,又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加油站。给他加油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注意到车头碎了,而且还从裂缝里往外冒烟,就说:“帅哥,你车里水箱开锅啦。”   江瀛刚才磕到了头,额角肿起硬币大小的鼓包,他在加油站内部的商店里买了一瓶冰水,坐在台阶上用冰水瓶子敷额头。   他朝自己的车看了一眼,云淡风轻道:“刚才撞了一下。”   加油的小哥热心肠,让他把车开到一边的空地上给他修车,给水箱降了降温,又换掉发动机上一个活塞,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暂时还能开,你最好开到修车厂修修,沿着这条路往前有间酒店,酒店里就能修车。”   江瀛要给他报酬,他没收,说:“用不着用不着,举手之劳。”   一切周旋都让江瀛感到厌恶麻烦,当下也没坚持,道了声谢就开着车走了,沿着那人指的方向往前开,果然看到一间建在海边的酒店,酒店建的很宏伟,面朝着深蓝的大海,大门外就是柔软的沙滩。   江瀛把车停好,走进酒店大堂开了一间房,等待前台登记信息时朝大厅看了看,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穿蓝色裙子扎着两只马尾辫的小女孩儿,那女孩五六岁的年纪,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玩一只玻璃珠,他觉得那女孩儿很眼熟,眼熟到让他胆颤心惊:她是冷菁华的女儿。   “先生,您的房卡。”   听到前台的声音,江瀛猛地夺过她递来的房卡,快步走进电梯,他站在电梯里往外看,女孩儿已经不见了,大厅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女孩儿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电梯门关了,缓缓上升。   江瀛后退两步靠在轿壁上,幽闭的空间里,对面金色的壁板上浮现出一道人影,还是顾明衍,顾明衍对他说:“你看到她了吗?她身上那条裙子是我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她第一次穿上那件新衣服,几个小时后就被杀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江瀛立即从电梯里走出来,眼前却不是酒店的楼道,而是一处幽深黢黑的洞穴,洞穴里漆黑无光,但是他却能看到不远处躺着一具尸体,一个额头被子弹打穿的男人,睁着双眼死不瞑目,尸体被丢弃在暗无天日的洞穴深处……   “麻烦让一让。”   酒店的保洁推着清洁车走过来,被直挺挺站在电梯间的江瀛挡住了去路。   江瀛像是从泥潭里拔出双脚似的吃力地移动双腿,慢慢走向门牌号上的房间。到了房间,他把房门反锁,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走到卧室,面朝落地窗沉默的坐在床边,落地窗外是广阔的大海,海水在阳光下宁静的像一幅画。   他不是一个人在看海,面前的窗户玻璃印照出他疏落落的身影,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顾明衍、冷菁华、穿绿裙的女孩儿、还有薛林。   江瀛说:“我知道你们在等什么。”   他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无边的黑暗像一座山似的压在他的身体上,他就这样被压在山下,连骨带肉被碾成齑粉。   他睡着了,又似乎没有睡着,只是在脑子里回溯一些事,像是把二十七年的人生重活了一遍,他想事无巨细的回想起所有人,所有事,但是他竭尽全力也发现自己的记忆不完整,似乎遗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被他遗忘的人是谁?   算了,不重要了。   几个小时后,江瀛醒了,醒来时已经入夜了,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是月光穿过落地窗洒进来,房间里雾蒙蒙的白光像是白昼之前的黎明。   