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炮灰王爷他总在装纯情 作者:君来否   文案:   定远侯攻(贺渊)x璟王受(宋青尘)   宋青尘一朝穿书,成了书里觊觎主角贺小侯爷的炮灰渣攻璟王。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他居然还穿进了最初渣攻还是舔狗的时候。   宋青尘揽镜自照——渣攻居然美貌如斯。   1.   初见贺小侯爷,上位者宋青尘居高临下,轻蔑一笑。   贺小侯爷饶有兴味地问道:“王爷倾慕于我?”   宋青尘闻言冷笑:“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舔狗原主造孽,可宋青尘偏要舔狗翻身把歌唱。   2.   宋青尘被迫与贺小侯爷共事。为了证明他对贺小侯爷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神情淡然,不远不近的与小侯爷保持距离。   察觉到小侯爷的死亡凝视,宋青尘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得益于渣攻的好皮囊,这一笑恍如万树花开。   小侯爷却欺身上前:“人称璟王狂蜂浪蝶,花里狂魔。怎么我看不像?”   3.   为了更像一点,宋青尘独身前往戏楼,左拥右抱。   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贺小侯爷听闻此事,黑着脸前往戏楼,杀气四溢。   接着把宋青尘连人带马,打包带回侯府。   ……   如果还有机会让他穿回去写书评,宋青尘一定要给读者排雷:   宋青尘不是攻。贺小侯爷也不是受。   (双戏精) 第1章 穿成渣攻   暮色四合,上灯时分。   宋青尘从衙门出来,一台抹金饰银的四舆轿已经停在那里。跟轿的年轻长随手持府灯与他施礼,府灯上一个中规中矩的“璟”字。   宋青尘迈着贵人们惯有的懒缓脚步,悠然上轿。   坐定,起轿。打前的侍者手持小银锤,一下下敲锣清道,排面十足。   轿子载着他,从宽敞的长风街拐出。等进了槐花胡同,便显得局促起来。既而香风软语裹挟着轻佻的笑声,迎住他的轿子。   他透着薄幔轿帘往外探看,所到之处灯火荧荧,频有倩影。   巷里往来寻欢的嫖客一边避身,一边回头,好奇地打量这顶煊赫的轿子。胡同边阁楼里的姑娘们听到锣响,纷纷推开窗板,伸头往下张望。   宋青尘在喧闹声中懒散地阖眼小憩。   不多时,轿子停住。长随俯身朝他禀告:   “王爷,白馆到了。”   这是全奉京最大的南风馆。   宋青尘闻声抬眸,见到馆门口早已候了七八个人。打头站着的想必是馆主,三十来岁,干瘦,在距离轿子四五步远处,就开始躬身行礼。   宋青尘停了一会儿,面上神色由冷淡转为做作的轻佻,才疏懒起身,从轿厢阴影里出来。灯火先照上他腰间一条满新的金革带,然后是月白袍子。一身的珍丝贵缕。   最后是一张年轻的脸,神色熏熏然。映着馆前的旖旎灯火,俨然一个风月老手的模样。   大梁璟王宋青尘,喜南风,常狎小倌。   同名同姓的读者宋青尘一朝穿书,正竭尽全力扮演这个渣攻。   宋青尘刚入厢房坐定,“啪”的一声,是隔壁房中酒杯砸在八仙桌上的脆响。宋青尘不禁蹙眉,偏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隔墙。   隔壁厢房正谈笑风生:   “圣上让璟王到奉京北门,迎大捷凯旋的将士。这一迎可不得了!”   吊人胃口的刻意停顿之后后,那人继续说道:   “城门一开!只见马背上的贺小侯爷丰神俊朗,姿容卓群。璟王这老东西,当下眼睛就直了!”   听到别人如此谈论自己,宋青尘并不意外——他已经对全剧情都把控十足,眼下璟王这种风评,实属正常。   不过,“老东西”这三个字是怎么回事?他可是照过镜子的。这些人怎么能胡乱编排?   旁边斟茶的小倌却受了惊,他手腕颤动一下,差点将茶水洒出来。显然是被隔壁厢房不知死活的“老东西”三个字给吓住了。于是惶恐的,悄悄打量上座恩客的神色。   却瞧见璟王如若未闻的端起茶盏,轻嗅茶香。   宋青尘对外人的恶评淡然处之,让这小倌脸上顿时生出些许钦佩神色。   隔壁仍是滔滔不绝:   “嗐!从那以后,任是什么人,都入不了老家伙的眼了。自是茶不思饭不想,每日琢磨,如何能讨小侯爷欢心!”   接着席间一阵唏嘘,带起几声下流的笑。中间还有个人吹了一响小口哨。   接下来,便是众人对书中主角贺小侯爷的种种溢美之词。来白馆的人,哪有不好南风。说着说着,言语越发轻佻。管他是不是权臣贵戚,只要喝了点酒,连皇帝都敢议论。   更有甚者,编排起了皇帝与贺小侯爷的过去:   “据说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对彼时的定远侯世子贺渊……”   宋青尘闻言,神色凝重起来。   原主已经做下的孽,他管不成。但他现在必须打破这个局面,成全主角攻受,也就是皇帝和小侯爷。只有如此,才能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一,他不好南风。二,他对主角受贺渊贺小侯爷无感。   但没人会信。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保命,他千万不能和主角受贺渊发生什么事。   毕竟在清水向耽美文《定远侯天生反骨》里,璟王说过一句老气横秋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当然,贺渊此人玩世不恭,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久后,在璟王的一顿腆狗操作之后,两人就勾搭上了。璟王得偿所愿,与贺渊“一夜风流”。   两人都只走肾不走心,渣攻璟王很快就有了新欢。   “一夜风流”的四字豪车刚刚开过去不太久,主角攻皇帝就知道了。于是皇帝成全了他三弟,一杯毒酒,送他去做泉下鬼。   开篇两万字之内,璟王下线。   评论区一片“渣攻领盒饭”的叫好声,只有读者宋青尘调侃似的,默默发表了一个评论:   “谁上谁下不好说。”   一回车键按下去,他就穿书了。   ……   所以他想知道,现在剧情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方了。根据长随的话,原主还在日日逛馆子呢,那应该是,还没开始去纠缠贺渊?   宋青尘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穿书到现在,见都没见过贺小侯爷。也因此他一直都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把原主给迷的此般七荤八素。   好南风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他扭转不了了。只能从第二点下手。   于是宋青尘叩桌三下。   长随很及时地从门外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宋青尘随眼一扫在房里斟茶的这名小倌。见这男孩子弱不禁风,也就十五六岁,跟羽翼稀疏的雏鸟一样,看着很不经事儿。   这完全不在宋青尘对男子的审美上,但他还是装作中意:   “把他带回府上。”   长随满脸讶异,抬头看了看这名小倌,像是在思索他究竟哪里入了王爷的眼。也只耽误了一瞬,复又换回了恭敬的神情:   “是,王爷。小的这就安排。”   宋青尘看都不看那小倌一眼,便起身离去,步履轻快。临出厢房丢下两个字:   “回府。”   那小倌还在怔愣间,宋青尘已经走了。   一路上宋青尘还在拼命回想:那个小倌,他叫什么来着?   宋青尘沉默地坐在璟王府主卧房当中,他正倚软榻,在煊赫豪奢的布置里愁绪万千。   今晚带回来那个男孩子年龄实在是小,宋青尘越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再者,毕竟是勾栏出身,宋青尘穿书之前好歹是个富贵少公子,自小锦衣玉食的。怎么能和一个勾栏院的人共处一室。   正心烦意乱之时,习习晚风穿堂而过,宋青尘才稍回神。一打眼,顺着大敞的房门,看见春祥过来了。   春祥是璟王府总管事太监。从前璟王还未出宫开府的时候,内侍春祥便一直伺候他。   可以说是一个贴心的小竹马。   小竹马一定知道原主与贺小侯爷的感情进展。于是宋青尘又按照原主人设,摆出一副矜贵懒散的模样。   宋青尘组织语言之际,春祥已走至房中,他略行一礼,小心询问道:   “王爷,今夜还往侯府送信吗?”   猝不及防听到“侯府”二字,宋青尘内心顿生万种波澜,面上却是故作平静。   他们已经勾搭上了?   宋青尘霎时笼罩于即将死亡的阴影之中。   他略略抬眼,又遇上春祥有些关切的目光。   春祥也很疑惑。   按照常规,王爷每三日的夜里就差他往侯府送信一封。现如今已经隔了五日,却一封都无。甚至今晚还接回一名小倌。   莫非王爷已经厌倦了求之不得的滋味,决定疏远贺小侯爷?可是……   “王爷,侯府今日,破天荒的差人来问了。”   破天荒?目前来看,贺小侯爷显然从来没有回信啊。都是原主璟王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没有,不送。”宋青尘沉下脸,冷冷道:“告诉他,以后都不会有。”   接着两人一阵沉默,各怀心思。   春祥眼力见儿极好。他把事情串起来一想,只当王爷是想要结束这场无望的单相思。又试探道:“王爷今夜,是否要去看看安歌?人已经安顿在东厢房了,正等王爷去呢。”   “安歌?”   宋青尘低声重复。这约略是在说今晚带回来的那个小倌。可他立马想到了那个男孩子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提不起兴致:   “不了,本王有些乏了,想独自待着。”宋青尘故作疲态,按了按额角。   春祥先是怔愣,接着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识趣地退了下去。   待房门关好,脚步声渐远,宋青尘一改方才的疏懒姿态,慌张从温软的榻上起身,步子疾疾,走到窗边多宝格处。   他屏住呼吸,拉开书里提过的,左手边第三个抽屉。   里面赫然一个做工精致的檀木匣子。   意料内的,匣子当中,是一沓情诗。写满了原身璟王对贺小侯爷的缱绻情思。 第2章 主角来了!   宋青尘粗略翻了翻,匣中满是这样那样、或含蓄或直白的情诗,约百张。纸张极有质感,都是上好的生宣纸,透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墨水气味。   确认了这件事以后,宋青尘颓然拿着那个匣子,到桌案边,凑着油灯逐一阅读。   诗文一张张看过,宋青尘最后一点希望也被彻底斩断——果然,原主已经不知死活的招惹上贺渊了。   不得不说原主文采斐然是真,词风有点花间派的意思,辞藻十分华丽。   诗词已经有这么多,可是到底有哪些,是又誊了一遍送去给侯府,给贺渊看过的?宋青尘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按照原着,送诗只是渣攻原主的初级手段,看来剧情刚开始不久,他还有机会扭转局面。   按照春祥话里的意思,侯府向来都没有回信。所以今天才是“破天荒的”差人来问。既然没有回信,他贺渊又凭什么差人来要信?   宋青尘居然有些替原主愤愤不平。   要说渣,这个贺渊怕是和自己的原身也没什么两样,宋青尘托着腮撇了撇嘴,呵,半斤八两。主角受贺渊在他心里的形象,一去不复返了。   翌日休沐,不必去衙门。他正在房里用早饭时,春祥叩门,过来询问:   “王爷,颖国公上次下了名帖,邀您今个去国公府赴宴的……王爷还要去吗?”   颖国公姚广勤,先帝谋士,曾任太子少师。也曾给彼时的三皇子宋青尘授课。尽管原身宋青尘没有治国只能,但文采上,是极受姚广勤认可的。   除了太子,姚广勤最中意的学生,就是三皇子宋青尘。原着有“故而姚广勤与璟王交好”,接着有一段剧情,是姚广勤的西府海棠开了,他凑着小郡主生辰,摆了一桌宴,邀请几名故交前往,其中就有璟王宋青尘。   按理来说,姚广勤的邀请,原主定会赴约啊。为什么春祥又刻意询问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宋青尘不经意得这么一想,却恍然大悟。他谨慎地向春祥确认:   “老师都邀了何人前往?”原着中宋青尘待姚广勤还算亲近,私下都以“老师”称呼姚广勤。宋青尘思虑还算周全,把原主的脾性习惯都摸的彻底。   春祥犹疑片刻,才小心回道:“邀了严、申两名阁老,陈尚书,季翰林,还有……”   “还有贺小侯爷。”春祥边说,边不安得打量着宋青尘的神色。   这是姚广勤看在已故的贺老将军面子上,邀请他儿子贺渊去叙旧情。   宋青尘镇定下来,眸中神色变幻几许,之后淡淡道:“去。”   怎么能不去,这可是表明自己立场的大好时机。躲躲闪闪才是不打自招。相信不久,席间的事就能传到皇帝耳朵里,顺道把奉京的风言风语洗一洗。   原主能被贺渊迷的七荤八素,他可不一样。他但凡能对贺小侯爷动一点心思,他就不姓宋!   国公府,他还非去不可了。   晌午,宋青尘寻了自己中意的衣物出来。待全部换上,他踱步至屏风后的铜镜处,对镜自赏许久,才满意的出了王府。   -   国公府今日十足热闹。早上国公府的管事一炮仗下去,附近百姓都来官道上围观。一地的爆竹碎屑之中,有小厮在发吉祥铜板,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这下全奉京都知道了,今日,颖国公家的小郡主十岁生辰。   还没到国公府的官道,路已然堵得水泄不通。宋青尘的四舆轿斜插进来,清道的铜锣敲了好几声,百姓才让出一条道来。   上了宽敞路,周遭人声渐退。   等再次热闹起来时,王府大轿已至国公府门前。宋青尘刚出轿,就瞧见几个女眷在前面,引到场贵客们签花名册。   是海棠宴,照俗,门口已有一盆采好的西府海棠,宾客一人一朵,携花入内。   有头脸的那几人都各自带了家眷,便显得来客颇多,热络异常。衣着打扮无不豪奢贵气。   国公府待客的女眷之中,站了名俏丽的年轻姑娘。她看到璟王府的轿子,便立马从人群中出来,迎住宋青尘。这姑娘看着有十六七,打扮的招展鲜亮,头上还簪一朵西府海棠。   像是与璟王熟稔的样子,她掩唇嬉笑着过来:   “哟,三王爷来了!”很不正式的福了福,就带着宋青尘去签花名册。   先帝立嫡立长,立皇长子宋玦为太子,也就是如今圣上。璟王排行第三,熟稔的都唤他一声“三王爷”。   这声招呼一出,旁边几个女眷纷纷来福身子问安,宋青尘余光扫见,其中两名女子一瞧见他,当即就脸上几抹绯红,拔下发髻上簪着的海棠,往他怀里一塞。又赦然捏着帕子走开,搞的人比花娇艳。   这两人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末了,便站远处脸上挂笑,掩唇低语。   璟王,虽喜南风,却荤素不忌。   宋青尘服了。   渣攻原主,攻不攻的他还不确定,但渣,应该是真的渣。这都是些诰命夫人,他也敢招惹?   但宋青尘此刻无心于此,他迫切想知道的是——贺渊是不是已经来了。   宋青尘早晨才对贺渊报以鄙夷的态度,如今真的来了,心里却有些发怵。他脚下踌躇着,不太愿意进里。   对照原着回忆片刻,宋青尘才恍然想起,最先与他打招呼的年轻姑娘是谁。   应当是当今皇后的妹妹,颖国公的小侄女青绫。这个青绫与璟王是很亲近的,他们小时候都在国子监读书。宋青尘松了一口气,也许能从她嘴里知道些什么。   他随着青绫前走,并暗中观察着青绫这个小姑娘。   等两人刚走到签花名册的桌案边,青绫就挥手,对宋青尘的长随骄横道:“去、去!本姑娘和你们王爷说事儿。”   长随司空见惯地往旁边退了几步,脸上仍挂着笑容。   青绫就凑过来,神神秘秘的低声说:“琰哥儿,今个贺小侯爷也来呢!”语气还挺关切,和春祥早晨的态度有点像。显然也是听说了些什么。   宋青尘,名宋琰。   “知道。”宋青尘平静道。   青绫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犯难:“那待会儿宴上……你们……”   宋青尘笑了笑,不甚在意:“无妨。”   青绫似懂非懂,却还是点点头。她定然只听说了璟王对贺小侯爷如何百般讨好、求之不得,却还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两人正交谈间,府门口原本站着的女眷一溜烟儿全出去了。   青绫见状,也好奇地往外走。   一众人中,宋青尘就认识青绫一个。青绫性子大方,他正盘算着从青绫口中打探一点贺渊的消息,好早做准备。   这下青绫出去了,他也不自觉跟了过去。   刚走到府门口,就瞧见远处一人打马而来,将将停在国公府门前的石阶下。   女眷中有人认出来了,娇娇地喊了一声:“贺小侯爷来了!”   贺渊?   宋青尘好奇又警觉地循着望过去。   马背上的人轻勒缰绳,这匹看似不驯、满是凶戾气的黑鬃马便温顺停住。骏马眼放幽光,似在扫看周围众人。   令人生出寒意的不光是骏马的眸子,更是它前胸一条狰狞的长疤——这显然是上过沙场的战马。仿佛印证着当年马背上将领的勇武之姿。   女眷们许是被这匹战马引去了目光,纷纷上前围观夸赞,又有意无意的想要与马上之人攀谈。   宋青尘站在阶上,他目光悄然上移。   马背上的少年约十八九岁,眉目间满是英气,鼻梁骨直挺,像一把利剑。   他人虽是极英俊的,目光却森冷。此间他单手撑鞍,一跃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没一点拖泥带水。春寒料峭,他居然只一件单薄的玄色窄袖袍,周身遍是将门子弟的凛然气质。   下马后方才凸显出此人极高挑,他微眯双眼,随意的扫看人群。阳光下这样的少年本该是温润的,却满身都透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   定远侯贺渊,书中主角。   其父战死沙场,他代父出征一年平定北国之乱。奉京人称贺小侯爷。   青绫便上去与他寒暄。只见贺渊方才森冷英毅的脸上,于一回转间,已然换上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又有两名女眷从国公府出来,很热络的上去搭讪。   他隐约有些明白,为何原主会如此倾心于贺渊。如果是将此般少年人收为入幕之宾,多半不仅仅是肉体的欢愉,甚至可以是一种精神满足。   只不过,可惜了。   这名样貌端方的少年,是个十足的戏精。 第3章 璟王有疾   宋青尘虽然谈不上十分懂马,但他也看过许多古籍。只窥了一眼那匹战马的海碗蹄,便知道这马约是北疆的良种,极难驯服。可贺渊下马后,却对那匹良骏毫不照管。似乎没有他的命令,那匹马便不会离开半步。   正心不在焉之际,贺渊已走到国公府门口,隔着石阶与他迎头相对。   宋青尘暗自体会着贺渊的主角光环。   现在又能感觉到,贺渊虽然年龄不大,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之感。   贺渊显然也从人群中认出了他,却是暗自移开目光,明知故问地对青绫道:   “璟王来了么?”   语气中竟然带着点亲昵之感,仿佛他早已与璟王熟稔。   宋青尘微一蹙眉——去信不回,分明连个笔友都算不上。   宋青尘有些不满于这种略为轻浮的语调,可他一转念间,又想起渣攻原主更为轻浮的做派,两人渣的半斤八两。   只埋怨其中一方,显然是不合理的。   按照原作者滑稽的设定——论品阶,贺渊低他两等,是要与他行礼的。   万众瞩目的主角贺小侯爷,即将俯身朝他行礼。妙啊。   宋青尘面上虽淡漠,心里却是有些异样的期待。   贺渊先被旁边女眷引着,去签了花名册。接过一朵西府海棠后,转而拾阶往上,一抬眸,刚好对上宋青尘仿佛有些深沉的目光。   宋青尘与他用目光互相试探,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宋青尘也是跟着他老爹去过不少场合的,因而对表情管理有许多心得。   他摆出一副高冷的官脸,心里却有些忐忑。   随着两人之间的高度差逐渐消失,宋青尘心中的期待逐渐退去——他看出来了,贺渊没有半点要行礼的意思。   不过宋青尘依然面不改色的回望,意图压制对方的气势。   在这焦灼的气氛里,贺渊已经完全走到阶上,他身量略高于宋青尘些许,于是宋青尘的视线被迫上移。   凭什么他没有贺渊高?宋青尘心中忿忿。   近距离的四目相对,宋青尘有一瞬的慌乱,但也立即恢复了居高临下的姿态。   宋青尘调动所有的回忆,想要从现实或者影剧中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桥段,然后劈脸给贺渊一个下马威。   电光石火之间,他酝酿好了情绪,台词就要脱口而出了。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发作,贺渊却出乎他意料的,突然躬身朝他行礼,与他卖了一个乖:   “见过璟王。”嗓音醇厚低沉,引人不自觉回味。   贺渊动作恭敬庄重,这是一个标准的官礼。但双目却轻浮,不安分的在宋青尘身上扫视。   宋青尘一时有点发懵。   不过为了对付这个戏精,他早已准备了多个应急方案。   他淡淡道:   “繁礼请免。今日颖国公做东,你该先去拜会他的。”本就声如珠玉,又因刻意的放慢,将高位者不疾不徐的风范拿捏得恰到好处。   宋青尘对自己的表演十分满意。说完便不再理会他,转身往府里走去。长随见状,跟上宋青尘的脚步。   他刚要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贺渊便两步跟上来,与他并肩而行,理所当然道:“劳烦王爷带路。”   带路?   宋青尘脚下微微一滞,自己都不知要往哪里走,贺渊居然让他带路?   他接不上贺渊这句话,只能故作高傲,不显山不露水的,静默往前走。   园子内错落有致,亭台亦是花团簇拥,盆景众多。他闷头在国公府的回廊水榭里穿行,举目间皆是环肥燕瘦,处处彰显园主人风雅品位。   宋青尘早已不知东南西北,根本无心观赏,白白辜负了美景。   他绝不能承认他迷路了。   越走越偏,宋青尘余光一扫,他们竟然是沿着回廊,把路走到了尽头……   思忖片刻,宋青尘只得寄希望于身边的长随。他略一回首,刚巧发现长随也正看他,像是在等吩咐,很有眼色。被原主调教得很好。   于是宋青尘赶紧递眼风过去,希望长随能立即带路,解决他的困窘事。   长随面色不苟,点头会意,一派十分恭敬的模样。   宋青尘不禁浮起一些赞许的笑容。   只是……   长随走了。   走了??   临走,还不忘叫走了附近伺候的几个国公府的婢女。   宋青尘目光一凛,这长随怎么突然做出此种举动了?难道是原主的惯常做法?先装作不识路,再沿着偏僻小径,把人带到暗香疏影里,再行一些……   ……   宋青尘真是心中凌乱,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于是只剩下他与贺渊两人了,他惴惴不安,又不好说什么。   两人正站在廊柱边彼此无言之际,贺渊开口打破沉寂,笑问道:   “王爷生我气了?”   这个问题前后不接,十分的突兀。   宋青尘心中纳闷,却依然端着一副倨傲模样,他一脸疑惑的朝贺渊看过去:“何出此言?”   贺渊此时正背对着几株夹竹桃,花枝伸入回廊里,巧巧停在贺渊肩头,顿时一派花面相交映的嫣然景象。   宋青尘心里一怔,主角这副皮相无可挑剔,再加上他极善玩弄感情,也难怪原主为他身死,皇帝为他抛却江山。   宋青尘的目光复杂了起来。   贺渊把这个目光揣摩着,又将宋青尘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把这些解读为璟王的见色起意。就像当时璟王迎他凯旋的时候一样,那时的目光也与现在相似,幽深的,不像看待一个普通的朝臣。   此时贺渊脸上虽然带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尖利的不屑。   宋青尘显然还没注意到贺渊的这些小动作,他还在思考,他该如何在这个戏精眼皮子底下苟命。   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皇帝之所以会知道原主璟王和他的事,就是因为,这都是他自己一手策划的。   宋青尘顿时警觉起来,不能小看这个小黑莲。   “王爷不送信来了?”贺渊走近了两步,随意倚靠着廊柱,两手抱胸打量着他。这姿势,显然没有把璟王的身份放在眼里。   宋青尘有些惊讶于他的不守礼制,不过更多的,是惊讶于他的厚脸皮。   写信不回,还好意思问?   原主是有些爱玩花弄蝶,但对贺小侯爷也是真的卑微。   宋青尘抬眸看向贺渊。   乍一看,贺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细观之下,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质疑与轻蔑,显然心里是看不上璟王这个“追求者”的。   原主的做派,弄得宋青尘颜面尽失。   他必须扳回一城。   宋青尘眼中锐厉一闪而过,他静思片刻,得出结论——此刻与贺渊翻脸必然不妥,甚至还有点闹小脾气的嫌疑。   这可不行。   也不能把话说得太绝。毕竟主角武力值在线,又瞧不起原主。这条长廊太过于偏僻,如果真把人惹恼了,极有可能提前下线。   宋青尘暗自思忖,倏地,他嘴角一勾,想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   脑中念头闪过之后,宋青尘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接着平静地发问,“你回过信吗?”   这问题简直是发现了盲点,贺渊果然答不上来。   宋青尘有些落寞地笑了一声:“既然你没回过,我又何必要继续送。”   两人在回廊里无声地僵持,四下寂寂,只有春风穿廊而过,吹起廊下人的衣摆,这景象更显得宋青尘有一些落拓,俨然一副情场失意的模样。   火候差不多了。   宋青尘暗中酝酿情绪。他把两手背在身后,在袖中掐了自己一把,疼得他叹出一口气来。   他脸上满是惆怅:   “我想了许多,但往事已矣。今后,我不会再做纠缠。”他目光疏冷,好像真的放下了一段情。   这一顿操作显然也是出乎贺渊的意料,宋青尘真的很想回头去看看贺渊的表情。   贺渊闻言,眉头几不可查的略蹙一下,狐疑地看着宋青尘。   贺渊也在疑惑着——三五天前,这人分明还在信中什么“思君不能寐”的拧巴着,今天是怎么了?   贺渊心中微动,他明白了——这又是新手段。看来璟王颇有些心机,不像传闻中的那等简单,只知玩花弄蝶。他必须小心对付。   各自心怀鬼胎,又是一阵沉默。   对方的这种沉默的反应,让宋青尘一时沉浸在腆狗翻身的爽感里,又在自诩高端的演技中自我陶醉。   此战大捷!宋青尘准备装作怅然离去的样子,甩开这个小子,去找颖国公。   谁知,他刚要迈出步子,贺渊却恍然大悟一样,过来挡住他去路,带着歉意说:   “我没回信,果然惹你不悦了。”语气透露着十足的焦急,很有留人的意思。   看来贺渊也不想和一个亲王撕破脸。毕竟站在贺渊的角度,他这是遭遇了职场性骚扰。本来作者构建的“大梁朝”,就是重文轻武的风气。贺渊即便凯旋回京,加官进爵,在朝里的一众文官之中,依然很受排挤。   这下如果再得罪一个亲王,日子就更不好过。   想他才十八九岁,就要遭受这么多。忽地,宋青尘生出一些同情来。   宋青尘真诚道:“你放心,如今你我同朝为官,我断不会因为这些事为难你。”   同时,有朝一日你黑化了,也留我一条命,多谢了!——宋青尘在心中默念。   原着里寥寥几笔提过,贺老将军宠妾灭妻,贺渊尽管是当年的伯府嫡子,幼年也很不受待见。原生家庭的创伤为他日后的黑化埋下伏笔。   人已经长这么大了,改造是不可能改造的。能撇清自己,宋青尘已经谢天谢地。   -   贺渊总觉得,今日的璟王有些不同。虽然还是那张灼灼动人的脸,可心性却全然不是从前那般。   不禁暗中思忖。   蓦地,他眸光一转:   璟王……有疾? 第4章 心中一阵恶寒   虽然嘴上说着不会为难。   但是宋青尘猜,贺渊一定是不会相信的。洗白大计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原主的轻浮一定给贺渊留下过不少阴影。   正思索间,身后贺渊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在这条空荡荡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爷文采斐然,旷达不羁,又怎么会因为‘某些事’,与我计较?”   贺渊很会说话,把这个彩虹屁也搞的文绉绉的。宋青尘提防之余,又在心中暗自佩服他一个武将也能有这种涵养。   可是面上云淡风轻,脚下却松快不起来。   宋青尘正忙着回忆接下来的剧情。   开篇已经看过太久,他实在没有办法将每个细节都回忆清楚,只有一个大约的印象。当然这个剧情里,让宋青尘印象最深的,应该是贺渊被频频劝酒。接着,璟王借着酒意,与贺渊发生了一些直接或间接的肢体触碰。   宋青尘心中霎时泛起一阵恶寒。   这俨然是一种不怀好意的轻薄。   如果他没记错,贺渊这时身上还带着一些沙场留下的旧伤,因着过度饮酒,旧伤发作了。接着皇帝还派了御医给他诊治。   他的刀伤在哪?   宋青尘不自觉地回头,往贺渊身上扫看。   宋青尘还兀自沉浸在对于剧情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眼神看似随意,实则十分露骨。   -   贺渊十分清楚,这是一场璟王布置的鸿门宴。然而自己却没有不来的理由。他思前想后,也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拒绝颖国公姚广勤的邀请,只能硬着头皮赴约。正在担忧之际,身前的璟王突然回头,以一种露骨的眼神上下扫看他的身体。甚至还在他腰际停留了片刻。   贺渊心中也是泛起了一阵恶寒。   他原本想着如果璟王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找个机会把璟王杀了,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一个亲王,委实不易。他突然萌生一计,不如将璟王诱骗上床,再将这种丑事抖到皇帝那里去……   然而他的思绪都被刚才那个露骨的眼神给搅的混乱——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弄死璟王。   这条回廊十分偏僻,贺渊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了身前这人的脖颈上。只需一瞬,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前面这人的颈骨。   贺渊眼中顿起杀意。   忽地起风了。   风挟春花幽香,又夹杂着一些隐约的水沉香,像是身前这人外袍上的气味。   他脑中不自觉浮现了方才璟王的表情。落拓,又带着一些伤情的怅然,在那一瞬间是十分惹人怜惜的。   贺渊一时恍惚,眼中杀意也敛下许多。   就在此时,身前这人蓦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贺渊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这眸子没有分毫恶意,纯粹又直接。与璟王从前的所有眼神都不同,令他有些错愕。   “你旧日刀伤,恢复得如何了?”璟王问他,语气竟然是急切的,带着许多担忧的意味。   ……   宋青尘想,如果要彻底改变剧情,其实不难,只要今日不让贺渊醉酒而归,那就万事大吉。挡酒并非难事。但要让贺渊滴酒不沾,却不好做到了。   如果他的刀伤已经基本恢复,那么饮个两三杯酒,约也无妨。如果他刀伤还频频发作,那么两三杯酒能造成什么影响,这也不好预料。宋青尘不通医术,他也十分忐忑。   不如亲自跟贺渊确认伤势。   只见贺渊怔愣片刻,没有立即回答,像是思索着什么。   这小子好生奇怪,连自己的伤势如何都不清楚?   宋青尘不由心中好笑,神情也不自觉的和缓下来:“你今日尽量少些饮酒吧。”   这时,贺渊像是才想起什么,脸上带笑说:“承蒙王爷挂怀,如今已不碍事。”   不碍事?宋青尘微一挑眉。这回答模棱两,宋青尘很难去琢磨。如果继续追问下去,又显得很暧昧。   宋青尘真是头疼。   多说无益,挡酒为上。   宋青尘酒量十分了得。只是他不太清楚,原主这身体受不受得了。不如试一把,总好过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许是因为各怀心思,反倒相处得十分融洽。两人各自无言,也不显半点尴尬。   又走了几十步,两人已出了长廊,走到一处空旷的花园。中间一条小径向前延伸,用上好的石料铺就。抬眼便瞧见远处有国公府的婢女,宋青尘解脱似的,赶忙叫她来带路。   贺渊也安静地跟着,两人之间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婢女带着他们,熟悉地在国公府的后花园中穿行,没多久,花香气倏地浓郁起来。宋青尘循着香气打眼一看——几十株西府海棠迎风峭立,花树蔚然,仿佛一片红霞。   在这片海棠林前,放置了一张宴桌,桌边三三两两的,坐着华服男子。他们正举杯谈笑。   “公爷,有客来了。”婢女福了福身子,柔声禀告。   其中一名男子闻言,立即起身回头,在看见宋青尘那一刻便眯起双眼,咧嘴哈哈大笑两声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俏徒,与咱们定远大将军!”   这人看着约刚过天命之年,却是髯须整齐,精神矍铄,不显半点老态。   宋青尘当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屈身行礼:“老师府中又添许多奇花异草,学生迷路了,迟来有愧!”   贺渊亦是恭敬有礼:“晚辈见过颖国公。”难得的,贺渊行礼动作一丝不苟,手与眉齐。   贺渊悄然瞥了一眼宋青尘,有些惊诧于他那句“迷路了”。   真的不是刻意为之?贺渊暗自琢磨。   颖国公又朝贺渊点头道:“贺小子也越发卓群了。”   接着便与贺渊寒暄起来,短短两三句话之内,既缅怀了贺老将军,又是对贺渊种种恰到好处的夸赞。   宋青尘听了直呼佩服。不愧是帝师,姚广勤周身都是进退有度的气势,随和中还带着三分威严。   如此,贺渊就有些相形见绌了,而桌边那几个文官也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彼此目光相触,互递眼风。   显然,他们都对贺渊受封定远侯很不服气。   爵位按“公侯伯子男”从高到低次排列,如今武官不得重视,贺渊能封至侯位,按例已经再无可封了。   更让人眼红的事,贺渊竟然只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他竟然能得圣上如此垂青,封侯加爵。   这些人必然要使些绊子,发泄一下心中情绪。   宋青尘大略扫看,这一众人里,除了自己,都是三十岁往上的文官。   贺渊最为年轻,也是唯一的武官。   这局势不太妙啊。宋青尘也不由地担忧起来。   果不其然,待姚广勤与贺渊寒暄完毕,其中一人捋着髯须起身,笑道:“久闻贺小侯爷海量。既是来迟,不如先自罚三杯。”轻飘飘的,把一句玩笑话,说的不容推脱。   附和声四起,气氛一下热络起来。   宋青尘心里一惊。   贺渊人刚来,你们就欺负他。   ……这不是逼他黑化吗? 第5章 璟王当真心悦于我?   贺渊眸光回转,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他温和谦逊的视线一离开姚广勤,便显得冷厉起来,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宋青尘忧虑的蹙起眉头。他循声望过去,对照原着描写稍做辨认——这是内阁的严阁老。   想到贺渊应当也是腹中空空,三杯酒叫他喝进去,人肯定就要飘忽起来。   宋青尘眼疾手快,不待贺渊答应,他急忙上前两步,抓起酒盏,朝众人笑道:   “贺小侯爷今日初入国公府,是小王带路。谁知走错了路,这才来迟。小王先代他自罚三杯。还望老师与列为大人不要怪罪。”   宋青尘毕竟是个高门子弟,说起官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纵使原主身居高位,他一点也不怯场。   这个话一说出来,再加上的他亲王的身份,严阁老自然无话可说。   杯盏小而精致,汉方白玉玲珑剔透,宋青尘端起来准备一饮而尽。期间他往贺渊那边偷窥了一眼,只看见他在旁边站着,目光里带着许多疑惑,但也没有上前阻止。   他该不会以为,我是在自导自演一波英雄救美?   怎么内心这么阴暗?宋青尘轻蔑地笑了一声。   ——心事都写在脸上,再让这小子多活五年,他也玩不过我。   宋青尘端的一脸豪情,结果刚一口酒入喉,他就后悔了起来。   他头一回明白什么叫烈酒封喉。   这简直比普通的白酒烈了不是一点半点!入喉一阵灼辣的痛感,酒气一下从口鼻中喷发出来,仿佛七窍瞬间都被酒气灌通了。逼得他死拧着眉头,强忍不适。   宋青尘切身地体会了一把官场险恶。幸亏贺渊没有喝。这才刚刚开始,就这么整他。那这一场宴结束了,人要被灌成什么样子?   果然原主就没安好心。   正在心里感慨着,姚广勤在那边带头起了一个哄,下面几个文官便都跟着哈哈笑起来。他们说了些什么,宋青尘也没在意。只是感觉这会儿眼角有点冰湿,他悄抬手抿了一下。   酒真是烈。   都怪贺渊,非要来作死。找个借口不来,不就行了吗?   宋青尘悄瞥了一眼贺渊,结果刚巧,贺渊也在打量他。一下的四目相对,然而贺渊的眼神却是阴冷的,不但没有半分的感激,还全是警觉与怀疑。   好心当成驴肝肺,谁还没个脾气?   贺渊这样的眼神,让宋青尘有些不悦。   两人相顾无言,又是一阵互相猜测。宋青尘觉得这小子简直无趣至极,便先移开了视线,把他晾在一边。   一转眼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计较。   那边姚广勤正笑盈盈的与自己摆手,是一种老师对学生的亲昵。这种热络与方才贺渊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穿书到现在,宋青尘终日都愁绪万千,睁开眼睛就倍感压力。此时看见这样的姚广勤,顿时生出一阵好感,他便要走过去。   结果刚迈开步子,却发现外袍的衣角被花枝钩住,便低头去抚弄。   那一把薄韧的腰肢也跟着晃动了一下,在繁花影里,宋青尘认真地捻着花枝。神情有些无辜,眉眼淡淡,带一点焦急。   这是没有半点修饰的神情,好像被什么人抓住了,在挣脱一般。   这动作落在了贺渊的眼里,鲜活的。让他想起了在北疆时,他擒住的那一只白鹿。   宋青尘再一抬头,刚才脸上的不悦已全然消散,换上一副明朗的表情。他步子松快,找姚广勤聊天去了。   只要不跟贺渊待在一起,宋青尘就浑身畅快。哪怕多喝几杯酒,他也无所谓。   宋青尘刚走到姚广勤旁边,姚广勤就捋着胡子,低声关切道:“三杯下肚,还好?”   这是对晚辈的体贴,宋青尘有些感动。急忙说:“多谢老师关怀,学生还好。”   姚广勤眯眼笑笑,只是这个笑容仿佛有些深意。   下一刻,姚广勤凑近过来,低声说:   “青尘,这酒是你上次嘱咐的,十足的烈,你大可放心。”   宋青尘一时间没明白,他为什么要放心?   姚广勤神秘一笑,挤的眼角纹纷纷堆起。他稍往贺渊那边看了一眼,既而压低声音,得意地说:   “保准小将军十杯之内不省人事。”说完捋了捋胡子,对宋青尘投以一种期待的目光。   “……”   看来,璟王的下线,姚广勤也产生了推动作用。   宋青尘暗自猜想,眼下大梁男风盛行,文人墨客多会有一两朵“解语花”,更别提王公贵戚了,那更是司空见惯。   姚广勤阅人无数,又是官场老油条,人精中的人精。青绫能知道外面的传言,姚广勤肯定也听过,他又与原主交好,约莫是无话不谈的。   这是想成就他学生的一桩美事?   姚广勤看他不说话,疑惑道:“青尘,怎么脸色不太好?”   宋青尘只能强颜欢笑:“多谢老师出谋划策。只是学生……学生改变主意了。”   “哦?”姚广勤被他这话激起了兴趣,他似乎也在思索什么。   忽地,姚广勤眼神明亮起来:“这个主意也好。你自己先假意醉了,要他来照顾你。”   “……老师说得在理。”   宋青尘扶额。   果然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处境。   宋青尘与姚广勤闲聊之际,也不忘记余光一扫,去关照一下贺渊。虽然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管这件事,可是事情关乎性命,他也马虎不得。   谈话间有两个翰林去跟贺渊寒暄。远看着,那两个翰林貌似谦温,只是他们交谈的内容,宋青尘无法听得清楚。根据原着推断,那两个翰林或多或少,都会言语带着刺。   贺渊同他们举杯推盏,倒是神情从容,间或淡然一笑。眼神却依旧冷厉着,很少开口。好像无论对方是赞是讽,他都没什么所谓。这种大度,让宋青尘心中也微微生出一些佩服。   两个翰林一走,眼看着申阁老又要去找贺渊寒暄。   申阁老在内阁是个中坚人物,他言辞向来犀利,多半是个麻烦,当初贺渊受封定远侯他就极力反对。他此时去给贺渊敬酒,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宋青尘眼尖,他一发现这个苗头,即刻抢走姚广勤的酒盏,步子疾疾的过去。   他打断申阁老的话,信口夸赞道:“申阁老松柏之姿依旧,小王敬你一杯。”   夸人的话总不会错,宋青尘也顾不得许多了。   宋青尘一饮而尽,把申阁老下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宋青尘估着,申阁老如何都要顾及璟王的身份。果不其然,申阁老干笑两声,也只能将手里的酒喝下,再与宋青尘寒暄,一时抽不出空去为难贺渊。   -   贺渊到现在都没看懂,今天的璟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猜他有疾,可他对待众人的言谈举止,却是极为正常,委实不似一个有疾之人。   他若是为了做些什么,可今日在偏僻的回廊,除了那个轻浮的眼神,他分明也没有别的轻佻举动。   倒是关心起了自己的旧伤。   ……反复无常。   贺渊的视线不自觉移动到宋青尘身上。   他当腰一条玄色鎏金革带,与这身素色的袍子相得益彰。   一点不似传闻中璟王的铺张煊赫,反而透露出一种文人的谦和。谈吐大方,倒没有半点文人的迂腐之感。   也许是不胜酒力,他耳尖透着一点红。刚才他分明还被烈酒激出了泪来,显然是喝不惯的。   他真是要替自己挡酒?   自己原是想装作醉酒,提前离席。如今他这么一挡,反而不好脱身了。璟王当真不知道,边关将士个个海量豪饮?朔北凛风,全靠烈酒暖身。   他性情如此反复纠结,又带着一些傻气。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直白且鲜活的,并没有朝中大员那种迂回遮掩。   莫非……   他当真心悦于我,却又不好表露?   贺渊自嘲地笑了一声。   ——这怎么可能。 第6章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又喝了两三杯的功夫,众人终于都寒暄够了,纷纷归席落座。远处婢女手里端着大小盘碟,鱼贯而过,开始布菜。   没几句话的功夫,一桌珍馐齐备了。   宋青尘开始有些酒意上头。为了掩饰,他只能佯装懒散,以手撑头靠在桌边。今天的主角是姚广勤,他只需要时不时开口附和两声,也就可以了。   顺带再盯着,有没有人给贺渊那小子灌酒。   宋青尘有些倦意上来。他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发现贺渊与他斜对而坐,姿势笔挺,乍一看,还真像是个乖巧的晚辈。   然而他的视线却是野心勃勃的。   宋青尘能看得出来,此刻他心里,定然有着不小的盘算。原着《定远侯天生反骨》,标题就已经透露了许多信息。按照剧情,璟王死后不久,贺渊结党谋反。皇位易主,江山改姓。   看书的时候,宋青尘没有太多感觉。而如今他不由地感慨,完权弄势的,竟然是斜座的这个俊小子。   醉意越发明显,看来原主这身子经受不住烈酒。姚广勤还在那里端着酒盏侃侃而谈,宋青尘四下打量,好像没什么人注意自己。于是他起身,往海棠园外面走去。   璟王府的长随果然候在那里。   长随见他出来了,立即凑过来:“王爷,身子要紧吗?”   宋青尘还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只觉得脚下发虚,视物重影。他舒了几口气,才交代道:“去厨房端一碗醒酒汤来。”   长随点头,刚要迈步,又退回来询问:“王爷,您上次说,晚些让小的们将醉酒的小侯爷带到……”   宋青尘听到这句话,登时吓得酒醒三分:“放肆!”   他想不起书里的具体剧情了,但是他知道,长随的这个操作是万万不能有!   长随被他吓得噤声。   看着长随脸上困惑的神情,宋青尘心里顿时生出许多烦躁。他定了定神,才敷衍地解释道:   “本王那时候的醉话,你们还当真了?”   长随立即作揖:“不敢!是小的们会错意了……王爷恕罪!”   宋青尘愁眉不展。一时半会儿跟这种榆木脑袋,根本解释不清。   他忖了忖,也懒得解释了,随口胡诌道:   “本王是倾慕于他没错,因此你们更要好生对待,不要动这些歪心思。”   宋青尘生怕这些人又按照原主的意愿,擅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便随口补充道:“什么都不要做。不要插手本王和贺小侯爷的事。”   长随似懂非懂,但也频频躬身道是。   宋青尘头昏脑涨的,不耐烦道:“明白了就去拿醒酒汤来。”   长随赶紧小跑着去了。   宋青尘终于松下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他真是疲倦极了。不远处有几个国公府的婢女路过,手里捧着刚剪下的海棠花枝,像是要送去给女眷席。女眷席就在不远处,隐约还能听到妇人们的笑语,间或两句稚嫩的孩童笑声。宋青尘郁郁地站在那里,有些出神。   贺渊两手抱胸,在太湖石堆起的假山后靠着,将宋青尘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原想着,宋青尘悄摸地出来,约是要算计他。   没承想,却出乎意料的听到了这一派话。   他对着自己府里的长随,大可不必说谎?结合着宋青尘今日的态度,贺渊有些将信将疑。于是他没有立即回席,依旧站在假山之后。   少时,王府的长随端着醒酒汤匆忙过来,宋青尘没有说什么,接过来喝了。他像是真的不太好受,扶住旁边的花树站着,试图散去一些酒意。   偶有一些花瓣簌簌下落,掉在他发上、肩上。他也许没有察觉这些,因而并未抬手去拂。   这与从前见过的宋青尘皆是不同,贺渊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人虽胸肩略显单薄,却带着许多倨傲的气质。三言两语,就能把一句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可反驳。   当真伶牙俐齿。   官场向来无情。贺渊自打回了奉京,朝堂之上,举目间满是权臣脸上虚假的笑意。总觉得失去了许多人生真实。   今日见到宋青尘,久违的,从他身上品读出来三分鲜活气。   贺渊站在阴翳中,棱角阴鸷的凸显。他恻恻地看向那个花树下的宋青尘。这人向来一脸的玩风弄月神情,少有狼狈模样。   他不由将眼睛眯的狭长。   这就是奉京人们口中的,风月老手,璟王宋琰宋青尘?   贺渊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来。   传言着实夸张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也许是璟王的另一种手段,好叫人生出一些怜惜之情。毕竟那张灼灼动人的脸,若是散出几分寂寥与怅然来,确实另有一种楚楚风神。   贺渊心中一动,却立即回神——真真假假,反倒要人费心琢磨。他冷笑一声,转头往宴席方向走回。   -   宋青尘回席时,姚广勤已不在场。宋青尘朝旁边伺候的婢女问道:   “公爷去了何处?”   婢女欠身回道:“公爷去女眷席看小郡主了,让这边的诸位大人们自便呢。”   宋青尘微一点头,让婢女下去。   贺渊没走,他也不敢就这么走了。放眼望去,席上有人已歪倒桌边,还有的三三两两在做飞花令。宋青尘没心思弄,只得十分无趣的枯坐着,偶尔和人交谈几句。   品花宴日落前便会结束,眼看日头偏西,像是快了。   又过半刻,管事过来说道:   “诸位大人,公爷上了年岁,略有些不适,先歇下了。大人们可各自方便。”   这是要散席了。宋青尘看贺渊起身要走,只觉得一阵解脱的松快。   他起身,与那些或醉或醒的文官随意寒暄两句,就要出园子,想直接回府。   许是酒意稍退,风一起,宋青尘有些微寒,这才发觉是出了不少虚汗。便掏帕子来揩,又随意揣进袖中。   酒后劲极强,三四碗醒酒汤下肚,才勉强维持个清醒。宋青尘整个人懵懂着前行。眼看快出园子了,身后突兀地响起一个男声。   “王爷留步。”   嗓音醇厚,引人回味。宋青尘一下就辩出来了。他借着酒意懒得做作伪装,极不耐烦的回头道:   “何事?”   贺渊从花树中信步走出来,面上表情淡然。他手里拿着一枚东西,绉丝的。   宋青尘只一眼就瞧清楚了,当即困扰的蹙起眉头,下意识确认,他抬手往袖中摸了一下。   果然,那方帕子不见了。   贺渊要递来,宋青尘毫无戒备的准备去接。   蓦地,脑中霹雳般闪过一个念头,他停住了——这不免要与贺渊要产生肢体接触。   宋青尘猛刹住那只手,虽然下面这句话有点过,但宋青尘依然冷声道:“落地沾尘,便是脏了。王府不缺这点东西,你丢了吧。”   不敢再理会身后的人,宋青尘大步往外走。   猛的一个趔趄,他肩胛骨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捏住,大惊之下宋青尘回头,正对上贺渊的眸子,幽深,带着愠色。   宋青尘看出来了。   贺渊起了杀意。   而他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只不过碍于身份与时机,暂时没有动手罢了。他对原主本来就厌恶至极,似乎又因为这句话,那些厌恶被放大了。   肩上那只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仍旧力道十足的捏着。宋青尘吃痛,他厉声道:   “贺渊,你做什么?”   贺渊一咧嘴笑了,眼中的森冷没有下去,嘴上却是饶有兴致的问:“王爷倾慕于我?”   四下寂静,日落前柔和的霞光映在贺渊半边脸上,却是十足的诡谲。加之那双幽深的眸子,直让宋青尘在痛感中生出许多恐惧。   颖国公府上,他竟如此对待一个亲王?   宋青尘强压下心中恐惧,佯装镇定。他冷笑一声: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第7章 主角不过尔尔   也许是这否认太过于直接,贺渊正在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宋青尘感到肩上力道下去了些许,痛意与威压也随之散去不少。   如果今天镇不住贺渊,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方才定然以为我说的“脏了”,是因为他碰过。加之今日,自己又一改从前原主的做派,才使得他以为我在戏耍他,这才恼怒起来?   宋青尘按捺住情绪,在心里权衡着。   酒劲壮胆,宋青尘本就不是个软骨头。既然这头狼先收了爪子,他必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宋青尘挪开两步,一甩袍袖,挎下脸:   “竖子,”宋青尘微仰下颌,趾高气扬道:“颖国公府里,岂容你与本王如此造次?”   连他名字都不屑于叫,这是十足的轻蔑了。   贺渊在霞光里打量着宋青尘,仿佛也在权衡着什么。宋青尘面不改色,脸上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心里却是发虚的。   彼此静默。   几个呼吸的功夫,贺渊像是权衡妥当了,又披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皮相,赔笑讨好道:   “脏了一条帕子而已,王爷何必动怒。”贺渊随手作揖,好像刚才动手的不是他。   宋青尘看他不敢再放肆,于是胆子便大了起来,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呵斥道:   “你放规矩些,少来招惹本王。”   内心却是越来越没底。   明明是原主先招惹贺渊的,现在自己却倒打一耙。   没想到贺渊倒是配合,立即卖起了乖。   他又是一揖,比刚才更恭敬了:   “微臣不敢。”   宋青尘望着他冷哼一声,转身沿着石板小径往外走。   宋青尘边走边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原主性骚扰,现在自己还把他斥责一通。宋青尘不禁怀疑起自己来,心中浮起一丝愧疚。   可他转眼一想——   渣攻,不就是要这样吗。   想玩的时候死缠烂打,不想玩了,就拔哔无情。   ……演技愈发炉火纯青了。再这样下去,宋青尘真担心自己精神分裂。   出了海棠园,王府的长随过来迎上,关切道:“王爷,您还要紧吗?”   宋青尘睨了他一眼,发现这长随脸色十分怪异,他也懒得多想。不就是醉酒么?醉酒没见过?   “无事。回府。”   长随不敢再多话,默默跟着宋青尘往外走。   出了颖国公府门,长随就去停轿的小巷,招呼着轿夫们把轿子抬过来。   就在这间隙里,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   “恭送王爷。”   贺渊……阴魂不散,直叫人生厌。   宋青尘略往回偏头,懒散的“嗯”了一声,没正眼瞧他。贺渊倒是没再说什么,温驯地站在宋青尘身后。不多时,轿夫们抬着王府的轿子过来了。   宋青尘上轿后,长随替他放下轿帘。轿子一起,宋青尘就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看贺渊这种不可一世的人吃瘪,真是太有意思了。   虽然自己也在死亡的边缘反复试探,但这种刺激,也给平淡乏味的穿书生活增色不少。他不由得又一次轻笑出声。   路上,宋青尘抬手,揉了一下方才被贺渊捏过的左肩。肩胛上还有一些隐约的痛感,让他不禁回想起了贺渊那个幽深的眸子,微打一个寒颤后,宋青尘又不屑起来。   这小子还能有什么手段?   不过尔尔。   刚回府,宋青尘就去了房里,准备在下温泉之前,再欣赏一把自己的容貌。入浴前的容貌堪称一日中的高潮,不能错过。   宋青尘惬意地哼着小曲,绕到卧房屏风之后,准备瞻仰这副好皮囊的醉后姿容。   优哉游哉的,他在铜镜前站定。只是,刚往里瞧了一眼,他就怔住了。   ……怎么带着泪痕?!   他怎么不知道,这什么时候哭过了?莫非原主的肉体对贺渊心有执念?不应该啊,他不记得今天自己落过泪。   正狐疑,他猛地想起来了。   烈酒催泪,原主这身子受不了,他今天席间已经悄着揩过了好几次。这么说,在回来之前,贺渊眼里的自己,就是现在这副模样?!自己居然还顶着这样一张脸,在他面前嘚瑟许久?   宋青尘看向铜镜中这副容相——是一张芙蓉挂泪的动人脸孔。   可眼中却满溢出不甘的恼恨。   ……   “啪嚓”一声,是杯盏碎裂的脆响,房门外伺候的两个婢女闻声,赶紧脚步惶惶地过来:   “王爷可有吩咐?”   两人大气不敢出,声音略发着颤。   宋青尘阴沉着脸,拉开房门迈步出来。   “沐浴。”   声音冷极了。   宋青尘一边往王府的泉池走,一边算着日子。他想起了之前与春祥的交谈,如果他没有记错,明日要去上早朝。   不可避免的又要遇见贺渊。   虽然文官与武官不站在一处,但事到如今,一想到要与贺渊同处一室,他就心里一阵的烦躁。   尤其是他知道镜子里的那种模样,全被贺渊看去了之后。   -   贺渊一扯缰绳,那匹黑鬃战马便停在侯府门前。   他靴底一踩马镫,翻身跃下。   侯府长随出来迎上,指挥两个仆役过来。他们一人接过缰绳,一人取鞍,娴熟的照顾着那匹战马。   长随跟在贺渊身后,与贺渊一同穿过侯府幽曲的甬道。   走至中庭,贺渊蹲下,吹了一声小哨。接着,灌木丛莎莎动了几下,便有两只毛茸茸的小兽崽,从里面探出机灵的脑袋来。   是两只黑豹的幼崽。   “晚上喂了?”贺渊眯着眼问,同时任由那两只小豹崽蹭他的靴尖。   “回总督,尚未。”长随颔首,站姿笔挺,腰间佩刀的位置空空如也,卡扣却还在腰革上别着。   “去拿,我来喂。”贺渊说着,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在奉京,‘总督’这称呼还是省了吧。叫‘侯爷’便可。”   长随恭敬道是,正要退下,一打眼看到地上掉了一方帕子。许是被那两只小豹给扯出来的。   这看着不像总督的东西。   “侯爷,这……”   贺渊闻言,抬眼往后一看,漫不经心道:“照旧,烧了。”   一只小豹崽顽皮地在他背上攀爬,他往背上看了看,眉目舒展的露出笑意。接着一把捏住它后颈皮,将它抓下来,口中笑呵道:“闹。”   豹崽四爪腾空了,便开始在他手里挣扎。   贺渊看着这股鲜活劲儿,觉得有些熟悉。   他突然改主意了。   “那方帕子拿回来,”贺渊随口吩咐,“今晚先不烧。” 第8章 我鬼鬼祟祟、尾随主角   宋青尘直到现在,都没有太适应古人的阴间作息。   尤其是今日要上朝会。   宋青尘还在梦里骂贺渊的时候,春祥过来叩门。他隐约已听到了叩门声,奈何真是起不来床。   春祥叩门半晌不见回应,语气逐渐变得焦急:“王爷,王爷?寅时了……”   如果是平日,春祥这声音可以称得上徐徐入耳。只不过此时,这种声音却像一种催命符,来来回回在他耳边极其聒噪,催他去见阎王。   寅时?   你跟我说寅时?   才凌晨三点啊春大管家。   也许是真的急迫,宋青尘迟迟不起亦是有些反常。春祥没有得到宋青尘的允许,就推门进入卧房。跟着他的一个下仆开始掌灯,屋中倏地被灯火盈满,亮堂起来。接着婢女们鱼贯而入,端着水的,拿着衣物的,手中物件皆是不同。   等等,衣物?   也就是说,他今天是穿书以来,第一次穿朝服。   这是充满极大吸引力的一件事情。宋青尘费力地睁开两眼,往刚进来的婢女手里看过去——他们手上托着这样那样的配件,宋青尘认出来了,那必是朝服,还是明制的。   作者诚不欺我。   宋青尘眼中睡意全退下去,取而代之,是熠熠的目光。他翻身下床,正对上春祥写满关切的一张脸。   许是春祥觉出了怪异,他立在一旁,打量着宋青尘的神色。   这小竹马很敏锐。   于是宋青尘眯起眼,揉了揉太阳穴,对春祥淡然道:   “昨日梦魇,约是酒吃多了。”   春祥略一回想,也点点头:“王爷不胜酒力,想来晚间尚未休息好。不如叫人送一碗醒神汤来?”   小竹马果然很贴心,可是宋青尘现在没心思喝,他尽可能掩藏着自己的勃勃兴致,疏懒地抬起头:“不必了。下朝回来再歇息。洗漱更衣吧。”   真是太令他兴奋了。   原作者尤为喜爱明朝这段历史,所以服饰制式,许多都参考了明朝。宋青尘略一回想,除掉王爵不计,璟王在朝中任礼部左侍郎,约是正三品或从三品官职。   朝服当是贮丝罗纱绯红袍,三品文官绣孔雀补子。这件事着实让他很欢喜。   一时间,宋青尘的目光,在那几个婢子手中的物件上逡巡着。   春祥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试探性地问道:   “王爷,朝服可有异?”   宋青尘目光没有离开,含混道:“无异,酒未全醒,略有些头昏。”   这句话春祥倒是当真了,赶忙起来扶他。又过来一个有眼色的婢女,帮忙梳头擦脸。平日里私服,没这么多人进来伺候。约是今日正式些,一时间屋子里脚步声、撩水声夹杂着,端盆捧杯的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宋青尘十足的期待。   当腰革也束好,婢女捧着文官黑纱展角幞头过来,完成最后一道步骤时,外边已隐约泛起微白的曦光了。   宋青尘脚上一对黑缎皂靴纤尘不染,他临出门,踱步到镜前自赏了一番。   一个极年轻恣意的官老爷赫然镜中,周身遍是朗逸之气。文官幞头下是一张明媚的脸孔,只是淡然一笑,便有千种风流。   制服控宋青尘穿书以来,这是头一回在起床后没有怒骂原著作者。   宋青尘迈着悠闲的步子往府门外走,许是心情尚可,加之宿醉未醒,便显得那张脸越发光润动人。   宋青尘的轿子一起,众人纷纷行礼,一句句的“恭送”。   早上侍衣的婢子悄悄扯了扯春祥的衣袖,怯生生道:“春祥哥,王爷今个……不大一样。”   春祥又岂会不知道,他淡淡道:“慎言。”   心中却在盘桓:王爷不是放下贺小侯爷了么?怎么昨天才见了一面,今天又这样了……相思害人。贺小侯爷也是做作,又要和人结交朋友,又要落个清白身。   “孽缘。”春祥叹了叹气。   -   璟王府的轿子停在距离皇城午门一里的地方。虽说在皇帝大哥眼下做事,受到了大哥的优待,与其他亲王皆是不同。   但宋青尘看得出来,原主毕竟不敢造次。距离皇城一里就下轿,与文武百官一同徒步进入皇城。   虽东方既白,但周遭尚且不算明亮,只能把人看个大约。   举目望过去,大部分官员皆显老态,大略一看,年岁几乎都是四十往上,须发霜白的也比比皆是。   这么说来,自己还是算年轻的?原主这年岁约有二十四五,与自己真实年龄差不多。却无妻妾,尚未成家。   难怪风评不好……   正胡思乱想间,远远见了一个年轻官员,身量高挑,俊朗无匹,步态带一种风发意气,在一众步行的官员中很是出挑。   也是一身绯红袍子,这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只是隔得有些远,背后补子并不能看清。于是宋青尘好奇的加快了脚步。   如此青年才俊,已官至四品大员。宋青尘有些想要上前结交一二。毕竟古时文盲率尚且很高,科举真不是一般人能考中的,此人能中两榜进士,必是人中龙凤。   真走近了,宋青尘才看清楚,这人背上的补子绣了狮子。幞头制式也与自己的略有不同。   武官?   如果作者设定没错,文官绣飞鸟,武官绣走兽。   这也是个一品或二品大员了,武官还有如此青年才俊?宋青尘暗中惊叹,不知不觉中已经在丈远距离尾随了一路。   直到自己的袖摆被人扯了一下,他才回神。一抬头,是小江大人那张灿烂的脸孔。   这是礼部郎中江逸之。   “宋大人今日精神奕奕,有什么好事发生?”他低声调侃。   江逸之与宋青尘同在礼部的公衙办公,两人很是熟稔。江逸之算是个世家子弟,喜欢结交名士朋友,博文广识。虽然年轻,却是个官场老油条,其父奉天府尹。平时都亲昵称宋青尘为“宋大人”,两人年龄相仿,便让宋青尘生出许多亲切感。   宋青尘赦然一笑,低声回。“昨日去赴老师的海棠宴,吃了些酒。”   附近人们的交谈声都压得很低,宋青尘也不觉拘束起来。   江逸之一扯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一路跟着贺大人干什么?昨天一天,还没看够?”   宋青尘闻言猛然驻足,“贺……大人?”他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前面这个被他鬼鬼祟祟、尾随了一路的年轻武官,该不会是……   “贺大人——!”身后远处,一个年轻又亢奋的声音响起,像是在与熟人打招呼。   宋青尘黑着脸,极其不愿意,但还是抬眼确认了一下。   身前这人循声回头。   果然,还是那张英毅淡漠的脸,被官袍衬得一丝不苟,别有一种俊逸风姿。   起先他没有任何表情,但在看到宋青尘那一刻,便立即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   ……   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宋青尘当场石化。   【作者有话说:   --   贺大人三个字为什么变成了系统屏蔽词……】 第9章 我只想做个混子   “璟王殿下。”贺渊稍作一揖。   殿下?   当着身边频频路过的大小官员,贺渊还真是给面子。   奉京民间“爷”文化显著,官员们私下里亦是“爷”来“爷”去,大大小小、王爷公爷侯爷老爷。但凡是个当官的,位高位低,都是“爷”。   他今早一路过来,迎头来与他寒暄的大小官员,却都是一句平平无奇的“宋大人”,这足以见得,皇帝对他这个三弟宋琰权利的压制,虽是封了个亲王,实则没有与之匹配的地位。   贺渊久违的一句极其正统、又老气横秋的“殿下”,让宋青尘一时有些怔愣。   权衡之后,宋青尘立马端好了架子,微一仰头:“我既在奉京,在万岁爷手下做事,便是恪守臣子本分。朝堂之上无兄弟,你不必称我‘殿下’。同朝为官,称我一句‘宋大人’便可。”   他十分乐意教一教这不可一世的主角怎么做人,怎么守规矩。   连“皇兄”这称呼都省了,大剌剌的一句“万岁爷”,里面是宋青尘满溢的求生欲。   主角攻和主角受,宋青尘都抬举的妥当,也表明他没有半分僭越之心。他完全不怕贺渊去皇帝那里吹枕边风。原主的下线必然不只是因为睡了贺渊,其中绝对有皇帝对他笼络兵权的一些猜疑。   他苟活不下去?笑话。   做个闲散三品官不好么。反正他宋青尘手里没有半个兵,自是不可能谋反的。他拿什么谋反,诗词歌赋吗?   做个混子简直不要太舒服。   宋青尘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自然又随和,发自本心。   贺渊微眯着双眼,像是在揣摩他这个笑。   “王爷跟了我一路,是有话要说?”贺渊突兀的发问,眸光有一瞬森冷。   “不必多心,认错人罢了。”宋青尘信口回道。   这时候,方才在后面叫“贺大人”的官员追了上来:“贺大人,许久不见,越发的英姿出尘了。”   这个马屁拍的好。宋青尘佩服。   “啊,宋大人也在此,失礼!”严大人也与宋青尘拱手点头。   这些官员都只以“宋大人”相称,无一例外,也不知道原主心里是什么滋味。怪不得原主愤愤不平,要抢他哥的男人。   江逸之也拱手:“严大人。”   贺渊随和回礼道:“严大人,久违。兵部诸位近来可好?”   贺渊与他寒暄了几句。完全听不出是一个久在边关的武将,言语中很有一种儒臣风度。宋青尘不禁抬眼扫看了几下贺渊,见他面色如常,磊落大方。   这小子年少老城,几副面孔切换自如。   有两下子。   这么算算,今日确实是贺渊大捷凯旋之后,头回参与朝会。按照原着所说,尽管世家文官不屑于他,但朝中还是有些支持他的势力。   不然他也没有造反的资本。   寒暄完,严大人便匆匆的先往前走了,似乎前面有人叫他。   于是又剩下宋青尘与贺渊在一处,旁边还站了个神色诡异的江逸之,明显在等着看好戏。   三人继续往前走。宋青尘在中间,贺渊与江逸之各自错后半步,跟在两旁。   贺渊低声道:“王爷昨日酣饮烈酒,今日早起,贵体尚安?”   宋青尘往后瞥他一眼,嗤笑道:“小酌怡情。”这个哔装的十足巧妙,间接吹了一波自己的酒量。宋青尘自我感觉良好。   贺渊反而轻笑一声:“王爷还是少饮为妙。贺某向来怜香惜玉,不想再看美人花下落泪。”   宋青尘斜眼扫看他,只见贺渊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果然这人没安好心。   不过无妨,宋青尘自有话噎死他:“本王惯有眼疾,常迎风落泪,才有昨日失态。”说着还不忘回头瞥他一眼,“与你何干?”   贺渊稍一怔,却也反应极快,当即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扬声说:“王爷有心抬举贺某,怎么此时却说自己有眼疾?”   这话引得旁边官员频频回头,都低声议论起来。   宋青尘恼了。这是当着其他官员的面,暗讽他搞性骚扰,存心叫宋青尘下不来台。   旁边江逸之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宋青尘气急,碍于人多不好发作,只得兀自强忍。接着冷笑一声,低声道:“贺渊,你少自作多情。谁要抬举你?”   宋青尘突然后悔了。早知道昨天,就该让这个狗主角醉死在颖国公府,省的他出门乱说话。   贺渊似笑非笑说:“哦?贺某可是日日在府中,拜读王爷送来的诗词。”说着他走上前靠近一些,语气暧昧的低声道:“当真是缠绵悱恻,百转千回。”   宋青尘立即避之如蛇蝎,往旁边走开三步远。   渣攻要有渣攻的样子,宋青尘眼波回转,立即高傲回道:“从前是从前。如今,本王忙着与府中安歌吟诗赏月,怕是往后都没有闲暇,往侯府送诗词了。”   贺渊果然无话可说。   宋青尘扬起一个胜利者的笑容,得意洋洋,大步流星往前走。   跟我斗?嫩了。   渣攻人设果然好用。   江逸之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忍不住低声道:“宋兄,他脸色着实可怕,你是不是少说两句?”   宋青尘微哂:“干我何事。”   “你这是始乱终弃啊。”江逸之啧啧道。   剧情不是刚开始吗?怎么所有人都知道了。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宋青尘心中升起一阵烦躁。   渣攻真是要不得。   江逸之拿手肘戳他:“听闻你府上那个小倌,和贺小侯爷……容貌有七分相似呢。当真如此?”语气还挺认真。   宋青尘收起笑容,疑惑起来。   ……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倌长什么样来着?他自己都忘了。   不管长什么样,都与贺渊没有半点相似好吗,他发誓!   下一瞬,他起了个寒颤——   贺渊要是听到了这句话,他跳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这又是一出狗血替身大戏。   “你从哪儿听来的?”宋青尘忐忑问道。他现在求大罗神仙保佑,保佑这件事只有小江大人一个人知道。   江逸之随意道:“昨晚有个席,席上的人都这么说。我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对待兄弟怎么如此遮掩。”   宋青尘:“……” 第10章 我成功气到主角   贺渊亦是在心中暗自猜测。   他已排除了璟王有疾这一点。经过这两天的接触,璟王分明逻辑清晰,才思敏捷,全然不似有疾之人。以他的心机谋算,怎么可能单纯纵情声色、无所图谋?   贺渊翻来覆去揣摩,便得出两个可能性。   其一,这是圣意,璟王逼不得已接近他,来探他有无谋反之心。   其二,璟王意欲谋反,然而苦于手中没有半个兵,只能出此下策,“舍身”来拉拢他。   可贺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时间自己竟也捋不清楚,只得静观其变。   “贺大人!”   “贺大人安好!”   又有两个官员与他拱手寒暄,贺渊回神,同时回礼。再抬头,已至议政大殿了,众人皆列队站好,贺渊揣着心事也入了列。悄窥一眼宋青尘,他在文官队伍里鹤立鸡群,很是抢眼。难怪先帝当年独宠琏妃,被内阁频频劝谏。单是从璟王的皮相来看,其生母姿容之冶艳,便可见一斑。   可惜红颜薄命,琏妃早早撒手人寰。   正思索间,总管大太监李万福已从殿西侧施施然走出,扯嗓高呼“万岁——”。   群臣附和,纷纷叩拜。   ……   宋青尘还是第一次身临其中,感受着这高亢的万岁之声在殿中回荡,心情一时间难以用语言形容。   他暗中窥了一眼总管太监,就一个想法——这万福公公不仅年轻,且容貌不凡。   接着,一阵缥缈的龙涎香浮动而过,想必是皇帝大哥来了。总觉得殿内气氛一下肃杀起来。   让我来看看。   “众爱卿平身。”   皇帝大哥的声音也带着许多疏懒之意,有些中气不足。这声音确定是主角攻?宋青尘腹诽。   不过这声音还是让宋青尘回神了。   他心里突然一紧,差点忘了,他竟不能直视圣颜!幸亏自己忍住没看,不然恐怕要提前下线。   两兄弟之间只隔了几阶阶梯,却是天壤之别。宋青尘垂首,手中握着笏板,盯着面前红绒毯暗自感慨。   书里其他亲王死的死,残的残。这么想想,皇帝大哥对自己这个三弟还算不错了。   圣上还未说别的,便是万福扯嗓朝诸臣喊道:“有事启奏——”   宋青尘强憋住了一个哈欠,搞得有些泪意上涌,眼眶微红。他实在太困了,早上又一直亢奋着,这会儿亢奋的劲头渐渐下去,疲倦感席卷上来。   他有些理解为什么皇帝不早朝了。   也不一定是美人的过错。   户部和工部的两个官员接连出来奏事,“嚓嚓”的出列脚步声之后,便是一顿的之乎者也已焉哉。   这特么和念经有什么区别?!宋青尘佩服之余困意更胜,只能强忍着,不让自己打出哈欠来。   他也不是听不懂,实在是不想浪费这个脑子来听。   就在这时,他突然好奇,贺渊此刻是个什么人模狗样?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宋青尘略低头,往斜后方窥了一眼。   一水儿红红蓝蓝的袍子如同林立,各官员高低胖瘦、参差站着。   他旁边站着的这个不知道什么大人,偶尔压着嗓子,“咳咳”地清嗓。   武官跟他隔了两列,一眼望不见,于是宋青尘略好奇的稍稍倾身去看,可惜依然不能看见。他有些不甘地回过头来站好。   他就不信贺渊那小子不困!   虽然这人极其惹他厌,但宋青尘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是他穿书以来,在这个小世界里最大的乐子。   -   皇帝大哥没说几句话,偶尔附和,也是九五之尊的懒缓语调。约半个时辰,就让退朝了。   近日里风调雨顺,也没什么大事。此时天已全亮了,宋青尘回头准备出殿,只觉得曦光竟有些刺目。殿里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个个官员显然也很是疲惫,脸上都是倦容。   “王爷方才在回头寻我?可是有事?”这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又出现了。   贺渊此时心中另有思虑,如若璟王有些图谋,倒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他更不需要璟王“以身相许”,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宋青尘一脸倦意回头看过去,贺渊仍旧精神奕奕的。   “无事。”宋青尘冷冷道。   他累极,因而没精神、更没有耐心跟贺渊周旋,便微蹙着眉往外走,整个人恹恹的。   他只想回去补觉。这阴间作息他真是撑不下去。也许是宿醉早起,又在殿上站了许久,原主这身子已然有些***了。   蓦地一阵眼花,宋青尘急忙顿住脚步,试图缓解这一阵晕眩。   周围官员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外面倒是有几人三三两两的寒暄。江逸之也在外面与人闲聊着,大殿空旷,也静了下来。   后背一温,他感觉到一双热手正抚在他背上。   宋青尘先是一愣,等意识到这是谁的什么玩意儿以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皇,皇帝大哥走了吗?!   宋青尘惶恐的回头,四下扫看整个大殿。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了。瞬间生出了许多冷汗,整个人都清醒了。   见到大殿已几乎没人,台阶上更是空空如也,他心脏才终于恢复了跳动,喘下一大口气来。   人没休息好,就容易生躁。宋青尘也不例外,他恶狠狠回头,发现贺渊正蹙着眉头看他,目光也是有些怀疑。   宋青尘怒道:“贺小侯爷,今日起,劳烦你务必离开我三步以外!”说完迈步要走。   贺渊听完,脸上神色变幻几许。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忽地过来,拦住宋青尘去路,问道:   “我人在此,王爷却着急回府,看一个与我七分相似的小倌?”   宋青尘气出笑音:“谁和你七分相似?安歌和你完全不同,你少自作多情!让开!”   宋青尘暴脾气直接上头,如果不是他打不过贺渊,他现在就想跟这小子动手!他正想再说几句,发泄一下。   一抬头,却遇上贺渊十分阴鸷的目光。   很好,本渣攻已经不爱你了。   宋青尘急于与他撇清关系,因而心情也变得爽朗起来:“你我路归路,桥归桥。过去的事当做没有。我也不图你什么,你不用心怀芥蒂。”   我绝不是馋你身子。我和那个渣攻不一样谢谢!   宋青尘突然感觉这大殿阴冷了起来,不过这也拦不住他做戏的心情:“我着急回府,就是要看安歌。安歌纤弱,我担心他不好好吃早饭。”   这时,宋青尘头顶飘来一个声音,在这大殿里显得有些悠长:   “你是说,我还比不过你府中的一个小倌?”   这件事任谁都不会高兴,更不要说贺渊这样一个孔雀般的男人。他语调虽缓慢,但宋青尘听出来,对方在强压着怒意。   宋青尘自信的抬头,正对上了那一双阴鸷的眸子。宋青尘心里一颤,但想着他总不可能在大殿上与自己动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撞着胆子道:   “正是。你比不过他。”   宋青尘必须彻底改变剧情。   -   贺渊不得不承认,起先他真是愤怒的。无论如何,璟王也不该拿一个下九流的小倌来羞辱他。可静下来想了想——   璟王这是在赌气?   他在这空荡荡的大殿站着,反而思绪凌乱了起来。那小倌到底是多美貌?   贺渊久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决定要去一睹尊容。 第11章 主角夜闯我家   璟王府如同园林,内中景致陈设一应俱全。除了煊赫之外,宋青尘更多的感想,是能察觉到先帝在时,对这个小儿子的疼爱。   就好比,在书中构建的这小世界中,汤泉是极稀罕的东西了。   然而他璟王府,竟有一处泉池。   原想着沐浴条件不佳,可当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府中竟有汤泉,还是忍不住的雀跃。这日宋青尘也是叫人送了干净衣物后,便屏退了婢女侍从——他委实受不了自己沐浴还要有人伺候。   尤其是这个渣原主,和他的婢女侍从之间有没有问题,这就十分难讲。   宋青尘每天想着贺渊的事,已经足够头疼了,他实在不想再弄些事出来自我烦扰。   汤泉氤氲,水温巧适,加之周围植了许多花草,雾气入鼻挟着清芬,让他一天烦躁都消下去许多。   在这惬意之中,宋青尘已经昏昏欲睡了。忽地,外面一阵骚乱。   宋青尘疑惑的睁眼。   王府就这么大,平时出出入入的不就这些人吗?还有什么大事?后院的杂役还有几个哑巴,平时当真宁静得很,还能出什么乱子?   宋青尘刚沐发,着实不想这会儿从汤泉里出来。   正犹疑不定,春祥疾着步子过来了,语气也十分焦急:   “王爷,贺小侯爷来了。”   宋青尘心中一惊:“他来干什么?!”转而心中又生起烦躁:“他有什么脸面来见本王!不见!”   当年原主那么多诗送出去,也不见他来,这会儿又装什么深情。   春祥眼珠子稍微拨动几下,低声回道:“贺小侯爷没走正门,乃是夜闯……”   “岂有此理!”宋青尘不待他把话说完,就气地握拳,往水里锤了一把。   这人脑子有病?放着门不走,来炫耀自己翻墙功夫了得?大晚上的来干什么,这毫无疑问是对我王府护卫的一种蔑视。   再说了,本渣攻已经看不上他了,他还来干什么?   我爱你的时候,你爱答不理,如今你已经高攀不起了!   宋青尘不自觉的代入了原主的情绪,一时莫名其妙的有些恼怒。原本心情畅快,现在又搞得紧绷起来。   这个主角就是存心给他添堵的。   “他现在人在何处?”宋青尘没好气地问道。   小竹马显然有点怯了,他看了看宋青尘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在中庭,与府卫正僵持……”   宋青尘不悦的拿鼻子长出气,接着试图稳住自己的情绪。   他现在不能生气,如果他表露出愤怒,那就是间接承认了一种曾经很爱、现在想踩的心境,那就是还代表,自己对他念念不忘。   应该要平静一些,现在的设定是,渣攻已经移情别恋,宠幸安歌去了。   宋青尘再心里默念着:我现在一心只有安歌。贺小侯爷是什么?不存在的。   他试图给自己洗洗脑。   ……   洗脑完毕,宋青尘换上了一副淡漠神态,他平静对小竹马春祥道:“把贺小侯爷请到正厅,看茶。我更衣就来。”   这个客气的疏远,贺渊能看懂吗?!   不恼不恨,也没有爱了!   本渣攻彻底移情别恋。   小竹马的神色也是变幻几许,最后走得时候很坚毅。   他懂了?他懂了原主与我的心情?很好。宋青尘就希望,贺渊也能有春祥这种觉悟。   小竹马退下去吩咐以后,果然骚乱平息,人声渐褪,王府已恢复了刚才的宁静祥和。然而宋青尘的心情是不可能恢复了。   头发还濡湿着,一时半会儿干不了,总不能这样披着去见客。于是宋青尘随手扯过一条干帕子,揩了一会儿,约莫有半干,便抓了根簪,随意的簪上了。   /   穿过中庭,到了主院正厅。灯火明亮的厅堂之中,贺渊背对门,端然而立。   还是那副翩翩姿态,全然不像一个夜闯别人家宅的莽夫。   应该是听到脚步了,贺渊漫不经心的回眸看过去。   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互相都怔了一下。   宋青尘想,这人脸皮真的厚如城墙,深夜闯府,脸上却没有半点歉意。在这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小世界里,他擅闯一个亲王府邸,与府卫交手,完全可以按夜袭亲王府邸定罪了。   就不怕我定他的罪吗?   “深夜来访,何事?”宋青尘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尽可能让自己语气保持平静。   贺渊不回答这句话,反而问:“我夜袭王府,你不定我罪么?”   我要是定罪,就显得我求之不得,蓄意报复。   宋青尘当然不能选择定他的罪。   “若是说公事,请明日移步至我礼部衙门。若是私事……你我没有私事可说。”宋青尘淡漠地看着他。   “请回。”说着,宋青尘就准备喊春祥来送客。   这时贺渊也是平静,他走上前两步问道:“你与那名小倌,竟是不同宿在一处的?”   这是个破绽。   毕竟宋青尘也没料到,贺渊竟然会闯上王府。   “我方才在沐浴,就要去的。你便闯进来了。”   “你平时去过吗?”贺渊莫名其妙的在这个点上纠结,显得不依不饶了。   宋青尘微一蹙眉,有些不耐烦:“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也许贺渊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得知平日自己都不去安歌房里过夜。这谎话不太好圆了,宋青尘变得有些焦灼。   他若真发觉我平时不去,又搞得我像是在与他赌气了。   “我有话要问,王爷可否屏退左右?”   贺渊这脸上不喜不悲,看不出他是要问什么。但宋青尘凭着对这个角色的了解,猜测他必定不是纠结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倌。   安歌在偏院的东厢房安置,离主院主厅有好一段距离。王府巡卫也不常去那处,他如果只是去看安歌,想抖一抖孔雀尾巴,以他的身手,应当不至于惊动府卫。   那还能是什么事?   宋青尘也略有些好奇。主角真是个谜一般的男人?做事全不按套路走?   宋青尘不屑地轻笑一声,朝外吩咐:“春祥,先带人下去吧。”   带脚步声渐远,宋青尘转头看向贺渊:“说吧。”   贺渊看向厅外,又往偏厅稍斜了一眼。确认无人,才说:   “王爷是奉皇命接近我,探我有无谋反之心?”   宋青尘诧异极了,立即抬头道:“不是如此。”   “那便是……”贺渊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他低声道:   “王爷不甘居于龙爪之下?”   贺渊话音刚落,宋青尘便惊出一身冷汗。 第12章 主角有事相求   这话问得宋青尘直发懵。   难不成他与皇帝大哥,已经有了那种不见光的关系?这才奉命来试探我?   可是宋青着实疑惑,剧情进展得有这么快吗。按照原着,贺渊此时,和皇帝大哥分明还没有产生情愫。   思前想后,宋青尘还是在心中,把可以夸赞皇帝的词语都罗列一下,接着开口就带着一种磊落之气:   “皇兄治国,自是无可指摘。