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过海》作者:入眠酒   文案:   单恋是自取其辱的心动模式   黑吃黑 套中套*   避雷:有挑战三观情节 失忆情节*   李呈蕴对禾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直到看见禾真的妈妈和他爸搂在一起。   他开始注意禾真,禾真说他喜欢小动物,喜欢可爱玩偶,喜欢粉色冰激凌。   禾真笑着说这些话的时候,藏在身后的手还夹着没抽完的烟。   都他妈装的,李呈蕴也冲禾真笑。   李呈蕴(攻) x 禾真   *伪骨 破镜重圆 标签:狗血 破镜重圆 HE 第1章   九月初的天气比想象中还要热,李呈蕴喝完了袋子里最后一瓶矿泉水,有些烦躁地把塑料瓶丢进垃圾桶,瓶身砸到桶边,利索地掉在地上。   李呈蕴长出了口气站起来,手指刚碰到瓶子,坐在一另一边的周安冲他吹了个口哨。   “哎,你看后面排队的那个是不是禾真。”   李呈蕴转过头,隔着刺眼的光线,他看到站在队伍最末的禾真。   即便是38度的高温,禾真依旧执着地穿着那件洗到发白的灰色长袖,有些长的发尾被敷衍地扎在脑后。   李呈蕴把瓶子丢进垃圾桶,重新坐回去,冲站在对面的女生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递过去:“表填完明天直接去社团报道就成。”   女生点点头,停了一会儿才大着胆子问:“学长明天也会去吗?”   李呈蕴在纸上打了个勾,停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弯着眼睛说:“这可不好说,得看缘分。”   女生也跟着笑,抬手把长发别到耳后,细声细语地对李呈蕴说再见,李呈蕴点点头,继续笑眯眯地迎接下一个女生。   周安坐在太阳伞底下,胡乱翻了几页交上来的报名表,忍不住感慨李呈蕴这个招牌不论是什么时候都顶用。   围棋社刚建的时候,总共有一百多个社员,一大半是冲着李呈蕴来的女生,剩下一小半是企图来泡妹子的男生。   直到第二学期李呈蕴休学,社团的女生逐渐不再出现,男生也大批转到电竞社,直到现在李呈蕴重新回来上学。   但周安想不到禾真也会来,周安看着跟随着队伍缓慢向前移动的禾真,想起来开学第一年作为学生代表的禾真站在主席台上发表演讲,明明说着“作为学生代表感到光荣”但脸上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   后来从第一次小测,禾真把身后传过来的答案纸条直接放到讲台开始,大半个学院没几个人愿意和禾真打交道。   前面还有两个人就排到禾真,周安看见禾真面无表情地用手遮太阳,光线透过手指缝隙落在胸口,他看不得禾真这种模样,皱着眉偏过头。   轮到禾真,李呈蕴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笑着问:“我记得你不是计算机社的吗。”   “计算机社这学期的活动和我的实习冲突。   “禾真朝李呈蕴伸出手,李呈蕴一边从抽屉里拿报名表一边开口:“围棋社这学期活动好像也挺多。”   “不冲突,我看过了。   “禾真把报名表接过来,视线短暂地落在李呈蕴眼睛里,停顿不到一秒,禾真扭过头低声说谢谢。   等禾真走远,周安搬着凳子坐到李呈蕴身边,胳膊搭在李呈蕴肩头:“也不知道他天天傲个什么劲儿。”   李呈蕴低头看手机里刚刚还没关闭的新闻网页,手指一边慢吞吞地划拉屏幕一边笑:“人家哪儿傲了。”   “他还不傲?整天拽的二五八万,说句话半天憋不出个屁。”   周安情绪越来越激动,一个不注意,唾沫星子落在李呈蕴的手机屏幕上。   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李呈蕴抬眼看他,周安被李呈蕴盯的一愣,停了几秒才干笑两声,把手机抽走笑嘻嘻地说:“拿消毒湿巾给你擦干净好吧。”   李呈蕴靠着椅背抻了抻手臂,看着周安从包里掏出消毒湿巾后才唔了一声。   报名表全部发完,周安开始弯腰收桌椅,弓着身子瓮声瓮气的问李呈蕴一会儿要不要去打球。   “不去了,上周的报告还没写。”   李呈蕴搬了一张看起来最干净的桌子,周安好像还对他说了点儿什么,但他没听见,也没再问,李呈蕴把桌子放进工具间,买了两袋泡面往宿舍走。   路过篮球场,已经在热身的几个男生冲李呈蕴打招呼让他去打球,李呈蕴只是笑,晃着手里的塑料袋从小树林穿过去。   夏日的高温漫长,李呈蕴推开宿舍门,一眼就看到堆在门口的球鞋,他皱着眉把鞋踢到一边,把空调温度调到最低。   站在空调风口吹了几分钟,热气还是难消,李呈蕴脱掉上衣拉开浴室门,但不论怎么拧水龙头都没有出一滴水,李呈蕴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胡乱套上衣服往外走。   禾真走进宿舍的第一秒就感受到屋内湿哒哒的热气,浴室的流水声很大,禾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放下书,抬手叩了叩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贴了洗漱时间表,现在是我洗漱的时间,我希望你现在可——“浴室门从里面拉开,白色雾气扑在禾真脸上,世界变成一团白,而湿着脸的李呈蕴从那团白里走出来,头发顺着往下滴水,水珠顺着眉骨滚落,最后消失在敞开的衣领里。   “我们宿舍的水龙头坏了。”   李呈蕴抬手用毛巾抹了下后颈的水,抬眼冲傻站在面前的禾真笑笑,“刚刚只有老黑在,我说借下浴室他也没拒绝,不好意思啊。”   洗漱时间被人霸占的这个事实好像让禾真难以接受,李呈蕴看着禾真面无表情地转身,背对着他摆弄桌上放着的几本参考书,停了一会儿才说:“水龙头坏了应该找宿管阿姨修。”   “前几天找过了。”   李呈蕴走过来站在禾真身边,用毛巾擦了两下头发:“本来修好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搞的又不出水,哎这不是大四才学的东西吗。”   李呈蕴身上沾着水汽,不知道是不是用的水太烫,禾真觉得李呈蕴带给他了这个夏天从所未有的高温。   李呈蕴用没沾水的手指随意翻了两页,再看他的时候语气带了几分惊讶,但眼睛里没有一点儿好奇。   禾真往旁边挪了挪,视线胶在李呈蕴随手翻开的一页公式上:“随便看看。”   听见这个回答,李呈蕴支着桌面低头笑了出来,毛巾一角搭在禾真手指上,又湿又软。   李呈蕴把半干的头发捋到脑后,垂眼看面前比他低了半头的禾真:“再过一个月就体测了,闲着没事也动动,少看两天书,让我们这群人也多开心几天。”   他和李呈蕴应该不是这种可以熟稔讲玩笑话的关系,被毛巾盖住的手指微微蜷缩,禾真抽出手把架子上的订书机摆正,说:“不想动。”   李呈蕴随便笑笑,然后合上书,再次表达占用禾真洗漱时间的愧疚,然后转过身,手里的白色毛巾随着步子晃来晃去。   空气里的温度很快下降,不到三分钟,李呈蕴带来的气息和温热就散的找不着了。   禾真在桌前站着,伸手掀开刚刚李呈蕴碰过的那本书,翻到237页,书页边缘有一小块不易察觉的水渍,是从李呈蕴下巴上滴下来的,被打湿的纸很快起皱,看起来很容易烂。   禾真看了一会儿,抽了张纸在上面擦了两下。   距离禾真自己规定的宿舍条款,他的洗漱时间还有不到八分钟,明明挂在屋顶的空调呼呼地往外吹风,禾真还是觉得热,汗出了一背,上衣粘在皮肤上。   禾真拉上窗帘,一边脱掉上衣一边往浴室走,浴室的门半开,透过不太清晰的光线,禾真看到挂在水龙头横杠上的黑色。   门外响起脚步声,下一秒宿舍门被推开,禾真转过身,和李呈蕴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看着禾真赤着的上身,李呈蕴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啊,在407不敲门习惯了。”   李呈蕴绕过禾真走进浴室,伸手拿走挂在水龙头上的衣物。   “洗的内裤忘拿了。”   二十出头的男孩是换着内裤穿都不介意的年纪,裸露上身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李呈蕴站在禾真面前把他上下看了个遍,最后得出“太瘦了“的评价。   垂在身侧的手虚握车拳,禾真看着李呈蕴:“你进来的时候都不敲门的吗?”   禾真大概是真的不进行任何户外运动,身上的皮肤比脸蛋更白,骨头也细。   李呈蕴移开视线,慢悠悠走到门前,抬手叩了两下门,响声敷衍。   李呈蕴笑笑,说:“明天周安说要打球,你想来的话也可以玩两局。”   “我的课题还没弄完。”   禾真拒绝的很快,他往浴室里走,打开水龙头等待热水,最后提醒李呈蕴再进来的时候要敲门。   李呈蕴大多话都是随口一说,改天请你吃饭,明天一起上网,过几天一起玩这种客气话没人当真。   所以直到那个满是火红霞光的下午,跑道尽头的人朝他走过来之前,李呈蕴都没想过禾真会来。   作者有话说:开文大吉(鞠躬 第2章   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的禾真看起来有些滑稽,周安捡起地上的篮球,皱着眉往前走了两步:“你来干嘛?”   禾真在距球场半米的地方停下,迎着太阳眯了眯眼回答:“打球。   ““我们人满了。”   周安把球传给身后的人,拍了拍站着没动的李呈蕴,往后倒退两步:“你去那边儿看缺不缺人吧。   “李呈蕴走过去,有些好笑地看一脸严肃的禾真:“我随口一说的,你还真来啊。”   这话显然不在禾真的预判范围内,总耷拉着的眼睛微微放大。   “开玩笑的,叫你来打球肯定是真心的啊。”   李呈蕴右手背到身后,手指勾了勾,周安顿了一下,抬起手,篮球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稳稳地落在李呈蕴手里。   经过阳光包裹过的篮球热的烫手,李呈蕴把球塞给禾真,一边往休息区走一边说:“禾真替我,我坐那儿歇会儿。”   周安强咽下冲到嗓子眼的脏话,他瞄了禾真一眼,指了指篮球场边线:“你就站那儿别动就成。”   下午四点的太阳还是不饶人,禾真穿着长袖长裤站在边线不动,偶尔球砸到他脚边,禾真连个手都不伸,气的周安乱揪头发满场发疯。   李呈蕴低头笑笑,从包里拿出手机,开始看今天的海市新闻。   周安大概被禾真气的够呛,嗓门越来越大,李呈蕴的太阳穴被吵得突突跳,他兀自啧了一声,皱着眉朝篮球场上跳脚的周安说:“你动静能小点吗。”   “不打了不打了,草。”   周安用衣领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李呈蕴身边,余光瞥了一眼手机屏幕里登对的男女,有点无语的皱了皱眉:“又看你爸妈呢?知道你是他俩甜蜜的爱情结晶了。”   李呈蕴没接话,屏幕上的光线被挡住一半,李呈蕴抬起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禾真。   “一会儿要一起吃饭吗。”   李呈蕴忽略眉毛拧在一块的周安,笑着问禾真。   “不了,还有报告没写完。”   禾真抹掉眼皮上的汗,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周安抬起屁股,周安愣了一下才站起来,禾真伸出手,露出藏在长袖口下的雪白手腕,拿过被坐扁的书包,头也不回的往宿舍楼走。   边际的火红像退潮的海,天色变暗,周安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李呈蕴,想了想还是加快脚步跟上,说:“他说是你叫他来的。”   李呈蕴的注意力停留在脚下花纹繁杂的地砖上,听见周安的话,他唔了一声:“谁?”   “还能有谁。”   周安和李呈蕴并肩拐进巷子,“禾真呗。”   海市的巷子窄而深,炸货和鱼腥味混在一起,怪异的味道好像会顺着毛孔往里钻。   李呈蕴踢开挡在身前的易拉罐,一声闷响在砖墙上炸开。   “随口一说。”   李呈蕴回答。   周安掩住鼻子,呜呜囔囔的接话:“他也够没眼力价儿的……咱以后能不走这条路不,真的臭死了。”   他和李呈蕴从小一起长大,李呈蕴是周安见过毛病最多的人,从穿开裆裤的年龄开始,除了周安,李呈蕴几乎不和院子里的任何同龄人接触。   这在周安心里一直是未解之谜,直到某天的大课间,周安转过身叫醒了正在闷头睡觉的李呈蕴:“咱们大院儿里那么多小孩,你怎么就只跟我玩啊?”   李呈蕴的脸还埋在臂弯里,听见周安的话,李呈蕴动了动,有点儿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因为你不把鼻涕抹在衣服上。”   就这么个难缠的人,到了大学就成了人见人爱的交际花,谁提起李呈蕴都要夸一句绅士礼貌。   就是这么个绅士礼貌的人,为了不在大马路上和认识的同学打招呼,一遍一遍的走让人无法呼吸的海鲜市场。   不过李呈蕴对他还是好的,对于周安来说,李呈蕴能在他打架时帮忙递个黏糊糊的酒瓶子已经能让他大喊一声兄弟义气了。   巷子走到一半,旁边卖鱼的阿婆蹲在一边叫住李呈蕴,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问他要不要买鱼。   表面油滑的白色海鱼被塞在沾着黑泥的竹篮里,李呈蕴微微俯下身,看了看竹篮子里的鱼,停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压住篮子的石头。   “石头多少钱?”   阿婆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边泛青的石头:“不卖石头的啊……你要是喜欢就拿去,不要钱。”   “有袋子吗,麻烦给我包一下。”   李呈蕴站直了些,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五十五块零钱放在篮子上。   临近晚上七点,李呈蕴拎着装着石头的袋子和周安走出市场,周安鼓足了气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然后扭过头看了李呈蕴一眼:“花五十多块买个脏石头,真有你的。”   李呈蕴走到垃圾桶边上,把手里的袋子丢进去,沉甸甸的沉到桶底。   “扔个石头还能算我刚刚是做好事儿,要是买人家的鱼再丢掉那就是糟践东西。”   李呈蕴停了一会儿,低头闻了闻指尖,皱着眉偏过头用力地闭了一下眼。   这人就像精神分裂似的,周安努了努下巴,指着前面的便利店:“走吧菩萨,去前面超市买个免洗洗手液。”   如果按照预期的未来计划发展,李呈蕴会顺利毕业,继承家族企业,娶妻生子,日子虽然称不上有趣,但还算平静,李呈蕴讨厌意外,哪怕是意外惊喜,也没人能保证愉快的占比是百分之百。   周安买完东西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李呈蕴还站在门口,不断变幻的LED灯管在他脚下投出彩色的光。   “来菩萨,洗手吧。”   周安走到李呈蕴身边,把袋子递过去,但李呈蕴站着没动。   “看什么呢……”   李呈蕴比他高,周安仰着脖子顺着李呈蕴的视线看,隔过无数张脸,最后停在不远处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身上。   无法开口,等了半晌,周安才小声问:“那是李叔叔吗?”   穿着西装的男人身材依旧保持的很好,四十多岁依旧面容紧致,他脱掉身上的外套递给面前的女人,然后接过女人手里的袋子,用空着的左手把女人脸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直到两个人坐上车,消失在不太亮的天光里,周安才听到旁边人短暂而轻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小概率慢热感谢海星和评论 第3章   李呈蕴崇拜李项霆。   李项霆从不用生意繁忙这个借口敷衍自己的儿子,每个节日,家长会,他都会按时出现,说出的承诺一定兑现,小到去游泳馆,大到瞒着甄薇让李呈蕴去学开直升机。   这么多年,能让李呈蕴坚信不疑的事情并不多,起码在上一秒,他依旧坚信李项霆是最好的父亲。   “今天这事儿别乱说。”   李呈蕴拿过免洗洗手液,连着按了好几下,透明啫喱顺着手指缝隙滑,李呈蕴胡乱擦了几下,又重新把瓶子放进塑料袋。   周安看着李呈蕴黑蒙蒙的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原定的大餐计划也被取消,李呈蕴和周安顺着海鲜市场原路返回,到学校门口时有熟悉的同学吆喝着和李呈蕴打招呼,李呈蕴步子迈的大,看都没看一眼。   就这么一直闷不做声地走回宿舍,宿舍里没人,李呈蕴站在窗户前,沉默了一会儿掏出手机。   “你回海市了吗。”   “有事儿啊?”   对面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李呈蕴能想象到李项霆那张笑眯眯的脸。   “没事儿。”   李呈蕴推开窗户,裹挟着咸味的海风涌进来,“最近没怎么给你和妈打电话,现在没课就问问。”   李项霆在对面笑,简短的讲了一下准备在外地进行的项目,声音断断续续,李呈蕴偶尔能听见夹杂在信号电流音的女声。   李呈蕴垂着眼看向挂在外面的空调外机,满是尘土的铁架多了一抹绿,叶片窄薄,看起来岌岌可危。   没有水,还天天被热风吹着,应该是长得很辛苦。   听着对面男人的声音,李呈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伸出手,指尖触到那抹绿色,比他想象中要软。   “嗯,知道。”   李呈蕴应了一声,食指绕着绿叶打转,在对面挂掉电话的下一秒,毫不留情的抓着叶片顶端连着拔掉。   周安看见李呈蕴挂掉电话才走过去,小声问道:“你爸……你爸怎么说?”   李呈蕴垂着眼,绿色汁水渗进指腹纹路,李呈蕴突然小时候李项霆带他去过的植物园迷宫,两个人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口,最后李项霆把他拎起来架在脖子上。   云好像就在他头顶,那是李呈蕴第一次见到的风景,一时间也忘记找出口,在李项霆的脖子上乐得直打嗝。   “没事儿。”   李呈蕴丢掉被揉碎的绿色,转身走到浴室洗手。   那天的事情像是没有发生,李呈蕴的生活照常,按时上课,每周会有三天和周安一起打球,晚上熄灯之后对面上铺会朝着不断滴水的空调风口喊一句:操你妈。   “这空调是被人下蛊了吧?他妈的不是上周刚修过吗?”   周安从床上坐起来,踩着床沿摸了一下沈林威的枕头边,又湿又凉。   周安忍不住感叹:“啧,知道的是见你睡空调口下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睡瀑布底下呢。”   沈林威做出了个脏话的口型,余光瞥见对面下铺隐约的手机亮光,他想了想还是问:“表演系那几个姑娘约着明天晚上狼人杀,李呈蕴你也去吧。”   “有那个叫什么音的吗?几点去啊?”   “七点四十,直接去后巷剧场集合。”   沈林威趴在栏杆上,又问了李呈蕴一遍。   对面的人没动,停了好一会儿,亮光暗下去,沈林威才听见李呈蕴说了一句都行。   这就算是同意了,沈林威被空调水溅了一脸也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下午的专业英语407都没去,几个男生忙着在宿舍做发型,发胶糊了一脑袋,硬的拍都拍不下去。   李呈蕴一直到七点半才出现,一进来周安就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你上网去了?”   “见个朋友。”   李呈蕴把手机放进口袋,不等周安开口,说:“不是狼人杀吗,再不走你就来不及闪亮登场了。”   后巷里连着一条路都是酒吧,不到八点,路边就站满了等待进场狂欢的男女。   李呈蕴个子高,在满是人的弄堂也显眼,偶尔有眼熟的人和他打招呼,李呈蕴笑着点点头,步子没有一点儿停顿。   比起各种酒吧,剧场显得有些冷清,李呈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恐怖主题的剧本杀海报,一直浏览完所有文字,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戴着鸭舌帽的男生。   周安比他更快地叫出禾真两个字,对面的男生闻声抬起头,掩在帽檐下的眼睛看起来很亮。   “装都装到剧场门口了。”   周安瞥了一眼禾真手里的教材,声音变得阴阳怪气起来:“真有你的。”   禾真没接话,恶意总是最容易让人分辨,周安黑着脸走进去,李呈蕴跟在后面,眼神交汇时冲他笑了笑。   包厢里的人已经坐满了,李呈蕴进去的时候沈林威忙站起来和他打招呼,李呈蕴点点头,坐到靠近门口的位置。   “开始吧开始吧。”   周安伸手拿牌,指尖还没碰到,一摞牌就被另一个人抢先拿在手里。   “等会儿。”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站起来,走到门口扒着门框冲外面招了招手,过了几秒,拿着教材的禾真出现在屋内,他站在唯一的光源下面,影子被拉的瘦长。   安千秋十分推着禾真的肩膀让他坐在旁边,然后把手里的牌递给工作人员,笑了一下说:“可以开始了。”   唯一的射灯也被关掉,桌上只剩一盏方形的小灯,李呈蕴看了一眼手里的牌,听着工作人员的指令低下头。   “狼人请睁眼确认自己的同伴。”   隔壁酒吧的DJ已经开始热场,轰隆声的音乐声在空气里打结,李呈蕴睁开眼,隔着昏黄的光线,和坐在对面的禾真对视。   “狼人请杀人。”   李呈蕴挑了挑眼梢,示意禾真选人,可惜灯光太暗,禾真坐着没动。   李呈蕴抬起手指了一下坐在边角的女生,然后竖起拇指晃了晃。   因为合作不顺,工作人员发出了第二次指示:狼人请杀人。   周安埋着脑袋发出不耐烦的催促声,李呈蕴很轻地叹了口气,身子往前凑。   距离被拉近,李呈蕴的一半脸被光照亮,眼梢向下垂的睫毛也看能看的清楚。   戴着鸭舌帽的禾真眨了一下眼,喉结轻微地上下滚动,沉默了几秒,抬起手指向坐在旁边的安千秋。   李呈蕴笑了一下,竖起拇指表示同意,然后重新坐回去,闭上眼。   游戏流程并没有因为确认了杀人目标后变得顺畅,眼前一片黑暗的李呈蕴开始不耐烦,修长的手指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沿着玻璃杯口画圈。   “狼人请闭眼。”   禾真看着不断摩挲桌面的手指,停了一会儿,闭上眼。   狼人要想获得胜利,需要两个人的默契配合。   第一轮安千秋被杀死之后自爆身份是猎人,黑着脸开枪带走了一脸懵的周安。   可接下里的发言,禾真说的一塌糊涂,轮到李呈蕴发言的时候,他简单的讲了一下自己平民的身份,然后视线落在对面。   “禾真,你是不是狼啊。”   李呈蕴笑着看他。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过了两秒,禾真点点头,很轻地开口说:“是。”   坐在一边的安千秋发作的最快,她用手肘推了一下禾真的的手臂,不太高兴地嘟囔:“鬼迷心窍了吧你,居然先杀我……杀就杀了,现在自爆干嘛啊。”   接下来的游戏完全被李呈蕴把控,白天他票出去了在场的女巫和另一个平民,然后在第三晚杀死了跳出来的预言家。   游戏结束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周安一边摇头一边冲着李呈蕴感慨:“你是真禽兽。”   李呈蕴没接话,众人忙着复盘,李呈蕴站起身往外走,最后停在长廊尽头的窗前。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大片的绿樟树在水雾里变得轻,手机在手心里震了一下,李呈蕴低头看了一眼,是垃圾短信。   身后的塑料帘子发出声响,李呈蕴转过头,看见站在门口摊着双手的禾真。   水珠顺着指尖连着串掉在地上,禾真看了李呈蕴一眼,把手放在身侧。   被风吹斜的雨杂乱无章的砸在玻璃窗上,禾真正在考虑要不要打招呼,一直遮盖着大半张脸的帽檐突然被人往上抬了抬,禾真抬起眼,视线直直掉进面前像黑雾一样的眼睛里。   “帽子戴的这么低,你能看见路吗。”   李呈蕴有些好笑地垂眼看他,声音很低,架在帽檐下的食指往上抬了抬,手背很轻地碰了一下禾真的眼皮,直到禾真的眉眼全都暴露在光里。   禾真脸上没什么表情,李呈蕴看了一眼旁边的架子:“那儿有纸。”   ,说完这句话,李呈蕴收回抬着帽檐的手。   两个人实在没什么聊的,李呈蕴很快就转身离开,禾真看着他的背影,李呈蕴确实是很招人喜欢,走廊里不长的一段路,已经有五六个漂亮的女孩子和他打招呼了。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安千秋才从盥洗池里走出来,她抽了几张纸,走到禾真身边,塞了两张到禾真手里。   “是他吗?”   安千秋问禾真。   “是。”   禾真笑了出来,他扭过头,用还湿着的手指碰右边眉骨,“他这里有一个小疤。”   “有嘛?”   安千秋把有些松的辫子拉紧,“我怎么没看到。”   禾真放下手,把帽子取下来,看了安千秋一会儿才开口:“是我的。”   安千秋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即便她没怎么谈过恋爱,也是能一眼看出禾真和那个长相出挑的李呈蕴之间的关系并不像禾真表述的那样。   “我怎么有预感以后你会很伤心呢。”   安千秋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很轻地叹了口气。   手里的纸巾被团成一个小圆,禾真没有反驳,安千秋什么都不知道,因为那是他和李呈蕴之间的秘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一个评论也是情一颗海星也是爱情情爱爱入眠酒很需要 第4章   海市持续的高温并没有被那场大雨浇灭,宿舍的空调依旧开到16度,一大滴水再一次滴到沈林威枕头上的时候,沈林威猛地坐起来,用力地捶了一下床板。   “真他妈没完没了,从这个空调滴水开始,我他妈做啥都不顺。”   周安在下铺笑个不停,沈林威扒着栏杆倒挂往下看:“我没开玩笑,我前两天自己在宿舍看A片,连看了好几个都硬不起来。”   “李呈蕴,要不你先借我点儿钱让我买个空调成不。”   沈林威说,“我看这空调是修不好了,要是等学校来换,我估计我也差不多要痿了。”   “没钱了。”   李呈蕴靠着床看手机,手机亮度调的很暗。   周安听见这话也从床上坐起来,他皱着眉问李呈蕴:“你会没钱?”   李呈蕴正在回复信息,听见这话有些懒散地唔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然后关掉手机扔到一边。   大概是看李呈蕴兴致不高,聊天内容很快从买空调转移到前几天一起玩的几个表演系女生。   “本来就没打算能约把安千秋约出来,想不到禾真居然还认识。”   沈林威话里话外都是羡慕,“还是学霸有手段。”   “哎,我记得上次咱是不是和禾真一起打球来着?要不改天打球再带着他吧,李呈蕴你再约他一次。”   李呈蕴的视线胶在手机屏幕上,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才漫不经心的回答:“叫他干嘛。”   话里拒绝的意思明显,李呈蕴不愿意的事说破大天也没用,沈林威叹了口气,抱着湿哒哒的枕头重新躺了下去。   第二天的实验课周安早早来占了位置,一直等到满面油光的教授走进来也没见到李呈蕴的人影,这门课是唯一要求全勤的必修,周安把手机藏在抽屉里打字:要点名了,你人呢?手机屏幕亮起来,李呈蕴看了一眼又把手机按灭,继续看便利店门口正忙着搬货的女人。   她戴着棕色袖套,挽在脑后的长发长而干枯,皮肤看起来鲜少保养,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夸一句不错,但眼尾的皱纹很密。   甄薇第一次发觉自己眼下的两条皱纹时当着李呈蕴的面砸坏了黄花梨木的梳妆台,穿着真丝睡袍跑到楼下打电话,要医院给她叫医生过来打肉毒杆菌,大概是因为当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对面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甄薇声音很大的对着话筒喊:“你们是想死吗?我再说一遍,现在过来。”   七岁的李呈蕴站在楼梯上,看着甄薇在沙发上坐着,手指用力地压着眼尾。   李项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让他先上楼睡觉。   那天晚上家里很安静,李呈蕴睡得安稳,第二天甄薇又恢复如常,只是在送他出门上学的时候忽然伸手拉住他的书包带,然后微微俯下身和李呈蕴对视,停了一会儿才开口:“妈妈漂亮吗?”   甄薇和李项霆,郎才女貌,十几年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得是。   雨天路滑,搬了一箱苹果的女人滑了个踉跄,为了稳住身形,手里的箱子一歪,两个苹果顺着楼梯滚下来,果肉被砸出豁,汁水混着泥一路滚到李呈蕴脚下。   女人的视线顺着苹果延伸,最后落在站在树下的男生。   男孩子个头很高,树影落在他脸上,显得眉目深利。   女人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抱着苹果箱子走过来,有些费力地弯下腰,试图腾出手去捡地上的苹果。   离得近了些李呈蕴才发现女人比想象中还要瘦小,手背有两条很明显的擦伤。   在女人尝试无果后,她有些发愁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泥,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苹果箱放在地上。   李呈蕴伸出手,微微俯下身,把两个看起来面目全非的苹果捡起来。   “谢谢了,您放我箱子里就行。”   女人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好听。   “阿姨磕成这样的苹果还卖啊。”   李呈蕴笑了笑,“缺德了点。”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女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不不,不卖的,我是打算留着自己吃的。”   李呈蕴脸上的笑容没变,他把两个苹果放进箱子,然后举着那只被苹果弄脏的手。   “去店里洗洗手吧。”   女人看起来依旧热情,她招呼着李呈蕴往店里走,李呈蕴跟在身后,笑着说谢谢。   店面不大,但冷气却开得很足,女人把箱子放在桌上,给李呈蕴指了卫生间的在哪儿接着转身去货车搬其他的东西。   货物很重,她搬的很费劲,李呈蕴站着看了一会儿,走去洗手池洗手。   水龙头的出水口好像少了隔片,一打开水就很大,溅了李呈蕴一身。   李呈蕴把手冲干净,看了一眼搭在架子上的粉色毛巾,边缘脱线,很长一根线头耷拉在洗手台的积水里,一切都和他想的的一样。   李呈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个女人还在搬东西,开货车的男人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女人回过头笑了笑。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手上的水还没干,李呈蕴掏出手机,在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嗯。”   李呈蕴倚着柜台,看女人把箱子放在门口又折返。   “那个女的叫何萍,海市本地人,四十岁,六年前结过一次婚,但是不到一年就离了——”电话那头讲的清楚,李呈蕴再一次看向何萍,她拎着两箱矿泉水,看起来有点吃力,她每走两步就要放下歇一会儿。   “她还有一个儿子。”   李呈蕴安静地听,穿着黑色上衣的身影进入视野,男生直接拿过放在地上的箱子,手腕上的青筋蜿蜒往上,最后掩进有些长的袖口。   “海市大学大二,生物工程专业。”   空调扇叶固定,冷风持续灌进李呈蕴的领口,握着手机的指尖发凉。   男生把矿泉水放在地上,抬起头,在对上李呈蕴毫无表情的脸时愣了一下,然后很轻地冲他点了下头,紧接着又转过身去接女人手里的东西。   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清楚,在一连串的背景调查之后,男人好像才发觉自己没有讲名字,于是在句末补充:“叫禾真。”   禾真把矿泉水箱子拖到冰柜前,把水一瓶一瓶摆上去,摆到一半,后颈突然觉得热。   禾真动了一下,后脑勺不轻不重地碰到身后人的下巴。   身后人靠的很近,禾真好像能听见五脏六腑在身体里碰撞的声响,卡在喉咙里的话还没想好,李呈蕴忽然伸出手绕过身侧,抽走他手里还没来得及摆上的矿泉水瓶。   “这家店是你妈妈开的啊。”   李呈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手指松松地拢着瓶身,语气温和。   禾真继续往冰柜里放水,停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大概是这个短促的音节终止了本该继续进行的交谈,李呈蕴还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禾真想用余光偷瞄,可惜计划刚开始就被识破。   “你一会儿回学校吗。”   李呈蕴把瓶盖拧开,他笑着看禾真,重新把瓶盖拧紧,又说:“可以一起回去。”   李呈蕴的语气笃定,没有给禾真留下拒绝的余地。   准备回去的时候,禾真向何萍道别,何萍笑着送他们两个出来,目光越过禾真落在李呈蕴身上,她不太好意思地开口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真的同学,他平时太闷了,以后还要麻烦同学能多带着他玩一玩。”   李呈蕴看着何萍没接话,直到女人有些紧张地抿了一下嘴,李呈蕴才笑着回答:“阿姨放心。”   垂着的手臂抬起来,十分熟稔的揽过禾真的肩。   这次回学校李呈蕴和禾真没走小路,他们并肩站在路口等红灯,站在左前方的女孩子偏过头偷偷打量李呈蕴,意图明目张胆,但李呈蕴就像什么都没注意到。   “真真。”   身旁人声音很轻,禾真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但下一秒,李呈蕴又念了一遍:真真。   红灯开始数秒,李呈蕴侧头看着禾真,说:“这么叫叠字很像女生的名字。”   “你爸妈都这么叫你吗?”   李呈蕴接着问。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禾真点点头:“嗯。”   李呈蕴没再问了,绿灯亮起来,李呈蕴往前走,禾真跟在他身后。   雨后的空气很潮,只是走了这么一小段路,袖子已经和手臂皮肤黏在一起。   禾真忍不住去看李呈蕴,他穿着白色的棉质t恤,看起来质地轻薄,肩胛骨若隐若现,关于夏天所有不好的形容词好像都与李呈蕴无关。   周安大老远就看到正在过马路的李呈蕴,他冲李呈蕴挥了挥手,还没等李呈蕴走过来就忙不迭的开口:“今天实验课你怎么不来啊?我愣是假装弯下腰捡笔帮你答到才躲过一劫,这可是全勤课啊哥。”   李呈蕴个子高,所以周安完全没注意到站在背后的禾真。   “周末打球去掉一个人吧。”   李呈蕴拧开瓶盖,继续说:“禾真周末也去。”   周安愣了几秒,眉毛拧在一起:“你不是说他球打得烂吗。”   周安嘴快,一句话说出去才想起禾真就站在旁边,周安看了一眼李呈蕴。   “那就找个更烂的垫底。”   李呈蕴说的随意,禾真看了他一眼,说:“算了,我站在篮筐底下都投不进去。”   李呈蕴仰头喝了一口水,咽下去之后说:“你把球传给我,我来投。”   “而且阿姨说了要我照顾你。”   李呈蕴的嘴唇沾着水光,他转过头垂眼冲着禾真笑笑,用算得上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你得听话才行。” 第5章   禾真是在周五晚上被拉进的微信群,禾真披着毯子坐在地上,点开群人员的名单。   大部分人的昵称都千奇百怪,禾真往下翻,在L开头里找到唯一一个用真名做昵称的李呈蕴。   禾真把湿着的手在毯子上蹭了蹭才点开头像,朋友圈内容是空白,和禾真想的一样。   没有什么东西可供他这个偷窥者偷看的,在禾真盯着李呈蕴的头像框看了几分钟也没能分辨那到底是月亮还是灯泡之后,有些丧气的切回群聊天。   只是短短几分钟,群聊天已经多出了八十几条,禾真顺着往上翻,看到其他人开启聊天的源头。   是一张像素不太高的照片,主角是扎着丸子头的女生侧脸,穿着黑色衬衣,站在学校摊位前低头选笔记本。   禾真坐在空调风口,他用薄毯把自己裹得更紧了点,然后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放大那张照片。   侧着身的李呈蕴暴露在视线里,禾真把手机放在曲着的膝盖上,其实不放大他也能一眼看到李呈蕴的,他各个科目都很优秀,尤其在寻找李呈蕴这件事上,他比所有人做得好。   何萍端着切好的苹果走进来的时候刚好撞见对着手机傻笑的禾真,她走近了一点,把水果递给禾真。   “看什么东西这么好笑啊?”   何萍用叉子叉了一块苹果送到禾真嘴边,自己挑了一块果肉颜色偏深的。   禾真看了她一眼,何萍笑着解释:“是上次搬货的时候掉出来的,不是坏的,放心。”   “明天上午我要出去。”   禾真把手机屏幕倒扣着放在地上,“有人约我打球。”   何萍眼睛睁的很大,嘴角恨不得咧到太阳穴:“是上次在超市碰到的那个同学吗?我看他人高高大大的,你多跟着一起活动活动,说不定还能再长个几厘米。”   禾真有176,算不上低但也算不上高,何萍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按照何萍的说法,他的亲生父亲人高马大,禾真随他爸爸,一定是能长大个子的。   “和那个叔叔相处的还好吗。”   禾真转过头问。   何萍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拨了一下头发:“这么大年纪了,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再说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大概是不想禾真再细问,何萍站起来从客厅拿过一个袋子,一边拆一边说:“那天和……和你叔叔一起逛街,碰到了一件衣服,觉得还不错就买了。”   是一件深蓝色的上衣,装在印有名牌logo的透明包装袋里,何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拿出来,放在禾真身前比了比。   “这个颜色穿上精神。”   何萍弯着眼睛笑,眼角的细纹更明显了些。   “换个颜色吧。”   禾真把衣服接过来,低头看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地念叨:“换黑色的,领口有白边的。”   何萍愣了愣:“不知道有没有黑色……”   “有。”   禾真站起来,把衣服重新叠好放进包装袋,转身放在何萍手里,笑着说:“黑色的好看。”   周安定的篮球场在郊外,禾真没赶上时间最近的那班公交车,结果在站牌底下一等就是二十五分钟。   算上在车上晃荡的时间,等禾真到地方,他已经迟到了将近半小时。   球场藏在一片棕榈树里,虽然禾真看不见,但沈林威带着脏字的喊声已经听得清楚。   禾真沿着石子路往里走,他今天穿了自己唯一一双名牌球鞋,是上高中体育考试的时候何萍买给他的,他只在考试的时候穿过一次,只是这么贵的鞋,踩在鹅卵石上还是硌得慌。   绕过开满橙黄色郁金香的花圃,禾真没再往前走。   在看到喷泉水池正中央的古希腊女神像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私人庄园,不断向上喷薄的水柱溅起雪白的水花,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的李呈蕴坐在水池边,冲站在身前的女生摊开手,女生小声惊呼,紧接着是十分欢喜的笑声。   浓情蜜意的场景容不下第三个人,禾真看着穿白色裙子的女生在李呈蕴身边坐下,李呈蕴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旁边女孩捂着嘴笑个不停。   像让人反胃的三流偶像剧,禾真的脚动了一下,不小心踩到一片完全丧失水分的落叶。   女生抬起头,一边往后看一遍小声说:“什么声音啊……”   李呈蕴十分自然的把手搭在女生颈后,夺回女生的视线便收回手,禾真看见李呈蕴的眼睛弯下去:“园子大,偶尔有一两只野狗也正常。”   大概是提前预演被野狗吓到的情节,禾真看着两个人逐渐靠近,近到李呈蕴怀里的人抬起头,两个人就能接吻。   涂了浅粉色口红的嘴唇大概是水果味的,可是李呈蕴没能尝到,余光瞥见走出来的禾真,李呈蕴很轻地用手指抵着女生的锁骨,把她推开了一点。   “你走错了。”   李呈蕴抬起手懒洋洋地指了指右边,“球场在那儿。”   禾真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又回过头:“你怎么不去打球。”   李呈蕴紧了紧搂在女生腰间的手,再开口的语气带笑:“看不出来吗?我现在有比打球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禾真不难缠,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绕过喷泉池,朝李呈蕴手指的方向走。   李呈蕴刚刚的话已经算是明示了,女生原本佯装矜持的手从膝盖贴上李呈蕴的胸口,她一点点凑上去,偏着头试图和李呈蕴接吻。   呼吸交缠,眼看一切就要水到渠成,女生闭起眼,等待李呈蕴完成最后的步骤。   “学姐。”   李呈蕴没有拉开距离,他垂眼看着眼前距离很近的嘴唇,用很轻的声音说:“你有没有觉得很难闻。”   萧音睁开眼,在对上李呈蕴眼里意味不明的视线时,她的身体下意识往后退,大脑迅速回忆今天早上喷的是哪个牌子的香水。   李呈蕴像是没注意到,他站起来,看了一眼不断流动的喷泉,微微皱眉,表情看起来很苦恼:“喷泉死水的味道好难闻。”   明明上一秒还是即将接吻的浪漫时刻,萧音愣了一下,看了一眼不断流动的园景喷泉,想了想随着李呈蕴的话接着说:“是……是有点。”   “那回去吧。”   李呈蕴笑着转过身往球场走,萧音反应了几秒忙跟上去,李呈蕴走的并不快,但步子迈的大,始终领先她半个身子。   过于明亮的光线穿过树叶缝隙落在李呈蕴脸上,李呈蕴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到萧音开始怀疑十几分钟前,那个眉眼满是笑意的男生到底是不是她想象出来的。   球鞋划过塑胶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萧音看着走在前面的李呈蕴,没忍住还是开口说:“我们刚刚……算不算是开始?”   李呈蕴的个子高,每走过枝叶蓬勃的棕榈树下都要微微俯身,萧音说完,一直走在前面的李呈蕴停了下来。   但她并没有很快得到回答,萧音看着李呈蕴稍抬起手,握着树叶根茎用力往下一撇,把挡在眼前巨大的叶子扯掉。   一片浓绿被踩在脚下,李呈蕴转过身,居高临下的俯视萧音,然后五官舒展,笑眯眯地问她:“学姐说什么开始?”   作者有话说:大概会看起来有些混乱后面会好起来 第6章   李呈蕴回到球场的时候上半场已经结束了,沈林威瘫在折叠椅上勾着脑袋往李呈蕴身后看,找了半天也没见人,才问:“萧音呢?”   李呈蕴随手从地上拿了一瓶水:“家里有事儿回去了。”   沈林威愣了一秒,仰着头长出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今天费多大劲才把她约出来吗?你看看这?”   沈林威指了指脚上崭新的球鞋,“看见没?已经停产了,专门高价从鞋贩子那儿收的,就为了在学姐面前一展雄风。”   李呈蕴笑着看了一眼,黑咖配色看起来有些眼熟。   “你这鞋……是不是跟禾真的一样啊?”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沈林威顿了顿,朝球场中心看。   “哎。”   沈林威冲着禾真叫了一声,看禾真抱着球走过来,接着说:“你鞋多少钱买的啊?”   禾真低头看了一眼沈林威脚上的鞋,两个人没站在一起还不觉得,现在两双鞋这么碰上面,他脚下那双的颜色和做工突然就显得寒酸起来。   “你这鞋的走线。”   周安蹲在禾真脚边,低头打量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脸上带着有些冷的笑意:“太歪了点儿吧。”   沈林威看了禾真一眼,走过去一巴掌拍掉禾真手里的篮球,跟着往前跑了几步,伸手把球捞在怀里。   “李呈蕴你打不打?不打我们四个人打了。”   李呈蕴盘着腿坐在台阶上,听见这话扬了扬手里的半瓶水,沈林威脸色不太好,费心叫来的学姐跑了,这会儿还被个穿假鞋的碍眼。   沈林威转过身,在三分线内做了一个跳投,动作挺帅,但准头不足,三不沾,沈林威在地上啐了一口。   禾真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看不出情绪,李呈蕴把水瓶搁在脚边,扬起手臂冲禾真晃了晃:“站那儿不晒吗。”   中午的日头正晒,禾真在空地上站了没一会儿,头顶就像是要冒火,禾真看了李呈蕴一眼,抬腿走过去。   长椅上堆放着男生们的背包和毛巾,唯一空的折叠椅是沈林威带来的,想来不是禾真能坐的。   和其他人相处比他预想的还要难以忍受,禾真在长椅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朝李呈蕴那看了一眼。   没多长时间,放在脚边的水瓶已经空了,李呈蕴的手臂撑在身后,微抬着下巴。   刚刚周安说他穿假鞋的时候,李呈蕴没帮他解围,这种念头只出现了不到一秒就迅速被压下去,但他也没跟着一起看不起我,李呈蕴跟以前一样,一直是最好的人。   禾真这么想着,朝李呈蕴走过去。   禾真在李呈蕴身边坐下,两个人隔了大概一拳的距离,李呈蕴的视线一直落在球场,没看他。   “鞋是阿姨买的?”   李呈蕴冷不丁开口,禾真反应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但发现李呈蕴看不到,又说“是”   李呈蕴转过头,对上禾真的眼睛,笑了一下:“是假的厉害,鞋头都不对称。”   听见这话,禾真的嘴角很轻地抿了一下,然后顺着李呈蕴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确实左边的鞋头比右边的要圆不少。   两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球鞋让禾真觉得有点好笑,他把鞋头翘起来,来回晃了两下才小声说:“怪不得当时体侧跑步的时候右脚疼的很。”   球场中心的沈林威抢到了一个篮板,吆喝的声音大的不得了,禾真说话的声音又小,除了开头两个字,剩下的都被沈林威的嗓门压下去了。   李呈蕴大概率是没听见的,禾真用余光扫了一眼,李呈蕴神情散漫,没有想要他再重复一遍的意思。   一场球四个人打的也很尽兴,没了李呈蕴,沈林威像是点着的炮仗,拿到球根本不撒手,撞人走步怎么犯规怎么来。   周安好几次向李呈蕴这边投来求救的目光,但李呈蕴只是笑,没有要上场的意思。   “周安好像不想打了。”   禾真看了一会儿,对李呈蕴说。   李呈蕴看着不停冲他挤眉弄眼的周安,打了个哈欠之后,简短地嗯了一声。   好不容易开启的话题又干脆利落的结束,禾真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动作幅度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吸引了李呈蕴的注意。   李呈蕴在禾真的余光里坐直了些,然后拉近他们两个仅有的一拳的距离。   李呈蕴凑得很近,他伸出手捏着禾真的手指,懒洋洋地晃了两下,又漫不经心地感叹:“手指真细。”   覆盖在他手指上的温度很热,也干燥,禾真想看看李呈蕴的表情,但他甚至不敢抬头。   禾真任由李呈蕴来回摆弄他的手指,直到李呈蕴没了兴致重新坐回原位,禾真才出声回应李呈蕴的夸奖,低声说谢谢。   李呈蕴又恢复成一开始的姿势,禾真能感受到李呈蕴落在他背上的视线,停了一会儿,禾真听见身边人说:“看来阿姨真的很爱你啊,什么苦都舍不得你吃。”   “嗯。”   禾真点点头,“我妈她很辛苦。”   李呈蕴没再说话,空旷的场地里只剩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禾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坐了好一会儿,禾真才鼓起勇气转过头。   “我——”禾真第一个字刚出口,就被李呈蕴的口型打断,李呈蕴冲他笑了笑,然后视线重新移回球场,说:“看球吧。”   直到太阳落山,禾真也没再上场,中间李呈蕴被叫上场和沈林威打了会儿1v1,一共五个球,李呈蕴只进了两个。   周安见李呈蕴也灭不了沈林威的威风,皱着眉叫李呈蕴认真点,李呈蕴一边往场下走一边无辜地摊了摊手,语气真诚的回答:“真打不过。”   看着李呈蕴走过来,禾真站起来给他递了瓶水,李呈蕴接过去。   “下次别穿假鞋了。”   李呈蕴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水,微笑着看禾真,接着用可以称得上体贴的语气对他说:“打球不方便,要是真摔一跤,我可没法向阿姨交代。”   运动时间结束,其他人朝着他们走过来,禾真来不及准备更完美的回答,最好只好说:“知道了,谢谢你。”   安千秋接到禾真电话的时候正在擀饺子皮,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她就跑去洗手,但是等再回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   安千秋拿着手机回到房间,刚关上门,屏幕又亮了起来。   “今天碰到何姨,她说你和朋友出去打球了。”   安千秋坐在飘窗上,接着说:“所以呢,你和李呈蕴打球了吗?”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偶尔能听见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安千秋侧头看了一眼已经暗下去的天光:“你还没到家?”   “打球的地方在郊外,离家里有点距离。”   禾真的话说的委婉,安千秋从小和禾真一起长大,当然知道禾真嘴里的“有些距离”是多远。   “去的时候碰到他和一个学姐在一起。”   安千秋没接话,她听着电话那头禾真忽远忽近的声音,禾真擅长总结,但关于和李呈蕴共处的一天却说的絮絮叨叨。   他讲了李呈蕴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喝了几瓶水,运球的时候用的是左手。   “对了。”   禾真好像换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今天我穿那双假的球鞋了,没想到刚好和沈林威撞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安千秋气不打一处来,她站起来围着房间转了个圈,“他们都是什么人?假鞋他们瞄一眼就能看出来!”   对面好长时间没人说话,安千秋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通话时间还在计时,安千秋不太耐烦的冲着听筒喊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人才轻声说:“我就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安千秋对着话筒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你知道吗,他没去和沈林威他们一起打球,我一直坐在他旁边,他夸我手指细,还让我下次打球的时候别穿那双鞋,因为担心我受伤。”   禾真自言自语的低喃夹杂在汽车发动机的轰鸣里,即便是这样,安千秋还是捕捉到了禾真尾音颤抖的愉悦。   楼下的路灯亮起来,安千秋开口问:“所以他们说你穿假鞋的时候,李呈蕴帮你解围了吗?”   “这不重要呀。”   禾真靠着车窗,垂眼看着被李呈蕴碰过的手指,笑着说:“我和他牵了手,这才是最重要的。”   安千秋停顿了几秒,把手机移开耳朵,嘴唇贴着听筒评价道:“你真的有病。” 第7章   禾真出现频率变高这件事连周安都发现了。   周安看了一眼坐在楼下花坛边上的人,眉毛皱成一团:“怎么现在哪儿哪儿都能看见他啊。”   李呈蕴顺着周安的视线,看到了低着脑袋的禾真,日光明亮,李呈蕴看见了他后颈很白的一小片皮肤。   “大太阳底下看书也不怕中暑。”   周安小声嘟囔,又盯着看了一会儿,他用手肘碰了碰李呈蕴,“哎,他穿的那个衣服,是不是跟你的一样啊?就黑色带白边的那件。”   李呈蕴没接话,周安侧过身,说:“我记得那衣服不是挺贵的吗?估计又是假的,可真行,穿完假鞋穿假衣服。”   大概是觉得没意思,周安很快走开了,李呈蕴站着没动,他扯开周安拉上的半扇窗帘,倚着窗台往下看。   禾真的关联词是开学典礼的演讲和举报作弊,前者让人羡慕,后者让人气得牙痒,但这些李呈蕴都没什么印象。   就算是现在,他往外看,最先注意到的是挂在树杈上的红色气球,然后是花坛中心旋转的花洒,最后才是脑袋垂的过分低的禾真。   搁在膝盖上的书终于往后翻了一页,李呈蕴看着禾真缓慢地抬起头,在太阳高悬着的天空下,像排练过无数次一样,准确无误的隔着窗玻璃和他对视。   停了几秒,李呈蕴打开窗户,裹挟着高温的暖风灌进冷气房里,李呈蕴探出半个身子,笑着挥了挥手。   隔得有些远,李呈蕴看不清禾真的表情,只看见禾真站起来,书顺着身体幅度有些狼狈的掉在地上。   但禾真没去捡,他站的笔直,然后学着李呈蕴的模样,挥了挥手。   禾真身上那件衣服确实和李呈蕴的一样,只是禾真身上这件不怎么合身,太宽也太大。   寝室里的几个人正在埋怨冷气全跑了,李呈蕴收回视线,抬手把窗户关上了。   “我下午回去一趟,老师那儿就说我中暑了。”   李呈蕴推开门对周安说。   郊外的别墅是李项霆名下唯一的一处房产,面积不算大,对于李项霆的官职来说也并不逾越。   搬进来那天甄薇穿着高跟鞋转了一圈,细而长的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脆而有节奏感的响声。   李呈蕴很喜欢客厅南面巨大的落地窗,李项霆摸了摸他的头,说将来可以在院子里给他建玩具赛车跑道。   那个时候李呈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他的母亲打断了。   “就这样?”   甄薇站在二楼走廊,手搭在白色浮雕栏杆上,肩上的包带滑到手腕,手袋上的五金狠狠地撞在栏杆上。   “薇薇,你知道的。”   李项霆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可奈何。   甄薇没接话,她顺着楼梯下来,在李呈蕴面前站定之后微微俯下身:“你也喜欢这里吗。”   李呈蕴点点头,甄薇笑了一下,然后偏着头看李项霆,用撒娇似的声音感慨道:“真不愧是你们李家人,都一样的没出息。”   听见这话李项霆也不生气,他面容温和,停了一会儿才对李呈蕴说:“你妈就是嘴上不饶人。”   悬在大门上的感应灯亮着,李呈蕴走过去,正在外面擦窗户的妇人看见投在玻璃上的倒影,笑着转过身,手在衬裙上擦了擦:“怎么这个点儿回来啊?”   “回来拿点东西。”   李呈蕴走近,视线透过虚掩着的大门,看到挂在墙上的油画,是去年李项霆找人画的全家福。   “昨天拿回来的衣服您洗了吗?”   李呈蕴走进去,看到整齐摆在地毯上的三双拖鞋。   陈姨把袖套摘下来,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还没来得及,你现在要吗?要的话我现在洗然后烘干,很快的。”   “不用。”   李呈蕴接过陈姨递来的水,喝了一口笑着说:“有个东西放在洗衣袋里,我拿了就走。”   洗衣房在一楼东南角,李呈蕴推门走进去m黑色的洗衣袋放在架子上,李呈蕴拉开拉链,在最下面找到那件黑色上衣。   手感绵软,衣领处有两个很小的洞,是他当时扯掉标签留下的。   李呈蕴拿着衣服走到穿衣镜前,把衣服抖开,放在身前比了比。   李呈蕴啧了一声,抬手把衣服丢进洗手池。   “小毛病还真不少。” 第8章   李呈蕴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周安发来的,说是社团有活动,李呈蕴看了一眼又放下,他顺着辅道往宿舍楼走,路过中心花坛的时候停了下来。   大片玫红色的三角梅开得晃眼,李呈蕴走过去坐下,才坐了不到三分钟,他就觉得自己要被高温蒸透了。   李呈蕴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周安,回复比他想象中还快。   【美女巨多,系花,好几个漂亮学妹,还有那个叫什么千秋万代的。   】嗡嗡又震了两下,最新一条信息的语气显然没有上一条那么激动。   【还有禾真。   】社团活动定在学校的备用礼堂,海大的社团多,每个社团一学期只有两次大型活动申请权,围棋社作为少有延续传统的社团,申请使用礼堂总是要容易些。   李呈蕴走进去,看见站在礼堂舞台上的周安正在指导另外两个女生对弈,表情称得上精彩绝伦。   李呈蕴看不下去周安半瓶子水咣当,转身撩开帘子进入后台。   后台走廊窄而长,李呈蕴刚掀开帘子就闻到一股很淡的烟味,他随意踢开左手边虚掩着的门,趴在窗台的女生猛地回过头。   “不好意思。”   李呈蕴很轻地挑了挑眉,嘴里说抱歉,可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安千秋掸了掸烟灰,转过身看着李呈蕴:“那你是不是要关上门。”   “这门本来就没关严。”   李呈蕴看着飘到眼前的青色烟雾,抬手扇了扇。   安千秋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垂下头继续抽手里剩下的半支烟。   李呈蕴不喜欢烟味,他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安千秋手里的烟已经燃尽,很长的一段烟灰掉在地板上。   “禾真在杂物间,你朋友让他去拿备用棋盘。”   李呈蕴觉得有些好笑,他转过身看着安千秋,亮着的壁灯在身前投出高大的阴影,“他在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再听安千秋剩下的下半句,李呈蕴重新转回身,并且贴心的替她关上门。   物料间在拐角处,台前的笑声此起彼伏,李呈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现比起周安蹩脚的小魔术,还是禾真更有意思。   黑漆斑驳的门紧闭着,李呈蕴按下门把手,门板摩擦地面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   “你抽完烟啦?过来帮我扶一下梯子。”   禾真背对着门站在不锈钢的梯子上,双手扶着置物架,黑发服帖柔顺,遮住后颈的皮肤。   李呈蕴走过去,伸手稳住轻微摇晃的梯子。   禾真顺着梯子往上走,可惜梯子的高度缺了一点,站在最顶伸直手臂还差一些距离,李呈蕴看着禾真用手掌用力按了按铁架,似乎在确定架子是否能够支撑他的体重。   “这架子撑不住你。”   李呈蕴的声音很轻,禾真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李呈蕴靠近了一些,挨着禾真的肩膀,好心提醒:“你上去就会倒。”   按在铁架上的手动了一下,禾真很轻地清了清嗓子:“那我下去。”   李呈蕴往后让了点位置,单手扶着梯子,看着禾真动作缓慢地下来,最后站在他面前。   禾真似乎对两个人过近的距离感到不适,他不断往后退,直到肩膀有些用力地撞到梯子,他才猛地抬起头。   “你上去拿一下棋盘吧,就在最上面的箱子里。”   禾真看了李呈蕴一眼就偏过头,额前的碎发有些挡眼,禾真有些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发觉没办法解决之后抬手想要把头发拨开。   在手指快要碰到脸的时候,手腕被李呈蕴一把抓住,热度停留不到一秒,李呈蕴松开手,他看着禾真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挺脏。”   李呈蕴停了一下,才补充下半句,“你的手。”   禾真看着黑乎乎一片的手掌,攥成拳背到身后。   李呈蕴的身高优势在这会儿完全展现,禾真看着他利索地踩上梯子,稍一伸手,他扒拉了半天也没能够着的棕色棋盘出现在李呈蕴手里。   “你拿着吧。”   李呈蕴皱了一下眉,他捏着棋盘一角塞给禾真,“太脏了。”   禾真抱着棋盘没说话,棋盘上的灰尘印在他胸口,看起来灰头土脸。   李呈蕴站了一会儿就往门外走,禾真跟在他身后,在准备开门的时候,李呈蕴突然停下了。   “你这个衣服好像跟我那件一样。”   禾真抱着棋盘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他点点头,佯装随意地回答:“是吗?我没注意。”   “是。”   李呈蕴推开门,正趴在门后偷听的周安被吓得一个踉跄,李呈蕴没在意,光线穿过琉璃窗在他的侧脸留下诡谲的颜色,禾真看着李呈蕴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嘴唇微张,“不过你穿着不怎么好看,以后别穿了。”   走廊灯光暗暗的,听墙角的周安也觉得有些尴尬早早的走了,社团活动散了场,周围很静,静到安千秋的每一声叹息禾真都能听得清楚。   安千秋有很多话想说,但她看到胸前沾着大片灰尘的禾真,又生生咽了回去。   头顶上的灯闪了一下,安千秋把火机拿出来又放回去,最后还是开口说:“李呈蕴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   禾真没说话,他正在低头掸衣服上的灰,但好像怎么也弄不干净。   距离礼堂的使用时间还剩下不到八分钟,禾真站在窗前,抬手在玻璃上印了一个黑手印,颜色不太均匀,食指和小指都只有一半。   “我打算搬到他的宿舍去。”   禾真突然开口。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安千秋皱着眉看他:“你怎么搬?”   “能搬的。”   禾真笑了一下,他手背把玻璃上的手印擦掉,“其实我可能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海市天气预报连着三天发出了橙色台风预警,薄蓝色的天空上有星星点点的白,气压明显变低,在室外站一会儿就让人喘不过气。   周安仰着脸看在上铺打包被褥的沈林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林威把拆好的枕套往床上一扔,指了指还没干透的床单:“要不你上来睡?”   周安没接话,他踩着床沿趴到上铺,把沈林威叠好的床单拿下来。   “我是搬个宿舍又他妈不是死了。”   沈林威把枕套递给周安,“以后该打球打球,该开黑开黑,啥都不耽误。”   “那你跟谁换了啊?”   “禾真呗。”   沈林威对上周安扭成麻花一样的眉毛,有些夸张地耸了耸肩,“除了他谁还能为两千块折腰,来咱这儿睡水帘洞。”   要沈林威搬走其实他是舍不得的,他的脾气不太好,能玩到一块的朋友也不多,周安性格好,李呈蕴看在周安的面子上也不跟他多计较,在宿舍里待着也算是心情舒畅,但沈林威真的没办法再住了。   整栋楼的人都知道407空调的毛病,他轮着去敲每个宿舍的门,没一个人愿意和他换。   他是食堂门口碰到的禾真,那个时候禾真正在打包汤包,沈林威叫了他好几次也没搭理。   沈林威的火蹭的就上来,他绕到禾真面前,才发现禾真耳朵上挂着的耳机。   沈林威扯掉禾真的耳机线,问他愿不愿意和他换寝室。   “不愿意。”   禾真看了他一眼,继续专心打包碟子里的汤包。   “你助学金拿了多少钱?我给别人都出一千,你我给出两千。”   沈林威嗓门大,几句话引得正在排队打饭的女同学偏着头朝他们那儿看。   “三千也成。”   沈林威接着说。   禾真拿筷子的劲儿使大了,戳破了碟子里最后一个汤包,飘着油花的汤汁一点点流出来。   “就两千吧。”   禾真把筷子放下,看着沈林威。   想不到两千就打发了,沈林威笑了一下,说:“你是要现金还是——”“我还想要那双鞋。”   禾真打断沈林威,垂在胸口的耳机摇摇晃晃,“就是那天打球你穿的那一双。”   沈林威不可置信的看着禾真,十几句脏话卡在嗓子眼,上不去又下不来。   禾真把烂掉的汤包放进打包盒,然后装进袋子里,过程慢条斯理。   “反正老子也穿腻了,给你就给你。”   沈林威在地上啐了一口,条件谈的差不多了,沈林威打算回宿舍收拾东西,转过身的时候却突然被叫住。   禾真站的挺拔,他看着沈林威指了指自己的左耳,然后笑着说:“你刚刚扯下来的,麻烦给我重新戴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可能会看着混乱后面会解释的 第9章   禾真并没有周安想象的那么讨人厌。   “这道题选A,在二册78页,概念题。”   禾真把笔放下,走到门口打开吹风机继续吹床单,但是线不够长,导致禾真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像被牵制的人偶。   “要不你用我的吧。”   周安说话的声音不大,很快被掩进风里,禾真察觉到身侧的视线,把吹风机关掉转过头:“还有哪儿不会吗。”   “不是。”   周安战术性挠了挠头,“我说你要不要用我的吹风机,线比较长。”   禾真把床单放了回去,拔掉插销,说“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之后,走了出去。   周安鼓了鼓腮帮子把椅子转回去,他随手翻了两下禾真给他的教材,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笔记,想到自己那本还没翻开的书,周安叹了口气。   其实禾真这人也还可以,之前他给过禾真不少白眼,但人家也不记仇,问他题都会帮忙解答,还贴心的直接把笔记给他看,除了不把论文让他他参考以外,做的比教授还齐全。   周安开始检讨自己以前的肤浅行为,他胡乱在论文大纲上画了几个圈,过了几分钟,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起初周安没管,可持续不断的铃声吵得他太阳穴直跳,他站起来看了一眼,手机是几年前的型号,应该是禾真的。   来电显示写的是妈妈,最上面的圆形框里还有一张女人的大头照,周安起初觉得有些好笑,平时说话冷淡的禾真居然给自己的妈妈设置来电显示照片。   可很快,周安就觉得照片里的女人有些眼熟。   绿色的接听键不断跳动,周安盯着看,可惜没等到他想起来,屏幕就暗了下去。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周安重新坐回去写论文大纲,黑色笔杆在几个手指间转了转去,几个来回也没写上一个字,他索性放下笔,倒在床上看明天游戏要更新的版本介绍。   被压在屁股下面的塑料袋咯吱乱响,周安撑着手臂坐起来,抽走塑料袋扔到一边。   白色摇摇晃晃落在地上,周安瞥了一眼,印在袋子上的便利店名字红的刺眼。   “草。”   周安摸了一下鼻子,“不是吧……”   开始下雨了。   禾真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伸出手,细密的雨水落在掌心,手很快被打湿。   从实验楼到宿舍有一段距离,但如果走得快,也不至于被淋的太狼狈。   即便沿着树下走,还是有好几颗豆子那么大的雨点掉进禾真的后衣领,顺着脊椎一直往下。   不到两分钟,雨水的密度明显比之前大了好几倍,原本宽大的上衣很快贴在皮肤上,禾真闷着头走的更快了些。   转过一个路口,禾真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急,他下意识往旁边站想要让开路,却在下一秒突然被人按住肩膀用力推到一边。   “跑那么快干嘛啊?”   沈林威抹了一把脸,冷笑了一声:“嗯?问你呢,跑那么快干嘛?”   禾真看着沈林威,说:“我没跑。”   “那好,我们聊聊。”   沈林威的尾音拖得很长,他朝身后几个男生打了个招呼,几个人把禾真围在中间。   “我的鞋呢?”   “什么鞋。”   沈林威笑了出来,他舔了一下嘴唇,凑近低声开口:“装傻是吧?”   禾真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林威突然上前,右手架着他的脖子,力气很大,压得禾真抬不起头。   “我再问一遍,我的鞋呢?”   雨水大颗大颗地砸在水泥地上,原本投在身前的影子也消失不见,禾真低着头,看见沈林威脚上被水淋湿的名牌球鞋。   “你不是看到了吗。”   禾真偏着头,对上沈林威过分杂乱的眉毛,他突然有点想笑,几乎是硬压下笑出来的冲动,禾真停了一会儿才说:“怎么还问我。”   “是啊,看——到——了。”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站在身后的人抬腿朝禾真的腿弯踹了一脚,禾真完全没有心里准备,顺着力道往前摔,沈林威迅速往后撤了一步,看着禾真摔在他的鞋尖前。   手肘和膝盖狠狠擦过地面,比禾真想象中还要疼,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不该这么疼的。   沈林威蹲下来,他用手指点了两下禾真的头,语气阴森:“在垃圾桶里看到我给你的鞋,是不是不太合适?”   禾真强撑着站起来,但膝盖痛的他浑身打颤,他只能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低声说:“给我的就是我的,它可以待在鞋柜,餐桌,也可以是垃圾桶。”   “我.操.你.吗!”   沈林威一字一句破口大骂,他扯着禾真的头发,看着禾真像破碎的玩偶被他拎起来。   沈林威的父母老来得子,到了五十岁才有了这个独子,对他百依百顺,沈林威从来没受过这种羞辱,而且羞辱还来自他根本看不上的禾真。   但这股冲动很快被浇灭了,浇灭沈林威的不是越来越大的雨,而是禾真额角流下的血水。   猩红的血在触及眼皮之前就被雨水冲淡,淡粉色顺着脸颊往下,最后在尖尖的下巴上凝成巨大的血珠。   见血这事完全不在沈林威的预料,他只是想出气,但从来没想过让禾真脸上挂彩。   沈林威松开手站起来,抬脚不轻不重的在禾真背上踢了一下,然后对他做出评价:“真他妈不经打。”   老天爷并没有看他可怜就要放过他的意思,禾真坐在地上这么想,他抬手擦了一下右眼,但眼前雾蒙蒙的红并没有消失,禾真愣了一下才看到手掌上冒出的血珠。   禾真不是故意找打的,为了能发泄闷气又不被发现,他丢掉了沈林威包在球鞋外面的纸袋,提着鞋带晃了半个学校,最后丢进了食堂后面的垃圾桶。   禾真不知道沈林威是怎么发现的,他也没空细想,因为远处撑着伞的人越走越近,直到他踩过水洼,脏水溅在禾真脸上,禾真才确信那不是雨中的幻觉。   男生穿着宽松的帽衫,修长的手指握着黑色伞柄,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他。   冷风似乎可以把人贯穿,雨腥味渐渐渗入空气,李呈蕴看着一动不动的禾真,觉得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禾真好像就能坐在这里成佛。   “用去医院吗。”   李呈蕴开口问。   禾真还是呆坐着,他始终低着头,露出的脖颈脆弱到李呈蕴用力就能掐碎。   展示善意一次就够了,李呈蕴没再说话,他抬手戴上帽子,整张脸掩进阴影里。   要在这儿成佛就成佛吧,李呈蕴转过身,迈出一步之后,身后的人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声音沙哑。   李呈蕴转过身,禾真仰着脸看他,晶莹剔透的血水染红了禾真的眼梢和衣领。   “你拉我一下。”   禾真平静地抬起手,抿了一下嘴唇之后,接着说:“我站不起来。”   谁能帮佛渡劫呢,反正不会是他。   李呈蕴站了一会儿,走过去,然后朝禾真伸出手。   医务室的温度适宜,涂满白漆的走廊上几个人在排队,李呈蕴看了一眼缩在他浑身湿透的禾真,抬手拍了拍前面男生的肩膀。   男生转过头,看起来精神焕发,李呈蕴笑了笑,礼貌地开口:“请问能不能让我先进去?”   李呈蕴比男生高出大半个头,男生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说:“都在排队呢,也等不了太久。”   “我多久都能等,但他应该不能。”   李呈蕴的身子往旁边偏了偏,禾真看起来过分苍白的脸露出来,排在前面的几个人闻声都转过来,李呈蕴脸上的笑容不变,他接着说:“有没有觉得他看起来快死了?”   李呈蕴带着禾真来到队伍最前面,或许是医务室的医生见惯了装病开假条的学生,在看到禾真的瞬间,满脸的不耐烦被惊讶取代。   伤口藏在额角被头发挡住,戴着白色圆帽的医生一边给伤口消毒,一边抬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李呈蕴。   “我是来救死扶伤的。”   李呈蕴耸耸肩。   禾真本来想开口,却被正在给他包纱布的医生瞪了一眼,她用地道的海市方言说:“不用给我说是什么自己摔的之类的废话,市里正在打击校园暴力知道不?你不想报警就算报到学校也是有人管的。”   “但是真的是我自己摔的。”   禾真看着和何萍年龄相仿的女人笑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裂开一个小口。   “一会儿挂一瓶消炎的,碘伏一天擦两次,如果发现伤口红肿扩大就再过来一次。”   医生丢下话就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禾真听见她用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对外面的人说:“是胃疼了还是眼睛疼啊?