江瀛走到窗前往外看,城市里许久看不到的月亮此时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像一轮小小的白色的太阳,月光下是宁静的沙滩和大海,海滩上走着几道人影,是一家三口在海边嬉闹,父母牵着小女儿,很幸福的模样。   江瀛站在窗后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房间。他走出酒店,从停车场开出那辆车头碎了一半的越野,沿着窄窄的公路往前开,逐渐远离酒店,到了一个人烟绝迹的地方。   他把车开到沙滩上,停在海边,降下四面车窗,大海微咸的气息和湿湿的海风吹了进来在车厢里盘旋着,像是已经到了海底……   手机突然响了,放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嗡嗡嗡的震动着。   江瀛看着亮起屏光的手机,平缓到没有跳动迹象的心脏跳快了两下,他竟然有些紧张,甚至告诉自己,如果打电话的人让他回去,他就回去。   他拿起手机,是陌生号码打来的,分不清是抱着期待还是恐惧的心情接通了这通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   “你好,我是温莎花园售楼部经理——”   原来是一通推销电话。   江瀛把手机关机,扔出窗外,终于彻底绝望,比刚才更绝望。   已经故障的引擎嗡鸣了一声,车轮胎在柔软的沙滩上打了几下空旋,然后笔直的冲向大海。   车身坠入海中,瞬间灌满海水,江瀛推开车门,随着海水下沉,身体沉重的像是绑着几具尸体,他和那些尸体绑在一起,你坠着我,我拽着你,一同沉向海底…… 第155章 大结局(下)   砰——砰——砰——   昏暗的室内球馆里跳动着一只篮球,从地板上跳起来,撞到墙面,又往回折返,回到少年怀里。   江瀛抱着球,把球一一次次扔出去,球又一次次跳回来。他又一次把球扔出去,篮球高高跳起来,却在撞到墙壁前就坠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向门口。   篮球撞到一双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脚,随后被那双鞋的主人抱起来,朝江瀛走了过去。   江瀛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小小的展星羽抱着篮球,低着小小的脑袋,道:“我想,想来看看你。”   江瀛不理他,从球框里拿出另一只篮球,跳起来把篮球往球框里扔。   展星羽问:“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球没投进,落在地上,江瀛捡起来,又扔:“没有,我扔到垃圾桶了。”   展星羽:“为什么不看看呢?”   江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怪我,怪我害死你妈。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篮球滚到江瀛脚前,轻轻一磕,停住了。江瀛朝展星羽转过身,道:“你来是想听我道歉吗?”   展星羽:“不,不是。”   江瀛看着他,真诚地说:“对不起,很抱歉,真的对不起。”   展星羽怀里的篮球掉在地上,他蹲下身子把脸藏起来,呜呜痛哭。   江瀛迟疑了一会儿,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你怎么了?不要哭。还在生气的话,就打我好了。”   展星羽泣不成声:“我不,不生你的气,其实……其实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江瀛:“你不气我吗?”   展星羽:“不气,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江瀛稍稍红了眼眶,担心被看见,就连忙转过头:“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记不清是哪一天,放学后的篮球场空无一人,江瀛抱着篮球来到篮球场,发现球框底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仰着头看着球框,脸上表情专注又向往。   江瀛看着他,直到被他发现,然后他掂起地上的书房离开,江瀛却说:“你想打篮球吗?”   展星羽停住了,回头看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会。”   