本王自认没有治国之才,对皇兄钦佩无比。若能辅佐皇兄,甚至只是做个微末小臣,尽一份绵薄之力,于社稷有利,本王自是无尽欣慰了,又怎会不甘呢。”   说完轻笑一声,仿佛在优秀的大哥面前自惭形秽。   这违心的彩虹屁简直无敌,早上上朝,皇帝大哥分明元阳亏虚,必然是昏庸的,至少也是贪图美色。要不然原着里贺渊也不会篡位。   但大哥现在手握重兵,捏死璟王这个小弟,简直如同捏死一只小蚂蚁那样容易。   一句话说错必定下线,万一这个贺渊不怀好意,去大哥那里挑拨一顿,那就必死无疑。   这流畅无比的演技,宋青尘就差给自己鼓掌了。   然而他暗中扫了一眼贺渊,只见他神色极其怪异。   宋青尘略有一些心虚。   彩虹屁是否有点过了?贺渊应该也看出来皇帝昏庸?不过宋青尘意在力证自己毫无造反之心,别的无所谓。   贺渊紧紧蹙着眉头,难以置信地问道:“王爷当真如此认为?”   宋青尘又谦逊一笑:“自是如此。自古立长立嫡,长幼有序,本王自是没有僭越之心的。”这小世界嫡庶有别,璟王是侧妃庶出,从出身来看,定是比不过皇帝大哥尊贵的。皇帝大哥则是嫡出,万千宠爱。早早被立太子,移居东宫。   结果被惯坏了,为美人抛弃了江山……   两人一阵无言。   宋青尘不禁忐忑了起来。难道这忠心,表露的还不够?   正在思索还能有什么词汇表达自己绝不想造反,贺渊突然拱手一揖道:   “王爷气度不凡,但贺某向来敬贤不敬嫡,领兵、用人皆是如此。王爷不必过于谦逊。”   这句夸奖几分真几分假?宋青尘打量他半天,也没品出来。   贺渊又轻笑道:“我刚入京时,听到许多关于王爷的传闻。现在想来,确实传言有些不堪,是我错怪了王爷。”   宋青尘心中一动——这是把原主洗白了吗?   不对,贺渊这个人没这么简单。约略还是试探。   宋青尘背着手往前踱两步:“史册尚且是强者书写,更不必说其他。传闻如何,我向来不在意……”   正装着哔,突然脚下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过来了。   宋青尘一看,是他养在府里的那只哈巴狗。这只哈巴狗,在他穿过来的时候就有了,似乎也是原主的小心肝,因此很是粘他。   宋青尘被这小东西逗得也无心装哔了,赶紧俯蹲下去,抬手命令道:   “坐。”   这哈巴狗就极听话地坐好了,讨赏一样伸出舌头卖乖。   这在宋青尘看来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小技巧,只要每日喂食之前,训练几次就可以做到。毕竟从前家里也有猫狗,简单的训练不成难事。   贺渊见了,却是眼前一亮,急忙问道:“王爷竟懂得驯兽之道?”   驯兽?猫狗也算是兽的话。   宋青尘笑道:“略通一二。”   这可不是装哔了,这是真才实学。宋青尘看到主角稀罕上了这件事,眼中不经意间也流露出些许得意神色。   贺渊毕竟年纪不大,赶忙蹲下问道:“王爷,我有一事相求!”   宋青尘自从见到贺渊开始,从未见过他有这样按捺不住的时候,因此也有些好奇,便略一抬头,疑惑道:“何事,你先说来。”   宋青尘打量着他,看贺渊眼中的兴奋都毫无遮掩的流露着,觉得这小子只要不做作,便顺眼许多。   贺渊却支支吾吾道:“我府上有两只小兽,约与你这宠儿差不多大小,只是……冥顽不灵,难以驯服。还请王爷……指点一二。”   这语气还算诚恳,看他这模样不像耍诈。   “是何小兽?”   “是两只黑豹。”贺渊像是担心他害怕,立即与他解释道:“尚且年幼,绝不会伤人!只是有些顽皮……”   宋青尘看他真是面露难色,便猜测,他估计被那两只小豹子弄得府中鸡飞狗跳了。不禁心中好笑。又想想,小豹也是猫科动物,与小猫脾性相似,多半是精力过于旺盛,却没有得到玩耍发泄,才要调皮捣蛋。   心中也觉得有趣,便问道:“你今日喂食了吗?”   贺渊回想一二,回道:“晨起喂了,晚间尚且没有。”   宋青尘来了兴致,问:“那小豹现在在你府中么?”   贺渊是个懂事的,立即拱手,很诚恳道:“还请王爷纡尊,至舍下指点一二!”   这语气十足的客气,小子挺会做人?变脸挺快啊。宋青尘也想见见国家保护动物,还能噜一把猫,哦不,噜一把豹,这是很具有吸引力的一件事了。   宋青尘没多想,就答应他了。   暗中窥了一眼贺渊的反应,能察觉出他是真的欢喜。   想来普通人只会说他‘豢养凶兽’,百般不理解,约也十分难鸣。这一下宋青尘不但没指责他,还愿意跟他聊驯兽,他自然兴奋。   宋青尘觉得他这人活泛了起来,不觉得他是哪个书里主角或者是什么小侯爷,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少年。   这时仔细瞧他,没有那种平日作态的老成,才发觉这人应当只有十七八岁。   可宋青尘也不好意思问,毕竟贸然询问年龄,实在是有些唐突。于是两人就这么默默一起往外走。   一到中庭,四周空旷,早春微寒蔓延开来,宋青尘便去交代春祥,拿件氅子出来披。   贺渊原走在前面,此番随意的回眸,却是微怔。   王府主院的中庭此时洒满月光,宋青尘在早春寒风里站着,与春祥正笑谈。   那是如何的一种豁达呢?明明嫡长兄昏庸,却还甘愿屈居其下,为朝廷分忧。对不堪的流言也十分淡然。   这样的璟王,从前竟还倾慕于自己?   那如今,他……当真已经放下了? 第13章 主角偷我东西   方出了王府大门,宋青尘披着轻便的鹿皮氅子走下阶梯,璟王府的大轿已经候在那里。门前的府灯下,那轿子也散发着一种皇室宗亲的贵气。   他刚要上轿,春祥走过来,低声提醒道:   “王爷,是否再备一顶小轿……”   宋青尘这才蓦地想起,贺渊是怎么来的?   于是不自觉的抬头往贺渊所站之处看过去。   他正在阶梯上,视线在这大轿上来回逡巡。像是意识到了宋青尘的目光,便也回过头来,笑道:   “王爷要邀我一同上轿么?”   宋青尘往轿中瞧了瞧,两人进去虽足够宽敞,只是这轿中昏黑,光线不清。若轿帘一下,更是视野不明了,只能凑着街道的昏光,才能看清轿中事物。   轿夫已准备压下轿杆,待他上轿了。   若邀贺渊同乘,轿子稍一颠簸,便显得有些暧昧。正要开口让春祥再备一顶小轿,贺渊忽地一笑,解围似的说道:   “我打马来,王爷不必劳烦,且上轿便是。”接着往旁边小巷瞅了一眼,示意他的马拴在那处。   宋青尘看出他这是在试探,也许他觉得,璟王应当还对他抱有念想,或许会刻意邀他同乘一轿。   顺带占他点便宜。   察觉出他这意图,宋青尘坦然一笑:“府中还有轿,若你不想骑马,我即可差人去备。”   贺渊回以一笑,不作答,径直下了台阶,往小巷走去。   月色清朗,轿顶的饰物隐隐泛着莹光。长随手持府灯跟轿,王府轿子先行一步,晃晃地往主街而去。   贺渊甫至小巷,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纸。左袖中亦有一沓。这便是他今夜惊动璟王府卫的原因。   ——看完安歌,发觉宋青尘平日并不宿在那处后,他掠去了主院,在璟王的主卧中找到了一个木匣。   满是未送出的婉婉情诗。   他蹙着眉想了想,将这些纸又揣回身上,旋即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到了小巷外头。他斜扫了一眼璟王府的府门,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   /   宋青尘下轿时,贺渊早已在他侯府门前等候了。   今日贺渊没有骑他那匹威风凛凛的战马,而是换了一匹枣红马。虽及不上那匹黑鬃马的风神,却也是个良驹。宋青尘不由得稍看了两眼。   贺渊注意到他的目光,打趣道:“红霞亦有战功,但十分温驯。王爷要骑他试试吗?”   宋青尘原也没有这个打算,便客气道:“战马有灵,当心存敬畏。本王……就不必骑了吧。”   转而往他府门望去,   朱漆的府门上镶嵌两枚满新的狮头门锁,那青铜狮雕栩栩如生,正张着大口,獠牙尖长。如他府主一般,很有将门的凛厉之气。   圣上赐宅,果然气派。   贺渊上前两步,朝里唤了一声:“贺钧知。”   府门左右同时打开,开门的却不是门房门童之类,乃两名兵丁,穿皮胄,却没有挎刀,仿佛是从前跟着贺渊的部下。   另有一个十六七的少年在旁边拱手,很恭敬,想来是贺渊的下属了。只不过他余光看见了宋青尘,面上先是鄙夷,后是诧异。即便如此,也还是朝宋青尘行了礼。   宋青尘将他这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足以见得原主在贺渊心中有多不堪。   连他属下都看不下去了。   贺渊并不与他下属打眼色,像是毫不在意他的反应。看来贺渊对璟王,仍是存着一种试探之心的。因而并没有刻意的讨好。   要不是这豹子弄得他头大,估计也不可能会邀请自己入他府中。   果然贺渊不作废话,大剌剌地边走边道:“舍下自是比不上王府,还请王爷将就。”   虽语气温和,还是有些傲慢的态度。   连茶都不给我喝一口,小气。   但宋青尘转念一想,约也不是他不懂礼,而是这两个豹子已经闹翻天了,驯服一事刻不容缓。   宋青尘竟然有些蠢蠢欲动了,他忽生一计道:“府上可否准备竹竿、棉绳,若有藤球、铃铛也一并取来,做驯兽之用。”   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啪嚓”的声响,像是什么瓷器破裂了。   贺渊便无奈地笑道:“王爷莫怪,它们很是顽皮。”接着便吩咐那名叫做钧知的少年,按照宋青尘所说去取东西。   交谈间已至中庭边的回廊下,贺渊稍吹了一下口哨。   两人静立回廊,等了片刻。   豹呢?   宋青尘猜出他是在唤那两只豹子。   只是……豹子呢?   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即刻便有两只动物,顺从的过来吗?电视剧里都是那么演的啊!怎么不对啊。   宋青尘也不好开口问,毕竟贺渊此时定是极其没面子。   贺渊也是窘迫,当即又吹了一响小哨,试图勾引那两只豹子出来。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并没有任何动物过来。   贺渊干笑两声,无奈道:“就是如此,王爷。它们最初还能听我命,后来渐渐顽皮,已经叫不来了。我虽驯马颇有心得,对这黑豹……却是实在不了解。”   这时,钧知手里捧了个竹篾过来,里面杂七杂八堆着宋青尘交代的物件,腰上别着一根老长的竹竿。   “王爷,府中没有小铜铃,”钧知视线落在竹篾里,“只有后角门仆人用的手铃,小的先吩咐他们拆下来了。”   宋青尘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手铃更好。”   那两只小豹不出来,约是到了时间要觅食了,便对钧知说:“准备点平日喂食的腥物来。”   钧知得令,将竹篾搁在阑干上,便匆匆下去准备。   宋青尘往阑干坐下,开始拿竹竿与棉绳捆绕着,想要做个简易的逗猫棒出来,虽然他也不知这东西对于这两只冥顽不灵的豹子来说,究竟有没有用。   聊胜于无,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最重要的还是那个铃铛,可以起些命令提示的作用。   贺渊在旁边看着,眼中兴致勃勃的。为了看清,干脆蹲下了。   宋青尘委实没见过贺渊这种模样,印象中这只孔雀总是不可一世的,这会儿竟专注的蹲下看他做东西,一时气氛有点滑稽。   “你坐下吧,还要一会儿。”宋青尘拿竹竿点点阑干,示意他坐下。   贺渊一心都在研究宋青尘手里的东西,并没有拒绝,就起身往阑干坐下,袍子都没有顾上撩开。等意识到了,才又起身去撩袍子。   贺渊刚坐好,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朝远处喊:“上茶来!”   宋青尘情不自禁地低低笑了起来,感情他刚才是真忘了,一心想着豹子的事。   极罕见的,贺渊低声说:“对不住,招待不周。”竟用的白话,什么寒暄都免了。 第14章 对不住,我是无心……   这是一派和谐的景象。   宋青尘从没想过他与这个黑莲花主角,能如此地和平共处。还正兀自欣慰着,远处忽地闪过两道黑影。   那速度快极了,宋青尘甚至都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感到那两道黑影冲他们飞扑而来。   彼时两人正在阑干上坐着,低着头研究如何做出一个逗猫棒。   贺渊这小子又不爱铺张,廊灯点的不算多,所以两人不禁凑得近了些,来确保棉绳捆得结实了。   宋青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已被一股强大的冲劲掠地朝侧面倒下去。巧的是贺渊刚好在旁边毫无防备,整个人被那两道黑影瞬间扑倒。   定睛一看,正是那两只豹!   这叫跟我的狗一样大吗?   这……大了不是一点半点!约有两个哈巴狗叠一起那么大了!伸展着站起来,更是不得了!难怪有如此强劲的力道。不过这黑豹现在扑在自己身上,却能瞧清楚模样了。虽然尚且年幼,已隐隐带着优雅的姿态,毛皮光滑,瞳仁金黄,此刻正亲昵地嗅着自己身上的气味。   宋青尘怔怔地望着那两只黑豹,暗中欣赏。   等回神的时候,却愣住了。   他的手此时正放在一个极不合适的位置,离贺渊的某些部位也就寸许。这没什么,毕竟大家都摔倒了,还是被贺渊自己养的畜生带倒的。他只能怪他自己,没有教育好这两个小畜生。   尽管心中这么磊落地想着,宋青尘背上还是出了一层冷汗。   他极尴尬的抬眼往上看……   贺渊那表情怎么形容呢。   宋青尘一时也揣摩不透了。不过宋青尘可以想象,他的心情必定如一个被登徒子轻薄了的妇人,那张英气的脸,此刻阴沉着,用一种警觉又仇视的目光,正打量着宋青尘。   宋青尘不敢多看,也没看清那目光到底什么意思。   不过他猜,约也是目光如刀,仿佛下一刻就想要把他弄死。   宋青尘疑惑了。   两个大男人,这有什么呢?没必要这样草木皆兵吧。   可转眼一想,他感到一阵绝望——他现在的人设不仅是个断袖,还是男女不忌的渣王,以及,是个刚刚移情别恋的渣攻。   更何况这渣攻,从前还有过黑历史,试图对他进行性骚扰。   一阵冗长的安静。   宋青尘先移开了那只不知死活的手。他真是无意,但是……贺渊要把他这一个举动解读成什么样子,这就真的不好说了。   宋青尘:“……对不住,我是无心。”   贺渊不予回应,只听得几声悠长的呼吸。   宋青尘略侧过脸,垂着眸子,往他那边斜了斜眼,一时有些不敢确认他的表情。只瞥见了一角衣袍。不过……想必那表情也是十分精彩的。   接着,视野中那一角衣袍,被贺渊猛地抽走,像是在避着什么。便有窸窸窣窣整理衣裳的响动,腰佩相击声闷闷的。   正怔愣间,贺渊忽地开口道:   “我再取一根竹竿来。”那语气煞是平静,分辨不出喜怒。   接着起身往里厅去了。   宋青尘望着他背影,只见他步子急匆匆的,仿佛一刻都不想在这回廊里多待。   心中暗道不妙啊。怎么刚洗白了自己,又招惹了主角?!这也不能怪他啊。   这么惶惶地想着,手上一温。循着看过去,是一只豹在亲昵的蹭他右手。看来喂食的时候到了。   趁贺渊不在,赶紧训练好这豹子,修复一下两人濒临破裂的好感度。   宋青尘暗暗叫苦,又鼓捣了几下那根简易的逗猫棒。   正巧,贺钧知带着血淋淋的一盘东西过来了。   “王爷。伙房刚切的,碎牛心,还新鲜着。”贺钧知把那盘子,往宋青尘面前让了让。   宋青尘想都不想,赶紧抄起手铃站起,接过来那盘东西。接着像训练原主那只哈巴狗一样,试图教育一下这两只顽皮的小黑豹。   它们着实顽劣极了,根本静不下来,左一个衔衣角的,右一个往身上攀爬的。   宋青尘也头疼了起来,只能先稍微喂点吃的,让他们垫一垫肚子,再开始发口令。   贺钧知虽然不出一言,在旁边静静站着,但显然也是有些惊愕的。他在此之前绝没想过璟王会亲自下手,去捏那些血淋淋的脏物。   只见那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就那样毫不避讳地捏着碎肉,人俯身下去,小豹闻着味儿过来,顺从地伸舌。   钧知视线上移,瞧见璟王此刻鬓发不甚整齐,后方稍散乱着,头上就一支簪,再无他饰。   怎么与传闻中的‘服饰常煊奢’……截然不同?   贺钧知正不明所以,看得出神,便瞧见一只小豹已经能循着手铃声,坐下等待喂食了。   璟王不是只会流连风月,玩诗弄赋么?怎么还有这等本事?   贺钧知疑惑极了。   看来这人城府极深,颇善于伪装……懵懵懂懂的,贺钧知有些明白了,侯爷为什么要与他套近乎。   ——璟王于侯爷必有大用。   见他手还沾着许多血污,钧知便唤人打了盆水来洗。   -   贺渊又回到中庭时,已是许久之后了。   宋青尘早已被那两只豹子耗得精力全无,加之白日里又操碎了心,此时坐在中庭的石桌边。   他手撑头,原只是想着稍作休息,却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的就那么睡了过去。   一只小豹正在他大腿上盘着,惬意的小憩;另一只正在桌边蹲着,好奇的打量着每一个路过中庭的人。   贺钧知正要去叫醒,贺渊急忙拦住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脚步刹住,贺钧知抬眼望了望,露出有些迷茫的神色。   贺渊并未看他,而是在远处又瞧了两眼宋青尘,接着低声吩咐道:“取我大氅来。”   贺钧知这才意识到,安静的点点头,往主院回。边走,边回头看看这中庭里的景象。他家侯爷此刻背对着他,瞧不见神情,只有背影。站姿一如既往地笔挺,看不出什么。   他再回来时,发现他家侯爷也在那张小石桌边坐着,不知道是看豹还是看人。   他轻着脚步走来,低声叫了两次,贺渊才发觉他回来了。 第15章 我再次受到惊吓   宋青尘睁眼的时候,半边手臂已麻了,身上却是暖和。低头看了看,身上不知何时裹了一条兽皮大氅,连他的头都兜住了。   他疑惑的拂下氅帽,抬了头,贺渊正在不远处逗那两只豹子,他蹲伏在地上,拿手指逗弄着,正玩耍。   “最好不要拿手逗弄他们。”宋青尘随手抓起桌上的逗猫杆子,朝他递过去,“现在他们尚且年幼,偶尔惹急,只是小伤。可再过些时日他们大了,没轻没重,便会伤了你。”   贺渊回头,虽是接下了那根竹竿,却不屑地说道:“我久在边关,大伤小伤,早不知多少了。两只小兽而已,能奈我何?”   宋青尘立马不悦起来。你自己装哔,也就算了。话外之意是说我娇气?!好心当成驴肝肺。   果然,主角一天不气我,他这一天就过不去。   宋青尘睨了他一眼,冷声道:“那你自便。”   贺渊看他这反应,也没生气,低低笑了一下,却是不再像方才那样直接拿手逗弄了,拿起竹竿,用上面捆的藤球去逗他们玩。   宋青尘看了看,也不再说什么了。夜色浓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便起身说:“夜已深,告辞。”宋青尘真是不想与这个哔王主角说话,莫名其妙的气了起来,“不必送,留步。”   贺渊原是想起身送他一送,听他这么说,也没执意跟着出来。只是让贺钧知送他出门。   宋青尘没搭理与他行礼的贺钧知,径直上了轿。待轿子走了不知多久,他脱力地往后面靠过去,却突然发觉,贺渊那件氅子还在自己身上。于是赶紧推开轿板往外看。   长随即刻过来:“王爷,马上到府了,有什么吩咐?”   “马上到?”宋青尘不想再颠回去了,便说:“无事,回府吧。”   贺钧知送完人回来,发觉侯爷还在中庭里。   “侯爷,属下已把人送走了。”   贺渊不应声。   “侯爷?”   这时贺渊起身,一面思忖着什么,一面问道:“钧知,你觉得……”   贺钧知也是疑惑,接道:“侯爷请讲?”   “若是一个女子心仪于你,她深夜至你宅中。可她走时,你却未留。”贺渊看了看他,又说:“她会不会生气?”   贺钧知听完一头雾水,但还是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回道:“……恐怕会的。”   贺渊听罢顽皮地笑了笑,接着抱起一只黑豹,往里厅去了,没再说话。   贺钧知挠挠头。   最近有女子夜间来过侯府?他怎么不知道?   -   宋青尘回到府中,仍是浑浑噩噩的困着,被轿子颠的眼皮都抬不起来,脚下飘忽的入了卧房。春祥关切的过来看了看,宋青尘不欲多说话,便叫春祥退下去了。   明早还要去礼部衙门。   除去贺渊的大氅,才发觉身上这件衣裳已要不得了——前前后后都有豹爪印,衣角的料子也被扯的抽丝。宋青尘有气无力的褪下来,丢在一边。   正准备洗漱了躺下,随意的一抬眼,宋青尘真是被惊的困意全无!   他疾着步子走到桌案边,在桌上翻找,又多宝格前面,确认一般地,拨开了那几张宣纸。   宋青尘面色一下变了——抽屉里的木匣子被人动过。   为了临摹原主的笔迹,他穿书过来以后,每日都拉开来,取出诗稿临摹。约是早上走得急,又不让下人动,因而原主诗稿都暴露在桌上。只有自己临摹的那些草稿被匆匆扔了,其他还没来得及收拾。   如今,不仅桌案上的诗稿不见了,匣子里也空空如也。   “春祥——!”   春祥应声,飞快过来:“王爷?”   宋青尘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我桌案,和抽屉,你收拾过了?”   春祥疑惑地看着他:“不敢整理的。王爷交代过,所以没让人碰。也交代过下人,碰了要挨板子,所以下仆都老实。”   宋青尘闻言,赶忙把今晚的府卫都叫过来。   “贺渊今夜闯府时,他出现在哪里?”   府卫首领出来拱手答话:“属下等闻声赶去,发现他时,他正在王爷卧房附近。”   宋青尘当即心就沉了下去。他抬手扶额,半晌,叹出一口气来:“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他想了想,着实没有必要为难这些下人,人家也只是个每月领月俸的社畜。宋青尘面色难看,终究还是就这么歇下了。   曦光微启时,宋青尘喘着大粗气猛然惊醒过来。他已把所有影片里的砍头桥段都梦了一遍,甚至还有那些小说里描写过的,刑场环境——森冷的大刀、魁梧的刽子手、刑台下面拥挤的老百姓……眼前一时有些重影,他虚浮的抓着床幔,缓了缓气,一张脸拧作一团。   “春祥。”   春祥今日竟不当值。进来了一个男仆,一张脸还算悦目。宋青尘看了看,面色稍缓:   “吩咐……更衣。”   这男仆打量着宋青尘,道:“王爷面色不好,要不要叫府医来瞧?”   府什么医,不瞧!中医能看心病?来了只会说我亏,这里亏那里亏,什么都亏。对一个男人来说,简直侮辱极了。   宋青尘烦躁道:“不瞧!更衣!”   男仆闻言惶惶然下去了。   这又是何必跟自己较劲呢。偷就偷了吧。宋青尘盯着床幔发愣,不由得为自己开脱起来。最令他烦恼的是原主那些诗稿,并没有写日期。贺渊必定以为,我最近天天都在臆淫他。想到上朝那次,还意外的尾随了他……   不如大方承认是自己写的,只不过那是从前,如今改心态了?好在距离下一次上朝还有几天,能暂时不用遇到他,能图个清静。   宋青尘又在心里默念:我是渣攻,现已移情别恋。   ……   到礼部衙门点卯的时候,稀稀落落来了几个郎中,三品以上的还没来。礼部尚书是个老头子,人们都叫他“部堂大人”,也还没来。   难得的是,过不多久,江逸之竟然来了。   宋青尘立马喜笑颜开,毕竟江逸之一来,他的摸鱼就不会显得突兀——现在是两个人一起摸鱼了。   江逸之穿着官袍,衬出朗利的身段儿,脚上皂靴乌黑发亮。人还没进来,哈欠声就响起了。   “又去哪里吃酒了?”宋青尘调侃。   江逸之神秘一笑:“刑部的,带我玩耍去了。”   宋青尘啧啧出声,略有一些羡慕:“怎么不叫上我。”   “昨天走得匆忙,来不及告诉你。下次一起!”   “义气。”   春闱才刚过不久,礼部没有太多事情——即便有,也是那几个郎中焦头烂额,他们两个纨绔也不需要操心。不过最近,宋青尘暗中观察,那几个郎中也有一些摸鱼的迹象。   闲聊间,江逸之把围棋盘已经铺好了,对他招手:“来,手谈两局。”   宋青尘正准备坐下,往窗外不经意的一看。他愣住了——   李万福一身小彩袍,精神奕奕的进来,后面跟着部堂大人,以及……贺渊。   他怎么来这儿了?他来礼部合适吗?   宋青尘纳闷儿地看了半天,回过神来赶紧招呼江逸之:“收了收了!部堂大人来了!”   江逸之闻言反应极其迅速。那神情,犹如上课玩手机时,突然看到了班主任的学生。没两下就把棋盘攒到小矮几下面去,黑白子也收了。   江逸之边收,边疑惑道:“他怎么来这么早?”于是也起身,一起好奇地往外面张望。   看到贺渊那一刻,江逸之也笑了起来:“贺小侯爷这是来串门?兵部衙门不在这里啊。”   只是……季尚书那表情十分不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宋青尘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第16章 皇帝让我照顾主角   李万福施施然迈着官步进来,坐着的几个郎中瞧见,都纷纷起身问好。毕竟这是万岁爷跟前儿的红人,谁也不敢得罪他。   江逸之也出了迎上,朝司务喊:“给李公上茶来!”   司务点点头,大步下去准备了。   这间隙里,部堂季大人略佝偻着身子,捋着胡须进来:“大家各自去忙活吧,旁的事本部来安排。”接着往上堂坐好,等待李万福开口传口谕。   李万福却是没废话,直接朝身后小宦官斜了一眼,那小宦官便捧着一张纸过来。宋青尘与江逸之循着看过去——调令。   江逸之打眼一扫,就惊得他拿起来反复阅看,边看边难以置信地问道:“李公,没弄错?确定是礼部,不是兵部?!”   宋青尘这会儿才看明白,这是把贺渊一个带兵的,调到礼部做文字!真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原着里分明没有这个剧情,难道是自己记岔了?   堂中,李万福又轻抬了抬眼,慢吞吞道:“往右下边儿看,内阁的阁老们,个个扣了朱磦印,还能有假?”   这太监似笑非笑的语气让宋青尘有些不舒服。结果随意往下面一看,宋青尘更窒息了。   姚广勤的名字也在上面,鲜红的方签子。老师真是花样多啊……   所以把他一个带兵的弄到礼部,这不是故意羞辱他吗?!宋青尘面皮抽了抽,一时说不出话来。江逸之显然也看不下去了,低声道:“这是故意的,人家刚刚封了侯,那帮言官便眼红得紧。”   李万福上前两步,眼神投到宋青尘身上:“王爷,传圣上中旨。咱们借一步?”   圣旨便是指皇帝下命,内阁同意后由内阁拟旨,皇帝盖玉玺。中旨便不需要通过内阁,属于皇帝私人下旨,不算正式,文官甚至可以不接。但宋青尘也不敢有半点不尊敬,赶紧做个手势,提醒李万福与他出去,到外面天井那处说。   李万福这老人精当即会意,两人便往外走去。   李万福站定,左右看看才低声道:“圣上说了,内阁那些人太强势,辩不过,只能先同意。要你多照拂贺小侯爷。”   这好像又是兄弟之间的口吻?   宋青尘试探道:“臣弟……谨遵圣谕。”   果然李万福好像很懂的点点头,又往里面稍斜了斜眼。宋青尘也回看过去,贺渊今日穿了个翠色官袍,这是五品文官的官服啊!跨度是否有点大?!   宋青尘不放心道:“为何将小侯爷调来礼部?几时调离?”   李万福似笑非笑道:“遭了弹劾,具体什么事儿不甚清楚,总之是昨晚几位阁老商议的,今早才定下。调走这都是后话了,人既已经来了,还望王爷多照拂。”   照拂?厉害了,把这种美色交给本渣攻,能照拂个啥。如果是原主,绝对照拂到床上去。皇帝真是心大。   尽管如此,宋青尘还是诚恳道:“臣弟定然不辱圣命。”   李万福没啥别的要说,恰逢司务端着茶盏过来要奉,他便顺手接下,就站在门口嘬了嘬——他心里也清楚,礼部这些做文字的,和翰林院一样,最是瞧不上宦官。   所以他懒得进去堂里多待,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慢慢悠悠嘬了几口就走。   宋青尘将他送走后,极其不情愿的挪着步子回堂。恰逢贺渊正在看他,两人略微对视,宋青尘便赶紧移开视线,径直去找季尚书:   “部堂大人……”季尚书经常不在,他如果能把贺渊带走,那就太好了!   一定要劝劝他,赶紧把这主角弄走。   季尚书一开口,就让宋青尘失望了:“稍晚些,鸿胪寺卿该到了,本部先行一步。你们先忙。”接着,季尚书和蔼的看看堂中众人,迈着小步子走了。   并没有带走贺渊。   贺渊方才进堂开始,整个堂里气氛便显得压抑了许多。不光是宋青尘这么想,西堂那几个郎中也都大气不敢喘,连摸鱼都不敢了,这会儿都在低低谈论着公事,搞得好像很忙。   江逸之左右瞅瞅,大方一笑:“贺大人坐吧,今日先熟悉些礼部事务吧。”接着把贺渊领到了宋青尘桌案处。暗中又朝宋青尘挤眉弄眼,疯狂暗示,继而飞快的离开了。   剩下宋青尘与贺渊两个人在东堂大眼瞪小眼。   这是强占工位?你坐这里我坐哪?   好在这桌案宽大的很,宋青尘佯装镇定去远处拉了一把椅子来,与贺渊相对而坐。   两人又是一阵无言。   憋了半晌,宋青尘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偷了我的……”   后面那个名词没法说出口。万一不是他偷的,就暴露了自己有许多情诗这件事。   贺渊显然是一脸懵逼的,但究竟是不是装出来的,就不可得知了。宋青尘仔细揣摩着他的表情,回忆着所有可用的心理学,观察他是否有一些心虚的微表情。   宋青尘仔细看了半晌,这人都面沉如水。心态真稳。   又过须臾,贺渊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低声道:“王爷看够了么?”   宋青尘:“……”   宋青尘心里只想把他打死。   本渣攻在乎你长什么样?该不会又以为我见色起意?!不行,本渣攻必须给自己洗一洗。   宋青尘冷笑一声:“我方才细细看了,你与安歌确实不太相似。”   贺渊有些不屑地笑了,仿佛在埋怨宋青尘发现的太晚。看到这反应,宋青尘心中一乐,继续道:“我如今瞧着,安歌的容貌比你略优一些。”   贺渊脸色果然倏地一变,一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宋青尘见了他这样子,在桌下拼命掐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千万不要笑出声。   简直不要太爽!宋青尘愉悦的端茶要饮,顺带掩盖一下自己嘴角的笑意。结果还未端起,便被贺渊一把按住。   “做什么?”宋青尘微不悦。管你什么侯爷,你现在入了我的衙门,只是个五品小官,还敢来按我的茶杯?以下犯上!   “这是礼部衙门,贺大人如此唐突本官,是否有些不妥?”捏腔作势,宋青尘简直太会。   贺渊却不太在意:“那便等下了衙门,你我再清算。”   什么意思!威胁我?“放学别走”那一套?难不成你还能把我暴打一顿?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清算的。”宋青尘淡淡道。   贺渊听完,神情怪异的看了他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这个轻蔑笑却是让宋青尘感到强烈不服:   “你笑什么。”   贺渊正色道:“昨日我没留你过夜,是我不对。可你也不必暗中让颖国公,将我弄到这里来吧。”   宋青尘诧异抬头,立时也不想喝茶了,就想把面前这人骂死。   “你留不留我过夜,关我什么事?!”宋青尘咬牙道。   贺渊轻似笑非笑,低头瞅瞅自己的翠色官服:“因着一晚上没愉快,你便将我一个一品的武官,窝塞在你这做文字的礼部,你竟一点愧疚都无?我不该找你清算?”   宋青尘立马怼回去:“我的愧疚从何而来?!”   这句话窝着火气,嗓门也不遮掩,远处那几个郎中闻声,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齐刷刷将视线射过来。   宋青尘只好闭了嘴,默默坐着。   “王爷当真是强取豪夺、公报私怨。”贺渊不满的低声说着,趁宋青尘翻白眼的功夫,露出一个短暂的坏笑来。 第17章 你惯会自作多情?   宋青尘气出了笑音来,他目光如刀,上下扫看着贺渊:“你是不是身子不太好,内中有虚?”   贺渊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王爷何处此言?”   “我看你,白日里竟然也频频做些臆梦,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论嘴毒,宋青尘自忖应当不输。   贺渊先愣了愣,转而清浅一笑:“王爷对一个有疾之人,尚且不能自拔,那岂不是更加……”后面两字他省略了,暗示着他是文雅之人。   “你真……惯会自作多情?”宋青尘准备再来一轮嘴炮,“你意思是,我对你这种黄毛小儿不能自拔?”   贺渊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才不敢揣测王爷心思。王爷心中如何拿捏,想必自有分寸。”   宋青尘分析了一下,诗稿绝对是被这厮偷了。   不然他不会突然如此膨胀。   不过不要紧。宋青尘暗中想了想,他还有别的办法可治死贺渊。这是哪里?这可是礼部衙门。贺渊是一个武将,让他在这里吃个瘪,简直太容易了。   叫他膨胀。   宋青尘对着他冷笑了一下,对方也回以一个温情的眼神。两人这么“含情脉脉”地互相看了一会儿,宋青尘起身。   他去角落书案处,取了本册子出来,回身丢给贺渊:“你既然来了礼部,便要按这儿的规矩来。先把这册子给本官背熟。下衙前本官要抽查!”   宋青尘继续得意道:“你若背不出来,本官便‘公事公办’了。”   贺渊抬眼瞧了瞧他,接着拿过那帖子瞅瞅,接着又抬头看向他:“我若能背出呢?”   宋青尘情不自禁笑了。这帖子全是各种追封、册封礼用词。短短一个下午,贺渊绝不可能背出来!   给他三天他都不一定被背的出来!毕竟……宋青尘刚来的时候也看得头大。   不过面子上还要说的,不然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你若背得出……”一时词穷,宋青尘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毕竟这可能性根本就是零。静了片刻,才道:“你若背得出,我在堂里喊三声‘贺渊真君子,我是真小人’。如何?”   这些人面子为大,这么说自己,已经十分够劲爆了。不过无妨,宋青尘脸皮厚啊!而且仔细想想,某种意义上来讲,丢人的也不是自己,丢人的是原主!   贺渊倒是很大方道:“这句话就不必了。你只需把你曾经写过,又送去侯府的那些句子,当着我的面念一遍即可。”   哦哟,真有手段,狗主角果然黑莲花属性。不过无所谓啊!那些诗又不是我写的,念就念呗。   尽管如此,宋青尘也没轻易答应,他悠哉道:“你少夸海口,先背了再说!”   贺渊好像在思索什么,接着真拿起那帖子看了起来,一派奋发图强好青年的样子。我倒要看你怎么样一下午,把这些绕口的玩意儿背了。   宋青尘真是太舒坦了,他现在只需坐等下午贺渊吃瘪。他嘲讽,哦不,善意地提醒道:“还有好几个时辰,小侯爷莫慌。”同时贱贱一笑。   然后愉快地出堂,找江逸之去了。   江逸之在偏堂里,和一个年轻司务耍闹。“司务”这种小官什么活都要干,着实惨。说白了,衙门一闲他们就像端茶倒水、整理文字工作的那种小白领。忙起来,那就如同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江逸之这种纨绔,老爹是奉天府尹,管着整个奉天府的大大小小杂事,在官场上人脉很广。所以不管江逸之好不好龙阳,都有人要自荐枕席,拼了命巴结这个奉天府尹的儿子,给自己拓一拓人脉。   比如现在这个小小的司务。他看江逸之的时候,眸光带水的,能安什么好心?下了衙还亲昵的一句句“逸之兄”什么的。   宋青尘分析,江逸之这厮离沦陷也快不远了。   本来想找江逸之狠狠吐槽一下,贺渊如何在那里装毕的。现在看见江逸之和这司务有说有笑,一时又把话头咽回去了。   司务人也很机灵,谁都不得罪。看到宋青尘立时起身行了个礼。   江逸之这才回过头,似笑非笑走来,压低了嗓门道:“我给你创造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出来了?这不是白费我一片苦心?”   你创造个毛线的机会!我看你是想创造机会,让我早点下线。贺渊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主角,我连他大腿都不敢抱!谁知道他睡完,会不会拔哔无情?   再说了,他是个女子,我尚且可以。首先性别就不对啊。本渣攻是有底线的。   宋青尘硬打了个哈欠出来,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慢吞吞道:“我现在对他已不似从前了。”   解释太多也没用,干脆直接认了。   江逸之神色古怪道:“你好生无情,这是得了人家身子,又不珍惜了?”   谁?……谁得了谁身子?   宋青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想反驳的情绪,淡淡道:“什么身子也没得,就是提不起劲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宋青尘简直在心中呐喊,只不过苦于江逸之和原主太相熟,他就算真喊出来,江逸之也不会相信。   “我明白了。”江逸之那张脸突然正经起来。   明白就好,别再强行撮合了,求求你。宋青尘心里那块大石头,此时方稳稳落下。   “我前月就说了,叫你服点巩固元阳的药,你不乐意,现在……”江逸之投来同情的视线。   特么,合着我穿书没有金手指就算了,穿成个渣攻也就算了。   还需要吃补药?!不可能啊,总感觉身体蛮好。   宋青尘讷讷道:“逸,逸之,此话当真?”   江逸之若有所思:“你……我也不知。你前月不是总说,你感觉要神魂出窍了?”   原主他确实神魂出窍了。不然我哪来的。   宋青尘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江逸之是瞎猜的。毕竟渣攻夜里寻花问柳不睡觉,早上还要爬起来上朝,必然是一张死人脸。江逸之会那么揣测原主,也实属正常。   “对了,小侯爷如何了?”江逸之也贱笑起来。   宋青尘得意道:“他自诩聪慧无比,我今日要好好治他一治,你且等日落。”说罢,森森一笑。 第18章 我和主角一起回家?   江逸之仗着他爹,迟到早退已是稀松平常,衙门里也没人敢放个屁。用他的话来说:   既没那么多事,为何要蹉跎?   想想也确实如此,偶尔有事时,他当真留得比谁都晚。   不过现在他走了,自己和贺渊,便又是大眼瞪小眼,只是贺渊对那帖子不甚上心,看不出到底背会了没有。   莫非他真是天才?宋青尘狐疑地打量着他。不多时已至下衙时辰,稀稀落落有官员往外出。至最后,衙门正堂只剩下他们两人,贺渊把帖子一把丢过去,大剌剌往椅子背上靠着。   “请王爷随意抽查。”   宋青尘心里笑开来——不会你就丢人了。接着随手一翻,指一处叫他背。同时心中也有些好奇,便抬头朝他看过去。   夕阳斜入,映在贺渊半边侧脸上,那轮廓很是英毅,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宋青尘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讷讷道:“做什么,叫你背帖子。”   贺渊这才垂下眸子,忽然道:“王爷生得极好。”   宋青尘狐疑地盯着他:“你少耍花样,背不出就早点认错,去王府每日给我抬轿子!少转移话题!”   当然宋青尘万不敢真的使唤他,只是吓他一下。   贺渊轻笑道:“不是背不出,只是我改主意了,若是我背得出,王爷不必念那些诗。”   宋青尘显然不信,他朝贺渊看过去,用眼神警示他少废话。贺渊继续道:“我自有其他发落。”   “那你背。墨迹了半天,不会就直说。”宋青尘白他一眼,内心忽地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跟这小子较劲?回府躺尸不好吗?   不,是他太惹人生厌了!   此刻,贺渊开口了。宋青尘听了,急忙翻贴子对着看。他竟然一字不差?半晌了,宋青尘觉么只是凑巧了,他约莫只是背了前面的部分。当时,自己代授国学课时,学生都是前半截文章滚瓜烂熟,后半截一字不会。   宋青尘冷笑一声,翻到倒数第二章 叫他背出。   果然贺渊也一字不差。这不科学。宋青尘在心中酝酿了一下,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贺渊不屑地笑了一声,缓缓道:“我有过目不忘之能,王爷大可不必再查。”   神特么主角光环?这是赤落落的作弊!宋青尘恼恨地瞪了他半晌,硬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你……你要如何?”宋青尘有些忐忑地问道。毕竟贺渊总不按常理出牌。   贺渊懒坐了一下午,此时方悠悠然起身道:“王爷着什么急?”缓缓踱步到宋青尘身边。   宋青尘警惕地看着他道:“你……这是衙门,你在这里杀我灭口,对你也没有好处。”   贺渊听到这句话,一下笑了出来:“我为何要杀你灭口?”   “你窝在礼部,早上不还说,是我将你弄来的?你不恨?”宋青尘也有些心虚,毕竟早上那调令,还有姚广勤的名字,说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可能……   “是谁,我猜得到。”贺渊轻声笑了一下,语调十分柔和。看来这主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是非分明,不冤枉好人!算这小子有点良心。   正说着,外头噼里啪啦的,忽然落了雨。刚才不还晴空万里么!宋青尘慌张走至窗边探看,也不知府里的小哈巴狗如何了。   一转念间,想起了贺渊府中的两只小豹,它们尚且年幼,不好淋雨。于是宋青尘回头问道:“你府中小豹,可淋不得雨,有地方安置么?”   贺渊愣了片刻,道:“自是有处安置,侯府乃圣上赐宅,空房有许多。”继而语锋一转:“我的红霞还在兵部衙门的马棚,早上调令来得突然,这下不好回府了。”   宋青尘干笑了两声:“是吗。”一想到贺渊要被淋成落汤鸡,忽觉有些好笑。   贺渊也过来窗边,看着外头连绵的雨线,轻声赦然道:“王爷可否……送我一送。”   宋青尘想都不想,就答应道:“可以,我让轿夫先送你回府,再来接我。”   贺渊脸上的笑意下去了,他仿佛有些委屈,质问道:“为何不与我一同上轿?”又像想起了什么,笑道:“怕我杀你?”   宋青尘真是啼笑皆非:“衙门如此宽敞,你都不动手。非要众目睽睽与我同上一轿,再下杀手?”倒是他想问一句,你不怕本渣攻图谋不轨?熟鸭子上赶着往嘴里送?   “好啊,一道走。”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宋青尘爽快答应了。想到主角能想明白,他被人恶意调到礼部,不是璟王所为,宋青尘决定暂时给他点好脸色。   如果不是这主角武力值太强,又是个造反分子,其实也可以做朋友。还可以天天去他家噜豹,骑马射箭,极有趣。   思及此处宋青尘突兀问道:“你是不是年纪轻轻,就能挽大弓?”   贺渊心中微动。看璟王神情,仿佛很钦羡。他就在边关早早被他爹丢去校场,仿佛他拉开几石都不稀奇了,仿佛是他天生就该如此。   贺渊少有地卸了防备,真像个少年那般,望着远处道:“我能射下大雁。射下雕鹰。你若有兴趣,我们可以去城北的校场。我们可……”   忽地贺渊顿住了,他还不知璟王是敌是友,怎可暴露了他与城北守备军的关系。正想着怎么将话头圆过去,只听宋青尘道:“我只随口问问罢了,皇兄哪可能允许我碰这些。”   宋青尘这话倒是真的,他要想去弄这些事,第一个不爽的就是皇帝大哥,必然要怀疑他借着玩弓箭,顺带笼络兵权,收买人心去了。   此话一出,贺渊又是无尽的同情,“走吧,天色晚了,先回府。”他看着宋青尘无奈的笑笑:“这一下雨,两只孽畜要闹翻天了。”   外面雨势又大了许多,天地之间似有白幕相接,远处景物皆看不清楚。衙门没备伞,两人只能凑着回廊往外走。风稍稍一大,雨遍倾了进来,宋青尘半边衣裳转瞬间全湿了。   贺渊也同样,不过他还是往宋青尘那处护了护,以至于宋青尘另半边衣裳没湿。   走至府衙正门,宋青尘鬓发已有些乱了,他顾不上整理,忙叫长随去喊轿子。   轿夫都穿着蓑衣过来,远处看,有些阴森气,宋青尘一下就想起那些冥婚的场景,不自觉缩了缩肩。   贺渊只当他是受了寒,忽然想拥住这人。可一转念间又笑自己荒唐。他看着宋青尘鬓发微乱,被雨水打湿粘在额上,又瞧他缩了缩肩,心中当即涌出了许多说不上的情感。 第19章 挪开!   除了轿夫,王府的长随也远远跑来,宋青尘一时也想不起他叫什么。   这大雨来得突然,显然长随也没有备伞。接下来长随的举动弄的宋青尘心中一惊——长随竟在自解衣扣。   宋青尘心中慌乱,他这是做什么?!   稍一思索,才明白他这是要将自己衣袍脱下来,给自己罩着!宋青尘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封建社会真可怕啊,万一投错胎,一生作牛作马了。   宋青尘急忙呵斥道:“你莫如此,本王不需要。”再说自己衣裳早已湿了,何必折腾一个下人。又看了看那长随身子骨极弱,感觉分分钟会死亡。万一死了,自己情何以堪?   宋青尘不由蹙着眉,又道:“你将衣裳穿好吧,不必脱。雨太大,不必跟轿。你在此处等雨停了再走。”   这话引得轿夫都纷纷侧目,贺渊更是诧异。体恤下属的事情,在军中并不稀罕,但奉京居然有人如此,竟还是皇亲贵胄?   ……还是璟王?他在紧张一个微不足道的长随?   意识到周围人的眼神都不对了,宋青尘霎时有些懵,讷讷道:“你们做什么看着本王?”   贺渊先回神道:“雨势太大,王爷先上轿吧。”   甫一入轿,一股潮气扑面而来,轿帘全湿透了,到处都滴滴答答的淌着雨水。这下两人皆是落汤鸡了,谁也不用笑谁。   宋青尘看着贺渊这只花孔雀,此时已淋成了一只刚出水的湿孔雀,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叫你爱嘚瑟,爱装哔。   贺渊那神情瞬间怪异了起来,他狐疑地看着宋青尘:“王爷为何发笑?”   宋青尘缓了好几口气,感慨道:“老天嫉妒你这过目不忘之才,才故意下了场雨,叫你淋成这般模样。想我本无辜,却是被你这才华拖累了。”   贺渊没吭声,只清了清嗓。   宋青尘狐疑地看过去,这才发觉此刻两人挨地极近。外面狂风骤雨,打到轿顶噼啪作响,若不离得近些,根本听不清说话声。   宋青尘嗤笑,心道:自己要上本渣攻的轿子,这会儿又装什么清纯?本渣攻渣的全奉京闻名,你不知道?   宋青尘端得规规矩矩的君子做派,半点逾矩的动作也无。既然说话都听不清楚,他也懒得说什么了。静坐了许久,才发觉身上被雨水浸透的袍子裹着,一时有些凉意往心里钻了,轿子颠簸,忽而又有些眩晕感。   但宋青尘也不好表露什么,只得以手撑头,靠着旁边扶手干忍着。侯府刚巧离礼部衙门要近些,眼看侯府就在前头了。他只想贺渊赶紧走了,也好让自己小睡片刻。   正是似梦似醒时,额头突兀地传来一阵温热。宋青尘这才回神,他疑惑地睁眼,只见贺渊的手背正探在自己额头上。   宋青尘惊得醒了过来,呵斥道:“挪开!”这一嗓子里是满满的求生欲……别等下反咬一口,说本渣攻轻薄于你。宋青尘恨恨看着他,生怕贺渊这厮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岂料贺渊那只手非但没挪,竟然还理直气壮道:“王爷千金之躯,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宋青尘正要恼火,忽地发觉轿子早已停下,外面雨势依然未减弱半分,便疑惑道:“这是何处?”   贺渊没掀轿帘,还在轿里坐着,他耐心回道:“王爷,到我府门了,你不若先换身干衣裳,喝杯暖茶再走。你如此一路回府,必然要惹上风寒。”   宋青尘乏力的抬了抬眼,本来身上就不怎么舒服,又被他啰嗦的烦,便冷声回道:“不必。我回我自己府中。”又阖上双眼,靠到轿壁去了。   贺渊依然没走,仿佛在轿中与他僵持。宋青尘听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声,愈发烦躁起来,正准备命他下轿,却听到贺渊道:   “王爷,得罪了。”   身下一轻,贺渊竟将他打横抱起。轿里逼仄,眼看两人脸颊都要贴到一处了!   宋青尘惊的一手把住轿杆,怒道:“谁要你多管闲事!放开!”同时挣扎要下去。就在此时,手臂却突然一阵麻痛袭来,那条手臂顿时使不上力气了。   宋青尘大怒,正准备发作,一抬眼却看见贺渊那双冰冷眼眸,不知为,有些肃杀之意。宋青尘便突然有点怕自己死在这轿子里。   主角脑子有病?   算了,反正都是男人,本渣攻也不吃亏。   手臂的麻痛还未退下,此刻求生的本能,让宋青尘闭了嘴。   贺钧知远远瞧见轿子来了,此刻已小跑到了府门外头,他撑了把大油纸伞,躬着身,在轿旁边准备接他家主子。岂料他家主子是从王府的轿子里出来的!   还抱着一个人。那人还是璟王。   宋青尘稍瞄了贺钧知一眼,只觉得他那表情精彩极了。不过自己脑袋昏昏沉沉,也懒得多揣摩他的心思。   话说回来,贺渊年纪不大,这双手倒是真有力气。尽管抱着个大男人,步子也稳极了。宋青尘暗生钦佩,想他年纪轻轻都已经沙场征战无数了,这钦佩之感更甚。   不多时,已至侯府正堂。贺渊往旁边拐了一道,送他入了一间空厢房,便把他放在房中的太师椅上。   既而闷声道:“王爷先穿我的衣裳吧,我已差钧知去拿。”   好家伙,你直接替我做了全套决定?!宋青尘简直不想与他说话。冥冥中忽然想起了什么,怒道:“那你还不出去?我要更衣,你杵在这儿做什么?!”   贺渊被他吼的一愣,暂时未走,还讷讷地看着他。   宋青尘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小子什么意思?本渣攻叫你走,听不懂吗?难不成他以为我又勾引他?   神特么脑回路!宋青尘冷冷笑了一下。   贺渊讷讷问道:“王爷更衣不需要人伺候?”   宋青尘心道,果然在这里等我?不要妄想色诱本渣攻。于是宋青尘坦然道:“叫你府中的下仆过来伺候即可。”   贺渊那表情更怪异了,他急忙道:“不成!”   宋青尘气出笑声,他阖上眼,长叹出了一口气,无奈道:“那我自己来,总成了吧。你先出去。” 第20章 我穿了主角的衣裳   贺渊犹豫再三,还是听了宋青尘的话,缓步出去了。临迈出门槛,眼神仍在他身上流连。贺渊未走远,仍在门口廊下,望着中庭的滂沱大雨,又似望着远处的阑干,微微出神。   直到远处贺钧知带着衣裳回来,轻唤道:“侯爷,这衣裳成吗?”   贺渊才回过头,心不在焉瞧了一眼,微点点头,低声道:“送去吧。”   宋青尘在房里,此刻手肘撑在桌子上,就要睡着时,忽然听到叩门声。宋青尘被这突兀的叩门声激得醒来,有气无力道:“进来吧。”   钧知小心翼翼托着衣裳,搁在了旁边的楠木小几上,轻声道:“这是侯爷的衣服。王爷……屈尊,稍作将就。”同时有些担忧地看着宋青尘。   宋青尘望着他那为难的表情,稍揣摩了一下,淡淡笑道:“是干的就行。既然都淋成这样了,衣裳样式上,本王不甚计较。”   贺钧知听完,诧异地抬头看过来,片刻后展颜笑道:“王爷海涵!”说完退下,走时仔细地替宋青尘掩上房门。宋青尘循着看过去,隐约瞧见外面一片衣角。   贺渊没走?   只狐疑片刻,宋青尘便开始宽衣解带了。湿透的衣裳粘在身上,实在让他浑身不舒服,这下一褪,便将吸满了水,沉甸甸的一件袍子丢到一边,竟说不出的畅快。   宋青尘总算松下一口气,又去解中衣。他大略看了看,贺钧知拿的衣裳还算是全套,里里外外给齐了。宋青尘心情稍稍转好。   正褪着中衣,门口忽然有些咯吱咯吱的响动,很是诡异。宋青尘手上尚且抓着衣裳,登时警觉了起来。   “谁!”   回应他的,只有房外不断冲刷而过的雨声,其他听得不甚清楚。   莫非自己听错了?宋青尘又狐疑地往外看两眼。看了半天没什么异常,便回过身来褪衣裳,刚褪了一半,外面隐约有了贺渊的说话声。说得什么听不清,只觉他语气很是焦急。继而有匆忙混乱地脚步声响起,像是又有了贺钧知的声音。   宋青尘又紧张了起来,他不安地盯着前面的隔扇门——刚把上衣全褪下。正拿起干衣裳要穿时,“砰”的一声乍响,隔扇门儿从两侧被撞开!只见那两只小豹扭打成一团,谁也不愿意先服软。喉咙里还发出些呜呜地低吼声。   贺钧知生怕这小豹发了兽性,伤到宋青尘,便急忙过来阻拦。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宋青尘光着上身,脸色唰得变了,急忙慌乱的低着头,三步踉跄,退出去了。   豹子还在房里扭打,力道十足,一下将两把椅子都带倒了去,屋内一阵乒乓作响。   贺渊这时也追了过来,他倒是果决,一手猛抄下去,刚揪住其中一只小豹的后颈皮,准备拉架,不经意间也抬了头,往宋青尘那处看去,似乎要确定他的安全。   宋青尘那反应快极了,他尚且来不及穿上,直接先拿起中衣遮住自己。   宋青尘心中也是一惊。原本这没什么好遮,也没什么好看,我有的东西你也有。但是宋青尘心里相当明确,在贺渊这种武力值极高的断袖面前,他必须保护好自己……   关键这主角惯爱自作多情,搞不好明明是自己闯进来,还要赖他主动勾引。   贺渊与他对视了片刻,视线下移,只见宋青尘青丝微湿,肌肤莹白。仅从微露的一角肩头便可看出,这人虽瘦削,却也紧致。没有纤薄羸弱之感……这皮囊生得恰到好处。   只是,此时那隽美的眉眼中,流露出很大的敌意。   贺渊忙回过神,移开了视线,低头去招呼那两只豹子。见一时又拉不开架,干脆把两豹子一起,也不顾是头是尾巴,直接揪出去了。   事毕,还帮宋青尘重新掩好房门。   宋青尘眼看着这闹剧收场,一时有些发懵。   被方才的事情一惊,手上再不敢有半分墨迹,立即飞快套起了衣裳,也顾不得细节,先把衣带系上再说。   待他从房里出来,整条回廊已空无一人,豹子也不见了。宋青尘稍看了看,才看明白这回廊的构造,顺着天井边儿上往正堂走。   正堂里亦是无人,贺渊不知所踪,宋青尘只得先坐下等他。又过不多时,贺渊回了正堂,只是衣裳有些破碎,显然是刚才与两只打架的豹子,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干笑了两声道:“我也得去换衣裳了。”接着从另一边匆匆出去,叫来了贺钧知,吩咐了几句什么,宋青尘没有听清楚。   再往外面看过去,仍是大雨倾盆,不久前还是绯红晚霞,这才半个时辰不到,直把天都下白了一大片。   喉头一痒,宋青尘不禁咳了几声出来。原主这身体真是弱不禁风,淋点小雨就已如此了。宋青尘连连摇头。   上灯时候快到了,侯府一个士兵拿着家伙,挨个儿的燃灯,堂子里一下亮了起来。在这灯火中,贺渊从偏堂回来,已换了身衣裳。他手里托盘上,搁了两个小瓷盅。   他往宋青尘旁边的椅上坐下,顺手搁了托盘,将其中一个盅端到宋青尘面前。   “这是何物?”宋青尘狐疑的看着那小盅,朝贺渊问道。   “宰了一只豹,炖了汤来吃。”贺渊轻描淡写道。接着打开了自己那小盅的盖子,一阵肉汤香气蔓延开来。   豹子汤原来是这个味儿?宋青尘不由蹙起了眉头。想到那两只活蹦乱跳的小畜生,已有一个下锅了,宋青尘没由来的一阵失落。   贺渊竟是这样的人吗?宋青尘不自觉抬头往他脸上看去。   只见他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两人对视了一下,他忽然放声大笑出来:   “你竟然信了!”   宋青尘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戏耍了,即刻把脸一沉,鄙夷道:“贺渊,你当真如同三岁孩童!”   贺渊脸上犹带着明媚笑意,扬声道:“王爷喜欢他们,我哪舍得杀。”   宋青尘听完这话,心中泛起了寒意:“你少搪塞,本王跟你尚且不熟。”   贺渊忽倾身凑近,低声道:“王爷……生得极好。”   宋青尘这才想起,贺渊这厮方才看了他身子。于是宋青尘面皮抽了抽,忍下了好几句骂他的话,突然也来了恶趣味。宋青尘打开自己面前那小盅的瓷盖子,玩味讽道:“贺小侯爷人中龙凤,没成想,竟好一口龙阳,惹了身断袖之癖。” 第21章 早就听闻你是个人才。   贺渊才刚把豹子的事情折腾完,怕宋青尘这千金娇贵的身子惹了风寒,赶紧吩咐贺钧知,叫他去把早先炖好的排骨汤温上。   毕竟是个皇亲,在他候府上惹了风寒,着实不太好。   思及此处,贺渊正套衣裳的那两只手,顿了一顿。他一转头,望着外面的犹然滂沱的雨势,暗中思忖——我当真只是因为这个,才要给他弄一盅排骨汤?   复而嘲弄的笑了笑,不是为这个,还能为什么?接着他套好衣裳,亲自去了伙房。   此般与宋青尘相对而坐,忽然想起了那些关于璟王的传言来,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璟王当真与传闻中截然不同。   还是说,这些温谦姿态,只是他的伪装?   ……   小瓷盅一打开,热汤便往上浮着氤氲的白雾,一霎间,宋青尘那面容也隐在白雾之后了。此刻他淡淡一笑——贺渊,你是个断袖你先承认,别到时候又给本渣攻泼脏水!   自己闯进来,看了我的身子,又说我故意勾引你。毕竟这种误会,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宋青尘此刻内心笔直,就看这断袖小子要怎么跟他含混过去。反正自己心中光明磊落,没半点邪念!   只看贺渊沉默了半晌,忽地出口一句话:“贺某粗人,狎美而已。无关男女。”   宋青尘两眼一下睁的老圆。高,实在是高。宋青尘半晌没想起要作何回应,但他又发现一个新的盲点,于是他突兀地问:“小侯爷颇有儒将风姿,文武兼修,”宋青尘抬眸看看他,“文墨上,你师从何人?”   这一点宋青尘早就想问了!贺渊天天在边疆,必然有名师指点,否则怎么可能说话如此有水平?那么问题又来了,边疆寒苦,哪有文士会跑到那地方,教他做文字?   宋青尘会这么问,是因为他觉得这套衣服,完全不是贺渊的风格,甚至可以说与贺渊向来朗利的装扮全然不同。   而且这衣裳虽然被护的极好,却可以看出——有些年头了。   果然,贺渊在这事情上,显得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宋青尘自认不是一个喜欢钻研剧情的人,看书也就看个乐呵。但是原着中,贺渊这人才,会与渣攻璟王有些放纵风流,宋青尘完全想不明白。   “我父亲从前,救回来了一个人。”贺渊像是沉浸在什么回忆里,娓娓说道。   宋青尘被他这句话引去了注意力——这是原着没有的支线剧情?!宋青尘霎时来了兴致,身子都坐正了。   好像是狗血的味道,我喜欢。难道是白月光文学?   贺渊显然不知道宋青尘在想什么,边回忆边道:“父亲的副将,将他背进伯府时,他背上插满了羽箭,如同一只刺猬。我当时尚且年幼,被他那模样吓得一个趔趄。”   宋青尘这会儿腹中空空,刚好拿他这支线剧情来下饭。于是宋青尘一面听着,一面舀了排骨汤出来喝。   “他醒来后,我偶然去看他,交谈间,发现他竟十分博学。便称他一声‘先生’,他在伯府养伤,后来渐渐与我相熟,便教我做文字。”   师生恋啊?宋青尘不由抬头,看了看贺渊这个问题少年。   贺渊似乎是察觉到宋青尘这种不正常的眼神,立即解释道:“我与他只是相熟,没有别的。而且当时,我偶然撞见,他竟与父亲正在……”说到这里,贺渊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他省略没说,也低头开始喝汤。   所以这又变成小妈文学了?宋青尘一口汤差点呛在喉咙里。顺道在心中感慨,贺渊的过去真是精彩啊,怪不得最后变成了一朵黑莲花。   “后来他留了封信,我就再没见过他。”贺渊直接把结果说了,又闷闷补上一句:“好巧不巧,你现在这身衣裳就是他的。”   宋青尘脸色惊变,这特么又是替身文学?!好家伙!宋青尘这会儿完全没了食欲。他似乎有那么亿点点明白,为什么原着里,贺渊会和璟王发生些事情了。原来如此!两个人都很会做文章,原主璟王在贺渊面前,估计也是斯文败类的形象。表面看起来与他的“先生”有那么些相似。   实则是个败类……   “许是钧知看你与他身量相似,才找了这件衣裳出来。”贺渊倒是面沉如水,没什么隐瞒之意。   但是……这是尺寸的问题吗?难道不是贺钧知已经揣摩出了你的心思?!故意在讨好你?   宋青尘直接开启了一种冥想模式,这支线剧情信息量有点大,他要捋一捋。   正思忖,贺渊忽道:“他只是教我做文字而已,绝无其他!”语气还有点急迫,好像是很怕对方误会什么。   宋青尘闻声回神,发懵地看着他。你们就算真有点什么,也不用跟我解释啊!怎么搞的好像我会吃醋?!   宋青尘忙解释道:“他教你读书,做文章,自是极好的。定远伯当时无暇顾及你,想来你先生也会对你照顾一二,免你吃些苦头。”   宋青尘毕竟看过主线剧情,贺渊他爹宠妾灭妻,对他很不照顾,甚至算得上严苛。那这个……先生兼小娘兼白月光,必然对他很多照顾,温暖了他幼小、干涸的心灵。   宋青尘还在想剧情,蓦地回神,发现贺渊眼神已变了,他沉声问道:“王爷怎么知道这些?”   不好,暴露了!   宋青尘登时一身冷汗,他该不会以为,我把他当成争权夺利的棋子,所以一直暗中观察他?!   正惊惶着,贺渊忽而笑了:“原来王爷早就听闻我沙场凶名,暗中关注于我?”   宋青尘想了半晌,再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些。反复挣扎后,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道:“确实如此。早就听闻你少年英才,暗中打听了些……关于你的事。”为了逼真一些,宋青尘故意装的有些不好意思。   贺渊那神情逐渐古怪,宋青尘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两人对视了片刻,贺渊先开口道:“王爷莫不是诓我?”   宋青尘略一权衡,若不这么唬他,他定然以为璟王早就派人监视他,利用他。他日后还能给璟王一条活路吗?   想明白后,宋青尘立马坚定地摇头,认真道:“并非诓你。朔北苦寒,早就听闻贺公子威名,没成想竟是个少年人,彼时我当真十分钦佩。便打听了一些关于你的轶事。”   贺渊听完,微仰着下巴,桀骜道:“那是自然。在朔北,无人不知我的大名。王爷理该早些打听我。”忽又暧昧一笑,凑近了些,轻声道:“说不定,早就要给我写诗来了。”   宋青尘下意识往后避开了避身子。他发觉,这堂子的气氛有些不对了。 第22章 渣攻回头,主角作死   宋青尘与贺渊在一堂烛火中,隔着一张小几对视。贺渊的位置略靠外些,离灯火更近,那眸子映着灯光,越发地明亮起来。   他在汤盅后静静坐着,敛去了白日里的锋芒,忽觉他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宋青尘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视线,舀了一勺汤。   这小子长得真不赖,就是脑回路不太正常。宋青尘边喝汤边想:可惜了。   外头忽而起了一阵疾风,从回廊一路袭过,带起一阵哭嚎般的声响。接着雨水的潮气一下卷进堂中,宋青尘下意识抬手遮在额前,眯上了眼。贺渊见状起身去关堂门,边走边问了句:“冷么?”但也淹没在了风声里。   六隔扇儿的朱漆堂门,他一个人关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宋青尘瞧了瞧,便也起身,来帮忙关另一边的隔扇门。   贺钧知原在不远处忙活,这下也快步从外面过来,在堂外面帮着推了一把,待门关好又去别处忙活了。宋青尘四处看了看,发觉贺渊府中下人,或者说兵丁,并不很多,亦没有婢女。整个侯府又不似王府,被各种玩件儿塞得满满当当。   侯府虽然威气十足,却显得有些门庭清冷。   想来,贺渊若还在朔北,至少也能与狐朋狗友出去玩耍。可他现在被困在京城里,出也出不得。举目间,皆是陌生的同僚,甚至还在日日算计他。   宋青尘靠着门板,同情之际,有些滑稽的问:“你一个人在府里,不觉得无聊么?”   贺渊像是怕风再卷进来,正在认真地落门闩。听到这宋青尘问题,他手腕子颤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后,闷闷来了一句:“王爷直接搬来住,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话一完,宋青尘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脸都是错愕。待他刚揣摩完,明白贺渊误会了他的时候,只听贺渊又正色道:“你我同住一处,有结党营私之嫌。”   宋青尘:“……”   主角这脑回路,果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神特么要跟你一起住!我府上有小汤泉,还有小哈巴狗,还有体贴的小竹马,难道不香吗?   如此一想,便衬托出贺渊越发的可怜了。宋青尘抬了头,对他投以一个同情的眼神。   既而贺渊调笑道:“不若王爷每日先正常回王府,换了便服。再从王府后门,换乘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过来。如此,即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我府上。”   宋青尘听完这一派话,不禁笑出声来,缓了两口气才嘲讽道:“你真是‘思虑周全’啊。”接着又朝贺渊显摆道:“我府上……”   算了,做人不要太贺渊,略微嘲讽他一番就可以了,“我府上堪比仙境。为何要来你这儿住?”   贺渊这厮也搞笑极了,他不但没有半点羡慕,还立马答道:“或者我每日潜入你王府。以你那些府卫的身手,只要你不声张,我小心些,他们根本发现不了我。”   宋青尘原本在笑,笑着笑着,那笑容逐渐消失了。他忽然想起了剧情这码子事,转而脸色惨白,惊恐道:“你不能来!我府上谁都能来,独独你不能来!”   我还想多活几天!皇帝大哥可不是吃素的,一条口谕,直接让万福那太监,带着毒酒和白绫来看我,我当天直接下线,往生极乐……   然而当宋青尘再抬头,却发觉贺渊脸色已阴沉了下来,方才那些调笑的表情都没了。他狠狠盯住宋青尘,冷声道:“为何?”   宋青尘长长吐了一口气——这说来话长,我要怎么跟你解释。   然而宋青尘还没想出怎么解释,忽地被贺渊擒住了左肩。这力道十足,如同在颖国公府上那一次,左肩霎时传来一阵痛感。   猝不及防的袭击,让宋青尘也恼了起来。他当即蹙起了眉头回望过去。狗主角,有话不能好好说?!   一声炸雷响起,宋青尘不由地颤了一下,只见贺渊面色可怖,一字一句缓声道:“除了那小倌,你府上还养了人?”这语气极其无礼,与方才那个谈笑的贺渊判若两人。   “你发什么疯病!把手挪开!”宋青尘以左手扼住他腕子,尝试挣开他那只扣在自己肩头的手。然而根本就是徒劳。   贺渊是又误会了什么?!送青尘暗中攥了拳头,准备抡他一拳。但这想法在他脑中急忙刹住了——他不可能打得过贺渊。   看来只能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宋青尘忍着痛,闭上眼缓声道:“你先松开,有话我们慢慢讲。”虽然宋青尘说这话时,都恨得咬牙,但是人要学会明哲保身。   跟这种武力值高、又有主角光环的人硬碰硬,肯定没什么好下场。再说,他还要每天看到这疯子,若把人得罪透了,确实不太妙。   宋青尘活这么些年,真的从未有过如此的好脾气,他强压着心中怒火,朝贺渊看过去,尽可能轻声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事了?”这语气听起来比较可怜,应该能唤起主角的一些理智?   与此同时,宋青尘心里,却想现在就把这狗主角撕了!   这时,贺渊沉声道:“传闻你时常狎玩小童,果真如此么?”这语气如同审问犯人。宋青尘一时不敢回话,暗中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我!宋青尘内心在咆哮!可是,贺渊会信吗?!他要怎么让贺渊相信这件事!   在脑中稍想了一会儿,宋青尘生出一计。他微微调整了情绪,模棱两可道:“食色性也。”他边观察贺渊的神色,边低声感叹:“彼时贪欢逐欲,年少荒唐。”   渣攻回头是岸,这人设如何?宋青尘顾不得许多,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贺渊将信将疑,但是手上的力道确实放松了些许。宋青尘感到了一阵舒坦,继续着他的表演。   宋青尘颓然一笑,落拓自嘲道:“如今想来,当……当年甚是放荡。”   同时腹诽:确实很放荡……何止是小倌,原主连你贺小侯爷都敢上。   贺渊此时煞是沉默,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宋青尘。   也不知道,自己这波演技到位了没有。宋青尘又随口胡诌道:“好比安歌,我如今已觉得无趣。想必你那日也察觉到了,我压根儿没去过他房里。”   这句话贺渊倒是信了。毕竟这是他亲自确认过的。   宋青尘垂着眸,仿佛看透了人生。他继续娓娓说道:“也许我如今,已过了那狎邪的荒唐年纪,只愿求一人真心以待,至于其他……我已别无想法。”   好感人,好深情!宋青尘要被自己这一番话感动了,差点直接哭出来!顺带装模作样,吸了吸鼻子,仿佛真的在反省自己从前的荒唐,又仿佛多年求一人心而不得。   都已经如此努力了,这下总能活命了吧!宋青尘心中乐开了花——这主角果然还是太嫩了。   宋青尘背靠着门,有一些乏力,因而不像平日那般精神奕奕的。加之这会儿肩头又痛得很,此刻仿佛真被抽空了魂魄,脱力地抵在门上。   由于还沉浸在自己的演技里,入戏有些深,宋青尘一时还没收回那种颓然的情绪。他半边脸隐没在灯火背侧的阴影之中,浓睫低垂,很是伤情。   此中贺渊不出一言,只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在门边相互沉默,门外狂风呼号而过。   “宋青尘。”贺渊忽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难捱的沉默。这语气听起来,并不带有任何情绪。   而宋青尘直接愣住——贺渊竟然直呼璟王的小字?!贺渊这是怒极?宋青尘的心跳骤然快了,他突然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里。   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方才做了一堆戏,胡诌了一堆道理,贺渊这是一个字也不信,仍然觉得璟王太渣,还试图辱他?   实在不行,不如自己道个歉?可是自己并未做错什么。   宋青尘在一阵惊惶中,缓缓转过头,朝贺渊看过去。   然而他尚未看清楚贺渊的表情,只觉眼前一暗,唇上倏地传来温软的触感。但也只瞬息功夫,眼前便恢复了明亮。   入眼依旧是满堂的灯火,橘黄的光线十分柔和。门外是噼啪作响的雨豆,毫不留情的砸落在屋檐与中庭。背后依然是冷硬的隔扇门,空中隐约浮着骨汤的香气。   这一切都真实刻入五感,逼得宋青尘确认,此时他并非身在梦中。   宋青尘此刻方明白,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来自他身旁的贺渊。   怔愣之际,贺渊的声音亦显得飘忽。   只听贺渊轻声道:“那帖子我既然背出,你理该受这一罚。得罪了。”嗓音低醇,一如初见时惹人回味。   宋青尘本欲说些什么,他双唇稍颤,终究还是没说出话,靠在门边一时仿佛没了神魂。   贺渊看他有些反常,急忙关切道:“你,你可还好……”   宋青尘暗里攒足了劲,突地一拳往他脸上猛抡过去。然而贺渊久在沙场,对这动作自然十分敏锐。他当即抬手,以小臂挡住这斜刺里突来的拳头,赔笑道:“莫恼,愿赌服输。谁叫你输了。你如此抵赖耍泼,乃是小人所为。”   宋青尘根本不听他废话,发力还要再打,贺渊赶紧又翻手拦下,于是宋青尘的右拳便与贺渊的小臂在一处僵持着。   贺渊稳稳接了他三拳,不禁笑起来:“你这般使蛮力,怎么能敌?不如我教你?”   宋青尘只恶狠狠瞪着他,脱口道:“滚。”   贺渊浑不在意这句话,扯出个暧昧的笑容:“是你耍赖在先,怨不得我。” 第23章 主角的白月光?   “让开,本王回府。”宋青尘脸色阴沉得很,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把这断袖主角剐了!竟敢轻薄于我?!   贺渊往外看了看,雨势依旧未减,只得赔笑道:“王爷稍坐再走。这是天要留你……”   “你少跟我废话!”宋青尘这会儿已经彻底回了神,只觉这侯府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另外,这个剧情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这发展怎么不太正常?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究竟是哪里!宋青尘心里有些发慌,这样下去,皇帝大哥知道了怎么办?   宋青尘一个头两个大。且不说自己有没有牺牲,关键是即便牺牲了,这也相当的危险。现在初吻已经牺牲了!   宋青尘脑中一片混乱,这一切都要从那些诗稿开始说起。一切都还要从那里开始捋一捋。于是宋青尘撞着胆子问:   “贺渊,你是不是偷了我的诗稿?”   贺渊果然不似之前。之前他分明一脸无辜,如今表情已奸猾了起来,没有立即回答,但也没有立即撇清自己,只是含混道:   “王爷那些诗稿,不是本来就要给我么?我亲自来取,省的王爷差人来送了。王爷不是惯会体恤长随?怎么舍得让他们来回的往返?”   宋青尘怒道:“果然是你偷的!谁说那是给你的诗稿?你怎么如此……”   贺渊神色立马变了,他急忙问道:“那你是赠予谁?!”   宋青尘直接闭了眼,丧失全部斗志,低声道:“就是给你的,你当我没问,当我没说。”   这雨怎么还不停?!宋青尘焦急地往窗外看去,一时不敢看贺渊了。   对宋青尘态度的摇摆,贺渊也十分纳闷儿,他不禁在想,这诗稿到底是给自己的吗?   又过不知多久,外面雨势渐小,宋青尘一点也不敢多耽搁,便急匆匆乘轿回府。一路上他都在纳闷儿,剧情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然而这剧情跟下棋一样,落子无悔,如今只能想对策,扭转一下接下来的剧情。   难道是因为自己那点可怜的善心,导致贺渊玩起了替身梗?忽然想起了他“先生”?!宋青尘扯出个笑容,那就很好解决了,只要与他先生的人设完全相反,就可以了?   问题是他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设啊?左右明日还要见面,应该先把他先生的人设调查清楚。   -   上衙时辰,贺渊已早早到了。不知为何,每每看到贺渊那身五品的官袍,都有种说不清的滑稽感。   宋青尘左右望了望,江逸之还没来,其他郎中离他们尚且有段不小的距离,应当听不到他们谈话。   于是宋青尘单刀直入问道:“昨日听了你‘先生’的事,我感触颇多。”   贺渊果然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他直接往前倾了倾身道:“先生……具体我已不太记得了,只是昨日你穿了那身衣服,我忽而想到了一些琐碎旧事。”   这特么果然是替身梗!   宋青尘皮笑肉不笑,思索了一阵,问道:“那你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渊表情困惑了起来,问道:“你如此想知道关于我的事?”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毛病,宋青尘真诚点头,低声道:“初见你时,我便觉得你气度非凡,不似普通武将。你先生既对你诸多教导,我突然对他好奇了起来。”   这剧情不能再跑得更偏,现在赶紧扭转,多半还来得及。不就是唱反调吗,宋青尘太会了。   贺渊这小子作回忆装,回忆了半晌,才低声道:“其实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宋青尘:“……”   模板套路都没有,叫我如何反套路?!莫非这条路行不通?   “你先生,教你做文字,你竟记不得他?”宋青尘颓然问道。虽然内心还有一线希望,待他自己再想起来一些信息。   “他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宋青尘继续试探道。   贺渊果真又重新思考了起来,半晌没有回答。正想着,忽而低低笑起来。   主角有病?   只听贺渊道:“其实你不必效仿他,彼时我尚且不懂事,并未有什么别的念想。只不过他当时,会对我稍做照顾罢了。”   谁特么要效仿他?!你给我清醒一点!宋青尘拼命忍下想要嘲讽一顿的冲动,淡淡道:“并非想要效仿,只是略有些好奇罢了。”   贺渊那表情又变得怪异了。这主角的脑回路真是不好拿捏,总是不按照正常人的来。   两人正聊着,远处有个郎中过来,又要替圣上拟诏书。   于是宋青尘暂时中止了与他的谈话,暂时离席,起身去看诏书了。   宋青尘刚走,贺渊面色就沉了下来。他如今极不确定,璟王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按照传闻也好,或是按照他自己所承认的那些也好,他必然是个风月老手。   可是昨日,他明显对于风月事是十分的生涩,尚未做些什么,便已气急要打人了。   他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   贺渊想了许久,并未想到他有什么理由要装成这般。若是真的,那便与传言截然不同了,甚至还有些奇怪。毕竟,璟王常去南风馆这件事,贺渊是找了许多人确认过的。   但他竟然会如此青涩,莫非……他真是在忍辱负重?虽是去了,却什么都没做,只为了让皇帝不对他起疑心?掩人耳目?   另外一个十分有趣的事,便是他为什么要打听“先生”的事?莫非想效仿,并讨好自己?还是说……   贺渊虽然也有些不信,但也只能如此解释,才能解释得通。   璟王在狎醋?因为昨日那套衣裳?   所以他才会对先生的事步步紧逼,甚至连先生平日里的喜好都要问及。又不好表露什么,因而推说“只是好奇”?   璟王果真对自己用情至深,求而不得?昨日分明很是伤情,莫非这么多年一直借着许多“解语花”来聊以慰藉?实则早已对自己起了情思?   贺渊往宋青尘那处望了望,只见他此时稍稍垂首,正拿着帖子,专注的与两个郎中,在探讨着诏书的事。对贺渊投去的视线并未察觉,安静地站在斜入的晨光之中。   贺渊虽心里有疑,但也并未找到更合理地解释,只能先探事情如何发展。   那几个郎中似乎在探讨什么趣事,只见宋青尘也跟着他们爽朗地笑了起来,也不忘回头照顾一下自己——宋青尘冲他摆了摆手,喊他过去。   【作者有话说:来迟十二分钟!!明天晚上还有一更!】 第24章 我有一个危险的想法。   贺渊意识有些飘忽地凑过来,其他人并不敢太怠慢他,纷纷行礼道:“贺大人。”贺渊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并非傲慢之徒。宋青尘的手指一路滑过那帖子,最后停在了角落的两个字上。   贺渊的视线随之而去,厚实的纸张,隐隐压了暗纹,左下角扣着一枚鲜红的朱磦大印。那手指就点在朱磦印上,一时红白相映。衬的那手指纤长白皙,没有半点的瑕疵。   那字小得很,贺渊不由得与其他人一样,微微俯身下去细细看了。   宋青尘转头笑道:“之前李郎中上了年岁,把年号写错了。这本是掉脑袋的罪过,最后只是革职,你可千万莫要写错。诸位都好心提醒你呢。”   呼吸喷洒在贺渊颈侧,仍是与昨日相同的熟悉气味。贺渊稍稍侧目,正对上这人明朗的笑容。纯粹,简单,不掺杂任何邪念。   贺渊一时有些莫名的心悸,但他即刻收敛了心绪,起身整了整袍服,揖道:“多谢诸位大人提醒。贺某定会铭记在心。”   宋青尘又略一思索,调侃道:“你在朔北浴血奋战多年,才换来的爵位。可别因为一两个字丢了。太划不来。”   这话说得贺渊心中一温,毕竟朝廷极少关心他们北疆将士的生存情况。只知道一味地催促,军饷还给的不及时。可一旦吃了败仗,便是无止境的责罚、问罪。   贺渊暗中捏了捏拳头,正有些恨意要涌上来。正在此时,宋青尘把帖子递给他,半开玩笑说:“不若你把这贴子铺在桌上,好时刻做个提醒。”   贺渊方回神,讷讷说道:“多谢。”一边接过帖子,一边视线仍在那手指上逡巡。   然而巧合有多巧呢,它就是会自动刁难这个美强惨的主角。   晌午时分,江逸之从别的地方匆匆回来,神色很惊恐。   宋青尘有些发懵地看着他道:“你这是怎么了?”   江逸之有些顾忌贺渊,使个眼色把宋青尘叫出来了。宋青尘更是一头雾水,赶紧起身跟着他出来。只见江逸之摸出来一本奏疏,打开一看,弹劾贺渊的。   翰林院最会在文字上搞事,这帖子意思是说,之前为了祭祀,礼部起草的诏书,里面把先帝的庙号写错了。然后翰林院的精英们发现了这件事。   经过字迹对比,是贺渊写的。   宋青尘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可能吗?他才来几天?”   这也太狗血了?模仿个字迹多简单。   江逸之淡淡道:“你不要替他说话,南面堤坝溃堤后,涌出许多流寇,谁都不愿意去,那些党争的骨干,想借着这件事让贺渊去。”   宋青尘不由地笑出声:“他真是一块儿砖啊,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笑声未落,江逸之又掏出来一本奏疏,边递给宋青尘,边道:“这是弹劾你的。”   宋青尘狐疑道:“我又做错何事?!”   接过来一看,简直可以用刺眼形容。   什么叫“璟王与贺将军私交甚笃”??我跟他关系好吗?!而且这里面怎么会有人知道一些关于我们有“私交”的细节?“璟王曾作诗百余首,赠贺将军”这是怎么被人知道的?!   老阴谋家?   宋青尘陷入了深思。怎么总会有一些出乎意料的支线剧情?这么私密的事情怎么会被人挖出来?宋青尘没由来的产生了许多恐惧。   “这两本奏疏是姚大人在内阁扣下来的,还有其他十来本,已经去了御前。”江逸之接下来,一字一顿道:“龙颜大怒。”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果然,这个皇帝大哥想弄死璟王,绝不单单是璟王睡了他男人!他早就对璟王起疑心了。自己昏庸,还不让其他人上位?有这种道理吗!   不过这种剧情宋青尘看过不少,现在为了保命,还有一个方法——自请南下。这样一来皇帝本来想借题发挥,而弟弟低调的选择自己去南边儿,绝对让他措手不及。这聪明才智绝了。   不过宋青尘忽地想起了一件事。他往贺渊那处看了看,只见他尽管被弹劾的要死要活,如今在这做个小官,一点面子都无,却仍然悠哉悠哉,没有一点紧张的意思。   宋青尘有了些隐秘的猜想,毕竟只有自己知道,贺渊早晚要篡位。那这个事,是不是他自导自演?   为了证实这件事,宋青尘先把江逸之支开了,接着他也装作焦急的回到堂子,低声朝贺渊道:“朝中形势对你不利,今早有人上疏弹劾你,说你目无朝廷,连先帝庙号都写错。”   贺渊慢吞吞抬头问道:“怎么能是我写错?我分明没写过这些东西。”   宋青尘这下确定了,他分明一点都不震惊!这绝对是自导自演。还有这种操作,自己弹劾自己?他该不会想去南边收兵权?毕竟他在朔北的虎符已经被收了,按照原着,他只能一点点地收一些地方兵权。   宋青尘狐疑的打量着他,想从那张脸上得到更多信息。然而贺渊狡猾的笑笑,看着宋青尘道:“你如此担心我?”   宋青尘这回很认真回道:“不,我是担心我自己。有人上疏,说我与你交情甚笃。皇兄大怒。”   这回贺渊那脸色唰一下变了,反应十分鲜活,尽管他还在强压住情绪,但是宋青尘已经感受到了!   弹劾璟王这事,应该不是贺渊干的,他听到这事儿后明显的很吃惊。可是宋青尘转眼间又害怕起来,他这么爱做戏,难不成是装的?   宋青尘继续试探道:“许多我与你的交往细节,都被揭得一清二楚。你觉得……这是谁做的?”   贺渊面无表情道:“不太清楚。”   你特么再装蒜!写诗这件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如果是弹劾别的,都还想得通,唯独这件事天上地下,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及小竹马,还有贺钧知这四人知道。这个四个人里,有一个叛徒!   除了自己,那就是三个人中有个叛徒。贺渊明显非常可疑。小竹马跟了璟王那么多年,应该不会背后捅刀,然而贺渊的那个贺钧知,是他从朔北带回来的亲信,多半也不敢背叛他。   这绝逼是贺渊干的好事。可是他能得到什么呢?   这时贺渊突兀开口,打断了宋青尘的思路:“王爷在京中,当真不觉得委屈?”   宋青尘循声看过去,只见贺渊那张英毅的脸,那眼眸里全然不似平日的疏懒,脸上也无平日里的调笑。   宋青尘忽而生出了一个想法,可以彻底扭转剧情。只不过贺渊太过于阴晴不定,宋青尘有些不太敢尝试。   在心中辗转了片刻,终是下了决心。事到如今别无他法。要知道,主角可是一个,在璟王下线多年以后。也可以一个人打天下的男人。谜一般的男人。   大朝会马上又到了,现在必须找一个活命的法子……   再抬头时,宋青尘已换了一副怅然模样。他走至贺渊身边,靠着桌案乏力站着,浅浅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若说委屈,你有何妙计?”   