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书拯救偏执暴君》作者:柘玥寒   文案:   双洁,1V1,甜宠爽文。   顾云瑶穿成一本古早言情小说的作死女炮灰身上。   按照剧情,她欺负原着男主穆砚之,又给原着女主添堵使坏,是全书最蹦跶的炮灰。最后穆砚之登基将她斩首示众。   回顾完剧情顾云瑶泪流满面,为了活命她拼命补救,疯狂刷穆砚之好感度,又在穆砚之和原女主之间穿针引线,希望穆砚之能不计前嫌,放她一条小命。   只是……刷着刷着有些不对,为什么穆砚之会一把抱住她,轻声道:“瑶瑶,我的太子妃只能是你。”   ——她好感度刷过了啊!   起初,顾云瑶只想活命,可穆砚之将她送上皇后之位,给了她一世荣宠。   穆砚之五岁丧母,寄人篱下,受尽凌~辱。   本以为今生苟延残喘,了却余生,面前却多了一张笑靥。   杏眸盈满秋水,嘴角梨涡盛着星月。   仿若一道光,照亮他心底黑暗,驱散他最冰冷的角落。   从那一刻,他发誓再不会放开眼前人,直到生命终结。   我要用尽全部力气,接近你抓住你,即使身体被灼烧也无妨。   说明:1.男女主角毫无血缘关系! 2.架空。 第一章 穿书   “打死这个杂种!”   “打死他!”   小孩子尖利刺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云瑶被吵得头疼欲裂,奋力睁开眼。   二月末,料峭春寒,入目是青瓦亭台、庭院湖泊,远处假山叠峦,小路弯曲,正是个古香古色的庭院,并不华丽,却很精致。   顾云瑶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   她明明在片场拍电视剧,怎么会……   不待她反应,身后窜出来个小胖子,胖手一拍她的后背,瓮声瓮气训斥:“顾云瑶,你发生么呆?本大爷的话没听见么?快打死顾砚之这个杂种,否则,以后我不带你玩了!”   小胖子身着绫罗交领长衫,脸上肉将一双眼睛挤得只剩条缝,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却学着大人模样颐指气使。他身后站着几个男童,年纪差不多大,都穿着古代衣裳,只是不如小胖子那般华丽。   听小胖子一番话,顾云瑶这才注意她面前还站着个男孩,也不过十三的年纪,破败的灰衫满是补丁和泥土,长长的鬓发遮住男孩的眼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   男孩身后正是庭院中的一池湖泊,他站在湖畔,距离身后湖水只有半步远。   想必他就是小胖子口中的顾砚之了。   顾云瑶只觉脑海划过什么,可是来不及细想,身后小胖子一伙人又逼近两步。   小胖子冷哼道:“顾云瑶你磨蹭个什么劲,平日里你也没少欺负小杂种,今日我不过是让他去湖里待一个时辰,你就开始心疼了?”   “你可想好,今日你要选了他,日后谁还跟你玩?!”   这种天气去湖里待一个时辰?!顾云瑶瞥了眼顾砚之单薄的衣衫,有些发愣。这可是要人命的!   见顾云瑶不答话,小胖子涨红了脸,心中疑惑:以往他说一,顾云瑶都不敢说二,今天怎么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威胁,都被顾云瑶无视了?   再看看身后一帮小弟,小胖子暗地咬牙。必须得给顾云瑶和狗杂种一个教训,否则他还怎么立足!   下定决心,小胖子冷哼一声,全身用力,双手对着顾云瑶后背重重一推!   他本意只是教训下顾云瑶,让她摔倒丢个颜面。却不想顾云瑶本就站在水池边,他这一下又用了十成力气,被他一推,顾云瑶脚下踉跄,没有站稳,人竟然跌跌撞撞摔进了湖泊中!   小胖子霎时便慌了,他身后小弟也慌了手脚,着急道:“怎么办,顾云瑶不会淹死吧?”   “这么浅的池水,怎么可能淹死!她一会就能爬上来了!”小胖子怒斥。   然而过了半盏茶功夫,水面涟漪渐渐平静,顾云瑶的身影摇晃,却好似……渐渐沉了下去。   小胖子一群人瞬间慌乱了,胆小的高喊:“顾云瑶死了,死人了!”   他们不过十二三的孩童,再加之看到顾云瑶沉入湖中,心下惊慌害怕,顿时作鸟兽散,不过片刻,湖边除了顾砚之,再无他人。   水中。   顾云瑶确实遇到了麻烦。   刚被推入湖中她毫无慌乱,她本就会游泳,况且这种庭院中观赏用的湖泊,再深也深不到哪里去。   然而甫一入水,她便察觉不对。眼下正值冬末春寒,湖水冰凉刺骨,冻得她寒颤不止,身上夹袄沾了水瞬间有如千斤重,坠着她整个人往下沉去。   顾云瑶极力摆动双腿,可恰在此刻,她双腿抽搐不听使唤。   糟糕。顾云瑶暗叫不好,她遇上了最糟糕的境况。这是冬泳最常遇到的危险,由于水太过寒凉,腿部肌肉产生痉挛。如果没有人救她,她很可能要命丧湖底!   谁来救救她啊!   倏然,湖面荡起一阵涟漪,一个修长有力的身影跃入湖中,向着顾云瑶方向游去。   感受到水流变化,顾云瑶猛地抬起头,正见到顾砚之跳进湖中。湖水轻柔拨开顾砚之额前碎发,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顾云瑶心头一颤。   那是怎样一张脸,眉如刀锋,鼻若悬梁,一双桃花眼深邃不可直视。仿若神佛用浓墨渲染出的杰作,多一分冗杂,少一分寡淡。   郎艳独绝,其二无双。   顾云瑶心中不由自主冒出这句话。   正感慨间,顾砚之摆动长腿,不过瞬息已游到顾云瑶面前,他伸出右手,好似要触碰顾云瑶。   顾云瑶心下感慨,幸好顾砚之来救她。   只是这里到底是哪里,她是穿越了么?而顾砚之这个名字为何听起来有些耳熟?   顾云瑶甩了甩头,当务之急是快些上岸,换下湿衣服,在古代,风寒可不是小病。   顾砚之已经到了她身前,伸出的右手碰到她身穿的鹅黄色银丝夹袄。   下一刻,顾砚之右手上扬,扣住少女纤长柔软的脖颈,用力掐住!   窒息感瞬间传遍顾云瑶全身!   他要杀了自己?为什么?   顾云瑶本能挣扎起来,可她在水下待了许久,早已全身疲软,力量根本无法与顾砚之抗衡。   顾砚之的手修长,牢牢锁住她的脖颈,空气流失,大脑眩晕,全身缺氧,顾云瑶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嘴。   朦胧间,她隔着清澈碧水看向顾砚之。   顾砚之阴冷黑眸中流淌着狠厉与戒备,暴戾在瞳孔最深处涌动——仿若窝在阴暗角落中的毒蛇,残忍、凶残。   他真的要杀了自己……   意识模糊前,最后的念头在顾云瑶心头闪过,随后她再无知觉,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她做了一个梦。   她回到了穿越前,经纪人站在身边喋喋不休念叨着:“云瑶,这次的剧本是小说改编的,叫《盛世独宠》,你演里面的一个女炮灰,和你同名呢,也叫顾云瑶。”   梦中,顾云瑶回答:“我看了这本书,不过是个三流小说,接这种剧本做什么?”   经纪人叹气:“我也没办法,公司让接的,演男主的那人是公司最近力捧的小鲜肉,不过上头也怕他带不了戏,所以让你演个配角,也借着影后的名声。”   顾云瑶不说话了。   经纪人继续道:“剧本很俗套的,男主穆砚之本是皇子,却流落民间,被当成顾家远方亲戚的遗孤抚养长大,从小备受欺凌,性子偏执狡诈,后来被女主感化……”   顾云瑶打断他:“说了半天,那顾云瑶是个什么角色?”   “说了是个炮灰嘛,顾云瑶是定平侯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以欺负穆砚之为乐,多次欺辱凌辱穆砚之。穆砚之是个什么人,睚眦必报!能不记仇么?”   “这不,等穆砚之登基做了新帝,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由头将顾家抄家削爵,全员斩首,哎呦喂,顾云瑶身首异处,躺在血泊中,那叫一个惨呦……”   顾云瑶两眼发直,呢喃:“怎么会……”   经纪人的面容笼罩在雾中,看不清楚,只有一张血盆大嘴一张一合:“顾云瑶,那便是你的……”   下一秒,那张脸从雾中浮现,剑眉星目,一双黑眸满是暴戾与残忍,正是穆砚之!   穆砚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笑意,轻声道:“下场!”   “啊——”顾云瑶大汗淋漓,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第二章 命不久矣   她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穆砚之正是《盛世独宠》这本古早虐心虐身言情小说的男主,穿越前她刚刚接了小说剧本,怪不得如此熟悉!   小说中,在大燕朝这个架空朝代,穆是皇家姓氏。穆砚之父亲更是当朝皇帝安庆帝。   安庆帝还是太子时,与当时林大学士的小女儿林望舒定了婚事,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一次宴会之上共度春宵。不想林望舒居然珠胎暗结有了身孕。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林望舒马上便要入主东宫,成为正经的太子妃。   哪知大婚前夕,潘大学士上书检举林家通敌叛国、贪污受贿,先帝命人调查,居然真从林家书房搜出数封与胡人通敌信件,以及黄金千两。林家之罪,证据确凿。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先帝大怒,对林家抄家削爵,林大学士及其兄弟、儿子流放边疆。林家彻底没落,林望舒这个太子妃自然也做不成了。   正是这时,林望舒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她父兄远在千里之外,安定帝也迎娶了潘家女儿为新的太子妃。无奈,她只得求助林大学士昔日好友——当时的定平侯,顾云瑶的父亲顾成慎。   顾成慎得知真相后很是震惊,他与林大学士交好,不相信林家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但证据确凿,先帝怒火中烧,顾成慎也无力回天。而林望舒的求助,让顾成慎意识到,这个孩子很可能是林家翻身的唯一机会。   于是他在京郊置办了一套宅子,林望舒隐姓埋名住了进去,在这里,她生下了穆砚之并且抚养他到了五岁。原着中曾经写过,这五年是穆砚之最幸福的日子。   可好景不长,穆砚之五岁生日后,林望舒因病逝世,顾成慎放心不下,将穆砚之改做顾砚之带回了顾府,并对顾府宣称,顾砚之是顾家远房亲戚的遗孤,托付给他收养。   因顾砚之身份关系宫廷秘史,顾成慎并未将此事告诉顾府任何一人。顾府众人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面上不显,心里却都猜测他是顾成慎的私生子。   总总猜测暗波汹涌,顾府众人对顾砚之心思各异,但却没一个怀了好心思。只是顾成慎护着,众人不敢明面上欺辱顾砚之。   可命运总是爱捉弄人。顾砚之十一岁时,顾成慎的马车路过京郊齐眉山遇到泥石流,整个马车翻下悬崖,尸骨无存。   顾成慎死了,顾府再无人知道顾砚之的真实身份,也再无人护着顾砚之。以往背地里的欺凌侮辱,如今各个摆到台面上来。其中欺负顾砚之最欢的就是顾云瑶。   顾云瑶一直不喜欢顾砚之,自顾砚之来了顾府,顾成慎便格外照顾他,连亲生女儿都要靠后。顾云瑶不知道内情,只觉得这个阴郁的男孩夺去了父亲的关注。   顾成慎在世,顾云瑶不敢明着做什么,可顾成慎去世后,顾云瑶是变着花样欺负顾砚之。   直到安庆帝十八年,林家平反,顾砚之改名穆砚之被立为太子,两年后,安庆帝逝世,年仅二十的穆砚之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将顾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如今顾云瑶穿越过来,正是安庆帝十三年,顾云瑶刚刚十二岁,距离她死亡只有……七年!   而更惨的是,顾云瑶穿越来时,原主父亲顾成慎已经去世了两年,也就是说,原主对顾砚之的虐待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年。顾砚之睚眦必报的性子,怪不得要杀了她。   对了,杀了她……她没死么?   顾云瑶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右手抚上左边胸膛,胸膛中心脏有力的跳动着。   她还活着?怎么回事?顾砚之没有杀了她?   当时水下,顾砚之狠厉的神色和掐她脖子的双手,无一不是为了置她于死地,可她居然还是活了下来?为什么?   “三姑娘醒了!三姑娘醒了!”   惊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云瑶定睛看去,是个面容妖娆的丫鬟,她在脑海中搜寻一番,知道这正是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听春。   此时正是午后,细碎的金光从支摘窗的缝隙间洒落,窗下三足紫铜博山炉上青烟袅袅,屋子正中立着扇山水墨画屏风挡住视线,左侧摆放着紫檀木多宝阁。   古香古色,精致典雅。   顾云瑶环顾一圈,张了张嘴,却发现她嗓子干哑,吐不出话。   她转了圈脑袋,伸出手一指下首红木桌子上的茶水壶,示意听春。   听春愣了愣神,“三姑娘是要喝水?”   见顾云瑶点了头,听春手忙脚乱倒了一杯茶递到顾云瑶嘴边。   顾云瑶浅浅呷了一口,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这茶居然是凉的,杯底还有些细碎的茶叶渣滓。   见她皱眉,听春讪讪道:“三姑娘醒的太突然了,屋里没烧水。”   顾云瑶并不理她,径直跳下床榻,来到妆台上的黄铜镜前。这一瞧她就愣在原地,镜中女孩约摸十二三岁,黑发乌漆漆垂在肩膀,玉肤雪肌上一双杏眼似盈着秋水。虽略带稚气,却能看出日后定是个美人胚子。   顾云瑶问道:“谁送我回来的?”   听春道:“是杂……啊,不是,是二少爷,二少爷送三姑娘回来的。”   她说的二少爷正是顾砚之。   顾云瑶眉头紧锁,更加不明白,顾砚之居然没扔下她不管不顾,而是救她回来?   要知道当时那个情况,顾砚之如果不救她,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会被推在小胖子身上,顾云瑶的死只会是个意外。   可他偏偏没有。   顾云瑶把玩手中的白釉瓷茶杯,心思百转千回。这是不是说明,也许顾砚之还没对她恨之入骨?她或许还有救?   只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忍不住呼吸急促。   能好好活着,谁想去死?   如果从现在起,她好好对顾砚之,不求顾砚之念她情分,只要登基后不要将她斩首示众即可,那她是不是可以改变必死的结局?   顾云瑶是个行动力极佳的人,既然有了想法,就要快些付诸行动。她吩咐听春,“给我更衣,我要去看看二少爷。”   听春吃了一惊:“三姑娘去看他做什么,你刚从湖里上来,感了风寒,还没吃药呢。”   “等我回来再吃也无妨,我先去见见二少爷。”   听春立在原地不动,“三姑娘还是别闹了,安心吃了药上床歇息吧。”   顾云瑶抬眼盯着听春,意味不明道:“怎么,你倒是要做我的主了?“   这话说的极重,听春脸色一白立马跪地。   顾云瑶却再不看她,扯了嗓子喊道:“来人。”   不一会,屏风外进来三个丫鬟,见到跪地的听春俱是一愣。   顾云瑶懒得废话,“我要去见二少爷,伺候我更衣。”   话音刚落,三个丫鬟瞟着听春都没有迈步,过了半晌,其中一个着绿袄的丫鬟怯怯走了上前。   顾云瑶问道:“你叫什么?”   丫鬟嗫喏:“奴婢是外头扫地的,叫小绿。”   顾云瑶道:“今后你叫听雨,是我身边伺候的丫鬟。”   说罢,让听雨给她披了件狐裘,再不看满头大汗的听春一眼,绕过屏风向外走去。 第三章 原着男主   屋外,日头高悬,阳光明媚,但春寒料峭,阵阵北风还是吹得人面颊发白,鼻尖通红。   听雨走在前面带路,顾云瑶跟随其后,一边四处打量周围环境回忆书中剧情。   根据原主记忆和剧情,她知道现在这个院子名叫明希院,除了她还住着三个主子,分别是顾成慎的妻子,也即是顾云瑶的母亲宋氏,顾云瑶同母的哥哥顾泷,以及顾砚之。   她一路走来,也看到宋氏和顾泷所在的屋舍,雕梁画栋,廊腰缦回,皆精致大方又美观。   然而听雨一路走来脚步不停,一直将她往明希院最西边领去,最后在一栋灰扑扑的屋舍前停住脚步。   顾云瑶瞪大双眼,眼前屋舍不知何年何月盖的,历经风吹雨打,屋檐上的琉璃瓦都已然褪色,看不出本来面目,雕梁之上的红漆脱落的斑斑驳驳,令人不忍直视,屋舍两边的支摘窗好像出了问题,关不严实,在阵阵寒风中“吱嘎”作响。   顾云瑶震惊了!   她从未亲眼目睹顾砚之的生活环境,所知道的都是原着中描写的。而关于顾砚之在顾家到底是何等凄惨,其实《盛世娇宠》并未有太多描述。这毕竟是一本古早恋爱小说,女主与男主相遇时,林家已经平反,顾砚之也恢复太子身份。这段往事只在顾砚之的回忆中有过只言片语。   是以顾云瑶从未细想顾砚之到底受了什么折磨和欺负。   顾云瑶语气颤抖,“这……是二少爷住的地方?”   听雨郑重点头:“是啊,三姑娘。这还是半年前你让二少爷搬过来的呢,说他……他不配……”   说到这里听雨渐渐压低了声音,说不下去了。   顾云瑶一手扶额,摆了摆手示意她明白。   这定是原主欺负顾砚之的方式之一。罢了罢了,这些都是过去,现在她可是来刷顾砚之好感度的!   顾云瑶定了定神,示意听雨上前敲门。   听雨叩动门扉,里面却毫无动静。   “伺候的人哪里去了?”顾云瑶有些不快。   听雨嗫嚅:“可能是去……耳房打牌了。”   看她表情,顾云瑶明白,这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叹了口气,“罢了,你去把他们找过来,我先进去看看二少爷。”   听雨吁了口气,立时转身走了。   顾云瑶这才推开门扉,向里走去。   冷!   这是她走进屋子的第一感受。   空荡荡的屋子内,只有一张床榻,一个破败的柏木桌子和几张八仙椅,其余再无半点装饰,素白的墙壁空空如也。   正中火炉早已熄灭,毫无热气,桌上的茶壶也凉的刺骨,甚至顾砚之身上盖的棉被,都已破败得看不出原本的花纹和颜色。   顾砚之双目紧闭,静静躺在床榻之上。顾云瑶推门如此大的动静他都没睁眼,想来是睡着了。   睡梦中,他长长的睫毛轻颤,阴影打在素白脸颊上,仿佛颤抖的蝶翅,展翅欲飞。   不同于水中那个狰狞狠戾的暴君,熟睡中的顾砚之面容平静,带着几分少年的孤傲与清丽。   顾云瑶恍然,今年他才十三,在现代,不过是个初中生,可不就是个孩子。   莫名的,顾云瑶心底泛起丝丝酸涩与心疼,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真实的世界,顾砚之也不仅仅是小说中的男主,也是个真实存在的人。来之前,她只把顾砚之当成刷好感度的NPC,然而真正见到他,顾云瑶突然发自内心的想对他好一点。   正思索间,顾云瑶眉心微皱,隐约察觉不对。顾砚之脸颊似乎泛着潮红。   她小心伸出手指点了点顾砚之额头,脸色瞬间大变。   顾砚之额头滚烫,显然是感了风寒。   忽的,听雨带了两个小厮推门走进来。这两个正是服侍在顾砚之身边的谷雨和寒露。   两人刚进了门,顾云瑶鼻尖一动,只觉一股酒气冲天,再看两人神色,俱是眼神迷离。   顾云瑶脸色一沉。   主子昏迷不醒,这两个人还有心情去耳房喝酒?!   两人似乎也知道理亏,讪讪笑了笑,站在一旁。   谷雨嬉皮笑脸道:“三姑娘今个怎么来了?”   顾云瑶不欲与他废话,直接打断他:“你们到底如何伺候主子的,不知道二少爷发烧了么?!”   谷雨也是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这……二少爷回了房就不许我二人服侍……”   “听雨,你回我房间,将煎好的药取来,顺便拿一床新的棉被。”再去请大夫开药费时间,顾砚之的病情可耽误不得。   听雨急道:“三姑娘,那是大夫给你开的药,你还没喝呢!”   顾云瑶摆手:“如今二少爷比我更需要它。”   见顾云瑶脸色坚决,听雨无法只得推门回去取药。   谷雨和寒露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惊讶。今个三姑娘怎么了,往常她不是巴不得二少爷去死?   听雨走了,顾云瑶立即吩咐谷雨,“还愣着做什么,屋里这么冷,快把火炉升起来,热水烧起来!”   谷雨、寒露忙点头,忙碌起来。   顾云瑶又补充,“再去端一盆冷水和巾布。”顾砚之的病拖不得,得赶紧降温。   一番布置忙碌,火炉中终于升起点点火苗,屋中可算添了分暖意。   顾云瑶则将巾布浸透冷水,拧干放在顾砚之额头,试图给他降温。可他额头热得滚烫,巾布不消一刻又被熏热,顾云瑶只得再浸湿冷水。周而复始,她白嫩的双手在冷水中冻得通红,手指尖也有些酥酥麻麻的刺痛。   她却混不在意,只寄希望能给顾砚之降降温。   忙碌间,听雨带着东西推门而入,见到顾云瑶红肿的指尖吓了一跳。   听雨放下药汤,忙道:“姑娘,你的手……快歇着吧,让我来弄。”   顾云瑶摇摇头,“不用。”   一想到这个少年受过的苦,她只觉心底酸涩,虽是原身做过的错事,可她已经穿越过来,原身的过去她也应一并承担。   见听雨捧了汤药来,顾云瑶道:“先将汤药放在炉子上煨着,等他醒了再喝。”   听雨点头,转身瞬间瞥了一眼床榻,立时叫道:“三姑娘,二少爷醒了!”   顾云瑶忙回神,只见榻上少年缓缓睁开双眼,刚醒神色迷离,黑眸湿漉漉。   他盯着顾云瑶看了半晌,似乎烧得糊涂有些不认人了。   顾云瑶心神一动,轻声道:“你……感觉如何?”   然而下一刻,顾砚之闭眼又睁开,眼眸如炬,狠戾的情绪在眼中肆虐,他死死盯着顾云瑶,眼神一如……水下要掐死她的瞬间。 第四章 好感难刷   顾云瑶本能的打了个战栗。   那是灵魂深处的恐惧,顾砚之的瞳孔深处藏着暴戾、残忍和戒备,任何一种情绪都让顾云瑶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可一想到原着中她的结局,顾云瑶只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她扯起嘴角,强撑着露出甜甜的笑意,解释道:“你可算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哪知就这短短一句话,顾砚之却神色大变,眼中戒备更浓,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靠了靠。就连一旁伺候的听雨、谷雨等人,都面露诧异,眼神瞟向顾云瑶。   她说错了什么?!顾云瑶心念电转,瞬息间已经明白。   原身从小被娇生惯养,平日里趾高气扬,全然是个刁钻蛮横的大小姐模样,这样的人是不会对瞧不起的人和颜悦色。   简而言之,刚才她对顾砚之的一番话过于和善,违背了她的性格,导致了ooc,才让听雨都面露讶异。   想通其中关窍,顾云瑶瞬间做出了应对。   她微微扯动嘴角,抬了抬下巴,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顾砚之你那是什么表情,要不是你救了我,娘非让我感谢你,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   说罢,顾云瑶接过听雨手中汤碗,用汤匙搅了搅漆黑的汤药,“快点把药喝了!”   果然,她一番表演下来,听雨、谷雨都移开了视线。   只有顾砚之,眸光还是直直盯着她,但眼中警惕已然消了大半。   顾云瑶心底松了一口气,知道这关她总算是过了。   定了定心神,顾云瑶又将汤碗举到顾砚之面前,冷哼道:“快点喝了,我不想说两遍。”   顾砚之低头看了眼汤药,他瞳孔闪动了一下,牙关却微微咬紧,似乎在忍受什么。   顾云瑶不明白,他定是察觉到身子发烧急需治疗,为什么还不喝药?   终于顾砚之有了动作,他轻轻将汤碗推回半分,吐出句话:“你喝。”   两个字,却带了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加之顾砚之眸中迸发的嗜血气息,直到苦涩汤药入口,顾云瑶才反应过来,发现她已经按照顾砚之的吩咐,喝了半口。   这是什么情况?!   她不知所措,望着少年。顾砚之盯了她半晌,才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电光火石间,顾云瑶心中隐约浮现出个念头。   顾砚之该不会怕她下毒害他吧?   所以才让她先喝一口试毒,见她喝了无事才放心喝下。   戒备如此严重,心思如此缜密。顾云瑶心底叹气,真不愧是本书的男主角,心性非常人能及。   喝完药,顾砚之垂下头,任由额前碎发遮住大半个脸。他低声问:“三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不同于刚才语带命令的两个字,这次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对顾云瑶的害怕和惶恐不安。   可顾云瑶却有种奇怪的直觉,这都是顾砚之的伪装,他其实一点都不怕她,只是装出一副懦弱害怕的模样,来哄骗他人。   可他为何如此?顾云瑶想不明白,只是现在她确实没什么理由再待下去了。   于是她顺势起身,颐指气使训斥,“哼,以为我想呆在这破屋里么。顾砚之你可给我好好养病。”   随即她又嘟了嘟嘴,小声嘟囔:“都怪娘,我才不想接这个苦差事。”   彪了波演技后,顾云瑶这才叫上听雨往外走去,临走前她还暗示晚上她还会来看顾砚之,让谷雨和寒露小心伺候着。   她早就看出这两人游手好闲,奴大欺主,可她刚穿过来,对顾家上下的情况还是两眼一抹黑,若冒然换掉这两人,恐出什么岔子。   只是顾云瑶还是放心不下,临了又敲打两人一番,才带着听雨离开。   她看出顾砚之对她戒备颇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顾砚之对她的态度也不可能一天改变,刷好感度这事还得徐徐图之。   顾云瑶要走,谷雨和寒露忙跟在后面相送。   屋内一时只有顾砚之一人,他还是垂着头,视线移到身上盖着的簇新棉被上。   棉被是大红色的,上面用银丝绣着喜鹊丰登五谷图,一瞧便知这是女儿家用的。   顾砚之轻抚被面上的喜鹊,脑海中忽的划过顾云瑶的指尖——一刻不停的浸泡冰水,她的指尖已经冻得通红。   可为什么?顾云瑶不是应该杀了他么?   他在水下一时冲动,意图掐死顾云瑶,顾云瑶应该知道。睁开眼看到顾云瑶的瞬间,他还以为死期将至,毕竟以往没有把柄顾云瑶都想要置他于死地,如今有了借口更应该直接毒死他。   所以他以为那碗汤药就是为了送他上路。   可……那居然真是治病的药。顾云瑶似乎也是真的想让他好起来。   顾砚之手指动作顿住,睫毛颤抖。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心希望他好,那些对他好的人都命丧黄泉了。顾云瑶只不过将他当作个玩物,她厌恶他至极,怎么可能希望他好起来。   只是……顾砚之低头看着棉被,这簇新的棉被异常温暖,他全身都好似浸泡在暖流中,那种暖意一点一点,连同他的心都要融化一般。   他能否有些期待呢?也许世界上真的有属于他的温暖?   “吱嘎”的声响打断了顾砚之的思绪,他抬头望去,是谷雨和寒露推门进了屋。   寒露道:“你说三姑娘今个是怎么了?临走了还嘱咐那么多,好像真怕这杂种死掉。”   “切!”谷雨翻了个白眼,“什么心思,想一出是一出呗,三姑娘也就是听了夫人叮嘱,加之一时新鲜,才整了这一出,一个杂种,等有了新玩物,三姑娘还能记得他?!”   两人当着顾砚之的面说三道四,完全没把顾砚之当成主子。   见顾砚之看过来,谷雨扯着嗓子叫道:“看什么看!”   谷雨又看了顾砚之身上盖着的棉被,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一把扯过大红棉被,嗤笑:“一个杂种,有什么资格用这东西,倒不如给了我!”   寒露吓了一跳,“谷雨,这可是三姑娘给的,你这……”   谷雨笑道:“怕什么,三姑娘随手一给指不定她自己都忘了,况且她之后能不能回来看这杂种都是两说,你那么胆小做什么?   “你摸摸这棉被,这可是用新棉花做的,最是暖和舒服,正好我缺床棉被。”   听他一劝,寒露放下心来,点头道:“也是,三姑娘最没长性。”   两人带着棉被有说有笑去了耳房。   独留床榻上的顾砚之,打着哆嗦蜷缩成一团,试图抵抗无处不在的刺骨严寒。   他闭上眼,嘴角噙着丝嘲讽的笑意。   也是,这世上早已无人在意关心他,刚才的温暖也不过是幻像,是他……永远得不到的。 第五章 二房闹事   出了屋,顾云瑶长长吐了口气,心头可算是松快些了。   原着中对这次落水并无细节描述,却写到这是男主顾砚之少年时候受过最严重的两次折磨之一。若按原着发展,落了水的顾砚之在如此凄惨冷清的环境下,定是得不到医治,虽然不死也得没半条命,落下病根。   原着后来的发展也印证了这一点。原着开头,顾砚之已经变回穆砚之,被安庆帝接回宫中封为了太子,可每逢雨雪天气,他全身关节都会隐隐作痛,穆砚之也语焉不详的提过是早年受过的苦。   想必也因为这些,穆砚之对顾家的仇恨才如此深,即便时隔多年,他登基为帝,仍旧忘不了顾家做过的好事,非要把顾家上下屠戮干净才算解气。   思及此,顾云瑶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幸好她来的及时,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一旁的听雨以为她着凉了,着急劝道:“三姑娘,你出来的匆忙,还是赶紧回去吧。”   顾云瑶点了点头,处理完顾砚之的事情,她心里大石头落地,不禁涌上一股倦意。   不过想了想,她仍是道:“还是先去看看……娘亲吧。”   她掉进湖里昏迷不醒,宋氏想必得担心坏了。而她也该见见这个娘亲了。   顾云瑶叹息,前世她父母双亡,被爷爷奶奶养大,而爷奶也在她初中读书时陆续去世,从此她吃着百家饭,勤工俭学,一点点长大。   这么多年,她从未感受过父母的关爱,如今一朝穿越,突然多了个娘亲,顾云瑶心底实在有些怪异。   但逃避不是办法,早晚要见,不如趁早。   下定决心,顾云瑶再不退缩,她拢了拢身上雪白的狐裘,吩咐听雨带路。   一路走来小路逶迤,曲径通幽,目所能及的房屋院宇、正房游廊,皆峻宇轩昂。雪白粉墙,假山层叠,间或夹杂着翠绿松柏,无一不精致。   待拐了个弯,只见前方正中立着正门五间,屋檐翠绿呈现卷棚式,雕梁门栏,皆描金绘彩,只是似乎时日久了,颜色有些褪色。   这就是宋氏所在的正屋。正屋前回廊下立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顾云瑶打眼一瞧,认出都是宋氏身边伺候的。   其中一个叫秋棠的是宋氏的陪家丫鬟,深得宋氏重视。   秋棠见到顾云瑶,神色有些为难,仍是上前行礼:“三姑娘。”   顾云瑶点了点头,“娘在里面么?”   话音刚落,只听正屋内传来一个女人刺耳尖利的喊声,“顾云瑶那个死丫头呢!都是她把我宝贝涣儿害成这样的!”   秋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顾云瑶眯起双眼,“到底怎么回事?”   秋棠低声道:“二夫人……带着四少爷到夫人那里闹事……说……说三姑娘掉入湖中害得四少爷受了惊吓,非要让夫人给她个说法,让三姑娘过去赔礼道歉……“   顾府共有四房人,顾云瑶已故的父亲顾成慎乃是大房,秋棠口中的二夫人,指的是顾家二房顾成礼的夫人刘氏,四少爷是刘氏的小儿子顾涣。   顾涣还有一个身份,他正是顾云瑶穿越时将她推进湖里的小胖子。   顾云瑶挑了挑眉,没想到顾家的人这么有意思。   她是被顾涣推入湖中,若是她运气差点死在湖中,顾涣就是杀人凶手,如今杀人凶手居然让受害者给他赔礼道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秋棠小心翼翼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早就吩咐了不让人去打扰三姑娘,三姑娘不若……回屋歇息吧。”   秋棠又补充:“反正二夫人也就闹一闹,一会就会回去的。三姑娘不用担心。”   顾云瑶惊呆了!   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居然说忍忍就过去了?!   可翻了翻原身记忆,她又明白为何秋棠如此软弱,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大房在顾云瑶的爹爹顾成慎死后,已经彻底没落了。   顾成慎去世时,大房唯一的男丁顾泷只有十一岁,不堪重任。顾云瑶的娘宋氏又软弱无能。大房的主子不争气,一点点被继承了爵位的二房挤压,时日久了,大房的人低声下气惯了,也就习惯了。所以秋棠才能说出这种话。   可他们能习惯,顾云瑶却不想如此。   前世她能从一介小小艺人爬到影后,靠的可不是软弱。她所取得的成就都是她一点点争取来的。   这个事她绝不能忍!   顾云瑶不理会秋棠目光,径直穿过回廊走到正屋门前,也不敲门,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入目是紫檀木螭纹案桌,上悬山水墨画,下方坐着个细长窈窕的身影,正是顾云瑶的娘亲宋氏。   左右两排摆放着一溜八张黄梨木交椅,最靠前的一张附近站着的正是刘氏。   刘氏年约三十,生的极为矮小,腰却有桶一般粗,此时她正两手叉腰,扯着尖利嗓子嚎叫:“那个死丫头还没来?难道还要我去请她?!”   宋氏坐在椅子上,顾云瑶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柔和的声音中带了哭腔:“二弟妹,我代瑶瑶给你赔罪好么,瑶瑶刚落了水,有些发烧,经不起折腾……”   刘氏怒道:“她能有什么事!你看看她给我家涣儿吓的!饭都少吃了一碗!”   她口中被吓坏的顾涣正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短粗的手指抓着黄梨木案桌上的点心,大吃特吃。   顾云瑶眸光一沉,几步快走来到宋氏身边,她一把扯住宋氏胳膊,期期艾艾叫道:“娘……”   刘氏见她来了,提了口气,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见顾云瑶眼眸瞪大,额间沁汗,不停回头看着顾涣。她似乎很害怕顾涣,偷偷看一下就要回头。   那神情好似顾涣身上有什么令她极度恐惧。   小胖子顾涣也注意到了,他放下手中点心,在衣服上抹了抹油手,走到顾云瑶旁,冷声质问:“顾云瑶你看什么呢!”   这句话好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小姑娘杏眼泛起泪花,结结巴巴道:“你……你脖子上有个人,呜呜呜,娘,我好害怕啊,弟弟脖子上的人穿着红衣,还滴着水!”   顾涣脸色瞬间白了,顾云瑶的神情状态如此逼真,刚还趾高气昂的他只觉周身寒凉,似乎……脖子还有些疼。   红衣、滴水……顾涣立即想起那个湖,难道是湖中的水鬼……可是为什么会在他身上!   身边的刘氏已经慌了神。   顾涣战战兢兢看向顾云瑶,只见刚才吓得够呛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止了哭,她圆圆的杏眼正一眨不眨的盯着顾涣,过于红艳的嘴角向上扬起。   她张开嘴,无声的说了一句话:“那个人……说……你、死、定、了!”   轰的一声,顾涣身后的门扉倏然被从外推开,冷风袭卷,他脖颈一凉。   “啊啊啊——有鬼啊,不要杀我!”顾涣再也忍不住,失声尖叫,冲出门落荒而逃。 第六章 吓唬一下   顾涣头也不回,落荒而逃,刘氏听了顾云瑶一番说辞,脸色煞白,狠狠瞪了宋氏与顾云瑶一眼,追着顾涣也出了屋。   顾云瑶不知道的是,她刚穿过来掉进去的那个湖因为有点深,早几年就淹死过丫鬟小厮,顾老爷子觉得晦气,早就想给湖填上,但诸事繁杂也就忘了。   如今顾云瑶歪打正着,说辞正印证了湖中水鬼传说,她是穿越来的不熟悉,顾涣却是从小听过的,加之他当日推顾云瑶下去,心底本就有几分心虚,再被顾云瑶这么一吓,顾涣已是三魂吓跑了两魂。   他掉头就跑,在冷风中一路跑回二房所在的清溪阁,也不知是吓的,还是一路冷风吹的,等他跑回正屋,当晚就发烧说起了胡话。   顾云瑶自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心中感慨顾涣看起来人高马大,不想外强中干,她已经准备了五六种手段对付这对母子,却不想都没用上。   宋氏却也受了惊吓,一脸担忧:“瑶瑶定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别怕,有娘在。”   然顾云瑶正想着心事,一时没注意,面上有些呆呆的。   宋氏脸色瞬间煞白,一把揽过顾云瑶,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头顶,声音颤抖:“摸毛吓不着,摸耳吓一会儿,瑶瑶啊,跟娘回家啊!”   顾云瑶眸光一闪。这不是叫魂么?是她家乡的习俗,小时候如果她吓到了,爷爷奶奶就会摸着她额头,捏捏她耳朵,让她跟着他们回家。   可自爷奶去世,她已经有十年没有听到这声回家。   莫名的,爷奶的身影和宋氏重叠,泪光中,顾云瑶听到宋氏又颤颤巍巍问了句“瑶瑶,跟娘回家没?”   