江瀛笑了:“我教你。”   从那一天起,他们每天放学后都一起打篮球,两个独来独往孤僻遁世,被周围人认为有心理障碍的孩子成了朋友,也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展星羽抬起头,哭得脸色通红,脸上滚满泪水,哽咽着说:“那你愿意跟我和好吗?”   江瀛把袖子拽下来帮他擦眼泪:“我愿意啊,你不要哭不要哭了,男孩子哭起来很难看的。”   展星羽还是哭,眼泪止不住的流:“你不要骗我啊,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江瀛叹一声气,把湿漉漉的袖子往上拽,朝他伸出手:“握握手,握手就算和好了行吗?”   展星羽紧紧抓住他的手:“那我以后给你写信,你会看吗?”   江瀛笑道:“你不用给我写信,你可以直接来看我,还可以天天来陪我。”   展星羽却说:“我不能天天陪你了,你要走了。”   江瀛纳闷:“我去哪儿?”   展星羽:“你不能留在这儿,你得跟他回去。”   江瀛:“谁?”   展星羽朝他身后指了指:“他,接你的人来了。”   江瀛回头,看到叶初阳站在他身后,温柔地看着他微笑,像是已经等了他很久。   江瀛:“你回来了。”   叶初阳:“对,我回来接你。”   江瀛牵住展星羽的手:“他叫星羽,是我的朋友。”   叶初阳看着展星羽说:“我知道。”   江瀛才明白即将要和展星羽分离,他捏了捏展星羽的手,说:“我得走了,我答应他会跟他走。”   展星羽点点头,抹掉眼泪:“你不要忘了我。”   江瀛道:“我不会忘记你,无论我们离得多远我都不会忘记你的。”   他离开展星羽,走到叶初阳身边。叶初阳对他说稍等,然后走到展星羽面前,蹲下身抱住了展星羽:“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展星羽也抱着他:“我不走了,这是我的选择。”   叶初阳对他说珍重,和他告别,回到江瀛身边牵起江瀛的手,渐行渐远。   走得远了,江瀛回头看,展星羽还站在原地,细细小小的身影像是被剪掉的一段烛光,他问:“星羽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叶初阳温柔地微笑着说:“因为这里还有他想陪伴的人。”   江瀛:“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叶初阳:“我叫叶初阳。”   叶初阳……   江瀛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觉得熟悉,但又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叶初阳突然停住脚步,弯下腰看着他的脸,说:“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你会回去的对吗?”   江瀛懵懂地点点头。   叶初阳轻轻一笑:“好,那我等你。”   江瀛想问他: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脚下的路就消失了,他坠入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的手始终被紧紧握着,他有种感觉,若不是这只手拉着他,他就要无尽下坠,直到被黑暗的深渊吞噬。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眼前的不是深渊,而是海水,他奋力向上划动,朝着洒满月光的海面。海水很湿很冷,身体很重很沉,他用力的划,用力的划,终于冲出水面,淋浴在月光下。他找到海岸,朝着岸边游去,游的近了,看到浅滩上站着两个人,他们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边小澄:“陶警官,那边好像有人……是江总!江总!”   江瀛游到浅滩,被他们连拖带拽的弄上岸,筋疲力竭的躺在沙滩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浩瀚无边的星空,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什么。   边小澄趴在他脸上听:“江总你说啥?大点声。”   江瀛蓄了一会儿力气才能发出声音:“叶博士。”   