贺渊并未抬头,而是稍把搁在桌上的左手,往宋青尘那处移了些许。但将要触碰到时,又刹住了手。   “今夜亥时,我入你王府一叙。”   宋青尘表面镇静,内心却在咆哮:有什么话,非要晚上来我家里说?! 第25章 主角是诱受?   下衙时分,贺渊与宋青尘一同出了衙门。贺渊一手扶住马鞍翻身,轻轻就就,一下就跨上了那匹枣红马“红霞”。落日余辉遍撒在他身上,沿着他那官袍边儿,往外晕了一层柔光。宋青尘循着光影微微抬头,往贺渊那处看过去,不由得促笑了一声。   红马,青袍,骚啊。   不过,宋青尘必须煞风景地提醒他:“这条街,朝廷严令,不得纵马。”   贺渊闻声回过头来,朝宋青尘又看了几眼,才从衙役手中接了缰绳,不经意间露出一个笑来。   “多谢提醒。”继而调转了马头,入了另一条小街。少年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霞光不及的暗处。   宋青尘望着那背影,暗中思索——   万不得已要抱主角大腿的话,暂且把贺渊当个女子。勉为其难伺候了,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是渣攻,渣攻也是攻。宋青尘心情极其沉重,穿个书,莫不是要把自己掰弯了?!   关键这主角年龄有点小,刚刚成年啊,这是造的什么孽。不过在古代,他这个年龄也不小了,按说已经可以有妻妾。再不济,也有通房丫鬟给他暖床了。   宋青尘心不在焉,与其他刚下衙的同僚寒暄了几句,面上挂着官方微笑,继而缓缓下了阶,往轿子来处望去。长随先跑过来,俯身替他掸了掸靴上的浮尘。   宋青尘面儿上悠哉,内心却早已焦急无比。难道炮灰真的难逃一死吗。不行,宋青尘绝不认输。   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亥时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相当晚了。虽然这小世界没有什么宵禁,但除了酒肆戏楼,几乎都是关门闭户。   宋青尘在小汤泉里泡着,水汽萦绕间,一时思绪有些混乱。出来穿衣裳的时候,他又看了看小竹马春祥。只见春祥,还是那一副恭敬无比的模样,又很体贴,怎么看都不像叛徒。   而且……如果春祥是叛徒,他手上把柄那么多,璟王应该早就下线了。怎么能活到今天?宋青尘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在王府里,他至少还是安全的。   宋青尘回了房以后,忽地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把自己洗干净了,就等着主角月黑风高,推门而入,然后两人去床上谈一谈风月。   宋青尘混沌中,不由得浮现了贺渊那张脸,猛地一阵窒息。他急忙摇摇头,驱散这个令他惊悚的想法。现在皇帝大哥和贺渊之间,宋青尘必须选一个来苟命。皇帝大哥明显靠不住,他分分钟想弄死他弟,真的只能选贺渊了吗?!   “春祥,什么时辰了!”   春祥赶紧从外面过来,隔着门回道:“王爷,亥时了。”   那贺渊怎么还不来!我要等到什么时候。这狗主角,莫不是诓我!   “那……外面有什么动静么?”宋青尘犹然不死心,朝春祥追问道。   春祥可能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问道:“王爷是指……?‘小块子’已经喂了,这会睡的正好,没什么动静。”   小块子就是那只哈巴狗。皇帝大哥名字是宋玦,而这个哈巴狗叫“小块子”,宋青尘不得不怀疑原主起名的用意。不过现在宋青尘没心思搭理小块子,他让春祥进来说话。   春祥轻手推开门道:“王爷吩咐。”   “府卫已轮值了?”   春祥稍稍思索,“刚轮值,这会儿正巡防呢,最近的府兵在王爷房门外两丈处。”   宋青尘抬头往外看了看,确实有个人影在那儿,手里抓着缨子枪,人站的笔挺。   “将他调到安歌那处去。本王闷得慌,待会要出来走走。”说着还往榻上斜着靠了下,摆出一脸的疲容。又不放心交代道:“朝事烦心,我卧房附近别安排人了。看着心烦。”   春祥点点头,下去安排了。宋青尘凑着窗缝往外看,果然那个府卫已被调走,此刻远处的花坛与东西通路,皆无人把守。中庭一地霜白,月色可人,映着轻轻飘摇的府灯柔光,说不出的恬静。   如果能在这吃点酒,那真是极好的。   正往外看着,房中油灯倏忽间全灭了。   贺渊来就来,灭我灯干什么!宋青尘正要训斥几句,一回头,竟然是一把匕首抵在喉头。森森寒光反上来,一时晃的眼疼。只见这刺客腰间竟然还别了一把短剑。   这刺客面容隐没在阴影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宋青尘也就慌张一瞬,即刻冷静下来——只要拖延一会儿,贺渊那小子就要来了。先稳住这刺客要紧。   “你挟持本王,意欲何为?”   这人必然不是来杀他的,要不然肯定就下手了,不会与他僵持这么久。听着对方并不回答,宋青尘又试探道:“你要什么?金银,美婢?我并无功夫傍身,府卫又在远处,不如你我先坐下,谈一谈条件。”   这人好似不为所动,反而两步上前,飞快的反剪住宋青尘双手。   宋青尘并未反抗,他仔细想了想,这刺客应该是早就潜进来了。但磨叽这么久都没要他性命,必定有所图谋。   这手力道有些大,宋青尘不由稍稍喘息,又沉声道:“所求为何?”   忽地这刺客俯身过来,在宋青尘耳边轻声道:   “风过不留痕,在下贺子澜。”吐息温热,呵在耳边,“久闻公子有色,吾今踏月取之。”   宋青尘:“……”   “贺渊,你要有话说,就点灯好好说!”宋青尘暗中攒劲,猛挣开他。   贺渊倒是没强逼,往后退了几步,自己乖乖把灯点了。大剌剌往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茶来喝。   “王爷沉着机敏,佩服。”   宋青尘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哂笑:“过奖。”你这小子还是太年轻。   “有话快说,说完快滚。”宋青尘被他弄得没好气,一时间句子里夹枪带棒。   “王爷,圣上瞧不上你,但我实折服于王爷才学气度。”   宋青尘冷笑:“如此?我该多谢贺将军抬举我?”   贺渊倒是不避讳,单刀直入道:“朔北守备军的虎符,被朝廷收了,但他们仍愿意听我调遣。如今外面闹了饥荒,流寇四起。地方官员却隐瞒不报。要不了太久,奉京便会乱成一锅粥。”   你这造反分子,是要逼我造反?!宋青尘一时不好回答,干脆装作纠结,保持沉默。   “王爷可知,你继续中立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贺渊轻描淡写地说着。   宋青尘在脑中复盘剧情。想来贺渊一个武将,在朝里不太得势,若是拉拢一个身居要位的文官,必然优势多多。而他拉拢了自己,便是拉拢了姚广勤这内阁次辅。那么姚广勤这一波与璟王交好的,都顺带收入囊中了。   好一个如意算盘?   不过宋青尘还是要矜持一下。   “党争,争来争去,无非为了自己的利益。面上道貌岸然,义正言辞,实则为谋私耳。”   包括姚广勤这老狐狸,府里简直是金窟。把他家抄了,约能抄出来千八百两雪花银。   “不瞒王爷,贺某亦是为了谋私。贺某俗人,没多高尚。”   这话却是出乎宋青尘意料之外了。书里,贺渊不是为了天下大义么?最后篡位也是为了救老百姓于水火之中。这样的少年英雄,现在就在自己面前,现在跟自己说他是为了谋私……   这有点滑稽。   “你不是为了大道么?”宋青尘忍不住嘲讽一句。   贺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并未答话。接着他看过来的目光,仿佛变了味道。宋青尘不由得稍稍往后避了避身,生怕他下一瞬又发什么疯。   烛火被风吹的晃了晃,人影便跟着虚虚地飘晃,贺渊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复又舒展开,缓声道:“天下大义,不如今夜春风一度。”   宋青尘猛地抬头,惊悚地看着贺渊。   你不是要打天下吗?!你不打天下,我们都要完蛋!   贺渊在这烛火里与他对视片刻,看着这人整张脸涨得通红了,忽地大笑起来,摆摆手道:“笑谈耳!王爷莫急。”   宋青尘瞥了他一眼,见他正在把玩手中的匕首,不紧不慢,似乎外面发生什么事,他都游刃有余。没由来的一种安心感涌上心头,似乎贺渊是这小世界里,唯一真实且鲜活的存在。   不知这少年上了沙场是何模样,宋青尘忽而好奇了起来。   正想着,贺渊拿着茶杯饮了一口茶,倾身向前道:“王爷,留我一夜吧。”   宋青尘错愕地转头过去,这特么……主角是诱受?!   不,本渣攻十分正直。如今已经是一条船上的造反分子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你这么想留我府上?”宋青尘坏笑道。   贺渊听到这话,眼眸明亮了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宋青尘立即开口,仿佛兜头给了他一盆凉水:   “安歌在东院儿,你可以代本王去陪他。”   贺渊那脸果然阴沉了下来,方才的笑容霎时没了。他兀然起身,再次把油灯灭了。一片黑暗里,宋青尘警惕地望向贺渊那位置。然而入眼一片漆黑,并不能看到什么。   颈侧忽而一热,贺渊已绕身过来,他那把匕首还在手中捏着,暗中宋青尘只见到一闪而过的寒光,其余再看不清。   腰侧响起刀刃划破布帛的细微声响,在这黑暗中格外清晰,宋青尘正要回头呵斥他两句,只觉胸前一凉,那把匕首的手柄轻轻滑过了锁骨。却没有更放肆地往下游走。   “不要再去东院了。”耳旁是贺渊温热地吐息,“我还有两句话未说完。” 第26章 支线剧情很惊悚   贺渊一手扼住他咽喉,将他往后掳了一下。瞬息后,又拿匕首轻轻朝他锁骨上拍了两下,发出刃身撞击骨骼的闷响。刃身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西边墙壁上,一道白弧光一闪而过。   “把安歌遣出王府,我看他碍眼得很。”   宋青尘觉得这小子简直无理取闹,哭笑不得间,只能安慰道:“安歌在东院东厢。隔着八百里,怎么能碍着你的眼?”   贺渊并不回答,屋里一时静得可怖。晚风灌进半敞的窗板,将白绢窗纸吹得呼呼作响。贺渊将那匕首下移了,却不知移去哪里。   宋青尘觉出一些不妙来,便干笑了一声,无奈哄道:“待天明了,我就让他出府。”   贺渊闻声没有立即回应,手上的力道却松了松,凑在宋青尘耳畔,忽而轻笑了一声道:“好哥哥,听话些。”   宋青尘被他这呵气激得一颤。论起渣,果然大家彼此彼此。“哥哥”都叫上了!这诱受果然有手段。皇帝大哥招架不住,搞的江山都没了,也是情有可原。宋青尘讪讪地想,我就不同了——我本来就没有江山。   宋青尘无所谓的笑笑,试探地去抓他那只不安分的手,一边又赔笑道:“弟弟说笑了。一个小倌而已,何必计较。你看不顺眼,我遣走了他便是。”   现在还要靠着这诱受打江山苟命,暂时哄一哄也无妨。   “我会常来,你莫再给我搞些小僮了。”贺渊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着,声音很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感。   宋青尘正准备替自己说些什么,颊侧突然传来温软湿润的触感,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宋青尘一个人幻觉。继而身上力道一轻,一阵微风掠过。宋青尘扶着桌,稍稍平复了呼吸。要去摸索着点灯时,只听贺渊道:“王爷不留我,长夜漫漫,何度。”   宋青尘心中笑道:你要是个小娘子,我尚且可以考虑一下。   屋里骤然亮起来,宋青尘不由得眯起了眼,来适应着突来的光亮。窗边有了“咯吱”一声响动,宋青尘循着看过去,窗板依着惯性,前后微微摇晃着。而贺渊早已没了踪影。   再低头,才发觉自己前襟大敞,里面中衣也凌乱着!往下看过去,腰间的束绳也断开来。割痕尚且新鲜。   宋青尘发愁地拢了拢衣裳,只感觉,保不齐哪天,贺渊就要搞个大事出来。   这一夜,宋青尘睡得不是很好,半梦半醒间,身边一具温热的躯体,伸手箍着他,箍得他透不过气来。定睛一看,贺渊躺到自己床上来了!惊得宋青尘直接醒了过来。   勉强定了定神,四下看看,床周遭的幔帐都还好好地笼着,房中也是一片寂静。宋青尘下意识往窗口瞅了瞅,外头隐约有些曦光。   宋青尘不悦地拧了拧眉心,一脸的愁容。   “春祥……”   这才发觉嗓音嘶哑得厉害。无意间低头一看,赶紧又把锦被盖到腰间去了。这是什么该死孽欲?!春祥正要进来,宋青尘急忙呵道:“等,等等!”这怎么能让小竹马看见!   “你,你……没事了,不必来了。本王梦魇,再休息一会儿。”宋青尘一时情急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上。赶紧又躺回去。   春祥讷讷答应了一声,才缓步离开。宋青尘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才缓缓松下一口气。他胳膊胡乱伸了一下,竟然震惊地发现,这床铺……怎么靠外面这位置是暖的?!自己睡觉向来喜欢贴着墙壁,怎么会如此?!   宋青尘慌忙掀了被,一看自己中衣乱七八糟,又是襟怀大敞。不过腰下衣裳尚且整齐。看来夜里这噩梦把自己吓得不轻,常睡的位置都不敢睡了。   宋青尘懵懂地喘了几口气,一阵混乱里,自我疏解一番。   不过或许这个身体不是自己的,折腾完了,也没什么滋味可言。兀自怔了一会儿,便唤春祥过来更衣了。   刚束了冠,便有长随匆匆地过来传话,说万福公公到了前院儿,来传万岁爷口谕。   宋青尘哪敢耽误,撩了袍就要去接旨。一边又在想,这大早上的,什么事,该不会因为那些弹劾自己的折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了许多不安。   走到前院时,万福一身大红袍子站在院中,旁边跟了一个穿青贴里的小宦官。宋青尘匆匆揖了,惴惴道:“臣宋琰恭候圣谕。”   万福轻了轻嗓,用略有些窄细的男声道:“传万岁爷口谕,宣璟王宋琰,入上书房觐见。”   宋青尘一愣,没了?就一句话?   “马车在王府外侯着,还请王爷速速更衣。”万福稍稍躬身,挂着一副内臣的官方笑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宋青尘道了领旨,只能赶紧回房,换了入宫见驾的朝服。   马车一路飞驰,宋青尘越发地不安起来。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帝大哥到底什么事,要单独把自己召入宫去?为了那些弹劾自己的帖子?按照时间线来算,原着里,璟王差不多也要下线了。   宋青尘不禁透过马车窗板往外探看,不多时,朱红的拦马墙,也就是皇城城墙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灿金的晨光打在萧墙上,随着日头高起,一点点上移,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难不成今日命绝于此?宋青尘微摇了摇头,下线也没什么不好。一瞬间脑海中浮现了贺渊的脸来,想起了他抱着小豹,蹲在地上玩耍的场景。忽而一种窒息之感,缓慢的涌上来。   宋青尘缓缓地吐息,方平静下来。马车咯噔一下,刹在了皇城宣门外。   下了车驾后,有一队小宦官的仪仗候在那里,侍卫一颔首,几个侍卫齐齐的后退两步放行。那一队五六个小宦官组成的伞扇仪仗,立马跟过来迎住宋青尘,一水儿穿着青贴里,戴着小帽。   “璟王殿下,请随奴婢来。”   这称呼十分正式。穿书到现在,宋青尘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亲王。举目四望,这就是璟王自小生活的地方?不过宋青尘又有了疑问,大哥不是很讨厌他三弟么,为什么还要派一队仪仗来接?   宋青尘讷讷地跟着走,顺带欣赏了一下大内祥和的晨景。   只是走了不知道多久,停在了一处殿外。宋青尘稍稍抬眼,不管怎么样,这绝对不是上书房。口谕不是说了去上书房么?但是宋青尘也只敢在心中腹诽。   领队的小宦官进去报信,半晌没有出来,直到里面响起了一个疏懒又有些乏力的声音:   “叫弟弟进来。”   这特么称呼怎么回事?!不是兄弟不合么,怎么听起来这么亲昵?宋青尘有些迷茫。不过还是选择听从命运的安排。   想想之前看书的时候,完全把这书当成爽文看了,沉浸在少年英雄贺渊打天下的快乐里,对感情线没有太多的关注,最多吐槽两句。现在有些后悔。总感觉这感情线的发展,无比狗血。   李万福不知去哪了,于是方才领队的小宦官又出来宣。宋青尘有些忐忑地迈上了玉阶。吱呀一声殿门开了。   这特么是寝殿啊。宋青尘有些不太敢看,但终究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头扭了过去。这一扭不得了。   殿东一张龙榻上,约莫三四个人,好像都是宦官,横横竖竖皆是光裸的。着急忙慌不知在伺候什么。宋青尘仿佛被辣椒水滋到了眼睛,赶紧低下头,闭了眼。   活春那个宫啊。   没有多久,皇帝大哥姗姗起来,身上就批了一件薄薄的氅衣。开口还是那种元阳有亏的声音:   “弟弟瘦了。”   宋青尘一时不知道回什么,干脆作了个揖:“兄长挂怀。”   皇帝大哥喘出一口悠长的气,缓缓道:“还是这么冷淡。”说着又往前踱了两步,一直走到宋青尘身边。   看来原主以前也是这样,没露馅就好。宋青尘一颗心暂时放下了。还有,让他来寝殿叙叙旧,应该无关朝事,那就不至于送命。宋青尘心中松快了不少。   只是……皇帝大哥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有些奇怪?   宋青尘暗中稍稍抬眼,看了一眼不该看的圣颜。在这仓皇的一对视中,宋青尘忽而脑中乍现一道灵光。原着番外,有个“大内篇”,讲的是皇帝大哥和璟王过去的兄弟情谊。   只是当时宋青尘并没有看,因为评论都说什么注定悲剧,所以宋青尘就没有点开过。   “抬头。”皇帝大哥又说话了。   就在这时,皇帝大哥再走近了两步,两人几乎要挨上了。宋青尘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皇帝大哥,有些好奇又有些怕,于是略惶恐的抬头看过去。   皇帝大哥说实话,长得不错。主角攻,好皮囊啊。虽然比起贺渊是逊色了许多。只是感觉有些阴柔了,可能是一直窝在大内,肤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   四目相对,宋青尘一时也词穷。只听皇帝大哥忽地笑了笑,这个笑好像别有深意。接着他说道:“上次朕说的,弟弟考虑得如何了?”   宋青尘登时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上次是哪次?什么事?!   “臣弟……”宋青尘实在接不上话了。这问题难度太高,主线剧情里没有啊。这又开启了什么奇怪的支线剧情?!   “弟弟在外寻花问柳,醉生梦死。要你把那些功夫拿来伺候朕,你我享一享鱼水之欢,怎得如此矫情?”   宋青尘听完仿佛遭了雷击,身子一僵,视线再也不敢离开地上的红毯。霎时汗如雨下,牙关直打颤。   “臣弟委实……臣……”   宋青尘终于明白了,那个番外“大内篇”,原来,搞的是兄弟爱……骨科。   怪不得那个番外,它注定是悲剧。宋青尘只感觉现在,离死亡又是只有一步之遥了。 第27章 直线剧情很惊悚二   日头虽已高起,但大哥的寝殿仍旧有些昏暗,只有稀疏的光束从隔扇门斜入。殿内又未掌灯,宋青尘看着空中游弋的浮沉,冷汗不住地往下落。他第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做“两股战战”。   他恐惧地以余光打量东殿几个光裸的宦官,看他们个个不着寸缕……仿佛那就是自己稍后的下场。   然而他们几个,此时……此时已经开始穿衣裳了!   也就说下面轮到我了?!宋青尘面露惊恐,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正在脑中复盘所有看过的剧情之——如何避免侍寝。   如果自己是个女子,尚且还有理由逃避,可以翻翻红绿牌子,搞个今日落红,不宜侍寝。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宋青尘实在没有遇到过。况且这皇帝,还是自己大哥!这个支线剧情简直太刺激了,番外“大内篇”没有看,简直错过了一个亿!   那个番外到底什么剧情?!宋青尘真的好想知道!   宋青尘冷静了片刻,不由得轻轻摇头,果然每一本爽文背后,感情线都是无尽的狗血。   “今日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皇帝大哥又走了过来,眼看就要伸手触碰自己,宋青尘急忙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膝盖磕得生疼。颤声道:   “臣弟……有恙在身。恐怕,不太适合伴驾……”说着装模作样虚弱的咳嗽两声,“怕,怕过了病气,有损陛下龙体。”   皇帝大哥一时无话,仿佛在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宋青尘眼看着自己豆大的汗珠掉在地毯上,心脏恨不得跳出胸腔,实在不知道这缓兵之计有没有用。   “朕叫个太医来,给你先瞧一瞧?”皇帝大哥似笑非笑,悠哉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未几又话头一转,“不过,若是你安然无恙,只是故技重施,那朕可要罚你了。”   故技重施?看来这一招原主也用过。宋青尘当即面如死灰。莫非节那个操要丢到大哥手里?!还没跟贺小侯爷打江山,节那个操就没了!   关键是,现在要弄清楚一个问题,这到底是皇帝大哥存心侮辱,还是强制爱,还是别的什么?!如果是强制爱,估计节那个操是保不住了。但如果皇帝大哥只是存心侮辱一下,或许还有余地。   不如先探一探。宋青尘尽量按捺住心中的恐惧,讷讷道:“皇兄谈话间,好似不大精神。莫不是昨夜未得安寝,梦魇缠身?”   皇帝大哥听了,稍稍偏头过来,似乎表示认可。   宋青尘潦草窥视一下,不敢多看,急忙趁热打铁道:“不如择日,再……再一叙风月事?龙体要紧……”   与此同时,东殿那几个小宦官已经穿好了衣裳,个个带着小帽,一队人排开站着。皇帝大哥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便让他们退了下去。宋青尘还在地上跪着不敢起来,膝盖突突地一阵疼痛。殿门一关,宋青尘又陷入了无尽的恐惧里。   “听闻弟弟与贺渊走的很近。”皇帝大哥忽然放缓了调子,端了茶,慢慢吞吞嘬起来。   “臣弟……”宋青尘想了想,坦然道:“只是奉皇命照拂一二,绝无他念!”   原来方才的种种只是侮辱一波,并不是真的想要违逆的如何,宋青尘略缓下一口气,身上的冷汗也下去了一些。看来原主的日子真是不好过,简直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怪不得要如此叛逆,发展成了一个渣攻。   “十来本弹劾你的折子,”皇帝大哥悠哉的搁下了茶盏,沉声道,“吾弟当真‘绝无他念’?”   宋青尘听着,只觉这语气可谓阴冷,显然是不信任这个弟弟的。   宋青尘不知道原主是什么情况,只能临时抱一抱佛脚,表些忠心:“臣弟万死不敢有二心!请皇兄明鉴!”   宋青尘有些怕,顺势磕了个头下去。   皇帝大哥并未让他起身,而是自己站了起来,仿佛在宋青尘身前踱步。没两步,停在宋青尘手前。殿中一时静的呼吸可闻。   “宋琰。”他忽然直呼宋青尘名字,宋青尘便懵懂抬头,准备等他后面的话。   然而宋青尘方抬起头,还未看清他神情,便觉左手小指一阵钻心剧痛传来,忙低头看过去。入眼是这人豪煊的缎面靴子,两条明黄游龙,晃得他眼晕,此刻正碾在自己左手小指上。   宋青尘当即大口喘息开来,伏在地上弓起脊背,手臂一阵战栗,试图缓解这剧烈的疼痛。他显然没有放开的意思,宋青尘只觉那根手指就要被他碾断了去,只得咬牙硬撑着,双目瞪的浑圆,小臂上青筋暴起,继而整条手臂都随之崩紧了。   又几个呼吸,皇帝方挪开了脚,宋青尘仍伏在地上剧烈喘息,那根手指已痛的麻痹了,一时动弹不得。只听到头顶传来极一个嘲讽的声音:“作诗百余首,赠予贺渊?”   宋青尘死拧着眉头,这才回神,呼吸间,痛感仍顺着左臂往上蔓延。   又听见皇帝冷笑了一声,阴恻恻道:“你跟那贱人一样,只会用这皮囊,做些下贱勾当。”   宋青尘闻声抬头看向他,只觉皇帝那张脸,已被恨意扭曲,阴冷至极。不由在心里思索——“贱人”莫不是在说,璟王的生母琏妃?她尚在时,也曾宠冠六宫,先帝为她懒于朝事?莫不是个“惑国奸妃”?!   宋青尘此时才抬了手,缓缓动了两下小指,发觉尚能活动,应该是未断。   一边忍着疼,一边在心里盘算,这兄弟俩之间好生复杂……   皇帝又冷笑一声,嘲弄道:“三品官的官袍,煞是衬你。吾弟可还欢喜?”   宋青尘恍然大悟,原来皇帝对他弟恨成这样?怕不是从母妃那头开始,就已经有恨了。正宫皇后被一个美艳妃子处处压一头,必然没少给他儿子灌输这些思想。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看来,这皇帝占了绝对主动权。宋青尘强捺下心中的怒意,勉强道:“臣弟,未曾作诗,”宋青尘忽地有了法子,他果断道:“不若陛下可宣贺渊入宫,与臣弟当面对峙。”兵行险招,贺渊如果真的来了,应当也不会承认与璟王私相授受。再者那些诗稿全是情诗,即便真搜出来,也只能是璟王自己太不要脸。   皇帝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像是一时也不好决断,又或者是刚才那一脚已经解了气——毕竟他的怨气应该早就堆积了。   良久,皇帝才开口,沉声道:“你该清楚你的位置,莫学那贱人。”   宋青尘又喘了两口气,瞪着他恨恨道:“臣,臣谨遵皇命。”   宋青尘得了指令,愤愤然出了寝殿,他心中就一个念头:贺渊快点造反。   宋青尘先回了王府,春祥急忙过来,关切问道:“王爷,请府医瞧瞧?”宋青尘暗中观他神态,他显然还没看见自己那只受伤的手。看来皇帝这么对待璟王,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当哥的怎么这么畜生。不由得又一次替原主愤愤不平。   “叫府医来吧,本王左手伤了。”宋青尘眉头仍旧拧着,疼是真的疼。   春祥没有半点惊讶,匆匆去了。果然这狗皇帝,和璟王之间的纠葛十分复杂。宋青尘叫府医看了,府医只说肿胀约莫要几日才消,其他没有大碍。便涂了些镇痛生肌的药膏,并未包扎。   宋青尘也不是个娇气的。听他说没有大碍,便懒得叫他再看,起身匆匆赶去礼部衙门——老板脑子也不正常,甚至还准备分分钟砍了自己。宋青尘实在不敢旷工。   走至王府门口了,长随过来,像是准备替他做什么,约是又要帮他掸一掸靴上的尘。宋青尘心里烦躁得很,手上又疼,干脆拧着眉轻声道:“不必,退下吧。”   /   宋青尘进到衙门正堂时,贺渊在桌案边坐着,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帖子。他身边的轩窗大敞,窗外一片竹林葱郁。宋青尘拧着眉头望了几眼,不由生出些清凉意,脸上却苦笑了一下。   听见脚步声,贺渊抬了头,往堂子里看过来。只这一眼,他便也蹙起了眉头,起身揖了揖道:“王爷还好?”眼神很是关切。   宋青尘无心理他,勉强扯出个笑,“一向都好。”说罢拉开椅子坐了,将左手搁在桌下,右手随便抓了本公文来看。   帖子展开,却也看不进去,脑中不住思索,皇帝与璟王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皇帝恨意那般深切?   正费力想着,只觉右手边一阵温热。这才回了神,往手边看过去。原来是贺渊将茶盏挨在他手背上。   贺渊低声说道:“茶温刚好适口,润润嗓?”   宋青尘被他打乱思绪,一时心中烦躁,便垂了眼,冷淡道:“搁着吧。”   “你入宫面圣了?”贺渊又低下头看看,缓缓问道:“左手,怎么伤了?”   宋青尘懒得与他多说,何况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便与他敷衍道:“被门夹了。”说着又在心里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入宫?宋青尘脑中乱的很,便腕子发力,抖开那本帖子,佯装看公文。心里则继续琢磨着今天皇帝这一出。   贺渊并未离开,他站了片刻,忽俯身下来。那张脸蓦地靠近,惊的宋青尘疾疾往后避身,险些失去平衡。恼怒使他脸色即刻变了,正想斥责几句,却想起这是公衙,才生生忍住。   贺渊不出一言,只是俯下身子,拍了拍他膝上搭着的袍子,将浮尘都拍落后,方展颜笑道:“王府的长随该罚。”贺渊这才直起身站好,将远处的茶盏又端到宋青尘面前来。   宋青尘猛叹了一口粗气,蹙着眉看向他,片刻后移开了视线,望着窗外的翠竹。   半晌,宋青尘轻声道:“多谢。”   贺渊绕到他身边笑道:“王府还需要长随么?”   宋青尘心里有事压着,一时懒得与他交谈,只抬头看看他,不耐烦问道:“怎么了?”   贺渊脸上犹带笑意:“你看我如何。”接着低头,扫视着自己,又看向宋青尘,仿佛期待着对方的夸赞。   宋青尘怔了一瞬,接着不由得扑哧一下笑出来:“受之不起。”   贺渊这才正经下来,继续追问道:“左手怎么伤的?” 第28章 我被狗皇帝禁足!   宋青尘与他对视了片刻,只觉这问题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正盘算着要怎么敷衍于他,贺渊却自顾自地,将那只左手抓了出来,捋了袖子就要看。   宋青尘急忙往回缩了去,压着声音道:“你干什么。这是公衙,放规矩些。”   然而这话对贺渊并不受用。绯红袍袖甫一撩开,那紫胀肿大的小指便映入眼中,在旁边纤长又不乏力度感的白皙手指旁边,显得十分突兀扎眼。   宋青尘见他视线仍旧没从那手上离开,若有所思的在桌案旁站着,便心中疑惑,抬头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那只空闲的手攥紧了拳头,上面青筋可怖。再往他脸上看去,只觉他双眸中的荧光已沉了下去,眼神异常的森冷。仿佛联想到了什么极惹他恨的事情,很有怒火中烧的意味。   半晌,贺渊方平复下来,缓声问道:“我府上有好药,帮你上药?”   宋青尘苦笑一声,把那手抽走,冷淡道:“府医瞧了,没有大碍。早晨已上过药,再过几日便可消肿。”见贺渊没有走开的意思,宋青尘嘲道:“你是将我看作女子?那我可真是……多谢贺小侯爷挂怀了。”   贺渊轻笑一声:“非也。王爷若不愿,当我没说。关心则乱罢了。”   宋青尘抬头笑道:“关心则乱?你倒是对我挺关心,这又是打的什么好算盘?”   贺渊一时没说话,顿了顿才道:“王爷这话说得,生分了。”   宋青尘如今在心中权衡一下,皇帝大哥不仅靠不住,简直是个禽兽,对待胞弟真是十分侮辱。相对而言,贺渊显得靠谱许多。   宋青尘不由得像贺渊投去一个友好的眼神。弟弟,要打江山的话带带我……   这个眼神对于贺渊来说,显然相当受用。贺渊又把茶端来,轻声道:“你尝一口。”   “这茶有什么玄机?”宋青尘瞥他一眼,手又疼,委实没什么喝茶的欲望。   这小子搞什么古怪?宋青尘狐疑地看向那杯茶,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甫一打开瓷盖,一股馥郁地香气入鼻。宋青尘不禁好奇的低头往里瞧瞧。   “桂花、莲子、菊花。很是清甜。”贺渊讨好的笑笑。   “你自己泡的?”宋青尘疑惑问道,接着抿了一口,入口确实甘甜,“为何放了这些东西?”   贺渊忽而冷笑一声,缓缓道:“我观王爷燥火太盛,易怒,且……总之这茶是消燥的。”   宋青尘总感觉他这话别有深意,便狐疑地抬头看过去。   贺渊迎上视线,坏笑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道:“也能去些欲火。省的王爷总要折腾些小童。”   宋青尘“哐”一声把茶盏搁下了,感情我看着就像老铯批?宋青尘十分不悦。长得好看,也是我的错?!爹妈给的皮囊,我能选吗?虽然我是穿书的,我也不能选啊。如果可以,我还想穿成主角呢,那皮囊岂不是更好。   想到皮囊二字,不禁又想到狗皇帝,只觉左手小指又是一阵抽搐的疼痛,宋青尘的表情,立马因为忍痛而狰狞起来。   贺渊却笑道:“说笑而已,王爷莫动气。你看你这燥火,旺极了。”   宋青尘瞥他一眼,不欲再交谈。不过皇帝那一出子事,带来的阴霾,此刻也因为贺渊消散了不少。   /   还未至朝会日,便又流出了许多消息,纷纷弹劾璟王拉拢在京官员,根据江逸之的口述,宋青尘发觉,哪怕十八线配角的官员,都出现了。   另外,又有许多帖子,把贺渊洗白了一波。意思是所有的事都是璟王自作多情,跟贺渊没有半毛钱关系。据江逸之说,洗白的帖子摞起来,有小臂那么高。宋青尘不由得蹙起眉头,心中强烈不服。怎么就没人洗白我?!   次日一早,宋青尘刚收拾好行头,要出门儿,李万福就过来传万岁爷口谕。   璟王宋琰,疑在京中暗结朋党,故禁足十五日,待查证后再作发落。   听到这个消息,宋青尘简直是太……太开心了。天天在家躺尸,不用早起,谁的脸色也不用看,真是不懂禁足有什么不好!打天下这种大事情,就要交给贺渊这种少年英才。   就这样轻松的躺赢了?宋青尘不要太开心。于是宋青尘悠哉地接旨,当着李万福的面,将头上纱冠一摘,顺势丢在地上,立马逗狗玩鸟去了,也不顾那乌纱帽滚出了老远,沾满灰尘。   李万福狐疑地看向宋青尘,只见宋青尘脸上不但没有半点焦急,反而还欣喜若狂?看来……璟王被吓出了毛病来,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回去报告给万岁爷。   李万福走罢,宋青尘干脆叫小竹马把躺椅拖了出来,直接在院子里晒起了太阳。放眼这王府,坐吃山空也可以霍霍好多年。直到晒的日头高起,真的热了起来,身上发出一层细密的汗,宋青尘才悠悠的回了房。   小竹马春祥轻着手脚过来,准备给宋青尘摇扇。宋青尘心情大好,不需要他这么伺候,干脆让春祥也坐下休息。   不过到底是竹马情深,春祥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了句:“王爷受这囹圄之辱,若是难过,王爷便与春祥说说罢。”   小竹马伺候文墨久了,说话也十分有意思。什么囹圄之辱,这分明是桃源之乐!宋青尘摆摆手,轻声道:“莫担心本王,无事。把‘小块子’抱过来玩。”事到如今,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原主要把这只狗取名叫“小块子”。   贺渊留自己有用,定然不会让自己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想到这里,宋青尘却突然刹住了思绪——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要是有个什么,他真的会救我?旋即又自嘲地笑笑,他可是主角。可是越想脑子越乱,索性不想了,偷得浮生一日闲,哦不,是十五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方入了夜,王府山石水景在府灯中交映,自成一方小天地。宋青尘沐浴出来,忽而来了兴致,他终于能实现上次想的,在院中月下,对影成双,饮上一点小酒的滋味了。   小竹马替他在院中熏了艾草,并无什么蚊虫侵扰。端了坛酒,宋青尘便自顾自地吃起来。又拿出了下午在原主屋子里搜出来的《前朝野获编》,读一读野史,真是十分幸福。   约把这书翻了一半,宋青尘渐觉视物有些重影。他差点忘了虽然自己百杯不醉,但原主这身体受不起酒气。便以手撑头,歪在桌边,稍缓片刻。晚风拂过旁边的绿植,带起一阵清幽的兰草芬芳。   远处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宋青尘惊得立马坐直来,方想起那是王府的府卫。宋青尘苦笑了一声,外面锦衣卫轮流把手,就是为了盯着璟王。那我府卫又有何用?宋青尘唤了两声,无人应答。突然想起今日小竹马并不值夜,便没再多想,由着那府卫去了。   就在神志趋向迷乱之时,不远处传来了躯体倒下的声音,宋青尘疑惑抬头看去,发觉方才那府卫已倒在地上。尚未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王爷别来无恙。”   宋青尘缓缓回头,看向身后这人,他手在后面背着,不知在藏什么东西。继而宋青尘不由得笑了出来——他看到贺渊的手肘处,有个毛茸茸的尾巴摇了两下,烦躁的拍打着。   贺渊走过来,将手里那只豹子轻轻搁在石板桌上,那黑豹极乖顺,沿着宋青尘的右手蹭了一道,便安生趴下了。   “怎么来了。”宋青尘半醉半醒,说话有些虚力,“怎么躲过那些锦衣卫的?”   贺渊并不回答,只轻声一笑,也坐在了石桌边上。他并不介意宋青尘只备了一只酒碗,随手便倒了酒,使那个陶碗吃起酒来。   他拿袖口揩了下嘴角,轻声道:“左手如何了?”说着要去查看。   宋青尘以右手拨开他身子:“无妨,过两天就能消肿了。只是不好碰着而已。”   贺渊从怀里摸了个小瓷罐出来,搁到石桌上,又沿着桌板缓缓推到宋青尘面前。小黑豹闻声抬了头,遂又躺到宋青尘小臂上去。   “这是何物?”宋青尘不由拔了盖子看看,里面是些杏色的药膏。   “药膏?”宋青尘哭笑不得——他对自己的手伤,当真记挂得很。心里没由来的一温,宋青尘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便讽刺道:“有这功夫,你不如盘算盘算,如何早日平定四方。”   贺渊听了毫不气恼,反而笑着答道:“有在盘算。”他饮了一口酒道:“只是没想到,万岁会将你禁足。朝中党争纷乱,都急着邀功献媚。得知你不得万岁看中,纷纷踩上一脚。”又轻轻摇头,叹出一口气:“我实不可控也。”   宋青尘听他这一派感慨,只觉心中好笑。醉中浑浑噩噩地想,如果十五天之后真的下线了,也能回到现实,没什么不好。只是……再也见不到贺渊了。   于是宋青尘存心戏耍他,笑道:“我若走了,你将如何?”   贺渊原是在心里想着什么事,听到这句话,蓦然转头过来,盯着宋青尘看了半晌,表情逐渐凝重,喉结滚了几滚,才抓着他小臂,正色道:   “大计未成,你万万不可自戕!”又慌张道:“十五日而已,且少安毋躁,我必能让你出这王府!”   宋青尘不以为然,随口道:“我怎会自戕,你多虑了。做你的事便可。”   贺渊狐疑地看着他,半晌犹不放心,又交代道:“现在我也可将你带出王府,只是名不正言不顺,后患无穷。你万要等我,不可做些傻事。”又捉来了宋青尘左手,帮他涂起药来。他在月光下眼眸低垂,神态极认真,仿佛在以珍贵的玉石,雕刻什么连城之宝。   宋青尘不由怀疑他到底是在涂药还是看手,便调侃道:“你这是占我便宜。”   贺渊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宋青尘看了他半晌,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句话,一句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你……”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表达。借着一点飘飘然的酒意,宋青尘干脆问出了口:   “你如此英豪,怎肯……居于人下?”   你怎么能是个受呢?宋青尘真是好奇无比,皇帝怎么看都很虚,降得住他么。真是不知道原作者怎么想的。   贺渊像是被这冷不丁的问题难住了,他盯着宋青尘半晌,疑惑道:“你指何事?”   宋青尘回望过去,用极细微的声音,嘀咕道:“自,自然是风月事。”   贺渊听完先是一愣,接着陷入了深思。没有太久,便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看过来,仿佛是探寻,又仿佛是难以置信。最后,以一种悠长的语调,缓缓说道:“我为何……要居于人下?”   宋青尘听完,即刻展颜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你我义结金兰,岂不美哉。”   宋青尘实在非常高兴。贺渊既然不是个受,那么属性相同,大家可以和平的做兄弟了,他便收获一个武力值爆表的小弟。而且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想着他要来诱惑自己了。搞得每天如同与一个贞洁烈妇相处,十分疲劳。不小心摸个手,都要害怕半天。   只是……贺渊的表情怎么越发奇怪了?   【作者有话说:   -   贺小侯爷:?】 第29章 我喝多了   贺渊久久没有开口,仿佛对宋青尘那句话不太满意。   难不成是主角心气太高,觉得我高攀了?唐突了他?那这话题,日后还是别说了。恍惚间宋青尘也忘了,那陶碗两人共用,就将碗拿了回来,自顾自吃起了酒。   贺渊动了下嘴唇,好像想说些什么,又忍了回去。   “有话就说啊。”宋青尘拧着眉头问道,“怎么扭扭捏捏?”   自从那句话开始,贺渊那表情就一直说不上来的奇异,宋青尘心中不禁忐忑了起来。   沉默了半晌,贺渊终于徐徐开口,“知道我为什么来么?”   宋青尘扑哧一下笑开来:“当然是商量大计啊。”你有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不就是造反么……   贺渊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   这是瞧不起我?宋青尘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恨不得掴他两巴掌——我可是知道全剧情的,你敢看不起我?忠于你的守备军都是哪些,都在哪里,该找什么人,我一清二楚!竟然不来请教我造反大计。有眼无珠。   “我可是活诸葛在世。你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宋青尘想要旁敲侧击,毕竟只有十五天啊贺小侯爷!你想点办法救救我!万一皇帝做出什么疯狗举动,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宋青尘瞥了他一眼,只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复杂,仿佛还有些同情的意味,一时想不明白怎么回事。果然脑回路不同,无法沟通。   两人一时无话,宋青尘自顾自继续吃酒,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晚风挟着些许凉意,中庭本就空旷,因此风一起,很是舒畅。宋青尘忽觉小臂一温,接着有些十分粗糙、又湿粘的触感,甚至刮的手臂有些痛。这才低下头去,发觉桌上趴着的黑豹,又蹭到自己身上来了。不由轻抚了一下他的脑袋,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外面有传闻,说你神志不清。”贺渊把酒碗从他手里夺走,“所以我才来看看。”   宋青尘冷笑了一声,摇摇头,半醉半醒道:“外面说?外面说得还少?外面说璟王好娈童,喜小倌,对你死缠烂打,贪恋你贺小侯爷的色相。出城迎你凯旋的时候,就对你起了色心,色胆包天……”宋青尘回忆了一下,原着里,璟王确实有点惨。   如今笔给了自己,让自己继续写故事,搞得好像更惨?主角这个身体怎么越来越飘,果然喝不得什么酒。   浑浑噩噩间,宋青尘也替原主打抱不平:“大哥也不喜欢他,为了辱他,不准他之国就藩,硬把他困在京城里。让他隔着几阶金阶,穿着三品官的官袍,对着金銮大殿上的胞兄三叩九拜。朝臣却戏称一个顶着国姓的亲王一句‘宋大人’……”   贺渊诧异地看过去,他从没想过璟王会与他吐露这么多心声。此间他月下独酌,竟是倒了满腹的苦水出来。不由端详起这人的面庞来,只见他神情落拓,浓睫低垂。眼波流转间尽带着一种惆怅,眼尾微吊,淡眉斜飞入鬓,委实……谪仙人也。   正看着,这人又絮叨起来:   “母妃曾经艳冠六宫,却是天妒红颜,早早走了。到最后璟王孑然一身,除了这王府,他还剩什么?他心心念念不就一个你么。”   贺渊原本是有些同情,带着倾听的意味坐着。此言一出,他呼吸蓦地一滞,当即在心中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正惊疑不定之际,只见这人又窘迫一笑:   “可惜了,你看不上他。”   贺渊神色一变,慌乱之中当即反驳道:“我,我绝无……”   宋青尘不由笑出了声,打断他道:“你不是将他当成你那‘白月光的替身’,你的先生?你试图在他身上找到当年‘先生’的影子?他写的那些诗你可曾看过么?”不待贺渊做出反应,他又继续自嘲:“即便看过,怕是你脑子里,想得也全是你先生。你眼里根本没他。”   宋青尘说完,自顾自又吃起酒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一些不得了的话。也早已忘了,原主这身体离醉倒差不多了。   贺渊反复的理解着这段话,虽然不太清楚“白月光的替身”是哪天的月光,但是,璟王好像确实对自己误会很深。他怎么会有如此感想?   这话从何说起啊?贺渊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思绪立时被这话搅得一团乱。   贺渊自诩阅美无数,每逢大捷,必然要与各级将领们至州城“庆贺”,席间,不乏会唤几个“国色”作陪,男女荤素,向来不忌。可他也从未有过心旌摇曳之感,更不屑与他们交谈。至于后来,到伯府说亲的媒婆,与他谈论着各个闺秀,他也都无甚兴趣,只是以自己孝期未满为由,一一推拒了。   也不乏胆大泼皮的美妇,抑或高高在上的郡主县主,甚至是王孙公子哥儿,主动来撩拨他。他自认为,对付起这些人来,从来游刃有余。   但是此刻,他面对璟王,一时有些词穷。想了半晌,他决定从最初开始解释:“可能是最初,你我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听到此处,宋青尘不由得笑出了声。分明没有误会,你不就是想弄死这个轻薄于你的璟王么。   贺渊听到他嘲弄的笑声,只觉得自己那颗心像是被攥住了,立时堵的慌,说不出的难受。   半晌,贺渊用力叹了一口气,把心横了,两手捧住了宋青尘的右手,十足认真道“青尘,你……你莫如此自轻自……”   岂料宋青尘猛将他甩开来,呵斥道:“你小子装什么深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丝毫不顾及贺渊那张早已变色的脸,继续怒道:“你跟璟王一夜风流,分明是有所图谋!真正的渣,不是璟王,而是你!”   宋青尘醉不拉几的想着,反正自己十五天后下线,今天必须替原主鸣不平!没有人洗原主?我洗。真是感同身受了。真正的渣男,都是像贺渊这样,渣的不显山不露水,让人无从反驳,无从槽起,拔哔无情。还渣的大义凛然,直接拯救了天下。   宋青尘晃晃悠悠起身,不放心似的又对贺渊发出警告:“你少来招惹我!你在盘算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   贺渊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一夜风流”?他怎么知道自己那天晚上跑他床上歇了一夜?!可是早晨自己走得时候,他分明还在梦里。而且自己确实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的躺了一夜。   更何况……这也算一夜风流?!   宋青尘继续发着酒疯:“你现在知道怕了?”他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你心里想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所以你少跟我装蒜。”   贺渊闻言不禁焦急了起来,这回误会大了。他那一晚明明什么也没事也没做,端的一副朗月清风的君子姿态。   趁宋青尘怔愣之际,贺渊又想起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宋青尘为何会突然问起,自己为何在风月事上,居于人下?难不成他一直以为……那晚他在上位,所以身上没一点痕迹?!所以自己才是居于人下?   思及此处,贺渊脸色由惊恐转为诧异,又转为不可思议。一时间,四目相望,竟无言以对。此刻只觉这人一副楚楚模样,凤眼悬泪,仿佛遭遇了登徒子轻薄。贺渊有些莫名的心虚,主动先移开了视线。   贺渊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对那晚的事情作出解释。他长吁了一口气,娓娓说道:“其实那晚,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我着实……”   说话间,贺渊略一抬头,只见宋青尘抱臂站在桌边,颊边带着醉后的酡红,玩味地看着他道:“小侯爷。编啊,你接着编。本王看你能编出个什么花来。”   贺渊:“……”   宋青尘继续嘲讽道:“怎么不说话了?书里说,你去敌营劝降的时候,舌灿莲花,好不机敏聪颖。这会儿反而哑巴了?”   贺渊闻言暗中思忖,看来自己悍名远扬?连奉京的话本小说……都把自己写进去了?可是当时去敌营劝降,分明只有几个亲信旧部知道,怎么会泄露消息。   宋青尘犹在醉中,死盯着他道:“你不要妄想拿你这身体来诱惑我,我对侵犯一个男子,没有半点兴趣。我不吃你这一套!”   听到这里,贺渊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即刻哭笑不得,着急辩解道:“原来你一直如此看待我?”   这句话宋青尘听懂了,他又往前晃晃悠悠踱了两步,理直气壮答道:“你不正是如此么?书名还‘定远侯天生反骨’?简直惹我发笑。”说罢,自己很配合地笑了一声。   贺渊在脸色变了几变之后,终于想明白了,他眸光逐渐沉下,视线在那张犹带泪痕的脸上逡巡。   他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自己看着这样一张脸,心中不可控的产生了一些隐秘的悸动。   这么多个误会,他必须先找一个最重要的误会出来,并且将它解释开。   那就是……   “宋青尘,事到如今,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情。”   ……   贺渊夤夜回侯府的时候,仍是有些飘忽。虽然他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但他可以确认,他在对方脖颈锁骨留下的印记,以及其他的一些布置,足以证明自己并非“居于人下”的那个。   趁人醉酒而迫,胜之不武。   ……不过仅限于今日。下次就不好说了。   贺渊在自己房中八仙桌边静坐,燃灯一宿。他决定让贺钧知更换掉与北朔联络的线人——这当中必然有细作,才使他的许多事泄露出来。   【作者有话说:   -   昨天的小侯爷:?   今天的小侯爷:!】 第30章 我醒了【震惊!   低垂的床幔之间,深处一截苍白的小臂。日光斜入,笼上了一层耀目的光。旁边蹲着的黑豹伸出粗糙、带着倒刺的舌,往上面腆了一口。这小臂受了刺激,缩回了床幔之中。宋青尘在这熟悉又陌生的触感中醒来,双目甫一睁开,便是刺眼的白光。他不由得蹙眉,微微眯了眼,脑袋仍处在初醒的混沌中。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宋青尘偏过头去,一手拨开了床幔。只见轩窗大敞,窗外的花枝悄声伸入房中,牙白色的小花每隔几寸就开了一朵。   既然仍在禁足,不如再睡片刻。宋青尘收回手,复阖上眼,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   忽而间,他猛开睁眼,惊悚地坐起。   随着这个动作,夏日的薄锦被缓缓从胸前滑落,露出他光洁的肌肤。尽管床幔之间一点风都没有,宋青尘还是感到了凉意。   这凉意来自心底。   我衣裳呢?   宋青尘难以置信地往床边看去,黑豹静静蹲着,身下垫着他的上衫,仿佛在向他证明,昨夜主人贺渊确实来过。有些混乱的记忆又在提醒他,昨夜他确实醉酒了,而且醉的不轻。   宋青尘心跳逐渐增快,他难以置信的将手搁到锦被上,闭了眼,猛将锦被掀开。   宋青尘如释重负地笑了——虽然上身光着,但中裤都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可是随着视线稍稍移动,他的笑容凝滞了。宋青尘蹙起了眉头,试图回忆起了昨夜的种种。半晌,仍然是没有想起……   为何这床上会有几处星星点点的血迹?宋青尘不由屈了屈腿,可是身上并无什么不适感。也没有疼痛。他心中升起了一丝隐秘的不安,却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不安。   宋青尘想了半天,干脆把自己剥光,趿着鞋子,下床,去了镜子前头。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张大了嘴。   这特么锁骨下面以及脖颈上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类的齿痕?!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太多痕迹。他急忙又回去套了衣裳,仔细盯着床上的血迹发愣。   身上明明没有外伤,那只能是……某些神奇的运动,造成某些神奇的部位出血?想来贺渊武力值很高,自己不可能把他给强行……了。   难道……可是宋青尘仔仔细细在屋里走路,认真的感受着自己这个身体。并没有觉得身上哪处不舒服,尤其是那个不可言说的地方。分明没有什么痛感。那这个血迹是怎么来的?   他现在真想恶补些知识,这种事是一定会有痛感吗?还是没有?璟王平时都玩什么花样,有没有经验,这些事谁能告诉他?   宋青尘一拳锤在桌上,难不成悄无声息中,自己被……怎么会如此?!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日确实是贺渊扶着自己回房睡觉的,他似乎还说了句什么“得罪了”。   宋青尘趺坐在屋里的太师椅上,如同被抽去了魂魄。可是这一坐下,他又疑惑了起来,下身什么感觉都无,一切如常。   难不成,璟王早就有这些经验?渣攻花样真多。   关键是现在跟贺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后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宋青尘正忧虑着,一转眼看见那只黑豹,便更忧虑了。他现在要先解决这个豹子的事情。   春祥刚好在院里,宋青尘喊道:“春祥,伙房有生肉吗?”   春祥疑惑道:“有,王爷怎么想起……”   宋青尘也懒得解释,命令道:“鸡鸭鱼,什么都可以,拿些生肉来。”   -   豹子的食量真的很大,比‘小块子’能吃了不是一点半点。没有两天,伙房已经杀了四只鸡,各种猪牛河鲜库存也消耗殆尽。负责采买的家仆只觉得莫名其妙。   毕竟正在禁足期间,突然多了个豹子很是可疑。宋青尘只能偷偷养在屋里,又交代了春祥和几个近仆,叫他们不要声张。   好在豹子还算听话,没有弄出一些大动静。   不多时,京里又有传言,说璟王疯病太甚,每日都要生食牛心猪肺。同时,王府里的犄角旮旯,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粪便。于是‘小块子’背上了这口大黑锅。下仆们尽管对‘小块子’到处排泄有很大的意见,却也知道那是王爷爱宠,不敢抱怨半个字。   两日后贺渊又踏月而来时,宋青尘脸色已极其阴沉。   贺渊将窗板归位,烛火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曳。贺渊大剌剌的进入屋中,正准备说些什么,但看到宋青尘,视线便在他身上逡巡,不由想起了那晚的光景。看了半晌,才有些心虚的挪开了视线。   宋青尘与他尚且隔着丈远,就警惕地打量着他,两眼恨不得把他盯出个洞。只觉此刻自己浑身肌肉僵硬。穿书到现在,面对贺渊,他第一次如此慌张。   为了掩饰这些莫名的情绪,宋青尘沉声道:“你怎么来了?”同时目光依然十足的戒备,语气亦无半点亲昵。   贺渊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朝房里的黑豹打了个手势,黑豹便乖顺的蹭上来,讨好般与他亲昵。贺渊忽而抬头看向宋青尘,厚脸皮的笑笑:“你我既已如此深交,我来你房中,实属正常。”   深交?宋青尘在心里细细揣摩着这两个字,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贺渊仿佛也在暗中观察他的反应。房中静的针落可闻,气氛极其古怪。   未几,贺渊抬眼看了看他,径直走到房中的多宝格,取下那罐上次带来的伤药,轻声卖乖道:“你手伤尚未好全,来坐下,先上药。”边窥了他一眼,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宋青尘有些犹豫了。总觉得如今再有些肢体触碰,便显得更为奇怪。于是只低声道:“你放桌上,我自己来。”脚下犹疑,并没有走过来。   贺渊轻声笑笑,并不强迫,只是听话的将东西放下。继而话头一转,问道:“身子可还好?”   宋青尘表情怪异了起来,难不成他是说那晚的事?这么说来,我果真是被他……   宋青尘心中情绪复杂,脸色先白又红。毕竟是自己醉酒在先,论起来也有些理亏,宋青尘简直连脾气都发不出。   贺渊见他不答话,有意想吓吓他,便走了过来道:“给我看看?身上是不是伤了?”   宋青尘闻言,惊惶的连退三步:“你要看什么!”此间忽觉自己声音发颤,不由地开始猜测那晚的具体细节,脑中竟然出现一些不该有的香艳画面。   “你坐下!”宋青尘急呵了一声,又觉得自己有些浮夸,便缓了两口气,稍稍平复了才道:“我意思是……桌上沏了新茶。你先坐下喝杯茶,我们再聊。”   【作者有话说:   -   今天字有点多分了两小章_(:*?∠)_】 第31章 又一个危险的想法   宋青尘急忙将视线移开,试图驱散方才脑中那种香艳的画面。难不成璟王这断袖之癖,已经侵入了自己的大脑?发觉自己心跳骤然不稳,脚下发虚,干脆坐在桌边,打算稍缓下这莫名的情绪。   贺渊往桌上看了两眼,当即展颜一笑:“这么晚,还沏了茶在等我?”   宋青尘瞥他一眼,并不想解释——这茶是因为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儿并不想睡,才让春祥随手沏来的。岂料贺渊突然到访,刚刚好借花献佛了。   贺渊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把话题绕回原处:“那晚后,早上起来,身子有何异样?”   “没有。”宋青尘斩钉截铁答道。顺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企图掩饰心中的慌乱。   贺渊发觉他拿茶杯的手有些不稳,便故意戏谑道:“看来你身子颇适应这事,平日里又何必拘着?你我都不是守旧古板之人,人生在世,不及时行乐?”   宋青尘原本已经把茶杯送到了嘴边,听到这句话,急忙刹住了动作。这个台词好生熟悉!这不是书里的吗?!从那以后,璟王和贺渊就开始了那种不可见光的关系。   宋青尘沉默片刻,淡漠拒绝道:“不可。”但是拒绝的理由,他还没考虑好,只能随便搪塞一番:“你白日里劳累,晚上应当早些回自己府中休息。天下大计非一朝一夕,万要保重身子。”   贺渊忽而疑惑了,急忙问道:“我看起来憔悴?”   宋青尘本能性的往后避身,心虚道:“略有一些。”干脆顺着他这话往下说,“多注意休息。”   方才贺渊与他相对而坐,但此时,贺渊已走至他身旁,坐在他旁边相邻的位置。随着贺渊动作的起伏,两人又挨的近,只觉身边掠过一些微风。   宋青尘不知为何,心里发起了慌。   他现在已经领略了,璟王这个角色,很有可能不是一个攻。   在这种意识觉醒后,宋青尘在本能的驱使下,声音逐渐减小,思绪也逐渐混乱起来:“你……”话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精神极好,你不必担心上次的事发生。”贺渊抿了一口茶,浑不在意地笑笑。   宋青尘不由蹙起了眉头,疑惑问道:“上次的什么事?”   贺渊抬眸看了看他,耐心解释:“上次缠着我,不让我走,说……”脸上装作赧然:“说觉得不足。”   宋青尘闻言脸色惊变,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惊的掉下地:“不可能!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莫诓我,不要乱编!”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原主的身体,竟然是这样欲求不满的吗?!   贺渊倒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握着他手道:“我没有乱编,你叫喊声之大,把你那王府管事都引来了……后来又浑浑噩噩叫他退下。”贺渊暗中扯了扯嘴角,又装的真挚:“你若不信,叫他来问问便是。”   宋青尘被他捉了手,身上猛地一颤,正要抽回来,却忽而想到……不如暂时利用他?!   宋青尘仔细打量贺渊的神情,又觉他好像不是在说谎。总不能把真春祥叫来对峙,最后只得狐疑道:“当真如此?”   贺渊点点头:“正是。”又状似无辜:“我不是故意的,只能怪你……你饮酒后,过于放纵风流,对我百般逗弄,我着实不好拂了你的意。”   宋青尘听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虎狼之词,一时两眼一黑:“……你,你少装蒜,难道不是你见色起意?!趁着我醉酒,轻薄于我?!”   宋青尘低声道,“我,我第二日一早,上身光裸,”想到这里,带了三分恼恨,看向他的目光凌厉起来,急道:“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你莫急……”贺渊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定不会负你这一番风流情义。”   宋青尘当即在心中反驳:你必然会负我!你不仅负我,还巴望着我死!   不过宋青尘想,既然原着中,贺渊可以利用璟王,那为何自己现在不利用一下贺渊?如此想着,倒也没把手抽走。只是被他这么抓握住,一阵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上头。那感觉仿佛从手上,一路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冲上了头脑来。   宋青尘猛叹了一口气,把心一横道:“说不定,我没有这个命来与你享风流。”   这话贺渊不乐意听了,他立即掩住宋青尘口,低声道:“言有灵,不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宋青尘看他这眼神,仿佛真的挺焦急,便点了点头,待他松开手,才试探道:“十日后,若皇兄要来索我这条命,你有何良策?”   贺渊略一思索,沉着回道:“我自有良计。他若真要你的命,你将计就计,我有法子救你。”   宋青尘听了,顿时变了脸色:“你这是让我赴死?我怎么相信你……”   贺渊此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倾身靠近,玩味道:“如此绝色,我怎么忍心你死了。”他侧颜在油灯下并没有什么凶戾之感,反而有了几分惑人。宋青尘一时有些恍惚,方才的思绪也随之断了。   贺渊继续调笑道:“我恨不得将你掳到侯府,日夜享乐。”   宋青尘听了这话,当即十分慌乱,惊疑不定间质问道:“你竟敢将一名亲王挟为你的禁脔?”毕竟这件事,他相信贺渊能干得出来。   宋青尘又瞥了他一眼,嗤道:“你这目无法纪的登徒子。”   “法纪?”贺渊冷笑了一声,“你我该做的、不该做得都已做过,如今又谈什么法纪?”接着脸色阴沉下来,反问道:“只容你对我百般撩拨,而我却要恪守礼法?这又是什么道理?失了公正。”   宋青尘暗中苦笑了一下,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真的毫无印象了。难道真如贺渊所说,自己对他百般勾引?   思及此处,宋青尘霎时涨红了脸,憋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贺渊又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真的信我,我说了不会负你,便绝不负你。”   宋青尘看他这认真的模样,垂眸暗中思忖道——先利用他,把命保住再说。毕竟这个架空的小世界,什么酷刑都还存在,万一皇帝把自己判个弃市、车裂、凌迟什么的,那真的生不如此。   宋青尘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而且现在两人的关系尚且出于一种妙不可言的阶段,也就是炮友阶段。实在不行,后面再找个法子甩脱开,也未尝不可。   宋青尘不自觉望过去,只觉贺渊正以一种黏糊的视线打量自己。不知为何,宋青尘莫名的一阵心悸,急忙先主动移开了视线。   贺渊冷不丁突然道:“我今夜宿在这里。”   宋青尘正在打着盘算,听到此话,猛地抬头道:“不可!”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急忙与他解释道:“我尚在禁足中,不太方便。” 第32章 这渣攻人设我不要了!   宋青尘在桌边坐着,面上虽然已恢复了震惊,手心却已捏出了汗来。他不得不再一次怀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内心暗暗叫苦,又滑稽得想——这要是原主,听到贺渊自己送上门要留宿,怕是原主已经高兴恨不得在房间里跳三跳。   况且如今他宿在这里,那今晚岂不是又要发生那些……?   宋青尘焦灼得很,为了掩饰自己慌乱,他只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背上也已渗了汗出来。他实在是没有这种经验,这事到底要怎么进行?!自己又一直贯彻着原主的“渣攻”人设,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能暗自庆幸——好在白天已经睡的足够饱,精神头尚可,可以与他耗下去,拖延些时间,再见机行事。   偏巧春祥这时过来,敲门道:“王爷,这会儿吩咐准备沐浴吗?”   宋青尘闻言立即惊悚地看向门口,大惊道:“不必,晚些!”   贺渊慢悠悠起了身,看他这紧张的模样,抱臂似笑非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看?双凤戏水,岂不欢愉。”   宋青尘:“……”   总觉得璟王的人设一定要被自己玩崩了。他实在没办法与贺渊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去床上谈谈风月。只走肾不走心这种事,宋青尘实在做不了。   宋青尘不由在心里疯狂劝自己,不如看在颜值的份儿上,违心委身?思及此处,宋青尘把心一横,决定进行一波尝试。毕竟这已经关乎生死了,皇帝的阴不可测,再不找个大腿抱住,应该很容易死亡。   宋青尘缓步走到小豹那处,也学着他方才的模样俯身蹲下,借着玩豹,试图强迫自己接受璟王的真·渣攻人设。状似淡然的勾引,哦不,接近着贺渊。   ……原主好像不是攻。   无所谓了。真·渣男人设。宋青尘颤抖着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反正贺渊颜值在线,把他当成个女子也没什么所谓。   宋青尘稍一偏头,便瞧见了贺渊的靴子就在自己身旁。他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   真的没所谓吗?宋青尘又开始在心中反复纠结,只觉自己心如擂鼓。一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他就无法淡定的蹲在这里玩豹子。   小豹最近长的飞快,来的时候也就半人大,贺渊还能将他藏在身后。如今若他站起,已有大半个人高了,脚爪宽阔有力,犬齿尖长。不熟的人看见,或许都要汗毛竖起。   未几,贺渊先开口道:“你热?”说着又把手探到他额头上,自言自语道:“整个脸颊都红了。”   宋青尘被他手挨上,猛地避身,同时又回避他的视线,只盯着手里的豹子,吐息不稳道:“我无事,屋里闷……你去开窗。”   贺渊有一刹那狐疑,便对他稍做打量。此间他并未饮酒,颊边却仍旧泛着酡红,一派情事后再次见面的羞赧模样。只觉得他煞是可爱,一时不舍得离开,心中亦起了些莫名的躁动。自忖道,再在这房中待下去……   贺渊并未起身开窗。他犹疑了半晌,直接将人从地上抄起,阔步往床榻走去。宋青尘吓得全身僵住,只感觉双唇发抖,意识全线空白。   直到脊背抵上了柔软的床榻,宋青尘才发觉,自己已经被丢到了床上。这力道来得突兀,宋青尘有一瞬的头晕眼花,看着床幔都觉得有一片斑斓的灯影子,在眼前来回虚忽地飘摇。   稍微回神间,贺渊已扯了他衣带,一手滑进了他衣衫。宋青尘被这只手触到,只隔着一层小衣,只觉得浑身起了战栗。   这渣攻人设我不要了!!   宋青尘决定抛弃人设做自己!人设随便崩吧不在乎了!宋青尘暗中攒足了力,一把将他推开,看着他呵斥道:“你规矩些!这是王府,你不要乱来!”惊觉声调已是不稳。   贺渊神色稍稍一滞,转而故意讽道:“又不是没做过,怎么生涩得很。”   特么我确实没做过!   “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搞!否则我一声令下府卫闯入,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敢保证。”宋青尘信口胡乱说道,试图恐吓他。可是话刚说完,才猛然想起——早在几天前就吩咐了,让府卫以后都不必守他卧房。   宋青尘两眼一黑,顾不得许多,顺势往旁边稍挪,装模作样胡乱整理着衣衫,床帏间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贺渊狐疑地看着他,只见他胸口急速地起伏着,双唇还在颤抖,眼神更是躲闪。垂眸整衫时眼尾横飞,颊侧带着一点薄红。仿佛真的未经人事。   贺渊不由想起了最开始在侯府,那个浅尝辄止的吻。   他当真未经人事?按说璟王在宫中应该早早就……至他出宫开府,已有些年头了,这期间,难道他都没有……?   贺渊陷入了困惑,一时搞不清他是装的还是真的。但也稍微退开了些许,没有再做些故意轻薄他的举动。   床帏这处光线昏暗,但宋青尘只稍一抬眼,仍能见到贺渊一双星眸死盯着自己,一时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情绪。宋青尘干脆闭了眼,喉结滚动。他拼命地纠结:事到如今,节那个操,和命,哪个重要?   毫无疑问是命。但是……他实在没办法这么和贺渊在床上纠缠下去,只觉此时心脏难受得紧,仿佛心律不齐,喘不过气来。   我怎么会对一个男子产生感觉……原主这个身体,怕不是有心脏病?!那万一吓死了怎么办?   两人在床帏间又对视了片刻,只感觉贺渊的势头,如同那豹子即将开饭时的势头。宋青尘不由得呼吸一滞,不敢再看他了。   床榻离灯火较远,光线略有些昏暗。贺渊的脊背又将光线挡去了大半,宋青尘在这昏暗中有些眩晕感上头,不自觉将头偏向一侧,避开他的视线。又稍做吐息,试图平复。   床帏间,两人的吐息声互相交织,混在一团,这夏日的夜里显得格外难挨。贺渊稍稍侧目,只见宋青尘在一旁,身子微微发颤,眼中满是无措的惊惶,颊侧嫣红更甚。衣衫整了半天仍是凌乱,有一种别样的艳情之感。   此间宋青尘忽而开口,讷讷道:“我,身子尚未恢复,现在你我若做些什么,怕是……”宋青尘闭了眼,颤声道:“怕是都不太畅快,不若稍缓几日?”   拖延!宋青尘方才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他为自己的机智敢感到由衷高兴。一边又眼睫微动,悄悄打量着贺渊的神色。   贺渊神色有一丝古怪,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往后撤了撤身,冲他促笑了一声。   贺渊此时也觉屋中窒闷,他忖着,如果再对着这样的宋青尘,保不齐待会儿自己就要逼他做些什么了。昏暗而促狭的空间,更易唤醒人的原始欲动,加之那一晚才替这人宽衣解带,虽然没做什么,倒也看了个仔细。此间只感觉身上起了些反应,血气趋近沸腾。   贺渊从床上撤下来,略嘶哑道:“早些安置吧。”接着一言不发起身,站在屋中,往瞧了瞧。忽地出去了。   门一关上,带起的风使床幔稍稍晃动,宋青尘无意识的探上自己左胸,只觉那颗心犹在猛条。后背早已满是冷汗,衣衫贴在上头,说不出的难受。   宋青尘恍惚地下榻,去了中庭,唤来两个下仆,吩咐他们准备沐浴。   -   那夜之后,一连三日贺渊都没有过来。事到如今宋青尘终于明白,所谓酷刑,未必是肉体的折磨,还有可能是精神的摧残。让人失去对人生的希望。   比如,如今禁足,什么乐趣都无,每日都在猜测,日期一满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只觉一日三餐都是食之无味。   禁足最开始的几天委实开心,可日子越往后,不安的心境越占据上风,每天都在猜想,诸多酷刑之中,哪一个是需要自己几日后亲身体验的。   又两日,贺渊形容憔悴的来过一趟,但他像是晚间有事要忙,只匆匆聊了几句朝事就走了。宋青尘看他不似从前那般悠哉,腰间竟佩了刀,也不由地担忧了起来。   又五日,十五日期限已满,但没有任何人来传旨或是口谕,也没有锦衣卫来府中拿人,璟王府仍是一片宁静祥和。   宋青尘忽而间滑稽地想,莫非自己躲过一劫,皇帝打算放过自己?正准备让春祥弄点好吃的庆贺一番,只听得外院有人扯嗓行礼道:“参见陛下!”   宋青尘闻声心中蓦地一紧,嘴里的话当即断了,春祥也面露惊恐,脚步慌张的往前院挪去。   春祥未走出几步,便有七八个穿红袍子的锦衣卫先进来,他们一一排开站着。锦衣卫甫一站定,就看到皇帝身着便服,从人群中走出来。   “吾弟这几日,休息的可还好么?”这声音煞是平静,可宋青尘没由来的一阵胆寒。   皇帝身后跟着李万福,再旁边,是一个穿青贴里的小宦官。   宋青尘之所以会注意到那名小宦官,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是因为他手里的托盘上,稳稳搁着一壶酒。   与一条白绫。   那白绫叠得整齐,不染纤尘,在高悬的日头下刺目无比。   【作者有话说:   -   贺小侯爷:你相信我   宋青尘:我信个xx】 第33章 下线警告!   宋青尘身上霎时紧绷了起来。看着一院子穿红袍的锦衣卫,也只得被迫行礼,等待皇帝发落。此刻心里竟有些如释重负——至少皇帝没拿酷刑折磨他这个弟弟。让自己就算下黄泉,也能去的松快些。   皇帝踱了两步,朝身边使了个眼色,便又从后面出来一个穿青贴里的小宦官,他将三本奏折一样的东西,搁在了宋青尘身前的石桌上。   皇帝冷声道:“弟弟,打开来看。”   宋青尘犹疑着,脚下步子极缓的走过去。随手翻开一本。发觉这不是奏疏,应当是一份名单。上面写着璟王暗中结党相关事宜,与牵涉其中的官员名单。略略看了一眼时间,竟然是一年前就开始了!   果然璟王的下线不是这么简单。他这些小动作,显然没有逃过东厂番子或者锦衣卫的眼睛。想来原主必然是十分不服气,暗中作了许多努力。   这下什么罪证都齐了,宋青尘面无血色,视线惶恐的投向那个白绫与毒酒。顿觉日光白的刺目,投在身上并不是平日里的暖意,而是一种灼烫之感。今日一点微风都无,中庭两侧的草植一动不动,仿佛都是死物。平日里王府中尚有鸟鸣,显得颇有生机意趣。而今日似乎是过多的人闯入,中庭一片死寂。   皇帝轻笑道:“我早就告诉你识相些,别逼得朕与你手足相残。”皇帝拧着眉头,质问道:“可你怎的如此不听话?”边说着,边阴恻恻的向前走了几步,掐住宋青尘下巴道:“你究竟为何,要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宋青尘不知为何,总觉得皇帝眼中带着许多悲戚,眼眶亦是有些发红。就在这恍惚的间隙里,皇帝又轻声问道:“弟弟为何要这般对我?”   自称都变了,宋青尘不由得抬眸看了看他,只觉得他那张脸因为恨意,或是其他……因为一些宋青尘读不懂的情绪,而变得十分扭曲。   皇帝丢了手,仿佛在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绪,粗重的反复吐纳。须臾后才道:“朕亲自来送你,给你留个体面,”停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场。”   皇帝最后的话语里,似是有些哽声了。   宋青尘看着那背影,只觉他在微微颤抖,良久又听他扬声说:“你饮了这鸩酒。你我过去种种,便既往不咎吧。”   人都要死了,还能怎么样?!宋青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兄弟俩的关系当真十分诡异,到底怎么回事?爱恨纠葛吗?!   那现在是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多少有些旧情在?!宋青尘在心中微一思索——死马当成活马医。于是宋青尘尝试性的开始做戏,说不定还能给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他暗中酝酿了情绪,缓缓说道:   “哥哥,过去种种,是我对不住你,”他抿了抿唇,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悲伤:“我很怀念,从前在宫里,跟哥在一起的时光。”   皇帝原在踱步,听到此话,身形明显一颤。   看来皇帝对他弟弟,还是念着一些旧情的。宋青尘又故作洒脱道:“不过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名单我无话可说,哥既然要赐我体面,我岂有不从之理?”   说着端起鸩酒,面如表情,仿佛要慷慨就义。   实则手都在颤抖。   暗中想道:我这么一喝,是不是要回到现实?!可是从前查过资料,鸩酒穿肠烂肚,毒性不强的,发作起来甚至需要人熬上几个时辰,折腾好一会儿都死不了!那岂不是很痛苦?!   皇帝微微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却是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   宋青尘暗地想,应当是命绝此地了。他分明已经认命,但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浮出贺渊那句:你要相信我。   宋青尘眸子暗了下去。   信你?   我信你个鬼!   仰头就准备将酒送入口中时,忽而间,宋青尘察觉到一响似有若无的清脆铃声,但还未听清,就“砰”的一声,身后的房门忽地被什么力道从里面撞开。中庭风乍起,旋即一道黑影掠空而过,直撞翻宋青尘手里的酒杯。   众人显然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定睛一看,只见一头玄豹站在石桌上,前身伏低,目光森然,正蓄势待发。   日光下,这黑豹皮毛光润异常,隐隐泛着一层荧光。再往上看去,黑豹瞳放幽光,獠牙尖利,面上堆着狰狞的皱褶。口中此时发着声声低吼。金瞳中投出凶戾森冷的眸光,正在院中众人身上逡巡。   领头的锦衣卫率先回神,当即抽刀出鞘,朝众人吼道:“护驾!!”   后面站着的几个锦衣卫不由分说,急忙拥着皇帝往外走。黑豹此刻煞是凶狠,直接分扑至临近的其中一名锦衣卫身上,一口叼住他手中的钢刀,脑袋一摇,便将刀直接夺下。   锦衣卫被他掠倒在地下,见这吊睛金瞳的黑豹正睨视自己。无意间对上那森冷的金瞳,顿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好在有功夫傍身,当即翻身一滚,踉跄地爬开。   宋青尘怔愣地看着这一切,干脆也装作惊恐,吼道:“别过来!”仿佛这豹子不是他养的。   留在中庭的两三个锦衣卫见这畜生凶戾,也不好招惹。再者黑豹很是少见,更不要提是在京城重地。只看一眼那满身玄色的皮毛,就莫名有一股阴森之感。   三人视线不敢离开那豹子,生怕遭到攻击,只得低声用语言交流。最终三人也决定先撤出中庭,往月洞门走去,准备再唤来更多的人手,好制服这畜生。   春祥装的也很像,此间蹲伏在中庭旁边,花坛中的假山之后,待全部人都撤出去,才缓缓走出来,低声道:“王爷,他们怕是马上要回来……”   宋青尘忽而又听到铃响,便循着铃声看去。四下探看,便瞧见远处廊下墙侧,一个人影闪过。豹子跳开几步跟了上去,遂消失在了中庭里。   贺渊?   未几,月洞门外又传来了冗杂纷繁的脚步声。皇帝倒是没有回来,只回来了两队锦衣卫。约三四十人,个个挎着刀,满脸的冷肃,架势十足。像是来捉那只豹子的。   然而待他们回来,只见到一脸惊惶的宋青尘,和伏在假山石后的春祥。下仆皆躲得远远的,避开了这些纷乱。   宋青尘装作恐惧,暗里给春祥递了一个眼神。春祥接收到这眼神后微微点头,也立即换上一副惊悚地模样,装作吓得不敢出来。   锦衣卫们四下扫看,一下将春祥逮了出来,押住他跪在地上。当即就有一个锦衣卫百户拔刀出鞘,钢刃搁在春祥颈侧,朝他厉声问道:   “惊扰圣驾的畜生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   各位小天使,大家好。   字有点多,又分了两章……】 第34章 人不装哔就是咸鱼   春祥也是个极机灵的,他立即哆嗦了起来,低声道:“奴婢,奴婢一直躲在假山之后,不清楚中庭情况……”   几个锦衣卫有火气没地方撒,罩着春祥就踹了一脚,将人踹倒在地。力道甚大,春祥在石板地上蹭出了半丈远。   宋青尘登时起了怒意,但心中盘算了片刻,还是强压下了怒火道:“春祥跟着本王这些年,素来胆子小。尔等捉不住畜生,又何必为难于他?”   几个锦衣卫纷纷互递眼神,显然,他们只效忠于皇帝,对着阶下囚璟王没有半点好脸。一个高挑的锦衣卫当即两步冲上来,将刀架在宋青尘脖子上,威胁道:“你一个将死之人,倒是嘴强牙硬。我问你话了?”   宋青尘眼珠稍拨,应对道:“便是皇兄也要给我两分薄面,还要亲自来王府,让我走得体面些。”又睨他一眼:“皇兄如何发落我,他自有决断。”   这锦衣卫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以视线来回打量他。似乎也在掂量宋青尘在皇帝心里,究竟是什么分量,有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重要。   这个锦衣卫似乎是他们的领队人物,宋青尘想,不如先把他搞定,这样便能把其他锦衣卫都搞定。   “那畜生突然出现在王府,你们不若先带人搜一搜,看这畜生去了哪里。别又与那奏疏上的名单一样,什么罪名都要扣到本王头上来。”   这锦衣卫显然有些摇摆了,宋青尘觉得压在左肩的力道下去了些。   “余大人,不若卑职先带人搜查王府?”   余大人?锦衣卫指挥使,余程?宋青尘想起了这人是谁,书里的头号忠犬!重点是……仿佛暗恋皇帝。   至于现在这感情线有没有开始,宋青尘还不确定。于是宋青尘试探道:   “你大可先搜上一搜,也好与皇兄有个交代。尽了你们的职责。”   左肩上力道一轻,钢刀撤了下来。余程收刀回鞘,发出一声铮响。他微眯着眼,鹰隼一般仔细打量着宋青尘。   “怎么,余程,你是认为本王所言,毫无可取之处?”今天这场骚乱一出,约莫自己暂时死不成了,宋青尘又嘚瑟了起来。   能活一天就要嘚瑟一天。人不装哔,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余程忽地笑了一声,打了个手势,锦衣卫们便纷纷从两侧,有秩序的跳入中庭边上的回廊,挨着个儿将厢房搜索起来。   “璟王殿下好胆气。若不是那只畜生,殿下此刻,怕是已经说不出话了。”余程绕着宋青尘踱了一圈儿,最后停在了他面前。   宋青尘淡淡一笑,“谁叫上苍有意照拂本王。知本王蒙冤,派了祥瑞之物前来解困。”   余程这头号特务,和东厂的厂公一起构成了皇帝耳目。