我告诉你啊,我假条开完了,你想要的话就去敲你们校长的门哈。”   医务室隔间闷的很,李呈蕴推开窗户,被风吹斜的雨水很快把他的手臂打湿。   想到房间内还有一个伤员,李呈蕴转过头看坐在病床上的禾真,他额前的碎发被撩起来,白色纱布几乎遮住他整个额头。   李呈蕴第一次看清禾真的五官,没了过长的黑发遮挡,禾真的眉眼显得很干净,还带着毫无逻辑可寻的天真。   李呈蕴不再看,他转过身,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一些。   禾真最后一瓶点滴打完的时候,李呈蕴也看完了整轮落日,看火红色的夕阳一点点掐死在云里。   回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李呈蕴和禾真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往宿舍楼走。   禾真的膝盖贴了药,走起路来很慢还有些滑稽,他忍不住偷看身边的李呈蕴,偷看了好久,才确定李呈蕴和他走的一样慢。   受伤也有受伤的好,禾真看着电梯门上两个人错落的影子,低头笑了一下。   可惜四楼很快就到了,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禾真看到站在宿舍走廊上表情复杂的周安。   禾真冲着周安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周安有些僵硬地笑笑,拉着李呈蕴走到一边。   看着禾真走进宿舍,周安才看着李呈蕴,停了一会儿低声说:“你还记不记得……就上次你爸那个事?”   “嗯。”   李呈蕴趴在栏杆上,看着窗外长歪了的树。   “那个女的可能……我是说可能,她可能是禾真的妈妈……”   周安仔细观察李呈蕴,不想放过他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但几分钟过去了,李呈蕴还是很平静,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知道?”   周安看着李呈蕴的侧脸,想到禾真额头上的纱布,怔了两秒,“所以你把禾真打了?”   一直保持不动的雕塑终于有了表情,周安看着李呈蕴的眼睛弯下去,手肘架在栏杆上,“沈林威和禾真换宿舍,禾真问他要了在球场穿过的那双鞋,但是转头就把鞋扔了,被沈林威发现了。”   周安听得一愣一愣的,虽说他和禾真相处不多,但怎么想也觉得禾真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这中间会不会有误会啊?”   “不会。”   李呈蕴转过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因为是我把这事告诉沈林威的。”   因为始作俑者是他,所以他不会内疚,合情合理。 第10章   走廊上橙黄色的灯光让李呈蕴的脸看起来柔和许多,周安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评判李呈蕴做法的,因为这事儿如果落到自己身上,让他每天看着小三的儿子躺在对面上铺,周安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冲上去掐死他。   但周安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其实这事儿,也不是禾真的错。”   李呈蕴笑着捋了捋头发,错落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所以我没把他怎么样啊。”   这话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先扔鞋子泄愤的人是禾真,就算论对错,李呈蕴最多也就是递了把刀子,而且还是钝刀子。   周安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   李呈蕴说。   回到宿舍的时候禾真已经上了床,他缩在床角,用被子蒙住了头。   李呈蕴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开封的棉签和碘伏,没说话,转身走去浴室洗漱。   再出来的时候周安正坐在床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李呈蕴走过去瞥了一眼,文档上一片空白。   “要不今天不开空调了吧?外面也凉快。”   周安小声说,眼睛瞟了一眼上铺,“让禾真睡个安生觉。”   李呈蕴掀开被子,无所谓道:“随便。”   宿舍的窗户紧闭着,任何声响在黑暗中都被无限放大,连偶尔打在玻璃上的雨点听起来都像是耳边的惊雷,炸的人头晕目眩。   周安在半个小时后开始打鼾,李呈蕴没有睡意,他闭着眼睛平躺,隔壁宿舍的空调外机似乎在进行合奏,乐手来自七百八十线的地下乐团。   李呈蕴翻了个身,校外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透过窗帘缝隙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眼里,李呈蕴眨了一下眼,接着微微抬起头,对上来自对面的视线。   禾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露出的一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李呈蕴毫无顾忌的与禾真对视,直到巨大的闪电穿过天空,禾真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接下来响起的雷声大的出奇,周安的鼾声短暂地停顿了一秒,然后长出了一口气,翻了个身继续他的美梦。   头顶上传来很轻的笑声,原本在床上蜷成一团的禾真慢吞吞的从床上坐起来,他把深灰色的薄毯披在身上,固定在额头的纱布位置偏了点,有些挡视线。   禾真抬手扯掉纱布,眼睛逐渐聚焦,但他离李呈蕴好像还是很远。   禾真往前挪到床边,两条细白的腿从被子里伸出来,穿过栏杆缝隙,悬在半空。   大部分成年的男生都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wei,但禾真却在凌晨三点披着被子在上铺一边晃腿一边冲他微微笑,好像在扮演某位不太体面的公主。   “李呈蕴。”   禾真用气声喊他,李呈蕴想装作没听见,但禾真却不思疲倦的喊。   投降来的比想象中要快,李呈蕴坐起来,冲禾真挑了挑眉。   禾真拢了拢身上的毯子:“我在叫你。”   “所以我坐起来了。”   李呈蕴说。   屋里没人说话了,红灯在李呈蕴的眼睛里转绿,李呈蕴开始觉得不耐烦,他站起来踩着拖鞋走到窗边把窗帘拉紧,要走的时候禾真又在叫他了。   声音带着哑,但又软绵绵的,禾真硬生生的把“李呈蕴”三个字念出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感觉。   李呈蕴转过头,禾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了句什么话,但李呈蕴没听清。   或许是对禾真变脸速度之快而感到好奇,李呈蕴走过去,站在他床边,问他刚刚在说什么。   “李呈蕴。”   禾真动了一下,挂在肩头的毯子顺着身体掉了下去,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腿,手臂搭在栏杆上。   “那天你为什么不来啊。”   禾真的眼圈开始泛红,看起来是真的很委屈,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禾真又说了一遍:“李呈蕴,你为什么不来啊。”   禾真的皮肤真的很白,悬在眼前的两条腿来来回回的晃,像鱼缸里不断撞击玻璃的雪鲷。   李呈蕴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一把抓住晃到他视线里的脚踝,很细,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滚烫的触感在掌心蔓延,李呈蕴松开手,抬头对上禾真的眼睛,说:“你发烧了。”   禾真的眼睛还盯着他,但却很乖巧地用手背碰了一下额头,然后点点头。   “周安,把你药箱拿出来。”   床上人的鼾声还在继续,李呈蕴站着没动,又过了几十秒,鼾声停止,面朝墙壁的周安翻了个身,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周安把床头灯按开,从柜子里翻出放在最里面的药箱搁在桌上,李呈蕴看了一眼,转回床边,换了鞋往门外走。   “你哪儿去啊?”   李呈蕴没回头,“屋里闷。”   外面的雨大到要把整个海市吞没,李呈蕴站在楼道口,看挂在树杈上的红色塑料袋被狂风吹得面目可憎,然后绕着既定轨迹不停旋转,最后成为灰蒙蒙天空中唯一一朵红色的云。   李呈蕴从小讨厌语文课,但这会儿他居然觉得自己能即兴写出一首诗,可惜大发的诗性很快被打断,周安抱着手臂从身后冒出来,站在他身边打了个寒颤,小声嘟囔道:“还他妈挺冷。”   “禾真把药吃完就睡了。”   周安停了一会儿,又问:“不过药还有五天就过期了,不会把他药死吧?”   “那你就帮我大忙了。”   周安突然不知道怎么接,他站在李呈蕴旁边,看李呈蕴的鞋被淋湿,然后是衣服和头发。   “对了,禾真说的话什么意思啊?”   周安用鞋尖划拉了几下脚底的积水,“以前你还跟他约着出去过?”   “没有。”   李呈蕴回答的很快,他把手上的雨水甩掉,然后转头看着周安笑了一下,“就算有,我也早忘了。”   这话周安是信的,李呈蕴的大脑就像是某种老化机器,带着不愿意迈入新世代的执念,死活不更新它的储存系统,使它的内存就那么一丁点儿,任何边缘化的记忆都不配保存存档。   禾真显然是不够重要的,存不进李呈蕴的档案里。   从外面待了一会儿再躺回床上的时候,李呈蕴的睡眠有了质的提高,他没去看对面的禾真,闭上眼睛,等待困意汹涌。   第二天中午李呈蕴是被枕头下的手机震醒的,他眯着眼看了一眼屏幕,距离他下午的课还有四个多小时,电话号码没有备注,李呈蕴把电话挂断,头还没沾上枕头,手机又震了起来。   李呈蕴按了外放,头埋在臂弯里,闷声闷气的说了句你好。   电话里传来清脆的女声,大概是说他申请重新入学的某份材料有些问题,李呈蕴偏了偏头,声音变得清晰了些:“好的,我现在过去。”   李呈蕴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对面上铺,裹在被子里的身体很轻微的呼吸着,这昭示着周安的失败,禾真没被药死。   李呈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拎着挂在衣架上的单肩包走出了门。   学校的办理流程繁杂又多余,李呈蕴在办公室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等待穿一身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修打印机,原本帮他处理问题的老师突然消失不见,来交班的男人又重新问了一遍李呈蕴需要处理的问题,这些事儿都弄完已经快要三点。   在李呈蕴推开宿舍门的之前,他的计划是躺在床上补一觉,但那只是计划。   门推开一半的时候,坐在桌前的禾真透过门缝和李呈蕴对视,脸色苍白,原本就深的瞳孔被衬的像葡萄核。   “我去食堂打包了两份烧麦。”   禾真筷子夹走洒在烧麦上的最后一点小葱,然后把打包盒推到李呈蕴面前,看着他问:“你吃吗?”   禾真的眼睛真的很黑,让李呈蕴想到小区楼下的那只流浪狗,但现在这只流浪狗,正在向他施舍食物,还是他最爱吃的食物。   “你长得很像我家楼下的流浪狗。”   李呈蕴站在门口笑着说。   禾真抬起头,沾着油花的唇角微微上扬:“那它可爱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1章   “不可爱。”   李呈蕴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吃那份没有葱的烧麦。   禾真轻飘飘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低着头十分执着地攻击筷子底下的烧麦,他吃烧麦的方式很奇怪,先用筷子在顶端破出一个小口,然后把皮剥下来,里面的肉馅被丢到旁边。   这套流程耗费的时间很多,李呈蕴一盒烧麦吃完,抬起头看,禾真正在对第三个烧麦进行解剖。   “你不吃馅?”   吃饱了的人自然心情愉快,李呈蕴也愿意主动开启话题。   禾真摇摇头:“最喜欢吃馅,但我习惯把最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   “这样很容易出现意外。”   听见这话禾真抬起头,表情有些疑惑,李呈蕴拿起筷子,夹走禾真盒子里拨出来的两个肉馅,动作没有一丝停顿,直接放进嘴里。   这个情况看起来真的很像两只在抢食的流浪狗,禾真的神情有些呆滞,但下一秒他就笑了,笑容在禾真唇角停留的时间过长,李呈蕴看着禾真继续把剔出的肉馅放在一边,小口咬煎的焦黄的面皮。   流浪狗这么个流浪法很容易被饿死,李呈蕴顿时觉得没趣,他把筷子塞进打包盒,连着塑料袋直接丢进垃圾桶。   一盒烧麦吃完也快到了上课时间,李呈蕴掏出电脑整理了一下课上要用的ppt,再站起来的时候发现禾真站在他身后。   “下午我妈妈那儿要进货,她一个人搬不完。”   禾真额前的头发柔顺,不仔细看完全注意不到掩在头发里的伤口。   这事儿跟李呈蕴没什么关系,李呈蕴打开门往前走,禾真跟在他身后,下楼时左右脚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一重一轻,听起来右腿伤的更重一些。   昨天的雨下的实在大,连下午的太阳都比往常要更刺眼,李呈蕴走到一半,突然觉得身后的重量大了许多,他回过头,看到禾真纤细的手指攥着他的书包带。   “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帮忙啊?”   因为阳光刺眼的缘故,禾真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   “我不想去。”   李呈蕴说。   但禾真攥着他的书包带不撒手,在李呈蕴决定扯开他的手之前,禾真说:“但你看起来力气很大。”   不知道为什么,李呈蕴很抗拒见到何萍,可能是因为她身上总带着一种味道,掺杂着海鲜的腥气和炸货的气味,让人能够很直接的判断她的日常行动轨迹。   甄薇不一样,她的屋子里的每天都燃着同一个品牌的熏香,价格不菲,好闻但却让人不得安宁。   “我下午有课。”   “我知道,但你很聪明,自己看也能看得懂。”   下过雨的街道很干净,李呈蕴低头看了一眼,才发觉这条路铺的砖是深靛色。   禾真依旧默不作声的跟在身后,只是目的达成后不再抓着他的书包带,不算长的路程变得轻松很多。   走出了很远,李呈蕴才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他转过身,不远处的禾真正仰着头站在一个卖气球的男人身边。   时代在进步,就连气球的种类也多的吓人,led灯管在浅粉色的气球里不停变换颜色,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   李呈蕴收回视线,不去看小声和人讲价的禾真,他往前走,没多久,便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禾真扯着两根彩色的气球线走在他旁边,一边喘气一边说:“本来只想买一个,但是实在挑不出来,干脆就都买了。”   “你还挺有钱。”   李项霆和何萍站在一起的画面从大脑里闪过,李呈蕴的语气也开始恶意外露。   禾真像是没听出来,他加快脚步站在李呈蕴身前,展示他刚刚的购物成果。   不是天上飞的气球,气球线绕过禾真的手指一直往下,是两只小狗。   模样长得滑稽,棕色的大鼻子看起来像被蜜蜂蛰过,耳朵也不对称,圆滚滚的四条短腿被放了重物,在地上拖来拖去。   “哪个更好看?”   禾真在他身前停下来,又用看起来单纯又天真的眼神看他。   李呈蕴没说话,他走过去,低头打量两只做工粗糙的气球狗,然后抬起手,从禾真手里随便牵过一根线,是白色的那只。   “你也喜欢这个啊,我——”随着禾真后半句话一起消失的还有李呈蕴手里的气球,白色的气球狗被风一吹,跌跌撞撞地朝反方向飞。   “我不喜欢这个。”   李呈蕴笑着对禾真说。   禾真眼里没有失望,他低头看了一眼剩下的黄色小狗,微笑着点点头:“黄色的确实更耐看。”   等走到超市门口的时候,何萍已经开始搬货了,她还穿着上次见过的袖套和围裙,头发胡乱扎在脑后。   禾真往前小跑了几步接过何萍手里的箱子,何萍看到禾真就笑了出来,但下一秒就皱起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可能是饿的了。”   禾真说谎信手拈来,明明肚子里还有五个半烧麦。   何萍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站在后面的李呈蕴,抬着下巴和他打招呼,“同学来了啊。”   “阿姨好。”   李呈蕴走过去,看着母子二人一起抬着的箱子,笑了笑说:“禾真觉得我力气大,让我来帮忙。”   “帮什么忙,这点儿小活还用不着找人呢。”   何萍腾出一只手推李呈蕴的肩,接着说:“去屋里坐,屋里开空调了凉快。”   李呈蕴十分礼貌的应了一声,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禾真把气球小狗绑在门把手上,它飘到室外,随着风摇摆,似乎想要挣脱束缚。   十几箱饮料和桶装面让禾真和何萍费了不少时间,两个人轮流着出出进进,屋里积攒的冷气很快被湿热的温度占据。   何萍大概是怕李呈蕴自己待着不自在,她放下手里的箱子,利索地拆开塑膜,从里面拿了一瓶运动饮料,又把收银柜上的小电视打开,然后把遥控器递给李呈蕴。   “先看看电视喝点东西,阿姨这边忙完就给你们下馄饨。”   何萍的手上有一层浮灰,李呈蕴看了几秒,伸手接过来放到一边,笑着说谢谢。   搬完最后一箱货,何萍脚不沾地的钻进里屋的小厨房,禾真洗完手走出来,坐在收银柜里面的凳子上。   “我妈一会儿非让你带一箱牛奶走。”   禾真抽了一张纸擦手,水很快让纸巾变成皱巴巴的一团,“你就应下来,回去再给我。”   何萍很快就从里屋走出来,手里端着两个白色小碗,几个品相一般的馄饨装在里面,面上撒了一大把香菜。   “就剩这么几个了,厨房里还醒的有面,但是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何萍看起来有些抱歉,她把多的那碗推给李呈蕴,架在碗上的两根筷子颜色不一。   李呈蕴拿着筷子,抬头看何萍,神情诚恳的说:“阿姨厨艺这么好,叔叔可真是享福。”   何萍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她脱掉围裙,有些不自然地说:“做的不怎么样,也就凑合能吃。”   “叔叔不喜欢吗?”   李呈蕴步步紧逼。   “我也不知道呢。”   何萍低着头,两缕长发落到脸侧,轻声念:“他走的太快啦。”   坐在对面的禾真端着碗喝了一小口,然后微微皱眉,转脸对何萍说:“太淡了啊妈。”   “啊?应该不会啊,那我再去拿点儿盐。”   何萍大概是天生的劳碌命,在这么一个狭窄的空间也能来回走上好多趟。   李呈蕴拿筷子拨开香菜,夹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第一感觉是烫,然后是咸,最后是铺天盖地冲进味觉里的葱味,李呈蕴没有嚼就直接咽了下去。   禾真碗里只有三个馄饨,每一个他都吃的津津有味。   李呈蕴放下筷子,走到门口,解开绑在把手上的气球线。   “要不要去遛狗。”   李呈蕴看着禾真,问道。   禾真和李呈蕴沿着树荫下往前走,黄色的小狗走在他们两个中间,步子歪歪斜斜,样子说是散步不如说是冲浪。   “是不是很难吃?”   禾真问他。   “是。”   李呈蕴毫不避讳,“我差点吐出来。”   禾真无声的笑,他们停在路口,马路对面的红灯在数秒。   “因为她十年前就没有味觉了。”   禾真牵过李呈蕴捏着的气球线,“谢谢你刚刚没有吐掉。”   “那是我妈教给我的教养。”   禾真牵着气球小狗,停了一会儿,小声说:“那也谢谢你妈妈。” 第12章   “他好可爱。”   禾真蹲在地上,捧了一捧土盖在形状干瘪的黄色气球上,又笑着重复了一遍,“他怎么能那么可爱啊。”   安千秋看着满手泥土的禾真,拿开放到嘴边的烟:“你是真他妈有病。”   安千秋在真题做到一半的时候收到禾真的信息,内容简单明了:他死了,我在安葬他,你来的时候带束白色的花吧。”   天知道她在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心脏在胸腔轨道里转了多少个弯,安千秋顾不上收拾,胡乱套了件衣服抓着钥匙就跑出门,在距离最近的花店买了一束百合,跑到禾真发的定位就看到他正蹲在地上挖坑,手边憋下去的气球看不出形状。   “你来了啊。”   禾真回头看,然后站起来接过安千秋手里的花,又重新蹲下去挖土。   “这是李呈蕴挑的,虽然是二选一,但他挑了这只。”   圆形土坑的深度差不多够了,禾真把气球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他当时就牵着这根线,然后问我,要不要去遛狗。”   禾真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念:“他怎么那么可爱啊。”   安千秋没反驳,手里的一根烟抽完,气球小狗的坟墓也已经搭建完成,禾真撕开包着花束的浅粉色包装,把花苞全部摘下来,一起送进坟墓。   剩下最后一步,禾真闭上眼,双手合十,停了几秒,他睁开眼睛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转头对安千秋说:“好啦。”   一百多块就这么打了水漂,安千秋嗓子里有十几句脏话在排队,她看着禾真,挑选了一句听起来最有素质的:“想必气球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活到二百岁吧。”   “那还是保佑李呈蕴能够活到二百岁好了。”   禾真走到自动洒水器旁边把手洗干净,转过身一边甩手上的水一边笑着说:“它在天之灵应该知道我不怎么喜欢狗。”   “那你还买这个?”   “喜欢小动物的人不是看起来会比较可爱吗。”   禾真看着不断往下滴水的指尖,“我觉得李呈蕴喜欢可爱的。”   我觉得李呈蕴谁都不喜欢,安千秋这么想着,抬手把烟头碾灭丢进垃圾桶,没说出口。   前几天那场大雨浇灭了海市延绵不断的高温,这几天的风明显变凉,安千秋走在禾真身边,偶尔风穿过指缝,一丝丝痒从心底往上翻,安千秋啧了一声,低头又从口袋里掏烟。   “你头发上有一股烟熏肉的味道。”   禾真看了她一眼。   安千秋抽出一根烟,扬了扬下巴,说:“你头上的伤疤看起来也很硬汉。”   禾真噗嗤笑了出来,他侧头去看教学楼大落地窗上的倒影,抬手撩开额前的碎发,打量了一会儿才说:“你说李呈蕴会不会因为看我可怜愿意和我一起看电影啊。”   火机找不到了,安千秋咬着烟,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含糊不清地回答:“不会。”   她这话说的随意,顺利找到放在口袋角落里的火机,安千秋抬起眼点烟,余光瞥见玻璃上禾真有些落寞的倒影。   禾真在第二天中午找到李呈蕴。   李呈蕴点了一碗拉面,背对着坐在食堂角落,没什么人能发现他,禾真除外。   “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看那个电影啊。”   禾真走过去坐在李呈蕴对面,搁在桌上的书包遮住他大半张脸。   李呈蕴挑了一下眉,面露疑惑,禾真眨了眨眼,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朱缘没有告诉你吗,她觉得你们这部电影太难,所以和我换了。”   “这样啊。”   李呈蕴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着椅背,“那你想什么时候看。”   禾真低头看计划表,看起来很柔顺的黑发随着动,额头上有些泛红的伤口从缝隙里露出来。   “我明天要开始准备期中考试,今天晚上还有一点时间。”   禾真抬起头,把素色的本子放在桌上,“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李呈蕴踩着桌子下的栏杆让椅子的两条腿悬空,他仰着脑袋,盯着天花板似乎在回忆今天的安排,再看禾真的时候眼睛弯下来,笑着回答他说:“没有时间。”   橙黄色的光在禾真的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禾真低下头,把笔记本装进包里,小声说:“那我晚上在图书馆先开始看,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就过来。”   李呈蕴拿起筷子,搅了几下坨在一起的面,头也不抬的说好。   一碗面李呈蕴只吃了一半,汤底的味精放得太多,牛肉太咸。   李呈蕴放下筷子,拿出手机给周安打了个语音,响了两声之后对面人接起来。   “你们晚上是去上网是吗。”   “是啊。”   周安在床上翻了个身,话筒贴在嘴上,“新开了个网吧,搞活动冲一百送一百。”   “我也去。”   李呈蕴站起来,往外面走,对面周安的语气有些疑惑,李呈蕴推开玻璃门,十几分钟就离开的禾真还没走,他拎着书包站在台阶下,听见开门声,禾真转过头,穿过晃眼的日光,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李呈蕴走下楼梯,在路过禾真的时候,他笑着对电话那头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第13章   挂在墙上的无烟区标识牌像是摆设,李呈蕴看了一眼准备点烟的周安,把手边的备用鼠标丢了过去,周安手里的火机一歪,火苗差点烧到他的脸。   “就一根就一根。”   周安嬉皮笑脸地看着李呈蕴,他把烟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点根烟壮壮士气。”   李呈蕴没说话,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再准备动鼠标的时候,才发现手边放了一瓶水。   李呈蕴摘掉耳机,看着坐在旁边空位上的男孩,想起来是刚刚帮他们开机器的前台。   “我没要水。”   “我知道啊。”   男孩双手撑在身前,笑眯眯地说:“我送你的。”   李呈蕴看了他一眼,把耳机重新戴好,说了声谢谢。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男孩都没走,他来回滑动电竞椅,在李呈蕴击杀对面的时候会发出惊叹,在死掉的时候会小声叹气,然后和李呈蕴聊一些有的没的。   偶尔有人来开机器,他会离开一小会儿,然后再小跑着坐回原位。   整场下来李呈蕴兴致缺缺,周安和另外几个人却都杀红了眼,开了一把又一把,直到账户提示余额不足,才撩开一边的耳机,偏着头喊:“网管开个夜市!”   青白色的烟雾在眼前散开,点烟的人一个接一个,李呈蕴把椅子踢开,点了下机。   手机放在吧台充电,男孩推开隔断门,看着李呈蕴拔掉充电线。   “你不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打夜市吗?”   男孩垂着眼胡乱按了两下键盘,表情有些不情愿。   李呈蕴碰了一下手机,屏幕亮起来,还差七分钟到十二点,“太晚了,我明天还有课。”   男孩扁了扁嘴,李呈蕴正打算走,吧台后的男孩却突然一把抢过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他盯着李呈蕴的脸,微微凑过来,有些不依不饶地小声说:“如果我现在不想让你走呢?”   男孩长了一张清秀的脸,穿着最简单的白衫牛仔裤,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看,软绵绵的撒娇语气配上这张脸,的确容易让人心软。   李呈蕴低头笑了一下,下一秒他伸出手,抓住男孩卫衣领子上的绳结,力气很大,男孩几乎是被拖到吧台上,卫衣领口猛地缩小。   “是不是刚刚离得太远你没听清啊。”   李呈蕴声音很低,脸上的笑意更深,“我说,我现在要走,这次听清楚了吗?”   男孩的脸色涨红的点点头,李呈蕴松开手,然后抚平衣领上的褶皱。   李呈蕴抽走手机,冲他摆了摆手,说:“下次见。”   门口街道两边生着一排排榕树,垂在地面的枝杈互相交错,结成一片老旧的陷阱。   李呈蕴没有打车,他走到路对面的便利店,询问店里有没有卫生间。   坐在收银台后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干巴巴的说了句没有,重新低下头去看手机屏幕里正在播放的电视剧。   李呈蕴扫了一眼手边的架子,拿了一袋价格最贵的巧克力放在桌上,女人抬起头,李呈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又问了一遍:“请问可以用一下卫生间吗。”   女人按拿着巧克力扫了码,李呈蕴付完钱,女人指了指房间角落紧闭着的门说:“去吧。”   洗手间比李呈蕴预想中要干净许多,李呈蕴拧开水龙头,把用纸巾包着的手机丢进水池。   那个人在碰他手机之前,刚刚摸过擦键盘的抹布,李呈蕴站在镜子前,仰着头长出了一口气。   手机的防水功能对于李呈蕴来说是最伟大的发明,他甩了甩手机上的水,开门走出去,准备出门的时候女人哎了一声,提醒他没拿买的巧克力。   李呈蕴说了谢谢,然后拎着塑料袋,在路边打了一辆的士回了学校。   临近期中,图书馆里开放了“常亮灯”区域供学生准备考试,禾真看了一眼电脑下方的时钟,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禾真坐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一百多分钟的电影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刚开始禾真总是频繁地转头往门口看,但人会通过肌肉记忆得到教训,就像现在,禾真已经得到了李呈蕴不会说谎的教训,他说不会来,就真的不会来。   电影点了循环播放,片尾曲播到一半就自动跳回开头,禾真戴上另一只耳机,盯着屏幕下方一点点往前挪动的白色进度条。   穿着香槟色真丝睡裙的两个女人趴在床上,她们抽同一只雪茄,喝同一杯红酒,在剔透的高脚杯上留下一圈口红印。   接着她们开始接吻,头发缠在一起,肩带顺着肩头滑落,手上的酒杯被打翻,在女人的锁骨里留下一小片酒红。   “好看吗。”   头顶上方传来声音,禾真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右耳上的耳机被人摘走,身影留在禾真右手边,禾真缓慢地转过头,先是看到放在他椅背上的手臂,然后是李呈蕴的侧脸。   锁骨窝里的红酒被舔舐干净,然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中间掺着女人缠绵不舍的喘息,禾真看着李呈蕴,回答了李呈蕴提出的问题。   “好看。”   李呈蕴偏了偏头,金色的光落在他的瞳孔,电影里的两个女人开始接吻,她们疯狂地啃噬对方嘴唇上的唇彩。   “我说的是电影。”   李呈蕴眉目舒张,他在笑,悬在半空的耳机线摇摇晃晃。   禾真没有接话,耳机里传来女人细密的呻吟,李呈蕴没有动,他沉默着看禾真,等待禾真说出让他满意的答案。   像是被蛊惑,禾真看着李呈蕴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扣着凳子,小声说:“我说的是你。”   耳机里的声音停止了,李呈蕴把黑色的耳机捏在指尖,然后一点点凑近,用拿着耳机的手撩开他额角的碎发,红肿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以后别这么说话了,我不喜欢。”   李呈蕴松开手,冲着禾真笑了笑。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李呈蕴对伤员还是多出了几分耐心,他低头捏手里的耳机,黑色的橡胶套在指尖不断被挤压成各种形状。   “听话的。”   李呈蕴掀起唇角,对禾真说。 第14章   电影在还剩一大半的时候按下暂停,禾真拿出笔电,问李呈蕴要不要把剩下的看完。   “明天再说吧。”   李呈蕴倚着浴室门擦头发,他抬头看拿着笔电仿佛犹豫不决的禾真,李呈蕴躺到床上,看着禾真说:“你不去洗澡吗?”   禾真转过头看他,李呈蕴把手垫在脑后:“你身上有味道。”   纹丝不动的表情出现裂缝,禾真眨眼的速度变快,李呈蕴决定乘胜追击,补充道:“不太好闻。”   禾真的表情变得僵硬,他把电脑放到一边,转身走进浴室,在关门之前稍稍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停了几秒,又走回到李呈蕴床边。   “应该是食堂的味道,今天食堂做了炸鸡,味道比较大,我坐的位置可能比较靠近厨房——”“禾真。”   李呈蕴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从床上坐起来,微微偏着脑袋冲禾真笑,“我只是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   禾真小声地说了句没什么,然后转身走进浴室,很快李呈蕴听见流水声,白色的雾气顺着门缝漫出来,迅速消失在明亮的光线里。   李呈蕴拿出枕头下的手机,查看今天没来得及看的信息。   他找的私人侦探效率很高,没隔几天就会发来他父亲的近期的行程,李项霆没撒谎,确实和跟他说的一样,这几天都在外市开会。   李呈蕴把信息拉到最后,是一条态度还算好的催款信息,问他什么时候能结这个月的钱,李呈蕴停了一会儿,在键盘上打了两个字:尽快。   浴室的门咔哒响了一声,不知道禾真是用了多热的水,白雾像海啸似的涌进来,禾真站在一团白色中间。   雾气很快散开了,李呈蕴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落在穿着白色家居服的禾真身上。   “过来。”   李呈蕴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禾真愣了愣,朝他走过去。   禾真的头发很湿,从发梢滴下的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肩膀,锁骨和胸口的皮肤因为过高的水温微微泛红。   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只要禾真瞥一眼,就能看见上面的内容。   但禾真只是垂着眼看他,好像只要自己不说让他走,他就会一辈子杵在这儿。   “我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啊。”   李呈蕴抬头看着禾真,禾真有些不自在的抿了一下嘴,他站在空调风口下,衣摆被风吹得发颤。   李呈蕴眼睛弯下来,语气温和的对禾真说:“真听话。”   第二天李呈蕴没课,他叫了网约车回家拿干洗好的衣服,临出门的时候禾真叫住他。   禾真还坐在床上,打开的电脑屏幕遮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很黑的眼睛。   “晚上要不要一起把剩下的电影看完。”   可能是害怕被拒绝,禾真顿了顿又补充道:“早点看完就可以早点开始写了。”   李呈蕴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车已经在学校大门口等了,李呈蕴刚刚上车,就闻到一股很大的烟味。   司机从后视镜打量他,却恰好和李呈蕴冷淡的视线撞在一起,司机有些尴尬地笑笑,摸了摸鼻子说:“上个乘客抽了两只烟,已经打开窗户散了一会儿了。”   李呈蕴打开车窗,偏过头说没事。   汽车驶进隧道,收音机里正在放的流行歌唱的断断续续,司机有些烦躁,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收音机音量调到最低。   在车冲出隧道的前一秒,隧道两旁的地灯一闪而过,李呈蕴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眼的视线里只剩下翻起白浪的海和三角梅。   过了二十多分钟,李呈蕴到了家,在门上录入指纹之前,他看了一眼停在车库门口的黑色商务车。   门咔哒一声开了,但屋里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男人正蹲在他面前卷地毯。   “今天没课吗?”   李呈蕴应声抬起头,甄薇穿了一条黑色连衣裙,盛着红酒的高脚杯放在栏杆上。   李呈蕴摇摇头,甄薇拿过酒杯,从楼梯上走下来,李呈蕴这会儿才发现甄薇没穿拖鞋。   “没看到我新烫的头发吗。”   甄薇坐在沙发上,左手拢了拢栗色的发梢,“不夸好看吗?”   “好看。”   “下次要先夸。”   甄薇抿了一下口红酒,一边从包里拿烟一边摇着头笑:“真是和李项霆一样没意思。”   细长的白色烟卷夹在指间,甄薇吸了一大口,火星猩红,青蓝色的烟雾穿过指缝散在空气里。   李呈蕴没接话,他看着被卷起一大半的羊毛地毯,停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你不是说这张地毯是这个家里最好的东西了吗?”   “是啊。”   甄薇被飘上来的烟雾熏了眼,她半眯着眼睛,嘴角扬起一抹笑,“所以我要把它带走。”   一直绑在拱形窗沿上的风铃被摘下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甄薇看着一言不发的李呈蕴,又抽了一口烟,然后坐直了一些,把烟头丢进酒杯,李呈蕴听见火星消失在酒液之前发出的悲鸣。   “看来你爸爸没告诉你啊。”   甄薇晃了晃酒杯,直到白色烟卷一点点被酒红吞没,她才把杯子放下,重新看向坐在对面的李呈蕴。   “他和我协议离婚了。   两个工人从楼上下来,抬着甄薇放在主卧的化妆镜,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镜子放进包着红色绒布的箱子里,贴上胶带。   “什么时候的事?”   李呈蕴话刚说出口就后悔,果然过了几秒,坐在对面的甄薇微微凑近了一些,撑着下巴冲他笑:“你不问原因啊,看来你比我知道的要早。”   “她漂亮吗?”   甄薇问他。   李呈蕴脑海中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一闪而过,他没有仔细分辨眼睛的主人是谁,他看着自己母亲那张毫无岁月痕迹的脸,摇了摇头:“不漂亮。”   这个答案让甄薇看起来很得意,她站起来,围着沙发走了两圈,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夫人,那副画要带走吗?”   工人指着挂在墙壁上的那副油画全家福。   甄薇低着头,几乎没有犹豫:“不要,难看死了。”   李呈蕴坐在沙发上突然有点想笑,甄薇以前说,在家里她最爱的是羊毛地毯,屋里的化妆镜,还有自己。   一开始李呈蕴还质疑过甄薇的排序,但现在看来,亲生儿子确实是排在地毯和化妆镜后面的。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李呈蕴看了一眼,是来自禾真的信息:我已经回宿舍了,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呀?看完最后一个字,信息框又弹出一条新信息,李呈蕴点开,还是禾真,信息内容看起来像是在回答自己上一条的提问。   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的。   李呈蕴准备走的时候甄薇正在吃小厨房刚做好的燕窝,晶莹剔透的燕盏放在白瓷盅里,甄薇吃了一半便放下,抬头看站起来的李呈蕴。   “用我叫司机送你吗?”   “不用。”   李呈蕴看了她一眼,笑着讲:“走的时候让司机车开稳,别把你的宝贝们砸了。”   返回学校的路好像比来的时候长很多,司机走了和来时完全不同的路,选的这条路红绿灯很多,他们在其中一个路口等了好久,旁边是海市最出名的自由海滩。   李呈蕴偏过头看向窗外,一个卖气球的男人站在售票窗口旁,手里抓着好几个禾真买过的气球小狗。   绿灯亮起来,李呈蕴收回视线不再去看。   绕过两个丁字路口,车停在学校后门,李呈蕴下了车没多久,就看见不远处的人朝他招手。   “大少爷又回家拿衣服啊?”   沈林威笑着凑上来李呈蕴没接话,两个人并肩往前走,中间沈林威看了李呈蕴好几次,快到寝室楼下时,沈林威突然开口:“本来大老爷们儿不该在背后说人闲话,但我是把你当朋友才说的。”   “你知道朱缘为什么突然换组吗?是因为禾真告诉她,要是她不换组,就举报她之前论文找代写的事儿。”   沈林威看着李呈蕴,语气罕见地严肃:“禾真这人,绝对不是表面上我们看见的那样,从这货扔我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李呈蕴漫不经心地看着沈林威,“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什么?”   沈林威皱起了眉。   “他要举报的人不是我,也没有扔我的鞋。”   李呈蕴平视着沈林威,笑着说:“你跟我说干什么。”   沈林威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过李呈蕴对他说的话可能不会相信,但没想过李呈蕴会是这个态度,他有些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正打算开口,却发现李呈蕴微微抬头,视线越过他看向另一个位置。   “别看了。”   李呈蕴做了个口型。   沈林威顺着李呈蕴的视线往后看,看到四楼窗前,被深色窗帘挡住半个身子的禾真。   作者有话说:待修 第15章   宿舍里的光线很暗,李呈蕴推开门的时候,只有放在床上的电脑屏幕投出了一小片亮光,禾真坐在上铺的床上,两条细白的腿垂着,脚踩着台阶。   李呈蕴把宿舍门关上,禾真停了一会儿,抱着电脑慢吞吞地从上铺下来,屏幕莹莹的白光映在他脸上,禾真笑了一下:“那我们现在开始看吧。”   禾真的笔记本电脑是好几年前的那种,屏幕分辨率不高,也有很明显的温差,一片水蓝色的海在电脑屏幕里变成有些诡异的绿色。   “你看吗。”   禾真他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声音很小地念叨:“我还没看过呢。”   海市地图超过百分之三十的区域都是海,李呈蕴看着屏幕里并排骑自行车的两个女主角,没接话。   电影情节不是李呈蕴喜欢的那种,坐了不到二十分钟,李呈蕴就开始走神,他想到李项霆拥抱何萍的那只手,被甄薇丢进红酒杯里的烟蒂,还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思绪很快被一声赤裸裸的呻吟掐断,李呈蕴看了一眼,刚刚还在骑单车的两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上了床,黑色的裙摆掀到腰间,手指顺着往下,停在两腿之间。   李呈蕴笑了一声,他靠着椅背,说:“怎么又做啊。”   女人裹在胸前的白色胸衣被解开,雪白的胸脯露了出来,禾真把视线挪开了一点。   李呈蕴瞥了他一眼,抬起手推了一下电脑,让屏幕里的活色生香正对着禾真的脸。   “欣赏电影要认真。”   李呈蕴目不斜视,语气散漫地开口。   禾真没说话,李呈蕴看着屏幕里交缠在一起的漂亮肉体,呻吟声越来越大,一直在旁边傻坐着不吭声的禾真动了一下,他抿了一下嘴,把音量调小了一些。   或许是怕李呈蕴不乐意,禾真解释道:“要是让别人听见就不太好了。”   “有什么不好。”   李呈蕴面色平静地说:“叫chuang的人又不是你。”   没有听到禾真的回答,李呈蕴放在桌面的手推了一下桌沿,转椅顺着力道向后滑,椅子在撞到身后的柜子前停下来,李呈蕴看着禾真有些瘦弱的背影,像是随意抛出了一个话题,问:“你胆子这么小的吗。”   禾真的身影有些局促,他停了一会儿,才小幅度地点点头。   “是吗?”   李呈蕴坐着转椅重新滑到禾真身边,他看着禾真不断轻微颤抖的睫毛,微笑着说:“那你弄坏我们寝室的空调和花洒的时候,也是这么紧张的吗。”   电影里的缠绵停止了,禾真抱着膝盖的手用力又松开,他转过头,李呈蕴正懒散地托着腮冲他笑。   不断跳动的心脏像是正在被人掐死在身体里,他努力挣扎,但可以汲取的氧气还是正在迅速流失。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李呈蕴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他拉过禾真的椅子,距离被缩短,禾真蜷在椅子上的脚碰到李呈蕴的膝盖。   事情败露的太快了,屋子里的光线明明很暗,但禾真觉得他睁不开眼。   “我就好奇一件事。”   李呈蕴踢开椅子站起来,他垂着眼看禾真,停了一会儿走到禾真背后,推着禾真的椅子来到储物柜前,李呈蕴慢悠悠地伸出手,细长的手指勾了一下金色的锁扣,锁扣和储物柜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呈蕴的手肘搁在椅背上,微微俯下身,凑在禾真的耳边,小声问:“你是怎么撬开我的柜子,偷走我的衣服的啊?”   大部分人在事情败露的时候还在挣扎,像被丢在甲板上,翻着白肚皮的鱼。   禾真偏过头,他沉默地看着李呈蕴的眼睛,用很轻地声音为自己辩解:“没有吧。”   昏暗之中禾真看着李呈蕴站直身体,一把拉开最上面的储物柜门,把里面搁着的几件衣服全都丢出来,然后在一片洗的发白的劣质布料里,挑出那件黑色带白边的上衣。   李呈蕴把衣服扔在禾真身上,垂眼看了他一会儿,眼睛弯下去,语速很慢地对禾真说:“穿给我看。”   电影结束了,扬声器里又放起了禾真在图书馆等待李呈蕴的时候,听过无数遍的大提琴片尾曲。   李呈蕴坐在禾真的椅子上,两条长腿微曲,察觉到禾真的视线,李呈蕴抬起眼,十分体贴地说:“慢慢换,我不急。”   禾真背过身脱掉上衣,带着暖意的皮肤触到冷风的瞬间,他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穿好衣服,禾真转过身,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一缕光从窗帘缝隙里漏出来,李呈蕴低头看着禾真,然后抬起手,把禾真垂到大腿的衣角一点一点往上卷,捏着黑色衣摆的手指最后停在禾真微微突起的胯骨。   “太长了。”   李呈蕴落在衣摆的视线重新回到禾真脸上,他很轻地叹了口气,“禾真,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禾真缓慢地抬起头,过分宽松的领口敞着,露出胸口白皙的皮肤,还有挂在脖子上的红绳。   禾真和李呈蕴对视,眨眼的速度变得很慢,在李呈蕴以为禾真就会这么傻站着的时候,禾真张开嘴唇,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对他说:“我喜欢你。”   李呈蕴开始有点好奇,禾真是怎么用这样一幅天真的表情来说谎的呢。   “看来有点不巧。”   李呈蕴松开抓着衣角的手,放进口袋,低头笑着说:“我对男生没什么兴趣。”   他的话并没有让禾真看起来沮丧,禾真靠着窗台,垂在身侧的手指缓慢地抠弄着白色的墙漆。   “你和朱缘不搭,和萧音也不搭。”   李呈蕴挑了挑眉:“萧音很漂亮,学习也不错。”   “我是学院第一。”   这次禾真很有底气,垂着脑袋,反驳的速度很快。   李呈蕴看着他没说话,像是在看一场粗制滥造的话剧,并且会在最后礼貌性地鼓鼓掌。   “你要不要试一下。”   禾真抬起头,眼睛很亮。   “怎么试?”   禾真的唇角抿的很直,他往前走了一步,左脚不小心踩到李呈蕴的鞋尖,但李呈蕴好像完全不在意,依旧面色平静地看他。   手攀上李呈蕴的肩,嵌在指缝的白色在肩头留下一片浅浅的痕迹,手指顺着往下,停在李呈蕴有些深的背脊。   禾真踮起脚,闭着眼,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李呈蕴的喉结。   禾真的嘴唇干燥,但却很软。   禾真调情的技术比李呈蕴想的还要糟糕,按在他背上的手几乎不怎么用力,只是紧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地一下又一下的亲吻他的喉结和锁骨。   李呈蕴始终站着不动,禾真的小腿开始有些酸痛,他撑着李呈蕴的肩,试图借力去吻李呈蕴的面颊时,一直任由他摆布的人突然捏住他的下巴。   李呈蕴把禾真重新按回墙上,膝盖顶在禾真两腿之间,他低头看着禾真略微发红的嘴唇,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   “看来我真的对你没什么兴趣。”   李呈蕴松开手,偏过头,掸了掸肩头上的白灰,然后重新看向禾真,“衣服脱了放洗衣袋里。”   “哦,对了。”   李呈蕴走到门口打开灯,刺眼的白炽灯光线让房间里的龌龊无处遁形,“电影赏析我写开头和结尾可以吗。” 第16章   禾真看着李呈蕴,点了点头,小声说好。   人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有心理准备的,他早就做好准备了,他不指望李呈蕴马上爱他,只是现在这个场景,远比他想象中还要狼狈。   但是对于李呈蕴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李呈蕴像是没事人一样,每天按时上课,打球,偶尔翘课去酒吧喝酒,大半夜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很淡的酒气。   禾真是在四天后收到的邮件,邮件署名是lcy。   他点开附件,七秒后,他看到李呈蕴写好的电影赏析,逻辑严谨,引用资料里做了标注,甚至连禾真可能会用到的参考文献也整齐的附在最后。   李呈蕴说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禾真偏过头看坐在床上换鞋的李呈蕴,他一边系鞋带一边垂着眼听周安讲荤段子,唇角扬着,眼睛眨的很慢。   或许是因为他偷看的视线太明目张胆,李呈蕴掀着眼皮轻飘飘地朝他看了一眼,禾真愣了一下,转过头继续去看李呈蕴发来的邮件。   周安走过来,手搭在他肩上,问:“休息休息吧,别学了,要不跟我们块儿打球去呗。”   “赏析下周就要交了,我还得再整理一下。”   周安说了一句行吧,然后走了出去。   李呈蕴收拾好东西,路过禾真的时候停下来,站在他背后,微微俯下身,手臂越过禾真的身体,在触摸板上轻点了一下,文档翻到下一页。   “这一页看太久了,也看看后面的吧。”   李呈蕴用听起来很温和的语气对禾真说。   说完这句话,李呈蕴走了出去,宿舍只剩下禾真自己。   正值日头,刺眼的光线把飘在空气中的灰尘照亮,禾真盘腿坐在椅子上,大面积的反光让他看不清文档内容。   禾真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响了好几声,对面人接起来。   “你有没有片子啊。”   禾真仰着头,盯着被分割成无数个正方形的灰色天花板,软绵绵地说:“低俗又下流,让人一看就会勃*的那种。”   对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是时间很长的深呼吸,停了几秒,禾真听见安千秋咬牙切齿的声音:“禾真,你他妈的,我刚刚手机在外放。”   “哦。”   禾真脚蹬着地,椅子转起来,视线里的所有物体飞速旋转,拖着让人目眩的长影。   “那你有嘛?”   禾真笑着问。   安千秋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走过两个路口就能看见长满墨绿色爬墙虎的白色小楼。   原本禾真也住在这里,但上大学住校之后,何萍为了能多赚点钱,吃住都在便利店,把家里六十多平的房子租了出去。   隔着院门,禾真闻到刺鼻的酒味,他推开门,看见瘫坐在藤椅上打鼾的男人,脚边堆着玻璃酒瓶,洒到地上的啤酒还冒着白沫。   “叔叔好。”   禾真走近打招呼,男人咂了咂嘴。   “上来吧。”   安千秋趴在阁楼的窗台上,禾真抬起头,安千秋散在脑后的长发乱糟糟的,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边关窗户一边说:“不用跟他说话,他听不见。”   许久没有打理的实木楼梯每走一步就发出即将坍塌的响动,禾真看向倚着门啃苹果的安千秋,说:“你爸又喝多了啊。”   “又这个字用的不准确。”   安千秋咀嚼的声音很大,她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他就没醒过。”   安千秋进门就扑在床上,半张脸埋在被褥里,抬手指了指开着的电脑:“在指导文献的文件夹里,随便挑。”   安千秋又咬了一大口苹果,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看的时候把耳机戴上。”   禾真随便点开了几个,看了几分钟,把进度条拉到最后。   “只有这些吗。”   禾真摘掉耳机转过身,“有没有别的。”   “什么叫只有!”   安千秋从床上跳起来,她赤着脚走近,点开文件夹,动作熟练的点开几个视频:“你知道这几个女优多有名吗?而且故事情节跌宕起伏,都是精品好不好。”   禾真抱着膝盖坐在凳子上,听见安千秋的点评,脑袋埋在臂弯里笑。   柔顺的黑发随着身体抖动跟着颤,安千秋缓了一会儿也觉得挺好笑,两个人捂着脸笑了好久。   禾真笑出了眼泪,他抬手揉了揉眼,问她:“有同性的吗?”   安千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垂眼盯着禾真,看禾真用鼠标关掉视频,然后打开网页浏览器,把键盘挪到她手边。   “我想学一学。”   “虽然说行行出状元。”   安千秋把苹果核丢在桌上,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烟,一边拆一边瞥了禾真一眼:“你也不用哪行都去学。”   “李呈蕴觉得我技术差。”   禾真盯着趴在窗外的小飞虫出神。   安千秋的脸色变得很快,她把烟盒用力地丢在键盘上:“他和你上床了?”   “用词不太对。”   禾真转过头,看了安千秋一会儿,拿起键盘上的烟盒,抽了一根递给安千秋,“是我想和他,而且是未遂。”   “他是同性恋?”   安千秋接过烟,把窗户推开,趴在窗外的飞虫扑闪着翅膀飞进屋里,“我记得李呈蕴大一的时候不是和一个学姐谈过恋爱吗?”   李呈蕴入校第一天就引起了不少注意力,大多女生都停留在偷偷观察的阶段,直到有一天,李呈蕴和比他大两岁的传媒系系花在一起了。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十分惹眼,因为女生总在班门口等李呈蕴下课,这事儿一来二去的就传遍大半个学校。   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月,两个人就以分手告终。   “我记得当时不是说,李呈蕴想对人家动手动脚吗?被女生拒绝了以后就翻脸不认人。”   “是那个学姐喝醉酒以后想拉李呈蕴进屋,在门口拉扯了十几分钟,他都没进去。”   禾真也拿了一根烟,把白色那端咬在嘴里,咬的力气大,细碎的烟丝掉在舌尖上:“她自己和朋友吹了说要拿下李呈蕴,结果被拒绝,恼羞成怒把屎盆子扣给李呈蕴。”   安千秋把烟点着,青蓝色的烟雾一点点顺着风飘出窗外。   “那你怎么不替李呈蕴解释?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为什么要解释。”   禾真含着烟丝,停了一会儿说:“我巴不得大家都认为他不是好玩意儿,这样我不就成了他的心肝宝贝嘛。”   但这件事并没有影响李呈蕴的名声,有好事的人去问,李呈蕴也不做解释,只是笑。   安千秋看着坐在旁边玩烟卷的禾真,顿了顿才问:“那你现在成他的心肝宝贝了吗?”   捏着烟卷的手指停了一下,禾真垂着头,把烟放在桌上。   “没有。”   禾真语气坦诚,他笑着说:“他说对我没兴趣。”   飘在两人之间的白雾模糊了禾真脸上一闪而过的伤心,安千秋还没来得及捕捉,禾真就把键盘往她那儿又推了推,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不过兴趣是培养的嘛。”   禾真看着安千秋有些难过的脸,像是在安慰她似的说:“可以慢慢来,我会把时间都留给他。”   安千秋没有回答,她看着笑盈盈的禾真,问了一个有些残忍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李呈蕴可能一辈子都培养不出喜欢你这个兴趣。”   “可是我不贪心的啊。”   禾真看着安千秋,“我没有让他马上喜欢我,也没有说他只能喜欢我一个。”   “再退一步,他的心和身体我只要一个,这样也不行吗?”   安千秋说不出话,她认识禾真很久很久了,但她甚至不知道禾真喜欢上李呈蕴的原因,只是在冬天的某一个夜晚,禾真来敲她的门,手里抓着一个碎了一半的啤酒瓶,扬着漂亮又天真的笑容告诉她说:“安千秋,我明天要去约会了,和李呈蕴。”   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雪,下雪天是适合约会的,禾真走的时候穿了浅米色的羽绒服,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睫毛上结了冰,鼻子和脸冻得通红。   “没关系。”   禾真把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呵出一团白色的热气,“我明天再去。”   一长截烟灰掉在桌上,安千秋的思绪被打断。   “你没有问他,那天他为什么没去吗?”   禾真还在笑,他好像没听见,依旧执拗的让安千秋输网址:“给我找点厉害的。”   于是在那个闷热的下午,禾真窝在圈椅上看了几个小时的色情片,安千秋在两个小时之前就趴在床上睡了过去,直到听见有人叫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禾真还坐在椅子上,他缓慢地冲着她眨了眨眼,手碰了一下窝在后颈的黑发,小声问:“你觉得我要不要去剪一下头发啊?”   口袋里突然震动的手机让李呈蕴有一秒的走神,手腕一偏,投出去的球划出一道饱满的弧线,接着撞在球框边沿,飞了出去。   周安在对面喝倒彩,李呈蕴笑着拿出手机,他看了一眼,发送人是禾真。   李呈蕴没看,把手机扔到长椅上的包里,转身小跑两步去接队员传过来的球。   作者有话说:这篇可能会比较慢热累赘见谅 第17章   李呈蕴和周安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熄灯时间,宿舍里很黑,周安一进屋就钻进浴室,李呈蕴用手机屏幕上的亮光按开了床头灯,要关手机的时候又瞥到屏幕上几小时前收到的信息。   李呈蕴点开,信息框里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我剪头发了。   上铺的人看起来已经睡熟了,盖着被子的身体轻微起伏,李呈蕴开着电筒走过去,刺眼的光束直愣愣地照在男生的头顶。   禾真在几十秒后才察觉到不适,他微微皱着眉,抬起手胡乱在空中抓了一把,指尖触到一小片柔软,悬在半空中的手突然停滞。   禾真睁开眼,在一片不太清明的视线里看见站着不动的李呈蕴。   “头发是短了。”   李呈蕴看了一眼好像还处在睡梦中的禾真,晃了晃手里的电筒,明晃晃的光在禾真的脸上闪动。   逐渐意识到这不是在延续刚刚做的梦,禾真坐直了一些,手压了压头顶翘起来的碎发。   “看起来怎么样?”   “要我说实话吗。”   禾真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假话吧。”   李呈蕴哦了一声,笑着夸他“特别好看”然后关掉手机里的手电筒,让人无法直视的光线消失了,禾真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周安从浴室出来,李呈蕴就走了进去。   周安看了一眼坐起来的禾真,有些抱歉地说:“是不是把你吵醒了啊。”   禾真没否认,周安换好睡衣躺在床上,停了一会儿又坐起来,伸长脖子喊禾真的名字:“下周放假你有安排吗?”   没等着禾真回答,周安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叔叔给了我几张温泉山庄的票,你要没事儿一块儿去呗……可以顺便、顺便再叫个朋友什么的。”   浴室里的水声消失了,禾真听见了布料摩擦的声音。   “可是我没什么朋友。”   “不是有个叫千秋万代还是什么的吗?上次还一起玩过狼人杀的。”   “安千秋吗。”   禾真盯着李呈蕴,心脏越跳越快,好像要从嗓子眼里逃出来了。   周安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好像是吧……她要没事儿了也叫着一块儿呗。”   “很多人去吗?安千秋不太喜欢见生人。”   “不多不多。”   周安站起来,看着禾真,“就我还有李呈蕴,到时候一人一间房,我叔叔那儿存的还有酒,到时候我偷偷拿一瓶出来。”   浴室的门被推开了,身材高大的李呈蕴站在门口,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   “那好。”   禾真快速的结束了谈话,蒙着被子躺了下去。   何萍知道禾真放假要和同学出去玩笑的合不拢嘴,她在手机上查了去泡温泉需要带的东西,结果一大早就跑去商场,说要给他买一条沙滩裤。   禾真不知道一个辛劳多年的中年女性是怎么跑的那么快的,禾真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只要是和儿子有关的好事,何萍都会这么开心。   禾真蹲在货架前看着手机上发来的几张沙滩裤照片,角度怪异,花色夸张。   【真真啊,你看看你喜欢哪条?我觉得那个蓝色的不错,黑色带白纹的也还可以。   】【买一条纯色的就好啦,不会过时,能穿的久。   】过了几分钟,禾真收到了何萍发来的表情包:长得有些好笑的卡通小人比了一个大大的OK。   禾真还没来得及回复,手机就响了起来,禾真看了一眼,把清货单放到一边,盘腿坐在地上。   “什么温泉?”   “周安说有几张温泉票,想放假一起去玩。”   安千秋短暂的停顿过后,有些疑惑地说:“所以呢?你们去就去,干嘛拉上我?”   “周安想让你去。”   “周安是谁?”   禾真拿着手机笑了一会儿,说:“就上次玩狼人杀,你怀疑是狼人的那个。”   安千秋完全没印象,她把烟头碾灭扔进外卖盒,听见禾真在那头说:“好啦,是我利用了一下你,之前周安在群里发了一张女孩的照片,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了。”   安千秋没说话,禾真也不在意,手指划拉着瓷砖,“我想在放假的时候也能见李呈蕴,千秋,你让我利用一下吧。”   利用的话说的坦坦荡荡,安千秋被气的笑了出来。   “几点?”   安千秋问。   “我也不知道几点——”“——现在。”   声音打断两个人的对话,禾真愣了一下,偏着头从货架摆着的零食缝隙往外看,穿着白衣牛仔裤的李呈蕴站在门口。   禾真挂掉电话站起来走过去,他不知道刚刚的谈话李呈蕴听见了多少。   “什么时候能出发?”   禾真的呼吸很轻,他抿了一下嘴,说:“我以为你知道我会去,你就不去了。”   李呈蕴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他微笑着问禾真:“你把自己想的是不是太重要了。”   禾真对李呈蕴的所有话都照单全收,李呈蕴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上个问题:“什么时候能出发?”   “我妈妈去给我买沙滩裤了,可能还有十几分钟。”   李呈蕴点点头,转身往外走,推开门的时候又扭过头,语气温和地提醒禾真换一条裤子再坐他的车。   灼热的阳光把车内晒的发烫,李呈蕴回到车上,把遮光板拉下来。   周安瞥了李呈蕴一眼,想到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让李呈蕴和父亲出轨女人的儿子一起出去泡温泉,也觉得有点过分。   “其实你爸也不一定会和禾真他妈妈在一起,人嘛,有的时候就是一阵一阵的。”   “而且这是上一代的恩怨,我们都是同学,毕业以后说不定还要打交道的。”   李呈蕴偏头看了周安一眼,周安剩下半句卡在喉咙里,过了好一会儿,李呈蕴才开口说:“空调温度调低点。”   何萍在十分钟后风风火火的跑回来,手里拎着百货大楼的纸袋,碎发一缕一缕粘在额头上。   禾真站在门口,两个人不知道说了点什么,何萍朝车里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走过来。   李呈蕴打开车门想要下车,被何萍连连摆手拒绝了。   李呈蕴摇下车窗,何萍冲他笑着说:“谢谢你们带真真出去玩,他从来都没泡过温泉呢,真的谢谢你们。”   离得近,何萍脸上的汗更明显,甄薇从来不会让自己看起来这么狼狈。   “没事的阿姨,我们和禾真本来就是一个寝室,以后会经常一起出去玩的。”   周安咧着嘴冲何萍笑,周安长得可爱,更讨长辈喜欢。   何萍转身走进超市,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她弯着腰透过车窗缝隙对他们说:“阿姨给你们拿了点刚到的进口零食,还有饮料什么的。”   周安刚想拒绝,说他们带了一后备箱,但李呈蕴摇下车窗接过来,笑着说谢谢。   禾真坐到后排,李呈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禾真换了一条裤子。   “我们去哪儿接千秋万代啊?”   周安扭着头问禾真。   “工人家属院。”   禾真往前坐了点,手攀上驾驶位的椅背,指尖很轻地碰了一下李呈蕴的头发,“前面路口左转。”   李呈蕴没说话,松了脚刹,突然轰了一脚油门,起步速度很快,禾真被吓了一跳,身体直直地摔回座位。   禾真没再往前凑,他看着窗外,偷偷笑着摩挲碰到李呈蕴头发的指腹。   拐过一个路口,周安就看到倚着邮箱玩手机的安千秋,周安摇下窗户吹了个口哨,安千秋连头都没抬。   禾真给安千秋发了条短信,很快安千秋抬起头,周安笑着挥了挥手。   “怎么这么大烟味啊。”   安千秋上车没多久,周安皱了皱鼻子。   安千秋头都没抬说:“我抽的。”   “这敢情好,有人陪我抽烟了,阿呈和禾真都不抽烟,我总算有个伴。”   周安扭着身子往后看,安千秋穿了一条黑色衬衫裙,头发低低地扎在脑后。   “我叫周安,你叫安千秋,我们俩是本家啊。”   周安的话出奇的多,安千秋放下手机抬起头。   “我是你妈。”   温泉山庄刚建好还没对外开放营业,门口还有几个工人正在挂灯笼,大片郁郁葱葱的竹叶随风摇晃,车子顺着盘山路开到顶。   准备下车的时候,安千秋发现禾真坐着不动,她伸手在禾真眼前晃了晃:“愣什么呢?”   禾真反应过来,他望窗外看,李呈蕴已经下了车,和周安面对面站着,周安不知道说了什么,李呈蕴低着头,黑发被风吹起来,脸上露出很漂亮的笑容。   “我在复习。”   禾真转过头,对安千秋说。   作者有话说:想不到吧我又来了(真真到底在复习什么shaishai的东西 第18章   他们预定的汤池在山顶,顺着盘旋的山路往下看,是大片亮着灯的楼宇,周安脱掉浴袍扔到一边,闷着脑袋跳进池子,水从深灰色火山石砌成的圆形池里溢出来。   “你们喝什么?”   周安摸到暗台坐下,抬着头接着说:“有威士忌,朗姆,还有红酒梅子酒什么的。”   安千秋穿着浴袍走进汤池,水刚没过小腿,就忍不住皱眉:“大夏天泡温泉,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主要是试营业嘛,没什么人,多清净。”   周安整个身体都浸在水里,只剩个脑袋在水面上飘来飘去。   禾真端着两碟水果走过来,把小碟子放在石头茶几上才坐下,两条腿泡在水池里。   “你怎么不穿鞋啊?”   周安捏了一块西瓜递给安千秋,安千秋没接,他讪笑两声又丢进自己嘴里。   禾真的腿在水里晃了几下,“忘记带了。”   半个小时后李呈蕴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三个人已经都下了水,浮在水面上的托盘被周安和安千秋推得晃来晃去,禾真坐在一边笑,皮肤被高温蒸的很红。   禾真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周安和安千秋的对骂里,李呈蕴刚走过来,他就偏过头,趴在池沿上,弯着眼睛冲他挥手。   “你怎么这么慢啊。”   周安喝了两口酒,这会儿大着舌头说不清话。   李呈蕴穿着白色t恤下了水,衣摆掀起来了一些,禾真看了几秒李呈蕴露出的一小片肌肤,低下了头。   山风掺杂着带有酒精的热气很快蒸的人头脑发昏,安千秋先从池子里爬出来,裹着浴袍去拿烟,周安跟着跑了出去,一边往她那儿走一边搭话:“哎,你家为什么不给你起个四个字的名啊,我看千秋万代就不错。”   安千秋手指上的水很快把烟卷打湿,她把烟丢到一边,又拿了一根咬在嘴里,一边点火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家怎么不给你起四个字的名呢,我看周安去死就不错。”   可能是酒喝多了,周安被骂也笑嘻嘻的不还嘴,他晃着烟跟在安千秋身后顺着小道往下走。   “有这么好笑吗。”   李呈蕴声音很低,禾真反应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李呈蕴正在低头咬一小片苹果,没看他。   “不好笑吗?”   禾真拍了两下水面,白色水花溅起来,一簇水花稳稳当当的落在李呈蕴咬了一半的苹果上。   李呈蕴抬起眼,禾真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很黑的眼睛里映出一圈橘光。   李呈蕴捏着苹果,笑着问禾真说:“这个也这么好笑吗。”   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眉骨上,然后顺着滚落,然后在禾真的下巴上凝结。   “好笑啊。”   禾真回答他。   挂在人造假山上的夜灯突然亮起来,禾真有一瞬间走神,他扭过头去看放在平整石面上的圆形小灯,声音很轻地念叨:“这个灯看起来很像——”   突然晃动的水面打住了禾真的后半句,李呈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黑发捋在脑后,眼神平静。   被温泉水溅到的半块苹果送到禾真嘴边,李呈蕴垂着眼看他,然后开口说:“你把这个吃掉,我觉得比较好笑。”   浅黄色的果肉在光下像裹了蜜,禾真看着李呈蕴,微微趴过去,张开嘴,咬住李呈蕴手里的半片苹果。   贪心是在下一秒才出现的,禾真又凑近了一些,嘴唇碰到李呈蕴带着热度的手指。   李呈蕴收回手,停了几秒,把禾真碰到的手泡进水里。   “你现在觉得好笑吗。”   禾真把苹果吃完,问他。   李呈蕴撑着台子从水池里出来,衣服和短裤都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副少年气的身体。   “本来挺好笑的。”   李呈蕴穿上浴袍,白色腰带垂在身侧,他看着禾真,微笑着说:“如果你不凑上来的话。”   通往室内的石头小道上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水渍,禾真趴在水池边,看着二楼的灯在一分钟后亮起来。   杯子里的威士忌只剩下一个底,禾真拿过酒瓶,把杯子里的酒倒满,褐色的酒液从杯口外流出来。   禾真用手指把溢出杯口的酒擦干净,然后仰着头喝完了一整杯威士忌,太辣了,就像有人从他的喉咙到胃里放了一把大火。   “着火了,就要去找消防员才行啊。”   禾真低着头念叨,然后慢吞吞的从池子里出来,赤着脚走进院子。   山顶的信号不太好,电视节目就那么几个,李呈蕴看了一会儿,拿过遥控器把音量调到最小,才确定那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不是来源于扮小丑的综艺节目。   李呈蕴走过去,打开门,是浑身湿哒哒,光着脚,带着浓重酒气的禾真。   禾真的眼睛在看到李呈蕴的下一秒重新聚焦,他似乎正在判断门打开了的真实性。   “有事吗?”   李呈蕴先开了口。   脚底下的地毯很柔软,柔软到禾真觉得自己站在云上,他抬起头看衣衫整洁的李呈蕴,原本要说的话却突然都说不出口。   李呈蕴的耐心很快消失殆尽,他很礼貌的指了指斜对面的门:“你的房间在那边。”   门很快又要关上了,禾真突然伸出手抵着门板,力气不大,但李呈蕴还是停下来。   “我能再试一次吗?”   禾真的嘴角很轻地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一点点勾上李呈蕴散开的浴袍腰带。   走廊里的暖光使禾真的脸更具有欺骗性,李呈蕴观察着禾真,语气却依旧散漫:“如果我不想呢?”   “我学习过了的。”   禾真笑了一下,又露出天真的模样。   李呈蕴看了他一会儿,把门打开了。   屋里的空调温度开的很低,禾真很快就觉得冷,他看着李呈蕴走到一边然后转过身,饶有兴趣的挑眉看他。   禾真从小学习优异,这是他第一次后悔没有打小抄。   禾真走过去,站在李呈蕴身前,努力从混沌的大脑中找出那些算得上下流的记忆,他伸出手,很轻地握着李呈蕴的手腕,然后放到自己腰间。   