边小澄:“叶博士不在这儿,他和海警官去——”话说一半,边小澄愣住,突然大喊,“你想起叶博士了?!”   他想起叶初阳了,不仅仅是叶初阳。所有事他都想起来了,包括丧失的那两天回忆。   小陶和边小澄把江瀛搀起来塞到车里,开到酒店时江瀛已经开始发烧了。江瀛结结实实的发了一场高烧,小陶给他灌了两片退烧药,退烧药有助眠的作用,江瀛吃了药后从当天晚上到凌晨三四点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天色微亮的时候才有退烧的迹象。   他醒来就要赶回丰海,但是小陶拦着他,苦口婆心的劝他:“你现在这样要是再开两天两夜的车回去,肯定得死路上。我已经帮你买好今天晚上的机票了,你和小边坐飞机回去,我把车开回去。”   坐飞机返回的确是最优解,江瀛只能耐下心等。   边小澄拿着手机跑进来了,一惊一乍道:“江总,这两天丰海那边发生了好多事儿啊,周靖也和姜往全都被抓了。”   江瀛还烧着,一脑袋浆糊,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看着边小澄,没力气搭腔。   小陶道:“宋友海站出来指认他们搞非法人体实验,连他们老巢都端了。”   边小澄:“宋友海不是疯了吗?”   小陶:“谁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又好了。”   江瀛听他们一来二去说了几句,听不明白,只觉得被他们吵得头疼,于是又躺下了。   边小澄拿着手机蹲在床边,对江瀛说:“江总,昨天晚上我已经向叶博士报平安了,你放心吧。”   江瀛本想点头,但是点头会更头晕,于是嗯了一声。   边小澄:“叶博士查到了一些事情,我说给你听听吧,其实十五年前——”   小陶一把将他拽开:“看他现在这样儿,你骂他他也听不明白。”   边小澄:“可是对江总很重要啊。”   小陶严谨惯了,一切线索装订成案卷之前都不轻易出口:“丰海那边还在搜集证据,你跟他说这么早也没用,让他睡会儿吧。”   江瀛一觉睡到傍晚,被边小澄叫起来换了身衣服,把自己涮洗干净去机场。坐在候机室,他还头脑昏沉着,坐上飞机,飞机腾空的瞬间,他随着重力往下一沉,像是悬浮身体之外的灵魂被拽入身体,立刻清晰明辨了不少。   江瀛:“你刚才说叶博士查到什么事了?”   边小澄坐在江瀛身边,被江瀛突如其来问愣了,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出大事了呀江总。”   飞回丰海需要三多个小时,足够边小澄把他离开丰海后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细说分明,他把自己说到嘴皮发干喉咙冒火,江瀛都一言未发的听着,平静的像是一个局外人。   晚上零点四十分,飞机落地,江瀛和边小澄一出到达大厅,中队的便衣刑警朝着江瀛就跑过去了,边跑边喊:“江瀛,这儿这儿这儿。”   刑警小曹是海阳派来接江瀛去公安局的,身为一桩桩案件的中心人物,江瀛必须协助调查。江瀛坐上小曹的车,对边小澄说:“去找叶博士,告诉他,我回来了。”   到了公安局,江瀛一进大院就感知到这里非同寻常的忙碌,几辆警车还没来得及停进停车场,歪七扭八的停在院子里,下车的警察没走出几步远,从办公楼里出来的便衣就把车钥匙接过去,喊一声:“我用用车。”   警车又接连开了出去。   他跟着小曹走进办公大楼,警察办公区坐满了人,一个人看到他来了,立马一传十,十传好几十,不一会儿,整栋楼都知道他来了。   海阳在楼梯口候着,江瀛一露面就急不可待地朝江瀛迎过去,抬起胳膊就要抱江瀛,手即将落在江瀛肩上又停住了,犹疑地看着江瀛的脸:“你是我认识的江瀛吧?”   江瀛抿了抿嘴角,低声说:“海阳哥。”   海阳一愣,险些老泪纵横,一把抱住他,在他背上拍了又拍:“嗳嗳嗳嗳嗳,记起来了就行。”   海阳把他领到办公室,让他坐到沙发上,给他沏上茶倒上水,忙活了一会儿坐在他对面。海阳本塞了满肚子话要说,但是要说的话要太多,不知从何说起,反倒哑住了。   海阳哑巴了一会儿,才决定先说什么:“周靖也和姜往还有宋友海都扣着,你想先见谁?”   江瀛往后一倒,靠在沙发背里,声音又轻又缓,满是疲惫:“我都谁都不想见。”   海阳道:“不见也行,那你就听我说吧,我和小叶去那个,那个那个白斯年弄得不人不鬼的地方看了看,把新案旧案全都查清楚了。”他端起给江瀛泡的茶,自己喝了半杯,吐出一口气,抬起眼睛郑重地看着江瀛,“宋友海自首了,杀死冷菁华母女的人不是薛林,是宋友海,薛林是替死鬼。