宋青尘有意把这话说给他听,试图再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苟住这条命。毕竟皇帝今天带来的名单,到底是谁查出来的,这还不好说。   “名单上的所有官员,都对殿下的种种供认不讳,殿下又何必诡辩?”余程显然对宋青尘的话起了兴趣,虽然言语强势,但语调已和缓不少。   宋青尘心里也在纳闷儿,原主到底有没有干这些事?!但是嘴上一定不能承认。   “本王对追权逐利,向来没有半点兴趣。笃好一口南风,唯爱谈谈风月。”宋青尘瞥了他一眼,冷淡道:“全奉京无人不知。相信余指挥使对本王的事,也早有耳闻。”   余程当即蹙起了眉头——他确实听说了。甚至还听说了许多香艳的细节。他平时与璟王不怎么打交道,偶尔见面也是远远一眼。如今细看,确实姿容拔群。他不由得和传闻中,那些香艳的轶事结合在了一起,忽觉璟王这张脸妖娆了起来。   余程心虚地别开了脸,口中却讽道:“殿下当真谪仙,徒惹了一身风流债。”   宋青尘冷笑一声,不屑道:“抬举了,余指挥使。”果然这个头号忠犬是个毒舌属性,作者诚不欺我。   谈话间,两小队锦衣卫已经又回到了中庭,拱手回禀道:“余指挥使,卑职等,已经彻底搜查过璟王府,发现了一只小畜生。”   余程狐疑了片刻,拧着眉头转头过去问道:“什么小畜生?”   宋青尘也好奇的转头看了一眼。发觉他们竟然把‘小块子’抱了过来……不由得忍笑,面上装作不耐烦道:“何故抱来本王爱宠?”   刚被叫来的锦衣卫,显然还不知道方才中庭发生了什么,一听是‘畜生’,也个个懵懂。整个王府找了一遍,干脆把唯一的畜生,也就是‘小块子’,抓来交差。   余程看了一眼,估计也是十分窒息。他黑着脸道:“惊了圣驾的是只玄豹!你们找到的是什么?!有没有脑子!”   “指,指挥使息怒……”   见余程面色不善,个个也耷拉着脑袋,暗里互递眼风,不敢多放一个屁。余程又将他们逐一扫视,片刻后道:“既无所获,便撤了吧。”   领头的百户挥挥手,众锦衣卫纷纷退出中庭,往府外走去。   余程这个毒舌忠犬却还没有走,仍在中庭站着,他若有所思盯着宋青尘片刻后问道:“听闻殿下近日里,常常生食牛心猪肺,可有此事?”   宋青尘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这忠犬狗鼻子真是灵!不愧是皇帝的私人特务头子。不过宋青尘脸皮厚,他坦坦荡荡回道:“余指挥使,你莫非……暗中倾慕本王?所以才要摸清本王的饮食喜好?”   余程脸色蓦地一变,一时赧然,羞得说不出话来了。   璟王着实太不要脸。   宋青尘看他脸红,便继续嘲讽道:“有话大可当面问,本王一一告诉你便是。何必借着职务之便,百般试探?”   毒舌余程沉默了半晌,结巴道:“卑,卑职……没有此意。”余程也不好继续待下去了,拱手道:“卑职告退。”   待这闹剧终于歇了,宋青尘喘着大气,精疲力竭的回了房。刚掩上房门,便被一个强大的力道一把按在门上。只听这人阴沉道:   “你和那个锦衣卫缇骑,眉来眼去了半晌。你什么意思?” 第35章 我又被捉奸在院   方才背后几次渗出冷汗,又几次被贴身的中衣吸了去,中衣早已湿凉一片。被此时被贺渊按在门上,脊背一下就贴住了背后的衣裳,接着往冷硬的门板上撞去。这令人不适的触感,激地宋青尘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口中“嘶——”地倒抽凉气。加之贺渊这人下手没轻没重,宋青尘表情瞬间凝滞住。   “说啊。”贺渊语气极其不悦,神色更是阴冷,“你这是本性不改?那为何又跟我故作矜持?这又是什么手段?”   宋青尘淡眉紧蹙,惊疑不定。他不知贺渊为何突然发起了火,只得抬眸惊惶地看着他。说着,贺渊又与他拉扯起来,欲扯开他衣衫。   “贺渊!你是有病?!”宋青尘脱口吼出,怒目瞪他。欲从他手中挣出来,往旁边逃开。两人一时扭在一处,惹的身后的门板吱呀作响。   贺渊猛地一掌打在门板上,停下了动作。宋青尘更是恼怒,偏着头,倨傲的睨视他,双唇紧抿,不出一言。两人一时在门板旁边僵持。   许是这死寂让贺渊稍稍回神。但下一刻他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继续跟他纠缠开来。拉扯间衣襟已是散乱,贺渊一手已抄进衣衫里去,视线炙烫地看着宋青尘。宋青尘两眼仍冒火般地盯着他。趁他此刻专注地不知在研究什么,当即果断挥手,给了他一拳。   贺渊倒也没有截停他的拳头,生生挨下了。   贺渊受了这一拳,脸颊顺着这拳头的力道偏过一侧,才仿佛如梦初醒。他喘着鲜活的粗气,火烫的吐息洒落出来。既而回过头,目光幽深的望向宋青尘。   半晌后,又抚上宋青尘肩头。   宋青尘原就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这下更是一个激灵,以为贺渊是要反击,要挥手打他。他清楚自己打不过贺渊,不由得猛闭上双眼,双肩微缩,将头偏至一侧,口中不住喘息,欲忍了贺渊即将落下的拳头。   岂料贺渊半晌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替他拢了拢衣裳,轻声道:“两句话而已,发这么大脾气?”   贺渊心里也好笑,怎么这人……会以为自己要打他?他当真对这些情事完全不懂?贺渊又上下扫看了他几眼,忽然在想——这门若是没上门栓,宋青尘岂不是要夺门而出,逃到院子里去?这才放下了抵在门上的小臂,往后退开来。   宋青尘不愿搭理他,自顾自坐到桌边去。平复了半晌,方开口道:“他在怀疑,豹子是我早就养在府中的。我若不那么说,他如何肯放过我?”   宋青尘又缓了两口气道:“这个余程精明得很。豹子这件事,他不会这么草草相信。估计还会再寻个机会,找到我王府来。”又瞥了贺渊一眼,缓着气道:“你快些想办法。”   贺渊又打量了他片刻,过来与他斟茶,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忽地乖巧起来。   “干什么?”宋青尘对他这种讨好不屑于搭理。说话也没好气。   贺渊看他生气,便也坐下低声道:“这件事应该还没有平息,我再想些办法。”又稍稍抬眼打量着宋青尘的神色,狡笑道:“你先消消火。”   关于璟王的处置问题,朝里一时吵成一片。   一些官员跳出来,说璟王意图谋反,其心可诛。又有些人迟疑不定,认为此事尚且存疑,还需要顺藤摸瓜,彻查一番才好。不宜潦草行事。   钦天监就比较厉害了,当即站出来说,“玄豹一事,乃天降祥瑞,璟王命不该绝。”至于这是受了谁的指示,就无从得知了。   是夜,宋青尘在中庭的小石桌纳凉,索性无事又吃起酒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王府来了个不速之客。却不是贺渊,而是锦衣卫指挥使,余程。   宋青尘微醺,看到这毒舌忠犬忽然翻墙而入,一时气不打一出来。   怎么个个都要翻墙?!看来我王府的墙还是矮了些。宋青尘没好气,嘲讽道:“哟,缇帅深夜来访,却不走正门,有何贵干?”   余程看到宋青尘这种模样,先是一愣,接着避开了视线,低着头半晌,才问道:“殿,王爷是否……在府中豢养凶兽?”   宋青尘闻声心里一惊,他自然打死不能承认!本来让贺渊把那豹子弄走,谁知道那豹子如今已不好带着翻墙,贺渊左思右想,觉得放在王府里还能保护一下宋青尘这个主子,干脆把豹子留下了。此刻约莫正在宋青尘卧房里小憩。   宋青尘心跳陡然加速,只能故意装作听不懂,嘲道:“哈巴狗也算凶兽的话,本王便是养了。”又装作不屑地瞥他一眼,“缇帅,本王偏要养,你待如何?”   根据不同性格的人,一定要有不同的策略。宋青尘自认为比较了解余程,准备从演技上攻克他。   余程显然已经开始怀疑,他低声道:“我差人查过,又盘问了你王府众,负责采办的仆役。前日,采办四只活鸡。又差人单独对你的厨子问过话。但厨子回话说,并未做过与鸡有关的菜肴。”   余程目光犀利,逼视宋青尘道:“敢问王爷,哪些食材,去了何处?”   宋青尘淡然一笑:“本王来了兴致,想亲自动手试试杀鸡。”又自嘲一般笑笑:“岂料本王手拙,竟杀之不得。一怒之下将它们在院子中烤了,未经厨子之手。”   余程显然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璟王的诡辩能力超乎他的想象。只得再次试探道:“王爷万要看好那只凶豹,它攀爬能力极强。莫要误伤了外面的百姓。”   宋青尘端着酒碗,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依本王看,他们攀爬能力再强,也没有缇帅强。”   余程听完猛地抬头,脸上神色一阵的变幻,最后整个脸涨红,说不出话来。   宋青尘仍是游刃有余:“夜已深了,缇帅不走正门,偷鸡摸狗般,攀进王府院中。这让本王不得不怀疑缇帅的用心。”   根据原着,余程脸皮薄,是个刚正不阿的人,绝对听不得这些荤话。宋青尘自忖,治他还是绰绰有余。   “别总拿公务说事。你的锦衣缇骑已经在我王府搜寻过了,不是什么痕迹也没发现么?”宋青尘并不看他,自顾自的倒酒。   余程沉默片刻,答道:“那日,虽搜遍了王府,却唯有一处没有搜寻。”   宋青尘当即浑身汗毛竖起,该不会要暴露了?!这个余程怎么如此难缠?!他这是非要将我逼下线,才肯罢休是吗!   心里已经惊的神魂不稳,但是脸上还是要故作镇静,人生总要搏一搏……   宋青尘懒洋洋道:“何处未搜?你的人也不是粗心大意之人。缇骑办事、拿人向来谨慎果决。连一只哈巴狗都能搜出来。那么大的豹子竟然会搜不出?”   余程站得稳如老松,他平静道:“那日,还有王爷的卧房,没有搜过。”   是时候发挥真正的演技了,宋青尘搁了酒碗看向他,不由得低低笑起来,与他调侃道:“想入我卧房,直说便好。缇帅惯会拐弯抹角,以公谋私啊。”   果然余程脸上挂不住了,直接低下头去。   宋青尘装的大度,实则背后已经满是冷汗:“本王的卧房又不是女子闺阁,你若想进,”宋青尘存心想把他恶心走,故意阴阳怪气道:“便入内一观。本王大敞房门,恭候缇帅,前来一搜。”   宋青尘起身,缓缓朝他踱步。   只能跟他攻心了!这个余程很有一种固执死板气,脸皮很薄。故意这么说,他必然老脸一红,不会进去搜。   于是宋青尘又靠近他走了几步,意味深长道:“本王绝不拦你。”   余程不好再说什么,他狐疑的打量了宋青尘半晌。他肤色健康的脸皮,逐渐浮上淡红,接着讷讷道:   “卑,卑职……”同时往后稍稍避身,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木僵。   宋青尘必须乘胜追击,把余程一次性噎死!让他再也别提这一码事。   宋青尘继续调侃道:“素问缇帅能言善辩,智勇双全,在奉天更是雅名远播。怎么到了本王这里,却说不出话来了?”宋青尘在脑内疯狂搜罗一切反派的姿态,忽地扬起嘴角,望着余程淡淡道:“嗯?缇帅?”   宋青尘看他果然已经被自己噎死,于是扯出一个胜利者的高傲笑容,迈步回身,继续熏熏然的在石桌边饮酒。端的一副神仙下凡、不欲理会红尘的姿态。   余程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说不出一句话。中庭一时陷入沉寂。   宋青尘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只见余程直接心虚的低下了头。   在余程看来,璟王分明不怀好意。从初次见面就对自己百般调弄撩拨,为了这豹子的事情竟然想要以身相许?试图借此贿赂?!着实不堪……他怎么能如此鲜廉寡耻?!   从前倒也听闻璟王姿容卓群,但是那些话语或是词语,显然是没有任何活泛艳情的,余程一直报以将信将疑、甚至是鄙夷的态度。如今余程亲眼见到在中庭微醺的璟王,他只觉得,从前那些词语都太贫瘠,根本无法形容眼前这人的风韵。   饶是余程奉旨抄家,抄过大吏的宅邸,见过他们搜罗的所谓“国色天香”。男男女女,或长或少,都失了几分灵动魅气。都在璟王面前黯然失色,简直不堪一阅。   宋青尘看他陷入了深思,便明白了,今日他绝对已经打消了搜看自己卧房的念头。于是宋青尘轻描淡写道:“缇帅还不速速回去复命?是……还未将本王看够?”   余程脸色当场变了,即刻转身要离去。他刚迈开步子,身后便传来璟王不羁的笑声。余程简直是慌乱逃窜般的,狼狈出了王府。   然而宋青尘的笑声在下一瞬戛然止住,只因肩上一沉,一只手搭了上来。   宋青尘眼中的笑意霎时全部收下去,转而心中泛起一阵恶寒。   他有些惊悚的回头——果然,贺渊面色阴沉的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眼神冰冷。身上杀意四起。   宋青尘瞬间如坠冰窟,一颗心直接沉到了十八层地狱里去。他感觉自己牙关打颤,只能拼命调整呼吸,试图镇静下来。   “权,权宜之计。你……你莫当真。”宋青尘使出浑身解数,尽可能让自己显示出无奈的一面。   【作者有话说:   -   多谢大佬“妈”打赏三叶虫x1,磕头跪谢   同时感谢所有投票的大佬!我爱你们!   所以今天双更!!】 第36章 论嘴炮,我打不赢主角   他四下看了看,干脆给自己酒碗里满上酒,递给贺渊,小心地低声道:“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同时左手在桌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尽可能让自己表情变得可怜。   “在豹子的事情上,他真的太过于纠缠不休了。”宋青尘装模作样的摇摇头,叹出一口气,端的十分无奈,“不然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能打发他走?以我的身手,打也打不过他。”边说,边打量着贺渊的神色。生怕他下一刻又暴起,发出什么疯病来。   宋青尘忽而说出了一句,另自己也十分恶心的话。但是他认为,此情此景,这句话……再合适不过:   “方才,你……你又不在。你若早些来,我也不至于这般困窘。”   果然,贺渊稍稍瞥了他一眼,神色略有和缓。   原来如此!原来这小子吃软不吃硬啊!宋青尘在心里咆哮——终于找到治他的办法了!显然自己上次吼他,是十分愚蠢的行为!   这回宋青尘恍然大悟。   果然对待不同的人,要拿出不同的态度。对于皇帝,那就是拼命地怀旧,伤情,断舍离那一套。对于贺渊,那就是能软下来、就绝对不要硬!   宋青尘再次陶醉在自己的聪明才智之中,觉得自己这攻心计十分到位。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又不好表露半分。最后实在忍不住自己的雀跃之情,神色一时变得古怪。他稍稍往旁边看了一眼,只觉贺渊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越发怪异。   终于,贺渊狐疑道:“你怎么显得如此欢喜?”   宋青尘眼珠稍拨,即刻作出判断,便理所当然道:“你来了,我自然极是欢喜。”同时真挚地冲他笑笑。   彩虹屁,有什么难的。   贺渊先是一愣,终于眉目舒展,身上也没什么杀气了。宋青尘缓下了一口气,开始转移话题,他悠悠道:“最近朝中如何?”   这话一出来,贺渊的神色又不对劲了,他凝重地说:“万岁暂时没发落你。”   宋青尘若有所思,又有些心虚的点点头:“那是甚好。”   贺渊倒是有些纳闷儿了,他边回忆边道:“总觉得万岁在你的这件事上,态度很是暧昧摇摆,许久没有给出个明确的态度来。”又仿佛自言自语:“有些反常,不似万岁向来的处事风格。”   宋青尘眉目微动,即刻揶揄道:“许……许是皇兄,尚且顾及兄弟旧情。”   贺渊当即疑惑,蹙着眉问道:“我怎么听说,从前的琏妃与先皇后不和?甚至琏妃还做出了一些忤逆之事?”   这话宋青尘也答不上来——他是真不知道!他很想说,贺渊你应该亲自去番外里面找答案,这件事,原着正文里面没有交代!   但宋青尘面上只能故作镇定,敷衍道:“那时我尚且年幼,对于宫里的纷争……不太清楚。”   贺渊又兀自沉思片刻,倒是没有再纠结这件事。   又两日,一些守旧制的老臣站出来替璟王说话,说太祖皇帝打下了江山,断不希望看到手足相残,劝陛下三思后行。对于璟王,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陛下若是恼恨,也有别的法子施以惩处。   他们提出了各种方案,比如让璟王去戍边、去偏远之地之国就藩云云。   但皇帝立即拍案否决,众臣面面相觑不知缘由。后来,但凡是让璟王离京的建议,皇帝统统不采纳半分。   皇帝在这件事上显然再三摇摆。今日派了一堆人围住璟王府,明日又纷纷撤走。后日又差人传旨,允许璟王出府,但也只能在有限的几个地方活动。   总之,宋青尘以一句话概括,可以说皇帝是在爱和恨之间反复横跳。就冲这些圣旨及口谕,宋青尘就能感觉出来,皇帝内心十分纠结。   他心里仿佛有一坛老酒,来回的酿来酿去。   这让宋青尘不得不再一次对番外“大内篇”的内容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狗血纠葛,才能让阴鸷冷漠的皇帝大哥如此纠结?   星河流转间又过了半个来月,皇帝围猎的日子快到了。在京中的一众王公大臣皆收到邀请。   尽管请柬姗姗来迟,但璟王府,到底也是收到了一份儿。宋青尘极其诧异,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一想到皇帝那种阴晴不定的态度,宋青尘心里就一阵畏惧。   这次是鸩酒,下一次是什么还不好说。皇帝可千万别因爱生恨,对他弟弟又是恨极,来个什么凌迟之类的,那还不如早早自我了断……   晚上贺渊来了,宋青尘将请柬默默搁到桌上,两人便是一阵无言。   贺渊显然也莫名其妙,他明明见到皇帝谈及璟王,便在大殿上大发雷霆,现在又来了请柬。   贺渊盯着请柬看了半晌,忽然道:“万岁……是否有些心疾?”   宋青尘一时不好回答,毕竟这个事情很不好说。在书里面,还是你贺小侯爷把他搞了,然后往他酒水里天天下药。你现在反而来问我?!我又该何去何从??   宋青尘只能敷衍道:“具体细节,不甚清楚。”   宋青尘尚在思索皇帝这件事,只听贺渊又突兀的改变了话题:   “余程有来过么?”   宋青尘听的心中一凉,怎么好端端把他拎出来?!宋青尘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便装傻道:“余程是谁?”又装作恍然想起:“啊,你是说那个锦衣卫?你若不提,我已经忘了。”接着回一个淡然的笑。   贺渊显然不太相信,依旧狐疑地盯着他,未出一言。   宋青尘眉心微蹙,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他不来那是最好,我生怕我遭他毒手,将我捉到诏狱去。”   贺渊忽然笑了,只是这个笑容好像有些不对劲。宋青尘不自觉开启了警惕模式:“你笑什么?”   贺渊敛下笑容,平静问道:“你当真怕他?”   宋青尘不加思索,果断答道:“当然,我怕他怕的紧。”连神色都慌张了起来。   贺渊便扯出一个笑来:“看来你的府卫不顶用。”   宋青尘稍稍狐疑,却在慌乱中仍然点了点头,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又说道:“他们自然比不上你。”宋青尘望着贺渊,也扯出一个笑来。   宋青尘自认为他已把贺渊摸透了——对待他就是夸赞,用力夸赞即可。   贺渊即刻展颜,往桌边一靠,左手撑着头,漫不经心道:“那我今晚留下好了,省得你害怕。”   宋青尘的笑容瞬间结了一层霜,警惕地看向贺渊,半晌仍未想起自己该说什么。   “我……突然间,不是很怕他了。”宋青尘平静道。   贺渊斜睨他:“怎么?觉得他姿容甚伟,干脆以色相诱,亦不失为一条妙计?”   宋青尘:“……” 第37章 主角下水救我   贺渊左右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悠悠哉哉的在中庭吃酒。但他也并不急着要催促宋青尘就寝,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宋青尘看他越悠哉,自己心里就越发忐忑起来。一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间,除了干耗,却也想不到别的法子。   又过许久,那一壶酒都吃得要见底了,宋青尘终于忍不住试探道:“夜已深了,不如你……”   贺渊顺着这话语转过头来,扯出个笑容道:“夜已深了,那不正是……不安全的时候?”   宋青尘脸色当即沉下来,一时又无话可说,只能说这一波操作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的嗷嗷疼。   贺渊看他脸色凝滞了,却意味深长地笑道:“省的余程来了,你怕的紧。”   两人又静坐了半晌,月光逐渐清朗了,隐约都有些蛙鸣声。更显得这气氛十分尴尬。   宋青尘清了清嗓,低声道:“你进屋吧,我沐浴去了。”   近日里贺渊常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宋青尘已经让春祥将中庭看好,不让仆人靠近。因而此处并没有什么人经过。贺渊才得以悠哉的在这里吃酒。不过待会儿自己不在,宋青尘也怕出了什么岔子,决定让他先进房中。   贺渊不出一言,只是暗中打量了他一眼。宋青尘有些忐忑的警告道:“在这里也可以,但你不要离开中庭半步!”   贺渊若有所思,忽然搁下酒碗,问道:“让我进房,这是一种提示?”   宋青尘当即无话可说,只白他一眼,愤愤然走了。想来贺渊也不知道王府汤泉的所在,自己暂时能图个耳根清净、眼前清净。   宋青尘真是疲累得很,这疲累不在于身体,而在于脑力。每天都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一不留神就要丧命,这心理压力十足的大。因而他刚一入温水,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就来了。他只潦草将自己收拾了,便决定在此处稍做休息。   只有在这方汤泉里的半个时辰中,他才是真的什么事情都不用考虑,轻轻就就做个闲王。不经意间一抬头,发觉头顶的天穹中繁星璀璨。宋青尘仰望了片刻,困意渐强。   于是他侧身趴在石壁上,准备稍稍小憩。氤氲的水汽蒸腾上来,水温巧适。不知何时,宋青尘就这么睡了过去。   贺渊等了半晌,都不见人回来,于是只得狐疑的在王府中暗地里搜寻。找到汤泉这处时,悚然发觉宋青尘脱力地靠在旁边。   脚下步子当即快了起来,要上前查看究竟。走近了方发觉,这人整个光洁的脊背面对着自己,青丝垂下几绺,在水雾稍显潮湿。而他人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贺渊俯身蹲下,又见他睡颜安稳平和,一时又不想扰醒他,只身手探了探水温。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拍拍的他肩头,想要叫醒他回房安置。   “宋青尘?”   宋青尘尚在梦中,恍惚之际将他虚推了一下,不疼不痒,手劲很轻。一小截胳膊就露在灰青、苍棕交错的石壁边上。脸枕在另一只小臂上,颊侧被氤氲的水汽蒸的有些红晕。   贺渊又轻声唤道:“宋青尘?醒醒,回房睡。”   这回人是醒了,神情犹带着初醒的迷茫,抬眸往上看着他,微微蹙眉。等把来人看清楚时,宋青尘吓得直接清醒,哗啦一下跌到汤泉里去。由于久久保持着半跪半坐的姿势,腿已是有些抽筋。旋即呛了一口水,在泉池里扑腾起来,一时水花四溅,仿佛溺水一般。   贺渊正迷茫,汤泉上全是雾气,看得不甚清晰,还以为他这汤泉有多深。见到人没出来,估摸是溺水,着急忙慌直接就要下水救人。   谁知道等下去了,发觉这水还不过腰际。   贺渊赶紧将人从水里抄起来,扶着他头朝上托住,只是手上滑腻的触感激的他一惊,低头一看这人遍身光裸。他急忙将宋青尘扶去了池壁边上。自己湿哒哒的上岸替他找衣裳。   四下望了望,才发觉不泉池旁边不远处有一个屏风,似乎是为更衣所用,便脚下匆匆过去,随便抽了件氅衣出来递给他。   宋青尘早已起了怒意,当即喝道:“你看什么?回避!”   贺渊现实一愣,转而笑着嘲道:“摸都摸了,还有什么看不得?”于是干脆大剌剌的抱臂在一旁欣赏。   宋青尘看他这不要脸的反应,一时面子上挂不住,脸上一阵白红交替。为了挽回尊严,他当即不屑道:“都,都是男子,有什么做不得?”   贺渊似笑非笑,朝他挑衅道:“左右没什么做不得,那你便从水中出来。”   宋青尘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猜这是他激将法。决不能上钩。于是趴在池壁,朝贺渊命令道:“把我中衣也拿来!”   贺渊神色有些怪异,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疑惑道:“湿答答的你怎么穿?你出来,去屏风那处穿不成么?”   宋青尘不悦道:“不成!叫你拿你就拿,那么多废话?我是因为你才受惊掉到池中去,你怎么有底气跟我诡辩?”   贺渊看他半晌,轻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去了屏风那处拿衣服。   宋青尘干脆将衣裳放水里,背对着贺渊穿了起来。接着两个人湿答答的回了卧房,一路的水渍淋漓到卧房之中,搞得卧房也到处都是潮气。   宋青尘只得去找衣裳重新换了。又找件尚且能穿的,丢出来给贺渊,叫他也换了干衣裳。   边找衣裳,边烦躁道:“说了让你待在房里。”   待衣裳找出来后,这下换衣裳又尴尬了起来。宋青尘把卧房中,分割桌案与休憩处的帘子放下,只是这是这帘……是纱帘,极透薄不说,还随晚风在房内不住飘摇。宋青尘拧着眉头望向床榻——床幔也是一样。   宋青尘纠结了一阵,猛回头对贺渊道:“你先出去中庭,晚些再进来。”   贺渊一挑眉,坚定的拒绝:“不,谁知道余程会不会来。”看他那架势,仿佛已经决定在这盯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   神秘数字在下一章   感谢大佬们给我打赏和投票,我在被窝里感动的哭泣!】 第38章 我十分和谐   宋青尘被他噎的半晌说不个话。余程已经多少天没来了。   细细考量起来,现在最大的问题,分明是贺渊,而不是人家余程。宋青尘心里暗暗叫苦,真希望贺渊现在出去,等他换了衣裳,再进来。   但贺渊显然不想出去,只见他正色道:“我有预感,余程就在附近。”又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所以我此处替你守一守。”   宋青尘:“……”   余程,简直就是这本书里,为了为难璟王而存在的。一个贺渊已经够头大了,还要有个极度难缠的余程……   宋青尘嘴唇颤了颤,心虚的朝贺渊命令道:“那你……转过去看那边轩窗。”   贺渊并未回避,他玩味的笑笑,盯着宋青尘道:“莫不是你看我衣衫不整,便不能自持,所以才要如此回避我?”   宋青尘面皮抽了几下,但是看到贺渊那衣衫凌乱的模样,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仔细一瞧,贺渊也遍身透湿。夏季的薄衫全贴在他身上,便显出这人衣衫下的紧致身躯来,不得不承认,这具躯体拥有绝好的比例,胸腹肌理亦是堪称养眼。宋青尘忽然回神,才发觉自己方才,确实是用一种铯气的视线,在来回打量贺渊。   不经意间再往上看,发觉贺渊的目光也正回望过来。宋青尘不由得低头,避开了这灼人的视线。   房里空气仿佛再一次凝滞,宋青尘盯着脚下的绒毯,努力的思考还能有什么理由,可以将贺渊支走。   一想到这个人曾经,可能,与自己发生过一些隐秘的事情,宋青尘便一阵不可自制的羞赧。现在又是在同一个逼仄的房屋中,且夜已深了,两人还遍身湿透,即将更衣……   于是宋青尘闭了眼,故作镇定,背对贺渊开始换衣裳。   换到中途,宋青尘忐忑地,又试探性地稍稍偏头,往身后看过去,发觉贺渊竟仍在身后站着。吓得他赶紧又把头正回去,仿佛不屑,继续飞速套衣裳。   等他全部穿好后,再往回看,贺渊人已不知去了哪里。   宋青尘疑惑地走到窗边,往中庭看去,仍然是不见贺渊在何处。他坐在桌边稍等了片刻,只觉困意上头。宋青尘又往外看了看,四下均是无人。他干脆轻着身子去床榻上躺了。这床榻十足温软,夏风又清凉舒适。没多久,宋青尘就入了梦中,找周公聊天去了。   只是梦中,他仿佛又感到有人箍着他。   夜半时分,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身边,温热的,既而耳畔又一阵的悸痒。   又过不知多久,宋青尘仿佛梦魇一般,猛地睁开双眼。他看着头顶的幔帐,他静静感受着夏风,只觉一阵凉意。这才恍然发觉,自己中衣已掀的老高,襟怀大敞。   宋青尘不自觉又仔细看去,一条手臂正横在自己腰际!趁着不太清朗的月色,能看到那小臂上血管微微凸起,明显是武人的手臂,虬劲结实。   那么着手臂的主人……宋青尘恐惧的稍稍往后回头,贺渊正在他身后睡着。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方才,耳后会有些异样的感觉。贺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近在咫尺。   宋青尘稍打了一个激灵,却还是忍不住,好奇的仔细端详起来。   凑着一点斜入的月光看去,这人此刻眉眼舒缓,没了白日里的戾气,是一副柔和的睡颜。左眉上有一颗小痣,他若不睁眼,还是有着三分少年气。   贺渊他睡很安稳,仿佛入梦颇深。卧房中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两人之间的吐息交织在一处,年轻躯体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青尘忽然想起了那一晚他醉酒时候。于是他狐疑的感受着身上各处,是否疼痛。他迫切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于是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下半部的衣裳,发觉一切完好。那只手还在自己身上,稍稍动一下,便有一种肌肤相互的贴着的触感。宋青尘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怪异。   忽觉身上起了些莫名其妙的变化。   莫非是夏日里,燥气真的比较大?宋青尘忽然回忆起这句话来,想起了贺渊在衙门里给他泡的茶。越想,越发觉得此刻浑身都不畅快了。整个床帏一时间闷得很,宋青尘只想出去外面透透气。   正在轻缓的挪动这,他蓦的停了,只因身上后又有个什么东西真的将他硌着了。宋青尘暗中猜测那东西究竟是何物,连呼吸都屏住了。待他猜清楚以后,他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又挪。   正挪动着,身后忽然响起贺渊声气不稳的一句:“别再动了,安生睡好么。”   安生睡,你倒是睡?!你安生了吗?!可是这句话,宋青尘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沉默。   宋青尘现在慌得很,他只觉得自己不久以后就要暴露——自己已经起了火这件事。   他保证他没有轻薄旁边这个人!!更没有任何尝试,趁他睡觉偷偷做什么!贺渊什么时候上来睡的,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他只是刚刚醒来而已,就莫名其妙的一身邪火。宋青尘脑中,接连浮出一连串的疑问。一时间,竟然自己把自己问的茫然无比。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感觉那物越发明显了,宋青尘一下僵住,不敢回头,只讷讷道:“你怎么醒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现在床上有两个人,要是一个人也就罢了,他安静的自我解决一些个人问题,一切都可以恢复正常。   现在两个人都在床上,气氛陡然尴尬了起来。这到底该怎么办?!正在思考中,宋青尘蓦地身子一僵,大脑空白了。思绪全线停止。宋青尘的视线停在了远处,停在房中的桌案上,再也挪不动一寸。   他被人抓住了。   “你……你??”宋青尘一阵的惶然无措,贺渊这只右手,约是日日开弓拿剑,这感觉太不可言说。宋青尘浑身一阵的不可言说。在这种触感分明是不能出现的。可它却真的出现了。   贺渊稍靠近了些,又剪住他另一只手,低声道:“你……算了。”贺渊选择闭嘴,因为他想了想,这句话也不让说。   宋青已神志趋向迷乱,他现在就想去外面寻个地方,赶紧把自己安排好。   “余程?”   贺渊道:“你是看上余程了?这夏夜里,连做梦在想他么?是什么绮梦?讲来听。”   宋青尘已经意识不甚集中,在这之中微微摇了头。   他现在信了,这一晚上过去,或许真的能被贺渊弄死。   ……   宋青尘小臂得了解脱,他往腕子上看看,月光下仍带着隐约红痕。他不由望向即将拉开房门的贺渊,不知道他要去哪解决。   贺渊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声道:“无事,你睡。”   宋青尘只觉自己心中起了些隐秘的情绪,一句“你要紧么?”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宋青尘躺回了床上,望着头顶轻轻摇曳的幔帐发呆,忽而间想起了贺渊方才平和的睡颜,不禁又起身,透着窗棂,往中庭看过去。   然而,四下寂静,只有一庭可人的月色,偶尔从两侧的灌木中掠出几只飞鸟。   没有太久,宋青尘便在昏昏沉沉中睡去了。   【作者有话说:   -   企鹅群神秘数字:六一一八零八六五一   两千字肥章福利】 第39章 我开始怀疑人设【?   宋青尘拧着眉头,半躺半靠在床榻的软靠上。他一时不知自己是梦是醒。   昨夜那种鲜活的快意,仿佛还在脑中残留,逼得他不得不想起,昨夜,贺渊曾在这床榻上留宿。   即便解了禁足,宋青尘依旧恹恹的,不太想出府去。毕竟外面有什么危机,未尝可知。   一连三日贺渊都没有出现在王府。转眼间,已至所谓“围猎”的日子了。春祥照例来替宋青尘更衣。待春祥替他佩好了最后一条绶带后,小心问道:   “王爷脸色不好,可是有些不适?”   宋青尘不欲回答,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问,也不必担忧。   宋青尘此时,满脑子想得都是,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因而看起来心事重重,神色忧虑。至上轿,宋青尘仍是松快不起来。   毕竟这所谓的“围猎”剧情,是原着一笔带过,细节之处完全没写。这里面又有多少狗血小事件,非常难讲。   除了对各个人物有些了解之外,宋青尘总感觉,剧情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进入了一种不可控制的境地。   静思后,宋青尘甚至会觉得,他对人物的了解,也不算全面与真实。比如说,根据他的亲身经历,璟王应该不是攻。   难道璟王,实际上是渣受的人设?!宋青尘摇了摇头——他不太愿意面对这个悲惨的事实,所以他急于驱散脑海中的这种想法。   万岁山位于皇城北面,入口是万岁门,与皇城玄武门相对。宋青尘下了轿,便有一股热浪扑面,夹杂着一些植物的清芳。他忐忑地往里走去。   毕竟是个不小的活动庆典,来往的人们,神色都是十分兴奋的。   又走不远,至一处略有些偏僻的道路。没有几步,身后猝不及防响起了一个男音:“殿下走错路了。”   宋青尘寻声回头,竟然是余程。   余程的面容,此时略隐没在桦树的阴翳之中,这样看去,发觉余程实有几分英隽之美。   他似乎是在此处布置巡防,与禁军做些交接。宋青尘许是心中有事,便没有顾忌道路。等到回神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在林间小径了。   宋青尘仿佛前几日的事情都不存在,他淡淡道:“那本王该往何处走?”   余程忽地脸红起来,他慌乱的避开宋青尘的视线,前后看了片刻,方道:“不如卑职差人,送一送殿下?此处离主干道,尚且还有不小的距离。只是道路较为曲折,三言两语之内,说不清路线。”   “如此甚好,有劳余指挥使了。”宋青尘心里纳闷儿,他怎么又脸红?!我做什么了??但也懒得多想。   索性余程现在并不需要捉拿他下狱,又是在皇城附近,因此两人说话,都是十分客气。不过宋青尘倒不是因为他余程,才变得语气客气。   而是因为,这里是皇帝大哥的地盘……宋青尘实在不敢造次。生怕皇帝给他来个鸩酒警告。   余程前后顾盼,似乎各处把手的锦衣卫,此时都暂且不好离开。反而凸显出,他这指挥使是最好挪动的人了。   他原地想了片刻,朝宋青尘行了个礼:“不若卑职送殿下过去吧。”   宋青尘略一颔首:“有劳。”   这附近树木丛生,头顶上的苍翠更是掩住了日光,地上只有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倒不显得炎热,甚至算得上阴凉畅快。宋青尘步子也松快起来。悄窥了一眼余程,他神色还是如同从前那般,与自己相处时,十分紧绷。   宋青尘颇有心事,余程又不吭声,估计还在惦记着之前璟王对他的逗弄。于是两人一路都是沉默,只听到嚓嚓的脚步声。   出了这条小径,宋青尘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地猛刹住了脚步。而他身边的余程,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下直接两人撞上了。   ——贺渊竟然在前头不远处走着!身边还跟着一个穿青色朝服的官员。   宋青尘蓦地慌张起来,只是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慌张。   他急忙对余程道:“余指挥使,多谢相送,本王先走一步。”说着就要快步离开,尽量到人多的地方去。   岂料刚迈出步子步,腰间就被一股力道拽住了。   回头看去,余程也是一脸的错愕。宋青尘急忙低头——原来是自己的腰佩,与余程的“锦衣卫指挥使”字样的牙牌,不知何时缠绕在了一起!约是刚才两人撞相,佩物受力,哪处钩住了。   于是宋青尘低下头去解绳,余程明显也有些慌乱,他赶紧低头也动手帮忙。正要下手去解,又好像避讳什么,余程那双手犹犹豫豫,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就在这间隙里,贺渊回了头。   宋青尘还没注意到这些,正在专注的解穗子,而余程就有些尴尬得不知该做出什么行动,只得任由宋青尘动作。   正忙活着,宋青尘余光里发觉,地上的影子,忽然多了一个……   紧接着便听到贺渊极是不悦的声音:“余指挥使。布防之际,你竟有如此空闲?”   这是变相讽刺余程,说他上班摸鱼。余程当然不高兴,他没好气道:“贺小侯爷,此间……有些意外发生,如今卑职不便行礼,还请贺小侯爷,恕卑职无礼之罪。”   贺渊一张脸森冷,嗤笑一声道:“敢问是何意外,才能使腰佩都纠缠到了一起?”   余程嘴唇动了一下,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突然理所应当的说:“敢问此事,与贺小侯爷……有何干系?”   宋青尘感觉两人不是很对付,正准备做个和事佬,劝说上两句。岂料他刚一抬头,就看到贺渊正睨视余程,神情煞是凶骇。宋青尘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贺渊即刻目光下移,看到宋青尘还在解两人缠绕在一起的东西。先是一愣,旋即猛拔出余程的配刀。   余程原本就没有刻意防备着贺渊,因而看到他这举动,猛地一愕,惊道:“贺小侯爷,莫要在此地舞刀弄枪。圣驾就在附近,此举逾了礼制。”   贺渊看都不看他,只冷笑一声:“本侯,帮忙罢了。”   说着拨开宋青尘的手,将刀***两人身子中间的空隙,一把划开了纠缠在一处的绳结。他未破坏余程的牙牌,只是将宋青尘的腰佩青绳结割断了。那枚玉佩旋即掉落在地上,发出清亮的响声。随着这声响,玉佩碎成了零散的几块,四散零星蹦开来。   宋青尘看他目露凶光,觉得他这火气,来的莫名其妙。便微微蹙起眉头:“你这是何必?”   【作者有话说:   -   小声哔哔:   又是四千字,分成了两章【。   】 第40章 大哥的恶趣味   贺渊一言不发,只将动作朗利地,将余程的刀插回刀鞘,收入刀鞘前,刀刃反射起一道寒光,接着发出一声铮响。宋青尘不由得稍稍眯了眼。   三人暂且无言。片刻后贺渊道:“大路分明在前头。殿下与指挥使,何以从偏僻小径出来?”   说着,目光不停在宋青尘与余程之间逡巡,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二人,又阴阳怪气地诘问:“林子之中,是还有什么猎物,提前放出来了么?贺某正好闲来无事,不如先去林子里,玩上一玩?”   余程也有些不悦,但仍旧端的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卑职布防,巧遇殿下,为殿下引路罢了。小侯爷何必动怒。”   说着,余程摸上牙牌,又低头细细检查,而后拱手道:“公务在身,卑职告退。”   贺渊目光锁死了余程的背影,直到他人消失在林子里,贺渊才堪堪收回了视线。转而打量着宋青尘,不悦道:“那天夜里,我们是怎么说的?你记性如此不好?”   宋青尘边整衫,边答:“我不识路,刚巧遇到他,替我引路罢了。”   贺渊当即拧起眉头,质问道:“你从小到大来过万岁山多少次,你会在此迷路?”   宋青尘诧异的抬头,几次欲言又止——这话宋青尘是真接不上……他忽而想起,难不成,余程也这么想?!觉得自己是明明认识路,还故意去勾引他?!   怪不得余程看到自己第一眼,那眼神也是说不出的怪异。   思及此处,宋青尘又是一阵的窒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话替自己开脱。毕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宋青尘想了想,干脆转移话题道:“我瞧见一只毛色稀罕的兔子。本来想捉了,带回府中,谁知让它跑了。”   贺渊将视线移动到宋青尘脸上,淡淡道:“是么。”   这谎话有些拙劣,贺渊将信将疑,只是来回扫视他,却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站的近,宋青尘没由来的,猛地想起前几日夜里的事来,便是一阵的赧然心悸。   宋青尘稍稍垂首,看着远处低声解释:“我被皇兄禁足许久,而今突然能出府来,见见外面高悬的日头……有些恍惚。心不在焉,所以才走错了路。等回过神来,早已入了林间。才遇到了他。”   又缓慢的抬眸看向贺渊:“我略有些晕眩,不如你带路?”   贺渊看着这张脸,忽觉心中一恸,先是前后望了望,才缓慢伸手,替宋青尘理了一下鬓发:   “走吧,猎场就在前头。”贺渊笑笑:“我年纪尚小时,跟着父亲来过一次,不知记忆是否准确。”   宋青尘无所谓的微笑道:“你尽管按着记忆带路,无妨。”   反正我这是第一次来……   贺渊微微看向他。今日宋青尘穿着亲王朝服过来,不似平日的那种官袍,别有一种雍容姿态。脸色神色却是明朗,并没有被这袍子压的老气横秋。   自从那夜的事情之后,两人之间关系变得有些诡异的微妙。   贺渊又悄然往他那处看了一眼。   尤其是宋青尘,他对自己,甚至有些莫名的客气。仿佛有意要拉开距离。从前的调笑,尽数消失了。气氛变得莫名暧昧起来。   又走了一阵儿,空气中忽而夹着一丝隐约的酒香,宋青尘往前面看去,入眼的先是一排排旌旗,上面绣着瑞兽纹章。宴桌便在不远处的厅里。   两人为了避嫌,一前一后的入了厅。临进厅里,贺渊还朝他看了一眼。   宴厅四下透空,红漆大柱旁边,皆有明黄的幔帐,在风里翻飞。待走近了,才发觉宴厅中搁了好些冰鉴,厅里很是凉爽。   宋青尘最先瞧见的是皇帝。他穿着轻便的常服,很有郊游的意味,在厅中主位坐着。饮酒时,皇帝抬眼瞧见了宋青尘,动作微微一滞,而后才继续举杯饮酒。   宋青尘如同往常一般,与皇帝行礼。仿佛鸩酒的事情,压根没发生过。   毕竟自己的生与死,都已经掌握在这个谜一般的男人手里,宋青尘除了该死的“放下”,还能做什么徒劳的挣扎?!   宋青尘边行礼,边把头偏向一边去,以示无声的抗议。   视线落到西厅,那处有一排桌案,都铺着黄绸。上面各式各样的签子,似乎还有筹码一类的东西。   朝廷尚文轻武,所谓的“围猎”,不过是让一些身手好的武人去猎,而一众的王公文臣,只在厅中,优哉游哉的饮酒作乐。对猎者得分,进行押注,是一种博彩的性质。   此间皇帝忽然开口:“吾弟来坐。”他偏头睨了一眼西侧空着的位置,示意宋青尘坐下。   说着,大手一挥,他身边偎着的两个美貌小宦官,便起身挪开了。   宋青尘投以警觉的目光,抿着唇没有说话。但忖了片刻,还是缓步过去,坐下来了。落座后,宋青尘只是自顾自地吃酒。毕竟他实在不懂,和这阴晴不定的大哥,还能有什么话可以说。   皇帝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还在记恨朕?”   他这话意义不明,宋青尘干脆直接问道:“陛下是指何事?”宋青尘语气很冷。   毕竟他认为,只有这样才符合逻辑!自己的胞兄,不由分说要赐死自己,但凡是个正常人,应当都会是此种很愤怒的反应?!   皇帝并不恼怒,而是低声道:“那杯‘鸩酒’,只是普通米酒,掺了桑葚果子的浆汁罢了。朕怎么会要你……真的下地府去。”   宋青尘又泛起了一阵疑惑,感情是吓唬他?!这是什么鬼畜恶趣味?!   然而宋青尘嘴上却是冷笑一声:“那可真是多谢陛下了。幸亏臣颇有胆量。不然酒还未饮,人已经要惊死。”   自从宋青尘发觉,原着的人设不太准确以后,宋青尘决定抓住笔杆子,自己写剧情。于是他已不再多考虑原主了,万事凭个感觉走吧。   毕竟“大内篇”的剧情还缺了一截儿,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皇帝低声笑了笑,仿佛有些惭愧,便转移了话题:“弟弟吃些果子,夏日里炎气甚。”   宋青尘稍微扫了一眼,却也无甚胃口。不过既然皇帝低了头,又不想杀自己,自己何不卖他个面子?   梨子被分削的很精致,宋青尘捏了块梨子来,正要送到嘴里。皇帝却突然道:“名单那件事,暂且不谈。但你赠诗百首给贺渊,确有其事?”   宋青尘惊地手颤了一下,梨子差点掉到地下去。 第41章 大哥说他扮猪吃虎!   皇帝冷不丁间,又提起了那些酸诗的事。宋青尘心里一憷——上次好不容易含混过去,这回又被拎出来,一时间回不上话。尽管心里慌,脸上却也只能故作平静,暗中盘算。   如果按照原着正文,忽略“大内篇”的情况下,皇帝气恼的点,应该是璟王结党,和勾搭了自己男人的事上。首先是因皇权受到威胁而怒,其次是自己的男人被觊觎而怒。   但是现在,宋青尘总感觉,如果结合着“大内篇”来想,似乎这事儿就变了味道。   所以这话到底要如何回答?宋青尘暂且拿捏不准。他想了想,只得自嘲道:“彼时贪欢逐欲,狎美罢了。至于诗词,更是附庸风雅之作,其中情谊真假……皇兄不必细究。”   皇帝转头过来,似乎想从宋青尘脸上读出些情绪。然而宋青尘此时,正捏着梨吃,表情寡淡,还是那一副看破红尘,放浪不羁的死样子。   皇帝也不好追问。再问反而显得他斤斤计较,如同闺阁怨妇。半晌了,抿一口酒,闷声道:“弟弟谦逊如斯,连老师都认可你的文采,又何必自嘲?”   宋青尘嘴角一扯,“皇兄见笑了,臣弟惭愧。”说着,又稍稍往斜后方瞥了一眼,见到方才两个形容妖娆的小宦官,正静立在朱漆大柱旁边,仿佛随时要过来侑酒。   宋青尘便与皇帝打趣道:“如这两名内臣一般,消遣耳。皇兄若得了闲暇,又巧巧来些兴致,不也会与他们……吟诗赏玩一番么。”接着朝皇帝投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赏玩?至于赏什么,玩什么,皇帝应该听得懂……   这话皇帝爱听,当即眉目舒展开来,脸上带了三分笑意。他与宋青尘斟上酒:“弟弟懂我。”   宋青尘急忙以手扶杯,不敢怠慢了。尽管皇帝此时情绪稍缓,但他这阴晴不定的脾性,宋青尘实在受不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突然要发难,来上一波骚操作。   宋青尘正要把酒杯往唇边送去,只听皇帝又开口道:“贺渊心思玲珑,却不是个安分人。惯会扮猪吃虎,你莫要陷进去了。”   这话很有关切的意思。   宋青尘把这话反复品味着,惊觉皇帝大哥看人……很是准确!宋青尘直接把贺渊对号入座,这形容竟然十分的妥帖。宋青尘不由得偏头,往贺渊的座席处看去。   贺渊此时正举着杯盏,与另一个官员谈笑。似乎对方说了些夸赞的话,他便立即轻轻摆手,笑着低下了头,仿佛在谦逊着寒暄什么。   宋青尘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日夜里,贺渊平静的睡颜来。心里打了个哆嗦。   大哥虽然阴晴不定,但是说的这句话颇有道理。   “臣弟……总爱贪个新鲜。对爱恨情仇却不甚了解。皇兄多虑了。”   这话刚说出口,宋青尘便兀自惊愕。自己这是原主上身了?是原主的潜意识,剥夺了自己的意识?   怎么感觉自己也在往渣男的方向靠拢?!这样不太好。还是要找个机会,把那些事跟贺渊说清楚。   “如此便好。”皇帝大哥的神色松快起来,又叫身后的宦官,去远处端了个托盘,搁到宋青尘面前的桌面儿上。   宋青尘掀开一看,竟然是一副西洋眼镜!只不过是单片镜,不似如今的现代版眼镜。这东西在这个小世界中,必定是个稀罕物件儿,所谓的“舶来货”。   宋青尘拿着把玩了片刻,只听皇帝说道:“今日夺魁者,便赏此物。另赐银八十两,纻丝三表里。”   此刻,皇帝心情似乎不错,宋青尘对他稍做打量,便附和道:“此物甚是有趣,可使视力不健之人,得以看清。”说着便拿在手中把玩。   宋青尘原还想着,要试着戴上一戴,只是思及礼制,不好擅自戴了。正纠结着,视线里突兀多出一抹绯红颜色。   宋青尘寻着看过去,只见余程从外面步履生风的进了厅里,像是要与皇帝复命。   余程过来桌边,朝皇帝作了一揖:“卑职已巡查完毕,猎场周遭也已布置妥当。猎者随时可以入场。”   皇帝与他道了句辛苦,便准备吩咐猎者就位入场。余程忽然看了看宋青尘,见他正把玩那副西洋镜,便有些出神的想着什么。片刻后,余程忽而撩袍跪下,脸色很是正经道:   “今次有武状元参与,卑职请旨下场猎兔,与他比上一比,为博陛下一笑。”   这声音一出,厅里陡然静了下来,众人都纷纷往余程这处,投以好奇的目光。另有两个年迈的宗亲笑道:“余指挥使亲自下场?那我等即刻便押注,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啊!”   一众人纷纷笑了,厅里举杯推盏,气氛热络了起来。   宋青尘闻声回过头去,来回打量着余程。这忠犬……果然对皇帝有意思?竟然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讨皇帝开心的机会?   皇帝大哥听了,面露一丝诧异:“武状元的身手,何以及的上余卿?”接着皇帝不禁笑道:“余卿还需,予他人一条活路。莫把这猎场给猎空了。”   余程那张脸稍微一红,便讷讷道:“卑职大可以……与武状元相约,限定时间,再比一比速度。看谁先猎满十只灰兔。”   时间一限定,难度翻了一番。方才几个要押注的,也都四下里互相交谈,犹豫了起来。远处武状元丁岑缓步进了厅里,他似是与余程相识,也过来朝皇帝跪下,笑道:“能搏陛下一笑,乃卑职之幸。”   皇帝被他们这马屁逗的开心,抬手一挥,平了他们礼,“二位贤卿,这是要为难厅中押注的众人?倒也有趣起来。”   皇帝边笑,边看向宋青尘低声道:“弟弟猜谁赢?”   根据宋青尘对剧情的了解,绝对是余程夺魁。毕竟余程常在京城,跑不了太远,自然只能就近玩玩围猎。因此对比赛规则机制极其熟悉。宋青尘搁了镜,正要作答,忽地一阵微风从身前拂过。   不知何时,贺渊已走至宴桌前,他与皇帝躬身平手一揖,恭谨道:“臣在京中,久未开弓,枯坐也是无趣。臣……请旨下场,为博陛下展颜。”又往厅里望了望,笑道:“也方便诸位押注时,多一个选择。”   余程显然不喜欢贺渊。毕竟来厅里之前,两人才剑拔弩张的对峙过。余程并不是戏精,也不喜欢做戏。他的喜怒哀乐基本都挂在脸上。   只见余程稍瞥了贺渊一眼,状似担忧:“小侯爷金尊玉贵,亲自下场,怕是……”   这句话就极其讽刺了。贺渊在朔北挽弓的时候,余程分明还在京里当一条忠犬。贺渊当然不悦,但也没有表露在脸上,只轻声一笑道:“余指挥使平日操劳,此刻夏日炎炎,贺某亦是忧心余指挥使的身体。”   余程脸挎了下来,仿佛自尊受到了攻击。他近乎本能性的,以左手摸上了腰间挎刀,斜睨了他一眼,面色已有些不好看。仿佛下一刻准备抽刀砍人。   贺渊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任由敌方的眼神,对自己进行疯狂输出。过了一会儿,不紧不慢道:“余指挥使,此刻为时尚早,不必与贺某来回谦让。也保不齐,稍后夺魁的是丁岑、丁大状元。”   丁岑有些赧然——他在嘴炮上完全处于劣势。于是这场唇枪舌剑里,丁岑只能居于下风。但是他依旧昂首挺胸的站着,脸上似乎贴着几个字:你们少哔哔,直接动手吧。   厅里那些看热闹的,一下都兴奋了。他们个个不缺钱花,因而赌钱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过程,唯图一个乐呵。   皇帝见他三人还没下场,就已经擦起了火花来,当即笑开,朝身后小宦官道:“赐酒赐酒!给这三位爱卿都赐酒!”   两个小宦官便去取了三个大陶土酒碗,施施然过来,给他们一人奉上一碗浊酒。浊酒似乎很烈,宋青尘微一侧目,发觉里面还有些絮状物。这应当是后劲十足的陈酿了。   刚才在嘴炮上,丁岑比不过他二人。可是论起吃酒,丁岑必须在皇帝面前装一个哔,哦不,稍稍露才。   丁岑魁梧得很,他大剌剌往皇帝桌前一站,宋青尘只觉光线都有一些暗了。   他声线醇浑,中气十足道:“叩谢陛下赐酒!卑职当海饮,以谢皇恩!”说罢,举起酒碗,咕咚咕咚地往下吞酒,一口气直接将酒吃尽了。按照陶碗赏酒的规矩,丁岑先朝厅里众人亮出碗底,然后往地上重重一砸。   厅里一阵的叫好之声,立时人声鼎沸,场面火热。只感觉冰鉴散出的凉气,已经压不住厅里的热情了。   丁岑这才觉得自己挽回了尊严,抱着拳头,由东至西挨着拱手。皇帝见了他这滑稽模样,也不由得拍案,豪放地笑了起来。   丁岑默默地站回原处,挑衅一般,视线扫过余程与贺渊。这两个人,便是他心中的“小白脸”。尤其是贺渊。   宋青尘发觉,丁岑对贺渊尤为不屑,眼神里是满满的鄙夷之意。显然并没有把这个人当成对手。尽管贺小侯爷威名远播,但丁岑那神情,仿佛是觉得关于小侯爷的传言,颇有些夸张,甚至带着些奉承之意。   余程接下酒,亦有一瞬的嘚瑟,谢了恩,便也吃起酒来。   贺渊倒是浑不在意地笑笑,面色如常,一如在颖国公府初见他时那般,毫不介怀别人对他的看法。他慢慢吞吞也饮了酒,倒是比较低调,没有如同丁岑那般气焰高涨。酒罢,还朝着来递帕子的宦官,随口道了句谢。那宦官即刻神色惶恐,点头哈腰的退下去了。   余程闻声轻扫了贺渊一眼,面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情。   毕竟他们都认为,贺渊此举,实在掉价。这是久在军中的陋习,不严格划分好上下等级。对于缺了东西、又以色侍君的宦官,也要搭理。   宋青尘暗中打量着他们三人,这时忽而想起,在衙门办差的时候,贺渊似乎也从未对小官甩过脸色。只是不咸不淡的,保持着一种礼貌的疏离。   仿佛注意到了宋青尘的目光,贺渊趁着皇帝与余程交代事情的间隙,悄然抬眸,眼中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第42章 我的渣男发言!   厅中一阵热烈地讨论,纷纷猜测这三人排名顺序,宦官们前后抬了两次冰鉴,个个都悄摸地揩起脸上的汗来。   圣驾要移至不远八角亭处,那里是观看猎场赛况的最佳位置。皇帝原是想喊走宋青尘,但架不住宋青尘好奇心大起。宋青尘请旨留在厅里,稍后再移席。   皇帝张了口,却没有再说话了。只是临行前,又睨了贺渊一眼。   “臣恭送圣驾。”注意到皇帝的视线,贺渊即刻卖了个乖。   皇帝一眨眼的工夫,又换上了一副关爱臣子的表情。他淡然一笑,挥手免去贺渊行礼:“骨箭轻便,与你在军中惯使的铁簇截然不同。贺卿怕是要输了。”   余程听完,很是不服。他必须让贺渊输的彻彻底底,心服口服。怎么能找个“不适应”的借口?   余程立即朝皇帝揖道:“不若卑职先取弓箭来,好让小侯爷稍做尝试。”   皇帝望他好笑,便点点头,接着才与那两个伴驾的小宦官出了厅。只见其中一个小宦官,貌似浑身脱了骨头,朝皇帝身上偎过去。皇帝很自然地将他揽住,两人靠在一起,说着什么悄悄话,而后都笑了起来。   宋青尘不由得在心中感慨——玩,还是大哥会玩。弟弟并不算什么。   余程迈着阔步,往侧厅走去,他稍一挥手,便有锦衣卫应声小跑过来。他们身上的麒麟袍子晃眼,在日光下如同两团彩焰,似要燃进厅里来。   “取箭,叫小侯爷活动活动筋骨。”说着挑衅地看向贺渊,略有些嘲讽意味地说道,“卑职对侯爷仰慕已久。能同场竞技,乃卑职之幸。”   宋青尘差点笑出来。你仰慕他?   你不嘲讽他,已经不容易了。想到不久前,贺渊才擅自拔了他的配刀——按照原着,余程对待自己的配刀,就如同对待自己的爱妾,每天要“拥刀入眠”。   如今“爱妾”已经被别的男人摸了,还是被贺渊这个狗男人,给强行摸了!这仇不报能行?   “小侯爷,莫要故意放水。”余程一边把玩着骨箭,一边阴阳怪气。   贺渊沉默了片刻,也开启嘲讽模式:“贺某何德何能,能借余指挥使的配刀把玩一二,更是荣幸。”   余程听完这话,不自觉间,已摸住了腰边的配刀。整个人像母鸡护崽一样警觉,手下牢牢握住刀柄。   贺渊继续调侃道:“指挥使这刀,似是有个雅名,名曰‘一支秋’?”   余程脸色已经渐渐变得不好,他一字一字道:“一枝春。”   贺渊不要脸的笑笑:“贺某粗人,约是记岔了。一不小心辱了这把刀,惭愧,惭愧。”话说到最后,贺渊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猛低头往他腰牌上看去。脸上立时收住笑意,不友善的睨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瞪住宋青尘。   宋青尘尴尬地低下头,三人间的气氛再次诡异,惹得丁岑都好奇的走过来。   对线可以,但不要误伤友军好吗。   此时一名锦衣卫已经折返,手里捧着三支棕褐骨箭。余程接下后,分别递给了贺渊与丁岑,悠哉道:   “皇城附近,不好用铁簇。二位请先对这骨箭的分量,稍做熟悉。”说着又特意看了贺渊一眼。   贺渊稍微掂了掂箭,脸上也有些意外的神情。不由得复掂了几次。   余程不屑地笑了笑,又补充道:“此箭中空,甚是轻便。小侯爷可以提早适应些。”   丁岑凑热闹地看了看贺渊,倏然指着厅外笑道:“远处有草靶,小侯爷大可开弓,先试上两箭。”丁岑摆出一副自己对种种武器都熟悉的模样,仿佛就等着看这个“小白脸”的笑话。   贺渊不知哪来的好脾气,回眸道:“既然如此……且容贺某,先试上两箭。”   贺渊果真就找人讨了一把梢弓,往草靶处走去。只见他后撤半步,挽弓,将骨箭架在左手食指上。两箭下去,均射中靶心。   但他本人似乎不大满意,快步跑至靶处,细细查看那两支骨箭的入靶深度。   -   距离猎者下场已只剩一盏茶的工夫,宋青尘也移席,至皇帝所在的八角凉亭。大太监万福已经候在那里,周围几个小宦官忙里忙外布置着。众宾客也都不再坐厅里纳凉,押了注以后,纷纷出来观望,个个都兴致勃勃。仿佛一群鲤鱼,一下涌出了水面那般,泱泱然,往猎场聚过来。   贺渊他们三人约定,先猎满十只野兔者,胜出退场。后面再由其他猎者上场,继续比猎,与他们三人的名次分开计算。   丁岑望了一眼举着计分薄的小宦官,既而抓起弓,那模样……仿佛鱼进了水里,鸟归了山林。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种兴奋的气质。   余程则悠哉站着,一副随便你们什么骚操作,反正我一定会赢的神情。他连弓都懒得检查,抱臂立在桌案边,鹰目望向远处将要打开的兽笼。   只有贺渊,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青尘暗里笑笑,估计他在想输了以后,要如何挽回尊严。   然而时间不等人,并没有给贺渊留下思考如何“挽尊”的时间。远处施施然过来一个穿红曳撒的小宦官,应当是这个猎场的掌事牌子。他过来窄声喊了句口令,便要燃香了——   哪怕贺渊他们三人当中,有人在一炷香内,没有猎满十只兔子,也要停弓下场。   三人此时均已握弓,做了起势。相对于其他猎者来说,贺渊他们三人的比试,难度非常高。堪称阴间规则。皇帝饶有兴致,他一面饮酒,一面发出一些调侃的感慨。   但是宋青尘忽而紧张了起来——贺渊莫非要输了。   宦官一声尖窄的口令,从嗓子眼儿里猛地挤出来,远处兽笼即刻打开,几十只灰兔受惊涌出,猎场中一下混乱起来。实际场面与“猎”无甚关系,大部分是“射”的内容。   随着声声破空哨音响起,骨箭劈空飞出。三人的骨箭上绑着有不同的缨子,用以区分。一时间场中彩缨交替,缤纷了起来。   余程跟贺渊两人,当即撕的不相上下,丁岑略逊一些。眼看余程又射中一只。然而就在此时,一只玄色毛皮的兔子,在场中活跃的狂奔,很是扎眼。人们的视线都随之而去。   然而,与颜色没什么关系。获胜,靠的是数量。   余程显然也对那只黑兔子起了兴趣,他当即要射下。只见余程那支骨箭已经要中了,却被贺渊绑着红缨的骨箭打飞。   贺渊不知怎的,忽然急促喊道:“留它一命!”   接着贺渊连出三箭拦截住那只玄色兔子,又连三箭劈射,骨箭支支入土一寸,如同牢笼般将那玄兔围困其中。   就在这间隙里,余程已经赢了。   而贺渊与他仅有一只之差,与追上来的丁岑并列,各中九只。   皇帝看的饶有兴致,竟然不觉比试已经结束。正要宣赏时,贺渊忽然撩袍半跪下,余程和丁岑俱是一愕,旋即朝他投以疑惑的视线。   贺渊笑道:“臣斗胆,请万岁赐那只玄兔,与臣为赏!”   宋青尘没看懂他这操作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也十分奇怪。皇帝亦觉得稀罕,仰头笑了几声,便拿手一指,让小宦官们将那只兔子拿来。   等待的间隙里,贺渊已经起身,便听见余程道:“何以故意放水?我胜也无趣。”   贺渊瞥了他一眼:“你胜了这场比试,但你输了别的。”   余程把这话仔细揣摩着,瞬息后,忽然转头看向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此间小宦官已经将兔子带来。贺渊笑吟吟过去,一把揪来兔耳朵,拎到眼前细细查看。发觉这兔子完好得很,没有半点伤痕血迹,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宋青尘狐疑地看了他半天,只觉得他今日有些怪异。   同时,余程和丁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用一种看稀奇货的目光,看着贺渊。   ……   至散宴时分,已是金乌将堕,余晖遍洒。   宋青尘正往外走着,忽被身后的贺渊叫住。   贺渊左手上还托举着那只玄兔。他四下顾盼,见周遭仍然陆续有人往外走,便恭谨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青尘总觉得他奇怪得很,便也没有推拒,与他入了旁边的桦林小径。光线倏地暗了下来,凉意渐起。宋青尘悄然打量着贺渊,只觉得他此刻似乎心情不甚松快,有些落拓意味。   这是……自尊心受到如此打击?宋青尘开口试探道:“余程对玩法熟悉得很。你即便没比过他,也不必放在心上。”   贺渊闻言轻声一笑,淡淡道:“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件事?”   桦林深处很是幽静,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鸟鸣。   贺渊低头嗤笑一声:“这世上有什么事,值得我要落拓不振?”   宋青尘不自觉望向他的侧颜,一时接不上话。两人无言地继续走在小径上。落叶被扫的干净,脚步声在这林间十分清晰。   贺渊逐渐停住脚步,低声道:“贪欢逐欲,品花狎美,图个新鲜?王爷当真,是与万岁爷无话不谈。”贺渊回过头来,将兔子塞进宋青尘手里。面上依然无甚表情。   “我记得你跟我说,你入桦树林,不是装作迷路去找余程。而是因为追逐一只毛色稀罕的野兔。”贺渊冷声道:“这只兔子身上,还沾着桦树的落叶。你当时,是找它么?”   宋青尘瞳孔微缩,惊愕于贺渊为何会知道自己与皇帝的交谈,何况还是那几句混账话?!那是什么渣男发言?!   而且贺渊对于谎话的甄别能力,实在太强,直接发现了“偶遇余程”这件事的盲点……   宋青尘尚未来得及开口辩白,贺渊又冷声说道:“王爷品着我这朵‘花’,如何?可还觉得新鲜?”   说完,贺渊并不给他回答的时间,而是恭恭敬敬与他行了个官礼,“贺某告辞。”说着,步履生风走了。只是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了宋青尘焦急的声音:   “你稍待。”   贺渊并不理他,继续大步前行。   “贺渊!”   贺渊顿住了脚步,暂未回头,脸上却露出一个得意笑来。   然后才缓缓回身,只不过,此时又是一脸的冷漠疏离:“王爷还有何吩咐?”   宋青尘呆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也有话要说。等等再走。”宋青尘抱着兔子,在心里盘算,如何解释自己的渣男发言。   因而他没有注意到——贺渊此刻,脸上正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大家观阅!跪谢!磕头!】 第43章 你小声些   宋青尘四下顾盼,担心附近突然冒出巡查的锦衣卫。便缓缓走近贺渊,想靠近些说。   贺渊狐疑地看着他,仿佛在期待着,看他究竟又要耍出什么花样。   “你要先解我疑,我才能说。”宋青尘此间已冷静下来,他突然把一些事情串了起来。   贺渊面上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有何疑?王爷留我,便是要与我讲条件?”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回头要走。端出一副不愿意再交谈的架势。   “等等!”   贺渊蓦地一顿,发觉身后这人,竟然扯住了他的衣裳。这力道将他轻轻往后拽着,不疼不痒,却仿佛一种挑弄。他强捺住心中的悸动,稳了稳神,方故作镇静道:“王爷何故拉拉扯扯?此举失了斯文。”   宋青尘听完这话,脸上一阵青红交错。他不由地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且仿佛越想越气,最后彻底恼了,便怒道:“斯文?!你跟我聊斯文?你那天晚上都做了什么畜生事,也好意思说斯文?!”宋青尘说完,深深吐息几次,才压住怒火,斥责道,“厚颜无耻!”   岂料贺渊更不要脸了,直接玩起了失忆:“哪个晚上?你指何事?”一张脸上写满了疑惑,演得极其逼真,仿佛那天晚上,他真的没有留宿王府。   宋青尘原是气得不欲看他,视线落在旁边的林间小潭上。听到贺渊一下撇清了自己,恨得直接回过了头:“你,你那日在我房里,先是窥我沐浴,又下水……接着未经我允许,便擅自上了我的床榻,试图……”   剩下那些荤话,宋青尘真是说不下去了。他甚至有一丝怀疑,贺渊到底有没有趁着自己睡了,做出什么举动来。难道那天起了反应,真的只是意外?   他不由得又打量起了贺渊的神色,只见他此时依然是面无表情。他那平淡泰然的态度,仿佛从前发生过的种种,只是宋青尘一个人的幻觉。仿佛那些鲜活的快意,只是宋青尘夜间的一个绮梦。不过是一个欲念横生的夜晚,落水后、入眠前,赏阅了精致健美的躯体,所以在温软的床榻上,生出了一个美妙的幻景。   宋青尘只觉倾头被泼了一桶冰水,冷了个透。但一转念间,又觉得为了这一点小事,而斤斤计较的自己,十分滑稽可笑。   主角不愧是主角。   宋青尘忽然落拓地笑笑。他不欲再多说了,“无事,”宋青尘将兔子塞回给他,“多谢,但你会错意了。”   就这样吧,反正大家都渣,两不相欠。自己本就不必如此患得患失。   宋青尘头也不回的沿着小径,往林子外面走去,脚下莫名的轻快起来。可刚没走几步,便听到近处有人声。像是来轮值或是撤防的锦衣卫。   林中曲折复杂的小径,宋青尘依旧不太认识,便想要上前询问一二,思及此处,他加快了脚步,欲走到那几个锦衣卫所在之处。而下一瞬,一个强大的力道将他掠走,拖着他,到了方才寒潭边的假山石后面。   宋青尘惊疑不定之际,只余光见到那假山石上面的“倚翠潭”三字。稍稍缓过神来,定睛朝小径方向看去,才发觉不远处过来的几个人,都穿着绯红袍子,腰间挎刀,宛如几抹残阳霞光,飞入了桦树林里。   贺渊缓缓松开了捂在他嘴上的手掌,在他耳畔用气音道:“余程听觉甚佳。此时锦衣卫换防,他就在前面。你大可叫住他,要他带你走。”   宋青尘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到那几个红袍子的锦衣卫身后,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他正在朝左右交代着什么事情。   余程果然来了。   贺渊从身后掐住他下颌,“你叫他来。正好甩脱我的纠缠。”又阴恻恻低声道,“但你若不喊他,我只当,你是任由我作为。”   说着,贺渊一手滑入他下裳,在他腰际狠摸了一把,同时恶劣地以左手往前指去:“快喊,你的指挥使大人要走了。”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酸意。   宋青尘几次要张口,却都犹豫了一下。就在此刻,贺渊一把探进他衣缝之中。这陌生又熟悉地触感,让宋青尘立时一个激灵,更下定了决心要叫住余程的决心。   正准备开口,却又被贺渊一把捂住了嘴巴,那声“余程”便硬生生地,梗在了喉咙里。   “我给过你机会喊他,但你总在犹豫,分明是不想叫住他。如今机会没了,怨不得我。”   便将人翻过去,让宋青尘面对着假山石。他从身后拥住了这人,右手逐渐往下而去。   宋青尘正试图挣开,惊觉身上一凉,下身又被他摸住了。正要回头吼他,贺渊忽而发力,套弄了两一下。宋青尘当即失了声,只一口悠长的吐息从口中发出,身上已有些使不上力.   喘息之际,宋青尘余光瞥见了贺渊按在假山石上的左手,骨关节凸显著,筋络很有贲张之意,有一种别样的力度美感。只是一只手,似乎就能领略到身后这人的勃发力度。   而此时正轻缓的在自己的事物上套弄着,略有些粗糙的触感传来,裹挟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意。   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冲刷着宋青尘的神志。他只觉自己似乎是昏了头,才要席天幕地与贺渊做出这等事。   不待他多想,贺渊忽而凑过来照他脖颈轻吻着,边低声道:“几天未见,有否想起我?”   宋青尘听得一愣,将这话反复斟酌着。自己竟也找不到一个答案,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道:“你的豹子..越来越大了,看到他,便想到你,心里烦得紧。”   贺渊别有深意道:“我还有别的东西,可以越来越大。   贺渊贴了身子上来,将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上:“要不要看看?”   宋青尘缓了口气,“不看。”一边吞咽了一下,才道:“你我都有的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   贺渊忽然手.上加快了,又轻手照着头端捻弄起来:“我这物稀罕,你信不信?”   宋青尘被他说的耳尖泛红,猛扼住他腕子,冷声道:“少废话,滚,我找地方自....剩下的话语,被情不自禁的一声呻吟截断,余下只有不住地喘息。   “你脸皮薄,我不逗你。   贺渊也不想再跟他废话。再说下去,他是解决了,自己怕是又需要找地方解决。   随着身下那只手的滑动,宋青尘只觉神志逐渐受到侵蚀,一阵快感翻腾起来。任多少理智,终究不及本能的欲望.心里一阵的悸痒,在这套弄中被无限的放大.   视线再次落到眼前那只手上,忽然想起从前在侯府里那个温湿、且浅尝辄止的吻来。思及此处,只觉身上欲念更甚,不小心任由自己,长声呻吟起来。   贺渊却道:“小声些,远处还有锦衣卫。   遂捏来这人下颌,以唇堵住他余下地呻吟声.两人的吐息,肆意喷洒在对方脸颊上。本能的欲望,更加不掺掩饰的暴露出来。   不知多久后,宋青尘只觉一阵的战栗。那只手,如同接受了他的邀请一般,徐徐加了些力道。   快意逐步攀升,思绪渐渐不再连贯。又是这等湿粘的夏夜,繁重的朝服下是汗湿的躯体。宋青尘开始恍惚起来,身上脱力一般,有些站不住了。贺渊以左臂架在他身前,扶了他一把。又屈了腿让他靠住自己。   当那双手再一次捻弄起事物的头端时,宋青尘忽地拧起:眉头,身子僵了僵,一时张开口说不出话,也叫不出声来。   贺渊趁势遂了他愿,手下疾着套弄起来。没有太久,宋青尘便窄声呻吟出口。贺渊急忙抬手捂住,防止声音传远了去。   一时窒闷,旋即而来-阵销魂的快意,不觉之中便一泄而出了。   完事,贺渊掏了帕子出来要帮他揩去,随口笑问道:“舒服么?”   宋青尘仍缓着气,胸口起伏间,垂着眼帘低声说道:....不要脸。”   贺渊又探手向下,将他腰间玉带解了,顺势丢在草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唔……”   宋青尘不可遏制地闷哼出声,即刻无措地伸手去拦他。贺渊索性将捂着他嘴巴的手松开了,一手控住他的双手,另一手继续动作。同时哑声戏谑道:“你千万小声些,余程耳朵灵得很。”   宋青尘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只见余程离这假山石已是不远。他担心余程真的见到他们二人,在此处衣衫不整,于是只得噤声,呼吸却越发浊重起来。   贺渊偏头瞅了一眼,只见宋青尘淡眉微蹙,死死盯着远处的动静。神色极其焦急,而颊侧已浮上了浅淡的醉红,在这周围一片苍翠景色中,分外冶艳。正看着,这人忽而恼火的回头,瞥了自己一眼。他面色阴沉如霜,却还是禁不住,发出急促的吐息。   贺渊心里一悸,稍加了加手上的力道。   宋青尘眼看着余程,与四个锦衣卫就要走向远处。心里正要松下一口气,却见余程忽然又刹住了步子——他看到了地上的,那只黑兔。   “这兔子何以在此处?”余程即刻疑惑了起来。   前面两个锦衣卫闻声迅速回过头,朝他抱拳道:“属下去捉来。”   两人身手矫健,三下两下将兔子捉起,递给了余程查看:“大人,这是……”显然,他们也认出了,这是今日贺渊求赏的那只兔子。余程狐疑地往四下看了看,最后,将视线定在了不远处的假山石上。   宋青尘陡然慌乱了起来,压低了声道:“他过来了!”   贺渊手里稍停,游刃有余道:“放心,无事。”   余程察觉出了一些细微的动静,毕竟“御犬”这外号也不是白来的。他疾步往假山石走去,欲一探究竟。   宋青尘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心脏剧烈跳动着,周遭一下陷入死寂,只有余程愈发趋近的脚步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救星”来了。   “大人,此处有异!”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余程的脚步声随之停住。   “有何异?我就来。”余程的声音近在咫尺,宋青尘不由得又往石头后面,撤了撤身子。   余程似乎没有放过这块石头的意思,他还要继续过来,非要查查清楚。宋青尘在心里暗暗骂他这个榆木脑袋,又苦于被贺渊控在这里,一时叫苦不迭。   正焦灼之际,又一阵轻捷的脚步声匆匆响起,似乎是远处又跑来一个锦衣卫。   “大人,这处卑职方才查看过,有两只野猫在此地顽皮,尚未捉住。”这锦衣卫喘了两口气,继续道:   “不过陈奉刚才,在小径西边,查到一处陷阱,甚是危险。不知是何人为了偷猎所设!属下不敢擅自处置,还请大人前去定夺!”   余程狐疑地站在原地,他静了片刻,还是选择反身往小径方向回去了,边走边道:“走,去看看。”   宋青尘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贺渊顺势将他拥在怀里,故意说道:“他走了。这……如何是好?”   宋青尘已然羞愤交加,欲给他一记肘击,尝试将他撞开来,然而这攻击被他截在怀中。   宋青尘此间恍然大悟,脱口问道:“那个年少的锦衣卫,是你的人?”不待贺渊回答,他又问道,“以及那两个伴驾的小宦官,其中之一也是你的人!”   贺渊坦然笑笑,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王爷机敏,贺某惶恐。”又意味深长道:“只是王爷此时此刻,怕是……暂时不好出这林子了。”   宋青尘意识到了他在说哪件事,便立即回头怒道:“你干的好事!”   宋青尘暗中叹了一口气,望向远处,咬着牙自言自语道:“我就该让你早早地滚。”   贺渊这会儿却突然卖起了乖,狡黠笑笑:“我不介意再伺候一遭。”   再?!伺候??   宋青尘虽然慌乱,却果断拒绝:“不,不必!你这断袖离我远些!”边说着,边左右寻看,准备找个地方坐下,稍微歇一歇这被贺渊挑起的躁意。   贺渊赶紧拉住他,脸上一派清风朗月、与己无关的神情:“又不是第一次,何以羞赧起来。”   宋青尘被他噎地无话,脸上逐渐浮出两抹红晕。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真是……”这话在嘴里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蹦出来:   “你真是,不要脸。”   贺渊听罢,眉宇舒展开来,脸上挂起了笑意:“余程要脸。所以他的一生,注定回失去许多东西。”贺渊又倾身过来,一把将他揽住:“我就不同了。”   说着,便将人翻过去,让宋青尘面对着假山石。他顺势从身后拥住了这人,右手逐渐往下而去。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lsp是我……   一不小心,又是一千字的lsp内容。】 第44章 王爷,他欲行不轨!   贺渊拿帕子替他揩净,却没有丢掉。他望着宋青尘,忽然扯出一个得意的笑来,接着反手将帕子收了起来。   宋青尘见了,眉头当即拧得死紧。他嘴唇动了动,那句劝他丢掉的话,最终还是又咽了回去。总觉得不妥,最后只说了两个字:   “秽物。”   两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后,宋青尘低头往自己身上轻嗅,确定那种暧昧的气味已散了,才自顾自地,往小径走去。   边走,宋青尘边整了整衫。一低头,竟然发现之前丢下的玄毛兔子,还在这悠哉地吃草。宋青尘心中好笑,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它带走。   举目四望,残阳已全部褪去,林间景色不太清晰。小径每隔三丈远,才有一盏白绢宫灯。四下寂静,只有些隐约的蛙鸣,以及晚风过草的簌簌之声。   两人的脚步声在这小径上,显得格外清晰。巡防的锦衣卫已列队远行,不知去往何处。就在这静谧之中,贺渊忽然问道:“你怕黑么?”   宋青尘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他怔愣片刻,继而扑哧一下笑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我怕哪门子的黑?”接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期待且玩味地,盯着贺渊那张向来无所谓的脸。   仿佛注意到了这不怀好意的视线,贺渊赧然笑笑:“实话说,我有些怕。尤其是此刻,身上没有刀剑长枪。”   这语气听起来,并非玩笑话。宋青尘微微一愕,才明白过来:“我还以为你是说,鬼神妖魔之流。”   贺渊望了他一眼,拢了拢那只兔子的耳朵:“非也。人,远比鬼神可怕。”贺渊仿佛在回忆什么事情,又听他低声道:“在北疆,鞑子会把俘获的敌军将领,剥皮。再将完整的人皮悬挂在城外示众,来‘辱彼尊严,助我气焰’。”   他又停了片刻,才道:“当时在卫所,有一个与我相熟的兄长。”他顿了一下,仿佛这是一段难以启齿的经历,心中斗争了片刻。才继续说:   “不只是相熟,可以说是一起我们长大。一次夜间,他与我共同率领一支奇袭小队,返回大营。”   宋青尘正听得饶有兴致,贺渊却停止了。神色有些怪异,是宋青尘从未见过的悲戚,目光又带着一些阴冷狠鸷。   “路上,那支小队忽然反叛。我才知道,那名兄长早已通敌,且不顾多年手足旧情,欲将我俘至敌营。”   宋青尘惊道:“然后……那你?”   美强惨,好真实!!   贺渊得意地笑笑:“然后,我浴血奋战,独身一人回了大营,在马背上颠簸得奄奄一息。”他一手拂上宋青尘肩头,“再然后……我就凶名远播了。”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宋青尘已觉得惊悚无比,汗毛倒竖。这么说来,贺渊曾经……距离被人剥皮、晒在城外,做成人肉干,只有一步之遥!还是被自己的好兄弟陷害!   这般得意的贺渊,也有落魄至奄奄一息的时刻?可是他为何突然要说这些话,宋青尘一时没有明白。   “当时我正一手拎着酒囊,一手牵着缰绳。与那名兄长驱马并行,欢语笑谈。”贺渊垂下眼帘,嘲弄般地笑了:“我尚且在调笑着,关心他何时娶妻过门,准备去讨他一杯喜酒吃。”   “就在这时,他毫无情面地,给了我一记冷刀。好在我反应迅速,虽然中刀,却也避开了要害。”   宋青尘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原着开篇时,说过他旧伤未痊愈。也不知如今怎样了。宋青尘情不自禁,朝他投以一个关切的眼神。   岂料贺渊却说出了一句,堪称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宋青尘,你可别暗中给我一刀。亲近人捅刀,钻心窝地疼。”   贺渊分明是笑着说出了这句话,但宋青尘却感觉有一种凉意上涌,能叫四肢百骸都冰冷起来。   宋青尘想了半晌,才终于啼笑皆非道:“我如何能捅你一刀?我打得过你?你未免高看了我的功夫,”又调侃地笑道:“贺小侯爷,你真是太抬举我了。”   贺渊停下了脚步,望向他,别有深意地说道:“这个不好说。全赖时机好坏。就仿佛我当时,亦是毫无防备。连愤怒都还来不及。”   两人在黑灯瞎火的小径上,对视许久。宋青尘方清了清嗓,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对神佛发誓。我宋青尘,绝不会背叛你。”   你哪怕借我二十个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啊!再说了,我背叛你,我有什么好处!   贺渊并不接他的话,也并没有被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而是冷着嗓子,揪出了另一件事情:“那你为何要跟万岁,说出那样的话?”   宋青尘心道:该来的,总算来了!虽然宋青尘想了这么久,但他也没想出来——究竟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渣男发言。所以宋青尘决定,不如……直接大方承认:   “我……其实我一直,都在摇摆不定。”眼下又到了,需要做戏的时候。   可是宋青尘今日,只觉得自己头脑有些不太清醒。因此,他自忖,这场戏可能做得不是很好,演技也有所欠缺。   ——或许其中,无意间夹杂着一些真情实感。   “我不太确定,我究竟如何看待,我与你的关系。”宋青尘就着一点微弱的光线,朝贺渊说,“究竟是什么,才让你我纠缠在了一起,我也觉得迷糊。”   也许是表情与演技再也无法维持,宋青尘干脆偏头,避开了贺渊逼过来的视线。   贺渊则狐疑地看着他,脚下再也走不动了。脸上神色,亦逐渐凝重起来。仿佛宋青尘接下来,便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才逼得他屏息倾听。   “但是我可以确定,”宋青尘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回过头来,“我不会背叛你。”   话音刚落,宋青尘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立即恶狠狠地,补充上一句:“除非你先背叛我!