李呈蕴的手很热,温度透过冰凉的湿衣服覆在皮肤上,原本不算明显的颤抖变得更变本加厉。   禾真按着李呈蕴的手一点点下移,随着高温烧过的地方都开始发软。   禾真深吸了一口气,他把李呈蕴身上的浴袍拉开,半湿着的掌心在李呈蕴的胸口和腹肌缓慢移动。   电视里的晚间节目还在继续,有些过重的呼吸夹杂在夸张的掌声特效里,两个人贴的很近,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发酵,禾真的头抵在李呈蕴的胸口。   “禾真。”   李呈蕴叫了一声,但禾真没动,他抬起按在禾真臀上的手,扣住他的下巴,迫使禾真抬起头和他对视。   禾真的眼睛很红,嘴唇湿润,微微张着。   李呈蕴看了一会儿,用手指撩开挡在禾真眼前的头发。   “你是在学习怎么让自己bo起吗?”   李呈蕴很轻地拍了拍禾真的面颊,用很低的声音对他说:“自己找地方处理吧。”   说不清是狼狈还是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禾真扶着墙走出去,在手握住门把的时候转过头,李呈蕴还站在原地。   “刚刚在温泉那里,我想说的是那个圆圆的灯很像你。”   如果李呈蕴会问原因的话,禾真会对他说因为所有会发光的都像你,但李呈蕴还是那么没情调。   李呈蕴只是对他说:“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第19章   安千秋刷开门卡走进房间的时候被隐在阳台窗帘外的人影吓了一跳,听见响动,盘腿坐在阳台上的人没动,他抬起手臂晃了晃,指间的火光明明暗暗。   朝向相同的两个房间阳台离得很近,由一段两米长的方形柱子连接,安千秋趴在阳台上看了一眼,“你也不怕摔死。”   “太低了摔不死的。”   禾真仰着脸看绕在他头顶的白色烟雾,身体周围是一圈还没干透的水渍。   “你不是戒了吗。”   安千秋从房间里摸出一包还没拆封的烟,禾真手里的烟燃到底,他朝安千秋伸出手又要了一根,用力咬了一下滤嘴上的薄荷爆珠,才说:“这不是正在戒嘛。”   禾真的烟抽了不到一年,在他准备和安千秋庆祝成为烟民一年的纪念日时,被何萍发现了。   乖巧听话了二十年的儿子突然窝在地下室抽烟这件事显然很难让何萍接受,她在门口站了好久,放在门把上的手反复松开又握紧,最后在关上门之前说:“少抽一点。”   远处的巨大LED广告灯牌闪着彩色的光,这大概是海市最贵的广告投放地,以前禾真从底下的高速路路过的时候只觉得灯牌好大好大,现在他坐在山顶上的别墅阳台,也有资格感叹一句万物都在他眼中。   “周安喜欢你。”   禾真对安千秋说。   安千秋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掸了掸烟灰,毫不留情地接道:“李呈蕴不喜欢你。”   “要不给他下药吧。”   禾真把腿伸直了些,手臂撑在身侧,“然后我就去献身,水到渠成。”   “李呈蕴应该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类型。”   禾真这种话大概只有安千秋会接,她把拖鞋甩到一边,想了想说:“估计办完事儿就直接一脚把你踹下去。”   禾真咬着烟笑出了声,身体一颤一颤的,安千秋一开始也跟着笑,但看禾真笑的那么开心,她就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   安千秋把禾真嘴里的烟拿走,语速变缓:“我不是在给你加油打气,先不说李呈蕴到底是不是同性恋,禾真,他不适合你。”   禾真站起来趴在阳台栏杆上,白色上衣里灌满了风,像即将被风吹跑的气球。   “那下药的时候得把药量再加大一点。”   禾真的声音散在风里。   接近凌晨四点的时候,李呈蕴在床上睁开眼,天花板上的羽毛吊灯被山风吹得摇摇晃晃,在白墙上拖出长而诡谲的黑影。   李呈蕴从床上下来,抽走供电房卡,有些用力地关上了房门。   周安睡眼惺忪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李呈蕴,反应了几秒才皱起眉:“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现在四点知道吗!”   “四点零三了。”   李呈蕴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冲着周安笑笑,侧身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笔记本电脑搁在小茶几上,李呈蕴在键盘上按了几下,桌面亮起来。   周安看着拿完电脑就准备走的李呈蕴,皱着眉问他在干嘛。   “你电脑能翻墙吧。”   屏幕亮度太高,李呈蕴微微眯着眼。   周安很快反应过来,困意消失了百分之八十:“你他妈不是吧?凌晨四点就按捺不住了?”   李呈蕴没理他,周安看着李呈蕴拿着电脑原路返回,头也不回的刷卡走进房间。   李呈蕴做梦了,梦到一双雪白细长的腿,裸露着的脊背,微微突出的肩胛骨还有浅粉色的柔软舌尖。   他们在黑色床单上交缠,手指划过脖颈皮肤一直往下,最后停在两腿之间。   床单很快被弄湿,身下人的喘息声音很小,在到高潮的时候,后背的皮肤被抓出一道道红痕,然后他抬起头,露出被咬破的嘴唇和碎发后很黑的眼睛。   电脑屏幕里的男女正在接吻,女人妆容精致,纤长浓密的假睫毛轻轻扫着男人的眼皮,嘴唇上淡粉色的唇蜜被吻花,胸前的两团饱满暴露在红色的光线里。   前戏太长了,李呈蕴把进度条往后拉,女人娇软的喘息很快响起来,同时一起出现的还有被丢在地板上的内衣和假睫毛下的浅蓝色美瞳。   在女人伸出舌头的时候,李呈蕴把电脑屏幕合上了。   第二天早上,李呈蕴在自助餐厅看到穿着长袖长裤的禾真,他坐在桌子前,小口小口地吃盘子里的蛋挞和香片。   李呈蕴走过去,禾真马上就发现他,嘴里咬着半块面包,笑着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银叉子,嘴唇很红。   李呈蕴端着咖啡走过去,禾真端着餐盘挪到旁边的位置,腰后的衣角别进裤腰里,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   “我要带几箱酒回去,后备箱放不下。”   李呈蕴把咖啡喝完,玻璃杯放在桌上,“需不需要我给你叫车?”   禾真还拿着刀叉,他看着李呈蕴,停了一会儿小声问:“不带我吗?”   李呈蕴笑了一下:“我要带酒。”   清晰明亮的光线让李呈蕴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坦诚,禾真舔了一下嘴唇,上面残留的甜味完美的中和了酒后从食道里不断翻上来的酸,禾真把餐具放下,身体转过来,手放在膝盖上。   “昨天晚上我喝多了。”   禾真眨了眨眼,“能不能重新再来一次啊?”   李呈蕴自上而下的俯视他,挑着眉重复了一遍禾真的话:“你喝多了?”   禾真很短地叹了一口气,说:“没有。”   无意义的对话再反复几次就是浪费时间,李呈蕴毫无留恋地转身走出餐厅,安千秋端着餐盘从另一头走过来,看见李呈蕴高大的背影和一脸笑意的禾真。   “怎么了?”   安千秋坐下来。   “大概是我昨天装醉想要脱掉他裤子惹他生气了。”   禾真托着腮看向窗外大片的蓝色天空。   安千秋冷笑一声,夹了一大片培根放进嘴里,“那你还笑?”   “他一下子就看出来我是装醉了啊。”   禾真拿起李呈蕴放下的玻璃杯,深褐色的液体里有些许沉淀,禾真把剩下的一点咖啡喝掉,苦涩的味道很快在口腔里散开,他咂了咂嘴,然后看着安千秋感慨道:“他怎么那么聪明啊。”   “你们两个都去死吧。”   安千秋对禾真说。   安千秋的诅咒并没有什么分量,李呈蕴很快回到市区,只是运气不好,每个路口都遇到红灯。   车内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但李呈蕴还是觉得烦躁,他把车窗摇下来,混杂着汽油尾气的空气一点点涌进车厢。   红灯时间还剩十秒的时候李呈蕴的电话响起来,看见来电显示,李呈蕴顿了几秒才按下免提。   “在哪儿呢。”   李项霆用听起来饱含父爱的声音问他。   李呈蕴把车窗关上,回答说:“车上。”   “过来一趟吧,我请你吃个午饭。”   李项霆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很快李呈蕴收到了一个地址,是离他学校不远的一个会所。   “我妈说你们要离婚了。”   绿灯亮起来,李呈蕴轰了一脚油门,瞬间缩短和前车的距离。   电话那头的李项霆有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没想到李呈蕴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李项霆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   “你过来再说吧,先认真开车。”   作者有话说:俺来了俺又走了 第20章   海市的雨总是下的毫无征兆,青灰色的天空很快包裹了整座城市,细密的雨丝打在挡风玻璃上,前方的高低错落的楼宇都变得模糊。   李呈蕴想起来他拿到驾照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李项霆接上他直接去了4S店,穿着西装的男人在店门外撑着雨伞等待,巨大透亮的玻璃窗内停着一辆盖着红布的新车。   “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可以直接去了。”   李项霆把装在皮套里的车钥匙递给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爸爸也只会送你这一辆车,以后想换车得靠自己才行。”   在他十八岁时想象的父亲的模样和现在完全不同。   李项霆坐在靠窗的位置,见到李呈蕴从门外进来,便冲他抬了抬手。   李项霆穿了一件衬衫,款式休闲,脸上的表情是李呈蕴十分熟悉的柔和。   “随便点了几个菜,应该都是你爱吃的。”   李呈蕴点点头没接话,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父亲,神情并不强硬。   窗外的雨下的更大了一些,李项霆端起杯子吹了吹面上的茶沫,停了一会儿问:“你妈妈告诉你的?”   “算是吧。”   李呈蕴靠着椅背,“她可能以为你已经告诉我了。”   李项霆笑着摇了摇头,他抿了一小口茶,表情有些无可奈何,“她还是那个样子。”   李呈蕴坐直了一些,手肘撑着桌面,双手交叉放在脸前,语气带着笑意:“什么样子?你不喜欢的样子吗?”   “我不喜欢她的话,你也就不会坐在这儿冲我冷嘲热讽了。”   李项霆的话说的轻松,仿佛出轨再和妻子协议离婚这件事,就像冬天要下雪一样理所应当。   “难道不是因为当时她可以在仕途上给你助力吗。”   李呈蕴垂着眼搅了几下咖啡,白瓷杯里短暂地出现了浅咖色的漩涡,李呈蕴抬起头,看着李项霆的眼睛,说:“我差点就相信自己是爱情结晶了。”   李项霆没有回避,他十分自然地和李呈蕴对视:“如果你十年前说这种话我还会给你多解释一些,但你现在快二十一岁了,还在乎自己是不是爱情结晶吗?”   “也没有。”   李呈蕴笑了笑,他转过头看向窗外一对正在躲雨的中年夫妻,衣服和裤子上都是深浅不一的水渍,李呈蕴回过头,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的时候才接着说:“都是胚胎嘛。”   “大人的事有些你理解不了。”   菜端上来了,李呈蕴拿起筷子没有接话,一顿饭吃的气氛还算轻松,李项霆偶尔会给他夹菜,中间接了几个工作上的电话。   “一会儿回家吗?”   李项霆夹了一片猪颈肉给李呈蕴,李呈蕴拨到一边,喝了一口汤说:“回学校。”   李项霆点点头:“那我送你回学校,你的车我让司机叔叔帮忙开回去。”   或许是夏天真的快要结束了,从玻璃转门走出去的时候,李呈蕴开始觉得冷。   司机绕到后座给他开门,门刚一拉开,座椅上的纸袋倒下来,露出里面深咖色的鞋盒。   李项霆系安全带的手顿了顿,他交代司机把东西放进后备箱,余光瞥见站着不动的李呈蕴,他转过头。   “给朋友的儿子买点东西。”   李项霆解释道。   一旁的司机还弓着身子拿后座上的东西,李呈蕴把车钥匙塞给他,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不用了,然后走到副驾驶窗前,微微俯下身。   “刚刚你说大人的事我没办法理解。”   李呈蕴很快被雨水打湿了,他把碎发捋到后面,眼睛弯下来,“我挺同意的,所以如果我要做点什么小孩子会做的事,希望到时候你也能理解。”   不等李项霆开口,李呈蕴倒退了几步,说了再见之后转身往反方向走。   雨下的突然,路上没打伞的人很多,李呈蕴并不着急避雨,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到宿舍楼。   因为学校正在放假,宿舍里没什么人,走廊只开了应急灯,李呈蕴推开门,看见坐在桌前正在看笔电的禾真。   禾真被推门声吓了一跳,嘴巴微微张着,在看到浑身湿透的李呈蕴时,他愣了两秒,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去柜子里拿吹风机。   李呈蕴走到窗边,看着禾真微微踮着脚,伸长手臂去够放在柜顶的篮子。   禾真的话其实并不多,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这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强很多了。   其实不该问的,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李呈蕴第一次对禾真感到好奇。   “你为什么喜欢我?”   禾真背对着他,停了一会儿转过身,走到他旁边,细白的手指搭在窗台上。   “你还记得你带着我翻墙的那次吗,我怎么也上不去,其他人都要走了,只有你还在那里拉我。”   李呈蕴看着禾真的侧脸,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讲述他二十年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是校禁的时候吗?”   李呈蕴在几分钟后检索到了那条记忆。   “对啊。”   李呈蕴等了一会儿发觉禾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便主动开口问:“然后呢?”   禾真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用看起来很天真的表情看他,说:“没有了。”   李呈蕴想起的那个记忆片段里因为校禁而站在栅栏墙外的三个女孩,他最先翻上去,然后伸出手把剩下的三个女生拉了上来。   好像是还有一个人,站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戴了一顶帽檐很大的棒球帽,完全是出于礼貌和客气,李呈蕴蹲在高墙上,问他要不要上来。   如果要说起来,这是李呈蕴人生中最不重要的时刻。   “当时你差点摔下去。”   禾真的声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后来我又碰到了你一次,在河堤那里,你拿了酒,我不小心把酒瓶摔碎了,玻璃碴划破了你的右边眉骨,你掐着我的脖子说要掐死我。”   禾真顿了一会儿,放在窗台上的手垂下去,他转过身看着李呈蕴,眼睛很亮,但眨眼的速度却变得很慢。   “我们当时约好了说第二天晚上十点还要在河堤喝酒,我去了,但是你没来。”   在暗黄的光线里,禾真的眉眼看起来很柔软,他舔了一下有些干的嘴唇,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第三天我也去了,你、你是不是有事情耽误了呀,我不是非要让你解释的意思——”温和的中性词有很多,他可以随便挑一个禾真能够接受的说辞。   李呈蕴侧过身,他倚着墙,低头与禾真对视了一会儿,看着禾真的手指不断地揉搓裤缝,喉结轻微地上下滚动。   “我一直都挺闲的。”   李呈蕴停了几秒,然后笑着说:“如果我没有去的话,应该就是忘记了。”   禾真看起来很平静,他抿了一下嘴,身体重新转回去,手搭在窗台,小声嘟囔说:“是这样啊。”   李呈蕴没说话,禾真站了一会儿,伸出手把窗户推开了,被风吹斜的雨水落在两个人身上。   “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你。”   禾真转过头,眼睛微微弯着,“我就是想跟你做爱。”   李呈蕴看着禾真,垂眼随意地笑着说:“好啊,等你什么时候让我有兴趣了,就做吧。”   作者有话说:终于要有一点点进展了 第21章   假期结束后海市大学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将近,周安在宿舍柜子上摆了斗战胜佛的佛像,每晚烧一根最贵的烟,用来祈祷考试能够战无不胜。   李呈蕴白天依旧无所事事,晚上却躺在床上用手机看复习资料。   从那天之后,禾真没怎么和李呈蕴说过话,李呈蕴偶尔会问他几道题,尽管他努力拖延讲题时间,但李呈蕴很聪明,他讲到一半的时候李呈蕴就会点点头,然后说他懂了。   考完第一科的下午,禾真接到了何萍的电话。   “真真啊,考完试了吗?”   何萍那边的背景音嘈杂,但语气听起来很高兴,“我在你们学校门口呢,你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图书馆离学校大门不算远,禾真穿过操场,沿着林荫路往外走,看见站在门外拎着大包小包的何萍。   走近一些,禾真认出几个纸袋上的logo,何萍笑着打开袋子,露出里面的鞋盒。   “我看网上说你们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这个牌子的球鞋,就是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   禾真看了一眼,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肩上突然一沉。   “哟,买鞋啦?”   沈林威嚼着口香糖,伸手扒了一下何萍手里的袋子,眉毛十分夸张地向上挑,“还一次买两双啊,出手阔绰的很啊。”   “是同学吧?”   何萍脸上带着笑,她把另一个布袋子递给禾真,说:“我包了点饺子,你们学习累,晚上可以吃点当夜宵。”   “别了。”   沈林威把口香糖抵在舌尖,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泡泡,他上上下下地扫了面前的妇人,笑着说:“我妈不让我在外面吃这种不干净的东西,说是会死人的。”   何萍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布袋上的油渍,伸出去的手想要往后缩,却被禾真一把抓住了。   “你有在这儿说话的时间还不如赶快去找教授。”   禾真一手拿过布袋,另一只手很轻地捏了一下何萍的手指,他转过头看着沈林威,十分同情地抿了一下嘴,“补考名单上又有你的名字了,你妈妈要是知道的话,可能不需要你吃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就会弄死你了。”   何萍有些着急地喊了一声禾真的名字,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好好和同学说话。”   “你是禾真妈妈是吧?”   沈林威压在禾真肩上的力气又重了些,他看着何萍,冷笑一声说:“你别一天到晚忙着包饺子了,也多了解了解你儿子在学校有多讨人厌,阿姨。   就算你没文化也得好好管教儿子吧。”   禾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拂开沈林威的手,又凑近了一些,声音毫无起伏地说:“沈林威,你再说一遍。”   沈林威有一瞬间被禾真的表情吓到,但他很快恢复如常,他垂眼看着比他低了半头的禾真,口香糖在嘴里绕了一圈后吐在地上。   “这么喜欢听难听话啊?行,我就再说一遍,你妈没文化也不——”剩下半句卡在喉咙里,下巴传来一阵剧痛,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牙齿用力地咬住舌头,紧接着又是一脚狠劲踢到他的肚子,力气很大,沈林威直直地朝右边倒去。   禾真想要扑过去的时候,被门口的保安拉住了。   何萍从来没见过禾真这个模样,她把袋子扔在地上,跑过去拉着禾真的手臂,不断低头和倒在地上的沈林威道歉。   沈林威从小就比其他人长得快,都是他欺负别人的,这还是他头一次挨打,他看着面前的禾真,突然笑了出来。   沈林威撑着地站起来,揉了揉下巴,然后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水。   想来是刚刚把舌头咬破了。   沈林威张着嘴长出了一口气,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阴森森地看着禾真,嘴角很轻地抽动:“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你。”   收到群消息的时候,周安正在床上挣扎着背概论,学习的时候好像任何事情都能引起兴趣,于是提示音响起的下一秒,周安翻了个身飞快拿起手机。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周安嗓门大的出奇,他从床上坐起来,一边弯着腰穿鞋一边对李呈蕴说:“他们说沈林威和禾真打起来了,在校门口,保安拉都拉不住。”   李呈蕴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周安穿好鞋走到床边,伸手按住李呈蕴的书。   “你不去看看啊?听说战况惨烈。”   “我明天考试。”   李呈蕴打了个哈欠,他靠着床,微微抬眼看着周安,“去看人打架能给我加分吗。”   “禾真肯定打不过沈林威啊,万一断胳膊断腿呢?”   李呈蕴把周安放在书上的手拿开,视线重新落在没看完的概论上,语气轻松地说:“如果断胳膊断腿了你别忘了拍个照给我看。”   周安不想对李呈蕴的狠心做出评价,他拿起手机,一路小跑出了寝室。   海市的初秋日光热烈,窗帘敞着,李呈蕴把手里的书翻到底却突然觉得热,他伸手拿过空调遥控器,却发现空调已经打开了,所以他的烦躁来的毫无道理。   从戳破那层窗户纸开始,宿舍的空调和浴室花洒没有再出现过故障,周安总是说禾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当事人坐在上铺的床上,脑袋从电脑屏幕后探出来一点,弯着眼睛说“那谢谢你”   宿舍门响了一声,李呈蕴的思绪被打断,松松拿在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李呈蕴坐在床上,看着门一点点被推开,禾真站在门口,浅色的瓷砖上投出一道黑色的影子。   禾真一点点走近,李呈蕴看见了他颧骨上的一小片擦伤。   禾真站在李呈蕴的床边,停了一会儿,动作缓慢地蹲下来,把李呈蕴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在他手边。   “好冷啊。”   禾真没有站起来,他抬起头,抱着手臂蹲在床边,很轻地对李呈蕴说:“屋里怎么这么冷。”   禾真拥有一副看起来很容易上当受骗的脸,尤其是他抬着下巴的时候,下巴和脖颈连成很漂亮的弧度。   “空调遥控器在桌上。”   李呈蕴低声说。   “你拉我一下。”   禾真把手搭在床沿上,指尖沾着深色的灰泥,他看着李呈蕴有些冷淡的脸说:“我起不来。”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李呈蕴坐着没动,他看着禾真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没过多久,禾真转过身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声音闷闷的:“我背好痛。”   房间里的灯闪了一下,空调因为达到制冷温度而暂停运作,李呈蕴靠近了一些,伸出手撩开禾真的衣摆,光洁平滑的皮肤上是几块面积很大的淤青,有一块发紫,微微往外渗血。   皮肤暴露在冷空气里,李呈蕴没有动,禾真忍不住发抖,但脸却开始发烫,心脏无法控制地剧烈跳动。   他好像比想象中更喜欢李呈蕴一点,很多事情都可以退而求其次,他不想和李呈蕴做爱了,如果可以的话,牵牵手就好。   “李呈蕴。”   禾真打破沉默,他小声问:“你怎么不说话。”   停了一会儿,李呈蕴反问他:“说什么?”   禾真也不知道想听李呈蕴说什么,他其实有好多话想说,但他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李呈蕴感到厌烦。   卷到肩胛骨的衣摆一点点往下滑落,禾真觉得胸腔里鼓鼓囊囊的,他扭过头,余光瞄到李呈蕴模糊的脸。   “我现在看起来有没有那种残破的美感?”   禾真隐约觉得李呈蕴好像笑了一下,他想看得更清楚些,但头转到一半,就被李呈蕴伸手挡住了。   李呈蕴捏着禾真的后颈让他恢复原位,指腹碰到泛着凉意的皮肤,李呈蕴觉得禾真说觉得冷可能是真的。   “是挺破的。”   李呈蕴评价完,把卷起来的衣服放下来,“沈林威下手再重点,你就能把残字儿补上了。”   话说完,李呈蕴站起来,长腿从禾真的头顶跨过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走廊里没什么人,李呈蕴刚走到电梯口,电梯响了一声,两扇门缓缓打开,挂了彩的沈林威站在里面,正扭着头和后面的人说话。   “你们等着看吧,我这次新仇旧恨一起报。”   身后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沈林威冷笑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谁让他没事儿找死呢。”   李呈蕴站在电梯口没动,沈林威只顾着说话,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沈林威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蹿上来,他转过头刚打算骂,在对上李呈蕴的眼睛时又生生压了下去。   “你站这儿吓我一跳。”   沈林威舌头疼,说话的语速变慢。   李呈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对沈林威说:“差不多就得了。”   “什么?”   沈林威愣了一下。   “我说。”   李呈蕴很耐心地又重复了一次,“差不多就得了。”   站在一旁的几个男生都不吭声,沈林威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   “现在说中文都听不懂了吗?”   李呈蕴往前又走了一步,鞋尖不轻不重地踩着沈林威的鞋,他看着沈林威,语气温和地说:“你那双鞋也不值什么钱。”   李呈蕴的家世沈林威知道的一清二楚,入学的第一天,他的父亲专门嘱咐他要和李呈蕴搞好关系,毕竟他们家的生意完全取决于甄薇愿意从手指缝里漏出多少来。   “你什么时候和禾真这么好了啊?”   沈林威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才在一起住几天啊。”   掺着热意的烦躁又涌上来,看着沈林威令人作呕的脸,李呈蕴很轻地笑了笑:“你别把他和我扯到一块。”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沈林威的视线偏了偏,看向李呈蕴身后,紧接着,李呈蕴听见沈林威充满讽刺的声音。   “听见没?连你室友都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李呈蕴转过头,看见扶着门框脸色苍白的禾真。 第22章   在李呈蕴的设想里禾真可能会哭,可能会冲上来撒泼打滚,可是禾真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过了十几秒,他移开视线,然后进到房间,把门关上了。   禾真挑了一个比较体面的解决方式,李呈蕴这么想。   “你要是看见禾真他妈给他买了多少假货,就知道我为什么打他了,我看见那些东西就一肚子火——”“能闭会儿嘴吗。”   李呈蕴盯着那扇紧闭着的门,低声对沈林威说:“听你说话太烦了。”   从沈林威的角度只能看到李呈蕴的侧脸,李呈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沈林威觉得他这会儿心情很差。   没必要往枪口上撞,沈林威随便糊弄了两句,转身和其他人钻进宿舍。   李呈蕴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走到宿舍门前,手放到门把上,但是按不下去。   李呈蕴抬手敲了两下门,力气不轻不重。   门板传来很轻微的颤动,禾真的耳朵贴着门,只要李呈蕴再敲一下门,他就决定原谅李呈蕴。   心里的秒针转了一个圈,那阵让人耳朵发痒的震动消失了,禾真轻轻地把锁扣打开,门推开一个缝,禾真往外看,门外没有人。   按着门把手的指尖发白,禾真发觉自己好像有很大的误解,对于李呈蕴,他还没有可以随意进出场外的资格,他只是在门外等待的人,甚至连一张入场券都没有。   “你要是不关门的话,我就进去了。”   男生的声音很低,下一秒,一只手伸进门缝,把门推开了。   禾真呆愣着没动,李呈蕴挑了挑眉,伸手把他往房间里推了一点,然后反手关上门,微微垂眼俯视着他。   禾真看了李呈蕴几秒钟,才开口说:“你没走啊。”   李呈蕴笑了笑,“我下午有考试。”   走廊上吵闹声很大,暂停的空调重新开始运转,禾真嘴角略微向下,他走近了一点,低着头小声念叨:“你怎么这么好啊。”   李呈蕴很罕见的没能接上话,这句不在他的预想范围内,他刚刚和沈林威说的话禾真应该都听见了,有点眼力价的人,现在应该会生气,然后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我刚刚说,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李呈蕴的声音很平静,他看着禾真头顶的几缕碎发,被空调风吹得晃来晃去。   “我知道啊,你又说的没错。”   禾真的唇角变得平直,顿了几秒后微微上扬,“你本来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或许是因为站在空调出风口,禾真说完这句话后很轻地打了个寒颤。   李呈蕴侧过身往窗台走,禾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过身跟着他。   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禾真身上,日光明亮,连禾真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得清楚,李呈蕴倚着窗台,坏心眼地把窗帘全部拉开,禾真头偏了偏,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线。   “所以呢。”   李呈蕴双手向后撑着窗台,他看着禾真,停顿了一会儿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禾真想避开光,可他刚想要往前走一步,就被李呈蕴制止了,他只能站在原地,有些用力地闭上眼睛。   “你真的不会喜欢我吗?”   这句话问完禾真就开始后悔,所以他飞快地又接了一句:“你是我的。”   李呈蕴抬手把窗帘拉上,照在脸上的光消失了,禾真睁开眼,李呈蕴表情冷淡,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出宿舍。   李呈蕴没有否认。   禾真几乎快乐地要发疯,他甩掉脚上的鞋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然后趴在栏杆上往窗外看。   倒数八十秒,李呈蕴从宿舍楼走出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是永不会消失的吸引他的隐形磁场。   因为高兴过头,禾真下一场考试迟到了将近十五分钟,监考老师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不停傻笑着去拿卷子的禾真,她没忍住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声说:“迟到了还笑!”   卷子做到一半,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很快便开始下雨,正在写论述的禾真开始走神,李呈蕴走的时候没有带伞,他要快点写完然后跑到宿舍拿伞,然后去等李呈蕴。   开考最晚的人却是第一个交卷的,放在讲台上的卷子字迹翻飞,监考老师看了一眼傻站在讲台前的人,觉得有些好笑:“不走还等着我表扬你呢?”   “老师,我这几天有点感冒。”   禾真皱着眉,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您办公室有多余的伞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校园的排水系统做的不太好,禾真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被积起的雨水打湿了鞋和裤腿,棉质布料湿哒哒地粘着皮肤。   禾真抬头看着罩在头顶的深褐色雨伞,突然有点担心他打这把雨伞会不会不够好看。   等了十几分钟,考完试的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来,没带伞的学生都站在楼里抱怨糟糕的天气,在人群中,禾真看见冲他招手的周安。   周安冒着雨跑到禾真身边,伸手握着伞柄往他身上偏了偏,嘴里忍不住埋怨禾真也不往前走几步。   “李呈蕴还没考完啊?”   “他走了啊。”   周安胡乱揉了两把头发,低头掸身上的雨水,“还没开考就请假走了,好像是他妈妈突然生病住院了。”   禾真哦了一声,垂着眼盯着满是水的大理石砖,手里的雨伞软塌塌地往另一边歪,周安忙伸手把雨伞接过来。   周安撑着伞和禾真往食堂走,一路上他问了许多关于安千秋的问题,禾真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大部分问题都会顿个四五秒才回答。   雨雾把白色的中式建筑染成青灰色,周安的胃口不错,吃了一大碗牛肉面,禾真拿着那把有些老气的伞站在食堂门口,如果这把伞没有替李呈蕴挡雨就毫无用处了。   禾真又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周安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撑着伞朝校门口走。   到了晚上八点半,校门口的射灯亮起来,阴冷的雨雾在橘黄色的光下也变得柔和。   雨伞歪歪斜斜地撑在头顶,他大半个身子都被淋湿了,但这样没什么不好,因为还是有一定可能性会引发李呈蕴的恻隐之心。   一辆黑色轿车拐进来停在校门口,远光灯开着,刺眼到让禾真眼前出现两道诡异的白光,或许司机看到了他,于是贴心地把车灯关掉了。   后车门被打开,个子很高的男生从里面下来,手里撑着一把伞。   禾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李呈蕴了,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下,看着从后座跟着下来的女生。   她躲进李呈蕴的伞里,手指轻轻地搭着李呈蕴的手臂,黑色裙子上的logo和伞面上的一样。   “你也给自己打一点呀,别总往我这边偏。”   女生的声音带笑,她抬头看了李呈蕴一眼,然后把李呈蕴手里的伞柄摆正,“你身上都湿了。”   “没事。”   李呈蕴笑了笑,视线缓慢地从女生身上挪开,轻飘飘地落在禾真身上。   女生比想象中还要敏感,她顺着李呈蕴的视线看过去,停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你认识啊?”   禾真的脸色苍白,握着伞柄的手微微发抖,像无家可归,会咬人的流浪狗。   李呈蕴撑着伞慢慢往前走,在路过禾真的时候,微微侧过头低声说:“我先送你回去。”   雨越下越大,禾真没有追上来。   他可能真的会伤心,李呈蕴很突兀地从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说:天啊他们怎么还没谈恋爱(抬头望天 第23章   李呈蕴是在大一下学期开学的第二天收到了被批下来的休学申请,原因是十几年在外忙碌的母亲突然想要弥补他缺失的母爱。   事实上李呈蕴并没有觉得甄薇在他的童年生活里缺位,但因为甄薇想要这么做,李呈蕴也默认了。   刚开始的几天,甄薇和李呈蕴都在尽心扮演母慈子孝,只是好景不长,每日例行三次的嘘寒问暖在第八天终于画下句号。   甄薇坐在梳妆台前补眼线,中途手一抖,一道笔直的黑色线条唰地飞到太阳穴。   “你出去吧,你坐在这儿我连眼线都画不直。”   甄薇晃着手里的眼线笔,贴在靛蓝色甲面上的碎钻随着动作折射出刺目的光线。   李呈蕴从卧室里出来,李项霆站在楼梯口,倚着扶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在李呈蕴的印象里,甄薇永远妆容精致衣着得体,散在肩头的几缕卷发也需要用发胶固定无数次,所以当李呈蕴看到躺在病床上脸色泛青的女人时,他无意识地退出去,再三确认挂在门上的患者姓名到底是不是甄薇。   “说是心肌缺血。”   甄薇躺在床上,右眼上的假睫毛掉下来一半,甄薇啧了一声,抬手把假睫毛撕掉了。   特级病房的装潢似乎努力让病人有在家的感觉,但弥漫在空气里的消毒液味道还是让人感到不适,李呈蕴走近了一点,很轻地碰了一下甄薇的手,“很不舒服吗?”   “也没有。”   甄薇盯着天花板,指尖轻微地颤抖,“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年龄大了。”   李呈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甄薇的脸,顿了顿才笑着指了指她的眼角,说“这里是有皱纹的人才有资格说年龄大。”   “我这里是肉毒杆菌,眼下是脂肪胶,下巴还有点儿玻尿酸。”   甄薇转过头,可能刚刚撕假睫毛的力气大,眼皮微微发红:“本来是该有皱纹的。”   李呈蕴没接话,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城市下方高低交错的环形路出神。   身后的门响了一声,李呈蕴转过头,穿着黑色裙子的女生走进来,身上的香水味迅速覆盖了病房里衰败的气味。   “跟你爸爸说了不用你来,这还麻烦你多跑一趟。”   甄薇想要坐起来一点,女生忙过去扶着她的肩。   “怎么会麻烦,阿姨生病我是肯定要过来的。”   “哦对了。”   甄薇看向李呈蕴,“这是我儿子李呈蕴,也是海大的。”   李呈蕴微微点了点头,女生笑笑,然后重新去给甄薇掖被子。   “一会儿你和听语一起走吧,女孩子晚上不安全。”   李呈蕴和甄薇对视,停了一会儿又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好不好,阿呈?”   李呈蕴没拒绝,过了十几分钟,甄薇开始催促他们赶快回学校,从住院楼出来的时候,李呈蕴看见停在外面的黑色轿车。   沈听语开门上了车,她在后排微微俯下身看他,然后笑着说:“要下雨了,我送你。”   从医院到学校的距离不算远,但车流量正值高峰,哪怕是四个轮子也只能在高架桥上缓慢移动。   “阿姨最近心情不好。”   沈听语在车后把音乐音量调下了一点,“如果有空的话,你最近多来看看她。”   水泥色的雨云很快笼罩整片天空,李呈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这话听起来你更像是她女儿。”   “有机会当阿姨的女儿也不错啊。”   沈听语弯着眼睛回答他。   穿过光线明灭的隧道,雨突然大了起来,飞速而过的电动车踩过水洼,污水溅上车玻璃,快到学校的时候,沈听语轻声交代回去的时候记得洗车。   两人中间放着一把伞,沈听语拿起来递给他,然后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鞋:“鞋不太防滑,一会儿我能扶着你走吗?”   “好。”   李呈蕴打开车门撑开伞,沈听语下车后钻进他的伞里,脸颊不小心蹭到他的肩膀,留下一小片浅色的粉痕。   沈听语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她靠近了一些,小声说今天忘记定妆了。   几乎是从刚下车开始,李呈蕴就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禾真,他撑着一把看起来有些老气的雨伞,衣服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水渍,脸上的擦伤泛红,看起来没有对伤口做一点处理。   风很大,伞面被吹歪,大片雨水很快落在李呈蕴身上,沈听语伸出手把伞柄扶正,往他身边靠了靠,目光看向路灯下脸色苍白的男生。   “你认识啊?”   李呈蕴撑着伞往前走,声音放的很低:“我先送你回去。”   沈听语没要那把伞,她站在宿舍楼台阶上冲他摆手,然后坐上电梯消失在大厅。   落在雨水上的灯光像破碎的火星,李呈蕴站了一会儿,转过身,重新回到学校大门。   没有什么浪漫或者狼狈的美妙时刻,李呈蕴站在路灯下,倒影碎在积水里,禾真已经走了。   门卫大叔在推开窗户喊了一声,李呈蕴应了一句,转过身往学校里走。   宿舍走廊站满了拿着手机打游戏的人,李呈蕴从人群中穿过去,推开宿舍门,屋里只有周安。   周安看了他一眼,把耳机摘掉,手指依旧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你妈怎么样?严重不?”   “还好。”   李呈蕴随手把伞丢到墙角,伞柄磕到墙砖,发出一声闷响。   上铺的被子叠的整齐,李呈蕴刚想开口,浴室的门被推开,白色水汽一点点涌出来。   穿着黑色上衣的禾真站在他面前,头发半湿,下巴还在滴水,怎么会有人洗澡也会让人觉得这么狼狈。   李呈蕴站着没动,禾真站了一会儿抬起头,被热水沾过的伤口有些肿胀。   “有事吗?”   禾真和李呈蕴对视,眼睛很亮。   水汽很快散开,李呈蕴笑了笑,说:“没事。”   禾真移开视线,侧过身走开,然后脱掉鞋子上了床。   落在皮肤上的湿热温度消失了,李呈蕴脱掉粘上粉底的上衣走进浴室。   冲完澡出来的时候周安还在打游戏,禾真面对着墙躺着,头发好像还湿着,被子搭在腰上,小腿微微弯曲,一小片皮肤露在外面。   凌晨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风从窗户缝隙漏进来和干燥的空调冷气混在一起,对面人翻了个身,床板发出细小的响声,过了几秒,对面墙壁上投出一小块明亮的光斑。   “你有认识其他同性恋吗?”   闷在被子里的话没头没尾,李呈蕴睁开眼,看着对面上方背对着躺着的禾真。   “嗯,嗯,对。”   声音停顿了一下,墙壁上的光斑缓缓跳动,掺杂在黑暗雨声里的呼吸起起伏伏,李呈蕴听见有人低声说:“对,我不喜欢他了。”   作者有话说:我也没想到冷战居然在谈恋爱前头 第24章   墙壁上跳动的光斑消失了,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不是给出了满意的答案,缩在被子里的身体逐渐舒展,好像即将可以拥有一场美梦。   当手电筒的光第二十次晃在禾真脸上的时候,他皱着眉睁开眼,莹白光线以圆形轨迹一遍遍地在墙壁上画圈。   禾真坐起来,李呈蕴的第二十一个圆画到一半,光停在禾真脸上。   李呈蕴看着禾真被迫闭上眼,他甚至能看清禾真眼皮上细密的紫色血管。   李呈蕴忽然发觉,如果禾真闭上眼,他其实没有那么像何萍。   光在下一秒暗下去,禾真的视线里布满白色光点,李呈蕴的轮廓变得模糊,声音轻飘飘地传出来:“有的人要是没有眼睛就好了。”   禾真没接话,过了几分钟李呈蕴重新躺回去,呼吸声变缓,像是睡着了。   从禾真喜欢上李呈蕴的那天起,他所做的每一步都在计划内,淋雨也好,受伤也好,但李呈蕴比想象中更狠,甚至连一点怜悯都舍不得从手指缝里漏给他。   看来人真是没有底线的,原来想要爱,后来想要做爱,再后来觉得能在一起坐一坐就行了。   禾真觉得还挺好笑,自己坐着笑了一会儿,眼睛突然觉得烫。   原来眼睛也是会发烧的,禾真胡乱用被角擦了擦脸,蒙着头躺了回去。   安千秋不愧是安千秋,第二天下午,她拎着电脑出现在图书馆,禾真缩在沙发上招了招手,安千秋朝他走过去。   “差不多就这些了。”   安千秋随手点开一个ppt,连着十几页,包括名字年龄预估身高体重以及联系方式全都打在上面。   禾真翻了几页,忍不住点评:“你这样真像老鸨子。”   安千秋趴在桌上,瞥了他一眼:“那我一会儿把你也写上去,看在咱俩关系的份上,让你当头牌。”   禾真笑了笑,安千秋撑着脑袋看他,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先提醒你,这里面可没一个好东西。”   ppt从头翻到尾,禾真把电脑推给安千秋,用带着些好奇的语气问她:“哪个最坏?”   “你要是说脑子的话,没人比你坏的更厉害。”   安千秋把电脑屏幕扣下去,表情有些无奈:“李呈蕴怎么你了?”   禾真双手撑着脑袋垂眼笑,红色顺着脖颈窜到眼梢,终于笑够了,禾真微微侧着头,眼睛里都是水汽:“他要是能怎么我就好了。”   安千秋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把电脑打开,把ppt翻到最后一页,然后踢开凳子站起来:“这个最不是玩意儿,你要是找他,这次生日我就送你把武士刀防身。”   电脑屏幕上的男生笑的很开心,个子不算高,有一双看起来很容易让人亲近的杏眼,从头到脚,和李呈蕴没一点儿像的。   禾真掏出手机,在键盘上按了一串数字拨了出去,没过多久,对面人接起来,嗓音清亮。   “你好呀。”   禾真低着头,指尖在电脑屏幕上打圈,“要不要见一面啊?”   按道理来说,不该有人会赴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的约,但当禾真站在咖啡店门口时,他看见ppt上的男生坐在深绿色的皮质沙发上看手机。   禾真坐到对面,男生抬起头,隔在透明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你到的好早。”   男生露出一个很亲切的笑容,坐直了一些,“我不习惯让别人等。”   他把手机放下,说:“沈岁。”   禾真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人接着说:“我知道你。”   “知道我是同性恋?”   沈岁顿了一下,视线快速地在周围扫了一圈,才笑着回答:“这个是刚刚知道。”   沈岁很温柔,温柔到一杯咖啡都要放好奶和糖才递给他,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沈岁站起来说要去卫生间,禾真在空闲时间里给安千秋发了条短信。   【这个沈岁人还不错,而且很大方,你要不要来蹭杯免费的咖啡。   】【不必,我在忙着给你挑武士刀。   】禾真靠在沙发上笑,沈岁很快回来了,他甩着手上的水,视线在禾真的后背上停了一秒,然后露出笑容。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挑武士刀呢。”   禾真挑起眼睛,把手机屏幕按灭,问:“你要不要买一把?”   沈岁端着咖啡,水顺着手指滴在地毯上,“我胆子小,你可别吓我。”   他们没有继续关于武士刀的话题,一杯咖啡很快见底,禾真和沈岁往外走,路上禾真抛出一些有些荒唐的话题,沈岁大多都能接住,中途还十分贴心地让禾真走人行道那边。   走到宿舍楼下,沈岁抬头看了看窗户。   “明天晚上我有个朋友过生日,你要不要一起来?”   大概是害怕唐突,沈岁马上补充:“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不去,或者到了随时走也可以。”   不远处女生的笑声散在闷热的空气里,禾真的视线越过面前的人,并肩走过来的男女看起来很登对,好像换上礼服就能走进婚姻殿堂似的。   禾真收回视线,他看着面前的人,弯着眼睛笑了笑说:“为什么不去?”   “那我明天晚上七点来接你。”   沈岁扶了扶眼镜,然后伸出手碰了一下禾真的肩膀,收回手的时候指尖捏着一片树叶。   不知道李呈蕴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看起来也这么配,如果不是李呈蕴的话,是谁都无所谓了。   禾真拍了一下沈岁的肩,在和李呈蕴对视之前,语气愉悦地说:“我等你。”   看着禾真走进宿舍楼,沈岁转过身往回走,脚步在看到迎面而来的女生时顿住。   “交男朋友了啊。”   沈岁看了李呈蕴一眼,要笑不笑地说:“希望这次大伯能满意。”   沈听语好像没听见,她偏过头看着李呈蕴,笑眯眯地让他快回去。   李呈蕴打量了一下男生和沈听语几分像的脸,点点头往宿舍里走,隔得有些远,她听见沈听语带着几分刻薄的声音响起来:“叔叔怎么还没把你腿打断。”   宿舍门虚掩着,禾真背靠着门坐在椅子上,李呈蕴走进去,关门的声音不算小,但禾真只是坐着,走近了一点,李呈蕴看见禾真手里吃了一半的苹果。   “你是在谈恋爱吗?”   禾真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后开口问他,喉结上下滚动,沾着汁水的嘴唇异常的亮。   李呈蕴回过头,禾真仰着脸看他,停了一会儿又咬了一口苹果,一边嚼一边笑着说:“反正我是在谈恋爱了。”   “是吗。”   李呈蕴微微俯下身,有些用力地拍了一下他手里的苹果,被咬的乱七八糟的红色果实狠狠砸在地上。   李呈蕴伸出手,手背擦过禾真的耳廓按着椅背,他凑近一些,温热的鼻息落在禾真的嘴唇上,停了几秒他笑着说:“谈恋爱就喝速溶咖啡啊,你也太便宜了点。”   好像有什么很重的东西掉进胃里,让身体直直往下坠,李呈蕴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漂亮,漂亮到禾真觉得自己的影子都不应该出现在这双眼睛里。   “我本来就便宜。”   禾真说出了回答,他总是说谎,但这个答案是真心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真心,李呈蕴站直了,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然后说:“那祝你早日实现清仓愿望。”   禾真在这一秒突然想到安千秋说要给他买的武士刀,不知道武士刀有多长,能不能一刀把两个人一起捅死。   可惜李呈蕴没给他足够多的时间,禾真看着李呈蕴移开视线,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烦躁感在李呈蕴围着操场走到第三圈的时候才消失大半,他坐在台阶上喘气,在确定自己恢复平静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响了两声,对面人接起来:“我就知道你要给我打电话。”   李呈蕴笑了笑,停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刚刚那是你前男友啊。”   “你说什么呢!”   沈听语那边的背景音有些乱,她贴着话筒说:“算是我表弟,叔叔家的。”   “这样啊。”   李呈蕴低着头,搭在膝盖上的食指很轻地敲着,“我看你对他的态度,还以为是分的很难看的前男友。”   沈听语那边没说话,李呈蕴耐心地等,直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逐渐安静,他才听到沈听语说:“他……他有点问题,所以和我们家里有点不太愉快。”   上不了台面的原因被沈听语几句概括了,李呈蕴以我不会告诉别人作为结束语挂断了电话,操场上来了几个体育生跑圈,李呈蕴缓慢地站起来,转过身,停了几秒后用力地把手机砸在看台上,屏幕顺着边角开裂,玻璃碎渣在光下发亮。   早就抛在脑后的记忆卷土重来,李呈蕴想起来在某一个晚上,有人摔碎了一个玻璃酒瓶,玻璃碴擦过他的眉骨,很快渗出血。   作者有话说:小李:爱情真复杂你这么快就不追我了吗?一个问题:视角不固定会让大家看起来感到不适吗如果会的话我后面就尽量固定同一个人的视角来写 第25章   禾真推开教室门的时候,教授正站在讲台后点名,最喜爱的学生却接二连三的迟到,教授嘴上嘟囔了好几句,但还是在点名册上画了勾。   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禾真一眼就看到坐在后排角落的李呈蕴,懒散地靠着椅背,目光轻飘飘地看过来。   “不好意思。”   禾真抱着书包站在第四排,试图往靠近中间的位置走,每路过一个人都轻声说抱歉。   禾真今天穿的上衣领口宽松,低头记笔记时后颈的一小节骨头微微突出,如果动作再大一点,就会露出脊背上的淤青。   “哎,叫你呢。”   周安碰了碰李呈蕴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嘟囔:“发什么呆。”   李呈蕴回过神,他看着几十双看向他的眼睛,视线扫过前排微微低下的头,李呈蕴抬起手,低声喊了一声到。   教授背过身写板书的时候,周安偏过头看了李呈蕴一会儿才问他:“你最近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怎么回事儿。”   李呈蕴垂着眼,拿着笔在笔记本左上角反反复复画圈。   周安指了指抽屉里碎掉的手机屏幕,顿了顿说:“是不是你爸妈又……又不太好了?”   李呈蕴抬眼看了一眼黑板,一边记笔记一边笑着说:“除了不能长生不老以外,他们俩应该没什么不好的。”   李呈蕴不想说的话你问他一万遍也没什么用,周安咂了咂嘴回过头,没过多久,就开始抱怨秃头教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能说。   大学课堂的互动性让人感到厌烦,除了禾真偶尔接几句话以外,几乎没什么人主动回答问题,临近下课,教授双手撑着讲台苦口婆心地教导大家要珍惜课堂时光,时刻记得要动脑动笔,台下的附和声稀稀拉拉,直到教授夹着书走出教室,室内重新恢复生机。   教室里的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安千秋从后门走进来,手里拎着一把用彩色玻璃纸包好的花。   “你有病是不是?”   安千秋把花丢在桌上,力气使得大,白色花瓣散在桌面。   周安被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安千秋泛红的脸,把花拿起来,表情有些不自然:“你是不是女的啊这么难讨好,送你花还不开心?”   “你送的是什么狗屁!”   安千秋刚下课就被送花的人堵在门口,男人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先是把他拦下来,然后用不太标准地普通话背了一首情诗,中途忘词还转过身偷看了一眼小抄,还没散的学生围得里三圈外三圈,安千秋的头皮开始发麻。   “白色小雏菊啊,我想着你脱俗才没给你买玫瑰。”   周安忍不住替自己辩解。   “什么小雏菊大雏鸡。”   安千秋说到一半又停住,她看着周安有些委屈的脸,重新措辞说:“反正你以后别给我送点儿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那个什么狗屁诗。”   周安和安千秋吵的热闹,禾真抱着书站在台阶上笑,热烈的光线让周围的事物都变得透明,李呈蕴的视线和禾真撞在一起,下一秒,禾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看着禾真往外走,李呈蕴下意识喊了禾真的名字。   耳边的争吵停止了,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李呈蕴顿了顿,才笑着说:“这么急着把自己往外卖啊。”   禾真没接话,他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安千秋在桌子前站了一会儿,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看着安千秋跑出去,周安愣了愣,转过头看着李呈蕴:“干嘛说话这么难听,禾真又没怎么你。”   李呈蕴没回答,因为他解释不了。   周安把李呈蕴的阴晴不定归结于初秋还散不开的高温,他拿着花站起来,替李呈蕴安排好了一天剩余的行程:“一会儿我先陪你去买手机,晚上我找个场子陪你喝一杯。”   学校周边的数码店很多,李呈蕴把摔的乱七八糟的手机放在玻璃柜上,说要一个一样颜色和型号的。   李呈蕴的旧手机用的时间不短,数码产品更新迭代的速度很快,最新款前不久刚刚上市。   “要不要换新的?和你这旧的差个两三千,添点钱买个新款吧。”   “不用。”   李呈蕴走到收银台,头也不抬地说:“就这个就行。”   新手机还没焐热,李呈蕴接到了甄薇的电话,女人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很虚弱,她在电话那头喊李呈蕴的小名,然后问他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   “手机坏了,刚刚才换新的。”   李呈蕴跟在周安身后,跨过地面上的一滩积水,李呈蕴问她:“最近好点了吗?”   “反正死不了。”   甄薇很低地咳嗽了两声,呼吸节奏被打乱,停了一会儿,甄薇笑着说:“你爸现在比我还忙,打电话也没人接了。”   十字路口的绿灯转红,李呈蕴拿着手机站在斑马线后等待。   以前周安总问他是不是个子高的人视野也会比别人开阔,现在李呈蕴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他确实能看到很多显眼的东西,譬如穿着荧光色背心的交警拦下了一个准备闯红灯的中年男人,马路对面有一只很大的萨摩耶。   可能还有一些不显眼的,譬如斜对面有一个卖手工鞋垫的阿婆,还有站在白色轿车旁拉开副驾驶车门的青年,以及拎着包钻进车里的禾真。   “阿呈?你还在听吗?”   李呈蕴点了点头,晃了晃神才低声回答:“在听。”   “聊得来的话就多聊聊,我只是觉得听语不错,没有逼你的意思。”   甄薇那边的信号不好,声音忽远忽近,“那我先挂了,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妈妈联系。”   绿灯亮起来,李呈蕴随着人群往对面走,电话在三秒后挂断,白色轿车在七秒后消失在路口。   晚上七点,ktv包厢的门开开关关,原本只有两个人的包厢逐渐拥挤起来,周安招呼侍应生把桌上的几打啤酒全都打开,把麦克风扔给旁边的男生让他热场子。   “没事儿,两杯下肚我保证你屁事儿都没有了。”   周安塞了一瓶啤酒给李呈蕴,自己仰着头先吹了半瓶。   雪白的浮沫溢出瓶口,李呈蕴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蔓延到四肢,握着酒瓶的指尖很快被冰的失去知觉。   周安从吧台拿了几个筛盅玩游戏,几轮下去,李呈蕴脚边堆了好几个空酒瓶。   周安靠在椅背上,红着脸笑话他:“今天不行啊你,我现在怀疑你以前总赢是耍诈啊!”   李呈蕴笑了笑没说话,反倒是坐在对面的女生站起来,声音娇软地替他辩解道:“李呈蕴才不耍诈呢,人家本来就玩的好。”   头顶的气氛灯不断旋转,彩色的圆形光斑落在大理石桌面,李呈蕴抬起眼,女生正盯着他看,刷的根根分明的睫毛下是戴着黑色美瞳的眼睛。   停了几秒,李呈蕴拂开桌上的筛子站起来,周安从人群中探出头,问他去哪儿。   “出去一趟。”   李呈蕴往门口走。   周安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嗓门很大地冲他吆喝:“那你办完事儿记得回来啊!”   李呈蕴在ktv门口打了一个电话后拦了一辆计程车,车厢里混杂着烟味和酒气,在进入隧道之前,李呈蕴把车窗摇下来。   凉风肆无忌惮地吹在脸上,酒意被吹散大半,李呈蕴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还差一分钟到八点。   酒喝多了会坏脑子的,何萍从小就这么告诉禾真,所以禾真没怎么喝过酒。   但是当禾真握着银色餐刀蹲在会所门口看到李呈蕴的时候,他突然有点后悔没有早点步入酒精世界,酒后的幻觉这么好。   出现在幻觉里的李呈蕴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手里的餐刀掉在地上,禾真抱着膝盖笑,忍不住在心里想李呈蕴这个幻想也太真实了,说的话还是这么难听。   “还没有和李呈蕴做/爱,我才不死。”   禾真的声音很小,但是李呈蕴还是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说:可能会觉得有点混乱下章就会清楚啦(希望大家不要觉得真真只知道zuoai……但我也解释不清……反正大家就不要这么觉得就好了! 第26章   沈岁的车里有很淡的熏香味,禾真看着挂在后视镜上的灰色香包来回摇晃,想到李呈蕴那辆毫无装饰的车,黑压压的一片。   “去年去庙里求的,说是可以安神。”   沈岁打了转向灯,扭过头看着禾真笑笑,“你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   自动缩紧的安全带压得人喘不过气,禾真扯了一下安全带,随意地评价:“看来你车里坐过不少人啊。”   “这么容易吃醋啊?”   沈岁推了一下镜架,嘴角含笑,语气像是安抚:“那以后我就只载你。”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大,沈岁就像是那种你放个屁他也会贴心问你是不是吃坏肚子的人,李呈蕴就不一样,哪怕你掏心掏肺给他,只要他不感兴趣,也就全当你是放屁。   “你的朋友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禾真十分生硬地错开话题,沈岁也不生气,他很轻地踩了一脚油门,说:“算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吧,刚从国外回来。”   “那我跟着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怎么会?”   沈岁有些吃惊地转过头,视线在禾真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才接着说:“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看来沈岁和他差不多,瞎话随口就来,禾真笑了笑,侧过头看向窗外。   沈岁要带他去的地方比禾真想象中还要远,车子从高架桥的匝道驶下时,周围的车流减少了许多。   穿过满是棕榈树的小路,沈岁把车停在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会所前,穿着黑色制服的侍应生一路小跑拉开车门,沈岁把车钥匙递给他,然后从车前绕过来,看到副驾驶位推开一半的车门,沈岁撑着脑袋笑笑:“你怎么一点儿献殷勤的余地都不给我啊。”   “帮忙开个车门也算献殷勤啊。”   禾真从车上下来,眼睛弯了弯,“你这殷勤够便宜的。”   沈岁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他走在前面推开门,禾真看见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金色的光在空气里晕开,沈岁转过头,隐在镜片后的眼睛变得模糊。   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走过来,红色绒布上放着两个高脚杯,淡黄色的酒液剔透明亮。   “果酒,度数不高。”   沈岁很贴心地把酒杯递给禾真,和人群中的一个男人对上视线,他微微侧过头,轻声说:“我先过去和朋友说点事情,你可以随便吃点东西。”   禾真点点头,沈岁很快融进人群,脸上挂着禾真见过许多次的笑容。   寿星的人缘应该很好,包装精致的礼品堆满了货架,想起去年自己有些寒酸的生日,禾真走过去一边看一边低头抿酒,甜腻的荔枝味很快充满口腔,礼物看完,禾真的酒杯也空了。   站在角落的服务生很快走过来,又替他换了一杯。   禾真站在角落靠着墙出神,手里的高脚杯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有人冷不丁拍了一下他的肩,禾真转过头,愣了几秒,对着沈岁的脸打了一个酒嗝。   “喝了多少啊?”   沈岁拿开搭在肩上的手,绕到禾真身后,按了一下墙上的按钮,身后的支撑突然消失,禾真没反应过来,身体直直往后面倒。   门外的光一点点消失,禾真从地毯上站起来,他看着沈岁转过身,把眼镜取下来扔在地上。   “外面听不到的。”   沈岁走过来,解开了衬衣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深吸了一口气后小声说:“你趴下去。”   禾真站着没动,他看着沈岁微张的嘴唇,笑着说:“我又不是狗。”   “再装就有点儿过了,我们心里都清楚。”   沈岁拽着禾真的手臂,有些烦躁地舔了舔嘴唇,“我看见你的背了,我也不嫌你脏,你现在把我伺候好就行。”   “我可能会打的有点疼,不过你可以随便叫。”   沈岁撩开禾真的上衣下摆,莹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沈岁呼吸声变得很粗,“我喜欢听。”   四周很安静,禾真终于知道沈岁一直让他感到不适的是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湿冷的手指从衣服下摆伸进去,贴着禾真的腰。   酒精混着胃酸无法抑制的往上涌,禾真强忍着靠近了一点,不断颤抖的手背到身后。   禾真长得很漂亮,是一张看起来很适合流泪的脸,沈岁找过很多人,但禾真是最合适的,合适到他的手心不停地往外冒汗。   直到冰凉的触感抵在他的脖颈,锋利的刀刃紧紧卡着他的动脉。   “但是我不喜欢叫。”   禾真扯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握着刀柄的关节发白,“看来我们撞型了。”   沈岁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他重新挂上笑容,低声喊禾真的名字。   “你知道吗,我爸爸是在菜场杀鱼的,我从小看他刀起刀落,手准的吓人。”   禾真若无其事地说谎,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外面的人不认识我,但是认识你,沈岁,我们别搞得太难看,好不好?”   禾真的声音很轻,沈岁低下头,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毫无感情,让人无理由的相信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那是我搞错了。”   贴着腰窝的温度消失了,沈岁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禾真一眼,“我以为你是M。”   握着刀的手垂下去,禾真盯着沈岁,语气轻松地说:“不是。”   沈岁看着禾真往门口走,在禾真准备开门的时候,沈岁不死心的又叫住他:“你今天本来会被我弄得很舒服的。”   禾真没说话,手在黑暗中摸索,在碰到凸起的按钮时用力按了下去。   走出会所大门之后,禾真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守在门外的侍应生不知道在哪儿,禾真双腿发软,台阶走到一半,重力拉着他坠下去。   耳边传来脚步声,禾真把手里的餐刀攥紧了,但是接下来他开始出现幻觉,穿着一身黑衣的李呈蕴站在他面前,说还以为他死了。   刀掉在地上,禾真本以为他是想做爱想的无可救药了,原来不是。   李呈蕴伸出手,有些不耐烦地扯着他的衣领,但禾真只是仰着脸看他,李呈蕴顿了顿,手上的力气送了些,手腕一翻,碰了碰禾真的锁骨。   指腹下的皮肤滚烫,李呈蕴收回手,视线落在禾真身边的银色餐刀:“拿个餐刀防身,刃都没开。”   山风吹过来,湿哒哒的上衣紧贴着背,禾真低头打了个哆嗦,停了一会儿才说:“骗你不行,骗没脑子的蠢货还是很好用的。”   “他碰你了?”   禾真愣了愣,他抬起眼,对上李呈蕴晦暗不明的眼睛。   “说话。”   李呈蕴靠近了一些,闻到禾真身上的酒气,他偏了偏头,语气有些烦躁地问:“他让你喝酒了?”   禾真被接二连三的问题问的头蒙,他点了点头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回答第一个,李呈蕴突然站直了,大步踩上台阶,他把大门推开了一点,顿了几秒转过头看着禾真。   “你就在这儿待着别动。”   开门的动静不小,靠近门口的人都侧过头看过去,这里面有几个人认识李呈蕴,笑着端酒上来打招呼。   李呈蕴接过来一杯仰头喝掉,然后心平气和地问沈岁在哪儿,男生扭头看了一群,指了指靠近餐台的圆桌,李呈蕴点点头,说了谢谢。   和沈岁关系熟稔的朋友都知道他的癖好,见到禾真和他进了暗房,忍不住七嘴八舌起来。   沈岁晃了晃酒杯,笑着说:“和他那张脸刚好相反,搞起来别提多带劲了。”   几个男人围在一起起哄要让他讲细节,沈岁刚打算开口,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   沈岁转过头,其实他一眼就认出来李呈蕴,但他还是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才说:“沈听语不在这儿。”   “我知道。”   李呈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让我来找你,说她爸爸有些话要交代。”   沈岁把酒杯放下,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大伯说什么需要你来传话?”   “沈听语不想看见你,这你应该比我清楚。”   沈岁没接话,他前两天玩一个小孩,到兴头上手下的重了点,差点把人搞死,最后是花了点钱才了了。   李呈蕴盯着沈岁,见他不说话,便接着说:“找个没人的地方,方便说话。”   “去楼上吧。”   沈岁往前走,李呈蕴跟在他身后。   沈岁挑了一个没人的房间,李呈蕴先走进去,他刚把门关上,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阵力道掼在地上,头狠狠磕在地板上,还没回过劲,一只脚用力踩上他的裆部。   李呈蕴微微俯下身,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他看着沈岁扭在一起的五官,声音毫无起伏地低声说:“真想弄死你。”   深夜的天空上还有云,最远端的浅灰色和月亮亲密接触,再往前面看是一滩水,说水不合适,应该是湖。   推门声响起来,禾真回过头,李呈蕴朝他走过来,在上一个台阶上站定。   “你不是在勾引我吗。”   李呈蕴突然开口,声音是禾真不熟悉的哑。   “勾引人要专心,听到了吗。”   黑色飞虫围绕着草坪里亮起的黄色光源,禾真能听到小虫细微的振翅声,震动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引起心脏上的一场地震。   禾真机械似的点点头,李呈蕴眼睛低垂,然后一点点蹲下来,平视着他。   “说听到了。”   “听到了。”   禾真停了几秒,对李呈蕴说。   作者有话说:一个提问:不知道艾斯艾目木大家会不会觉得观感不好(后面可能会有一点点点 第27章   李呈蕴转过身,目不斜视地走过他,顺着向上的蜿蜒山路往上走,禾真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加快脚步跟上去。   不知道供有钱人玩乐的场所是不是就那么几个,禾真看着李呈蕴轻车熟路地找到停车场,负责泊车的工作人员不在,李呈蕴站在绿色草坪上,问他是哪辆车。   停着的车不下三十辆,禾真绕着跑了一圈,最后在靠近里面的位置找到了沈岁的车。   “是这个。”   禾真贴着副驾驶车窗往里看,黑色书包安静地躺在座位上。   一只手把他推到一边,禾真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一块灰色石头狠狠砸在车玻璃上,玻璃碎成网状,刺耳的报警器响起来。   李呈蕴弯下腰捡起石头,面无表情地又扔了一次,车窗裂出一个洞,李呈蕴把手伸进去,拎着禾真的书包,抖了两下上面的玻璃碎片丢进禾真怀里。   交替闪动的光把李呈蕴的脸照的明明暗暗,禾真抱着书包,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飞快跑过来,手里的警棍扬的很高。   “你干什么呢你!”   男人看了一眼草坪上的玻璃碎渣,一只手举着警棍,另一只手掏手机准备报警。   李呈蕴缓缓举起双手,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朋友落了点东西在车上,车主让我过来拿,但是不给我车钥匙。”   李呈蕴笑起来的时候毫无攻击力,他向前走了一小步,警棍瞬间抵着他的胸口,李呈蕴伸出手,把男人手里的手机往下压了压。   “他可能是喝大了,让我随便砸。”   