两年前,薛林回来找你,想对你说出真相,也被宋友海杀了,尸体就藏在红楼山庄下面的地洞里。昨天宋友海带我们去指认现场,还找到了三十七号的地下实验室。实验室是白斯年周靖也姜往的父辈建立起来的,据周靖也和姜往交代,到了他们这一辈儿,他们不愿意继续冒着风险维持这个组织,想解散,但是老一辈儿不同意,所以周靖也就弄瘫了自己的爹,姜往弄死了自己的爹,白斯年是帮凶。现在树倒猢狲散,这些人全都散了。”   海阳说到这里,叹了声气,有惋惜之情:“他们的确把实验室毁干净了,我们去的时候只剩下空壳子,资料和证据全都焚毁了,取证有些困难。”   江瀛在飞机上已经听边小澄说过一遍,所以此时很冷静:“那周青楚是怎么回事?”   海阳:“周青楚打小儿就不知道家里的事儿,那天晚上她偷偷藏在周靖也的后备箱里想离家出走,但是周靖也把车开到了实验室,周靖也就索性杀人灭口了。”   江瀛:“周靖也和姜往都认罪了吗?”   海阳:“他们杀人的证据,我们掌握的很充足,不认都不行,但是他们非法组织人体实验还没有确凿的客观性证据。”   江瀛沉着地想了想,道:“这项实验不被曝光是好事。”   海阳:“是啊,社会影响太恶劣了。我正在请示上级,看能不能把这件案子压下去。”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海阳又问:“你真的不见见宋友海?他从昨天就一直喊着要见你。”   江瀛:“见我干什么?”   海阳想起宋友海杀死自己的那一幕,道:“他想向你道歉。”   江瀛神情冷倦,不为所动:“那就不用见了,我不会原谅他。”   海阳很理解他:“不见就不见吧,你跟我下去做个完整的笔录。”   江瀛跟他下楼做笔录,经过审讯室时听到酷似宋友海的声音在里面喊:“警官,我求求你了,让我见见江瀛吧!”   江瀛一秒钟都没有停留,置若罔闻地下楼了。   做完笔录是凌晨两点,海阳和书记员核对最后一遍,确认无误让江瀛签字。江瀛签过字,海阳把他送到办公楼门口,道:“还没来得及问你,和初阳联系了吗?”   江瀛:“没有,我想现在就去找他。”   海阳看出他心不安,就问:“咋啦?你在担心啥?”   江瀛很恼恨自己:“我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说了很过分的话。”   海阳宽慰他:“不怪你不怪你,你当时不是不记得他么。”   江瀛很清楚的确怪他,也的确是他的错。   海阳道:“但是我必须说两句,初阳可是为你拼了命啊。这次他但凡知难而退半步,就翻不了案。你可不能辜负他。”   江瀛:“我知道。”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叶初阳家里,到了门口才想起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叶初阳的作息一向正常,肯定已经睡了。但是他今晚一定要见到叶初阳不可,否则他彻夜难安。   他按响门铃,门很快开了,开门的是边小澄。   边小澄:“江总,进来吧进来吧。”   江瀛进了屋,看到法西娅抱着胳膊站在客厅,大声喊:“不许进!”   边小澄夹在他们中间当说客:“小娅,江总也身不由己,你就别怪他了。”   江瀛勉强挤出笑容:“小娅。”   法西娅还在气头上:“你现在记得我啦?前两天让保安把我轰出小区还记不记得呀。”   江瀛神情灰暗:“对不起。”   法西娅:“你还跟我表哥分手,把他从你家赶出来了呢!”   边小澄把法西娅拦住:“你少说几句,让江总和叶博士自己谈。”回头又对江瀛说,“叶博士在房间里。”   江瀛走到叶初阳卧室门前,酝酿了一会儿勇气才敢敲门:“叶博士,我是江瀛。”   没人应他,他又敲了两下:“叶博士,你睡了吗?”   叶初阳迟迟才出声:“有事吗?”   江瀛喉咙紧了紧,嗓音发颤:“有话跟你说,我能进去吗?”   叶初阳:“时间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江瀛:“五分钟就好,给我五分钟时间——”   叶初阳:“我困了,想睡觉。”   江瀛默住,静站了一会儿,道:“好,明天我再来找你。”   他从叶初阳房门前离开,往门口走去。   法西娅本来很生他的气,可看到他被叶初阳赶走,那魂丢了一半的模样,又开始心疼他。边小澄和江瀛一起走了,法西娅把房门反锁,立马去找叶初阳。   她推开叶初阳房间的门就走了进去,噼里啪啦地问:“表哥,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江瀛了吗?其实他也是身不由己呀。”   