到那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至于如何“不客气”,宋青尘暂时没有想到。   宋青尘这神色格外生动。无论是心中纠结,还是下了什么决心,又可能是带着一点烦恼,都不加掩饰、鲜活的展现在脸上。这确实是宋青尘此刻,内心想要表达的真实情绪。   贺渊情不自禁,缓缓抚上他的侧颊,忍不住笑了:“不要动气。”   宋青尘笑着打开了他的手:“你这逆贼,好好说话,不要跟本王动手动脚!”   接着宋青尘往旁边迈开一大步,似笑非笑道:“夜深人静,请自重。”   贺渊忽然乖巧的点了头,一脸正经道:“我们快些回去吧。”   宋青尘狐疑的打量了他片刻,还是继续跟他往前走。   然而没有两步,贺渊猛然转过身来,将他用力揽在怀中。便低声在他耳边呢喃道:   “月黑风高,正好……犯上作乱。”   宋青尘刚张开口,话语便尽数被他以唇堵住。   -   宋青尘回到王府的时候,两个下仆刚进过来替他解绶解玉带。宋青尘没由来的,突然想起了,两在小寒潭旁边,贺渊解他玉带的那一幕。   脸上忽地火烫起来,表情也逐渐变得不太自然。   总觉得自己跟贺渊,已经开始往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   我怎么如此堕落了?宋青尘轻缓地摇了摇头。这样下去,好像很危险。   “王爷,您脸色不太好。”春祥即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要不要让……”   “不用!”宋青尘真的害怕老中医,开一堆苦不拉己的药,没有半点用。   “院子里的人都遣了,本王想静静。”   春祥已经懂了,看来今晚小侯爷又要过来。他认真的点点头,从两个下仆手里接过玉带和绶绦,用朝他们摆摆手。   贺渊应该不久后,就会如约出现在他的房檐儿上。宋青尘尚且在房中更衣,莫名其妙有些期待,脸上更是不自觉地,挂上了腼腆的笑容。   宋青尘:?   我这是怎么了?!   他猛地回神,赶紧灌下两杯冷茶,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然而,没有等来贺渊,却等来了外面一阵的刀剑撞击声,砰砰作响。这声音甚是尖锐,仿佛横空劈开了这静谧的夜色。宋青尘拧起眉头,急忙摘去纱冠,匆匆走至中庭。   中庭已经聚集了十几名王府的府卫,个个抱臂,看向宋青尘卧房的房顶。   “王爷……这……”   碍于这两人的身份,府卫都不敢擅动,只能在下面围观。   宋青尘见他们个个神色精彩,便也稀罕地往房顶看去——   余程和贺渊竟然在王府顶上打起来了!!余程手里,还揪着一只棕红皮毛的兔子。   两人听到房门响声,都暂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低头往下面中庭里看去。   余程最先反应过来,他将兔子隔着老远,往下抛了。红兔子滚了几滚,飞身窜进了灌木丛中。‘小块子’看见,汪汪的一边叫一边追。中庭一阵鸡飞狗跳。   接着余程扬声道:“王爷!卑职无意间路过王府外墙,竟然发现这逆贼,已攀进王府,欲行不轨!”   贺渊听完,一张脸沉着,反驳道:“分明是你欲行不轨,被我捉了个正着!”   余程当即反击道:“逆贼鬼鬼祟祟,还敢狡辩!”   贺渊忽然冷笑一声:“夜已深了,余大指挥使,你不去大内巡防,不去诏狱问审,岂有只身‘路过’王府外墙的道理?”   余程又一挥刀,“你莫诡辩!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在里面了!”   “你若没攀墙入内,又怎知我在里面?!”贺渊趁他不备,准备挑飞他的“一枝春”,余程急忙抓牢刀柄,往后趔趄两下,才稳住身体。既而余程干脆朝下喊道:   “王爷,他携着短刀,夜间擅闯亲王府邸,理该问罪!只待王爷一声令下,我便将这逆贼,押入狱中!”   乍听之下,余程句句占理。   这回贺渊彻底没话说了。 第45章 不能怂!   宋青尘看他们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架势,不由得担心起了自家的房梁。干脆让府卫散了,又冲他们道:“先下来说话吧。夜已深了,你二人在京中,身居要位,却在本王的檐上喧哗,成何体统!”   这话对余程很奏效,他脸上已有些挂不住,赶紧乖乖地翻身下来。贺渊瞥了他一眼,当即露出一个嘲讽笑来,却也轻捷地跟着翻身而下。   余程下来后,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宋青尘跟前,规规矩矩地揖道:“卑职一时情急,还请王爷……恕卑职无礼!”   这姿势很有忠犬的意思,宋青尘正在想着,如何找个理由,赶紧支开他,岂料余程又道:“只不过某些人,非是公事,却夜袭他人宅院,怕是没安什么好心。”说着,余程还瞄了一眼贺渊,这话的目标性很强。   贺渊并不理他,只是笑道:“余大指挥使,你我大可不必如此。这其中有些误会。王爷自会与你解释。”   宋青尘猛抬头望向他,目光里满满的疑惑。   这个大锅甩的真好!我怎么解释?   本来余程在御前办差,又是干的这种特务一样的活计,天生对这种爬墙之事敏感的很。宋青尘的暗窥了一眼,只见余程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间隙里,他又瞪了一眼贺渊。估计在想,人赃并获,贺渊还带着凶器。   余程倒要看看,贺渊还能编出个什么借口来。   中庭一阵冗长的沉寂之后,宋青尘徐徐开口:   “缇……余指挥使。”宋青尘已牢记教训,他决不能表现的跟余程关系好,连什么锦衣卫的雅称,都不能有!那句话听起来冷淡,就要讲哪句。   “白日里那只兔子,仿佛有些不对劲。”宋青尘赶紧调动所有智慧,开始胡诌,“仿佛伤了后腿,我让小侯爷……来查看一二。顺带医上一医。”   余程当即朝贺渊递去一个眼风,脸上表情仿佛在说:你还会医畜生?!   宋青尘懒得管他们之间的交流。   “稍待,”宋青尘一边说着,一边喊道:“春祥!”春祥闻声,从远处过来,打了个躬。   “把那黑兔子找出来。”说着朝春祥暗里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千万别找出来,最好藏起来,藏的越远越好”。春祥悟性还算可以,他会意的点点头,装模作样的去了后院。   但是余程依旧不服:“那敢问贺小侯爷,你随身携着短刀利刃,这是何意?”   宋青尘心中暗暗叫苦,这个余程,就是他穿书以来的大劫难……   宋青尘赶紧接过话头:“刀是我叫他带的。上次他说……赠刀与我,他却频频食言,我嘱咐他今夜务必带上。”为了防止余程继续纠缠,宋青尘干脆替他又圆了别的问题:“我怕惊动了府卫,半夜里闹出大动静,便让他寻个方便些的法子进来了。这才……”   余程也听出来宋青尘有意袒护他,便不好多说什么,只目光不善的来回打量着贺渊。   宋青尘不好让余程失了面子,便笑着说道:“一场误会,劳指挥使挂怀,本王惭愧……”   余程听了这话,仿佛被人顺毛噜过的猫,面色立马好转。他不再搭理贺渊,朝宋青尘走近两步道:“没想到,王爷竟然偏爱毛色罕见的兔子。卑职特意寻了只赤毛兔来。多有叨扰,还请王爷莫怪!”说完抱拳道:“若无他事,卑职告退。”   “春祥,送一送。”人既然要走了,宋青尘也不好太生硬,干脆叫他从正门出去。   春祥再次及时的冒了出来,恭敬的给余程引路。   待人刚走远,贺渊忽然闷声问道:“府上伙房在哪处?”   这问题来的十分突兀,合着大晚上打架打的饿了?宋青尘狐疑道:“你要用饭?吃些什么,不若我替你吩咐下去。长随们送过来便是,也省的你亲自跑一趟?”   贺渊冷冷道:“晚膳已用了,”他猛的回身,往灌木里扎进去。再钻出来时,手里擒着余程送来的红毛兔子。   “我要烤了它,给你府上的长随开个荤。”   说着,又悠哉的走过来,沉声说道:“你不会不同意,对么?”   宋青尘明白,如果不同意,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宋青尘站在原地,不由自主往后稍微避了身,讷讷地看着他。只是,宋青尘张了张口,终究没把阻拦他的话说出来。   贺渊看了他这反应,便心满意足的去了伙房。   躲在月洞门瞧热闹的府卫,见贺渊已在王府大摇大摆,而王爷却不出言斥责,个个噤声。待贺渊走到月洞门前头,府卫们干脆纷纷开始抱拳行礼。   “小侯爷!”   一个人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拍起了马屁:   “贺小侯爷!”   “小侯爷万安!”   宋青尘暗里想想,一时也想不明白,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   贺渊回来的时候,手里的木托盘上,搁着两碗杏仁茶。他脸上笑吟吟的,很有讨好的意味。   可以看出,他烤完兔子之后,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愉悦。   “你又耍什么花样?”宋青尘狐疑的盯着他,“你吃完就走,少……少拖延时间。”   贺渊将杏仁茶搁下,脸上的笑意便退了下去,“我把余程的兔子烤了,你怎么如此不满?”   宋青尘眼神已有些心虚的飘忽着,但他立即佯装洒脱,清了清嗓,干笑一声:“绝无不满,你待我府中长随这般好,我高兴还来不及。”   贺渊并没有立即展颜,而是望着他犹豫了片刻,反问道:“那我对你这般好,为何没瞧见你高兴?”   “我……”宋青尘一时语塞。他十分无措的左右看了看,试图找出一件事情,来避开这个话题。   这间隙里,忽觉自己搁在桌上的手,猛然间一温。他惊慌的看过去,上面竟然覆了一只手。   宋青尘仿佛毒蛇咬了一口那般,惶然将手抽走,顺势起身道:“……屋里闷,开下窗吧。”   他刚起身,就听见身后贺渊放肆的笑了起来。   宋青尘当即恼羞成怒,他猛回过身,指着尚在大笑的贺渊道:“你这逆贼……速速给我滚!”   房里被他吼的安静了下来,贺渊这才缓缓说着:“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着实有些草木皆兵。”   宋青尘警觉地盯着他——他刚才分明是故意的。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望了望贺渊那张极无辜的脸孔,不禁也怀疑起了自己。   莫非真是自己太过于敏感?   宋青尘边往窗边移动,边暗中观察着贺渊的一举一动。他还在那处坐着,脸上分外正经。   当真是自己误会他了?仿佛再计较下去,倒显得自己要立个贞洁牌坊,没了气度。   宋青尘冷笑了一下,远距离警告道:“你,你安生吃了东西,早些回去。白日里既然疲乏,晚上更应当早些回去休息,莫在我这磨蹭。”   说着,宋青尘脚下踌躇的回了桌边。与贺渊隔开了半丈远,才坐下。   贺渊并没有刻意过来的意思,他坐在原处安分说到:“多谢王爷关怀,可我尚未觉得疲乏。”   宋青尘仰起下巴,下巴尖指了指远处躺着小憩的黑豹:“你将它弄走,马上你就会疲乏了。”说完,不由得嘲弄的勾了勾嘴角。   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宋青尘兀自得意了起来。   贺渊思忖了一阵,笑道:“它如今体格庞大,凭我一己之力,怕是弄不走了。”   “无妨,我叫春祥来帮你。”宋青尘脸上依旧挂着得意的笑容。   贺渊听了这话,立即吹了一响小口哨,那豹子瞬间警觉的醒了,同时呲出牙来,一脸凶悍相,“奈何,他不听别人的,只听你我两人的。”   宋青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瞪着贺渊道:“这法子分明是我教你的,你几时,你……”   贺渊并不回他这句话,反而神情愉悦地说道:“你王府的小汤泉甚好,想来你不会吝啬邀我入内。”   宋青尘在心里盘算,你洗个澡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左右如今府卫都知道他在府里,也没必要躲着藏着。   宋青尘抖了抖袖子,笑道:“你用便是。难不成,我会吝啬一池汤泉?”   贺渊两手抱臂,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忽然又朝他看过去,“你我正好一同如水。”   宋青尘表情倏地僵住了。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怂。   “我……我通常要晚些时候,才去沐浴,你大可先去。”   贺渊干脆给两人斟上茶:“不急。” 第46章 剧情它又变了!   宋青尘斜眼窥了一下,心虚的在屋子打着转悠。摸摸豹子,玩玩兔,就是不搭理贺渊。   倒也不是故意晾着他,只是在这气氛之中,实在不知要如何开口,才显得合适些。   贺渊并没有半点焦急,仿佛很有磨死他的耐心。贺渊一边嘬着茶,一边好奇从多宝格上取下《野获编》,随手翻看,时而又从口中,发出两句点评。   一个时辰以后,宋青尘深深吐纳一口气,终于忍不下去了。   “你既然这么喜欢看稗官野史,便拿回去你侯府,躺在床上慢慢阅看,如何?”宋青尘继续嘲讽,“既然你爱不释手,不若我把这本《野获编》赠你,我不介意。”   贺渊嘴炮功夫无可挑剔:“在此处看,才别有一番趣味。”他头也不抬,继续装模作样翻看着。   宋青尘稀罕了,奇道:“难不成这书,但凡进了你定远侯府,里头的文字还能变了?”说罢冷笑了一声,抖了抖衣裳,干脆坐下来。   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宋青尘叉着手,手肘搁在桌面上,摆出一副闲适悠哉的姿态。   贺渊沉默了一瞬,合上书,“倒也不是,”他面沉如水,仿佛是词穷了,结果下一刻又开口,“我担心你有什么需求。”   需……需求?!这逆贼真是……不要脸。   宋青尘没有抬头,他看着桌上的茶杯,表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贺小侯爷,你说对了,我倒是真有一个需求。”宋青尘边说,边缓缓抬头,看着他道:“那就是——你现在快走,我要早些安置了。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皇帝大哥好不容易对我的印象好了一些,都允许我明天上朝了。还让我不必再去礼部衙门上衙,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明天绝对不能迟到。   贺渊也奇道:“你安置你的,跟我走不走,有何关系?”   哗啦啦的翻书声再次响起,贺渊又打开了那本狗血野史,一目十行,漫不经心的瞄着。   宋青尘扶住额头,他真是再也无话可说了。   最终,贺渊在这里极其安分的睡了一夜。至寅时,起来后,因着没有带朝服,才被迫离开。即便如此,他也是磨叽到了最后一刻,再不回去便来不及换朝服的节骨眼儿上,才草草的出去。   春祥带着玉带、绶绦过来的时候,刚好迎头撞见贺渊。只见贺渊衣衫不整,从卧房正门出来,仿佛带这些餍足的神色。   春祥虽躬身稍微一礼,眼神却极其怪异,脚下不由变得缓慢。   进到卧房中,春祥支支吾吾,最后终于问道:“王爷,要不要……打些温水来,先稍做擦洗?”见宋青尘没吭声,他又小声试探着问道:“王爷,还是……准备沐浴吗?”   宋青尘:“……”   我什么都没干!   -   只不过隔了一两个月,朝上却已是风云变幻。   贺渊又穿上了他那身一品大员的绯红袍子,红的让人睁不看眼——不但袍子红,人也红。   皇帝对他的态度忽然好转,甚至还赏赐了他蟒服二表里。一时间,贺渊再次成了朝中的新贵。从前对他不屑的文官,也有少部分倒戈,开始对他有了巴结之意。   最难消受帝王恩,皇帝可不是白白对他好。   北疆的鞑部又开始躁动起来,贺渊的守备军仍在边疆戍守。不过两者之间,只是产生了一些小摩擦,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事情。贺渊暂且留京,奉命提督二十里外的东大营。东大营镇守白马关,乃门户要地,随时可以与北疆的军队联动。   只是……他红归他红。   为什么要叫我去工地监工?!   关于璟王的种种归置,一时间又是争论不休。上次的名单事件,明显已经牵动了***中的利益链条,且牵连甚广。   有些人跳出来,表示璟王有结党之嫌,不宜留京,还是建议璟王之国就藩,早早去封国。不消说,皇帝再一次不同意,又扯出了“皇三弟旧疾未愈,不宜远行”的理由。   至于究竟是何“旧疾”,却无人敢问。   最终,大家讨论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璟王去京郊的凤仪山,监修避暑行宫。这样一来,璟王既不在京里,又离京城很近。荒郊野岭的,也不方便拉拢官员“结党”。   宋青尘心里暗暗叫苦,大深山里我住哪?说好的“旧疾未愈”?!   行宫偏殿仍是完好,只是主殿需要修葺。宋青尘因为这段时间都要监工,只能被安排住在行宫里头。   但他心中松快不起来,因为这个行宫……还会触发一个惊悚的剧情。   出发这日,贺渊一直送他到了城郊。临别之际,见宋青尘仍是满目愁云,便抚上他肩膀笑了笑,还真的赠了他一把短刀。嘱咐了几句之后,把自己府上的一个下仆,也给了他,说是方便传信。   宋青尘原是想拒绝的,但贺渊强硬的叫他跟着去,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   山道不甚好走,宋青尘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才终于到了避暑行宫附近。行宫处在凤仪山半山腰处,风景甚是壮丽。   转而往山道上看去,便见到许多工人推着板车,运送的大大小小的石头。队伍蜿蜒地往上,一直延续到行宫门口。偶遇道路不平处,他们还要几个人一起,前前后后聚在一堆,对板车又推又拉。   宋青尘跟着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简单搭就的凉亭,里头三三两两坐着监工的官员,皆头戴乌纱,穿青色官袍。   他们十分的悠哉,与这边挥血洒汗的工人,形成鲜明对比。   宋青尘尚未来得及瞧清他们的工作,几个小官员就起身,纷纷出了亭子,来与宋青尘问安。他们先是恭敬地揖了,再各自谄媚地做着自我介绍。   寒暄了好一阵儿,他们指着不远处的“冯大人”,替宋青尘介绍着。冯大人是工部的一个郎中,五品官,是这处的管事。   宋青尘顺着他们的手臂看过去,发觉“冯大人”官虽然不大,人却肥硕。隔着大老远,便瞧见他周围,围了好几个长随模样的人,有的在给他扇扇子,有的给他端茶、递点心,一副大官老爷的做派。   见了宋青尘,他急忙扭动着肥硕的身躯,也从亭子里出来。人还未走近,便作了个揖,嗓门洪亮地喊道:“王爷金安!”又朝旁边的长随使眼色,叫他们给宋青尘奉茶摇扇。   宋青尘入了亭子里,随意坐了,又有一个长随殷勤的过来,替他掸着靴面儿上的尘土。   来到这处,宋青尘内心其实十分忐忑——原着说过,这些工人已经被克扣工钱许久了!!马上就要来一波***!   【作者有话说:   --   今天字又多了双更!!】 第47章 我成了压寨夫人【?   没发工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因而,他们离书中所说的“暴乱”……已经不远了。如今剧情已经跑偏,时间线不太准确,便不好猜测什么他们具体什么时候会暴动。   宋青尘心中惴惴,吃茶也吃不安宁,惶恐地盯着那些路过的工人们。只见他们个个满脸的疲相,眼神空洞,仿佛行尸走肉。   日头高悬,炽热的阳光不客气的晒烤着他们,将他们的皮肤,硬生生晒出一层深褐色。宋青尘有些同情的同时,心中又有些恐惧。   只觉他们看过来的眼神极其不善,仿佛下一瞬,就要变成暴虐的凶兽,将自己撕个粉碎。   正怔忪间,忽然听到旁边两个官员的交谈。   “远处那营地,如今归谁管辖?”一个青袍子望着远处的营帐,朝旁边坐着的官员问道。   “那是东大营的第三营地。上头压的是贺小侯爷,也就是咱们‘定远大将军’。如今他奉命提督东大营。”   原来如此。   听到这名字,宋青尘莫名觉得稍稍安心。可是……第三营在此处,贺渊人在哪?东大营应当还有其他的营帐,贺渊会顾及此处么?   宋青尘又忐忑了起来。他只带了一个长随与两个下仆,其中一个,是贺渊给他的,嘱咐他如若有事,便叫这名下仆去送信。   山路崎岖,这下仆又怎么来得及?宋青尘抽了抽面皮。   可是,工人万一暴动了,才差仆人下去,这仆人怕是还来不及下山,就要和宋青尘一起葬身此地。   宋青尘看着这蜿蜒盘曲的山路,脸上掠过一抹忧虑。   宋青尘想了片刻,回头朝冯大人试探般问道;“这些工人的工钱,有否……按份例派发?”   脑满肥肠的冯大人扭过来,他揩着汗,挤眉弄眼地说:“王爷,这个您放心,留好了孝敬您的份儿。”   我问的是这个吗?!   这就很尴尬了。这说法……到底是发了还是没发?感情不仅没发工资,自己也成万恶的资本家之一?   宋青尘狐疑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装作担忧的,朝冯大人暗示道:“我们在此地,却并无几个兵卒。倘若他们发起暴乱,何如?”   冯大人捏着茶杯,听到这句话,那只手直接悬在了半空中。他果然也答不上来。   不过他立马调节好了心态,毕竟在奉命监工的亲王面前,不能失了态。他干笑了两声,揶揄到:“王爷,他们才有几个胆子?您甭担心。”   我当然很担心!宋青尘脸色已不太好了。他想了想。干脆差那名仆人,送信给贺渊,叫他运上来一些瓜果蔬菜,再不济,运上来几桶清水山泉一类。   不发工资可以,好歹犒劳一二?!这大热天儿的,连口水都没有。   谁知那仆人脚程快得很,中午用饭时,就已收到了贺渊的消息。贺渊只说,一切照常,他自有妙计。   宋青尘更加担忧了。   晚间,几个官员们领他去了下榻处,条件尚可,就是有些阴森。其余官员就住在这间偏殿的后院,四个大厢,将他们主仆众人分开。   一连三日,一切太平。   然而第四日,却有了突发状况。   这夜里,宋青尘正在床上躺着,昏昏沉沉将入睡时,周遭却倏忽一亮,似是有灯燃起。宋青尘急忙起身套衣裳。这几日他都睡不甚踏实,眼下该来的总算来了。   其余几个官员似乎也觉出不对,没有多久,便有仆人惊恐的掌灯跑出来,大声叫喊,欲叫醒尚在梦中的官爷们。   未几,叫喊声杂乱了起来,轩窗外一霎间透着诡谲的橘红火光,猛然将殿中都照亮了。接着,举火把的人似乎小跑着离开,光亮便又倏地消失。   宋青尘警觉的下床,揣上贺渊留给他的短刀,惶惶然蹬了靴子往外走。外面的动静渐大,冗杂纷繁的脚步声,伴随着惊恐的叫喊,一时间搅碎了这宁静的夏夜。整个避暑行宫陷入了一种惊悚的氛围中。   刚吱呀一下推开殿门,就瞧见道路上乌泱泱的黢黑人影,约有十几二十个,正躁动的往前行进。定睛细看,他们身上穿着粗布短打,全是修葺行宫的工人,手上拿着各样棍锤斧凿!   其中几个领头的仿佛不欲他人看清面容,脖颈上裹着黑巾,将脸遮去一大半,远看极是骇人。   暴动竟来的这般早?!宋青尘心中大惊,看来剧情时间线已经崩了。外面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只有十几个兵丁还在顽力抵抗,剩下的除了官员们,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长随、下仆。   这十几个兵丁很快就被暴民冲散开来。其中一个身量高挑的暴民,手里拿着棍子,目标极准确,一眼就瞄着宋青尘过来。   宋青尘看出他左右是为了工钱,打死一个当官的,也并没有什么意义,约是想劫持后勒索钱财。   想通了这一层,宋青尘便原地站着未动,准备劝住他。实在不行,就先发一部分钱,以示安抚。   这个领头的暴民行动极其敏捷,几步间,便已抄到了宋青尘跟前。宋青尘撞着胆子欲喝住他,毕竟只是钱的话,他身上也还有些。不必与他硬碰硬,得不偿失。   谁知这领头的暴民煞是凶悍,不由分说,直接往宋青尘头上罩了个麻袋,掳着人就走。   宋青尘心中一憷,他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眼前一黑,被人猛扛上了肩头。这暴民扛着他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走着。宋青尘只觉得肺腑都要被他全给颠出来,不由得勉力劝道:   “尔等如此暴行,并非善举!工钱的事,大可……”   话未说完,这人便劈手朝他脊背上敲了一下。宋青尘受到猛力一击,顿觉后心一阵剧痛,旋即昏了过去。   -   一切恢复寂静时,宋青尘只觉自己仿佛躺在一张木床上。他已许久没躺过这般的硬板床了,腰背硌得有些不舒服。   “宋青尘,宋青尘……”   宋青尘听着这熟悉无比的声音,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仿佛刚经过了一场神游,一时间不太清醒。   他缓慢的睁眼,便瞧见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庞。   “你怎么在这里?!”宋青尘惊的霎时清醒,他顺势环顾左右,发觉这是一间朴质的小厢房。   贺渊头上套着懒收网巾,额发却也有些凌乱,甚至还沾着些草屑枯叶。身上是一件破烂的粗布短打,脚上套着草鞋。与白日里运石头的工人别无二致。   宋青尘简直啼笑皆非。他定了定神,方嘲笑道:“小侯爷是觉得军营里无趣得紧,干脆上山来,扛一扛石头玩耍?”   屋中一灯如豆,宋青尘凑着微光看了看,才发觉贺渊脸上,竟还抹着土灰……   贺渊替他倒了杯茶来,笑起来分外滑稽:“掳了压寨夫人来玩耍。”说着,朝他腰际调弄的摸了一把。 第48章 苦行僧   “你少戏耍我,”宋青尘瞥了他一眼,“这床板硌得慌,你莫碰我。”   贺渊倒是认真地摸了摸床板,笑道:“哪里疼,我帮你按上一按?”   心里一惊,宋青尘笑着赶紧往旁边挪走,警告道:“你少碰我!你手上怕是还沾有煤灰。”   这床的榫卯已老旧了,床上的人稍微一动,便发出些咯咯吱吱的声响,在这空荡荡的房中,有些奇异的回声。   “这是什么地方?”宋青尘不禁往窗外瞧了一眼,但也只看到些黑黢黢的树影,别的再也瞧不真切。   “尚在凤仪山中,此处是山谷里的一处寺庙。”贺渊接过他手里的茶杯,随手搁在桌案上,“这寺庙的方丈才圆寂,因而只剩几个清修的僧人。算是荒废,但仍然有人在此居住。”   “也就是……你我也今夜,下榻此处?”宋青尘有些心虚,连声音都小了下去:“寺院中,还有别的空房么?”   贺渊似乎瞧出来了他在试探,便安慰般地点点头:“有,”接着,又盯着他说:“但是我不想去。留你单独在此,我怎么放心。”   “那你们……你们一起来了多少人?都和你这般,伪装成了运送石料的工人么?”宋青尘急忙把桌上的茶杯拿到手里,掩饰住自己的尴尬。   贺渊看他这举动,不由笑了笑,才慢声回道:“不多,也就数十人。”   宋青尘闻言猛地看向他,当即感慨道:“你们真是胆大妄为!”他情不自禁担心起来,“这处工人约有千余,你们数十人若是暴露了,其他工人与你们闹起来,该如何是好?”   “你误会了。这数十人中,有半数以上是早已混入其中的。”贺渊似乎早就计划好了,因而神态十分悠哉,“他们拖欠这壮丁的工钱已久,我便盯住了这个机会,提前在这些壮丁之中,安插了线人,行些煽风点火之事。明里暗里,催这些人发起暴乱。”   贺渊略有些得意,与他继续说道:“工部左侍郎油盐不进。朝中与我相熟的几人,对他百般拉拢,都无甚效果。所以我抓住他手下‘冯郎中’的把柄,先发了暴乱,再由我亲自率兵镇之,给他来个‘雪中送炭’,叫他不好拒绝我。”   这造反分子,果然安分不了几天!   宋青尘暗中感慨,不过同时也觉得他有些头脑:“虽说你的第三营就在下面,可这些壮丁,均是被征用的普通老百姓,家中亦有妻儿。”   宋青尘不由想起了原着中,贺渊黑化后的种种骚操作,他拧着眉头劝道:“是朝廷扣下他们工钱在先,理该早些清算了,并非全是他们的过错。你莫伤了他们。”   贺渊见他不悦,急忙解释道:“我怎会累及无辜?铁蹄所至,将这些人碾成尸海,不过瞬息功夫而已。然而如你所说那般,他们尚有家人,举家上下都要靠着这微薄的工钱糊口。他们若身死,表面上看只死一人,而他们家人失去了顶梁柱,实际上将会多出七八个流民。”   贺渊笑道:“千余人若出了事,他们家人只得行乞,以谋生路。流民数量因此陡增,我何必自找麻烦。”   见他说的确实在理,宋青尘便也松下了一口气,没再插话,只听他继续说。   “你权当不知情,只是被暴民挟为人质,明日我便派兵上山‘镇压’,稳住局面。好叫工部欠我个人情。”   说话间,宋青尘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他先是一愣,又歉意十足的笑笑:“我不是有意打断……”   宋青尘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支支吾吾还是说道:“今日闷热,我吃不下东西,便没有与他们一道用晚饭。”   贺渊表情却显得十分为难,他先是面露担忧,接着,他仿佛正在绞尽脑汁思考什么事情。   宋青尘不由得也担忧道:“你该不会告诉我,这寺庙里,连伙房都没有罢?”   “有倒是有,”贺渊眉头依然紧锁,“只不过……净是些清粥小菜,我只怕……”   宋青尘眼睛瞬间亮了,“快快帮我端一碗粥来!”他白天热得难受,晚上也吃不下东西。这寺庙里倒是有些山风,凉快的很。如果再有一碗粥能填了肚子,那真是再好不过。   贺渊脚下犹豫,临到房门口,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朝宋青尘看了一眼。   “快端来,委实饿得慌……”   宋青尘没想明白他为何犹豫,只得朝他频频催促。   贺渊端着东西回来时,宋青尘简直是喜出望外。没想到除了一碗白粥,竟然还给了他两碟腌渍咸菜。   贺渊搁了东西,却立即将筷子勺子抢走,又拎了茶壶,快步走到门口。动作麻利的替他将碗筷又冲洗一遍,才递给他:   “你……先将就一二。”   宋青尘听完先是一怔,这才猛然想起,璟王是个极尽奢侈之人,平日里必然也铺张的很。又怎么肯吃这一碗清粥咸菜?   接着他又仔细的看了看贺渊端来的东西。这粥当真是白米粥,素的很,不可能有平日里王府的山珍或河鲜。别说青菜也没有半根,连滴油都没放!   就是普通百姓家的白米稀饭。   再往桌上看去,这张木桌也是经年久矣,上头有些油腻污渍,边角处,竟然还有一道极深的刀痕。   这么看来,环境确实显得有些凄凉。   贺渊没与自己单独在外待过,自然也颇顾虑这样的环境。他那表情极为忐忑,是在怕这种环境,会被自己嫌恶?   宋青尘不禁扑哧笑了出来:“想不到你竟然……心思如此细腻?”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贺渊。   “不过,你还真不了解我。”宋青尘并不介意这些,他舀起一勺粥,就往嘴里送。   贺渊惊诧地看了他半晌,才端茶饮了一口,饮完仍是关切地看着他,仿佛怕他要做出什么不满的点评。   “随遇而安,”间隙里,宋青尘冲他笑笑,半开玩笑道:“佛门重地,岂可杀生?既不杀生,何来的荤腥。”   贺渊这才松快起来,挪开了那种看祖宗一样的眼神。   -   两人在这小厢房的木板床上躺在下,稍一翻身,便吱吱呀呀一阵的响动。宋青尘总觉得有些不安,又不敢翻身。他真是睡不着,不由得轻唤了一声:   “贺渊,睡了?”   房中灯已熄了,只有宋青尘的声音,在这里空荡的房里回响。外面忽然起了风,刮得窗板也跟着咯咯地响。   宋青尘突然觉得,这房里有些诡谲,好在身后还有个大活人……   宋青尘不由又唤道:“贺渊?”   想到这庙的大住持才圆寂,只觉得这地方更加阴森了,怎么身后的人也没反应?!   宋青尘干脆回头将他摇了几下:   “贺渊,”他有些忐忑,毕竟现在这唯一的大活人也没了反应,“你醒醒,外面有动静……”   暗中无意摸到他小臂,才发觉这人微微抖着,分明在忍笑!宋青尘瞬间恼火!感情一直在看我笑话!   贺渊忽然放声笑了出来,他实在忍不下去了,边喘边说:“你不是说你不怕黑?”   我说的那是先进的现代社会!这是大深山,还特么刚死了个和尚,我能不害怕吗?!   宋青尘被突兀地拂了面子,一时有些不悦,口气不善道:“我听到些响动,叫你一下罢了。既然无事了,你睡便是。”   边说,边烦躁地往旁边挪了挪。 第49章 小侯爷粉墨登场   “我不是要笑你,”贺渊语气中,尚带着笑后的温缓,“我是要问问,你枕着这东西,不觉得难受?”   宋青尘半点不想理他,仍旧背对着他躺,身子虽一动不动,胸口却因为生气而起伏着。   “我是早习惯了,站着都能睡的。”贺渊一手握住他肩头,“我怕你不习惯。”   说到后来,语气里倒也带了些歉意。   “那些人,你必然也觉得可怜。我听阿福说,你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同情的。阿福说每日忐忑的很,生怕你要去帮扶他们。”   阿福便是贺渊留给自己的仆人,想来也是个机灵的。   机灵的都打起小报告了!   但不知道为何,宋青尘却没有变得更气,怒火反而消下去了一些。   “你哪怕自掏腰包,解决了这次的事,还会有下次。涝旱蝗雪,各种灾祸,你救的过来?”贺渊在这暗夜里,颇有耐心的劝慰他。   宋青尘原也不打算救,毕竟凭他一人之力,实在也做不出什么。   “贪腐是不可止的,哪怕在军中,也是相同。贪官杀不尽,索性用之。”   宋青尘暗里感慨,这主角光环又上头了。不自觉冷笑了一声。   贺渊说完一堆,见他仍然在气着,还冷笑……于是贺渊干脆闭了嘴。   房中再次恢复了早些时候的寂静,只是什么声响都没了。当真是一片死寂。   贺渊就这么睡了?!   故意嘲笑他人之后,自己竟然得以入梦?还有这样的道理?!   宋青尘绝不能让他这般踏实的睡了,他猛翻身过去,木板床随之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他胡乱抓住贺渊的衣裳,愤愤道:“贺渊!你把我掳至此地,我如今睡不踏实,你也别想睡了!”   这回怒火十足,饶是鬼魅,也要被吓得退避三舍。   谁知贺渊并没生气,而是随手抽走他那只硬邦邦的枕头,将自己手臂伸过去:   “我刚才瞧你对着枕头十分嫌恶,来,”他说着又敲了敲床板,“定远大将军的手臂,给你枕着,方便入眠。”   宋青尘还以为他在故意戏耍自己,当场拒绝,冷哼一声道:“我可消受不起!”   “真给你枕着,”贺渊将他头按了下去,“你不是方才一躺下就频频叹气?”   宋青尘想片刻,到底没再与他僵持。   甫一躺下,便能感觉得到这手臂上血脉的搏动。引缰执弓的手,果然不同。躺下后,只觉得比那枕头舒服了太多。   只是如此躺上一夜,他手臂岂不是全要麻了去?   宋青尘火气下去不少,以肘撑着起身,还是选择去摸索那只枕头,同时说道:“你将手臂放好,睡你的。”   贺渊在暗中笑嘻嘻道:“定远大将军的手,你竟然也如此嫌弃?也对,王爷毕竟是王爷。”口中虽这么说着,但手臂却仍未抽走,且顺手将他按了回去。   “睡,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   宋青尘折腾了一大遭,早已疲乏。已无余力再与他计较,索性躺下了。   后脑传来韧劲十足的触感,不似枕头那般硬生生的硌他,又不似什么软物枕着像没枕。   他在这恰到好处的“枕头”上,没过多久,竟然真的睡去了。   竟是一夜无梦。   -   再醒来时天还未亮,贺渊甩了甩手臂,便带他去寺庙外头。竟然有一匹黑骊马在那处立着。   贺渊寻来了些布帛,将马蹄裹好,似乎不愿意这蹄声太响,尽可能的减少打马赶路的动静。   外面天光黯淡,只远处有些灰蒙蒙的痕迹。   贺渊朝他说道:“山路不好走,我带你打马回去。快到时,有我的人来接应。他们扮成暴乱的工人,装作将你挟持,你只管跟着走就好。”   宋青尘点点头,却看着这马发起了愁。   宋青尘对骑术不甚了解,略知一二而已,要他自己上马,他便有些犹豫。   不太清楚原主什么情况,他只好先磨磨唧唧站在旁边。   贺渊刚裹好四个马蹄子,又检查了一番,不经意回头便见到他这模样,只以为他是担心这马脾性不好,便笑道:   “这马乖顺的很,你放心好了。”说着,两手握住他腰胯,抓牢后,一脚踩上马镫,手中猛发力。   待宋青尘反应过来时,他人已经在马上了——贺渊已带着他,两人同时翻身上了马。   视野霎时开阔了不少,宋青尘凑着将明未明的天光,向远处看去,只见到曦色朦胧的天穹之下,凤仪山的轮廓高矮起伏,山路在其上蜿蜒曲折着。   贺渊到底十分警觉,他左右看了看,还是以一条黑布巾将半边脸掩上,接着便扬鞭,带着宋青尘在山路上纵马而行。   两人从山谷往上行进,远处的曦光缓缓攀过山脊,山中景色逐渐清明了起来。   山路两侧的树木,从视线中飞速退去。马儿奔起来,宋青尘便不自觉的顺着惯性后仰,脊背即刻贴到了身后温热有力的胸膛上。   再低头,只见贺渊牵着缰绳的小臂横在自己身前。马行至处,忽然惊起飞鸟,灌木中隐约有逃窜的小兽。   不知在马上颠簸了多久,贺渊最后停在一处茂密的丛林中。他将宋青尘交给了两个守在那处的“暴民”。   这两名“暴民”,先是恭敬的与自己行礼,接着毫不客气的掏出斧子来。装出胁迫他的模样带着他返回行宫附近。   宋青尘再回头时,贺渊已没了踪影。   至晨光遍洒之际,暴民已经重新聚集了过来。队伍比昨天壮大了许多。   放眼望去,只见崎岖的山间土路上,乌泱泱笼过来许多人,他们最终聚集在距离行宫不远处的平台上,彼此卖力吆喝着讨工钱的口令。   不消多想,这口令必然是出自贺渊之手。   又分出来数十人,闯入了行宫后院,将那些昨晚已被控制住的文官团团围住,但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走两三个长随,叫他们出去送信。   长随得了领,下山去找人求援。   当然,求援对象,就是凤仪山下的东大营第三营。   过了约一个时辰,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众人都听见了杂乱的马蹄声在山间回荡。   眯了眼远眺,只见一队整齐有序的轻骑自远处而来。   一众暴民开始慌乱了起来,都焦急的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然而那队轻骑的行进速度极快,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到了行宫前的平台处。   人马有序停住一一排开。众人纷纷警惕且惶然地看过去。   只见骑兵分成两列之后,远处一匹枣红骏马劈开队伍奔驰过来,马上的青年一身苍色洒金的窄袖袍,神情极是端肃高傲。   上到平台后,他驱马往前缓行,十分恣意地轻扯缰绳,最后勒马停在最前头。   那匹良驹顺着他扯缰的力道,在原地打了个旋儿,马儿倨傲地望着一众人群,如同他的主人一般。   贺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一打眼瞧见了挟持宋青尘的“暴民”,便扬声喝道:   “监官行差踏错,朝廷自有发落!然尔等如此暴行,挟持朝廷命官,原是死罪!即刻放下手中家伙,便从轻发落,保尔妻儿周全!”   说着,随手又引缰绳,良驹随之轻嘶一声,他便猛发力,使身下骏马抬了前蹄,接着,朝挟持宋青尘的“暴民”而去。   贺渊刀未出窍,便已将那“暴民”击飞。转而回头喊道:   “还不速速放下手中棍斧铁锹!”   暴民们已经开始犹豫了,更有几人当场就丢下了手里的斧子。 第50章 我要跑马!   贺渊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两名骑兵得令下马,径直入了不远处的凉亭中。   他们铺开笔墨纸砚,命令一众手足无措的工人过来报数,要逐一登记所欠款数。   一开始,众人脸上满是犹疑不定的神情。直到两个胆子肥的壮汉,从人群中挤出来,吆喝道:   “我看,不如大伙儿放下家伙!欠我们工钱的,是院子里头的官儿!不如咱们先登记了,也好有个着落!”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众人纷纷议论开来。更有几个丢了家伙的,已经急躁地跑去凉亭报数。   贺渊在马上,暗中轻笑了一声,这神色被宋青尘捕捉入眼。他方认出来——这两个壮汉,面熟得很。晨间,他们与“挟持”自己的人,交换过眼神。多半是贺渊的手下。   陆陆续续也有人按捺不住,生怕轮不到自己,便跟着也搁下东西,去了凉亭。须臾后,一阵叮叮当当的铁锹落地声,越来越多人往凉亭一窝蜂过去。一时间,黄土路上都被踏起了扬尘。   行宫后头的官员也被放了出来,这才姗姗来迟,到了这处。冯大人打头,扭着圆滚滚的身子,又揉着手腕。嘴巴比谁都甜:   “贺小侯爷来的真是万分及时!下官感激不尽!当真是救命之恩啊!”冯大人两手揖的十分标准,眼里满溢着谄媚和感激。   在这扬尘对面,贺渊利落翻身下马。   他却没搭理冯大人,而是径直走向宋青尘,极恭敬地揖道:“下官平乱来迟,惊了殿下,还望殿下恕下官延误之罪。”   一边说,一边暗里瞄了宋青尘一眼,眼中犹带着狡黠的笑意。   宋青尘跟他交换了眼神,也暗里稍扯嘴角,口中却端腔作势道:“事发突然,本王不怪罪你,免礼吧。”说了便反身往行宫里头走,边走边懒洋洋道:“诸位,里面说话。”   到了行宫一处偏厅,宋青尘径自去主位坐下,“诸位免礼,坐吧。”他手肘随意搁在地旁边的楠木小几上。   贺渊这才解下刀,也跟着坐到旁边。放刀的时候,有意无意拿刀柄,蹭了一下宋青尘的手臂。   刀柄冰冷的触感忽然袭来,宋青尘知道他是故意的,便清了清嗓,以示警告。他手肘顺带往旁边挪了一下,眼尾轻轻扫过贺渊。余光瞥见他正投来一种恶作剧的目光。   待宋青尘想要回头制止他,要他莫在这几个官员面前太过放肆时,贺渊却及时的收住了视线,转而看向厅中。   “冯大人受惊了。”贺渊皮笑肉不笑,看着肥硕的冯大人。   冯大人听出贺渊愿意抬举他,急忙献起了殷勤,亲自过来奉茶。贺渊接下后,他便作揖赔笑道:“咱们贺小……咱大将军来得及时!不然下官这条小命,怕是都要葬送在那些个刁民手里啦。”说着,冯大人又扭动着身躯,打了一个躬,朝远处的长随使眼色,叫他们递了把扇子过来。   真是哪个官衔好听,就捡哪个称呼。冯大人竟然又亲自给贺渊摇扇,可以说是极尽谄媚之能事。   “大将军,您刚来,想必也听说了工部拨下的款项……”冯大人面露难色,仿佛羞于启齿,“款项到了下官这处,已是缺了许多。下官不过是个小小监工,”说着说着,冯大人声音越发小了,还有意无意,瞄了宋青尘一眼,咕哝道:“何以抗争的过上头的诸位大人……”   冯郎中?!我可没拿你一分钱!!我只不过吃了你两顿饭,一坛酒!   宋青尘脸色已是十分不好,他堪堪忍住了怒火,才冷笑道:“冯大人,你这是何意?看来本王来此监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冯大人谁也不得罪,立即赔笑道:“王,王爷,这话从何说起啊?”   拉一个亲王下水,给自己垫背,那必然是十分稳妥的。因而冯侍郎必须把脏水,往宋青尘身上泼一泼。   这些文官里面肯定有不省心的。不知盘根错节,勾连着朝里的哪一支哪一派。贪污这件事,皇帝大哥不知道也就算了。若是知道,必定要发起疑心病来。   贺渊听完,不好立刻站队,只能做出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哦?看来此事另有隐情。冯大人,你若觉得冤屈,且上疏朝廷,将内中脉络说个清楚。”   冯大人立刻眯眼笑了,揶揄道:“是是是,下官……下官必然上疏陈情,多谢大将军提醒!”嘴上这么说,实际他并不敢上疏朝廷,毕竟他的罪过十分之大。   冯大人揩了一把汗,又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犯难道:“只是如今……已无多余的饷银,与一众工丁清算工钱了。”   无奈?我看你天天大鱼大肉吃得挺好!宋青尘默不作声,就静静看他做戏。虽说上头的人剥削过他是事实,但绝不至于,连给人家发工资都发不起。   贺渊心里自然清楚,因而只与冯大人周旋,一副似友似敌的暧昧态度。其他几个文官见状,也不敢吭声,只在下首静默坐着,暗中观察贺渊与宋青尘的反应,同时私下里交换眼神。   又过了片刻,贺渊不欲再听他废话,便起身整了整袍,扫看厅中一圈,方说道:   “东大营近日里,新入火器,营中尚有诸多事务。既然诸位无事,贺某便先告辞了。骑兵暂且留在此地,看护诸位周全。贺某明日再来,与诸位商议饷银发放之策。”   下首众人闻声纷纷拱手,口中道着恭送。   贺渊略一颔首,不再说话。只不过他俯身拿刀时,朝宋青尘低声道:“你绕至行宫后头,在彩鲤池等我。”说完抓着刀直起身子,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阔步出了厅。   他前脚走罢,宋青尘便装作被暴民挟持了一夜,极其疲乏。吩咐众人勿来打扰,也脚下虚浮的出了厅。长随过来扶住他,关切道:“王爷还好?”   “无事,带我去行宫后头,你就回去偏殿守着。他人若问起,你便推说我歇下了,不见人。”   长随会意的点了头。   -   宋青尘到了锦鲤池时,已是晌午。池面映着粼粼金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宋青尘不由双目微眯,看池中的彩鲤猛一个打挺,翻出不小的水花。   他蓦地笑了,为此刻的清闲。   脚步声倏然响起,由远及近,宋青尘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入耳便是清越的嗓音:“好生悠哉。甚羡。”   贺渊信步走来,从后头环住了他。停了一会儿便生出一句感慨:“来了几天而已,却清减了许多。昨日我又只拿清粥招待你,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槐树阴翳之下,很是凉爽,偶尔有一声鸟鸣。宋青尘并未抗拒他的怀抱,只轻声笑道:“青天白日,你少轻浮。有什么话早早说了,我好回去睡上一睡。”   “没有大将军的手臂给你枕着,你睡的着?”说着松开了环住他胳膊,转而牵起他,往另一侧走去。不多远,便瞧见了那匹黑骊马。   贺渊抱他上马,轻声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手顺势环住他腰际,笑盈盈道:“这回不是我故意轻浮,怕你落马而已。”   “这是又要将我掳去哪里?”   山林僻静,前后均是无人。宋青尘被他摸住,只觉自己脸上火烫了起来,一路烧去了脖颈。   贺渊不答,只笑了笑,别有深意地说道:“掳到一个好地方,做些快活事。”   “少磨叽,你走不走?”宋青尘经不住这些荤话,干脆抢过他手里的缰绳,抖了起来。   黑骊马不满地轻嘶着,脚下更是不愿走了。宋青尘恼火得回头瞥他一眼,嗔怪一般的,很有埋怨的意味。   贺渊不禁低低笑了出来,见他着急着策马,便反拿着马鞭,往马屁股上闷敲了几下。这马慢慢悠悠,散步一般载着两人走了,没一点急迫的意思。   宋青尘拧着眉头,不满地嫌道:“你几时喜欢骑些病弱马驹,怎么如此慢?”   贺渊靠来他耳畔,低声道:“‘战马有灵’不是你说的?怎么能说他是‘病弱马驹’?”   贺渊一边说着,一边又抢回他手里的缰绳:“温存一下不行?你着什么急。”同时手已在背后翻转了马鞭,趁宋青尘不备,猛的一鞭挥下去,这马即时扬起前蹄,仰头长嘶。   宋青尘被马突然的抬蹄,弄的瞬间失了平衡。他惊呼一声,顺着力道倒在了身后人的怀里。接着这马才落地稳住,往前撒蹄飞奔。耳畔立时只有呼呼风声,遍身的凉爽之意。宋青尘在这风中,情不自禁咧嘴笑了起来,欢喜的回头看过去。   贺渊猝不及防被他这么近距离瞧着,又见他神情十分明朗,眉眼带笑,是真真切切的欢愉。贺渊心中忽而生出些不堪的悸动。扶在宋青尘腰际的左手,不由收紧了些,呼吸亦变得浊重起来。   “正午山路无人,再快些!”宋青尘两眼明亮,又兴奋地回头,朝他催促道。   “再快些?”贺渊不羁地笑了一声,“再快些可以,但有个条件,且看你答不答应!” 第51章 主角送我花花草草【!   宋青尘身上犹带着一股兴奋劲儿。他笑道:“答应有何难。我知道你所求为何!”   贺渊听了眉头微蹙,将信将疑地笑了一声:“你怎么知?”又有些讶异于,宋青尘答应的竟然如此爽快。   “既是答应了,我不管你猜没猜对,便是不能反悔了。”说着,贺渊重重挥鞭策马,黑骊马受了这劲道,四蹄腾起,带他们跃过一处洼地。   宋青尘急忙抓住马颈上的鬃毛,稳住身体平衡,同时扬声笑了:“你玩起马来,倒是极有本事!”   贺渊面上浮出一丝戏谑,往前倾身,暧昧道:“我玩起别的也有不少本事,”同时收紧了揽在宋青尘腰上的左手,将人贴得更近些,在他耳畔说:“只怕你消受不住!”说罢照他耳廓咬了一下。   宋青尘正兴奋,并不与他计较,只调笑道:“你这浪荡登徒子!”   黑骊马载着二人于山间小径狂奔,掀了一路的黄尘。宋青尘眼中只有疾速退去的林景,和远处高低不平的山峦。日光灼人,随着马儿飞奔,光线被头顶的树林阴翳,拦的骤明骤暗。宋青尘如在梦中,恍惚间希望时光停驻于此,再莫前行。   -   宋青尘玩的尽了兴,口中微喘,眼眸仍是明亮的。此番方允许贺渊驱马缓行。   随着前进,宋青尘聚了神,忽然听到有水声潺潺。   “什么地方?”宋青尘起先是警觉的,他不禁僵了僵身子,忐忑的回头问着。   贺渊不答,只有驱马稍微往前快行些。道路两旁横枝遍生,头顶的阴翳也越发压得低,小径逐渐显得逼仄。   此番又觉得有些阴森之感,周遭凉快了不少。宋青尘不知他耍什么花样,只得仔细盯着前头的道路。   蓦地,贺渊捂住了他的眼睛。   “稍待,晚些再睁眼看。”贺渊在他耳旁温声说着。   倏然间,宋青尘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悸动。随着日光飞逝,只觉得对贺渊的感情越发难以言喻。由最初警惕到如今的亲昵,莫名其妙的又生出了禁忌般的悸动。   宋青尘从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一个男子所动摇。   但如今与贺渊两人,缓行在这幽深的林间小径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颗心,正在胸口疾速的跳突着。   ——他此刻却并不是对山林美景的期待,而是一种隐秘不堪的躁动。仿佛心中有什么情绪,随着贺渊那一句语调温和的话语,一瞬间满溢而出,在他心底流淌开来。   鸟鸣声逐渐起了,这似乎是一个绝好的地方。除了鸟鸣与水声,还有一丝清浅的芬芳。遍身又生出许多凉意,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炎热的盛夏之中。   黑骊马的步子逐渐缓下,贺渊似是扯动缰绳,马儿轻嘶后脖颈转动,扭了个方向。   马儿停住后,覆在他双目上的手掌,缓缓撤下,宋青尘迷蒙的睁眼。   只见树林阴翳将天穹依稀遮住,独成一方小天地。这是一处山涧,流水从脚下怪石中倾出,往前一路的由窄而宽,形成溪流。水质极清,可见游鱼。   而溪流两侧,一团团的紫雾飞入视线。定睛看了,竟然是一簇又一簇绽放的紫色野花,别有一种意趣。   “那是紫菀,老百姓口中的‘返魂草’。”贺渊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便朝他解释着,又轻夹马腹,缓缓前行。   宋青尘仍然如在梦中,他懵懂道:“……真能‘还魂’吗?”   贺渊不由搂他轻笑了出起来:“读过圣贤书的,怎么信些怪力乱神之说?顶多入药罢了,何来‘返魂’效用。”   “原来如此。”宋青尘会意的点了头。   宋青尘正怔懵间,贺渊忽然把拳头伸来,横在他胸前。不知这是何意,宋青尘疑惑地盯着那拳头,笑道:“好端端的,这是要叫我……吃你拳头?”   贺渊不答,只把手翻转了,手心朝上,缓缓松开了手。   手掌上赫然一朵紫菀花,开得正好。   宋青尘低头看着,嘲笑道:“折下它做什么?”   “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贺渊身子轻抖,似在忍笑,接着他腕子一翻,将那多紫菀花簪至宋青尘鬓边,“此其美人耶?花耶?小影耶?”   说完似是自己也不好意思,便又低低笑了。他两手都腾出来,直接从后头环住了宋青尘。   古人簪花大雅,唐宋起始,便已有士大夫互相簪花以喻对方品行高洁。宋青尘惊诧于,他一名武将也晓得这些文官间的琐碎迂腐事。他约是顾及璟王此人的身份以及喜好,才故意如此讨好。   这行为,搁在如今,真算得上十分矫情。但之于贺渊来说,约也是鼓足了九成的勇气,外加一成的厚脸皮,才有了这等文人行径。   宋青尘看他这局促模样实在好笑,不由虚挣了一把,笑道:“有话快说。何故拐弯抹角,油腔滑调?”   贺渊清了清嗓,低声道:“方才都是虚伪的废话,你大可不听的。”   “……那我该听哪句?”宋青尘已感受到,身后贺渊贴过来的胸膛内,他那颗心脏正疾速跳动着。不由颊侧一热,将头往偏到一旁,心中突兀一颤。   这一方天地内安静如斯,只听贺渊轻声道:“事到如今,你仍然不知我心意吗?”   心意?真乃荒唐至极。宋青尘脑中忽然凌乱,他一时间无法理解贺渊这种感情,究竟是何程度。   贺渊该不会以为,两人出格越界,有了一两次亲近,便已是……   虽然这么催眠着自己,宋青尘的仍是不可自制的,心底一阵悸动不已。这种失控感,让宋青尘陡然生出许多不安。   他急忙截住和贺渊的话头:   “你不是说有个条件,要我答应你吗?”宋青尘开口,方发觉自己气息已是不稳,“我……我已明白你所指何事。”   贺渊显然是怔住了,片刻后才问道:“依你看……我当时是指何事?”这语气有些谨慎,带着一点小小的试探。   宋青尘忽然笑了,胸有成竹道:“无非是,工人饷银数月未发放,而上报朝廷,需等户部逐级审核,方可批复。且南边平南侯正在抗倭,国库告急,你觉得这时间太过于长。”   贺渊:“……”   宋青尘看他不说话,便觉得自己猜中了他的心事,饶有兴致的继续替他分析道:   “你准备跟我打商量,叫我先自掏腰包,把这件事摆平。你好借此机会,解决了工部头疼的事情,跟工部侍郎结交一二,顺带拉拢他。”   贺渊听完,半晌无话。   许久后,只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复悠悠开口:   “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你,有了这般天大的误会?”   【作者有话说:   -   今天晚些应该还有一更emm   文中:   “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此其美人耶?花耶?真身耶?”   出自乐钧(清)笔记《耳食录·卷三·梅花美人》   不是原创!各位看个乐呵(跪谢!】 第52章 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宋青尘暗里笑了笑。他真想回头看看贺渊的神情,是否依然能维持一副游刃有余的从容?   贺渊要说什么,他心中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只得故意扯开了话题。   顺带叫彼此都冷静一二。   宋青尘自忖,他对于情情爱爱,向来是慎之又慎。不欲轻易陷入,以防他人将自己拿捏住。但他一时又摸不准、猜不透贺渊到底是真是假。   仅仅凭着一副皮囊?何况这皮囊亦并非自己的。   思及此处莫名沮丧。   宋青尘自嘲的笑笑,与他说道:“多谢你带我纵马,玩了个酣畅。”   下一刻,宋青尘已摆出平日那种无所谓的官脸:“我久在奉京,离不开半步。你与我分享如此美景,为我簪花,我十分欢喜。”   贺渊仍然沉默以对,只是搁在他腰际的手,稍微颤了一下。   宋青尘再也无话,只望着旁边的溪流。溪水清澈无比,水中满映着周遭的葱翠之色,也映出了他们的人马倒影。凑着倒影看去,见到贺渊此刻有些出神,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近处,说不上名的雉鸟振翅,呼啦啦地飞上树梢,方听贺渊开口说道:“你不信我。”这语气比地上溪流还要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宋青尘犹望着溪流,装傻充愣:“你指何事?”   身后之人叹出悠长的一口气,平静道:“你心思聪慧,又怎会不明白?”说着,他竟也自嘲地笑了,“你只是不信我罢了。”   “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宋青尘听他语调有些落拓,心中生出了些不忍,他略一回头,垂着眼帘解释,“我并非你想的……”   剩下的话语,被贺渊以唇悉数堵住。   这吻并不似从前一样强势。这此不带任何蛮横与侵略之意,而是格外温吞轻柔的。如同害怕他受惊,怕他误解些什么,在努力诠释着这人心中的百转千回。   在这恬静景致之中,这个温和又缓慢的吻,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宋青尘仿佛已忘了,方才自己在心中是如何下了决意,如何岔开话题要彼此都冷上一冷。   他头一回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冲动,不知不觉中,竟青涩的予以回应。仿佛也试图解释自己心中的纠结与不安。他并不太清楚,自己为何要做出这种举动,却还是抑不住这种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贺渊忽然间松开了他,同时往后避身,脸上犹然浮着尚未退去的情yu。   “不可再往下了。”贺渊眼中波光回转,做出一个小小的吞咽动作,继而笑道:“此处无人之地,你且安分些。”   不难听出,他开口已有些气息不稳,似在强忍着什么。   宋青尘被他这话说得一阵赧然,急忙回过头去,故作镇静道:“该安分的,难道不是你吗?”   “是了,你从来都不安分。”宋青尘望着远处,轻声嗤笑。过了片刻,他轻扯过缰绳,想要驱马前行。   看出他的意图后,贺渊便接过了缰绳,让马儿往前,散步般沿着溪流走着。   “可你难道没有沉湎其中,不能自拔?”贺渊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却也没有再说出什么骇他的话了。   马蹄踏住地上的花草,一下一下,微微颠簸着马上之人。蹄声在林间回荡,节奏缓慢,带着一种闲适之感。   两人正悠哉着,猛然间花草里窜出一只松鼠,腾地一下,从马蹄子下边钻过。黑骊马受了惊赶紧往后撤蹄,步子乱了起来。   宋青尘原本就心不在焉,这一下惊得他身子一斜,直接失了平衡,往后栽去。   马的动作原本不大,对于精于骑术的人来说,更是不算什么。贺渊正要去安抚身下的马儿,身前的人却忽然倒来自己怀里。一时间,身前、身下,倒是不知道该先顾哪一头。   他赶紧扶住宋青尘坐好,同时刻意与宋青尘保持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毕竟再近些,将会发生什么事,贺渊自己也不太确定。   宋青尘并未注意到这些,他刚稳住身体,想要寻个什么来扶。他随手摸住了旁边的什么东西,顺着倾斜的力道,抓了一把。   只不过,这触感让他觉得不太对劲,是温热又极有韧性的……   大腿。   宋青尘猛一个激灵后,慌忙收回了手。他应该劝自己,如果自己真的对贺渊没有半点想法,理该淡然地说一句“不是故意”。   只不过现在的自己,不仅说不出这四个字,反而觉得脸上烧得火烫。他心虚地张了张口,却仍然不知道,此情此景,究竟该说些什么。   正尴尬之际,贺渊忽然苦涩地笑了一下:“你怎么总要让我为难。”又把缰绳递到了宋青尘手里。   “他听你的,你驱使他试试。”   宋青尘不好这么接下,在脑子里拼命想着,原主到底会不会骑马?现在自己对骑术一窍不通已经暴露,如何给自己圆谎。   “我没想到,你竟然对骑术完全不懂。”贺渊在他身后虚扶了一把。   宋青尘有些圆不上,闷闷道:“呵,我君子六艺,个个荒废。轮得到你说?”说着,有些赌气一般地别过头,随手抖了抖缰绳。   马先是没动,等贺渊稍微轻夹了下马腹,这马却即刻乖乖地走了。   宋青尘不服气地往后瞧了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帮你一把。”贺渊笑笑,扶了扶他的手肘,“继续吧,带你玩一会儿。”   宋青尘沉默了须臾,压着声音说:“我……我一个亲王,不会这些,你不觉得有些好笑?”   毕竟在“大梁朝”的设定里,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哪怕重文轻武,王孙公子不会马术,这简直是奇上加奇。   “你不会正好。”贺渊温吞吞地说着,没有讽刺之意,“你不会玩马,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宋青尘奇了怪,不由促笑了两声,“什么机会?”   “讨好你的机会。”贺渊说罢又一把夺了缰绳,猛地策马,两人从这一方小天地飞驰而出。   光线乍然一亮,宋青尘眯起了眼看去。面前不远处便是空旷的山脊,青白的天穹下头,是波一样起伏的翠色。   铁蹄踏起了一阵阵回声,身后的人珍重的抱着他。   他心中挣扎了许久,还是没有拒绝。   出来太久,容易让人起疑。宋青尘清楚,那一众文官里,有一两人大略是盯着他的眼线。   至于他们背后属于哪一支势力,就不太清楚了。因而宋青尘早早催着回来,也不无道理。   回到行宫后头的彩鲤池子时,天色尚早。贺渊小心抱他下马,关切的问道:   “累么?”   宋青尘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在腰际摸索了一下。   他从暗囊里翻出一枚玉珏,递给了贺渊。   “你带着这个,去我璟王府邸。”宋青尘冲他笑了一下,眉目舒展,“我答应过你的。你拿着此物去,春祥会亲自带你去开库,你便押送封银,上山来。”   “答应”这件事,两人简直是鸡同鸭讲。但贺渊此刻无心在意这个,只是惊诧的看着他。那东西静静躺在手里,本该是冷冰冰,此时却觉得灼烫的厉害。   毕竟这回所缺数目,不是一点半点。   “我名声不好,这件事你来做合适些。谁若问起,你就说从前擒了北疆的贼头子,从贼窝里抄出点值钱的脏货,不奇怪吧。”   宋青尘连理由都替他想好了,让他无从拒绝这番好意。   玉珏侧面刻了篆字“璟王之宝”。这是璟王的宝印,不论有无实权,这东西都已代表了璟王的所有。若他有歹心,拿了这东西,便可以做出太多的事。   贺渊只身来了奉京城,困在此地,奉命提督了东大营,更是要自掏腰包照顾些军需。朝廷拨饷总是延期,南面平南侯正在抗倭,水师开销庞大,朝廷自然优先于战事。   因而贺渊在钱上,早已窘迫不堪。   贺渊低头看去,着实是块上好的蓝田玉。搁在手中半晌,都没将它暖热,如同……   贺渊下意识的抬头,目光复杂的看向宋青尘。见他此时的眉眼间,仍然带着真诚的笑意。   “做你想做的事吧。”宋青尘回以一个温情的目光,顺手将贺渊的手指蜷住,要他握住那块“璟王之宝”。   没有太久,那枚玉印在他拳头里渐渐温了。   贺渊后退了一步,与眼前人行了一个郑重的官礼:   “承璟王殿下大恩,贺某万死不辞。”   宋青尘被他弄得一愣,倏地笑了:“别整日死来死去,我不想听!”又玩味的看着他,“你这逆贼,什么时候想起来跟我打官腔?”   彩鲤池子哗啦啦的一下,里头一只大红鲤跳了出来,水花瞬间溅得老高。   贺渊赶紧将人往旁边揽了一下,又替他整了整衫。   “我走了。”   贺渊小心地说着,虽然他知道,对方并不会挽留。   果然,宋青尘只是点了头,未出一言,反身往行宫方向走去。   贺渊也回身往林子里走。没有几步,他屏息停住,刻意敛去了脚步声,绕开小径。扭头往彩鲤池返回。   只见宋青尘仍然在彩鲤池子边上。他两手撑在池边,颓然站着发愣,没了白日的端方。   贺渊看了他片刻,心脏如同被什么轻轻揪住。下一瞬便猛掠而上,从后抱住了他。   “天热得很,你为什么不回去纳凉?”   宋青尘微微拧着眉头,嘴唇抖了抖,没有说话。   “看鱼么?还是在想我?”   贺渊又显得咄咄逼人。不过也立马将他放开了,转而笑了起来:“你如果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宋青尘没有回头,仍死死盯着池子里的游鱼。   “这次真的要走了,营里还有些琐事。留下的骑兵里,有两个是我的亲信。一人额头上有一道疤,另一人左足微跛,脸却俊得很,好认。”   贺渊并不迫他回头,只望着他背影道:   “有事他们会帮你,你安心休息。”   脚步声渐渐远了,随着一声马嘶,宋青尘才缓慢的回头看去。   林子里早已没有半个人影,小径边的横枝,随着惯性微微摇晃。 第53章 殿下温柔小意,受宠若惊   入了夜,宋青尘躺在老檀木拔步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究竟是晚上吃得太饱,还是夏夜里太燥?宋青尘望着头顶的幔帐,苦恼的吁出一口气。   不经意间,宋青稍一偏头……   “你怎么还在这里?!”宋青尘盯着这仆人阿福,又盯着他干巴巴的身板儿,而且他竟然……仍旧跪在床边上给自己摇扇!   阿福是贺渊留下的,他只听贺渊的。   今晚已经赶了他三次,都没能将他赶走。他执意要跪在这里摇扇,问什么话都摇头。问急了,就憋红一张脸,一口一个“总督吩咐了”。   宋青尘真的恼火,他实在认为,贺渊这做法太蛮横。   “阿福,跟你们总督说,扇子摇得我烦,你不走我就睡不着!”宋青尘一把扯过薄被,盖到自己头上来。   “总,总督吩咐……”阿福被他吼的两相为难,说话都结巴了。   又是“总督”?!宋青尘猛地坐起:   “你别跟我……别跟本王提‘总督’!他见了本王,也是要行礼的,你只管听本王吩咐!叫你回去歇了,听不懂?”   阿福看宋青尘这回真的起了怒意,也不好再坚持,只低着头,闷声咕哝了一句:“总督说,要不是营里头事务多,走不开,他就要亲自来摇扇……”   阿福这句话音落下,殿里一片寂静。宋青尘身子颤了一颤,他听着自己心跳声——已是凌乱得很。   他不由转头看向阿福。只见阿福脸上的神情认真极了,眉头拧作一团儿,表情郑重,不像在编谎。   心烦意乱之际,宋青尘屈起一条腿,将胳膊架在上面,又扶住额头叹息。半晌才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福不得已,终于将蒲扇搁下,扶着膝盖起身,行了个礼。他脚下却很踌躇,一面往殿外走,一面回头,犹豫的看向拔步床上的宋青尘。   “回去吧,本王安置了!”宋青尘不搭理他,干脆背过去躺下。   又过了一会儿,殿门“吱呀”地响了一声,被人轻柔的关上。   宋青尘做了个绮梦。   周遭满是夹竹桃的清芳,贺渊正在璟王府的小汤泉里泡着。他上身光裸,腰腹以下是氤氲的水汽,朦胧的遮住了一片春光。而自己正坐在池子边上,披着一件湿答答的青绫氅衣,与他有一遭没一遭的嬉笑闲聊。   过了一会儿,自己又玩闹般的舀了一大瓢水,要去泼他。贺渊佯装惊恐的避身,一抬头,却望着他笑了。   蓦地,贺渊倾身过来……   “啊!”宋青尘“腾”一下坐起!   随着这一声低呼,后殿传来“乒乓”的声响,又有叽叽哇哇的野猫叫声。宋青尘慌乱的回头,朝后殿看去。似乎是自己的动静,还惊扰了溜进后殿的野猫。   他两眼大睁,在帐幔中大口地喘气,心脏犹在剧烈地抖动着。半晌,才渐渐平复下来。不经意间揩了一把汗,惊觉自己脸上火烫无比。   真是魔怔了。   宋青尘讷讷地想——贺渊或许就是……书里说的那种妖怪吧!梦魅?!   ……   贺渊次日并未上山,而是差了个千户上山送信。他只说自己事务繁忙,要到后日,才能押送封银上山发饷,要诸位大人不必焦急。   听到有饷银要来平乱,山上的文官,都开心的加起了餐。之前的愁云全然消散,他们脸上的神色都轻松许多。   即日,贺渊亲自押送两大车封银上山。   宋青尘未着朝服,只穿着轻衫出来迎他。   烈日当空,宋青尘从凉亭边缘往下探看。日光灼亮的照在黄土上,逼他不由得眯起了眼。   贺渊许是下了朝,尚且来不及更衣,便匆匆赶来。他头上仍带着展角幞头,一身鲜亮的绯红朝服,端坐马上,徐徐前行。   前两车的大箱子,似乎很是沉重,拉车的马匹都要多出两匹。而后面跟的一个小车,上面不知道载着什么,箱子竟然还淋淋漓漓,滴了一路的水。   宋青尘心中好奇,忽然生出了一个滑稽的猜测。   难不成是给自己带了两条彩鲤来?想着想着,宋青尘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凉亭里坐着的其他文官,纷纷对他投以探究的视线。冯大人更是好奇,当即打趣道:   “王爷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儿?自打王爷上山,这还是头一回喜笑颜开啊!”   旋即有一个官员起身,给宋青尘添茶,赔笑道:“王爷闷坐无聊,不如也与下官等人,分享一二?”   一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宋青尘来山上这么久,凉亭倒是第一次显得其乐融融。   宋青尘心情莫名的好了,他胡扯了两个趣事,凉亭里的气氛也都跟着又活跃了起来,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倒是让人忘了,这地方不久之前,才发生过一场骇人的暴乱。这些文官不久前却还在行宫的后院,被暴民们制的瑟瑟发抖。此刻却笑得清闲。   而所谓的“暴民”,听说了要发工钱,便依旧勤勤恳恳,在如火的骄阳下运送着石料。以供来年酷夏,皇帝到此避暑。   几个文官眼睛尖极了。他们大老远看到坡下头的黑纱幞头,便都起身,一窝蜂出了凉亭,站到外头迎接。   冯大人最是殷勤,从里面挤出来后,直接走到一众人最前头。他已经把身子躬成了个虾米,两手已经揖好了。仿佛大热天的,他一早就候在这里。   宋青尘望着他,暗里哂笑一下——论演技,这个冯大人才是绝了。   贺渊不急不躁的爬了坡儿。停在平台上之后,漫不经心的与众人寒暄两句,便奉上一份单子给宋青尘,叫他清点封银数量。   他像是热得很,随手摘了展角幞头,托在左手上,前额发已稍稍凌乱。   朝服要衬出高位官员的端庄形象,因而袍摆沉重,走起路来有些不便。尽管如此,贺渊脸上仍是笑盈盈的,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   宋青尘顺手接过单子,稍微抬眼瞥了他一下,见他额间挂汗,亮莹莹的。   宋青尘眼中不由攀上笑意。   似乎意识到了宋青尘在笑什么,贺渊刹住了笑——他也察觉自己不怎么端庄,便要掏帕子先揩了汗,理一理仪容。   正要去掏,斜刺里突来一只手。   是瘦削纤长的文人手,捏着一方叠好的帕子,要递给他。见他愣住没有接,还干咳了一下提醒他,“拿着。”说完,便蛮横塞入他手中。   贺渊握着帕子,神色一滞,惊诧里急忙抬头。   却见到宋青尘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缓步走了,装模作样的开箱点数。边点,边在间隙里偏头瞄他,眼中带着一些刻意掩藏的欢喜。   贺渊并不用那方帕子,而是揣进了袖中暗囊,接着撩袍追过去,佯装协助清点。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璟王殿下温柔小意,贺某受宠若惊。”   宋青尘捏着单子的手骤然一紧,接着,向他飞去一个尖厉的视线,压着声音说道:   “你给我闭嘴!” 第54章 没有名字的小甜饼【?   贺渊低头拍了一把皂靴上的尘土,讪讪笑道:“方才的温柔小意呢?”   宋青尘惊得僵住,急忙往列队的文官那处瞧了瞧。他们正在不远处随意交谈着,依稀还能听到交谈的内容。   这距离很近,稍微说点什么都能被那边听见。于是宋青尘往旁边挪了一步,作势要去查看第二箱封银。他瞥了贺渊一眼,不满地压低了声音:“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   贺渊也跟着挪过去,顺手帮他撕下封条,开了箱盖,脸上笑盈盈:“银子有什么好看,我带了好东西来,看看?”   说着,贺渊的目光移到了后头的小板车上。   宋青尘顺着看过去,发觉它竟然还在淋漓的滴水,将下面黄土地,濡出了一大块深棕色。   宋青尘绕过去,伸手往木箱子上探。木箱的盖子上带着丝丝凉意,如同发汗一般,持续往外冒着一层水汽。   “该不会是……”宋青尘忽然顿悟般回头,眼眸明亮起来,目光里满是期待。   贺渊稍稍一愣,站在原地点点头,没有做出具体的解释。他就那么看着宋青尘,只觉得他此刻颇像个孩童,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   今日宋青尘没戴冠,只簪了头发。旁边束着的头发被太阳晒过。摸上去,一手的暖意。   这亲昵的举动一出,宋青尘神色立即变了。   他警惕起来,看向远处那几个官员。见他们都没注意这处,才松下一口气,转而恶狠狠道:“谁允许你动手动脚?!给你个梯子,你是要上房?”   贺渊并没有接话,只是叫了两个兵丁过来,把这小板车拉到行宫后面的彩鲤池。   这动静不小,碾在黄土路上咯噔响。远处的文官们听到,都好奇地凑过来。贺渊神情有些不耐烦,只挥手遣了,扬声道:“偶然得了两尾锦鲤,放到行宫后头,好养活。诸位莫惊了这些吉祥物。”   贺渊表情极其认真,仿佛里头真的是什么吉祥鱼,护什么一样护着。众人不敢忤逆了‘祥瑞’,纷纷让开道路,让板车过去。   宋青尘在旁边忍笑——不得不说,封建迷信这一套,在这小世界里真的太好使了。   正想着,贺渊忽然回头,恭恭敬敬地揖道:“还请殿下与某,一同将这两尾祥鱼,放入池中。”抬头之际,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宋青尘会意地应了一声。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开土路,往行宫后面走去。   待拉车的人们都退下,贺渊卡好车轮固定住,一手按在箱盖上,得意道:   “先猜猜,猜中了才给你。”又神色一转,意味深长地笑了,“猜错,罚你。”   “稀罕了,”宋青尘冷哼一声,“不就是冰鉴?我还能猜不中?”傲慢的眼神里带着一点期待。   宋青尘绕过去打量起木箱,同时把手搁上去摸了摸:“都还透着凉气,又滴了一路水。不是冰是什么?”   “吱呀”的一下,贺渊单手将大木箱盖子打开了。   套娃一样,里头还是一个木箱。他啪啪地又开了两层,终于——黄花梨木冰鉴,赫然其中。   “走慢了要化,走快了又可疑,叫你猜中了多没意思。”贺渊靠在大木箱旁边,悠哉着,“你只猜中了一半,这里头还有东西你没猜中。”   宋青尘饶有兴味的过去,着急地打开。顿时有沁人心脾的凉气扑面。   只见里头几个大冰块上,铺了厚厚的碎冰,虽然有些融化了,但大部分仍旧形状完整。他拨开凉丝丝的冰碴子,忽然露出了一小块绿色。   ……西瓜。   继续拨开,碎冰还镇着一壶小酒。   正讶异中,贺渊又从旁边摸出个匣子,按开铜扣,只见锦缎上搁着一只戗金杯。   “怕你在山上过糊涂了。今日小暑,带点玩意儿,给你消消暑气。”贺渊边说着,边拉着他坐到树荫下边的长凳上,将匣子搁到他手里。   “你平时喜欢用紫陶碗吃酒,不妨也……试试这戗金杯。”贺渊手上没有轻浮的举止,目光却在他身上流连,饱含一种温情。   “试试”二字被刻意加了重音,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你就这么用钱?酒杯也要这般煊赫?!”宋青尘不满的埋怨了一句。   贺渊不在意的笑笑:“这戗金杯花钱也难弄来。我可是费了好些功夫。”   似乎是终于觉得热,贺渊自顾自解下玉带,又解开盘领将官袍脱了,动作麻利。接着,又随意的把绯红官袍一叠,顺手搁在长凳边上。   如此,他身上只剩一件雪白中单,却仍然十分耀目。身后的一排栀子树,刚巧开了花。   清寒的白花,嵌在葱郁枝头上,簇拥着闲坐长凳的人。如此光景,仿佛消去了一苑的暑热。   宋青尘哑然,只呆望着他。片刻后忽然低下肩,似乎要往贺渊的身上倾过去。两人目光交触时,贺渊不可自制的眉心微动。   宋青尘忽然冲他笑了一下。   贺渊没有明白这个笑容的意思。他身子稍微僵住,宋青尘却越发贴近过来,简直差不多要躺到他腿上。   他正兀自紧张,连呼吸都停了一瞬,才发现宋青尘只是倾身把他的袍子拿了过去,缓缓展开,又重新仔细的叠着。   一阵无言后,贺渊才清了清嗓,“随便放着吧,不用叠得规矩。”   “官袍,该叠好。怎么能随意对待。”宋青尘边叠,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叠袍的时候,袍袖的起落带起一些微风,这风将两人的碎发,扇的微微摇动。宋青尘很专注,并未注意到身边人向他投来的眼神。   两人话还未说几句,忽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贺渊立刻警觉地起身,往蹄声来处看去。   这大热天里,谁会打马跑来这荒郊野岭?宋青尘也疑惑的起身看去。   一声短促的马嘶之后,兵丁模样的人下了马,从林子里头匆匆出来。他从怀里摸出封筒,喊道:“总督!”   他一打眼看见旁边还有人,便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贺渊即刻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封筒,拆出信阅看,边看边道:“说吧,无妨。”   兵丁又望了一眼宋青尘,才恭敬答道:“南面来的消息,平南侯的右都督……竟然在北疆待过,今日又抓住了一名平南侯手下的……”   兵丁声音渐小,后面的话,越发听不清楚了。这些事情似乎较为机密,那兵丁对宋青尘颇有顾虑。   最后兵丁竟然附耳上去。嘀咕了几句之后,贺渊神色立马变了。   “此话当真?”贺渊乍然一惊,一边又喃喃道,“或许只是习惯相似?并非同一人?”   兵丁犯起了难,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支支吾吾起来:“这……”   他们两人在林子旁边站了一会儿,均是无言。   “知道了,你先回,我随后到。”贺渊终是让他走了,但脸上担忧的神色十分明显。   兵丁行礼后翻身上马,匆匆地走了。   贺渊这才反身回来,坐回了长凳上,与宋青尘解释道:“平南侯,一边打着仗,一边还不忘记关心我。爪子都伸到我身边来了。”   稍微回忆了一下原着的剧情,宋青尘想着,按照原着,贺渊本是自请南下,和平南侯勾结在了一起。平南侯反心也大,但最终被贺渊收编。   如今贺渊并未南下,平南侯竟然自己找上门?而且平南侯身边有一个“奇人”,原着有讲,这个奇人还把贺渊算计了一把,最后死在了贺渊刀下。   宋青尘之所以会记得他,并不是因为这个“奇人”的种种阴谋诡计。而是这“奇人”中刀后,奄奄一息之际有段遗言,精彩极了。   遗言的末句是很重要、很狗血的话:   “贺渊,我很怀念我们从前……”   至于“从前”什么,他没来及说,就下线了。   这句话当时被数万读者吐槽,鄙视作者不写清楚剧情,搞得大家云里雾里。   关于遗言后半句的猜测,有许许多多。   当然,最多的猜测就是——他或许是贺渊的一个旧情人。   可是此刻,宋青尘却没办法再和从前一样,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情看待这件事。   旧情人?   宋青尘心里不免有些酸涩,但说不出为什么。   正想着,贺渊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平南侯有一得力助手,他们在南边拉拢了不少官绅,之前已出了些流言蜚语,说他野心甚重。”   贺渊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的笑笑,缓慢抖开了宋青尘叠好的官袍,重新套回身上。显然心中焦虑,已经无心风月。   宋青尘面色一僵。他口中的“奇人”,难道就是……   “仗一打完,约莫平南侯也是与我类似的结果。万岁要借着‘大捷回京’的名头,将他看守京中。”   贺渊苦笑了一下,继续说:“说不定万岁要他总督西大营,如我这般,下头安置了六个提督,架空实权。”   待他把官袍套好,整了整衫,便带着歉意说道:“我先回营一趟,陪不得你了。”   说着,忽然抓起戗金杯,脚步匆匆往冰鉴走去,飞快的拨开了碎冰。   他将那壶酒拎出来,拔了塞子,小心倒了一杯。   宋青尘一下笑了:“你走就是!下个山,难道还要我给你践行?”   贺渊递酒给他:“尝尝。梅酒解暑。”   总觉得他别有目的,但宋青尘还是接了,刚饮了一口,想要赞一声“好酒”,杯子就被贺渊一把抢去。   他似笑非笑看了宋青尘一眼,接着转动杯沿儿,将唇贴在宋青尘方才的沾唇之处,一口饮尽。   完了将杯子还给他,正儿八经感慨道:“确实是好酒。”   宋青尘瞪了他一眼,将酒杯搁到池子边上:“有事你快走,少在这里消遣我。”   “这就走,着什么急。”   宋青尘不欲搭理他,扒开冰碴,要把西瓜抱出来。   正摸着冰,身前蓦地闪过一抹红影,惊觉贺渊已经掠了过来。他将官袍大袖一拂,周遭瞬间暗下。   在这一瞬的昏暗里,贺渊极迅速的将唇贴来他唇上,温湿的,犹沾着梅酒香气。   只这一眨眼间,他便迅速退开了。   阳光再次照在宋青尘身上,炙热,灿烂。   宋青尘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抬头发觉贺渊已经不要脸地上了马,在马背上朝他扬声道:   “酒是好酒,我贪了一口,你不介意吧。”   说完扯缰调转了马头,奔腾而去。   阿福刚牵了马来就看见这一幕,这会儿有点结巴地问:“王爷,西,西瓜……”   “……王爷?” 第55章 谁家的白月光丢了?   南面的捷报频频传到奉京,大捷之后,皇帝下旨,命平南侯班师回京。   贺渊忙碌了起来。   有半月余,贺渊才终于抽出空档,打马上了凤仪山。   是一个日光和煦的午后,贺渊未穿沉重的朝服,只穿着窄袖轻衫。他着急的下马后,快步走到行宫后头的彩鲤池。   他心里十分忐忑——今日比约定时辰来晚了许多。   拨开挡路的横枝,便见到宋青尘一如从前,在大树阴翳下等他。那人身上一席茶白薄衫,正弓着身,往长凳一角撒了些苞米粒。不知名的鸟雀懒散的下来啄食,偶有一只停在他肩头。   显然,他经常来此处喂食,才能让这些鸟雀与他如此相熟。   正值酷暑,而此处并非清凉之地。   ……他为何常来?   贺渊心中有了些隐秘的猜想,他刻意敛下脚步,缓慢的往前走。栀子花在宋青尘身后开了一片,隐隐散着幽香。那光景仿佛灌着清凉气,从眼中,一下入了肺腑。   贺渊感觉整个人都畅快起来。   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贺渊放出脚步声,等对方回头。   “怎么才来?”明明是责备的话,语调却十分温和。   宋青尘搁下手中装着苞米粒的布囊,缓缓回过头来,脸上却带着惊喜的神色。   又见他吹了一声口哨,便有一只尾羽极长的彩鸟丛灌木中飞出,稳稳落在了他手臂上。   “怎么样?”宋青尘得意洋洋,仿佛是炫耀着驯鸟的技巧,“比你那豹子有趣多了。”   贺渊看了看他,微一蹙眉,“你……常来这里,就是为了玩它?”   宋青尘向来反应迅敏,此刻却有些犹豫不定,半晌,才闷声道:“山上无聊。不玩它,玩谁?”   一边说,一边猛地振臂,那只彩鸟受力后,一瞬间飞上云霄,绕了个旋儿才回来。它落在了旁边的长凳上,昂着头,一颠一颠地走着。   贺渊突然觉得它那姿态,莫名有点像宋青尘,没由来的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宋青尘虚踹了他一脚,“比不上你的雕鹰?瞧不起?!”   贺渊仍在低低笑着,笑着笑着他停了。周遭静了下来,仿佛为贺渊铺陈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目光赤luo地盯着宋青尘,十分认真地说:   “你知道我来凤仪山一趟,不容易。”   宋青尘凤目拨动,若有所思的看过去。平静无波的脸上藏着一点忐忑,他的呼吸不受控的有些急促。   “这些日子,你为何常来这里?”贺渊逼视着这张故作镇静的脸孔,他自认,已经给了这人很长的时间。也已经陪他周旋了太久。   久到此刻必须收网了。   “我……”   这人并不躲闪,而是故意的吞吞吐吐,一句话恨不得掰碎了说。如同初见那般,永远狡猾。   贺渊强捺住心中肆虐的冲动,“说啊,时间宝贵。”他似笑非笑看着这人,“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玩这只山鸡。”   宋青尘忽然笑了,“时间既然宝贵,你来这荒山上干什么?”   “你不用尝试躲避我的问题。”贺渊往前趋近两步,以隼般的视线压迫着他,“你确定,你不是在此处,回味与我的种种?”   一阵冗长的安静。   出乎他意料的,宋青尘往前走了一步,斜他一眼,轻佻地说道:“是又如何?山中生活无趣,我寻个乐子来排遣寂寞,理所应当。”   说完,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够狠,这人竟然还笑道:“何况你丰姿出尘。我就算回味……大略也是人之常情?”   贺渊目光锁住了他,面色也沉下来。   