她定了定神,眼眸中盈着泪水,唇边却绽出一抹笑意,回答道:“娘,瑶瑶回家了。”   从此,她就是顾云瑶,前尘往事皆成空,她要以新的身份活下去。   宋氏松了口气,紧紧将顾云瑶搂在怀里,“瑶瑶回来了就好,有娘在不用害怕。”   过了会儿,宋氏冷静下来,眉间微蹙:“你这孩子刚醒怎么就跑过来,可别又生病了。”   顾云瑶乖巧躺在宋氏怀里,糯糯道:“娘,我担心你啊,二婶那么可怕……谁知道她又要干什么。”   宋氏叹息:“你二婶也不容易,才会如此,都是有儿女的人,谁的孩子受了委屈谁都心疼,我能明白你二婶。”   顾云瑶:“……”   宋氏眉心轻蹙,眼眸盈满秋水,哽咽道:“说来也都怪娘,都是我命不好,才让你爹……让你和你哥成了没爹的孩子,才让我的瑶瑶受这种苦,我命苦啊!”   她眼中仿佛有止不住的泪水,不一会就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顾云瑶:“!”   她慌的立时坐起了身,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恰在此时,秋棠推门走了进来,见到宋氏垂头落泪,秋棠见怪不怪,径直上前道:“夫人,三姑娘刚醒,中午还未进食呢。”   “你说的对,可不能让瑶瑶饿着。”宋氏立时止了哭,问道:“瑶瑶可有想吃的?”   她变脸速度之快令顾云瑶膛目结舌,可一旁的秋棠面色如常,显然这场景很是常见。   见顾云瑶不答,宋氏吩咐起了秋棠:“就让小厨房捡两个瑶瑶平日爱吃的,快点端上来即可。”   秋棠抿了抿嘴,压低声音,“夫人,匣子里就剩一两银子了,估计是……不够的。”   顾云瑶有些莫名其妙,又不是去外头的酒楼点菜,秋棠何必提银钱?   宋氏低头沉思片刻,从头顶抽出一支素银青藤花纹簪,递给秋棠,“先用这个吧。”   顾云瑶眼尖,粗略一瞧就知道这银簪子银子足重,估摸得有五六两。   什么饭食值五六两银子这么贵?   秋棠嘴唇嗫嚅,片刻接过簪子行礼退下。   不多时,点的菜上了桌,莲蓬豆腐、光明虾炙、羊皮花丝,甜品是金乳酥、紫薯桂花糕,粥则点了碗好消化的金丝小米粥。   各色佳肴确实色香味俱全,可也不至于五六两银子。顾云瑶不动声色,陪宋氏用膳。   用膳毕,宋氏拉着顾云瑶来到卧房,定要顾云瑶睡会儿。   顾云瑶无奈,换了寝衣,躺在榻上。宋氏坐在床沿,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哄她入睡。   顾云瑶却根本睡不着,今天她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怎么可能安稳入睡。   她窥了窥宋氏的神色,突地问:“娘,为什么我们去小厨房点菜还需要银钱?”   拍着她胸口的手一顿,宋氏移开目光,若无其事,“这是府上的规矩,谁去点菜都得拿着银钱。”   骗人。   顾云瑶装作不经意,“可是爹爹在的时候就不需要。”   宋氏眼眸中又盈满了泪珠,泫然欲泣。   顾云瑶简直想扶额叹息。一个下午的相处,她早已摸清了宋氏的性子,善良但是软弱自卑,遇事一害怕就只知道哭,被欺负也不还手,一味地退步和忍让。   宋氏如此不靠谱,平日里也不管事,大房上上下下的事务都由宋氏身边的秋棠管理。可秋棠不过是一介丫鬟,很多事情也做不了主。如此总总,大房处境越发尴尬。   顾云瑶想想就头疼,她原以为就顾砚之一个需要烦心的事,却不想大房的麻烦事更是多。   况且宋氏忍让习惯,能忍受二房的欺辱压迫,顾云瑶却不是个能忍的性子。   她继续套话,“娘,为什么二婶这么欺负我们?”   宋氏支支吾吾,“瑶瑶,二婶她没有……”   顾云瑶直接打断她,“是因为爵位么?”   自古不管是皇位、爵位都是父死子承,顾成慎去世后,顾泷继承爵位天经地义,可真正继承定平侯的却是二房老爷顾成礼,其中定是有说头。   许是小姑娘眼神过于坚定,宋氏垂下额头,语带哭腔,“这事都是娘的错,是娘拖累了你哥哥……”   从宋氏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顾云瑶渐渐拼凑出事情大概。   原来宋氏只是个商户的女儿,大燕朝商人地位低微,宋氏的身份根本不够格当侯夫人。可顾成慎偏偏对宋氏一见钟情,不顾家中爹娘反对,将宋氏迎娶进门。   听到这里顾云瑶偷偷瞟了宋氏几眼,宋氏虽已经三十几许,可风华润色完全不逊色二十许的人,姿容绝色可以想象当年风采。   回忆起年轻往事,宋氏嘴角溢出一丝笑意,眼眸中也多了几分亮光   婚后两人琴瑟和鸣,恩爱异常,又诞下了一子一女,生活很是美满。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虽然不喜这个儿媳妇,但顾成慎态度坚决,平日里又时刻护着宋氏,两个老人也没什么机会刁难宋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顾成慎出了意外去世,留下孤儿寡母。   顾老太太素来不喜欢宋氏,最优秀的大儿子又去世了,顾老太太不知听了哪里的谗言,认定是宋氏克夫,从此对宋氏没有好脸色,对整个大房都厌恶之至,更不想将爵位传给顾泷。 第七章 前尘往事   可如果爵位不传给顾泷,外面定会有风言风语。最后还是顾老爷子拍板,爵位传给二房顾成礼,但如果顾泷长大出息了,爵位还得归还给大房。   顾云瑶叹了口气。在她看来,顾老爷子这话就是打太极,用来堵住外人议论的嘴,爵位都已经给了二房,二房怎么可能吐出来?   可偏偏二房刘氏信了,想到丈夫辛苦得来的爵位有一天不能传给儿子,刘氏难受得肝肠寸断,对大房几人是越看越不顺眼。开始她只是找找茬,动作还小,却不想宋氏忍让惯了,被欺负也不吭声,顾老太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刘氏逐渐胆大起来,变本加厉。   克扣大房的月钱、份例都是小事,如今这般大咧咧上门训斥都是常态。   宋氏讲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呜呜咽咽,“瑶瑶,都是娘的错,但你不要担心,忍一忍,等你哥哥出息了就好了。”   顾云瑶平静听完,内心毫无波澜。宋氏忍让成习惯,遇到什么事都先退让,却不知道正是如此,二房刘氏才会变本加厉欺负大房,你弱他们才更会欺负死你。   前世这种事顾云瑶见得多了,却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遭遇。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宋氏,顾云瑶垂下眼睫,挡住眼眸中万种情绪,安慰道:“娘,瑶瑶知道了,娘别哭了。”   该知道的已经知道,顾云瑶也没在继续问下去,安慰了宋氏几句,宋氏止了哭。   在宋氏里屋的床榻上,顾云瑶小憩了半晌,晚间又和宋氏一起用了晚膳。   这次晚膳秋棠只拿了一两银子,小厨房上的菜和中午天差地别,不过两碗白米饭,一道冬菜肉末,一道白汁圆菜,一道紫薯糯米丸子,一碗玉露丸子汤,还凉透了。   宋氏面色如常,对菜食没有任何意见。   望着桌上菜肴,顾云瑶忽的想起顾砚之,她这里的吃食都如此素淡,顾砚之那里估摸更是没有什么吃的。   顾云瑶指着白汁圆菜,轻声道:“娘,这道菜不如给我吧。”   宋氏自然没有异议,听雨立即听从吩咐用红酸枝食盒装了起来。   膳毕,辞别了宋氏,顾云瑶带着听雨离开了正屋。   举目四望,红彤彤的夕阳已然落在了远处的屋脊上。顾云瑶行了几步,忽然在岔道口停住,望向西边,那里正是顾砚之所在的方向。   听雨小心翼翼:“三姑娘可是要去看看二少爷?”   晚风中,顾云瑶心思百转。她对顾砚之实在是有些发憷,想到少年幽深黑亮的眸子,她心头涌起发自骨髓深处的战栗。   她实在有点不想面对顾砚之。   看出她的踌躇,听雨小心建议道:“不如奴婢替姑娘去看看二少爷吧?三姑娘这一天奔波也应当累了,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顾云瑶忍不住吁了口气,听雨这个台阶给的及时,她顺势道:“也好,你将提盒给二少爷送过去,问清楚他可有用药,病情如何,回来禀告。”   听雨一一应是,给顾云瑶送到屋前,才拎着食盒离开。   顺着蜿蜒曲折的小径,听雨来到西边偏僻屋舍前,她敲了敲门,不过半晌,谷雨推门而出,见到听雨他眼中划过惊异和害怕。   听雨问道:“三姑娘让我来看看二少爷。”   谷雨笑道:“哎呦,听雨姑娘来的不巧,少爷刚服了药睡下了。”   听雨有些犯难,咬了咬下唇不知所措。   谷雨顺势道:“三姑娘有何吩咐,不如直接和我说,等二少爷醒了,我定当转达。”   听雨只得将顾云瑶一番话复述了一遍,又将手上提盒递给谷雨,末了,她不放心又嘱咐几句:“三姑娘对二少爷很是关心,你和寒露可别犯傻。”   谷雨笑嘻嘻应下,又送她出了门,待听雨身影远去,他脸上笑意全无,拎着食盒进了屋。   屋中,寒露满脸焦急迎了上来:“三姑娘居然派人问了?!谷雨我们还是赶紧跟三姑娘说吧,那杂种有点发烧……”   “寒露!”谷雨厉声呵斥,“你怕什么?三姑娘不过是遣了丫鬟,我已经糊弄走了!”   “寒露,我问你,你可要在这里伺候一辈子?就这杂种身边能有什么前途?我家里已经打通了门道,我前些日子认了二夫人身边的槐叶做干姐,只要过几日,她就能给我调到二房!就大房这破烂地,我可不想再待了!”   寒露听得着迷了,脸上露出急色,“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谷雨安抚:“你放心吧,我们好兄弟一场,到时候你也一起去二房,我们伺候二房哪个主子都中,不比在这伺候个杂种强?”   “你想如果这时候爆出来那个杂种出事,我们两的前途可就全没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寒露已经被说服,点了点头,“谷雨哥,我就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谷雨欣慰,“我们俩什么也不用做,没有人对这个杂种上心,只要这两日平平安安过去了,我们就离开大房了,到时候他出了事,还能赖到我们头上么?”   两人打定主意,不再管榻上躺着的顾砚之,他们俩将听雨送来的食盒打开,将白汁圆菜分食干净。   两人都未注意,顾砚之黑色瞳孔微睁,榻上手指微动,随即又全无声息。   另一边顾云瑶听了听雨汇报放下心来,盥洗一番后听雨服侍她更衣就寝。   今日她折腾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躺下不过片刻便酣然入睡。   顾云瑶睡的舒服,却不知道二房已经闹翻了天。   顾涣被她一吓,回了二房所在的清溪院就开始发烧,晚间嘴里又说着胡话。   听了白天顾云瑶一番话,刘氏心里发怵,害怕儿子是撞了邪,赶忙派人去请高僧、道士。   下人们请了位坊间传言颇有本事的张道士,张道士进了门装神弄鬼,掐指一算就说顾涣中了邪物,拿了几张符纸烧成灰烬要给顾涣喝下。   要是顾云瑶在,定会感慨封建迷信害死人,发烧就赶紧请大夫诊治喝药,请了个跳大神的道士,不是等着被骗钱么。   果然,张道士张口就要了五百两银子,一张符纸一百两。   刘氏气得肝疼,张道士神神叨叨说了一堆,她也是半信半疑,可一想到白天顾云瑶说的几句话,刘氏心里也有些害怕,若是顾涣真有三长两短怎么办。   没办法,为了小儿子她不得不掏了私房钱,心里却给大房记了一笔,打算哪日再去找顾云瑶算账。   拿了钱,张道士烧了符纸混着水喂给顾涣喝下。   却不想符纸水刚下肚还不过一刻,顾涣歪头一口气全给吐了出去!   张道士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呔!这妖孽有些道行!”   说罢嘴上念念有词,围着顾涣转圈。刘氏不明所以,只能担忧的看着儿子。   只是张道士这一折腾就到了天明,二房动静这般大,根本瞒不住,转眼顾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二房的顾涣中了邪,躺在床上发烧说着胡话。   而刘氏这一晚,银钱没少搭进去,顾涣的病也没治好,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八章 昏迷不醒   二房一夜鸡飞狗跳,顾云瑶却睡的安逸极了,早起时她才从听雨口中听说了二房昨夜的荒唐事,心中小小诧异了片刻。   她着实没想到顾涣看着壮实,却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听雨绘声绘色讲述:“今早老夫人就知道二夫人昨夜的事,立即将二夫人叫过去训斥了一番,说她什么人都往家里请,鬼神之道怎么可以轻易请人呢!”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这对母子,儿子将顾云瑶推进河里不见半分悔意,母亲素日欺软怕硬,对他们顾云瑶半分同情也无。   盥洗后,顾云瑶坐到妆台上的雕花黄铜镜前,听雨恰好走到妆奁中翻找簪子,就这个空档,一旁晃悠许久的听春健步走到顾云瑶身后。   听春谄媚笑道:“三姑娘,让奴婢给你梳妆吧,你以前还夸过奴婢的手艺呢。”   昨天听春过得着实煎熬。平日里三姑娘脾气蛮横无理,但头脑蠢笨,很好糊弄,她略施小计就哄骗住了顾云瑶,在顾云瑶屋里作福作威。   可昨天顾云瑶一反常态,不仅斥责了她,还提拔个扫地丫头当贴身婢女,而且一天都没有叫上听春。听春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她以往嚣张也都是仗着顾云瑶的威势,如果顾云瑶真不喜欢她了,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出路。   顾云瑶没说话,只从模糊的铜镜中看着听春。   她的眼神犀利,听春只觉整个人如站在日光下,所有小心思都显露无疑。她面色虽如常,可垂下的指尖却颤抖不停。   好似过了许久,也可能不过半盏茶功夫,顾云瑶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来吧,给我梳个简单的发髻即可。”   听春如蒙大赦,立马殷勤挽起发髻。她心头有个隐约的念头:三姑娘似乎不一样了。她说不出来所以然,只知道以前的三姑娘,绝没有如此敏锐的目光。   如此目光下,她半点歪心思都生不出。   听春并未撒谎,她确实生了一双巧手,不过片刻,就给顾云瑶挽了一个十字髻,又从妆奁中挑了只桃花芯蕊金簪别在发髻上。   桃花粉嫩,斜斜簪在顾云瑶乌黑漆发上,映衬她肌肤如朝霞映雪,莹润生光。   顾云瑶暗暗点头,听春这番手艺,怪不得能在原主身边伺候。而只要听春不起小心思,听话伺候,顾云瑶不介意重用她。   梳妆更衣后,顾云瑶带了听雨来到正屋陪宋氏用膳。用膳毕,她让听雨带着银钱去小厨房要些好消化的粥和点心。来之前,她特意命听雨、听春清点了她现在的财产。   清点汇报后,顾云瑶不由惊呼一声,她现在手上私房银钱就有几百两银子,更别算三四箱子的金银首饰、玛瑙宝石,以及绫罗绸缎衣裳。   宋氏出身商户,嫁妆颇为丰富,她对唯一的女儿很是疼爱,又惯是个手宽的,只要顾云瑶要银钱,她也不问缘由就给了。   即便二房总是克扣大房月钱,顾云瑶的小资产还是颇为丰富。   手上有钱,心中不慌。顾云瑶索性大方起来,给了听雨银子让她去小厨房采买。   听雨办事利索,很快提着红漆木食盒走了回来,“三姑娘,我让小厨房准备了一碗燕窝粥、一碟金丝牛乳酥,还有几样时令小菜,特意按你的嘱咐,都是好克化的。”   顾云瑶满意点头,她今日要去看看顾砚之,想他大病初愈,带些清淡的吃食他也好消化。   方方面面想得如此周全,为了刷好感度,她也是拼了。顾云瑶心中不禁感慨。   明希院最西边破败的屋子依旧是昨日的景象,破破烂烂的木板门随着风声晃悠,支摘窗上的窗纸蜡黄枯槁,整个院落冷冷清清,杳无人烟。   顾云瑶小心走上前,叩动门扉,然而不想她一用力,木板门竟然吱呀一声,颤颤巍巍自己开了。   屋内冷入骨髓,一如顾云瑶第一次来的情形,火炉中只有烧尽的炭火,床榻边的帷幕支离破碎,像死人的头颅耷拉下来,榻上,未来不可一世的暴君顾砚之蜷缩成一团,看不出颜色的棉被随意扔在床角。   顾云瑶脑中轰隆一声。她快步跑到床边,伸手触摸少年的额头,滚烫的热度差点烧灼了她的肌肤,她小心翼翼伸手试探少年鼻息,却只感到微弱的呼吸。   怎么会这般?!   身边的听雨扑通跪了下来,“三姑娘,都是奴婢的错,昨日……奴婢没有进屋,只问了谷雨情况,就离开了……奴婢不知道二少爷……”   不用听雨继续说下去,顾云瑶已经明白了。谷雨和寒露阳奉阴违,根本没给顾砚之喝药、吃饭,甚至连他唯一御寒的棉被也要夺去。   霎时间,愧疚填满了顾云瑶的心头。   都怪她!如果她昨夜就来看看,是不是会早些发现顾砚之的惨状,说好要对顾砚之好,可她却心里抵触没有来,害他落得如今的模样……   巨大的负罪感像潮水涌满顾云瑶心头,她喘不过气,只能咬紧下唇,任由牙齿刺破唇角娇嫩的肌肤。   听雨呜呜咽咽:“姑娘,都是奴婢不好……”   顾云瑶缓缓摇头,“不,是我的错。”   但事已至此,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救回顾砚之。   深吸一口气,顾云瑶定了定心神,“听雨,你快去请大夫,回来带上听春几个,务必把谷雨和寒露这两人给我找出来!”   听雨半分不敢耽误,得了命令立即出去。   顾云瑶咬着牙打开火炉,塞了些黑炭,用火石引燃了炭火,火光点亮,在灰烬中微弱摇曳,为这座漏风的房子添了半分暖意。   做完这些,顾云瑶慌忙来到榻边,伸手摸了摸顾砚之额头和四肢,他额头烧的厉害,可手脚冰凉,呼吸若有若无,只有胸膛微微起伏。   屋子空荡荡,顾云瑶环顾一圈找不到一点取暖设备,无奈之下她只得回到床榻边,眸光一沉,顾云瑶抬起少年冰凉的双手,咬了咬下唇,塞进温暖的脖颈。   刚一触碰到脖颈,她忍不住打了个战栗,顾砚之双手一丝温度全无,如同死人一般,安静伏在她肩头,汲取她的温度。   可她不能退缩,顾砚之四肢寒凉,屋里又没有其他可供取暖的物品,她只能尽力让他暖和起来。咬紧下唇,顾云瑶缓缓靠近毫无知觉的少年,一寸寸将自己温热的身躯覆盖在少年冰冷的身子上。   好似寒冬中的两只松鼠,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隔着单薄的麻衣,顾砚之的胸膛渐渐感受到传递来的一丝暖意。   忽然,昏迷中的少年无意识的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娘。” 第九章 醒过来了   从那之后顾砚之再无任何动静,如果不是鼻翼下微弱的呼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顾云瑶定会以为他死了。   她的心也随着起伏的胸膛上下摇摆,生怕他下个瞬间就要魂魄归天。   也许他死了更好,这样她就不用担心顾砚之黑化要杀她。   可莫名的,顾云瑶希望他活下去,由于她的疏忽少年变成这样,她难辞其咎。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她的思绪,不过半盏茶功夫,听雨身后跟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一起进了门。   顾云瑶不敢耽误,立即让出位置请大夫坐下,等着诊断。   见是个少年,老大夫坐在床沿边,抬起顾砚之右手把起脉来,只一下,老大夫脸色大变,“风寒入体多时,恐怕已经邪气入头!”   不待两人回话,老大夫训斥道:“风寒初期若是小心照顾,有很大可能痊愈,你却如此不小心,拖到现在,你未来郎君的病着实棘手。”   “什么?!”顾云瑶结结巴巴,“大夫误会了,他不是我……夫君。”   老大夫神色古怪,他赶过来时正看小娘子和少年搂在一起,状态亲昵,两人年龄相仿,小娘子又如此心急少年病情,自然而然以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顾云瑶往常伶俐的口齿,突然有些磕绊,“大夫……我们不是……大夫,您还是赶快说说,他病情如何?能否治好?”   老大夫摇头叹息:“小郎君本就虚弱,又感染风寒,救助不及时,病情延误,确实难以医治,只是……”   顾云瑶沉到谷底的心又被“只是”两字提了上来。   老大夫道:“倒也有一线生机,但有两个问题,小郎君病情严重,治疗所需诊金恐怕花销巨大,此乃其一。”   “大夫请不用担心,诊金方面无需忧愁。”   老大夫挑了挑眉,继续说:“其二则是小郎君高烧如此严重,汤药一时难以降温,需得用些虎狼之法,用烈酒浸染巾布,不停为小郎君擦拭身子,达到降温的作用。”   “这法子需要人时刻照顾小郎君,可能今夜不能入睡,不知道姑娘……”   “大夫放心。”顾云瑶郑重点头,“我一定能办到,劳烦大夫尽快开药。”   老大夫是个利索人,闻言立即提笔写下药方,顾云瑶看过就让听雨派人拿药,老大夫所言不虚,方子中千年健、藏红花、天麻等名贵药材赫然在列,诊金定是不便宜。   等老大夫下去煎药,听雨才走到顾云瑶耳畔低声道:“三姑娘,谷雨、寒露两个混蛋抓住了,听春带着人看着呢。”   听雨咬牙切齿,“他们被抓到时还在后院喝酒赌博,全然不知道二少爷病重!而且……谷雨还说……还说他认了二夫人身前的槐叶做干姐姐,说……没人动得了他。”   原来是找了靠山所以才如此嚣张。顾云瑶冷哼,“管他有干姐姐还是干妹妹的,他和寒露玩忽职守,欺上瞒下,定是要处置。只是我现下也没功夫,你让听春把他们关进柴房,不要给吃食和水,饿上几日再说。”   听雨郑重点头退下。   不一会儿,老大夫端了汤药上来。顾云瑶已经知道老大夫姓杜,是坊间小有名气的神医。   杜大夫说道:“小郎君服下药后,小娘子需得尽快用烈酒给他降温,这一晚万分关键,小娘子一定要照顾好郎君,明日我早些时候来。”   顾云瑶一一应下,亲自送杜大夫出了门。   回了屋,她端起药碗送到顾砚之唇边想要往里送,奈何顾砚之牙关紧闭,她倒了几次,药汁只进去一半,还有一多半都洒在她身上和衣襟上。   药总算是喂完了,顾云瑶拿出一旁的铜盆,倒上烈酒,将巾布浸润。一切布置妥当,顾云瑶咬咬牙,拉开顾砚之单薄的衣襟,用湿布轻轻擦拭少年单薄的胸膛。   顾砚之身子消瘦,但胸膛却精瘦结实,顾云瑶匆忙扫了一眼,收敛视线,专心替他擦拭。   烈酒最伤肌肤,她不停的将巾布浸湿,几次下来,纤细白皙的手指间已经泛起了细小的褶皱,有的地方甚至翘起了惨白的死皮。   刚跨过门槛的听雨惊呼连连:“姑娘你的手!姑娘快放下来,这等事情让奴婢来。”   顾云瑶头也不抬:“你来我们两个人快一点。”   顾云瑶极力坚持,听雨毫无办法,她们俩一起忙活给顾砚之降温。   长夜漫漫,如水月光从楹窗缝隙中蔓延到青石板的地面上。到了半夜,听雨昏昏欲睡,坚持不住,顾云瑶索性让她下去歇息。   床榻边,三足铜制烛台上,红烛悠悠,顾云瑶强撑着睡意,手上动作丝毫不敢停顿。   一夜就这样过去,直到天边晨熙微露,顾云瑶再次试探顾砚之的额头,他的体温已经趋于正常,呼吸也绵长悠远。顾云瑶心思一松,再忍不住,栽倒在少年身畔,沉沉睡去。   日头升空,一缕晨曦光华悄无声息爬过楹窗,打在少年弯曲颤抖的长睫上,仿佛从长梦中清醒,顾砚之眉头轻皱,缓缓睁开双眼。   不同于昏睡前,身下淡薄冷硬的褥子换了床新的,绵软如躺在云上,盖在身上的也是簇新银丝棉被,还有颈窝处,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喷洒在顾砚之的肌肤之上。   他瞳孔猛地一缩,转头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散落在肩头的乌黑漆发,顾云瑶双眸紧闭,眼尾带着一抹红,眉心微锁,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她伏在床沿,头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态歪在顾砚之肩颈处,湿润温热的呼吸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喷洒。   她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中,好似春水映梨花,明艳动人。   她怎么在这?来不及细想,身子已经做出反应,顾砚之猛地向后退去。可随即手腕处传来拉扯的感觉,顾砚之低头瞧去,就见少女纤细葱白的手牢牢攥住他的衣角,想来是熟睡中攥牢的。   顾砚之抿着嘴,眼底划过一丝不解,随即又变成不屑和戒备。   顾云瑶不过是没有新的玩物,又来以欺负他为乐了。经过上次的事,他不会再对她有什么期待了。   他本来就是黑暗中令人作呕的虫子,阴暗角落黏糊糊的苔藓,无人关心才是正常的。   他伸出右手,触到少女攥紧衣角的拳头,微一用力,掰开一根手指。   手下的肌肤细腻柔软,手指软若无骨,只是奇怪的是指尖泛着褶皱和死皮。   倏然,门扉轻动,顾砚之霍然抬头。   门吱呀打开,走进来个头发半白、慈眉善目的老人,正是杜大夫。   杜大夫惊喜道:“小郎君醒了?极好极好,不枉小娘子守了你一夜。” 第十章 摸了摸额头   不等顾砚之有何反应,杜大夫自说自话起来:“哎呦,老夫从医多年,小娘子这般痴心的也是少见,诊金三百银子小娘子不打崩就给了,还一晚上守着你给你降温,真是痴情。幸好你醒过来了,否则小娘子得多伤心……”   顾砚之打断杜大夫的喋喋不休:“她守着我……一夜?”   大病初愈,他嗓音暗哑低沉,带着分难以置信。   杜大夫笃定:“正是!小郎君是不知道你昨夜情况有多危急,高烧多日邪气入体,是小娘子一直用烈酒给你擦身子降温,否则你今日恐怕已经魂归故里了!”   “哎,如此痴情,小娘子还说你们不是未婚夫妻,定是姑娘面皮薄害羞了。”杜大夫摇头晃脑,只觉自己看破了真相。   顾砚之全身僵直,脑中划过顾云瑶布满褶皱的指尖。   他不明白,这不是顾云瑶的阴谋么?先给他一丝温暖,然后纵容谷雨和寒露两人,欺他辱他,看他跌落深渊时可笑至极的模样么?这不是她的拿手好戏么?又怎么会……真心照顾他……   他幽深阴暗的目光在少女脸上巡视,想要找出半分作假的痕迹。   可顾云瑶紧闭双眼,屋里如此大的动静也没醒过来,显然是累到极点。   杜大夫捋着胡须,“好啦,你们两个好好腻歪吧,老夫去煎药,小郎君身子硬朗,再喝一碗风寒就能痊愈。”   他几步离开了屋子,屋中恢复了寂静。   顾砚之低下头,眼神盯着顾云瑶攥紧袖口的手,黑羽一般的睫毛挡住幽深的瞳孔,过了半晌,他微微叹了口气,移开视线,不再试图掰开顾云瑶的手,任由两人暧昧的相依偎。   半刻钟后,杜大夫捧着装满药汤的白釉瓷碗回了屋,他脚步略有些蹒跚,虽然尽量轻手轻脚,可推门的动作还是吵醒了顾云瑶。   顾云瑶从沉睡中清醒,天蒙蒙亮时她才躺下,算算才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刚醒来她头昏脑涨,人晕晕乎乎,正瞧见顾砚之睁眼瞧她。   顾云瑶脑袋一抽,迷迷糊糊倾身上前,伸出右手摸了摸少年额头,复又碰了碰自己额头,惊喜道:“烧退了!”   她全凭本能,动作极快,顾砚之竟然没有避开她的触碰。他只觉一个慌神,小姑娘温热的手掌已经抚上他额头,她手腕抬起,鹅黄金丝桃花夹袄的衣袖随动作滑落,露出小姑娘藕节一般的玉臂,衣袖轻摆,阵阵梨花香气扑了顾砚之满怀。   见他温度恢复正常,顾云瑶莞尔一笑,日光下,她剪水双瞳弯弯,唇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目光清澈好似林间悠闲漫步的小鹿,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单纯。   完全不似顾云瑶平日的模样。   顾云瑶以往极其厌恶接触他的,她从不会主动碰他,她总是嫌弃他脏。   顾砚之身子一僵。顾云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好像真的在为他恢复开心,迷蒙状态下,人的语言动作更是做不得伪。   他心下千思百转,那厢顾云瑶已经清醒过来,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她她她……刚才碰了顾砚之?!   这可了不得了,要知道原着中提过顾砚之生性好洁,已经到了有洁癖的地步,最不喜别人触碰,就连原书女主都要小心谨慎不要碰到顾砚之,惹他不开心。   再看此刻顾砚之僵硬的肩膀和手臂,顾云瑶心头落泪。她这一下定是将顾砚之惹毛了,看男主小心眼的样子,肯定在心里给她记了一笔。   杜大夫不知两人各自心思,上前一步,“小娘子既然醒了就好办,这汤药快给小郎君喝下吧。”   语罢,不管顾云瑶抗拒的目光,杜大夫将汤碗往顾云瑶手心一塞,自顾自说道:“老夫再去配些药,留着小郎君以后喝。”   杜大夫将事情甩了干净,扬长而去。   顾云瑶欲哭无泪,捧着汤药小心翼翼窥探顾砚之的神色。   可顾砚之垂着头,长长的鬓发挡住眼眸,只有绷紧的下巴显示出主人心思复杂。   “你……你也听到大夫说的了,快……快点把药喝了吧!”顾云瑶调高音量,虚张声势。   听了这话,顾砚之缓缓抬起头,阴恻恻的黑眸中少有的没有了冰冷,反而充满探究和疑惑。   小姑娘眼尾带着一抹红,让人想起鲜嫩得红石榴籽,水润莹泽的杏眸噙着一分怯懦和九分做张做势,像极了见到野狼忍不住颤抖的小鹿。   她在怕他?   为什么,他不过是鞋底的一滩泥,有什么好怕的。   他许久不说话,顾云瑶显然误会了。她用汤匙盛了口汤药,咽了下去,“你看,没有毒的。”   顾砚之扫了她两眼,接过她手中的白釉瓷碗,一饮而尽,又将碗放在一旁。   屋里的气氛又恢复了静谧,顾云瑶最怕这种无言的沉默,寂静中她有些想逃离,她拿起瓷碗起身,“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多少银钱?”顾砚之并未抬头,只有低沉嘶哑的嗓音传来,“三姑娘为我治病花了多少银钱?”   顾云瑶一怔,“你问这个……”   顾砚之打断她,继续道:“无论多少,我都会还给三姑娘的。”   语气很是笃定固执,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就……十两银子。”顾云瑶随口胡掰,她明白顾砚之的性子,顾砚之虽然睚眦必报,暴戾嗜血,但对有恩于他的人,他也会同等回报。   原着中特意提过,顾砚之落魄时曾有一家官员的小儿子羞辱过他,顾砚之恢复太子身份后,官员一家是太子党,为顾砚之登基费劲了心血。按理来说,正常人自然是恩怨相抵,可顾砚之思维绝非常人能比,他先是将官员的小儿子揪出来斩首,然后又封赏了官员其他家人,可谓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分得清清楚楚。   想来他非要问清银钱,就是想还了她的恩情,日后报起仇来也能下得去手。   顾云瑶打了个哆嗦,“我……本姑娘有钱,不稀罕这点银钱。”   顾砚之依然沉默,顾云瑶只觉屋里实在压抑,扯了个借口开溜了。   看着少女鹅黄色背影消失,顾砚之湛湛黑眸中划过一抹疑虑。杜大夫明明提过诊金三百两银子,这价钱可不便宜,为什么顾云瑶要撒谎骗他?   他无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上少女触碰过的地方,温热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还有那股淡淡的梨花清香,仍旧萦绕在鼻尖。 第十一章 审问谷雨   今天正是个好天气,长空蔚蓝,微风轻拂,三月细风带来了点滴春意。   顾云瑶找到听雨,吩咐她给顾砚之准备些吃食,再照顾他好好歇息。之后她回了自己的珧光阁,吩咐听春将谷雨带过来。   她要好好审问两人。   听春得了命令动作迅速,不过半柱香,就带了谷雨进了屋。一夜未进食喝水,谷雨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脚步都有些踉跄,双手负在身后绑了绳子动弹不得。   坐在上首的黄梨木雕花交椅上,顾云瑶不紧不慢呷了口热茶,悠闲欣赏谷雨的惨状。   谷雨脚步蹒跚走到屋子中间,听春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呵斥:“见到姑娘,还不跪下!”   谷雨被踹的跪倒在地,好半天才抬起头,他目光诡异,古怪笑了声,“三姑娘摆什么威风,抓了我难道就能治我的罪,我劝一句,姑娘不如早早放了我!”   听他口出狂言,听春气得面皮涨红,又要上前教训谷雨。   顾云瑶摆了摆手,盯着地上的谷雨,“哦?你倒是有自信?是凭着你背后认了槐叶做干姐姐?”   槐叶乃是二夫人刘氏的陪嫁丫鬟,刘氏平素极其倚重槐叶。   谷雨嘴角一斜,“三姑娘消息倒是灵通,可又能如何?二少爷算个什么主子,平日里给点面子唤他一声少爷,难道就真是个爷了?”   顾云瑶明白他话中含义。当初顾成慎不明不白带了顾砚之回来,顾府中流言四起,谁也不相信这是顾府哪个远房亲戚,皆传言是顾成慎外头的私生子。身份成谜,顾砚之在顾府地位非常尴尬,谷雨的话张狂,却代表了顾府中大部分人的想法。   所以谷雨才敢如此嚣张,照顾不好顾砚之,府上主子没人会责怪他,即便此事闹大,他背后有槐叶这层关系,顶天了被罚几月月钱,就能全身而退。   除此以外,还有一层原因,即是大房在顾府中地位尴尬。二房刘氏咄咄逼人,顾老太太素来又不喜欢宋氏,连带着大房几个主子在府中地位尴尬。下人们最会看人下菜碟,平日里伺候大房众人俱是漫不经心。   顾云瑶端起案桌上的青花瓷茶盏,眸光微闪。   见她不言语,谷雨愈发嚣张,“三姑娘可想好了,何必为了个不是主子的东西走到这种地步?”   话音刚落,顾云瑶却笑了,她放开手中茶盏,倚着靠背,嘴角勾起弧度,声音却噙着四九天的寒冰,“我倒要看看,你的自信能保持多久。”   说罢,她一扬下颌,“听春,派人将他关回柴房。”   听春应是,吩咐下面的小丫头将谷雨带回去。   顾云瑶道:“过来给我梳妆,换一身素净的衣裳。”   听春不明所以,“姑娘是要去见人?”   顾云瑶翻看衣橱中的衣裳,漫不经心回道:“去拜见祖母。”   听春瞪大双眼,结结巴巴,“老夫人……可是姑娘以前不是……”最害怕去见老夫人的么?   “就这件艾青连珠纹长裙吧。”顾云瑶指了一件春裳。   她知道听春惊讶什么。顾老太太不喜欢宋氏,连带对宋氏所出的一对儿女也不疼爱。小孩子心思敏感,更能察觉喜怒。时日久了,顾云瑶也不爱往顾老太太跟前凑,能躲就躲。   但如今不同往日,顾老太太就算再不喜欢大房,也不会想看到下人们踩在大房主子头上作福作威,这打的可是顾府的脸面。   顾云瑶轻笑,“听春,还有一事需要你办。”   她招呼听春附耳过来,小声嘱咐了几句,听到后来,听春双眼瞪得溜圆。   顾云瑶带了听雨一起前去万寿阁。顾老太太所在的正屋面阔五间,进深九架,檐牙高耸,粉墙黛瓦,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顾云瑶一路走来将顾府大小建筑都瞧了遍,每个别院的屋舍都奢华旖丽,可万寿阁的恢弘壮丽乃是其中之最。   万寿阁回廊下立着两个打帘的丫鬟,见到顾云瑶皆是一怔,过了片刻右边的青衣丫鬟才反应过来,行礼道:“奴婢见过三姑娘,三姑娘可是来见老夫人?”   顾云瑶点点头,“劳烦通报一声。”   青衣丫鬟忙进去通报,半晌打了帘子出来,和善笑道:“老夫人听三姑娘来了很是开心,三姑娘请吧。”   顾云瑶知道这些丫鬟都是人精,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也不在意,带着听雨进了屋。   虽已是春日,可万寿阁地下铺了地龙,只要天寒就烧起来。整个屋子暖洋洋,人踩在地面十分舒服。   上首紫檀木交椅上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是顾老太太,她年逾花甲,嘴角下耷,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川字。   看着顾云瑶行了礼,顾老太太捻着手心的佛珠,“何事突然来了?”   顾云瑶垂下头,酝酿情绪。再抬头时,她脸色惨白,眼角滴泪,一副泫然欲泣却又强自隐忍的娇弱模样。   顾老太太眉心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顾云瑶泪光滢然,霍然跪了下去,呜呜咽咽,“祖母,求求你给孙儿做主啊!   *   二房清溪院中,刘氏苦着蜡黄的脸,坐在顾涣床边,为顾涣擦着额头汗水。   自上次发烧又喝了烧成灰的符纸后,顾涣的病情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这两日刘氏心神不宁,全无精神,日日守在顾涣身边,府上账务都没功夫管理。   倏然门扉推开,重重的脚步声传来。   刘氏眉头紧锁,张嘴就要开骂。却见她最得力的贴身丫鬟槐叶神色焦急走了进来。   槐叶道:“二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刘氏呵斥:“小点声!”她连忙去看床上的顾涣,幸好顾涣没被吵醒。   槐叶放低声音,“二夫人息怒,是奴婢太过急躁了,但是二夫人,不好了,大房那边三姑娘要去万寿阁找老夫人。”   刘氏皱眉,“出了什么事?”   “奴婢听说,是为了二少爷。似乎是二少爷身边伺候的下人疏忽了,三姑娘不依不饶就要去找老夫人做主。依奴婢看,三姑娘性子莽撞,奴婢见过二少爷身前伺候的谷雨,正经机敏又聪慧,怎么可能……”   刘氏双眼怒目:“什么小事都拿到我跟前,我有功夫管大房的破事?!