叶初阳坐在床上,拿着手机和海阳互发消息,其实从江瀛下飞机开始他就时时跟进江瀛的行踪,好几次险些忍不住跑去警局陪着江瀛做笔录。但是他按捺住了自己,因为他和江瀛之间有一道裂痕需要修补。   叶初阳发完消息,放下手机说:“他不是身不由己,他是自愿忘记我。他不信任我,以为我会轻易放弃他。”   法西娅:“可是,可是他心里没有安全感呀,当时他面临那么大的压力,会想逃避也是人之常情啊。”   逃避确实是人之常情,没有安全感也不是江瀛的错,但是叶初阳这次却不愿意充分为江瀛考虑,因为他这次确实被江瀛伤了心。   叶初阳扶住额头,疲惫地说:“不要再劝我理智,我平时已经足够理智了,这次我不想再那么理智。他把我忘了你懂吗?他把我忘了!”   法西娅懵了懵:“哦,我懂了。”   叶初阳身体往下一滑,躺在床上:“回房睡觉,帮我关灯。”   灯灭了,门关了,卧室里安静昏沉。   叶初阳侧过身面朝窗户躺着,看着窗外静谧的夜色,又陷入无边无际的心事当中。他脑子里杂绪太多,这一件事刚刚捋平,那一件又悄悄打结,此消彼长的烦忧深扎在心里,在小小的屋子里围困住他。他的思绪围绕着江瀛,但是江瀛却不是核心,他已经足够了解江瀛,江瀛在他面前透明到不需要再去深思,他是在剖析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江瀛激发出多大的耐力和毅力。若想和江瀛维持稳定坚固的关系,需要这些东西。   直到天色微亮,他才得出一个一如既往的答案:江瀛此人,他想抓住,就能抓住,但是需要他付出更多乃至不对等的宽容和爱护。简简单单的置换条件,但却不容易做到,或许长相厮守的爱情向来就不会教人轻易得到。   他捋出了头绪,心才静下来,在天亮时睡着了。   江瀛食言了,江瀛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第二天联系他。第二天还没到上班时间,江瀛就去公司离职,配合各种程序被翻来覆去审查了半天,他又在公司里见到了关叔,关叔向他转告爷爷的意思,让他去海外,被他拒绝了。   关叔不再劝说他,看他的眼神也冷漠了,像是在看一个外人。   审查结束后,江瀛什么东西都没拿走,连留在办公室的西装外套都没有穿,一路下楼一路解下了领带,扯开了衬衫领口,摘掉了手表,走出写字楼站在街道人群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回头也没有留恋的走了。   他开车去了医院,到了展星羽的病房外,发现门开着,里面有人。   海宏成正在开窗户,让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又把买来的花摆在桌子和墙壁的夹缝里,拿着抹布擦掉小雏菊掉下的几片花瓣,抖搂着抹布一转身,看到江瀛站在门外。   海宏成说:“来啦。我就知道能在这儿见到你。”   江瀛走进去,把买来的花摆在那束小雏菊旁边,问:“护工呢?”   海宏成:“你是说小吴?他去打热水了。这小伙子看着年轻,做事儿还挺细心。”   他搬了两张椅子放在床边:“来来来,坐。”   江瀛和他面对面坐着,但扭头看着床上的展星羽;展星羽瘦了很多,闭着眼睛没有苏醒的迹象。但是他知道展星羽在另一个世界里自由,安好。   他不会放弃,他相信展星羽总有一天会回来。   海宏成则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瀛,还能从江瀛的侧脸中看到当年那个从窗口翻落的少年的影子,一转眼,时光如梭,竟然恍如隔世了。   良久,海宏成叹息一声,道:“孩子,你受苦了。”   江瀛慢慢回过头看着他,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掉了出来,他被自己的眼泪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用手抹去,但是怎么也抹不干净。   海宏成走到他身边拥抱他,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他:“不哭了不哭了,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好好生活。”   江瀛经历过千锤万打,已经很坚强了,就算这几天经过了这么多的颠覆,他也很冷静的对待,也不认为自己有多少冤屈,他是最能于刀山薄刃上独自行走的人。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觉得即悲伤又痛快。   