李呈蕴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禾真,“当时他也听到了。”   禾真的眼睛微微睁大,十分无辜地点了点头,一副吓坏了的模样:“是沈岁说让我们自己砸完玻璃自己拿东西的,我们还打了赌,要是我们砸不开玻璃的话还要给他钱。”   确实是有钱人喝大了的时候会玩出的败家游戏,保安扶了扶帽子,脸上的神色松了一点,他走过去,看了一眼摆在挡风玻璃后的电话号码,转过头对他们说:“你们先站在这儿,我打电话核实一下。”   李呈蕴站着没动,禾真抱着书包一点点往他那边挪,然后伸出手偷偷拽了一下李呈蕴的衣角。   李呈蕴偏过头,对上禾真的眼睛。   禾真摆了摆手示意他靠近一点,停了几秒,李呈蕴朝禾真微微倾下身,冰凉的手指贴着他的耳廓,接着是让人无法忽略的热气。   “我数三声,然后一起跑。”   禾真朝保安那边瞥了一眼,电话已经接通了。   “一,二,三——”禾真战战兢兢数到三,脚刚迈出去,一只手拽着他的上衣后领把他又拉了回来,力气很大,禾真没站稳,顺着力道往后倒,后背撞在李呈蕴胸口。   警报声还在不断地响,恍惚间,禾真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保安手里的电话挂断了,他神情复杂地回过头看站在一起的两个青年,握着警棍的手放下了:“好了没事了,你们走吧。”   李呈蕴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男人面前,低声说:“对不起啊叔叔,是我们玩的有点过了。”   保安看起来不算年轻,大概家里也有像李呈蕴这么大的孩子,看到年轻人有十分罕见的认错态度,在家里那套说教不自觉又搬了出来:“你们家境好,父母肯定也经得起你们这样折腾,但是什么事都有个度知道吗?要不然将来法律和社会也会给你们教训的。”   “谢谢叔叔,我们下次一定注意。”   李呈蕴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这边到门口还挺远的,能不能麻烦叔叔把我们送过去?”   他们最后坐着带有顶棚的六座电动车下了山,禾真走到路边打车,亮着绿色空车标志的计程车停下来,禾真回过头,看到李呈蕴把一张红色钞票塞在男人手里。   接下来的一段路李呈蕴都保持沉默,禾真坐在旁边,不知道要以哪句话开启话题。   从李呈蕴出现在会所门口的那瞬间,他知道有什么事情悄然改变了,明明还是可以厚着脸皮贴上去,但现在禾真突然不太敢。   四十多分钟后,车在学校后门停下,禾真和李呈蕴下了车往学校里走,刚开始是并肩,但后来逐渐变成一前一后,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进入宿舍。   周安听见门响后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李呈蕴没看他,只是对他说:“你先出去晃一会儿。”   屋里的气压很低,周安站起来,视线在李呈蕴和禾真之间来回打转,在出门之前,他忍不住低声对李呈蕴说:“有什么话好好说……”   周安出去的下一秒,李呈蕴走过去落了门锁。   “我有点好奇。”   李呈蕴转过身走到禾真面前,伸手拿过禾真手里的包丢在桌上,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他抬起眼,手肘架在扶手上。   “你和沈岁都干什么了?”   声音里的讽刺明显,禾真脸上没什么表情,李呈蕴的视线顺着往下,最后停在禾真裤子口袋上的怪异突起。   李呈蕴站起来,走到禾真面前,抬手撩开禾真的衣角,然后伸进口袋,泛着凉意的触感在指腹散开。   手里的餐刀沉甸甸的,李呈蕴低头笑了笑,抬手把东西往墙角扔,刀刃撞击墙壁后掉进垃圾桶。   “一把破刀这么舍不得?”   “我妈之前在网上看了一把餐刀和这个挺像的。”   禾真的声音带笑,他十分坦白地承认:“可能是手贱吧,就偷回来了。”   屋里的灯光打在禾真脸上,细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阴影,李呈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桌上。   “看的哪一把,你找给我看。”   禾真走过来,但是没拿手机,他站在李呈蕴身前,然后问:“你在生什么气?”   李呈蕴没有接话,禾真站了一会儿,手撑着桌沿蹲了下去,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裤子拉链。   禾真仰起脸,光线照在脸上,瞳孔里有很亮的白色光圈。   李呈蕴垂着眼看半蹲在他面前的禾真,嘴唇泛着水光,指腹贴上去,小声说:“它好像和你一样生气。”   作者有话说:对人设情节感到不适的朋友建议快跑 第28章   禾真跪在李呈蕴身前,宽松的上衣领口敞开,露出细窄的锁骨,禾真轻轻动了一下,膝盖顶着李呈蕴的鞋尖。   走廊的声音很大,隔着门板,李呈蕴听到有两个男生正在为了上一把游戏到底是谁的错吵个不停。   在手指碰到裤子拉链时,李呈蕴抓住了禾真的手腕,禾真仰起脸,眨眼的速度变得缓慢。   “你手上是什么。”   李呈蕴低声问他。   禾真顿了两秒,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食指指腹沾了很小一块深褐色,不太容易被发现,应该是在会所吃巧克力小蛋糕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   李呈蕴松开手,表情看起来很平静,禾真看了他几秒,很乖地把双手背到身后,然后微微偏过头……一点一点把拉链拉开。   在没有撞破李项霆和何萍的关系之前,李呈蕴对禾真的印象应该只是在开学典礼作为新生代表演讲的好学生,成绩优异,性格冷淡,不善社交。   现在他跪在自己面前,李呈蕴才发现禾真的骨架很细,眼梢略微上扬,嘴唇的颜色很红。   禾真有些费力地往前凑了凑……禾真的嘴唇还很软,李呈蕴这么想着,然后十分不礼貌地伸手扯住了禾真的上衣领。   两个人的事故现场,狼狈的只有禾真自己,他看着李呈蕴俯下身,伸手擦掉他脸上的东西、用很低的声音评价道:“你的嘴太小了。”   李呈蕴安静地和禾真对视,过了十几秒,他看到禾真的眼圈越来越红,嘴角紧紧抿着。   李呈蕴愣了愣,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他伸手把禾真拉起来,低头看着他:“你哭什么。”   禾真没接话,李呈蕴背过身不再看,他走到浴室打开花洒,对着墙放热水,等到白色热气飘出来,李呈蕴才走出去。   禾真还站在原地,灯光打在身上,眼圈和嘴角都很红。   李呈蕴走到门口把顶灯关上,才抬眼对禾真说:“你去洗吧。”   看着禾真慢吞吞地走进浴室,水声变小,李呈蕴站在紧闭着的浴室门前开始迟来的反思。   禾真比李呈蕴想象的难懂,明明跪在他面前要的是他,现在看起来一副要哭的表情的也是他。   门口传来很轻地敲门声,接着是周安压低的嗓音。   “我能进去了吗?”   浴室里的水声断断续续,禾真湿亮的唇角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李呈蕴靠着墙,十分自然地开口说:“不能。”   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后,门打开了,李呈蕴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安走进房间,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沐浴液香气。   禾真站在桌前,往下滴水的黑发上盖着一条毛巾,气氛看起来平静过头了,周安走到禾真身边,视线停在禾真红的怪异的嘴唇。   周安还没来得及细看,一条手臂直愣愣地搭在他肩上,紧接着把他的头撇到一边。   李呈蕴随意地翻了两下桌上的笔记本,开启了一个新话题:“你上课能不能做做笔记。”   “上课做什么笔记,再说了,不是还有禾真吗。”   周安转过头笑着看禾真的侧脸,说:“哥,期末的时候把你整理的笔记借我打一份呗。”   视线停留不到两秒,李呈蕴又把他的脑袋转过来,落在肩膀上的力气迫使他盯着桌上摊开的空白笔记本。   周安不知道李呈蕴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学习,但他还是拉了把椅子坐下,“行行,我学习行了吧……那您是不是能把灯给我打开?”   李呈蕴靠着桌子,站着没动,“光线暗能提高专注度,你就这么学吧。”   从头至尾禾真都很安静,周安看着早早上了床的禾真,转过头看着李呈蕴,小声问他:“禾真生气了?”   李呈蕴抬头看了一眼,说:“应该没有。”   “一看就是有。”   周安又回头看了一眼,“你动手了?”   躺在上铺的人呼吸平缓,被子把他包的很严实,想起刚才禾真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李呈蕴想了想说:“简单交流了一下。”   周安皱了皱眉,没再多问。   在周安埋头苦学的时候,李呈蕴盯着电脑屏幕开始走神,他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先是莫名其妙的跑到会所,然后是莫名其妙的和人打了一架,紧接着又是莫名其妙的砸车。   而这些的始作俑者都是一个人,是从没有交集,突然冒到眼前然后说要勾引他的禾真。   事实上禾真的技术真的很差,咬疼了他好多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没办法给到及格分数的水平。   但是看起来还算努力。   初秋的空气依旧闷热,禾真坐在教室里也觉得喘不上气,他昨天睡得不好,做了一个又一个梦,剧情破碎又怪异,梦里清晰的只有李呈蕴。   下课的时候,禾真看到站在教室门口拎着黑色箱子的周安,周安逆着出教室的人群走进来,把箱子放在桌上。   “这老师真能拖堂。”   周安甩了甩手,对上禾真有些疑惑的视线,才说:“李呈蕴叫我送过来的。”   黑色手提箱的表面映出柔和的光,禾真拨开银色搭扣,里面是深蓝色的绒布,还有两套摆放整齐的餐具,看起来价值不菲。   “他让你给我的吗?”   禾真抬起头,眼睛很黑。   周安点点头,他站起来往箱子里看了一眼,想了几秒后说:“哦对了。”   “李呈蕴说这是给你的安慰奖。”   明亮的光线里,禾真的眼睛一点点弯下来,他把盖子合上,手搭在箱子上,“他现在在哪儿啊?在宿舍吗还是在实验教室?”   “你是去找他的话就算了。”   周安看着突然高兴起来的禾真,说:“跟沈听语去市中心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这宿舍里就剩咱们两个光棍了。”   禾真的笑容没变,搭在箱子上的手指很轻地动了动。   禾真垂着头,眨眼的速度变慢,停了一会儿,周安听见禾真用很轻的声音问他:“他们会在一起吗。”   周安还在猜测这套餐具的价格,他盯着盒子上的logo,有些敷衍地回答:“肯定会啊。”   作者有话说:姐们我真的尽力了随便看看吧先@動感光啵啵酒 第29章   下午三点的光线依旧刺眼,环城高架桥外是灰蓝色的海面,这个时间周安应该已经把东西送过去了,禾真没怎么见过世面,看到的时候大概率心情会很好。   “你怎么不说话?”   沈听语碰了一下李呈蕴的手臂,李呈蕴转过头,对上沈听语的眼睛。   “想什么呢。”   沈听语眨了眨眼,“想着男生会比较懂车才叫你来的,你可得给我打起精神。”   李呈蕴随意地笑笑,他讲了一些在网络上都能查到的轿车讯息,沈听语都听得很认真,刚到4s店门口,品牌经理就跑过来给他们开车门,沈听语和经理走在前面,偶尔看两眼停在两边的样车。   大概是觉得沈听语年纪小,经理把几款双门轿跑的宣传页拿出来,灰粉色的流线型车身,看起来是小姑娘都会喜欢的类型。   “这个怎么样?”   沈听语把宣传页放到一边,指了指停在边上的白色SUV,扭过头问李呈蕴。   听到沈听语的声音,李呈蕴抬头看了一眼,“你开的话可能大了点。”   “这不是还有你嘛。”   沈听语撇了撇嘴,重新对经理说:“能试驾吗?我想试这辆。”   几分钟后,经理把车钥匙拿出来,调整好驾驶位座椅之后,摆手让沈听语上车。   沈听语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上去,隔着半开的车窗看着李呈蕴:“你来开吧,我驾照才刚拿没几天呢。”   李呈蕴很好说话,他坐上驾驶位,把过于靠近方向盘的座椅往后挪,挂上档踩了油门。   从4s店到大路有一段不算短的环形路,经理在车后介绍这辆车的特殊功能,还有从某国外品牌定制的车载音响。   李呈蕴的车开得很稳,刹车和油门都踩的轻缓,沈听语看着正在打方向盘的李呈蕴,突然开口问:“你觉得怎么样?”   前方路口的绿灯转黄,李呈蕴踩了刹车,把空调风速关小了一点才说:“什么怎么样?”   “车啊。”   沈听语侧过身,看了一眼李呈蕴搭在扶手箱上的手肘,顿了几秒,不着痕迹地把手也放上去,语气轻松地对他说:“你要是觉得开的舒服我就付定金了。”   李呈蕴转过头看着她,笑了笑说:“又不是我开。”   “怎么不是你开啊。”   沈听语靠近了一点,手指碰到李呈蕴的小臂,说:“买了车以后你不得接我上下学啊。”   绿灯亮起来,后面的车等不及按了两声喇叭,李呈蕴踩了一脚油门,这次的后坐力很大,沈听语被安全带牢牢地按在座椅上。   李呈蕴擅自更改了路线,从路口左拐之后,李呈蕴把车停在路边,打了双闪。   “您要不要下去先抽根烟。”   李呈蕴转过身询问后座的经理,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原本拒绝的话咽了下去,经理笑着应下,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厢内双闪信号声有节奏地响着,李呈蕴解开安全带看着沈听语,明明神色平静,但沈听语却无理由的开始紧张。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   李呈蕴微笑着,“这辆车你买完之后,我不会接你上下学,当然以后也不会接你上下班。”   沈听语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李呈蕴回答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他毫不犹豫地说:“没有。”   “那就没有什么误会。”   沈听语笑了出来,手托着脸颊,“你妈妈当时跟我说你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我才同意的。”   沈听语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她的父亲从不干涉她的恋爱,但如果涉及结婚,这个人选一定不是她自己说的算。   所以当甄薇把李呈蕴的照片给她看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   李呈蕴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冷淡,他移开搭在扶手箱上的手臂,低声问:“我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如果选好结婚对象,对于我们来说当然是结婚越早对家里越好,我觉得你还不错,你应该也不讨厌我吧。”   沈听语停了一会儿,说:“我以为那天在医院你妈妈已经和你谈过了。”   李呈蕴想起那天在病床上看起来很虚弱的甄薇,在病中罕见地流露出脆弱和对他的关心。   站在车外的男人已经抽完了一根烟,但他很有眼力价,见车里没有动静,很快又点上下一根。   “这下误会大了。”   李呈蕴嗓音带笑,他拉开车门,在准备下车之前对沈听语好心提醒:“下次试车就不要穿裙子和高跟鞋了,还有,这辆车真的不太适合你,买别的吧。”   沈听语看着李呈蕴走下车,和经理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向马路对面,走得很快,而且一次头都没有回。   市医院的大门前停着一辆急救车,李呈蕴绕开混乱的现场,从侧门坐上直梯到达住院部。   vip病房里的空气里有很淡的消毒水味,纯白色的被褥铺在床上,表面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李呈蕴关上门,走到护士站询问vip6房的病人的出院时间。   “甄女士吗?”   戴着白色护士帽的女人调出时间表,找到了甄薇的名字,“十二天前打完两瓶吊针就出院了。”   站在下行的电梯间里,李呈蕴看着不断减小的数字,拿出手机又放下。   电梯门打开,李呈蕴侧身从等待电梯的人群中走过,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计程车。   在气味不太好闻的车厢里,李呈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但他一个都捕捉不到,最后索性闭上眼,刺眼的日光落在眼皮上,热的发烫。   大部分人都羡慕他的家庭,就连见识过甄薇强势的周安也曾经多次念叨他是投胎的模范案例,绕过中心喷泉往里走,李呈蕴看到家门口停着的深蓝色轿车。   模范案例在那天下午的四点十五分被取消资格,李呈蕴站在家门口,看到穿着真丝睡袍的甄薇躺在沙发上,裸着上身的青年坐在地毯上,还没来得及扣好的皮带散在腰间。   甄薇和站在门口的李呈蕴对视,时间漫长,李呈蕴看着甄薇坐起来,手里的红酒洒到香槟色的裙面。   她用脚背踢了一下坐在地上的男人,笑着说让他先上楼。   男人伸手碰了一下甄薇的脚,然后站起来往二楼走。   “你不用这么看我。”   甄薇站起来,扎在脑后的卷发散开落在胸前。   她走到落地窗前把剩了一半的红酒一口喝掉,才转过头看他,“我和你爸是协议离婚,就算论对错,我和他也是两节火车一前一后脱得轨。”   甄薇随手披了一条毛毯,声音很轻地说:“只是顺序问题。”   李呈蕴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低头看着客厅里还没封好的打包箱,抬起脚踢了一下:“论对错的话,他好像也没带别人在家里客厅脱得半光。”   “现在这不是他的家了。”   甄薇下意识想要摸烟,手放到腰间后才意识到裙子没有口袋,她笑着说:“房子分给了我,所以我还会住在这儿。”   对上李呈蕴的视线,甄薇又补充道:“不过这永远是你的家。”   摆在吧台上的烟灰缸里塞了好几个烟头,李项霆和他都不喜欢烟味,在这个家还完好无缺的时候,甄薇只会在露天阳台上抽烟。   李呈蕴看着放在打包箱上的相框,里面的相片是李呈蕴十八岁生日那天拍的,甄薇当天的妆容很不满意,但李项霆只是说:三个人都在一起就挺好的。   “你和那个人在客厅里的时候看这个照片不碍眼吗?”   李呈蕴抬起头,冲着甄薇指了指相框,在甄薇打算开口之前,李呈蕴随手把相框丢到墙角。   “我对沈听语不感兴趣,你如果急着找人挽救你的生意,可以再生一个,我会去寺里替你祈祷你的下个儿子比我听话。”   李呈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小区的,他叫了一辆车,车上没有开空调,温度很高,李呈蕴报了学校地址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车停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丁字路口。   前面有事故,从红绿灯口堵了很长一串,李呈蕴不想再等,付了钱后走下车。   工作日的街道很清静,李呈蕴低着头往前走,在快到学校的时候,李呈蕴看到迎面跑来的金毛,毛发鲜艳蓬松,吐舌头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笑。   李呈蕴有些突兀地想起禾真买过的气球小狗,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摸,却被躲开了。   跟在身后的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点点头,李呈蕴收回手,微笑着说他不招小动物喜欢。   一直看着主人和宠物消失在身后的路口,李呈蕴转过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电线杆旁的禾真,手里拿着粉色的雪糕。   临近傍晚的天光亮的毫无道理,李呈蕴看着禾真迎着光走过来,雪糕上冒着的冷气也被染成金黄色。   禾真微微仰头看他,停了几秒后露出一个笑容,他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嗓音带笑地问他:“手感应该差不多,你要摸吗?”   作者有话说:小李:我有狗勾了,你们呢 第30章   联校运动会那天,李呈蕴觉得是一整个夏季里温度最高的一天,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也冒着热气。   在间隙学校啦啦队上场表演的时候,李呈蕴随便找了个理由请假往宿舍走,在四楼楼梯口,他看到拿着螺丝刀站在他宿舍门口的禾真。   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宿舍的空调开始频繁漏水,花洒也变得不太好用。   李呈蕴垂着眼,禾真的脑袋朝他伸过来,嘴唇被雪糕染成粉红色,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天真。   李呈蕴把手抬起来,然后不轻不重地落在禾真头上,柔顺的黑发穿过指缝,停留不到一秒,李呈蕴收回手。   禾真仰着脸看他,眼睛睁的很大,一副要寻求表扬的模样。   “不怎么样。”   李呈蕴笑着评价道。   禾真也并不生气,他重新站好,雪糕外层的糖霜化了一些,顺着木柄流在手指上,禾真毫不在意地低头舔了一下,才说:“那我下次护发素抹多一点。”   “你在这儿干什么?”   李呈蕴心里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禾真没看他,低着头认真吃手里的雪糕:“等你啊。”   “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条路走。”   “可能是有缘分吧。”   禾真回答的很快,语气理直气壮。   丘比特有的时候也会失误,箭如果没往他们两个那儿射,禾真也不介意,因为他可以自己来。   李呈蕴没说话,他顺着小路往前走,禾真隔了半个人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李呈蕴一直到学校门口才转过头,禾真手里的雪糕已经吃完了,只剩个雪糕棒还咬在嘴里。   对上李呈蕴的视线,禾真开口说了两句话,但李呈蕴一个字都没听清。   李呈蕴伸出手,抽走禾真嘴里的雪糕棒,低声说:“好好说话。”   “我说,你有没有吃饭啊?”   禾真看着被李呈蕴捏在手里的雪糕棒,他不想回学校,于是又一次说谎:“我还没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路口那儿吃点东西。”   “吃过了。”   李呈蕴干脆利落的拒绝,抬手把手里的东西丢进垃圾箱。   看着李呈蕴往学校大门走,禾真跑到李呈蕴前面,光从头顶的树叶缝隙落在脸上,禾真露出一个看起来很轻松的笑容,说:“那你发发善心,陪我去吃一点吧。”   李呈蕴看着他,挑了挑眉没出声。   “要不然我们从这里走到那个路口再走回来。”   禾真往路口看了一眼,语气放软,“也没几步路。”   “你自己走吧。”   李呈蕴绕过他往前走,步子不急不缓,禾真站在原地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又重新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气了,禾真走路的声音变得很大,有一种每走一步都要在地砖上踩出个坑的气势,李呈蕴伸手摸了摸鼻子,觉得心情变好了一些。   捉弄禾真确实挺有意思的,禾真看起来很聪明,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冷淡,但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时不时露出有些笨拙又滑稽的表情,虽然有可能是装的,但这并不妨碍李呈蕴觉得有趣。   周安在期中考试结束没多久后在群里发了一条链接,点开是海市附近的度假小岛五日游,禾真还没来得及打开看,手机震了两下。   【你要是没事的话,叫上你朋友呗。   】禾真盘腿坐在竹席上,伸手拿了颗葡萄丢进嘴里,转过头对站在阳台抽烟的安千秋说:“海岛去吗?”   “不去。”   安千秋掸了掸烟灰。   “可以看海啊。”   禾真靠着墙,手机倒扣着放在胸口。   安千秋回头瞥了他一眼,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她用拿烟的那只手指了指外面,说:“你知道我们这儿叫海市吗?坐56路车可以直达自由海滩,太阳伞下面有腆着肚子的大爷还有以为自己身材很好的瘦竹竿。”   禾真看了一眼手机上已经发出去的信息,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你不去我就没办法去了。”   安千秋手里的烟已经抽完了,她从外面走进来,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   “李呈蕴好像会冲浪。”   禾真又补了一句。   安千秋被禾真的语气逗笑了,禾真也跟着她笑了起来,安千秋从地上捡了只拖鞋丢在禾真身上,骂了句脏话。   周五那天他们四个人同时缺勤,禾真和安千秋走出校门的时候,戴着巨大草帽的周安站在马路对面冲他们招手。   没看到李呈蕴的人,禾真站在车窗前捋了捋头发,但头顶上有一簇翘起的碎发怎么也压不下去。   禾真对着车窗上的倒影皱了皱眉,正在琢磨要不要戴帽子的时候,车窗缓慢地降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还没照够呢。”   李呈蕴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禾真愣了愣,抿了一下嘴角,然后拉开后座的车门上了车。   禾真的视线从车外非要给安千秋戴草帽的周安移开,落在李呈蕴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缝隙洒进车厢,连眉眼都在发光。   禾真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反复心动这么多次,还是对同一个人。   “餐具我收到了,很好看。”   禾真的声音很轻。   李呈蕴划网页的手没停,他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说:“司机随便买的。”   禾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恰好安千秋拉开车门,禾真转过头,笑着问她怎么不戴草帽,安千秋刚说完丑,周安从驾驶位转过来,表情不太开心地埋怨:“专门给你挑的,戴上多好看啊,跟比基尼女郎一样。”   李呈蕴放下手机,按着周安的肩膀把他转了回来:“开你的车吧。”   周安扁了扁嘴,车从校园林荫道开出去,不到二十分钟,周安驶进地下停车场。   他把车停进车位,解开安全带后扭过头对他们说:“前面那辆白色中巴,你们先去占个位置,我不能坐后面,会晕车的。”   他们到的时间应该还算早,车上的空位还有很多,禾真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安千秋扶着车座扯出个笑容:“我是不是得给你和李呈蕴腾出位置啊。”   禾真露出一个笑容。   周安上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安千秋旁边空荡荡的位置,他冲禾真眨了眨眼,凑过去小声夸奖他:“不亏是学霸,就是有眼力价。”   李呈蕴站在周安身后,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禾真身上。   “你要坐靠窗的位置吗?”   禾真小声问李呈蕴。   “不用。”   李呈蕴把包放在行李架上,转身坐在禾真前面的单人空位上。   作者有话说:下章终于要有进展了 第31章   十四座的中巴车很快坐满,禾真旁边坐下了个中年男人,身材肥胖,手肘大喇喇地放在扶手上,禾真挪开手臂缩到角落。   开车之前,别着麦克风的导游挨着发了一本彩色册子,上面写了他们这三天的行程安排。   禾真手里的册子刚刚翻了两页,身边的男人忽然打了个喷嚏,动静很大,禾真看着沾在银色沙滩画报上的唾沫,抿了一下嘴把册子合上了。   禾真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娇气,但车开动不到半个小时,他已经开始头晕脑胀,身边的男人已经打起了鼾,球鞋脱掉胡乱扔在过道上。   禾真把耳机取下来,伸手推了推男人的手臂,男人嘴里胡乱嘟囔了几句,额头贴在禾真的椅背上。   “你平时不是挺横的吗。”   禾真愣了愣,抬起头,李呈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手肘撑着椅背,垂着头冲他笑。   “我可能有点晕车了。”   禾真声音很轻。   李呈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那就吐。”   “吐不出来。”   禾真唇色很白,手搭在膝盖上,“他坐在我旁边我好像都快不能呼吸了。”   “哦。”   李呈蕴还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他眨了眨眼,“你要我跟他换吗?”   禾真的眼睛变亮,他往前凑了凑小声问他:“可以吗?”   李呈蕴的手臂垂下来,看着禾真的眼睛,他微微抬起手,指尖很轻地碰了一下禾真的头发:“可以啊,你求我。”   中型巴士驶进长而直的隧道,明暗交替的琥珀色光顺着车窗缝隙落在禾真脸上,李呈蕴看着禾真朝他俯身,然后低下头,柔软的发丝贴着他的掌心,顿了几秒,禾真重新仰起脸,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手心里晃了晃。   “求你了。”   禾真的眉眼被蜂蜜色包裹,下一秒,汽车驶出隧道,刺眼的日光重新洒进车厢。   李呈蕴没接话,他看了禾真几秒,手顺着黑发滑到细瘦的后颈,稍一用力,禾真的视线朝窗外偏过去。   窗外是长满青苔的岩石,还有冲撞石面的蓝绿色海水,挂在右耳的耳机正在播放一首老歌的前奏,恍惚之中,禾真听见李呈蕴对他说:“请你看海。”   随随便便的四个字蛊的禾真神魂颠倒,他死死盯着李呈蕴送给他的那一片海,什么头晕什么反胃都被压死在长而直的隧道里,直到车子停下,禾真才反应过来刚刚李呈蕴没有换座位。   私人别墅外是一片很大的银色沙滩,禾真蹲在地上,手埋进砂砾里,安千秋坐在他旁边,用沙子把两条腿盖得严严实实。   “我如果说我打算和周安在一起,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安千秋笑着看不远处停在海岸上缓缓起伏的白色帆船,周安挺有钱的,大概没有人能面对豪车鲜花丝毫不动心,何况她真的很需要钱。   禾真拍了拍手上的沙子盘腿坐下,他偏过头看安千秋干净的脸,笑着说:“如果我说我求着给李呈蕴口,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安千秋白了他一眼,没怎么犹豫就说:“会。”   “那我也会。”   禾真双手撑在身后,仰着脸任由湿热的海风吹在眼皮上,过了好一会儿,安千秋站起来,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沙子,雪白的细沙扬起来,“这猛一下我都分不清我们两个到底谁更没出息。”   “应该是我。”   禾真坐直了一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从酒店门口走出来的李呈蕴,他穿着简单的白T,有些长的黑发撩起来扎在脑后,露出凌厉的眉眼,手里拎着红白相间的冲浪板。   李呈蕴从始至终都没有往他们这边看,禾真看着李呈蕴压着浪板游到远处,红色在水面上浮沉,一道很大的浪翻过去,禾真看到李呈蕴双手撑着板面跳上去,湿发散开,李呈蕴踩着尾舵下的雪白浪花甩出一个巨大的弯。   坐在太阳伞下的陌生青年朝李呈蕴吹了个口哨,安千秋看着禾真翘起的嘴角一点点变平,就算禾真下一秒从口袋里掏出把刀,安千秋也觉得是有可能的。   “是不是后悔没学游泳了?”   安千秋看着禾真笑。   “不后悔。”   禾真抓了一把沙子,洒在膝盖上,“这样我才能给李呈蕴英雄救美的机会。”   “是吗。”   安千秋撇了撇嘴,语气轻飘:“我怎么觉得他会掐着你的脖子把你淹死呢。”   海岛的天气总是难以捉摸,雨在十分钟后下了起来,禾真走到李呈蕴身边的时候,有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年轻女孩正拿着手机问李呈蕴要联系方式,在李呈蕴回答之前,禾真把自己的手机递了出去。   “他没拿手机,你先加我的吧,回去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禾真笑起来的样子极具欺骗性,没要多久,禾真顺利地拿到了女生的微信。   雨越下越大,禾真一边甩手机上的水一边和女生道别,转过身往别墅走的时候,李呈蕴看见禾真垂着眼删掉了女生的联系方式。   察觉到头顶的视线,但不知道是不是雨太大的原因,李呈蕴并没有开口,一直走到别墅门口,李呈蕴把冲浪板支在墙角,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禾真张了张嘴,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李呈蕴也并没有耐心等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亮着橙色灯光的客厅。   大概是那一秒,禾真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劣,还有可能这辈子到死也永远不会被李呈蕴喜欢的恐慌,禾真看着不断往下滴水的冲浪板发呆,发现自己找不到李呈蕴会喜欢上他的原因。   走进客厅的时候,李呈蕴已经不在了,安千秋倚着阳台门看外面的无边泳池,听见声音,她回过头,顿了顿抬手指了指楼梯,说:“李呈蕴回房间了。”   禾真点点头,站着没动。   下了雨的海风打在身上冰凉,安千秋把门关上,转过身问怎么不上去。   “有点不敢。”   禾真把鞋脱在玄关外的地毯上,赤着脚走进去。   安千秋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个遍,才说:“你还有不敢的啊。”   “本来我觉得,讨厌和喜欢总得占一个才行,但是现在我就有点儿不想了。”   禾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走到安千秋身边,拿起放在大理石窗台上的火机,打着又吹灭,“不喜欢我也可以,但是还是不要讨厌我。”   “只要想一想李呈蕴会讨厌我,肠子好像就缠在一块儿撕也撕不开。”   安千秋一向不会安慰人,她抢过禾真手里的打火机,闷着声说:“这可说不好,也有可能以后他追着你跑,你还觉得像是脚底粘了口香糖甩也甩不掉。”   禾真只是仰着头笑,过了几分钟,他走到三楼敲响了“口香糖”的门。   门好一会儿才被打开,李呈蕴背着光站在门口,身上有很清新的沐浴露味道。   “我不该不问你就把她的联系方式删掉。”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再去找她——”“——好啊。”   李呈蕴答得很快,他倚着门框,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你去吧。”   禾真傻站着没动,李呈蕴挑了挑眉,笑着问他:“怎么不去?”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住。”   窗外的雨不停地敲击着玻璃,风从半开的阳台门漏进来,香槟色的纱织窗帘里灌满了风。   “你以后不要随便说话,说你可以怎么怎么样。”   李呈蕴脸上的笑容变淡,他抬手关掉房间里的灯,看着禾真脸上的光消失之后,他才接着说:“比如你说愿意为我去死,我如果想要验证的话,可能真的会弄死你。”   “你会吗?”   禾真重新抬起头。   李呈蕴没说话,停了一会儿,周安在楼下大喊餐到了,李呈蕴把卧室门关上,侧身绕过禾真走下楼。   餐桌上摆了七八个白瓷盘,刚刚端来的龙虾还冒着热气,周安伸手捏了一块青笋丢进嘴里,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安千秋的一个白眼。   李呈蕴拉开椅子坐下,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最后拿起银色托盘里的甜点。   银勺还没碰到浅橙色的奶霜,一直站在后面的禾真忽然跑上来,一把拿走了李呈蕴手里的勺子。   “你不是对芒果过敏吗。”   禾真把李呈蕴面前的甜点杯推开,“今天发的小册子里有写,甜点里的奶霜里有芒果。”   周安把刚刚剥开的龙虾壳丢进餐盘,皱着眉咬了一口龙虾肉,含糊不清地说:“我怎么不知道李呈蕴对芒果过敏?”   李呈蕴的视线从禾真手里的银勺移开,他喝了两口放在旁边的苏打水,站起来往外面走,周安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被安千秋塞到嘴里的面包片堵了回去。   下过雨的泳池水满到漫出去,李呈蕴站在泳池边,远处是红顶白砖的矮房,还有像海草一样缠绕着整座岛的树枝。   “你要是吃了那个芒果甜点,说不定会休克。”   禾真走过来,站在他旁边,映在水面上的两个影子靠的很近。   “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别生气了。”   禾真不敢看李呈蕴的脸,他低头看着水面上的倒影,看着旁边的那个一点点转过来,然后抬起手,按着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把他推进泳池里。   冰凉的水瞬间没过口鼻,他甚至尝到了水里很淡的消毒水味,眼睛里是透亮的蓝,下一秒,禾真看到从泳池边跳下来的人影。   作者有话说:可能在这周六会入v到时候会有6000字的更新如果没有入的话就当我没说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大吉大利腰缠万贯头发疯长鞠躬感谢 第32章   脚趾几乎触到池底,禾真能感受到胸腔里的氧气正在不断流失,但他甚至懒得挣扎。   在水里的李呈蕴漂亮的像一副油画,柔顺的黑发散在水里,他看着李呈蕴伸出手拉着他的衣摆然后靠近,长直的睫毛耷拉着,上面好像沾着细密的水珠。   禾真被一股力气拽出水面,在冲出水面的那一刻,他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   李呈蕴和他贴的很近,禾真听见李呈蕴很轻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带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也救了你一命,不用谢我。”   禾真睁开眼,睫毛上滚落的水珠让李呈蕴的脸变得模糊,停了几秒,李呈蕴抬起手,把他眼皮上的水珠抹掉了。   被水泡过的手指还是很热,禾真看着李呈蕴把湿发捋到脑后,身上的白色上衣透出皮肤的颜色。   胸腔里的氧气涨的太满,顿了顿,禾真扑腾着手臂扒着池边的瓷砖,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爬上岸。   “再来一次吧。”   紧紧贴着身体的衣服不断往下淌水,裹挟着凉意的山风让他忍不住牙齿打颤,他垂着眼看泳池中间的李呈蕴,说:“我还想要。”   泳池里的灯光亮起来,水变得更蓝,雾蒙蒙的天空也变得亮,李呈蕴站在原地笑,在禾真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李呈蕴朝他张开了手臂。   情况瞬间变得不同,绷紧的那条线脱了力,禾真丢失了思考能力,想都不想地跳了下去。   水花溅的很高,李呈蕴看着禾真在水里不断下沉,直到气泡像疯狂摇晃过的汽水似的往外冒,他才伸出手揽住禾真的腰。   浮出水面的那秒,禾真突然用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下巴抵着他的肩头咳嗽,身体抖的很厉害。   “我小时候溺水的时候没人救我,你知道护城河捞垃圾的网兜吗?我是拽着那个东西上岸的。”   李呈蕴的手放在禾真的腰间,禾真能感受到李呈蕴正在把他往外推,但禾真死命搂着不肯撒手,“那条河太脏了,有好多塑料袋,我坐在河边吐的时候,脑袋上还顶了个红色的塑料袋——”李呈蕴还是把他推开了,肋骨开始痛,叫难过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下一秒,面前的人低下头,舔掉了他从脸颊滑到嘴角的水珠。   “你怎么话这么多。”   李呈蕴移开了一点,手贴着他耳后的红色小痣,禾真看着李呈蕴重新靠近,很热的气息扑在脸上。   “禾真。”   李呈蕴的声音很低,他伸手捏着禾真的下巴,语气随意地指使:“舌头伸出来。”   禾真感觉自己的感官都不听使唤了,李呈蕴把他盖过耳廓的头发别到耳后,手指很轻地摩挲他的耳垂,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地往外冒。   “没意思。”   李呈蕴的耐心消耗殆尽,他很轻地拍了拍禾真的脸,然后俯下身咬住禾真又凉又湿的嘴唇。   禾真的嘴唇比想象中还要软,这样李呈蕴觉得还不够,他用力压着禾真的后脑勺,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不会游泳的人连接吻也不会换气,禾真在十几秒后开始挣扎,搂在李呈蕴腰间的手开始乱动。   “站着别动。”   李呈蕴捉住禾真的手腕背到他身后,禾真很听话地站好不动了,李呈蕴觉得好笑,停了几秒后用力咬了一下禾真的下唇,血腥味漫出来,李呈蕴不太情愿地移开了一些。   禾真微微张着嘴喘气,他用另一只没被李呈蕴握着的手按了按胸口,嗓子哑哑地说闷。   看着漫过禾真胸口的水,李呈蕴伸手环着禾真的膝弯,扛着他在水里走了几步,把禾真放在栏杆上。   脱离开胸口的压迫感,嘴唇上密密麻麻的痛感逐渐浮上来,禾真用手碰了碰,放下手的时候看到指腹上的新鲜血迹。   “流血了。”   禾真悬在水中的小腿碰了碰李呈蕴的腰。   “是吗?”   李呈蕴若无其事的低头看禾真手上的血,说:“应该是你吻技太差自己咬到了。”   李呈蕴单手撑着栏杆,俯下身亲了一下禾真嘴唇上的伤口,“还需要多学习。”   估计是看他们两个消失的时间太久,周安推开顶楼的玻璃门,伸长脖子往泳池这边看。   在看到浑身湿透泡在泳池里的两个人时,周安愣了愣,然后眉毛扭在一起。   “你们俩游泳居然不告诉我!”   周安一边说一边弯腰脱鞋,“我小时候还得过少年组铜牌呢,来来来,来比赛——”“——比个屁。”   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的安千秋一把拽着周安的衣领,她往泳池看了一眼,对上光亮下李呈蕴黑白分明的眼睛。   安千秋收回视线,她把周安往房间里扯,隔得有些距离,李呈蕴听见安千秋声音烦躁地喊:“楼下那么多盘子和碗你就打算让我一个人洗?”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李呈蕴回过头,抓住禾真的脚踝。   “别一直蹭。”   李呈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从泳池里出来,走到置物架前拿了一条浴巾披在身上,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折回去又拿了一条,走到禾真身边的时候随手丢过去盖在他头顶。   很突然的,李呈蕴想起刚刚禾真讲的关于他溺水的故事,其实李呈蕴不太相信,准确地说是禾真说的话,他大部分都不相信。   “你之前说没看是真的假的。”   李呈蕴问。   禾真把蒙着脑袋的浴巾拿下来,两条腿还泡在水里,他抬起头,语气真挚:“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呈蕴笑了笑,他用浴巾胡乱擦了两下头发,一边往房间走一边说:“我预约了帆船出海。”   在踩上铺在室内柔软的波斯地毯时,李呈蕴听见身后很轻很快的脚步声。   和禾真接吻的感觉也不算太差,可能是施舍也可能是奖励,当禾真站在他租的摩托车旁边的时候,李呈蕴没犹豫太久便十分慷慨地把头盔递给禾真。   摩托车穿越笔直的泥泞小路,禾真紧紧攥着李呈蕴几乎要飞起来的衣摆,听隔绝在头盔外海风的尖叫声。   今天过得实在是太美好了,他拥有了一片海,一角衣摆,还有一个掺着血腥味的吻。   这样美妙的时刻原本是不应该扫兴的。   李呈蕴把摩托车撑在沙滩对面的加油站,他摘掉头盔,抬手擦掉眼皮上的水,禾真咚咚作响的心跳也随着落下的衣摆一起降落。   禾真的头盔还没摘,但李呈蕴只是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掀起挡着他脸颊的黑色挡风板。   泛凉的海风扑在脸上,禾真停了几秒,小声说:“如果你以后有喜欢的人了,要告诉我。”   李呈蕴的表情很平静,他垂着眼睛,把手里的头盔塞进后座。   “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呈蕴笑了出来,就像听见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笑话。   “我和你的关系还没近到这个份上吧。”   禾真把戴的很紧的头盔摘下来,下颌印着两条清晰的红痕,李呈蕴和他都没再说话,他们一前一后走上沙滩,禾真的运气真的不太好,没走几步就稳稳踩着一个啤酒瓶盖,但很奇怪的是他一点儿也没觉得疼,于是他继续往前走。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最近状态一直不太好导致写的又慢又烂在调整啦 第33章   帆船甲板上湿漉漉的,李呈蕴迎着风坐在方向舵旁边,上衣里灌满了海风。   掌舵的船员弯腰和他说了两句话,李呈蕴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停了几秒朝禾真做了个口型。   “要下雨了。”   大概是真的没缘没分,禾真在心里默默计算他和李呈蕴单独相处的时间,除去每晚在宿舍里入睡以外,他几乎没能喝李呈蕴单独待在一起超过四五个小时。   人总是越来越贪心的,一开始觉得能看一眼就好了,后来想要拥抱接吻,都得到之后就想要更多,什么“我永远爱你”这类矫情的话也都想要听无数次。   坐帆船并没有想象中浪漫,过大的海风吹得肋骨生疼,眼睛也睁不开,头发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   最后一点橘黄色的日光也淹进海平线,李呈蕴走到他面前,左手按着他的肩膀低头和他接吻,不停晃动的桅杆让禾真出现短暂地目眩,他伸出手拽着李呈蕴的衣摆,还没来得及加深那个吻,李呈蕴就把他推开了。   禾真看着李呈蕴走到船尾接电话,通话时间只有短短几十秒,等李呈蕴挂断电话折回来的时候,他扬了扬手臂,对船员说:“有点事,回去吧。”   客厅里的光线充足,周安站在门口皱着眉看拎着行李从楼梯上下来的李呈蕴:“不是吧大哥,我定了三天,现在还不到十二小时你就走啊。”   李呈蕴戴着黑色棒球帽,隐在阴影里的眉眼十分平静,他有些无奈地冲着周安笑笑:“没办法,家里有点事。”   “明天再走不行吗?明天上午我约了四个人的浮潜,而且现在晚上了哪还有车啊。”   周安的手臂撑着门框。   “我叫过车了。”   李呈蕴抬手拂开周安的手臂走出大门,停了几秒,他转过身,视线轻飘飘地在屋内扫了一圈,低声说:“学校见。”   李呈蕴走得很快,禾真倚着露天阳台的栏杆往外看,那一小点白很快消失在沙滩上,禾真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李呈蕴在的时候禾真满眼都只能装下一个人,现在李呈蕴走了,禾真才开始注意到独栋别墅内的装潢。   身侧转来响动,安千秋从里屋走出来站在他旁边,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烟卷。   禾真认真地观赏完瓷砖上的山茶花才抬起头,毫不避讳地对上安千秋打量的视线,安千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他下唇上的伤口,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   禾真弯着眼睛笑了笑。   安千秋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看着烟卷上的折痕,她忽然想起禾真第一次说他的性取向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还在控诉命运的不公,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刚开始禾真还讲几个烂笑话,后来发现没用的时候,他突然冷不丁地开口说:“我喜欢男生。”   她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了,但表情一定算不上友善,不过禾真也不太在意,确定她不再哭之后,拎起她的书包自顾自地往前走。   靠扒开自己伤口来开解别人的人,应该找一个更温柔的伴侣才对。   “我是不是要恭喜你死而无憾了啊。”   安千秋把烟卷捋直,盯着沙滩开始说违心的祝福。   禾真从地上站起来,抽走她手里的烟咬在嘴里,干净的指尖搭在栏杆上。   安千秋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火机,替禾真把烟点着。   青白色的烟气缓缓弥散在空气里,禾真把烟拿下来,看着火星在风中忽明忽暗。   “你说他喜欢我了吗?”   禾真小声问。   安千秋说不知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他走的时候,那句学校见应该不是对我说的。”   禾真笑了出来,手腕一歪,燃尽的半截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支烟烧到底禾真也没抽几口,安千秋这边埋怨他浪费,下一秒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   她摸出火机打火,连着按了好几下都没打着,最后好不容易冒出点火星,却又被刮来的一阵风吹灭了。   “妈的,下次真的得斥巨资买个抗风打火机了。”   安千秋把打火机重新塞回口袋,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发呆的禾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差不多行了啊,李呈蕴走还没到半个小时呢,别搞牛郎织女这一套好不好?”   “你知道牛郎织女为什么能相爱这么久吗?”   禾真扒着栏杆,身体往下探,“因为他们一年只见一次,所以只能忙着做爱,没空思考对方有没有变心劈腿。”   “你怕李呈蕴劈腿啊?”   “没有。”   禾真站直了些,灯光打在他身上,他抿了抿嘴,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几个字:“我怕他恨我。”   嘲笑的话马上要说出口,但安千秋突然觉得禾真的表情认真的有些过头了,她侧过身,看着在灯光下发亮的禾真,捋了捋身后的头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诡异的气氛:“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和讨厌总得占一头吗?这怎么刚尝到点甜头就反悔啊。”   搭在栏杆上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安千秋看着禾真很轻地出了一口气,眼睛盯着天空中一朵很厚的灰色雨云。   “我妈和他爸爸在一起了。”   禾真转过头,看着愣在原地的安千秋,扯出一个笑容,轻轻地说:“李呈蕴的爸爸。”   安千秋原本想问“你怎么知道”但下一秒,她更改了用词。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   看着安千秋脸上逐渐消失的表情,禾真突然感谢安千秋的贴心,没有接着追问他到底有多早。   头顶的灯闪了一下,安千秋又把火机拿出来去点烟,按了一下后才想起来火机已经没油了。   “你——”安千秋顿了顿,“你不应该这样。”   “我知道。”   禾真声音很轻,他看着安千秋,脸上挂着强扯出的笑容,“他会恨我的吧?”   安千秋没接话,她陪着禾真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直到海水开始涨潮漫上沙滩才说:“早点睡吧。”   那天晚上禾真做了梦,梦里他坐在沙滩上抽烟,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浪拍打着他的脚踝,远处的海面上漂着各种颜色的塑料袋。   有人在远处叫他,他回过头,看见站在浅紫色花圃里的李呈蕴,他的头发和衣领都沾上了草屑,落在他身上的阳光热烈。   这样的场景应该算不上噩梦,但禾真睁开眼的时候全发现身上已经湿透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挂在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划过十,距离约定的浮潜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楼下没有动静,安千秋和周安应该已经走了。   风从开了一半的窗户吹进来,白色纱帘鼓出诡异的弧度,禾真赤着脚走过去关窗户的时候,视线落在背对着他站在小花园围栏边上的人身上。   他换了一件看起来很柔软的丝质衬衣,袖口扣子解开挽上去,露出精瘦的小臂。   绕着小花园走了两三圈,禾真看着那个人低头拿出手机,停了几秒,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来。   禾真按下接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里安静到只能听见微弱的电流声。   “下来吧。”   电话那头的人先开了口。   “好啊。”   即便对面的人看不见,禾真还是笑着点头。   就算是噩梦,他也想做得再久一点。 第34章   李呈蕴走在前面,他手里拿着瓶装牛奶,禾真从侧面能看到白色吸管顶端上一圈很浅的牙印。   走过窄长的木板桥,禾真听见李呈蕴问他:“想去哪儿?”   “我可以选吗?”   “我现在心情还不错,所以可以。”   禾真往前走了几步超过李呈蕴,禾真仰着脸,细细看了一会儿,说:“你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   对视了好几秒,李呈蕴把手里的牛奶纸盒捏扁了,他一边笑一边抬手把禾真推到一边,然后继续往前走。   过去短短二十二个小时里,李项霆宣布了即将再婚的消息,甄薇第一次见到何萍,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原本毫不在意的甄薇在看到李项霆领着素面朝天的女人走进来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说好好聚好散的夫妻在酒店包厢里大打出手,李项霆为了护住何萍,第一次出手把甄薇推倒了。   站在包厢门外的李呈蕴第一次听到很多事,例如甄薇已经婚内出轨长达三年,甄薇的出轨对象是李项霆以前的司机,在李呈蕴六岁的时候,李项霆偷偷去做过亲子鉴定。   李呈蕴站在门外只觉得冷,他把这些归咎于酒店的冷气温度调的太低,所以他没进去。   他拦了一辆的士,坐进去之后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儿,于是他让司机随便开,穿过交错的高架桥,李呈蕴看见海市不算漂亮的深色海面。   “去H岛吧。”   李呈蕴看着窗外说。   司机踩了一脚油门,他转过头,脸上有些为难:“小伙子,从这到H岛得很长时间啊。”   一切都太糟糕了,糟糕到他偶尔想到禾真才会平静下来,其实想想,所有事情都是从注意到禾真开始走下坡路的。   只是原来的解决办法有很多,但是现在一个都没办法用。   “辛苦师傅了。”   李呈蕴回过头,冲男人笑笑,“我付双倍往返的钱,麻烦了。”   但事实上见到禾真以后胸闷的感觉并没有缓解,尤其是当禾真站在身前,用干净的眼睛看他,直截了当地说他看起来心情并不怎么好,坐几个小时车跑过来见父亲出轨对象的儿子,李呈蕴突然想笑。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禾真有可能就住在他对面,李项霆会向他介绍禾真,说:“这是你弟弟。”   走到一片深绿色的海前,禾真突然伸手拉住了李呈蕴的手指,禾真的手指又潮又冰,李呈蕴转过头,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后,禾真的手指动了动,逐渐包裹住他整个手背。   “这片海晚上会发光,因为有夜光水母。”   李呈蕴想要把禾真的手甩开,但因为禾真握的实在太紧,于是李呈蕴保持着牵手的姿势,语气散漫地顺着禾真说:“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游岛玩转指南上。”   禾真说,“在第三页。”   李呈蕴低着头笑,看到两个人十指交叉紧握着的手,李呈蕴移开拇指,不轻不重地按压着禾真手背上突起的青色血管:“你可以留在这儿看,但我打算去前面的livehouse。”   “那我也去好了。”   禾真撇过头,拉着李呈蕴的手径直往前走,“夜光海这种东西,以后想看还可以看的。”   李呈蕴沉默了两秒,接着迅速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笑着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以后我不用带你去livehouse了?”   绕开沙滩上的破碎贝壳,李呈蕴感到握着他的那只手开始出汗。   “如果以后你都带我去当然最好了。”   禾真很小幅度地偏了偏头,李呈蕴看到他垂下去的睫毛,“不过不带也没关系。”   李呈蕴不许实现不了的承诺,他没办法保证以后去哪儿都带着禾真,所以他没说话。   livehouse场馆建在沙滩最北面,沙地走的费劲,李呈蕴和禾真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场馆门口。   李呈蕴扫了一眼门口的今日表演曲目表,连着看到四五首民谣,他皱了皱眉转身就要走。   “不进去了吗?”   禾真手里还拿着曲目表,转头仰着脸看他。   难听两个字被李呈蕴咽了回去,听见场馆内调试吉他的声音,李呈蕴毫不避讳地又皱起眉头,“你想进去?”   “来都来了。”   禾真拉着李呈蕴的手把他拉近了一些,柔软的头发贴着他的肩膀,声音很轻地说:“有几首歌还蛮好听的。”   禾真很会这一套,想要什么的时候用很轻的声音说,脸上挂着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李呈蕴收回和禾真对视的目光,抬手把禾真贴的很近的脑袋推开,然后抽出手:“你想去就去吧。”   演出还没开始,场馆里坐着零散的男男女女,李呈蕴挑了角落的位置,点了两杯荔枝起泡酒。   酒上来之后李呈蕴喝了一小口,皱了皱眉就坐在懒人沙发里没再动了。   禾真不喜欢吃甜的,但吃甜食总是能让人看起来更可爱些,于是禾真憋着气一口喝掉了半杯。   场馆里的观众在二十分钟后变得多了起来,主灯被关掉,只剩下舞台上的射灯还亮着。   在热场的时候,禾真转过头,角落里的李呈蕴跟其他人相比,简直安静的过头了。   李呈蕴的忍耐限度在第三首民谣开始时被碾碎,他站起来,拍了拍禾真的脑袋,迎着橘黄色的灯光,他垂着眼说:“我出去清清耳朵。”   不等禾真开口,李呈蕴绕过下陷舞池里摇晃的男女,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原本很喜欢的歌在李呈蕴离开没多久就开始像噪音,禾真看了一眼桌上被李呈蕴碰过的玻璃酒杯,拿起来喝了一口才走出去。   场外的光线明亮,支在海滩上的阳伞已经架起了灯,禾真一眼就看到背对着他站在柱子边上的李呈蕴,他走过去,接着看到站在李呈蕴对面,穿着三点式比基尼的金发女郎。   李呈蕴不知道说了什么,女人捂着脸笑了笑,然后从身后抽了一张卡片,掀开李呈蕴的衣摆,手指在他的小腹停留了几秒,然后把小卡片别在他的腰间。   海风吹起女人泛着金属感的长发,李呈蕴从始至终都只是站着,哪怕禾真走到他面前,李呈蕴也只是眨了眨眼,轻飘飘地问他:“你也出来洗耳朵?”   有那么三五秒,禾真想要扇李呈蕴一巴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李呈蕴的动作比他更快。   “你刚刚要是打到我,我可能会比沈林威下手还重,所以你应该感谢我知道吗?”   李呈蕴松开握着禾真手腕的手,把腰带里的小卡片抽出来,上面的女人身材火辣,用红色花体字写的几个字足够让二十多岁的男人血脉喷张。   卡片背后是电话号码,李呈蕴很轻地挑了挑眉,然后把卡片放回口袋。   “李呈蕴。”   叫完李呈蕴的名字之后禾真突然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了,因为要是仔细算,他连pao友都算不上。   但他还是说出口了。   “别给她打电话。”   李呈蕴看着他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那你学刚刚卡片上的那个姿势给我看看吧。”   李呈蕴把卡片掏出来,塞到禾真上衣敞开的领口里。   “那我们回酒店——”“不——”李呈蕴俯下身,低声说:“我要在沙滩上看。” 第35章   漫上沙滩的海浪很快模糊了边界,远处灯塔上的光束打在禾真裸着的背上,微微隆起的脊骨很明显。   禾真跪坐在李呈蕴身上,膝盖上有很淡的淤青还有被海水浸湿的沙粒。   李呈蕴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抹掉禾真膝盖上的沙子,然后碰了碰禾真的脸颊,看着粘在禾真脸上的沙子,李呈蕴停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不标准啊,重新来。”   深夜的沙滩上几乎没有人,如果这会儿有人看见他们两个人,大概会大喊一声变态然后报警。   想到这儿,李呈蕴又笑了出来,正跨坐在他身上摆动作的禾真一愣,李呈蕴抬眼看着他,随意地点评:“还是不对,再来一次。”   禾真没说话,停了一会儿,他用沾满沙子的手碰了一下李呈蕴的手背,海水漫上来打湿两个人缠在一起的脚踝,禾真趴在李呈蕴身上,很轻地咬李呈蕴的耳朵。   身上要比海水烫的多,李呈蕴捏着禾真的下颌把他推开,另一只手从禾真的衣服下摆伸进去,一寸一寸抚摸他的脊骨。   喘息折叠在一起,身体起伏的频率像漫起又退下的潮,李呈蕴掐着禾真的脖子,把手指塞进禾真的嘴里,指尖抵着舌尖,指腹很快变得很湿。   那天晚上李呈蕴带禾真去了另外一个酒店,房间很大,但是装潢十分简单。   墙面和地面都是不太平整的灰色水泥,最中间放着一张圆床,靠近窗户的地方放着白色浴缸。   禾真坐在床上,看着李呈蕴眨了眨眼,“我今天要睡浴缸。”   李呈蕴把打开的花洒扔进浴缸,他抬头看着禾真,停了一会儿说:“过来。”   禾真没办法对李呈蕴说不,他走过去站在李呈蕴旁边,撩开一半的窗帘垂在地面,李呈蕴弯下身拿起花洒对着禾真的胸口。   “要上我的床得干干净净才行。”   李呈蕴抬起手,不断出水的花洒抵在禾真胸前,温热一点点往下。   李呈蕴看着禾真的脸,停了几秒往后退了两步,溅出的水花打湿了李呈蕴的裤脚。   李呈蕴靠着窗台,语气平静地对禾真说:“躺进去。”   浴缸里的水是温热的,禾真坐在浴缸里,李呈蕴用花洒一点点把浴缸里的水填满,直到水漫过浴缸边沿,淌出来的水在水泥地面上留下长长的深色水渍。   禾真看着李呈蕴走近,双手撑在浴缸边俯下身看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呈蕴抬手盖住他的眼睛,然后他们接了一个又长又狼狈的吻。   禾真顺着光滑的浴缸壁往下滑,突起的骨头被硌的生疼,可能是真的居心叵测,在他快要沉进浴缸底的时候,他伸手拽住了李呈蕴的领口。   李呈蕴跌进浴缸,脑袋撞在微微凸起的水龙头上,很快血丝从额间渗出来。   “草。”   李呈蕴看了眼沾血的手指,笑着骂了一句脏话之后把手放在水里晃了晃,一小片水面泛出粉色。   禾真看着浑身湿透的李呈蕴,顿了几秒说了对不起,李呈蕴没看他,也没接话。   这是禾真第一次和李呈蕴躺在同一张床上,因为浑身湿透,李呈蕴脱掉了衣服,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系了一条浴巾。   迎着昏暗的夜光,禾真来回数了好多遍李呈蕴后背上的几颗小痣,直到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平稳,禾真才一点点靠近,额头很轻地抵着李呈蕴的颈窝。   “差不多就得了。”   李呈蕴背对着他说。   禾真笑了笑,对他说好,但是却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李呈蕴没再拒绝。   第二天一大早,李呈蕴要回海市,禾真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跟他一起回去了。   在半路上禾真终于抽出时间给安千秋回了一条短信。   【我私奔去了。   】安千秋回的也很快:死吧。   进入收费站的时候,禾真的手机震了两下,他点开看了一眼,是何萍发来的,说是希望他可以回去一趟。   禾真在学校的那个路口下了车,李呈蕴没有和他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也没有道别。   一直看着轿车消失在路口,禾真才转身往超市走,隔着几米的距离,禾真看到站在超市门口等待的何萍。   她穿了一身同色系的休闲装,头发好像也是刚刚烫过的,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怎么在外面站着。”   禾真走过去,对上何萍的视线,笑着说:“不带围裙和袖套好看多了。”   “是吗?”   何萍不太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交叉放在胸前的双手不断地搓着,她又看了禾真一眼,语气有些小心:“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不适应……看起来会不会像是在装嫩?”   “怎么会。”   禾真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好看的。”   何萍笑着和禾真走进超市,她从冰柜里拿了一瓶酸奶,使了好几次也没能拧开盖子,禾真把酸奶拿走,稍稍用力就听到“砰”的一声。   “是长大了。”   何萍坐在他对面,眼睛盯着禾真的脸,“真的好快啊,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有些时候希望你可以快点长大,有的时候又觉得你要是永远都不会长大就好了。”   何萍的语速很慢,她一下一下地摸瓶盖上的纹路,嘴角上扬,“虽然知道你不在意那些,但是妈妈还是挺抱歉的,没能给你更好的经济条件,也没能给你一个爸爸。”   禾真只是看她,大概是他极其放松的表情给了何萍勇气,何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我和……和李叔叔想要领证结婚了。”   何萍盯着手里的瓶盖,说话断断续续,“但是我还是想先征求你的同意,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是肯定不会结婚的……因为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吗,结不结婚其实都没多大所谓……”   “妈。”   禾真笑了笑,伸出手拿走被何萍紧紧攥在手里的瓶盖,何萍终于抬起头,露出泛红的眼睛。   “只要你开心就好。”   禾真对她说。   何萍好像终于放下心来,她抿了一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搓了搓脸,然后站起来一排排绕着货架转,说话的时候有禾真从来没见过的,不属于母亲这个角色的快乐。   “对了,你什么时候放假跟李叔叔吃个饭吧,他想让你见见他儿子,跟你年纪应该差不多大。”   何萍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掉了一包泡面,她弯下腰去捡,于是忽略了禾真话里有些突兀的停顿。   禾真拿起放在一边的酸奶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冲开了身体里缠在一起的所有器官,禾真抬起头,在看到面前镜中自己的脸时微微一怔。   “再等等吧。”   禾真声音很低,他转过头看着满脸愉悦的何萍,扯了扯嘴角又重复了一遍:“再等等。” 第36章   “你跑神跑的太厉害了吧。”   盛游填完报告上的数字之后,用手肘碰了碰禾真的手臂。   禾真凝固在窗外的视线移回实验报告上,他看了一眼表格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语气诚恳地夸赞盛游厉害。   盛游把笔放在桌上,笑着说:“差不多就行了啊。”   禾真也笑了出来,他一边浏览数据一边做验算,看到最后一行的时候,余光瞥见旁边挂在黑色书包上的戒指。   察觉到禾真的目光,盛游毫不在意地伸出手,拨了一下拉链上的戒指,泛着金属光泽的戒指在光下晃来晃去。   “朋友送的。”   盛游对他说。   禾真转过身,又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和体育系的一个男生是一对。”   盛游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几秒,他定定地看着禾真,过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好吧,男朋友送的。”   如果没有禾真,盛游应该就是做新生代表的那个人,盛游长得很普通,皮肤不白,个子也不高,如果不是同学总惦记着抄他作业,盛游大概不会被任何人记起。   “我俩从小一块长大的,他挺多人追,情书每次都塞我包里。”   盛游把戒指放在手心,攥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所以我给他表白的时候,压根儿没想过他会接受。”   禾真半天没出声,直到一节课结束,他才自言自语似的念叨说:“真好。”   禾真和李呈蕴能够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少,只有一次他回到宿舍的时候,李呈蕴闭着眼靠在床上,灯光落在他身上,白色耳机线绕在胸前。   因为这一幕太安静了,于是禾真走过去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他蹲在李呈蕴的床边仰着脸看他。   耳机里的音乐声很大,一首大提琴曲禾真听得断断续续,在低沉的间奏里,李呈蕴突然皱了皱眉。   几乎是下意识的,禾真伸出手,很轻的在李呈蕴的小臂上拍了几下。   李呈蕴睁开眼,视线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然后垂下来,对上禾真的视线。   那是禾真从未见过的眼神,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李呈蕴在想什么,李呈蕴就把脸撇开了。   禾真站起来,摘掉李呈蕴左耳的耳机,身体凑过去,在过渡到下一首歌的一秒空白时间里,小声喊李呈蕴的名字。   李呈蕴比想象中还要沉默,他把悬在胸口的耳机重新戴好,没再看他。   秋天来的很快,风一吹脆生生的黄色叶子就往下落,李呈蕴沿着台阶走,禾真走在下面咔嚓咔嚓的踩落叶,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大,李呈蕴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把他拽到台阶上。   “今天实验做完应该下课的早,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砂锅?”   禾真盯着李呈蕴的影子,“每次都吃不到。”   “我下课有事。”   李呈蕴说。   他们两个人上课的教室在不同的教学楼,走到分叉口,禾真从台阶上下来,冲着李呈蕴笑了笑说:“那就明天。”   那个时候禾真认为他们的日子还有很长,他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走进李呈蕴的生活,然后他会在那里扎根腐烂,度过大概率不会太美好浪漫的几十年。   只是现在想几十年后也太遥远,禾真走进阶梯教室,在倒数第三排坐下,他打算等盛游过来做完实验以后,去李呈蕴的教室门口等他下课。   