顾云瑶那贱蹄子爱发疯就让她发疯去!”   槐叶焦急道:“二夫人,这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想如今您执掌顾府中馈,管着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厮。二少爷身边的下人出了事理应找您这个侯夫人来管,可三姑娘却越过您直接去找了老夫人,这不是打您的脸面。”   果然,一听此话,刘氏脸色一沉,脸上的横肉抖了一抖。一想到前些日子顾云瑶吓得顾涣生了重病,如今又闹出这般幺蛾子,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刘氏再忍不住,怒气冲冲起了身,咬牙切齿,“给我更衣,不给这小贱人点颜色瞧瞧,她还能耐了!”   槐叶忙应是,心里感慨:幸好她机敏,这样也算没辜负谷雨娘的托付。想了想谷雨娘塞过来的银子,槐叶心头一热,有了这些银钱正好能凑够一百两。 第十二章 顾老太太   刘氏怒气冲冲,带着槐叶匆忙来了万寿阁。   刚一进屋,就见顾云瑶肩头颤抖,眼眶通红,坐在一旁椅子上哭得梨花带雨。她柳眉微蹙,杏眼盈水,满眼轻愁,寻常人看她哭成这样,定会心生怜爱。   可刘氏却没有,她只瞄了顾云瑶一眼心底火气就往上窜。顾云瑶长得实在是太像宋氏了,宋氏每次哭起来都是如此娇柔姿态。   刘氏心头暗骂:真是狐媚子娘生了个小狐媚子,这魅惑人的功夫倒是不凡!   想当初顾成慎弱冠之年摘得状元,游街时他骑着白马穿过京都城,多少围观小娘子一颗春心从此沦陷。当年的刘氏与他人一样,将丰神俊朗的顾成慎当成了春闺梦中人,为他痴迷沦陷。她曾想过以她的家世,定可以与顾家议亲。   却不曾想,顾成慎最后居然鬼迷心窍的娶了个商户家的女儿!即便时隔多年,刘氏想来依旧心头起火。   刘氏咬了咬牙,压住火气,对顾老太太行了个礼。   顾老太太脸色阴郁,不辨喜怒,问道:“你怎么来了?”   刘氏上前一步,殷切的从旁边丫鬟手中取过茶壶,为顾老太太倒了杯茶,“我听下人禀报出了点事,想着不过点小事怎么能麻烦娘,就来看看。”   顾老太太不接茶杯,阴郁目光在刘氏脸上巡睃,“你事先知道此事?”   刘氏笑道:“是,不过是下人们的小事,居然惊动了娘……”   顾老太太猛一扬手,茶杯中滚烫的热茶迸溅洒落到刘氏身上,刘氏尖叫一声,来不及惊讶,就听顾老太太呵斥道:“跪下!”   刘氏张大嘴,“娘……”   顾老太太枯槁的声音饱含怒意,“给我跪下!你管着家,这等涉及姑娘家闺誉的大事你都不想着报给我,还当小事,我看你是近来糊涂了!”   刘氏脑袋嗡鸣作响,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是下人伺候二少爷不周到么,怎么涉及到了闺誉?   不待她反应,顾老太太冷哼道:“给二夫人瞧瞧,从谷雨那里搜出来了什么!”   一旁伺候的虹霞点头,不一会手上捧回来两样东西,一床红底绣银丝喜鹊丰登图的棉被,一块小小的手帕,手帕角落绣了朵绽放的梨花。   虹霞道:“从谷雨那里搜出来这两样,经核实,都是三姑娘的贴身之物,三姑娘及其丫鬟作证,并未赏赐过谷雨,这些都是谷雨私自盗取的。”   顾老太太怒道:“一个小厮,居然敢偷自家小姐的贴身物件,居然存了妄想!若传出去,你让云瑶如何做人!你让顾家姑娘的颜面往哪里放?!”   “这等荒唐事,你不知道就算了,你既然知道还跟我说是小事?!”   刘氏已经彻底懵了。私盗小姐贴身物件的罪名可不小,如果早知道是这种事,她肯定不来趟这浑水,可这怎么和槐叶说的不一样?   屋内气氛紧张,忽的走来一个丫鬟通报三夫人、四夫人来了。   顾老太太眯了下眼,“也好,请她们进来吧,今日正好做个见证。”   不一会儿,从门口进来两个妇人,前头的头戴金簪,长裙拖地,正是三房三夫人徐氏,顾老太太娘家姓徐,如今的三夫人正是她的侄女,因这个,徐氏在顾家最得顾老太太看重。   后头的四房四夫人于氏唯唯诺诺,低着头跟在徐氏后面走了进来。   顾老太太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徐氏抢先回答:“我与弟妹正在花园散步,听说这里出了事就着急赶来,唉,家门不幸,居然出了这种不知轻重的小厮,真是可恶。”   三夫人徐氏和刘氏一直不大对付,这等落井下石的机会她怎么能错过。   徐氏来到顾云瑶身边,装腔作势:“看给云瑶吓的,唉,也不怪二嫂,二嫂打理顾家上上下下,疏漏也是难免。”   她话里意思竟然是直接给刘氏定罪。   刘氏脸色紫涨,不理会徐氏,对顾老太太喊道:“娘,其中定有误会啊!不如传谷雨上前问问话!”   她隐约感觉到,此事定是顾云瑶搞的鬼。   刘氏坚持,顾老太太使了个眼色,不一会虹霞带了谷雨进屋。   谷雨双手被绑,嘴巴中塞着布团,神色萎靡。虹霞扯掉他口中布团,指着手帕和棉被问道:“这两样东西可是你从三姑娘屋中偷出来的?”   本已绝望的谷雨霍然直起身子,喊道:“老夫人明鉴,我根本没有偷!手帕不是我拿的,至于棉被,根本就是三姑娘给二少爷的!我没有偷!”   刘氏眼中迸发出光,“娘,我看不一定是谷雨觊觎三姑娘,说不定根本是三姑娘和小厮私通呢!”   此话一出,堂下数人面色俱变,一时无人敢接话。   “呜呜呜,祖母冤枉啊……”顾云瑶死劲掐住指尖,眼中泪水连成线往下落,“祖母明鉴,众人皆知我与二少爷不和睦,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将棉被给二少爷,这小厮着实可恨,居然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求祖母还我一个清白!”   少女嗓音娇柔,带着几分决绝。   听得此话,众人回忆以往顾云瑶对顾砚之的态度,厌恶嫌弃,确实不可能私赠棉被。   许久,角落传来声音,居然是四夫人于氏,她怯怯道:“娘,此事事关女儿家闺誉,我看还是尽快处理为好,毕竟顾府可是有三位姑娘的,若是传出去……”   顾老太太眉心皱成川字,一掌拍在檀木案桌,“好个刁奴,还敢狡辩。虹霞,把他和另一个小厮一起带下去,仔细处理了,我不想这件事传出去。”   堂上众人都明白此话含义。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事关世家小姐的闺誉,这两个小厮的下场只有一杯毒酒。   顾老太太将目光移至刘氏,冷冷道:“至于二夫人近日劳累过度,管家一事就先歇歇,交给三夫人管理。”   一旁的徐氏面露喜色。   刘氏脸色惨白,“娘……”   顾老太太打断她:“涣儿不是正生病,你这些日子还是好好照顾他,也好好想一想,等什么时候想清楚,管家权还是你的!”   刘氏身形摇摇欲坠,顾老太太连个期限都没给,一切都要看她心情,这刘氏怎么能接受?!她唯一有的就是管家权了!   然而顾老太太根本不给她辩驳的机会,端起茶碗说道:“都下去吧,我乏了。云瑶留下。” 第十三章 处置小厮   众人散去,屋中只留了顾老太太和顾云瑶两人。   半晌,顾老太太冷哼一声:“你倒是有几分机灵,不像你那个娘。”   顾云瑶明白,她的计谋都被顾老太太看穿,可她并不畏惧,反而淡淡笑了:“多谢祖母垂怜,孙女也是仗着祖母怜惜。”   顾老太太盯了她许久,脸色缓和,“倒是有几分胆量。”   她不再多言,身子往后一靠,懒懒道:“行了,下去吧。”   顾云瑶行了礼,缓缓退出万寿阁。   如今已是晌午时分,天边不知何时飘来浓云挡住了骄阳,灰蒙蒙的浓云中,只有一丝光线投落。   顾云瑶身影刚出现,一旁等候许久的听春已经迎了上来。她脸色通红,显然在寒风中等待许久。   见顾云瑶衣裳单薄,听春忙把手上拿的赤红大氅披在顾云瑶身后,关切问:“姑娘,事情……可办成了?”   顾云瑶垂下眼眸,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办成了,多亏了你给二房传信。”   谷雨说的全是实话,在顾家无人把顾砚之当成主子,若她以顾砚之受了欺负为由上报顾老太太,大概率会被简单打发回来,甚至谷雨和寒露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可顾云瑶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她派听雨将她贴身的帕子偷偷放在谷雨卧房,顾老太太身边的虹霞搜房时,正好将帕子和棉被搜了出来。   如此,谷雨偷窥顾云瑶,偷拿小姐贴身物件已成定局。到此步,两个小厮的命运已经被决定。   但顾云瑶并不打算放过刘氏。她可一直记着落水后刘氏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一通羞辱。   所以她又派听春给二房槐叶传递假消息,让槐叶和刘氏以为她要找顾老太太告状,刘氏蠢笨不堪,又一点就着,以为终于能找顾云瑶麻烦,却不知道她已经上了顾云瑶的套。   最后,刘氏被褫夺管家权力,谷雨和寒露丢掉性命,一切都在顾云瑶的掌握中。   听春问道:“三姑娘可要回屋?”   顾云瑶看了看天色,“先去看看二少爷吧。”   如今谷雨和寒露被处置,也该告诉一下他。   听春连连点头,殷切的扶着顾云瑶穿过园林小径。   如今听春一改往日骄纵态度,对顾云瑶毕恭毕敬,殷切备至。今日一事,听春完全不明白顾云瑶怎么布局,只觉顾云瑶信手拈来,几下之后不仅谷雨被处置了,就连二夫人都丢了管家权。   不知不觉中,听春看顾云瑶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抹敬畏。   两人一路走,快到顾砚之门前,顾云瑶忽的停住脚步,问道:“二少爷晌午是不是没有用膳?”   听春脸上一红,颇为窘迫:“三姑娘恕罪,奴婢知错……”   顾云瑶摆手,晌午听春传递消息,一时疏忽忘记了顾砚之情有可原。只是如此看来,给顾砚之配个伺候的小厮、丫鬟迫在眉睫。   顾云瑶道:“快去看看有什么吃食,顺道拿上给二少爷。”   听春快步退下,不过一炷香捧回个竹制食盒。   顾云瑶向里一瞧,粉彩水仙瓷盘上零星放了些翠玉豆糕、椰子盏。   “三姑娘,未到晚间,小厨房还未开火,只有些糕点。”听春忙解释。   顾云瑶问:“用了多少银钱,回去补给你。”   听春双眼发亮,附在顾云瑶耳边压低声音,“三姑娘,这次小厨房的人根本没收银钱,一听我说是三姑娘要,忙给我装了一碟子!”   愣了一瞬,顾云瑶已经想明白。想来刘氏被褫夺管家权一事已经传遍了顾府上下。以往小厨房下人得了刘氏授意,欺瞒大房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刘氏有了倒台趋势,下人们最会见风使舵,连忙对大房献上殷勤。   想通缘由,顾云瑶也不多计较,带着听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顾砚之屋子。   屋中不同以往,已经变了样子,吱嘎作响的门扉换了新的,支摘窗上糊了新的纱窗,屋内火炉中昏黄的火苗摇曳,为阴暗的屋舍平添了几分暖意。   顾云瑶刚刚推门而入,就见榻上顾砚之支起半个身子,黑眸湛湛向她望来。   榻边银烛高悬,烛火氤氲,为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添了分柔和,连他阴郁冷冰的眸子,都染上了半分轻柔。   顾云瑶悬着的一颗心突地落了地。她蓦然发现,她没有之前那么害怕顾砚之了。   提着食盒,顾云瑶坐在榻沿边,打量下少年有些苍白的脸色。   顾砚之始终低着头,也不言语。   顾云瑶首先打破沉默,“谷雨和寒露已经处置了,你……你这里暂时没人伺候,等过上几日,再给你添上人。”   处置了?顾砚之微微抬头,眸光中满是难以置信。难道真的不是她纵容的谷雨和寒露?   少年垂下头,细碎鬓发挡住他脸上莫测的神色。过了半晌,顾砚之开口:“不用了,我不需要人伺候,不必添置了。”   下人们最会看人下菜碟,他身份卑微,谁来能是真心伺候他,万一再来个谷雨之流,他可不一定有这般好运气。   顾云瑶怔了一下,也明白他的顾虑。可身边不跟个人终是不妥。顾云瑶想了想只得将此事先按下不表。   她从听春手中取过食盒,端出粉彩水仙瓷盘,递到顾砚之面前,嘟起花蕾般的唇瓣,“喏,给你带的。”   瓷碟上,翠玉豆糕小巧精致,椰子盏甜香浓郁,顾砚之只早上略喝了些粥,此刻腹中早已空空。即便如此,他并未立即伸手去拿,黑眸仍是谨慎打量四周,肩膀僵硬,仿佛随时准备战斗。   他的模样很像是山野中觅食的野兽。   顾云瑶心头微酸。她明白这是顾砚之以往环境造成的,原着中曾写到过,顾砚之备受欺辱的两年中,常常吃不饱饭,每次有了食物他必须立即下咽,否则就可能被顾涣那群人抢走。顾涣一群人还经常拿食物逗他,就像逗弄一条狗。   时刻的戒备早已刻在顾砚之骨髓。   顾云瑶眼睛有些酸涩。她从碟子中拿起一块翠玉豆糕,递到少年面前,“看你那样子,哼,快吃吧,这些都是你的,不会有人和你抢!”   豆糕翠绿,少女玉手白皙,两种颜色交相辉映,顾砚之忽觉头晕目眩,鬼使神差下,少年一低头,借着顾云瑶的手,咬了一口豆糕。 第十四章 解除误会   两人都被这举动吓得僵在原地。   顾云瑶只觉微微刺痛从手指传来,原来是顾砚之有些干涩开裂的嘴唇擦过。她杏眸圆瞪,整个人好似被点了穴一动不动。   脑袋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停划过:是不小心碰到的吧?   她偷眼去瞧顾砚之,少年低头看不出动静,只有喉结上下耸动显示他在吞咽糕点。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毫无不同。   顾云瑶松了口气。也是,男主那洁癖性子,除了不小心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想了想,她还是将装满糕点的瓷盘又往前挪了几寸,方便顾砚之伸手拿。   她不知道,顾砚之看着面无表情,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说不明白刚才为何如此,明明从顾云瑶手上取过豆糕即可,他却鬼使神差咬了上去。那一霎那,好像受了蛊惑,身体的速度远超过他的应变。   顾砚之机械咀嚼口中的豆糕。脑海中不停回放刚刚的一幕。他甚至能感受到顾云瑶手指的触感,暖暖糯糯,好似刚蒸出来的蒸糕,细腻柔软,带着淡淡的梨子香,好像比……嘴里的豆糕更加香甜。   莫名的,顾砚之只觉腹中饥饿更甚刚才。   顾云瑶对此毫无所觉,她看着顾砚之一口一个翠玉豆糕,每一个都只咀嚼三四下就咽下肚,速度之快,她都担心他不小心噎着。   脚步声传来,有人轻叩门扉,顾云瑶叫了进,听春从门口走进来,小声唤道:“三姑娘,夫人身边的秋芙来了,说夫人有事想请。”   顾云瑶第一反应是刘氏又来闹事了。   听春摇了摇头,“好像不是,听秋芙姐姐的意思,是夫人找三姑娘有事。”   顾云瑶眉头微蹙,不明所以。她站起身,嘱咐听春,“你随我去夫人处,叫着听雨照顾好这里。”   看着榻上仍是冷着脸的顾砚之,顾云瑶故作姿态轻哼道:“你……你给本小姐养好身子,可记住了?”   不等顾砚之反应,她忙带着听春溜之大吉。   待她走后,顾砚之轻轻垂下眼眸,修长手指不经意蜷起,屋中漂浮淡淡的梨子清香,像极了少女衣袖中的暖香。   正闭目养神间,忽听门外叩门声,不一会儿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顾砚之扬起眉头,他认得这是顾云瑶身边另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似乎叫做听雨。   听雨对上他凛冽戒备的目光,身形一颤,扑通跪倒在地,呼喊:“二少爷,前日三姑娘并未食言,当日三姑娘派了奴婢来探望您,是奴婢……是奴婢疏忽大意,被谷雨那个小人糊弄过去,才导致二少爷昏迷,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和三姑娘毫无关系!”   她说着说着声泪俱下,“昨日三姑娘发现二少爷发烧昏迷,极其自责,却不惩罚奴婢,将一切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今日还冒险去万寿阁与二夫人对峙,就为了处置谷雨和寒露两个背主的奴才。”   “三姑娘不想让二少爷知道,可奴婢怕二少爷误会姑娘,才……”   “出去。”   冰冷冷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将听雨还未脱口的话压在喉咙。   听雨抖着身子,“二少爷……”   顾砚之头也不抬,声音似冰川上经久不化的风雪,凛冽刺骨,“我不想说第二遍。”   听雨身子颤抖,哆哆嗦嗦退出门外。   屋中恢复寂静,只有榻前烛台上的红烛偶尔爆出噼啪声。顾砚之缓缓伸手,从面前粉彩水仙瓷碟中取了块翠玉豆糕。   他从没有试图相信过别人。   自离开娘亲,周围的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别有用心,或是欺骗或是凌辱,总是无一人真心对他好过。   他早已对周遭失去了信任。   可顾云瑶……她的所作所为一下下砸在他的心房之上,他内心的防线在冲击下不停动摇。如今听雨的一番话,好似重击,防线摧枯拉朽,趋于崩溃。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试图相信她。   满室梨子香中,顾砚之拿起面前的豆糕,轻轻咬了一口,以往他最不爱吃这些甜得发腻的糕点,可如今他嘴角勾起,一口口将瓷碟中的糕点全都吃光了。   *   顾云瑶进屋时,宋氏正坐在上首黄梨木雕宝珠纹交椅上默默垂泪。她哭起来无声无息,只是泪花滴滴掉落,却更惹人怜爱。   顾云瑶:“……”   她小心翼翼上前挽住宋氏手臂,糯糯问:“娘,你这是怎么了?”   宋氏放下帕子,露出通红的眼眶,面上是少有的严肃,“瑶瑶,你告诉娘,你二婶被褫夺管家权可是和你有关?”   顾云瑶完全没想到她问这个,神色凝在脸上。   宋氏已经明白,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瑶瑶,娘不是告诉你要忍耐么,你怎么还要去招惹她们?!你二婶定是记恨我们,以后可怎么办?”   顾云瑶看着宋氏垂泪,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以为宋氏软弱不争不抢,她来争抢即可,却不想宋氏居然要束缚她,让她也一再退让。   顾云瑶可以忍受宋氏毫无作为,却绝不能忍受宋氏在后面拖后腿。   “娘,有一事我一直未跟你说。”过了半晌,顾云瑶低低开口,“那次落水,我并非失足,而是……顾涣,顾涣推我下去的。”   宋氏呼吸一滞,手指颤抖。   顾云瑶眼中流出泪花,“娘,当时若不是顾砚之救我,我可能早已没命了。我们一直忍让,可他们反而得寸进尺。”   “娘,你说我该怎么办?”少女脸色惨白。   她的一字一句如同锥子,刺向宋氏内心。   宋氏嗫嚅:“我们……”却半个字也说不下去。   她一贯退让成习惯,连带一双儿女也不敢争抢,最后却落得险些命丧黄泉的下场,她这个母亲当的何其失败。   宋氏内心第一次出现了晃动。   顾云瑶继续质问:“娘,不争不抢真的会平安一生么?爵位真的会给哥哥么?”   宋氏立即反驳:“当然,这可是你祖父祖母金口玉言!”   “可为什么我落水险些丧命这般大的事情,不见祖父祖母出面主持公道?”反而任由刘氏在大房撒泼。   事实如铁,宋氏嘴唇颤抖,再说不出反驳的话。   顾云瑶心头叹息,她并不是想逼宋氏。宋氏虽性子软弱,可对儿女的疼爱是实实在在,她的初衷也只是想让大房过上好日子。   顾云瑶前倾身子,抱住宋氏腰身,低低开口:“娘,我只是想保护你,保护这个家,爹不在了,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我不想别人欺负你。”   宋氏眼泪流了出来,哭着回抱顾云瑶,“瑶瑶,是娘的错……”   是她太过软弱,最后还得靠女儿筹谋保护自己。 第十五章 宋氏转变   宋氏内心震荡,以往不争不抢的人生信条一夜坍塌。顾云瑶离开后,宋氏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将顾云瑶的话反反复复咀嚼。   翌日正是三月初三,一早起来,支摘窗外阳光明媚,长空蔚蓝,惠风轻抚,草长莺飞,正是千里莺啼绿映红的好风光。   顾云瑶照例梳妆更衣后来陪宋氏用膳,不想刚进里屋,就见宋氏身披了件淡色衣裳,正在案桌前翻看账册。   顾云瑶异常诧异,以往大房的账册银钱宋氏碰都不碰,一概由秋芙负责发放管理。   见顾云瑶惊异神色,宋氏放下账册,笑意盈盈,“娘昨日忽觉这半生过得糊涂,幼时闺中爹娘护我,嫁人后你爹在,你爹爹护着我,如今却是你护着我,至始至终我都由他人保护,习惯性忍让退步。”   “若不是昨晚瑶瑶点醒我,我还不知自己活得如此荒唐。就说大房账务,居然一直是秋芙代我管理,真是可笑。”   她说到后来,泫然欲泣又要落泪。   顾云瑶走到宋氏身后,从后抱住她纤细腰身,撒娇道:“娘,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不要苛责自己,万事还有我和哥哥。”   她从未料到宋氏居然能一夜转变,心中酸涩。宋氏以往只是太过忍让退步,可宋氏该给孩子的爱却半分没少。   宋氏破涕而笑:“你这孩子,惯会哄我开心。放心吧,账务一道我荒废许久,就算想一日学成也不可能,还需秋芙慢慢教我。”   母女两人静静相拥,享受难得静谧的好时光。   过了半晌,宋氏抹了抹眼角泪珠,笑道:“好啦好啦,快点洗洗脸用膳吧。”   宋氏从并蒂双莲银盆中打湿帕子,擦了擦眼角,牵着顾云瑶来到外间用膳。   红漆木镶大理石案桌上,秋芙已经摆好膳食。   莲叶羹、水晶虾饺、金丝乳酪酥、香酥雪山梅等林林总总十几碟糕点并粥食铺了满桌。   案桌边秋芙满脸喜色,行了一礼,“夫人,三姑娘,你们快看,今日小厨房居然一文钱都没要,就送来如此多的膳食。”   宋氏叹了口气,“这都是瑶瑶的功劳啊。”   顾云瑶没有丝毫自豪感。一桌正常的早膳就能让秋芙如此开心,可想平日里大房日子如何凄惨。   如今二夫人刘氏被褫夺管家权,由三夫人徐氏代管,想来徐氏也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不再克扣大房份例。上行下效,小厨房的下人多么精明,一见风向变了,立即不敢克扣大房,大房的饮食才算恢复正常。   用膳毕,宋氏忽的蹙眉,上上下下打量顾云瑶,问道:“瑶瑶,你今日怎么穿了这身?”   顾云瑶不明所以,她今日穿的浅蓝色如意纹罗云锦长裙,外罩琥珀金丝绸缎披风,头发松松垮垮挽了个云髻,斜斜插了只莲花银簪。这身虽然素淡,但得体,并无任何不妥。   宋氏叹息:“你以往不是衣裳只穿一回,再不穿第二遍么?这身罗云锦已经穿了一遍,怎生的又拿出来了?可是没了新衣裳?”   顾云瑶:“……”   她现在可算明白珧光阁里面一箱一箱簇新的衣裳是怎么来的了。   宋氏挥了挥手,不一会儿秋芙从里屋出来,手里捧了几匹布料,打眼望去,俱是云霞锦、罗云锦等名贵的布匹。   “这些你先收着,正好春天到了,多裁几身新裳留着穿。”宋氏道,“若没了银钱就跟娘说,可别委屈了自己。”   说着宋氏又打开秋芙手捧的匣子,满满登登的碎银子少说得有一百两。   顾云瑶心底叹息,可算是对宋氏手中的银钱有了个明确概念,怪不得二房这么多年打压之下,顾云瑶的衣裳首饰仍是时新样式。   她示意身后听雨接过布料和匣子,安慰宋氏,“娘不用担心我。”   又闲聊了一会儿,顾云瑶起身告辞回了珧光阁。   珧光阁中,听春等候多时,见她回来立即迎上打帘,“三姑娘,你交代的事情奴婢已经办妥了。”   说着,听春递上两份卖身契,小声道:“奴婢找人牙子买了两个小厮,都是十三四岁,特特挑了老实淳朴的,这是他们两个的卖身契,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顾云瑶很是满意,出了谷雨那档子事,她可不放心顾府里的下人,于是特意让听春出去采买。   “你先带他们俩下去歇息一番,教教规矩,过两日我再给二少爷送去。”   听春应是。   正巧今日阳光明媚,午后听雨、听春一起将要收进去箱笼的冬衣、棉被挨个拿出来晾晒,又翻箱倒柜将轻薄春裳找了出来。   半躺在躺椅上,顾云瑶颇为好奇的看着两人收拾屋子。   倏然,她眼神定住,问道:“听雨,这是什么?”   顾云瑶手指地上几张书页,断裂处呈锯齿状,一瞧就知是被人从书上扯下来的。   听雨满脸迷茫,倒是听春看了恍然,“这是二少爷的书吧。”   听春从箱笼中翻了翻,果然翻出几卷破败不堪的书卷,被撕的零落。   顾云瑶眉心一跳,心里浮现不好的预感,“二少爷的书,怎么在我这里?”   听春支支吾吾,瞄她脸色,小声道:“姑娘可是忘了,之前你发现二少爷私下看书,大发脾气,把二少爷所有的书本没收、撕碎,说二少爷这种人……不配读书……”   顾云瑶:“……”   她以前到底造了多少孽啊!   顾云瑶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残卷,有些意外的挑挑眉,居然是本《春秋》,翻开的书册中,每页空白处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笔走龙蛇,铁划银钩,一笔笔俱是铿锵有力。   都说字如其人,只看顾砚之写得一手好字,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原着中,顾砚之天资聪颖、过目不忘。顾成慎在世时,就亲自教导顾砚之识字读书,甚至请过武艺师傅教导顾砚之习武。   虽顾成慎很快过世,但顾砚之天赋异禀,自学成才,无论学问还是武艺都不落他人。   随即顾云瑶摇了摇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看着满地残破的书页,她心头哀叹。   以前做的错事太多,要怎么样才能一点点补救,真是愁死人了。 第十六章 纸鸢难放   转眼间,日子如水晃晃悠悠到了三月初九日,正是春日好时节,明希院中草木茂盛,玉兰幽香,远处假山叠嶂、桃李争妍,近处不时有燕子衔泥而去。   前日刚刚下过一场春雨,今日雨过天晴,天空碧蓝如洗,春光明媚。   早起梳妆后,顾云瑶特意推开支摘窗向外望去,这天气,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听春取了件月白桃花纹银丝披锦为她披上,“姑娘在窗边站着仔细着凉,今日风有些大。”   顾云瑶拢了拢披锦,问道:“那两个小厮规矩学得如何?”   “奴婢瞧着,这两人踏实肯干,规矩学得极快。”   顾云瑶点点头,思绪飘到顾砚之身上。如何把两个小厮不动声色,不崩人设的塞给顾砚之,是她近来日夜惆怅之事。顾砚之生性谨慎,她若不明不白塞进去两个人,以顾砚之多疑的性格,指不定怎么想她。她可不想适得其反。   窗外一阵清风漫过,满园的桃花梨树簌簌作响,在风中前后摇摆。   身后听雨感慨:“这么大的风,倒是正适合放纸鸢。”   听春回答:“往年三姑娘很是爱放,只近来姑娘大了,也不爱玩了。”   顾云瑶倏然腾起身子,双眸雪亮,一拍案桌,“对,我们放纸鸢去!”   身后两人都被她动作唬了一跳,听雨不明所以,“姑娘是要今日……”   顾云瑶点头,“不仅如此,我还要带上二少爷一起,春光明媚,正好去放纸鸢。”   她兴致勃勃,催促听春为她重新挽个简单的发髻,并未注意听春脸色有些古怪。   梳妆后顾云瑶带着听春来了顾砚之的屋舍处。   这几日顾砚之一直独自居住,每日膳食都是顾云瑶身边的婢女给送。   屋内装潢一如从前,只有可怜的案桌和几把交椅,多宝阁上空空如也,朴素中略带寒酸,让人根本猜不出这是世家少爷的屋舍。   可坐在交椅上的顾砚之似乎不甚在意,他还是穿着灰扑扑的长衫,额前过长的碎发挡住狭长的桃花眼,只露出下颌锋利的线条。   他的鬓发过长,遮挡了他大半五官,将他俊美无俦的容颜硬生生削减得只剩三分俊美。若是顾云瑶给他梳头,定要将他额前碎发统统梳上,露出少年饱满光洁的额头。   可一切只能想想,不知为何顾砚之着实偏爱这个发型。顾云瑶穿来也有半个月,除了水下那次,再没见过顾砚之的正脸。   见顾砚之投来疑惑目光,顾云瑶收敛心神,轻咳一声,“今日天好,我要出去玩,你……你陪我放纸鸢,玩的开心,本小姐自然有赏赐。”   对,这就是她绞尽脑汁想到的办法,平白无故给顾砚之塞人他肯定多想,找个借口当做给他的赏赐顾砚之应该能接受良好。   心里正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顾云瑶突然发现不对,顾砚之神色古怪,眼眸中流露出三分警惕和疑惑,还有身后听春,面色怪异。   顾云瑶后知后觉,她费尽心思想出来的计谋好似……有哪里不对。   还没来得及多想,顾砚之已经收敛起神色,一双黑眸恢复平静,再看不出喜怒,他点了点头,“三姑娘吩咐,我自当跟随。”   风寒痊愈,顾砚之的嗓音恢复如初,少年声若泉流漱玉,敲金砌玉,煞是好听。   可顾云瑶无空理睬,她大脑正疯狂运转,快速回忆,终于在记忆角落翻出了以往的回忆。   她脸色煞白,身子僵硬,才明白她犯了多大的错。   原着中提到过,在顾府,顾涣等人玩放纸鸢时总要带上顾砚之,为了方便捉弄他。所以在顾砚之看来,放纸鸢不是乐事,反倒是欺辱。   她一拍脑袋想出来自以为聪慧的方法,竟然正戳在顾砚之的痛处。想明白前因后果的她,恨不得时光倒流,好阻止她提出这等蠢办法。   怪不得听春面色古怪,定是以为她旧习难改又想欺负顾砚之。   顾云瑶急忙开口,“我突然不想玩了,我们不去放纸鸢了!”   顾砚之回身,眼眸幽深,“三姑娘不是想玩?”   恰在此时,听雨举着个百蝶闹春竹纸鸢出现在门口,她喜气洋洋叫道:“姑娘,我特意挑了个大的,你看怎么样?”   顾砚之勾了勾嘴角,“既然三姑娘都已经准备好,何必反悔说不去?”   不管顾云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都可以奉陪。   顾云瑶打了个激灵,偷瞄了一眼顾砚之。也是,她可没有坏心,何必怕顾砚之误会,况且如果贸然反悔,恐怕才会被顾砚之怀疑她居心叵测。   顾云瑶轻咳一声,定了定神,“哼,你说的有理,听雨、听春,带上纸鸢,我们找个好地方!”   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外走去,顾府不愧是簪缨世家,小径周遭桃李芬芳,黄鹂鸣叫,景色别致。   一番考究后,顾云瑶选了个僻静地方,周围只有个用来消暑的凉亭和几株梨树,空旷无垠,惠风徐徐,正是放纸鸢的好去处。   春季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一簇簇雪白的梨花连成一片花海,远远望去仿若团团云絮,随风摇曳。   顾云瑶满意点点头,从听雨手中接过纸鸢,嘱咐道:“我这边没什么事,你和听春也自去放松一下。”   听春、听雨喜笑颜开,行过礼后,一一告退。   凉亭旁只剩她与顾砚之两人。   顾云瑶装模作样摆弄手中的纸鸢,“听雨怎么搞的,这纸鸢怎么放不起来?”边说她边从余光中偷窥顾砚之一举一动。   果然,顾砚之挑了挑眉,向她走来。   顾云瑶忙收回视线,装出专心致志的样子。   头顶,传来无奈的男声,“三姑娘,你若真想放纸鸢,起码要把线辘打开。”   顾云瑶粉嫩的手指尖倏然僵住,低头看了眼手心中的线辘,她居然傻到连纸鸢的线都没扯出来,这如何放纸鸢。   “你……你不说我也知道……”少女强撑着辩解,手指却迅速解开线辘,将纸鸢向上抛,试图让纸鸢飞起,可她不得要领,试了几次,纸鸢还是原地打转飘向地面。   又一次失败后,纸鸢晃晃悠悠打着转向下飘去,眼见就要接触地面,忽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纸鸢一角,顾砚之微微叹气,“三姑娘既然不会,还是我来吧。”   他伸手正要从顾云瑶手中取过线辘,只听远处传来一道尖利女声,“顾云瑶,你还有脸在这里放纸鸢?!” 第十七章 三姐妹   顾云瑶转头,就见凉亭后的小径上,一前一后走来两个女子,当前的身着琥珀兰花马面裙,交心髻上只别了只镂空莲花纹素银簪,正满脸怒气瞪着她,落后两步的着了碧绿细叶桃花纱裙,动作轻柔文雅。   此二人正是二房的大姑娘顾云姮,三房的二姑娘顾云棠。   顾云姮跨前一步,气势汹汹,张嘴训斥:“顾云瑶,你怎么有脸在这里玩?!”   原本和谐的气氛,因这两人到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云瑶眯了眯眼,明知故问:“大姐姐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这是顾府的花园,人人都能来,我怎么就不能玩了?”   “你!”顾云姮气得脸皮紫涨。   自打刘氏在万寿阁被褫夺了管家权,二房的日子可不好过。先是顾涣本就病着,即便好了也病怏怏不甚精神。随后刘氏就病倒了,不知是连夜照顾顾涣太过辛苦,还是心中苦闷,刘氏缠绵病榻也有小半月。   刘氏与大房本就有旧恨,如今又添了新仇,日日都要念叨、诋毁大房众人几句。身为女儿的顾云姮伺候在旁,耳濡目染对顾云瑶充满了厌恶。   恰好今日顾云姮本与顾云棠在花园闲逛,竟然遇到顾云瑶在放纸鸢。想到自己娘亲还躺在病榻之上,顾云瑶却开开心心玩了起来,火气上头,顾云姮不顾一切出言怒斥。   可万万没想到,顾云瑶居然敢顶嘴!   顾云姮气得半死,偏偏她不是口齿伶俐之人,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怎么反驳,支支吾吾只吐出个“你”字,看起来着实可笑。   气氛僵持不下,慢了半步的顾云棠袅袅婷婷走上前来,对顾云瑶歉意一笑,“妹妹是误会大姐姐了,大姐姐只是多日未见,突然见到妹妹有些欢喜罢了。”   顾云瑶挑挑眉头,打量顾云棠不言语。看得出,顾云棠的段位可比顾云姮高上许多。   顾云棠亲切道:“妹妹今日这身可是罗云锦?真真别致。”   今日顾云瑶着了一件紫檀色泥金如意百蝶罗云锦长裙,罗云锦乃是一种名贵布匹,织造之时将细细金线编造其中,用罗云锦裁剪出的衣裳长裙,屋内看平淡无奇,但在阳光下,却熠熠生辉,金丝与日光交相辉映,典雅中透露华贵。   因成本高,难织造,罗云锦价值千金,还往往有价无市,一匹难求。   如此名贵布匹裁剪的衣裳,顾云瑶却毫不珍惜,为了捡纸鸢还蹲下身,长裙角落都沾上了细小草末和灰尘。   这在顾云棠看来,简直是暴殄天物。如果她有一件罗云锦,她定会好好珍惜。   可顾云棠偏偏没有。   二房刘氏和三房徐氏,身份高贵出身名门,但两人嫁妆加在一起恐怕都赶不上宋氏手中银钱的零头。所以顾云棠的衣裳首饰都只能指望府上薄薄的份例,可想而知,自然只能刚刚维持着体面,剩下的想都不用想。   顾云棠不服气,她明明比顾云瑶那个草包优秀一千倍,就因为银钱,衣服、首饰她处处都被顾云瑶压上一头!   可是没关系。顾云棠心底惬意。她有办法让顾云瑶这个蠢货将好东西双手奉上!   顾云棠捏紧手心,嘴角扯出一抹虚伪笑意,“妹妹,你若想放纸鸢只管来找我和大姐姐,何必和……一起玩呢?”   她眼神移到顾砚之身上,又仿佛看到脏东西般飞快移开,还用帕子捂住口鼻,眉头微蹙,如同闻到什么不堪忍受的气味,开口道:“快离他远点,姐姐们带你。”   话音未落,顾云瑶已经能感受到顾砚之身子微颤,低垂的眉目散发出冰封万里的凛冽气息。   偏对面两人似乎无所察觉,顾云姮还气势汹汹,不耐烦道:“对,你今天的簪子还不错,借我戴两天就让你跟我们一起玩!”   顾云棠心头得意,她已经预料到之后的发展。顾云瑶最怕被人孤立,以往只要她施舍几分关心,顾云瑶就会粘在她身后,把她喜欢的簪子、衣裙通通奉上。   有钱又如何,还不是脑袋空空被人耍的团团转!   在场三人的视线俱投向顾云瑶,等待她的反应。   顾砚之的目光透过额前的鬓发投射到顾云瑶背后。他很好奇她会如何抉择,心里却已经笃定。   一边是她的姐妹,一边是她一直鄙视、厌恶的人,这问题的答案,一目了然。   忽的清风徐徐,凉亭旁的梨花被风吹得扑簌落下,雪白的花瓣打着旋儿飞到顾砚之面前的泥土中。   顾云瑶上前一步,正挡在顾砚之身前。   顾砚之死死盯着眼前沾了灰的梨花花瓣,心头隐秘的角落痛到麻木。不过已经习惯了不是么……被抛弃,被欺骗,所以才从不怀着期盼。   “我不要。”少女的声音是一贯的软绵绵,话里却透露出一股坚定。   顾砚之猛地抬头,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少女头顶别着的海棠金丝簪子,簪子成色极好,金色的簪身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光芒,竟令顾砚之的双眸微微有些酸涩。   这答案出乎顾云棠的意料,她难以置信:“妹妹你在想什么,你要和这个……一起,都不和我与大姐姐玩?”   回应她的是顾云瑶唇边一抹嘲弄的笑意。   顾云棠的段位确实比莽撞的顾云姮高上半分,可跟前世混迹娱乐圈的顾云瑶比,还是不够看。   她们的手段顾云瑶一清二楚。先是孤立排挤顾云瑶,府上就三个姑娘,顾云瑶不和她们一起就是孤僻怪异,可就算在一起玩,顾云瑶和她们的地位也不平等,顾云瑶必须不断付出首饰、头面、衣裳,才能换来两人的好脸色。   十三岁就能想出这等的手段,顾云棠当真有些本事。   可顾云瑶的经验阅历,远远超过顾云棠。什么排挤孤立,和前世她的遭遇比,实在是太温柔、太小儿科了。   无聊到她根本没心情奉陪,更别提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顾云瑶摆了摆手,“姐姐们好好玩,我就不奉陪了。”   转身,她随意牵起顾砚之的手,“我们走。”   说罢,往反方向走去。 