直到他发现,宋青尘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躲避之后,他才微勾了勾唇。   “人之常情?”贺渊声音冰冷,心里却在忖着——倒要看看这人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蓦地放松身体,冲着宋青尘嘲弄一笑:“那我如今已经来了,你是不是该‘寻点乐子’?”接着缓步逼近,“怎么不见你动手呢?”   果然,宋青尘的神色已开始动摇,方才完美的伪装,已露出破绽。   “你今日不是一早就来了?”贺渊从他旁边绕过去,抓起他装苞米的布囊,“你方才只丢了一把苞米粒,然而除了那只山鸡,其他几只雀鸟,已经饱餐了好几顿。”   宋青尘猛地回头,神色慌乱:“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是今日头一回喂食,他们与你相熟,必然远远瞧见你就要扑上来,待你撒下苞米,便落地疯抢。”   贺渊抓着那只布囊,继续说:“而我看见,你丢了苞米下去,他们却是懒散,动作不甚矫捷。显然是不饿的。”   “那不过是因为……”宋青尘犹想诡辩,他急忙走过来,想要抢走那只布囊。   “那是因为你已经在这儿,等了我很久。”贺渊避开他伸来的手,一下将把布囊打开,指着里面的碎屑扬声道:“你来的时候,里面装满了东西。你瞧,顶口还沾着碎屑!而如今只剩了这么一点。”   说完,贺渊猛将他狠力抱住,低声道:“营里有些事耽误了,脱不得身。万岁好像对我起了疑,盯着我的人越来越多,这才来得晚……你早就来了这里?吃饭了么?”   任他宋青尘三寸不烂之舌,此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双唇抿成一线,不愿意回答。   确实,宋青尘上午就来了。   阿福递了消息,说贺渊今天上午到。但具体什么时辰,并不确定。   如果没有公务,贺渊擅自上山被人知道,十分麻烦。所以贺渊后来的两次,都是悄悄从山谷抄林间小路上山。   他知道贺渊来的不易,因而他早早就过来等。没想到已经过了午,贺渊都迟迟不来。酷暑难耐,宋青尘几次想要回去,都还是停住了脚步,劝自己再等片刻……   等到最后已生出了不满,不想被贺渊知道自己为了他狼狈,存心气他一气。听到隐约的马蹄声那一刻起,宋青尘便故意做出一副从容的姿态。   现在被拥在怀里,思绪却整个乱了。他没想到贺渊两眼就瞧出了他的狼狈。   “……没吃,没胃口。”宋青尘再也懒得再做戏了,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早上等到现在,早已疲乏得很。   “你想我吗?”   斜刺里突来的四个字,让宋青尘骤然回神。他心中一紧,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或该不该照实回答。   几番挣扎之后,他自嘲了笑了一声。泄气一般地,轻轻回抱住贺渊,低声道:“我……”   “总督!”阿福突然跑来惊呼一声,截断了宋青尘嘴里的话。   似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阿福神色十分慌张。   宋青尘明显感觉到贺渊情绪的变化,只觉他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方才那种柔意已全数褪去,接着整个人怒意四起,脸色阴沉。   他随身哪怕不带长刀,也藏着短刃。刹那功夫,他已摸住了后腰上藏着的匕首,未拔出来,便朝阿福掷了过去!   阿福猛地跪下,颤颤道:“总督,圣旨来了营中,等您回去接旨!属下们只说您在附近营地巡查,马上就回了,不敢说别的!”   贺渊委实气的狠,半张脸隐在阴翳之中,抱着宋青尘的手,这会儿抱也不是,丢也不是。   既然是圣旨,他也不敢耽误。毕竟皇帝多疑敏感,早觉得他不安分,如今已经盯上他了。   犹豫了半天,正心虚的回过头来,准备与宋青尘解释时——   刚好对上了宋青尘幸灾乐祸的笑容。   -   宋青尘再见到贺渊,是平南侯的凯旋大宴上。   上灯时分,整个大殿里都洋溢着大捷带来的喜悦,浊酒已经搬出来了四大缸,陶碗堆了一摞又一摞。都在等待着大梁水师总督——平南侯的到场。   他与贺渊两人,一人定北,一人平南。再加上正在边关的平西伯,一起构成了原着里,协助贺渊篡位的三大主力。   宋青尘不由往贺渊的坐席看去,见他此刻剑眉舒展,气定神闲。他也与众臣一样,期待着平南侯的到场。只不过贺渊这期待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无人知道。   撇开原着不说,如今他们并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因而他们互相之间,是如何看待对方的,宋青尘必须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贺渊果然敏锐。只眨眼的工夫,就注意到了宋青尘的视线。眼波流转间,他便端着酒杯,朝宋青尘遥遥敬了一下,眼中尽是无限的风流。   那日没说完的话,他倒也没有再来逼问。如同他养的那两只黑豹一般,他总是不疾不徐,连猎食都是一击致命,从容优雅。   倒是一点也不像一个乱臣贼子,反而像个老谋深算的阁臣。   宋青尘望着他那年轻隽美的眉眼,有一瞬间恍惚。但也及时捏起了戗金杯,与他遥遥相敬。   卿二大臣都已经到齐后,皇帝大哥才悠悠然移驾至此。余程跟在旁边,身后又跟着一队锦衣卫。   皇帝大哥还是十分惜命的,任何重要场合,余程这条忠犬必然在场。看来坐在龙椅上,也很可能会扎屁股,并不是十分安全。   众人山呼万岁后,便有一个斥候模样的人兴高采烈进来,朝皇帝行了叩礼,报平南侯已经到了午门。兵部尚书、侍郎等直接起身,请旨要去丹墀下迎接。   皇帝兴奋的拍案,喊了一声“好!”,厅中一下热络起来,众人议论纷纷,杯盏交错。   “平海右提督此人……心思聪颖,平南侯有了这般谋士,使得水师战无不胜,真是天佑大梁!”   “只不过听说此人容颜有损,平素总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   “任他何方神圣,见了万岁,都是要摘下面具的!大败倭寇又如何,怎可‘居功自傲’?”   “秦大人言之有理,哈哈哈哈……”   宋青尘心道,这难道就是书里所谓的“奇才”?还能差点把老相识贺渊算计进去?宋青尘不由得好奇起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才。   杂乱滞重的脚步声接近,众人兴奋的屏息以待,个个伸头往殿外探看。   打头进来一人越有四十出头,留着短髭,身上披皮胄,威风凛凛。   想来是平南侯本尊。   然而更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他身边的那名男子。他约莫三十出头,长身鹤立,一袭青衫不染纤尘。纵使面具覆盖了上半张脸,仍然能从隽逸的下颌线看出——   这是个极其风流清逸的人物,应当有着绝美的容颜。如若他容颜尚且完好的话。   宋青尘脑中只有一个感慨:这是谁家的白月光走丢了?!   这强大的白月光气息,那枚小面具怎么遮都遮不住!!   正狐疑地回想着原着剧情,两人已开始朝皇帝行叩拜大礼。然而,皇帝却久久没有出声回应,脸上的笑容已经凝住,目光死死锁在青衫男子身上。   殿里霎时静的针落可闻。   宋青尘暗中扫视大殿,只见众臣皆是一脸茫然,噤若寒蝉。   唯独一人,神色是与皇帝同样的惊愕——   贺渊。   【作者有话说:   -   今天粗长了!!   大家干脆猜猜这个是谁哈哈哈哈 第56章 青衫男子掉马了【!!   皇帝在金銮之巅,日日看着底下的阁臣撕咬,做戏能力自是不消多说。   他只不过几个呼吸的惊愕,脸上便挂好了一副虚伪的笑容。他望着前头两人,以及后面的几个将领,笑道:“诸位爱卿平南有功,无须多礼,赐座上席。”   下跪众人异口同声:“谢陛下天恩。”   席间的空气终于恢复流动,徐徐有了交谈之声。然而宋青尘感觉得到,皇帝也好、贺渊也罢,他们虽然面上带笑,暗地里,目光却仍然在那名青衫男子身上逡巡。   宋青尘离皇帝要近些,只见皇帝抬手唤了余程上去。   余程正左手扶着“一枝春”的刀柄,眯着眼打量那名轻衫男子。听到皇帝唤他,便两步上去,躬身听命。他领命下去后,又带了两队锦衣卫从东西暖阁包围过来,显然是要给这大殿加些戒备。   这是什么人物,能让皇帝大哥这么畏惧?   宋青尘从席间的气氛来判断,只有皇帝与贺渊,才对这轻衫男子,也就是所谓的“平海右提督”警惕着。平南侯显然并不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还在有说有笑地与他人寒暄。   青衫男子停住捏杯的手,仿佛若有所思。显然,他也注意到了从东西暖阁抄过来的锦衣卫,忽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那笑容停在他一张隽美的脸上,却有几分阴毒的味道。   宋青尘已经悟出来了,此人很有“反派”的气质。然而……最大的反派,逆贼头子,难道不是贺渊吗?!   不是亦正亦邪的贺小侯爷吗?而且皇帝大哥这段时间,盯贺渊盯得很紧,证明了贺渊最近确实有所行动。怎么突然又杀出一个反派?!   宋青尘实在是疑惑。毕竟按照原着,璟王早就已经下线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排开私情不说,现在皇帝、贺渊,还有这个青衫男子,一共三条大腿,抱哪一条才是正确的?   等等,“排开私情”?宋青尘猛一个寒颤,他什么时候已经默认为,他和贺渊有私情??   反复的吐纳几次之后,宋青尘才觉得自己冷静了下来,这一场宴吃的实在忐忑,山珍海味入口,都嚼不出一点滋味儿。   皇帝大哥还在上头游刃有余的做戏,贺渊却是一直走神,时不时将视线悄然移动到青衫男子身上。   然而那名青衫男子,毫不畏惧他们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泰然自若。   宴毕,平南侯被送到皇帝赐的府邸休息。老套路了,和对付贺渊的手段一样。需要你打仗的时候,对你百般讨好。仗一旦打完,就让你交了兵符,给你弄个宅子,在京城“养老”。   顺带监视。   皇帝大哥虽然身体不咋地,又贪恋美色。但在玩权弄势、分权制衡上头,还是有些手段的。   散席之际,御前大太监万福过来传口谕,命宋青尘、贺渊、平海右提督“秦风”前往别苑,与皇帝品酒赏花。   品酒赏花?   定远侯贺渊暗募兵马、弟弟璟王疑似结党、平南功臣“秦风”也神神秘秘,一定在觊觎着什么……   这是把所有可能篡位的人集齐了?皇帝大哥……是准备召唤神龙吗?   真是一场鸿门宴。   宋青尘再抬头时,漆黄游龙椅上空空如也,皇帝大哥已移驾别苑。他心中必有盘算,否则不会这么轻易地把他们三个人叫走。   宋青尘心中不由得忐忑,看来大哥对自己的疑心从未消失,事到如今都还防备着他。   难不成,今夜……他们三人集体下线?   但这不是皇帝大哥的做派,约莫只是要探一探他们三人的态度。   宋青尘脑中满是种种荒唐猜测,心不在焉地跟着李万福往前走。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贺渊与秦风,大家都知道所谓的“品酒赏花”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因此三人皆是无言。   经过一条玉石小径,两侧的竹林送来清风,一阵的阴冷。大太监万福忽然回头,笑的诡异。   宋青尘被他笑的心中发毛,仿佛这条路通往黄泉。   倏忽间,左肩传来温热的触感。宋青尘下意识回头,只听贺渊道:“殿下左肩掉了落叶,请恕微臣无礼。”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的轻轻拍了两下。乍一看是在拂掉落叶,实则似乎是一种安抚。   宋青尘与他对视了一下,见他自若地笑着,莫名稍稍安心。片刻后大度地说道:“无妨。”   这一切都被旁边的“秦风”收入眼中,他微一勾唇,调侃道:“璟王殿下俊美无匹,多亏贺大人这‘无礼’之举,才使得微臣能在近处一窥尊容。”   他一开口,贺渊便再次惊愕住了,猛地转头看去,目光尽是确认般的打量。   宋青尘疑惑地看着他们二人,总觉得“秦风”话里话外,对他的容貌有些嘲讽之意。璟王的容貌之于他,虽然不及,但也不至于嘲讽吧。   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万福在催促他们快些前行。三人便又如同方才那般,跟着万福闷声往前走。   到一处水榭凉亭,便瞧见皇帝已在大八仙桌旁边坐着等待,见到他们三人后,命他们落座。   只是这处……单是桌边,就围着至少五十名锦衣卫,个个精神集中,面色严肃。余程更是手不离刀柄,警惕的扫看他们三人。宋青尘十分忐忑,讷讷地坐下。他与贺渊挨着,对面是秦风,右侧是皇帝。   秦风刚一坐下,便有四名锦衣卫站到了他身后。四人右手皆已摸住刀柄,做出了拔刀的起势。余程更是往皇帝身边靠近了一步,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皇帝提早做了这般准备,但不难看出,他苍白的脸孔正在故作悠哉,实则有些紧张。   皇帝先开口:“‘秦风’?几年不见,你还活着,实在出乎朕的意料。”   秦风微微一笑,别有一种风流气度,却被脸上的面具压住几分。   “天命如此。”秦风淡然回道。   皇帝冷哼一声,“事已至此,你还不将那碍事的面具摘下?你当朕认不出你?”皇帝使了个眼色,秦风身后的锦衣卫便要逼上来,替他取下。   秦风挥手止住身后的锦衣卫,“不必劳烦,我自己来。”   这人举手投足无不散发一种贵气,不似普通官吏。宋青尘暗中感慨着。   面具缓缓摘掉。熠熠烛火之下,“秦风”清美的脸孔仿若幻影。宋青尘不由怔住——这脸孔……与自己竟有几分相似?!   皇帝毫不惊讶地望着他冷笑一声:“别来无恙,四叔。”   四,四叔?!   神特么四叔???   原着里,皇帝的叔叔们死的死,残的残,兄弟也迫害的差不多了。怎么还有个漏网之鱼?   宋青尘这惊疑劲儿还没过去,却听见旁边的贺渊低声喃道:   “先生?”   【作者有话说:   -   今天的剧情比较重要,   所以双更了   _(:з”∠)_】 第57章 我竟无话可说【…   宋青尘不由转头看向贺渊,只见他眸光幽深,脸上并非惊诧,而是一种“原来如此”的恍惚。   因而他并未注意到宋青尘的视线,仿佛仍在思考着什么。   “秦风”忽略所有人的反应,再次开口:“好侄儿,你当初因为我母亲与青尘的母亲同族,便扬言‘放我一条生路’。”秦风阴恻恻笑了,“而等我逃到北疆,等待我的,是近百名弓箭手。他们奉了皇命,要将刚出城楼的我,乱箭射穿,要我葬身大漠。”   也就一个呼吸的功夫,宋青尘终于明白了。   他从前一直认为,贺渊对他异常的好,甚至对他的轻薄,是图“璟王”二字。   后来又认为,贺渊那些绵绵情意,无非贪图他的皮囊,享一享年少荒唐。   可如今看来……贺渊的所作所为,分明饱含了一种深情。这种深情之深,甚至已透过了他的皮囊,试图传递到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人身上。   宋青尘心中莫名抽痛,连带着手腕也微颤一下。他捏起旁边的酒杯,低头,向里头瞧了一眼。   核桃大的杯口里,美酒对着灯火,映出了自己的面庞。如“秦风”那般的清逸脱尘,风流俊美。只不过……好像比秦风要少了些风骨。   宋青尘自嘲的轻笑,眼中的疑惑已消散不见,只剩一片空洞的灰败。   原来如此。   皇帝冰寒的口气,打断了宋青尘的思绪。只听皇帝对“秦风”嘲讽道:   “谁让你投错了胎,皇考不传位给你,也是礼制如此。自朕继位后,四叔,你可有安分过一日?”   秦风听完放声大笑:“好侄儿,你怕不是吓得在丹墀下都埋伏了几百锦衣卫,防着我出皇城?”说完,他骤然停住了笑,那视线如同毒蝎,想要蛰在皇帝身上,“你也万万没有想过吧,我竟然化名‘秦风’,做了平南侯右都督,敢站在你的大殿上。”   皇帝一时沉默,目光如刀地盯着秦风。   “侄儿,你今夜叫我来,是为了将我幽禁内廷,受尽囹圄之辱?”秦风语气嘲弄,根本没将皇帝放在眼中。   皇帝又冷眼看了他片刻,忽然一挥手,秦风身后的四名锦衣卫当即拔刀出鞘,刀尖齐齐指向秦风。   “四叔,若给你痛快,朕便不会痛快。”   秦风却一副“任君处置”的态度,显然是有备而来。说不准这大内之中,早已安插了不知多少眼线,他才有自信,可以来去自如。   恍然间,宋青尘想起当时围猎时,皇帝曾宠幸的那名小宦官。   那是贺渊的人啊。   包括秦风身后的锦衣卫,这四人之中,有没有贺渊的人呢?依稀记得当初,余程身边,就有两个年轻的锦衣卫,是贺渊的眼线。   宋青尘瞳孔骤缩,脸色一下变了——原来贺渊早早就布了局!只等待他先生与他应合?只是他竟然不知道,他先生的真实身份是皇四叔,他只知“秦风”二字?   璟王之所以还没死,便是因为贺渊暂且寻个替代品,排遣相思寂寞?   宋青尘不由得望向皇帝,他很想脱口说出来——贺渊和秦风是一伙的!!而且你这锦衣卫里面有叛徒!!   包括所谓丹墀下埋伏的锦衣卫,里面到底有多少贺渊的人?!   他该向皇帝大哥揭发贺渊吗?!   该吗?!   他该憎恶的,憎恶贺渊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当时的他简直如同一个傻子,甚至将璟王的宝印交给贺渊!他曾那样毫无保留的对待贺渊……明知道他最喜欢做戏。   连皇帝都告诫过他,贺渊惯会扮猪吃虎。   宋青尘不愿意再回头去看他身边的人,一眼也不想看。   周遭是一片剑拔弩张的沉默。   宋青尘在心中几番辗转后,颤声开口:   “皇兄……我要告诉……”   皇帝对于宋青尘的开口,颇为意外,当即朝宋青尘投来疑惑且警觉的视线。   可就在这一刻,宋青尘又突然萌生一个想法——贺渊或许从头到尾,对于秦风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一切只是巧合?   贺渊只是在谋划自己的,并没有与秦风沆瀣一气?秦风的出现,他也感到意外?   贺渊此时,为何会如此冷静?   “有话就说。”皇帝并没有等他想清楚的耐心,语气不善的催促着。   宋青尘犹疑半晌,终还是将那些话咽下了。他扯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臣,臣弟本无意打断,只因……腹痛不已,想来今日的鹿肉不甚新鲜,叩情皇兄……传太医来瞧。”   这节骨眼儿上,宋青尘还要给皇帝找事。皇帝脸色明显的难看了,但他似乎还对这个弟弟,有些特殊的关怀。因而他只是不悦的叹出一口气,朝旁边一个锦衣卫使眼色。   两个锦衣卫躬身会意,便一左一右挟着宋青尘下去了。   宋青尘被安置在一个厢房中。他觉得头痛,他根本无心参与这些事。太医过来给他把脉,只交代他气虚,开了点不疼不痒的方子,便差人去煎药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宋青尘头一回觉得,这一场大戏,演的十分疲劳。   他真的累了。   -   紫铜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小倌“雀儿”的如葱玉指,正在老琵琶上来回拨弄。   曲子不算惊艳,尚且能入耳罢了。宋青尘盯着那双纤纤手,觉得他每一次击弦,手上的动作都充满了暗示。   仿佛要告诉宋青尘,他那双手、那手法,如果用来拨弄男人的某个部位,更有一番趣味。   宋青尘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一时兴起,来了这污糟的地方。   更不理解余程为什么要跟着他。   “‘四叔’的事,安顿了?”尬坐无聊,宋青尘干脆扯了点话来说。左右皇帝对叔叔憎恨,但对弟弟还是有几分莫名的容忍。想来,也不会在乎弟弟随口问出的话。   “王爷,奉万岁口谕,那人暂且囚在南宫。”   宋青尘瞥了他一眼,发觉他语调虽然平淡,脸上却有盖不住的忧思。   “王爷……豪饮伤身,王爷已吃下四坛酒了,是否……”   宋青尘不理会,兀自往边儿上的美人榻上一靠。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才发觉,是贺渊给的那只戗金杯。他习惯性的揣在身上。   原想就势砸了,手却忽然刹住。   ——我为什么要砸?这东西何其无辜?   宋青尘将戗金杯搁在小几上,喊余程往里头倒酒,接着扬声喊道:“雀儿!来爷这里坐。弹什么琵琶?没意思!”   雀儿约十六七岁,生的男女莫辨,美艳伶俐。他听到宋青尘招呼他,当即捂着嘴巴笑了,端的一副妩媚模样,搁下琵琶就来。   他莲步轻轻,白皙玉手撩开水一样的纱幔。雀儿媚眼含羞,柔若无骨的靠到了榻上。准确地说,是靠到了宋青尘的肩上。   快哉。   我特么管你什么贺渊?!我管你什么大公爷小侯爷?!   宋青尘颓然笑了一下,伸了手,一把将雀儿揽住。   “王爷……”余程在一旁面露难色,仿佛想劝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停住了。   “怎么?本王给你……也叫个侑酒的?”宋青尘眯着眼,似醉似醒,漫不经心地说着。   宋青尘头一回觉得,这种地方,似乎也不怎么污糟。这地方直白得很,明码标价,只要给了钱,什么姿势都能有。   最污糟的,难道不是虚情假意的算计?   忽地,外面传来一声急促尖锐的马嘶。   宋青尘听了这马嘶,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   贺渊刚下了马,就听到楼上偏东的轩窗里,宋青尘与小倌的嬉笑声。   琼花楼的小厮迈出门槛儿,见了门口这俊人良马,急忙谄媚得过来,接过缰绳。   贺渊并不理他,而是脸色阴沉地往二楼的轩窗看去。方抬头,便听到宋青尘放浪形骸的大笑。他尚且不懂,这人究竟怎么了。   今天见到先生已经是十万分的惊骇,碍着皇帝在,他不好表露什么。更匪夷所思的是,曾经的先生“秦风”,竟然皇帝的四叔,曾经的冀王?!   那自己岂不是“窝藏朝廷要犯”数年?   贺渊今日接收到的震撼也是相当之多。虽然之前早有消息,他也怀疑过秦风的真实身份,但他万万想不到,“秦风”竟然是先生!   更遑论先生曾经竟然……   虽然自己没有任何想法,但他觉出了宋青尘的不对劲。   他脚步疾疾的上楼后,焦急地推开厢门。   厢房里红幔翻飞,后头依稀能见,有两人正放荡的纠缠在美人榻上?!接着一个小倌从屏风后头出来,朝他媚笑道:“怎么今晚来的,都是神仙爷爷?快快,里面请!”   听到这句话,先站起来的是余程。余程见了他,急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般!王爷醉意太甚,因而摔在……”   “闭嘴!”宋青尘一声厉呵,截住了他的话。接着晃晃悠悠起身。   只见宋青尘轻佻笑道:“哟,贺小侯爷怎么有空来此处?如此良夜,不在大内,与你先生吟诗赏月,叙一叙旧情?”   贺渊望着这人似醉似醒,衣衫不整的模样,只感觉身上一阵气血上涌,太阳穴跳突的疼!他咬着后牙槽,一字一句阴沉道:“你跟余程,在这里做什么?” 第58章 你是我的,他不要想了   宋青尘不急不躁,随意整了整衫,稍拢鬓发。   望着一房旖旎动人的红光,这温香软玉的光景之中,偏偏杵了个满脸肃杀气的贺渊。当真是……煞风景。   可是定睛看看,恍惚间又觉得,贺渊这顶好的皮相,在这房里隐约有些蛊惑人心。只可惜,这皮相之下……   宋青尘凝望着那英毅寡情,却偶尔仿佛深情的脸孔,没有由头的呵呵笑着。连自己也不清楚,如今是醉是醒。   “雀儿,你先下去。这位……来者不善,爷怕吓着你。”宋青尘似笑非笑,叫雀儿先走了。   贺渊冷眼看着这一切,仿佛变了个人,平日的嬉笑全数没了。烛火将他高大的身躯,照出一片浓重的阴影。   “你跟余程,在做什么?”贺渊不理会余程,只抓死了宋青尘一个人——他相信余程没有这个滔天狗胆。   宋青尘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转而目光凶戾,似要从眼中射出刀子来:“奇了怪。”   宋青尘猛抄起旁边的戗金杯,重重砸到地上。精致的嵌金花纹,此刻已破碎不堪,叫人无法辨认这连城酒杯从前的模样。   一声令人心碎的响声之后,房中陷入死寂。余程插不上话,但手已经摸住了刀柄——这房中满是杀气。   “本王要做什么,轮得到你置喙?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小侯爷。”宋青尘亦是一字一咬牙,“你有什么脸面,来跟我说这些?”   贺渊面如凝霜地望着他,只滚了滚喉结,没有开口。   宋青尘忽然扬起嘴角笑了,讥讽道:“凭你这副皮相?”他一脚踏在戗金杯的碎片上,锦缎皂靴碾在上面,发出一些咯咯吱吱的响声,令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可惜你这皮相,我已经看的厌烦。”宋青尘阴阳怪气,话说到最后,怒火再也藏不住。他厉声道:“别来扰我的兴致!小、侯、爷。”   贺渊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强压着怒火道:“我再问最后一遍。你跟余程,在做什么?”   余程正要解释,却被宋青尘一记冰冷的目光,瞪的噤声。   房里又静了静,余程见宋青尘没吭声,本想插进来劝两句,但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来。   宋青尘如同想起了什么一般,他缓缓朝贺渊逼近两步,阴恻恻道:“做些……你这黄毛小儿,不懂之事。”说完低低笑了,冷瞥了他一眼。   “哦?”贺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目光锁死了宋青尘,“某素来勤学好问。既然不懂,定要……请教一二!”   说着猛掠而至,两招将宋青尘制在桌上,一把抓住他发髻,满目凶光,极缓慢地说道:“还望璟王殿下,不、吝、赐、教。”   宋青尘并不挣扎,而是冲余程吼道:“余程!你还不将这逆贼拿下!”   余程闻言却犯起了难。脚下沉重得很,半晌没有动作。   现在贺渊这贼子杀意四起,他们一对一的情况下,余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制住贺渊。况且一旦抽刀出鞘,与贺渊硬碰硬,怕是要伤及璟王。璟王现在被他制在手中,已然成了人质,反而不好下手了。   “贺……贺大人,”余程尝试先奉劝一番,他迟缓的挪了两步,“你与王爷都饮了不少酒,玩闹了作罢,何必动起怒来?”   贺渊眼皮都不抬一下,阴狠道:“你不该回南宫,看着‘秦风’?你觉得他会老实待在南宫里么。”   “这……”   贺渊说得在理。至少璟王于贺渊是熟稔,而“秦风”那大麻烦就不同了。万一在外面耽误太久,回去时发现“秦风”人不见了。万岁若降罪,他余程首当其冲。   “我不伤他,你放心。”贺渊目光虽凶戾,但还是缓了声,朝余程说道:   “伤他对我也没好处,我反而还要保护他。毕竟你已经瞧见我今晚与他纠缠不休。他若出了事,我难辞其咎。你必定第一个找到我府门来。我何必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余程不出一言,似乎在权衡着。   “我与璟王殿下之间,尚有事情要清算。余大人,南宫那位还在等你。慢走不送。”   余程原地静思片刻,还是按着刀柄,阔步走了。临行,还替他们关上窗,又带好了门。   宋青尘的目光跟着他,眼见他退出去之前,那张肤色健康、精神抖擞的脸上,少有的,挂着一些失落。   余程在这污糟的地方、在这浮着异香的厢房,陪了自己整整两个时辰。他自始至终,什么轻浮举动都没有。话也少得很。叫他倒酒,就倒酒。叫他站他站;叫他坐,他便坐。   只是时不时叹出两口气,低低劝着:“你这是何必。”   宋青尘不禁笑得迷离,朝贺渊讽道:“你说南宫那位,在等余程?”   许是酒太烈了,人也做戏做的乏了,宋青尘视线渐渐模糊,“他不是在等你吗?你它妈来招惹我干什么?!从头到尾,你它妈为什么要招惹我?!”   不待贺渊说话,宋青尘已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仿佛脱了骨头一般泄气,放弃所有顽抗,自嘲地笑了一声:“四叔风骨傲然,谪仙人也,我自叹弗如。还请小侯爷……”   宋青尘顿了顿,平静道:“滚。”   宋青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然而贺渊可能是个例外。   但他现在,不允许这样的例外发生。   “反正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信,”贺渊轻声笑了一下,“那就不消多说了。”   “我早就看出余程有些问题。我以为你上山那段日子,已把他忘了。”贺渊一把掐住他下颌,“你敢说,他刚才退出房门的时候,你没有不舍得?!你心里没一点动容?!”   “贺渊,你真是有病!”宋青尘听到他这么说,又是一阵血气翻涌,“滚开!你这是以下犯上!”   贺渊低头睨视他,靠过来低声说道:“你真懂我。我就喜欢以下犯上。”说完一把将人揪起,挟着他走到窗边,一个飞踢踹开了余程关好的轩窗。   他以小臂箍住宋青尘,直接从轩窗翻越而出,稳稳落下。接着他朝天吹了一声响哨,远处便传来了一些躁动的声响。   红霞从琼花楼的马棚飞驰而出,顺驯的在贺渊身前停住。后头有两个伙计慌乱的追出来,面色惊愕。但看到街上的情形,又顿住脚步,站在旁边讷讷观望。   贺渊顺手牵住缰绳,恶狠狠道:“我今晚教教你,什么是‘以下犯上’!”说罢揪住宋青尘发髻,迫他仰起头,便将吻强势压了上去。   这个吻称得上粗暴,宋青尘只觉口中有了些腥甜的血味,不知道是谁的。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一花,便被他拽上了马。   “前面有锦衣卫!违反禁令,长街纵马,贺渊你疯了?!去哪里!”宋青尘猛的清醒,跟他在马上争夺起来,欲把缰绳抢走,勒停红霞。   “去我定远侯府。”贺渊一只手便将他制住,顺势夺下缰绳。   抢夺中,宋青尘不经意地回头,看见了贺渊的脸孔。他神情中带着许多掠夺的气息,漆黑的瞳仁里,透着莹亮的点点星光。他一侧脸庞被琼花楼门前的灯火照亮,利剑般的鼻梁骨却将这光亮截住,使另一边脸庞隐没在暗影里。   宋青尘望着他,情不自禁地微微醉笑。   这清浅的笑,引得贺渊拧起眉头,朝他看了一眼。   两人对视片刻,贺渊忽然开口:“你是我的,他不要想了。”   随着一声破空的挥鞭响,红霞载着二人,携着迫不及待地欲望与说不清的情愫,消失在浓黑的夜色里。   长街上的铺子早已关门打烊。这疾驰的人马带起强风,使得铺门前的灯笼跟着微微摇晃。 第59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宋青尘意识飘忽地环视四周,嘲讽道:“你将我掳到你卧房?怎么,是要看着我这张脸,然后回味你们的‘师生情谊’?”   吱呀一声,贺渊自顾自地去关窗。又取了香薰来焚香,并不搭理宋青尘这些话。   他的房间空荡荡的,此刻被宋青尘含着愠意的声音填满,隐隐有些回响。高桌上架着一把好刀,一柄长剑。   而檀木刀架旁边,出乎宋青尘意料的,搁着一只白瓷花瓶。   里头插着几支栀子花。   花已有些颓败,但主人似乎不舍得丢掉,仍留着那枯槁干燥的残朵。   恍惚间宋青尘仿佛看见了行宫后头的那一片花墙。他当即一阵的怒意攻心——那东西提醒了他,曾经他被耍得团团转!   宋青尘颤抖着,大步走到那残枝处,目光愤然,死死盯着那些败朵。一时有些眼花,脚下竟站不稳了。   “宋青尘?”贺渊过来确认他的醉况,想要扶他一把。然而伸出的手,却被宋青尘无情地猛力推开。   贺渊神色冷淡的看着他:“你最好,不要这样对待我。余程的事,我们还没算清楚。”   宋青尘如同听了什么稀罕笑话,他放浪大笑:“算?你该跟你先生慢慢算!”   贺渊眼底开始浮出躁动的火苗,“非要这样讲话?”他语调缓极了,手上却掐住了宋青尘的腰侧。   隔着薄衫,鲜明的触感逼得宋青尘一阵战栗。那些曾经那些不堪的画面在他眼前,走马灯一样回放。   “你若辱我,我杀了你……”宋青尘语调已是不稳,他情不自禁往后避身,怒目瞪着贺渊,企图威慑。   对视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只觉贺渊眸光已经变了,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威慑的话,便被一阵强大的力道带走。   后背猛跌在拔步床上,宋青尘一阵的眼冒金星。刚支起身子,便被一团阴影笼罩。   “宋青尘,我现在就要你。”   身上一沉,贺渊毫不留情地压了过来。没有两下,已是坦诚相见。   “……你干什么?!”   “你以为我会怕你?!”   宋青尘抡了他一拳,然而贺渊却没躲。   “你可知,那处为何留了几枝开颓的栀子?”   头顶响起了贺渊饱含情yu的嗓音,在床帏中萦绕,余音久久都不散去。   宋青尘心脏骤然一疼。随着浓睫颤动,眼中滑落两行温湿。   ……为什么?   宋青尘没有问出口,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傻到因为这一句话,他又想把种种的不快,一笔勾销。   “那一日我上山,你正背对着我玩雀鸟。”贺渊扳过他脸,直视他的眼眸。   “当时我想,这皮囊或许不是你的。”   这话一出,宋青尘连呼吸都停了一瞬,双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惊悚地望着头顶的脸孔。   “你或许是花妖或精魅幻化而成,所以才总要如此狡猾,不愿意招惹红尘俗情,对我退避三舍?”   恍惚中有个什么东西抵了上来,硬热炙烫,可怖的尺寸,一下一下跳突着。   “你还觉得我是黄毛小儿么?”   贺渊恶意的催胯,将硬热的事物往他身上抵住,扳过他的脸来,俯视着。   宋青尘忽然觉得,这样下去,自己绝对是吃大亏的那一方。他往上瞟了一眼,忽然放松了身体,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在贺渊松懈的狐疑中,他蓦地屈膝,撞向身上的人。接着他快速支肘起身,顾不得发髻散乱,衣衫半褪,挣扎起来离开了床帏。   只见贺渊眉头拧着,面色极其苦涩。他左手捂裆,恨到:“你真....   宋青尘见他这苦涩模样,不由驻足,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道歉。他连衣裳都忘了整理,额发全散了下来,垂在额前,将半边脸都挡了去。   毕竟这是个宝贝东西。贺家独子,难道就这么折了?宋青尘自忖,方才用了不小的力气。他该不会真的....   宋青惶惶捋了下额前的碎发,清出视线。又边整衣服,边缓步走去,想要搀贺渊一把。   贺渊垂着脑袋,只等人将要走来时,在暗处忽然笑了。他猛一下钳住宋青尘腕子,又把他制回了床上,咬牙道:   “你就是在浪费功夫,不如留点力气给后半场。'宋青尘这才猛然意识到,他上了这狗贼的当!   他屈肘猛挣开来,乌发便散了一床,在烛火下盈盈流光。后来挣得人已脱力,正要骂上一句,尚未来得及开   ......   一个凶悍的吻突兀压了下来。   借着一点似有若无的酒意,宋青尘闭了眼,鬼使神差地抬手,攀住了这人遒劲结实的肩背。   唇舌交缠间宋青尘已被掠夺了呼吸,身上人的动作却忽然满布着柔意。他来不及疑惑,便已察觉一只骨结峥突的手探了过来,重新剥开了自己的衣裳。   呼吸难免随之急促,又失了原有的节奏。才发觉一切早已由不得自己,由不得神志。在欲望沉沦中,忽觉贺渊的膝盖抵了过来,暗示性的朝他压紧。   他不受控一般喷出粗重的鼻息,摸住对方后脑的修长手指,缓缓下滑,搂向他的脖颈。   腰束被扯开来,胯下旋即一凉。贺渊按住他小腹,缓缓往下勾勒着肌理。   忽地握住了他半硬的事物。喘息骤然一乱,宋青尘意乱情迷的眯起眼睛,只留了似   有似无一条缝,窥视着他。   睫毛将那窥视的眼神隐藏起来,落入对方眼中,便是一种勾人的神色。   贺渊摸来一只小瓷瓶,两指蘸了蘸,缓慢将手指插入了身下人的秘处。   稍稍停了一下,便模仿着交合的动作,轻缓抽送。宋青尘拧起眉头,猛弓起身子,遍身细密的颤抖着。口中说不出一句话。   只想咬牙叫这人立刻滚,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下身被这来回的进出,逼得彻底立起了。   那只手一走,仿佛是把神志从他脑中抽走。他目光忽然清明起来,死死盯住贺渊胯间形状,难以想象接下来的画面。   贺渊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忽然促笑,扯开了裤腰上的束带。   宋青尘不敢再看下去,他回避一般,将视线转移到贺渊脸上,缓慢的眨了眼睛。   宋青尘脸上满是一种未知,不安的神情,口中仍微微喘息。他不由自主往帏帐深处退避几寸,眉头跳了几跳。   薄削却不赢弱的肩背,半隐在晦暗里,渗了一层薄汗。   他手臂支着身子,目光往外看着贺渊脱衣。只见贺渊身上大   小长短不一的疤痕遍布,原本精健的胸腹变得有些狰狞。   他还没有将细节看清,一团阴影便笼过来,床帏中立时一片昏暗。身上一沉,宋青尘被摁出一声闷哼。所有的声响都被困在幔帐里头。   一个火硬的东西直接抵过来,没有任何预兆的楔进了宋青尘的身体。他当即疼的面容扭曲,呼吸都带着额。   身上人“体恤”般的忽然不动了,宋青尘不由在想,他是不是还要谢谢贺渊,给了他喘息的功夫?!倒抽了好几口凉   气,方觉得胀痛之意稍稍变得麻木,这一下子他什么酒都醒了,苦涩的神情逐渐攀上脸来。   宋青尘忍着胀痛,照他胸口推了两下,哆嗦着骂道:“狗....你到底会不会?!”   骂完慢腾腾往头顶看去,只见贺渊这小子缓缓摇了摇头。   宋青尘放弃一般的闭上眼,只觉得他这老命,今日要交代在床上了。   “你内中太涩,我实在进不得...”贺渊仿佛也不好受,眉头堆在一起,轻喘了两口气。   色?你他吗才色!   宋青尘这句话还没说出来,忽觉胯骨被他把住,随之而来一阵激烈的撞击,这人征伐一般的抽送开来。   腰椎以下立时痛的麻木,只能苦苦忍着。可宋青尘转念想想,之前他也替自己疏解了两回,只当这一遭是还给他,以后两不相欠。既然都疼了,便由着他去了。   这是一种成年人的豁达与坦然,不该与这种毛小子一般   患得患失。宋青尘如是想。   不知他在那卖力弄了多久,宋青尘忽然腰下一酥,只觉   一种怪异的感觉翻腾而起,他不适地想要往后退开,肩头却   忽然按来一只手。那硕大硬涨的东西,仿佛楔的更深了。   “你轻...祖宗太岁爷,算我求求你了!”宋青尘痛的声气不稳。他急促喘了几下,勉力薅来一角被子,将自己头脸盖住。   他万分不想承认,他在这个男人身下,在这种痛感之余,隐隐泛起了一丝快意。   一时间觉得十分丢人。他自认以他的阅历,不该被这种情事牵绊,不该为这种儿女情长动摇。恍然间却发觉,他那种玩客心理不知何时起,不再纯粹了。   快感朝他逼来,脸.上的被子被人猛然掀开。额前碎发被这动静扰的颤动,没一会儿,又安静覆在他额头上。   贺渊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和他这人一样,办起这事儿,也是果决朗利。   不知怎么忽然停了一下,接着他一把揪住宋青尘的头发,猛地操弄起来。床帏间萦绕着不堪的声响,宋青尘被他这疾风骤雨般的动作弄得失了神,在痛感和快意之间反复煎熬。   宋青尘双目涣散的看向身上的人,眼神没有任何聚焦。   胸口逐渐变得室闷,只能一直喘着粗气。恍惚间一支健硬的小臂抄进了膝弯,将他右腿微微折起。突来的姿势更换,却意外的叫宋青尘跌入欲望的深渊。   牙关一松,张口就是一声低沉地呻吟。   这声响在床帏间徘徊不去,仿佛给予身上人某种激励,引诱他继续挞伐。   不远处的白墙上投着他们二人的剪影,交叠抖动,房内的声音让人无限遐想。宋青尘忽然腰”下一软,随着肉刃不断冲撞,他忽觉一阵蚀骨的快感逼入头脑,神志全然飞矣。眼前是一片混沌的昏黑,身上不自制打起了抖。仿佛徐徐倒着的茶水,眼看就要满溢而出了。   “走,走开..宋青尘颤声朝他喊道。   然而已来不及,白浊立时溅射而出。彼时贺渊犹在专心的抽送着,避之不及,正好被溅了一脸。   宋青尘并未意识到这些,他如同濒死,瘫在原处大口喘息,然而身上的人并没有停下,仍在深深浅浅的送胯。宋青尘连最后一丝神志也已失了,遍身战栗不停。灭顶的快意,   朝他此时正敏感的身躯席卷而来。他不由蜷起了身体,两唇翕动,眉眼间尽是情潮欲澜在翻涌。一张风流脸上,难得不是讥诮的笑容,而是浮出水一般的婉转柔意。   贺渊眯眼俯视了片刻,忽然身下一声销魂地呻吟,他精窍霎时失守,停了动作。   云雨收歇。床上地下一片狼藉。   贺渊随手扯过衣服,先往脸上揩了一把,才缓缓退出。   手从身下人的肩脊一路摸到后腰去,贪婪地抚摸几下以后,猛发力照一处揉按。   宋青尘一个激灵,随后发觉,似乎浊液流出了身体。没有一会儿,只觉得困倦疲累得很,便长眼微阖,想要睡了。   刚刚准备入梦,耳边一个飘忽的声音传来:“多谢殿下赏赐。   宋青尘狐疑的缓缓睁开眼。只见贺渊去了铜盆那处,鞠了一捧水,正要洗脸。   赏赐?什么赏赐?   下一瞬他想起来了....   宋青尘当即涨红了脸,转眼间目光凌厉起来,从口中讥讽地吐出八个字,算是回敬:   “黄毛小儿,不知轻重。’   贺渊并不理会,上身光裸着在洗脸,中裤松松垮垮挂在腰际,只留给了宋青尘一片背影。   他的身躯并没有给人过分魁梧的感觉,而是有一种矫健之意。宋青尘忽然就联想到了那两头黑豹,状似优雅,却拥有极强的爆发力。.   他生出了一些艳羡来,目光仍在那身体上流连不已。没有太久,便昏昏沉沉睡了。   宋青尘带着尚未醒透的醉意,缓缓睁开眼。下一瞬他便拧起了眉头一稍一动作,便牵及身下的酸胀灼痛。   他不悦地吁出一口长气,勉力支起一肘,看了看四周。   只见屋里素帐低垂,屋外天光大亮。   床帐外的小铜炉里燃着安神助眠的香薰,而自己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头脑昏沉。   宋青尘强忍着倦意,摸住床头小几上的茶杯,将茶水一把泼过去。   “啦”的一声,香灭了。   宋青尘低头看看,身上中衣被人换了,这尺寸约是贺渊的。呼吸间仍能有他身上的味道。-种年轻、干净、有掠夺爆发力的气息。宋青尘无法形容这味道,他思绪混乱的默默躺下,重新扯了被子盖住自己。   他缩在被子里,神色迟滞一他终于还是与贺渊做了那件事。   宋青尘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想要冥思片刻,好让自己心.里静下来。   可他这样做了,不仅没让自己静下来,脑中反而全是贺渊光裸的躯体,以及他们在晦暗的帏帐中交合的细节。   宋青尘不由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那样就能驱赶这些回忆。   他明明在一片黑暗中,回忆却那般清晰的席卷而来。那种鲜明的疼痛,极致的快意,甚至身体上留下的痕迹,无不鞭笞着他的神经。   宋青尘苦笑了一声,缓缓掀被下床。   贺渊不知所踪。   “来人!”   这才发觉自己嗓音嘶哑,不太能出声。   宋青尘也不太想要别人见到自己的狼狈样。他昨日的衣裳,被人细致地挂在架子上,没有一点皱痕。   贺渊?   身上仍有些不适,宋青尘勉力趿着鞋子下床,缓慢的穿衣。   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遍身肌肤干燥,并不黏腻,应当是有人来替自己擦洗。宋青尘眯着眼,透过轩窗往中庭看去。   侯府并没有植什么花草,入眼是一片青翠。东边的是一片竹子,长势很好。竹林前的石桌上搁了一坛未开封的酒,上面用红绸封着仔细。   该不会为自己准备的?   他实在难以想象,再遇到贺渊的时候,两人要怎么相处。他现在甚至有点不想见到贺渊,避免这尴尬。   侯府的仆人都不见了?   宋青尘有些疑惑的推开房门,四处张望,贺钧知也不在。   穿廊而出,终于听到了些人声,隐隐约约仿佛在争执些什么。   “……侯爷尚未回府,尔等怎么敢……”   什么情况?宋青尘狐疑的加快了脚步。   人声渐渐清明,对方似乎来势汹汹。奉京重地,竟然还有人要硬闯侯府?这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宋青尘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个令他惊骇不已的猜测——锦衣卫。   “你这管事还不速速退下!是要窝藏反贼?!”   只听贺钧知强硬的辩解道:“侯府没有反贼!缇骑大人,你当去别处寻人!”   “万岁如今身中奇毒,我等奉旨捉拿弑君反贼宋琰!”   什么?!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把宋青尘惊得醒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下毒弑君的反贼?!   他快步走到府门前,竟然发觉贺渊的家仆个个手握长刀,拦住门口一堆穿红袍子的锦衣卫。   “拿人也需要等侯爷回府!”贺钧知不放人,仍然将人拦在台阶之下。   领头的锦衣卫面生的很,他冷笑道:   “锦衣卫拿人,何须管你、是何权侯贵戚?”   这句话落下,后头锦衣卫纷纷拔刀,一阵的“铮铮”出鞘声。   两拨人眼看要打起来了,宋青尘急忙呵斥道:“慢着!”   外头视线齐刷刷投了过来。   “本王昨夜贪饮,偶遇贺小侯爷相助,才在侯府留了一夜。一夜之间,何以本王成了弑君反贼?”   领头的锦衣卫勾唇冷笑,他伸手,后头的人给他地上一本帖子。看着像是逮捕批文一类的东西。   “王爷,万岁如今身中奇毒,王爷敢说,跟你没一点关系?”   宋青尘惊诧不已:“皇兄何以中毒?昨日品酒时,他尚无病容!”   “而后本王身体不适,早早退了席,与本王何干?”   宋青尘简直莫名其妙,后边什么品酒赏花宴已是那种气氛,他连筷子都没碰,怎么能说他下毒?!   !   他突然想到,他唯一摸过的东西,是自己手边的酒杯,他朝里看过自己的脸孔!   难不成那杯酒,并不是自己的!而是皇帝的!只是离自己有些近,才误会了?!   “批文上清清楚楚,白纸黑字!王爷有何冤屈,自去审问堂说个清楚!”   领头人朝左右厉声道:“拿下!”   贺钧知三步上前,击退了两人,犹在抵抗:“等侯爷回府,你们才可拿人!”   贺钧功夫相当了得,前面几个锦衣卫已经有些发怵,脚下犹豫的很。然而他这做法,无疑是抗旨不遵。   宋青尘不想把贺渊牵连了,他自认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他拨开贺钧知,安抚性的拍了拍,便朝锦衣卫道:“本王跟你们走,但本王要见余指挥使。他可证我清白。”   有余程在,进个诏狱怕什么?!何况自己本来就是冤枉的。   真是人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王爷!不可去!再有半个时辰侯爷就回来了!”贺钧知急忙过来阻拦,横刀在前。   前面几个锦衣卫急忙吼道:“你这家奴要抗旨不成!”   宋青尘真是头昏得紧,“钧知,无事。余指挥使是个明事理的。”   贺钧知显然不信,没有让开的意思。   宋青尘只得按下他的刀剑,摇摇头,“不可莽撞。”   领头的锦衣卫哂笑一声,得意道:“王爷,请吧。”   -   出乎宋青尘意料的是,这地方分明归余程总领,但是他并没有享受到任何优待。如同普通朝廷要犯,宋青尘被剥的只剩件中衣,丢进了牢房。   “劳驾那杯茶来。”   宋青尘并非真的渴了,他只是试探一番,自己在诏狱里,还有没有特权。   一阵的锁链声响起,来人不仅没人给他拿水,还带了两根长械?!   这是两根比胳膊还长些的大木械,上头挖了两个洞,用来固定犯人的手腕,行动起来,比镣铐还不方便。   三个人过来,直接招呼了,将宋青尘的腕子卡在了长械上。宋青尘稍微活动了一下——   这特么挠痒都做不到?!两个腕子已经完全固定在这根械上了,那两个洞将他卡得死紧。两个洞之间,还隔了一个小臂的距离。   他现在连左手抓右手都做不到?!   “我要见余程。”   宋青尘平静极了,他并不想跟这些小喽啰废话。只要见到他们的总领余程,一切误会都可以解开。   那名锦衣卫闻言摇着铁链,悠哉道:“指挥使大人马上到,王爷稍安勿躁。”   宋青尘做到板床边闭目养神,保留体力才是大事。这毕竟是个监牢,能发生什么还不好说。   过了不知道多久,远处依稀有了些问安的声音。   “大人!”   “殿下!”   殿下?还有哪个殿下?!   宋青尘睁开眼,满心的疑惑。他不由偏头往牢房外看去。   周遭寂静,这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上刑,没有什么惨叫声。   脚步声越发近了,一下一下的,踏在湿冷牢房地面,宋青尘心里没由来的忐忑。   直到一个高挑的身影进入视线。   那身飞鱼服宋青尘见过无数次,但套在这人身上,别有一种俊逸的气质。腰间挎一把好刀,走起路来,刀身微摇,他轻轻扶刀。   视线上移,一张肤色健康的英俊脸孔。   余程。   只不过今日的余程,好像有些不同,宋青尘说不上哪里不同,只觉仿佛……别有一种脱俗的气质。   两人隔着牢房的木栏对视,只觉余程隼般的视线,居然有些摄人心魄的感觉。   余程?   这视线有些熟悉,但宋青尘一时想不起为何会如此熟悉。   两人正互相打量着,视线中又出现一人!   只见余程转身,恭敬的行礼道:“冀王殿下,犯王已缉拿在此。”   犯王?!余程你给我醒醒!   等等,这声音有点沙哑,余程是昨晚哭了一夜?!   一个清如珠玉的嗓音响起,带着狠毒的调子:   “所谓兄终弟及,可皇帝没有子嗣。那么兄弟俩都不在了,青尘,你说。这皇位该是谁的?”   宋青尘抬眼看看,还是那张与自己有些相似的绝美容颜,眉宇间却是满满的阴毒。   “四叔,你这样没什么意思。”   秦风,也就是四叔宋瑜,桀桀笑道:“开门,拿东西来。”他两手抱臂,玩味地说:   “好生伺候我这俏侄儿。”   只见余程往宋青尘睨了一眼,那目光赤luo带着许多歹意,“遵命。”   宋青尘终于忍不住了,他肩膀因为笑而不停抖动,笑了一会儿,才说道:   “原来,最会做戏的,是你这条狗,余程!”   【作者有话说:   --   今天字有点多,   那一段荤戏,我这两天补在群里!! 第60章 我一心求死   余程脸上浮出一抹下流的神情,那是宋青尘从未见过的。简直与从前那个动辄脸红的余程,判若两人。   “四叔?”宋青尘眉头攒着,转头望向宋瑜,试探般地唤了一声。   诏狱里的手段,宋青尘看书的时候,已经惊愕过了。   只是想想那些酷刑,就让人头皮发麻。他实在不想亲自来体会一番。   长相绝美,却人面兽心的大反派四叔,往木栏走近了两步,“叫叔叔何事。”他脸上满是看好戏的期待。   宋青尘对这书里面的纸片人无感。既无畏惧,也无好奇。但他也并不想受些皮肉苦。   于是宋青尘淡声道:“我只求速死。四叔不必搞些花样来折腾我了。”   听到宋青尘求死,宋瑜十分意外。   宋青尘见到他这样子,不由冷笑。毕竟他直接弄死这兄弟俩,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文官一人一句话,口水都能把他淹死。甚至还可能有些愚忠的官员,不愿意效忠他这“新主”。   篡位的皇帝血洗朝堂,历史上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了。   所以这位四叔想名正言顺夺权,又不血洗朝堂,他还需要一些手段。好让自己别背负一个夺权篡位的臭名声。给自己的“篡位”洗白一下。   现在没有“清君侧”,也没有“靖国难”这些口号。所以他只能栽赃——弟弟璟王毒死了皇兄,皇四叔“临危受命”。   明明是夺权,还搞得不情不愿“继位”。   所以那天他才游刃有余的去“品酒赏花”。必然是他手里的锦衣卫,替他给皇帝的酒里做了手脚,再伺机栽赃给宋青尘。   他这想法宋青尘早已参透了。   “需要我写什么,尽管研磨、取纸笔来,我告诉你我的宝印在何处,你自己去取了,叩上朱磦印就成。”   宋瑜的神色有些古怪,仿佛在思索宋青尘是不是使诈。   宋青尘沉默了片刻,又诚挚地说:   “只是我死前有一个请求,还请四叔应允。”   宋瑜也不是个傻子,他没有立即答应,只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先说来听听。”   宋青尘的视线落在墙角的稻草上,那里遮盖着一个夜壶,使得牢房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骚气。   “我……”宋青尘原本面如止水,但是这句还未出口的话,却让他微微蹙眉。   “我想见一见贺渊。”   宋瑜立马变了色,厉声问道:“你凭什么见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早地觊觎上他了?”   “他入京那一刻起,你就想方设法地来接近他,嗯?侄儿,你以为他跟你纠缠,是因为什么?”   宋瑜那表情变得玩味起来,很有一种正房看小三的意思。   “你不妨猜一猜,你们双凤戏榻之时,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宋瑜发出了一些阴冷的笑。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宋青尘还是有些难受。且不提什么贞操,只针对这句话,无论真假,足以让宋青尘感到窒息的痛楚。   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宋青尘不由寻声看去。   余程似乎被这话惹得烦躁起来,他正拿靴尖拨弄着地上的稻草。   无论如何,宋青尘能四叔从话里听出来,他对贺渊,的确抱有一种超出师生的情意。   宋青尘不禁苦笑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宋青尘完全冷静了。他觉得他该走了,要回到现实去。但不清楚自己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他说出了一句令自己都有些震惊的话:   “我要见见贺渊。见一眼就好,你不用担心我耍什么花样,哪怕隔着牢房,远远一面。除此以外我别无所求。”   咔哒一声,余程又摆弄起了他的佩刀。   余程在这对话之际,显得很躁动。却未出一言。但宋青尘隐隐觉得,这并不是一种嫉妒的躁动。如果是嫉妒,那么余程早该出言讥讽两句。   然而余程从头到尾沉默。   一阵冗长的僵持之后,宋瑜冷冷回答:   “你不配见他。”   宋青尘闻言,不由抬眼看了看宋瑜,他那狗子护食一样的神情,让宋青尘恍惚间觉得有些好笑。   宋青尘微微转头,望着漏进来的一小束日光,浮尘被照得飘摇不定,在这牢房里有一种别样的宁和之感。   “四叔,那你取东西来吧,我只求速死。”   宋瑜纠结了一会儿,眼看就要答应了,余程却忽然道:   “殿下,他耍诈!此人诡计多端,惯会使诈!你不能信他!他所说的‘璟王之宝’多半是假的。此人忽然求死,也许他根本不是真正的璟王。不能赐他死,要留着他追问出真正璟王的下落。待属下先拷问一二。”   余程很认真的劝着,目露精光。   宋青尘:“……”   死也不行?!   余程这突来的操作,弄得宋青尘十脸懵逼。他仔细打量着余程。   余程胸口仍在微微起伏,可以看出方才他的情绪十分激动,此刻正在努力平复着。他正紧紧盯着宋瑜,仿佛对宋瑜接下来的决断,十万分的关心。   而宋瑜被他这一番话,也弄的陷入沉思。余程说的不无道理。宋瑜也实在担心,这个璟王如果是假货,那真货在外头,对他是个不小的威胁。   余程见他久久不做决断,干脆走了出去,步子很是焦急。   “殿下,”接着余程附在他耳边,“不如……”   说着说着,宋瑜眉目舒展开,继而露出一个猥suo的笑来。仿佛余程献上的毒计,很合他的心意。   “就这么办吧。”宋瑜悠哉说道。   余程稍一思索,又说道:“牢房阴气重,这糟秽之事,就不污殿下眼了。还请殿下先回,属下定当不负所托!”   说完,余程躬身抱拳。再抬头时,嘴角带着粗鄙淫邪的的笑意。   宋瑜很满意地走了。   脚步声远了,牢房又恢复寂静。   宋青尘颓然坐在了床板上,认真思考如何自我了断,痛苦最小。   看样子余程一定会把他折腾得半死不活,那还不如自行了断了。   “邦邦”几下,余程在拿指头敲击牢房的木栏。   “就这么想见贺渊?”余程这语调很玩味,带着一点嘶哑,仿若宿醉初之人。   宋青尘并不理会,仍坐着闭目养神。   “有什么话要告诉他,我帮你带到。”余程好整以暇的说着。   宋青尘重新睁开眼,朝余程看去。   他脚上是一双满新的皂靴,迈着懒缓的步子,进了牢房里。   宋青尘冷淡地瞥他一下:   “告诉贺渊……”宋青尘顿了顿,“罢了。”   余程往外斜了一眼,见牢房外头无人,忽然如同个孩子一般,兴奋又焦急的过来。   他竟然俯身半蹲在宋青尘面前,眼眸很明亮:   “带什么话,怎么又不说了?”   宋青尘有一瞬的狐疑,两人四目相对了半晌。   望着这张脸,宋青尘忽然的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余程?”宋青尘呆愣地望着余程,“你……”   正说着,外头来了两名锦衣卫,他们朝里头喊道:   “余大人,拶拿来了。现在上拶?”   宋青尘往外看,那锦衣卫手上拿的,似乎是夹手指或小腿用的棍子,还有几个说不上来的刑具。另有一人,怀里抱着几根大粗木棍,穿着铁链,左手拿着小锤子。   余程脸上的表情倏忽间变了,重新换上了一脸的下流相。他起身傲慢道:   “拶不必了,我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   外头的锦衣卫稍稍怔愣,只听见余程又命令道:“拿几碗清水来。”   那两人摸不着头脑,但也是照做了。没多久,几个人直接端进来一个大陶罐,满满的一罐水,又倒出一满碗搁下。   余程正了正腰带,边踱步,边悠哉说道:“王爷两手卡在械上,怕是不方便小解。”   这话一出,两个锦衣卫当即明白了,纷纷笑起来,眼神赤luo的往宋青尘腿间看去。   “属下来服侍王爷小解,如何?”余程忽然靠近过来,坐在了床板上,目光仿佛要把宋青尘生生剥干净。   听了这话,宋青尘脸上一阵青红交接,警惕道:“要你失望了,我没有小解的意思!”   余程贱笑一声:“王爷马上就会有了。”   “灌下去!”余程起身,仰着下巴,朝那两名锦衣卫命令道。   “好生伺候。”余程往旁边退开两步,又不忘交代道:“王爷是咱们的贵客,慢慢地灌了,别呛着。”   宋青尘脸色惊变,终于明白他为何抬一缸水过来!他死死瞪着余程,两唇不自觉抖起来。他两手已被长械卡住,仍不忘记勉强的指着余程吼道:   “余程你这狗东西!你敢?!”   说话间两个锦衣卫已经过来按住了他,掰着嘴就要往里灌!   “余……唔……”   这两个锦衣卫手劲奇大,为了让人就范,他们极有经验的捏住了宋青尘的鼻子,让他无法用鼻子呼吸。如此一来,犯人为了呼吸,便会急迫的咽下口中的东西来换气,减少挣扎。   “咳咳,咳……”   几碗水下去,宋青尘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将水咳得到处都是。前襟霎时湿了一大片,湿冷的黏在胸口。   挣扎中,头发也掉了两绺下来,人仍旧在咳,咳到一张脸红透,已有些干呕的意思了。   余程淡淡道:“够了,剩下的我来‘伺候’他。”   那两个锦衣卫一边邪笑,一边拱手退出去了。   “你敢动我?!”宋青尘咳得气息不稳,仍是拼了命吼了一嗓子。   余程轻浮的往宋青尘脸上摸过来。   宋青尘飞速挪开了身体,目光满是敌意:“拿开你的狗爪!你这条狗背叛皇兄,不配站在这里!”   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他被那几碗水呛得万分难受,总觉得现在肺里还有些水残留着。   咳到最后已经虚力,他不由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稍作喘息,恶狠狠瞪着余程。   再一次的四目相对,隐隐觉得余程的视线有些怜悯。   眼花了?   宋青尘仍试图从他的眼中读出更多情绪。就在此刻,宋青尘余光却忽然瞥见,余程扶刀的姿势,与平日完全不同!   余程扶刀,办差他刀不离身,刀总在腰际佩着。扶刀总摸着刀柄。   而此刻的余程,左手扶着的却是……刀鞘。   他虚抓刀鞘的姿势,仿佛不太习惯佩刀的位置。宋青尘所见过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一人会做出这个动作。   那便是身上总藏着匕首或薄刃、对各种长刀短剑都熟悉、平日不常佩刀的……   贺渊。 第61章 我有些羡慕四叔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宋青尘走神了半晌。   直到余程极其不悦、又有些喑哑的嗓音响起,才让他回神。   “王爷,你早就对我余程有意,却总藏着掖着。如今在这牢房里,倒是肆无忌惮,把我看了个够?”   余程说话夹枪带棒。明明说别人对他有意,他倒是十分的不满?   宋青尘不答,只平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别有深意地对他说道:   “我只是有些震惊,你连脸皮都不要了。”   余程听完哈哈笑了两声,仿佛很愉悦。   “我余程,向来不要脸皮。”   正说着,余程回头看了一眼,斜对角的牢房里被拖出来一人,那人一身囚衣如同破布,血污覆了满面,头发全粘在干涸的血迹上。   “大人,四日了,这贼仍是死活不招……”   余程不屑地往那囚犯身上睨了一眼,冷淡道:   “继续。”   “大人,怕是……要壁挺了。”   壁挺这个词宋青尘知道,说“死”字俗了点,都说“壁挺”。诏狱也有些方言行话,自成一个系统。   “殿下允许他壁挺?”余程朝那处反问道。   那边锦衣卫支支吾吾:“这……自然是不许。”   余程两手搭在栏杆上,仿佛这人的死活毫无所谓:“拿冰水泼醒了,灌点米汤吊一吊气,继续。”   “卑职遵命。”   几个人抬着他就走了。依稀能看见那人的胳膊,无力的垂着,上头的血早已干涸。只剩几道凝固的血痕。   宋青尘总感觉,那人除了有一口气,已和死人别无二致。   “余程,”宋青尘靠在石墙上,“我若成了那般模样,未免失了皇家体面。”宋青尘心中有些担心,或者说是恐惧。   饶是谁再有风骨气节,见了那样的一个例子,心里都要抖上三抖。说不害怕,绝对是假的。   余程反身回来,想要摸他。   宋青尘察觉到他的意图,当即避之如蛇蝎,急忙挪开,怒目瞪着他,警告道:   “你把我辱了,你也没什么好处。”   余程那只手停在半空中,愣了一瞬,微微勾唇:“能辱你,就是我的好处。”   说完,作恶般的非要摸过来。那温热的手背在宋青尘脸颊上蹭过,没有一瞬,宋青尘便极厌恶地偏过头去,端得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余程见了这种反应,反而满意地收了手。他一面盯着宋青尘,一面又逗弄般地问道:   “王爷可需小解?”余程悠哉得很,连佩刀都摘下了,“属下随时准备着伺候王爷。”   宋青尘当他是空气,只低着头,研究腕子上卡着的械。这械有着十足的分量,戴了这一会儿,感觉手臂已经有些抬不起来。   这么有分量的家伙,能不能利用?   宋青尘心里盘算,如何出其不意,朝余程脑袋上砸一下。   然而余程现在仍有些警惕,怕是不好下手。   “余程,我没想到你竟是个畜生。”   宋青尘尝试着先与他交谈,放松他的警惕,再伺机行动。   谁知余程挨了骂,却莫名其妙有些开心。他大马金刀的撩袍做到宋青尘旁边。   “你害怕了?”余程将手肘支在膝上,饶有兴味的看过来。稍微动一下,这破床板咯吱作响,“怕我伺候你小解?”   “你……”宋青尘气得说不出话来,干脆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一个字:   “滚。”   岂料余程猛钳住他下颌,一脸邪笑:“你昨晚跟贺渊干什么去了?”   宋青尘听罢,心中一颤,心虚地答不出来。他躲开余程逼视的目光,故作镇静道:“与你何干。”   “你不说我也知道。”余程松开他,低低笑了一声,“我瞧你坐姿有些古怪。身子还好么?”   宋青尘沉默住了。   余程这语调里,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似乎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关怀,不似单纯在恶劣的调笑。   结合今日余程的一系列反应,宋青尘心中,忽然生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想。   虽然时间上不可能完成,也找不到余程这么做的理由,但宋青尘有一种隐约的直觉。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宋青尘试探道:   “我手腕疼得很,这械……能不能解开。”   他本来不抱多大的希望,毕竟外头时不时有巡查的锦衣卫,想来,都是四叔宋瑜的眼线。   诏狱坚如铁桶,他不认为余程,或是“余程”能在四叔的眼皮子底下,给他优待。   “不能解开就算了,当我没说。”宋青尘刻意这么说,语调十分可怜。   本来昨夜折腾的很,已是身上难受。如今长械又重,这会儿已经坠得他肩酸背痛,倒不是故意做作了。   痛苦的神色很自然浮现在他脸上,方才又被水呛了一阵,加之牢里阴冷。此刻,他额间已渗出点点冷汗。   宋青尘难受的将头靠在墙上,叹出一口悠长的气,眉头紧锁。他左右看了看,干脆将腿也屈到床板上,架着长械,以减轻重量,让自己好受些。   出乎意料的,余程忽然显得焦灼。他起身叫了两个巡查的锦衣卫来。   “大人!”   这两人匆匆过来行礼。   “守着这条廊,别让人过来。”余程伸头往外瞧,别有深意的说道:“我要‘伺候’咱们王爷了,莫让人看见。”   一边说着,一边从暗袖里摸出来什么东西递给他们,笑道:“我拿他开开荤,叫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弟兄们趁这会儿吃酒去。一个时辰差不多了。”   那两人先是沉默了一瞬,接着都低低笑起来:   “这……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这有啥子稀罕,他生那样儿,不给咱们大人开荤,白白进来一遭嘛!”   两人懒得继续办苦差,揣了东西都出去了。   待他们彻底走远,余程才又背着手走过来:   “爷要干什么,你听清了?”   宋青尘回以冷笑,“你若辱我,贺渊不会放过你的。你可以提前买好棺椁,好叫你家人准备收尸。”   余程听完,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口中却讥讽道:“你哪来的自信?”   “你若不怕,现在就叫他来见我。叫他知道你如何待我。你敢么?”宋青尘瞪着他试探道。   “你想他了?”余程戏谑道。   宋青尘两唇抿成一线,不吭声,盯着地上的稻草。   如果贺渊能出现在这里,又该是什么光景?   宋青尘在恍惚中,又想起昨夜床帏间的低声耳语,眉心不由得微微跳动。   “你想他了。”余程肯定的说着,眉眼间透出一种欢喜。他边说,边往外看了一眼,见四周无人,便动作麻利地开了房门出去。他步子很急,惹的袍摆翻飞。   他在这处处灰青、光线晦暗的牢房中扎眼极了。让宋青尘没有由头的想起了那一日,冲出琼华楼马棚的红霞。那般的恣意潇洒,桀骜不羁。   没有太久,余程敏捷的回了这间牢房里。他先是望着宋青尘浅淡一笑,接着窸窸窣窣的,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他半蹲在宋青尘面前,解开了长械。   动作之轻柔,全然不似对待一个囚犯。他动作间带着一种爱护,眼眸中流转的,更是不加掩饰的珍重。   如果不是在牢房,如果自己不是个男子,宋青尘真要怀疑——他这举动是不是在替他的发妻,摘掉劳作的工具。   他仿佛带着一种朴质的念想,只是希望他的发妻少些劳累。这种念想很直白,从他的目光中尽数流露出来。   不知为何,宋青尘只感觉心脏被人握住了,血脉都随着这抓握,在轻轻抖动。   宋青尘有些呆滞地望着他,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   “贺渊?”   余程闻声,下意识的抬了头,“嗯?”仿佛就是叫他那般的自然。   但他很快也意识到,“贺渊”并不是他的名字。他有些僵硬的起身,把长械搁到一边,安静的坐着。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快步走向门口,朝牢房外的廊间看去。似乎确认了外头的情况,才回来重新坐下。   两人各有所思,并未交谈。   宋青尘活动了几下手腕,偷偷窥了一眼余程。   余程此时却突兀的开口,打破了牢房里的寂静:   “你这么想他么?都将我认错了。”   这声音如古井般平静,仿佛遭受过多次拒绝的苦情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倒是有点像余程了。   宋青尘扯出一个疲乏的笑。他感到一阵倦意,无心再周旋。余程既然能好好说话,他也不介意聊上两句。   毕竟他把械取下了,宋青尘感到好受了些。   宋青尘寻了舒服的姿势靠着,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方才你的举动,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被械卡出的青红痕迹十分狰狞,在瘦削苍白的腕子上,如同溅了血的栀子花,格外的惹人揪心。   这械有多重,人有多娇贵,自是不消多说。宋青尘自认,自己并非矫情的人,能忍则忍了。不去想它,仿佛就不太痛了。   然而旁边的余程,却朝那腕痕微微侧目,不出一言。   宋青尘低下了头,“只是我从前并没有在意过。也许我不属于这里,也就不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关怀。事到如今,才猛然想起,每每也曾被人认真对待。”   “哦?”余程僵硬的笑了笑,“王爷可真是后知后觉。”   宋青尘仿佛自说自话,对余程的嘲讽并不介怀,“我还砸了他送我的东西,那东西不知他费了多少力气才弄到手。”   宋青尘忽然停住了,喉咙里有些难受,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才说道:   “而我似乎从没问过一句,他从哪儿弄来的那只酒杯。”   余程只是淡然一笑,并不发表任何看法。   轮值的锦衣卫已经交班,余程似乎有事,他重新系了佩刀,起身要走。   临行前,余程唤人来加了一把锁,将两把锁匙都拿走了。只交代他要亲自问审“钦犯”,严令任何人探视。包括冀王。   他放了狠话,冀王前来,需要先禀报他,方可入内探监,否则按律处置。   红袍子们纷纷恭敬道是。   然而余程前脚走了,后脚他们就开始窃窃私语。   更有些锦衣卫会刻意停在牢房门口,聚在一起,边打量宋青尘,边谈论着什么。   总之不是什么好话,无非是他们的指挥使大人,与这亲王,共度了一个时辰的旖旎时光。   淫词浪句罢了,宋青尘不屑听。   日头渐渐西沉,宋青尘再抬不起眼皮,昏昏沉沉睡了。   -   意识仿佛游离在躯体之外,倒也不觉得睡姿难受。   余程开锁的声音,惊醒了宋青尘。抬了头,才发觉余程带了饭菜来。   两盘青菜,白粥,以及一小壶温好的酒。   余程的语气懒散:“牢里阴,王爷将就一下。”嘴角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宋青尘看着余程这张英毅的脸孔,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表情……本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   突然间,宋青尘聚住了视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余程,我突然有些羡慕四叔。”   余程毫不在意的搁下东西,“为何啊?你不是厌恶贺渊么?”他连眼都没抬,只在倒酒。   “我一想到他心里装着四叔,我就难受。”宋青尘有意试探,可是说着说着,倒是真泛起了酸意。   余程闻言搁下酒壶,不屑道:“谁告诉你他心里装了冀王?”   宋青尘盯着余程的手看了许久。那只手搁在破旧的小几上,昏灯之下细节并不真切。   但隐约能见贲张的血脉,勃勃的青筋,宋青尘觉得眼熟。他不知哪来的冲动,一挑眉,按住了余程的腕子。   余程惊愕地抬起头,目光里有些不解,“王爷这是何意?准备委身于我,得些优待?”   宋青尘心里紧张了起来,他停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一般,定定地望着余程。   “你告诉我,贺渊心里装的,到底是不是四叔?”   牢房里一灯如豆,连饭菜都看不太清楚。而“余程”的眸子,却星辉般明亮。   “嗯?余程?”   宋青尘好想知道这个答案,如果知道了,他也就死心了。   余程忽然腕子一翻,抓住了他的手,顺势推开中间横着的小几,将人拽到怀里头。他眼瞳如有星火跳动,凝视着怀里的人。   片刻后,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第62章 我最后的倔强!   宋青尘抬眸,凝望着昏灯中这张并不清晰的脸孔。瞧着他深邃的双眸,锋利的下颌线。   宋青尘忽然间笑了。   “你这……到底是叫我亲谁?”   余程瞥他一眼,冷冷道:“喜欢谁,你就是亲谁。”   这话说得奇妙,有点赌气的意思,宋青尘竟然接不上。他怔了半晌,才嘀咕了一句:   “我谁也不喜欢。”   宋青尘勉强从他怀里挣开,支起身子,将那破旧的小几挪回原处。   “你总使些蛮劲,酒都撒了。”宋青尘捏起杯子喝酒,下喉是温热的。一路往下,感觉肺腑都舒坦了许多。   余程重新摆好筷子,闷声道:“我是粗人。拐弯抹角的劲,我不会使。”他一把将宋青尘的筷子夺走,用酒冲了一下,拿自己的袍子擦拭。   飞鱼服是万岁赐服,胸前奇珍异兽盘踞的补子鲜亮无比。但到了他手里,却成了擦碗布一般,没有半点珍重之意。   宋青尘眼中的笑意难以掩藏,他清了清嗓,“小王一个阶下囚,能得‘指挥使大人’如此关照,简直受宠若惊。”宋青尘刻意将那几个字加重了,看他这戏还要做到几时。   “看来指挥使大人心中,还是顾念小王的。不似贺渊,见小王落难,却来也不来。”说完,宋青尘自顾自地吃起了粥。   余程听完,愤愤地把刀解下,一把拍在床板上,酒水都震洒了几滴。   “动什么怒?”宋青尘笑非笑地看着他,“悠着点,这床可经不起你的巴掌,我还要睡的。”   余程仿佛生着什么闷气,半晌都不吭声。直到宋青尘自己摸酒壶倒酒时,因着腕子疼,酒壶抓的有点虚,余程才开了口:   “我上辈子欠你什么?”   余程夺走酒壶,替他满上了酒。   夜深之后,余程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喊人抱来一卷薄褥子,铺在床板上。接着他盘腿在床尾坐下,背靠着墙,怀里抱刀。   宋青尘起初并没有在意,只觉得他今日疲相较甚,便由他那么歇着。   再回头,竟然发觉余程已然睡着。   旁边的烛火,在偶尔拂过的廊风中摇曳。牢房里忽明忽暗,阴森诡谲。而他就这么静静睡着,以这并不放松的坐姿。   想来白日颇为劳累,他眼睛闭着,眉心却微微攒起,眼睫时而轻颤一下,睡得并不沉。   宋青尘本想靠近,细细看上一看,这人却突然警觉起来。他眼都还没睁开,手却已握在了刀柄上,做出了拔刀的起势。   钢刃已出鞘两寸,人才睁了眼,满目的杀意。露出的钢刃冰冷锋利,反射的寒光如同霹雳闪电,晃得宋青尘眼睛疼。   宋青尘急忙往后仰了身子,避开他的刀锋,“是我……我见你疲乏得很,想近处瞧一瞧。”   余程偏头看看,眼中杀意敛了下去,回手收了刀,言语中带着歉意:   “我不是有意吓你。”   他又换回了抱刀倚墙的姿势,只是方才那股困乏劲儿已经消去,眸子盈亮了些。   余程坐了片刻,忽地轻声笑笑,转头问道: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真是稀罕。”   “我……”宋青尘嗫嚅着嘴唇,可这话太过于矫情,他终究没说出口。   两人在微弱的烛光里互相沉默了一会儿,余程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根新烛。他点上新烛,将铁烛托儿上的残烛换下,仍然警惕着外头的动静。   “睡吧。”余程轻声说着,语气仿若安抚。   见宋青尘迟迟不躺下,他嗤笑一声:“怎么,是要我抱着你睡?”   出了奇的,宋青尘有那么一点隐约的冲动,想开口应上一句“嗯”。也许是尝试过了相拥入眠的温暖,孤灯冷被就显得格外难挨。   可宋青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垂下眼帘看向床板。他抿着唇,不出声,也不躺下。   忽然听见余程傲慢地说道:“吃了爷一顿饭,抱一下都不行?你这钦犯,竟然没一点钦犯该有觉悟。”   他的刀都还在怀里搁着,却朝宋青尘打了一个轻浮的手势:“过来。”   宋青尘听完忍着笑,递去盈盈的眼波,“余程这种人,只会抱着刀睡觉,不会抱人的。”   余程当即不悦地从鼻孔呼出长气,闷声道:“你对我真是了解。连我如何睡觉,你都知道。”   “猜测而已。”宋青尘狡黠的笑笑。   分明是仲夏,牢里却没有凉爽畅快之意。反而从石墙里散出一种阴冷,夹杂着说不清的腥气。靠着石头墙壁,就如同贴着一块冰。宋青尘不由打了个寒战,疲乏的扶着额头,想睡又睡不着,十分难受。   “过来,爷抱你睡,”余程又朝他伸出手臂。袍子上五彩的绣线,还隐约流动着微弱光芒。   宋青尘迟疑片刻,还是挪过去了。   人还没挨上,就被余程十分用力地揽在了怀中。这怀抱温暖又熟悉。   颊侧是飞鱼赐服柔软的缎面儿。他已穿了一天,沾染满了属于他的气息。这气息随着呼吸逼入头脑,搅动着宋青尘的神志。   宋青尘不欲抬头去看这张脸孔,他只想靠在这怀里,感受片刻的安宁。华裳之下,隐约传来少年的搏动,蓬发有力。   宋青尘忽然想起了现世来。   现世中,老爹从政,而大哥性情豪爽,却是从了商,每天奔波往返在国外。   自己并不太爱说话,有什么事情喜欢在心里盘算,脸上波澜不惊。从小如此。   老爹正是看重了家里小儿子的这种品质,早早就逼宋青尘跟着从政。宋青尘年纪虽然不大,一颗心,却仿佛比同龄人衰老了许多。   半梦半醒间,宋青尘又朝这温暖靠近了些许。恍惚中,抱他的人搁下刀,温情的将他拥住。   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脊背。动作谨慎又爱怜,没有半点情se之意。   宋青尘在这阴湿的牢房里,竟然一夜好眠。   -   这一觉睡的安心,以至于宋青尘醒来时,仍以为那个人还陪着他。   “殿下!”   惊醒宋青尘的,是一声精神头儿十足的问安。   宋青尘猛然想起,这句“殿下”并不是叫他。   他困倦的睁开眼,瞧见木板床上还凌乱的团着一件褐色袍子、一个软枕——这是睡着之前没有的东西。约是“余程”临走前特意拿来的。   接着,宋瑜出现在了牢房之外。   “开门。”宋瑜的声音懒散而悠哉,神情相当倨傲,很有来着不善的意思。   “这……属下们没有钥匙。”年轻的锦衣卫犯起了难,“三把钥匙,都被指挥使大人拿走了。特意交代,探视这间房需要先禀告他。”   宋瑜不悦道:“余程见了我还要跪下叩拜。我看个犯人,还要经过他同意?”宋瑜抹了抹端着的托盘,上头一个小酒壶,一只酒杯。   “去告诉余程,是我探监。”宋瑜的视线落在那把新锁上,“砸开。”   “殿,殿下……”两个年轻的锦衣卫直接半跪下地,支支吾吾,没有立即执行宋瑜的命令。   宋瑜好整以暇地说道:“开锁。没钥匙就砸开。”   这两人最终还是不敢忤逆他,悻悻起身,找了把锤子过来砸。哐哐几声响动之后,叮铃铃的脆声传来,余程加的那把锁已砸坏了。   宋瑜大摇大摆进了牢房里。   宋青尘无所谓地看着他,“四叔,”这就叫黄鼠狼给鸡拜年,但宋青尘也不愿跟他打嘴仗,“四叔是贵客,请‘上坐’。”   宋青尘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位置给宋瑜。宋瑜将那托盘搁下,又从怀里摸出一本帖子。   “这酒有个好名字,叫作‘一了红尘’。待侄儿誊抄了这份帖子,就可以安心上路了。”宋瑜端着毒酒过来,嘴上却说的轻飘飘。   宋青尘不由得笑了。合着穿书一回,不喝一口毒酒,日子就过不下去?   可宋青尘偏不认这个邪。   “我上次说了,下地之前,我要见贺渊一面。”宋青尘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宋瑜。   我看你去哪儿变出个贺渊给我。   宋瑜或许没有料到,他这小侄子竟然还是个痴情种。他冷笑一声,慢悠悠地说:“贺渊要想见你,早该来了。”   “是他不愿意见我,还是四叔有意金屋藏娇?”宋青尘饶有兴味的反问着。   死到临头,他也要跟这个反派叫板。反正都要下线了,懒得再苟,必须装最后一回哔。   面前这可是贺渊的先生、小娘、白月光。   宋青尘昨晚才被温情款款的抱了一夜。抱他的人是谁,不消多说。现在他看着宋瑜这张脸,心中便强烈不服。   这事关男人的尊严,他绝不认输。   不知是否占有欲作祟,经过昨夜的事,宋青尘认为,贺渊就是他宋青尘的人。呵呵了,谁还没个脾气?   “怕是连四叔,也不知贺渊人在何处吧。”宋青尘微微笑着,眼中满溢挑衅。   宋瑜神色稍稍一滞,但也立马换上了一副奸猾神情,“我们的过往,岂是侄儿这短短几日能比的?”   “哦?”宋青尘阴阳怪气,“红颜皆有一老。当年是何温存,还请四叔赐教。”   杀人诛心,先从年龄开刀。   四叔丰神俊朗,看上去犹似二十出头。想来他对自己的容貌,必定是万分在意的。   “我只怕侄儿听罢,心里不痛快。”四叔嘴下也不饶人。   宋青尘又坐得正了些,缓缓说道:“他的过去我不甚了解,是好是坏,我如今都想知道。何来的‘不痛快’?”   两人隔着那张破旧的木几,目光交触如同兵刃相接。   呵,临死之前,我倒要看看——贺渊这白月光,到底是个什么神仙。 第63章 白月光来者不善   四叔只是靠着破桌静坐,随手翻开帖子又确认两眼,接着轻轻放在桌子正中央。他并没有小人得志的那种急躁,也没有睥睨阶下囚的不屑。   他淡眉舒展,似是在看宋青尘,又仿佛在看着更远的地方。说话也是温缓。   宋青尘感觉这不是一个皇叔坐在牢房里,反而如同一个仙师在闭关参禅。   他玉冠拢发,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神情闲适。   哗,白月光果然是清逸脱俗。   虽然但是……贺渊的眼光,还可以。   “八年前,定远伯在边陲小城的城郭外,救下了我。”   这我已经知道了!讲重点!   但宋青尘明面上不敢催他,只是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彼时,我神智近乎被剧痛悉数夺去。定远伯的军医,找了三个小卒,才将剧痛中挣扎的我按住,替我拔了箭。”   也许想尽一尽所谓的地主之谊,四叔说话间隙,还招呼外头拿了茶水来。   宋青尘喝了一口,接道:“你原以为逃过了一劫,没成想,定远伯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   四叔那古井无波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诧异神色,“侄儿何以知晓?”   宋青尘浅淡一笑,“我还知道更多。”按照原着,已能推测出个七七八八。   宋青尘继续道:“定远伯是我大梁一员悍将不错,但他狎玩美妾小童,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对正妻冷眼以待,纵容娇妾对其正妻百般欺侮。得知你的身份后,他竟以你的身份相胁迫,逼你与他床笫侍候。”   四叔忽而笑得凄然。   那一瞬间,宋青尘对他有了一点怜悯。   四叔这皮相,贺渊他爹荤素不忌大渣男一个,怎么可能放过。四叔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原着为了过审,连写都没写。足以见得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有多么不堪。   “那种牲畜不如的日子,亏得老天怜悯,给了我一丝曙光。”   四叔并不在意宋青尘,自顾自开启了回忆模式……   “那日军医刚替我换了伤药,房门被猛地打开。