但他没等到盛游。   “你不知道吗?”   女生撩了一下头发,橘色的口红在唇内积出一条线,她抿了抿嘴,小声说:“盛游休学了。”   “他和……和体育系那边的一个男生接吻被发现了,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刚好被一个什么来视察的领导看到,学校就联系盛游他爸了嘛,没想到第二天他爸妈就来学校办手续了。”   “学校其实也不想的,毕竟盛游很大可能会留校读研的。”   女生很轻地叹了口气,“你是没见盛游他爸那个样子……吓人。”   禾真点点头没说话,他看着桌上放着的实验报告,盛游两个字规规整整地写在右上角。   剩下的实验报告禾真很快写完了,这次他没检查,在最后签名的那页,禾真签完自己的名字之后,在下面写了盛游两个字。   交完报告之后禾真走出去,穿过冷幽幽的地下通道时,禾真在拐角处停下来,他从包里拿了支烟,点着之后丢在墙角,低头看猩红火舌一点点把烟卷烧光。   盛游应该不抽烟,但禾真还是替他点了一根,明明盛游只是休学,但禾真却觉得他已经死掉了。   李呈蕴拐进通道里的时候闻见了很淡的烟草味,他往前走,看见背对着他站在墙根的禾真。   他垂在身侧的手上夹了一支烟,橘红色的火光正在燎他的裤缝,但他毫无察觉,只是死死盯着脚下堆成小山的烟蒂。   不知道是不是火星终于烧到皮肉,禾真终于偏过头,看了看身上烧出一个黑窟窿的裤子,但他注意力很快被地板上的黑色影子吸引,禾真顺着影子往上看,对上李呈蕴黑白分明的眼睛。   头顶上是高跟鞋哒哒走过的声音,禾真笑了笑,然后把烟拿到嘴边吸了一口,才说:“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早。”   李呈蕴走过来,垂眼看着堆成一团的烟蒂,抬脚把小山踢散之后说:“谁死了?”   手里的烟还在烧,禾真把烟丢在地上,停了几秒后嗓音带笑地报出盛游的名字。   李呈蕴不太在意地点点头,接着问:“是一上个你上赶着做爱的人吗。”   “我俩型号是一样的。”   禾真转过身,揉了揉被烟雾熏红的眼睛,“不过要是硬上应该也还行。”   李呈蕴十分敷衍地笑了一下,然后倚着墙站着,等他继续往下说。   “他被一个领导发现他和另外一个男生接吻。”   其实按照他原本的德行,盛游的故事他可以讲得更跌宕起伏一些,然后可以顺利挑起李呈蕴的兴趣,两个人能多说好几句话。   但对待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他还是良心未泯。   “然后他就死了。”   李呈蕴脸上没什么表情,用一个简短的陈述句帮禾真把故事做了结尾。   禾真很认真地点点头,他看着李呈蕴的脸,脑袋里闪过起了皱的蓝色大海。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人只求速死,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在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时,禾真忽然伸手抓住李呈蕴的衣领,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来,紧接着的是男生的惊呼。   拙劣的把戏总是败露的特别快,恍惚之间禾真听到有人在笑,李呈蕴的手抵着他的腰,他的嘴唇移开了一点,过了几秒低声骂他是神经病,然后扣着他的下巴加深了那个吻。 第37章   灯光明亮的地下通道里,墙根堆着小山似的的深色烟蒂,李呈蕴偏着头和禾真接吻,禾真睁着眼,直愣愣地朝他这边看,两秒之后,李呈蕴伸手把禾真的脑袋摆正,然后小声说了几句他听不清的话。   许多年之后周安也忘不了那个画面,刚开始觉得那个场面诡异到让人心惊肉跳,可没过太久,周安又逐渐觉得正常。   但当时周安还是无法接受,他背过身往后走了几步,走出老远又拐回来,低头跑到李呈蕴身边把他们俩拉开。   “……要是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周安的视线不知道放在哪儿合适,他盯着水泥地面,停了好久才看向李呈蕴,表情有些奇怪,“你爸要是知道,会杀了你的。”   李呈蕴笑了笑,然后拉着禾真的手腕,手指很轻地按着禾真的手心,他看着周安,毫不在意地说:“要杀人我也是排第二个。”   “得先杀他。”   李呈蕴举着禾真的手晃了晃,“他勾引的我,我是被迫的。”   臭不要脸到处发疯的人只有一个还好,周安还没来得及说话,禾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拉着李呈蕴的手往前走,嘴里念叨一会儿要去哪里庆祝自己勾引成功。   周安本来想跟上去再说两句,但是一个字刚冒了个头,就被李呈蕴轻飘飘的视线堵了回去。   那天禾真还是吃到了食堂的砂锅,他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排队,李呈蕴坐在对面的白色餐桌后等他,偶尔看手机,大部分时间盯着某一个地方发呆。   圆形的光斑落在他的侧脸,大概是觉得光太亮,李呈蕴皱了皱眉,身体微微往后靠着椅背。   如果说别人是坠入爱河,那禾真觉得自己就是悬崖跳海,过程可逆,但结果都雷同。   爬到山上最高的位置,闷着脑袋往下跳,最后噗通一声砸进海里。   在好不容易浮出海面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不是大口呼吸,而是仰着脑袋看还站在山顶的那个人,大声问他自己刚刚入水的姿势怎么样。   吃掉砂锅里漂在汤面上的那根青菜,禾真抬起头看李呈蕴。   “你知道过来的人是周安,所以才没有推开我的吧?”   禾真笑着问他,眼睛弯弯的,说话声音也小,李呈蕴看了他一会儿,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很聪明。”   禾真的语气很真诚,他用勺底撇开汤面上的油花,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要是没这么聪明就好了。”   李呈蕴没说话,散开的油花很快重新凝固,禾真把勺子放到一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着说:“太油了,不喝了。”   李呈蕴对一碗砂锅的死活不感兴趣,于是他站起来往宿舍走,禾真起初走在他旁边,但因为他步子大,禾真很快被落在后面。   天光被大片忽然涌入的雨云遮了大半,落在身前的影子越来越淡,最后在跨过井盖的时候完全消失了。   李呈蕴转过身的时候,发现禾真已经被他落下很远,他安静地站在公告牌前,下巴和脖颈连成干净的线条。   李呈蕴折返回去,他揣着口袋站在禾真旁边,看贴在玻璃后的剪报。   风把树上泛黄的叶子吹得沙沙响,一只黑色的小飞虫趴在反光的玻璃上,停了几秒,禾真伸出手把它按死了,被压扁的尸体大喇喇地粘在玻璃上。   “是我爸。”   李呈蕴隔空点了点贴在最中间的那份剪报,低声说:“这几天来学校视察的那个领导。”   禾真转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其实后半句李呈蕴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但他就是想在禾真脸上看到更多奇怪的表情。   “我爸最看不得这种,什么同性恋,男的和男的相爱,他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李呈蕴顿了顿,视线从告示栏移开,侧过头看着禾真,“让人恶心。”   禾真的反应和李呈蕴想象中一样奇怪,禾真弯着眼睛冲他笑,接着替他把话又补完剩下半句:“恶心到想吐。”   树叶被风吹落,在两个人之间摇摇晃晃地打转,就算这样禾真也没分心,依旧专心地看他,视线穿过如四肢一般纠缠在一起的树杈阴影里。   如果对一个人产生异样情绪会有一个节点的话,李呈蕴应该会在这一秒用笔在这儿画个圈,正式开启一个算不上坚决,但却不可逆的过程。   李呈蕴抓着禾真的手腕往宿舍的反方向走,偶尔有人目视前方走过他们又扭过来回头看,李呈蕴也不怎么在意,因为他知道禾真享受这种目光。   两个人沉默地走出学校,穿过没什么人的丁字路口,李呈蕴在玻璃门推开一半的时候回头看他。   “带身份证了吗。”   酒店里木质香薰的味道飘出来,禾真睁大了眼看浸泡在昏暗光线里的李呈蕴,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倒流,禾真开始头脑发晕,但停了一会儿,他还是得十分扫兴地说:“没有。”   抓着手腕的力气消失了,李呈蕴走进去,毫不留情地把他丢在门外。   但是禾真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过了多久,禾真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很微弱的口哨声,音节短促,尾音上扬。   禾真抬起头,寻找到三楼大开着的两扇窗,李呈蕴安静地撑着窗台往下看,那个姿势让禾真怀疑他已经在那儿看好久了。   像老气的爱情故事里有的桥段,被迫分开的情侣只能隔着几层楼见面,然后楼上的女孩子会往下扔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爱情箴言。   黑色的卡片稳而准地掉进他怀里,然后从窗内探出的脑袋消失了。   禾真拿着房卡走进电梯,看着猩红色的数字匀速上升又停下,电梯门打开,他踩上柔软的羊毛地毯,推开尽头虚掩着的门。   房间里传来稀稀拉拉的水声,禾真站在门口,看着用纸巾擦手的李呈蕴从浴室走出来,额前被水打湿的头发显的更黑。   李呈蕴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过去抬手关上了门,落锁的响动传进耳朵,收回手的时候,李呈蕴半湿的手背蹭过他的耳廓。   手心里被揉成一团的纸巾被随意地丢在吧台,李呈蕴坐在看起来很柔软的大床上,房间里没开灯,映着窗外还没散开的天光,李呈蕴随意掀起眼皮看他。   “我没看过gay片。”   “所以你要教我。”   放在裤子口袋里的黑色房卡开始发烫,禾真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撩开他额前的湿发,李呈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拒绝。   那个时候,禾真认为他的好运已经被开启,而开启的钥匙就是那张黑色房卡,于是禾真笑着问李呈蕴能不能脱掉上衣。   李呈蕴很轻地挑了挑眉,然后照做了。   当李呈蕴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的时候,禾真做的第一件事是拉上酒店的窗帘,唯一的光线也被阻断,房间里变成了粘稠的蓝,他站在窗边,视线扫到桌上放着的火柴。   禾真从口袋里拿烟的时候李呈蕴也没说话,毕竟每个人的性癖千奇百怪,李呈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之前都要抽一根烟。   但他还是露怯,捏着火柴梗的手止不住发抖,连着划了好几根,也只能看到火柴红色那端冒出几缕烟。   一直划到第六根,橘红色的火苗才烧起来,禾真叼着烟去够火,猛地吸了两口之后甩手把火柴熄灭了。   在这个过程中,李呈蕴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   禾真把烟拿在手里,走到李呈蕴面前,蹲下去之后又抽了一口,接着把青白色的雾气吐在李呈蕴的腰间。   明明天天嚷着要做/爱的人是他,但真到愿望成真的这一刻,禾真大脑里只有几个字循环播放。   “我好喜欢你。”   但这个氛围实在不应该破坏,所以他没说出口。   作者有话说:真的拖了太久太久太久了抱歉 第38章   搁在茶几上的烟燃到底的时候,禾真推开浴室的门,光着脚站在地上,过长的上衣上沾着深浅不一的水渍。   李呈蕴看着禾真走过来,爬上床,跨坐在他身上,裸着的膝盖碰到他的手腕。   李呈蕴平静地和禾真对视,看着禾真靠近他,然后偏着头去亲他的鼻尖,下巴,还有喉结,抵着下腹部的东西不断涨大,蹭刮着李呈蕴的皮肤,但这次李呈蕴没有嘲笑他,只是任由禾真在他脸上乱亲。   数不清禾真到底亲了他多少下,李呈蕴按着禾真的肩膀,声音很低地问他:“你看的片都是这么纯情的吗?”   禾真看着他,微微坐直了一些,停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我也不是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   从那根烟熄灭开始,房间里仅剩的光就只存在在禾真的眼里,禾真撩起衣摆去擦过分发烫的脸,李呈蕴没接话,隔着覆盖在脸上的柔软布料,禾真叹了口气,试图挣扎:“真的。”   ……@动感光啵啵酒禾真冲完澡出来的时候,李呈蕴裸着上身站在窗边讲电话,另一只手抓着玻璃水杯。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李呈蕴转过身,仰头喝了一口水后把杯子递给禾真。   “我在楼下大堂,你的房间号是多少,我直接上去。”   李项霆的声音清晰地从话筒里传出来,在禾真走到他身边之前,李呈蕴把电话挂断了。   禾真拿着杯子站在他身边,抿了一小口水之后问他是不是还有事。   李呈蕴没接话,他把衣服穿好,站在床边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关于洗衣液的广告,禾真偏过头看了一眼,是李呈蕴在用的那款。   “你先看会儿电视,饿了就叫餐。”   李呈蕴走到门口,按开了壁灯,“我出去一趟。”   “一会儿还回来吗?”   李呈蕴推开门,“你要走直接退房就可以。”   说完走出去关上了门。   酒店大堂灯光明亮,李呈蕴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李项霆,他穿着灰色西装,低头翻手里的杂志。   可能是什么诡异的父子感应,李呈蕴走到一半的时候,李项霆便抬起了头。   “有家有宿舍不回,来住酒店。”   李项霆把杂志放在手边,笑了笑说:“是不是给你的钱太多了。”   “算是吧。”   李呈蕴也跟着笑,他在对面的单人椅上坐下来,“不过就算你不给我,我妈给的也够了。”   和李呈蕴想的一样,提到甄薇,李项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头顶明亮的灯光让他他眼尾细小的皱纹无处躲藏,或许到了他这个年龄已经没心情去领悟爱情真谛,和甄薇的那场闹剧,唯一让李项霆无法摆脱的只有李呈蕴。   李项霆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问出他在这里等待的原因:“你叫我来是要说什么事。”   大堂服务生给他们端来两杯水,李呈蕴笑着接过来,带着热度的白色雾气扑在他的眼皮,李呈蕴愣了一下,短暂地想起飘在腰间的白烟。   按照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他会带着李项霆和何萍到楼上,推开房间的门,让他们看房间里的一地狼藉,还有赤裸着躺在床上的禾真。   但李呈蕴临时改变了剧情走向,并且找不出动机。   “是我妈先出轨的是吗。”   李呈蕴掀起眼皮和李项霆对视,“跟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人。”   李项霆没说话,李呈蕴吹了吹浮在杯面上的茶叶,眼皮被热气蒸的泛湿。   李项霆大概是不想和儿子讨论父母双双出轨的问题,他捋平西装上的褶皱后站起来,停了一会儿才再次看向他,问他钱够不够花。   李呈蕴平静地说不够,李项霆只是看着他,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外面开始打雷,雨点顺着屋檐砸向地面,李呈蕴在李项霆走后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手里的茶杯见底,才站起来往电梯间走。   电梯门打开,李呈蕴走出去,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虚掩着的门。   房间里的灯又被关掉了,电视机还开着,停留在某个海洋科普频道,浓郁的蓝色光线投在乱糟糟的大床上,还有叼着烟站在旁边的禾真。   “你回来了啊。”   禾真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继续拿着手机拍照,表情很认真,脊背松垮。   李呈蕴走到禾真身边,低头看被方形视角框着的画面,里面只有一张床。   察觉到李呈蕴的视线,禾真按下快门,笑着说:“我们在这张床上做了第一次爱,我留个纪念。”   电视画面上出现巨大的鲸鱼,光洁的身体上有凹凸不平的疤痕,和禾真的身体一样,光洁的皮肤上也有微微突起的肋骨。   在禾真打算再次按下快门时,李呈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手机屏幕里留下一片模糊的失焦相片。   禾真被李呈蕴拉到浴室,禾真站在洗手台前看逐渐往后退的李呈蕴。   “那我也留个纪念好了。”   李呈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屏幕,然后又走过来,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李呈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似乎对他现在的模样很满意,于是笑着转身站在刚刚的位置,眯着眼睛对他说:“笑一个。”   弯着眼睛的禾真被框在镜头里,像是被浸泡在浓郁的海里,身上的皮肤变得很蓝。   在李呈蕴准备按快门的时候,禾真冲着李呈蕴做了个口型。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禾真分不清打在脸上的光是闪光灯还是雷电,但因为太亮了,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电视节目进入中插广告,房间里的蓝色消失了,大颗大颗的雨水砸在玻璃窗上,禾真睁开眼,李呈蕴拿着手机站在原地,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是不是照的不好看啊。”   禾真笑着问。   李呈蕴没说话,禾真走过去,拉着李呈蕴的手腕看他手机里的照片,他的表情怪异,果然很难看。   理所应当的,李呈蕴低头看了一眼,接着毫不犹豫地把照片删掉了。   所以人还是要有忍耐力,如果他刚刚没有忽然头脑发热小声说“爱你”这会儿李呈蕴应该就会把唯一的他留在手机里。   不过既然后悔的事有了第一件,禾真就开始做第二件,他转过身,拽着李呈蕴的衣领,先是仰着脸说爱他,然后凑上去和李呈蕴接吻。   三秒之后,李呈蕴把他推开了。 第39章   禾真和李呈蕴躺在床上,电视还开着,模糊的光线让李呈蕴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深邃,禾真偏过脸,毫无顾忌地看李呈蕴的脸,直到李呈蕴抬手捂住他的脸。   “想干嘛?”   隔着热而干燥的皮肤,禾真听见李呈蕴低声问他。   “想接吻。”   身前人一阵沉默,禾真感到有人微微靠近,但是却什么都没做。   “禾真,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   李呈蕴语气并不柔软,他垂眼看着禾真抿着的嘴角,停了一会儿把手放下来,“我是问你一会儿想干什么。”   禾真眨了眨眼,仰着脸看他,表情有些无辜,于是李呈蕴低下头,有些敷衍地碰了一下禾真的嘴唇:“你要不说的话我就回学校了。”   其实禾真哪里都不想去,能和李呈蕴躺在一张床上已经是幻觉成真了,禾真没想过有什么可以比现在更好了,但是因为李呈蕴问了,所以他很快回答说:“出去逛逛吧。”   因为外面还在下雨,走出大堂的时候李呈蕴让禾真在外面等,他走回到前台,俯下身和坐在里面的女生说了两句话,女生很快笑出来,转过身拿了一把黑色长柄雨伞递给李呈蕴,禾真看着李呈蕴走过旋转的玻璃门,在他旁边撑开伞。   禾真往李呈蕴旁边凑了凑,李呈蕴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停了几秒后走下台阶。   即便他已经和李呈蕴靠得够近,但雨水还是淋湿了他大半个肩头,空气里涌着粘稠的水汽,湿塌塌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像抚摸身体的手。   禾真偏过头去看李呈蕴的侧脸,没有几秒钟,李呈蕴斜着眼:“看什么看。”   禾真抿了抿嘴,笑着说:“做都做过了,还不让看一眼了。”   “你看七八眼了。”   李呈蕴用握着伞的手背把他的脸推正,伞面顺着幅度朝他这边斜,大颗雨水掉在脚边。   穿过大片无人的棕榈树林,尽头是忽明忽暗的青色碎片,禾真和李呈蕴站在台阶上,小声问是不是入秋以后大家就不喜欢海了。   “这么大的雨只有神经病会来看海。”   李呈蕴把伞收起来插在沙子里,雨很快打湿他干爽的上衣,剔透的雨水在他身上留下一片片暗色水渍。   禾真没说话算是默认,他低头看被水浸透的沙粒,一团一团的黏在一块,形状颜色都不太好看。   禾真蹲下来,伸手随意拨弄了两下沙块,笑着说:“这好像屎啊。”   李呈蕴没接话,禾真只听见很轻的笑声从头顶上传来。   泛着白沫的海浪扑向砂砾,禾真毫无顾忌地用手在沙子里搅来搅去,干净的手指很快染成褐色,李呈蕴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侧,大部分时间看海,偶尔会分出几秒钟垂眼看禾真被水沾湿的黑发。   沙子玩够了,禾真终于站起来,摊着两只沾满沙子的手扭头看李呈蕴,李呈蕴往后退了一小步,举着雨伞横在他们两个中间:“洗手去。”   禾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李呈蕴心里胆子那么大,哪怕让他把手舔干净,他也是不敢往李呈蕴身上抹的。   禾真撇了撇嘴,走下台阶,一路小跑到海边,弯腰把手冲干净又折回来,付出的代价是踩在水泥马路上步步生泥的鞋底。   雨小了不少,李呈蕴没再打伞了,回去的时候路过一个准备收摊的椰子车,禾真钉在旁边挪不动步子,最后李呈蕴以可怜他为名义付钱买了一个个头最大的青椰。   一切都非常非常好,好到喝到椰子的下一秒禾真就会夸真甜,然后贪得无厌的和李呈蕴接下一个吻。   可惜老天爷不开眼,故事剧情在一瞬间就开始走下坡路。   吸管还没来得及插进去,禾真的手机响起来,他原本不想接,但是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很快按下接听键。   “你不在宿舍啊。”   对面人的声音很小,小到他得把听筒紧紧贴着耳朵才能听见。   “在外面。”   禾真抬眼看了看站在身前面无表情拿着椰子的李呈蕴,笑了一下才说:“和李呈蕴在外面。”   安千秋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骂他,而是笑着恭喜他得偿所愿。   禾真的笑容冷下来,他贴着听筒,停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问她怎么了。   “没事啊。”   安千秋在电话那头笑,禾真没出声,在雨点击打玻璃窗的背景音下,禾真听见安千秋长长地出了口气。   “就是安宝升死了。”   安千秋声音很小,她在对面很轻地叹气:“早知道你今天这么开心就不给你打电话了,晦气。”   禾真不知道到底是要先安慰还是先沉默,等了好一会儿,他才问:“是怎么回事?”   “喝酒心梗猝死的吧。”   安千秋的声音离得远了一些,“人拉到医院去了,他现在军籍还没注销,法医排查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会通知我去领尸体。”   安千秋不说,大概没人想到那个常年瘫在院子里喝酒,神志不清的男人是一名士官,就连禾真都快忘了。   他第一次见到安千秋的时候,她正被安宝升架在肩上,手里拿着一根裹着蜂蜜色糖浆的山药,安宝升扛着她围着院子绕圈。   印象中的安宝升高大又不苟言笑,偶尔回家买菜和邻居聊起太太和女儿才会露出笑容,安宝升是禾真心里最接近父亲模样的人,直到那个戴围裙的女人消失不见,安宝升从路口的小超市里买了好几箱啤酒,从此闭门不出。   安千秋不再买糖山药,她站在窗户边往外看,手里夹着的烟熏红了她的眼睛,她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转过头一边冲他笑一边说:“现在你不嫉妒我了吧。”   雨停了,地上的水洼面上闪着五色的油彩,李呈蕴抬手碰了碰他的手背,禾真缓过神来,他清了清嗓子问安千秋:“你现在在家吗。”   “在啊。”   安千秋说,“我要守着房子,等尸体回来。”   李呈蕴在路边拦了一辆车,禾真报了地址之后就没再说话,李呈蕴也很安静,他拿着还没来得及喝的椰子坐在旁边,偶尔出声给司机指路。   目的地很快到了,禾真下了车,在措辞如何留下李呈蕴之前,李呈蕴倚着车门看他,问:“要我留下来吗。”   禾真说不出话,李呈蕴便站着没动,直到他机械性地点点头,李呈蕴才关上车门,拿着椰子走到他身边。   推开刷着斑驳红漆的大门的时候,禾真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却唯独没有安千秋抱着好几个啤酒瓶站在院子里,然后转过头看他,笑着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禾真也跟着笑,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发抖。   他跟着安千秋把酒瓶堆在墙角,垒出的高度快要超过白墙,安千秋仰着头看,编地松垮的长发散在腰间,直到门被叩响,安千秋才恢复如常。   尸体放在家里总是不行的,居委会的人找来了安宝升以前的战友帮忙料理后事,谈到关于火化的事,安千秋转身看了看禾真,最后还是选择了看起来冷静的李呈蕴:“你带他先回去吧。”   隔着灰蒙蒙的天空,李呈蕴略略点了点头。   和来时一样,李呈蕴拿着椰子和雨伞走在他身侧,步子不快不慢,始终比禾真多出半个身体。   “我小时候很嫉妒安千秋来着。”   禾真忽然开口,声音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的父母是我最想要的那种,我觉得她什么都有,还总是强迫我去看他爸的勋章,我一点儿都不想看。”   “我已经记不清我小时候到底有没有恶毒到向老天爷诅咒过她了,但她现在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李呈蕴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视线扫过禾真开始泛红的眼圈。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老天爷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实现你恶毒的愿望。”   李呈蕴走过去,把放在口袋里的吸管拿出来,撕开塑料包装插了进去。   他拉着禾真冰凉的手,停了一会儿把椰子塞到他怀里,“自己要买的自己喝完。”   作者有话说:感谢等待 第40章   这是周安撞破李呈蕴和禾真接吻之后,他第一次和李呈蕴打照面。   周安不排斥同性恋,甚至在盛游父亲来学校办退学手续的时候,还偷偷给盛游发过加油之类的短信,但是喜欢同性这件事不该发生在李呈蕴身上,周安说不出理由,就是觉得不应该。   现在李呈蕴倚着门站着,从容不迫的和他打招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抬手指了指门内:“安千秋在里面和律师谈,因为她父亲没有留下遗嘱,所以还挺难办的。”   “什么难办?”   周安皱着眉问。   李呈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抬腿踩了踩脚下那块地砖:“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这块地早晚要扒了重建的,死者没有留遗嘱,沾点关系的七大姑八大姨来了有五六个了吧。”   “不过都被赶走了。”   李呈蕴回头看了一眼,视线穿过门缝停在一片深蓝色衣角,停了一会儿才说:“禾真恨不得扑上去咬人。”   听见禾真的名字,周安忍不住去看李呈蕴的表情,可惜李呈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李呈蕴,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干涉你太多,但我还是得多一句嘴。”   周安声音压得很低,“你跟禾真到底是不是玩真的?如果你是为了报复之类的,我劝你趁早收手……”   “你不进去吗。”   李呈蕴很没礼貌地打断他,往后退了一步给周安让出位置,“进去吧。”   正是日落的时间安千秋坐在阁楼里点了第七支烟,她躺在老旧的藤椅上直勾勾地看落了灰的房梁,稍微一动身下的椅子就吱吱响。   “你说他为什么成年成年的躺在这上面啊?又不舒服,硌的后背生疼。”   安千秋翻了个身,看盘腿坐在旁边的禾真,“以前好像这上面还有块布,但是我妈走了以后他就不垫了。”   禾真转过头,透过昏暗的光线对上安千秋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拿走安千秋指间的烟叼在嘴里,猛地吸了一口,浓稠的白色烟气从嘴角溢出来,禾真在浓雾中眯了眯眼。   “你抽烟抽这么狠不怕李呈蕴抛弃你啊?”   安千秋双手折叠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他。   禾真不想在这个时间讲自己的事,所以只是笑着摇头,橘色火星顺着动作往下落,在快要掉在干燥的木地板上之前,禾真伸手抓住了。   安千秋揉了揉眼睛,她笑着从椅子上坐起来,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台轻轻一跳,稳稳当当地坐在窗台上:“说一说嘛,就当是分一点好运给我。”   可能是因为他太想分一点好运给安千秋,所以他在放着他和李呈蕴故事的瓶子里塞了很多棉花糖,他讲李呈蕴靠近时会微微低头,牵手时总是先握他的手腕,然后手指再一点点滑向手心,还讲他们抵着斑驳墙面接吻时李呈蕴插在他发间的手。   “李呈蕴还是做你的男朋友了。”   安千秋像是发自内心的感慨,视线越过他落在门口。   禾真咬着烟蒂微微仰头,双手撑在身后,肩头耸着:“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梦想。”   安千秋翻了个白眼,接着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喏,你的梦想站在门口呢。”   李呈蕴听情话也没什么表情,他抓着周安的领子把周安推到身前,然后冲着安千秋略点点头:“周安想和你说话。”   李呈蕴大步走进去,老旧的木地板被他踩的乱叫,禾真安静地和李呈蕴对视,顿了几秒,李呈蕴抽走他嘴里的烟,随手抽了一张纸巾垫在桌面把烟碾灭了。   禾真跟在李呈蕴身后,下楼梯的时候,禾真低头看李呈蕴落在他身前的影子,于是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踩在李呈蕴的胸口,在走出卷帘大门时,李呈蕴转过身。   明明和李呈蕴什么都做过了,但是当他和李呈蕴对视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手心出汗。   “是不是觉得很感动啊?”   禾真笑了笑,靠的和李呈蕴近了些,“我说你是我的梦想。”   李呈蕴的唇角小幅度地往上扬了扬,抱着手臂低头看他,说:“你不是知道我站在门口才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禾真早就知道自己那些小把戏在李呈蕴眼里都不怎么管用,他的额头抵着李呈蕴的胸口,嘴角恨不得咧到后脑勺。   李呈蕴垂眼看笑得身体发颤的禾真,从他的角度,又能看到禾真后背微微隆起的骨头。   他现在怀疑禾真是知道自己的背漂亮,才故意露给他看的。   这种事,是禾真能做得出来的,而他自己也清晰明了,睁着眼睛一步踏进禾真包装精美的小把戏里,心情好的话也能陪他演上一会儿。   禾真终于笑够了,他在黑漆漆的天空下抬起头,不轻不重地在李呈蕴的下巴上咬了一下,含混不清地说:“你真的是我的梦想,没骗你。”   头顶的感应灯亮起来,李呈蕴站在光里,眉眼都变得比白日更加深刻,他伸出手去摸禾真的耳垂,然后声音很低地问:“那别的呢,你都骗我什么了?”   “没什么啊。”   禾真笑起来的时候鼻尖会轻轻皱起,他看李呈蕴平静的眉眼,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安千秋都没去学校,她和辅导员请了长假,起初辅导员还不乐意,但后来看到安千秋交上来的申请报告后,一个快二百多斤的大男人还偷偷在厕所抹了眼泪。   禾真缩在板凳上看屏幕上的底稿,看了一半就忍不住摇头感叹:“这写的比我高考作文还好,是看几个字就能感动中国的程度。”   “写的好吧?”   安千秋趴在桌上,手里夹着还没点的烟,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随便在网上找了个写手,让他帮忙加工了加工。”   安千秋不是说谎的天赋型选手,起码像禾真这种高手就迅速识破了,禾真点头附和,安千秋笑着走到窗边点烟,一根烟还没抽几口,安千秋蹦着跳着把烟丢掉,拉开衣柜门挑衣服。   “我要出门啦。”   安千秋在禾真提问之前先说出口,她从柜子最里面扒拉出一件鹅黄色的蕾丝上衣,侧身对着穿衣镜比划。   禾真走到窗边往下看,阳光下最显眼的是铁门旁闪着银光的车标。   “那周安呢?”   “什么周安。”   安千秋坐在化妆镜前,手里攥着一根黑色管身的口红,她抹在下嘴唇,用力抿了两下之后和镜子里的禾真对视,浓郁的红向上扬着,“他又没跟我表白。”   语气里没有可惜,但是禾真还是觉得可惜,只是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在秋天快要过完的时候,何萍把他叫进狭窄的储藏室,她穿着合身的珍珠灰色衬衣,深棕色的卷发软塌塌地搭在胸前,禾真发现她的头发留的比以前都要长。   “真真,如果可以的话,你想不想和叔叔见个面?”   何萍看起来很紧张,她一遍一遍往耳后别碎发,眨眼的速度很快,“不会有什么别的,就是单纯见个面,你如果到时候觉得不舒服,想要提前走也可以。”   他没有资格剥夺他母亲的幸福。   “下周五可以吗?”   禾真按着何萍的手背,“周三我有点事情。”   周三李呈蕴答应要教他开车。   “好好,那就周五。”   何萍笑的很开心,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的在皮肤上延伸。   何萍走出房间的时候,禾真才低头去看手心里的汗,原来他比想象中还要害怕,害怕见光,害怕跳海,害怕被李呈蕴发现何萍和李项霆两个人,是因为他偷偷扎破李项霆的车胎才在小超市里遇见的。 第41章   周三一大早,李呈蕴带禾真去了驾校。   练车场大多是刚满十八岁的大学生,故作成熟的穿着下是看起来稚气未脱的脸,在禾真填表格的时候,发觉李呈蕴多看了两眼旁边正在倒车入库的女孩,像是有人在他胸口烧了一把火,比平时还要旺些。   李呈蕴没安慰他,只是挑着眉站在一边看他在练车场上发疯,直到教练走过来,李呈蕴又装作十分有礼貌的模样,一边微笑一边弯腰钻进车后座。   按道理他应该考完科一之后才能练车,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李呈蕴的有钱程度足以让禾真坐在驾驶位上摸上几把方向盘了。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坐在副驾驶,脚软塌塌地放在刹车上,他把车窗摇下来,一边从口袋里拿烟一边指导禾真挂挡。   “对,然后慢慢松离合,然后轻踩油门……”   后面的半句禾真一句也没听进去,在看到长方形后视镜里李呈蕴的眼睛之后,他就开始走神。   人都是会死的,他想过最浪漫的去死方式就是车祸,他和爱人都要坐在车上,然后在零点几秒之后就被撞得支离破碎分崩离析,胳膊腿乱飞,浓稠的血水顺着不平整的地面流到一起。   这么想着,脚下的油门猛地踩到底,发动机嗡嗡直响,原本支着车窗准备点烟的教练眼睛睁的好大,他一边大声吆喝一边伸手去握方向盘,脚底的刹车也是反应过来之后才踩下去的。   距离前方爬满绿色爬墙虎的砖墙只差不到一米,教练抓着安全带对他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飘在车厢里。   在充斥着廉价烟草味的空气里,禾真再一次看向后视镜,他看到李呈蕴弯成月牙的眼睛,还有上扬嘴角旁边很浅的梨涡。   禾真也开始笑,他趴在方向盘上,使劲去踩油门,可惜教练提前挂了空档,美好的殉情故事并没有走到结局,只留下空转的油门在水泥地面上留下飘起的白烟。   教练推开车门跑了,李呈蕴停了一会儿,扒着副驾驶座椅,跨过中央扶手盒坐到前面。   李呈蕴没说话,左边的一小片衣角被卷起来,露出紧致漂亮的小腹。   禾真的手覆上去,肌肤是滚烫的,比他的手心要烫的多,于是他把手探进去,顺着微微突出的肋骨往上,停在起伏的胸口。   还是没能忍住,禾真扯着安全带去亲李呈蕴的耳朵,李呈蕴贴近他,把他的手从衣服里抽出来,背到身后。   “要是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禾真看着李呈蕴的眼睛,很快改口,“也不用永远,现在在一起也挺好。”   李呈蕴的嘴唇上一片一片的阴影,而他很快就吻到阴影上,没有什么浪漫上档次的大提琴,只有不停空转嗡嗡直响的发动机和不断膨胀的空气。   那天李呈蕴看起来心情很好,他坐在副驾驶偏着头问他想先学什么,禾真想到以前看过的单手打方向盘倒车的视频,把着方向盘说:“学倒车吧。”   李呈蕴很轻地挑了挑眉,抬手替他换了一下挡:“踩油门吧,方向盘往左打死。”   禾真照做了,黑色桑塔纳开始在水泥地上打圈,李呈蕴笑够之后踩下刹车,车子后轮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印。   大概大家都发现练车场有两个神经病,很快偌大的场地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一辆车。   禾真觉得自己的唯一的优点应该是还算聪明的脑子,但是侧方停车练了好多遍都没能停进去,后面的挡柱连着被他撞了好几次,歪歪斜斜地倒在草地里。   最后还是李呈蕴先没了耐心,他把刹车踩到底,侧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禾真:“你能不能认真点。”   “我很认真了啊。”   秋日晌午的日头也烈的厉害,阳光把车内的皮质座椅晒得滚烫,烘出不太好闻的味道,按照李呈蕴的洁癖程度,他现在应该会皱眉捂住口鼻。   “侧方看着我能倒进去吗。”   禾真还在傻笑,李呈蕴压低身体,手按着他的后颈,没什么感情地说:“再看把你眼睛抠出来。”   太假了,禾真看着李呈蕴,李呈蕴现在就像是被拔掉牙齿的狮子,按照他的德行,早在他说抠眼睛之前就应该把他戳瞎了,他又开始沾沾自喜。   禾真捧着李呈蕴的脸亲了一口,李呈蕴没什么表情,于是他又亲了一下,啵的一声,动静很大。   李呈蕴伸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推远了,按在拇指下的血管砰砰地跳,是年轻的身体在叫嚣。   禾真又凑过来想要接吻,李呈蕴掐着他脖子的手用了点力,把禾真稳稳地紧固在驾驶位。   “侧方停进去了再亲。”   李呈蕴笑了出来,禾真能感觉到他的指腹很轻地摩挲他的皮肤。   “是奖励吗?”   禾真问他。   李呈蕴唔了一声,看着禾真无所谓地回答:“算是吧。”   “那我能要你脖子上的坠子吗。”   禾真盯着李呈蕴脖子上的黑色线绳,他之前从来没见过,禾真看了一会儿,低声说:“我要是停进去了,你就送给我。”   李呈蕴只是看他,阳光照在李呈蕴的侧脸,黑漆漆的眼睛像一汪水。   他那天在练车场来来回回转了将近六个小时,侧方无数次还是没能停进去,每次后车轮都会压过白线,一直练到车场四个角的射灯亮起来,一直在旁边抽烟的驾校老板走过来,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   禾真把窗户摇下来,老板把太阳镜拉到鼻尖,扯了扯嘴角说:“差不多就行了吧小伙子,车尾的防护都快被你撞掉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呈蕴连着踩了两下刹车,车子有些诡异地颠了几下,李呈蕴往车窗外看,十分有礼貌地笑了笑:“他想练就让他练,我钱带够了。”   禾真被这种浓厚的资本主义感染了,他奋起直追,企图能在五把之内把车停进线内,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从练车场往外走,禾真闻到暴晒之后的青草味,李呈蕴还和平时一样,始终比他快出半个身子。   “我们玩石头剪刀布吧?我赢了的话你就把那个坠子送给我。”   禾真拉着李呈蕴的手臂,小跑两步站在他身前。   李呈蕴瞥了他一眼,说:“你要是输了呢。”   “那我就给你上一次。”   “合着输赢都是你爽啊。”   李呈蕴伸手把禾真推到一边,语气很淡,但禾真还是捕捉到李呈蕴嘴角翘起的幅度。   禾真耍赖很有一手,反正他没皮没脸,如果到必要的时候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也是可能的,李呈蕴不可能拗的过他。   “石头剪刀布。”   李呈蕴忽然开口,动作也很快,禾真听着就被带过去,缓过神的时候手掌已经在半空中摊平,而对面是一个大大的剪刀。   禾真很快反悔,他扯着李呈蕴的袖口,试图强行把李呈蕴的手塞回去:“重新来,刚刚那把不算。”   就那么塞了塞去,李呈蕴的手就真的被他塞进袖口,禾真愣了一下,抬起头看李呈蕴的脸。   李呈蕴的眼皮耷拉着,脸上挂着很淡的笑,他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朝禾真勾了勾,禾真很乖巧地把头凑过去。   李呈蕴捏着他的下巴和他接了一个吻,接着手伸到颈后,勾着黑色线绳套在他的脖子上。   在橘色光线下,禾真低头看,垂在胸前的是黑色的铃铛,明明他一次都没有赢,但是李呈蕴还是放水了。   那天晚上李呈蕴在街口和他道别,禾真的脑袋埋在李呈蕴的颈窝,酒气和皂香混在一起,闻得人神志不清。   禾真的心口泛酸,他拉着李呈蕴的手,在斑驳的树影下湿吻,中间他咬了李呈蕴两次,一次是不小心,一次是故意的。   分开的时候禾真对李呈蕴说明天见,但是再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他穿着白色卫衣坐在酒店,隔着桌子看坐在对面眼神如冰一样冷的李呈蕴。 第42章   禾真喜欢李呈蕴那么久,但梦到李呈蕴的次数用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在见面的前一天,他又梦见李呈蕴了。   梦比想象中还要好,他和李呈蕴穿相同颜色的亚麻衬衣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杉木树林里,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直到他自己先出声说以后的婚礼就想要办在树林里,声音哑哑的,像是嚼碎了一把玻璃咽下去,难听的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李呈蕴好像没怎么在意,他用垂在身旁的手勾他的小指,禾真偏过头看李呈蕴的脸,看到李呈蕴的嘴巴动了一下,但他没能听到李呈蕴的答案。   因为那个时候突然打雷了,闪电穿透黑漆漆的雨云,杉树都被照亮。   禾真继续追问答案,但李呈蕴怎么都不说话了。   恍惚中听见女人的尖叫,禾真转过头,在噼里啪啦砸在泥里的雨点里,看见站在远处穿着深蓝色连衣裙的女人。   梦很快醒了,禾真睁开眼,对上坐在床边女人的脸。   “刚刚我走的时候不是已经醒了吗?怎么又睡下了。”   何萍冲他笑了笑,干燥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臂,“快起来收拾一下,一会儿车就来接了。”   “妈,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何萍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出来:“做梦了吧?今天外面太阳大着呢!”   禾真转过头看从窗帘缝隙里透出来的光,大喇喇地照在床角,的确没有下雨,是个大晴天。   “我穿哪个好点?”   何萍站起来,拿过搭在衣架上的两件薄毛衣放在身前来来回回的比,“还是穿裙子更好点?主要是我怕我穿的太隆重,让人家看着感觉太生疏。”   何萍看着镜子里有些憔悴的身影,转过身看着禾真,神色有些紧张:“你说我要不要去隔壁卖化妆品的小姑娘那儿让人家给我化个妆?”   “不用,现在已经很好啦。”   禾真坐起来,指了指白色的v领毛衣,“穿这件吧,肯定能艳压全场。”   何萍笑着瞪了他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说:“一大把年纪了还艳压谁啊。”   禾真坐在床上笑,灼热的光照的他后脑勺都发烫。   准备出发的时候,禾真换了一件白色的卫衣,那是他第一件四位数的衣服,原本是想卖掉的,直到后来她看到李呈蕴有一件差不多的。   希望李呈蕴和他心有灵犀,今天也穿这件,禾真拉开车门坐上车。   戴着无框眼睛的司机从后视镜看他,点了点头之后提醒他系好安全带。   看着禾真的安全带系好,司机很轻地说:“那我们出发了。”   秋天的日头好像比盛夏还要猛烈,禾真坐在后座,闻着车厢内真皮座椅暴晒后的味道,他开始晕车反胃,酸水抑制不住地从胃里往上涌。   禾真把车窗摇下来一点,正在开车的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然后十分有礼貌地说:“前面上桥之后货车很多,灰尘可能会很多,请问我能先把窗户关上吗?下桥之后可以再打开。”   何萍坐在旁边看他,禾真笑了笑,把窗户关上了。   车子行驶的平缓,禾真靠着座椅闭上眼,他开始想念总是冷不丁踩一脚油门的李呈蕴,还有他身上干净的洗衣液味道。   定好的酒店在最南边的的位置,靠近省政府,这种富人区是禾真和何萍从来没去过的,哪怕偶尔坐公交车路过,也会因为忙着在人挤人的车厢里看守自己的包而无暇欣赏。   何萍侧着头看向窗外,身子坐得很直,放在膝上的双手绞在一起,偶尔抬手顺一下垂在脸颊上的碎发。   这是即将迈入新生活应该会有的紧张,只是为什么会紧张呢。   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酒店门口,站在台阶上等待的男人笑着走下来,主动帮何萍打开车门。   何萍的紧张大概源于即将要从苦涩的缸里泡进蜜罐的不适应,而他应该是因为做贼心虚。   穿过明亮干燥的空气,禾真冲着男人微笑,男人握着何萍的手,目光温柔。   “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快过来。”   站在门内阴影里的人走出来,他站在台阶上,很黑的眼睛里毫无波澜。   他们没有默契,李呈蕴没穿那件衣服。   “李……李同学?”   何萍僵在原地,尾音很轻地上扬。   李呈蕴从台阶上走下来,背着光站在何萍面前,过了几秒,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语气带着几分惊讶:“阿姨?”   他转头看着禾真,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你们认识?”   “室友。”   李呈蕴移开视线,用两个字总结他们的关系。   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李项霆搂了搂何萍的肩,笑着说:“我们进去说。”   酒店大堂里有很淡的茉莉花香,灯光投在巴洛克窗户上,在雪白的地毯留下深深浅浅的光斑。   禾真和李呈蕴走在后面,有侍应生推着餐车走过来,李呈蕴微微侧身,手指擦过禾真的皮肤。   禾真忍不住抬头看李呈蕴的脸,只觉得眼前的人好漂亮,漂亮到陌生。   他伸出手去拉李呈蕴的手指,干燥温暖的触感停留不到一秒,就被甩开了。   他不死心地又去抓李呈蕴的袖口,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   李呈蕴终于愿意回头看他,李呈蕴微微垂下眼,视线落在紧攥着袖口发白的手指。   “有事吗?”   李呈蕴开口问他。   身体里的所有器官好像都在往下沉,刚刚在车上那种反胃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冲李呈蕴笑,回答说:“有事。”   李呈蕴把袖子从他手心里扯出来,平整的布料上满是褶皱,他看了禾真一眼,说:“但我不想听。”   走进包厢里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都是禾真没见过的,那么大一个盘子里面却只有那么一点儿东西。   侍应生站在旁边问醒好的红酒要不要换杯子,李项霆问何萍能不能喝点红酒,何萍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呈蕴,只觉得嘴巴被黏住了,最后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原先只知道禾真和你一个学校,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是室友。”   李项霆把餐巾展开递给何萍,“过一段时间你们就从宿舍搬出来吧,住家里。”   李呈蕴没说话,他拿银色餐叉切开牛肉,猩红的血水混着汤汁淌在盘子里,何萍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结结巴巴地说:“不用,他住学校方便。”   李呈蕴仿佛成为主导,他慢条斯理地吃牛肉,餐叉偶尔划过瓷碟发出尖锐的噪音。   主菜吃完,李呈蕴擦了擦嘴,抿了一小口红酒之后靠着椅背,冲着坐在对面的何萍喊了一声阿姨。   “我想问您和我父亲在一起有多少是因为钱呢?”   李项霆的脸黑下去,他低声让李呈蕴闭嘴,但李呈蕴只是笑,“我知道这样问挺没礼貌的,但我也希望您可以体谅我做儿子的心情。”   何萍手里的叉子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却怎么也够不到,侍应生忙过来说给她换一个新的,何萍一边应声一边起身,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到桌角,声音很大。   “李呈蕴,你知道什么是长辈吗?”   李项霆伸手去扶何萍,何萍的脸涨的通红,却一直摆手说没事。   “我知道你……你父亲和我在一起,你作为儿子肯定是有很多顾虑的,可能觉得我贪财,或者是有点别的想法。”   何萍终于抬起头看向李呈蕴,她绑好的头发已经散开,看起来有些狼狈。   “说完全不考虑经济条件是不可能的,我也是人,有孩子,我没有出息,但孩子是无辜的。   禾真从小到大从来没主动问我要什么东西,不是他不想要,是知道我给不了……”   何萍抿了一下嘴,放在餐盘旁边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你爸爸的条件很好,我或许在这方面是配不上他的,但我可以保证,会让你爸爸开心,生病了我会全心全意照顾,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何萍很长地出了口气,她垂眼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你对我的答案是不是满意,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只是到这个年纪,突然想要一个家了。”   李呈蕴并不在意答案,他只是觉得何萍和禾真有一样的眼睛,微微垂下去的时候,具有迷惑性。   “我是替我爸问,他喜欢就行。”   李呈蕴拿起高脚杯,冲着何萍举了举,“阿姨要不要喝一点,度数不高。”   何萍还不习惯李呈蕴的喜怒无常,看着李呈蕴举在半空的酒杯,她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双手拿起杯子,动作怪异。   “还没问,您和我爸是怎么认识的?”   李呈蕴的嘴唇被酒染的很红,“我爸好像不怎么去学校。”   禾真手边上的碎骨盘掉在地上,连带着一起掉下去的还有安静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他钻进桌布里去捡,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起蹲下去的李呈蕴。   手机屏幕散着幽幽的亮光,李呈蕴看着禾真,挂在脖子上的黑色铃铛跑出来,在胸前摇摇晃晃。   “那天我去你们学校附近办事,刚好阿姨超市门口有一个车位,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车后轮胎漏气了。”   李项霆的声音很低,停了几秒,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着说:“现在想起来,我和你阿姨的缘分还和禾真有点关系,我记得当时还是禾真要我去超市里坐着休息的。”   手机的光暗下去,仿佛空气在挤压,禾真的心脏都在颤抖,他不敢抬头。   作者有话说:过渡一下明天见 第43章   “总有一天你会遭殃。”   那个时候禾真和安千秋坐在河边的围栏上抽烟,水是暗绿色的,身后高耸的烟囱冒着青色的废气,安千秋把抽干净的烟屁股丢在脚下,转过头对他说:“总有一天你会遭殃。”   他当时嘴上说不信,但其实他怕得要死。   跟着李呈蕴从学校出来,看着李呈蕴站在黑色的轿车前,后座的车窗摇下来,露出男人英俊的脸。   电脑的搜索引擎记录里全是李项霆和甄薇的名字,他怕认不清人,偷偷把李项霆的照片打印下来,关注李项霆每天的行程,在李项霆去财政厅办事的那天,他逃了课,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雇了一个流浪汉,让他坐在超市门口的车位上等待,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再次出现。   他怎么会不怕,戳破气门嘴的时候他连腿都在抖。   看着李项霆掀开门帘走进超市,何萍正在包馄饨,她脸上沾了面粉,李项霆递给她纸巾,何萍却傻站着没动。   他和何萍真的一模一样,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爱上一个人。   但何萍比他好,可能因为善良积了福,他们很快相爱了,他的运气就差了点。   禾真抬起头,对上狭窄空间里李呈蕴的眼睛,李呈蕴的眼睛好黑,像最冷的水,禾真试图从那双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但光线太暗,他什么都没看到。   “你们俩在下面干嘛呢?”   李项霆撩开一角桌布,光线透进来。   “没事。”   李呈蕴低声回答,他捡起掉在手边的手机,抬手放进禾真胸前的口袋,手机好重,重到禾真的身体摔到地上。   李呈蕴看着他,很给面子地扯了扯嘴角,这大概是李呈蕴对禾真这种档次的演员最高级别的尊重,毕竟他演的这么烂。   那顿饭李呈蕴吃得很安静,就连摆盘里的小番茄他都吃掉了,三杯红酒下肚,李呈蕴的耳后开始发红。   禾真偷偷用脚碰了碰李呈蕴的小腿,李呈蕴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禾真愣了几秒,才做了个口型:你别喝了。   “阿姨和我爸还没结婚呢,你就这么关心我了啊?”   李呈蕴弯着眼睛笑,他拿着酒杯,把杯子里的猩红液体一股脑全都倒给禾真,动作莽撞,几滴溅出来的红色甩在禾真胸前。   “我不喝了,你喝。”   李呈蕴靠着椅背笑,“这酒挺贵的,别浪费。”   李项霆把银鳕鱼切好推到何萍面前,说:“小小年纪喝什么酒,喝不完就不喝了。”   最后一个字落地,禾真端起手边满满当当的酒杯,仰头往嘴里灌,但眼睛却依然不死不休地盯着李呈蕴。   一杯酒喝的一滴不剩,禾真的脸发白,但嘴唇却红的吓人。   李项霆皱着眉在对面一边埋怨一边给他倒橙汁,李呈蕴好像很满意,眼睛弯下去的幅度更大,捏在手里的刀叉随意地丢在桌上,李呈蕴的手肘撑着桌子,双手交合,一下一下地为他鼓掌。   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涌上来,食道好像在被灼烧,禾真捂着嘴往外跑,搭在腿上的餐布掉在门槛,被打开又关上的门挤成一个长条。   “真是小孩子,非要逞强。”   李项霆往门外看,何萍有些担心地站起来,她想要出去看一看,但是被李项霆拉住了,“你也进不了男厕所啊。”   李项霆转过头看着身边坐的踏实的儿子,说:“你过去看看。”   李呈蕴低头吃掉最后半片火腿,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拿瓶水过去,吐了的话让他漱漱口。”   李呈蕴把水拿过来,站起来往外走。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李呈蕴拿着水走过去,站在门口的侍应生微微鞠了个躬,递过来的托盘上放着拆开的湿巾。   “刚刚和我一起的那个人进去了吗?”   “进去了。”   侍应生说,“进去有一会儿了。”   “嗯。”   李呈蕴踩上台阶,余光瞥见水池底下的黄色标识牌,他走过去,用脚把牌子踢出来,斜斜地摆在卫生间门口,“有人来就说正在打扫,我很快就出来。”   侍应生愣了一下,对上李呈蕴黑压压的眼,他很快点头,说好。   搁在洗手台上的香炉还燃着,青色的烟打着转往上飘,李呈蕴扫了一眼三个隔间虚掩着的门,走过去把门一个一个踢开,在最后一个门里,他看到低头坐在马桶盖上的禾真,掩在黑发下的脖子泛红,肩胛骨微微突起。   “你怎么不说话。”   禾真的下巴抵着膝盖,声音清亮。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禾真抬起头,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他,“你问什么我都说。”   李呈蕴站着不动,拿在手里的那瓶苏打水冒着绵密的泡沫,他应该是快傻了,连被李呈蕴拿着的水瓶都嫉妒。   他冲上去,拽着李呈蕴的衣领吻上去,他没空去想什么唯美浪漫的姿势,牙齿狠狠地撞上李呈蕴的嘴唇,就连李呈蕴衬衣领口系的规整的扣子都被他一把扯开。   接吻的时候是要闭眼的,但禾真没有,李呈蕴也没有。   李呈蕴垂着眼睛看他,睫毛很长,遮住他黑色眼睛里明亮的光圈和狰狞的自己。   他去咬李呈蕴的嘴唇,劲儿使得很大,血珠飞快地渗出来,但李呈蕴的嘴角还是抿着的。   禾真的身体开始发麻。   “我爸让我给你拿瓶水。”   李呈蕴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血迹顺着嘴角划到下巴,他拧开瓶盖,对着禾真的脑袋浇下去,“说给你醒醒酒。”   水顺着发梢往下落,禾真摸了一把脸上的水,低着头看了一眼面无全非的白色卫衣,上面还沾着红酒,他不知道回去用洗洁精洗能不能洗掉,其实他可以问李呈蕴的。   禾真抬起头,看站在对面,缓慢眨眼的李呈蕴。   他张了张嘴,明明想问酒渍怎么能洗掉,说出口却变成:“你是不是很恨我啊?”   “那倒没有。”   李呈蕴抬手重新把扣子系好,然后抬眼看他,禾真在这股视线里开始发抖。   李呈蕴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塑料瓶身噼里啪啦地掉进桶底。   “只是觉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心。”   李呈蕴没有去看禾真有没有掉眼泪,他从卫生间出来,绕过标识牌走到侍应生旁边,从托盘里拿了张湿巾后就离开了。   出门之后随便拦了辆的士,司机问他要去哪儿,李呈蕴晃了一会儿神,报了海大的地址,中途他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是李项霆打来的。   在滴答滴答的声音中他出现幻觉,幻觉一角是禾真的脸,李呈蕴几乎没有犹豫,摇下车窗后把手机丢了出去,手机在地面上弹了两下,很快被跟在后面的车碾碎,声音和幻觉一起消失。   全都清静了。   汽车拐进大学后门的小巷时,李呈蕴下了车,他顺着砖路往前走,路过便利店的时候,李呈蕴进去买了一条口香糖,撕开包装纸,白色长条被折成两段塞进嘴里,薄荷味溢满口腔,冲散覆盖在嘴唇上的酒味。   好像就是这儿吧,李呈蕴仰着头看墙头尖利的铁栏,按照禾真的说法,他就是在这儿把禾真拉上去的。   那天他帮几个女生逃课,只是顺带着把一直站在墙下不吭声的男生拽上来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多高多胖,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李呈蕴转过头,看见沈岁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人。   “政府官员的儿子也逃课啊?”   沈岁笑眯眯地站在对面,抬手扶了扶眼镜,“还是你爸再婚没空管你了?”   树下斑驳的阴影笼着李呈蕴的眉眼,沈岁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甄姨和听语讲了,她现在可憔悴不少,你有空还是多去看看她。”   李呈蕴朝他走过去,藏在阴影下的眼睛一点点露出来,沈岁还没看清,李呈蕴突然抬脚踹在他的小腹。   李呈蕴下手比上次还狠,跟在沈岁身后的人一拳打在李呈蕴的颧骨,李呈蕴迅速扑过去,把人扑翻在地后用手掐着男人的脖子,曲着的膝盖狠狠地顶上他的胃。   地上的人不再动弹,李呈蕴站起来,把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沈岁又踢在地上,脚踩着沈岁的膝盖。   沈岁骂了一句脏话,李呈蕴只是笑,他把嘴里嚼的没味道的口香糖黏在沈岁的镜片上,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上的血。   “总有一天你会遭殃。”   “总有一天我们会遭殃。”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44章   视线范围内是刺眼的天光,穿着警服的男人给李呈蕴扔了一包冻成冰块的酸奶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考虑好了没?要不要私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李呈蕴抬手按了一下左脸上的淤青,语气平静。   “我问的不是你。”   警察身体往前倾了倾,手叩了两下桌子,“监控拍的清清楚楚,是你先动手打人的,要私下和解也是人家说的算。”   李呈蕴坐着没动也没有反驳,老杨盯了他一会儿,靠着椅子叹了口气。   刚刚他看了李呈蕴的身份证,年龄也就和他女儿差不多大,现在他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看不出半点儿把人按在地上抡拳头的样子。   “我可以和解啊。”   沈岁把黏着口香糖的眼镜放在手边,抬起头眯着眼看坐在对面的李呈蕴,“让他给我配副新眼镜就成。”   李呈蕴拿着冰酸奶敷脸,听见沈岁的话笑了出来,嘴唇凝固的伤口重新裂开,他侧了侧脸,看着用白布吊着手臂的沈岁,“可以啊,你把眼睛抠下来给我,我带着它们去眼镜店。”   老杨狠狠地拍了两下桌子,搁在手边的空水瓶被震翻,他用手指了指坐在对面笑的李呈蕴,恶狠狠地说:“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小屁孩在这儿给老子耍什么横呢!”   “警察叔叔,你可当不了他的老子。”   沈岁把黏着口香糖碎末的眼镜戴好,很轻地咳了两声,才说:“他老子是李项霆,李项霆你知道吧?就整天上电视的那个。”   老杨愣了几秒,他重新低下头看摆在键盘前的身份证,再抬头时脸上带了几分不太好拿捏的情绪:“李……李项霆是你爸?”   李呈蕴始终低头,表情淡淡的,沈岁站起来,刚想往这边走,就被老杨一个眼刀制止了。   “我朋友还躺在医院呢,他这种能算刑事拘留吧?拘留多久啊,十五天?”   沈岁晃了晃吊在胸前的手臂,视线凝固在李呈蕴身上。   自动门从外面被打开,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到近,最后在李呈蕴身后停下。   靛蓝色的指甲拂开他手里的酸奶,接着李呈蕴闻到那股熟悉的水生调香气。   “谁躺在医院啊?死了吗?”   甄薇收回手,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沈岁,她从包里掏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电脑那头的老杨。   甄薇把包放下,双手轻飘飘地撑着桌面,她面带微笑地介绍自己:“我是李呈蕴的妈妈。”   她看了一眼李呈蕴脸上的淤青,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她转过头说:“没死人就还好吧。”   沈岁前脚进派出所,后脚就给家里打了电话,父母的手机都是通话中的状态,他没别的办法,只好打了家里的座机。   提示音响了两声就接起来,沈听语在电话那头很轻地喂了一声。   “你怎么在我家?”   沈岁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爸我妈呢?”   “你自己爸妈都找不到你来问我?”   “我现在没空跟你吵,你见到我爸妈跟他们说一声,我在分局这边,让他们过来一趟。”   “我为什么要帮你传话?”   沈听语语气里的厌恶大喇喇地露着,她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你不嫌丢人沈家人还嫌丢人,上次你搞那什么破玩意儿差点玩死一个人,现在又找家里人给你擦屁股?沈岁你恶不恶心啊!”   “我恶心?你过来看看李呈蕴恶不恶心!”   沈岁的音量压不住,提到李呈蕴三个字,对面半天没出声,沈岁冷笑两声说:“你也真应该看看李呈蕴的样子,你觉得我狠是吧?你过来看看监控,看看你天天挂在嘴边的人是什么狗屁东西。”   沈听语这边挂断电话就马上给甄薇拨了过去,她只说了李呈蕴好像在派出所,那边甄薇就把电话挂了。   甄薇刚涂好的指甲油还没干透,开车门的时候刮到车窗,在透亮的玻璃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蓝色划痕。   “是你儿子先动的手,对方两个人,一个手臂骨折一个有点儿脑震荡。”   老杨尽量忽略淡金色名片上一连串的头衔,平静的陈述事实。   “沈岁是吧?”   甄薇走过去,耷拉着眼皮看他,“我和你们家也算打过交道,生意上的往来也不少,这地方多待几天没什么意思,我们出去说。”   果然亲生母子,说话的语气做派都是一模一样的,请求也能说的理直气壮。   甄薇不怕李呈蕴拘留,也不怕他留案底,李呈蕴早晚是要接她的班的,投胎投到她肚子里,杀人放火她都无所谓。   “好啊,条件我们出去谈。”   沈岁从沙发上坐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冲着老杨眯了眯眼,“打扰了啊警察叔叔。”   他还没往前走几步,李呈蕴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李呈蕴站起来,鼻子皱了皱,“我妈是我妈,我没让你走呢。”   沈岁被气的笑出来,他看着李呈蕴,扯了扯嘴角:“是不是还得我求你?”   “求呗。”   李呈蕴点点头,“我听着。”   最后他们两个被老杨轰了出去,甄薇在门口*了罚款之后向老杨道谢,老杨直摆手,说两个孩子都年轻,男孩子有时候脾气上来了确实收不住。   派出所门口的空地被阳光晒得滚烫,沈岁弯腰看警车车窗里的倒影,还好脸只有点儿挫伤,不影响他出门。   倒影里又挤进半张侧脸,沈岁没回头,他不相信李呈蕴敢站在派出所门口打他,事实上李呈蕴也确实没有动手。   他只是凑过来,用很低的声音说:“你再在外面说你搞过禾真,我就弄死你。”   短暂的停顿,沈岁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呈蕴已经走到一边,眉眼乖顺地垂着和甄薇说话。   沈岁走过去,冲着甄薇笑笑,说:“阿姨那我先走了,别忘了我们还得谈私了的事呢。”   甄薇从包里掏出烟,朝他点点头后点了一支夹在指间,看着沈岁坐上出租车离开,甄薇微仰着头朝天上吹了一个烟圈。   “我们现在说正事。”   甄薇的食指按了一下拇指斑驳的蓝色甲油,再抬头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你爸找的那个女的你见过了吧,长什么样?比我好看吗?”   李呈蕴被扑在脸上的烟气熏得睁不开眼,他朝另一边偏了偏头,余光完美地捕捉到躲在布满铁锈的电压箱后的禾真。   他还穿着那件白色卫衣,胸口上的酒渍艳红,像正在腐烂的心脏。   “如果她比你年轻漂亮呢。”   李呈蕴收回视线。   “那就划画她的脸。”   “如果没你漂亮呢。”   甄薇掸了掸烟灰,嘴角不自然地抽搐,食指一点点用力压着烟卷。   “那我就找个人弄死她。”   李呈蕴记不清甄薇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了,可能是从她和李项霆结婚之前,也有可能是怀上他之后。   对于他来说,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刚上大学那年,甄薇赤着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火钳,夹着烧成深橘色的木炭。   “你是我生的,所以你就要听我的话。”   甄薇的手扶着门把,垂到胸前的长发在距离火苗很近的地方摇晃,“你和爸爸,都留在家里陪我吧,哪儿都不去,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距离破镜还有一些剧情要走不想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可以跳过我会在破镜那章写标题的提醒滴 第45章   一片很厚的云团遮住太阳,甄薇把太阳镜推到头顶,别到耳后的一缕卷发翘起来。   司机绕过来给甄薇开门,甄薇坐上去,摇下车窗说:“我家里有人,就不带着你回去吃饭了。”   李呈蕴说好,然后抬手和她道别,发动机发出轰鸣,尾气吹在李呈蕴的脚踝,白色轿车匀速开远,最后凝缩成天光里的一小个白点。   身后响起磨磨蹭蹭的脚步声,然后有人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头靠着他的背。   “你被抓了。”   禾真的声音清亮,虽然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但李呈蕴没有纠正他,而是顺着说:“又被放了。”   腰上的力道掉下去,禾真却依旧站在他背后,李呈蕴站着没动。   台阶下是长长的柏油路,经过的车辆很少,但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怕他们难熬,远处驶来的小车亮起了绿色的小点。   李呈蕴伸出手拦车,浓重的汽油味顺着空气飘过来,李呈蕴拉开车门坐上去,从始至终没有回过一次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身上没有手机,现金估计也就够绕海市半圈的。   “去海大吧。”   李呈蕴靠着车座,缓缓闭上眼。   周安刚踏出学校大门,就被人叫住了,他看着李呈蕴脸上骇人的淤青,嗓子哽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你跟人打架了啊?”   李呈蕴突然觉得热,他把袖口的扣子解开往上捋,露出半截小臂,周安一直盯着他看,李呈蕴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他说:“没有。”   看着李呈蕴穿着衬衫西裤,周安也猜到他今天是去干嘛的,于是他没再多话,跟着李呈蕴去了营业厅补办电话卡,又掏钱给他买了新手机。   周安在付款台等小票的时候,李呈蕴已经把手机包装拆开,装好电话卡按了开机。   信号闪到满格,不到五秒,接连不断的短信跳出来,除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信息,还有五条,三条来自李项霆,质问他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另外两条是沈听语,问他有没有事,她可不可以过去看他。   正常人是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就跑到派出所,还躲在电压箱后面偷窥的。   所以禾真不正常,因为这个人不正常,他是不是就可以原谅。   “我……”   “安……”   走到身边的周安和他同时开口,周安看了李呈蕴一眼,抬了抬手让李呈蕴先说。   “我今天和禾真她妈见面了,她人挺正常的,比她儿子正常。”   