渐渐的,他平静了,觉得羞赧,就用双手捂住脸。   海宏成坐回椅子上,道:“你和小叶的事,我听海阳说了。”   江瀛闻言,不得不放下手,端正地看着他。   海宏成笑道:“你以为我会反对你们呀?我可没那么老古董。下个月是小叶生日,自从他爸妈走后,他的生日都是在我们家过的,今年你跟他一起回来吧。”   江瀛低下头,又有流泪的冲动,哽咽道:“好。”   他在医院里一直待到中午两点多,和海宏成说些琐事和家常,也听海宏成和护工小吴聊象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他收到一条微信,才向海宏成说:“我有事,得走了。”   海宏成:“走吧走吧,我和小吴再聊会儿。”   江瀛离开医院又往城南菜市场开,到了菜市场大门前,把自己的豪车扔在大爷老太的电动车中间,格外的引人注目。   他第一次来菜市场,还是本市最大最有年头的菜市场,里面除了生活物资应有尽有,还有很多开了多年的餐馆档口。他走在两排蔬菜摊子中间的过道,需要时时看着路,避让来往的人,所以回复边小澄的信息只能发语音:“我到了,你们在哪?”   边小澄发来文字:卖烤鸭这儿,快来快来。   卖熟食的摊子太多,各种气味揉在一起难分方向,江瀛问了几个摊主才找到卖烤鸭的摊位。法西娅和边小澄正在等老板把烤鸭切片儿,看到江瀛从人群中挤出来,俩人齐刷刷的指着身后;叶初阳正在后面的菜摊上买蔬菜。   江瀛朝他们点点头,直接朝叶初阳走了过去。   叶初阳今天穿的简单素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T恤,一条再简单不过的牛仔裤,连眼镜都换了一副简单廉价的黑框眼镜;但他瘦削清癯的身材和白得几乎透明的肤色在人群中依旧很显眼。   他挑了几根茄子,正在和老板讲价,但是他讲价的语气和他说话的语气一样,低低的柔柔的软绵绵的,自然讲不下许多价钱,最后便宜了三毛钱成交。   他扫码付了款,伸手去接茄子:“下次你得给我便宜——”   一只手半路拦截,把装着茄子的袋子接了过去,他一转脸看到了江瀛,剩下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江瀛把放在叶初阳脚边的几只袋子都提起来,问:“都是你买的吗?”   叶初阳点点头,两手空空地往前走了。江瀛提得满满当当跟在他身后,不住得偷看他,只能看到他白嫩纤细的后脖颈,道:“我早上去公司办离职手续了。”   这些事叶初阳都已经知道了,边小澄早在一个小时前就事无巨细的向他报告了江瀛一上午的行程。他停在一个摊子前,拿起一把芹菜翻看:“办完了吗?”   江瀛:“办完了,都交接清楚了。”   叶初阳朝他看了看,道:“眼睛怎么肿了?”   江瀛不好意思被他知道自己刚哭过,就偏过脸躲他的目光,道:“没事。”顿了顿,又说,“我刚才见到海叔了。”   叶初阳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江瀛说的海叔是海宏成,他放下芹菜慢慢往前走:“是么。”   江瀛紧紧跟着他,道:“他说下个月你过生日,让我跟你一起回家。”   说完,他忐忑地盯着叶初阳的后脖颈,心跳得即将要蹦出来。   叶初阳好一会儿没出声,他又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叶初阳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很寡淡:“你不是已经送我钱包了吗。”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扇在江瀛脸上,他懵了懵,陡然间心慌难安:“那,那不算,我……”   他支支吾吾的解释不清,叶初阳安之若素停在卖水果的摊位前,拿着袋子往里装苹果。   江瀛做了个深呼吸,才捋顺自己的舌头:“叶博士,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叶初阳叹了声气:“你总是道歉,道歉太多就习以为常了。”   江瀛:“我知道我这次很过分,我也知道我肯定伤了你的心,可是我也是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叶初阳放下手里的苹果,转头正视他:“你的确很伤我的心,你知道你对我说的分手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   江瀛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错了,我是混蛋,你别当真行吗?