我以为是贺峰遥那畜生进来,便不悦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今日才上了针灸,虚弱得很,贺将军自便吧’。”   说到这里,四叔如霜的面色,忽攀上了许多欣慰之情,他继续道:   “来者迟迟不答,我不由回头看去,方发觉进来的不是贺峰遥,却是一名少年。高高瘦瘦,眉眼间已有了贺峰遥的悍气,神情却稚嫩。他手里端着铜盆,挂着白帕子。”   四叔饮了一口茶,浅浅笑了,“我便明白,那是贺峰遥的独子,贺渊。”   “不过当时,我望着那像极了贺峰遥的脸孔,一时恍惚,竟然……有想要杀了他的冲动。”四叔眉眼间的柔意,在瞬间被锋利的阴鸷取代。   “只不过我身体虚弱,出手一招一式,皆是破绽。贺渊虽然年少,定也身手不俗。让我难以下手。”   “他常年习武,自是察觉出了我的意图。他却不恼。只搁下铜盆,笑着问我‘公子,我没有恶意,只是,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不可以教教我?’”   四叔又给宋青尘加了茶,“我如今都记得他当时的神情,记得他那有些顽皮,又恣意的语气。”   “‘公子?这里没什么公子。只有你爹的脔宠。’我当时极是自暴自弃,不欲与他多谈,只想早早将他打发了,免得扰我清净。”   “谁知他竟不依不饶,第二日又来了。”   四叔现在回忆起来,眉眼中都含着温和的笑意。他换了个随意的姿势。仿佛贺渊的事情,能让四叔这不食烟火的神仙,回到人间红尘里来。   宋青尘沉吟片刻,决定试探一二,看看还有没有活命的希望。   “后来你便教他做文章?”宋青尘挑眉问道,“可你还是利用了他。他在大内布了许多眼线,四叔不是照样坐享其成?你利用他溜出了南宫。而贺渊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追究你这些。”   四叔只笑不答。   “但四叔将我囚禁此处,又要送我上路,就不怕贺渊知道后,与你反目?”   四叔忽地大笑几声:“这些……自然都是余程瞒着我做的。与我何干?”   宋青尘内心只想吐槽,余程这老实人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栽赃他?   “侄儿莫怕,四叔必将你的身后事安排妥当,修陵筑祠,一应安排俱全。也许子澜会在你的灵位前哭上一哭,但他毕竟年轻。不多时,他便会意识到——你之于他,不过是他被困奉京时,一段绮遇罢了。”   四叔一派话说的很是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凶手的惭愧。   “子澜?”宋青尘狐疑道。   “‘子澜’是他的小字,他十五岁时我替他取的。”四叔随口一说,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宋青尘有一点不爽。   “我与他的纠葛,不光是这些。侄儿或许还以为我与他的情谊止步于师生,是天上星、水中月一般的距离?”四叔轻轻摇头,忽然靠近了些,低声道:   “我们早有了肌肤之亲。”   “不然我为何会认定,你在他心中,只不过是个‘赝品’?”四叔面上满是胜利者的骄傲。   我曹?!   宋青尘闻言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四叔。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宋青尘十分不爽。   “此话当真?”宋青尘表情逐渐阴沉,“为何我从未听他提及?”   不,他们就算有什么,也不会跟自己说。我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可冷静想想。贺渊的表现,仿佛还是有一股青涩劲儿,不似深谙风月之道。   宋青尘犹不死心,“我要见贺渊。我要听他亲口说。他到底把我置于何地,我要问清楚。”   “否则我死不瞑目!”宋青尘不由恼火起来,他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酸气,“我现在就要见他。见不到他,休想让我抄这劳什子东西!”   说好的下线,不好意思,我宋青尘突然不想下线了!   宋青尘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件事上纠结。婆婆妈妈,怨妇一般。这并非自己的行事风格。   四叔冷笑道:“你不配跟我谈条件。若好言好语无用,那叔叔只好大刑伺候你。”   ……大刑?!   宋青尘压下怒火,闭了嘴。他在贺渊的心意与吃大刑之间来回横跳。   在这间隙里,宋青尘忽然瞥见,牢房外头闪过一角绯红衣摆。那动作迅捷无比,脚步轻若无声,连四叔这拥有高武力值的人,都没有察觉。   放眼整个诏狱,如今只有一个人,有那样的身手。   还有那样的二皮脸——竟然偷听他们谈话。   呵。不是贺渊还能是谁?!   一阵长久的安静。   宋青尘淡淡道:“想来,我的宝印早已落入你手。我抄便是。四叔叫人取纸笔来罢。”   四叔不欲废话,直接招呼外头,给璟王笔墨伺候。   不多时,一个红袍子的人端着东西进来了。   来人身材颀长,剑眉鹰目,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威压。   ——“余程”亲自来了。   宋青尘直勾勾盯着他,只见他没有半点对不起谁的神情,还冲宋青尘微微一笑。   四叔显然也没有料到余程已经回来,只狐疑地打量着他,命道:“东西放下,你先出去。”   然而“余程”搁下东西后,并没有离开,犹在旁边负手而立。   宋青尘也并没有动笔开始抄写。牢房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第64章 在生死之间反复横跳   四叔自然第一个察觉到气氛诡异。他往后稍稍偏头,斜了“余程”一眼。似乎觉出余程不对劲,他一把掀了桌几,墨汁飞溅开来,撒的处处黑点。他随即从后腰翻出一把短剑,随着一凛寒光,短剑刹那间出鞘,直逼宋青尘咽喉。   却在距离皮肉两寸处停下。   宋青尘滚了滚喉结,一时噤声,只直直盯着“余程”。   “你不是余程。你是谁!”四叔极其警觉地回头,一边将短剑逼近了一寸,一边朝“余程”逼问。   “余程”先是不言不动,只定定的看向他们。   须臾后,“余程”才将两指伸入口中,稍微翻搅,夹出一枚簧片。这才缓缓开口:   “先生敏锐如斯,学生惭愧。”再出声,竟是贺渊的本音。   四叔脸上当即蒙上一层阴影,警惕之意更甚。房里空气霎时凝住。   宋青尘垂眼,瞅了瞅抵在喉前的短剑,一颗心揪了起来。饶是他再有慷慨就义的心思,刀刃逼到了喉咙口,要说不怕,那绝对是瞎逞英雄。   好汉不吃眼前亏,宋青尘低声道:“四叔,我不会半点功夫。你们二人皆是功夫傍身,可别误伤了我。”说完略往后退了退,欲避开剑刃的锋芒。谁知四叔不依不饶,剑刃不客气的立马追上来。   “侄儿莫动。”四叔沉声一喝,威压四起。   宋青尘忖他武力值应该不低,就冲他面对贺渊这毫不畏惧的架势,就足叫宋青尘胆寒。   贺渊慢条斯理,把他脸上那张假面撕下。   随着那张面皮的剥落,他原本的脸孔徐徐显露。宋青尘不由望向他的双目,暗中浅浅笑了。   然而贺渊那双眸子平静无波,并没有宋青尘想象中的不安情绪。贺渊甚至连刀都解下了,轻轻就就搁在床板上,神情很是放松友善。没有半点要救出自己,并与宋瑜拼杀的意思。   宋青尘脸上的笑意渐渐凝住,他目光紧紧追随着贺渊,试图从贺渊脸上找到、哪怕一丝的焦急神情。   只听贺渊讪讪道:“先生,你误会了。我与余程调了身份,自然是来助先生一臂之力。余程对璟王尚有情谊,我担心他从中作梗,才故意使计将他支开。”   宋青尘动了动唇,一时没说出话来。   而这时,贺渊又给了他一记晴天霹雳。   “我怕半夜里有人将璟王放走,还亲自看守了一夜。”贺渊随意的坐下,笑了笑,“先生合该谢我一谢,替你看住了一名要犯。”   宋青尘忽勾唇一笑,心里却是凉了个透。   原来贺渊守他一夜,竟然是为了看住他!……这话是真是假?权宜之计?   “他对我们还有大用,先叫他抄了帖子吧。”贺渊理了理袖口,轻描淡写说着。   宋青尘尚且惊疑不定,不由将视线挪至宋瑜身上。   仅仅从侧颜,便能辨认出宋瑜此刻满面的柔情,正看向他的爱徒,或是他的……宋青尘不好对他们的关系妄下定论,但四叔这种神情,的确是宋青尘从未见过的。   贺渊望着一屋子狼藉,认真道:“换个房间,先把正事做了。东西我叫人重新备。”   屋里静了下来,宋青尘缓缓抬头,审视般的看过去。只觉贺渊自始至终没正眼瞧过他,仿佛只是来与先生叙旧。而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囚犯,除了誊抄陈情的帖子,落下宝印,便再无用处。   宋青尘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在心中拼命算计——如果贺渊当真如此无情,那他绝不让他们顺心。   思索间,发觉宋瑜将剑刃往下撤了些,转而抵住了他腹间命门,显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他暗忖,看来宋瑜对贺渊也抱有些许怀疑。   宋瑜叩了叩窗板,示意他起身。起身后,宋青尘仍然死死盯住贺渊的脸庞,意欲判断他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戏,好叫宋瑜放下警惕。   宋瑜挟着宋青尘换房,他一手扣住宋青尘左肩,另一手又将短剑抵在宋青尘后心。看得出,这位四叔也摸不准,里面的锦衣卫哪些是敌哪些是友。   三人入了一间昏暗小房,似是一间刑房,宋青尘闻出了浓重的血腥味。这里地面犹湿滑得很,仿佛刚刚被人冲洗过。   贺渊挥手喊人掌灯,从新铺好纸笔。来人还重新送来一壶毒酒,已斟好一小杯,静静搁在桌上。   宋青尘面无表情地捏笔,滚了滚墨汁。忽然,他停住了动作。   “贺渊,”宋青尘搁下笔,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尖利精光,“你觉得我会衬你的意?”   贺渊往宋瑜那处靠了靠,笑得阴鸷,全然不见平素的情谊:“王爷,这恐怕由不得你。”   他被贺渊身上的红袍子晃得眼花。停了片刻,宋青尘垂下眼帘,平静道:   “让你失望了,这还真要由着我。”   宋青尘说罢,也就静了两个呼吸的功夫,他一把抄起旁边的鸩酒,想也不想就要往口里灌。   瞬息间,贺渊不知拿了什么砸向他腕子,宋青尘只觉手腕一阵剧痛袭来,当即捏不住酒杯,松开了手,任由酒杯掉下摔个粉碎,鸩酒泼洒遍身。   宋瑜亦是反应迅敏,他瞬间意识到贺渊实际一直在保护宋青尘。他恼怒地拍刀而起,刀刀杀招,直逼身旁的贺渊而去。   刀光刮眼,贺渊如同飞燕掠水,平地跃起,轻巧地翻身,落在了桌案上。他不知从哪摸了把匕首出来,横在身前,堪堪挡住宋瑜劈来的剑刃。两人又在桌前对招数下,才稍微分开。贺渊顺势将宋青尘扯到身后,他微微伏身,警惕地盯着宋瑜。   宋青尘这才醒悟,原来方才贺渊一直在做戏,尝试放松宋瑜的警惕。   “我早觉出你有异。”宋瑜冷笑了一声,“忽然这般乖巧,让先生着实不太适应。”   宋瑜这一身看家功夫不是虚的,只转眼间,贺渊左手上已挂了一条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冒着暗红的血。兵刃上,贺渊已落在下风,一把短短的匕首,根本难以阻拦宋瑜的进攻。   外面锦衣卫听到打斗声,纷纷涌进来。看到三人这架势,当即明了。个个拔刀出鞘,端出十二分的警惕。   小小的刑房里堆满了人,转瞬已是钢刃林立,刀影交错。   贺渊的人与宋瑜的人分营而立,各护其主。但效忠贺渊的人只有区区五名。其余数十人,皆是宋瑜的人。人数上看,宋瑜已占了绝对优势。他们将意图反抗的贺渊等人团团围住。   贺渊不出一言,只以冷厉的目光扫过众人,遍身杀气萦绕。他顿了片刻,忽将匕首转移至左手,猛抢来身边人的长刀,掠出一记横扫。随着声声刀刃破开皮肉的闷响,贺渊又撤步退回,身法极是精妙,宋青尘看得眼花缭乱。   只见三人应声倒下,蜷在湿滑的地面,口中“啊啊”地痛苦呻吟。然而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刑房逼仄得很,如同一个铁桶。宋瑜只需把大门一关,便是一套瓮中捉鳖,连个苍蝇都难飞出去。   贺渊亦觉得不能在此缠斗。他忽然伏低身子,猛地调转方向起身,足尖斜踢,绯红袍摆随着他的动作而猎猎飞舞。趁门口几人格挡之际,他拽起宋青尘就往外杀开一条路来。   “走!”贺渊大喝一声,脚下不停。   这“劫狱”实在是凄凉,连个接应都没有。想来贺渊也没料到,宋瑜会突然来了诏狱。   外面的人还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见到贺渊,还没看清脸孔,便仍躬身行礼道:“余大……贺大人?!”待他们看清楚时,贺渊已带人奔出了许远,直奔到诏狱外停着的那匹凶戾的黑鬃马旁边。   后面随即传来声声叫喊:“缉拿反贼贺渊!活捉者重重有赏!!”   宋青尘来不及惊愕,只往前看去——他记得这匹马!这马胸前横了一道狰狞的伤疤,正是贺渊最为珍视的那匹战马!   “上马!”贺渊来不及废话,眼看后头锦衣卫三步就要追住,他一手把鞍,翻身而上,顺势将宋青尘拽到马上,便是策马狂奔。一路顾不及许多,踏着街市上小贩的摊子飞驰,所行之处惊呼连连,鸡飞狗跳。   这匹马极是凶悍,不管前头是何障碍,只听主人下命,便没了命的狂奔。   贺渊口中带喘,快声解释道:“余程早早替我……从大内盗出我被扣下的兵符,他现下在东大营接应!本来约好明日劫狱救你,谁知宋瑜这贼竟然提前来了……”   眼前的景象起伏颠倒,宋青尘哪里顾得上他说什么。只依稀听了个大概,已是头昏眼花,几欲呕吐在马上。忽地一阵强大力道,将宋青尘摁趴在马颈上。他侧颊当即摩擦在粗糙的鬃毛上,一股悍马身上的腥膻气扑鼻而来,一度窒息。   “啊……”宋青尘被一只手死死摁住,肩背已酸痛不已。   他回神后方惊觉,贺渊抓着他的手猛然收紧,喉中闷哼一声。   他不由回头看去。   只见贺渊已被一支铁簇贯穿右胸。如果他方才没摁自己那一下,现在他们两人都要被这支铁箭穿透!   “你怎么样了!要紧吗?!”宋青尘急忙朝他喊道。   然而他没有得到任何贺渊的回应,再往前看去,巍然的城门已在眼前!   身后却传来了杂乱的铁蹄声响,如同闷雷,在向他们逼近——   “关城门——!!”   “关闭城门——!!擒拿反贼贺渊!!活捉封爵!!”   守城士兵遥遥听见,再望向前面飞驰的两人一马,急忙从两侧猛力推起,欲关城门拦人。城楼上的众士兵亦急忙收起护城河上的吊板桥,咯咯吱吱的铁索声响逐渐清晰了。 第65章 在生死之间反复横跳二   奉京重地,守城的护卫并非头一回遇到这场面。   锦衣卫的命令如同圣命,一队人纷纷厉声大喝,驱散出入城门的老百姓。老百姓们尚在犹疑地往旁边避身,只见守卫们已抄起长枪对准马头。身后沉重的吊桥,咯咯吱吱在往上收着。   卫队长官更是有经验,他直接拔出长刀,目中满是凶戾杀气的转身回头。看他那架势,仿佛要直接削断这马匹的前蹄!   “让开——!”宋青尘只得朝他们竭力吼道。   贺渊已察觉到守卫长官的意图,他左手引缰,右手一把将匕首飞掷而出。宋青尘并未看清,只见那卫队长官往后一个趔趄,钢刀早已掉在了地上。   这战马虽悍勇无比,到底被林立的长枪,拦的仰蹄长嘶。宋青尘慌乱之中,急忙抓住他脖颈的鬃毛,才堪堪稳住平衡,不至于落马。   “拦我者死!”贺渊引缰怒喝一声!俯身抢了守卫的一支长枪,辟空扫开面前拦马的卫兵。   这匹马听令,如同被唤起了血性,满目赤红,撒蹄奔出。接着贺渊又一声口令,它四蹄腾空,一下跃上了吊桥。   吊桥还在往回收起,坡度已经极为陡峭,眼看这马就要攀不上去。   完了!宋青尘已来不及反应,只死死抓着马鬃,瞳孔紧缩,视线凝聚在吊桥桥尾。吊桥厚重的阴影逐渐上攀,就要将他们覆盖住。   贺渊当即飞身下马,减轻载重。这匹马身上一轻,便抓住时机,跳过吊桥,矫健落在了护城河对岸。   身后骤然一空,宋青尘惊惶地回头看去,便见到贺渊以长枪扎地,三步跳上吊桥尾端,又借力一跃,鹰隼捕食一般,稳稳坠回了马上。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这马被他砸的一声厉嘶,但也只是后蹄微屈,缓冲了一下,便又撒蹄奔驰。这一连环的动作,一人一马都极其熟悉,配合的默契无比。   宋青尘惊魂未定的感受着这一切,耳边一阵嗡鸣。只觉如同见到了沙场上,少将军的骁勇身姿。   吊桥收起,却能将人拦住,守卫只好重新下令,赶紧放下。但这一起一落,便将后头追来的锦衣卫耽误了。   贺渊趁着这个间隙,急忙策马西行。这两人一马如同一道黑影疾速抄过,将城郭外的土路,掀的沙尘漫天。   挑扁担的老叟惊惶避身,却是来不及,扁担眨眼间就被掀翻,草药撒了一地。行人纷纷掩住口鼻,微微咳嗽。老叟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趁无人注意,将扁担横在路上。   人马已离去许久,沙尘仍未散尽。   夏风温柔拂过一片狼藉的土路,老叟这才蹲下来,慢慢地捡拾着草药。他暗里抬眸,看了看远处的城楼。   锦衣卫如期而至,老叟却蹲在道路中央挡着,慢慢吞吞捡着东西,不满地喊道:“不长眼——不长眼——踩着小老儿的药材!”   “让开!北镇抚办差!”领头锦衣卫隔着大老远,就在马上一声暴喝。   老叟忽而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哭了起来:“小老儿的药材,药材……赔我药材……”哭声已经盖过了锦衣卫的吆喝。   周围路人不明所以,纷纷聚集在路中间围观。一时把路堵的水泄不通。道路两边的蒿草又有半人高,走马十分艰难。   锦衣卫铁蹄已至,吼了半天才将路人遣散。然而扁担老叟还在道路中间撒泼。无奈之下,两名锦衣卫骂骂咧咧下马,拔刀恐吓,却全然没有威慑住他。   两人只得将老叟抬走,丢在路边的草垛里。一众人这才得以往西继续追去。   -   贺渊闭目靠坐在一棵大榕树的虬根上,额头上渗出不少冷汗,口中不停短促喘息。钢刀在他身侧斜着,一片阴翳中,刀刃微微泛着寒光。   两人暂时躲在城西,一处茂密幽深的林间,方便掩藏。   “你怎样了?”宋青尘踉跄过来,稍微晃了晃他的右肩。   岂料贺渊猛然抓了刀,往自己手臂上又划出一道口子,这才勉强睁开眼。   “你这是做什么?!”宋青尘急忙蹲下,要查看他的伤势。   贺渊眼皮颤动,左手乏力的指向扎在胸口的铁箭:“箭头涂了东西。这东西,能使猛兽昏睡,方便人活捉。所以我才疲乏得很,总觉得要睡着了。”   宋青尘低头一看,见他左臂满是黏稠的血迹,心中凉了半截,担忧道:“你手臂已经伤成了这样,何必再……”   “拿酒来,酒囊在马鞍旁边挂着。”贺渊勉力一笑,视线落在旁边的黑马上,“这些都是皮肉伤,伤不到筋骨,不用担心。”   宋青尘瞧他困乏得很,犹疑了片刻,起身去马鞍翻找,取了酒囊回来。脚下潮湿滑腻,地上遍布青苔与奇形怪状的蘑菇。宋青尘走的小心缓慢,脸上满是忧色。   贺渊接了酒,牙齿咬下木塞,吐在一旁。他先仰头咕咚喝了,最后衔着一口,噗一下喷在左臂上。他早已将袖子撩起,经这一喷,那条狰狞的刀伤便清晰暴露出来,半凝的鲜血混着酒液,汩汩冒了几个血泡。他一斜臂,酒水混着血水缓缓淌下,淋漓的滴在地上。   不久,他小臂上除了伤口,只留下一片淡红痕迹。期间贺渊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若不是酒香已飘溢而出,宋青尘真要怀疑那是不是一囊清水。只是在一旁看看,宋青尘便已能幻想出那种剧烈的刺痛。他不由拧起了眉头,面色变得不太自然,定定地望着贺渊。   注意到了这灼人的视线,贺渊才恍然抬头,正撞上宋青尘的目光。他尴尬笑笑,赧然道:“……我到底是个粗人,陋习甚多,见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青尘急忙解释,又往前走近了些,目光仍在他伤处流连,满脸的慌乱,“我中衣没什么污渍,撕了给你包扎?”   贺渊听完,眼中波光微转,忽然坏笑道:“不妥吧。”   宋青尘当即沉了脸色,挑衅似的,自顾自拿过他的刀,就往衣服上割去。   他俯视着贺渊,将半边襟子衔在口中,扯动着另半边的衣料。   紧致的线条随着他的动作半隐半现,皮肤在榕树阴翳下稍显苍白,肌理一路向下延伸,隐没在裤腰之中。叫人不禁想要剥出来看看,绸裤之下,究竟是何光景。   两人目光激烈的碰撞,似要擦出火来。随着一声布帛撕扯的声响,两人才稍稍回神。宋青尘将那条扯下的绢丝布,搭在贺渊的小臂上,这才将刀夹在腋下,去束衣裳。   边束,边似笑非笑问道:“看够了么?”   贺渊视线未挪,勾了勾唇,凝望着他,坦然回道:“没有。”   宋青尘目光里柔意尚未褪去,却猛将长刀架在贺渊颈侧,接着脸色一变,冷冷道:“你和宋瑜,都做过什么?”   贺渊被他这突来的问题,问的一愕,接着哭笑不得道:“……苍天在上!我贺渊但凡碰过他一根头发,就让我做璟王殿下的刀下鬼。”   宋青尘仍面色如霜的瞧着他,没有挪开钢刀,“那他为什么说,你跟他有了肌肤之亲?”   “他……”贺渊一时词穷,想了片刻,才笑道:“总之这件事,贺钧知可以作证!当年在伯府,他也是我的贴身长随。待我们到了大营,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宋青尘这才移开了刀,“你最好说的是真话。”当啷一声闷响,他将刀丢在地上,闷头走过来,要替贺渊包扎小臂上的伤口。   被烈酒冲过后,这伤口暂时没有渗血,只留下了可怖的刀口。从这刀口便能看出,宋瑜是真的下了狠手。   宋青尘心疼之余,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你‘先生’真狠得下心。”宋青尘嘴角噙着嘲弄的笑,手上动作却是轻柔。   “他这人心里总爱算计,谈不得真情。对我,以前也好现在也罢,不过是利用。”贺渊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哪句话惹了宋青尘不高兴。   这话题宋青尘不想再聊,他刻意岔开话头,问道:“去东大营,我们为何往西走?”   “中间还驻扎着禁军,不知是敌是友。贸然去了太过于危险。所以先往西,再往北绕过去。”贺渊温声安慰他,“放心好了,这地方隐蔽得很,又容易迷路,暂时安全。待入了夜再出发。”   宋青尘仍低着头,在他小臂上摆弄着。布帛被他缠绕的整齐不苟,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那些话没有。   见他这认真模样,贺渊忽然道:“青尘,你……”他故意将后头几个字说的含混不清。   “嗯?”   宋青尘正动作着,刚打了个结,只听身前人仿佛气虚,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当即微微攒眉,毫无防备的抬头,又靠近了些,想听清他说些什么。   刚往前倾身,唇上蓦然袭来温湿的触感,后背上旋即压上一只手,将他摁在了怀里。   贺渊的呼吸犹带着方才烈酒的余气,随着交错脖颈交错,逼入他脑中。头顶的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摇动,稀疏的光影投下来,落在人脸上并不安稳,叫人脸上忽暖忽凉。   意识逐渐变得迷蒙,恍惚中,宋青尘抬手摸住了身前人的侧颊,指尖拂过他犀利的眉骨。   正至忘情,猝然一声马嘶惊醒了两人。抬头看去,只见贺渊那匹黑骊马正焦躁的刨动前蹄,喘着粗气连连短嘶,马尾快速甩动着。   贺渊警觉的抄起钢刀,辨认着周遭动静。   蹄声——   竟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正渐渐接近。   他们被包围了。   宋青尘不由苦笑一声:“你不是说安全吗?” 第66章 说好的主角光环?!   铁蹄踏进淖潦,咕咕唧唧的水声逐渐近了,忽而又是踩过老树根茎的咚咚闷响。声响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贺渊也一时拿不准,究竟该往哪个方向逃开。   “你先上马,”贺渊低声说道,“快!”   宋青尘没有立刻照做。他身子未动,想了想,坚决道:“不,他们要我有用。你该先走,再率兵勤王。”   贺渊握紧了钢刀,有些好笑的回头,嗤了一声:“我猜他们来了数百人。你对我,可真有信心。”   贺渊说的一点没错。他话音还未彻底落下,葱郁的林间,已浮出点点黑红相间的人马影子来。愈发地密集,潮水一般,迅速往他们这处笼过来。   宋青尘眼珠子快速的左右转动,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宋青尘,你信不信,我要死在这处了?”贺渊望着不远处的人影,忽然笑了。   他口中虽是赴死的话语,然而身体却很诚实地摆好了架势,微微伏低,蓄势待发,仿佛即将出笼的猛兽。   宋青尘平静道:“我不信。”   贺渊人没有回头,戏谑地问道:“为什么不信?”尾音却莫名有些发颤。   “早些时候,我们经过官道,有一个挑扁担的老伯。”宋青尘往前走了两步,“你的马还没有撞上他,他便自己将扁担掀了,草药这才撒了一地。然而当时的路人,都顾着看我们,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穿麻布短打的老伯。”   说话间,又有急躁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蹄声并不散乱,而是整齐有序,是一种闷闷的轰鸣。仿佛是正规编制的军队,与锦衣卫这等精英缇骑风格并不相同。   宋青尘寻声看看,回头朝贺渊确认道:“那个挑扁担的老伯,是你的线人。如果你有意外,他便去东大营给余程送信,我没猜错吧?”   前头锦衣卫已包围了过来,马头已到了距离他们一里之内。贺渊绷紧了身体,却也不忘调笑道:“说你是个妖精幻化形,搞不好是真的。”   林间猛地冲出来一抹红影,径直奔向他们两人。速度极是迅猛,如同离了弦的箭矢!贺渊身子未动,仿佛在暗中计算着距离,好翻手给出一击。   就在那锦衣卫趋近,要奔到他们面前时,后面嗖嗖几声破空哨音传来,只见那锦衣卫***下的马匹猛地一歪,痛苦的甩头嘶鸣。这才看清那匹马的前胸已经中了一箭!   随着一阵喊杀之声,后方东大营的援军已到,但他们都穿着粗布短打,并未暴露真实身份。   宋青尘不由眯眼看去,只见打头的人,正是今日官道上挑扁担的老叟!   “大人上马!我等掩护——!”   “老叟”扯嗓喊着,后面队伍也架起了弓箭。   贺渊回身要跑,但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他停了一瞬,才堪堪稳住身体,反应迅速地拎着宋青尘上马。他们掉头冲进东大营的队伍,队伍立时让开一条道路,让他先行,这才与追上来的锦衣卫发起交锋。   后头旋即响起一阵杂乱的刀箭声。   随着马儿飞驰,宋青尘渐渐也听不清那些人声刀响,耳边只余呼呼风声,与贺渊有些急促的喘息。   左右已暴露了目标,二人没有再寻找掩护,而是马不停蹄往北,绕开禁军营地往东大营而去。   冲出树林没有太远,便行至一处广阔的平原上,但走了段路以后,赫然一队精骑在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宋青尘心里一紧,急忙回头道:“有人拦路!贺渊!”然而肩上忽然一沉,贺渊已昏了过去!   宋青尘赶忙掰开他引缰的手,抖开缰绳,准备勒缰掉头,另外择路逃走。正惶恐地打量着前方精骑时,才恍然发觉,打头人的身影极为熟悉!竟是余程,他带了人来接应!   “快来!他受了伤!好像中了什么麻药!”宋青尘朝前方焦急地大喊,生怕贺渊就这么栽下地去。他一边喊着,一边又抬手扶住贺渊的肩膀。只觉无法掌握平衡,身下的黑骊马被他这一扭动,亦是有些的烦躁地抖着鬃毛,脚下四蹄毫无章法的原地踏步。   贺渊已有些精神萎靡,想来箭簇上的麻药发作起来了。   余程策马奔来宋青尘身边,口中“吁——”的勒缰。他先朝宋青尘快速一揖,便查看起了贺渊的伤势。接着又赶来两名骑兵,他们扶了贺渊,将他移至另一匹棕褐的马上,驮着他缓缓前行。   然而余程脸色却不太好,他把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儿,拧着眉头朝宋青尘道:“王爷,我切了他的脉象,似是中毒。并非寻常的麻药。”   宋青尘当即变了脸色,往贺渊看去。发觉他此刻面上血色全无,嘴唇苍白,手臂无力的垂在旁边,形容憔悴无比。再细细看,胸口前也已晕开了一大团血迹,将那绯红的衣料,染得暗下一大片湿。背上亦是一团湿濡的血污,在那袍子上晕开。   “怎么会变成这样?!方才还好好的!”宋青尘说着,想策马过去查看。   余程急忙拦住他道:“他方才或许暗自锁住了穴道,不让你察觉。”余程一边说,一边驱马拦在中间,“王爷,贺大人这匹马凶悍且有灵,先别靠近!我担心它察觉出主人有异,会激动起来。到时候你驾驭不了它。”   宋青尘暗自回忆着,当时贺渊确实靠在树边喘息,头上渗着冷汗。那模样完全不像困倦,反而像在强忍着什么痛苦。   宋青尘对医术完全不懂,也无可奈何,只能点点头,手上不安的绞住缰绳。   “王爷,先回大营吧,差军医替他瞧上一瞧。”余程说完,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衣扣。   宋青尘还未回神,只余光瞥见旁边的人将外袍脱了,露出白花花的中衣,才猛然转过头去,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余程目光躲闪,不出一言,只把他刚脱下的外袍递了过来。   宋青尘狐疑地看过去,发觉他脸上竟有些羞赧神色,这才忽然想起,自己本就穿了件中衣,又在给贺渊包扎时撕了些布料下来……   此刻的自己约莫衣衫散乱,襟怀坦露,不成体统。又在马上折腾了一大遭,发髻早已松散,必然是一副狼狈不堪的落魄模样。   宋青尘兀自怔了怔,才接过余程递来的衣裳,笑道:“多谢。”   余程僵着身子,如同一根木头。他将头低着,不敢抬起来,只口中讷讷回道:“属下……本分所在,王爷无须言谢。”   宋青尘心里焦急,尽管对余程感谢,却无意与他再多说:“快些去大营,贺渊已撑了许久,我恐怕……”说到最后语气已凉了下来。   他想了一会儿,猛地抬头——早该发现贺渊不对劲的!他最后上马时脚步已踉跄了,什么困倦不已?!什么活捉猛兽?!怎么会信了他的鬼话!   “快,快回去……”   余程看他满脸的愁容,便命一名骑兵策马,与载着贺渊的马并行。随着清脆的鞭响,一小队人在黄土地上疾行。   蓬草稀疏地铺在平原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之意。头顶是炎炎烈日,人们额头上发出的汗水,没有多久便在风中消了去。皮肤上仍然带着潮气,就黏上了扬起的黄尘。宋青尘抿了抿唇,只觉得颗粒般的东西入了口中,似是遍脸都沾着黄沙。   他不由腾出一只手,照脸上揩了一把,只见袖口立时一道褐色污痕。   宋青尘朝载着贺渊的马匹稍稍侧目,他忽然就在想——贺渊这么些年在北疆,过的都是什么生活?   -   至大营,余程直接喊人拿来担架,要将贺渊抬到帅帐之中。路过的士兵纷纷聚拢过来:   “总督?!”   “总督怎么了!”   “总督负伤——!”   听到这吆喝声,更多的人关切地涌过来,营地前面霎时乌泱泱的聚了一堆士兵。   余程将他们喝开,让出地方,方便贺渊透气。只不过贺渊这会儿已经不省人事,无论宋青尘在旁边如何叫他、拍他,他都仿佛没有了知觉。他额上不断往外冒汗,宋青尘将手背贴上去,却是火烫无比。   “叫军医来帅帐!”余程朝旁边喊道,顺手拉开了宋青尘,“王爷,先莫动他,等军医来。”   接着两个小卒一前一后抬起了担架,往帅帐快步走去。   宋青尘到现在都有些怔懵,他不由在心中想着:如果璟王早已下线,贺渊就不必犯险救他,更不会中毒……   心中这样想着,脚下不听使唤的跟了过去,一直跟到帅帐里。   他们将贺渊放在铺了竹席的榻上,他胸口还穿着的那支铁箭,随着躯体的挪移而左右摇晃。宋青尘不由伏在榻边,定定地看着他,时而坚信他不会死,时而又觉得他已奄奄一息,一时恍惚得很。   没有半刻,帐帘子被人一下掀开。刺目的阳光斜照进来,刚好照在贺渊的胸前。那飞鱼服的金绣线斑斓晃眼,宋青尘只好眯起眼睛,转头往门口看去。   出乎宋青尘意料的,军医竟是个极年轻的男子,人干瘦,眼睛却带着精光。他进来不与任何人寒暄,径直来到了贺渊旁边。   “请挪开。”这军医脾气火爆,语气不善。不过想到他来诊病救人,宋青尘便听话的起身,去了旁边站着。   岂料这军医从药箱里翻出一把匕首,想也不想就要往贺渊腹上刺去!   “住手——!你这庸医!!江湖骗子!”宋青尘瞪圆了两眼,大步过来,一把猛扼住他腕子。   以他的现代社会认知,他不认为这样的做法能有什么帮助。   不过宋青尘一路疲乏,这下又气血上涌,眼前立刻黑了,就要栽下地去。   余程惊愕的看向宋青尘,赶忙过来,把他扶住。   宋青尘稍稍缓息,勉强抬眼看看。似乎他们早已对这种诊治手段习以为常,而且十分信任这名军医。   这军医脾气极大,他气得一把将匕首丢了,怒道:“你若会治,你便来治!我邱大力还没见过你这样不知死活的!他快死了你看不出来吗?!”   宋青尘被他吼得发懵。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世界里并没有任何先进的医术,只能靠些中医,至多民间偏方。   意识到自己失态,宋青尘急忙拱手躬身,他一个亲王竟与这小小的军医道歉:“对不住,是我一时激动,多有得罪……还请阁下尽力为他诊治……”   这小世界里,宋青尘没有给任何人低过头,唯独对这干瘦傲慢的小军医,他打了躬,作了揖,甚至早已忘了自己是谁。   而军医并不领情,他显然不知道宋青尘是谁。他没有任何原谅宋青尘的意思,只狠狠瞪着宋青尘,接着甩袖冷哼一声,继续观察贺渊去了。   余程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第67章 你这小倌儿生的标致!   “留两个力士给我,其余人都出去。我要为总督解毒!”叫作邱大力的军医头也不抬,随口就朝众人呵斥道。   宋青尘想了想,现在这种情况,别人也指望不上。只能靠他了。便扭头出了帅帐。   人已经出来,脑中却仍回荡着邱大力“总督、总督”的喊声。他叫的极为亲切,脾气又差成这样,想来贺渊对他……应是相当包容。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似乎是从前就跟着贺渊的。思及此处,宋青尘心中莫名其妙腾起了一丝烦躁。   余程跟了出来,瞧他脸色不好,便温声道:“先到属下帐中歇息吧。”   宋青尘拧起了眉头,小声问着:“……你说,他会死么?”   余程被问的一懵,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宋青尘在喃喃自语:“他怎么可能会死。”   “这……”余程噎住了,只以为宋青尘惊劳过度,便信口揶揄道:“贺大人是有福之人,悍将总难陨,王爷请放心吧。”   然而宋青尘并不买账。他脸色一沉,眼尾不客气的扫过余程,不悦道:“封建迷信!”   余程一时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好站在旁边陪着。太阳将他烤得直冒汗,他不由眯住了眼睛,探头往帐里瞟了一下。   邱大力不仅手上忙个不停,口中还衔着个什么东西,哼哼啊啊的指挥着那两名力士,叫他们配合着做事。   宋青尘回了神,也跟着往里头窥视,只见地上丢着一团团的帕子,上头都沾着可怖的黑色血迹。一点不像刚从人身上擦出的鲜血,反而像晾了许久的污血。   铅汞中毒?   想了一会儿,宋青尘只觉脑壳子疼,他实在不懂这些。他本也没必要懂   可现在却在心中不住的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懂这些知识?因为不懂,所以只能在这里傻傻站着。   邱大力忙得很。余光瞥见他们伸着脖子往里看,倒也没有说什么,由着他们看了。脸上还带了一点得意神色。   忙活了约一个时辰,邱大力才仿佛打过一场仗,极疲惫的佝偻着腰,从帐中踽踽走了出来。   “别看了,总督能活!”他白了余程一眼,努着嘴费力说着。   他一出来,就指着宋青尘恶狠狠道:   “你,你好生伺候总督!伺候人,会吧?他正发着高热。营里暂时没有冰鉴。你每隔一刻钟,就换一次帕子,搭在他头上和胸腹上!”   宋青尘疲的抬不起眼,仍是勉力点点头,哦了一声。他滞了片刻,忽然叫住邱大力:   “邱公子,”宋青尘朝他规矩揖了一下,“多谢相救。”   然而邱大力根本不屑于他的道谢,冷冷道:   “我救的是总督,又不是你。与你没有干系!”   余程见他态度恶劣,脸色惊变,正准备从中调和一下,却被宋青尘斜刺里伸手拦住。   只听宋青尘笑道:   “邱公子从北疆远道而来,奉京的饭菜,可还吃得习惯?”   邱大力脚下顿住,回头看向他,“哦,你不傻,还能听出个口音。少跟我套近乎,好生照顾总督!”   邱大力话里仍是带刺,但眸中敌意下去了许多。他又瞟了宋青尘一眼,闷声道:   “你这小倌儿,生的倒是标致,人也不蠢。”接着他逼身过来,指着宋青尘鼻子大声说:   “但我告诉你,总督从来不稀罕美色,尤其是你这一款!所以你不要乱动歪心思!还有,你最好少在营里走动!这里畜生多,你自求多福罢!”   说完,拎着他小药箱匆匆走了。   ……小倌?宋青尘闷闷地想着。   邱大力是在说,他像小倌?!   不过对于宋青尘来讲,“总督不稀罕美色”这句话,听起来十分舒服。这绝对是邱大力这么多话里,最好听的一句。   余程知道邱大力是贺渊的亲信,一时不好开口训斥他,再者,他也不是东大营的编制长官,不方便插手。只能向宋青尘赔笑道:   “王爷,他实在是……王爷且忍耐一二,营里人多口杂,知道详情的人越少越好。”   宋青尘按了按眉心:“无妨,任他说去,会治病就行。先打盆水来。”说完,撩开帘子进了帐里。   他们已将贺渊抬到了大竹榻上去,箭已经拔下。贺渊胸前包了厚厚几层纱布,血似乎止住了,只有顶上一小块,渗出一些暗红色来。   余下的胸腹都裸露着,上面各式伤疤交错纵横。   这还是宋青尘头一回在白日里细细看了。只是望着那些疤痕,自己身上仿佛也疼了起来。他不由摸了摸自己,隽美脸孔拧成一团。   宋青尘靠到近处,盯着他,试探般低声唤了一句:“贺渊?”   当然,没有反应。   宋青尘拧起眉头。他想了一下,清了清嗓,学着四叔宋瑜的腔调,低声试探道:“贺子澜?”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但这回宋青尘很开心。   可他一转念间,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简直像脑子有病。可能在马上颠簸的久,搞得人有些痴傻。   外头偶有路过巡逻的士兵,天气炎热,他们将长枪耷拉在地上拖行着,发出些摩擦沙土的声音。便有一个百户呵斥他们打起精神,那声音才渐渐消了。远处传来一些不太清晰的口令声,营中仿佛在轮值交班。   帅帐外头是热闹的,然而帐中,却唯有贺渊滞重的呼吸。宋青尘俯身过去听了听,竟然感到有些安心。   不多时,余程亲自端了盆水来。宋青尘只叫他搁在不远处的小几上,就让他出去了。   但余程没有立刻出去,回身朝他说道:“王爷,营里有专门随侍的小卒,王爷不必躬身伺候贺大人。”   宋青忽然一愣,随口说道:“他是为了救我,我……我还他个人情。”   余程点点头,似懂非懂地出去了。   至金乌西坠,余晖漫洒在营帐上头,余程便早早送了晚饭过来。只不过余程仿佛有话说,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讲清楚。   宋青尘困乏要命,下午趴在竹榻已经小睡了几次,这会儿心里躁得很,朝他道:   “有话直说!”   余程仿佛难以说出口,到最后脸都憋红了,终于道:“邱大夫说,叫你……给他喂水。”   喂水怎么了?   宋青尘狐疑的瞥了余程一眼。   ……他知道了!他知道为什么余程这么结巴了!   现在的贺渊,不能实现……自!主!吞!咽!难道,或许是……要他喂水!用那种不太和谐的方法?!宋青尘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一堆画面,面上却平静无波。   有什么方法,可以立即发明一套输液器械?防止病患脱水?   宋青尘想了半天,得出结论——没有。   而且这个操作对于卫生要求很高,他认为在这简陋的营帐里,根本达不到无菌标准。无菌的生理盐水也实现不了。难度太高,放弃。   不过余程给出了第二个选项:“邱大夫说……你要是不会,他就找个会的人过来,省的耽误了。”   “什么?!”宋青尘腾一下站起来,厉声拒绝,“不行!”   余程怔懵地看着他,讷讷道:“属下是会的,不过……”余程停了停,眼中充满了求生欲,他明显不想招惹床上这个太岁,“只怕贺大人醒后,无法原谅属下。他如果动怒了,怕是不利于身体恢复……”   宋青尘表情奇异地看着余程——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事情如果余程来做,是个什么场面。以及贺渊醒了以后,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将是什么光景。   “如果是邱大夫,或许可以。”余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凭什么他邱大力可以?!   宋青尘一声不吭,躁动的在帐里踱步。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他的输液系统。   想了一会儿,终于再次放弃了。   他停住脚步,漫不经心道:“这有何难?不用劳烦邱大夫。你只管拿水来。”   余程尚且不太清楚他和贺渊之间的关系,只不安地问道:“那贺大人醒来后……”   “本王勉为其难、舍身救他一个小小的定远侯,他敢说一个‘不’字?”宋青尘两手负在身后,语调十分坚定,不容置疑。   余程暗中抬眼看看,脸上闪过些诧异神色。他将水搁下,做了个揖,便退下去了。   帐帘一下,宋青尘回身坐在小凳上,盯着桌几上的那碗水,独自发起了愁来。   他承认,他并不具有任何喂水的功夫活。可是一想到别人要来做这件事,心里尤其不舒服。忽然间宋青尘没头没尾地想:贺渊以前有没有伤成这样?那时候有没有人来照看他?   桌上的饭菜宋青尘没动一口,并不是嫌弃这些东西太粗廉,而是他实在没这个心思吃饭。   又犹豫了一会儿,他到底是端起了那碗水,缓缓走到竹榻旁边。路上顺手拎来小凳,方便临时搁一搁碗。   他低头看过去,发觉贺渊脸色仍然苍白,跟门口的帐帘颜色一样……   或许是失血不少,他嘴唇上起了干皮。但眉目都舒展着,没有痛苦的神色,让人有一种他只是睡着的错觉。   宋青尘将小臂抄入他脖子下边,想要将他扶起来。这一下才发现,真是死沉的!本来今日就疲乏,这一下突然觉有些眼花。他定了定身,又将贺渊扶正了些,将靠枕揪来,垫在他背后。   贺渊任由摆布,脑袋就那样无力的垂着。他发髻有些松散,垂落的头发掉在肩头,挡住了嘴巴。英毅的鼻梁骨突在外面,该有一双炯炯隼目,与之相配。   然而此刻,他却放松的阖着眼,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难得见他有这么乖顺的时候,宋青尘贪看了几眼。接着便如同摆弄人偶一般,将他头发稍稍整理。最后才端起来那碗水,犹犹豫豫地含了一口。 第68章 这样做真的稳妥吗?!   宋青尘口里含着一口水,盯住贺渊那张脸孔看了许久。不一留神……   竟然在紧张之中,自己把那口水咽了下去。   因为完全不会,又担心呛着贺渊,才磨磨唧唧没有下嘴。   宋青尘在没有人的帅帐里独自尴尬了一会儿,还是又去含起了一口水。这回他不再耽搁,将人扶起来,看了看位置,就闭眼对上了贺渊的薄唇。   意料外的温暖触感出来,也许是他正在发热,唇上、口里俱是烫的。只不过这人如同死了一般,口里一下都不动弹。   宋青尘被他口中死一般的静止,弄得心里一阵慌乱。不待多想,赶紧把水渡了过去。   撤头回来,宋青尘恍然想起,从前这个动作时,贺渊口中那物便如同游鱼嬉水,端是一种勾撩之……   !   宋青尘猛刹住思绪,脸上一红。片刻后却又白了下来——如今,贺渊口中那物,只像死鱼一条,没有一点生气。   ……他会死吗?   那个邱大力怎么瞧都像小说里写的“走方郎中”、“江湖神棍”,还是专门靠宰人钱财、坑蒙拐骗为生的那种。何况从前宋青尘看过的武侠小说,有些情节交代——重伤失血后,不宜饮水过多。   所以这样做真的稳妥吗?   可是宋青尘想想,以贺渊的智商应该不会被他骗了,便又安下心来。   不确定这水下去了没有,宋青尘稍微晃了晃他。他发丝跟着这种晃动,也来回摇着,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宋青尘只觉得此时此刻,一切都是那么滑稽。   这件事一旦有了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没了心里的担忧,宋青尘连着给他渡了小半碗水。这才歇了一口气,扶他躺下,给他换帕子去了。   -   帐帘被人撩开时,宋青尘嘴里还嚼着早已冷了的米饭,筷子上正夹着一根青菜。   他寻着动静回头,视线穿过被撩开的一处空隙,才发觉外头天幕低垂,疏星隐约能见。营里的道路上有几名小卒,正在忙着升篝火。   撩帐帘的小卒面色惊奇地打量着他,没敢进来,也没说话。   宋青尘正准备与他问上几句话,那小卒竟放下帘子撒腿就跑……   没有多久,余程神色忧忧地快步进来了。宋青尘漆黑的双眸追声转动,恰撞入他视线里。他人已经走到了宋青尘跟前,后头的帐帘还在剧烈摇晃不止。   “手下说你……日头落了也不掌灯,整个人颓靡……好似疯了一般。”余程见了他的狼狈模样,顿觉小卒禀报的,也像那么回事儿。   “怎么才吃上饭?”余程心里余悸未消,怕他真累出了病,也不顾许多繁琐礼节。不问他同意,便自顾自坐下了。   宋青尘咽下嘴里的东西,勉强笑笑:“没有大事,奔波而已,原主的身体有些受不住。”   余程狐疑地盯着他。   ……“原主的身体”?虽然但是……王爷真的疯了?!   “……啊,我是说,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受不住。”宋青尘累得脑子不太清明,恍然发觉自己说了胡话。   余程将信将疑道:“也不知贺大人何时能好。附近的守备军,可能还要汇来东大营。”   余程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他神色认真,“有件东西,是贺大人的,还没来得及还给他。”余程在腰间窸窸窣窣地一阵摸索,最后摸出两枚将领的虎符,搁在桌上。   “这是他朔北军的兵符,和东大营的兵符。”余程望着这东西解释道:“他的朔北军拱卫京师勤王,现下驻扎在离此地二十里的营地处,随时待命。他们只听贺大人的。之前就有官员参劾这些朔北军,说他们藐视朝廷。”   宋青尘搁下碗,回忆起了原着。   “勤王”是指,救君主于危难,由朔北而下,拱卫京师。   但是贺渊这支亲信大队,究竟是来“勤王”的,还是来逼宫篡位的?他让余程帮他盗出兵符,他的军队就可以打着“勤王救驾”的旗号,一路浩浩荡荡,畅通无阻,来了京师。再加上忽悠一波东大营。   这样一来,贺渊瞬间拥有了二十万大军,驻扎在京城外。   而前头只有三万禁军拦路,西边只有西大营。即便西大营听四叔宋瑜的,也只有八万人马。城里的锦衣卫区区千人,何况他们擅长的是侦缉,不是守城作战。   碾压四叔相当容易。如果不在乎传国玉玺,直接推翻旧朝改国号,那么……   贺渊直逼皇城,夺这皇位,简直如同探囊取物,容易的不能更容易。   但是贺渊他,究竟想不想要这天下?想不想要那个位置?   四叔宋瑜现在还在磨磨唧唧,是因为他想名正言顺,想要传国玉玺。皇帝大哥不可能把传国玉玺给他,定还藏在某个机关里……正思索着,余程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陛下留了一道密旨。”余程满面端肃,“陛下有旨,若他‘离奇’驾崩,我便将密旨以‘遗诏’的形式,公之于众。冀王宋瑜已是强弩之末,王爷不必担心。”   “密旨?”宋青尘将这两个字咂摸了一下。   这道密旨必定是传位遗诏。可原着里没有这个剧情啊。   皇帝大哥也害怕四叔狗急跳墙,下狠手把他变成冰凉的大行皇帝,送他躺梓棺。所以才留了最后一手?   那么,兄终弟及,所以皇帝会传位给……   宋青尘猛地一个激灵,满脸惊愕地缓缓抬头看向余程。这件事真是太过于刺激了。   “密旨在什么地方,我暂时不能告诉王爷。但我可以说,那是一个有机巧的地方。宣旨时,全京城的人们都会看见。”   余程续道:“这件事,只有我,和那名看守机关的老伯知道。冀王并不知道。他以为有了西大营、控制了锦衣卫,就万事大吉。”   宋青尘沉默片刻,哑声问道:“皇兄现在,如何了?”   “冀王想要玉玺,暂时将陛下软禁了,对外声称陛下病重。”余程倒了杯茶,递给他,“朝野大乱。”   余程到底效忠的是皇帝,不论他私情如何,大义上,一字一句都在为皇帝考虑着。   “我多日前就发觉,北镇抚的锦衣卫都不太对劲,暗中找过贺大人。贺大人坚持,如果事情有变,他就与我互换身份,留在京里。而我则以他的身份,来东大营。”   听到这里,宋青尘不由抬头,往竹榻那处看了看。   贺渊依然“睡”得安详,手臂放松的垂在榻上,手背微微拱起。   “今晚我照看他,不用差人来了。”宋青尘低声说着,“若没有他,我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余程立刻焦急起来,“王爷,密旨上……”,他暗示得相当明显,但还是没有明说,“王爷万金之躯,不可过度操劳。”   宋青尘只淡淡嗯了一声。   只一两天而已,他累不死。   但以他的观念,让别人、尤其是邱大力过来,天天给“总督”喂水擦身,他实在不能接受。   谁知道邱大力那厮,会不会趁着“总督”昏迷,偷偷占点便宜?!   余程看他固执地劝不得,便也作罢。他揖了一下,默默走了。临出帐,还回过头来,视线犹在宋青尘面上流连。   宋青尘也疲累得很,丢了碗筷就想沾枕头睡。待小卒送来洗漱的清水时,他竟然已歪在小榻睡着了。   听到动响后才惊醒,叫人退下便起来擦身。   摸了摸自己,一身凉滑。约是原主体虚,加之连日劳累,身上便热不起来。   宋青尘搁下帕子,转念一想。   竹榻上那人,不是正发热么,岂不是正好。   宋青尘利落褪了衣裳,翻身上榻。他低头斜了贺渊一眼,得意道:   “便宜你了。”   他不着寸缕地躺了,没有犹豫地抱住他。方抱住了,便情不自禁朝他腹上摸了一把。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便宜谁。   这不重要。   想起时候不早了,宋青尘又喂了他半碗水,才起身去熄灯。   帐外篝火依然明亮,火苗时而窜动一下。   余程正端着补气的汤药过来,想要叫宋青尘喝了。然而他刚走近帅帐,便瞧见帅帐灯还亮着,一个薄削的剪影上了大榻。   不消多想,那必然是宋青尘。   可是他去的地方……分明是贺渊躺的那张大榻!   所以他们是抵足同眠?!   余程一时怔住,脚下再挪不动,停在帐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纠结着,惊觉那人将榻上之人扶起,剪影脖颈交错。余程明知道那是在给贺渊喂水,可正因为只有剪影,反而更引人生出些绮思遐想。   余程不自制地想起,不久前他匆匆进去,正撞上的那一双漆黑瞳眸。   而面前两人剪影仍在交叠微动,他觉得脸烫,不由挪开两步,想要远离身旁的火盆。   灯倏然灭了,截断了余程此间所有的绮想。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不由摸向kua间。旋即惊得一身冷汗,一路疾走离开了。   -   营地晨操极早。天微微亮,便听见外头有了长官的口令声。   宋青尘勉力睁开困乏的双目,眼前是贺渊的侧颜,直鼻薄唇,仍是俊逸,却全然失去了他醒时的锐气。当时护城河上,那一跃冲天的悍勇之气也全不见了。   宋青尘伸手,想触碰上他舒展的眉眼。   忽地,门口传一声结巴的训斥:   “你你你……!你大胆!”   宋青尘惊得一把抄起中衣,遮了身体,这才起身偏头看去。竟是邱大力带着药箱来了,似是要给贺渊换药。   “……你这小倌儿!竟然……竟然趁总督负伤,爬上总督的床!!”   邱大力走近了两步,赶紧停住,又捂上眼睛,另一手用力指着他喊道:“啊呀……你竟然还不穿衣服?你真不要脸!你对总督做了什么?!” 第69章 大戏   宋青尘被他这几嗓子吼得一脸茫然。   昨日本就疲乏至极。天没亮,就被外头操练声吵醒不说,还过来了一个看他不顺眼的煞星。   宋青尘正准备与他辩驳几句,可一抬头却发现邱大力整张脸红得透了。   像刚出锅的螃蟹一样,从脸到脖子,颜色都十分鲜艳。   忽然想起邱大力好像年纪不大。   或许久在边关,人显得沧桑,现在仔细看看,方觉他似乎才……十五六岁?   或者更小。   他头上勒着头巾,身上罩着文人常穿的粗布直?,干瘦的不像话。于是他背着的小药箱,便显得有些沉重不堪。   即便如此,他此刻,右手还死死摁在眼睛上。   这孩子难道一直在军营待着,没有见过任何“大场面”?所以才会觉得,现在床上这景象,让他无比羞耻?   这小孩儿有趣……   宋青尘料他根本不敢把手放下来,便快速套了中衣中裤。接着小心翻身下床,趿着鞋,缓步过来道:   “穿好了,睁眼吧。”   邱大力没有立刻将手挪开,只稍微分开了中指和无名指,露了一条细细的小缝儿,仿佛在从里头往外窥视。见他真穿了衣裳,才放下了手,尴尬地清了清嗓道:   “你,你……你最好什么也没做!总督还在昏迷,不得……不得行房事。你不要勉强动他!”   邱大力脸上余色未散,眼珠子上下扫看这“小倌”,似乎是想瞧出一些昨晚的痕迹。   当然,以邱大力这“阅历”,他也瞧不出什么端倪。瞧了一会儿,悻悻挪开了视线,嘀咕道:   “……你怎长成这个样儿?”   宋青尘:“……”   宋青尘在心里暗暗盘算,这究竟是在夸他还是损他。毕竟邱大力的说话风格,总是奇奇怪怪,让人捉摸不透。不过,这或许是所谓的“怪才”?   唉……由他去吧。这又是个脑回路清奇的主儿。   邱大力伸着头往大竹榻上看看,边看,边走近竹榻,顺口吩咐道:   “我……我要给总督换药。他沉,你帮我叫两个兵来扶他。”   宋青尘嗯了一声,准备出去喊人。可他也不知道喊谁,脚下变得有些犹豫。正准备去找余程,便听到身后邱大力喊道:   “……等等!你回来!”   邱大力搁下药箱,走过来道:“……算了,我去吧!你少出去晃悠!”   邱大力脸上竟然有些担忧之色。   是担忧什么?担心他羊入虎口吗……真是稀罕了。   宋青尘不想跟他起任何摩擦——并不是擦不过,而是实在太累了。于是宋青尘听话的停住,仿佛自己真是个卑微的小倌,刚被他们总督“赎身”过来,就遭遇了一场变故。   刚被金主爸爸买下,金主爸爸直接重伤,躺倒放平。   呵,滑了个稽。   估计邱大力多半以为,贺渊不近美色,会给他“赎身”,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操作。   可以看出在邱大力心里,“总督”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没有多久,邱大力带着两个穿轻甲的壮汉过来了。两个汉子一进来,目光就在宋青尘身上逡巡不定,两人还暗里交换了几次眼色,忽然脸上带了些粗鄙的笑容。   宋青尘警觉地看看他们,仍坦荡荡站的直挺。   邱大力转过来正要与宋青尘说话,便瞧见那两个壮丁的笑模样,他当即不满的呵斥道:“笑什么笑!总督躺着,你们竟然笑?!还有没有良心!?”   那两个壮汉赶紧把头低下来,不敢再有任何表情。   宋青尘默默瞧着这一幕——   哦哟,邱大力战斗力可以啊。   在贺渊躺下的日子里,宋青尘决定暂时把“嘴炮王”的头衔,让给邱大力。   邱大力能有这样的威望,进一步说明了他治病还是有一套的。要不然他如此嚣张,应该早就下线了。   思及此处,宋青尘有些安心。   “你!”邱大力看着他,指了指远处的小竹榻,“……你左右是帮不上忙的。你要是困,就去睡吧!”   宋青尘正想感谢他的体贴,却听到邱大力继续道:“杵在这里,怪碍事儿。”   宋青尘:“……”   宋青尘最终还是挪到了远处,只是他已经睡意全无,大睁着两眼,看着他们在拆纱布换药。随手拉了榻上的薄被来盖。   纱布一圈圈解下来,贺渊那满是疤痕的躯体又露了出来,箭伤伤口逐现。仿佛一个暗红色的血窟窿,死死钉在他的右胸,看上去十分狰狞。   而邱大力视“总督”如同死物,面无表情,娴熟的处理着伤口。   宋青尘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他那动作真是流畅无比,看的自己竟有些睡意上头。   眼皮子打架,差点要睡过去的时候,宋青尘猛地坐起,睁眼往贺渊那处看去。他不想错过任何换药的细节,但也说不上这样做的原因。   忽地,邱大力停住了动作,附耳上去,低声叫了一句:“总督?”   宋青尘见了这光景,眼眸霎时清明!   他醒了?!   宋青尘急忙掀了身上的薄被,大步奔过来道:“他怎样了?”   两个壮汉还在扶着他,而邱大力面色奇怪的盯着他。   “他……邱大夫,他怎么了?”宋青尘被他们这反应,折磨的头脑发昏。   邱大力又在切他脉搏,切了一会儿,眼神空洞的自言自语道:   “不应该啊,怎么状况越来越差了……”   宋青尘听得认真,他反应过来这是一句什么不得了的话后,猛一下回身看向邱大力。   宋青尘眼神满是恨意,却没动手,犹自强忍着怒火,等这骗子做出解释。   邱大力却也带着疑惑神色,他说完又低头切脉,没有几个呼吸的功夫,复抬了头,朝贺渊脸上看去,目光很是探究。   邱大力还扣着他的脉没松开,却是出神的不知在思考什么。   “……你拿碗水来。”邱大力头也没回,朝宋青尘交代道。   宋青神看他们三人都占着手,一时别无他法,只能去默默拿水。连走步都心神不宁,很是焦虑。   心中却道:事到如今,喂水还有用吗?   心思不稳刚倒了水,一回头,却发觉邱大力仍附耳在前,如同在听贺渊说话一般。   “他醒了吗?”宋青尘也顾不得倒水了,三步并作两步跑来,轻声问道,“他刚刚能开口说话了吗?”   宋青尘只觉如同被放在锅里干煎,甚是不放油的煎,煎的皮肉都要沾在锅上。   他难受的俯身,又立马直起身子,死死盯着贺渊那张苍白的脸孔,想从上头看出些生机。一时又抓其他的手,微微摇晃,整个人如同着了魔。   然而邱大力却无视他的所有心情。   邱大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让力士把纱布绑好。而后便默默收起了东西,把小药箱的盖子扣上了。   邱大力起身,眼神躲闪,“呃,他……他快不行了。你再跟他说点话吧,说不定他尚有一些朦胧的意识,能听到你的声音。”   宋青尘听完,脸上所有表情凝结。他石头一般僵着,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刺进脑子里,一时耳畔嗡嗡作响。   不可能!昨晚他呼吸还平稳……   宋青尘回神时,邱大力人已经出了帅帐,留了个匆忙的背影。   宋青尘望着那个背影,与外头的曦光,思维全线崩溃,失去了辨别能力。   他想追去问邱大力,这怎么可能呢?可又猛想起邱大力说赶紧与人说说话,还有微弱意识。   宋青尘一时间脚步顿住,不知该去追邱大力,还是该回头看贺渊。他整个人仍是懵的,难以接受的同时,又是满心的恐惧。胸口不能自制的抖动着。   当肺腑里横冲乱撞的情绪渐渐稳住,方觉双目热意盈眶。   他不行了,不行了……   可为什么秋大力出帐时,是那样的神色?宋青尘将信将疑,他踉跄回了榻边,盯着贺渊那张仍然苍白的脸孔,不由将手贴在他脖颈,尝试感知他的脉动。   可那脉动弱可不计,宋青尘却只觉出了无尽的死亡之气。   他真的要死了吗?   这实在是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两日前犹嬉笑怒骂、策马挑枪的人,此刻却要消亡陨灭……   宋青尘握住那只手,仍是冰凉无比,不似活人温度。   这么想着,忽就无法控制脸上的表情,徐徐五官狰狞的低下了头,躺在他胸口,尝试寻找他本该有的心跳。   从前总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如今这话似是狗屁。   抽泣中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咳声,宋青尘猛直起身,呼吸都刹了,定定的看着床上的人。   屏息片刻,发觉这人眼睫微颤,回光返照一般地有了动静!   “……贺渊,醒醒,醒醒!”   宋青尘强忍下了摇晃他的冲动,生怕把他这最后一点的生气也摇得不见。   ……   许是老天真的怜悯。   这人以极慢的速度,终是睁开了眼。   宋青尘疾速凑过去,低头盯着那双眸子,只见眸光涣散,没有半点聚焦!   突地想起人死之前最先扩大的便是瞳孔。   ……   他死了……?   岂料这人薄唇微颤,艰难道:   “你是……?”   ……   他这是……?   宋青尘表情全部静止,飞速思考他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他失忆了?   一如所有狗血桥段一般……他失忆了?!   至少现在他看待自己的目光,如同看待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里头满是疏离、疑惑、试探。   那他这是保住了一条命?但失忆了?!   也好也好,活着就行。   宋青尘才经历大恸,此刻已经再无精神。他脱力地靠在榻边,唇齿还在轻颤。   过了一会儿,见这人没有死去的迹象,才缓缓开口,声极嘶哑:“你……你病了,你不记得我是谁,也没关系。日子还长,总能……”   可说着说着又说不下去了。   “……”   “……”   帐中安静无比,外头天光渐亮。晨曦丝丝缕缕投进帐里,一派宁和。   宋青尘稳住心神,准备去叫邱大力再诊脉。刚脚步虚浮要起身,左臂却被一只手拽住。   宋青尘悚然回头——   只见这人脸色苍白,口中喘息,艰难吐出一句话:   “我认得你,你是我妻。”   他虽遍身虚弱之态,眸光却熠熠带辉,如同天上星斗。说完,勉强朝他笑笑,补充道:   “吓到了吧?邱大力年纪太小,做戏不行。”   ……   帐中一阵折磨神智的死寂。   ……   “你他妈的……”   宋青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在他脸上盯出两个窟窿。   也不管这人是不是要死了,抬手就照他脸上抡了一拳。 第70章 你看看我   宋青尘在另一个小帐里,从天明睡到了天昏。   意识再次清明时,竟已到了上灯时候。他头垫在自己的小臂上,睁开眼,视线自然落在帐顶的帆布上。眼神却是空洞,没有具体焦点。   仿佛身上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连精神上堆压的紧张,也一气消失。整个人飘忽得如同云里雾里。   中间断续醒过几次,也都浑浑噩噩地又睡了。   方想起,余程下晌过来,在他旁边絮叨了些不知什么,搁了些东西给他。彼时没留意他说的话,记忆十分模糊。   宋青尘缓缓转头,往床边看去。   包袱上的结松松垮垮的,他不由懒洋洋伸手,扯开一角——里面竟是崭新的黛色贮丝薄衫。   这东西放在现代,没有任何稀罕之处。然而在这个小世界,非高位之人,不能擅用贮丝。   想这偏僻军营里,定然没有提前准备这种衣裳。不知这是余程从哪儿弄来的。   宋青尘迷糊地起来,自行梳洗了一番才换好衣裳。他没有掌灯,只坐在床沿儿发呆。   帐里没有灯,便显得帐外篝火与人影都清晰了。兵丁持枪,小卒端盘,高瘦矮胖形形色色,一晃一晃从宋青尘的小帐旁边路过。   看不多久,外头忽然骚乱起来,人影攒动的快了,仿佛出了什么事。   宋青尘本能地不安起来,他趋到了帐帘处,有气无力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几个端盆子的小卒在营地里穿梭疾走,口里念念着交谈着。   别的宋青尘没听清,就听清了“总督”二字。宋青尘瞥了他们一眼,当即放下了帘子,躺回床上去。忽有一个新来的小卒走错了路,脑子不清跑来了宋青尘这处。   好巧不巧,叫宋青尘看明白了——盆子里,竟是一盆血水!映着旁边的火光,盆子里的血水显得格外阴森。   宋青尘原是止水般的平静。可当他看完这一盆东西,心里还是莫名一揪。他面上虽依然没有表情,眼珠子到底是不受控一般,往帅帐方向转了几下。   呵!   ……死了最好!   宋青尘下了帘子,躺回床上。为了说服自己,他还翘着腿,已示悠哉的心态。   然而没有多久,外头人影频频晃动,他再也无法悠哉地躺下去了。即便他将眼睛闭上,仍仿佛能见晃动的人影。晃在他脑子里。   呵。   我就去看一眼。毕竟他死了,对我也没好处。宋青尘边想着,边起身出帐,跟随着外头匆忙的小卒往帅帐走。   邱大力果然在里头,正在搞针灸还是什么的,手上的忙得要命。   宋青尘好奇地往里看看,只见贺渊早将幔帐下了一半,只看得见他两条腿,一条屈着。如同特意吊胃口一般,让外面站着的人,看不见榻上其余情状。   宋青尘偏不上他的当。正要走,迎头却来了送饭的小卒。   往托盘上随眼一扫,上头菜式果然都是自己常爱吃的。宋青尘视线落在了汤盅旁边,忽然冷笑了一下——筷子,两双。   这是算准了他今天一天还没吃饭。   宋青尘本身无甚食欲,却待那小卒端着一托盘饭菜,走过去时……突然被撩的食欲翻腾。   他承认他饿了。他选择妥协。   余程不知道去了哪,整个大营他谁也不认识。何况他这一张生面孔,也没人认识他。想刷脸,根本行不通。   毕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宋青尘干脆大剌剌进了帅帐。他无视床榻上的病人,自顾自坐下,端起饭碗就开吃。   邱大力忙活的差不多了,他收了东西,一回头看见宋青尘来了,身上一个激灵,低声道:   “早上……那是总督下的命。”邱大力求生欲很强,他也察觉到宋青尘的身份非同一般,“你要怪……你怪总督去!”   说完脚下生风,疾速撤退。根本不给宋青尘骂他的机会。   未几,帅帐里的小卒也接二连三退了出去,床上那人仍是不出一言。宋青尘懒得搭理,自顾自吃着他的小青菜。   床上那个又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宋青尘余光瞥见幔帐飞一样地被撩开,接着有个虚弱的男声道:   “这是要吃独食?你怎么不……”   宋青尘打断他,无所谓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并不是与他怄气,又慢悠悠道:“事情总有个尊卑先后。待本王吃完,就叫个小卒来伺候你吃。”   床上那人闭了嘴。   没有片刻,宋青尘余光里晃来一个人影。宋青尘并不抬头,仍专心吃着。忽然身边咯吱响动,才发觉贺渊也坐到了这小榻上旁边来。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沉默了一会儿,贺渊忽道:   “你看看我。”   宋青尘夹菜的手稍停,“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本王看?”   “你只管看一眼,便知道了。”   这语气有点可怜。   宋青尘突地想起,早上那一拳下去,真是用了十成狠力的……不由也好奇起来,到底将他打成了什么模样?   这沉默继续着,显得十分的诡异。宋青尘停下碗筷。他往旁边斜了一眼,见贺渊已换了身灰白的薄衫,倒是更显病态。   宋青尘缓缓抬眼,只见这人从左侧嘴角开始,一路往颊侧去,已青肿了一大块……   如果遮住那一块青紫,脸的上半部分犹然悦目。然而搭配上这伤疤,就显得滑稽无比。而且邱大力显然也替他这处上了药,正浮着些浅白的药膏痕迹。   宋青尘忍笑忍的难受,表情一时奇异。   他这种表情,逼得贺渊要抬袖去遮脸。岂料用力过猛,牵住了伤口。疼得贺渊眉头拧得死紧,半晌没说出话来。   宋青尘实在忍不住笑,赶紧将脸别开,看向桌几上的饭菜。   他手还没扶上碗,便贴来一只温凉的手,急躁的将他的手按住。   “你笑了!”贺渊抓住他,似乎扯得伤口痛,口中带了些微喘,“你既笑了,便是不生我气!”   贺渊不等宋青尘开口否认,便勉力伸手将他环住,低声道:   “是我不该吓你……你别恼我。”   宋青尘这才发觉得他身上不如从前那般热了,而是温凉的。再朝他脸上看去,见他渗了不少虚汗出来,颊上也没什么血色。   宋青尘那些骂他的话,又悉数堵在了喉咙里,终是没说出来。也不知他刚才从床上下来,走这十来步是花了多少力气。   正想着,肩上一沉。贺渊将下颌轻轻搁了上来。他低声道:“怎么你消瘦了些?”   一边说,一边虚力在宋青尘身上摸索着,仿佛确认这人的情况。   宋青尘不由浅浅笑了,朝他打趣道;“你买猪呢?!摸一摸猪肥猪瘦?”   “这一天天苦了你,我有点惭愧。”贺渊头埋在他脖颈,低声絮叨着。   宋青尘扯了个小小的笑容,正要扶他靠好,帐外忽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突然劈来,仿佛将这宁静夜晚、猛地撕出一道口子——   “总督!属下有军情禀报!” 第71章 还望总督体恤   外头的小将声音虽大,语气却不是很急。看来,并不是特别紧急的军务。   但宋青尘也不想磨蹭,便推开压在肩头的人,径自走到旁边衣架,取下挂着外裳。   “就你这丢人模样,还‘总督’?”宋青尘低声讥笑了一句,便把外裳朝他身上抛过去。   这件外裳料子轻,落下时,将小榻上的人兜头罩住。他身形尤是高大,这一下仿佛营帐里多了个摆件,突兀搁在榻上。只见下一瞬,那“摆件”忽然长出了手,将衣衫扯下来。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贺渊轻声笑笑,“帮我穿上行不行?”   宋青尘站在旁边,好整以暇看着他道:“叫三声爷,就帮你穿。”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只见他略微一笑,单手就将衣裳披了,低声道:“你先亲我一下,我就叫你爷。”   他放松地坐在原处,抬手背蹭了下被打伤的嘴角,似笑非笑瞥一眼宋青尘。这才朝外喊:   “进来说话。”   宋青尘听了,即刻惊愕地望着他——他这声音不大,却是没有太多虚弱之意,像是毒伤好了大半!   他像是注意到了自己惊愕的目光,只狡黠笑笑,便往营帐门口看去,脸上已换了一副肃然神色。   “总督!”   宋青尘寻声看去,便有一个穿皮胄的小将,进来与贺渊行礼。看打扮,有些像探听消息的斥候。   这斥候轱辘眼珠子瞧了瞧他,又看向贺渊,面上有些犹疑之色,一时没有开口。   “说吧。”贺渊微一点头。   “总督,城西有了动静。西大营的兵,黄昏时候又往前挪了五里地。而且……”斥候面露难色,看来这军情,不是什么好消息。   斥候续道:“而且,有一大队人马,日落后从西边分城方向过来,与他们汇合。”   贺渊神色变得凝重,忙问道:“可有看清是何处的守备军?”   斥候无奈地摇头道:“像是不愿意透露编制,队前没有悬旗,步兵没有罩甲。应该是不想暴露,所以人先来、辎重在后。”   贺渊沉默了一阵儿,吩咐道:“去请余大人来,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   宋青尘惊愕发现,贺渊正在穿衣,同时——腰际已系上了一把长刀。   未几,余程风风火火赶过来。他身上是一件满新的窄袖衫,袖口匝着质感极好的皮子护腕。头上束银冠,整个人十分精神。   宋青尘打量着他,心道,这小子竟然还有的闲心出去买衣服?   便见到余程笑着抱拳道:“多谢总督,给我置办了些装束。”   原来是贺渊叫他去的。宋青尘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看来自己这身装束,也是贺渊安排的。   贺渊戏谑道:“你甭谢我,”他拿手里那根短鞭指向宋青尘,“这是王爷之前自掏腰包发的军饷。东大营这才有钱,给你添置新衣。”   余程便恭敬揖了一下,笑道:“属下谢过王爷赏赐。”   说着,他们二人便在沙盘旁边点点画画,讨论城西的事情。大略讲宋瑜又不知从哪收编了一支守备军,实力很是雄厚,恐怕是个不小的威胁。但目前只是驻扎,并没有太多动作。   宋青尘听得无趣,毕竟他对周遭的部署并不了解。   两人说了一会儿,又叫来一个年轻小将,让他汇报营里各种辎重、粮草、兵卒情况。余程听完笑道:   “这数量虽多,但要论精,必然精不过贺大人的朔北军啊。”   贺渊两手虚撑在沙盘边沿,听到这话,抬头朝他笑笑,“过奖了。”   听到这种夸赞,贺渊脸上却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反而变得慎重。宋青尘不由疑惑,在心里揣测着贺渊的想法。   待那名小将下去后,余程忽然站直了身子,神色郑重,“恕余某直言,再提醒总督一句。”他将总督二字刻意加上重音,“朔北军此番上京,是为了勤王救驾。”   余程望着贺渊的目光极为深沉,“还望总督,体恤陛下难处。”   余程的意思很明显,军队能来,希望你勤王救驾,而不是做别的,比如,逼宫。   贺渊并未立刻回答,目光仍投在沙盘上。   宋青尘无言地看着贺渊,只在猜他眼睛虽看着沙盘中的京城,但脑中想的,是不是皇城?   帐中无声,气氛冷凝。   余程想了一会儿,转向宋青尘,认真道:“属下斗胆。”他两步走来,躬身一揖。   “殿下素以大局为重。还请殿下,以勤王为己任。”   余程揖罢,并未起身,大有宋青尘若不答应,他便不起的架势。   宋青尘不由暗里窥了一眼贺渊。   却发觉他身上姿势未变,只抬着头,正看向自己,目光里满是探究。   他显然也在确认自己的意愿。   事到如今,宋青尘只觉贺渊与书里的人设完全不同。如果按照原着剧情与人设,他定已经将余程斩于刀下。   此刻正是绝佳的逼宫时机。   只要他杀了余程,直接率军入京,碾平皇城不费吹灰之力。   他到底会怎么选?他会如原着那般阴冷无情,血洗京师么。或许该问,他是否眼中只有杀戮、权势。   宋青尘并不能读懂他的目光。   两人隔着仍躬身作揖的余程,无言对视。   忽地贺渊舒眉一笑,“余大人言重了,勤王救驾,乃我等人臣本分。”   这话听不出诚意,只是客套的回答。   余程闻声回头,神色犹未松懈。   想他自己也知道,以目前这种局势,贺渊实际上已经掌握了他的生死。只是有、或没有必要出手而已。   然而余程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退缩,他终是站直了身子,朝贺渊道:   “余某这条命不值一提。只愿总督,万事皆能三思后行。朝中波谲云诡,陛下亦有难言之苦。”   贺渊沉默片刻,瞧了一眼余程。沙盘已将他们腰部以下全部遮挡住。   宋青尘在他们身后站着,他不经意的低头,忽觉贺渊的左手,已暗中摸住了刀鞘。而余程在沙盘的台子旁边站着,与贺渊只隔了一个转角。   如果贺渊速度足够快,他的刀,应当能准确无误的楔入余程的身体里。   ……   余程虽功夫傍身,可他现在,没有佩刀。 第72章 杀伐气十足的营地   余程仍在沙盘旁边站着,对贺渊的动作仿佛不觉,不知真的平静,还是故作平静。   宋青尘正站在沙盘后头,能清晰看到他们两人的动作。   油灯的火苗逐渐暗去,倏又明亮。沙盘上的模型,在灯光里拖出一片阴影。   余程的两手原是扶在沙盘的边缘,然而此刻,他竟将两手背到身后。人仍然直挺挺地站着,苍松一般瘦削硬劲。   他这个姿势,防御能力比方才更差,他真的不怕贺渊会动手杀他?   帐中安静可怖,他与贺渊,都只留给宋青尘一个背影。他们的背影,融入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定格出一幅诡谲的画面。   依稀记得贺渊讲过,留在大内“照看”皇帝的锦衣卫中,有几人表面是已经被宋瑜收买,实则誓死效忠皇帝。   然而宋瑜也不好打发,他命看押皇帝的锦衣卫,每隔一个时辰,就轮值换防。那么余程应是可以与宫中通信,只是非常艰难。   余程必然每日与他们保有联系,以交换情报,获知对方生死情况。   倘若他今夜死在营里,那么到了明天约定的时间,就无法与宫里的线人搭上。   余程基本等于代圣监察,他的死一旦暴露,贺渊这个“反贼”的名头,就再也拿不掉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吆喝,是换防的在喊口令,一时间脚步声杂乱起来。帐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淹没在了士兵的脚步声与交谈声之中。   贺渊右手已暗中攥住了刀柄。哪怕他身上带伤,这一记猝不及防的冷刀,也足以让余程命丧黄泉。   “三队换防!”   “哈哈哈……睡觉去!”   “走了走了!天儿热得要命。”   帐外传来士兵的笑声,与靴子蹭在地上嚓嚓响声。   贺渊已将刀出鞘一寸。随着刀刃被徐徐拔出,桌下寒光微亮。   这千钧一发之际,宋青尘往前走了走,故意发出拖沓的脚步声,截停他的动作。   犹然记得刚才与贺渊对视的时候,贺渊的视线中,并未流露出明显的杀戮与野心。   可一旦余程身死,许多事,便再也无法回头。   “咳,”宋青尘拧眉干咳,打破了帐中的僵局,“夜已深了,西大营既然按兵不动,其余事宜,不如明早再议。”   无论如何,现在杀了余程,都莽撞了些。   宋青尘往前稍踱两步:“余程,皇兄困于囹圄,你近日里也有诸多事务操劳,不如早些休息吧。”   余程没有立即回头,只平静看向贺渊。正看着,突然一声轻笑。   他朝贺渊揖了一下,“多谢总督体谅。”   贺渊与他颔首,回以微笑,“余大人圣命在身,理该早些休息。”   宋青尘一路将余程送到了帐外。借着帐外跳动的篝火,才发觉余程鬓边有两道半干的汗痕。   宋青尘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有些萧瑟凄凉之感。   “余程,”宋青尘叫住他,“借一步说话?”   余程略一躬身,便用眼神示意宋青尘,叫他往帐东的小路走。于是两人绕开帅帐,走至那处的马棚。   宋青尘望着拴在里头的马匹,停了一会儿,才低声道:   “你不该先怀疑他。”   余程听完,脸上却是理所应当的神情,似乎并不认可这句话。   宋青尘不自觉站在贺渊的立场,徐徐道:“他在北疆时,为朝廷出生入死,没有半句怨言。是你要他勤王,才将兵符盗出来还他。可你别忘了,朔北军的兵符本来就是他的。”   余程的只微微垂首听着,不出一言。   “朝廷当初为何收他的兵符,相信你也看得明白。可他自始至终,做错了何事?今日是你怀疑他在先,他即便不悦,也是正常。”   说到这里,余程终于有了回应。他轻声道:“王爷。你与总督的想法,与我无关。”   余程忽地躬身行礼:“还请王爷恕罪。我只是传达圣意。即便总督要杀我,我也要将圣意带到。”   宋青尘皱着眉头朝他看去。   他正躬身行礼,手与眉齐。马棚附近光线晦暗,并不能将他的表情看真切。唯有他无惧的眉眼,在这一片昏暗里仍旧清晰。   细细想来,其实皇帝说的,不无道理。   朝中本就党派丛生,宋瑜这皇叔又来插了一脚。如果再血洗京城,守旧文官不愿侍奉篡位的异姓新主,朝堂上又将发生新的流血事件。   京城一乱,地方的官员便成了无头苍蝇,离天下大乱也不远了。   不管大哥这个皇帝做得如何,至少他在制衡方面,还算过得去。朝中党争不断,倒也暗中互相牵扯,得来个勉强的平衡。   一旦江山改姓,这平衡被打破,又将会陷入什么混乱局面……就不得而知了。   “余程,我明白。”宋青尘平静说着。   余程这才直起身子,赧然道:“我要说的已说完了。王爷若无要事,我便叫邱大力去瞧瞧总督吧。”   宋青尘不由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笑了一下,轻声道:“总督方才动了内劲,这会儿怕是不太舒服。”   宋青尘听完,神色立时慌张起来,他急忙回身,往帅帐方向一路疾走。那种焦急的神态十分赤裸,没有任何掩饰。   宋青尘已经走出了好几步,余程仍有些错愕。他望着宋青尘远去的焦急背影,忽然就想起那一日在帅帐外,看到的剪影。   如今想来,那剪影脖颈相错,竟然颇有些温情的意味。   心中不禁生出个荒诞的疑问:他们当时……真的只是在喂水么?   -   宋青尘回到帅帐时,那人正在小榻上坐着,胸口伤处湿濡了一块。亏得衣裳颜色深,因而瞧不出颜色。   宋青尘什么话都没问,只快步过来查看他伤势。走近了才发现,他面色比刚才苍白几分,鬓边挂着汗珠。   “邱大力马上过来。”宋青尘轻缓地抚了抚他的肩膀,柔声安慰着。余的话并不多说。   “啪”的一声闷响,搁在贺渊肩头的那只手,忽然被用力握住。   宋青尘惊诧地低头,只见贺渊一边抓着他,一边勉强扯出个笑,微喘着说道:“你不生气了,今晚留下陪陪我吧。”   宋青尘看他这模样,一时哭笑不得,干脆低头朝他额上吻了一下。   宋青尘要缓缓退开时,榻上坐着的人竟然对伤口不管不顾,猛一下抬手,将他头颈又按了下去。两人便就着一站一坐的姿势,吻了个尽兴。   宋青尘眼睛都还没睁开,忽觉灌进来些清凉夜风。正疑惑之际,只听外头士兵道:   “邱大夫怎么才来?”   原来是帐帘子被撩开,邱大力进来了!   宋青尘急忙撤身,抬头往门口看去。只见邱大力嘴巴大张,眼珠子瞪的滚圆,正死死盯着他们。   宋青尘与他对视几眼,猛想起自己右手还揽在贺渊脖子上,便尴尬地迅速收手,又退开几步。接着故作镇静朝他道:“邱大夫,总督的箭伤有些异样,劳烦瞧一瞧。”   ……   “哦,好……”   邱大力暗道,你们这般放荡胡来,没有异样倒是奇了怪。往后千万别叫我医些隐秘处,那处我真的不会医!   “总督,”邱大力他先躬身行了个礼,面上惊色犹在,又朝宋青尘礼道:“大,大人。”   邱大力脚下别别扭扭走来,眼珠子仍不停往他们二人身上扫看。   贺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顺手扯开外衣,叫他瞧伤,边还似笑非笑看着宋青尘。   宋青尘不由牵起嘴角,无声笑了一下。   盏茶功夫,邱大力已经收拾完毕。他抬袖揩了额上的汗,与贺渊交代了几句。听贺渊嗯一声答应下来,便收起东西准备走。   临行,他瞅了一眼宋青尘,脸上便倏然一红,飞速朝两人作揖后,逃跑般出去了。   仅一个呼吸的功夫,邱大力已经没了影,唯有帐帘晃动。   待帐帘晃停,便听到贺渊道:“你不来看看我的伤?”   宋青尘回头过去,见他单手解了额上的懒收巾,额前碎发落了下来,便是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你去大榻睡吧。睡小榻,夜里伸不开腿。”   宋青尘似笑非笑看着他,猜着他必定要作妖,不会这么老实就睡觉。   “哦。”贺渊抓着外衫起身,慢慢腾腾往大榻走,神情淡然。   路过宋青尘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挨过来低声道:“说了叫你来看看伤。”   宋青尘便将眼睛斜去他胸口,“看看伤?”又别有所指道:   “别是一上床,就叫我看别的。”   贺渊不吭声,只按着他后腰,推着他往前走。   ……   第二日一早,邱大力又被叫去了帅帐。   只不过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待旁的人问他总督伤势,他却是一阵脸红。   如此三日光景过去。   贺渊伤口刚勉强好了,他就叫人将红霞牵来。   宋青尘实在不解,不由蹙着眉头道:   “你不能再安生两天?西大营都快到城墙前头了,哪来的心思闹?”   贺渊却神色认真,没有玩笑之意:“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上马跑了一阵,宋青尘才想起。他约是要带自己,去朔北军驻扎的营地。   红霞一路跑的平稳,让人觉不出颠簸。宋青尘倒是顺带看看沿途荒原景色。   没有太久,忽然听见远处一声尖锐的马嘶。   寻声眺望,东边便有一排寨栅映入眼中。末头一处木头拼起的了望台。   与东大营井然有序的风格不同,这处的营地有些高低缭乱,透出一股十足的杀伐之气。   人马渐近,马儿短促的嘶鸣声频频入耳。   正好奇探看,忽见一名小将,单骑飞驰出营。   那小将看起来年纪不大,却遍身的凌厉之气。胯下骏马亦是精神十足,脖上鬃毛在风中飞舞。   须臾间,这小将已到他们眼前。宋青尘这才将此人看明白——   这是贺钧知?!宋青尘差点没认出来。   贺钧知一勒缰绳,兴奋喊道:“总督!”   “这几日还好?”贺渊随口问着,同时驱马继续前行。   “都好!就等着总督传令!”   一入大营,先见到了三四匹良驹,在营中小跑着。方才一声声短嘶,想来是它们发出的。   马匹开销巨大,战马尤甚,而且好马总是千金难求。从这些马儿的状态来瞧,贺渊这支朔北军,约是以骑兵为傲。   两人下马后,迎头又来一名小将,冲出来就利落地半跪下地,口中喊道:   “总督!”   宋青尘讷讷看着,却听到远处一名老将抱拳喊道:   “犬子无状,总督莫怪!”   这支队伍自带一种热络之情,说话时,总带着真诚朴质的笑脸。将士上下均是精神抖擞,骁勇情状可见一斑。   