李呈蕴的手垂下去,捏在指尖的手机看起来随时都会掉在地上,“我爸和她怎么认识的呢,是禾真想办法让他俩认识的。”   周安怔了怔,他努力分析什么叫“禾真想办法”想了好久,发现可供他选择的可能性只有一种。   说实在的,周安没办法把李呈蕴叙述的那个人跟禾真对上号,在他眼里,禾真虽然算不上热情友好,但也不难打交道,他们偶尔聊天的时候,他甚至觉得禾真有点天真。   “是不是……误会啊?”   李呈蕴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远处,没说话。   “那你还回学校住吗?”   周安想了想,又补了句:“我的意思是,你和禾真……你们俩还要住一起吗?”   “我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公寓。”   余光瞥见周安的视线,李呈蕴接着说:“前一段时间就租好了,本来还没想好要不要搬。”   手机屏幕亮起来,李呈蕴垂头看了一眼又按灭,他们在台阶上站了好一会儿,李呈蕴才转过头问周安:“你刚刚想说什么?”   “算了。”   周安抻着胳膊叹了口气,上半身左右晃了两下,“本来我还想跟你诉苦,你说完愣是搞得我没办法接话。”   李呈蕴很轻地笑了一下,幅度扯到颧骨上的淤青,比想象中要疼,李呈蕴的笑容没变。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安千秋谈恋爱了,大四的一个男的,好像是学大提琴的吧。”   周安吸了吸鼻子,后来又觉得眼睛痒,干脆用手掌用力挤了两下眼眶,“那男的长的人五人六的,个子不太高,但是挺帅的。”   人是不会感同身受的,李呈蕴没办法完全理解,他看了周安一眼,说:“你没去表白。”   “这种事哪能那么快啊,总得先建立感情,熟悉之后才能说。”   周安停了停,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   当天晚上周安陪着李呈蕴去了租好的公寓,房子在27楼,两室两厅,面积算不上大,但设施齐全该有的都有。   李呈蕴坐在沙发上,偏着头看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周安打开冰箱,里面放着一瓶洋酒。   “便宜货,喝吗?”   周安没在柜子里找到杯子,最后拿了两个碗走过去,冲着李呈蕴晃了两下。   李呈蕴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周安笑着没当回事,拧开瓶盖把两个白瓷碗都倒满,辛辣的酒气很快溢满整个客厅。   便宜货还是便宜货,咽下去的每一口酒都像在用刀子扎喉咙,把喉管扎的都是洞,但酒还是一滴都没漏。   接下来的两天周安都没回宿舍,他和李呈蕴蹲在家里喝酒,外卖盒子歪歪斜斜地堆在门口。   周安喝多的时候会哭会尖叫,有的时候喝到半夜叫唤的声音太大,住在隔壁屋的人会很用力地敲墙。   “还是住独栋别墅好啊,怎么吵都没人管。”   周安的脸发烫,他把热腾腾的脸贴着玻璃,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留下一圈一圈的白痕。   李呈蕴坐在沙发上仰头看摇晃的水晶灯,他的脸被分割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闪着光。   那束光在几天后消失,李呈蕴搁在抽屉里的手机响了一声,讲桌后的教授皱了皱眉,马克笔在白板上用力敲了两下。   李呈蕴抱歉地笑笑,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后才点开了那条信息。   是李项霆发来的一张图片,底色是淡蓝,周围用浅灰色的蕾丝包裹,花体字印着李项霆和何萍的名字。   对话框最上方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几秒,绿色的对话框跳出来:婚期定在下周末,请柬我和你阿姨拿不定主意,你看这个蓝色的怎么样?日子越过越诡异,家里没了母亲,多了一个阿姨,还有一个和他上过床的弟弟。   作者有话说:这是我目前写过最长的文到现在这个字数还没有特别明朗的剧情我会尽力把握节奏希望不会像裹脚布又臭又长(还是感谢一直在追连载的姐妹我更新的不规律每次也没几个字大家愿意看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 第46章   碍于李项霆的身份,他和何萍的婚礼办得并不隆重,只邀请了几个关系亲近的朋友,何萍那边的关系更是简单的过分,请来的朋友连一张圆桌都坐不满。   “领子是不是太低了?”   何萍侧过身,看镜子里的自己,她用手很轻地压了两下领口的蕾丝,弯着眼睛笑:“白头发都染不过来了的人,现在居然还能穿上婚纱了。”   别好胸前的领花,禾真转过身,手搭在何萍的肩膀,今天是个好日子,窗外是明晃晃的天,厅外坐满了人。   他压低身子,冲着镜子里的何萍笑:“今天是你的主场,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何萍拍了拍他的手,停了几秒,她攥了一下他的手指。   “真真啊,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   厅外的司仪已经开始调试话筒,门打开一道缝,策划人员让何萍戴好头纱准备上场,禾真扭过头,看见李呈蕴一闪而过的侧脸。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何萍已经低着头开始戴头纱,香槟色的珍珠发夹别在脑后,稳稳地固定住轻盈柔软的白纱。   “会越来越好的。”   禾真小声念叨。   婚礼没有找花童,李项霆尊重何萍的意愿,她出场的时候,禾真走在她身侧,手搭着禾真的小臂。   是几十年没见识过的场面,刚踩上第一节 台阶,何萍的脚底开始出汗,她踩的不稳,身体不可控地朝一边倒。   禾真及时揽住她的肩,同一时间,站在白色长台尽头的李项霆也有些着急地往前迈了一步。   所有人都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司仪笑着打趣说:“看看我们李先生担心的,这可真是老房子着火咯。”   何萍白纱下的脸也迅速涨红,台下的人也跟着笑,只有一个人没有笑,禾真抬眼看站在舞台角落的李呈蕴。   他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色西装,可是李呈蕴穿着的样子比他好看好多好多,肩膀宽,腰细,腿又直又长。   还好现在的科技还没发达到可以合成脑电波画面的地步,所以不会有人发现,他把大厅里所有的白玫瑰,羽毛灯,画框,都当成是对他和李呈蕴爱情的祝福。   禾真怀疑自己在盖上棺材板的时候也能意淫李呈蕴。   他把何萍的手交给李项霆,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李呈蕴的左边。   接下来司仪说了什么禾真一句也没听清,他只是觉得现在和李呈蕴这么站着,真的好像在结婚啊。   禾真忍不住用手蹭了一下李呈蕴的手背,李呈蕴依旧站的很直,没什么反应。   摄影师扛着相机走过来,叫李呈蕴看着镜头笑笑。   李呈蕴偏了偏脸,在摄影师即将按下快门的时候,禾真把脑袋探出去,咧着嘴笑,眼睛弯弯地眯成两条线。   禾真的脑袋几乎快要贴到他的胸口,李呈蕴耷拉着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看我啊?”   禾真仰着脸问他。   李呈蕴抿了一下嘴,抬手掸了一下差点被禾真碰到的外套,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站远点。”   过分正式的婚礼只走了个过场,李项霆和何萍互相交换过戒指后,宾客都移步到草坪对面的会客室。   李呈蕴跟着李项霆喝了不少酒,手里的酒杯几乎没空过,禾真的视线弯弯绕绕地穿过人群,最后落在李呈蕴发红的耳廓。   李呈蕴应该是真的不太能喝酒,因为最后他们四个人拍全家福的时候,他偷偷去勾李呈蕴背在身后的手指,李呈蕴都没发现。   偶尔禾真也会在深夜反省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会不会遭报应,但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   就算李呈蕴不爱他,也得被迫永远记得他的名字,向外人介绍的时候,也得在禾真两个字后面加一个后缀:李呈蕴的弟弟。   那是禾真拥有后缀的第一天,空气里弥漫着果香,外面是晒得发烫的绿色草坪,李项霆站在他对面笑,慈爱的拍他的肩膀,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禾真转过头,盯着李呈蕴的薄薄的眼皮,声音很轻:“李呈蕴,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   当着李项霆和何萍的面,李呈蕴依旧粘着那张乖巧儿子的面皮,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是啊。”   婚礼下半场主要是大人们聊天喝酒的场子,李项霆给他们两个放了假,禾真要走的时候,李项霆往他别着领花的口袋里塞了张银行卡,烫金边被灯光照的发亮。   “以后我每个月会往这张卡里打钱。”   李项霆笑着的时候眼尾有一道很细的皱纹,整个人看起来很柔和,好像和电视新闻上完全是两个人。   似乎是怕他有压力,李项霆又补了句:“阿呈也有,你们俩一样的。”   他们俩怎么会一样,他爱李呈蕴,李呈蕴不爱他。   但禾真还是向李项霆道了谢,等他跑出大厅时,李呈蕴已经不见了。   不远处的园景喷泉不知疲倦地向上洒着水花,印着漂亮图案的地砖被水渍割裂成无数个碎片,禾真走近了一些,看到飘在水面上的干瘪的树叶,纸片,还有随着波纹来回打转、被李呈蕴丢掉的领花。   安千秋出来抽烟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坐在喷泉边上挽裤脚的禾真,她手一挥把火机狠狠扔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到禾真的脑袋。   “你又再发什么疯?”   安千秋走过去,把打火机捡起来之后斜着眼看禾真,“想自杀的话这么浅的水可淹不死你。”   禾真笑了出来,挽起的左边裤脚露出白净的皮肤,他一边用手拨水一边说:“你谈恋爱了啊。”   “嗯。”   安千秋甩了两下打火机,对着太阳确认里面还有多少油,“他给我表白了,我最近也闲的没事就答应了。”   油是满的,安千秋低着头拢火,连着拨了好几下,橙色火苗燎上烟卷。   她点个烟的功夫,禾真已经跳进喷泉池,弯着腰去捞水面上的领花。   初秋的水还是比想象中要凉得多,禾真上下牙齿打颤,对上安千秋的白眼,禾真笑着爬上来,一边把沾湿的领花在衬衣上蹭,一边伸手问安千秋要烟。   安千秋把他的手撇到一边,低头吐了一口烟:“你别抽了,一会儿再让你妈看见。”   “那我去找李呈蕴好了。”   “哦,你在他身上装了跟踪系统啊?”   “还没来得及,如果这次他原谅我的话我就装一个。”   禾真把擦干净的领花别在胸口,然后抬起头冲着安千秋咧嘴笑笑。   “你别看我,我不会给周安打电话帮你问的。”   安千秋夹着烟转身往回走,身后安静的吓人,只有水花溅起的细微响动。   妈的,禾真真的太知道怎么让她心软了。   安千秋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抬头朝禾真比了个中指。   ——酒精在血液里发酵,李呈蕴躺在浴缸里,房间里飘着散不开的白色雾气。   他闭着眼睛,想起某天晚上坐在床头翻婚纱照的甄薇,她散着头发素着脸,指甲按着一张穿着蓝色旗袍的面部特写。   她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照镜子,双手压着眉尾往上提,映着淡黄色的光,她小声念叨:还是老了。   喝完酒泡热水澡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药效加成,李呈蕴的手撑着浴缸壁阻止不断下滑的身体,滚烫的水淹过下巴,李呈蕴仰起头,看光线下被包装成金色的灰尘。   如果禾真不介入的话,李项霆和甄薇可能也会离婚,他们的婚姻像装饰精美的真丝枕头,表明干净水滑,里面的棉花已经打结腐烂,甚至生出密密麻麻的虫。   李呈蕴逐渐觉得世界上出现了两个他,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上。   一个对禾真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厌恶,一个站在阴影里不可控地替他辩解。   电子门响起解锁成功的提示音,有人缓慢走进来,推开掩着的浴室门,冰凉的空气大片大片地涌进来,冰凉的触感贴上他的手臂,李呈蕴睁开眼,在模糊视线中看见来回摇晃的黑色铃铛。 第47章   李呈蕴的身体不断往下沉,眼前的铃铛依旧不知疲倦地晃,晃的他头晕脑胀,有人亲他的额头和下巴,像是精神分裂一样,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说好喜欢你。   不知道是因为对不起才喜欢,还是因为喜欢才对不起。   那个人的话实在太多了,李呈蕴的太阳穴被吵得突突直跳,他伸手一把扯住晃个不停的黑绳,用力把那个人也扯进浴缸,水大片大片地流到地板,地毯被淋湿,顺着地砖缝隙流向客厅。   “李呈蕴。”   禾真趴在李呈蕴胸口,小声叫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脱掉的外套衣角浮在水面上,李呈蕴撩着眼皮轻飘飘看他一眼,然后伸手把衣服也一起按进水里。   “你怎么能设那么简单的密码啊,随便一试就开开了。”   禾真撑着李呈蕴的发红的肩膀,“亏得我还专门在五金店买了钢丝,花了三十多块,也没能用的上。”   李呈蕴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他的腰,用的力气越来越大,好像要把他的肋骨掐断,他刚想说疼,另一只手卡着他的下颌,李呈蕴坐起来和他接吻。   原先很安静,但后来李呈蕴开始吮吸他的下唇,咬他的舌头,后来又把挂在胸前的铃铛塞进他的嘴里,低着头靠在他的颈窝。   酒真是个好东西啊,禾真的下巴抵着李呈蕴湿漉漉的头发,伸出手环着李呈蕴的脖子,要是李呈蕴永远都不会醒就好了,禾真这么想。   ——醉个屁,从接到周安的电话开始,他就已经醒了。   李呈蕴靠在禾真身上呼吸,禾真的心跳声好响,像纪录频道突然喷薄的火山。   往浴缸里放热水的时候,李呈蕴接了一个电话,是周安打来的,他先是简单的夸奖了几句李项霆的婚礼品位高,又夸李呈蕴今天穿的很帅。   “还有事吗?”   李呈蕴伸手试了试水温,又把水温调的更高了些,“没事我挂了。”   “应该……应该算有事吧。”   周安的声音离得近了些,顿了几秒才接着说;“刚刚安千秋给我打电话了,问你新家的地址,我想着你和安千秋应该没什么交集?估计她是帮那个谁问的。”   李呈蕴没说话,要不是电话那头源源不断的水声,周安还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等不到回复,周安又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嗯。”   李呈蕴在电话那头说,“知道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浴缸里的水满了,李呈蕴关掉水龙头,靠着墙站着:“我能怎么办,他要是真过来,我就淹死他。”   周安在那头沉默,大概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听着细微的电流声,李呈蕴把电话挂断了。   他把陷阱做的很好,只要禾真稍微有点脑子就能踩进来,李呈蕴打开大门,把密码改成自己的生日,然后走进浴室,没把门关紧,脱掉衣服躺进浴缸。   猎物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顺着他布好的糖霜打开门,走进来,站在他面前,下一步就是淹死他了。   他把禾真拽进浴缸,他听到禾真的手腕狠狠撞上瓷砖墙面发出的闷响,嗡的一声,大概就在几秒钟之内吧,李呈蕴发现他还没想好要用什么姿势把禾真淹死。   那就改天吧,李呈蕴把脑袋靠在禾真的颈窝,被酒精浸泡过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五脏六腑都沉甸甸的。   浴缸里的热度一点点散开,禾真拍了拍他的头,然后把它他从水里捞出来,手牢牢地揽着他的腰,比起救他出苦海更像是占便宜。   禾真把他搬到床上,从浴室里拿了条浴巾给他擦身体,确认他身上干透了,又拐回去拿吹风机。   禾真吹头发的技术实在太差了,从发梢滴下的水点都被禾真弄到他脸上,像是噼里啪啦的下雨。   “别吹了。”   李呈蕴拉着禾真的手腕,缓缓睁开眼。   禾真没说话,只觉得这酒醒的还是太快,他在心里默默觉得可惜。   禾真拿着吹风机坐在地毯上,从衣服上落下的水很快把浅色地毯沾湿了一大片,卧室没有开灯,窗外的光折射进房间,在墙壁上留下色彩不同的光。   “安千秋看见你和沈岁打架了,她跟我说了,我找了学校附近的派出所,最后在南城路那边看到你妈妈了。”   禾真笑了笑,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你妈妈很漂亮,比我妈妈漂亮。”   李呈蕴看了他一眼,一束光落在他的鼻梁。   “婚礼结束的时候我本来想跟你一块走的,但是你爸爸叫我耽误了点时间,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   禾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手指擦过别在领口的两朵领花,“我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都给你。”   “我让安千秋问周安你现在住的地址,我想着你肯定不会给我开门,所以专门买了开锁工具。”   禾真站起来跑到客厅,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根棉签粗细的黑铁丝,“但是到门口的时候我就傻眼了,门上装的是密码锁。”   “我先试了我的生日,果然没开。”   禾真笑了出来,他又盘腿坐在地毯上,食指把铁丝压弯,“后来又试了你的生日,门滴滴响了两声就开了。”   “李呈蕴,我是不是没有给你表过白啊?”   禾真仰着头看他,晾的半干的黑发软塌塌地贴着额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禾真后面其实还跟着一大串,但李呈蕴好像被他吵得有点儿不耐烦,李呈蕴在他开口前先说:“你走吧。”   李呈蕴没骂他,也没打他,但李呈蕴就是李呈蕴,轻飘飘的三个字就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禾真坐着没动,李呈蕴垂眼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这是我家。”   不知道有没有人是被迫坠入爱河的,如果有的话,禾真觉得那个人一定是李呈蕴,因为他在李呈蕴身上绑了颗大石头,还打了死结,让他淹进去以后再也浮不起来。   “你讨厌我吗。”   光线从没拉紧的百叶窗里漏出来,禾真咧着嘴笑,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还是有一点点点喜欢我……”   在隐约昏暗的光线里,李呈蕴的眼皮垂着,禾真看见他张了张嘴,但又什么都没说。   禾真的烟瘾突然冲上来,他舔了舔嘴唇,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从安千秋手里抢来的烟。   可惜烟盒已经被水泡发了,花里胡哨的包装画脱掉一层膜,稍一用力,泡软的纸盒就被他扯下来一大块。   “我去楼下买包烟。”   禾真站起来,脱掉紧贴在皮肤上的外套,“我在楼下抽完散完烟味再上来。”   “你不用上来了。”   李呈蕴的声音很低。   禾真盯着李呈蕴放在被褥上的手臂,线条明显,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禾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他走到门口,每一步都在浅色地毯上留下不轻不重的水渍,要是今天从这儿走了,以后可能都没机会了。   “你送送我吧。”   禾真转过头,沾在发梢上的水珠掉在地上。   李呈蕴没说话,大概过了一分钟,李呈蕴掀开被子下了床,从衣架上随便拿了一件上衣套在身上。   他们站在电梯间里,白莹莹的光照亮每一粒灰尘,禾真抬起头盯着投在电梯镜面里的人影。   李呈蕴穿着最简单的黑色家居服,外面披着质地柔软的真丝睡袍,和李呈蕴相比,他就像上门推销保险又被泼了一身水的倒霉蛋。   怎么能这么不配。   看着头顶显示屏不断下降的数字,禾真走过去,手贴着楼层按键,噼里啪啦地把下面的每一层都按亮。   电梯门打开,停了几秒又合上,继续往下走了一层,门又打开了。   “你是真的有病。”   重新合上的电梯门再次现出李呈蕴的身影,他站得很直,手揣在睡袍口袋里。   禾真往李呈蕴旁边站了站,看着电梯门门在两秒后再次打开又缓缓合上,才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电梯厢摇摇晃晃地下落,这中间电梯总共关了十七次,开了十八次,他和李呈蕴投在镜面上的影子也分开了十八次。   门最后一次打开的时候,大堂里柔和的橘光投进电梯间,禾真扭头看站着不动的李呈蕴,他知道李呈蕴就送他到这儿了。   禾真走出去,周围没人看他们,前台的员工正在给一个男人办业务。   门缝渐渐缩窄,禾真的脊背窄成一道黑色的细线,在线快要完全消失的时候,一只手从缝里钻进来,电梯门打开,橘色光线再次割裂空气。   禾真站在门口,扶着电梯门的指节发白,眼睛一下一下地眨着。   “对不起。”   禾真声音发抖,他看着李呈蕴,撑着的电梯门因为无法关上而发出滴滴的提示音,前台的两个人扭头看过来。   按照禾真的逻辑,下一句就该是“我喜欢你”了,听着尖锐刺耳的提示音不停响着,李呈蕴没听到那句喜欢,因为禾真的下一句还是“对不起”   电梯门吵个不停,像是被掐住脖子,穿着工装的女人打开前台挡板,朝他们走过来,但禾真还是死撑着电梯门不动。   女人的眉头皱在一起,在她准备开口之前,李呈蕴拽着禾真的手腕走了出去。   初秋的天气变凉,但蝉还是缩在树杈上叫个不停,李呈蕴踩过一个水坑,混着泥的脏水溅上禾真的裤脚。   禾真低头去看,就那么一两秒,手上的力道消失,刚刚牵着他的手现在又回到睡袍口袋里。   “你嘴里到底有哪几句是实话?”   李呈蕴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我不喜欢气球,我觉得买那些东西都是浪费钱,我也不喜欢小动物,因为我没那个毅力可以养它们一辈子,我也不喜欢吃学校的砂锅,不喜欢打篮球,不喜欢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聚会。”   “我看见你跟别人一起走就会嫉妒,跟别说看见女生给你表白了,但我没办法。”   风突然大了起来,禾真额前的碎发被吹起来,露出清爽的眉眼:“我能用的办法都用完了,李呈蕴,这句就是实话。”   他对李呈蕴的喜欢就像一个罐子,他想把罐子送给李呈蕴,李呈蕴路过无数次,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也不是没有破罐破摔过,只是后来的感觉不太好受,没人在乎他的罐子。   破罐破摔的后果就是他蹲下来,把碎渣重新捡走带回家,花一笔钱去买胶水,重新把它粘好,然后再送给李呈蕴。   “你要不要我的罐子?”   李呈蕴从头到尾都没看他,可能在李呈蕴眼里,脚边的水洼和青苔都比看他有意思,直到风停下来,李呈蕴突然笑了出来,然后抬手把他头顶翘起来的碎发压下去:“谁要你的破罐子。”   李呈蕴的声音好温柔。   ——沈岁搂着怀里的男生穿过花圃,离家里还有些距离,怀里人的手放在他的皮带扣上。   “就这么急啊?”   沈岁摸怀里人的眼睛,被石膏固定住的手臂抬了抬,“一会儿你可得努力点儿,我胳膊使不上劲。”   男生笑着骂他,手却一个劲儿地往他裤腰里塞,沈岁揽着他绕过大理石柱,视线扫过前方的草地。   沈岁突然站着不动了,男生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问:“怎么了?”   “没事儿。”   沈岁平直的嘴角一点点上翘,他把男生推到一边,手伸到口袋里去拿手机。   镜头拉近聚焦,直到画面里的两个侧脸都清清楚楚,沈岁按下快门,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一边轻轻摇头一边感慨:“真有意思。” 第48章   “你们俩这算什么情况?”   “不知道。”   安千秋把笔电盖上一半,刚剪的齐刘海从两边翘起来:“禾真啊,你不能换个人喜欢吗?多出去转转,比李呈蕴高的帅的有钱的也不是没有。”   “我不出去,我就在这圈里待着。”   禾真低头在纸上划掉验算错的公式,笔尖勾破纸张,禾真又往后翻了一页。   安千秋叹了口气,垂着眼看暗下去的电脑屏幕上自己的脸,齐刘海真的不怎么适合她,越看越丑。   “你的那个男朋友呢,期末周他怎么不来陪你复习。”   安千秋把刘海往下压了压,重新把电脑打开:“说是有比赛,不过没比赛我也不会让他来,影响我复习。”   “你不喜欢他啊?”   禾真问她。   “喜欢啊,又帅又有钱,干嘛不喜欢。”   安千秋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当然喜欢。”   在看不到李呈蕴的地方,禾真还是能静下心看文献整理笔记的,他身上没什么闪光点,唯一能进入其他人视野的方法就是发布成绩时写在最上面的名字,必须要在最上面才行,毕竟没人会注意第二名是谁。   笔记整理到一半,坐在对面的安千秋用脚踢了踢他的椅子,禾真抬起头,安千秋两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比了个抽烟的姿势,禾真看着她没动,安千秋的眉头拧在一起。   虽然学校里抽烟的人不在少数,但大多还是得藏着掖着,安千秋蹲在空调外箱旁边点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把烟盒和火机都扔到禾真脚边。   风把火星吹得很亮,安千秋垂在胸前的头发差点被火燎着,她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抓着一把头发往身后甩。   这几天海市的风都大,禾真想起今天早上收到的雷电预警。   “你爸的事后来怎么处理的啊。”   禾真扇了扇飘到眼前的白烟。   “能怎么处理,人一死,各种见过没见过的亲戚都一茬一茬地冒出来了。”   安千秋把烟头在水泥地上使劲碾灭,然后把烟头塞进石砖缝隙,“我家那边要拆迁,估计会赔一大笔钱。”   “不过他们想都不要想,我把钱全嚼吧咽了也一分都不会拉出来给他们。”   安千秋说完自己咧着嘴笑,身体一颤一颤的。   禾真本来想配合一下,但他笑不出来,只能仰着脑袋把烟圈往天上吹,假装没听到。   看到禾真手里的烟还剩一半,安千秋又点了一根,只是燃着没抽,夹在指间:“你下午还要在图书馆复习啊?”   禾真把掉在手背上的烟灰吹掉,弯着眼睛说:“还有十六分钟,我就要和李呈蕴一起去逛街了。”   “他会跟你去逛街?”   安千秋的语气有些复杂。   “我骗他说过几天是你的生日,得去买礼物。”   禾真笑着和安千秋对视。   一根烟抽到底,禾真和安千秋站起来往外走,枯黄的树叶被风吹得直响,声音大的像在打雷。   透过铁栅栏的菱形缝隙,禾真看见站在人群里的李呈蕴,他穿着黑色的大衣,个子比别人都要高,身上好像罩着粉红色的光。   偶尔有熟人冲他打招呼,李呈蕴微微点头笑笑,等人走过去,一张脸又冷了下来。   只要想想李呈蕴现在是在等他,禾真的嘴角就像栓了两根线,被人使劲往后脑勺拽。   “你不过去?”   安千秋推了推他的肩膀,禾真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他缩在角落摇了摇头,小声说:“我想看着他多等我一会儿。”   被人等待的心情原来是这样的啊,禾真盯着李呈蕴,只觉得心脏上像是装了节奏器,每过一秒速度就加快一个拍子,最后越来越快,不停摆动的指针像是能带着他飞起来。   禾真看了一会儿,突然想把这一幕拍下来,他低头去拿口袋里的手机,调到拍照模式,放大聚焦,按下快门的同时,画面里的人忽然侧了侧身。   照片花了,禾真很快去拍下一张,镜头里的人垂着眼皮打电话,下一秒他转过身,穿过人群,朝大门方向走。   李呈蕴走了,禾真盯着照片里的背影,愣了两秒之后把屏幕切到微信,拨了一个语音电话。   “你别下来了,先复习吧,我有点事。”   李呈蕴在他之前开口,声音很平静。   “好,那我在图书馆等你。”   禾真没问他有什么事,也没问他去哪儿,李呈蕴在电话那头沉默,停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晚的话我就直接回家了。”   “那我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好啦。”   李呈蕴打了辆车,在坐上去之前,他对禾真说:“如果太晚我还没到的话你就直接回学校。”   挂掉电话,李呈蕴看着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睛,报出手机里刚刚收到的咖啡厅定位。   汽车穿过街道驶上高架,李呈蕴摇下一半车窗,看外面延伸到尽头的青色海面,零星阳光洒在上面,跳跃的光斑被高架栅栏分割成无数个碎片。   海腥味随着风钻进车厢,李呈蕴把窗户摇上去,不再看了。   咖啡厅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坐在那个位置上可以看到对面还没改造的老城区,甄薇最喜欢这个座位,为了每次来都能坐在那儿,她甚至每个月会付一笔留位费,还专门从家里搬了一个椅子放在那儿。   李呈蕴刚下车,就看到甄薇坐在窗边冲他笑,手里捏着的金勺有节奏地搅拌咖啡,李呈蕴推开门走近,在甄薇对面坐下。   甄薇没看他,她抬了抬手示意服务生换一张黑胶唱片,又顺便替他要了一杯美式。   “怎么今天突然找我?”   李呈蕴主动开口。   甄薇把勺子放在碟子上,深褐色的液体顺着勺子弧度往桌面上滴,她看着李呈蕴,笑着说:“怎么了,有了后妈就不需要亲妈了?”   李呈蕴靠着椅背,抿了一下嘴才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开玩笑的。”   甄薇的语气放缓,手撑着下巴,“再说了,我见自己儿子还非得有事才能见啊。”   咖啡端上来,李呈蕴端着杯子抿了一小口,苦涩顺着舌尖迅速蔓延,李呈蕴的眉头拧在一起,他一连拿了三包糖浆,撕开包装倒进杯子里。   “沈岁没再找你麻烦吧。”   甄薇笑着问他,罕见的关心让李呈蕴感到不习惯,他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她比上次见的时候看起来更年轻,应该是打过针了,眯着眼笑的时候眼角也没有皱纹。   “没有。”   李呈蕴简单的结束了话题,甄薇也不再说话,不急不缓地小口喝着手里的咖啡。   店里的黑胶唱片换成甄薇喜欢听的那张,甄薇很轻地挑了挑眉,手指搭在桌面打着节拍。   “我和沈岁那事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沉默让人心慌,李呈蕴主动聊起一个话题。   “有一个还挺重要的项目,我让给沈家了。”   李呈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才说:“其实没必要,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无所谓啊,反正你和沈听语结婚以后,这个项目还是会落到我手里,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甄薇说话的时候正在低头看手机,屏幕反出的白光映在她脸上,李呈蕴看见甄薇瞳孔里的浅蓝色隐形眼镜。   李呈蕴笑出来,他看向窗外,说:“我不会跟她结婚。”   “为什么?”   甄薇的语气里充满惊讶。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甄薇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她看着李呈蕴,举着手机,冲着李呈蕴晃了晃,“这个类型吗?”   李呈蕴回过头,看见被小方框框在一起的两个人,照片表面布满黄色噪点,即便是这样,正在接吻的两个人却依然看的很清楚,甄薇的眼睛从手机后面露出来,水晶甲面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农村妇女可真是不得了。”   甄薇把手机放在桌上,嘴角扬着,“自己贴上去还不够,生的儿子也得贴上去。”   一首歌放完,李呈蕴始终沉默,他没有辩解,也没有解释,甄薇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初秋的天气,她却止不住流汗。   “何萍,福成县人,十六岁和邻村的一个男人订婚,礼金也收了,但是最后没结成婚,你知道为什么?”   甄薇拇指指腹摩挲着勺柄,“因为她和别的男人睡了,后来被家里人发现就退婚了,她的那个儿子,就是那时候怀上的。”   “李项霆跟什么样的人搞在一起我无所谓,但是你是我生的,我不允许。”   甄薇眼睛睁大了一些,黑色睫毛微微颤抖,她露出慈爱的笑容,轻声说:“阿呈,我不允许。”   李呈蕴没说话,何萍的故事,他从禾真嘴里听到过完全不一样的版本。   他看着甄薇,眉眼软下来:“妈,不是所有事都会在你控制范围内的。”   “那我就做一些在我控制范围内的事吧。”   甄薇看着坐在对面和李项霆越来越像的那张脸,笑着摸了摸额头,小声念叨:“阿呈,你知道妈妈很爱你吧。”   “妈。”   李呈蕴叫了她一声,看着甄薇不停眨的眼睛,后半句卡在喉咙,像一根鱼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李呈蕴从小到大,今天是他听到甄薇说话最多的一次,甄薇一边笑一边说她的计划,怎么让李项霆身败名裂,怎么让何萍滚蛋,又怎么让她的儿子断腿断脚。   说到最后,甄薇的声音变得很哑,她从包里掏出口红,对着玻璃上的影子补妆,猩红色涂出去了一些,甄薇用拇指擦掉,转过头笑着对他说:“我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所以你也是我的。”   “何萍和她的那个儿子,什么都别想拿走。”   快到十点,李呈蕴从计程车上下来,隔了好远,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禾真从台阶上下来,手臂随着动作在宽大袖口里晃,头顶的路灯把他整个人都照的很亮。   禾真朝他走过来,光一点点消失,整个人淹没在暮色里。   禾真站在他身前,笑眯眯地看他:“我还以为要等好久,专门买了一包薯片边吃边等。”   背在身后的手放到身前,涨得鼓鼓的黄色包装蹭着李呈蕴的衣角。   一晃而过的车灯映着禾真的半边脸,在十几度的天气,李呈蕴想到已经结束的夏天。   “你喜欢我是吗。”   禾真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几乎没有停顿,他点点头说喜欢。   “有多喜欢。”   禾真眨了眨眼,说太多了,比划不出来,还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可以为他去死。   “不用去死。”   李呈蕴看着禾真,对他说:“你退学吧。”   禾真眨眼的速度变快,他低着头好像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过了几秒钟,他重新抬起头,对李呈蕴说好。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眼球都冰凉,李呈蕴笑了一下,撇开视线,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如果我什么时候能考第二,你就退学吧,让我当第一。”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关于很多朋友问的火葬场问题我觉得每个人的标准不太一样吧我不能保证有什么特定剧情只能说后期小蕴会比现在主动) 第49章   从公寓往学校走的时候,李呈蕴在十字路口的红色邮箱旁边看到了安千秋,她正仰着脸和身前的男生接吻,两条胳膊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侧,脸上写满心不在焉。   浪漫时刻很快结束,安千秋目送男生上了车,然后转过身,对上李呈蕴的视线。   “你癖好还挺特别啊,喜欢扒墙角。”   安千秋头发染过了,过胸的长发在光线下微微泛黄。   李呈蕴走过去,站在离安千秋不远的地方看红灯的倒计时,笑了笑才说:“你品味也不错,找的男朋友恨不得把有钱两个字刻脑门上。”   安千秋没接话,因为李呈蕴没说错,她现在找男朋友的标准就是要有钱加大方,能对她好点儿就更好,不能也无所谓。   “周安给你的。”   李呈蕴突然想起来什么,抬手从包里拿了一个盒子,浅粉色缎带交叉,在中间系了一个不太好看的蝴蝶结,“你不是过生日吗,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阳光刺眼,安千秋低头笑出声,她把盒子接过来,停了一会儿才问李呈蕴说:“你呢?作为有钱人连个礼物都没有?”   李呈蕴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看着安千秋,表情松下来:“禾真那通胡说八道也就周安相信。”   不知道其他人说谎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紧张,但禾真不会,他说谎说的理直气壮,眼睛睁的很大,背也挺得直,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真诚得不得了。   绿灯亮起来,李呈蕴往马路对面走,下过雨的地面还没干透,掉漆的斑马线泡在水洼里。   踩上台阶,走在前面的安千秋忽然转过身,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你和禾真的事我管不着,这是你们两个的私事,但是李呈蕴,你不能把禾真毁了。”   李呈蕴没说话。   安千秋继续说:“禾真从小到大没有报过什么补习班,因为没有钱,他也不是什么老天爷赏饭吃的神童,能考上海大,禾真是付出了很多很多努力才做到的——”“他跟你说我让他退学的事了?”   李呈蕴打断她。   安千秋剩下的半句卡在喉咙里,她有点烦躁,手不自觉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拿出来一半又塞了回去。   她不知道怎么给李呈蕴说禾真每天晚上都会反复念叨他们两个今天都说了什么话,比起坠入爱河,禾真更像个精神病患者。   “随口一说的。”   李呈蕴笑了一下,视线越过她看向别处。   “我还没闲到随便践踏别人人生的程度。”   李呈蕴回答的真诚程度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安千秋愣了几秒,才重新说:“这话别随口乱说,禾真这个傻逼会当真的。”   别人都信佛信神,只有禾真信李呈蕴,毫无道理。   十一月的天气冷又干燥,李呈蕴的指腹开始脱皮,李呈蕴总坐在图书馆五楼角落里的位置,禾真有时候坐在对面,大多时候坐在他旁边。   周围没有人的时候,禾真会拉过李呈蕴的手指,试图抹平他指腹上翘起的皮。   如果李呈蕴不拒绝,禾真就会开始在旁边偷笑,眼睛眯的像月牙,黑色的瞳仁一点儿都看不到。   十一月五号,李项霆带着全家人参加了某个领导的家庭聚会,禾真终于和李呈蕴穿了相同颜色的衬衣,禾真话少,偶尔别人给他搭话也只是笑。   因为聚会结束的晚,禾真直接跟着李呈蕴回了公寓。   李呈蕴在浴室洗澡的时候,头顶亮着的灯忽然暗下去,蒸着热气的房间好像噗通一声掉进海底,有人掀开浴帘,凉气覆上皮肤。   十一月七号,李呈蕴和禾真去商场给安千秋买了生日礼物,禾真路过各种各样的精品商店,径直走向最北边亮着灯牌的某名牌打火机专柜。   禾真挑了玻璃柜里最扎眼的款式,深橘色的火焰图案顺着机身蔓延到顶盖,看一眼都觉得烫。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禾真指着绒布托盘里的火机侧头问李呈蕴。   李呈蕴没发表意见,禾真就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看,最后没办法,李呈蕴指了指边上的墨绿色火机。   “那就要这两个。”   禾真掏出手机,一边看售货员把火机装进盒子一边笑着说:“安千秋一个,我一个。”   看着禾真的侧脸,李呈蕴想起安千秋对禾真的评价,她说这个人就是个傻的,这话没说错。   刚刷完付款码,禾真的手机震了两下,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笑着接起来,抢先开口问:“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   商场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是一则寻人通知,声音很大,电话那头安千秋的声音被盖住,禾真被广播声分了神,安千秋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我给你买了打火机,红色的。”   禾真自顾自地回答刚刚的问题。   “谁他妈还管打火机是什么颜色啊!你赶快滚回学校,你的名字在入伍报名表上你听见了没?明天就要报上去了你知不知道!”   安千秋的音量提高了好多,最后两个字甚至喊破了音,禾真把听筒移开了一点,过了几秒才说知道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报名部队的招兵,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登记表上?禾真拿过包装好的袋子转过身,李呈蕴还站在刚刚的地方,倚着柜台低头看手机。   “李……”   “我有点儿事先走了,你自己打车回学校吧。”   李呈蕴总是比他先开口,甚至没等他回答,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禾真看李呈蕴的身影在灯光明亮的商场逐渐变成黑色的小点,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下行电梯口。   禾真从小就没有梦想,他和大部分人一样,按部就班的上中学,大学,按照何萍的意思,他会继续读研考博,然后申请留校。   这么多年以来,他唯一付出努力的好像只有两件事,学习和喜欢李呈蕴。   登记表贴在告示栏的左下角,三十几个格子只可怜巴巴地填上了几个,他的名字在最下面,黑色水笔,最后一笔漏了墨,顺着纸张纹路洇出蜘蛛网一样的黑色。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不是,学校怎么审核的啊,不需要本人证件也能给报名吗?”   安千秋对着告示栏骂了半天,余光扫过禾真却看着他傻站着不动。   “你站这儿干嘛啊?赶快去教务处啊!”   禾真的视线在白色的A4纸上凝成一个小点,他觉得爱情挺容易的,李呈蕴让他摸手指,跟他一起去商场,和他穿一样颜色的衬衣,还写他的名字,即便是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入伍登记名单上,那也是李呈蕴第一次写他的名字。   李呈蕴回到家的时候客厅所有的灯都亮着,窗帘紧闭,高跟鞋随意地脱在地毯上。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学校群里的聊天页面,入伍登记表最后一个名字因为误触被放大许多倍,占满整个屏幕。   推开二楼虚掩着的门,房间里的玻璃窗打开了一大半,搁在窗台上的玉兰被风吹得来回晃。   甄薇躺在单人沙发上,脸上贴着浅金色的面膜,脚随意地踩在书桌边沿。   听见响动,甄薇没朝他这边看,只是稍稍抻了抻手臂,下巴微抬,含糊不清地问:“回来了啊。”   踩在脚下的地毯是甄薇很喜欢的,色彩鲜艳,质地柔软,和李项霆离婚的时候,这是甄薇第一个要带走的东西,李呈蕴在地毯上的一片猩红上站定,语气平静:“妈,是你把他的名字提上去的吗?”   甄薇按了按面膜上鼓起的气泡,没说话。   “我说过了,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怎么处理?”   甄薇笑了出来,她转过脸,揭掉脸上的面膜,在手里团成一团,“在休学申请书上写上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处理方法吗?”   “休学期间我会考金融相关的证书,不会浪费时间。”   “你疯了。”   甄薇把头发扎起来,抬手擦掉沾在眉尾的精华液,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疯了,你爸疯了,你也疯了。”   “生完你以后我的肚子上全都是妊娠纹,还开始脱发,长斑,不过我无所谓,因为是我自己的孩子。”   甄薇站起来,搭在身上的毯子掉在地上,甄薇踩着毯子走过来,一字一句地说:“所以,你就不能听我的话吗?”   “可以,但是禾真不可以。”   无力感和疲惫压得李呈蕴说不出话,他看着身前依旧明艳漂亮的母亲,低声说:“妈,禾真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能就这样随便改变他的人生。”   “你根本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但是我知道。”   甄薇的声音颤抖,她握着李呈蕴的手腕,湿凉的触感让李呈蕴想到搁浅在岸上的鱼,“我要保证,你的人生没有污点。”   甄薇的黑色长发拂上他的手臂,像会让人窒息的海草,李呈蕴的胸口很闷,他掰开甄薇的手,垂眼看着她:“不是所有人都得按照你的想法过一辈子,我的人生也没有污点,就算有,也是你和我爸泼上去的。”   甄薇的手松开了,她站得很直,平直的嘴角往上扬。   “你看,你已经变了,你以前是不会这么和我说话的。”   甄薇深吸了一口气,头往后仰,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随风摇晃的羽毛灯。   “我现在回学校,处理完以后我会回来陪你。”   李呈蕴转过身,还没迈出一步,就听见甄薇在背后喊他的名字。   “你哪儿都不能去。”   甄薇的声音变得哑,像是被柳絮堵住了喉咙。   李呈蕴往楼下走,隔着走廊,他听到甄薇在房间门口大声叫他的名字。   李呈蕴继续往下走,走下最后一阶台阶,他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他转过身,刚刚站在门口叫他名字的人消失了,而踩在他脚下的地毯上依旧是一片血红。   作者有话说:这章会再修一下细节下章会写 第50章 broken(1)   天气预报准确率下降的厉害,早在一个月前的龙卷风预警到现在也没出现,海市的天变得阴又潮。   挂在窗外的湿衣服好像永远干不了,宿舍外不断滴水的空调外机长出了墨绿色的苔,中间凹下去一块,里面盛着一汪浑浊的水。   禾真把上半身探出窗外,叼在嘴里的烟快燃到底,风一吹,大半截烟灰扑簌簌往下掉。   他重新回到房间,拿起地上的手机,给李呈蕴又发了一条信息。   “我做梦梦到你梦见我了。”   他的期待是扔进黑洞的石子,连滚带爬地往下落,只要没到底,他的期待就永远不会落空。   禾真把屏幕往上划,距离在商场分别那天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星期,这中间他发了十三条信息,从汇报某一天的月光亮度,再到开题论文,还有食堂卖的牛肉丸砂锅只有六个丸子。   这应该算是引子,只要李呈蕴回复他一个标点符号,他就会迅速接上下一句:你是真的想要我走吗?不过这样看来,他并不那么迫切地想知道李呈蕴的答案,要不然他为什么不打电话,打一个电话就知道了。   安千秋从厨房走过来站在他身边,手里端了一杯蜂蜜水,还没化开的金色蜂蜜全都堆在杯底。   “所以呢,他怎么说?”   禾真靠着窗台,抬手把吹到脸上的窗帘撩开,说:“不知道,还没回我呢。”   “谁说李呈蕴了,我说的是你妈。”   安千秋吹了吹玻璃杯里冒着热气的水,又补充道:“还有那个后爸。”   “叔叔说都看我的意思,但我觉得他挺想让我去的,我没和我妈说过我的想法,不想让她为难。”   安千秋的眉头揪在一起,她本来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把杯子重重地放在窗台上。   想想也知道,一对半路刚刚结婚又地位悬殊的夫妻,起初再怎么相爱,争吵几次之后也会生出嫌隙,尤其是因为对方的孩子。   如果李项霆表示同意,禾真也不拒绝,就算何萍再不乐意,大概率也只能憋着不吭声。   “李呈蕴他爸为什么会觉得你入伍是好事?你又不是什么混子,成绩那么好……”   禾真把鼓满风的窗帘攥在手里又松开,停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入伍的话也会保留学籍,而且在部队表现好说不定还能当个士官,反正就是有挺多好处的。”   “不过李呈蕴既然把我的名字写到上面,也说明李呈蕴很想让我去。”   禾真转过头和安千秋对视,黑色瞳孔映着白色光圈。   和李呈蕴挂钩的所有事情禾真都能点头,即便知道没什么用,安千秋还是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如果你走了,咱俩这么多年的关系也就到头了。”   禾真笑着把蜂蜜水递给她,脑袋又探出窗外,风没有停的意思,安千秋听见禾真含糊不清地说:“你才不会。”   她是不会,如果禾真真的走了,她估计只会看着他的背影抹眼泪,然后毫无威慑力地大喊两句:禾真你就他妈的是个大傻逼。   等待的时间应该是难熬又漫长的,但入伍前要办的手续太多,需要体检政审还要走访调查。   相关人员到他们家的时候,只有何萍在,她尽量维持着作为李太太的体面,即使把文件交上去的时候手都在抖,但从始至终都没掉眼泪。   只是在人走的时候,她叫住准备上楼的禾真,飞快地跑到他面前,红着眼眶问他说:“你真的想去吗?只要你说不想去,妈妈就去和你叔叔说把你的名字划掉。”   “我不知道。”   禾真说。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为李呈蕴到现在都没有回过他的信息。   周安作为少有知道他们的事的人,也给李呈蕴打过电话,去公寓找过人,但最后结果都是扑了个空。   周安看着躺在上铺禾真的背影,手搭着栏杆,小声说:“你看连李呈蕴他爸都找不着他,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   禾真动了一下,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皱着眉看站在下面的周安:“你觉得我要不要报警?万一他出车祸了,或者是被绑架了。”   周安愣了一下,看着禾真没什么血色的脸,停了停才说:“……那应该不会”“那就好。”   禾真点点头,冲周安咧了咧嘴,又躺了回去。   听到周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禾真拿出枕头下的手机,点开李呈蕴的对话框,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你别死了。   学校和部队的办事进度撑不到禾真得到答案,公示很快贴出去,禾真站在布告栏前抬头看,按照首字母排序,他的名字在靠前的位置,如果李呈蕴有点耐心,应该是能找到他的名字的。   李呈蕴会开心吗,应该会,李呈蕴说过他喜欢听话的。   如果李呈蕴没有撒谎的话,李呈蕴现在应该最喜欢他,因为没有比他更听话的了,上天入地,哪怕把地球翻好几个圈,都不会有他这么听话的了。   要走的那天,海市下了一场大雨,值机大厅的地砖上布满黑色的脚印,大厅灯光明亮,禾真在巨大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模糊的脸。   等了一会儿,禾真走出去,站在自动门边上喊安千秋的名字:“你再不快点我就要误机了啊。”   安千秋靠着柱子抽烟,听见禾真的话,她没回头,只是晃了晃手里点着的烟说:“一根烟的时间耽误不了你出去保家卫国!”   禾真坐在行李箱上等,塞在外套口袋里的暖宝宝开始变凉,禾真把暖宝宝掏出来抚平褶皱后又放回口袋。   他说了很多话劝何萍不来送他,何萍刚开始不同意,一边往他口袋里塞暖宝宝一边穿鞋,禾真拉着行李箱站在她面前,低声对她说:“你别去了,我不想哭。”   何萍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踩在地毯上,她扶着鞋柜站着不动,直到禾真上了车,她才冲出门,但什么话也没说。   他的人缘没有好到入伍会有许多朋友来送花道别,直到车在下客区域停下,禾真才看到站在门口穿着宽大帽衫的安千秋。   安千秋陪他排队值机,取到机票后她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干巴巴地说:“你这是去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个地方我在地图上都没见过。”   “对啊,太偏了。”   禾真垂着眼看目的地上不知名的海岛,停顿了一下开口:“李呈蕴想找我估计都找不到。”   安千秋没说话。   安检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禾真拖着行李箱站在队伍最后,他转过身看着安千秋,还没来得及开口,安千秋走上来一把抱住他,被淋湿的肩头蹭到禾真的胸口。   “我也没多想抱你,是因为道别才抱的。”   安千秋的声音掺着微弱的鼻音,她吸了吸鼻子,尾音颤抖:“别生病,少出头,你细胳膊细腿的别被老兵欺负了。”   禾真按了一下她的背,小声说了一句话后,才说再见。   说了再见之后就不能回头,禾真随着队伍往里走,他把行李箱和手机放在传送带后,站在安检的台子上。   安检人员拿着红外线感应仪在他身上扫,在快到胸口位置的时候发出滴滴的响声。   “你有带什么饰品吗?”   戴在脖子上的线绳被提起来,禾真看着黑色铃铛在手里摇摇晃晃。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左手很凉,李呈蕴睁开眼,看见刺眼的光线和雪白的天花板,李呈蕴撑着床坐起来,连接左手的透明管子随着动作摇晃。   李呈蕴缓了几秒钟,看向放在小桌上的手机,碎掉的玻璃面板在灯光下发亮。   是他跟着跑上救护车的时候摔碎的。   查房的护士推门走进来,站在病床前拿他的病历本:“你总算是醒了。”   “我妈呢。”   李呈蕴的声音很哑,嗓子也痛,他喘了口气,说:“有事吗?”   “还上着呼吸机,有点发烧,主要就看这几天了。”   护士拿着温度计走过来,“来量一下——”“请问你有多余的手机吗?”   李呈蕴语速很快,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说:“我想用一下手机。”   “你刚醒看什么手机啊……”   “让我用一下,我有急事。”   李呈蕴抬起插着输液针的手,眨眼的速度很快,“我有急事。”   护士垂着眼看他,停了两秒,说好。   电话卡插进去,开机,李呈蕴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   李呈蕴抬起头看最上面匀速下降的红色数字,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电梯好慢,他有好多事要做,要去学校找教务处,如果处理不了可能还要去找李项霆。   电梯到了八楼,安静躺在手心的手机突然连着震了好几下,李呈蕴的手开始出汗,捏着屏幕的指尖发白。   “今天的月亮只有一半,但是好亮啊。”   “论文要选题了。”   “今天去食堂吃丸子砂锅,只有六个丸子。”   ……“我做梦梦到你梦见我了。”   “你别死了。”   “那我走啦。”   最后四个字好小,李呈蕴看了好几遍才看清,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站在外面的人往里涌,空气被挤压,李呈蕴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让大家等这么久实在抱歉 第51章 broken(2)   周安再见到李呈蕴是在教授办公室门口,隔着铁门他听见李呈蕴语气平静地向教授道歉,轻描淡写地略过旷课的原因,最后说会在这几天把所有落下的课补上。   周安有好多话想问,他蹲在办公室门口,想了无数开场白,但在看到李呈蕴推门走出来的时候又一股脑全忘掉了。   “邓老头怎么说?”   周安站起来,看着李呈蕴,他和之前没什么改变,好像瘦了一点,原本合身的大衣现在有些松垮地挂在肩头。   “先处分,看期末成绩再决定要不要撤销。”   李呈蕴拢了拢大衣,冲着站着不动的周安笑笑,“你要逃课别拉着我,我得好好学习了。”   李呈蕴侧身往外走,走廊灯光明亮,穿堂风掀起黑色衣角,周安看着李呈蕴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   李呈蕴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在走过转角之前,他笑着补了一句:“我能有什么事儿。”   他确实没什么事儿,如果非要说有事的话,就是他需要努力一点,让期末成绩别那么难看。   天气预报预警了好久的台风终于在第二天到来,学习禁止了所有室外活动,学生大多聚在图书馆和教室复习聊天,偶尔会被爆炸似的打在玻璃上的雨声吓一跳。   李呈蕴站在学校美术馆顶楼的窗前往下看,外面有许多断掉一截的细脖子树,还有卷进台风漩涡里的白色塑料袋。   应该有一小部分人也会被台风吹走。   李呈蕴收回目光,转身往里走的时候,在背光的展厅看见左右张望的沈听语。   李呈蕴往前走了几步,沈听语很快发现他,脸上露出笑容。   “我还以为你在楼下。”   沈听语走过来,头发上的香气随风散在空气里。   李呈蕴垂着眼睛看她,停了一会儿才问:“那张照片是你拍的吗?”   沈听语的笑容僵在脸上,扬着的嘴角一点点往下掉,最后恢复如常。   李呈蕴对这些不怎么在意,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风,透过缝隙发出刺耳的响动。   “沈岁发给我的。”   沈听语偏过头,视线落在对面墙壁上的油菜花,“我觉得阿姨有知道的权利,毕竟这种……这种事谁也做不了主。”   “所以你觉得你能管我的事吗。”   李呈蕴脖颈上隐隐显出青筋,他笑着问:“因为你喜欢我就能替我做主是吗?”   “李呈蕴,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   “你有多喜欢我?”   李呈蕴声音很低地打断她,他转过头盯着窗外水泥色的天,说:“如果我说想让你退学,你能做到吗。”   沈听语重新看向李呈蕴,她认识李呈蕴好久,只觉得李呈蕴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可现在她只觉得他陌生。   看够了漫天乱飞的树叶和塑料袋,李呈蕴回过头,冲着沈听语笑了笑说:“你做不到。”   说完这句话,李呈蕴重新站回窗前,头顶的射灯把他投在地面上的剪影拉的很长。   李呈蕴不知道沈听语是什么时候走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光泛着诡谲的紫,像玻璃糖纸的颜色,刺破薄而浅的云。   因为站的时间太久,李呈蕴的身体都发麻,他很慢地往教学楼走,穿过地下通道,堆在墙角的烟蒂已经被打扫干净,只有砖红色墙面上还留着没擦干净的黑色烟灰。   与以前每一天一样,李呈蕴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过窄长的路。   处分通知在第二天贴上学校布告栏,张贴的那天学校人员打开透明pvc隔板,把A4纸贴在右上角,顺便把下面的入伍公示揭掉。   只是胶水粘的太紧,撕掉的时候整张纸从中间被撕成两半。   卷成纸筒的材料被塞进资料室,门关上又打开,有人走进去。   海市的冬天湿冷,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李呈蕴从考场出来,周安倚着楼梯栏杆冲他挥手,李呈蕴把外套拉链拉上,下巴藏在外套里。   “放假打算去哪儿?”   周安三步两步跳下台阶,李呈蕴垂着眼皮跟在他身后,停了一会儿才说:“报了金融机构的课,过两天就搬到校区里。”   周安回过头,眉毛皱在一起:“你过年不回家?”   学校大门敞开着,楼外的天光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轮廓,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裹着白,李呈蕴走出去,冲着周安微笑:“学习肯定比过年重要。”   周安也笑,他觉得李呈蕴好像哪里变了,但又好像哪都没变。   禾真的离开的时间不长不短,刚开始周安会在考试前哀嚎两声“要是禾真在的话复习应该就不会这么费劲了”李呈蕴坐在桌子对面,从来不接话。   时间久了,没人再提起禾真,成绩单总挂在第一行的名字换掉了,空出来的位置很快有人坐过去,就像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李呈蕴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总会在公告栏前停留,有的时候是一两分钟,有的时候就几秒。   穿过操场,李呈蕴又停在公告栏前,透明隔板映出他的脸。   这次停留的时间很短,李呈蕴扫了一眼就转过身往学校门口走,没走出几步,他们看见朝着他们走过来的安千秋。   安千秋总是跟禾真同时出现,禾真走了,安千秋在他们学院出现的次数也骤降。   周安抬了抬手想要打招呼,但安千秋像是没看到。   “聊一下吧。”   李呈蕴转过身,看着走过去的安千秋。   人工湖面结了一层薄冰,枯黄的草地每踩过去就发出咯吱声,安千秋靠着树站着,周安停了一会儿,才把口袋里的烟抽出一根递过去。   安千秋低头看了一眼,说:“不抽了。”   周安把烟收回去,又站了一会儿说他去旁边等,看着周安离开,安千秋才开口说:“我觉得我们两个没什么可聊的。”   “他妈妈很好,上次体检报告出来,除了血糖有点高以外,别的指标都正常。”   李呈蕴说话的时候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语气平静。   “我联系不到。”   安千秋呼出一口白气,“部队里一个半月才能打一次电话。”   安千秋说完之后两个人好久都没再说话,校园广播按时响起,是欢快的前奏。   终于还是安千秋先憋不住,她转过头看着李呈蕴,胸口起伏明显:“是你把禾真的名字写上去的吗?”   这句话周安也问过,李呈蕴摇了摇头。   他不想解释字迹相同是因为他从小练字,字帖来源是甄薇,甄薇对自己那一手字到了自负的地步,为此要求李呈蕴每一个点都要和她写的一模一样。   都过去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那你为什么不回禾真的消息?你知道他给你发了多少条吗?只要你说不让他走,只要你说一句……”   “我妈生病了。”   李呈蕴的声音不大,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到,“所以没回。”   “你妈生病了你就不能回个信息吗?”   安千秋情绪突然变得激动,眼睛发酸,她站在李呈蕴面前,深呼吸了两次,“如果禾真从一开始在你心里就什么都不是,你就他妈别去招惹他啊?你还给他说你喜欢听话的,是,他是听话,比他妈养的狗都听话!”   广播前奏还在播放,李呈蕴看着安千秋,他找到了禾真存在过的证据。   “他有说什么吗,走的时候。”   “没有。”   安千秋回答的很快。   安千秋撒谎了,禾真走的时候对她说了再见,还小声说了句别的,说的是:告诉李呈蕴,他的行李箱我带走啦。   但她不想告诉李呈蕴,起码不该在现在这种平静的场面,起码她要在李呈蕴脸上看出一丝崩塌的迹象,起码李呈蕴要再追问她一次。   但都没有,李呈蕴点点头,就那么走开了。   搬去补习机构的第一个晚上,因为窗户漏风,李呈蕴失眠了。   他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喝,凉意顺着喉管往下落,很快在胃里涨满,接着开始无法控制地泛酸。   放在枕边的手机亮起来,李呈蕴走过去,来电显示是李项霆。   李呈蕴等了一会儿才接起来,李项霆喝了点酒,说话的声音很大:“过年真的不回来?我们打算去北边玩一圈,你也来吧。”   “不去了。”   李呈蕴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回去,坐在地板上。   对面是短暂的沉默,嘈杂的背景音逐渐安静下来,过了几秒,李呈蕴听见对面人开口:“你还在怪我,你妈妈葬礼那天我是真的有事去不了。”   “太晚了,明天还有课先挂了。”   甄薇说的话也有对的,譬如她说李项霆是个虚伪的父亲,虚伪两个字始终在父亲前面。   甄薇在icu的那段时间,李项霆只来过一次,存了一笔钱后就走了,或许是记者把她突然发疯的原因归结到两人离婚上。   禾真入伍需要李项霆这个继父点头,何萍不可能希望自己的儿子放弃学业去当兵,李项霆喜欢何萍,但为什么李项霆还是同意了。   手里的矿泉水瓶掉在地上,瓶盖没拧紧,水大片流在地板上。   海市的冬天从来不会下雪,新的一年也是一样,往后的每一年也都会像今年冬天一样。   只是他开始失眠,总是做梦,梦的类型千奇百怪,但最后的结尾,他总会看到甄薇狰狞发青的脸还有角落里一个走向夏天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这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更多细节在后面会慢慢解释(我一定会努力努力更新的!谢谢大家) 第52章   Miracle试营业那天并不对外开放,作为海市第一家水下酒吧,Miracle从筹备到开业这天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周安也是费了点功夫托几个朋友才订到二楼视野最好的玻璃房。   临到最后清算人数的时候,周安才从陈峥那儿得到了李呈蕴也要去的消息。   自从大四结课那天他们拍完毕业照那天,他和李呈蕴没有见过多少次面,李呈蕴没走李项霆为他铺好的黄金大道而是参加秋招找了一份投行的工作。   李呈蕴年纪小,长得又惹眼,领导参加活动走哪儿都乐意带着。   所以李呈蕴变得很忙,没空和他们聚会喝酒,没空回家过年,也没空找女朋友。   “他没说要去啊?”   周安拿着手机皱眉,“我昨天打电话他还说没空。”   “谁知道,李呈蕴这人一天一个样,”陈峥在电话那头吧机械键盘按得噼里啪啦响,周安把听筒挪远了一点,道别之后挂了电话。   夏季晚上的高温依旧折磨人,周安把车里的空调温度调到16,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搁在出风口吹着。   周五晚上大学城附近车流量几乎达到顶峰,周安坐在车上一边吹空调一边骂李呈蕴。   快到李呈蕴公寓楼下的时候,周安准备给他打电话,手机刚拿出来,余光瞥见站在路灯下的李呈蕴。   他穿了一件奶油色的亚麻衬衣,下面是浅咖色休闲裤,头发比起上次见面短了些。   看到周安的车,李呈蕴走过来,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上去。   前车的尾灯把车厢内照的通红,周安偏过头看李呈蕴,看着同样被笼在红光里的李呈蕴,周安有点恍惚。   周安打了转向灯,停了一会儿才说:“你喷香水了啊今天。”   李呈蕴把座椅往后调了一点,头也没抬地说:“喷香水还得周总同意?”   “李总提出来的周总肯定同意啊!”   堵车堵的心烦,周安点了根烟夹在手里,他靠着车窗看很快散在空气里的白色烟雾,说:“我昨天问你你还说不来,陈峥问你你就说来,真双标。”   李呈蕴没接话,他把车窗降下来一点,拿过搁在扶手箱上的烟盒,点了一支叼在嘴里。   四十分钟后,周安把车停在Miracle门口,把车钥匙丢给侍应生,三两步跑上台阶。   “海大那边堵死了快……你朋友到了吗?”   “到了,我让他们先开酒了。”   陈峥看着李呈蕴把快燃尽的烟丢进手边的水盘,愣了两秒后凑到周安耳边,小声问:“李呈蕴居然抽烟?”   周安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的李呈蕴,他们步入社会之后多少沾染了点市侩气息,只有李呈蕴没有,他几乎和以前一模一样,唯一改变的可能就是从闻烟味就想吐的大学生,变成了需要用尼古丁缓解焦虑的真正的成年人。   陈峥带着他们两个进去,绕过镂空的玻璃楼梯,周安推开门,里面坐着的人他见过一两次但不熟悉,周安笑着打招呼,正打算让陈峥给李呈蕴介绍,周安转过身才发觉李呈蕴还没上来。   李呈蕴还站在楼梯拐角,虚幻的彩色光斑落在他身上,有一小片蓝落在他的眼皮。   周安隔着十几阶台阶喊李呈蕴的名字,李呈蕴抬起头隔着充斥重金属的空气与他对视,嘴角平直。   李呈蕴走上去,步子缓慢,站在门口,陈峥准备向李呈蕴介绍里面的人的时候,周安看见李呈蕴闭了一下眼又睁开。   “这几个都是咱们学校的,比我们高两届,他是Miracle的老板之一。”   陈峥把李呈蕴推到前面,笑嘻嘻地介绍:“李呈蕴,都听说过吧?”   李呈蕴紧绷着的脊背一点点松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对面两个男人身材肥胖,系着的衬衣扣子几乎快要崩开,露出内里黄黑的皮肤。   李呈蕴微笑着和他们握手,接过他们递来的酒,仰着头喝完之后才偏过头。   “不是说还有几个朋友吗。”   李呈蕴看着陈峥,停了几秒,他垂着眼皮,低声说:“什么舰艇部队的。”   陈峥哦了一声,笑着喝完玻璃杯里最后几滴酒,龇牙咧嘴地说:“还没来呢,过会儿才到……是不是你们公司又有什么内部消息啊?”   李呈蕴也跟着笑,他忽略一旁周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食指在杯沿点了点,没有接话。   节目在十点准时开始,穿着性感的女DJ站在高台上,激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呈蕴坐在沙发角落,头靠着玻璃墙,过大音量把玻璃墙后的蓝色水面震出圆形波纹。   门每被推开一次,李呈蕴就会抬一次头,对上一张张陌生的脸,李呈蕴笑着站起来和对方碰杯,然后再重新坐下。   放在圆桌上的威士忌见了底,周安坐过去,说:“陈峥说人到齐了。”   李呈蕴抬眼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安很轻地叹了口气,加大音量在李呈蕴耳旁喊:“陈峥说,人都到齐了!”   紫色光线闪过李呈蕴的眼睛,那是楼下试图搭讪的信号,李呈蕴往玻璃房下看,舞池里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卷发女孩笑着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激光灯。   李呈蕴把杯子里剩下的一点酒喝光,才看向周安,笑着点点头说知道了。   在还没被发酵后的酒精控制之前,李呈蕴站起来往门外走。   喝大了的陈峥拉住他,口齿不清地说了几句话,李呈蕴笑着应下来,然后用力拂开抓住他的那只手。   酒吧换歌前整个club会有大概五秒钟的黑暗,周安看见李呈蕴用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往楼下走,五秒变得漫长的出奇,有好几次,周安都觉得李呈蕴要掉下去了。   但李呈蕴就是李呈蕴,任何情况都能保持体面。   穿过幽暗漫长的玻璃楼梯,李呈蕴推开亮着绿灯的铝制大门,消失在鼓点密集的舞池。   电梯门打开,泛着水汽的凉意扑在脸上,雨水从屋檐上淌下来,李呈蕴恍惚了几秒,才意识到刚刚海市下了一场大雨。   湿气很快粘上皮肤,李呈蕴解开领口系的规矩的纽扣,袖子也卷到小臂。   Miracle门口停满了车,李呈蕴顺着台阶往路边走,偶尔有大颗水珠掉在他身上,钻进后衣领,带来无法忽略的凉。   绿灯在李呈蕴走到斑马线后的前一秒转红,李呈蕴又退回去,看着红灯从八十开始倒数,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拿在手上,在找到火机的下一秒,他听见有人笑着说:“怎么办,侧方我怎么也停不进去啊。”   声音清脆,最后一个字尾音轻轻往下坠。   烟卷从指缝掉下去泡在水坑里,烟卷一点点被染黑。   李呈蕴转过头,隔着青灰色的天,他看到斜着停在车位里的黑色轿车,还有从车窗里探出的半个脑袋。   ——来回倒腾了好几次,车怎么都停不进去,连带着旁边路过的大爷都看不下去,拎着布袋子站在车头,扯着嗓子帮他指导。   他快被自己蠢笑了,正打算放弃打电话找人过来的时候,车窗突然被叩响。   “下来吧,我来倒。”   “好。”   他拉开车门下来,停了几秒才说:“谢谢。”   调整车位角度,换挡,几乎只用了一次,车就稳稳当当地贴着水泥台阶停进线内。   “谢谢。”   李呈蕴站着没动,随着酒吧里闷响的密集节奏,垂在身侧的手指碰了一下裤缝,李呈蕴垂着眼看他,说:“头发短了。”   