第十八章 维护   碧空如洗,清风轻拂,日头高悬头顶,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   顾云瑶毫不拖泥带水,转身离开,只留下身后的顾云姮和顾云棠面面相觑,俱是一脸震惊。   顾云棠一贯的温柔大方面孔险些维持不住,手心中的帕子被翻来覆去揉捏。她千算万算,连要敲诈顾云瑶几样首饰、几匹布料都算计好,顾云瑶居然不给她这个机会?   更令顾云棠害怕的,是顾云瑶离去时的表情,罗云锦在阳光下光芒流转,可更耀眼的是顾云瑶的一双杏眸,噙着一抹看穿一切的淡淡笑意,日光下,她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女,高不可攀。   明明是同样的样貌,可顾云棠莫名心慌,眼前的顾云瑶好似变了一个人,令她感到陌生,感到不可掌控。   “怎么回事,不是你说顾云瑶一定会给我俩首饰的么?现在她怎么走了?!”顾云姮吼道,“你到底靠不靠谱!”   顾云棠咬了咬下唇,安抚:“大姐,我也不知道这丫头今个演的哪一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但是你放心,我……”   她定了定神,心里暗暗发誓,她定不能让顾云瑶脱离她的掌心。顾府就三个姑娘,她比不过顾云姮这个嫡长女,难道连少年失怙的顾云瑶也要踩她一脚?绝不允许!   “哼,你再不长记性,别怪往后有宴会时我不带你!”撂下狠话,顾云姮再不理睬顾云棠,转身大步离开。   独留下顾云棠站在原地,手心死死攥紧,眼神晦暗。   *   顾云瑶一路牵着顾砚之,快步拐了几个弯,再不见身后两人时,才堪堪停下脚步。   顾云瑶心道晦气。想到顾云棠两人对顾砚之嫌恶的态度,心头浮上涩意。一个人无依无靠生活在满是歧视、凌辱的顾府中,难怪长大后性子偏执又暴戾。   她移开视线,偷眼去瞧顾砚之,却发现少年低垂着头,鬓发下黑眸目光向下。   顾云瑶顺着他目光所指朝下看,一怔后,她忙甩开牵着少年的左手,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她居然又无意识的碰了男主!   这次更加过分,还牵着手,牵了一路!   死了,这次死定了。顾云瑶心头飘过无数补救措施,却都被她一一否决。难道她要上前告诉顾砚之,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碰到的?   得了吧,这种说辞定会被顾砚之当成是敷衍、狡辩之说。她仿佛看到连日来刚刚刷上的好感度,一瞬间清了零。   顾砚之黑眸湛湛,直盯着掌心发呆。少女松手速度飞快,不过瞬息,软软绵绵的小手已从手心消失,一同远去的还有萦绕在少女鬓角的梨子香。   他不曾喜欢任何香气,只因太过甜腻,但不得不承认,她身上的梨子香清香可人,委实可称得上好闻二字。   只是顾云瑶的举动令他大为不解,明明在她的姐姐面前如此维护他,此刻却又离他远远的,好似害怕他一般。   顾砚之薄薄的唇线抿紧,狭长的眸中闪过疑惑。   两人想着各自心事,四周陷入静默。   顾云瑶最怕沉默,更怕顾砚之多想,忙试图将此事揭过不提。   她忙拿起百蝶闹春竹纸鸢,摆弄起线辘,拉长丝线,招呼顾砚之,“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放纸鸢啊。”   回身,恰逢一阵春风扑簌簌袭来,顾云瑶忙趁着风势将纸鸢向空中扔上去,也不知是风力来的巧,还是她这一扔歪打正着,纸鸢歪歪扭扭在风中漂浮,竟然渐渐向上。   顾云瑶惊喜笑道:“快看,我也会放了!”   一边说,一边学着以往看到的扯着丝线向后走去。她向后退步,初时地面平坦,却不想刚走了两步,第三步恰好踩在一处凹陷处。   右脚落空,顾云瑶整个身子失去平衡,摇摇欲坠向后倒去。   惊吓中,顾云瑶右手线辘猛地一晃,刚刚飞起来的竹制纸鸢歪歪斜斜飘落在地,顾云瑶的身子亦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去。   完了,可真是倒霉。顾云瑶紧紧闭眼,已经料想到后背接触大地火辣辣的痛感。   然而迎接她的是坚硬又有些单薄的胸膛。   隔着春日薄薄的轻衫,她能感到少年人滚烫的温度,还有胸膛微微起伏的轮廓,正一下一下抵着她。   更令顾云瑶耳尖发红的,是少年炙热的呼吸正巧落在她的耳畔,酥麻潮湿的温度喷洒,烫得她耳尖发酥发麻,手指尖都蜷缩成害羞的姿态。   顾云瑶的身姿已算是高挑,可顾砚之的身高仍能将她整个人环在怀抱中。   “放纸鸢不能如此。”顾砚之开口,借着相拥的姿势,从她手心接过握不稳的线辘。   他手臂用力,将纸鸢猛然甩向长空,纸鸢借力,在空中晃晃悠悠,慢慢飘向空中。   好生奇怪,顾砚之一举一动并无任何稀奇之处,可顾云瑶怎么也放不起来的纸鸢,到了他手中却乖巧听话,不过一下就飞了起来。   待到百蝶闹春竹纸鸢越飞越远,在空中稳定,顾砚之才将线辘递过去,轻声道:“三姑娘,给。”   一语惊醒顾云瑶,她方才察觉两人距离贴得过近。顾云瑶慌忙向前走了两步,嘴上随口道:“好,对,就应该这样放。”   她捏着发红的耳垂,有些不敢抬眼看少年。   过了半晌,顾砚之举着线辘的手仍停在半空,顾云瑶才察觉他是何意,下意识,她伸出手,却顿住。   线辘有顾云瑶一手掌宽,可顾砚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握住线辘大半个身子,要接过线辘,势必会碰到顾砚之。   顾云瑶立即改口,“你……你放的很好,继续,我看着就行。”   挑了下眉,顾砚之一言不发,缩回手,摇晃线辘,让纸鸢飞得更高些。   一时间,两人再不言语,皆抬头望向蓝天上的纸鸢。   墨色的纸鸢越飞越远,抬手间,顾砚之仍能闻到手臂间的清香,正是刚刚接住顾云瑶留下的。   真是奇怪,他明明应该任由顾云瑶摔倒,他可从不是善心泛滥之人,特别对顾云瑶。   他应该冷眼旁观。   冷血、自私,看着旁人死在面前无动于衷,这才应该是他。 第十九章 多谢   两年前,他看着顾云瑶的爹爹,曾经的定平侯顾成慎在泥泞的山路上,随着掉落的马车摔下悬崖,他一直在旁,毫无动作。   八年前,他的娘亲林望舒死在病榻上,死之前死死拉住他的右手哭泣,他却仍是面无表情,一滴眼泪都未流出。   林望舒死后,接他回顾府时,顾成慎曾下过断言,说他天资聪颖,百年一遇,但生性冷酷,薄情寡义。   薄情寡义,说得极对。   顾成慎一直是个聪明人,早已看穿他的本质。   如此冷血自私之人,应当看着顾云瑶摔倒。   可她倒下的一刻,比思想更快的是他的身子,他也说不清为何要接住少女。   许是……梨花香太过腻人,让他失了神智吧。   定是。   顾云瑶埋着头,用指尖捏着滚烫的耳垂,半晌了,耳垂的温度才渐渐消退。她用余光偷偷瞄着顾砚之,少年纤长手指握紧线辘,流畅自如,刚才的小插曲好似全然没有影响到他。   莫名的,顾云瑶松了口气。收敛心神,她仰头看天。   墨色纸鸢纷飞,在蔚蓝长空中稳稳高升。   “飞上去了,为什么我怎么放都飞不起来?”顾云瑶脱口而出,满是惊叹。   本是随口感慨,却听身旁顾砚之回道:“放纸鸢时不能一味追求放线,要交替放出和拉回丝线,才能让纸鸢越飞越高。等纸鸢飞高后一定要随时注意风向,及时调整。”   第一次见顾砚之说如此多的话,顾云瑶有些怔忡。记忆中的少年寡言少语,唇角抿成直直的一条线,嫌少出声。   她转眸看向顾砚之。只见清风拂面,吹动顾砚之挡住额头的碎发,露出少年人狭长漆黑的双眸,不同于以往,他的眸中多了些笑意,甚至嘴角也微微上挑。   立在葱茂林木中,他周身凛意稍减,添了分萧萧肃肃的清隽之感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顾云瑶喃喃道:“你很擅长放纸鸢……”   握紧线辘的手一顿,顾砚之呼吸一紧。   他当然擅长,未进顾府前,他一直生活在庄子上,能陪他玩的只有地上的蚂蚁,庄子上的母鸡。可那时,如果娘心情好,会陪他放纸鸢。他们会选一个日头最暖的中午,娘为他做过一个红蜻蜓纸鸢,飞在蔚蓝的天空上,煞是好看。   可好景不长,娘的身子骨一天差过一天,红蜻蜓也日日放在墙角落灰,直到进顾府的第一天,红蜻蜓在搬运过程被顾府小厮折断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   就如同埋在庄子中的娘亲,再也醒不过来。   顾砚之眼眸中暖意凝结,他缓缓低下头,声音带着丝闷意,“只是……以往放过。”   如今的顾砚之还做不到喜怒不形如色,眼眸很轻易将心底的情绪泄露。   顾云瑶已经明白过来,她心中懊恼,有些后悔她一时嘴快,居然戳中了顾砚之的痛点。   顾云瑶假装没看到顾言之的失态,嘟了嘟嘴,“我今天玩的开心,有东西赏你。”   她伸手从袖口取出两张薄薄的宣纸,递到顾砚之面前,“喏,这是我给你的,你不许拒绝!”   语气是一贯的蛮横,态度是一贯的骄傲,可带了几分不安的眼眸直直盯着顾砚之的一举一动。   顾砚之接过宣纸,轻轻展开,“这是……卖身契?”   顾云瑶点头,“你怎么说也住在我们大房,身边一个伺候的没有,丢的是大房的颜面,这两个小厮以后就跟着你了,你自己的人,卖身契自己保管。”   卖身契握在手里,这两个小厮的命也就捏在顾砚之手里,他们自然听命于顾砚之。之前谷雨和寒露如此嚣张,也因他们的卖身契是落在顾府,发卖打发顾砚之做不了主。   “你给他们取个名吧。”顾云瑶道。这两个小厮一个叫二狗,一个叫大牛,名字实在是过于随意。   “不用了,这样就好。”顾砚之淡淡的。   顾云瑶杏眼微瞪,白皙玉手一点卖身契上的名字,“这样土气的名字都不改?不行!”   “不如三姑娘赐个名吧。”   顾云瑶歪头思索,谷雨和寒露都取的节气,“这两个就叫惊蛰和小满吧。”   “好。”少年应是,“多谢……三姑娘。”   顾砚之抬头,语气是少有的郑重。   这还是顾砚之第一次跟她道谢,风寒痊愈之时他没有道谢,处置了谷雨、寒露他没有言谢,反倒是如今给他配了两个小厮,他居然如此郑重的道谢。   “你……”顾云瑶结结巴巴,“继续……放纸鸢吧……”   少女急忙回头,伸出右手不停的给自己扇风,试图缓解脸颊的燥热。   顾砚之也没再多说,他将两份卖身契收入怀中。宣纸带着少女的温度和体香,贴在胸口处,心脏似乎跳的都快了些。   从看到卖身契时,顾言之已经明白,顾云瑶突然起了兴致要放纸鸢,折腾一大圈,原来只是为了塞给他两份卖身契。   莫名的,少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胸膛处的宣纸散发着暖意,抵挡着料峭春寒。   天幕澄澈,日光温柔洒下万顷金光,远飞的纸鸢镀上了一层金。它飞的高高的,好似一只天上的眼,注视人间若有若无的情愫。   直到晚间,顾云瑶回了明希院,吩咐听雨将两个小厮送到顾砚之处,从今以后,惊蛰和小满就伺候在顾砚之左右。   天色昏暗,珧光阁中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暖黄暧昧的光洒下,顾云瑶闭着眼坐在交椅上,任由身后的听春为她解开发髻。   顾云瑶有些郁闷,顾砚之性子怪癖,喜怒不定,到了今日她还是摸不透顾砚之的心思和想法。虽然现在顾砚之对她态度有所改变,可保不准登基后顾砚之又想到了顾府凄惨的岁月,心头恨意难解,再把她拉出来咔嚓了。   现在她做的一切不过是些小恩小惠,她需要真正帮助顾砚之,让顾砚之真正感激她,她的性命才能保住。   身后听春絮絮叨叨:“姑娘可听说,夫人屋里的三等丫鬟小荷和外头的小厮结了亲,听说是秋棠姑娘牵线的,小荷特别感激,给秋棠姑娘包了个大红包呢,直言感激秋棠姑娘……”   顾云瑶猛得直起身子,打断道:“你说什么?!”   对了,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让男主顾砚之对她感激不尽的方法,明明就在眼前! 第二十章 结交   听春唬了一跳,忙问:“姑娘怎么了?可是奴婢弄疼了?”   顾云瑶拍了拍听春手背,满意道:“没有,我还得多谢你呢。”   如果不是听春,顾云瑶都要忘记了。原着中顾砚之前十七年生活凄苦黑暗,即便恢复皇子身份,被接回了宫,过的也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在他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只有一个人是他唯一的光与热。   原着女主孟晚霜。   《盛世独宠》是一本古早言情小说。女主孟晚霜也是当年最流行的小白花女主,柔弱貌美,心地善良,在顾砚之少年时给过他一丝温暖,让顾砚之念念不忘,对孟晚霜情根深种。   可以说,原着中,孟晚霜是顾砚之唯一的执念,也是他一生的追求,甚至恢复皇子身份,参与夺嫡,都是为了赢得孟晚霜的芳心。   思及此,顾云瑶呼吸急促。如果她撮合了顾砚之与孟晚霜,帮助顾砚之抱得美人归,作为男女主角的媒人,如此大的恩德,以往的错事肯定可以一笔勾销!   要知道《盛世独宠》可是本古早小说,虐身虐心肯定少不了,原着中,误会波折少不了,男女主总是会因为男配女配或者一些小事产生误会,直到原着结束,才算圆满。   如果因为她的加入,顾砚之和孟晚霜少些磨难,早早心意相通,她这个最大的功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然,她只要顾砚之放她一条活路即可。   顾云瑶心情激动,走到楹窗前,望向窗外沉落的夕阳。   撮合孟晚霜和顾砚之,她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原着中提过,孟晚霜的亲哥哥孟晚箫曾受过顾成慎指点,与顾成慎有着师生之谊。   记忆中,顾成慎未去世前,孟家时常与顾家来往走动。只是两年前顾成慎去世,孟家走动渐渐少了。   但顾云瑶不怕。她仔细回忆了原着,原着中明确提到了顾砚之与孟晚霜的初遇就是在顾府,且根据时间推算,恰好正是今年春季,她还有足够多的时间筹谋规划。   窗牖外,最后一抹霞光西下,黑暗笼罩了整个顾府。   听春取了火石,将屋内银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她随口道:“姑娘似乎很开心。”   顾云瑶并未回头,只淡淡应了声。   原着中预示的未来如同头顶悬着的一柄利剑,无时无刻不提醒她时间不多了。如今她想到了解决办法,怎么能不高兴。   只是一切还需从长计议,她也得徐徐图之。   顾云瑶回神吩咐:“伺候我盥洗吧。”   翌日,照旧是个晴天。   顾云瑶早早带着听春出门去宋氏处请安。   用膳毕,宋氏拉着顾云瑶进了内室,从秋棠手中接过一卷画册,问道:“也快入夏了,该置办夏裳了,这是花千阁送来的花样子,你瞧着可有喜欢的,我让花千阁提早置办出来?”   顾云瑶前世混迹娱乐圈,对搭配、配色深有了解,她眼光毒辣,只几眼,就指了几个衣裳样式,令宋氏连连惊叹。   顾云瑶又投桃报李,帮宋氏参谋起款式,宋氏本就是个美人,只是顾成慎去世未满三年,她还在孝期,不好穿着光鲜,遂选了几个淡雅别致的颜色和款式。   合上画卷,顾云瑶注意到案桌上摊开一本账册,她瞟了几眼,发现账册摊开的那页,同她上次来宋氏处请安看到的一样,显然宋氏遇到了困难,研习账册停滞不前。   宋氏注意到她的目光,脸色微红,叹息道:“是娘没用,未出阁前,你外祖母也并未多教过我,如今也没人请教,娘才发现,管家一道着实困难。”   顾云瑶目光微闪,“娘,你为何不问问其他人?”   宋氏叹气:“我能问谁?”   顾府上下,刘氏与大房有恩怨,三房徐氏眼睛长在头顶,最瞧不起失势的大房,更别提顾老太太,一贯瞧不起宋氏,算来算去,竟无一人能请教学习。   “娘何不请四婶?”顾云瑶佯装无意。   宋氏蹙眉,“这怎么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叔什么身份。”   在顾府,若说地位尴尬,排最末的定是大房,可真要论起来,四房的地位也是不上不下,皆因四房老爷顾成知是庶子。   顾老太太育有三子,分别是已故的顾成慎,二房顾成礼,三房顾成义。四房顾成知却是顾老爷子一个妾室生育的。   要知道顾老太太可是个有手腕的,单看顾老爷子妾室不少,但庶子却只有顾成知一个便知。   可想而知,顾老太太定是将顾成知视为眼中钉,虽碍着顾老爷子的面子不敢使手段,却有意无意的忽视。   在这种忽视下,顾老太太草草为顾成知娶了出身将门的于氏。大燕朝重文轻武,同等官职,武将就是比文人身份低一等。一般的簪缨世家,联姻也多是文职间相互结亲,官场上也好互相照应。顾老太太偏偏给顾成知娶了个武将出身的女儿,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顾府中,顾老太太的态度就是个风向标。她讨厌四房,所以宋氏也不敢接触四房。   顾云瑶明白宋氏的顾虑,但在她看来,顾府中唯一值得结交的也只有四夫人于氏。   顾云瑶道:“娘,那日在万寿阁处置谷雨,堂上众人都在,可只有四婶帮我说了话。”   况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房在顾府中势单力薄,实在是需要个盟友。结交于氏,顾老太太定会生气,可就算不结交,顾老太太就能对大房改观么?   在顾云瑶看来,不可能。与其如此,不如选择和于氏交好,宋氏在后宅中也能有个帮手和朋友。   宋氏神情有些松动。   “娘,你可以先请四婶过来坐坐,也不需要多做别的,单单请教请教账务,我想四婶定会同意。”顾云瑶劝道。   宋氏神情变化,最后点了点头,“也是,毕竟帮过你,于情于理也该感谢一番。”   正谈话间,忽听脚步声传来,秋棠掀起门帘走进屋,行了一礼道:“夫人,三姑娘,二姑娘派了个丫鬟,来请三姑娘做客。” 第二十一章 顾云棠生辰宴   顾云瑶挑了挑眉,问道:“小聚?”   昨日刚下了顾云棠的脸面,今日就邀她相聚,怎么看都不安好心。   秋棠点头,“三月初十是二姑娘生辰,二姑娘想请三姑娘提前去聚聚。”   宋氏忙道:“是了,今日是云棠的生辰,忙得都快忘了。瑶瑶平日里不是最爱和云棠一起玩么,今日正好去聚一聚,你也散散心。”   宋氏又叹了口气,“你哥哥在攀山书院读书,一月回不了几次家,你也没个玩伴,幸好还有两个姐妹陪陪你。你去的时候记得给云棠带点贺礼,姐妹要好好相处。”   顾云瑶嘴角抽搐,这两个姐妹她宁愿没有。可宋氏目光热切,想来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合群,不要整日孤零零窝在屋里。   况且顾云瑶也想瞧瞧顾云棠又有什么花招。   下定决心,顾云瑶辞别宋氏,没急着赴约,先回了珧光阁,吩咐听雨、听春找出往年账册,看一看以往顾云棠生辰宴时,她送了什么贺礼。   听春捧着账册,念道:“去年三姑娘送了一副红宝石石榴花耳坠,前年是……灿金祥云纹金簪……”   贺礼零零总总,但都价值不菲,且样样精致。   听春又问:“三姑娘,今年你打算送些什么?前两日夫人差人送来些手钏,其中又个珊瑚雕莲花纹手钏瞧着不错。”   顾云瑶慢慢悠悠,“不急,你再翻翻我生辰时,二姑娘送了什么?”   一侧的听雨取了账册递到顾云瑶眼前,只扫了一眼,顾云瑶已经了然。   去年生辰,顾云棠送了方自己绣的海棠帕子,前年,是只素银簪子,再往前,自己采摘的茶叶等等。   顾云瑶已经明白顾云棠耍的花招,左不过是想拿她当钱庄,变着花样捞钱。   听雨嗫嚅问:“三姑娘,我们还去么?”   顾云瑶站起身,唇角勾笑,“当然,二姐盛情邀请,怎么能不去?”   不去岂不辜负了顾云棠的一番苦心。   三房的轻熠阁在顾府西北角,顾云瑶带着听雨穿过逶迤小径,才来到轻熠阁。   轻熠阁中树木葱茂,碎花芬芳,中间还有一处凉亭,旁边是叠石成山的假山。虽不华丽,也算别致。院中伺候的婢女见了顾云瑶立时迎了上来,在前带路,领着两人来到顾云棠的闺阁前。   掀开珠帘走进里屋,顾云棠和顾云姮两姐妹早已围坐在桌边叙旧,见到顾云瑶,顾云姮轻哼一声,满脸不屑别过脸,反倒是顾云棠满脸笑容迎了上来。   顾云棠小声道:“三妹妹来了,快来这里坐。”说着亲昵挽上她的臂弯,带她坐下。   顾云棠表现得好似昨日什么都没发生。   顾云姮不屑道:“我可都是看在棠妹妹面子上,要不你以为谁愿意邀请你!”   这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配合的倒是好。   顾云瑶心中好笑,面上不显。   三人坐定后,顾云棠吩咐婢女上菜。西湖醋鱼,龙井虾仁,盏蒸鹅,八宝芋泥并一些时鲜蔬菜很快盛了上来。看得出,小厨房也是下了心思,毕竟如今执掌中馈的正是三房夫人徐氏。   待菜上齐,顾云棠又吩咐人取了一壶酒,笑道:“这桂花酿乃是去岁中秋时节,我让婢女摘了完整的桂花酿造,桂花酿喝起来不上头,女子也能喝上几杯,正是姐妹相聚的好时节,我们三人也来喝上一盏。”   身后自有婢女上前为三人倒了酒。顾云瑶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桂花扑鼻,酒水甘洌,确实不错。   顾云棠招呼:“尝尝菜。”   顾云瑶先夹了一筷子的西湖醋鱼,醋鱼肉质鲜嫩滑腻,酸甜可口,想来小厨房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前世顾云瑶最爱吃这些酸甜口的菜,只是以往小厨房甚少做南边菜。   夹菜时,顾云瑶芙蓉色的袖口滑落,露出少女纤纤玉臂上环佩的碧绿翡翠手环,翡翠水头极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光芒刺得顾云棠眼睛生疼。今日她费尽心思穿衣打扮,可全身衣裳首饰加在一起的价钱都比不过顾云瑶腕间这对玉镯。   案桌下,顾云棠死死捏住手心,费了全身力气才维持着嘴边得体的笑意。定了定神,她给一侧的顾云姮使了个眼色。   顾云姮心领神会,撂下筷子,轻咳,“二妹,今个是你生辰,我带了些东西送你。”说罢从身后婢女手中接过个红漆木匣子,递到顾云棠手上。   顾云棠满脸堆笑,打开匣子,故作惊呼,“大姐姐,太客气了,这居然是清月阁新出的簪子,大姐姐实在破费。”   边说她边从匣中取出个百蝶缠丝金簪,别在发髻上。   两人演完戏,同时将目光投向顾云瑶。却见顾云瑶八风不动,一边斟酒,一边吃菜,好似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顾云姮脸色一垮,“顾云瑶,你饿死鬼投胎么!你该不会什么贺礼都没给棠妹妹准备吧?!”   顾云瑶这才抬头,目光掠过两人,恍然大悟:“实在是二姐姐今日置办的酒宴合口味,竟然忘了此事,我怎么可能没给二姐姐准备贺礼呢,听雨,拿上来。”   听雨奉上个一掌见方的黄梨木匣子,匣子四角雕刻着莲花纹路,精致华美。   顾云棠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匣子,眼神炙热。她办这场不伦不类的寿宴,可不是为了什么姐妹相聚,目的就是图谋顾云瑶的首饰,顾云瑶大方惯了,往年给她的贺礼更是价值不菲,想来今年也差不到哪去。   她接过匣子,缓缓打开,脸上笑意盈盈:“瑶妹妹客气了,居然送如此贵重的……”   下一刻,顾云棠脸上笑意冻住,难以置信的盯着匣子,缓缓从匣子中取出一方手帕,“这……这是什么?”   那是一方绿底绣莲叶荷花的帕子,绣工歪歪扭扭,看得出刺绣之人水平一般。   顾云棠将黄梨木匣子翻了个底朝天,可匣子内空空如也,只有一方手帕。   “这是什么!”她嗓音尖利,刚刚的得体风雅统统都不见了。   顾云瑶理了理鬓角碎发,细声细语,“这是我给棠姐姐的贺礼啊,帕子上的莲叶可是我亲手绣的呢,棠姐姐可喜欢?” 第二十二章 再遇顾涣   喜欢?!顾云棠差点没喘上气。   顾云姮怒吼:“你居然送棠妹妹一方手帕?!一个手帕才值几银钱?!”   “银钱?”顾云瑶眉头微蹙反问:“姮姐姐怎么能如此说,这可是我给棠姐姐亲手绣的,包含我的一番心意,是不能用银钱衡量它的价值。”   “况且往年我送棠姐姐簪子、首饰虽然贵重,却过于俗气,不合棠姐姐一身的风雅气质,辱没了姐姐,今年我特特选了这个,看,棠姐姐都高兴的说不出来话了!”   顾云棠眼前一黑,差点没气昏过去。   往年她为了敷衍顾云瑶,给顾云瑶的回礼多是便宜物件,还骗顾云瑶金银过于俗气,不合身份,不想今年顾云瑶居然将这话还了回来。   顾云棠气的肠子都打了结,她这一次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桌酒菜是她花自己私房钱去小厨房点的菜,顾云姮送她的簪子,也是她借给顾云姮做戏用的,甚至为了央顾云姮陪她做戏,她还许诺事后分给顾云姮些许银钱。本想着顾云瑶送她的生辰礼定是价值高昂,能把这些损失弥补上。   可千算万算,顾云瑶最后送了一方手帕!绣工还如此差,根本卖不上价钱!她搭了那么多银钱,一分都没捞到!   偏这时,顾云瑶歪着头,状若天真问:“姐姐们怎么都不夹菜,棠姐姐今日点的菜真是合我口味。”   说罢自顾自执箸夹菜。   顾云棠心头肉痛,顾云姮也被气得够呛。此时两人已经明白,顾云瑶这是将她们俩都给耍了。   顾云瑶欣赏两人神色,一边品酒夹菜,直至将案桌上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才停箸,对两人行了一礼,“姐姐们继续用膳,我且先行告退了。”   待她身影刚刚消失在门扉处,顾云姮将手中酒杯狠狠一掷,杯盏碎成粉末,顾云姮咬牙切齿,“我看顾云瑶是要反了天!”   顾云棠揉着心口,她气的胸口发胀,疼痛难忍。她明白顾云姮的意思,可她们俩的心思本就摆不到明面上去,顾云瑶一通动作,她们完全无可奈何。   顾云姮气不过,拿起顾云棠身前白釉瓷杯盏,就要摔。   “别!”顾云棠慌忙起身拦住。这批酒壶杯盏可是她的私藏,她已经损失惨重了,再碎几个杯子,她可承受不住!   轻熠阁发生的这些,顾云瑶自是不知。   她带着听雨一路回走。沿途桃花绯红,梨花雪白,清风微拂,花瓣如落雨般纷纷扬扬,落在地面。   她心情大好,轻熠阁一趟,于她而言最大的收获就是那道西湖醋鱼。至于顾云棠和顾云姮,她从未将这两个人放在心上。   顾云瑶道:“听雨,你去小厨房打听下,今日西湖醋鱼出自哪个厨子之手,晚膳让他给大房做些江南、钱塘的菜,我很喜欢吃。”   听雨应是。两人行至明希院,顾云瑶并未直接回屋,她拐了弯,打算先去瞧瞧顾砚之。昨日晚间惊蛰、小满刚到顾砚之身边伺候,也不知合不合他的脾气。   哪知刚走近,还未来得及叩门,就见门扉轻动,顾砚之拉开门,走了出来。   顾砚之解释:“刚从窗外见到三姑娘来。”   他一直在看着她?顾云瑶微怔。   正要回话,只听身后传来个恶毒声音,“顾云瑶,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顾云瑶回身,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前方两丈外顾涣正死死盯着她,眼中满是恶毒。不过短短半月未见,他消瘦了不少,曾经圆润的下巴消失了,满身肥肉也去了大半,眼下一片青黑,想来是多日未曾休息好。   顾涣叫喊:“顾云瑶,你当日居然敢戏弄我!什么红衣鬼,都是你装神弄鬼!”   就因为顾云瑶一番话,刘氏又是请道士跳大神,又是请和尚念经,顾涣也不得安宁,喝符水,抄经书,日日夜夜做噩梦。直到这几日,顾涣伤寒渐渐好了,开始回忆当日情形,越想越感觉他被顾云瑶戏弄了。   那日落水的分明是顾云瑶和顾砚之,就算有水鬼,也应当缠上他们俩,怎么可能缠上自己。   想通前因后果,顾涣是满腔恨意,立时下床来找顾云瑶。   “哈哈。”顾云瑶轻笑,歪了歪头,杏眼中满是无辜,“你才发现么?居然用了这么久?”   少女歪着头,鬓边碎发随着微风挡在额头,她眼眸澄澈纯净,仿若林间悠然自得的小鹿,嘴里吐出的话却像是淬了毒的利箭,刺的人生疼。   如此蛮不讲理,却又有些……娇憨可爱。   顾砚之垂下眸子,觉得他可能失心疯了。   顾涣气的大叫,握紧拳头冲上来就要打人。   顾云瑶敛起嘴角笑意,声音冰冷冷:“顾涣,我劝你想好了。如今当家的可不是你娘,你现在惹了事,可没人替你遮掩。”   顾涣硬生生止住身形,他也不是傻子,以往他在顾府横行霸道,与刘氏掌管中馈有很大关系。刘氏溺爱子女,最喜欢这个小儿子,顾涣闯了什么祸她都帮着善后。   见他神色,顾云瑶唇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顾涣握紧拳头,大叫:“顾云瑶你个贱人,整天和狗杂种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羞耻!”   此话一出,顾云瑶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她算是发现了,顾府的老爷、夫人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上梁不正下梁歪,顾府的小辈各个都是势利眼。   顾云瑶冷声道:“顾涣你给我说话干净些。二少爷可是正经的少爷,你再敢提那几个字,看我告不告诉祖母,治你一个不敬兄长的罪名!”   顾涣气的面皮紫涨,“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   顾云瑶厉声呵斥:“现在,你给我滚出明希院。可别忘了,我能整你一次,就有第二次!”   说罢,她转身再不看顾涣一眼。   身后顾涣眼中满是恨意,紧紧盯着顾云瑶背后,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块大石头,快跑了两步,右手举起石头,向着顾云瑶后脑砸去!   他速度太快,身边的听雨根本没反应过来,惊呼道:“三姑娘!”   顾云瑶只觉一阵劲风从身后传来,她堪堪转身,却是避无可避。   身后,顾涣右手的石块已经落下! 第二十三章 出手相帮   忽然,不知从哪来的劲风席卷,一道击中顾涣左膝,另一道正巧打在顾涣高举石头的右手筋络上。   顾涣左膝一软,整个人以一种手舞足蹈的怪异姿势扑倒在地,手上的石头滴溜溜滚落下来。   周围数人皆是一怔,顾涣身后跟着的小厮忙跑上前焦急道:“四少爷你怎么了?”   只有顾云瑶眼尖,瞥到随着顾涣倒地动作,有两块小石子一同跌落。   她愣神,用小石头当暗器伤人,还做的如此悄无声息,这分明是原着中提及过的,顾砚之的本事。她不动声色回身瞧去,果见顾砚之衣袖轻动,修长手指收回。   刚才真的是顾砚之帮了她?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顾砚之狭长桃花眼如往日一般,深邃漆黑,辨不出神色。他好似无意瞟到顾云瑶一般,对视瞬间就移开了目光。   对了,他应当不是在帮自己,而是同样讨厌顾涣。顾云瑶心道。平日里顾涣在顾府横行霸道,没少欺负顾砚之,此时有了机会,顾砚之定想借机报复。   听雨脸色煞白,上前扶住顾云瑶,慌忙问道:“三姑娘,你没事吧?”   顾云瑶微笑:“我没事,他没碰到我。”   地面上,顾涣被小厮扶起,额间渗出豆大汗珠,嘴里不停喊着疼。   听雨小声问:“刚四少爷怎么就突然……摔倒了?”   顾砚之动作隐蔽,速度极快,只有熟知他秉性的顾云瑶猜到了是他出手。在场其他人无人注意,都以为顾涣莫名其妙摔倒。   顾云瑶笑道:“谁知道呢,许是亏心事做的多,青天白日也有鬼找上门来了吧。”   她声音不大,在场几人却听得分明。   顾涣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顾云瑶你说什么!朗朗乾坤,怎么可能……有……有……”   “这可说不准,毕竟我也没被鬼缠身,可不知道鬼的习性。倒是你……”顾云瑶故意停顿,上下打量顾涣,眼神停在他左膝上,意有所指,“如果我是你,回去可得烧烧香拜拜佛,别无意间得罪了鬼神。”   顾涣可不就是得罪了瘟神,只不过是顾砚之这尊神。   好像为了配合她一番话,忽的一阵冷风,卷起天边云团,遮住了晴朗日空。阴影正投落在几人头顶,带来丝丝寒凉。   顾涣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他本就外强中干,否则之前也不会被顾云瑶一番胡言,就骗的卧床不起。刚才平地摔又找不到原因,再听顾云瑶一席话,原本三分慌乱已增到八分。   “你……你……今日就……饶你……”顾涣强自镇定,嘴上却结结巴巴,“饶你一回!”   他勉强直起身子,一脚踹向身后小厮,怒斥:“还不快背我走!”   小厮被踹了个趔趄,却不敢吭声,龇着牙背上顾涣快步离开。   两人离开。听雨有些慌乱,“三姑娘,这事有些邪门,要不我们也回去烧烧香……”   顾云瑶:“……”   她瞥了眼身后的罪魁祸首,顾砚之茫然抬头,一脸无辜。   顾云瑶道:“我不用,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有鬼神,也是护着我的,你看他不是把顾涣给吓跑了?”   听雨点了点头,释然:“也是,定是列祖列宗保佑我们三姑娘!三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行吧,随便听雨怎么想,只要此事揭过就好。   顾云瑶忙扯开话头,问顾砚之,“本来是想问问惊蛰和小满伺候的如何?”   顾砚之微微抬眸,声音平静:“三姑娘调教的人,自是妥帖的。”   这拒人千里的回答让顾云瑶心头叹息,刚升起的半分与顾砚之的同盟感,被兜头一盆冷水泼灭,只剩下青烟。   男主角果然是男主角,想让他敞开心扉的只能是女主角。   刚才顾砚之出手帮忙,也只是看顾涣不顺眼罢了。   天边云团散去,霞光万顷,沉沉铺下,周遭树木花草都被镀上一层金光。   秋棠出现在小径尽头,行了一礼,“三姑娘,夫人请你一道用膳。”   顾府大房的三少爷顾泷在攀山书院读书,许久不回来一次,大房正经的主子只有宋氏和顾云瑶两个,顾云瑶怕宋氏孤独,若是无事,定要陪宋氏一起用膳,时日久了,宋氏也习惯了顾云瑶陪伴,每次用膳都要派人来请。   顾云瑶点头:“是到时辰了,我这就去。”   正好她与顾砚之也无话可说。   顾云瑶刚刚转身,身形顿住,问道:“你……晚膳怎么办?”   怔忡片刻,顾砚之反应过来,“劳三姑娘挂心,我在这里用即可。”   在小屋里,孤零零的一个人用膳,身边陪着的只有两个新来的、不熟悉的小厮。   一瞬间,脑海浮现出画面,顾云瑶倏然捏紧指尖,心头划过一丝怅然。   正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瞬,她脱口而出:“你也一起来,去娘那里用膳。”   迎着顾砚之诧异的目光,顾云瑶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硬着头皮,顾云瑶扬起下巴,“这……这是我的吩咐,你……必须……”   她说不下去了,少年注视她的桃花眼中,闪现一抹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见。让人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随即,她听到顾砚之清朗的声线,如泉流漱玉,穿过明希院葱茂树木的簌簌作响声,越过缓缓下沉的残血夕阳,钻进她的耳膜。   “好。”他说。   少年站在她面前,碎发下的桃花眼也被霞光镀上了一层金,他声若叩玉,“三姑娘的吩咐,在下自然听从。”   等到了宋氏屋子,顾云瑶才有些回神,她居然邀请顾砚之一起用膳!还没有提前和宋氏打声招呼……   忐忑中,宋氏从里屋走了出来,见多了个人愣了一下。   顾云瑶忙上前,亲昵挽住她手臂,摇晃着撒娇:“娘,这是二少爷,我请他一起来用膳。”   宋氏恍然,“原来是砚之,快来坐。上次是你下水救了瑶瑶,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都是我疏忽。”   这话不假,宋氏虽出身商户,最擅长的不是管家理账,反而是诗词歌赋,也是个另类。   她不会管家,大事小事都交给秋棠,自己儿女都没空管,自然也想不起来顾砚之。   直到近日宋氏才上手管家看帐,却也是磕磕绊绊。   宋氏眼含歉意,她本就心善,一想到往日对顾砚之的疏忽,心头母性大发,走到顾砚之身边,伸手就要将他揽入怀中。   顾云瑶心提到了嗓子眼,叫道:“娘——”   顾砚之可不喜欢别人碰他啊! 第二十四章 用膳   宋氏回头,手却还是直直落下。   眼见宋氏的手就要碰到顾砚之后背,顾砚之一拱手鞠躬,作了个揖,轻声道:“夫人言重了。”   他身子前倾,宋氏的手擦着他后背而过,落了个空。   宋氏毫无所觉,满眼慈爱,“你这孩子,不必拘泥小节。快来随我一起坐。”   说罢伸手要去牵顾砚之。   顾砚之神色不动,右脚向后退了一步,左手伸直,自然而然做了个“请”的动作,“夫人先请。”   他一番动作下来,身形正好堪堪避开宋氏的手,却又如此自然,令宋氏毫无察觉。   只有顾云瑶明白,他最厌恶与外人肢体接触。   顾云瑶快走几步,挽上宋氏胳膊,娇嗔:“娘,快吩咐下人上菜吧,我都饿了。”   宋氏被她一打岔,立时笑道:“真是个小馋猫,我已经吩咐秋棠了。”   三人落座,秋棠已经布好菜。   上桌后,宋氏咦了一声:“这道松鼠鲤鱼是你点的?”   “是呢,小厨房最近新来了个南边厨子,一手苏帮菜做的出神入化,我特意让听雨吩咐小厨房点的。”   宋氏用公筷夹了些鱼肉尝,眉头微蹙:“酸酸甜甜,倒也算是别致。”   顾云瑶尝了尝,杏眸闪光,“嗯!着实不错!”她最好酸甜口,前世她做菜,不管什么都要放糖和醋。   宋氏招呼:“砚之,你别拘谨,想吃什么就夹。”   顾砚之点了点头,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伸手拾起面前象牙箸,夹菜的动作顿在半空。   