我不想和你分手,永远都不想。”   叶初阳道:“你都说出口了,我怎么能不当真。”   这句话对江瀛的威力堪比五雷轰顶,一道雷击中他的脊椎,浑身骨头架散了一半,七魂六魄也飞走了。   他失神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要和我分手吗?”   听到江瀛这么问,叶初阳微微的恼了:“提分手的人不是你吗?”   江瀛像是没听到,又问:“你要和我分手吗?”   叶初阳这次是真的恼了,江瀛还是那么脆弱,还是对他没信心,还是认为自己随时可以被抛弃。他用力把苹果扔回去,冷着脸说:“不知道,给我时间想想,两天后给你答复。”   为了避免和江瀛爆发更激烈的语言冲突,他想离开江瀛冷静一会儿,没走两步,就听江瀛在他身后说:“既然你不要我,还把我带回来干什么?”   叶初阳瞬间光火,回头便喊:“你不要我还是我不要你!”   话没落地,他就愣住了,因为他看到江瀛泪流满面。   一个年轻英俊的帅小伙站在菜摊前,在大爷大妈的围观中痛哭流涕,这一幕诡异又震撼。   叶初阳又瞬间没了脾气,只想尽快带江瀛离开这儿,以免垂史留青,登上明天的头版头条。他拽着江瀛就走,找到边小澄和法西娅,把江瀛手里的东西全都塞给边小澄,道:“我先把他带走,你们把东西捎回去。”   边小澄和法西娅都看傻了,不敢相信那个哭得连亲妈都不认识的男人竟然是江瀛。   江瀛很老实,被叶初阳牵着手,乖乖的跟着叶初阳往外走,但是一直在抹眼泪。   叶初阳想找个人少的能说话的安静地方,菜市场边的小公园就最优的选择,他牵着江瀛去公园,路上江瀛一直哭,所到之处回头率百分之一千。渐渐的,他不急也不慌了,反而觉得江瀛这样挺可爱,偷偷回头看了江瀛一眼,甚至还想笑。   公园里几乎没人,叶初阳把江瀛带到两边郁郁高葱的竹林夹道里,让江瀛坐在小路边的石凳上。他坐在江瀛身边,轻拍江瀛的背,道:“别哭了,我们说说话。”   江瀛还是哭,哭得寸断肝肠,痛不欲生:“你都要和我分手了,还说什么?”   叶初阳哭笑不得:“我没说要和你分手啊。”   江瀛委屈极了:“你说了,你不让我跟你回家,不就是分手么。”   叶初阳:“我也没说不带你回家呀。”   江瀛突然抱住他,抱得很用力:“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不要和你分手,我会把所有坏毛病全都改掉,我真的真的会改。”   叶初阳抚摸他的脑袋,笑得温柔又无奈:“哪有那么多坏毛病啊,你已经很好了。”   江瀛:“我还不够好,不然你就不会不要我了。”   叶初阳把他推开,捧着他的脸,道:“你听好,我不会不要你。”   江瀛两眼红彤彤地看着他:“真的吗?”   叶初阳笑道:“我的小朋友很勇敢很勇敢的回到我身边,我怎么会不要他呢。”   江瀛嘴一瘪,又想抱住他。   叶初阳捧住他的脸不让他动弹:“那我问你,你要我吗?”   江瀛点头。   叶初阳:“说话。”   江瀛:“要。”   叶初阳:“还会忘了我吗?”   江瀛:“不会。”   叶初阳:“说话算数吗?”   江瀛:“算数。”   叶初阳:“你保证。”   江瀛:“我保证。”   叶初阳:“还得发誓。”   江瀛:“我发誓。”   叶初阳在他脸上亲了几下,道:“好,那就再信你一回。”   江瀛突然扣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吻住他的嘴唇。这一吻情深意切,耳鬓厮磨,地老天荒……   叶初阳和他分开,倒在他肩上,缓了缓气息,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像我抓住你一样紧紧抓住我,能做到吗?”   江瀛道:“一定能,我发誓。”   叶初阳站起身,又把他拉起来,道:“回去吧,他们还在等我们。”   江瀛握住他的手,走在竹林的夹道里,两边幽深的竹叶被风吹的淅淅唰唰,像是下起了小雨。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空澄澈万里,阳光明媚。   他弯起唇角,道:“叶博士,这条路很长。”   竹林小道幽深漫长,前无边后无迹。   叶初阳笑道:“没关系,慢慢走。”   人生漫长,慢慢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