贺渊朝远处笑笑,喊道:“陈伯仍是精神啊。”   接着贺渊低头,朝地上半跪的小将道:   “陈肃,喊大家来主帐。”   贺渊将几名将领聚在主帐,刚进来时,个个面带笑容,至人齐,便是都换了副严肃神态。待贺渊下命。   贺渊负手而立,朗声道:   “诸位,这是咱们璟王殿下。先月的军饷,是殿下开了私库,才补足了朝廷所欠。”   众人议论几句,频频点头。下一瞬齐刷刷半跪下去,朝宋青尘行礼道:   “末将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喊声震耳发聩,宋青尘一时怔懵。   回神后,只道让他们赶紧平身,不必行此大礼。又关怀寒暄了几句诸位守边艰苦等等。   贺渊又与他们说了几句,最后不知用方言说了句什么,他们便都高兴笑了起来。   待人们都退去,宋青尘仍然是有些发懵。只听贺渊才笑吟吟道:“我的朔北军,如何啊?”   宋青尘方抬眼,便见到贺渊得意十足,两手抱臂站着。   “自然是支骁勇无比的队伍。相比之下,东大营显得懒散许多。而且,东大营有些军心不齐……”   宋青尘答的十分认真。   贺渊忽然凑过来,暗囊里摸了块东西,搁到宋青尘手里。   是朔北军的兵符。   “这个归你了。你若……他们会听你差遣。”   贺渊解释道。   省略的几个字,宋青尘已猜到了——贺渊竟然以为,他要夺他哥的皇位?   宋青尘着实惊愕。望着掌心的虎符,半晌只闷笑道:“他们只听你的调遣。”   贺渊笑笑,将自己右手握拳,放在他掌心的兵符上。   “这样,他们就会听你的了。”贺渊看向他,“都在你掌握之中。”   这或许是贺渊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了。宋青尘不由抬头,与他对视。只见他那凛厉的双目,在此刻,满溢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以及一种温情。   这对视没有多久,就被外头的骚乱搅扰,贺渊不由疑惑地出了帐。   宋青尘跟出来,只见外头贺钧知脸色极其难看,正往这边过来。他身后跟着的小将,捧着一个大木匣。   淋漓地滴了一路……血迹。   “总督……”   贺渊回头低声道:“你先闭眼。”   宋青尘狐疑一瞬,还是照做。   下一瞬,只听唰的一下,木匣打开,周遭一阵阵惊呼声。接着是陆续的骂声,还有几人,似乎在干呕。   空气中隐约浮起腐肉的恶臭。 第73章 除了你我别无所求   周围的声音,总带着诡异的气氛。加之空中浮动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宋青尘心中已有了猜想。   他不由得睁眼,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果见那小将托着的大木匣子里,一片血肉模糊。宋青尘只这一眼,面色倏忽一变。但仍是有种诡异的冲动,迫他想瞧仔细,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贺渊原是将他拦在身后的,见他非要去瞧,只低声劝他,“胃浅就别看了。”手上却没有阻拦。   宋青尘上前两步,眯眼俯视那个匣子。   定睛一看,匣里歪着一颗头颅,似乎被人用钝刀割下,割痕并不平整。头脸被乱发覆盖,不见五官……幸亏是如此,不然宋青尘当夜,真要睡不着觉。   头颅旁边交叠着两只被整齐剁下的手,再下,垫着两只脏兮兮的脚。脚趾全部血肉模糊,偶见森森白骨露出。仿佛生前受到了拖行,才磨成这种样子。   若只闻到腐臭,还是好些。   此刻亲眼见了这一堆残肢,宋青尘立时胃里浪涛般地翻涌,扭过头就不住干呕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喉间仍然不受控地抽搐着。   忽然贺钧知跑来,摸了颗丹药出来,“总督,这个给王爷服下吧。”他声音压得低,估计是不想拂了人的颜面。   宋青尘尚在恶心着,忽然后颈被人掐住,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硬挤进了嘴巴里。   宋青尘不由嚼了两下,口鼻间的腥气一瞬息后,被这凉气取代。不知里头是什么药材,只觉得七窍通顺,没有了方才的反胃恶心。   “莫再看,”贺渊手掌抚在他背上,“你先进帐里,待我将匣内之物验看一二。”   贺钧知领他回了大帐,边给他倒茶,边道:“王爷稍歇一歇,先喝点茶水吧。”   宋青尘面色仍不好看,眉头紧锁望向帐帘的方向。透过帐帘与大帐的缝隙看去,依稀能见贺渊的深色衣角,在风里微微摆动。   没有太久,贺渊便回了帐中。他手上仍淋漓着清水,径直去面盆旁边,拉了张帕子来擦手。   “这是我之前埋在西大营的线人。”贺渊也是满面的忧色,“我跟宋瑜最后一次谈话,很不愉快。他当时想借我的朔北军,被我果断回绝。”   宋青尘把茶杯递给他,等他继续说。   “他兴师动众地露面,自认为大军在握。然而四地总有忠于先皇、陛下,与不愿臣服于他的守备军队伍。这些队伍,怕是会集结起来勤王。故而他提了多次,叫我将上京勤王的朔北军借他,待他皇位坐稳,自然不少我的好处。”   宋青尘下意识摸出怀里的兵符,想要给回贺渊,叫他自己决定。   那块兵符并不大,是铜雕的老虎,遍身烤了黑漆,又有错金铭文,阴刻篆字。这原是两枚,一枚在皇帝手中,另一枚归于贺渊。两枚合并才可出兵。   但眼下勤王迫在眉睫,单枚虎符亦可千里传将。   虎符搁在手里,冰冷沉重。那只黑虎仿佛一种凶煞幻形而成,带着狠戾之气。   贺渊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将宋青尘的手紧紧握住,让他握好那枚兵符。   “这东西到了宋瑜手里,就是一块废料。”   贺渊又朝他郑重道:“殿下,在你手里它才是兵符,可号令朔北军的十万精兵。”   宋青尘瞥他一眼,浅笑道:“你……怪会讨人欢心。”边说着,边将虎符收进怀里,笑吟吟看着他。   忽然宋青尘敛下了笑意,问了一个他在心中辗转多日的问题:   “你……这是图什么?”   他已经看出来了,贺渊并无夺权之意,反而在勤王活动里十分积极。大前日还看他写了信,给附近河间府的几支守备军。   火漆封口均叩了他自己的私印。   那些信,宋青尘是看了的。其上言辞十分恳切,忠君之心溢于言表。   “所以你图什么?”宋青尘一面问着,一面有些不自制的紧张。   贺渊静了一会儿,起身过来他旁边坐下。于是两人共同坐在一张小榻上,下面衬了一层竹席,一些说不清的情愫仿佛将两人缠绕,捆在榻上再挣不开。   贺渊手肘架在膝上,又沉默的坐了片刻,复转过头道:“按理,你该有封土,然后前往就藩的。”   “嗯。”宋青尘微点头,“但是皇兄……他或许有他的考量。”   贺渊突然握住他的手,十指交错,凝望着他,“待一切平定,我勤王救驾便是大功一件。按理,陛下该赐我丹书铁券,或免死金牌。甚至加官进爵。”   “可我不要那些。”   贺渊回头往风里摇晃的帐帘看了一眼,摸出他身上的匕首,飞掷过去。将帐帘活动的半边,钉在了门框上。帐帘再不晃动,帐中仿佛也随之静了下来。   宋青尘心跳骤然一快,未来及反应,便是天地颠倒,帐中支柱在他眼中倏然旋转。贺渊翻身压住他,俯身凑来,几乎是唇瓣相贴。   只听见一个低回缠绵的声音道:“跟我回朔北吧。我别无他求。”   呼吸在颊上来回刮蹭,宋青尘一句“嗯”被压来的薄唇封在口中。   对方似乎怕他会出口拒绝,便连一点拒绝的时间,都不留给他。   帐外的士兵用听不懂的方言交谈、笑骂。马儿的短嘶时时响起,蹄声轻捷,绕帐而行。   他的左手仍与贺渊的右手十指交错,被按在头顶一时挣脱不开。竹席透出丝丝凉意,手背贴着便冷冰冰的。手心上贺渊的手掌却温暖,有力地扣住他,收紧、更收紧。   一颗心没有缘由地微微颤动着,也不知哪句话衬了自己的意。   他右手攀.上了贺渊的脖颈,一路抚摸到贺渊鬓边。指缝里是毛糙的额发,蹭得手指微微泛痒。   一个绵长深沉的吻,在无声地进行。   正与贺渊忘我地交吻时,外面忽然一声:“总督!”似是个小将,声音还有些稚嫩沙哑。   这一嗓子吼来,惊得宋青尘立时睁开双眼,要推开身上的.人。   他对贺渊低声笑骂道:“滚!   贺渊显然也听见了,他略微退开后,口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稍清嗓,才拧着眉头偏头朝外喝道:“忙着!有事等会儿再说!”声音还带着几分情欲,好似在情事中将醒不醒。   一回头,发现宋青尘已起身,手里拿着腰绳在整衫,便不满的“哎”了一句。瞬息后复又将这人拽回榻上、压住,低低笑道:“不准走!”   宋青尘被拽得一愣,一抬头,见他右手支在榻.上,然后左手单手在着急忙慌地解腰束。不由笑道:“总督真忙。”   贺渊的神情有些古怪,仿佛哪里被勒得不舒服,他嘶了一口气,说道:“是忙。”遂抓住宋青尘的手往自己胯下带,别有意味道:“忙里偷欢。”   宋青尘隔着衣料,掂了掂手里那贲张的物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还没有笑停当,呼吸又被掠夺,一只手从他下腹一路往上探,直探到他肩头去。细碎的呻吟被封在口中,他攀住了贺渊宽实的肩背。   贺渊挪开,低声道:“别出声。”重又沿着他脖颈一路吻下去,顺手抓住他衣襟,交错扯开了。   温湿的触感一路朝下,宋青尘不自制地仰了仰头,口中呼出浊息。胸前蓦然被咬住,他急忙攥紧身上人肩头的衣料,将吟叫忍下,改为一句令人遐思的闷哼。   意乱情迷中,两手颤着去解贺渊的盘领扣子,却被他逗弄的使不上力,最后几乎是扯将开来。   贺渊似也嫌它碍事,便一手抓住领子,脱了袍丢在榻边上。顺势又去扯宋青尘的衬裤。   没有几下,已是两两坦诚。宋青尘朝上盯着他,眉眼已蒙上一层情欲,目光不太清亮了。   看着上头的人薄唇微启,眼光幽深,他不由低笑了声道:....你轻着些。”   贺渊喉咙里哑着嗯了一下,便压住他,唇舌肆意放荡的在胸前侵袭。   外面投进来一丝干燥的风,里起地上细小的沙粒,主帐里中立时沙沙作响。   亲吻声与这动静交织在一起,更多了几分淫靡意味。   他一手忘情抄入了贺渊的头发里,蓬松、硬劲的触感传来。还未回神,后庭便有一指插入进来,来来回回轻缓抽送着。   即便如此,犹然痛意不小。他眯住眼睛大口的喘着,试图驱散这痛感。   贺渊仍未停手,指尖功夫尚在不住进行。宋青尘实在被他弄的难受,只能揪住他头发,低喝道:.“...疼!'   “嘘!”贺渊骤然回神,朝外看了一眼。仿佛怕有万一,还是抄来旁边的袍子,盖在了宋青尘胯间。手下仍然不停,趁着有些滑液溢出,干脆又送一指进去。   蓦地,胀感袭来,逼得宋青尘猛睁大双眼,眼里已要泛出泪光。   ...不太行,贺渊,贺渊!”   宋青尘边唤他,边在喘息。然而此时,痛中忽然来了一线快活。正要缓住几口气,忽而间身下物事一温。   猛然回神,方意识到是贺渊低头将他含住。湿滑温暖的口舌裹住了那立起的物事,夹杂着他炙热的吐息。   “啊....   一声低吟实在没有压住,宋青尘出了声后,就感到有些后怕。帐外的豺狼虎豹随时可能闯进来。他只能闭了嘴,抓死贺渊头发,苦苦压抑着呻吟。   遍身血液都往下腹汇去,宋青尘实在难捱,一时欲生又欲死。未几,前后快意交叠,宋青尘感觉就要交代了。   贺渊摸到他大腿在颤抖,倏然放开了他。只扶着自己那早已涨大的物事,要进到这极乐之地深处。   甫一挨上,宋青尘便是一个哆嗦。遍身紧绷,惶惶地望着他,小声道:你千万慢些。”   贺渊瞥他一眼,只得握住他身前的物事,套弄了几下。这人方缓缓松下身体,口中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看这火候像要到了,贺渊挺送了个前端进去。并不是想象中的枯涩,反而有些迎他的意思。   于是不管这人什么神情,干脆破开他、直入深处。   宋青尘方才还在神游,蓦地被那物事楔进身体,当即微微蜷着身,一阵的颤抖。   他不敢出任何声音,苦忍之下颊侧染了层酡红。无意间抬眼,便看见贺渊额发散乱一片,遮掉了半张脸。只留下硬瘦的下颌线,微微张着口喘息,好似在专心看着两人的交合之处。   宋青尘努力睁着眼,刚想叫他一声,便被他按在榻上。背上一凉,便是被这人胯间一阵急送,插弄的神魂飞矣。   起先的十来下,当真是痛得他叫苦不迭,又不敢出一声。生生忍得眼睫挂泪,表情再不从容。   不小心,还是溢出一声泣音。   这一声还是引起了贺渊的注意。只听贺渊敷衍道了句“对不住”后,速度缓了下来。   宋青尘还未来得及说话,左肩便被他把住,一时进进出出,轻缓磨蹭。生是逼宋青尘发了不少汗。   恍惚里宋青尘抬了睫去看他一对方也不好受,好似忍的艰难。额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表情也是狰狞,像是胯下难受得很。   “算了罢。你,.......   宋青尘实在说不出这个字,道不出这句话。贺渊忽然挑眉看了他一眼,解脱一般道:   “好!”遂没有顾及的放开了动作。   起先宋青尘还抓住他的手臂,后来已被欲兽彻底吞噬,只似在天外云里。时而轻飘飘浮着,时而又似极速下坠一般。对方并不理他,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一味埋头苦干,相当虔诚。   不知多久后,忽然腰间一麻,宋青尘再也忍不住喉间哽着的呻吟,张口低叫。   帐里的气氛被这一声浪荡的低吟,搅得色情不堪。   贺渊听了这声叫,干脆将眼闭上,眉头拧着,便是一阵急插猛送。   宋青尘倏然身子一僵,仿佛被什么术法定住,瞳仁顿时涣散。   销魂蚀骨的快意之后,他张着口忍了几忍,终是泄出了白   对方犹未尽兴,仍趁着他余劲未散时又顶又撞。   外头乱哄哄的不知发生甚事,帐帘被路过的人们带的微微飘起。然而再也无人关注那处的情况。   宋青尘浓睫低垂,脑中已空无—事,只剩这个凶煞的男子,在他身上征伐、驰骋。快意揪着他上了云霄,又下了坚谷。他眨了下眼,便掉出一颗泪珠来。   ..再无人打扰。   两人与外界只隔着薄帐,他们放浪交欢。苦苦压抑的闷哼与撞击的响声,更是催人情欲大燃。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帅帐里,正有一场情动的交缠。   ……   返程已至黄昏时分,澄黄的太阳往西面坠下,荒原遍洒一地霞光。   枣红良驹一路缓缓前行。马上两人身形交叠,耳鬓厮磨,贪恋着回营前的片刻惬意。   然而春光易逝,东大营的营帐没有多久,便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余程原在马厩与一名线人交谈,见到营外两人回来,便出来迎。   余程无意间瞧了一眼牵马的贺渊,只见他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随意晃着,步子悠哉。时而回头,朝马上的人傻笑。   余程不由皱起了眉头,暗里探究他们二人的关系。   不过除了贺渊一脸的餍足相,倒也瞧不出什么怪异之处。   晚饭三人共同在帅帐里吃了,饭后正讨论着西大营又有增兵时,外头忽然一阵骚乱。   细细听了,竟是有人惊呼“粮仓走水!!”   三人立时警觉起来,纷纷快步出了帐欲查看情况。   一出来,便闻到一股明显的焦味,不远处的帐子冒着滚滚浓烟,平静的夜晚被搅的一片混乱。   这才刚至上灯时分,篝火尚未全部点燃,营地处于一种昏暗的状态之中。三人来不及多想,赶紧随着拎水四处乱冲的人们,往冒烟处走去。   甫至粮仓前的小路,便已热浪扑面,火光冲天!人人眼中都映着熊熊火焰的影子。   火舌不断往外窜,救火的人拎着小水桶,泼了一桶又一桶。火势不仅没有得到半点控制,甚至有朝营里蔓延之意。   余程慌道:“我去西边看看!”说完便快跑而去。   不多时,又来了个从火中冲出来的小将,声气不稳道:“总督——!”   贺渊将他截住,细细询问情况:“什么时候开始的?将看守叫来!”   “总督,看守违反军纪,在仓里偷偷吃酒,现在……怕是已经折在里面了!”   贺渊见他脸上挂着几道灰黑,还在大口喘气,便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几时见到的火光?”   “回总督,卑职……”   贺渊正盘问着,恍然大度猛回头看去!宋青尘果然已不见人影!便急忙四下扫看,均是不见半个人影!   才几句话的功夫,他显然不是自己跑走的!   贺渊当即抽刀出鞘,架在这小将脖子上,厉声吼道:“璟王呢?!你是谁的线人?!你老实说了,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这小将扑通跪地,大喊着饶命冤枉,附近将士纷纷聚拢过来。   只听贺渊吼道:“去营外!璟王殿下已被敌军细作掳了!!”   余程才刚到西头的岔路,听到这骚乱,丢了手里水桶就跑过来:“怎么了?!”   贺渊头也不回,只将眼前这跪在地上的小将揪起,一字一字道:“今夜,粮仓值守是谁!!”   “总督——!”   贺渊寻声回头,只见两人从后头拖出一具尸体,似是今夜粮仓的值守。   这下已经明白是中了大计!   贺渊满目赤红极速扫看周围,一片火光与混乱中,忽然一匹棕马撞入视线。他几步奔去翻身马上,夺来一个火把,便风一样往营外急驰。   夜幕低垂,大营外路面一片模糊,全然看不清楚。直上了官道,他才勒马而下,举着火把蹲在地上细细查看——   车辙,蹄印。   他猛一拳用力砸到地上,朝西大营方向怒吼一声!如同困兽濒死的咆哮。惊得两侧林边飞鸟成群掠起。   车辙与蹄印所向——西大营。   -   ……   宋青尘惊醒过来,后颈仍带着隐约的闷痛。面前火光与焦味全然消失,他正遁在黑暗的车厢中,马车此间飞速前驰。   正要推开车厢门往外看,猛地一道寒光闪过,斜刺里伸来冰冷的钢刃,架在他颈边。   里外均是一片黑暗,宋青尘稍微活动,发现两手未被绑缚。   想来这几个大汉,也没必要绑了比鸡崽还弱的自己……   不知颠簸多久,目前再次亮起灯火时,马车减速停下。   宋青尘被两人挟持下车。他抬眼看看周遭旌旗,眼中瞬间失了生气,面色惨白。   西大营。   帅帐就在面前,身后两个大汉挟住了自己,手不能动,空有两眼四下扫看,口中喘息。   帐帘一撩,果是宋瑜气定神闲坐在上座。   他不出一言,稳步走来。   宋青尘死死盯住他,满身汗毛倒竖,后背不由发了一层冷汗。   宋瑜走至他面前,站定。   下一瞬猛朝他腹部打来,一声滞重的闷响传出。   五脏六腑皆有剧痛袭来,宋青尘立时面容扭曲狰狞,脚下已是站不住。整个人被扒了筋一样弯了下去,痛到无法发声。额间冷汗徐徐聚成一线,滴到脚下黄土里。   “砰”一声闷响,他怀中虎符滑落出来,在沙土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住。   宋瑜原是没有在意,直到看清了那东西,他才遍身颤抖着,弯腰下去捡。   之后便如同中邪一般,望着手里的虎符忽笑忽骂,最终那股邪劲儿化为暴戾,抓着虎符朝宋青尘额头砸去。   随着眉骨一阵钻心的剧痛,宋青尘只觉眼前忽然昏花。半晌才聚焦了视线,隐约看见一道红影,由额上往地下流去。   宋瑜走来,口齿仍然颤抖,吐字不清道:   “我好话说尽,千求百求的东西……他却随手给了你这个废物?”   宋青尘头发猛被揪起,他视线在这揪痛中缓缓聚焦。   入目是一张因愤怒而拧皱的脸孔。他满面嫉恨,眼中跃动着阴鸷的火苗。   从前的风骨,再也不见半点。 第74章 想留在你身边   宋青尘被看管在一个小帐之中。   这回虽然不在牢狱,却俨然一副死囚的待遇了。宋瑜别说给他饭吃,连水都没给。于是身上鞭伤、拳伤都在叫嚣,四肢躯干更是无一不痛。   帐外守了两名彪形大汉,外头更是层层戒备。   从西大营逃命一事,简直想都不要想。估计宋瑜要先拿他要挟贺渊,要挟不成,就以逆贼的名头让他死在西大营里。   宋青尘自忖,未必能活过今夜。   入了夜,宋青尘实在渴极,发现帐里有一盆仿佛洗漱用的生水,便掬起一点喝下去。   尚未逼入绝境,宋青尘仍积极求生。   他并非等着贺渊来救,而是他这段时间里,想起了一件事。   原着中曾有一句不显眼的话,但宋青尘认为,这句话或可救他于危难,是他的求生法门。   如果原着没有错,他的生机就在那句话中。加上余程曾说过,密诏在奉京城的人都可以看到的地方宣布。这更让他心里多了几分把握。   不需贺渊来救,只要宋瑜能挟他登上城墙,他自可向神借力,逃出生天。   所以……只要能活过今夜,活到明日,事情便有了转机。   宋青尘沉思了半晌,终是露出个笃定的笑——果然他命不该绝。   巡防不知换了几轮,宋瑜才拿了壶酒过来。   这或许是专程来气他的——酒杯唯有一只,也是这人自斟自饮用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拿你来要挟贺渊?”宋瑜找人搬来了小几小凳,坐在离宋青尘不远的地方。   宋青尘冷笑了一下,却也牵得伤处疼痛不已。他本能性地按住腹部,虚弱道:“这般不给吃喝,你是没打算让我活。何谈要挟贺渊。”   “没错,你猜对了。我马上送你上路。我还有两支守备军,不日抵达奉京。待贺渊腹背受敌,又得知你已身死,自然也就死心了。”宋瑜自顾自斟酒,漫不经心说着。   不过这话说完,见宋青尘仍是泰然自若,不禁狐疑地瞥他一眼。   宋青尘不仅吃了一顿鞭子,皮肉苦还熬了两个时辰,期间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求饶之意,反而气定神闲在帐里待着。   宋瑜望着他,不由有些错愕。心道这废物就要命绝于此,没了贺渊救他,竟也不慌张。   “学生不听话,我这个先生很为难。”宋瑜抿了一口酒,阴恻恻道:“朔北军素来忠心不二,是个大麻烦。但倘若我生擒其将领,你猜他们会如何。”   宋青尘听罢面上依然镇静:“他们怕是会怒极。朔北军骁勇无比,届时精兵压城,铁蹄踏平你这大营。你不要命了?”   “但如果我将贺渊擒来时,你已经死了呢?”宋瑜眸中忽然起了杀意,但他似乎想让自己死明白,因而不急。   “人死不可复生,他与其沉浸伤痛,不如若效命于我。待我登极,他要什么有什么。哪会有功夫在乎你这死人?”   宋青尘看了他一会儿,只抿唇不语。   虽然忧心贺渊的安危,但此刻也不敢表露半分,只待把后面的戏做完,先活过今夜,一切才有转机。   看宋瑜这般悠哉,能来自己面前喝酒,估计也是有什么毒计在酝酿着。   此刻若想活命,只能与他攻心。   正暗里盘算着,又听宋瑜道:   “前些日子他病着,东大营里他的死士守着他,寸步不离。成日徘徊在他帐外。”宋瑜忽然抬头,眸光一转,尽是阴冷之意。   “而今夜这乱子一出,他必定单骑出营来寻你。那些死士,根本来不及追出营地。”   宋青尘面色微变——他忽然明白了,宋瑜今夜将他掳来,不仅是为了杀他,还是为了钓出贺渊!   “你……”宋青尘气血上涌,只觉身上疼痛泛起,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原地缓息片刻。   宋瑜悠闲道:“上一次在诏狱里,还有那么几个帮手。但是今天,还有人帮他么?或者说,来得及出营帮他么?”   宋瑜不再说话,只捏着酒杯睨视过来。似乎想让他这废物陷入恐惧之中,好见他露出丑态,宣泄心中的嫉恨。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宋青尘终于开口。   “……你算错了。”宋青尘勉力笑笑,他想到了一个人,“还有个人一定会跟他一样,焦急地出来找我。而且营外如有埋伏,他必然察觉,率人接应贺渊。”   宋瑜仿佛听到笑话一般,嗤了一声道:“你以为目前这种局面,除了他,东大营还有谁紧张你的安危?同时又能去紧张贺渊?”   宋瑜胜券在握般,言语中透出兴奋:“东大营早在我掌控之中,你以为凭贺渊那些个死士,能成什么气候?”   宋青尘望着他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个名字:   “余程。”   他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着,笑道:“还有余程。他下午才接了一支附近的守备军队伍。将他的人也算上,则带贺渊脱困,回到朔北军的驻地,绝不是难事。”   宋瑜抬了眼,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只见宋青尘坐直了身子,平静道:   “还有,你不能杀我。”   宋瑜视线还未挪开,见到他一本正经说出求饶的话,不禁放声大笑,而后口中不由嗤道:   “奇了,我还杀不得你?侄儿,你求饶也该有个好些的态度。”   宋青尘并不急着辩解,只待他笑定,才缓缓开口:   “我若只是个寻常亲王,与你平起平坐,你自然可以杀我。”他目光坚毅,没有半点畏缩。   帐里又静了片刻,复有人声起:   “难道你不是么?”宋瑜仿佛以为自己醉了酒,目光也带着几分玩味的探究,“侄儿该知道,拖延时间仍是死路一条,不过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罢了。”   宋瑜嘴角噙着不屑的笑容,继续吃酒,根本没将他当回事。   “四叔,你磨蹭到现在,仍然没杀了皇兄,不就是想要做个名正言顺的皇帝?你准备将我、将贺渊以反贼的名义清剿。”宋青尘言语间带点轻咳,语气却是丝毫不惧。   宋瑜听完微拧着眉,狐疑地看着他。   宋青尘忽而露出个倨傲的笑来,他迎着宋瑜的目光,勉强站起,往前两步站定,逼视宋瑜道:   “宋瑜,孤命你,拿膳食入帐来。”   这嗓音清朗,在帐中隐约回响着。莫名透出一股威严来。   宋瑜被他这命令弄得一愣,只当他脑袋吓出了问题,立时哭笑不得道:   “侄儿,你以为你这是在跟谁说话?你在拿什么身份命令我?”   宋瑜边嘲他,边疑惑地打量着他。只觉这侄儿全然不像传闻中的庸碌、只知风花雪月事。细细看了,惊觉眉宇间竟然隐约透着威压。   四目相望,目光两两无声地碰撞。   良久后,只见这身上带伤,额角挂血的人,沉稳说道:   “陛下有密诏,我乃储君。”   宋青尘目光刚劲,笃定道:“明日便会宣诏。你若不信,大可让我今夜死在你的西大营。届时你再不要说什么‘清君侧’。”   宋青尘放出威压,沉声道:   “我死,你便是戕害储君,意图谋反。”   宋瑜双目圆睁,愣了一瞬,继而拍案大笑:“……侄儿,你这好梦该醒醒!”   宋青尘由着他笑,只道:“你若不信,大可杀我试试。只是我一朝身死,你便再也回不了头。我说了密诏明日宣布,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趁他尚未反应过来,宋青尘望着他继续命令道:   “叫你的人传膳。孤要用膳。”   宋瑜一时不答,只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估计在猜——他怕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宋瑜也暗中奇怪。从前他不在京里,但这璟王的荒唐事他没少听说。见之虽不如传闻般不堪,充其量不过是个没有胆识的庸王。   怎么此刻忽然强势起来。   到底是真疯了还是装疯?还是……真如他所说?   ……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若真是如他所说,一旦他这储君死在西大营,便是难以说清。   他集结了各处守备军均是以“平乱、清君侧”的名义。倘若他说是真,一旦密诏公布,便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个“戕害储君”的罪名,他必定躲不过。   到那时,必然军心不稳。   左不过一两日光景,料这废物也翻不出个花来。   宋瑜扯出个无所谓的笑容,朝外头两个大汉喊了一声。   两人应声入帐,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传膳。”宋瑜目光锁在他身上,语调极尽嘲讽之能。   “明日最好有密诏公宣。”宋瑜饮了一口酒,直勾勾盯着他,“否则,你便下地府去,陪一陪你皇考吧。”   宋瑜说罢,将酒杯掷在地上,冷笑一声起身走了。   他走后,宋青尘立时瘫在原地,大口地喘着气。不知何时起,竟然真的想要拼命活下来。他揩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自嘲笑笑。   ……执念颇深。   没有太久,还真来了个小卒,给他端了饭菜来。   宋青尘起初没在意,只随便吃了果腹。挪开那碗白粥后,忽然看见了一叠腌渍咸菜。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这东西他吃过。是在凤仪山谷,那个寺院里。那时贺渊战战兢兢给他端来,生怕他嫌弃。   没有由来地想起,贺渊曾在黑暗里说着:   “大将军的手臂给你枕。”   ……   宋青尘呆呆望着那叠咸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觉喉头哽得难受。   ……他不想死。   他想好好活着。   想留下,留在那个人身边。 第75章 我要他看着你死去   宋青尘一夜频频梦魇,睡得并不好。一时在剧痛中醒来,一时面前又浮出了宋瑜的脸孔。   寒光一闪,又仿佛是西大营前头的大铡刀,大汉压着他,跪在铡刀前,是宋瑜要处决他。   铡刀锋利无比,透出冷泽。宋青尘悚然惊醒,外头天还未亮。   他按住微喘的胸口,忽而想起虎符曾经在这个位置放着。而如今,胸前空空如也。   宋青尘擦动火石,点燃了帐中的烛火。一豆昏灯,陪他独坐到了天明。   静思中,宋青尘想到,若皇帝仍在,余程提前放出密诏,便是抗旨。但是宋青尘赌,赌他会为了救自己,放出密诏。   心里虽然这般笃定,却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自信。   曦光破开了浓黑的夜,西大营响起号角声。宋青尘听出来了,他的生死就要被裁决。   宋瑜的力士如期而至,并没有给他任何储君的颜面,一路粗暴将他拖行而出。   他只微微蹙着眉,没有说出任何话语,尽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他被暂押在西大营一处空地。梦中那把大铡刀,就在身边不远处。   天光大亮时,宋瑜才玉冠拢发,袍服整齐出了帐。转过头来,冷眼瞧着他,高高在上道:   “朔北军不时便到。我要让贺渊,亲自看着你死,由于他的不配合。”   宋青尘咬牙讥讽道:“那感情好。我真想瞧瞧,你跟贺渊撕破脸的场面。”   两厢互不妥协的对望,宋瑜抽了抽面皮,给力士打手势,将宋青尘押到营外。西大营今日热络异常,仿佛又汇来了几支守备军队伍。   宋瑜的大军从北直门入城,一直穿城而过,回到城南。锦衣卫提前实施街禁,清出道路。城里便处处安静,街上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处处萧条。   宋瑜命力士押着他,上了南直门城楼。城楼高耸巍峨,年代久远。城墙上了带着一些熏出的烟黑色。宋青尘被胁迫着,一步一步踏在砖阶上。两侧的青砖墙,被雨水与烈日,耗出了沧桑的痕迹。   按照原着,这处有一个机关。而他一路都在四处观察,哪里是触发机关的关键所在。   宋青尘将城强顶上的每一块砖头、每一处墙垛都看得仔细。但他一直没看见哪处有蹊跷。直到被押到了宋瑜跟前,他仍没有放弃四处查看。   难道没有?   原着那句话是:“自传位诏书公宣,金凤衔诏,飞下城墙。万民景仰叩拜,山呼万岁……朕以凉德继位,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   按照小说描写,传位时,有一只“金凤鸟”口衔诏书,从城墙一铺而下。金凤鸟是一种机关,从城楼发出。   宋青尘看了半晌,不由抬头往后看去。上头阁楼除了一口大钟,再无他物。显然机关还在这一层。上面既然没有,难道……他伸头往下面看看,忽然间,他愣住了!   有两条空荡荡的绳索!自城楼一路向下延伸。   这两条绳索非常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像是什么东西的轨道。该不会是凤鸟传召的飞行轨道?   按照书里的描述,这凤鸟该有一丈多长,架住一个成年人不是问题。就算时机不好,能抓住它像滑翔一般,也可以疾速下降。最后用重力坠断绳索,落在地上,一定是摔不死的。   然而书里没讲的是,这机关怎么开启?!   宋青尘思前想后,趁着现在朔北军还没来。他朝宋瑜道:“四叔,最后临行,我有一个请求。”   听到他这句话,宋瑜拧着眉头转过来,瞅他一眼道:“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我说了会有密诏。密诏来前,我想在城墙上走走。四处都是你的人,你害怕什么?大可派人跟着我。”   宋瑜只当他又想拖延时间。不过这城墙顶上,统共就这么宽,一眼看得清晰。   左右是逃不过他的眼皮子,便答应了宋青尘的请求,允许他从西到东走一遭。   一遭也够了……宋青尘暗暗地想。   先找找机关在哪里启动。机关启动不了,一切都是徒劳。   晨光渐渐升起,宋青尘心中却是焦急无比。他走得极慢,恨不得一步掰成十步走,极仔细地检查了每一块砖。眼看就要走过一半,仍然没有发现任何蹊跷之处。   又走了片刻,眼看就要走到头了。难道不是地砖、墙砖?   可是墙垛他也仔细查看过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   忽然间,宋瑜哼出一声冷笑,“侄儿,”他踱步过来,步态闲适,“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宋青尘不信他知道,只狐疑看着他,抿唇不出一言。   “将那老伯,抬出来给他瞧瞧。”宋瑜面目阴冷,中气十足喊道。   老伯?   宋青尘警惕的站着。身后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像是抬着什么重物一般,人走得很慢。宋青尘寻声回头……   !   这老伯……死了。遍身乌紫伤痕。身下垫着草席,两个兵丁揪着草席的四角,兜了过来。   忽就想起余程说过,有个看管机关的老伯。莫非是他?   “嘴巴严的人,就永远不要开口。”宋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阴冷里带着一些得意,“他是没有交代机关如何开启,那就永远不用开启了。侄儿,你这诏书,要如何公宣?”   宋瑜又往前走了两步:“不公宣,你就不是储君,我杀你便是合情合理。等朔北军一到,便是你的死期。”   怎么会……宋青尘心里凉了一大截。难道他真的再无机会了?   两个力士从新挟住了他,不再给他四处走动的机会。他只能望着城墙之下,望着那两根绳索。   绳索完全没有坡度,若无金凤鸟缓冲,必死无疑……而且绳索离城墙很近,只要被割断,也是死路一条。   没有缓冲……   空里忽然掠过一只飞鸟,宋青尘陷入绝望——远处传来了铁蹄闷响。   朔北军来了。   宋青尘屏息盯着声响传来的方向,将领的英姿已隐约可见。鲜红的披风猎猎飞舞,似一道猩红的影子,在队伍前头疾驰。   最后相见,竟是隔着高耸的城墙遥望。   铮铮出鞘声响起,是身后两名力士抽刀出鞘,逼他站上墙垛。宋青尘看了一眼,站不好就会跌下去……   宋瑜为了“防止”他跌下去,还将一条麻绳套在他脖颈上。   意思明确——你跌下去,便是个吊死鬼。   事已至此,宋青尘竟有些释然了。   能死在贺渊面前,贺渊应当余生都会记得他、记得这一幕。正衬了那句“嵌在他回忆里”。   眼看兵临城下,打头人的轮廓徐徐清晰。   吊死鬼是不是太丑了些,宋青尘忽然冲那道红影浅浅一笑。   “砰”一声刀剑相击响动,凛厉破空,逼得宋青尘回头看去。只见宋瑜已抽刀出鞘,是一种防御姿势,堪堪挡住了身后的突然袭来的冷刀。   余程!   余程竟然一直躲在那口大钟附近,身上衣裳,仿佛是撞钟差役的衣裳!   宋瑜一个趔趄站稳,一队锦衣卫冲上了城墙,将余程团团围住。   余程没有任何一句话,只在他们面前定了片刻,猛地纵身一跃,跃到前头墙垛,又借力回会跳,绕开了三人的包围。   但后面的锦衣卫不肯罢休,当即追了上去,朝他背上划出一条口子。   宋青尘惊愕得说不出话——余程为何跑得这样慢?似乎在计算脚下的步子。   只见他又往前走了四步时,放缓了速度,当即被十几个锦衣卫围住。钢刀纷纷指向余程,他再无可逃之处!但他脚下已停,仿佛不打算再逃了。   他就在距离自己脚下的墙垛,不到一尺的地方站着,身影萧绝。   余程冲他喊道:“王爷……”   宋青尘就那样盯着他,嘴唇动了动,还没有来及说话,眼底便陡然一热——余程话未说完,已被一把钢刀贯穿。   身后的宋瑜已觉出了余程此行目的,当即厉声下命:“杀了他——!他要开启金凤衔诏!”   宋青尘尚且来不及说出任何话,只见几道寒光晃眼而过,穿过皮肉肺腑,森白的刀刃从余程的后心没入,又从前胸穿出。   他并没有挣扎抵抗,只随着这力气缓缓倒下,呈一种半跪的姿势。跪在宋青尘脚下。   在宋瑜不可见的角度里,他靠着脊背的遮掩,双手在地上费力地来回摸索着。   “余程——!!”   宋青尘一声嘶吼,想扑下去查看他的情状,两个力士当即把刀刃逼来,警告他莫在上前半步。   眼窝中滚出一滴热泪,恍惚中,却听见了咯吱声响。沉闷、滞重,仿佛从城墙内部传来。再低头看去,余程方才抠开了两块地砖,舍了自己这条命,打开了金凤衔诏的机关!   他缓缓抬头,用最后一丝力气道:“你跳——!”口齿中犹有暗红血液汩汩冒出,面色却柔和,并不狰狞。若只看眉眼,仿佛他此刻真的没有痛苦。   “跳啊!”余程逐渐虚弱,望向他的目光温和、爱护,接着缓缓倒下……   周遭的人并不急——宋青尘脖子上还有一条麻绳,即便跳了,也必死无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再也爬不起时,他骤然暴起,抢过一把刀斩断了宋青尘脖子上的麻绳,怒喝道:“跳——!”   宋瑜正往城楼下瞧,朔北军已行至城下,乌泱泱一片灰黑影子。听到这声大喝,立即回头,力士也跟着看过来,要捉下宋青尘!   宋青尘看了一眼脚下,不见任何金凤鸟的踪影。但他已经明白,耗在这里无非再搭上一条命,浪费余程此行所有心血。   余程……   眼看力士的手就要摸住他的衣摆,宋青尘闭了眼,纵身从城墙一跃而下。   耳畔是鬼唳般的呼啸风声,脑中是余程最后看向他的目光。 第76章 陌生又熟悉的人   刚坠下去,忽然有什么擦身而过,宋青尘恍惚中睁眼,看到是空中炸开烟花。“砰”的一声,晨空霎时斑斓耀目。   金凤鸟!   脚下一片金黄。   这鸟并不大,似是木头制成,表层泥金。宋青尘努力想要掉在金凤鸟上。然而位置不尽如人意,他擦着凤鸟的半边翅膀跌了下去。   眼看就差一点!仍然是错开了。   还是一个死。只这瞬息间,宋青尘已经要放弃求生了,事情却又出现转机。   凤鸟原是沿着绳索缓缓下降,被他这一带,往一旁偏斜过去。诏书倏忽间展开,从凤鸟口中一铺而下。   风一扬起,宋青尘刚好抓住了这飘摇的诏书,凤鸟被他坠的急速下落,完全偏离故有的轨道。他们一路斜坠过去,最后,掉在城墙前不远处的草垛里。   宋青尘跌下去的一瞬,感觉自己肋骨似乎断裂,脚踝也仿佛脱臼一般疼痛,使不上半分力气。随着惯性,他在草里滚了两圈,中途后脑似是磕到了什么,最终变成仰躺的姿势。   未几,剧痛开始蔓延,潮水一般淹上他的神经,痛感很快席卷四肢,连喊声都发不出来。   视线逐渐模糊,眼前只有一片淡金色的苍穹,偶尔飘入几根杂草,在风里颤颤抖动着。   昏过去前,似是望见了一缕绯红颜色。   -   宋青尘再睁开眼时,并不是在营帐里。   周遭仍然是古色古香的梁柱、幔帐。证明他也并没有死过去、并没有回到现实。   只是……这地方,他似乎从没有来过。   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此躺了多久。入眼是满目的金黄色。宋青尘尝试一般的张口,却难以发出什么声音。   “贺渊……”他口中下意识的喊到。只是声音极其轻微。   忽而听见一个窄细的嗓音,惊喜喊道:“王爷醒了!”   谁?这声音他一点也不熟悉。   不远处渐渐传来问安的声音,一个焦急的脚步声逐渐趋近。来人脚下很急,风风火火的,生怕来不及一样。   然而宋青尘眼睛酸涩,遍身剧痛,视线根本不清晰。只见一个瘦削身影闯入眼中,宋青尘随口喃喃道:   “贺渊……”   来人立时僵住,半晌没有开口。宋青尘从朦胧的轮廓分辨,他应该是站在床边,正看着自己。   “……你怎么不说话?”   来人仍然不答,只叫人搬了个圆凳过来,坐在了他的床边。又有瓷器相击的声音,很细很轻,仿佛是勺子与瓷碗在碰撞。   谁?   宋青尘用力挤了下眼睛,仍然视物不清。对方又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不知为何要这样沉默。   “贺渊?”宋青尘在半梦半醒里仍然呼唤着,眼前是明黄的影子晃动,其余得再也看不清楚。可是没多久,来人便又摆手,招来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将自己眼睛上绑了一个丝带。   这回彻底失去光明。接着仿佛被人扶起,牵起周身的疼痛。这才发觉左臂似乎是断了,被固定在一个木棍状的东西上。   忽然一阵热意抵在唇上,宋青尘抿了一口,苦味立刻散入口腔,竟然是药汁……看来这人是要救自己。   不管他是谁,先活下来再说吧。   这人亲自一勺又一勺的,来喂自己吃药。动作轻柔,很有爱护之意。于是宋青尘极听话地把这药汁尽数喝下。不久,又有困意卷入脑中。   这地方燃着一种熏香,不知道是什么,有点熟悉,又好像陌生。从前在哪里闻过呢?宋青尘浑浑噩噩,一点也想不起来。只得靠着背后的软枕,缓慢喘息。   这是人是谁?   安静了没有多久,忽然又进来一人,急匆匆的禀告道:“……跪在……”   此人嗓音压得极低,声如蚊蚋。一顿话含糊的说完,宋青尘只听清“跪在”两字。   房中说话声彻底消失。方才喂自己汤药的人,又缓步走来。只安静坐在床边,不出一言。   又过不知多久,这人站起身,窸窸窣窣的整衫声音传来,仿佛是要走了。   “……等等。”宋青尘朝他虚力喊道。   果然这人停住手里的动作,仿佛等待自己接下来的话。   虽然不太确定,但这人,应该是……宋青尘确认一般,轻声唤道:   “哥哥。”   对方没有应声,仍然站在原处沉默。仿佛怕答应了之后,就会破坏房中安宁的气氛。   但这让宋青尘确认了,床边的人,正是皇帝。   “哥哥,”宋青尘此间只有一个念想,否则他不必活着,于是勉力说道:“……外头跪着的人,是不是贺渊?”   皇帝仍然回以沉默,但也没有出去。   “我想见他,哥……让我见见他。”宋青尘口中喃喃,“让我见他……”   皇帝并不开口答允。   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宋青尘只能听到自己带颤的喘息。   “你,你若不让我见他……休想再让我吃下任何药。”他虽然虚弱,口气却十分果决。   皇帝怔了一会儿,终是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缓步走了。   皇帝前脚刚走,他便听见“邦”的一声,房门仿佛被撞开,一个迅捷又踉跄的脚步声响起,直奔自己而来。   宋青尘心里不由一揪,奈何两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更遑论摘去眼上的绸带。他在黑暗中分辨着来人气息。   空气微动,宋青尘勉强抬头。下一刻风沙气息突然强势扑面,与房间里的熏香格格不入。来人已走到床边,双手颤抖着,替他取下眼前的绸带。   宋青尘努力睁开眼,想瞧清楚面前的人。奈何只有一个高挑的轮廓,其余仍然看不清楚。   忽然间,一只手抚上自己脸颊。这只手骨骼峥嵘,掌心温热,轻缓地摩挲着。   这触感十分熟悉,让人心中没有由来的安心。宋青尘不知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或许已经鬓发缭乱、憔悴苍白,似鬼一般。   但他仍然冲这模糊的轮廓笑了一下,轻声道:   “虽然我看不清……但我知道是你。”   对方闻声手中一颤,动作停了下来,没有说话。宋青尘困惑地看着他的虚影,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感到有两点湿润,从不知何处,坠落在了左手的手背上。 第77章 孤的赏赐   “怎么……我是容貌尽毁吗?”宋青尘不由得担心起来。   虽然这张面皮并不是他的,但他却也想,留给对方一个好些的印象。   依稀记得当时,脸颊好像擦过不少枯草,应当是有伤痕的。他真难想象,自己满面伤疤会是个什么光景。   对方并不说话,只是猛然牵起了他垂在另一侧的右手。抓得很紧、很紧。紧到有些发痛。   “你还是别看我了。”宋青尘眯着眼,看向床边这个模糊的轮廓。他似乎伏在床边,正定定地看向自己。   果然这张脸毁了?   宋青尘眼睛没有聚焦,心里空落落的,神情自然显得落拓。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十分无措。   宋青尘忽然想起他好久以前,与自己闲谈时说过的那句“狎美而已”,一时心里不快,艰难地想将头偏到另一边,不让他再看下去。后来干脆阖上眼道:“说了叫你别看。”   贺渊终于开口,哑声道:“你又不信我了。”   房里安静,听得贺渊急促的呼吸声十分明显。右手虽无力,但也能觉出触感凹凸不平,还隐隐有些黏腻。   “……你手上,受伤了?”   宋青尘低头看去,果然一条模糊的红,却不知实际伤口是何情状。   意识到了宋青尘在看,贺渊忙松开手,只用另一只手抓着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将两只手都抽走了。   “……嗯?”宋青尘转头,关切地看着他。他仿佛正在身上翻找什么。   未几,右手传来了布帛摩擦的感觉。   帕子?   这动作郑重得很,一时有些痒意,宋青尘不由笑道:“这是在干什么?”   但他又赶紧刹住了笑,他真怕自己这会儿,笑起来要比哭难看。弄得一脸狼狈滑稽相。   又过了一会儿,宋青尘才明白他是在擦自己手上的血迹,正是方才不小心沾上的。   他这伤痕还新着,外面什么情况了?他是剿了叛军,一刻不停就来了么。宋青尘眉头皱了一下,急忙问道:   “什么日子了?我躺了多久?”   贺渊不急于回答,仍在仔细地擦拭他的右手。似乎终于觉得满意,才收回了手,缓缓道:   “你躺了两日多。”   余的话他再也不多说,嘴巴咬得紧,半晌都是无言。   “渴吗?”   他忽然慌乱,起身匆匆去找水。宋青尘见到一个烟色的影子在屋子里乱晃。没头苍蝇一般地来回乱走。   这屋子似乎大得很,只看他能来回走上十几步,还走不到头。宋青尘也有些好奇,这地方本来是谁的寝居。   宋青尘看他慌张的影子,不由笑了出来,“不渴,快回来吧。”   那影子仿佛受到了什么安抚,不似方才一般躁动了,径直走回来,重新伏在床边道:   “邱大力还在照顾余程,余程当时身上有护心甲,刀子没扎住心窝,估计能捡回来一条命。就是难治了些,看止血手法如何了。”   “他……他还活着!”宋青尘心里一揪,脑中又浮现了余程当时,满口鲜血的模样。   贺渊得意道:“你要谢谢我,这是我教他的法子。毕竟乱刀穿胸,我比他要有经验。”   听到余程还活着,宋青尘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神色激动道:“那就好,那就好!”   “等明日邱大力入宫,来瞧瞧你的眼睛……我,我与陛下求了好久,他才答应让邱大力来瞧。”   宋青尘浅浅笑了,玩笑一般道:“我眼睛若是落了疾,再也好不了了,该怎么办?”   “不可能!”贺渊重新握住他的手,“会好的!从前营里,有个小将,也是撞了脑袋。他现在好得很,看东西要比我还清楚!”   贺渊语气很焦急,好似不在说事实,而是在哄骗他人。他停了很长一会儿,又补充道:   “若是真的好不了,也没关系,我照顾你。”   他声音压得有些低,仿佛怕谁听见。   视野里这个模糊的人影,又往前靠近了些,锦被上的重量增加了。然后听到他低声道:   “余生都照顾你,亲自照顾你。”   宋青尘扑哧一下笑了,“算了吧,你也会照顾人?估计要把我照顾得半死不……”   唇上倏然一温,余下的话被截停,眼前的人影缓缓退开。   屋里静了一阵,又听他开口道:“那样更好了。谁也不要你了,我就将你带走,带到朔北去。你出不得门,就日日待在我房里。”   宋青尘来不及疑惑,便又听他道:“不是房里,是日日待在我床上,等着我、盼着我来……”   他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宋青尘明白他要说什么了。脸上不由烫了起来,正要叫他住口,却模糊中看见他忽然伏到床上,哈哈大笑。   如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抓住他的手轻轻扯动。   “……你说好不好?”他又语调轻佻说着,“你日日也不用再想别的了,只想着如何寻些新鲜花样,岂不快哉?”   正说着,他停下,又短促哦了一声,继续道:   “到时候你要找郎中来瞧的,恐怕不是眼睛了。”   宋青尘瞥瞥嘴,暗里咬牙道:“你真是……”   最后也不知该说他什么才恰当,脑力遣词造句实在跟不上,只哼出一声冷笑。   屋里逐渐又静下来,只听贺渊的语气低落道:“陛下只给我一个时辰。”   宋青尘努力想要握住他的手,却是徒劳,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事已至此,宋青尘心道这事还要自己去找皇帝聊聊。便笑着哄他道:   “那你有什么废话,还不赶紧说了?”   哪知贺渊又沉默不言了,只轻缓摩挲着他的手。   闷坐了片刻,他才低声道:   “我好想你,每一日都想。”   宋青尘看着他的廓影,“嗯?”   “我就该牢牢抓着你,把你捆在身边……这样任谁也带不走你。”   “哦,没了?”宋青尘有意逗他,装作不高兴的样子。   “有、还有!我看你从城墙上掉下来时,我想,不如跟你一起去了!从前我真不信有什么来生,可是那一会儿,我就荒唐地想着,说不定有来生。然而身后是泱泱大军,都在等我号令……我却不能这么做。”   贺渊又靠了过来,絮絮说道:   “……我望着你飘摇而下的样子,忽然好恨你,就这么丢下我走了。要我活受罪,长相思。要我一辈子责怪自己,你真狠心,我及不上你半点。”   “……呵,你该怪你先生。”宋青尘闷闷回道。   “嘘!”贺渊赶紧捂住他嘴巴,“时间有限,休提这厮。”   听到贺渊那句‘休提这厮’,宋青尘心里没有由头的一阵欢喜。   “好。你知道你方才像什么?”宋青尘心中好笑,不禁又想逗他。   只见这人影抬头看过来,仿佛能见脸上疑惑的神情。   “……像什么?”   “阁中怨妇。”   贺渊没吭声。仿佛正在认真盯着他。   “你说像什么都好,只要你高兴。”   宋青尘咯咯笑了一声,笑停,才清了嗓,端着架子道:   “你过来,孤赏你个东西。”   “啊?”贺渊的廓影晃了一下,试探一般,慢腾腾往床上凑过来。   “孤叫你过来!咳……咳咳……”宋青尘急了,想吼他一句,无奈又带起肋骨一阵闷痛。   “快点过来,”宋青尘拧着眉头,费劲吧啦的喊他。   这人估计以为他说什么话,于是又往前凑了一段距离。   “来……”宋青尘忽然破功,架子再端不下去,嘴角噙上了羞赧的笑。   贺渊这回终于会意,低笑道:“殿下要赏我什么?我来猜猜。”   说罢,便扣住宋青尘后颈,将吻压了过来。动作极是小心谨慎,生怕碰到他哪里的伤处。   好一会儿,才缓慢撤开,低声问道:   “我猜对了么,殿下?”   宋青尘阖了眼,冲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   皇帝寝殿的隔扇门外,沉默觑着殿中的一切。他没有出言打扰,也没有离开。只轻声喊了大太监万福过来,交代道:   “让贺卿留在这儿,用了晚膳再走吧。”   李万福点头道“是”后,窥了一眼圣颜,只见到万岁两目泫然,喉结滚动,又朝殿里望了一眼,而后快步离去了。   此殿位于慈庆宫中,是太子与三皇子故居。从前太子与三皇子共同居住此处。   原是感情极好的两兄弟,不知因为何事,忽然生出了许多嫌隙。宫里都啧啧称奇。李万福从前并不跟着彼时的太子,但他也对此事略有耳闻。   自皇太子登极继位,慈庆宫便封闭多年,不曾开启。   李万福是前两日才得命,开启慈庆宫,差人重新洒扫布置。   刚布置妥当,就有人将重伤的璟王殿下抬了进来。 第78章 朕有最后一个条件。   邱大力的脚步声很轻,与这里所有人的脚步声都不相同。   宋青尘眯着眼往外看去,他身形单薄,纸糊的人儿一样,飘了进来。飘得倒是挺快,仅一晃眼的工夫,他便已经到了自己床前。   突然觉得有些阴森诡谲。   宋青尘冲他笑笑:“邱大夫,是不是好久没歇了?你不要慌,慢慢看吧。”   “殿下……”邱大力嗓音嘶哑,仿佛连日疲乏,“我先切一切殿下的脉象罢。”   “嗯。”宋青尘点头答应。   迷迷糊糊间,房外好似有人交谈,只是声音压得很低。宋青尘不由问道:   “外头是什么人在交谈?”   邱大力手里没停,口中答道:“殿下,那是总督……和陛下。”   宋青尘拧着眉头:“他们在聊什么?聊了这么半晌。”   邱大力难得笑了出来:“待会儿总督过来,殿下自己问罢。”   宋青尘表情立马转好,眉头舒展道:“他今儿也能留下用膳?也可晚些再走?”   邱大力嗯了一声,把垫在他腕下的小枕撤走。   “殿下,草民要施针了。”   宋青尘心不在焉,也不问他要扎哪儿。胡乱答应一句,就探着头想往门口看。   自是看不清什么细节。   邱大力靠过来道:“殿下,请稍微低头,方便草民给您施针。”   扎脑袋?!   “等等!”宋青尘总对这种神奇的医术,持有保留态度。更遑论这下要扎他脑袋!   一激动,又牵起遍身疼痛,尤其是肋骨。他疼得面目扭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邱大力被他喊得一怔,倒也没有立即要扎他的意思。只缓缓回到床边,小声道:   “殿下对草民的医术,始终不太信任。草民是知道的。”   宋青尘很少听到邱大力这般低三下四,一时间有些不习惯,只闷声道:“并非不信,只是我对针灸之术有些惧怕……”   邱大力停了一会儿,才道:“草民的医术,是悉数从家父手中学来,家父去世前,将毕生绝学都传给了草民。”   虽然很怕邱大力扎他脑袋,但人生小故事,还是可以听一听的。宋青尘放下了一些警惕,紧绷的脊背也松缓下来。   “朔北邱家一脉,从草民祖父起,便是神医。一路传到草民这处。医术虽好,只不过是唯能医人,不能医己。草民父亲、祖父皆患着怪病。”   宋青尘听得十分认真,一时间忘记了邱大力要扎他脑袋。忽就明白了,为何邱大力形容瘦削单薄。原来是身上有遗传疾病……   又听见他继续道:   “草民本名,唤作邱如絮。家父说,这名字还是换了稳妥,就改成了邱大力,好活些。”   “原来如此,”宋青尘附和道,“邱如絮这名字,确实显得飘摇了。”   邱大力往床上又靠近了些,轻声道,“草民说了这么些,只是要告诉殿下……”   “嗯?”宋青尘即便什么也看不清,也困惑地望向着他。   “殿下必须施针,才有好转的机会!”邱大力猛地一下凑过来,一掌劈到宋青尘颈侧。   宋青尘一阵麻痛之后,再无知觉,晕了过去。   -   手背一阵痒意,宋青尘迷糊地醒过来。   床前坐着一个人,见他醒了也不说话。只是脸孔对着这张床,仿佛在看他。   宋青尘这两日,右手已能使上些力气了。他稍微摩挲着牵着他的这只手,果然缠着纱布。   “来了也不说话。”宋青尘望着这影子笑了。   “我就想试试,”今日的贺渊,好像兴致不高,“试试你会不会……将我认成陛下。”他嗓音闷闷的,语调也少了许多欢喜。   宋青尘疑惑道:“怎么会。”   原主怎么样,他不清楚。但他自己一定不会认错。宋青尘用力握住他这只手,安慰道:“你在犯什么傻?”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陛下……他十分了解你。他虽日理万机,却对你的所有喜好、所以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宋青尘听完,也陷入了沉默。   “包括你惯常的衣着、配饰,陛下都能一一讲出。只是陛下与我说,自我回京不久,你就像变了个人。”   宋青尘暗里苦笑——   你自信点,把“像”字去掉。   这一顿晚膳,贺渊吃得十分沉默。不知皇帝还与他说过什么,只觉得他情绪不似平日。宋青尘本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他思索了一阵儿,让他先出宫。自己与皇帝有些事情要聊一聊。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找皇帝,又该找谁。   宋青尘叫来个小宦官,只道有要事求见陛下,叫他去传。   过了许久,皇帝才从外头赶回来,脚下很急,不知方才在忙碌些什么。   宋青尘望着床前的廓影,还未开口,对方先端了杯茶来。这茶,茗香四溢……   但宋青尘完全不熟悉。   也许是见到了宋青尘面上的表情,皇帝轻笑了一声道:“你那日坠马后,果然摔着脑袋,忘掉了好多事情。”   坠马?   宋青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干脆保持沉默。   “这茶,是你从前最喜欢的。多少年来,每每闻到香气,定会道一句‘通体舒爽’,然而你今日……竟是毫无反应。从前你最爱把玩的官扇,后来也不见你带过。还有许多习惯……你果然忘了好多事情。”   皇帝还是将茶递给了他,又接着道:“那日以后,你既不恨朕,也不在意朕了。朕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恨?   原主恨他是一定的,但是在意又从何说起?   屋里陷入冗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忽然激动起来:“你真轻松,把什么都忘了……朕好生羡慕你!”   模糊中,腿上盖着的锦被仿佛被他用力攥住,远处的边角,好似都随着这力道轻微挪移。   ……   “……哥哥,万要仔细龙体。”   宋青尘惊得心跳骤停!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是莫名其妙就脱口而出!   怎么回事,原主的执念?!原……令宋青尘更惊恐的是,他竟不受控的,忽然涌出两行热泪。   心中莫名的伤情,一切都发生的不由自主。   “……哥?”宋青尘目光原本混沌,在这一瞬,却忽然间如同云雾消散一般。   ……他恢复视力了!   “哥……”   他能看见了!清晰无比!皇帝正攥着他的锦被,强忍泣声……   皇帝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恢复了视力。似乎担心自己听到、故而不敢发出任何一丝脆弱的声音,只微微颤抖地坐在一旁。   忽就想起了原着里,璟王薨逝之后,皇帝呆坐璟王府的一个桥段。   那是什么样的描写,宋青尘早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有过这么一个场景。当时未能明白,只觉得皇帝性情反复无常,难以理解。   不如……仍然装作视物不清罢。   皇帝就这样坐了许久,才抬起头,眼中仍是泫然。只不过声音已经稳住,点点头道:   “弟弟爱我。”   这应是回答上面一句,叫他仔细龙体的话。   宋青尘无措的对上皇帝的目光,口中又不可自制道:   “吾兄何瘦?”   渐渐的,宋青尘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剥离了这具躯体,静默飘在一旁,观看他们两人的交流。   “宋青尘”又道:“兄当自爱。”   ……   “宋青尘”此刻面上有一种和煦的笑容,温如三月春风。这语言不似通常口语,仿佛是一方在弥留之际的最后话语。   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觉得宋青尘是想起来了什么。只双目空虚的望着他,略微点了点头。   “宋青尘”忽然端起床头搁着的茶盏,缓慢嘬了一口后道:“果真通体舒爽,弟弟甚是怀念。”   皇帝如梦初醒般的突然起身,快步到桌边拎来茶壶。就在他转身之际,宋青尘忽然被一股强劲的吸力带走。   ——他又回到了这具躯体里。   视线重又归于混沌模糊。   正想着他该如何学着原主的模样时,皇帝望着他茫然无措的神情,忽然开口道:   “青尘……不在了。”   九五之尊手中仍然拎着一只茶壶。宋青尘凑着模糊的视线,眯着眼费力看去。   原以为那茶壶该是鎏金镶银,再不济也要是个名窑珍品。   但那茶壶似乎老旧得厉害,颜色极其黯淡,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像平平无奇的铁铝。   ……奇了怪。   宋青尘暗暗道。   皇帝自嘲一样笑笑,缓慢搁下了茶壶,走过来重新坐下。   他只是静静坐着,目光仿佛并不落在床上,而是看向了远处的房门外头。   良久,皇帝缓缓道:“朕答应你,放你去朔北。”   宋青尘惊诧地看向他,满脸的不解神情。   “只不过,朕有最后一个条件。”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   “至你痊愈,都要留在这寝殿中。朕会日日过来……你陪朕用膳吧。”   宋青尘无言的点了头。   他终于明白了——这地方究竟是谁的故居。 第79章 我心悦他   早秋萧寒,翠树染黄。   轻衫外头,总要加一件氅衣。   两月有余,宋青尘的眼睛几乎好了,只是肋下与左臂伤了筋骨,还需要静养,出不得远门。   皇帝只让他在宫里走走,并不允他离开。   直到余程醒了的消息传进宫里,宋青尘又提了好几次,皇帝才允许了他去看望。   “你在看什么?”   贺渊神色有些古怪,视线一直逡巡在自己身上的大氅上。   “哦,”贺渊这才回神,“王爷这件氅衣……游龙走蟒,正好除一除病气。”   贺渊今日也有些心不在焉。   这大氅有什么古怪?早上皇帝拿来,说是璟王从前的东西,落在了宫里。宋青尘没有多想,就让人披上了。   说来也怪,璟王怎么敢穿龙呢?一个亲王穿蟒已经足够了,再往上,确实有些僭越。   这氅衣龙蟒皆有,青蟒金龙盘错其上。青龙只有四趾,是为蟒;金龙有五趾,所谓龙。   宋青尘不太知道,但贺渊对这些一定熟悉无比。   “依你看,这氅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不由朝贺渊试探一句。   贺渊沉默了片刻,冷不丁又说出一句话,听得宋青尘头皮发麻:   “这……龙与蟒栩栩如生,身形相绕,两尾相交,似在……”   宋青尘惊悚得两唇发颤,低喝一声:“说!”   贺渊左右看看,见随从离了有些距离,才道:   “恕臣不敬,”他垂下眸子,声音压得极低,“……龙蟒似在交媾。”   贺渊又道:“不过王爷放心,通常看不出来,只是我方才整理你肘下,无意间看到。交尾处又罩了金纱,正常行走时,并不能看出来。”   宋青尘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想要将它脱下来!   贺渊忙按住他手道:“这料子是狮皮制成,极为珍贵。体感虽然轻盈,御寒能力却极强。你身子尚未好全,且穿着吧。”   “嗯。”宋青尘也不好非要脱下,只得浑身不自在地答应了。   贺渊牵住他往马车走,边走,边望着路旁的红枫,半晌,悠悠道:   “我记得我大捷凯旋时,你出城来迎我,身上便穿着这件氅衣。后来入宴厅时,你脱下它,并不交给随侍的内宦,而是亲手拿着,很是珍重。”   宋青尘:“……”   该怎么解释,那并不是我?!   正在犯愁,贺渊忽然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   “果然如陛下所说,你忘记了好多事情。”   贺渊回身去开马车的厢门。这马车是皇帝微服出行时用的,四驾马车。玄色车幔漆金车辕,好不气派。   养护得也极好,贺渊拉开门时,没有半点声音。   “走吧,带你去见余程。”贺渊确认他忘了许多事后,一脸的欢喜。   宋青尘点点头道:“好。”   临行,贺渊替他关厢门,顺口道:“你忘了最好,永远别想起来。”他面上笑嘻嘻的,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宋青尘望着他怔了一下——好久未见到贺渊笑过了。   直到厢门被关上,宋青尘才回了神。   正想问一句他为何不上车一起走,才忽然想起,这是天子车驾,他没资格上来。正似他来探望自己时一样——内廷岂容他擅自出入,凡事都要与皇帝请旨。   宋青尘不由推开窗板,向外看了一眼。正巧撞上了贺渊看向自己的视线。   他正坐在红霞背上,偏着头,往马车看过来。还没看上两眼,便听随从打岔道:   “王爷起驾吗?”   “走。”宋青尘坐定,命道。   原主为何要与他大哥作对呢?   是因为母亲一辈的事情,两人之间生出了嫌隙?还是说皇帝有他的顾及猜忌,皇权不容任何人撼摇?   都无从得知了。   这马车十分平稳,舒适异常,让人觉不出是在车上。以至于到地方时,宋青尘堪堪睡去。   余程住的舍馆,透露出一种武人的清简气。青瓦白墙,洗练朴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唯有前院搁了一盆菊花,给舍馆添上一抹黄色。   贺渊好像来过多次,很熟悉的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余程还不能坐起,要躺着与你讲话了。”   宋青尘满不在乎道:“无妨。他舍命救了我,这有什么。我还怕他非要起来。”   贺渊听罢,脸上神情逐渐黯下,没再说话。   愈走,中药的苦味愈浓,远处晃过一个干瘦的影子,手中端着一盆清水。   原来是邱大力。宋青尘加快脚步,想要赶紧看看余程。   “你慢些,伤还未好……”贺渊想要拉住他,但是手却停在了半空,而后自嘲笑笑,“好罢,我在院里等你。”   宋青尘根本顾不上管他,一心想早些看看余程。便没有回他这句话,目光只追随着邱大力。   宋青尘猛一下推开他滞在半空的手,匆匆与他擦身而过。   “青尘……”贺渊压着嗓音,促声唤了他一下。   宋青尘没有回头。   脚下生风,氅衣猎猎,宋青尘有些激动,惹得肋骨疼痛起来。他急忙压住痛处,追着邱大力的影子继续前行。   门一开,浓郁的苦味四散开来,宋青尘皱着眉头进去,一转身,就看到床上那人盖着藏青棉被,手臂虚弱的放在一边。   “王爷……属下就不起身了。”一个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   宋青尘鼻中一酸,急忙过来道:“不碍事、不碍事!”   余程嘴巴苍白,但脸上很干净,连想象中的胡茬都没有生出。他头发也很松散,没有油腻之感,应是不久前才有人替他沐了发。   显然被谁极其精心的照料着。   正看着他,忽然邱大力来了,手中拿个小圆盒,好像是什么脂膏一类的东西。   邱大力朝宋青尘随便一揖,道:“王爷先让一让,草民要给他上些口脂。”   口脂?   宋青尘狐疑的让开了。只见邱大力仔细的剜出小圆盒里的脂膏,轻柔涂在余程苍白的嘴唇上。   宋青尘:“……”   邱大力!不必仔细成这样吧!   这场景诡异至极,邱大力不是最挑三拣四?!他竟然……看来日常擦洗,也是邱大力亲自为之。   ……是不是还替他刮了胡子?   宋青尘表情奇异的看着邱大力。   “王爷,趁贺大人不在,有件事……我想要解释清楚。”余程忽然开口了。   宋青尘听他声音虚弱,赶紧凑过来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属下……属下知罪。”   “这是何意?你救了我,何罪之有?况且陛下早就不追究你擅宣密诏,你本就有‘便宜行事’的特许。”   宋青尘疑惑的走近两步,坐在了邱大力给他搬来的椅子上。   “不是此事。”余程又担忧地往门口看去,转而朝邱大力道,“如絮,你去……留住贺大人,顺带帮我关上门。”   邱大力立即起身,将门带上了。   “什么事神神秘秘?”宋青尘哭笑不得,看到他这虚弱的模样,又不好意思催他。   “王爷被掳走那一晚,贺大人与我讨论了许多救出王爷的方法。然而我们一致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金凤衔诏’的机关。”   宋青尘笑道:“余程,你真是高看我了。就真认为我能活到第二天?”   余程努力摇摇头道:“从前的璟王殿下或许不会,但是……王爷,你会。”   宋青尘后背发了层冷汗,看来皇帝没少让余程来观察自己。   然而余程好似猜到了自己的心事,忙道:“我只是直觉罢了,并未奉任何人的命令,暗中探查王爷……也并未将心中想法告知他人。”   宋青尘这才神色稍缓,道:“那真是多谢了。”   “那晚,贺大人问了我机关开启位置,然后准备了锁子甲、护心甲。”   宋青尘边听,边想起了贺渊与他说过:   “我告诉余程的方法。”   那时他语气听起来得意,而面上是什么表情,宋青尘早已忘了。   所以自己一直以为,是他让余程以身犯险……   便听见余程续道:“还请王爷恕罪,我……擅自给贺大人茶中放了些安神药物。”   余程咳了两声,复道:   “那晚他原本要亲自去,是我给了他一杯‘安神茶’。他信任我,心中又焦急,故而警惕比平日少了许多,没有怀疑的喝了。然后趁他昏睡,我便偷了他的锁子甲与护心甲,扮作撞钟人,潜入城墙守备。”   “什么?”宋青尘听得发懵,片刻后激动道:“他原本要自己上来?!置朔北军于何地?!荒唐至极!”   这小子脑子有些问题?!   宋青尘脸色不好看了,带起肋骨下一阵钝痛,赶忙闭嘴缓息。   一转念间,宋青尘又暗中嘲笑自己虚伪。   他来,就埋怨他行事荒唐;不来,多少有些记恨他。   ……这该叫他如何是好?   宋青尘暗中笑笑,原来自己也是个这么难伺候的人。   “他当时说,他曾被百人围剿,都逃出生天,叫我不要小看他。他自有法子逃出来……”余程缓了一下又道:“不过他也交代我……如有万一……”   宋青尘猛然抬头,一时说不出话,只定定望着余程。   “让我再故技重施,扮作他的模样,领军剿敌……”   余程虚弱笑笑:“……将不可无帅。劳烦王爷代我,向他道一句‘对不住’……”   宋青尘想劝他,此事没有对错之分,又听他道:   “这一句‘对不住’不是因为我违背了他的意愿,而是……因为我有那么一瞬,真希望他就折在城楼上。”   “我是因为这想法,才要向他道一句‘对不住’。”   宋青尘一时无话。   “王爷,你……”   余程忽然停住了,他将头转去,看向帐顶,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问宋青尘。   “他箭伤那时,王爷当真……只是在给他喂水吗?只是想与他两清吗?”   宋青尘没有立即回答这句话,只是缓缓起身,脱下了身上的氅衣,叠好搁在一边。   “不是。”宋青尘缓慢道:   “我心悦他。”   “他有一箩筐的缺点。论沉稳,及不上你;论才学,及不上我;论出身……及不上皇兄万一。”   宋青尘苦笑了一下。   “可是……余程,情爱本就如此,无法以外物优劣来衡量。奈何?” 第80章 我去定远侯府品花(正文终·上)   宋青尘出来的时候,贺渊正坐在前院一棵长青老树下头坐着。   他好似已经等了太久。   等到睡着。   他坐在藤编躺椅里,头脸上罩了一本封皮发旧的书。一手按在书封上,一手自然垂在旁边。秋风将书页与他的衣摆吹起,与树上叶子一齐微微晃动。   邱大力端着药过来,正要叫醒他。宋青尘急忙打手势,阻拦下他。   邱大力会意的点点头,忙活去了。   宋青尘面上含笑走过去,低头看看。他头上扣着的书,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野史,应当是从余程的书房搜来的。胸前掉了一片墙外吹进来的枯叶。   “咳,”宋青尘故意在他旁边咳了一声,“困成这样,昨晚做什么去了?”   贺渊立马掀了书起身,脱口埋怨道:“风凉啊,先把氅衣披上吧。”   一边说,一边就要去夺了他手中的龙蟒大氅,要抖开替他披上。   宋青尘见他这着急模样,不由想戏弄他,便佯装不悦,小声道:“我不想穿这个。”   贺渊手里动作僵住,无奈道:“……我的殿下,那你要穿哪个?!车里没有备衣裳。先将就一下?”说着,又将氅衣凑到自己脸前嗅了嗅道:   “没有药味儿,你安心穿吧。”   宋青尘皱着眉头往一旁连连躲开:“我不想要这个!”   贺渊表情逐渐古怪,估计在想他今儿是犯了什么挑剔病。   ……毕竟平素从未见宋青尘挑剔过什么。   “那你想怎么?”贺渊好似又怕自己生气,声音极小地快速问道。   宋青尘见他实在困惑,一把将氅子夺到手里,又靠近了些,低声道:“你不能将你的袍子……脱给我么?”   贺渊原是锁着眉头,听罢这句话,一转眼间便狡黠笑了起来。他两手解着腰间玉扣,将褪下来的腰束狠狠丢在石桌上。   又笑着低声埋怨道:“……你不早说。”   边说,边又去拆左手的护腕。拆下来的也一并丢在桌上。   宋青尘实在想笑,肺里便泛起一阵痒意,不由抵拳咳出几声。   贺渊见他肺里不舒服,赶紧抿了抿笑,要抚他后背顺气。却听宋青尘低喝道:“快些脱!”   扣子还没解全,宋青尘又按住他手道:“我改主意了,先别。去府上脱给我看。”   “哦?”贺渊听了动作,似笑非笑道:“璟王府?”   宋青尘微微摇头,凑到他耳边道:“定远侯府。骑马去。”   贺渊原地想了一瞬,一把将他打横抱了。也不管丢在桌上的一堆衣物配饰,直接衣衫不整地奔出舍馆。   外头候着的随从见到两人出来,发出声声惊呼。又见到贺渊将人带上了马,便一窝蜂冲过去阻拦:“大人!这……”   宋青尘低头喊道:“跟皇兄说一声,我去定远侯府品花。”   “这……万万不可啊!璟王殿下伤未痊愈,若有个三长两短……”随行宦官喋喋不休追来,拦在红霞前头。   宋青尘两目锁住贺渊,口中笑道:“若有个三长两短,便叫皇兄降旨,斩了定远侯。”   贺渊搂着他,笑道:“我好怕。”嘴上说着怕,手里却毫不犹豫地抖开缰绳。   红霞马头稍转,绕开那宦官绝尘而去。   下了马,要入他府门时,他却忽然支支吾吾道:“你……稍待,我收拾一下。”   宋青尘裹了裹衣裳,狐疑道:“收拾?”宋青尘的好奇心叫他勾了起来,强硬道:“带我进去,不要收拾。”   贺渊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还是硬着头皮,喊门房开门了。   大门甫一打开,便有一个下仆匆匆过来道:“总督……”然后声音压得很低,神色慌张。   “什么?”宋青尘好奇地凑过来,想叫那下仆再重复一次口中的话。但那下仆神色畏畏,往后退了两步作揖,然后瞄了贺渊一眼,快步跑了。   便听见贺渊无奈道:“被风裹的到处都是,你要看?”   “什么稀罕玩意儿?”宋青尘挑衅道:“……依我看,也不稀奇。”   贺渊咧嘴笑笑,不服气道:“那走,我带你去看。”便拉着他穿廊疾行。又不放心他伤势,干脆将人抱起来,在廊里狂奔。   宋青尘身上原是披着他的外袍,这下也掉在了回廊里。然而早已没人想起这茬事,两人只顾着笑。   耳畔是秋日的凉风,瑟瑟刮过。碧色的廊柱与朱红的廊顶,在余光中飞速后撤。宋青尘攀住他肩膀,兴奋道:“跑快些!你该学学红霞!”   贺渊今日没有束懒收巾,额发被风掀到后面,漏出光洁的额头。他口中边喘,边笑道:“红霞有四条腿,我哪里比得过?!”   又跑了几步,贺渊猛吼出一声:“闭眼!”   宋青尘正倚在他胸口,耳边是他胸腔的震颤。他听话闭目笑道:“我看你能不能变出个美娇娘来?”   贺渊脚下逐渐放缓,颠簸越来越小,直到他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吹了响哨,便听见嚓嚓的声响。宋青尘倚在他怀里,靠着他缎面的白中衣问道:“美娇娘来了么?”   贺渊得意一笑:“来了,两个!你看。”   宋青尘缓缓睁眼,往另一侧偏头看去。   入目是满庭绯红,火一般烧入眼中——   贺渊在中庭铺满了红枫叶,两只黑豹早已长成了型,正安静趴在上面,西边那只还悠哉打了个哈欠。   秋风一起,将枫叶卷上了半空。中庭立时红枫漫天,好一片潇潇美景。   宋青尘正要赞叹一句“如在幻境”,风向却骤然一改,将那堆红枫裹入廊里。猝不及防的,宋青尘被迎头扑了一脸树叶,又夹杂着尘土。   两人均是满脸狼狈。宋青尘只觉眼睛里进了沙子,根本睁不开眼。   眼中又疼,身上又冷,宋青尘脾气立刻上来了,朝他吼道:“贺渊!我看不见了!”   “……我带你回屋。”贺渊也觉得不妙,赶紧又抱着人往厢房奔去。   ……   宋青尘好不容易擦了眼睛,眼角还是不断溢泪。过了会儿,一脸埋怨地看着贺渊道:“造作……你一大早跑出去,毁了几棵树?!”   贺渊将帕子又递给他,笑嘻嘻道:“没有毁,是我找的。早秋,枫叶尚未红透。找得真不容易。”又回身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额发。   后头的宋青尘忽地打了个喷嚏,贺渊闻声立即回头,跑来床边道:“冷啊?”   宋青尘眼里还带着泪光,吸了吸鼻子,嘴角忽而牵出一抹狡笑:   “冷。你想想办法。”   贺渊看了他片刻,眼光忽然一变,低低笑了:“我身上热,给你暖暖。”   遂将人抱上了床去。 第81章 奔向朔北(正文终·下)   秋日的雨细密凉寒,冰冷地滴落下来,却没有声音。   离京这日,皇帝亲自来送。   大太监李万福要替他撑伞,却被他挥退一旁。宋青尘眼见他玄色的帝王常服,肩膀上的衣料颜色渐深。未几,已是一片湿濡。   天子御驾仪仗,就停在城墙前头。白马安静立在雨中,随侍面容不苟,锦衣护卫跨刀肃目。   宋青尘望了皇帝几眼,只觉他的目光似是在看自己,又似在看向更远的地方。   雨势渐大,宋青尘就在这雨里,要与他行叩拜礼,却被他斜刺里伸来的手扶住,截停了。   皇帝轻缓地摇了摇头,微微笑了。   只有宋青尘知道,皇帝扶住自己的那只手,此刻正细密的颤抖着。他越抓越紧,紧到宋青尘已感到发痛。   ……   须臾后,他还是松下力道。   “去吧。”   皇帝说完这句话,便迅速转身,上了御驾。只瞬息功夫,宋青尘抬头看去——   皇帝的身影已再瞧不见,唯有明黄色的车帘,在秋日萧瑟的风雨中不住摇晃、颤抖。   鎏金的车厢门紧紧关着,再也没有打开。   宋青尘怔了一会儿,才缓慢转身,朝自己的车队走去。雨点愈来愈密集,宋青尘很想加快脚步。   璟王的仪仗与御驾隔得并不遥远,但他却觉得,这短短的距离是如此难以前行。   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牵住一般,脚下滞重,而躯体无法与这力道抗争。   宋青尘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巍峨的城楼下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而视线就要被雨幕阻隔,逐渐变得不太清晰。旁边替他执伞的春祥,已被雨水淋了个透,不由唤道:   “王爷,天凉……”   宋青尘蓦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的袍袖已湿了一半。   那种牵住他的力道此刻骤然消失,宋青尘不由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栽了过去。   春祥赶紧唤旁边的两个长随来搀扶,只当他是身体重伤未愈,被强风催了一下。   宋青尘被扶上马车,换了件干燥的袍子。此间方觉有些凉意侵来,他不由拢了拢衣裳。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北行,雨点砸在车顶的声音,与纷杂的马蹄声两相裹挟。宋青尘坐了一会儿,脑子里空空的,总想起皇帝那袭玄衫与萧索的身影。   自那股莫名的牵力消失后,仿佛总有一种阴郁的心情,萦绕周身,挥散不去。   宋青尘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已走了很久。马车此刻已停了下来,似是到了北郊的驿站。   璟王的车驾一来,连换马的勘合令都省了,驿役纷纷热络的出来迎接。   “王爷,”春祥叩了叩窗板,“时辰差不多了,侯爷约莫就要出城了。”   他与贺渊约在这个驿站,贺渊要先整军出发,才能赶来汇合。   宋青尘应了一声,便推开厢门,想下来透透气。   外头已云开雨霁,秋阳遍洒。西侧有一排竹林,都染上了金灿灿的一层光。   宋青尘缓缓下了车,便有驿役将他请到旁边的茶亭,奉上好茶招呼。似是有皇帝提前交代过,这茶——仍是璟王最喜欢的那一种。   宋青尘只闻过一次,却也被它极特殊的味道冲入脑中,印象深刻。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传来轻捷的马蹄声。   贺渊到了?   宋青尘好奇的探头往来处看去,便看到一名锦衣卫沿着竹林策马而来,马蹄踢起一路的水花。   绯红的袍服与微微泛黄的竹林颜色相撞,颜色分明,很是扎眼。马上的人瘦劲高挑。   驿役见他一身飞鱼服,知晓是皇差,纷纷让开道路,方便他过来。   来人策马直掠到茶亭之外,踩着脚蹬微一使力,便漂亮的翻身下马,左腰挎着一把漂亮的绣春刀,遍身侠气。   可惜头脸被斗笠罩住了一大半,看不清面容。   他直冲宋青尘过来,停在小桌前,取下了背上的明黄色绣云纹包袱,而后恭恭敬敬的两手奉给宋青尘。   没有任何言语。   宋青尘被那包袱吸引了视线——这是皇帝的东西。   他接过来,缓慢展开。只见里面有一把油纸伞。老旧的得很,甚至让宋青尘认为他不配装在这包袱里。   宋青尘有些好奇的取出,这是一把小伞,不似成人之物,倒像孩童的东西。   他好奇的撑开伞。   黄中泛褐的伞面上,绘着一只展翅的春燕,笔法稚嫩,像初学者之作。   宋青尘怔住——脑中突然有了一阵孩童哭声。   这哭声忽远忽近,好像从极远处遥遥传来,又好像这啼哭的孩童就在目前。   ……   没有太久,响起一个清越的少年音,安慰他道:   “看,这只总不会飞走了。”   少年说罢,这孩童便由哭泣转为小声啜泣。   过了须臾,便有伞骨与油纸撑开的声响。   “青尘,你看。往后不论你到何处,撑开伞,就能见到它在陪着你。”   孩童忽就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铃,徐徐远去、弱下,最后消失。   ……   宋青尘骤然回神时,那名头戴斗笠的锦衣卫已走到亭外,牵马要离开。宋青尘望着他,哽声道:   “余程。”那人脚步顿住,浑身一僵,又将斗笠拉低了一些,回身与他行礼。   “照顾好哥哥。”宋青尘看着他,又道:   “……你伤在身,不宜策马,还是乘驿站的马车回去吧。”   说话间,忽然远处又传来马蹄声,沉重、很有征伐气,与余程来时的动静完全不同。   余程并不理会那蹄声,仍然面朝宋青尘。他斗笠之下的小半张脸上,露出一个从容的笑。   他没有说话,只朝宋青尘揖了一下,然后一个迅捷的翻身,进了茶亭,抄走了宋青尘方才用过的茶杯揣进怀里,一跃上马。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宋青尘眼花缭乱。   道上马蹄声已经趋近。   余程趁那人还未到,他压了压斗笠,抖开缰绳一夹马腹,迅速拐进了竹林里。   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然而宋青尘还未来得及反应,脑中思绪便被一声叫喊打断。   “宋青尘!那厮抢走了什么?!”贺渊的喊声遥遥传来。   宋青尘一边感叹他目力真是极好,一边寻声看去。   远处贺渊的身影逐渐清晰,一身皮胄还未脱下,背后猩红的披风猎猎翻飞。   身下战马目露幽光,踏碎地上平静的水洼,沿着竹林奔袭而来。   一路裹着秋风与落叶,人马到了茶亭。   贺渊人还未下马,便倨傲喊道:“他跑得倒是挺快,嗯?”   驿役纷纷朝这处侧目。先是围观那匹胸前横着疤的战马,又是偷偷觑着马上的人。然后,都三两聚成堆儿,低低议论起来。   宋青尘瞪他一眼道:“磨唧到现在?”   贺渊嗤笑一声,得意道:“送你的人挺多,倒没有哪个愿意天天受你这臭脾性!”   宋青尘似笑非笑道:“你敢不受,我一封急递送上京城。皇兄便是隔着千里,也要摘下你的脑袋。”   贺渊抖开缰绳,驱马缓行过来道:“那你可要……”   他说到一半,猛将宋青尘抄至马上,哈哈大笑道:“那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宋青尘猝不及防被揽到马上,口中不由出了一声惊呼。才刚坐稳,身后人又抱住他低声道:“别一不留神,气恼中笔下言辞激烈,然后就没了夫君。”   宋青尘回头瞪他,正要说点什么,便听他兴奋朝车队众人喊道:   “殿下启程——!”   而后用力一甩马鞭,带起一声清脆鞭响。   雨停后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脸上便有些隐约湿润。地面上铺了一层被雨打落的黄叶,于是一条褐色道路,蜿蜒向前,最后消失在视野尽头。   黑鬃马载着两人,奔向遥远的朔北。   (正文终)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