象牙箸洁白润滑,他修长的手指却粗糙斑驳,指骨内长了些老茧和冻疮留下的痕迹,单看双手,哪里像个世家公子。   这双手应该去干苦活累活,总之它与雕梁画栋的屋舍,黄梨木做工精细的案桌,身边衣香鬓影的贵妇格格不入。   他不配坐在这里。   顾砚之好似被烫了一下,极快的收回手。他有些后悔答应顾云瑶的要求。   “尝尝这个。”   倏然,面前瓷碟被人放了一大块鱼肉。   顾云瑶浅浅笑着,好像全然没注意到他一瞬间的失态,“尝一下,很鲜美的。”   少女前倾身子夹菜,有几缕甜丝丝的梨子香从她身侧,钻入顾砚之的鼻尖。一个晃神,顾砚之已经将鱼肉送入口中。   鱼肉确实嫩滑鲜甜,可随之而来的是冲脑的酸和甜,顾砚之身子僵直,手臂上鸡皮疙瘩耸立,一口鱼肉卡在喉间,吐也不是,咽也不妥。   他早该知道,顾云瑶喜欢的吃食定是甜腻过人,他明明应该一开始就拒绝,却鬼迷心窍尝了一口。   偏偏顾云瑶好似无所察觉,杏眸闪闪,目光热切的问:“怎么样?”   顾砚之艰难将鱼肉咽下,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很好。”   少女眸中亮晶晶,“我说好吃吧。”说罢,按住袖口,换了公筷,又给顾砚之夹了一大块鱼肉,“喜欢吃就多吃点。”   顾砚之:“……”   他闭了闭眼,持箸的手指颤抖,认命般的一口口吞下鱼肉。   见他吃下,顾云瑶心头窃喜,酸酸甜甜的松鼠鲤鱼,什么人能拒绝,看顾砚之吃的欢,定然非常喜欢。   用膳毕,秋棠进了屋,对三人行了礼,“夫人,老夫人派了虹霞来传话。”   宋氏奇怪,“快请她进来。”   不一会,虹霞从门外掀帘进了屋,见到三人在,脸上划过一抹惊异。   宋氏问:“可是娘有事?”   虹霞行了一礼,“回禀夫人,不是什么大事。是礼部尚书孟大人的夫人下了帖子,三月十五带着孟家公子、姑娘来顾家做客,老夫人吩咐各房下人将庭院收拾干净,也让夫人早早准备,给三姑娘置办些鲜亮衣裳和首饰。”   “虽三年孝期未过,不宜穿大红大紫,但也别太过素淡。”   宋氏惊喜道:“孟家公子求学归来了?”   虹霞笑道:“听老夫人的意思是,孟家公子应是不再离京,要在家专心准备科考。”   顾云瑶捏紧指尖,眼眸一瞬不瞬盯着两人。   若她所料没错,这孟家姑娘就是原着女主孟晚霜!原着剧情要来了,男女主角的命定相遇要来了!   身边的顾砚之仍是低头,神色自若。顾云瑶却激动得浑身颤抖。她好似看到命运的轮盘缓缓旋转,若能促成顾砚之和孟晚霜在一起,她就不用去死了,叫她如何不激动!   宋氏惊喜:“自打夫君去世,孟家公子离京求学也近三年,如今可算是回来了。好了,娘的吩咐我都记下了,你也回去吧。”   虹霞行了一礼退出了屋。   “娘,孟家这个是怎么回事……”顾云瑶迫不及待发问。   宋氏笑道:“孟大人和你爹是同窗之谊,孟家大郎又受过你爹教导,因这个顾孟两家时常走动。”   “以前你最爱跟着孟家大郎,只要他一来,你定要缠在他身边,你不记得了?”   顾云瑶干笑:“……那时候年纪小,记不清了。”   “也是,当时你爹丧礼,孟家大郎还出面祭奠,只是葬礼过后,他就出京求学,两家少了来往,关系淡了些。”宋氏叹息,“不想孟家大郎回来了,两家也应该走动起来了。”   顾云瑶品出些怪异。听宋氏所言,顾成慎在世时两家常来往,顾成慎去世后,这孟家出过一次面,就再没来过。两家关系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热络。   宋氏伸手抚了抚顾云瑶身着的艾青石榴花齐胸襦裙,自言自语:“确实该做几件新的了,你年纪正小,可别学我整日素淡。”   想起刚才顾老太太的吩咐,顾云瑶更觉奇怪。不过是孟家来访,顾家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么?还专门裁衣裳,打首饰,倒是有点选秀的意思。   宋氏却有另一番考虑:“之前是我考虑不周,给你裁的新衣裳颜色过分素淡,该重新裁几身了,我明日就吩咐秋棠去花千阁。”   顾云瑶可有可无,她的心思已经全在孟晚霜要来一事上,脑中不停回忆原着剧情,已经开始考虑当日该如何布置。   小坐一会,闲聊一番,顾砚之和顾云瑶起身辞别宋氏,各自回了屋。 第二十五章 孟家来访   顾砚之回了屋,惊蛰和小满迎了上去。   惊蛰活泼,当先招呼:“二少爷回来了。”   顾砚之只略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两人也已经习惯,他们伺候顾砚之时日尚短,却早已了解他的脾气。虽总是阴郁着张脸,沉默寡言,但并不会无缘无故打骂下人,只要干活利索,他并不会多加干涉。   所以未得到回应,惊蛰不甚在意,反而殷勤上前倒茶。   刚坐定,就听屋外一阵叩门声。   小满出屋相迎,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黑鸡翅木雕花食盒。   小满朝顾砚之说道:“二少爷,这是三姑娘屋里的听雨送来的,说是三姑娘见你席上用的少,怕你晚间饿,特意送来些糕点,都是选的二少爷喜欢的。”   说罢他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糕点一碟碟取出。   银丝糖、金糕卷、鸽子玻璃糕,伴随甜腻香气,糕点铺满了案桌。   顾砚之:“……”   他什么时候喜欢这些甜腻的糕点?这明明是顾云瑶的喜好吧?!   顾云瑶送来的尽是些齁甜的糕点,顾砚之看了一眼只觉嘴中腻歪,他脸上不由带了出来。   小满最会察言观色,试探问道:“点心若是不合心意,不如奴才送回珧光阁?”   送回去?顾砚之眉头一跳。   送回去她会有什么反应,是气鼓鼓大发脾气,还是杏眸盈满失望?顾砚之眼眸中神色变化,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留下吧。”   话毕,他伸手犹豫半晌,拈起一块金糕卷咬了半口。   金糕卷外皮酥脆,馅料柔软甘甜,咬下去后,一股清甜仿若顺着喉咙流淌到心间。   果然是顾云瑶喜欢的,甜的嘴角舌尖都发麻。   身后惊蛰退到小满身边,小声嘀咕:“二少爷不是不喜欢甜的么,今个怎么了,一会功夫金糕卷都吃了三个?”   小满鄙夷瞧了他一眼,“你也不看看是谁送来的。”   惊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和谁送来的有关么?”   小满重重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转身不再理他。只留下惊蛰满脸疑惑。   日子飞快,转眼到了三月十五。   燕草如碧丝,春桑低绿枝。   今日天光大亮,春光明媚,正是好时节。京都中柳枝飘絮,在惠风中飘舞飞旋,远处雾气朦胧,青山叠嶂,近处桃李芬芳,燕子衔泥而去。   街衢上马蹄声哒哒,一辆极为宽敞的马车驰骋而过。   马车帷幔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孟晚霜手捧火炉好奇向外张望。   身后,孟夫人靠在车壁上,“霜儿,外头风劲,可别着凉了。”   孟晚霜放下帷幔,坐回孟夫人身侧,轻声道:“不冷的。”   对面的孟晚萧笑道:“娘,都什么时节了,怎么还可能冷。”   孟晚箫年十六,身姿挺拔如松如竹,浓眉高梁,气质翩翩,一眼望去,正是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望着一表人才的儿子,孟夫人心头得意,嘴角带笑,“你年轻,不知道春日最是寒凉,一个不甚就容易感染风寒。”   叹了口气,孟夫人语带抱怨:“这天气就不应当出门,可也没办法。你爹就是谨小慎微,要我说,顾家大老爷当年不过指点了你几句,他又过世了三年,和顾家还有什么交情非要来往!”   孟晚箫无奈笑道:“娘,当年顾家大老爷和爹爹是同窗,又着实指点了我很多,虽未拜师,但却有师生之谊,我离京求学三年未去顾家,已经落人口实,如今我归来准备科考,若再不去拜访,定有小人传我们孟家忘恩负义。”   明白儿子所言确有道理,孟夫人神色怏怏,还是小声嘀咕:“罢了罢了,这些官场科举的事我也不懂,你和你爹爹定就好。”   “只是有一件事你可定要记住!”孟夫人话锋一转,“一定不要和顾家女儿走的太近,特别是顾家大房的三姑娘,离她远点!”   孟晚箫神情尴尬,提高音量:“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孟夫人却不理他,自顾自嘱咐:“你年岁不小,也该定亲了。我知道顾家大老爷在世时,你爹爹和顾家提过你与三姑娘的亲事。若是顾家大老爷没去世,这门亲事我也可以点头同意。”   “但是如今我绝不会同意。顾家现在什么光景,你前途大好,怎么可以被顾家女耽误!”   确如她所言。顾家二老爷身上不过一个爵位,在朝中挂个无甚实权的官职。顾家三老爷任职刑部员外郎,官位从五品,甚是尴尬。偌大的顾家,自顾成慎去世后,竟无一人能挑起大梁。如今的顾家,不过靠着爵位维持着世家最后的脸面,但里子早已落寞。   反观孟家,孟老爷任礼部尚书,官拜正二品,虽孟家底蕴比顾家略薄些,但顾家早已日薄西山,远及不上后起之秀的孟家。   “娘,你多虑了。结亲也是讲究两姓之好,顾家不一定有这等心思。”孟晚箫道。   孟夫人冷哼道:“没有?我看未必。别的不说,以往你一去顾家,顾家三姑娘就要围着你东转西转,有事没事就往你跟前凑,顾家什么打算,我能不知道?!”   她提高声量:“我说不行就不行!”   在孟夫人看来,她儿子孟晚箫是千好万好,他的婚事更要慎之又慎,一定要千挑万选,择一个家世样貌样样出挑的世家女。   孟晚箫对顾云瑶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那时顾云瑶性子是世家大小姐一贯的骄纵蛮横,但年岁尚小,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他也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怎么可能像娘说的有非分之想。   “我儿,你身上可背负爹和娘的期望啊,你以后的妻子不提别的,家世一定要好,如果能娶到潘家女最好了,你可不能辜负爹娘啊。”   潘皇后乃后宫之主,所出的大皇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安庆帝膝下其余皇子,不是年岁过小,就是母妃出身不高。   虽大皇子还未册封太子,但朝中众人早已默认此事。潘家这些年借着潘皇后的东风,气势嚣张,如日中天。 第二十六章 孟晚箫   孟夫人话音刚落,孟晚箫嘴角紧紧抿起,眼中闪过无奈和一丝疲惫。   这样的话他日日夜夜听了太多,孟家老太爷出身商户,身份低微,孟老爷科举榜上有名,入朝为官后又多得顾成慎指点,加之孟老爷擅长钻营人情世故,才有了孟家如今的高度。   可孟家的身份地位在权贵多如狗的京都城,着实不够看。   是以孟老爷与夫人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期盼极大,日日盼他出头。   孟晚箫轻声道:“娘,我会努力读书,科举金榜题名,至于姻缘……”   他顿了顿,微微叹息:“还是等我科举后再议吧。”   “我儿学识过人,科举还不是小事一桩。”孟夫人叫嚷:“儿不必担忧,你只要用功读书即可,爹娘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这话像沉重的锁链,牢牢拴住了孟晚箫的身心,他低头叹息,点了点头,默认了孟夫人所说的一切。   见儿子不再反驳自己,孟夫人颇为得意,心头大好,看向身畔乖巧伶俐的孟晚霜,满眼怜惜:“霜儿花容月貌,才思敏捷,也要好好相看,一般世家公子可配不上霜儿,还需好好筹划。”   孟晚霜俏脸微红,却不反驳,只害羞低头,怯怯道:“娘——”   孟夫人笑道:“霜儿害羞了,娘不多说了!”   话虽如此,孟夫人心中思量,她家霜儿恐怕只有皇家才算配得上!   车上三人心思各异,车轮辘辘,拐了几个弯,速度渐渐放缓,又行了半盏茶功夫,才停在顾府门前。   顾府,万寿阁内。   顾云瑶百无聊赖的摩挲青花瓷茶杯上的纹路,又抬眼瞧了西北角落的漏壶,已经过了辰时,孟家人还未到。   再抬眸打量万寿阁内,三房众人都齐聚在堂中。今个刚到辰时,顾老太太就吩咐众人来万寿阁等候,一直等了一个时辰,孟家人也没出现。   不过是两家人往来交际,阵势实在有些大。   且今日顾家三个姑娘的妆容仪表,都极尽奢华昳丽。   平日里气势汹汹的顾云姮着了身杏红色银丝绣宝花花纹曳地长裙,细细描了柳眉,点了朱唇,不言不语端坐不动时,到真有几分娴静的世家女模样,   顾云棠一身红石榴齐胸襦裙,黑发挽成云髻,斜斜插着只南珠并蒂莲金色簪子,脸上薄敷朱粉。   就连顾云瑶自己,都在宋氏的好言软语下,描摹了眉眼,配上了环佩,插了金簪,着了新裳。   顾家这架势和阵仗,若说是迎接皇家选秀顾云瑶都信。这样兴师动众不知顾老太太图谋何事?   思量间,虹霞步履匆匆,进了屋行了一礼,展颜道:“老太太,各位夫人姑娘,孟家的马车已经到了,用不了半刻钟就能进屋。”   顾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笑道:“快,快去迎孟夫人进来!”   万寿阁内众人皆精神一震,眼神有意无意瞄向门口。   顾云瑶直起后背,眼神炯炯。终于要见到女主角了,她的心情激荡万分。   不过片刻,虹霞领着三人进了屋。   打头的妇人面皮白净,高挑眉,吊梢眼,自进了屋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将顾家众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正是孟夫人。   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子芝兰玉树,英姿翩翩,正是孟晚箫。女子身披大氅,小脸惨白,一双眼眸波光粼粼,欲说还休,虽不算绝色,但姿容样貌,也是顶尖。   顾云瑶精神一震,知道这正是孟晚霜!   顾老太太起了身,和善笑道:“孟夫人来了,快请坐。”   孟夫人笑呵呵:“顾老太太见谅,路上马车行的慢,晚了些时辰。”   “不碍事,不碍事。”顾老太太摆手,“这就是孟公子、孟姑娘吧?”   孟夫人点头。孟晚箫、孟晚霜一一行礼,孟、顾两家见过礼,寒暄过后依次落座,下人们上了茶水和果子。   顾老太太又问了孟晚箫离京读书的相关琐事,孟晚箫一一作答,声线爽朗,不卑不亢。   只顾云瑶观察,发现孟晚箫回答问题时从不直视别人眼眸,与人对视时也会很快移开。   顾老太太问完,叹息道:“孟公子天资过人,聪慧机敏,孟夫人有福气啊!”   孟夫人嘴角咧开,谦虚道:“顾老太太过奖了。”   哪知顾老太太长叹一声,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话风一转,“想当年,成慎也是如此风姿翩翩,真是让老身怀念。当年孟公子也经常出入顾府跟成慎读书做文章,那时孟公子年岁还小,转眼已经长大了啊!”   孟晚箫忙道:“晚辈当年幸得顾老爷指点,顾老爷的恩德晚辈一生难忘。逝者已逝,老太太还请不要伤心过度,一定要保重身体。”   孟夫人站了起来,也劝道:“老太太切莫伤心难过。”   顾老太太放下帕子,嘴角闪现一抹笑意,“好孩子,你是个知恩懂礼的,成慎当年也没白指点你。以后两家多多走动,你也多来拜访,过往情谊都在,可不能轻易生分!”   老虔婆!孟夫人心底啐骂。顾老太太明着在追忆顾成慎,实则句句不离往日顾家对孟家的恩亲。   “箫哥儿今年十五了吧?可有定亲?”顾老太太慈眉善目问道。   孟晚箫面红耳赤摇了摇头。   顾老太太意有所指,“也该考虑考虑了。”说罢挥了挥手,示意顾云瑶三人上前。   “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你的三个妹妹。”顾老太太一指顾家三女,“跟箫哥儿见个礼。”   顾云姮娇滴滴的福了下去,“箫哥哥。”声音少有的温柔小意,带着一丝羞涩。   顾云棠垂首,露出雪白的脖颈。   孟晚箫耳根都红了,不敢直视二人,慌忙一拱手:“大姑娘、二……二姑娘。”   顾云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怪不得顾老太太对孟家来访特别看重,原来她早就存了挟恩图报,以此将顾家女儿嫁给孟家的想法。且她更加丧心病狂,让顾家三女都出来见客,任孟晚箫挑选,看上谁都可以。   先是威胁,表明顾家曾经的恩情,又是服软,顾家女儿任意挑选。   顾老太太的招数精妙绝伦,顾云瑶心生佩服。只是孟夫人会乖乖接受么?   她看可未必。 第二十七章 丢脸   思虑间,孟晚箫已走到她面前。   顾云瑶回神,落落大方行了个礼,细声细语叫了声:“孟公子。”   她对孟晚箫没有非分之想,也不喜欢被孟家挑挑拣拣,所幸不去攀亲。   孟晚箫怔住,微感诧异抬头瞥了她一眼。只见面前少女一身鹅黄遍地洒金襦裙,鸦羽般黑发松松挽成落云髻,她杏眸微睁,目光澄澈,见孟晚箫看来,她眼眸弯弯,含了一抹盈盈笑意。   如山涧溪水,花尖露珠,清澈单纯,不带一丝旖旎。   这目光透亮,孟晚箫一时竟忘了紧张,“三……姑娘?”   顾云瑶点了点头,唇边笑意上扬。   孟晚箫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旁的孟夫人拉着他臂弯,一把扯到身后,朝顾老太太哂笑:“多谢老太太费心,只是箫儿年岁还小,相公和我都想先等他立业,再商议亲事。”   孟夫人火气冲脑。她万万没想到顾老太太如此无耻,将顾家三个姑娘直接拉出来。再看顾家三女矫揉造作的模样,她就恨不得上去一人扇一个耳光。   顾老太太捻着佛珠,似乎不明白孟夫人意有所指,“箫哥儿科举后再议婚事也是妥当。孟夫人,我看孩子们都坐不住,不如让他们下去玩耍如何?”   孟夫人委实不想再在顾府多待,可匆匆来匆匆去,保不准被外人议论。咬了咬牙,她只得点头。   虹霞领着众人离开万寿阁,往右边耳房行去。   临走前孟夫人一把拉过孟晚霜,附到她耳边小声道:“看好你哥哥。”见孟晚霜点头,她才松手。   众人到得万寿阁耳房,虹霞行了个礼离开。   顾云姮、顾云棠立即凑到孟晚箫一旁,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顾云瑶根本不往跟前凑,反而坐到孟晚霜身侧,偷偷打量起她的侧脸。平心而论孟晚霜不算绝顶美人,但她肤色如玉,眉眼带了一股风情,柔柔弱弱娇娇滴滴,很容易激起他人的保护欲。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顾砚之冷峻的双眸,顾云瑶不由想到这两人并肩而立,倒是般配。   不愧是原着中的男女主角,天生一对。   顾云瑶轻声道:“霜姐姐可想用些茶水?”   刚才堂上问过年岁,孟晚霜刚满十四,比她大。   孟晚霜声音柔柔的,“不必了。”   她身旁跟着的丫鬟素雪笑道:“三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脾胃弱,一贯不喝茶水的,多谢三姑娘一番好意。”   顾云瑶恍然,“倒是我招待不周了,我这就吩咐丫鬟去小厨房要些糖水。”   素雪挑眉:“三姑娘不必了,反正也待不了多久。”   两次问话,孟晚霜都未出声,全是这丫鬟回答,实在有些失礼。且素雪虽一直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顾云瑶看向孟晚霜,想看她有什么反应,却见她眉头紧蹙,望向黄梨木八仙桌对面,神色有些不快。   顺她目光看去,只见孟晚箫坐在顾云姮、顾云棠中间,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右边顾云姮举着茶杯,娇滴滴:“箫哥哥喝口茶。”   顾云棠不甘示弱,拈起一块栗子糕,“箫哥哥吃些糕点。”   两人你来我往,争抢着和孟晚箫说话,身子前倾,就差扑在孟晚箫的怀中。   顾云瑶:“……”   虽然一直没把这两人当姐妹看,可毕竟大家都是顾家女,她们如此丢人,顾云瑶忍不住羞红了脸。   再看一侧的素雪,眼中鄙夷都要流淌出来。   顾云瑶端起影青釉瓷茶杯,重重撂下,瓷杯与黄梨木碰击发生清脆的“碰”一声,惊得屋内众人齐齐停住动作,回头寻找。   见是她,顾云姮脸上划过怒气,张嘴训斥:“顾……”   说到一半,她停住,忍住怒火:“瑶妹妹,你做什么!”   顾云瑶轻声道:“姐姐见谅。只是桌上的茶水和点心都是早上准备的,到了现在大多不新鲜,用这些招待孟公子,实在有失体面。”   “体面”两字她咬的极重极慢。顾云姮、顾云棠不是傻子,立即听出话外之音,脸色一个红一个白,煞是有趣。   “正好,我刚吩咐听雨新上些茶果点心,孟公子可要尝尝。”顾云瑶扬了扬下颌,听雨麻溜的从食盒中取出点心、茶水。   孟晚箫如蒙大赦,忙从顾云姮、顾云棠中间空隙小心翼翼挤了出来,望向顾云瑶的眼神充满感激。   顾云瑶回以一笑,又从听雨手中接过一个手炉,递到孟晚霜身前,殷切道:“霜姐姐,这个手炉是我给你准备的,春日寒凉,可别着凉了。”   从进顾府,孟晚霜就没脱下身后氅衣,如今天气暖和众人都换上轻薄春裳,独她穿得厚实,顾云瑶就已在猜测,孟晚霜要么是怕冷,要么是身有不足之症,体寒。   讨好孟晚霜即变相讨好顾砚之,顾云瑶在心里为她机智的行为鼓掌。   孟晚箫大为感动,接过火炉塞到孟晚霜怀中。   孟晚箫道:“多谢三姑娘,小妹身有不足之症,平日里见风很容易着凉。”   果真如此。顾云瑶笑道:“待客应当周全,都是我该做的,孟公子客气了。”她眼眸盈满水光,如一汪清泉,半点不带算计。   在这澄澈水光中,孟晚箫也感到一丝放松,终敢抬眼看了看眼前少女。   少女杏眸闪亮,放佛盛满了款款星月,孟晚箫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五年前。   那是他第一次去顾家。小时候的孟晚箫呆板迟钝,与外人说起话来磕磕绊绊,不敢直视对方。正逢孟老爷带他去顾家,请求顾成慎指点他文章。   顾成慎让他讲下文章思路,他就立在顾成慎面前,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吐不出半个字。正焦急时,窗牖轻动,一声清脆笑声打破僵局。   孟晚箫回头,只见窗牖处伸出一个小脑袋,小小的女孩杏眸含笑,声音娇俏取笑道:“爹爹,他是个哑巴,好笨啊!”   孟晚箫脸红了个透,反驳道:“我不是。”   女孩瞪大了眸子,惊讶:“啊,哑巴说话了。”   顾成慎无奈:“瑶瑶,你怎么过来了,你娘呢。”   女孩笑道:“娘在午睡,我无聊,过来看看爹……”   声音渐渐消失在时间长河中,只有女孩的一双杏眸,仿佛穿过了时间空间,又一次重现在孟晚箫眼前。   孟晚箫感慨:“你……长大了。” 第二十八章 素雪   话音刚落,孟晚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补救:“见到三姑娘,又想起顾老爷,顾老爷对我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顾云瑶笑道:“孟公子实在客气了。”   “叫我箫大哥吧。”孟晚箫道,“三姑娘别与我生疏。我在外求学,三年时间没来顾府探望,实在疏忽。如今我回了京,若是三姑娘有需要,我定竭尽所能,也算偿还顾老爷的一片恩德。”   孟晚箫与孟夫人截然不同,他是真心实意感念往日与顾成慎的师生之谊。   他言辞恳切,这种诚恳不自觉感染了顾云瑶,她不由笑道:“多谢……箫大哥。”   孟晚萧勾起嘴角,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只觉距离拉近,生疏感消失。彼此多了几分亲近。   孟晚箫笑道:“三姑娘……”话头刚出,身后孟晚霜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孟晚箫忙回身快走到孟晚霜身侧,焦急问道:“小妹,你怎么样?”   孟晚霜咳嗽的时机实在过于巧合,顾云瑶心头飘过淡淡疑云。还没来得及多想,她袖口被人扯动,望向身后,顾云姮不知何时走上近前。   顾云姮脸皮紫涨,咬牙切齿小声说道:“顾云瑶,你可真是有本事!自己把箫大哥叫过去,和人家眉来眼去!刚你还提醒我注意体面,怎么转了个身,你就不要脸面了?!”   “姮姐姐误会了,我无意和你与棠姐姐争抢什么。”顾云瑶懒得和她计较。   也不知道顾老太太和顾云姮、顾云棠提过什么,这两人好似把孟晚箫当成救命的稻草,誓死要抓住孟晚箫。   可堂中孟夫人态度很明确——她根本打心眼里瞧不起顾家女。   这种情况下,顾云姮和顾云棠还要上赶着往上凑,顾云瑶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们是无所畏惧,还是蠢笨至极了。   想到三人毕竟都姓“顾”,顾云瑶好心提醒:“姮姐姐,婚姻大事还应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想孟公子也不能违背孟夫人的意愿,随意嫁娶。”   顾云姮冷哼一声,“你懂什么!你只要别添乱即可!况且你个邢克六亲的丧门星,有什么资格与我争孟公子?!”   顾云瑶脸色一沉,她好言相劝,顾云姮不听就算了,居然还辱骂她。这等人她懒得理会。   顾云瑶望向顾云姮身后,满脸惊讶叫道:“箫大哥?”   顾玉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惊慌失措,“箫大哥,你听我解释,我刚才……”结果她回头一瞧,身后空空荡荡,孟晚箫还在孟晚霜身旁。   原来她被耍了!顾云姮柳眉倒竖,“顾云瑶你敢耍我?!”   顾云瑶唇边噙着冰冷笑意:“是又怎么样?如果姮姐姐不怕被孟公子听到可以叫得再大声一点,我是不介意让孟家人看看你私下里到底是如何对待姐妹的?!”   打蛇打七寸,顾云姮最怕在孟晚箫面前丢脸,不情不愿闭了嘴,眼神却恶狠狠盯着顾云瑶。   顾云瑶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孟晚霜身侧。和顾云姮撕扯不过是浪费时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孟晚霜咳嗽已经止住,素雪拍着她单薄的背。   顾云瑶殷切问:“霜姐姐怎么了,是屋里寒凉么?”   素雪撇了撇嘴角,“姑娘是被烟火气呛到了,往日孟家用的都是无烟炉,炭火用的都是银丝炭,三姑娘拿来的手炉烟气大,奴婢还以为是给下人……”   孟晚霜轻声打断,“素雪,你多嘴了。”   素雪阖上嘴,眼中却仍饱含不屑。   顾云瑶被呛得一愣,随即温婉道:“是我疏忽了,忘了这点,霜姐姐见谅。”   孟晚霜虚弱一笑:“是我身子弱,屋里太闷了,我去透个气,失礼了。”   顾云瑶既然点头,孟晚箫起身道:“小妹我送你。”   两人带着素雪相携出了屋。望着他们背影,顾云瑶眉头紧锁,心思翻腾。   原着是以女主角孟晚霜视角展开的,在书中她身子柔弱,性子单纯善良。可短暂接触,现实中的孟晚霜给顾云瑶的感觉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特别跟着的名叫素雪的婢女,言辞间流露出高人一等的优越和对顾家的鄙夷,顾云瑶想忽略都难。   听雨凑上前,小声问:“三姑娘,行动么?”   顾云瑶思绪回笼,点了点头:“嗯,你快传话给小满,让他告知二少爷,让小满机灵点,见机行事。”   听雨点头退了下去。   长叹一声,顾云瑶闭了闭眼,将心头异样压下。   不管如何,原着中男女主角一定要会在一起,孟晚霜就是顾砚之一生的救赎与光,她也一定要撮合他们俩。   思及原着,顾云瑶一阵头疼。原着以孟晚霜视角开场,且开头孟晚霜遇到顾砚之时,顾砚之已经恢复皇子身份,改名穆砚之。而顾砚之在顾府的经历,在原着中都是顾砚之的回忆,既然是回忆,有些细节、时间并未交代清楚。   所以顾云瑶根本不知道男女主角相遇的准确时间和地点,唯一确定的,是当时孟晚霜正巧来顾府做客,无意间看到顾砚之,心生怜悯,随手取了块糯米紫薯糕递给顾砚之,并安慰了他几句。顾砚之对此念念不忘。   以顾云瑶的性子绝不忍受等待,她决定主动出击,既然不知道两人相遇的具体时间地点,就人为制造一场“偶遇”!   她踱步到支摘窗旁,抑制心中忐忑朝外张望。   门外,孟晚霜带着素雪向院落中的回廊走去透气。孟晚箫在原地等她们。   见四面无人,素雪终于没了约束,竹筒倒豆子一般喋喋不休:“姑娘,这顾府真是让奴婢大开眼界,从主子到下人一个个都如此荒唐!”   “顾老太太堂上居然就要直接插手少爷的婚事,真是不知礼仪!”   “还有顾家三个姑娘,居然明目张胆往少爷跟前凑,一个个搔首弄姿,真是不知羞耻!”   听了这些,孟晚霜神色淡淡的,末了才说道:“好了。”   素雪憋了憋嘴,“奴婢实在是替少爷和姑娘委屈,顾家这等不知礼义廉耻,以后还是少来。”   孟晚霜笑了笑:“不过装装样子,堵外人口舌,等会估摸就能走了。”   素雪这才眉开眼笑。主仆正聊着,只见回廊尽头出现一抹人影,向这个方向走来。   赫然正是顾砚之。 第二十九章 命定相遇   临近午时,日头高悬,阳光遍洒苍穹,将顾家园圃中刚发芽的幼苗照得恍若透明。   顾砚之右手拎着个竹制三层食盒,闲庭信步迈上回廊。他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泛着嘀咕。   一刻钟前,听雨突然来传话,三姑娘让他送一碟糯米紫薯糕到万寿阁耳房,还指名道姓只让他去。   孟家人来访声势浩荡,顾砚之早有耳闻,也知道孟家人来定会先拜访顾老太太,这等时候顾云瑶偏偏让他去万寿阁。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认为顾云瑶在捉弄他。   可是如今,他不得不多想,也许顾云瑶真的需要他……   万寿阁住着顾老太太,院中各处装饰是顾府中最奢侈最精致的。   单说这不过五米的回廊,两侧种了棵棵桃树、梨树,每到春日,桃李争妍,花瓣飘零,回廊上满是飘散的花瓣,远远望去如下了一场雪,仿若置身在琉璃仙境。   顾砚之对周遭美景视若无睹,径直向前走。哪知刚在回廊上行了几步,他脚步顿住,视线掠过不断飘零落下的花瓣,目光盯住前方的孟晚霜。   顾砚之眉心皱起,他记忆力极佳,孟晚霜分明不是顾府中的任何一个人,相必定是孟家的人。   恰在此刻,素雪也看到了他,双手叉腰,不满道:“你是什么人?!”   顾砚之漆黑眸光冷冷瞟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凛冽寒凉,惊的素雪心头一激,竟生出丝害怕。   素雪恼羞成怒,顾砚之身着黑色棉麻长袍,全身上下半点装饰全无,虽不似下人,但定然不是个世家公子,再看他手上的食盒,地位肯定不高,这样的人怎么敢轻易无视她的话?   素雪怒喝:“孟家姑娘在,你怎么敢走回廊这条路,冲撞了姑娘,你赔得起?!”   说罢跨前一步,扬手就要掌掴顾砚之。   但顾砚之反应迅速,右脚后退,身形后仰,素雪的手直直落空。素雪大怒,反手打在他提着的竹制食盒上,食盒歪歪扭扭,竹盖掉在地上,受到震荡,白瓷碟上的糯米紫薯糕蹦出一个,跌落在地,骨碌碌滚到回廊之下。   顾砚之下意识扶住食盒,但是仍是抓不住掉下去的那个糕点。他湛湛黑眸涌起丝丝寒意,冷冷盯着素雪,仿佛一条进攻前的毒蛇锁定了猎物。   素雪吓得后退,“你……”   身后孟晚霜咳了一下,“素雪算了,我想回家,我们去跟娘说下。”   话音刚落,孟晚霜视线移到顾砚之身上,淡淡扫了一眼,又很快移开。   孟晚霜道:“别和这人计较了,顾府……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她的目光极快,但目光中压抑的厌恶、鄙夷仍是被顾砚之捕捉到。那神情动作他几乎每日都会看到,从顾府的主子、管事甚至奴仆身上。   那是从高处俯视下等人的优越感,是看了他这种垃圾怕被污了眼睛的厌恶感。   顾砚之右手紧紧攥住食盒提手,用力下骨节隐约泛白。   听到孟晚霜的话,素雪忙转身,扶着孟晚霜离开回廊。两人身影远去,只有素雪的话还回荡着:“奴婢看也是,顾府真是个烂摊子,还是赶紧回去!”   直到再听不见任何声音,顾砚之才蹲下身,从地上慢慢捡起竹盖,吹了吹灰盖好,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万寿阁耳房门前,顾云瑶已经等候多时,见他一人前来,她立即迎了上来,眸子闪闪发光,殷切问:“你来了!”   顾砚之嗯了声,不动声色瞧她。   阳光洒在顾云瑶长长的睫翼上,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她的杏眸澄澈透亮好似碧波荡漾的湖水,粼粼波光能清晰的倒映出顾砚之的身影。   她真真切切的在看着顾砚之,不是像看一个物件、一条流浪狗,或是垃圾和下等人,她直视他,平等的看着他。   心底某个角落像温泉,汩汩流淌出暖意,流遍顾砚之周身。   顾云瑶问道:“糕点你带来了么?”   顾砚之点了点头,掀开竹盖,给她看里面的糯米紫薯糕,声音迟疑:“就是……路上不小心……碰掉一个。”   少了一个!顾云瑶盯着白瓷碟中间的缺口,心中呐喊。原着中,孟晚霜见顾砚之可怜,就是随手从旁边食盒中取出块糯米紫薯糕送给他,如今糕点少了一个,是不是意味着两个人按照命定一般已经相遇!   顾云瑶试探问:“你来的时候……遇到什么事了么?”   脑中闪过那对主仆,顾砚之唇线抿起,像长刀锋利的刀锋,“没有。”   怎么可能!顾云瑶立马识破了这个拙劣的谎言。但她也理解,孟晚霜是顾砚之心底唯一的寄托和依靠,他不愿意与旁人分享也正常。   顾云瑶翘起红润唇角,伸手从食盒中拈起块糯米紫薯糕,咬了一口,香甜的紫薯气息盈满口腔。   *   很快,虹霞传话孟家人要离开,顾家三女又依次回了堂上,和孟家人互相行礼道别,顾云姮、顾云棠两人依依不舍,目光死死黏在孟晚箫身上,完全不顾及旁边脸色铁青的孟夫人。   孟晚箫也极不自在,只对两人匆匆行了一礼。   到了顾云瑶面前,他才悄悄松了口气,露出点笑颜,“三姑娘保重,若有需要定要跟孟某说。”   不过是些客套话,顾云瑶根本不会当真,福了身,“多谢孟公子。”   孟家人终于离开,顾老太太倚在紫檀靠背上,满脸疲倦,她打量了下首儿媳和孙女,视线尤其探究的扫视了顾云瑶几眼。   末了,长叹一声,顾老太太摆手:“都下去吧。”   众人行过礼依次退下。   宋氏与顾云瑶一路回了明希院,进了正屋,宋氏坐定,呷了口茶水,给秋棠使了个眼色。   秋棠点头,立即屏退屋内婢女,自己也行了礼后退出门外。   顾云瑶了然,宋氏这是有话说。   果然,宋氏一改往日散漫,正襟危坐,朝顾云瑶问道:“瑶瑶,你如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孟家公子?”   顾云瑶:“!”   顾云瑶如五雷轰顶,被雷的外焦里嫩。 第三十章 耳铛   屋内只有两人,一阵清风拂过大敞的支摘窗,掠过顾云瑶耳畔。   宋氏问完后满脸严肃看着她,顾云瑶有些不可置信,反问道:“娘,你怎么这么问……不对,我当然不喜欢孟公子!”   宋氏紧盯着她,继续问:“瑶瑶,你跟娘说实话。你爹在世时,每次孟公子来顾府,你都要凑到书房处找孟公子说话,你若是真心喜欢……”   “娘!”顾云瑶打断,“那时我年岁小,只是对孟公子有些孩童的新鲜好奇,怎么可能扯到喜欢。”   宋氏显然不信,揽过她的肩头,“可今日堂上我仔细观察了孟公子神色,你俩相谈甚欢……”   “来者是客,我难道还要对孟公子板着脸?”顾云瑶解释,“娘,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宋氏心思单纯,管家都一知半解,怎么可能突然有心思操心她的婚事。   顾云瑶笃定:“是祖母说了什么吧。”   宋氏神情尴尬,末了长叹一声,“对,孟家人来之前,你祖母将我与你二婶、三婶都叫到万寿阁,谈了此事。顾家只剩了爵位,你们三本就不好说亲,特别你爹爹过世,你的亲事着实难办。你祖母让我们抓住机会,孟家乃是后起之秀,孟公子又前途似锦,若两家能结亲,不仅对顾府有帮助,对你也是一门好亲事……”   顾云瑶心中哂笑。对顾府二老爷、三老爷官途有帮助才是真正目的吧。   “瑶瑶,你有所不知。当年孟老爷曾经找你爹爹谈过你和孟公子的亲事。只是那时候你年纪小,你爹怕你心思变化难测,便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当时孟老爷为表诚意,还特意留了块玉佩,言道只要顾家同意,亲事就算定下。虽然如今你爹爹已经不在,但只要你有想法,娘还是可以拿着信物和孟府议亲。”   顾云瑶一惊,万万没想到两家还有这段往事,且原着中根本没有提及。   她忙道:“娘,这件事你没跟祖母说吧?”   宋氏摇头,“这等婚姻大事,我还是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顾云瑶松了口气。如果宋氏跟顾老太太讲了,依顾老太太恨不得给孟晚箫选妃的性格,定然拍板将婚事定下,到时候可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你爹爹不在,爵位又不在大房,你的婚事实在有些困难。”宋氏眼中噙着泪,叹息道:“今日我见了孟家公子,不仅仪表堂堂,更是文采斐然,前途不可限量,且家中只有一妹,也没有妯娌间的繁琐事。孟家这门亲事着实不错。”   “娘没有能力给你找门更好的亲事,既然遇上,不如和孟家定下。孟晚箫那孩子性子纯良,定会看在你爹爹的面子上对你一辈子好的。”   宋氏抚摸顾云瑶肩头,像哄小孩一般安抚道:“瑶瑶,听娘的,娘不会害你的。”   顾云瑶明白宋氏用心良苦。