其实还有很多,他还长高了,穿的衣服也和以前不一样,下巴上多了一小道白色的疤,没怎么晒黑,眼睛还是很亮。   “我——”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有人跑过来,手里拎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我不是说了让你等我,我刚刚在那边都找到车位了,这下停这么远。”   男人站在他身边,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上衣。   “你朋友啊?”   男人看向李呈蕴。   “刚刚我车又停不进去,他帮我停了一下。”   禾真弯着眼睛笑,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手臂从车窗缝隙伸进去,拿走中控台上的车钥匙之后关上了车窗。   “谢谢你帮我停车。”   禾真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接着,李呈蕴看见禾真嘴角翘起来,露出好看的弧度。   “不过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啊。”   作者有话说:狗血警告(后面想到更好的写法会再修) 第53章   海市气象台于今夜23:00起发布海市雷雨大风黄色预警信号,请市民注意防御。   天气预报又变准了,还没到十一点,雨零星下起来,站在对面的男人仰着脸看了看天,打开手里的伞,和禾真靠得更近了点。   “雨要下大了。”   袁嘉楠搓了搓手臂,转头看着禾真,“老徐他们还等着呢。”   “行。”   禾真侧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刚走出没几步,原本站在身后的男人重新大步走过来,半个身体挡住他的路。   隔着雾蒙蒙的雨丝,李呈蕴看着站在伞面下的禾真,眉眼都藏在阴影里。   侧后方响起轿车解锁声,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过了几秒,停在对面的车突然亮起前灯。   李呈蕴从口袋里摸出烟,抽了一根夹在指间,冲着禾真晃了晃,笑着说:“借个火吧。”   李呈蕴开始在这一刻感谢路对面大亮的车前灯,雪白的刺眼光线甚至能让他看清禾真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他在等待禾真露出破绽,在有限的十几秒钟,哪怕禾真只有零点几秒的迟疑,他都可以迅速捕捉,然后拿着这些证据强迫他们两个一起回到四年前。   他看着禾真微微垂眼,从裤子右边口袋掏出火机,拇指搓了两下火轮,橙色火光瞬间窜出来,在脸上留下随风摇晃的深色倒影。   手里的烟被点着,李呈蕴看着禾真把火机抽走,绕开他继续往前。   没有破绽,手里的烟很快被雨水打湿,飘到半空的白烟很快被风甩到地上,李呈蕴站着没动。   周安接到李呈蕴的电话的时候club里正在放一首节奏十分激烈的音乐,周安堵着一边耳朵,仔细听李呈蕴在说什么,但鼓点声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周安穿过走廊走到洗手间,随意踢开一扇隔间的门,坐在马桶盖上问李呈蕴刚刚说了什么。   过去了不知道多少秒的沉默,周安才意识到手机那头的李呈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耳边只有令人心跳加速的鼓点和模糊的雨声。   从Miracle出来,周安在不远处的一家烟酒店看见李呈蕴,他站在铁卷帘前,攥在手里的空烟盒被捏成奇怪的形状。   周安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呈蕴突然偏过头问他:“我和上学时候差得多吗。”   周安愣在原地,隔着昏黄橘光他和李呈蕴对视,恍惚了几秒后摇了摇头。   李呈蕴笑出来,他仰着头长出了一口气,没头没尾地说:“真是不讲道理。”   半瓶威士忌下肚周安全当李呈蕴在说酒话,他叫了代驾开车把李呈蕴送回公寓,车停在丁字路口,在红灯即将转绿的前几秒,李呈蕴突然摇下车窗,被风刮斜的雨水打湿身上的衬衣。   “去我爸那儿吧。”   李呈蕴说。   周安皱了皱眉,沉默思考这到底是因为酒精上头还是认真的,李呈蕴说完这句话就开始沉默,他直勾勾地看向窗外,眼睛里忽明忽暗的水光在晃。   汽车驶向新区,前两年海市有刻意把新区往东扩建,省政府也搬到那儿,李项霆理所应当的在附近买了新房。   这还是李呈蕴第一次去,因为从没出现过,他甚至连大门门禁都过不去,李呈蕴打电话给李项霆但是没人接,门卫查了楼号之后拨通了备用电话,李呈蕴坐在车里看见家里的陈姨撑着伞跑过来替他登记。   “你爸和阿姨去山上了,这不是下雨吗害怕不安全,临时决定在山上住一天。”   陈姨跟在李呈蕴身后,可能是太久没见,她忍不住打量李呈蕴,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发出一声叹息:“有时间就多回来,你爸爸挺想你的。”   李呈蕴没接话,他看着陈姨打开门,走到鞋柜给他找拖鞋。   “最近有人回来吗?”   李呈蕴站在地毯上,湿着的头发往下淌水,陈姨有些疑惑地转过头看他,李呈蕴笑了笑,语气轻松地接着道:“萍姨的儿子好像从部队回来了。”   “没听太太说过呀。”   陈姨把拖鞋放下,问李呈蕴大小合不合适。   李呈蕴笑着点点头,陈姨给他指了指二楼的卧室,说李项霆和何萍把最大的那一间留给了他,李呈蕴适当表示感动。   他走上楼梯,推开紧闭着的卧室门,几乎没有看一眼屋内的装潢,抱着被子重新走回客厅。   “怎么不去屋里睡啊?”   李呈蕴把沙发上的靠枕放在地上,把被子铺开:“在楼上待久了会想到我妈。”   屋里安静的吓人,李呈蕴十分自然地在客厅睡下。   海市的雨下个不停,李项霆和何萍从原定的暂住一天逐渐变成三天,再到一星期。   而李呈蕴开始在客厅办公,他占据着正对着大门的绝佳位置,这样门外有什么响动他都能第一个发现。   他要第一个发现。   原定在早晨的会议因为对方高管的网络故障取消,李呈蕴从酒柜里挑了一瓶开了的洋酒,倒了一杯重新回到客厅。   事实上李呈蕴真的酒量不佳,高度朗姆几乎喝上一杯就会开始心跳加速,李呈蕴趴在茶几上,透过琥珀色液体看被切割成无数菱形的景象。   看浅咖色的羊毛地毯,玉兰花形状的壁灯,闪起绿灯的指示灯,一点点推开的门还有背对着暗淡天光的人影轮廓。   人影似乎有些发愣,他在门口站了几秒,又退出去抬头确认墙面上的门牌号。   “我还以为我走错了。”   禾真站在门口,拎在手里的黑色随身背包重重地放在地上,停了几秒,他又重新朝李呈蕴看过去,眼睛眯成一条线,“你是那天帮我停车的那个人?”   李呈蕴坐直了,把面前的酒杯推开,“我们谈谈。”   禾真站着没动,李呈蕴撑着沙发站起来,走到禾真面前,禾真眉头揪在一起,往后退了两步。   李呈蕴伸手去拽禾真的手臂,下一秒,几乎是瞬间,他的手肘被人制住,李呈蕴在往后跌之前一把抓住禾真的衣领,两个人一起摔在地毯上。   禾真迅速翻身坐起来,膝盖抵着李呈蕴的小腿,右手把李呈蕴的肩头死死压在地毯上。   李呈蕴平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坐在他身上的人,嘴角扬起来笑出了声。   “禾真。”   李呈蕴语速很慢的念那两个字,时间凝滞,酒精占据头脑上风,他暂时忘记预先排练好的那句开场,只能在停顿几秒后诚心诚意地评价说:“你力气变大了。”   镜头下降,拎着菜篮子的陈姨出现在门外,惊呼一声后连忙跑进来把他们两个拉开,鞋都来不及换。   禾真的眼睛在看到陈姨之后软了下来,他站起来,一边听陈姨说话一边回到门前拎起行李袋。   “叔叔的儿子?”   李呈蕴看到禾真朝他这边望了一眼,然后走过来,微微俯身朝他伸出手。   “对不起啊。”   禾真握着李呈蕴的手,用力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脸上露出很有礼貌的笑容,“我生病之后有在吃药,记忆力变得不太好,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   禾真的手变得没那么软,虎口有了一层薄薄的茧,唯一不变的是夏季高温依旧冰凉的皮肤。   李呈蕴看着禾真抽开的手,停了停才问他:“你生病了?”   “嗯。”   禾真无所谓地笑笑,嘴角显出细小褶皱,然后抬头和李呈蕴对视,眼睛里映着玉兰花倒影。   “所以可能是把你忘了。”   李呈蕴站着没动,看着光从透亮落地窗洒进来,他的身体发麻,但是心里却没有什么多余情绪。   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看着禾真的脸,李呈蕴突然想笑。   他有想过无数种再见到面的情节,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禾真记得所有,只把荒废在他身上那段毫无指望的日子以及他重新丢回海里。   “你觉得我信吗?”   李呈蕴看着禾真,嘴角弯下去,“我一句都不相信。” 第54章   “他真的很奇怪。”   “我说的每句话他都认真听,从来不打断,但最后对话结尾永远就那么四个字:他不相信。”   禾真说完,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安千秋,对话开始前她点了一支烟,除了最开始她抽了一口,之后就一直夹在指间没动过。   “然后呢?”   安千秋把还剩下大半截的烟丢进水盘,身体前倾,皱着眉看坐在对面的禾真。   “然后我就不跟他说了,说了那么多遍,他不相信我还能说什么。”   禾真耸了耸肩,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水煮牛肉。   安千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作为禾真的朋友,她当然希望禾真一直开心,忘掉那段连接吻都是他主动抬头的关系也没什么不好的。   安千秋也没想到,当禾真表情轻松地说起这一切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呢?可能是因为看到了突然开始抽烟的李呈蕴,拍毕业照那天执着于要在身边留下一个空位的李呈蕴,还有平静地讲述禾真离开那天同时失去了母亲的李呈蕴,如果说禾真在这场感情悲剧里从始至终都可怜,那李呈蕴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   安千秋看坐在对面挑花椒的禾真,她叫了他一声,禾真抬起头,眼睛安静地像冬天结冰的深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禾真愣了几秒,然后放下筷子,问她:“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安千秋有些无奈地笑,“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入伍吗,因为你觉得是李呈蕴要你去的……反正你就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挂在餐厅旋转门外的风铃被吹响,摇摇晃晃地敲着玻璃,禾真低着头看白色瓷碗里的花椒,在房间重新归于平静时,他抬起头问安千秋,说:“那他当时喜欢我吗?”   楼下的旋转门被打开,安千秋看见外面不那么明亮的天,她拿了根烟但是没抽,在手里来回颠倒了几次才笑着回答:“我不知道。”   “那就是不怎么喜欢。”   禾真和安千秋对视了一眼,对自己那段毫无记忆,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复述的感情做出评价:“喜欢是藏不住的,一天不说都会憋死。”   安千秋不知道怎么接话,正在思考的时候,禾真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他拿起来看了看,两只眼睛一点点弯下去。   “中彩票了啊这么高兴。”   禾真一边回信息一边说:“袁嘉楠说来接我。”   对面没了声音,禾真笑了笑,又补充道:“是我的助教,后来分班的时候他是我班长。”   “你喜欢他?”   “算是吧,他人很好。”   禾真把手机放下,屏幕上莹白的光还没熄灭,把下巴上的小疤照的清楚,“反正对我挺好的。”   这次吃饭安千秋定的餐厅人均价格挺高,原本想趁着没活动的这一个月好好放肆吃一顿,可这会儿她突然吃不进,拿着一双筷子来回扒摆在沙拉上切成两半的绿柠檬,哪怕禾真和李呈蕴之间不是什么美好的爱情故事,也不该是这种烂尾结局。   禾真手机第二次亮起来的时候禾真下楼买单,安千秋站在楼梯上,看见旋转门外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   “袁嘉楠?”   安千秋开口的下一秒,男人转过头,皮肤黑,单眼皮,和李呈蕴真的是一点都不像。   “我是禾真发小。”   安千秋从口袋里掏出烟,敲出一根递过去,“抽吗?”   袁嘉楠愣了愣,抬手接过烟,笑着说谢谢。   火苗烧起来,安千秋抬眼看着落在两栋高楼之间的太阳,语气平静:“禾真是怎么回事?”   袁嘉楠看了她一眼,白雾在他们之间缓慢散开,安千秋没看他:“他只忘记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袁嘉楠的手垂下去,烟灰扑簌簌掉在地上,他又抽了两口,在禾真推门出来的时候,把烟扔到马路上。   安千秋站在台阶上看着禾真和袁嘉楠坐上车,禾真把车窗摇下一半,问她要去哪儿。   “我随便走走消消食,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   安千秋摆了摆手。   看着消失在十字路口的黑色吉普车,安千秋在餐厅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被来往交错的车辆刮起来又摔下去的半截香烟,拿出手机,把锁在黑名单里的电话重新释放。   电话几乎是拨出去的瞬间就接通,听着对面安静的呼吸声,安千秋沉默了好久才说:“晚上出来喝一杯。”   李呈蕴在电话那头很轻地笑,停了一会儿,才说:“不是说看我一眼就吃不进饭吗。”   “所以我说的是喝酒!”   安千秋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她沿着黄色盲道往路口走,李呈蕴不再说话了,安千秋报了个常去的酒吧地址,在挂电话之前说:“起码你不会随手乱丢烟头。”   工作日的酒吧夜晚没有那么多买醉的人,安千秋推门进去的时候不少男人都回头看她,于是安千秋顺利找到没有抬头的李呈蕴,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看着窗外,右手松松垮垮地捏着一个筛盅。   甚至她都走到李呈蕴桌前,李呈蕴都没有注意到。   安千秋把包甩在桌上,金属链条与桌板撞在一起,动静大的像是发生了一场交通事故,隔壁桌的人扭过头朝他们这边看,表情微妙,安千秋不怎么在意,李呈蕴更不在意。   “你现在看起来很像看破红尘随时准备遁入空门的高僧。”   安千秋坐在沙发上,随手把烟灰缸摆在面前,“我说了,你遭报应是早晚的事。”   安千秋几乎是习惯性地挖苦李呈蕴,只是这次李呈蕴没说话,他坐在昏暗光线下笑,像是默认。   舞台上的乐队正在调试设备,安千秋点了一支烟之后把烟盒丢给李呈蕴,深蓝色在半空划出夸张的弧度,最后被李呈蕴抓在手里。   他们两个面对面地抽烟,准确地说是只有安千秋在抽,李呈蕴是在发呆。   “他是……他是真的不记得了,我问过了,他不至于在我面前还演戏。”   “我知道。”   李呈蕴靠着椅背,看着她笑笑,“他回来第二天我就知道了。”   部队的人际关系干净,想要打听一个人并不困难,李呈蕴在那天晚上打了个电话,因为并不是十分熟悉的关系,对面人接到他的电话先是一愣,反应了几秒才开始寒暄。   寒暄时间不长,李呈蕴在自我介绍后的第二句,紧跟着问:“你认识舰艇部队的禾真吗?”   对面人说不认识,但是可以帮他问问朋友,李呈蕴在这头说谢谢,挂掉电话之后发了一条某公司即将重组上市的信息过去。   违反了公司规定,但他无所谓,李呈蕴走出去,站在走廊看坐在楼下餐厅吃夜宵的禾真。   怎么会不相信呢,见过禾真爱他的模样,于是李呈蕴拥有在瞬间分辨禾真是否爱他的能力,看一眼就知道了。   “你朋友怎么说?”   安千秋把烟掐了,问他。   “心因性失忆症。”   李呈蕴记不清当时电话那头一长段专业术语,只记得最后几句,“禾真入伍以后开始失眠,后来精神状态也不好,训练的时候和其他人发生了肢体冲突——”安千秋皱了皱眉,拿过手机在网页上搜索,最后得到答案:对重大事件因为震撼过大不堪回首而产生部分性遗忘。   这段话李呈蕴应该看了无数遍,要不然李呈蕴不会露出那种让人难过的笑容,接着重复那四个字:“不堪回首。”   她没什么好说的了,安千秋叫了酒保,把她之前存到这儿的酒都拿了出来,奇形怪状的酒瓶摆了半个桌子。   安千秋倒满一杯,李呈蕴坐在对面,橘黄色的光斑落在他的眉骨,安千秋终于看到了禾真以前总是挂在嘴边的“李呈蕴眉骨上的小疤”   两杯高度伏特加下肚,安千秋的喉咙和胃都烧起来,她看了李呈蕴一眼,没忍住还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拿着酒杯的李呈蕴忽然笑出声,他看着酒杯里化开一个角的冰块,说:“不知道。”   他也不是一切都有办法,如果按照正常轨迹来说,他和禾真成长为更好的人,他们可以坐在一起说开当年的误会,哪怕最后事与愿违,也不至于遗憾到每个晚上都失眠。   但现在禾真犯规太严重了,严重到他甚至没办法举起手里的红牌罚他下场,他没那个资格了。   原来铜墙铁壁瞬间崩溃是这个样子,安千秋别过脸,不再看。   酒桌上的酒很快被他们两个清空,到十二点的时候,安千秋的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是周安两个字。   安千秋接起来,周安听起来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你们结束了吗?结束了就下来吧,我开了车,就在楼下。”   安千秋抬起头,坐在对面的李呈蕴懒散地笑。   他妈的,李呈蕴这个傻逼,自己都站在悬崖边上了还想着给自己哥们牵红线。   喝完最后一点伏特加的瓶底,他们两个往外走,门一打开,裹着湿咸味道的空气扑在脸上,李呈蕴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清明。   周安靠着车冲他们招手,在拉开副驾车门之前,李呈蕴先坐进了后座。   挺正常的一个举动,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安千秋突然有点鼻酸。   午夜的高架桥不再堵车,往常需要四十多分钟的车程现在只花了二十分钟,车厢内安静的吓人,周安和安千秋十分默契地透过后视镜往后座看,李呈蕴在后面坐得很直,头靠着椅背,视线直直地看向窗外交错闪回的橘色路灯。   车停在住宅区大门前,周安把音乐音量调低,看着后视镜里的李呈蕴,试图缓和气氛:“下周同学聚会你有空吧?”   李呈蕴没反应,周安笑了笑,说:“太没出息了吧你,酒量练这么久怎么还能这么烂啊。”   车窗外有两个人并肩穿过种满三角梅的路,周围有很亮的灯,他们在车前不远的位置停下,一个摆手,一个继续往院子里走。   坐在后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用有点儿低的声音说:“后劲大。”   安千秋没回头,她只是突然后悔,禾真问她“那个人当时喜欢我吗”的时候,她应该说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大家好失忆是真的后面有反转也是真的(失忆梗肯定是有人喜欢有人觉得烂的但没办法啦我只能按照自己原本想的那么写希望可以写的有意思一点另外梨肯定会比以前主动一些但火葬场应该是没有的这个词太严重了我只是想写一个比较别扭曲折的狗血故事而已希望大家都能看的愉快感谢) 第55章   客厅的灯还亮着,暖色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外面的草坪上,禾真推开门,何萍窝在沙发上,头发比上次见面时长了很多,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   瞥见门口的人影,何萍转过头,下一秒脸上就出现笑容。   她从沙发上起来,小跑到门口拥抱禾真,搭在背后的手很轻地拍了两下,接着没头没脑地笑着念叨:“头发短也好看,人看起来精神,也结实了……”   禾真也跟着笑:“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这不是等你回来吗,你叔叔今天喝了点酒,估计你俩明天才能见到了。”   何萍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又捏了两下禾真的手臂:“晚上吃饭了吗?我给你下碗面?”   其实禾真吃过了,袁嘉楠带着他去见了几个朋友禾真都不认识,吃饭的时候袁嘉楠一边聊天一边给他夹菜,很快碟子就被堆得满满当当,其实里面夹着挺多他不爱吃的菜,但是当兵的最看不得人浪费粮食,禾真一股脑都塞进嘴里。   何萍抬着头看他,不知道人是不是过了四十五岁就开始刹不住车,衰老甚至能从染得漆黑的发根里透出来。   于是禾真点头说好,看着何萍走进厨房的背影,他又补了句:“我还想再吃个荷包蛋。”   身后的门锁响了一声,接着是瞬间渗透空间的酒气,禾真没回头,站在门口的人也没动,他们就那么站着,直到何萍从厨房探出头,然后笑着说:“阿呈也回来了啊,吃面吗?”   李呈蕴走过来站在禾真身边,身上带着还没散开的冷气,手指碰到禾真的手背,禾真缩了缩手。   李呈蕴换了鞋之后就坐在沙发上,随手播放电视屏幕里按了暂停键的电影,暖黄色的光落在他的发梢,禾真站了一会儿也走过去,盘腿靠着单人沙发坐着。   屋顶的感应灯条随着暗下去的屏幕也逐渐降低亮度,他们两个都不再说话,厨房里打开的抽烟机混在电影背景音乐里,巨大幕布上出现落日和沙滩,男女主角开始接吻。   他们接吻的时间好长,禾真看着最下面缓慢前进的白色进度条,余光瞥到另一边看的十分认真的李呈蕴。   何萍端着一碗面从厨房里出来,放到李呈蕴面前,笑着让他尝尝咸淡。   禾真看着何萍,忍不住笑她:“妈你这看的什么青春疼痛电影啊,亲一下恨不得亲俩小时。”   “随便找了一个看嘛。”   何萍笑着瞪了他一眼,直到李呈蕴点头说咸淡刚好,她才又回到厨房。   李呈蕴看起来不像很饿的样子,他一点点挑着汤里的虾皮,停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觉得这个电影怎么样?”   禾真愣了愣,重新看向屏幕里的画面:“不怎么样,接吻的镜头拍的一点美感都没有。”   李呈蕴定定地看着屏幕,整个人身上裹着化不开的蓝,在何萍出来之前,禾真听见李呈蕴对他说:“你接吻的时候也这样,仰着脸,不闭眼。”   冒着白气的面条放在面前,禾真忽然觉得身体里空出一大块,他低头吃面试图填补,却在吃第二口的时候咬到舌头,接着开始毫无逻辑地流眼泪。   这个场景挺诡异的,他和重组家庭的哥哥坐在一起吃一碗奇咸无比的鸡蛋面,一个吃得很慢,另一个一边大口往嘴里塞一边流眼泪。   李呈蕴在电影切换场景的时候抽了一张纸巾递到他面前,禾真没接,李呈蕴就那么拿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禾真给安千秋讲这件事的时候,安千秋在电话那边沉默,禾真听到火舌燎卷烟丝的声音,下一秒安千秋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回光返照。   就像是砧板上被砍掉了头还忍不住抽搐的鱼,和爱与不爱无关,是幻觉和条件反射。   “下周的同学聚会你要去吗?”   禾真站在露台上,低头看楼下院子里大片的油绿色草坪,李呈蕴坐在藤编躺椅上,背对着他看放在膝盖上的平板电脑。   “你要去?”   “我朋友就你一个,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禾真转过身,靠着栏杆站着。   安千秋笑了一声,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信息提示音,安千秋在那头安静了几秒后,语气轻松地说:“去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禾真点点头,他重新看向院子里的李呈蕴,他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手上多了一个玻璃杯,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   同学聚会那天定在休息日,禾真换完衣服从卧室走出来的同时,坐在楼下客厅的李呈蕴也恰好合上电脑,李呈蕴抬起头,和禾真的视线撞上的下一秒就移开。   明明两个人的出发地和目的地都相同,但他们就像是商量好似的,谁也没有开口。   看着飞快消失在视野里的猩红色尾灯,禾真想起那天晚上从安千秋嘴里听到的故事,看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李呈蕴这个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他,可能是真的回光返照,禾真开始喘不过气。   或许是因为休息日的原因,路上堵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大片亮着红灯的车像是排队过奈何桥,而李呈蕴是这里面唯一一个想喝孟婆汤的。   在高架桥上排队的时间里,李呈蕴拿着手机又点开关于心因性失忆症的学术论文,里面把治疗方法讲的很清楚,但没有分析怎么样才可以得这种被上天垂怜的疾病。   如果挽回不了,那就两个人一起放弃才算公平,李呈蕴也有挺多事情不想记着的,例如伸着脑袋问他要不要摸一摸的禾真,还有每晚都光临他梦境的甄薇。   李呈蕴把广播声音调大,看着前方开始走动的车辆,踩了一脚油门。   离路口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李呈蕴看见在西餐厅门口站着的安千秋,他找了个地方停车,安千秋走过来,脸贴着副驾驶车窗往里看。   李呈蕴从车上下来,安千秋皱了皱眉:“你自己来的?”   李呈蕴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拉的很长,他笑了出来,说:“不然呢。”   “是谁发短信求我让我来参加同学聚会,现在装起来了。”   安千秋冷笑一声,有些烦躁地把窝在后颈的长发一把拽起来。   李呈蕴站在台阶上,食指松垮地勾着车钥匙,安千秋看见钥匙圈上来回晃荡的黑色铃铛。   “又不能撬开他的脑袋往里面植入什么芯片。”   李呈蕴把车钥匙放进口袋,语气淡淡地:“我只能等着。”   这个方案对于李呈蕴来说未免过于消极,但安千秋暂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她很轻地叹了口气,用脚尖来回踢地上的小石子:“那你打算等多久?”   “先等着呗,等到不想等的时候就不等了。”   同学聚会来的人多,总共分出了两个大包厢,李呈蕴理所应当成为众人谈资。   李呈蕴的职业和钱打交道,没人会和人民币过不去,不少见过没见过面的同学都走上去和他喝酒,李呈蕴微笑着全盘收下。   直到包厢门被推开,走廊明亮的灯光照亮玻璃杯里澄黄的酒液,禾真站在门口。   安千秋不自觉侧头去看被人群包围的李呈蕴,透过人群缝隙,李呈蕴很轻地挑眉,然后冲着门口的人举起酒杯。   “我弟弟来了。”   李呈蕴笑着说。 第56章   通知一下哦以后都是隔日更李项霆再婚在海市已经不是秘密,不是什么年轻女大学生,也不是某个漂亮女下属,而是在大学门口开便利超市即将五十岁的单身母亲,比起不真不假的娱乐圈八卦,大家对这种本市小道消息更感兴趣,但这都只限于私下的酒后谈资,没有一个人会傻到当着李呈蕴的面乱说。   没人想得到李呈蕴会自己说出口。   “我弟弟来了。”   李呈蕴的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门口,光线穿过玻璃酒杯,澄黄色的酒液被照的发白。   包厢安静,只能隐约听到一点隔壁房间音乐的震动声,周安抬眼看李呈蕴的侧脸,停了几秒,他干笑两声走到禾真身边打圆场:“学霸真是变样了啊,这要是在大马路上我见到都不敢认——”“——没怎么变。”   李呈蕴突然开口打断,弯着眼睛,“有什么不敢认的。”   禾真站在原地笑,他没接李呈蕴的话,转过头和周安问好之后就走到酒桌旁,拿了桌上没被人用过的酒杯,倒满酒后把杯子拿起来。   “抱歉啊,路上有点堵车来完了,我先自罚一杯。”   周围所有人都盯着他看,禾真仰头把酒喝完,放下杯子的时候很轻的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接着笑:“大家继续玩,让我影响气氛就不好了。”   这几年也不是完全没长进,李呈蕴透过人群缝隙看禾真,看他挂着假笑,口不对心地敷衍所有人,也包括李呈蕴。   李呈蕴移开视线,随便站在身边的人碰杯,低头抿了一口酒。   没人想让聚会氛围变得太过尴尬,众人的话题很快又回到升职,不断飙升的房价还有没来的同学的八卦。   这些好像都和禾真没关系,巨大幕布正在播放一首老歌的MV,禾真坐在高脚转椅上盯着看,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偶尔翘起来,坐在旁边的安千秋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禾真扭头看她,然后仰着头笑,幕布上的落日停在他的眼角。   “你还说我?是谁专门挑愚人节跑去和暗恋对象表白,抱着巧克力去又抱着巧克力回来。”   女生拍着桌子笑,胸前打着卷的头发跟着颤,“好像是隔壁院的,叫什么来着……哦对,沈岁是吧?”   坐在对面的女生憋红了脸,随手抓了几颗筛子丢过去。   “你最近没和你的初恋联系一下啊,说不定还能旧情复燃呢。”   “燃个屁燃。”   陈峥啪嗒把烟点着,吸了一口才接着说:“她要想燃就只能去局子里燃了——都看我干什么?沈岁进去了你们不知道?”   “怎么回事啊?沈岁家不是挺有本事的吗我记得……”   陈峥撇了撇嘴:“行贿呗,要按平时找找关系什么的也没多大事,但他也是倒霉,直接被抓了个人赃并获,判了七年。”   陈峥说这些话的时候安千秋终于回过头,她忍不住去看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李呈蕴。   李呈蕴神态自然的在旁边坐一个合格听众,手指松垮地拢着玻璃杯,垂着眼睛看沾满酒渍的地砖,随着陈峥的话说完,他晃了晃空酒杯里的冰块。   “我去洗个手。”   禾真在安千秋身后开口,安千秋转过头,禾真笑眯眯地冲她展示了手掌上的浅红色汁水,“吃个西瓜弄的满手都是。”   “禾真。”   安千秋叫住他,停顿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沈岁吗?”   “记得啊,怎么了?”   “没事。”   安千秋喝了一大口手边的啤酒,接着长出了一口气:“你去洗手吧。”   走廊的气味比包厢里好很多,禾真往洗手间走,偶尔分神看墙面上挂着的画。   走廊很长,离包厢最近的洗手间前摆着黄色的挡板,上面写着暂停使用四个大字。   禾真本来也不想太早回去,他绕了远路,照着房梁上的指示灯牌找到另一个盥洗室。   禾真站在镜子前洗手,高档餐厅的水龙头水量很小,水温也刚好,不像在部队,水柱大得像是要凿进骨头缝里。   手洗干净,禾真弯腰捧了一把水扑在脸上,温热的水顺着手臂往下流,在手肘凝成一滴巨大的水珠。   禾真半眯着眼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李呈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停了几秒才抬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谢谢。”   “你现在变得很有礼貌。”   禾真擦水的手停顿,他把手里的纸巾捏成团,才说:“我以前很没礼貌吗?”   “嗯。”   李呈蕴笑着说,“以前会故意弄坏水龙头和宿舍空调,扔掉别人的鞋,威胁别人。”   “是吗,那我还挺差劲的。”   禾真走过去,站在李呈蕴面前。   “还行吧。”   李呈蕴很轻地挑了挑眉,侧过身让出空间,在他走出去的时候才又补了一句:“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们往包厢的方向走,李呈蕴始终比他慢半个身子,余光能瞥到他模糊的脸,禾真开始没由来的心慌。   “你要不然就和我走在一起,要不就走我前面。”   禾真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李呈蕴和他靠的很近,禾真往后退了一步,“别跟在我后面。”   李呈蕴盯着他看,等他继续说。   “我不喜欢。”   原本以为李呈蕴还会说“以前”他怎么怎么样,但李呈蕴没说,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他旁边。   禾真正在组织语言,还没来得及开口,斜前方的门突然被推开,穿着浅色套装的女人走出来,视线扫过来,在他们两个人身上顿住。   “禾真。”   那个女人声音很轻地喊他的名字。   禾真没回忆太久,很快认出这个人是沈听语,他没怎么和沈听语打过交道,但他不喜欢这个人,毫无理由地不喜欢。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海市了。”   沈听语走过来,细尖的高跟鞋陷在地毯里,“听说你入伍了。”   “我——”“你跟禾真没有熟到可以闲聊的地步吧。”   李呈蕴打断禾真,他往前走了一步,挡住沈听语停在禾真身上的视线。   “是啊,不熟。”   沈听语很轻地点点头,“我跟你应该还算熟吧?毕竟我们家股票跌成那个样子也有你的功劳。”   李呈蕴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他看着沈听语,笑着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报复沈岁,报复我,我说实话都能理解,但是你真的不知道你妈为什么自杀吗?是因为我和沈岁吗?”   沈听语眼睛睁得很大,她抬手指着站在李呈蕴身后的禾真,声音很冷:“李呈蕴,你晚上不会做噩梦的吗?”   “不会。”   李呈蕴拂开沈听语的手,“我一直睡得很好。”   沈听语没再说话了,可能是太生气,也可能是真的没什么再说的了,她转过身往回走,关门的力气很大,震得墙上挂着的画都发颤。   李呈蕴像是没听见,他往前走了两步,推开窗户,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拿了一根咬在嘴里,然后又敲出一根,转过头问他:“抽吗。”   窗外是林立的高楼,反光玻璃楼面让光线变得刺眼,光影全都落在李呈蕴的侧脸。   禾真走过去,把烟拿在手里,他看着李呈蕴熟练地点火,过肺,青灰色烟雾很快升起来又在眼前散开。   “你妈妈自杀了?”   “嗯。”   李呈蕴太平静了,平静到禾真又开始莫名其妙的心慌,他看着白烟中李呈蕴的脸,想起沈听语指在他脸上的手指。   “是因为我吗?”   走廊空旷,烟弥散在两个人中间,李呈蕴扭过头看他,手里的火光被风吹得明亮。   禾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说实话,这句话说出口的下一秒他就后悔了,不管李呈蕴回答是还是不是,他都后悔。   手机开始响,在冗长铃声重复拨到第二遍的时候,禾真接起来,袁嘉楠响亮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你几点结束啊,我刚好路过你那边,要不要我晚上接你?”   李呈蕴把手里的烟头在窗台上碾灭,留下焦黑色痕迹,他侧过身,正对着拿着手机的禾真,在禾真开口回答之前,李呈蕴先开了口。   “如果我说是呢。”   李呈蕴伸出手,把禾真放在耳边的手机撇开。   “如果我说是因为你,你要赎罪吗?” 第57章   突然刮起来的风把窗台上的黑色烟灰吹得干净,电话还没挂断,禾真看着李呈蕴,笑了一下说:“这种话不能乱说。”   李呈蕴松开拉着禾真手腕的手,垂眼俯视他,声音很低:“你欠的债不会因为什么狗屁失忆就一笔勾销,禾真,你赎罪吧。”   明明李呈蕴这个人完全消失在记忆里,但禾真就是觉得今天的李呈蕴和之前的都不一样,他说不上来是哪一点,但就是不一样。   他开始有点相信安千秋讲的那些单恋故事,相信他曾经非常非常疯狂地喜欢这个人。   “那你要我怎么做?”   李呈蕴不等禾真反应一把把手机抢过来,毫不留情地按下红色挂断键,抬手掀起禾真的衣服下摆,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先把电话挂了,吵死人。”   两个人重新回到包厢的时候受到其他人的视线洗礼,禾真出去没多久李呈蕴就跟了过去,重组家庭的继兄弟年纪差不太多,又喝了点酒,说不定出去就大打出手。   鼻青脸肿的想象并没有实现,李呈蕴和禾真看起来很平静,李呈蕴甚至看上去比刚来的时候心情更好,路过桌台还顺手捏了一根薯条。   李呈蕴刚坐下,周安就凑过去,小声问他没事吧。   “没事。”   李呈蕴在昏暗嘈杂的房间里回答,抬头时视线越过无意义的人群落在对面人的身上,对面人并没有默契十足的转过头和他对视,但李呈蕴没有想象中那么失落,就像他和安千秋说的那样,他可以等。   清掉浅灰色瓷碟里的最后一片火腿,陈峥提议下一场去Miracle,因为Miracle从开业到现在场场爆满,大多数人都是没去过的,对于陈峥的提案都鼓掌表示同意。   出门的时候李呈蕴走在人群最后,他拿出手机给禾真打了电话,但不知道是不是四周太过嘈杂,走在人群中的禾真始终都没有接通。   于是在达到大门时,李呈蕴侧身穿过人群来到禾真身后,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禾真朝着门外挥了挥手,站在水泥台阶上的袁嘉楠也笑,样子像个傻逼。   维持平衡的铁球开始失控,顺着陡峭坡度往下滑,最后砸在积水洼里,溅出大片黑水。   “你还真过来了啊。”   禾真走过去站在袁嘉楠面前。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顺便来接你。”   人群逐渐散开,在门口站着不动的李呈蕴便显得十分显眼,就连袁嘉楠都不自觉看了好几眼,最后是禾真先察觉到,侧过身和李呈蕴对视了几秒,然后做出介绍:“这是李叔的儿子,李呈蕴。”   袁嘉楠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冲着李呈蕴微微点了点下巴:“你好。”   李呈蕴没有客气地也说你好,他走过去站在禾真旁边,微笑着说:“听说你在部队经常照顾禾真,我替萍姨谢谢你。”   “应该的……”   “怎么会是应该的,你和禾真又没什么关系。”   袁嘉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李呈蕴,停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他的班长,怎么会没关系。”   “那我咨询一下班长。”   李呈蕴抬手很轻地敲了一下禾真的脑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头顶的霓虹灯牌转换了颜色,大面积的深蓝覆盖在水泥地上,切割闷热又潮湿的空气。   似乎是没想到李呈蕴会当着禾真的面直接问出来,袁嘉楠愣了一下,下一秒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出现心因性失忆是什么时候,在部队有没有进行治疗,病例档案在哪个医生手里。”   李呈蕴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清晰到袁嘉楠手心开始冒汗。   “这种病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记忆的,部队也是经过讨论,决定进行有计划的心理疏导,但是不过多干预。”   袁嘉楠看了禾真一眼,接着说:“禾真对这个也是同意的。”   或许是察觉到袁嘉楠的紧张,禾真拍了一下他的背,然后转过头对李呈蕴说:“我确实是同意这个方案。”   李呈蕴平静的眉眼在这个瞬间出现松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很轻地颤抖,他看着禾真,脑海里浮现禾真坐在宿舍上铺来回晃腿的模样。   “你忘掉的人是我,是不是要我同意才算公平?”   李呈蕴看着禾真笑,轻飘飘地说:“现在就不太公平。”   禾真站着没动,他看着李呈蕴的脸,不知道要说什么。   李呈蕴把禾真的身体摆正,转过身在大门前扫了一眼,走过去弯腰捡起门柱旁边的小型金属摆件,拿在手里颠了颠,然后对禾真说:你看着点。   李呈蕴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金属摆件砸向车窗,不知道是不是用的力气不够,玻璃没碎,只是出现密密麻麻的网状裂痕,从中间往外散。   金属小像弹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李呈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转过头问禾真:“想起来了吗。”   “你是不是有病?”   袁嘉楠伸手把禾真拉到一边,“你是不是非得让禾真再受点什么刺激?”   李呈蕴没听袁嘉楠说了什么,他的视线落在拉着禾真手腕的那只手上,接着往上,停留在禾真逐渐睁大的眼睛里。   “你他妈懂个屁。”   李呈蕴嘴角上扬,声音带着笑,“他就是喜欢刺激。”   一阵风的重量给岌岌可危的车窗补了最后一击,最小的玻璃片掉在地上,被霓虹灯牌染成蓝色,像划破李呈蕴眉骨的酒瓶碎片,可惜这招没用。   袁嘉楠把禾真拉走了,一直到背影缩成天光里的一个小点,禾真都没有回头。   周安沉默了好久,拨通了4s店的报修电话,安千秋站了一会儿才走到李呈蕴身边。   她不大会安慰人,以前安慰不了禾真,现在也安慰不了李呈蕴,何况她认为李呈蕴并不需要安慰。   “你不是说就打算干等着吗。”   安千秋看着乱七八糟的车窗,很轻地叹了口气,“这算是过激行为了吧。”   李呈蕴没回答,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玻璃碴,拿着手里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问:“你说禾真喜欢我什么?”   “不对。”   李呈蕴眨了眨眼,重新说道:“应该是他以前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安千秋好像也问过无数次,那个时候她和禾真坐在布满爬墙虎的阳台抽烟,房顶亮起的光源周围飞旋着好多黑色飞虫。   安千秋抽完一支烟后禾真手里的还剩一半,她靠着栏杆听禾真讲李呈蕴篮球赛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进了几个球,喝了谁送的水。   “你是变态吧?”   安千秋笑着翻白眼,“李呈蕴除了脸,到底哪儿有这么巨大的吸引力?”   “李呈蕴是最好的人。”   安千秋和李呈蕴对视,“禾真是这么说的。”   4s店的效率很快,工作人员报了费用和取车时间之后就叫了拖车把车带走,李呈蕴没让周安送他,自己沿着林荫路往路口走,在等红灯的时候,李呈蕴开始回忆他和禾真算不上长和开心的相处时间。   想来想去,李呈蕴发现自己能够记起的细节并不多,甚至五十五秒的红灯还没结束,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如果禾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的所有故事就只能概括为五十五秒。   绿灯亮起来,李呈蕴吸了吸鼻子,一边往马路对面走一边打电话。   “陈峥,你帮我打听个人。”   “舰艇部队的,叫袁嘉楠。”   五十五秒怎么会够。 第58章   其实我不想发牢骚但我还是想感谢还在看这篇文的读者对于这篇又烂又慢又拖的文 你们真的是菩萨心肠了(后面进度会快一点过渡章差不多到这儿就结束了)李呈蕴再接到陈峥的电话是一个星期后。   “袁嘉楠是家里的独子,妈妈是艺术院教戏曲的,往上数他老爹爷爷都是当兵的,勉强算是个兵三代?人应该也不错,在部队朋友不少,平时训练成绩也一直是前几,挺受上面器重但一直没往上提……”   “他是同性恋是吗。”   电话那头陈峥愣了几秒,接着笑着骂了句脏话:“你他妈怎么知道,我本来没想问到私生活上,但我朋友嘴快得很。”   “随便猜的。”   李呈蕴靠着沙发,伸手把放在膝盖上的平板电脑丢到一边,“你那个朋友还说什么了?”   “别的也没什么了。”   陈峥说,“袁嘉楠之前应该是谈了个朋友,谈的时间还挺长,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俩人就散了……不是,你问他干嘛啊?”   “我弟弟在外面都交什么朋友我总得了解一下,万一把他带坏了呢。”   李呈蕴侧过头,把亮得刺眼的屏幕按灭,轻飘飘地说:“为了家庭和谐,没办法。”   陈峥在电话那头叹气,停了几秒才说:“也就是你,要是换成我,巴不得重组家庭的另一个出点什么丑,还是你人好。”   李呈蕴对这些夸奖照单全收,他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才挂掉电话,推开窗户点了一支烟。   听起来袁嘉楠是个不错的人,家庭关系干净,没有双双出轨的父母,自杀的母亲,一心想往上爬的父亲和人微言轻的继母。   李呈蕴垂眼看底下顺着轨道打转的自动洒水器,太干净了,不适合禾真,李呈蕴掸了掸烟灰之后把火掐灭。   禾真是要在虚伪,低劣和欺骗之中生存的人,就算想改变,也得拖着这稀烂的一家往前走才行。   袁嘉楠拖不动,所以只能他来拖,袁嘉楠配不上禾真,李呈蕴这么想。   夏季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头晕,李呈蕴下楼的时候禾真坐在沙发上吃冰沙,听见动静也没有回头。   从厨房出来的何萍端着碗看了李呈蕴一眼,然后笑着挥手叫他的名字:“刚刚还想着是叫你下来吃还是给你拿上去。”   “谢谢萍姨。”   李呈蕴接过来,碗底的冰水沾在手上,李呈蕴很轻地皱了皱眉,一只手拿着碗另一只手朝旁边点了点。   禾真看着伸过来的手,愣了几秒,咽掉嘴里还没化掉的冰,抽了一张纸巾塞到李呈蕴手里。   李呈蕴回过头,视线撞在一起,没停太久,李呈蕴重新把头转了过去。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吃冰,何萍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偶尔能听到碗碟相碰的声音,禾真看着碗底已经化成浅粉色糖水的冰沙,用勺子舀起来又放下。   “谢谢你平时照顾我妈。”   禾真想了想还是开口,他端着碗看坐在沙发另一头的李呈蕴,“她都告诉我了,好几次低血压都是你送她去的医院。”   李呈蕴没抬头,他吃了一口冰,嘴角亮亮的:“无所谓,反正以后要你还的。”   李呈蕴把碗放下,站起来走到外面抽烟,他背着光站,刺眼的光线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浅金色。   明明李呈蕴看起来那么平静,但禾真却总是觉得他可怜,这种感觉从他透过半扇打开的车窗看到李呈蕴的脸开始。   那天下了雨,李呈蕴是大街上那个没有打伞的人,他站在水洼里,裤脚沾着黑色的泥,他向自己借火,又看着自己离开。   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他生了病,但好像只有李呈蕴希望他好起来,而且是越快越好。   禾真把碗里剩下的糖水喝完,站起来回了房间。   ——晚点的时候许久没打过照面的李项霆回了家,虽然他两鬓长出了白发,但依旧能看得出他状态很好。   李项霆一进门就和禾真拥抱,甚至来不及换拖鞋,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真是长大了,这要是在大街上碰到我还认不出来呢。”   禾真只是笑,余光瞥见站在一旁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李呈蕴。   每个人都说他变化很大,只有李呈蕴说他还和以前一样。   “晚上出去吃个饭,你妈还有阿呈都去。”   李项霆冲着李呈蕴抬了抬下巴,“还有上次要你见的那个姑娘,你上次不是没见成吗?这次见一见。”   李呈蕴走过来站在禾真旁边,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指很轻地擦过禾真的手背。   “好啊。”   李呈蕴轻松地应下来,“见一见。”   再出门的时候李呈蕴换了一身禾真没见过的衣服,不得不说,李呈蕴穿什么颜色都挺好看,所以坐上车之后禾真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也不能说是几眼,因为看第二次的时候就被突然扭过头的李呈蕴抓了个正着。   “你看什么?”   李呈蕴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也足够让车厢内的四个人都听得清楚,禾真能看到后视镜里李项霆的眼睛。   “看树啊。”   “好看吗?”   禾真把头撇到一边,说:“不好看。”   何萍在车前笑着说他们两个幼稚,二十多岁的人还拌嘴,李项霆也跟着笑,说孩子回来才有点家的样子。   这样的美好氛围一直持续到餐厅门口,李项霆把车钥匙交给门童,轻车熟路地走到二楼包厢门前,推开门的同时露出笑容:“就知道你肯定得早到!这么多年了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屋里坐着的人站起来,禾真看到坐在门口穿着浅色衬衣的女生,黑色短发,妆容精致。   “这是我太太,这是禾真,这个是——”“李呈蕴是吧?”   女生打断李项霆,她很轻地挑眉,然后冲李呈蕴伸出手:“上次没见着挺可惜的,Ava。”   “什么Ava,你爸妈没给你起名字是吧?”   男人皱着眉走过来,有些不太满意地把女生的手压下来,“她刚回国没多久,那点儿洋毛病还没改,叫叶乔就行。”   李呈蕴很有礼貌地笑:“是挺可惜的,Ava。”   禾真看到叶乔的眼睛亮了一下。   吃饭的过程轻松愉快,中途叶乔讲了几个没劲的笑话,李呈蕴很捧场地笑,偶尔会用公筷给她夹菜。   “我之前在这儿存了一瓶好酒,今天得喝掉才行。”   李项霆看着李呈蕴,“你去找经理把酒拿过来。”   餐厅的酒廊在地下室,李呈蕴站在大厅看着电梯数字往下走,隐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叶乔走过来站在他旁边:“不是我要跟着你的啊,我爸非让我出来。”   叶乔抿了抿嘴,补充道:“我对你没意思,不过你应该对我也没意思……你是gay吧?”   李呈蕴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叶乔仰着脖子感慨:“我这gay达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灵敏。”   叶乔迈出一步站在李呈蕴面前,伸出食指指甲晃了两下,笑着说:“not straight.”“你是见着个人就说自己的性取向吗。”   “也不是,就是再不跟人说我就憋死了。”   叶乔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耳骨上的黑色耳环,“分手了不敢哭,不敢发朋友圈,也不敢和别人说。”   电梯数字从B3往上跳,李呈蕴有点敷衍地评价她:“那你还挺惨。”   “是啊。”   叶乔很做作地叹气,“挺惨的。”   电梯门打开,经理把裹着红色绒布的酒递给李呈蕴,叶乔伸长脖子凑过去看,抬手把绒布往下扒。   斜对面的包厢门推开,有人走出来,身体被茂盛的绿植挡住一半。   李呈蕴原本打算往后退的动作停顿,他垂着眼,把酒瓶外的绒布取下来。   察觉到李呈蕴的靠近,叶乔抬起头,对上李呈蕴的眼睛。   “……你在干嘛。”   李呈蕴弯着眼睛笑,低声说:“让我利用一下。”   站在走廊的人朝他们走过来,在路过他们的时候停住。   “我朋友来接我。”   李呈蕴站着没动,顿了顿才问:“袁嘉楠?”   禾真点点头,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叶乔,嗯了一声就往外走。   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叶乔看着李呈蕴面无表情的脸,撇了一下嘴:“你这是玩脱了吧。”   李呈蕴舌尖顶了下嘴角,下一秒把酒瓶塞给叶乔,头也不回转身往门口走。   在部队的时候禾真的反击擒拿学的很好,所以当李呈蕴抓住他手腕的时候,他其实可以在一点五秒内把李呈蕴摔在地上,但他没有。   李呈蕴垂着眼看他,呼吸声很重。   “我是来相亲的你知道吧。”   “知道。”   “叶乔对我感兴趣。”   禾真点点头:“看出来了。”   李呈蕴手撑着邮筒,低头抿了抿嘴,再抬头的时候眉尾轻微往上挑:“所以你现在要走?”   他们两个人靠的很近,姿势也称得上怪异,尽管有广告牌遮挡,但还是有人朝他们这边看。   工作日的傍晚并不算嘈杂,禾真能听见鸟鸣,还有李呈蕴的心跳。   “因为袁嘉楠给我表白了,我答应今天给他答复。”   陌生人的视线和鸟鸣都在,但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好像突然消失了。 第59章   今天有点短(祝大家节日愉快)不知道人这一辈子会后悔几次。   小时候李呈蕴看上了两个汽车玩具,甄薇翘着脚坐在店里的白色沙发上,手里的一次性纸杯上沾着口红印。   “两个只能买一个。”   甄薇微笑着说,“自己选。”   李呈蕴已经不记得当时为什么选了红色大铲车,只记得出了玩具店没多久他就开始后悔,他仰着脸看甄薇想要回去换,甄薇一直往前走,高跟鞋的声音在地下车库踩出高高低低的回声。   “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甄薇把手里的盒子塞进李呈蕴怀里,过大的外包装几乎遮住李呈蕴整个身体,他只能努力偏着头才能看到甄薇的脸。   只有自己认为做出错误选择时才会后悔,李呈蕴不愿意承认自己选错了,就算时间倒退回四年前,在躺在血泊里的甄薇和禾真之间,他还是会选甄薇。   所以现在看着一脸平静的禾真,李呈蕴好像释然了,他们总会走到这一步。   “你是害怕我答应他吗?”   李呈蕴点了一支烟,青蓝色烟雾盈满两个人的缝隙,他们在白烟中对视,李呈蕴笑着看他:“那倒没有,只不过你们两个的约会可能得改天。”   “萍姨今天晚上要去医院复查,顺便打胰岛素。”   李呈蕴把烟夹在指间,很轻地挑了挑眉,“你这个做儿子的不跟着去问问医生情况吗。”   李呈蕴靠着广告牌站着,夹着烟的手垂在身侧,颤颤巍巍的烟灰在看到禾真轻微皱起的眉头时落地,精准砸在砖缝之间深绿色的青苔。   出门的时候没看天气预报,不知道是不是转阴的天气让李呈蕴胸口有点发堵,他低头抽了一口烟,再抬头的时候李呈蕴的眼睛又弯下去。   “不用这么看我。”   李呈蕴说,“我只不过是把你以前用在我身上的伎俩还给你。”   李呈蕴不知道禾真是怎么和袁嘉楠解释的,但按照袁嘉楠的人设,他应该会说“没关系,你妈妈的事要紧”、“下次再出来一样的”、“有什么事告诉我”   李呈蕴不再看站在科室门口的禾真,抬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得以喘息的出神时间被不断震动的手机打断,李呈蕴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按了接通。   电话那头很安静,偶尔很听到呼啸而过的车声,李项霆清了清嗓子,笑着说:“上次没见到叶乔后悔了吧?”   “我就说了,叶乔这丫头一定是你喜欢的,你叶叔叔那边有两张音乐会的票,下周四你陪着叶乔一块儿去。”   走廊上有人不小心撞倒了放药的推车,各种颜色的药瓶哗啦啦地掉在地上,顺着光洁的地面滚出去好远。   李呈蕴盯着蹲在地上捡东西的护士,安静地对着话筒开口说:“下周四是我妈的忌日。”   对面人短暂的沉默让李呈蕴找到缝隙喘息,从甄薇去世之后,他能喘息的时间确实不多。   “音乐会在晚上,你上午去看完你妈妈之后再去接叶乔……”   李项霆的声音轻下来,“而且你妈妈要是见到叶乔,也会希望你们两个能在一起。”   这个说法荒唐的让李呈蕴笑出了声,他压低身体,手肘撑着膝盖:“爸,你自己说完自己不想笑吗?我妈应该只想让我赶快下去陪她。”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更需要好好活下去。”   医院走廊实在太亮,李呈蕴觉得头晕,他站起来走进楼梯间,坐在台阶上。   “你知道她有产后抑郁吗。”   李呈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让他想起以前甄薇总在家里放的那张唱片,声音尖锐,带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听起来只觉得阴郁,像甄薇一样,美丽又阴魂不散。   甄薇死后警察来家里调查,李项霆为了把舆论伤害降到最低选择避而不见,是李呈蕴开的门。   他们撬开了甄薇放在衣柜里的保险箱,除了上层放着的金条,最里面是她的病历本还有已经过期好久的药瓶。   沈听语没说错,甄薇的死他就是始作俑者,从他出生开始,就注定她的死亡。   “我有带她去看,只不过她一点都不配合,她说她没问题。”   李项霆的情绪罕见地有些烦躁,自杀的前妻,再提起的时候只剩下仅有的负面情绪在瓶子里打转,而李呈蕴把瓶子打碎了。   “萍姨很可怜。”   李呈蕴平静地说,“怎么会嫁给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李呈蕴挂断了电话,顺便把手机关机扔在地上。   长时间的沉默让头顶的声控灯归于平静,李呈蕴坐在台阶上,他试图想要大口喘气,但胸口好像被塞满棉花,他做不到。   人在窒息的时候,流动的时间像是一脚油门踩到底,血液倒流,手脚发冷。   而这个时候,推开门的人成为李呈蕴人生中的唯一缓冲。   刺眼的光在水泥地面上投出长条,门打开又关上,禾真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牛皮纸袋。   禾真走进来的时候头顶的灯又亮起来,他的很提挡住大半刺眼的光,给了李呈蕴抬头的机会。   “要走了吗?”   禾真没说话,他抬起手,很轻地碰了一下李呈蕴的眼尾:“你哭了。”   禾真缓慢蹲下身,和李呈蕴平视,“需要我安慰你一下吗?”   在飞快流失的时间里,李呈蕴轻而易举想起那些他反复复盘都没能想起来的细节,他看着禾真,伸出手,很轻地搭在禾真头上。   “手感真的很像我家楼下的流浪狗。”   还是一样的对话,但是再也没有人接:那它可爱吗。 第60章   在接近凌晨一点李项霆回到家之后,父子两个大吵了一架,从来不动手的李项霆甚至把玩了小十年的手把件砸在李呈蕴身上。   李项霆坐在椅子上,红着脸看从始至终都不愿意低头的儿子,真是和甄薇一模一样。   “你总有一天会理解,就算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对于你,我绝对可以说问心无愧。”   这是李项霆在李呈蕴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李呈蕴觉得好笑,做父母的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他们由着自己的想法给“优秀父母”做定义顺便打分,但却不想听做孩子的给出的任何评价。   从书房走出来,李呈蕴看到站在楼梯上的禾真,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手里端着果盘,浅橙色的哈密瓜切成方正的小块。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偷听,在对上他的视线之后,禾真飞快地说:“我妈让我端点水果上来。”   李呈蕴走过去,用盘子里的银叉扎了一块哈密瓜放进嘴里,接着含糊不清地笑着说:“还挺甜。”   禾真没说话,他看着李呈蕴把叉子重新放回盘子然后往楼下走,墙边的感应灯顺着李呈蕴的脚步一盏一盏亮起又熄灭,在快要消失在昏暗视线之前,禾真开口讲:“我有个朋友是开花店的,你妈妈喜欢什么花?”   站在水晶吊灯下的李呈蕴转过头,看着站的笔直的禾真。   从甄薇去世到现在,还会提起她的人并不多,她是独生女,外公外婆走了之后她就失去人生中的第一个家。   自杀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戏剧性,为了避免外人说闲话,甄薇的葬礼办得很简单,除去发短信悼念的,真正到场的人也并不多,除了她生前还算熟的几个生意伙伴以外,竟没有一个朋友来参加。   那个时候李呈蕴站在墓碑前看摆满一地的黄白菊花,突然想要是甄薇在天上看到这一切的话一定会一边挑眉一边冷笑:“瞧见没,人的本质就是做生意。”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句话甄薇活着的时候常挂在嘴边,那个时候他的家庭还是平静温馨,李项霆听见这话的时候也会笑着拍一拍甄薇的背,让她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甄薇讨厌菊花,但已经好久没人问过甄薇喜欢什么花了。   走过旋转楼梯,李呈蕴推开卧室门,走到桌前打开电脑,在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后把屏幕往另一边偏了偏。   禾真走过来,微微弯腰,屏幕里的亮光短暂地把他们两个人一起照亮。   屏幕里是一株浅蓝色的海棠,插在白色的矮脚瓷瓶里,相片右下角是女人涂着甲油的手指。   甄薇在植物这一方面是大众审美,喜欢俗气的红玫瑰,开得旺盛的大朵海棠,还有已经有点烂大街的尤加利叶。   禾真凑近屏幕,似乎在辨认花的品种,他认真看了一会儿,才说:“那我就订这种。”   电子相册设置的是自动播放,三秒之后,相片自动切换到下一张,屏幕里的女人有一张很漂亮的脸,浓黑的长卷发松散地挽在脑后,有几缕掉在胸前。   “你妈妈很漂亮。”   禾真对他说。   李呈蕴的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接着落在禾真的脸上。   其实禾真的弱点有很多,比如嫁给他父亲的何萍,总是莫名其妙发散出来的善良,可能还有点沾沾自喜的小聪明,哄骗禾真上床应该很容易。   “原谅你了。”   禾真转过脸看他,眉间很轻地皱起来:“什么?”   “我妈要是知道你夸她漂亮,应该会挺开心。”   李呈蕴声音柔和,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顿了顿说:“所以我替她原谅你了。”   要是禾真现在什么都记得,还和以前一样的话,他用点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也能算得上针锋相对,但这个时候他看着禾真,只觉得用什么伎俩都心虚,但什么都不做好像又有点可惜。   于是李呈蕴把电脑合上,伸手揽着禾真的脖子,俯下身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时间很短,短到禾真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呈蕴已经回到原位。   “好了,你的赎罪结束了。”   李呈蕴看着他说。   窗外的风急促地拍在玻璃上,摆在露台上的绿植被吹得有些狼狈,李呈蕴转过身把窗帘拉好之后,语气平常地问:“你很喜欢那个叫袁嘉楠的是吗?”   怎么会有人上一秒接吻下一秒就若无其事的谈论其他人,禾真在昏暗光线下看李呈蕴的侧脸,把冰凉的指尖缩进手心,想了一会儿才说:“他对我挺好的。”   李呈蕴始终沉默,在禾真以为今天的聊天时间结束的时候,李呈蕴突然开口讲:“你以前说我是最好的人,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来得及问,你就都忘了。”   李呈蕴说这个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禾真,比起询问答案更像是自言自语,他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部戏的男主角,戏一边拍一边播,结果播到一半的时候另一个主角逃跑了,所以他现在只能接受无限期停播或者烂尾两个结局。   “现在我也觉得你没什么不好的。”   禾真突然开口,不大的音量有一半被藏在风声里,李呈蕴转过头,撞上禾真的视线。   禾真长了一张看起来很真诚的脸,好像他说什么别人都会相信。   “所以,你以前是喜欢我的吗?”   禾真问他。   这话周安也问过,是在他们要毕业那天,李呈蕴坐在操场看台看排队照相的优秀毕业生的时候,周安坐在他旁边喝完一整瓶矿泉水之后,问他:“你是不是真喜欢上禾真了?”   那个时候他回答说没有,也不是撒谎,只是觉得发生在他和禾真之间有些荒唐的感情,应该算不上喜欢。   “喜欢的吧。”   李呈蕴靠着椅背坐着,顿了几秒才转过头,补充道:“不过不止是以前。”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呈蕴又开始做梦,这次的梦境没有主人公,结尾也不再是甄薇,即便半夜窗外上演夏季暴雨,李呈蕴依旧睡得安稳。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李呈蕴从房间出来的时候何萍正在客厅看电视,听见响动她连忙站起来,仰着头冲他笑笑:“起来了啊,菜都给你分好了,要不要现在热一热吃?”   “不用了,我要吃的话自己热。”   李呈蕴停了停,问:“禾真和你一起吃的吗?”   何萍笑着讲:“没有,他和部队的班长出去吃了。”   李呈蕴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他什么时候走的?” 第61章   有人问进度现在大概是三分之二这样海市的天空阴晴不定,李呈蕴挂断电话之后把车窗摇上去,侧头看着窗外缓慢倒退的景色出神。   周安打了右转转向灯,驶过路口之后他朝李呈蕴扫了一眼,李呈蕴应该出门出的很急,微微翘着的鬓角碎发被鸭舌帽压住一半。   周安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问:“你觉得袁嘉楠会去吗。”   “谁知道呢。”   李呈蕴轻飘飘地回答,他坐在副驾驶,伸手把空调风口的扇叶拨到最上面。   工作日的商区人并不算多,周安的车停在商场对面的时候,李呈蕴一眼就看到禾真,穿着简单的深色上衣牛仔裤,站在最新上映的电影海报前,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看起来像在等人。   看李呈蕴没有下车的意思,周安碰了碰他的手臂:“怎么还不下去啊?”   李呈蕴安静地看对面的人,说:“不急。”   天色由蓝变灰,等待过数十个红灯,李呈蕴终于拉开车门往马路对面走,踩过黑白分明的斑马线,李呈蕴终于站在禾真面前,像救世主那样轻描淡写地对他说:“等人?”   “你怎么在这。”   禾真睁大眼睛,朝李呈蕴身后看了一眼,“你自己啊?”   “和几个朋友一起,我出来抽根烟,碰巧看见你。”   李呈蕴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出一支拿在手里但是没点,顿了几秒,话题又再次回到开头:“你等人?”   禾真喝了一口咖啡,夏季高温让冰块化的速度变得很快,拿在手里的透明塑料杯壁洇出了水,有几滴顺着手指落到地上,又很快蒸发消失。   “和袁嘉楠约好了,但他还没到。”   禾真不自觉开始咬吸管,停了停又补充道:“可能路上有事耽误了。”   李呈蕴没说话,他摸出打火机,低头用手拢着火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半的时候才像刚想起来似的问禾真要不要抽。   禾真点点头,正在想要不要把手里的咖啡放在地上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指节分明的手里拿着白色烟卷,贴着他的唇边。   禾真抬眼和李呈蕴对视,李呈蕴的眼神坦诚的吓人,于是禾真也说谢谢,然后咬着李呈蕴夹在指间的烟。   空气里涌起湿黏的海风,烟卷上燎着的火星加速燃烧,一根烟很快抽到底,该等的人还没来,该走的人也没走。   “我带你去找吧。”   李呈蕴把烟头灭掉,抬起手,白色烟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稳稳掉进垃圾桶。   李呈蕴转过头,对上禾真的眼睛,他又重复了一遍:“带你去找袁嘉楠。”   不知道夏季高温除了蚊虫增多会不会也让信任感增强,反正禾真几乎没有犹豫就跟着李呈蕴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拿着已经化成一杯冰水的廉价咖啡。   李呈蕴看那杯咖啡不顺眼,刚刚坐上计程车的时候就以口渴为由抢过来喝了,禾真表示拒绝,但拒绝无效。   在海市找一个人是多么困难的事,但就是这么困难的事也被李呈蕴轻松做到了,在一家连锁快餐店前,禾真透过明亮的窗户看到背对着他坐着的袁嘉楠,而他对面坐着另外一个人。   不到十分钟,禾真目睹了两个人争吵,流眼泪,撕扯再到拥抱,这个片段只有禾真一个观众,而李呈蕴是旁白。   “那个是袁嘉楠的前男友,算一算他应该是你的班长,但是后来他的位置被袁嘉楠顶替了。”   手里泛酸的咖啡喝掉一半,李呈蕴把吸管抽掉,擦过杯盖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有人举报他骚扰袁嘉楠,袁嘉楠没敢认两个人的关系,最后另外一个人被调离了。”   李呈蕴概括能力很强,原本算的上狗血的故事被他两三句话就总结完毕,禾真撇开脸不去看店内拥抱的两个人,发了一会儿愣才看向李呈蕴。   “你早就知道?”   “嗯。”   李呈蕴坐在他旁边目光坦荡,平静地说:“为你精心策划。”   “你是想证明根本没有人真心喜欢我是吗?”   “不是。”   李呈蕴回答的很快。   其实李呈蕴想提醒禾真他的思路走偏了,但想想还是没开口,他没什么好多解释的,他本身就没打算当救世主,也不是来救禾真的。   大约过了十几秒,禾真推开车门下了车,李呈蕴给司机付钱之后也下去跟在禾真身后,他们沿着水泥台阶往远处走,直到走进一条禁止通行的死胡同,禾真才停下来,转身问他要了一支烟。   “所以你之前为什么不来找我。”   李呈蕴隔着模糊的白色烟雾看禾真,第一次有些认真地回答:“过不去我妈那一关。”   “现在过去了吗。”   “没有。”   李呈蕴笑着说,他没有撒谎,是真的没有过去,灾后重建需要时间,只是原本漫长的过程在遇见禾真的那个晚上,突然开始加快进度。   一根烟快要抽完,最后一口禾真抽的猛,他红着脸压低声音咳嗽了好几下,平复之后侧头看着李呈蕴,面无表情地问:“那你现在是喜欢我对吗?”   -安千秋昨晚上通宵拍摄,回到家扑在床上倒头就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没来得及卸掉的假睫毛歪七扭八地贴在下眼睑,她昏昏沉沉走到浴室卸妆,卸妆油涂了一半脸的时候,裤子口袋嗡嗡震了好几下。   安千秋用还算干净的那只手把手机掏出来丢到洗手台,解锁界面后眯着眼看。   最新几条都是工作信息,中间插了一条信用卡还款消息,她用无名指往下翻,最后停在今早凌晨两点半的那条。   【安千秋,李呈蕴说他喜欢我。】 第62章   其实按照原本来说后面还会有点剧情要走但是好像有点写不动了禾真和李呈蕴接过好多次吻,其实并不是每一个都印象深刻,比起电影里互相交换口水,唇齿相融,李呈蕴更喜欢轻飘飘的啄一下嘴唇。   次数多了,禾真学会靠接吻时常来判断李呈蕴的心情,心情差的话会在一秒内结束,心情好的话会延长一个吻的时间,偶尔还会咬他的嘴角。   在部队的时候,禾真总是想起李呈蕴,刚开始一天一次,后来一天三次,情况最糟的时候他甚至没办法集中精力去爬绳索。   人总是会越来越贪心,比起最初只要离李呈蕴近一点就好的念头,最后演变成要是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得不到就会发疯。   发疯总是会祸及他人,禾真很快成为新兵蛋子里的唯一刺头,除了被动挨打之外就是跑圈。   那个时候袁嘉楠是第一个发觉他出现问题的人,他从柜子角落里翻出烟盒,因为海岛常年有雨,受潮的烟卷被软塌塌地夹在指间,点着之后散发着惹人烦躁的味道。   “你很喜欢他吗。”   袁嘉楠蹲在他旁边问。   “很喜欢。”   禾真笑着说,“喜欢的不能再喜欢了。”   “那他会来看你吗?”   “他为什么要来看我。”   禾真抬手挥散扑在脸上的白烟,皱了皱鼻子说:“他又不喜欢我。”   袁嘉楠的脸上有几秒呆滞,后来气氛就变得有点尴尬,不过禾真无所谓,大家都知道李呈蕴不喜欢他,本来吗,单恋这种事就是自取其辱,多一个人辱还热闹点。   而真正发生意外那天其实是因为禾真被罚刷厕所,他正蹲在地上往小便池里倒洁厕灵,后背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脑袋磕在墙上,衣服下摆浸在还没来得及冲的小便池里。   他几乎是弹起来,转过身一脚踹过去,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然后把往下滴水的衣服往那个人嘴里塞。   “然后你就顺利成为部队里的闪亮之星了吗?”   安千秋盘腿坐在飘窗上,低头一边接话一边用小剪子剪头发分叉。   禾真喝了一口啤酒,眼睛在昏暗房间里发亮:“然后被暴打一顿,左肩脱臼,小腿骨折,还加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失忆。”   在视线内出现刺眼白光的上一秒,他又想起李呈蕴,那是往后三年他最后一次想起李呈蕴。   但就算是这样,在后来见面的那个雨夜,看到朦胧水汽里的那张脸,心脏还是义无反顾地猛烈跳动。   “是命中注定吧你说。”   禾真仰着脸,头顶开着的投影仪在眼皮上落下一小块光斑,安千秋没搭理他,于是禾真又自己补上答案:“就是命中注定。”   房间里很安静,禾真隐约听见安千秋小声叹气,他看着安千秋站起来走进浴室,再出来的时候脸上贴着一张白色面膜,她坐在禾真对面,吐字含混不清:“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直接告诉李呈蕴吗?”   禾真喝了一口啤酒,发酵过后的麦芽在塑料瓶里震动,握着酒瓶的手指逐渐缩紧,他看着安千秋,停了好久还是问:“他妈真的是因为我自杀的吗。”   禾真擅长扫兴,安千秋点了支烟,有些烦躁地揭掉刚敷上的面膜,随手贴在脚背上。   故事太长,安千秋的版本是由李呈蕴简单的几句和周安夸张性地描述组合成的,她只能从头开始讲,包括甄薇和李呈蕴的字迹为什么一模一样,甄薇怎么在申请表上作弊,甄薇抢救了多少天,以及李呈蕴为什么最后也没去找他。   室内空调温度调的很低,禾真安静地听完整个故事,直到握着冰酒瓶的指尖开始发麻。   “当时总觉得李呈蕴比其他人成熟,但现在想想,他那个时候也就二十,看……看着自己妈妈跳楼肯定会接受不了。”   安千秋沉迷于讲故事,手里夹着的烟一口也没抽,烟灰燃成一大段,橘色火星还在继续往上燎。   “所以你明天要告诉李呈蕴吗……不对,应该是今天,已经过十二点了。”   “你帮我保密吧。”   禾真低着头,伸出手把突然往下掉的烟灰接住,烟灰没有热度,稍微用力就碎在手心。   安千秋皱着眉,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禾真比她更早开口:“让我再爽一爽。”   禾真弯着眼睛笑,但安千秋总觉得他的笑容掺着苦,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她知道禾真在想什么,但她缺乏安慰别人的基因,戳了几次脚背上湿哒哒的面膜,才说:“李呈蕴从来都没觉得是你的错……”   “我知道。”   禾真笑了笑,仰头靠着床,低声念叨:“他是最好的人嘛,我很早就知道了。”   头顶的投影仪还在闪着光,安千秋把烟头丢进易拉罐,看了禾真一眼。   “都走到这儿了,你现在往后撤,那李呈蕴也太可怜了。”   禾真支着脑袋笑,有些长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颤抖:“你到底是我这边的还是李呈蕴这边的啊,怎么净向着他说话,还是他掏钱收买你了?”   安千秋翻了个白眼:“对对,李少爷许诺我二环内的大平层,还给我包了几个小男孩,一三五金发碧眼,二四六肌肉猛男,周日赏我一天苟延残喘。”   禾真很配合地倒在床上笑,晃来晃去的脚踢倒还剩一半的酒瓶,橙黄色酒液全部洒在地板上,连带着那颗烟屁股,挤在绵密的白色泡沫里。   熬夜是美貌的天敌,安千秋一边笑一边跳下床,去浴室柜子里翻出她最贵的面膜,等洗完脸贴好出来的时候禾真已经背对着她走到门口。   “你现在走啊?”   安千秋扶着浴室门喊他。   禾真没回头,软塌塌地嗯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从公寓楼出来,泪腺在碰到湿热海风的下一秒就开始崩坏,禾真坐在台阶上,压着脑袋睁大眼睛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大家都清楚,他是点燃那根导火索的人,就连安千秋也没办法撒谎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李呈蕴的妈妈死了,因为他才死的,李呈蕴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恨他,不可能。   禾真在楼下坐了一个多小时才站起来往回走,坐在出租车上,禾真把手机掏出来看,只有两条未读消息,都是袁嘉楠的,第一条是问他在哪儿,第二条是对不起。   关了手机,禾真靠着椅背往窗外看,今天的天空是清清冷冷的蓝,模模糊糊能看到一点儿月亮,死盯着月亮走走停停,车子很快到了家门口,他还没来得及输密码,门从里面被打开。   李呈蕴站在门内,垂着眼睛看他,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禾真盯着他手里的拉杆箱,先开了口:“你要出门啊。”   “去岭山住几天。”   禾真抬起头盯着他看,于是李呈蕴又补充说:“我妈在那儿。”   “我订的花现在应该能直接去拿,你等我会儿……”   禾真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一只脚刚迈过门槛,李呈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有些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大晚上的谁给你取花。”   “我答应你了。”   禾真看着李呈蕴的眼睛,罕见地有些固执:“要送海棠给她。”   “岭山也有卖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   李呈蕴松开手,笑了一下才说:“好啊。” 第63章   禾真上楼收拾行李的时候李呈蕴也跟了上去,但他并没有进房间,而是倚着楼梯栏杆站在外面。   或许是因为心虚,禾真的心思完全不在行李上,他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两件衬衣塞进背包,准备去浴室拿洗漱用品的时候李呈蕴突然开口说:“酒店里都有,可以不用拿。”   “行。”   禾真拎着包走到李呈蕴面前,他抬头看进李呈蕴的眼里,笑了一下说:“那现在可以走了。”   李呈蕴点点头,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在去车库开车的时候才回过头提醒他说:“给你妈说一声。”   从市区开到岭山需要将近四个小时,路程复杂,就算上了高速也会被大大小小的出口绕晕,但是李呈蕴没有开导航。   禾真坐在后座看后视镜里李呈蕴的眼睛,明明暗暗的路灯在他脸上留下闪回的光影。   在他的印象里,李呈蕴朋友很多,一大帮人哗啦啦出现的时候,李呈蕴总是被人群包围的那个。   一开始禾真打心眼里想要成为李呈蕴那样的人,脾气好,人缘好,想做到的事毫不费力就能做到,老天爷明目张胆地偏爱他。   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或者说,从他坏心眼地进入李呈蕴的生活开始,老天爷取消了他的优待券。   窗外的天空罩了一层灰色的霾,李呈蕴把车开进服务区,停下来后下车点了一根烟。   手里的烟刚点着,停在旁边的黑车里下来一个女人,她冲着李呈蕴说了两句话,李呈蕴好像没有听清,微微弯腰向她偏了偏头示意她再说一次。   女人凑过去又重复一遍,李呈蕴站直笑着冲她摆了摆手,青白色烟雾在空气中晃出模糊的曲线,风一吹就无影无踪。   禾真其实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演戏要演全套,他只能坐在车里目视前方,身体尽量往边上靠,耳朵恨不得贴在车玻璃上。   但意外总是来得快,他还没来得及听,车窗突然被人敲了两下,动静不大,只是他贴的太近,还是被吓了一跳。   车窗摇下来一半,李呈蕴没弯腰,只是把手搭在车窗边沿敲了两下:“坐前面。”   禾真哦了一声,他看着车窗一点点上移,在最后一丝缝隙合上的时候才释放翘起的嘴角,李呈蕴主动要求要跟他坐到一起,这是天大的好事。   禾真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李呈蕴转过头看他,停了几秒又开口提醒他:“安全带。”   “听说在部队起床都是要卡秒的。”   禾真一边低头系安全带一边接话:“从吹号开始,连整理床务加上穿衣服洗漱,最多只能用三分半,要不然就会迟到,接着就是二十圈操场,然后错过早饭时间。”   回答的有点太详细了,如果按照他现在还不记得李呈蕴的剧本发展,答案不应该超过十个字的。   但禾真忍不住,于是在卡扣合上之后,他又笑着补充道:“恶性循环。”   李呈蕴没说话,他踩了一脚油门,顺着平整地面驶上高速路,在快要进入隧道的时候,禾真听见李呈蕴低声说:“当年是我想得不够周全。”   进入隧道的那一秒漫长的像贯穿整个夏季,壁顶刺眼的光照亮车厢,李呈蕴的话像是在往他胸腔里灌水泥,迅速凝固并且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是因为别的,单是李呈蕴向他道歉自责这件事,他就受不了。   李呈蕴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不起他,就算有,也是他自找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禾真盯着前方越来越大的圆形出口,小声给了答案。   但可能是因为风声太大,李呈蕴没有听到。   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车程,禾真靠着椅背听完收音机里放完的整张伍佰早期专辑,顺便偷偷看李呈蕴的侧脸。   从眉骨往下,是眼睛,鼻梁,耳廓,嘴唇,还有利落的下颌,平静起伏的胸口。   一切冲动的开始,在好几年之后还会一丁点儿不落的卷土重来。   “脸怎么这么红。”   李呈蕴停在收费站队伍末尾,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额头上的薄汗蹭了李呈蕴一手背。   “有点热。”   禾真说完,抽了张纸巾盖在脸上。   李呈蕴很轻地挑了挑眉,手伸到风口试了试,然后把风速调高了一点。   顶着16度的冷风吹到酒店门口,禾真下车的时候腿都有点发麻,他看着李呈蕴到后备箱拿行李,把他的背包架在拉杆箱上,动作自然,一气呵成。   在部队的这几年让他的身体素质达到二十三年的顶峰,但李呈蕴好像还停留在他十九岁的那年,不知道他是没能走,还是不想走。   凌晨的酒店大堂只有两个员工,一个挂着耳机躺在椅子上刷视频,另一个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李呈蕴要了禾真的身份证,走到前台办理入住,看着李呈蕴的背影,禾真又开始许愿李呈蕴只开一间房。   他许愿从来没灵过,李呈蕴把白底蓝字的房卡连着他的身份证一起递给他,拖着行李箱往电梯口走。   他们两个人的房间离得不远,中间隔了两个号,李呈蕴刷完卡之后抬起头,说了一句早点睡之后才推门进去。   怎么可能睡得着,禾真冲了澡之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结了蜘蛛网的吊灯发呆。   李呈蕴以前有洁癖,现在也能住这样的廉价酒店,以前讨厌烟味,是闻到就会皱眉的程度,但现在他自己也抽上了,感觉瘾还不小。   他离开的这几年,李呈蕴变成了空白。   敲门之后不到三十秒,门从里面拉开了,李呈蕴站在门内,头发半湿。   “我房间的花洒一直滴水,关不上,吵得睡不着。”   禾真的表情有些苦恼。   想来李呈蕴早就对酒店的设施有些了解,听他这么扯谎也没质疑,只是问他有没有给前台打电话。   “打了,没人接。”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呈蕴终于侧过身,让禾真看到室内的不算大的空间:“我这儿是大床房。”   “我睡沙发吧。”   禾真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指了指贴着墙放的灰色折叠沙发,怕被拒绝,禾真又补充说:“比我在部队宿舍的床还大一点儿。”   最终他如愿以偿,睡上了李呈蕴对面的单人沙发。   李呈蕴房间里的味道和他那间一样,带着淡淡的霉味。   逐渐复苏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投在地板上,禾真始终面对着李呈蕴躺着,借着微弱的浅色光线看李呈蕴的后背。   起初禾真还以为是半夜三更的幻觉,可几分钟过去,禾真发现李呈蕴是真的在发抖,那么高的一个人缩在大床衣角,搭在肩膀的薄被轻微颤动。   害怕吵醒李呈蕴,禾真没穿鞋,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撑着枕头看李呈蕴的脸。   李呈蕴的下巴藏在白色被褥里,眼睛闭的很紧,眉心皱在一起。   二十岁的李呈蕴仿佛轻轻松松就能得到一切,但二十四的李呈蕴却连安稳的夜晚都无法拥有。 第64章   禾真比李呈蕴醒来的要早,确切地说是他一晚上基本没怎么合眼,他擅自钻到李呈蕴的被窝一起分享硬邦邦的棕榈垫大床,一点点把手臂往下挪,最终李呈蕴的脑袋安稳地枕上他的手臂。   李呈蕴的头发和他人一样不怎么柔软,鬓角的地方甚至有些扎人,禾真不敢动,只是垂着眼皮愣愣地看了李呈蕴好久。   他们两个能够安静待着的时间几乎没有,四年前李呈蕴从不正眼看他,就算躺到一张床上,李呈蕴也总是用枕头捂住他的脸,在到达顶峰时会把枕头往上移露出嘴唇,然后接不太温柔的吻。   从窗帘缝隙逃跑的天光越来越亮,可能会打扰到李呈蕴得之不易的睡眠,但禾真又想借光看李呈蕴的脸,最后选择举着空闲的右手遮住李呈蕴眼皮上的光,再漏一点点在鼻梁。   他不贪心,李呈蕴说了喜欢他,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   再长的日子都拖不住大太阳,在察觉到李呈蕴快要醒来的时候,禾真抽走毫无知觉的手臂,蹑手蹑脚重新躺回灰色沙发床。   所以当李呈蕴睁开眼的时候,他只会看到自己还算规矩的睡姿,以及被空调冷风吹得左右晃动的碎发。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禾真掐着点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打了哈欠,揉着眼向旁边看,压着嗓子问:“几点了?”   “还早。”   李呈蕴从浴室出来,随手把沾湿的头发捋到脑后,看了他一眼之后才又说:“你困得话可以再睡会儿。”   禾真看着李呈蕴换了黑衣黑裤,又戴上棒球帽,他没再说话,自顾自地下了床洗漱,等到换衣服的时候才发觉他忘记带适合去墓地的衣服。   李呈蕴把车钥匙放进口袋,准备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对着背包发愣的禾真。   “随便穿就行。”   李呈蕴对着他笑,“她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刚开始禾真觉得李呈蕴可能是在给他台阶下,等真的到了岭山墓园,找到那块方形墓碑的时候,禾真才知道李呈蕴说的是真的。   甄薇的墓碑很普通,普通到上面只有照片和名字,没有出生日期和死亡时间,也没有墓志铭。   选的相片应该是甄薇最漂亮的年纪,长卷发,笑的甜。   李呈蕴在墓碑前站得很直,双手揣在口袋里,停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尘。   墓园没有树荫遮挡,炙热光线大喇喇地照在后背,像是随时都会融化。   李呈蕴中途接了电话,是墓园门卫打来的,订的花送到了。   走到大门口再折返回来还有些距离,李呈蕴没要求禾真跟着去。   偌大的墓园只剩下禾真一个活人,他盯着墓碑上甄薇的相片,自言自语地笑着念叨:“大家都说李呈蕴像爸爸,但我早几年就想说了,李呈蕴还是更像您。”   地面发烫,但禾真不怎么在意,盘腿坐下,手肘撑着膝盖开始自言自语。   “阿姨你见过李呈蕴打球吗?他打球的时候好像半个学校的女生都在看,我也在看,但我还是觉得他打架的时候更酷一点儿,照我们教官来说就是稳准狠,没花架子,目的第一。”   “我老家不是海市的,乡下人。”   “我应该是初中的时候确定自己的性取向的吧,也可能更早,具体记不太清了。”   把家底掀干净,禾真安静了一会儿,许久没有发作的烟瘾这会儿突然有点压不住,禾真从口袋里摸烟,刚刚掏出来又收回手。   “李呈蕴搭上我,这辈子走了下坡路,不过您放心,这坡不管下到哪儿,我也一定跟着一步都不落。”   没人会回答,禾真站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往后退了退朝墓碑鞠了三个躬。   “对不起。”   弯最后一次腰的时候禾真盯着地板上的裂缝小声道歉,裂缝中已经出现绿色,一点点细芽把砖缝挤得更大,“做错的人是我,不要再去李呈蕴梦里了,让他睡个好觉吧。”   同样不会有人回答,只是很快禾真闻到裹着清新水汽的花香,接着是捏住他后颈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的人低声说:“干嘛呢。”   像从悬崖掉落砸进水底,水灌进耳朵里,禾真突然开始耳鸣。   禾真没来过岭山,他不知道距离海市两三百公里的空气居然会这么干燥,相触的皮肤起了静电,啪嗒一声在空气里激出火花。   禾真转过身,李呈蕴笔直地在他面前站着,怀里抱着水蓝色的海棠,帽檐在眼下投出大片阴影。   李呈蕴弯腰把花放下,垂着眼睛看甄薇的墓碑,站了一会儿,伸手揽过禾真的肩:“虽然知道你私下里应该看过照片,但还是想让你见见真人。”   握着肩膀的力气逐渐缩紧,禾真站着不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贴裤缝,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神圣,神圣到禾真只觉得自己卑劣。   有在犹豫要不要坦白,只是李呈蕴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试图开口之前,李呈蕴先松开他肩上的手,沉默着往山顶走。   海岛的山顶也没多高,是北方人瞧见都要嘲笑两声的程度,但高处的风比下面凉快一些,日头也更盛,偶尔能从石头台阶边上的繁密绿色里看见几株三角梅。   踩上最后一节台阶,禾真才看到藏在树荫下的平房,屋外摆着两把躺椅,头顶是面临死亡的葡萄藤。   李呈蕴先走进去,没多久,禾真听见老人干哑又愉悦的嗓音:“今天可晚了点。”   李呈蕴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微笑着说:“昨晚上睡得太死,早上没起得来。”   还和以前一样,禾真拉开椅子坐在对面,李呈蕴和他都擅长撒谎。   老人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艰难迈过主厅竖起的地砖,老太太把餐盘放在桌上。   她好像这会儿才注意到桌子对面多了一个人,她使劲扬有些耷拉的眼皮,盯了一会儿才笑着说:“还是第一次见你带朋友来。”   “朋友再多也要分场合。”   李呈蕴帮她把餐盘里的菜拿出来。   “也是。”   老太太把炸好的素丸子放下,转身往厨房里走,“这地方不吉利,还是少来。”   摆在桌上的餐具只有一副,李呈蕴把筷子递给禾真,禾真接过来夹了一个丸子放进嘴里,很烫,猪油味也重,味道怪异但是并不难吃。   厨房里又出现碗碟相撞的响声,李呈蕴顺着声音开口:“墓园的山顶是不太吉利,所以老太太在这儿开了家店,希望能留住一个算一个。”   “那块地砖是他儿子弄坏的。”   察觉到禾真的视线,李呈蕴喝了一口水说:“她儿子十六岁从这儿跳下去,她也就在这安了家。”   但禾真只捕捉到了奇怪的重点,他看着李呈蕴,不知道李呈蕴是不是也曾经想过在这里一了百了,最后又是不是被这个老人留住。   厨房里的声音停止,接着是老人缓慢沉重的步子,围着花头巾的老太太拎着塑料袋走过来,笑眯眯地把东西放在桌上,小声交代道:“免费送你们的,你们偷偷吃,可别被其他客人看到。”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李呈蕴很捧场。   打开塑料袋,里面平躺着两个布丁,橘黄色的外包装,上面画着卡通兔子,是超声经常打折促销的牌子。   撕开包装,乳黄色布丁散发着浓烈的糖精味,禾真低头咬了一口,是芒果的。   坐在对面的李呈蕴拿过里面的布丁,一点点撕开外包装,挤压软壳,乳黄色的果冻颤颤巍巍往外冒,溢出的汁水沾在指尖。   李呈蕴像是没注意,他低下头,嘴唇逐渐靠近。   动作比脑子更快,等禾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手臂越过桌面紧紧地抓着李呈蕴的手腕,李呈蕴的皮肤很热。   “布丁是芒果的。”   李呈蕴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他看着禾真,很轻地笑。   “我还以为你真准备看着我死呢。” 第65章   拐角厨房的噪音还在继续,禾真和李呈蕴面对面坐着,一个盯着红砖色墙面上的倾斜光影试图给心脏降速,一个持续蛊惑人心。   指针划过双位数,李呈蕴终于开口笑着问:“怎么不说话。”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禾真转过头看李呈蕴。   “你什么时候开始演的?”   李呈蕴左手拿着水杯,反问他。   阳光顺着上移,投在红砖色墙面的光影一点点摆正,禾真若无其事的咬了一口手里的芒果布丁,直到水果糖精的甜腻溢满整个口腔,才说:“昨天吧。”   李呈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喝了一口水,身体向后靠着椅背:“重新说。”   乳黄色的布丁被他咬出两个口子,坑坑洼洼的,握着塑料杯的手指用力又松开,来来回回几次,才重新抬头,坦白从宽:“接吻那天。”   这个答案好像终于让李呈蕴满意,他眼睛弯下来,夹了一个素丸子放进嘴里。   禾真看着李呈蕴,他原本想要问李呈蕴是怎么知道的,想了想又憋了回去。   也是,在装疯卖傻这方面,自己总是会被李呈蕴揭穿的。   安静吃完桌上所有东西,李呈蕴抽出两张红票子压在盘子下,禾真站起来走到门口,余光瞥见李呈蕴把没打开的芒果布丁拿在手里。   他们顺着原路返回,李呈蕴走在前面,细长的影子被台阶割成好几块。   再次走到墓园,这次禾真没跟过去,他站在树荫下等待,给母子俩留出足够的时间。   头顶的蝉不知疲倦,禾真又往上走了一步,这次李呈蕴完整地暴露在他眼前。   不止一次,禾真在想如果发现这一切的人是何萍,跳楼自杀的人也是何萍,他还能不能在面对李呈蕴的时候满眼满心都是晕眩的爱意。   比山还要高的坎,他不知道李呈蕴到底是怎么迈过去的。   李呈蕴没什么和甄薇说的,从一滩血红到方正的大理石墓碑,他不再是二十岁,甄薇也不是随时要在脸上补针的神经质母亲。   但很偶尔,盯着石头上那一小张相片,他还是想过吐露心声。   厉害的日头晒得皮肤发烫,以前他总是嫌甄薇烟瘾大,现在看着自己手里明亮的火光,也能理解尼古丁如何平静大脑和心脏。   李呈蕴对着黑白照片抽完一整支烟,在火光快要熄灭的时候,他抬眼看见站在树荫下的禾真,光芒穿过树隙落在他眼皮上,三秒之后,树下的人冲他笑。   “算是带你见过了。”   李呈蕴收回视线,对着相片低声开口,“还是那个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火星被山风吹跑,连带着一起消失在风里的是最后那句对不起。   从墓园出来,李呈蕴开着车带着禾真原路返回,路上见到有商贩摆摊卖樱桃,禾真盯着移不开眼,李呈蕴看了他一眼,开出去一大半又掉头回去。   两竹筐的红樱桃上盖着白布,禾真打开车门下去,问樱桃怎么卖的。   老头用竹编帽扇风,来回扫了他们一眼,似乎正在掂量这两个冤大头怎么称斤称两合适。   禾真没给他这个机会,冲着老头的要价对半砍,最后心满意足地拎着一大袋子樱桃上了车。   车子驶在柏油路上,两边是已经废弃的火车轨道,禾真低头在塑料袋里扒拉樱桃,额头和鼻尖都挂着汗,看着他从里面挑了个最大最红的,又拿湿巾来来回回地擦。   李呈蕴伸手把两个风口都对着禾真,又看了他一眼才说:“你在抛光呢。”   禾真一边笑一边继续擦,然后捏着绿梗递到李呈蕴嘴边,眼睛里映着车玻璃反光的一点亮。   也就奇怪,二十岁的时候他看着机场抱在一块的白发老人也没想过天长地久,这会儿只是瞥了一眼禾真捏着樱桃梗的手指,就开始分神。   于是他把车停到路边,换了档,踩了脚刹,打开双闪,伸手揽过禾真的脖子和他接吻。   四周是裹挟着皮革味的空气,座椅发烫,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   李呈蕴含他的下唇,禾真只觉得上瘾,舌头探进口腔,刚钻进去没多久,就被李呈蕴咬住。   疼痛袭来,捏在手里的抛光樱桃掉进车座缝隙,樱桃不值钱,他刚好可以用空下来的手去搂李呈蕴的脖子。   原计划的行程是要在岭山待三天,但计划临时被改变,李呈蕴退了房,把行李放上车。   这次禾真没再假惺惺地坐在后排,他坐在李呈蕴旁边,把洗好的樱桃放在保鲜袋里,自己吃几颗再喂给李呈蕴一颗。   夏日热浪裹着车尾气,李呈蕴把樱桃核含在嘴里,问禾真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看海吧。”   禾真手伸到李呈蕴嘴边,示意李呈蕴把核吐在他手里。   “在舰艇上看海还没看够啊。”   李呈蕴很轻地攥着禾真的手。   禾真用食指挠李呈蕴的手心,小声说:“那不一样。”   于是行程再次改变,映着被热风烧红的晚霞,黑色SUV没有从海市出口下行,迎着霞光冲向很远的地平线。   禾真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李呈蕴目的地,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塑料袋被樱桃核一点点填满,好像心脏也跟着填满了,但是又不沉,反而轻的要飘到云里。   不知道车要开到哪里,中途油表亮起了红灯,李呈蕴随意挑了最近的服务区,停在自助加油区,拿了油枪站在车旁边加油。   禾真只觉得李呈蕴这样子很像西部牛仔,他跑出去几米,拿手机蹲在地上给李呈蕴拍照。   闪光灯明显,李呈蕴转过头,眯了眯眼。   禾真咧着嘴蹲在地上拍照,手指连着按快门停不下来,起初李呈蕴单手撑着车窗低头笑,最后索性转过身,冲着禾真手里的镜头竖两根手指比耶。   挺幼稚的,李呈蕴开车的时候偏头看对着手机屏幕傻笑的禾真,天光变暗,李呈蕴打开车灯,顺着坡度往上开。   像是逐渐上摇的深色幕布,泛着银色的海面一点点露出来,李呈蕴捏着禾真的后颈,身体向后靠,把整片海都留给禾真。   手机亮光在禾真下巴上照出一小片雪白,禾真眼睛很亮,他先看海又看李呈蕴,笑着问:“我如果现在爬到车顶上看会不会显得我很弱智。”   “会。”   李呈蕴按了按指腹下突起的一小块骨头,然后打开车门,跟着禾真一起爬到车顶。   怪不得都说身高超过两米的人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禾真摸了摸发烫的车顶,手顺势握住李呈蕴的手背。   海风灌进衣领,把他们两个人都吹成气球,随时都会升空。   “你怎么发现的?”   禾真转过头,盯着李呈蕴被风吹乱的黑发。   李呈蕴捏着他的手笑:“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   禾真真诚坦白。   李呈蕴侧头看他,停了几秒后一点点靠近,禾真下意识闭上眼,想象中温柔的触感并没有落下,再睁开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视线逐渐聚焦,禾真看到李呈蕴手里来回摇晃的黑色铃铛。   “你不知道我当时买了两个。”   “你不知道我是故意送你的。”   “你不知道我比你想象中更喜欢你。”   手机响起来,这么美好的瞬间禾真没办法分神去接,只能枕着李呈蕴的肩膀傻笑。 第66章   甜的差不多了我觉得“谁打来的?”   “千秋。”   禾真一边说话一边把电话拨回去,他从车顶跳下去,又转过身去拉李呈蕴的手,李呈蕴笑着拍他的手背。   电话接通,禾真喂了一声,对面人似乎察觉到语气中掩盖不住的愉悦,停了两秒才开口。   李呈蕴倚着车站在一边,看海风吹起禾真的头发和衣角,迎面而来的车灯照亮他泛着水光的嘴唇。   “是周安。”   禾真转过身,“安千秋住院了。”   浪漫时光总是短暂,一通电话就能瞬间把晕眩上头的人拽回现实,禾真看着窗外发呆,过了一会儿视线内出现了半包烟。   “抽一根。”   李呈蕴打转向驶离超车道,抽了一根咬在嘴里,微微偏头让禾真给他点着,他抽了两口拿下来递给禾真。   看着禾真放松下来,李呈蕴才开口问他:“周安说是什么问题了吗。”   禾真摇头,他靠着椅背,含在嘴里的白烟一点点从唇角溢出来,飘到车厢顶:“我问了,他没说,就说让我找个时间过去一趟。”   小时候他羡慕安千秋家里的两层小楼,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千秋却成为他们几个人当中唯一没了父母的人,平时再洒脱再怎么不屑一顾,当躺在病床上却找不到能给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人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埋怨人生不公平。   “本来觉得这事没有什么可说的必要,安千秋估计也不想再提,但是她既然要你周安给你打电话,估计也不打算再瞒着你。”   李呈蕴拿走禾真手里的烟,抽了一小口丢出窗外。   “她之前打过胎。”   禾真一愣,顿了几秒才偏头看着李呈蕴的侧脸。   李呈蕴没看他,只是很轻地握他放在扶手箱上的手:“你走之后不久的事,当时情况不太好,要住一周的院,安千秋难缠的很,做完手术第二天就走了。”   李呈蕴的语速平静,声音也低,好像哪怕世界毁灭他也能轻飘飘地坐在废墟里讲给其他人听。   禾真把车窗关上,手腕朝上握着李呈蕴的手指,听他讲当年安千秋送走自己之后坐在候机大厅里痛哭,讲她偷摸跑去小诊所打胎,又被李呈蕴强制送去市医院。   年轻气盛的时候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秉持着爱情至上的想法,亲人朋友都能利用,关键时候也都能抛在身后,他才是所有人里最自私的那一个。   “她没跟我说过。”   禾真没办法看李呈蕴的脸,低着头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可能是我真的太不可靠。”   “我可靠就行了。”   前方的车辆开出一段距离,李呈蕴挂了空档,让车一点点往前滑,随着前方大亮的刹车灯越来越近,李呈蕴踩了刹车,不动声色:“我会处理。”   禾真终于抬头看温和光线下李呈蕴的侧脸,自私的人却又拥有幸运,禾真心脏狂跳。   他拉着李呈蕴的手按在胸口,眼睛亮晶晶的:“我心脏跳得好快。”   前方挤成一团的等待车辆逐渐放行,身后是不停鸣笛的候补选手,李呈蕴不急着上场,垂头亲了禾真一下,移开几秒又觉得不够,俯身又啄了一下。   “马上带你去医院。”   李呈蕴轰了一脚油门,弯着眼睛笑。   海市中心医院十二楼,禾真进去的时候安千秋正躺在病床上挂水,手机用耳朵和肩头夹着,一边咬手上的倒刺一边皱着眉冲话筒嗯嗯啊啊。   看见禾真站在门口,安千秋挑着眉冲他笑,随便敷衍了两句电话那头的人就挂断。   “这么快就来了啊。”   安千秋坐起来,伸长脖子往门口看了两眼,“就你自己啊?不会又被甩了吧!”   “你笑个屁。”   禾真冷着脸看安千秋,语气不善。   安千秋也不生气,仰着素脸冲禾真笑,插着留置针的手背晃来晃去,最后又是禾真先说了脏话,安千秋不落下风,紧跟着连骂了好几句。   两个人突然开展第一届脏话世界大战,音量也越来越高,直到路过的小护士拧着眉用力拍了拍门。   “你那个时候糟心事够多了,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安千秋眼圈泛红,她小声骂了声操,抬手用力按了按眼眶,“再说,你又不是小孩他爸,我干嘛非得通知你。”   病房里是散不开的消毒水味,床头没有花瓶,用皮绳系在一起的向日葵敷衍地放在床头柜上,蔫头耷脑的。   禾真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安千秋先开口说:“你这什么表情,我是住医院又不是住殡仪馆。”   “手术费够吗。”   禾真看她,“我卡都带来了,信用卡也带了。”   “得了吧你,你兵蛋子能有我做模特赚的多?”   安千秋抬着下巴,啧了啧嘴,“就不给你显摆我的时薪了,说出来怕你绑架我。”   禾真皱着眉笑,还没来得及还击,身后的门被推开,李呈蕴走进来,手里拎着水果篮还有刚买的水蓝色花瓶。   “刚刚问了医生,你如果方便的话,最快下周三就能手术。”   李呈蕴站在禾真身后,手搭在禾真左肩,“你安排一下工作上面的事,尽快确定时间。”   不知道多久没看到禾真和李呈蕴安安静静站在一起了,安千秋不想破坏氛围,她摸着膝盖,笑着说:“我没什么可安排的。”   李呈蕴很轻地点点头,俯下身和禾真小声说了两句话,转身往外走,在他打开门的时候,听见安千秋小声和他说谢谢。   “你能吃橘子吗?”   禾真剥开橘子皮,汁水染黄指尖,清新果香穿透空气。   禾真的头发比刚回来的时候长长了一些,明亮的光线照在他身上,发梢散着柔光。   “我爸死的那会儿,是李呈蕴托家里的关系给我找的律师,其实他当时可以不用管这些闲事。”   安千秋说着从枕头下面掏出盒烟,随即收到禾真投来的眼刀,她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一边闻一边念叨:“打胎那次,我本来想找个社区诊所弄了算了,但当时情况比较复杂,周安死都不愿意。”   “最后又是李呈蕴去求他爸。”   安千秋神情安静,唇角平直。   在空旷的住院部走廊,李呈蕴站在门口接电话,她偶尔能听见男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大概是在指责李呈蕴为什么交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愧对父母这么多年的教育,李呈蕴始终沉默,对这些照单全收。   橘子剥完,饱满的果肉放在纸巾上,禾真抬起头,对上安千秋弯着的眼睛。   “都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禾真也跟着笑,轻声说:“我知道。”   静谧空间响起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李呈蕴再一次走进来,拎在手里的袋子里装着两个塑料打包盒。   是砂锅丸子的味道。 第67章   原定是想写群像但最后发现写不成所以不会再有太多篇幅写这俩人(稍微过渡一下应该距离完结不远后面还会有一些冲突可能这本最后结局不能算圆满但大部分都是幸福……安千秋的手术日期越来越近,禾真和李呈蕴索性在医院附近住下,离医院最近的宾馆都已满房,两个人挑来挑去,最后选定距离医院只有一个路口的民宿。   设施简陋,隔音效果也差,每晚隔壁都会上演十八禁,禾真自然不愿意落得下风,意气风发地跑到前台买了一盒套。   海市又到了梅雨季节,天色总是暗,暴雨突如其来。   禾真在部队的时候也总下雨,那不是好兆头,因为下雨会导致体能训练的时间延长,训练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沙袋也变得更沉,每跑一米都是折磨。   禾真给李呈蕴讲这段的时候李呈蕴看起来不太相信,他突然伸手撩开禾真的衣服下摆,手掌贴着小腹皮肤。   “挺软的。”   李呈蕴评价完打算收回手,禾真不知道哪里起的胜负欲,按着李呈蕴的手腕不让他动,一边用力憋气一边让他重新再摸一次。   可能是男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禾真抬眼看他,一脸真挚地问:“硬不硬?”   “一般。”   “这哪里一般了?”   禾真用在部队学的技巧反手绞住李呈蕴的手,翻身坐在李呈蕴身上,凑近一些盯着李呈蕴的眼睛,小声开口:“你重新说。”   李呈蕴没接话,禾真身上很热,隔着层层衣物也能感受到皮肤传来热度,他垂眼看禾真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停了一会儿说:“这也是擒拿格斗里的一招吗?”   这下轮到禾真发愣,他点点头,然后问李呈蕴要不要学。   “好啊。”   李呈蕴答应的很快,禾真不自觉开始得意,脑袋抵着李呈蕴的胸口,瓮声瓮气地说:“那你亲我一下。”   隔着衣物,肩膀上落下一个吻,禾真只觉得未免有点儿太敷衍,自己仰着脸又亲了一下李呈蕴的下巴才开始教学。   这招基本上算是擒拿术的入门,老师教的粗糙,学生学得倒是出奇的认真,禾真盘腿坐在李呈蕴对面,手腕用力压李呈蕴的手背,手指往下扣住虎口,手腕一翻,抵着李呈蕴的胸口把他推到床上。   “你需要多练,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   禾真得意洋洋地笑,手臂撑在身后,嘴角快要咧到后脑勺。   李呈蕴躺在床上,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禾真的话刚落下还不到一秒,李呈蕴翻身坐起来,按着刚刚禾真教的压住他的手背,手腕一翻,箍着禾真的双手按过头顶。   禾真花了两秒接受李呈蕴惊人的学习能力,第三秒,禾真曲起腿,膝盖抵着李呈蕴的胸口,另一条腿缠上李呈蕴的腰,没怎么费力把李呈蕴反压在床上。   感受到李呈蕴的胸口起伏,禾真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只是李呈蕴并没有落败者的沮丧,映着光点的眼睛眨了眨,李呈蕴用很温和地声音对他说:“让一让我。”   四个字让李呈蕴迅速反败为胜,禾真心甘情愿送出两只手,李呈蕴没去拉,伸手扯着禾真的衣领和他接了时间很长的吻。   外面又开始下雨,豆大的水珠砸在卷帘门上又弹开,禾真趴在窗台上看愈来愈密的雨丝,开始自言自语:“安千秋明天做手术,今天还在下雨。”   李呈蕴按键盘的手停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禾真,语气平静地说:“明天是大晴天。”   “你看天气预报了啊。”   “嗯。”   李呈蕴打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句号,“看了。”   第二天确实是个大晴天,燥热的太阳毁灭前一天六小时的雨迹,禾真站在门口看安千秋把长发扎起来戴上一次性帽子,宽大的手术服罩着她有点瘦弱的身体。   命运面前说什么话都显得多余,但哪怕是个无神论者,在这一刻也忍不住向上天祈祷,希望能够分一点幸运给自己的朋友。   安千秋一直到进入手术室的时候都保持沉默,禾真看着手术室的自动门一点点关上,又重新打开,安千秋站在刺眼的白色光线里,咧着嘴嚷嚷:“等老娘出来要去吃城西的串串!”   禾真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举着双手的护士笑着提醒:“等你出来要忌口一个月呢。”   安千秋的脸色黑下去,她一边转身往里面走一边低头说晦气,手术室大门的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填满,禾真站着没动,十几秒之后,身后响起脚步声。   转过头,是好几天没见到的周安,他戴着黑色毛线帽,青色的胡茬已经冒出来不少。   “大夏天凹什么造型。”   禾真瞥了一眼毛线帽。   周安低着头笑,停了会儿抬手把帽子拽下来,露出锃亮的光头:“这是为了保护惊喜懂不懂……等她出来看见,再怎么虚弱都得撑着坐起来嘲讽我几句。”   周围人都能看得出来周安喜欢安千秋,安千秋虽然态度不明,但照着安千秋这个人的性子,要是讨厌的人绝对不会保持联系这么久。   “她要的是承诺和陪伴。”   禾真看着周安重新把毛线帽戴上,说:“你这几天应该露个脸。”   手术室的绿灯亮起来,手术开始,挂在墙上的电子表开始计时。   周安把手揣进口袋,往后退了几步坐在长椅上:“当时她去做人流的时候,是我陪着去的,医生拿着单子问我是不是孩子的父亲,我想都没想就摇头了。”   “我不是想撇清关系……就是被问的脑子一懵。”   隔着口袋,禾真看到周安的手攥成拳。   “她当时和那个男的在一起,我也没什么办法,之后他俩分手我也挺开心,但是没想到她怀孕了。   打胎这事儿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她人缘平时也不怎么样,有些人说的挺难听的,还说以后不知道哪个接盘侠能把安千秋这个胎盘接走。”   “你怕被人嘲讽,所以放弃了。”   禾真几个字戳破二十岁时的隐秘心思,周安双手抱着脑袋苦笑:“比这个要更糟糕一点……她后来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接。”   “你说。”   周安没抬头,眼睛紧紧盯着医院独有的光亮地板,“我是不是很操蛋。”   没办法说违心话,禾真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说:“算是吧。”   “但是日子还长,总有机会的对吧。”   周安终于抬头,眼睛里漫出血丝,“弥补的机会。”   “会有的。”   禾真笑着说。 第68章   完结倒计时(主角是he的)住院部楼下标着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关了门,三个人站在卷帘门外抽烟消磨时间,从浓稠烟雾飘到头顶再消散,三个人都只是沉默。   事实上这好像是他们三个人第一次一起抽烟,大学时期李呈蕴还没染上这种恶习,禾真也入不了周安的眼,再加上李呈蕴和禾真的关系复杂,这种贤者时间他们三个人没办法一起拥有。   现在就不一样了,他们各有各的不甘,各有各的苦难。   在部队的时候,花三五分钟时间抽根烟奢侈的很,现在这样的时间禾真很珍惜,但李呈蕴总是煞风景,他掸掉烟灰,隔着掺了白色的空气看周安,停了几秒说:“昨天你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劝你去相亲。”   室外温度直逼三十八度,周安摘掉帽子,蹲在马路牙子上咧着嘴笑:“时间过得真挺快,感觉我妈扬着拖鞋骂我早恋的样子好像就是昨天。”   卷着落叶的风吹过,禾真手里燃着的火星也跟着风一起逃跑,李呈蕴笑着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烟递到禾真嘴边。   禾真弯着眼睛,先低头亲了一下李呈蕴的手背才把烟咬在嘴里。   周安目睹这一切,五官都皱在一起,他把烟头狠狠丢在地上,一边摇头一边感叹世风日下。   李呈蕴没接话,不置可否地笑笑,右手搭在禾真的肩上。   中途禾真跑去买水,看着禾真的背影,周安扭过头,迎光看站着的李呈蕴:“你和禾真……你们俩的事你打算跟你家里人说吗?”   李呈蕴和周安对视了一眼:“我们还没商量。”   周安大概在这一秒才真正感受到李呈蕴的变化,他和李呈蕴从小玩到大,李呈蕴做出的任何决定几乎都没有问过其他人的意见,这样他就不用对别人负责,可以独自享受胜利或是苦果,但现在,他开始在乎另外一个人的想法,不再独自做决定。   看着从远处便利店迎风跑过来的禾真,周安暧昧地笑:“那找个时间你们好好商量。”   临近下午一点,手术室门口的绿灯熄灭,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说手术很顺利,周安松开攥紧的拳头,小声长出了一口气。   安千秋被送回病房的时候麻醉还没醒,周安坐在床边,耷拉着眼皮看安千秋。   “她这儿怎么这么黄?”   周安指着安千秋的小臂皱眉。   李呈蕴抄起旁边的报纸打周安的脑袋:“是碘伏,动动你的猪脑子。”   虽然禾真很想等着安千秋醒来再走,但周安好像憋了一肚子话想和安千秋单独说,最后禾真给安千秋发了条短信,跟着李呈蕴离开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李呈蕴拉过禾真的手,偶尔有来往的路人扭头看,但李呈蕴看起来毫不在意。   回去的路是禾真开的车,李呈蕴坐在副驾驶处理堆积的大量邮件,中途等待红灯的时候,禾真下意识去拉李呈蕴的手。   打字声停顿,李呈蕴翻过手腕和禾真十指相扣,打字声再次响起,只是节奏慢了许多。   “你这样怎么回邮件啊。”   禾真笑着把手抽回去,但没能成功。   李呈蕴盯着屏幕,指腹按着禾真的手背:“可以回。”   于是他们牵着手等待将近四分钟的红灯。   回到家的时候李项霆与何萍都不在家,闲来无事,李呈蕴从酒柜随便拿了瓶开过的酒,上楼和禾真一起看老电影。   窗帘拉紧,禾真站在床上调整投影仪角度,流转光影照在皮肤上,像彩虹。   电影是禾真挑的,从背景音乐响起的那秒,禾真就一直偷偷瞥李呈蕴。   直到进度条缓缓推进到七分钟,李呈蕴想起这是大学时候电影赏析那门课的作品。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分心,一个直勾勾地盯着旁边人看,一个佯装认真其实早就开始走神。   昨日重现,禾真又开始盯着李呈蕴看,而这次李呈蕴终于光明正大的与禾真对视。   杯子里的红酒下了一半,禾真靠在李呈蕴胸口,静了静才问:“我去买水的时候你和周安说什么了?”   “你是不是管得太严了。”   李呈蕴端着酒杯,低头的时候下巴擦过禾真的头发。   禾真抬头看他,只是笑不接话,算是默认。   电影里的月光一闪而过,投在厚重窗帘的天光还是大亮,李呈蕴重复了下午周安问的问题,枕在胸口的人一动不动,透过余光李呈蕴瞥见禾真的睫毛很轻地颤抖。   “那你怎么说的?”   禾真小小声问他。   李呈蕴没回答,反问他说:“你想说吗?”   红酒后劲大,禾真的脑子转不过来,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停了一会儿又问李呈蕴:“你觉得要说吗?”   “不要。”   李呈蕴回答的很快。   哪怕是与自己并不太亲密的母亲,真正失去之后也需要大把时间来自我康复,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李呈蕴不希望禾真也跟他一样再来一次。   两个字的答复应该很容易产生误解,但禾真好像听懂了,李呈蕴看着禾真坐起来,俯下身环着他的脖颈抱他,然后凑在耳边小声说:我爱你,一遍不够,禾真又重复好多好多遍。   正在播放的电影再次面临无人问津的下场,李呈蕴搂着禾真的腰,脑袋埋在他的颈窝,混着酒精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李呈蕴掀开禾真的衣服,肌肤相贴。   中间李呈蕴的手机震了几下,但没人理会,李呈蕴扣着禾真的下巴接吻。   电影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情节,于是静谧空间里声响最大的是衣料摩挲的声音,接吻要专心,哪怕忽略掉山崩海啸都情有可原。   所以当卧室门被打开的时候,屋内没有一个人发觉,直到拿着脏衣篓的何萍站在门口,一切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只剩不停播放的电影还在缓慢推动着进度条。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周安发来的几条信息。   “安千秋醒了,我们说开了。”   “她不喜欢我。”   “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 第69章   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何萍抱着脏衣篓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房间里出奇的安静,玻璃酒杯里的气泡不停爆裂,投影仪闪动的光影也在继续。   何萍大半辈子过来了,年轻时候也曾不顾一切,伤害过别人也伤害过自己,但这一切从有了禾真开始都改变。   她没什么文化,打不少零工,但从没缺过儿子的学费生活费,哪怕是入土前一秒,她也能说一句尽力了。   所以何萍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开始出错的?   她的儿子孝顺懂事,学习从小到大都没让人操过心,她也不是没有担心过早恋问题,高中的时候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有没有喜欢的女孩,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他说不感兴趣。   何萍坐在沙发上,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抱着脏衣篓苦笑出声。   眼前的光亮被遮住大半,何萍抬起头,看在背着光站在她面前的李呈蕴,是很尊重她但看起来永远高高在上的继子。   手指捏紧衣篓边沿,何萍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为了报复我吗?”   “以前可能是,现在不是。”   李呈蕴的表情是何萍从未见过的认真,她知道李呈蕴没有再骗她,就是因为知道,真相才令她更加无法接受。   “以前……以前是多久以前?”   “大学,大二。”   何萍站起来,把落在脸颊的碎发捋平整,才再一次看向李呈蕴:“你早就知道我和你爸爸的关系,所以你利用我的儿子……都是为了报复我对不对?”   李呈蕴站着没动,他开始复盘和禾真的认识过程,最开始他觉得禾真无趣,性格怪异,不合群,后来李呈蕴又觉得他和禾真是同一类人,所以之后的一切考虑都显得有点儿多余。   要说利用也没错,他确实在利用禾真,跟禾真在一起的时候,李呈蕴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即便同性恋在许多人眼里已经代表不正常。   “我现在就可以和你爸离婚。”   何萍胃里好像有什么在翻滚,她嗓子发紧,但依旧努力撑着一口气:“你放过我儿子。”   头顶的响动打断正在对峙的两个人,何萍抬起头,大亮的水晶吊灯把模糊了禾真的五官,但声音依旧清晰。   “是我追着他不放的。”   禾真站在二楼,手搭在栏杆上,“从头到尾也是我求他别放过我。”   一直沉默的李呈蕴很轻地叹气,他抬头看向二楼,声音很低地开口说:“不是叫你别出来吗。”   禾真几乎什么都听李呈蕴的,但就这件事不行,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可能一个在外面遭受非议另一个待在安全区里岁月静好,那个人是李呈蕴就更不行。   酒精效应挥发的差不多,禾真下了楼,站在李呈蕴身边。   尽管想象过许多次事情败露之后的剧情,有暴怒,有沉默,但唯独没有何萍扯出笑容,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妈妈做错了什么这一种。   垂在身侧的手指在颤抖,李呈蕴注意到了,手伸过去,两秒后又收了回来。   “妈,你别这么说。”   禾真往前走了一步,握住何萍的手背,“你知道我一直以来都过的很开心。”   何萍的指尖很凉,她很轻地搭着禾真的手,停顿几秒,又问出了那句为什么。   就像是一个什么病症,需要有病因,才能找到治疗方法,何萍想治好他。   “我从初中的时候就知道我不喜欢女孩,后来上了高中,我知道考上好大学比谈恋爱重要,所以我也没有主动去喜欢谁……妈,就算现在不是李呈蕴,也会是其他人,其他男人。”   何萍不再说话了,她重新坐到沙发上,低着头,从这个角度禾真能看到她头顶刚长出来的白发,有那么几秒,禾真觉得自己很残忍,但是没办法。   晚上九点半李项霆回到家,他喝了点酒,红从脖子根一直窜到耳朵,当看到家里另外三个人都坐在客厅时,李项霆眯着眼睛笑。   “三个人居然都在家,真是不容易啊。”   李项霆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走过来,双手撑着沙发,“你们不会背着我在偷偷开家庭会议吧。”   像李项霆这种人,大多是希望在外呼风唤雨的同时,回到家还能享受家庭温暖,他一直试图抹平重组家庭里的尴尬,平时讲这些话的时候何萍都会捧场,但今天何萍只是坐着,眼睛盯着落在玻璃茶几上的光点发愣。   “怎么了?”   李项霆收起笑容。   “没事。”   何萍抬起头,抿着嘴唇笑,“要喝点汤吗?厨房里有保温的鸡汤。”   “你既然做了,那我肯定要喝点的。”   李项霆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个人,问他们要不要喝。   李呈蕴先拒绝,他站起来,手顺势拍了拍禾真的肩:“周安那边儿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和禾真过去一趟。”   兄弟友爱是李项霆常挂在嘴边的,李项霆一边笑一边挥手让他们走,没人注意到何萍顿住的脚步。   海市的夜晚又潮又闷,禾真跟在李呈蕴身后走进地下车库,背后亮着灯的窗户越来越远,禾真加快几步走到李呈蕴身边:“我还以为我妈要说了,我刚刚都打算拽着你跑了……”   话还没说完,李呈蕴突然转过身,禾真还在往前走,一只脚还没落地,就被手臂上的力气拽回原地。   “就算不是李呈蕴,也会是其他男人。”   李呈蕴垂着眼睛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地下车库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霉味,禾真垂着脑袋,嘴角无法控制地上扬,他不想让李呈蕴发现,只好死盯着李呈蕴脚边一道轮胎划过的黑线。   “李呈蕴。”   禾真的声音有很小的回声,他一点点靠近,头抵着李呈蕴的胸口,“你是不是傻啊你。”   李呈蕴很轻地笑,耷着眼皮,手搭在禾真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如果,我说如果啊,我妈要是告诉你爸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工作不需要依赖他,这些年工作也攒了一笔钱,一套小房子的首付应该也是够了的。”   李呈蕴看着禾真的发旋,只觉得好玩,用手指戳了一下,“等你退伍以后,你想去哪个城市都可以。”   “不是我,是我们。”   禾真开口纠正,李呈蕴虚心接受批评,又重新说了一遍。 第70章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回到正轨,李呈蕴和禾真几乎每天前后脚到家,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吃火锅,看汽车电影,去livehouse。   何萍变得越来越沉默,做菜也越来越咸,起初李项霆还能强忍着吃下去,后来发现提醒好多遍也没有改善之后,在饭桌上第一次摔了筷子。   这期间安千秋准备出院,禾真拎了空行李箱去接她,结果病房门一推开就吓了一跳。   禾真站在门口愣了两秒,才走进去,盯着安千秋看了一会儿,才确定从小到大都一头长发的安千秋真的把头发剪了。   “不是幻觉,我就是给剪了。”   安千秋冲着禾真撩了下刚垂过耳朵的黑色短发,对上禾真有些复杂的神情,她侧过身继续叠睡衣,“这次住院突然发现头发长太麻烦,刚好下个拍摄有要求蓝色短发,我这刚好不用戴假发了。”   禾真没说话,他绕到床边,把行李箱打开,安千秋还在和打皱的睡衣袖子作斗争。   来来回回几次,安千秋最终失去耐心,随便把睡衣揉成团丢进行李箱,仰面躺在病床上。   “周安跟我表白了。”   安千秋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还表什么白,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喜欢我。”   “他说你拒绝他了。”   禾真蹲在地上,重新把行李箱里的睡衣叠好。   安千秋闭着眼睛笑:“他嘴怎么这么快。”   睡衣解救成功,禾真把搁在桌上的洗漱包也收好,干净的桌面最后只剩下一把已经枯掉的向日葵,花瓣卷边泛黑,枝干也萎缩佝偻。   察觉到傻站着不动的禾真,安千秋侧过身,不小心压到伤口,她皱着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扔了吧。”   安千秋眨了眨眼,与禾真对视:“过期了的东西都要处理掉。”   “我当时怀孕的时候没告诉你,要是跟你说了你肯定要骂我的,那个时候我应该也离疯没多远了,虽然我跟我爸关系就那样儿,但真看着他闭眼咽气我反而没有解脱的感觉。”   安千秋抱着枕头,顿了顿说:“只觉得被抛弃了。”   好久没听到过安千秋一次说这么多话,禾真坐在对面的空床上,认真地听。   “可能是我点儿背吧,安全措施都做了还是中奖。”   屋里没有人再说话了,只能听见空调冷风不断涌出的声音,安千秋看起来有很多想说的,但最后只挑了一句有点儿矫情的句子作为结尾:“爱情前提得要互相喜欢尊重才成,不是同情或者将就着来,要不然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试错的成本太高,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费宝贵时间去撞南墙。   “怎么做都可以,但是你要开心啊。”   禾真说。   安千秋从床上坐起来,手撑着膝盖,面对面看禾真,眯着眼睛笑:“你也是,要开心啊。”   从住院部出来,停在树荫下的黑车发动,李呈蕴接过行李箱走到车后。   李呈蕴一直在楼下等,安千秋知道他是想给自己和禾真留足私密谈话的空间。   坐上车看着后视镜里李呈蕴的眉眼,安千秋一边摇头一边老气横秋地感慨:真是长大了。   穿过种满三角梅的高架桥,安千秋把车窗摇下来,大风把她的短发糊了一脸,安千秋眯着眼睛说了两句脏话,依旧趴在窗框上没动。   在数清老城区有多少个煎饼摊和糖麻花推车之后,安千秋把窗户关上,靠着椅背平静地说:“过几天去湘城转转。”   禾真偏过头问她去多久。   “不一定,要是感觉好的话说不定就在那儿定居了。”   安千秋打了个哈欠,眼睛里迅速蓄起水,“我跟你们不一样,不需要拖家带口,一身轻。”   禾真接不上话,倒是李呈蕴突然掉了头把车停到路边打开双闪,拿了包烟撕开,敲出一根递到后座。   按道理刚做完手术的人不该抽烟,但是谁也没破坏氛围,安千秋笑眯眯地抽一根咬在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懂我。”   青白色烟雾很快填满车厢,火光一点点吞掉烟卷,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禾真主动开口说何萍发现了他和李呈蕴的事。   安千秋抬手扇了扇眼前的烟,挑着眉问:“那你们什么时候私奔?”   李呈蕴抢在前面说:“等攒够了钱。”   安千秋不屑一顾地撇嘴,嘲讽说:“金融男,俗气。”   禾真对这个听起来很浪漫的话题十分感兴趣,他凑到李呈蕴身边,神色认真地问私奔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是说了等你正式退伍,我们想去哪儿都行。”   “可以用那种吗,就是拿个石子儿往地图上扔,扔到哪儿去哪儿……”   “你幼不幼稚。”   安千秋把烟掐灭,“兜里没俩子儿的才能叫私奔,你说的那种是度假。”   禾真又争了几句,两个人一通乱扯,最后安千秋先竖白旗,撇过头摆摆手:“不跟你争了,扯得我伤口疼。”   到安千秋楼下的时候禾真问她要不要去吃饭,安千秋站在玻璃大门前摇头,她和以前比又瘦了不少,病痛折磨和耗时的手术分走她太多精力。   她说要离开海市的时候禾真差点就把挽留的话说出了口,但最后总算是忍住了。   就像当时他离开一样,安千秋骂骂咧咧的流眼泪,然后在机场大厅挥手跟他道别。   刷了门禁卡,安千秋又转过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开口说:“到时候我邀请你们来湘城玩,你们可得来啊。”   离别已经确定,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预约下一次相遇。   -李呈蕴和禾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客厅的灯亮着,推开门,李项霆坐在沙发上,另一边是低头不语的何萍。   这个场景很熟悉,李呈蕴想起他第一次和甄薇对峙,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换成了自己的父亲。   “我没办法。”   何萍抬起头,眼睛通红,“我不能看着你们走错路。”   李项霆站起来,视线扫过禾真,最后落在李呈蕴身上。   儿子很像他年轻的时候,善于社交,心思也细,李项霆曾经无比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第二个他,甚至超越他。   “你跟我去书房。”   李项霆转身往二楼走。   走廊上的地毯刚换过,李呈蕴没来得及换鞋,走一步便在乳白色的长绒上留下脚印。   打开书房的门又关上,李项霆背对着他站在书架前,钟表秒针划过一圈,李项霆终于开口:“真的假的。”   “真的。”   “能不能改。”   “不能。”   李项霆转过身,脖颈的青筋很明显,他撑着桌子,很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再问你一遍,能不能改。”   没有哪个儿子愿意让父亲对自己失望,李呈蕴直视李项霆,露出笑容,又重复了一遍说:“改不了。”   李项霆点点头:“好,没事,我等着你改。” 第71章   工作三十多年以来,李项霆第一次请了年假,下面的人议论不停,李项霆签完最后一份文件的时候连助理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儿子有些事我需要去处理一下。”   李项霆把文件夹递过去。   助理连连点头,出去之前不忘再吹捧一下上司在工作的同时也惦记家庭,李项霆把钢笔盖盖上,微微笑了笑:“没办法,就这一个儿子啊。”   李呈蕴被禁足在书房,没收了一切电子设备和证件,每天保姆会送一顿午饭和一瓶水,李呈蕴反抗地没有想象中激烈,他每顿饭都照常吃,但面对李项霆却总是那几个字:改不了。   上周五晚上,李项霆第一次和禾真谈话,具体内容何萍不清楚,只看到他们两个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看。   禾真对她没有改变,每天陪她吃饭,甚至有的时候会和她一起去逛早市。   但何萍心里清楚,在某种意义上,她是斩断儿子美妙感情的恶人。   李项霆休假的第十天,保姆请假回了老家,给李呈蕴送饭的人变成何萍。   她端着餐盘站在门口,犹豫许久还是敲门走进去。   书房的窗帘紧闭,李呈蕴坐在地毯上,膝盖上放了一本翻了大半的书,旁边是歪七扭八倒了一地的矿泉水瓶。   把餐盘放在桌上,何萍听见李呈蕴小声对她说谢谢。   “我会和你爸爸谈谈……父子俩没什么谈不拢的。”   “不用,您这会儿去找他,他估计还会对您说难听话。”   李呈蕴抬起头,屋内唯一亮着的壁灯把他整个人照的黄澄澄,“禾真那边您不用太担心,他过几天就回部队了,我爸再怎么样,也没办法管部队上的事。”   何萍站着没动,过了几秒,她有些无奈地笑:“他不会走的……你在这儿,他肯定不会走的。”   “这可由不得他,部队有纪律,他再不想走也得走。”   李呈蕴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睛笑,语气很轻松。   总是让人难以理解,她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怎么上学,这个时候总觉得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男孩让人琢磨不透。   “你这么希望他好,为什么不断了?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你爸工作这么多年,就是希望能给他唯一的儿子铺路有个好前程,真真虽然中途入伍,但学籍也还在,总是会过得还不错……”   “我是希望他好,但这是有前提的。”   李呈蕴折了一下页角,把书合起来放在地上,“前提是我们两个要在一起,要不然谁都别想过得好。”   何萍把三菜一汤放在桌上,拿着餐盘走出去,带上门。   回头的时候发现旋转楼梯上站了个人,手搭着扶梯,问她:“他在里面都干嘛了啊?”   第二个星期四,海市的气温达到了往年夏季的最高温度,安千秋戴着巨大遮阳帽坐在行李箱上,大老远看到禾真,取掉墨镜冲他招手。   禾真刚走到跟前,安千秋歪着头往他身后看:“姓李的没来?还是不是朋友了啊!”   “他想来也来不了啊。”   禾真站着笑,“被他爸禁足了,关在书房好几天。”   安千秋用了几秒消化信息,停了停才接着说:“那你在这儿干嘛,部队没教你怎么爬墙救人?”   “他说有办法,让我安心待着就成,我信他。”   安千秋看不得禾真奉李呈蕴为最高指示的模样,把挂在行李箱杆上的包甩给禾真,低头看了眼手机。   登机要提前四十分钟,现在排队安检时间已经有点儿赶,禾真提醒了几句,安千秋只是点头,小声说“等个人”   穿着白色运动套装的周安从人群里跑出来,阳光在他身上跳,见多了毕业之后的西装革履,看着满头汗的周安,禾真有点儿恍惚。   “还来得及吧?刚刚去买奶茶来着,排的队那叫一个长。”   周安手里的塑料袋晃来晃去,里面的纸质吸管从半截折断,“你可以带到飞机上喝。”   安千秋低着脑袋笑,巨大的帽檐遮住整张脸:“你有没有常识啊,过安检不让带喝的”“那你现在喝两口到时候扔了也行。”   周安把袋子给安千秋,“你不是喜欢喝这家的奶茶吗。”   “成,那谢谢你了啊。”   安千秋站起来,把帽檐折上去,张开手臂抱了禾真一下,凑在他耳边小声说:“爷走了,不要太想我。”   这次禾真当了孙子,笑着应下来。   走到周安面前,安千秋看着他笑,接着主动握着周安的手晃了两下。   “走了啊。”   “好,注意安全。”   看着安千秋排队过安检,终于禾真忍不住抬手用手机给她拍了两张照片,连着按了好几下快门,大概是真的心有灵犀,安千秋突然回过头,把帽子摘掉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耶,接着消失在拐角。   要送的人送走了,站在候机大厅的两个人还傻站着,周安两只手揣在口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按照她的性子,应该不会同意你来送她。”   禾真转身往外走,周安点点头跟上,快到门口的时候附和说“是啊”停了会儿又说:“可能是被我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吧。”   禾真转头看他,周安笑着耸耸肩,仰头看玻璃门外晃眼睛的太阳:“我说我不是去送她的,是去送我的青春期。”   彻底告别各种颜色混在一起的青春,论谁都会心软,不得不心软。   傍晚安千秋发了顺利落地的消息,禾真坐在墙角,还没来得及回,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你什么时候回部队?   “下周吧,已经拖到不能再拖了。”   信息发过去,迟迟收不到回复,只能看到正上方“对方正在输入”那几个字来来回回地晃,过去好几分钟,手机屏幕才又亮起来。   那么长时间安千秋只打了几个字,简单明了:祝你们革命成功。   禾真觉得好笑,他下意识想要和李呈蕴分享,字打了一半,才反应过来李呈蕴根本收不到。   催促回去的信息发的越来越频繁,最后一天禾真要走的时候,何萍抱了他好久,眼泪沾湿他的肩膀,禾真拍着她的背哄了一会儿何萍才笑着收手。   走到客厅,李项霆坐在沙发上和他道别。   禾真拿着行李往二楼紧闭着的门看,小声说了句“我走了啊”之后转身往外走。   时间好像倒转到四年前,和在机场那次没有什么不同,又好像有天大的不同,因为这次李呈蕴说了让自己等他。   李呈蕴总是说到做到的,所以禾真很听话,并不担心他们的结局。   部队结业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原定在室外的授业典礼中途转移到礼堂,不少人的父母都到场看结业阅兵,没看到何萍过来禾真并不觉得失落。   真正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候,是拎着行军包走到大门口,看到站在车边撑着黑伞站着的李呈蕴。   他们面对面站着,雨把铁卷门打的噼啪响,禾真迎着雨走过去,李呈蕴冲他笑,然后说了第一句话:“你戴这个红花看起来好傻。” 第72章   到这里正文就结束啦感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说实话这本从开文到结束心态是在走下坡路的不过最后还是写完啦很多埋得点都没有很清楚地写出来(小李最后是有规划的……车厢里的空调还开着,禾真湿着衣服坐进去,往下滴水的衣摆很快浸湿真皮座椅,李呈蕴从手边拿了块毛巾盖在他头上,禾真心情好的快要飞起来,转过身问李呈蕴这是不是要跟他求婚的意思。   “新娘揭盖头就是这样的。”   禾真湿着头发往李呈蕴身上拱,非要让李呈蕴揭,李呈蕴皱着眉笑,最后没办法又把白毛巾拿下来。   禾真对这个动作很满意,系完安全带还在傻笑。   李呈蕴由着他笑,发动车踩了一脚油门开出弯道,兴奋过后,灵魂重归肉体,禾真侧过头看李呈蕴的侧脸,只觉得他比之前瘦了不少,他不自觉去扒李呈蕴的手:“你怎么会来?”   “我不是说了会去找你吗。”   李呈蕴答非所问。   禾真握着李呈蕴的胳膊没松:“你爸没那么容易妥协。”   绿灯转黄,李呈蕴踩了刹车停在斑马线外,腾出空把禾真的手从手臂上拽下来包在手心:“儿子就算是同性恋也是儿子,只要藏的够严,他的仕途不受到影响,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   “所以你跟好好谈过了吗?”   “算是吧,真到了生死关头,还是活着最重要。”   李呈蕴回答的敷衍,禾真只能从里面得出最终妥协的人是李项霆,至于李呈蕴是怎么做到的,禾真想不出来。   李项霆几乎和李呈蕴一样固执,在那个时代,李项霆年少得志,大半辈子都过的顺风顺水,他应该不会允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一会儿想吃什么?”   李呈蕴话题转移的生硬,禾真看了他一眼,李呈蕴云淡风轻地报出菜名:“花胶鸡还不错,或者前面有四川火锅,想吃炒菜吗?”   外面的雨还在下,空调温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调成了暖风,身上淋湿的衣服干了大半,皱巴巴地卷在一起。   察觉到禾真的情绪不高,李呈蕴揉了两下他的头顶:“结局满意就行,过程不重要。”   李呈蕴的安慰好歹得有点效果,绿灯亮起来,禾真主动开口接了上一个话题:“吃四川火锅好了,再来两瓶啤酒,一盘芥末黄瓜。”   他们按照点评软件挑了一家店,店铺门脸不大,掀开帘子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坐满了等位的客人。   禾真排了号又搬了两个马扎,李呈蕴还在原地站着,似乎还没能接受禾真决定排队的事实。   服务员端了两盘爆米花和山楂片,禾真迅速进行光盘行动,一碟吃完又要了一碟,李呈蕴拿着水杯坐在旁边,看禾真把五六片山楂叠在一起丢进嘴里。   “部队是不给饭吗。”   “给啊。”   禾真非常认真地回答,“但是不给山楂片。”   山楂片吃的太多也会占肚子,在等待的四十分钟里,禾真拉着李呈蕴玩了好几把你画我猜,李呈蕴没什么艺术天赋,连把吉他画的都像葫芦。   发现李呈蕴的弱点,禾真开心的不得了,一边鼓励李呈蕴一边点开再来一局,直到李呈蕴最终难以忍受,云淡风轻地关闭软件后台。   终于轮到他们,两人位安排在角落,禾真点了几个菜把菜单递给李呈蕴,李呈蕴摆摆手,说不够再点。   浓厚红油咕嘟嘟冒泡,还没吃几口,禾真辣的开始不停舔嘴唇,两瓶冰镇啤酒下得很快,李呈蕴不怎么动筷子,大多时候只是盯着禾真发红的鼻尖和嘴巴笑。   真正吃饭的时间没有等的时间长,点的菜没吃完,禾真要了打包盒带走。   走的时候门口还有人在等位,禾真突然后悔,应该再多吃一会儿才对得起他们等的时间,李呈蕴在门口点了根烟,说“下一次来多吃一会儿。”   禾真愣了愣,才发觉他和李呈蕴终于拥有很多下一次。   烟燃到一半,原本还要下不下的雨停了,后续计划也临时变为河边遛弯。   公园草坪油亮,小情侣全然不在意湿哒哒的河堤栏杆,两个人背靠着和身后林立的高楼自拍。   护城河绕了一半,禾真突然扭头问:“你明天上班吗?”   李呈蕴点点头,禾真接着说:“我明天打算回学校一趟,把毕业证的事弄一弄,然后就可以找工作了。”   “要不要考虑来我这儿,我可以给你内推。”   禾真这边刚准备点头,李呈蕴迅速反悔:“算了,公司不允许内部员工谈恋爱。”   没办法反驳,禾真跟李呈蕴并排走着,大部分时间扭头看河面跳动的光点,但还是被李呈蕴捉到:“你笑什么。”   “没什么。”   禾真说,“笑笑还不行啊。”   正前方拿着一串发光气球的小女孩正在问一对情侣要不要买气球,被拒绝后也不沮丧,飞快跑到李呈蕴跟前,咧着嘴笑,露出还没长好的两颗门牙:“哥哥,你要不要买个气球啊?”   李呈蕴弯下腰,认真挑了个带粉色桃心的,付了钱之后把气球绳塞给禾真。   “我们明天干嘛?”   “白天你可以在家补觉,下了班我去学校接你。”   “好啊。”   ——————————八月,海市市中心的一高档住宅区发生火灾,消防队当即赶到,无人伤亡。   据调查,引发火灾原因是常住在书房的一名年轻男子,因点香薰蜡烛时火苗不小心烧到窗帘导致大火,在此,消防支队提醒大家,高温夏季是火灾易发和多发季节,请大家注意家用电器和明火使用。   -End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