宋氏虽然软弱无力,但一颗慈母心让人动容,全心全意为她着想。加之顾老太太蛊惑,宋氏心思不坚定,立即信了顾老太太所言,认定了孟家这门亲事。   但她的想法大错特错。   顾云瑶挽着她的手撒娇:“娘,可我真的不喜欢孟公子。而且孟家也没有祖母说的那么好。”   宋氏皱眉:“孟公子生的芝兰玉树,又腹中自有诗书,你怎会不喜欢?别骗我!”   “娘,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顾云瑶哭笑不得。   宋氏板脸,“好,你说你不喜欢孟公子,那你喜欢什么?”   顾云瑶语塞。她两世为人,在此事上却没有任何经验。前世她忙着拍戏,认为谈恋爱浪费时间,若是传出绯闻又容易毁了前程,所以从没谈过恋爱。   此时听宋氏如此问,她脑子卡壳,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氏一脸“你果然在骗我”的表情,眉头更是紧锁。   同一时间,顾砚之屋内,小满正收拾顾砚之带回的竹制食盒,愣了一下,他看到食盒里面闪过一阵光芒,他试探的把手伸进去,从食盒最里面夹缝中取出一枚耳珰。   是个黄宝石梨花耳珰,小巧名贵。   小满立马对顾砚之喊道:“二少爷,你看这个?”   顾砚之扫了一眼,微微蹙眉。   小满道:“好像是三姑娘的,估计是不小心掉在里面的。”   顾砚之从他手中捏起耳珰,想到当时顾云瑶捧着食盒吃糕点,估计正是当时不小心掉进去的。   小满问:“少爷,这怎么办?”   “我去还给她。”   小满点头,“三姑娘这时应该在夫人屋里。”   顾砚之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跟着,将耳珰放入胸口处,自顾自出了门。   他选了一条明希院中的小路,因为偏僻人迹罕至,一路无人,他径直到了宋氏正屋后身处。   春暖花开,正屋后身的两处支摘窗都被下人打开,顾砚之经过时瞥了一眼,从碧兰纱望去,正好看见里面两个模糊的身影。   随之传来的是宋氏的声音,“瑶瑶,你说你不喜欢孟公子,那好,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顾砚之脚步一顿。身子一闪贴近墙壁,有些紧张望向屋内,害怕被两人看到。   从他视角,能瞧见雕刻着镂空的莲花纹支摘窗,透过缝隙,正好见到少女身着鹅黄襦裙的窈窕身姿。   他等了半晌,屋内没有动静。顾砚之略松了口气,正要从窗下走出。   倏然,女孩糯糯的声线传来,“娘,我喜欢长的好看的,就像……就像顾砚之那样!”   顾砚之:“!”   本来平静淡然的心湖被这句话搅起了涟漪,渐渐扩大,形成了翻天覆地的风暴。风暴疾行,在顾砚之体内乱窜。   心乱如麻下,他身形颤抖,修长手指倏然握成拳头,惊呼险些出口。   胸口中的梨花耳铛好似在发热一般,烫得他呼吸急促,额头沁汗。   支摘窗内,宋氏叹息了一声,说了些什么。可顾砚之耳畔嗡鸣作响,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远处葱绿树木枝头上站了只黄鹂鸟,歪着头瞧这个奇怪的人,看着他单薄的背从不停颤抖,到渐渐平静。   足足一刻钟,顾砚之才收敛心神,垂眸悄无声息从窗牖下离开,好似他从来没有出现一般。 第三十一章 偷听   “我……我喜欢长的好看的!”莫名的,顾砚之清隽精致的眉眼划过她心头,顾云瑶脱口而出,“像是顾砚之那样好看的!”   话音刚落,黄梨木雕花窗好似被风吹过,吱嘎一声摆动了一下。窗牖外的枝头上,有黄鹂发出悦耳鸣叫,仿佛在诉说一段无人听懂的往事。   宋氏愕然,半晌才回神,“瑶瑶你……”   顾云瑶揉捏发红发胀的耳垂,话脱口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真是太羞人了。   现在的她恨不得让时光倒流,她一定要在脱口的瞬间捂住自己的嘴。可那一瞬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如此说。   宋氏哭笑不得:“你想糊弄娘也得换个好点的理由,非要扯砚之那孩子做什么。”   顾云瑶吐了吐舌头,撒娇卖痴:“娘,我是真的不喜欢孟公子。况且,孟公子是性子纯良,可今日堂上你也见了,孟夫人的性子却有些尖酸刻薄,不像是个好相与的,若我真的嫁过去,难保孟夫人不会刁难我。”   还有一个理由顾云瑶没说。现如今顾府人才凋零,侯府没落,而孟府却蒸蒸日上,两家差距越来越大,孟府根本瞧不上顾府。   顾云瑶可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孟夫人一言一行表达了对顾府的鄙夷,她又何必仗着往日的恩情上赶着嫁进孟府。   “可如果孟公子喜欢你,护着你……”宋氏又道,“当年你祖母同样不喜欢我,可是你爹爹一直护着我……”   “娘怎么能保证,孟公子会像爹爹一般一直护着我。”顾云瑶反问。   虽然未曾见过顾成慎,但从原着,以及顾府众人口中,顾云瑶不难看出,顾成慎是个坚韧不拔、矢志不渝之人,他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干涉改变。   可孟晚箫能保证如此么?   顾云瑶轻声道:“娘,你真的要用女儿的一生去赌么?”   良久沉默后,宋氏抹了抹眼角,“是娘钻牛角尖了。”   顾云瑶上前抱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胸前,像小孩一样撒娇:“娘没有,娘只是太担心瑶瑶了,女儿明白。娘不要自责。”   门扉叩动声传来,门外秋棠小声说道:“夫人,老太太派了人,说让夫人去一趟万寿阁。”   顾云瑶立即抬头紧张的盯着宋氏。顾老太太此时让宋氏去,定是要商议和孟家的婚事。   宋氏了然,笑了笑:“放心吧瑶瑶,娘知道,会拒绝你祖母的。”说罢,她理了理衣角,又起身从妆奁中拿了把篦子,梳了梳鬓发,叫秋棠进了屋。   “你快回去吧,娘去去就回,晚膳再一起用。”宋氏嘱咐了两句,便带着秋棠离开。   顾云瑶却不放心,顾老太太在顾家说一不二,顾府上下无人敢驳斥她的命令,宋氏拒绝,顾老太太该何等生气,又会对宋氏如何都是未知数。   心中忐忑不安,顾云瑶回了珧光阁,还是心神不宁,只得吩咐听雨找了册话本子,躺在窗牖下的躺椅上,打发时间。   且说顾砚之在窗下不小心听到宋氏和顾云瑶的对话,此后浑浑噩噩,心神不宁,过了一刻钟才回了屋。   刚跨过门槛,小满迎了上来,“二少爷回来了,可是送给三姑娘了?”   顾砚之“嗯”了一声,径直坐在支摘窗下的红漆木椅上,望着窗外出神。小满和惊蛰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各自忙活活计。   过了半晌,顾砚之伸手进怀,慢慢从胸口处取出那只耳铛,午后的阳光静谧温暖,透过镂空的梅花纹缝隙洒在梨花耳铛上,耳铛被阳光烤了一会,有些热。顾砚之拿在手心,耳畔又一次响起少女软软糯糯的声音:“我喜欢……”   手心中的耳铛好像有些发烫,烫的顾砚之苍白的手颤抖起来,一个失神,耳铛竟然从他手中滑落,骨碌碌滚到惊蛰脚边。   还没来得及反应,惊蛰已经从地上拾起耳铛,举到阳光下看了眼,诧异叫道:“这不是三姑娘的耳铛么?少爷你没还回去么?”   小满警觉停下手中动作,回身望去。   顾砚之蹙眉,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声音僵硬:“她人不在。”   惊蛰惊讶:“不可能啊,是听春跟我说的,三姑娘在夫人屋里,怎么可能……哎呦!”   话未说完,惊蛰捂着后脑勺痛呼,嚷嚷道:“小满,你打我干什么!”   小满放下手,翻了个白眼,心里生气惊蛰没有眼力见儿。二少爷这模样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但主子不想说,下人就别多嘴。   小满努努嘴:“多宝阁上全是灰,我是提醒你赶紧去擦擦!”   “怎么可能,我上午刚擦过!”惊蛰瞬间忘了耳铛,“我要去看看!”   小满顺势从他手中接过耳铛,走到顾砚之面前,拿着耳铛的右手摊平,递到顾砚之面前。   顾砚之立即捏住耳铛,塞进怀中。他的动作慌张全无章法,仿佛藏起一个青涩的秘密。   “少爷要用茶么?”小满没走,问道。   顾砚之摇了摇头,直起身子扫了屋子一眼,迟疑问道:“有……镜子么?”   小满愣住,顾砚之只要干净即可,对仪容外表不太看重,加之是男子,平日里随意梳头即可,屋里竟然没有置办过铜镜。   “有的少爷!”惊蛰突然从多宝阁后探头,“我从箱子里翻出来的,落了灰,但能用。”   小满从他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雕宝华花纹铜镜,迟疑的放到顾砚之身前案桌上。   顾砚之凝望镜中少年,少年长长的碎发挡住眉眼,只有刀削般的下颌线条流畅。顿了顿,他缓缓伸手,撩开额间碎发。   镜中人露出锋利的眉,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双狭长、眼尾上挑的桃花眼。   一旁的惊蛰感慨:“二少爷生的真好,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   小满也点头。   生的好看么?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过。顾砚之微怔。   在庄子上,除了他和娘,就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奴。娘不喜欢看到他的上半张脸,因为和他素未谋面的爹太过相似。老奴只负责做饭、洗衣,不会搭理他。   来了顾府,顾成慎教导他读书习武,说的最多的话是“你肩负着不一样的使命,不可懈怠。”顾成慎只关心顾砚之做的文章如何,其余的一概不管。   从未有人讨论过他的样貌好看,直到今天……顾云瑶说的话。 第三十二章 耳铛还你   镜中少年眼眸中微微露出疑惑,他这样就是“好看的”么?就是顾云瑶喜欢的……么?   身后惊蛰说道:“少爷应该把头发梳上去,露出眉眼更好看。”   顾砚之问:“梳上去比现在……更好看?”   惊蛰用力点头:“对呀!少爷长的俊,遮起来多可惜。少爷的这张脸,肯定能迷倒一大片丫鬟!”   “咳咳!”小满疯狂暗示。惊蛰口无遮拦,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顾砚之毫无反应,半晌他轻声道:“小满,以后梳头,梳上去吧。”   *   时近黄昏,天边暮色四合,夕阳西下。   直到此刻,宋氏才回了明希院。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顾云瑶就匆忙赶到。   宋氏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满脸倦意,但眼眸中却熠熠生辉。   顾云瑶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地。   呷了口茶,宋氏松了口气,“放心吧瑶瑶,我跟你祖母说了。”   顾云瑶坐到她身边,依偎着宋氏,“娘,祖母是不是跟你发脾气了。”   只单单说一件事能用多久,宋氏居然去了一个时辰,加之顾老太太的性子,一看宋氏不听她的话,顾老太太能不发火?   宋氏身子抖了下,支支吾吾:“你祖母也是……也是……好吧,确实,你祖母有些生气。”   哪里是有些,顾老太太的大喊大叫,万寿阁外头扫地的丫头都能听到。一听到宋氏居然不肯和孟家结亲,不肯为顾府未来铺路,顾老太太在堂上是连说带骂,企图逼宋氏同意。   奈何宋氏虽然为人软弱,但事关儿女幸福,她半分不退缩,咬死了不松口,就是不答应。跪在地上只反复说“儿媳知错。”   但婚事呢,她就是不同意。   最后顾老太太毫无办法。她不能直接越过宋氏给顾云瑶定亲,一是因为宋氏才是顾云瑶生母,二来则是,真正与孟家有恩的是顾成慎,如果挟恩图报,孟家真正能娶的也就是顾云瑶。   所以最终,顾老太太气了个半死,还是奈何不了宋氏,脸色铁青的将宋氏赶了出去。   宋氏呢,毕竟第一次忤逆长辈,虽为了顾云瑶咬死承受下来了,心里还是发慌发怵。   顾云瑶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安慰她,用过晚膳,宋氏情绪方镇定下来。顾云瑶直到伺候宋氏躺下歇息,才离开。   翌日。   刚洗漱完,顾云瑶坐在妆奁前梳妆,身后听春一边为她挽着发髻,一边将顾府昨夜发生的趣事娓娓道来。   听春是顾府的家生子,爹娘兄长都在顾府当值,消息灵通,日日都要说上半天。   听春道:“昨晚都戌时一刻了,二夫人、三夫人都睡下了,却被万寿阁派的人叫醒,听说老太太跟二夫人、三夫人谈了好半天,今早还让虹霞给姮姑娘、棠姑娘一人送了一件首饰,兴师动众的。”   如今当家的还是三夫人徐氏,顾府治家不严,二房、三房也不会御下,房中被两人打理的像个筛子,只要用心打听,什么消息都知道。   “奴婢听二房的丫鬟说,今天一大早,姮姑娘就给孟府姑娘写了信,还约了见面。三夫人好像还要带棠姑娘去孟府拜访。”   顾云瑶明白,顾老太太这是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顾云姮、顾云棠再努力一把,多和孟府套套近乎。   可孟夫人打心眼里瞧不起顾府,顾老太太的这些把戏估计要落空。   果然,晌午刚过,听春就打听到了最新的消息。上午三夫人徐氏带着顾云棠拜访了孟府,可别提孟晚箫了,连孟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孟府下人说孟夫人出去礼佛了,徐氏不死心,带着顾云棠一直等,喝了一肚子茶水,等了两个多时辰,也没等到孟夫人,还被孟家下人鄙视了一番。   最后只得灰溜溜回了顾府。听说顾云棠还偷偷红了眼。顾老太太也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万寿阁连忙请了大夫。   听完顾云瑶有些感慨,要她说何必呢,顾府虽然没落了,但好歹还有个爵位,如此自降身份巴巴往孟府跟前凑,别人能瞧得起么!   听春也是感慨:“哎,没想到孟府居然……如此。”   顾云瑶刚点头,便听门扉外一片喧哗。   听雨立即道:“奴婢出去看看。”   半晌,听雨面红耳赤进了屋,结结巴巴:“姑娘,二少爷他……他来了……”   顾云瑶不明所以,“请他进来吧。听雨你怎么了?”   听雨嘴巴张张合合,还没来得及回话,帘栊摆动,被人从外掀开,少年挺拔隽秀的身姿出现在门口。   顾云瑶抬眼望去,下一刻整个人怔住。   少年薄削的唇紧紧抿着,扬起的眉梢透露出主人家有些不耐烦的心思,但漆黑荒芜的黑眸中却波澜不惊。一反常态,他今日着了件青衫,映衬他如画如诗的眉眼都灵动起来。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倏然,顾云瑶掐紧粉嫩的指尖,才明白为何听雨如此失态。在顾砚之俊美无俦的容颜前,脸红都是小事。   幸好她在水下见过露出真容的顾砚之,所以只失神了瞬息。   “你……怎么来了?”顾云瑶佯装镇定。   “这个,昨日你落在食盒中了。”顾砚之上前一步,给她看手心中的梨花耳铛。   同时,他幽深的目光探究的打量少女,试图寻找什么。   今日他将额发梳上,从他房间到珧光阁这一路,遇到的婢女都会直愣愣盯着他,顾砚之若回望过去,她们便会脸色通红垂下头,不敢直视。   平日里对他视而不见的人,今天都会一反常态多看他两眼。   顾砚之不喜惹人关注,特别是府里婢女,即便走远了,也会在他身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他都有些后悔改变。   可每当这时,耳畔总会响起少女的声音。他甚至想象,顾云瑶见到他,会不会也像那些丫鬟一样,羞红了脸垂下头偷偷看他。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胸膛中的跳动就会急促上几分。   此时,顾砚之伸出手,将耳铛送到顾云瑶面前,同时目光牢牢锁住眼前的少女,观察她一举一动。   可他期望的一切都没发生。   顾云瑶眼中只有一瞬间的惊艳,随即平静如常,没有半分害羞,大大方方的从他手中取走了耳铛,还笑了一下:“多谢啊,我都忘记了,还以为丢了呢。” 第三十三章 立夏   三月十六,春风和煦,正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柔和日光透过窗牖上的莲花镂空花纹投射在少女身上,将她白皙的指尖照得透明,她的指尖带着些许温度,很轻的掠过顾砚之手心,捏住耳铛,好像柔软的羽毛划过。   顾砚之的心也好似被羽毛划过,有了一分痒意。   可随即顾云瑶朝他一笑:“幸好被你捡到,昨天听春以为丢了,还可惜半天呢。”   少女眼眸澄澈,白皙脸上毫无红晕。   顾砚之收回手,在背后紧紧捏成拳头。   为什么明明她身后两个贴身丫鬟,面红耳赤早已不敢抬头瞧他,可顾云瑶却一如平常?果然昨天好看什么的,都是胡扯的吧。   他漆黑的眼眸凝结成了冰。   顾云瑶有些无措,顾砚之情绪变化也太莫名其妙了,她哪里又惹了他了么?   “你……你还有什么事么?”顾云瑶小心翼翼问。话音刚落心中暗叫不好,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赶人走的嫌疑。   果然,顾砚之神色恢复往日冰冷,说道:“是我打扰三姑娘了,我这就走。”   “不是……我……”顾云瑶绞尽脑汁想要挽留,可脑袋空空,跟着顾砚之穿过门扉走到回廊上,还没想出任何说辞。   顾砚之声音淡淡地,仿佛三九天的寒风,“三姑娘可还有事?”   雕梁画栋的回廊下,少年风清俊朗,立在中间,如同一幅赏心悦目的水墨画。   “我就是觉得……今天你挺好看的。”顾云瑶脱口而出。   惠风轻轻吹过,回廊下的六角铜铃叮当作响,一霎那,顾云瑶感觉她眼花了。她似乎看到顾砚之幽深眼眸中碎冰融化,在日光下好似盛满了似水柔情。   她瞪大杏眸,想要看得更清楚。   耳畔响起少年敲金砌玉的声线,“多谢三姑娘夸赞。”   许是午后阳光太美,顾砚之只觉胸膛中的心脏变成了天边的一朵云,又轻又软,在顾云瑶款款星眸中悠悠升上了天。   他抿着唇线,压下心头莫名的欢快,目送顾云瑶回了珧光阁,才转身离开。   回了屋,顾云瑶刚掀开帘栊,听雨、听春就围了过来。   听春活泼,叽叽喳喳:“三姑娘,二少爷居然这么好看!”   听雨稳重些,面颊还是透着绯红,“是啊,往日二少爷总不抬头看人,又遮着脸,竟然都不知道……”   “是啊,是啊,今日明希院都疯了!奴婢听惊蛰说,好多小丫鬟围在二少爷屋子前,吵得人心烦!”听春用力点头。   顾云瑶:“……”   她嘴角抽搐,起初有些不明白,转念一想,她前世见过多少明星真人,见顾砚之的第一眼还是被惊艳到了,更别提顾府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门的丫鬟。   顾云瑶摆摆手,“你们俩约束好下人,远远瞧瞧也就罢了,别凑上前去,惊扰了二少爷。”   听春点头:“这个三姑娘放心。下面的小丫头也就敢偷偷摸摸,不敢凑上去,特别是二少爷还总是……”阴沉着脸。   最后几个字被听春咽了下去。   听雨奇怪道:“奴婢有些诧异,二少爷怎么今天突然把头发梳了上去?”   是啊,顾砚之的改变着实有些突兀。顾云瑶心中思索,目光落到紫檀木案桌上的白瓷碟,上面摆了几个糯米紫薯糕。   孟晚霜!一定是因为原着女主!昨日孟家刚来顾府拜访,顾砚之与孟晚霜相遇,今日顾砚之就作出改变,想来定是见了孟晚霜,顾砚之开始注重仪表装束。   顾云瑶视线越过案桌,望向窗牖外的梨树。她真没想到,孟晚霜对顾砚之的影响如此大。不过这对她也有好处,如果她撮合成两人,顾砚之对她的感激应该更甚。   天边不知何时堆起了层层叠叠的云朵,遮天蔽日,挡住日头。天阴沉沉的,风里也带着水气。   只是顾云瑶有些犯难。这次孟家来访,她本意是想和孟晚霜打好关系,却不想孟夫人对顾家成见颇深,孟晚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根本没来得及和孟晚霜说上几句话。   这种情况下,她到底要怎么才能制造男女主角的第二次相遇?   邀请孟晚霜再次拜访肯定不行。去孟府?她的下场估计会跟顾云棠一样,连孟府主子的面都见不到。   天际轰隆作响,阴云洒下细细密密的雨丝,一场春雨来了。   这场春雨缠缠绵绵,下下停停,七八天了,天才放晴。   绿阴铺野换新光,薰风初昼长。三月二十四,正值立夏。   这天日头正好,夏风和煦。一大早听雨就拿了棉被去院子中晾晒,听春则在屋里收拾箱笼,将单薄的夏裳翻出来,过了立夏,天头会一日热过一日,需得早早准备。   顾云瑶用过早膳,靠在躺椅上,看听春收拾东西。   顾云瑶问:“听春,你是家生子对吧?”   听春将最后一件夏裳取出,盖上箱笼,点了点头:“是的,三姑娘。奴婢爹去的早,只有奴婢娘和一个哥哥。”   顾云瑶挺起脊柱,坐直了后背,“你哥哥出入顾府可方便?”   见听春点头,顾云瑶摸了摸腰间璎珞,“我有个事情要托你去办。你去把我的钱匣拿出来。   听春照做,顾云瑶打开钱匣,取了五十两碎银,递给听春,“你是家生子,人脉广,这些钱你拿着找人或是如何,帮我盯着个人。”   听春推拒:“使不得啊姑娘,你需要奴婢办事尽管吩咐,这银子不需要!”   顾云瑶摇头,“你听我说完。我要你找人盯着孟姑娘,如果她独自出门,去礼佛或是上街,我要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孟……姑娘?”听春懵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家姑娘突然要找人盯梢,盯的居然不是孟家公子,而是姑娘?!   而且这又是为何?   顾云瑶明白她心中所想,“你就照做即可,银子不够跟我要,务必要盯紧。”   只有这样,她才能制造顾砚之和孟晚霜的偶遇。   听春手足无措,接过银子,“那……奴婢……试试看……”   见顾云瑶点头,听春掀开帘栊,出了屋子,她打算先找自家哥哥问问。 第三十四章 制造偶遇   入了夏,日子渐渐走的快了,很快到了四月。   屋外树干上的蝉叫个不停,骄阳烤着大地,树叶蜷缩打着卷。   惊蛰用手扇着风,手捧着宣纸,用肩膀撞开门扉。   “哎呦,今年天真是热。”   小满道:“别嘟囔了,少爷吩咐的事办好了么?”   惊蛰举起宣纸,“我办事怎会有疏漏,特意在城南的黄金屋买的!”   小满接过宣纸,两人走到内屋,顾砚之端坐在案桌前的红漆木椅上,面前砚台中已经磨好了墨。他眼风未动,修长手指执了毛笔,沾满墨汁,正在练字。   小满走近,“二少爷,练了半个时辰了,该歇一歇了。”   顾砚之看了眼滴漏,点头撂下笔。小满立即殷切为他捏肩。   一旁的惊蛰道:“少爷,今个我出去买纸,从角门值班那小子处听了个事,关于三姑娘。”   顾砚之立即抬眼看他。   惊蛰也不卖关子,“也是稀奇,那小子和三姑娘跟前伺候的听春哥哥关系好,说三姑娘近来特意花大价钱打听孟家……孟家……”   惊蛰挠了挠头,灵光一闪,“啊,孟家公子的去向!”   如果顾云瑶在,定要气到吐血。她本来只是想打听孟晚霜下落,可传来传去,居然传成这个模样!   “姑娘的事情你怎么能随便传?!”小满皱眉。   惊蛰低头不安道:“我也知道,可小满哥你也了解府上……没人约束,他们到处吃酒乱说。”   顾府治家不严,下人随意惯了,主子的行为都能做成谈资。   “好了。”顾砚之出声制止两人,“这件事不要再议,你们俩也不许出去乱说。”   小满、惊蛰齐声应下。   顾砚之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仿佛对刚才的消息无动于衷。他坐了回去,淡淡道:“小满磨墨。”   他执起兔肩紫毫笔,沾满墨汁,却迟迟不落笔。笔尖浓墨滴下,在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   小满小声提醒:“少爷……”   顾砚之猛的回神,不动声色将宣纸揉成纸团,又重新落笔,练起字来。只是奇怪,往日下笔行云流水,今日却滞涩的很,他越写眉头越紧。一旁的小满大气都不敢出。   半刻钟后,顾砚之将紫毫笔重重一撂,“不练了,收拾吧。”   屋内气氛压抑,连平日里最没眼力见的惊蛰,都蹑手蹑脚,努力不发出声音。   一阵叩门声响起,小满出了屋,过了半晌他满脸堆笑进了屋,朝顾砚之道:“二少爷,是三姑娘身边的听雨,说三姑娘出门逛街,想让你跟着一起去。”   惊蛰瞪大双眼,不明所以,二少爷心情不好,怎么可能去逛街?!   顾砚之捏着茶杯的手一紧,又旋即松开,若无其事道:“更衣吧。”   收拾妥当后,顾砚之带着小满出了门,到了顾府侧门处,早已停了一辆颇为低调的绀青雕花马车。   掀开帷幔,踩着脚踏上了马车,就见顾云瑶早已等候在车中。   两人坐定,马车缓缓前行。   顾砚之歪着头,视线只落在顾云瑶碧蓝的簇金裙角,淡淡问:“去哪?”   “我已经想好了,去承平街上的清晖楼,我想尝一尝他家的鱼腹藏羊。”   承平街是京都城中有名的商铺聚集地,日日人来人往。而清晖楼,则是承平街上最火爆的一家酒楼,他们家的招牌菜正是鱼腹藏羊。   顾砚之挑了挑眉,有些疑惑,却并未多说。   顾云瑶松了口气。兴师动众叫上顾砚之,当然不是为了饱口腹之欲。实则是因为听春传了消息,盯梢的人传信,孟晚霜也要去这个酒楼。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前行了半个时辰,方停在酒楼外。顾砚之先跳下马车,随即顾云瑶带着帏帽跟着他进了楼。   早有店小二迎了上来,顾云瑶轻声道:“我们要去二楼。”   店小二立即起身迎着两人上了二楼。不同吵吵闹闹的一楼,二楼案桌间的间距明显增大,且布置了屏风遮挡视线,四周的布置摆设,也比一楼上档次。   虽然有屏风遮挡,可声音仍能畅通无阻,幸好二楼用膳的多为身份尊贵之人,声响不大。   顾云瑶眼尖,即使透过帏帽仍能看到一扇屏风后有人影闪动,她不动声色,走到近旁的案桌坐下,又随意点了些清晖楼的招牌菜,让店小二下去。   落座后,顾云瑶将帏帽取下,呷了口茶。表面看去她专心品茶,实则一颗心都飞到隔壁案桌。   片刻后,隔壁传来模糊的声音,“这里名菜正是……”   断断续续,但顾云瑶耳力好,一听便知,这正是孟晚箫的声音!她眼眸雪亮,想来肯定是孟家兄妹在家中闲来无事,相携出府。   “这声音不是……”顾云瑶作出副惊讶状,对隔壁问道:“难道是孟公子?”   隔壁静默片刻,就见两个身影绕过屏风,当前的一个萧萧肃肃,正是孟晚箫。   顾云瑶唇角勾笑,对着第二个身影打招呼:“真是巧,孟姑……”   剩下半句话卡在喉咙中,吐不出来。   只见第二个身影走了出来,身姿高挺,长眉入鬓,唇下右侧有个小小的红痣,居然是个男子!   顾云瑶:“……”   女主呢?孟晚霜呢?这又是谁?!   孟晚箫躬身行了一礼,笑道:“真是顾三姑娘,幸会幸会!”   顾云瑶尚未理清头绪,机械的福身,“孟公子安好。”   孟晚箫转向顾砚之,有些迟疑:“这位是……”   顾云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介绍。顾砚之站了起身,神情漠然拱手,“在下不过是顾家远方亲戚,承蒙顾家不嫌弃,暂时寄居顾府,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他声线像含了一抔冰雪,拒人千里之外。   孟晚箫有些手足无措,求助的眼神望向顾云瑶。   顾云瑶失笑,顾砚之一贯如此,没几个人能得他的好脸色。她忙打圆场,“孟公子还未介绍,这位公子是?”   “这……”哪知孟晚箫更是慌张,支支吾吾。   反倒是身后的陌生男子淡然一笑,“顾三姑娘叫我潘公子即可。”他声音中含了份不容置疑的命令,令顾砚之皱起眉头。   潘?潘皇后娘家?顾云瑶察觉异样,再三打量了陌生男子几眼,忽的变了脸色,蹲下身郑重行了一礼,恭敬道:“臣女眼拙,竟没有认出大皇子,还请殿下恕罪。” 第三十五章 大皇子   此话一出,三人惧是一震。   孟晚箫反应最大,满脸惊讶。顾砚之面无表情,只多打量了大皇子几眼。   大皇子噙着笑意,玩味问:“顾三姑娘何出此言?”   顾云瑶低声道:“殿下人中龙凤,通身气度不同常人,很难掩饰。再通过年纪推算,不难猜测。”   这马屁拍的大皇子一笑,“起来吧。顾三姑娘真是聪慧过人。”   顾云瑶陪笑。实际刚才她不过在胡扯,真正让她认出来的是大皇子嘴角的痣,正好符合原着中男二的样貌。   对,大皇子穆碀之出身高贵,乃潘皇后所出嫡长子,自小才学过人,聪慧机敏,深得安庆帝喜爱和群臣拥护,是与男主顾砚之竞争了一本书的劲敌,原着中的深情男二。   每当孟晚霜与男主闹矛盾,或是被人陷害误解男主,她就会投向大皇子的怀抱,获得安慰,但等矛盾消除了,她又会投身穆砚之的怀抱,独留大皇子黯然伤神。   大皇子甘之如饴,总是默默守护在孟晚霜身边。但最后结局,他不仅没得到美人,连江山也不属于他,郁郁寡欢孤独终老。   可原着前期,他仍是男主穆砚之的劲敌,为男女主的感情增添了诸多烦恼。   顾云瑶心中暗叫糟糕。她忙着制造孟晚霜和顾砚之的偶遇,就是想在男二出场前,让男女主能互通心意,免却麻烦,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大皇子还是早早认识了孟家人。   顾云瑶轻声道:“臣女不知屏风后坐着殿下,只以为是孟公子,打扰二位了,请殿下恕罪。”   大皇子爽朗一笑:“不碍事,我与孟兄也是偶遇,正好切磋文章,孟兄在钱塘求学三年,果然文采斐然,学问见识都远在我之上。”   孟晚箫面红耳赤,“殿下不过策问稍逊一筹,多做些文章即可。”   大皇子:“……”   顾云瑶:“……”   孟晚箫才反应不对,忙想补救:“不是,草民的意思是,殿下学识过人……”   顾云瑶无奈扶额,孟晚箫真是不擅长人情世故,大皇子说的不过是谦辞,回几句互相夸赞的话拍拍马屁即可,偏孟晚箫要认真指出大皇子的缺陷,弄得众人皆下不来台。   “殿下才学机敏,体谅下士,所以并未使出全力与孟公子切磋文章,孟公子是想表达此意吧?”顾云瑶打着圆场。   孟晚箫忙不迭点头,“对,殿下恕罪,草民嘴笨,一时慌乱……”   大皇子笑道:“我自然知道孟兄的意思,孟兄不必惶恐。”   恰在此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到大皇子身侧耳语一番,大皇子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不打扰诸位了。”   三人立即起身相送,直到大皇子背影远去,屋内众人皆松了口气。   孟晚箫朝顾云瑶郑重拜了拜,“多谢三姑娘,方才若不是你……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顾云瑶摇头,“孟公子何必客气。倒是有些意外,孟公子和大皇子认识许久了么?”   “并不是。”孟晚箫苦笑,“只是偶遇。清晖楼的鱼腹藏羊是一绝,潘皇后极其爱吃,大皇子殿下孝顺,每次出宫都要来清晖楼点上一份鱼腹藏羊,带给潘皇后,这也不是秘密。”   鱼腹藏羊,又叫鱼咬羊,顾名思义,将羊肉放在鱼腹中炖煮即可,这道菜讲究是一个鲜字。古时并无提取味精的工艺,一切鲜都靠食材本身。而清晖楼的这道菜,将鲜发挥到了极致,可谓是一绝。   顾云瑶放了心,没有认识很久就好。只是大皇子出宫定是便衣简装,极其隐蔽,孟晚箫怎么会如此巧合的和大皇子偶遇?   如果孟晚箫知道她心中所想,会更羞愧难当。因为恰如顾云瑶所思所想,孟晚箫正是提前知道大皇子要来,才匆匆赶来,装成巧合偶遇。   原本应该带着孟晚霜一起,但临出发前,孟晚霜有些咳嗽,害怕在大皇子面前失礼,便只有孟晚箫一人来。   策划这一切的正是孟夫人。   孟夫人心高气傲,一心要让孟家再上一个台阶,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婚嫁。儿子孟晚箫娶个名门之后,女儿孟晚霜嫁个高门之子,提携孟家是最最好。   而世上门第最高的莫过于皇家。   孟夫人敢想敢做,大皇子出身高贵,才学过人,又未婚配,她的霜儿身姿容貌都不差,怎么也得争取一下。就算最后女儿没嫁过去,让儿子和皇家打好关系,也有好处。稳赚不赔,这买卖孟夫人做定了。   于是她耗费银钱和人脉,终于买通了宫中的一个小太监,给她传递些大皇子出行消息,也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思及此孟晚箫心头压抑,他性子有些孤僻,心思淡泊,只爱游览群书,闲云野鹤,可孟夫人却常常逼着他做这些曲意逢迎之事。他心下不喜,又拗不过孟夫人,只得硬着头皮结交权贵。但他本就不擅长此道,往往会弄出一些笑话。   今日如果不是顾云瑶替他圆场,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孟晚箫感激看了顾云瑶一眼。   顾云瑶却神色怏怏,她本意为了孟晚霜而来,却连女主影子都没见到,瞬间兴趣全无。   既然大皇子离开了,孟晚箫也没有理由再待,又多感谢了顾云瑶几句,便起身告辞,他刚走到一楼,就听身后灵巧脚步声传来,一回头,正瞧见顾云瑶追了过来。   顾云瑶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孟公子,说起来还真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孟晚箫愣了一瞬,“三姑娘请说。”   一柱香后,顾云瑶辞别孟晚箫,心满意足上了二楼,点的菜都上齐了,铺了满满一桌子。顾砚之坐在桌前并未动筷子。   顾云瑶招呼:“吃吧,尝尝他家的招牌菜。”   少年才拾起筷子,却不挟菜,只淡淡打量顾云瑶。少女红润的唇角勾起,仿佛清晨绽放的花蕾。   不过和孟晚箫说了几句话,便如此开心?顾砚之垂下长长的睫,挡住眼眸中复杂的情绪。   联想到惊蛰说的府中传言,顾砚之不由哂笑:也是了,费尽心思打探行踪,不正是为了见一面,如今见了面定然心里欢喜。   这念头像一团火,从心底阴暗的角落熊熊燃起,烧得他心肺生疼。   疼痛中,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刚才三姑娘与孟公子说了什么?” 第三十六章 潘皇后   顾云瑶握箸的右手一紧,眼神飘忽:“没什么,就是我想买几本书,问了问孟公子的建议?”   她有些心虚,明显不想多谈。   顾砚之撂箸,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刨根问底:“三姑娘想买什么书?难道是话本?”   “不是……好吧,就是想买《大学》、《中庸》。”   这可都是四书五经,科举用的。顾砚之面带疑惑。   顾云瑶扯出早已编造好的理由,“就是想着哥哥可能会需要。”她所指乃是一母同胞的兄长顾泷,正在攀山书院读书。   顾砚之“唔”了一声,抬眸说道:“三姑娘想买的应该是注释版吧?如果只单单两本书,任何一家书屋都有,不难买。”   “对。”顾云瑶点头。   她记得顾砚之被撕碎的几本书上都有注释,但她毕竟不了解,不清楚是哪个版本的书。   “如果是初学者,选季老先生的注释即可,季老先生的注释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但如果腹中已有些许笔墨,读过《诗》、《书》、《礼》、《春秋》等,便可选前朝大儒杜先生的注解。杜先生学识过人,且解读中能将四书五经联系起来,是准备科举的文人必备之选。”   “只是杜先生注解的五经有些难买,需得去城南的黄金屋购买。”   顾云瑶呆呆望着他,顾砚之所说与孟公子所言分毫不差。   “你……了解这些?”   顾砚之把玩案桌上的青花瓷茶杯,好似无意轻声道:“有些了解,毕竟识得几个字,四书五经都习过。”   “如果以后三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问我。”   他松开茶杯,狭长桃花眼紧盯着少女,“不用非得问别人。”   啊?   问他?别人?   顾云瑶怔忡片刻,有些不相信她的耳朵,她怎么从顾砚之这话中听出了些许……埋怨,而她竟然有些心虚!   少女下意识狡辩:“不是,我之前又不知道你懂这些,正好孟公子在,我就……”   在顾砚之晦暗冷清的眸光中,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顾云瑶投降,“我下回知道了。”   少年这才收回视线,下颌微动,吝啬的点了头,继续挟菜吃菜。   顾云瑶松了口气,换了公筷,按住袖口,殷勤的给顾砚之布菜。   两人用过膳后,顾云瑶也没有心思逛街,上了马车,往顾府折返。   直到下了马车,望着顾砚之远去身影,顾云瑶才反应过来不对。   她明明毫无错处,为什么在酒楼中,她要心虚?!   *   且说大皇子穆碀之出了清晖楼,在侍卫护送下上了马车,一路驶入皇城,到了他所在的盛洸殿,换了身常服,吩咐贴身内侍带上清晖楼买的鱼腹藏羊,便往凤仪宫走去。   到了凤仪宫,大皇子进了主殿,只见高座之上,除了潘皇后,还有一人,明黄衣裳,头戴玉冠,正是当今圣上安庆帝。   大皇子见了礼,坐在下首紫檀木椅上,笑道:“父皇、母后,儿臣今日出宫,路过清晖楼,带了份他们家的招牌菜,父皇母后可要尝一尝?”   安庆帝乐呵呵笑道:“碀之孝心可鉴,只要出宫必会给你带一份清晖楼的招牌。”   潘皇后艳红唇角咧开,“碀之也是孝顺陛下。陛下不如留下来一起用过午膳?”   安庆帝眉头微皱,“不了,朕还有公务要处理,皇后和碀之用吧。”   潘皇后脸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挽留道:“那陛下不如和碀之好好聊聊,最近公务繁忙,碀之好久未见陛下,甚是想念。”   见儿子饱含孺慕之情的目光,安庆帝微微叹气,点头答应。   穆碀之很是欢喜,与安庆帝闲聊起来。   忽的,穆碀之凝神扫了安庆帝几眼,脱口道:“奇怪。”   安庆帝不明所以。   穆碀之连忙行礼道:“是儿臣突然发现,今日出宫遇到一人,他的眉眼居然和父皇……很是相似。”   穆碀之想起清晖楼中,那个自称顾家远方亲戚的少年,周身寒气冷冽,桃花眼狭长冷冽毫无女气,刚才他望着安庆帝,忽然发现,两人的眉眼居然一模一样。   安庆帝笑道:“世间相像之人颇多,有些相似何需大惊小怪。”   正说着,安庆帝身边的孙总管进了殿,附在安庆帝身旁耳语两句,安庆帝面色一变,轻咳一声道:“好了,还有些公务,朕先回去了。”   说罢便起身离开。   穆碀之有些失落,却很快打起精神,陪着潘皇后一起用过膳后才退下。   待到屋内只余潘皇后,她脸上的微笑立即消散,阴沉可怖。   贴身婢女闻柳上前轻声道:“娘娘,奴婢打听到了,刚才是嘉贵人,说胸口闷,叫走了陛下。”   潘皇后一巴掌拍在紫檀木案桌上,“果然是这个贱人!入宫不过半年,就仗着张脸,就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截人!”   闻柳跪下,“娘娘不必担忧,您贵为中宫皇后,膝下又有大皇子,何必理会这些?陛下也只是一时新鲜罢了。”   潘皇后凄惨一笑:“他对嘉贵人确实是一时新鲜,本宫不担心。本宫不能忍受的是陛下心里一直住着个死人!林望舒即使死了这么久,他仍是念念不忘!”   “便说嘉贵人那个贱婢,不过是脸有五分和林望舒相似,就惹得陛下如此看重。”   闻柳低头,“娘娘,如今林望舒已死,再怎么争也争不过您。”   潘皇后久久不语,良久呢喃道:“幸好当时她并未嫁给陛下,并未留下任何子嗣,否则如今哪里有我和碀之的地方。幸好当年下手……”   她立时住了嘴,盯住跪着的闻柳,闻柳身子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她所言。   潘皇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陛下爱宠谁宠谁吧,本宫只要碀之平安即可。”   闻柳上前为她敲腿:“殿下宅心仁厚,孝心可鉴,文采斐然,娘娘以后只等享福即可。”   “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如今宫里百花看着鲜艳,可长青的只有太后一人。娘娘有大皇子,以后可不就是宫中唯一的长青树。”   这是在暗示大皇子将来登上帝位,话里意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   “你啊。”潘皇后嘴角终于带了点笑模样,“这宫里最贴心的就是你了。”   “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荣幸。”闻柳恭敬捶着腿。 第三十七章 顾砚之生辰   四月初六,晌午过后,顾云瑶向窗牖外瞧去,却不想今日着实不是个好日子,天边阴云密布,层层叠叠的浓云遮天蔽日,光亮全无。   浓重的风吹过,带去潮湿的水汽,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顾云瑶苦笑一声,问听雨:“我吩咐小厨房做的面可好了?”   听雨笑道:“加了银子的,小厨房的厨娘抢着要做,奴婢挑了个素日里就做面点的厨娘,她正做着呢,只是姑娘吩咐的有些费时费力,估计得一会功夫。”   顾云瑶点头,又问听春:“书可都买好了?”   听春信誓旦旦,“奴婢好几天前去黄金屋排队买的,早已置办好了。”   顾云瑶这才放下心来。   “三姑娘为了二少爷可真是费心。”听雨感慨,“奴婢来明希院许久,从不知道今日居然是二少爷的生辰。”   听春点头附和。顾砚之在大房甚至整个顾府活得跟个隐形人一样。   如果没有原着,顾云瑶也不能知道。   “好了,如果二少爷回来赶快通知我。”顾云瑶吩咐。说罢她靠在躺椅上,睡个了回笼觉,这几天一直惦记着今日,晚间都未歇息好。   这一觉便睡到了申时三刻,她才被听雨叫醒。小厨房的长寿面准备妥当了,顾砚之也回了屋。   顾云瑶懒懒的更衣梳洗一番后,只身带着贺礼和食盒往顾砚之住处去。到了地方,叩门,小满开门迎接,一见她便惊呼:“三姑娘怎么自己来的?”   顾云瑶笑道:“找你们少爷有些事。”   她进了屋,正迎面碰上顾砚之,见她一人,顾砚之蹙眉:“怎么了?”   “有事想和你单独聊。”顾云瑶卖关子。   小满最有眼力见,当下拉着惊蛰退出屋,还贴心的将门扉阖上。   屋内只有两人,红漆木雕花案桌上的蜡烛,散发着幽幽的光线。   顾云瑶坐到案桌旁,将食盒撂在上面,招呼道:“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这副模样,倒像她是主人家一般。   顾砚之走到食盒旁,伸手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那碗小厨房精心准备了一下午的长寿面,视线碰到长寿面的一刻,顾砚之手臂僵直,心底已经全都明白了。   “铛铛铛!看这个!”顾云瑶不等他反应,又打开她拿来的另一个箱笼。   里面摆着整整齐齐的一摞书,五经《诗》、《书》、《礼》、《易》、《春秋》,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一应俱全。   顾砚之心口犹如一片摇摇欲坠的秋叶,在雨中盘旋,带着难言的悸动。   他修长的手指第一次抖动不停,艰难的翻开书页,果然是前朝大儒杜先生注解的版本。   顾云瑶在一旁说道:“你之前的书被我……被我……哎呀,反正给你买了一套新的,你正好看新的书!”   “我对科举一窍不通,但孟公子和你都说买杜先生注解的四书五经,我就买了,你可……喜欢?”最后的尾音带着轻微的不安,少女一瞬不瞬盯着他,想看他如何反应。   顾砚之心底阴暗的角落仿佛裂开一条缝,里面喷涌出汩汩的热泉,流淌到他四肢百骸。   眼眶有些泛酸,他强自忍住,面对顾云瑶的目光,淡淡道了一句:“其实我已经不需要有注解的版本了。”   他不喜欢?顾云瑶下意识反驳:“可孟公子也说让买……”   “那是因为他不行,孟晚箫并未将四书五经融会贯通。”少年更快一步打断她,“而我,已经不用了。”   顾云瑶头顶缓缓冒出一个“?”。   为什么她好像从这句话中听出了……鄙夷和炫耀?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比孟公子强?”顾云瑶一字一句问道。   少年眉间藏了几分得意,却故作镇定点了点头:“强不是一点半点。”   好吧,顾云瑶确实相信,要知道原着中男主顾砚之可是过目不忘,聪慧异常,学识才学比孟晚箫强,她确实不意外。   顾砚之又道:“所以再有这方面的事,可以直接问我。”   顾云瑶:“……我都说了当时不知道你懂!”   原来绕了一大圈就为了说这个!   “那这几本书你岂不是不需要了?”精心准备的贺礼当事人不需要,顾云瑶有些失落。   “不,这几本有用。”顾砚之动作迅速,将装书的箱笼拉向了他一侧,“我……挺喜欢的。”   最后几个字微弱如蚊鸣,少年侧过头,只露出发红的耳尖。   一阵夏日暖风从未关的窗牖中吹来,烛火摇曳,光线暧昧。莫名的,随着迷离烛光,顾云瑶心尖也跟着一颤。   她手忙脚乱将长寿面推到顾砚之面前,“啊,快……快吃面吧,等会凉了可不好吃了。”   少年也没多说,拿起一旁竹箸挑了一筷子面,咬了一口。面条劲道柔软,面汤咸鲜可口,这碗面真对得起小厨房一下午的忙碌。   顾砚之慢慢咀嚼,忽的停箸,轻声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过生辰。”   不等顾云瑶反问,少年声音幽幽,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娘不喜欢我过生辰,因为每一次生辰都在提醒她当年的错误决定。其实顾涣骂我杂种是对的,我……其实是奸生子,你知道的,就是连爹爹是谁都不知道。”   “呵。”顾砚之狭长黑眸中凝结着冰原,是一望无垠的寒凉,“我从没见过那个男人,我娘也不许我提他,但从我娘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有妻有妾,生活美满,只有我娘,当初傻傻的相信他,又错过了堕胎的时机,等月份大了,她只能生下我这个……孽种。”   “闭嘴!”顾云瑶豁然起身,白皙小脸上满是怒容,“不许……永远不许那么叫自己!”   她的目光是少有的锐利,直射到顾砚之心里最冷的角落。   “每一个人的降生都是被祝福的,被这个世界。”顾云瑶伸手覆在顾砚之放在案桌上的右手,她的手心暖暖的,暖意从两人相触的地方缓缓流入,渗入顾砚之心尖。   “不要自暴自弃,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她包容你的一切,喜欢你的所有,你要相信,你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第三十八章 攀山书院   月光透过白柏木雕花窗倾泻而进,斜斜的打在少女玲珑剔透的侧脸上,她湖水般的明眸秋瞳中满是关切。   顾砚之狭长桃花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目光带了一分难以察觉的狂热。倏然,他右手翻转,反手握住了顾云瑶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月白的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经络。   这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手。   而此刻这双手牢牢的将顾云瑶绵软的小手握紧。不同于顾砚之寒凉的眸子,他的手心炙热滚烫,灼得顾云瑶耳尖发烧发红。   她猛然起身,顺势将手抽回。   却不想动作过猛,腰身撞到案桌,一旁的银烛台哆嗦起来,歪倒滚落掉地。烛火熄灭,屋内瞬间漆黑一片。   可不过刹那,月光又点亮了整个屋舍,一轮弯月隐在飘渺云朵后,若有若无的偷窥着屋内两人。   门扉被人敲动,小满问道:“少爷……奴才听到声响,可是有事?”   “无事,守着即可。”顾砚之垂下头吩咐,他若无其事的拾箸,搅动碗中面条,一瞥顾云瑶,淡淡道:“三姑娘何必离得那么远,我又不能吃了你。”   “我才没有!”顾云瑶下意识反驳。   刚才那一握她分不清,到底是顾砚之条件反射,还是另有含义。她只知道胸膛中剧烈跳动的心脏,令她心神不宁。   可顾砚之似乎再无动作,只安静吃面,她小心翼翼落了座,一手托腮,静静看着顾砚之。   屋内难得静谧片刻。只有如水月光,映亮少女深褐色的眸子,她的红唇不点而朱,在月光下光润明艳。   这样的月光让顾砚之不由回忆起儿时庄上的时光。   他的娘亲林望舒尤其喜欢月色,更喜在月下弹唱。林望舒生的美,嗓子也好,但却总唱些期期艾艾的哀乐,听的人心里发酸发涩。   有一次她唱了《诗经》中的一首,“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她声音凄婉柔和,和着月色,若有听众,必会落泪哀戚。可惜当时在她身边的是顾砚之,他摆着素日里阴郁的脸,不置一词。   林望舒停下歌声,问他:“砚之,你可听懂诗中含义?”   顾砚之轻描淡写:“不过是女子见不到心爱的郎君,心中伤悲。”   “不,你还不懂。”林望舒感慨,月影下,她眼角的泪花晶莹剔透,“就如你不懂飞蛾为何要扑火一般。”   “那是蛾子傻,知道是火何必呢?”顾砚之摇头不再看她。   那时年岁小,他心底不屑,男女情爱何乐之有,将一身喜怒哀乐牵挂在另一人身上,何等的可怕。如果可以他宁愿一生都不懂。   顾成慎言他“薄情寡义”,他却觉甚合他意,少些情意,也好落得跟林望舒一般的下场,焚烧了自身,只留下一捧灰。   可今日的四月初六,他坐在红漆木雕花椅上,凝望月色下的少女,风轻轻吹起她鬓角的碎发,她笑时唇边的梨涡会盛满如水的月光。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飞蛾扑火真的不是愚蠢,只是贪恋一时的火光。   只因那火光是如此的温暖。   两人静静望着,忽然又是一阵叩门声,顾砚之有些不耐烦,“何事?”   门外传来秋棠的声音:“打扰二少爷了,是夫人有事找三姑娘。”   顾云瑶猛然一惊,看了眼铜壶滴漏,不解宋氏为何这么晚叫她。心里思量,顾云瑶和顾砚之简单道别,便随着秋棠去了正屋。   刚一跨过门槛,便听屋内传来宋氏哭声,顾云瑶慌的快步上前,叫道:“娘,你怎么了?”   难道是二房或是顾老太太又惹事了?   宋氏眼眶通红,见顾云瑶却是笑了,扬起手中书信,“瑶瑶,你哥哥要回来了!”   顾泷?   既然不是有事便好。顾云瑶走到宋氏身后,轻抚她后背为她顺气,“娘,哥哥回来是好事,你何必还哭呢?”   宋氏凄惨笑道:“攀山书院管制严格,学生轻易不能下山回家。你哥这次能回来,也是因为四月二十五是你爹爹的祭日,三年孝期将至,他得回来除服、祭拜。”   顾云瑶手上动作一顿,默然不语,怪道宋氏要哭。   “一晃已经三年了,你爹爹居然去了这么久。”宋氏笑着,声音中却满是哭腔,“想当年我与你爹便是在这明希院中成亲,门外的两颗梨树,还是当年你爹爹种下的……现如今每年春日梨花满树,可你爹却……”   “娘。”顾云瑶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坐到宋氏脚边,将头靠在她膝上。   有些伤口是无法愈合的,只能在每个深夜静静地舔舐。她无法帮宋氏分担,只能静静陪她。   过了一刻钟,宋氏抹了抹眼角,伸手将她拽起,揽在怀中,“你这孩子,地上凉,怎么能坐着呢!”   “娘,你好了?”   “好了,你爹都去了多久了,早已经好了。”宋氏叹气:“这几日我吩咐秋棠打扫一下明希院,你哥哥四月初十便能到家,你们兄妹许久未见,也该好好叙叙旧。”   随顾泷一起回来的,还有二房的大少爷顾沐。   顾府年轻一辈共有四个男丁,大少爷是二房的顾沐,年十五,二少爷顾砚之虽跟着一起排行,却并未入族谱,不算真正顾家人。   三少爷便是大房的顾泷,年十三。四少爷是二房的顾涣,以及五少爷乃是三房的顾洄,现年不过八岁。   攀山书院乃是由当朝大儒季先生创办,位于京郊香山山顶上,除了季先生,授课的先生俱是才学兼备。顾成慎少年时便在攀山书院读书。   攀山书院名气大,实力硬,想要在此读书的学子能从城西排到城东。但真正能进攀山书院的学子寥寥无几。   想进书院,不仅需要有人担保,还需要通过季先生的考验,这样保证每一个进书院的学子都不是庸碌之辈。   也因此,在京都与文人打交道时提一句在攀山书院读书,立即会受到追捧。   当年顾成慎在世时,有他担保,再加上顾沐、顾泷学问过人,相继通过攀山书院测试,如今读书也有四年时间。 第三十九章 顾泷回府   顾沐、顾泷回府可是大事,特别是顾沐,他今年已经十五,信中表明此次回府将在顾府住下,准备今年的秋闺。   对于这两个孙子,顾老太太异常重视,早早便嘱咐大房、二房将两人住的屋子打扫出来。   同时府里也开始忙碌准备顾成慎祭日除服相关事宜,这可是件大事,需要采买各色祭品,缝制当日穿的孝服等。   在这种气氛中,顾云瑶也莫名有些紧张,她穿来还未见过顾泷一面,记忆中顾泷极是疼爱她,但毕竟两人许久未见,她着实有些忐忑。   时光匆匆,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四月初十。   这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夏风和煦,吹得人醉醺醺。   顾云瑶陪宋氏用过早膳后,两人便在屋里等候,宋氏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每隔一刻钟便要从窗牖向外张望。   待过了辰时,秋棠急匆匆进了屋,行了一礼:“夫人,姑娘,看管角门的小厮见到两位少爷的马车了,估摸不过半个时辰便可以入府,老太太让两位一起去万寿阁。”   两人相携去了万寿阁,堂下乌泱泱立着一堆人,顾府所有的主子都到了。连一贯不常在后宅露面的二老爷顾成礼、三老爷顾成义都在。   众人见了礼,落了座,虹霞来报:“少爷们到了正门,正在停车卸货。说来奇怪,两位少爷足足带了八辆马车回来,奴婢听卸货的小厮说,还多是些香料绫罗绸缎之类的。”   二老爷顾成礼捋了捋胡须,眉头紧皱:“荒唐!出去是读书知礼了,怎么净带些女人家的玩物!”   顾云姮嘟囔:“爹,可能是沐哥哥给娘和我带的呢,我早就写信让沐哥哥给我带些香山的苏合香,苏合香可是香山一绝。”   “你!你哥哥是出去读书了,你怎么能……”   “哎呀老爷,看你急的。”刘氏忙劝阻,“沐儿那孩子最是孝顺,这么些东西定是给老太太带的,你急什么啊。”   说罢又给顾云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多嘴。顾云姮神色怏怏闭了嘴。   恰在此时,门扉处传来脚步声,不过片刻,虹霞引着两个少年出现在门口。   当前的一个身子挺拔,长眉入鬓,气质温润。后头的着了一身淡青绣竹纹的长衫,虽背脊挺拔,身姿如松,眉眼间却含了一股不羁,生生多了一分轻佻之意。   当前的是顾府二房大少爷顾沐,后面的正是大房顾泷。   两人走到堂下,端端正正跪下给顾老太太磕了头。   顾沐一言一行好似用尺子量过,一丝一毫都不出错。顾泷的动作仔细看并无任何差错,可却让人无端觉得惫懒,仿佛下一刻就要歪躺下来。   顾老太太声音发颤,不住叫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沐上前一步,“孙儿不孝让祖母伤感。”   可顾老太太的泪哪里止得住,攀山书院规矩甚严,上次春节,两人不过匆匆回家,待了两日便走,自打去书院读书,四年里撑死就见过两个孙子五六次面,顾老太太哀思难忍,哭的喘息不止。   一时屋内大乱,众人纷纷上前安慰。   忽然只听少年懒散的声线划过众人,“祖母可别再哭了,别孙儿刚回来,祖母就哭过去了,那大哥哥岂不又得守孝了?”   屋内众人僵住,回身一看,顾泷笑道:“是不是?”   二老爷顾成礼呵斥:“荒谬!你怎么能随便提……”   “提死么?二叔误会了,侄儿刚才可没说祖母会死。”顾泷歪着头,“侄儿是说如果祖母再哭下去,才可能会死。”   顾成礼被他气的肠子都打了结,“你你你”了半天半句话说不出。   “好了!”顾老太太最镇定,早已擦了眼角,“泷儿也是关心我,成礼你不必再管了。”   顾泷一拱手:“祖母体谅孙儿,孙儿心中感怀。”   顾老太太心下怅然。顾泷不论是眉眼还是性子都肖似顾成慎,天生反骨,不服管教也跟他爹学了个十成十。别说二老爷顾成礼的话他不听了,便是自己这个当祖母的,都未必管教得动。世间真正能牵绊他的可能只有母亲与妹妹。   顾老太太一挥手,“你俩久未回家,快去见见母亲和兄妹。”   一听这话,刘氏第一个忍不住,扑过去抱住顾沐,哀嚎:“我的儿啊!你总算回来了,娘想死你了!”   宋氏眼中流泪,却只默默望着顾泷。   方才面对顾成礼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顾泷,此刻已经收敛起全身锋芒,乖乖走到宋氏面前,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少年眼眶微红,“娘,瑶瑶,我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宋氏泪流满面。   “哥……哥。”顾云瑶叫道,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明明她前世未曾有过兄弟姐妹,可顾泷出现的一瞬,她潜意识里已经将他当成了哥哥,毫无隔阂。   顾泷试探的伸出手,轻轻在她额上抚了抚,“瑶瑶长大了。”   少年嗓音中带了一股不易察觉的沙哑。宋氏伸手一边一个握住两人的手,三人圈成了一个小小的环,宋氏还是止不住的哭泣,声音呜呜,差点背过气。   顾泷苦笑,忙给宋氏拍背顺气,“娘,你可别哭了,刚我还劝过祖母,你怎么也哭上了。”   一听此话,宋氏当真止了哭,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一回来就顶撞你祖母和二叔,你……你可真是长进了!”   顾泷轻轻点头:“多谢娘夸奖,孩儿愧不敢当。”   “你……”宋氏噎住,“我还是在夸你喽?!”   顾云瑶捂着嘴,别过头不敢笑出声。   倏然,顾沐朝顾老太太行了一礼,说道:“祖母,孙儿和泷弟这次出门,还为各家带了些许礼物,聊表心意。”   顾泷点了点头,顾沐拍手,万寿阁外立时有捧着盒子的小厮跑了过来。两人顺势一一给各房分发。   无一例外,两人分给刘氏、徐氏、顾云姮等女眷的都是两对簪子,一对红宝石手镯,并三匹银丝海棠素锦布料,送给顾涣等人的俱是四书五经、笔墨纸砚。   两人又各自给顾老太太一匣子苏合香香料,聊表孝意。   收到礼物,众人其乐融融,唯独顾云姮翻来覆去看她的簪子、镯子,大叫道:“不对啊,怎么能这么少!沐哥哥,你怎么没给我带香料?!” 第四十章 直接怼你   顾沐温润脸上闪过尴尬,“云姮,苏合香一匣子价值百金,我实在是力不从心……”   “不可能!你明明带了八辆马车回来!”顾云姮不依不饶,“下人们都说了,里面全是女子用的香料、绫罗绸缎,怎么可能一匣子香料都没有?!”   话音刚落,顾沐脸上尴尬神色更浓,抿着嘴角轻声道:“云姮,那八辆马车其中的七辆……都是泷弟的,我只带了一辆马车,装的还都是行囊。”   宋氏出身商户,顾成慎在世时又身居高位,大房手中银钱、商铺和庄子从不缺,顾成慎为人灵活,早早便将手头的一些商铺、庄子交给顾泷,是以别看顾泷年轻,手里握着的资产,恐怕整个顾府二房、三房加起来都比不过。   同样去攀山书院读书,顾沐省吃俭用,顾泷则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偏他有钱,家里又管不住。这次回家,顾泷多请半日假提前回京都各大商铺扫荡了一番。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数不胜数,顾泷为此雇了整整七辆马车。   顾云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自辩解:“泷哥哥怎么能对自家姐妹如此生分,买了这么多东西,就给我们分这点!”   顾涣看大房众人早不顺眼,立即叫道:“扣扣搜搜!七辆马车,就拿出这些?!”   二老爷顾成礼也微微沉下脸。   众人皆盯着顾泷,等他解释。却见顾泷不紧不慢扫了众人几眼,最后紧紧盯着顾云姮。   少年眼风如刀,薄唇张开,笑道:“呦,有些时日不见,顾云姮你伸手要东西的本事倒是见涨啊。”   顾云姮只觉脸上火辣辣,叫嚷道:“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顾泷收起笑意,眼中目光犹如刀片,“我给瑶瑶带的东西,你眼红什么,自己哥哥没钱,也别去别人家要饭。”   这话还不算完,顾泷又笑了起来,他的笑不同于孟晚箫的清隽内敛,不同于顾砚之的凛冽无垠,他笑起来好似一只狡黠的狐狸,居高临下把玩你,戏弄你。   “毕竟我可没有你这么蠢笨的妹妹不是么?”   他轻描淡写,朝顾云姮补上最后的一刀。   屋里一时静谧,顾成礼最先反应,指着顾泷的手指颤抖,嘴唇哆嗦:“你……这可是你妹……”   顾云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么撂过脸子,羞愧难当,全身犹如针扎,当下委屈更深,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刘氏也是心如刀割,她本就对大房恨之入骨,现在更恨不得将顾泷碎尸万段。   三房众人虽未被顾泷直接怼,但看热闹不嫌事大,顾云棠立即抹了眼泪,“泷哥哥怎么能这么说……”   徐氏也是添油加醋:“老太太,你快管教一下吧,兄友弟恭才能和和睦睦,泷儿言行实在有些……不妥。”   一时屋内乱作一团,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顾老太太。   只见顾老太太紧紧捏着手中佛珠,干瘦的手抖个不停,脸色阴沉。   “都给我闭嘴!”   一声呵斥石破惊天,将堂下众人惊的都是一个激灵。只见顾老太太喘着粗气,目光划过顾泷,最后落在顾云姮身上,怒道:“顾云姮出言不逊,罚禁足一月,你这一个月好好反思一番!”   “老太太,明明是顾泷他……”刘氏叫道。   顾老太太的话却比她更快,“怎么,我的话现在也不听了?!”   二房一家子憋气啊,顾云姮被驳了面子,还要被禁足,刘氏更是闹心,她觉得顾老太太偏心眼偏到家了,偏偏二老爷顾成礼最是古板,顾老太太发言,他是言听计从,当下也不许妻女再闹。   顾老太太长叹一声,“我累了,沐儿、泷儿也回去休息了。”   众人不敢反驳,行过礼后退了下去。   出了万寿阁的门槛,刘氏搂着顾云姮,一嗓子嚎叫出来:“我苦命的云姮啊,怎么要受这等委屈!”   顾云姮掉着眼泪,哼哼唧唧。她是顾府的嫡长女!现任定平侯的唯一女儿,从小到大,爹娘从不大声呵斥她,府里众人对她恭恭敬敬,今天第一次遭受这等委屈,真是奇耻大辱!   顾泷的一番冷嘲热讽,明日府里都得传她笑话!   偏偏顾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居然罚她禁足一个月,一个月后,顾泷早已经走了,这命令就是不让她去找顾泷麻烦!   刘氏悲从中来,从万寿阁一路哭到清溪院,顾成礼本还忍着,见她哭了一路,嘴里还碎碎念着顾老太太偏心,大房欺负二房等混账话,不由发怒。   “你有完没完!”顾成礼大声怒吼,“娘都下了命令,你还瞎说!”   顾成礼又一指顾云姮,“你还有脸哭,都是你非要跟你哥哥要劳什子的香料,否则能惹出这许多事么?你还有脸哭?!来人,把大姑娘关进去,老太太的命令禁足一个月,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后再给我放出来!”   母女两个哭的更起劲了,却耐不住顾成礼坚持,顾云姮满脸是泪,被下人强行带回自己闺房,锁上门,门外有奴仆看守,一个月后才能被放出来。   刘氏心中苦涩难忍。她到底造的什么孽,这两个月,先是顾涣高烧,她管家权被褫夺,如今顾云姮又被禁足,只要一和大房扯上关系,她就好像霉神上身,次次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成礼看刘氏哭个不停,心中烦躁,当下一甩袖子,“你自己哭去吧!”转身离开正屋,去后院姨娘屋里住了。   刘氏生的平平,性子又暴躁,不懂红袖添香,夫妻两个早已形同陌路。刘氏早就打算趁这回顾沐回来,好好拉拢顾成礼一番。   顾成礼也有此意,顾沐回来也该给嫡妻一些面子,早已准备今夜住在正房,谁成想万寿阁上一通闹,两人不欢而散,刘氏算盘落空,又得独守空房,当下心如刀绞。   顾沐心思纯净,在一旁不停安慰。   刘氏像是想起什么,忙问:“我的儿,书院中,你与顾泷谁的学问好些?”   顾沐羞愧难当,低声道:“娘,泷弟才学机敏,我的文章远比不上他。”   刘氏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整个人萎靡不振,歪在榻上,再无神采。 第四十一章 是个妹控   从万寿阁出来,天色渐晚,晚霞挂在云端,夏日的夜晚最是舒适,晚风不疾不徐,吹过碧波云海,荡起阵阵涟漪。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风景别致。   顾云瑶却无暇欣赏,一路上她一直偷偷瞟着顾泷。   出了万寿阁,顾泷恢复了惫懒模样,脊椎挺拔,眉间却带了丝懒散。   顾云瑶万万没想到,顾泷战斗力如此强悍,一个能打十个,而且全身而退,顾老太太都替他遮掩,她心里如被猫抓,奇痒无比。   “瑶瑶好奇?”捕捉到她的目光,顾泷懒洋洋开口。   见她点头,顾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突然猛的靠近顾云瑶,“瑶瑶想知道,我自然可以告诉,但需要瑶瑶答应我一件事。”   顾云瑶眼波一转,看顾泷狐狸眼中眼珠滴溜溜转,直觉有诈。她快步跑到宋氏身后,扯着宋氏衣角撒娇道:“娘,你看哥哥!”   她本意向宋氏告状,让顾泷乖乖就范。哪知顾泷技高一筹,他嘴角耷拉,日光下,漂亮的狐狸眼里水波流转,满是委屈。   顾泷抽了抽鼻子,嗓音中尽是故作隐忍的坚强,“既然瑶瑶不信哥哥……哥哥也不会怪瑶瑶的,只会默默流泪……伤心……”   边说他还“偷偷”瞥顾云瑶,然后转头更大声的哽咽。   顾云瑶:“……”   论装惨,她第一次棋逢对手。   “我明白了。”顾云瑶有气无力,“如果我是祖母我也不罚你,因为不敢。”   像顾泷这种不要脸面,软硬不吃,天生反骨的人,你能怎么罚?怎么惩罚他也不会心服口服,还会闹出更大的事。顾老太太毕竟老了,喜欢息事宁人,只要顾家安安稳稳,别说是顾云姮,便是定平侯顾成礼受些委屈也没关系。   “瑶瑶果然聪颖。”顾泷眼中含笑,“还有一个原因,我太像爹了。祖母怕爹爹怕得很。”   顾云瑶一怔,见顾泷眼神在宋氏身上打了个转,恍然大悟。   顾成慎当年娶宋氏,顾老太太如何阻拦,都未能成功,可见顾成慎性子何等的桀骜不驯,如今面对同样性子的顾泷,顾老太太有心无力,不想重演当年事,所以才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所以瑶瑶会答应哥哥的要求吧。”顾泷委屈巴巴。   顾云瑶被他磨的没了脾气,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顾泷欢呼,一把抱住顾云瑶,“我就知道瑶瑶最好了!那……瑶瑶可要记得,哥哥去读书时,你要多给我写信啊!”   顾泷可怜巴巴,明明个子比顾云瑶高上一头多,却装作弱小可怜又无助,“书院里的人,都有妹妹写信,就我没有……”   顾云瑶干笑。   铺垫了这么久,居然就这?就这?   亏她还担心了半天。   可顾泷委屈可怜的神色全不似作为,且目光澄澈,透出一股子埋怨,让顾云瑶莫名生出一丝心虚。   她忙别开脸,“我之前忘了嘛,下回知道了!不会忘了,五天就给你写一封!”   “拉勾上吊!”顾泷郑重其事伸出右手,翘起小拇指。   顾云瑶:“!”   顾云瑶:“你……这也太幼稚了,还弄这一套……”   顾泷扁扁嘴:“瑶瑶你怎么变了,以往我们俩总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   顾云瑶:“……”   她算是明白了顾老太太的心情,面对顾泷,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垂头丧气,顾云瑶认命的伸出右手小拇指,和顾泷的小拇指蜻蜓点水一触,盖章才算完事。   顾泷狐狸眼中满是得逞后的狡黠。   宋氏看着两个孩子互动,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好啦,快回明希院,一起用晚膳吧。”   回了明希院,到得正屋门口,却见回廊下算是大大小小,满满登登的箱笼,随意堆在地上。   秋棠见三人归来,匆忙行了礼,苦笑道:“泷少爷,你这带的东西也太多了,光罗云锦便有足足二十箱,夫人和三姑娘的衣橱也装不下这么多。”   顾泷随意道:“这有何难,明日我让下人再买个衣橱回来。”   宋氏:“……”   顾云瑶:“……”   “再顺便看看,如果妆奁里放不下这么多首饰,明日一同买回来。”   宋氏瞪了顾泷一眼,嗔怪:“谁让你买这些东西,多了拿出来分些给云姮、云棠,毕竟都是你妹妹。你今日刚回来便将二房得罪个透,以后还怎么相处?”   顾泷冷哼:“我不。”   “这些都是我给瑶瑶买的,为何要便宜那两人?我就是扔了、喂狗了,也不分给二房、三房。”顾泷神色漫不经心,语气却异常坚定,“明日买两个衣橱,要好的,紫檀木的,便这么说定了。”   见宋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顾泷立即道:“娘,车马劳顿,我早已饿了,快些用膳可好。”   宋氏拿他没办法,长叹口气,吩咐秋棠:“摆膳吧。”   三人进了正屋,见屋内的黄梨木嵌螺纹罗汉椅上坐着个少年,听到响动回了身,却是顾砚之。   宋氏解释:“是我让砚之来的。今个泷儿回来,我们大房一起吃个团圆饭。”   顾泷不置可否,他少时并未欺辱过顾砚之,因两人甚少接触,顾成慎去世前,他便去攀山书院读书,两人见面机会寥寥。   两人行过礼后,皆不多言。   宋氏招呼:“快来坐吧。”话毕,坐在黄梨木圆桌的中央。今日用膳人多,秋棠特意找了个圆桌出来。   顾云瑶随后笑道:“我坐娘身边。”如此她身边只能再坐一个人。   顾砚之黑眸闪过一道光,顾泷原本懒散的眼眸聚焦起来,两人同时向前走了一步,同时开口:“那我就坐在这……”   两人顿住,互相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   顾泷唇角勾起威胁的弧度,慢条斯理说道:“砚之,你可想好……”   却不想顾砚之听都不听,趁他说话的一瞬,抢先一步,瞬间拉开顾云瑶右侧的座椅,在顾泷失神的瞬间稳稳当当坐了下去。   末了,他转头,无辜问:“泷兄何不坐下?”   顾泷攥紧拳头,嘴角笑意僵住,这个仇他记下了! 第四十二章 用膳风波   顾泷心中咬牙切齿,面上还是满面春风,随意拉开最后一把椅子,落了座。   四人坐好,秋棠吩咐下人上了菜。为了顾泷回来,宋氏特意使了银钱去小厨房要了几道好菜。   樱桃肉、烧鹿筋、荷包里脊、芙蓉豆腐,桂花莲藕丸子汤,四喜丸子等铺了一大桌。   宋氏抬箸挟了一口菜,随后三人才拾箸纷纷挟菜。   顾泷夹了一块樱桃肉,感慨道:“可算有肉吃了,在书院里,吃的清汤寡水,吃的我嘴里甚是寡淡,什么滋味都没有。这次我可要趁机多吃一些。”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书院是读书识礼的地方,又不是让你吃喝玩乐的。”宋氏嗔怪。   顾云瑶却不大同意,“若吃不饱,穿不暖,哪里有力气读书习武,我倒觉得,书院的伙食起码要保障上,有肉有菜是最基础的。”   “还是瑶瑶心疼我。”顾泷拉着长音撒娇。   顾云瑶按袖,换箸,无声挟了块鹿筋,放入顾泷碗边瓷碟,“哥哥尝尝这个。”   顾泷眉开眼笑,隐晦的朝顾砚之投去得意的笑意。   坐的离瑶瑶近又如何,瑶瑶还不是关心我,先给我挟菜!   遗憾的是,顾砚之八风不动,仿若没看到顾泷的挑衅。   随即,顾砚之撂箸,低垂着头,唇角深深抿起,手指拘谨的蜷在一起,整个人散发着既无措又惊慌的神色。   顾云瑶立即察觉,忙关切问:“你这便吃饱了么?”   顾砚之不言语,只微微点头。   “你才吃多少?”顾云瑶摇头,换箸挟了些里脊、芙蓉豆腐,送到他面前瓷碟中,“快把这些都吃掉。”   两人一言一行,语气亲昵,动作自然,不见丝毫生分和隔阂。   顾砚之这才重新拾箸,不经意视线扫过顾泷,唇角翘起弧度,好似在嘲笑落败者的丑态。   顾泷眼珠子惊的都要掉下了。他一贯顽劣性子暴躁的妹妹,居然主动关心顾砚之?!两人间的互动和谐,一瞧便知不是一天两天了!   还有顾砚之这个臭小子,演起戏来脸不红心不跳,哄骗瑶瑶主动给他挟菜。   两相对比,顾泷完全落了下风!   顾泷不甘心,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换箸挟了个四喜丸子,笑眯眯说道:“瑶瑶,你素来爱吃这个,哥哥给你夹一个。”   话毕,便要将丸子放到顾云瑶面前瓷碟上。   他与顾云瑶中间隔了个顾砚之,顾泷伸长手臂想要递过去,倏然顾泷手臂一麻,丸子圆滚滚的,筷子一个夹不稳,四喜丸子滴溜溜掉下去,滚到圆桌桌沿边,在众人注视下,滑落到顾云瑶腿上,在她一身簇新的碧青桂花纹襦裙上晕染开好大一片油渍。   顾云瑶:“……”   顾泷:“!”   顾砚之不动声色收回手。   “哥……哥……”顾云瑶唇角噙着丝威胁的笑意,“布菜这活计还是交给下人吧,哥哥安生用膳即可。”   顾砚之捅刀子:“是啊,泷兄。你离的本就远,何必非要给三姑娘夹菜,如果三姑娘需要,我可以代劳。”   顾泷:“……”   他冤枉啊!要不是刚才他手臂麻了一下,丸子怎么可能掉下来。可是奇怪,他的手臂为何会无缘无故麻木?   顾泷轻蹙眉头,目光牢牢锁定顾砚之。   顾砚之漆黑幽深的眸子毫无波澜。他刚才动作隐蔽,顾泷想察觉都难,又没有证据,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哑巴亏,顾泷吃定了。   这个晚膳,顾泷是食不下咽。用膳毕,顾砚之回了屋,顾泷与顾云瑶多坐了会儿,陪宋氏闲聊些家常,谈了谈顾泷在书院读书的趣事。   宋氏问:“泷儿,先生可说你何时能参加秋闱?”   顾泷用指腹摸着案桌上的璃龙纹路,随口回道:“先生说过,如果我想参加,早可以一试。不过,我还不想。”   “现在去结果便是泯灭众人中,不能一鸣惊人我又为何要去?”   宋氏蹙眉不解。   顾泷解释:“大哥哥现在下场,一个秀才跑不了,可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秀才不过是起点,若不能考中进士,又有何用?”   宋氏幽幽叹气:“这些事我是不懂的,你从小便随你爹,心里主意大,你既然打定主意,我怎么说你也不会听,那你便好好去做吧。”   “娘,我相信哥哥。”顾云瑶轻声道。   短短半日接触,她已将顾泷性子摸了个透,顾泷心思缜密,不是莽撞之人,做事跳脱,但为人可靠。这就足够了,她相信顾泷。   顾泷扁扁嘴,托腮做感动状,“瑶瑶最好了。”   顾云瑶:“……”   大可不必。   三人又聊些琐碎话,天色黑下去,便各自回房休息。   顾泷回了屋,贴身小厮松风早已点好火烛,收拾好床铺。更衣洗漱后,顾泷并未急着上榻。   他半倚在床头,招呼松风:“你明个在府里打探打探,顾砚之和瑶瑶怎么回事?”   “奴才下午还真听旁人提过,两个月前,三姑娘突然和二少爷玩的好,日日都要来往走动,前不久,三姑娘还吩咐小厨房做长寿面给二少爷庆生。”   “什么?!”顾泷跳下床,气不过,“瑶瑶都没给我庆生,那小子何德何能!”   “哎呦少爷,地上凉,你趿上鞋啊!”松风忙蹲下身子为他穿鞋,“以往三姑娘跟大姑娘、二姑娘走得近,少爷生气,如今我听下人说,三姑娘好似开了窍,不往那两房走动,少爷你怎么反倒更不开心?”   “那能一样么?”顾泷眯起眼睛。   以往顾云姮、顾云棠顶多糊弄糊弄瑶瑶的首饰、绸缎,随手打发也便算了。可如今这个顾砚之……   顾泷回想起他凛冽双眸,如漆黑的深湖,一眼望不到底。   顾泷虽年纪不大,但少时跟在顾成慎身边,见识过不少人,一般人他打眼便能瞧出深浅。   可顾砚之,他却怎么也看不透。   顾砚之才多大,已有如此深的城府和心思,瑶瑶根本玩不过他。   最重要的,让顾泷心里不安的,是顾砚之眼瞳深处的偏执和疯狂的占有欲,那可能是连顾砚之都未察觉到的炙热,如熊熊烈火,排山倒海,势要摧毁一切。   瑶瑶惹上他,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四十三章 三年孝期   “少爷你是不是太过于疑神疑鬼啊,几年前也是,孟公子不过是跟老爷请教学问,你偏说他接近瑶瑶图谋不轨,愣是让奴才去将孟家上上下下祖宗八代都查了遍!”松风夸张的伸出手,比出个“八”。   “结果呢,人家孟公子也没对三姑娘怎么样。奴才看,你就是太紧张三姑娘了,只要三姑娘身边出现的任何男子,都会让你不安,一只公苍蝇,你都不会放过!”   顾泷一脚踹过去,被松风嬉皮笑脸躲开。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查不查?!”   “查查查,少爷的话奴才肯定听。”松风上前将床榻边的帷幔放下,“奴才就是让你宽宽心,好不容易回趟家,跟夫人、三姑娘好好聚聚,别再多思费神。”   “奴才日日夜夜跟着少爷,少爷你白日读书做文章,晚间还要打理庄子、商铺,担心夫人和三姑娘,总是这样,是个铁人也得熬坏了!奴才知道老爷走后,你是大房唯一的男丁,想要担起大房的责任,可也不能把自己身子糟蹋坏了啊。”   “就你话最多。”顾泷静静躺在榻上,烛火透过轻薄的帷幔投下迷离的光线,“我当初怎么选了你当小厮呢?”   “嘻嘻嘻,自然是因为奴才乖巧懂事,又手脚麻利,少爷慧眼识金,一下子发现了我!”   顾泷摇头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子,“我最错误的决定便是当初选了你,本以为是个沉默寡言的,谁知道一天叽叽喳喳,比季先生还能说。”   说到后来,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松风放下了帷幕,吹灭了火烛,借着月光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自打顾泷回来,沉寂许久的明希院终于热闹起来。往日里,宋氏不爱张扬,顾云瑶也不爱凑热闹,顾砚之更不必说,三人一起用膳,饭桌上总有些安静。   现在可不同了,顾泷嘴巴挑剔,次次用膳都要点评一番,不是这个里脊肉做的咸了,便是那道昭君鸭味没腌好,有他在席上总是吵吵闹闹。   连用膳后,他也不得消停,或是在院中捣鼓花草,要不就是非要选出景色绝佳的地方作画吟诗。如果出门会友,回来时必定多雇一趟马车,带些女人家用的绸缎、香料,送给宋氏和顾云瑶。   和回了家便闭门读书的顾沐不同,顾泷高调惯了,宋氏也管不住,日日都能在府中弄出点新花样。   热热闹闹中,日子飞快,转眼到了四月二十五日。   这日天刚蒙蒙亮,顾云瑶已经睁眼起身,天边晨光微熹,日朗风和,本是个好日子,可顾府众人心情却不大好。   顾云瑶早早换好孝衫,去了正屋,宋氏早已站在窗牖前,望向院中两棵梨树。过了春日,梨花早已凋谢,现如今树上枝繁叶茂,绿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   宋氏的目光却含着迟暮,明明是夏日,她却恍若置身百花凋零的秋天。   “娘,该走了。”顾云瑶唤她,顾泷早已等在门口,三人相携去了万寿阁。   今日顾府所有人都在,连平日里从未露面的顾老爷子也在。顾老爷子头发斑白,精神头却很好,他平日里不常在万寿阁,多数都歇在后院珍姨娘处。他已毫无官职,顾府内务又一直由顾老太太掌管,顾老爷子平日里甚少出现。   平日里一贯精气神儿十足的顾老太太,第一次露出老态,干瘪的脸上唇角下耷,手上一刻不停的捻着佛珠。   待众人到齐,顾府先是一起乘车,去了墓园扫墓烧纸。回来后,顾老爷子开了祠堂,在这里祭拜过后,除服才算完毕。   扫墓烧纸还算顺利。谁知到了祠堂,三房顾洄哭闹个不停,顾洄今年八岁,早起只喝了碗粥,又是扫墓又是烧纸,早已不耐烦了。他年纪虽小,脾气却大的很,他是徐氏千辛万苦求来的男孩,在三房作福作威惯了,如今心里头有气,根本不懂忍着,当下发起火来。   顾洄张嘴嚎叫:“娘,我饿!我不要待了,我要回去!”   徐氏脸色惨白,忙抱起顾洄哄着:“洄儿乖啊,等一会,娘回去带你吃清晖楼的烤鸭。”   “我不!”顾洄不满意,挣扎起来,“我这就要去!”   “洄儿。”顾云棠忙上前劝阻,这里骚乱顾老太太已经注意到了,“你等等,马上就要结束了。”   哪知顾洄对她这个姐姐更是胆大包天,一巴掌拍在顾云棠侧脸上,叫嚷:“不,我这就要……”   “怎么回事?”顾老太太苍老声线传来。这里的骚动已经惊扰到祠堂中的仪式。   徐氏脸色惨白,辩解:“老太太,只是洄儿有些饿,哭闹了起来,不碍事。”   顾洄叫道:“祖母,洄儿饿,想回去。”他是家中最小的孙儿,徐氏又是顾老太太的侄女,平日里顾老太太最疼爱他。   哪知平素里和颜悦色的顾老太太,今日脸色阴沉可怖,一双苍老的眼眸中冷冰冰的,“洄儿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今日祠堂祭祀你还敢喧哗,如果管不好洄儿,你便和他一起回去,祭祀也不用参加了!”   不参加祭祀中途回去,这不明摆着告诉顾府众人,三房惹了顾老太太生气么?   徐氏身子颤抖,一把扯过顾洄,再不管他的挣扎,死死捂着他的嘴,“我定会管好洄儿的!儿媳知错!”   “哎,洄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活泼过头,所以不如我家沐儿稳妥。”刘氏与徐氏素来不睦,立即随口嘲讽。   顾老太太不再看两人,扶着虹霞的手,转身离开。   顾府三代四个男丁,顾涣被刘氏溺爱毁了,如今顾洄年纪小,也被徐氏养毁了,顾府唯二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顾沐和顾泷身上。   顾老太太心中沉思,面上不由带了些忧虑。   待祠堂祭祀完毕,除服结束。顾府众人面上都带了些哀思。不提哭成泪人的宋氏,顾老爷子眼眶通红,顾老太太拿着帕子不停摁压眼角,便是顾家二老爷顾成礼、三老爷顾成义都面带惆怅。   顾成慎对顾家来说,实在是意义非凡。他在世,顾家满门荣光,无上辉煌。他即便不在了,仍有余威,不管是顾家人还是世人,都时时怀念他。 第四十四章 神秘纸条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死去之人的时间永远停滞,但活着的人还需要继续前行。   祭日过后,顾泷也该回去了。他在四月末一个晴朗的清晨离开。   临走前,顾泷再三嘱咐顾云瑶:“瑶瑶,你的夫婿可一定要慎重,不能选沾花惹草的,那样太风流。不能选学问太好的,这样的人读书读的痴迷了,对妻子不一定好。不能选太穷的,养不起你可怎么办。更不能选那种婆母小姑子不好相处的,你嫁过去可不是给他们家当牛做马的!”   “总之,你的夫婿要老实、可靠,家里最好无父无母,你过去便可以当家作主,一定要在京都有房产和庄子,官职定要五品以上,你出席宴会才不会被人瞧不起,还有……”   顾云瑶:“……”   顾云瑶抓狂:“哥,我才多大!”   顾泷正色:“不小了,该打算打算了。不过你放心,哥哥定会给你选一个万全的夫婿!”   “好好好。”顾云瑶放弃挣扎,“你选吧,能找到再说吧。”   就顾泷这一条条的要求,选遍京都适龄男儿估计也找不出一个。   顾泷靠近她耳旁,轻声道:“瑶瑶,在家定要小心,你一定要有些戒心,可别被别人三言两语哄骗了。”   话毕,顾泷眯起狐狸眼,越过顾云瑶的肩膀,盯着她身后的顾砚之。正巧顾砚之抬头,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电闪雷鸣,火光隐现。   顾云瑶不明白在家能有什么危险,却也明白顾泷一片好意,笑道:“知道了哥,你快些上马吧,松风急的不行了,到书院我会给你写信,跟你汇报的。”   好言相劝,顾泷才略略放心,又跟宋氏道别,宋氏自是眼中带泪,却努力不哭出来。三人千言万语,来不及细说。   顾泷狠了心,不再看两人,翻身上马,疾驰出了顾府。   到了此时,宋氏方哭了出来,顾云瑶搂着她细声细气安慰,秋棠扶着宋氏,几人回了明希院。   顾泷虽走了,二房顾沐却留了下来,但他日日闭门不出,一心读书。转眼五月十日,顾云姮的一月禁足期到了,她终于能从狭小的闺房中出来。一月的时光,将她的脾气磨平了些许,她不再见人暴躁,终有了些世家贵女的模样。但无人知道,她心中对大房的恨意越发深刻,顾泷走了,这份恨意却没有消失,反而转嫁到了顾云瑶身上。   只是顾云姮学聪明了,她将这些埋在心里,明面上温柔大方,一言一行皆轻柔婉约。惹得顾老太太连连点头,还以为这一月禁足有了功效。   且说这日正是五月十二,夏至。   支摘窗外的梨树上,蝉声不停,空中一轮骄阳似火,烤的地面格外的炙热,叶子蜷缩起来,边缘早已烤焦。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雨水也是格外的少。   刚进门的惊蛰不停抱怨:“明明才夏至,热的跟暑伏似的,这往后可怎么过啊。”   “别唠叨了,我们屋里还算可以,托三姑娘的福,冰块不断,你瞧瞧别的屋里哪能有这待遇?”小满说道。   两人目光移到屋内角落的花梨木雕翠竹纹冰鉴,冰鉴中的冰块正冒着丝丝冷气。   顾砚之从里屋走了出来,抬了抬眉,问道:“宣纸买回来了么?”   “买了买了!”惊蛰忙手忙脚乱掏出宣纸,随着他的动作,夹在宣纸中的一片纸屑飘然落地。   小满眼尖,伸手拾了起来,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块纸屑,而是一张写了字迹的纸条,叠成很小的一块。   小满没来的及发问,顾砚之已经瞟到,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迅速恢复镇定,若无其事伸手取过纸条,“我看看。你去给我研墨吧。”   “是,少爷。”小满未做他想,立即取了墨条和砚台。   回了里屋,顾砚之上了榻,拉起四面帷幔,只露出一丝缝隙,借着罅隙透出的阳光,他缓缓展开纸条,纸条上用墨汁简短写了一句话,“想知道关于你母亲的事么,今夜子时,墓园。”   顾砚之神色不变,将纸条揉成团,下榻,找出火石点燃了蜡烛。   烛火幽幽,瞬间将纸条吞没,只留下了灰烬。   这已经是这月收到的第三封纸条。第一封只写了“子时墓园。”他并未理会,而如今第三封已经开始提到林望舒。看来幕后之人越来越急迫。   顾砚之将灰烬撒到窗外,黑眸晦暗冷凝,神色不明。同纸条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日日窥探着他,令他如芒在背。   夏日的院子,百花盛开,草木茂密,蝉声鸣叫,翠鸟高歌,一派暖洋洋的景象,顾砚之却如坠冰窟,周身尽是寒凉。   夜深,子时。城北墓园。   顾砚之身着黑衣,身形隐秘在浓密的树叶中,一动不动盯着墓园。已经子时一刻了,却一个人也无,只有打更人,来回走动。   活动了下发麻的手指,顾砚之心里叹气,不知道是谁传的纸条,但他定然不太守时。他转身便要跳下树走人,习惯性的,回身扫了一眼。   下一瞬,顾砚之狭长黑眸盯住,死死盯住下方。   今夜层云浓密,月色隐秘,星光暗隐,四下只有一片漆黑。倏然,顾砚之动了,他如一只疾行的鸟,动作轻盈跳下树枝。   又如一头突然爆发的狼,瞬息间已到了打更人身后,右手间匕首的刀尖发着寒光,擦向打更人的喉咙。   却不想打更人反应迅速,一个抬手挡住这一击。但下一刻打更人发现他错了,顾砚之右手在空中停住,迅速放下,同时,打更人后脑一痛,再无知觉。   原来顾砚之刚才一击只是个假动作。   打更人在一股剧痛中醒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树干上,一把匕首插在大腿上——正是这股剧痛将他从昏迷中叫醒。   面前,顾砚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轻声道:“说吧,找我到底是何事?”   打更人冷汗连连:“大人,我只是个打更的,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砚之冷哼,“一个打更的会随身携带兵器?会身法轻盈,练过功夫?”   他蹲下身子,缓缓将打更人大腿上的匕首拔起,这过程本就极痛,他又拔的极慢,打更人忍不住哀嚎求饶,“大人,我说!我……是黄金屋的林掌柜派我来的!” 第四十五章 林家的人   顾砚之停住拔匕首的右手,换了左手反手握住匕首柄,一个用力,又将匕首插了回去。   在打更人的痛苦嘶鸣中,顾砚之声线冰冷:“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打更人痛的鼻涕眼泪直流,求饶道:“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更多了!我只是在林掌柜手下办事,他让我日日盯着你,约你出来,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所以关于我……娘,你也不知道?”少年凛冽声线罕见的有些颤抖。   “不知道,纸条上写的都是林掌柜吩咐的。”打更人不停求饶:“饶了我吧大人,我再也不敢了……”   轰隆!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紧接着雷声滚滚,浓黑的天际密云翻滚,层层叠叠压向大地。   借着闪电一霎那的光芒,打更人看到了少年完美的侧脸,他流畅的下颌线条,高耸的眉骨,深邃的眼窝,还有一汪仿若黑湖般看不透的狭长黑眸。   他脸上没有任何遮挡。   打更人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他张口想要再次求饶,却发现一点声音发不出,从喉咙中流出的是滚烫粘稠的液体,还有气管进了血液的低声嘶叫。   轰隆!   又一声雷鸣。瓢泼大雨落下,以席卷一切毁灭一切的姿态,冲刷人间。   漫天银丝中,顾砚之举起手中匕首,借着雨水冲刷上面的血痕。在他的脚边,打更人张着嘴睁着眼,死不瞑目盯着天。   从一开始,顾砚之便没想放过放打更人一条命。他早已习惯了将所有窥探他身世的人,一一杀死,即便是林家的人也不可以。   虽然从始至终,不管是林望舒还是顾成慎,都未言明过他的来历,但顾砚之早已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一些过往,他的身份或许不一般。   但不管如何,那也是过去的事,现在他不希望被人打扰。   在墓园,处理尸体很简单。顾砚之清洗了血迹,悄无声息回了顾府,经过珧光阁时,他身形停滞,隐匿在树下阴影中,向珧光阁望去。   珧光阁卧房的窗牖是开着的,顾云瑶有些怕热,自入了夏,晚间便不关窗。可今日暴雨如注,冷风袭卷,一整夜开窗,明日定会着凉。   想了想,顾砚之上前,缓缓阖上窗,可就在窗牖阖上前,他扫了眼帷幕,只见层层纱帐下,一只洁白玉足露了出来。   玉足雪色纤纤,玲珑剔透,今夜无星无月,漆黑一片,可少女纤细足腕却清晰可见。   下一刻,他的耳尖红了个透,心尖像是被羽毛一扫,颤抖不停。顾砚之心神不宁,手上不稳,阖上窗牖的力道大了些,支摘窗重重阖上,发出一声闷响。   寝屋外,听雨立时喝道:“谁!”   顾砚之不敢耽误,立马抽身向后,隐匿在雨丝中,消失不见。   翌日,下了一晚的雷雨停了,一场大雨将近日的闷热一扫而尽,顾云瑶终于恢复了几分精神,晨起梳妆时,听雨将昨夜的怪事讲了。   顾云瑶听的一头雾水:“关了窗就走?”   听雨点头:“对,奴婢听了响声,起身去看,就只有支摘窗阖上了,其他财物未有缺失,奴婢也有些奇怪。”   “许是看上我们珧光阁的哪位了呢。”顾云瑶打趣。   “姑娘!”听雨跺脚,“这可不是小事,得严加管教,从明个起,姑娘再不能心疼下人,以后晚间值夜必须两人!”   “好好好,都依你。”顾云瑶点头。丫鬟们值夜辛苦,她晚间睡觉也不常起夜喝水,珧光阁中便养成了习惯,只有一人值夜,顾云瑶也并未多管。   正闲聊间,忽听外头传报,万寿阁的虹霞姑姑来了。顾云瑶忙叫了进。   进了屋,虹霞笑意盈盈行了礼:“给三姑娘请安,老太太请姑娘去万寿阁一趟呢。”   顾云瑶蹙眉:“不知道祖母是只请了我,还是……”   虹霞笑道:“三姑娘聪慧,老太太让三位姑娘都去。”   看来是要有什么重要的事。顾云瑶不敢耽误,换了身衣裳,带着听雨去了万寿阁。   万寿阁堂上的红漆木透雕广石靠椅上,顾云姮坐在上面,见到顾云瑶,她居然起身福了一礼,说道:“瑶妹妹来了。”   一月不见,她改了往日的张狂暴躁,温顺异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云瑶暗自警惕,见了礼,坐到顾云姮对面。   过了一炷香时候,顾云棠也来了,见三人坐定,上首顾老太太枯槁的眉扬了扬,声音低沉:“如今云瑶三年孝期已过,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世面。”   呷了口茶,顾老太太又道:“正巧,令国公家的大姑娘举办了一场诗会,邀请了京都大半的贵女公子,我也厚着个脸皮,借着跟令国公夫人的关系,要了三张帖子。”   虹霞为众人呈上帖子,素白的笺子上绘了荷花莲叶,隐约有暗香浮动。   “五月十九在令国公府上举办,还有七日,你们三个也买些头面首饰,妆点一番。”   “云姮,你是顾府的嫡长女,你要带着两个妹妹,好些参加诗会,要记住,你们都是顾家女!在外可是一体的!”最后一句顾老太太声调高昂,语带警告。   三人立马起身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嘱咐了几句,顾老太太挥了挥手,让三人下去。三人依次出了万寿阁。不想与她们接触,顾云瑶选择最后一个走。   不想等她出了门,却见顾云棠悠哉走在前面,见她出来立即笑道:“瑶妹妹,你因着父孝,许久不与京都中的贵女们走动,也不常参与这种诗会,定是不了解其中的规矩,用不用我给你讲一下规矩礼仪?”   顾云瑶挑眉,顾云棠有这么好心?   果然,顾云棠笑道:“瑶妹妹今日头上的这只碧玉透雕荷叶簪着实不错,只要……”   顾云瑶心底哂笑。顾云棠真是不长记性,都被她怼了几次,仍是记吃不记打,还惦记着她的首饰衣裳。   “不用了,多谢棠姐姐好意。”顾云瑶不与她多费口舌,转身便走。   顾云棠脸色一白,语带威胁:“瑶妹妹可要想好,令国公牵头举办的诗会,不仅贵女公子会去,兴许还有皇室贵族,到时候你失了礼数,丢的可是顾家的脸面!”   “不劳姐姐费心。”顾云瑶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不听劝,看你明日如何出丑!   顾云棠咬牙切齿,心里暗骂。 第四十六章 再遇穆碀之   五月十九,天边刚刚泛起白,顾云瑶便被从榻上拉起,睡眼朦胧任由听春为她梳妆打扮。   听春信心满满,为了今日已经准备了好几天,势要为她家姑娘梳个繁复的发髻,在诗会上大出风头。却不想顾云瑶一听便摇头拒绝,只命令她梳个简单些的,甚至首饰也不多带。听春只觉满腔热血无处发泄。   待收拾妥当,顾云瑶到了顾府门口,门前停了两辆马车,顾云姮、顾云棠各自坐了一辆,顾云瑶无奈,只得随意选了一辆,弯腰上了马车,见车内坐着的是顾云棠。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任由马车缓缓前行。   半个时辰后,马车忽然停在了道中间,一步不动。顾云棠皱着眉掀开帷幕,质问车夫,“到底怎么回事?”   “二姑娘,车实在太多,动不了。”   “看看前面谁的车,让他们让一下……”随即她哑口无言,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前面的马车,四匹高大骏马拉着辆雕夔龙马车,一瞧便知马车中人地位非凡,这样的人,顾家怎么能随意让人家让路。   顾云瑶看了眼前方被马车堵得严严实实的道路,“已经快到了,不如下车走一程,这样堵下去,不定何时能通。”   话毕,她轻盈跃下马车,再看身后,顾云姮也下了车。   只是惨了顾云棠,她为了今日聚会特意穿了一身暗金绣莲花纹曳地长裙,裙角足有三尺长,还特别重,她本想着在诗会上,也不需要多走动,曳地长裙显眼能大出风头,却不想居然还需要下来走路!   “我不去!”   “那妹妹先走了。”顾云瑶根本懒得劝,等顾云棠被堵上些时候,就知道怎么做了。   一见她走,顾云棠也是慌了,她凑到帷幕旁,左看右看,发现确实因为马车堵了,好些贵女公子下了车走路,毕竟此地离令国公府只有半刻钟的路途。   “等等我!”顾云棠忙踩着脚踏下了车,却因为曳地长裙,根本走不快,只得拉着裙角向前赶着。   幸好顾云瑶即便不愿意,听到她喊声还是停下脚步等她。   正百无聊赖间,忽听有人惊喜叫道:“顾三姑娘?”   顾云瑶回头,居然是大皇子穆碀之。   他穿了一身月白绣螭龙纹长衫,腰封上坠了块翡翠雕仙鹤祥云玉佩,正笑吟吟望着她,眼中划过惊艳。   不同上次在清晖楼中顾云瑶只穿了普通的常服,今日她着了身浅红绣银丝石榴纹襦裙,浅淡的红将她白瓷般的肌肤,映衬得如朝霞映雪,明艳动人。面上薄施粉黛,一双杏眸盛着春水波光潋滟。   顾云瑶立即俯身行礼。   穆碀之一伸手制止,“别,三姑娘,你若在这里叫破我身份,恐怕我们一时半会都到不了令国公府。”   “殿下……所言倒是极是。”顾云瑶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叫破他大皇子的身份,恐怕会有一群人围上前,走都走不动。   “瑶妹妹,这位公子是谁?”顾云棠气喘吁吁赶了上来,正要斥责顾云瑶,一瞥穆碀之,立即换了温柔和婉的语气,她虽然不知道穆碀之是谁,却从通身的气派猜出了他定乃身份高贵之人。   思及此,她忙将曳地的裙角放下,露出自己完美的侧脸,温婉目光悄悄移到穆碀之身上。   奈何她这一番操作,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穆碀之眼风一动不动,只是对顾云瑶笑道:“顾三姑娘,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了,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穆碀之刚一转身,却见迎面走来两个女子,前头着绛紫衣裳的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一行礼道:“臣女不知殿下要来,竟让殿下的马车堵在了门口,还请殿下恕罪!”   此话一出,满街哗然,众人目光俱飘了过来。   穆碀之苦笑一下,摇头无奈道:“我本意只是想与关兄、孟兄谈下诗词,不想张扬,关姑娘这一请罪,我想走恐怕都难。”   令国公嫡长女关冰云大为窘迫,顿时手足无措,“殿下,臣女……臣女不知……”   “殿下,臣女的哥哥已经在后院等待多时,若殿下不嫌弃,不如跟我与关姐姐一道前去?”一个柔弱的声音解了围,孟晚霜一袭淡蓝襦裙出现在关冰云身后。   她声音不疾不徐,生的人比花娇,穆碀之眼前一亮,问道:“你就是孟兄的妹妹,我倒是常常听他提起你,说你才学过人,擅长作诗,且琴艺精湛。”   孟晚霜红了脸,娇滴滴的垂下头,眼里却含着钩子望向穆碀之,“殿下过誉了,只是雕虫小技,怎敢在众人面前献丑。”   “我与孟兄来往,知他从不夸大言辞,孟姑娘定是有过人才学才能让孟兄不住夸奖,孟姑娘不必谦虚。”   眼见两人一来一往,关冰云耐不住性子出言道:“殿下,时日不早了,不如先去后院,再行叙旧?”   “关姑娘所言极是,劳烦你带路了。”穆碀之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顾三姑娘,不如一道同行?”   瞬间,两道探究的视线落到顾云瑶身上,宛如针扎。   顾云瑶嘴角抽搐,笑道:“多谢殿下垂爱,只是臣女还要等人,不方便和殿下一同去。”   听她拒绝,一旁的顾云棠不停使眼色。在她看来顾云瑶简直是失心疯了,这可是大皇子!有这等机会,还不赶紧和大皇子亲近一下!要知道大皇子至今还未婚配,不说正妃,若能捞个侧妃也是顾家肖想不来的。   若顾云瑶能听到顾云棠的心声,定会哂笑不停。大皇子穆碀之是个香饽饽谁人不知,刚才孟晚霜、关冰云一番暗地较劲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多少人惦记着穆碀之,她可没心情往上凑,再惹一身腥。   穆碀之不再多劝,随着关冰云往令国公府去。   他们身影远去,顾云棠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和大皇子认识的?刚才为什么不跟上,你知道你错过了多好的机会么!”   “棠姐姐想把握机会,不如现在追上去。只是作为妹妹,我还是想劝劝姐姐。”顾云瑶顿住,目光往下看去。   顾云棠不明所以,跟着看过去。   耳边响起顾云瑶含着笑意的声音:“姐姐再和人说话时,还是理一理裙角,别再把衬裙露出来了。”   顾云棠这才发现,她的…裙角卷了边,露出下身贴身的白色衬裙!刚才与大皇子说话时,她一直用这幅模样,亏她还以为自己美艳无双,结果险些出了丑! 第四十七章 小结巴   不再理会顾云棠,顾云瑶独自一人进了令国公府,今日诗会来人众多,国公府内小厮、婢女忙得不可开交,顾云瑶正好落得清静,随意问了路,便向举办诗会的玉梨院走去。   玉梨院极大,叠石成山,假山耸立,还有一池湖水,水中荷叶团团,莲花朵朵。湖景如画,天朗气清。   美景中顾云瑶心情极好,她瞧见湖旁立了个凉亭,旁边种了两株葱绿的柳树,枝干茂盛,遮住明媚阳光,凉亭中一片阴凉。   顾云瑶拾阶而上,但见凉亭石桌上摆着供人享用的点心茶水,只有两三人坐在其中乘凉。顾云瑶也不理会,从石桌上的瓷碟中拈了块栗子糕,随意找了个石凳,悠闲坐下。   栗子糕香甜可口,湖面吹来阵阵凉风,好一派悠闲自得的景色,顾云瑶极为享受。   只不过半刻钟,这静谧的时光便被打断。身旁聚在一起的几个贵女小声嘀咕:“你们看那个人,也不知道这诗会怎么办的,居然请来个小结巴!”   “可不是,刚她还要跟我搭话,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明白。这明明是关姑娘牵头办的诗会,怎么什么人都有啊。”   “哎呀,别说了,快走吧,她要过来了。”三人一阵低声议论,随即脚步声渐远。   顾云瑶皱眉,并不回身。不妨身后传来一个女孩低低的声音:“打扰,扰,了,我,我想问问,去……”   顾云瑶转身,面前立了个圆脸姑娘,脸蛋上满是汗水,急不可耐,口中却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明白。   她定是刚才三人议论的小结巴了。顾云瑶放缓语调,轻柔道:“姑娘别急,慢慢说。”   小结巴眼神一亮,再张口时明显好了许多,“多谢,谢姑娘。”   顾云瑶了解有些人结巴是由于紧张,忙点头示意她不着急。小姑娘一字一句说来,原来她名叫周晨暮,乃是幽州人士,上月才跟着爹娘来到京都。   她从小一紧张说话便有些磕绊,又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京都诗会,更是紧张到话都说不明白。   周晨暮第一次来不懂流程,本想找人问问,可她一结巴,这些贵女便会面露鄙夷,好似看到什么腌臜之物,有些更是直接笑出声。周晨暮被众人嘲笑更是紧张,顾云瑶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不仅没有歧视她,反而照顾她情绪的人。   周晨暮神色怯怯,轻声道:“我,我可以跟着你,你么?”   顾云瑶点头,“我也第一次来,两个人作伴正好。”   两人互通了年纪和姓名,别看周晨暮人长的小,居然已经十四。   知道顾云瑶居然比她小,周晨暮笑弯了嘴角,“瑶瑶,我,我是姐姐。”   顾云瑶点头配合:“晨暮姐。”   两人性子相合,挽着手一起看湖心景色,一起吃着糕点,倒是比一个人时有趣多了。   顾云瑶却不知,背后正有人议论着她。   令国公府后院,关冰云与孟晚霜刚刚辞别了大皇子,正一起往玉梨院走去。   蓦然关冰云冷哼一声:“孟姑娘倒是好手段,大皇子都对你夸赞不止呢。”   孟晚霜别过头看小路两侧的玉兰树,“晚霜不知关姑娘所言何事。”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关冰云看着更是心烦。   都是千年的妖精,玩什么聊斋!她们两人冲着大皇子而来,打的什么心思两人心知肚明,偏孟晚霜还要假惺惺装模作样。   关冰云暗地翻了个白眼,问道:“这事暂且不提,你可认识那什么顾三姑娘?她怎么和大皇子认识的?”   她和孟晚霜两人竞争已够闹心了,怎么又多出个人!   孟晚霜抚着鬓发,眼中流露迷茫,“她乃是定平侯家大房的女儿,顾云瑶。后一个问题我也不知。”   一听定平侯,关冰云舒了口气,“原来是这等落魄户,亏我还担心了半天。”   “关姐姐放心的有些早了。”孟晚霜轻声道:“据我所知,虽顾家落寞了,可人心却大的很,这顾家的女儿,也惯会钻营。”   关冰云嗤笑:“大皇子性情温和,平易近人,导致这些牛鬼蛇神都要往前凑一凑,想着分一杯羹,也不看看大皇子什么身份,可是这等人能肖想的?”   孟老爷官居礼部尚书,乃是当朝新贵,而令国公关家乃是老牌权贵,身份地位与顾府不可同日而语。   忽的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关冰云立即住了嘴向后望去,却是穿着曳地长裙的顾云棠,脸上带着谄媚笑意,“两位姐姐可是去玉梨院?我与两位姐姐同路,不如一道走?”   “不必了。”关冰云一点面子不给。   顾云棠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小声道:“我刚听两位提起顾云瑶,实不相瞒,我乃定平侯顾家二女,顾云棠。我最了解我那个妹妹,整日不务正业,总是想着攀附权贵,手段刁钻,实在令人不屑!姐姐们不了解顾云瑶秉性,可千万别被她骗了。”   关冰云停下脚步,嘴角勾起嘲弄笑意。她虽然不喜欢顾云瑶,却更不喜欢顾云棠这种出卖自家人的行为。   关冰云转头,“孟妹妹,我们还是快快走吧。这诗会请的人多了,真是开了眼了,什么人都有。”   顾云棠的脸“唰”一下子白了。关冰云的嘲讽她全都听懂了。   孟晚霜却摇头,朝顾云棠问道:“你说你最了解顾云瑶?”   顾云棠忙点头,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着急道:“我真的了解她,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   孟晚霜抬起眼眸,细声细语:“那你……可知道顾云瑶最不擅长什么?”   顾云棠愣住。   一旁的关冰云不由蹙眉:“你要做什么?”   孟晚霜随手折了片小径旁树干上的绿叶,拿在手中把玩,“关姐姐不知道,有些人不跌个跟头,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这种人与其和她缠斗,不如一击致命,让她知道自己的位置。”   在关冰云疑惑的目光中,孟晚霜随意扔掉树叶,喉咙发出低低笑声。   “关姐姐你说呢?” 第四十八章 击鼓传花   过了半个时辰,玉梨院中参加诗会的人陆陆续续到齐,渐渐热闹起来。   关冰云姗姗来迟,笑着招呼众人,“多谢各位来令国公府参加诗会,小女不胜感激。既然是诗会,定要以诗会友,夏日湖心莲花开的正盛,不如各位便以莲为题,作诗一首,让众人参评?”   众人自然叫好。这可是贵女、公子出风头的好机会。院中众人纷纷行动,找地方研墨写诗。   周晨暮问道:“瑶瑶要,要去么?”   顾云瑶摇头:“我不擅诗。姐姐呢?”   周晨暮摇头。作诗后还要读出来,当着众人面,她的结巴会更严重的。   两人相视一笑,都放松下来,打着看戏的心思看众人忙碌。   一盏茶后,早有快的人作好了诗,大声诵读,等众人品评。   “夏风吹起芙蓉露,只有秋香入座来。关姑娘这首真是妙啊!”   立时有人反驳,“莲花如锦水连天,一片凉阴覆绿盖。我看还是孟姑娘这首更是用词精妙。”   两边人争执不下,有人机敏,见穆碀之与孟晚箫站在树下绿荫处,立时上前问道:“大皇子,孟公子,你们两个才学过人,不如也来品评一番。”   穆碀之本不想卷入是非,被问到头上,只得无奈向纸上望着。   关冰云、孟晚霜同时停下动作,一瞬不瞬盯着穆碀之。   半晌,穆碀之叹气:“两首诗都精妙绝伦,但我以为,还是孟姑娘写的莲更真一些。”   孟晚霜眼中水波流转,盈盈福了身,含羞道:“多谢殿下夸奖。”   关冰云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恭喜妹妹了。”   众人纷纷祝贺孟晚霜,一时间孟晚霜风头正盛。   良久,关冰云轻声道:“好了,我看刚才作诗许多姐妹并未参与,好不容易出来玩,冷落了谁都不妥当。所以我左思右想,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见众人议论纷纷,关冰云又道:“很简单的游戏,击鼓传花。等会我会击鼓,鼓声停的时候,哪位接到绢花,便从旁边的箱子里抽一个签,完成签子上的任务即可。”   说着,关冰云指了指旁边举着箱子的婢女。众人一看她准备的如此齐全,定是有备而来,也点头同意。   关冰云目光若有若无扫过顾云瑶所在的角落,展颜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先来试玩一局。”   话音刚落,她便敲起鼓,鼓声起,众人纷纷传着绢花,蓦然鼓声骤停,绢花传到了孟晚霜手上。孟晚霜也不忸怩,抽个了签,签上写着“琴”。   “这便是让孟姐姐弹琴了?”   “今日居然能听到孟姑娘的琴声,真是幸事!”   “是啊是啊,孟姑娘一曲《山高水长》真是绕梁三日!”   在众人议论声中,婢女取了琴,孟晚霜志得满意的落座,纤细双手挥动,琴音似水,温婉流淌,余音袅袅,正是《山高水长》。   众人惊异声连连,穆碀之也是目露惊叹望着孟晚霜。   一旁的关冰云咬紧银牙。明明是她举办的聚会,却连连让孟晚霜出了风头,真是可恨!   可她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孟晚霜弹完了一曲,众人齐齐送上夸赞。   关冰云强笑道:“既然大家都知道怎么玩了,不如我们继续?”   她敲起鼓,火红的绢花在人群中抛来抛去。顾云瑶本和周晨暮一起在外围看热闹,却不料那绢花好像长了眼,倏然从人群中被抛出,稳稳落在了顾云瑶手上。   蓦然,鼓声停住。   孟晚霜做作的惊讶声响起:“居然是顾三姑娘得了绢花,快来抽签吧。”   周晨暮与顾云瑶面面相觑,问道:“瑶瑶,你要去,去么?”   顾云瑶很是随意,这种聚会乐一乐也无妨。她视线一扫,忽见人群中的顾云棠笑的古怪,想到方才鼓声停的突然,顾云瑶心里不由收紧,虽面上如常,心中的弦已绷了起来。   行到抽签的箱子旁,顾云瑶随意抽了一只签,刚一拿出手,关冰云已经凑了过来,叫道:“顾三姑娘手气好,居然也抽到了琴!”   顾云瑶不语。关冰云关切问:“妹妹怎么这幅模样,莫非是……不擅琴艺?”   “不擅如何,擅又如何?”顾云瑶反问。   孟晚霜来到两人身旁,听得此话温和笑了,“瞧妹妹说的,诗会本就是让大家聚在一起乐一乐,妹妹若是不会琴,跟我们说,换一个签子便好。”   关冰云立即道:“是了,毕竟妹妹年少失怙,家中疏于管教,技艺有所疏忽也是有的。”   关冰云不由暗自感慨孟晚霜计策绝妙。若是顾云瑶不会琴,等于当众承认她才疏学浅,即便她会,有孟晚霜珠玉在前,顾云瑶的琴音只要没有超过孟晚霜,都会成为陪衬,在众多女眷中黯然失色,到时候大皇子哪里还能想起这号人!   只是她们两人千算万算,在顾云瑶面前却都不够看。   顾云瑶心思一动,联想到顾云棠诡异的笑容,立即将事情因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看着眼前两人。   “姐姐们倒是替我考虑的周全,只是既然抽到了签,我便试一试。”   她要弹琴?关冰云有些诧异,要知道顾云棠可是信誓旦旦保证顾云瑶不擅长琴艺,可顾云瑶却未露任何怯意。   关冰云心里有些打鼓,转念一想,估计顾云瑶也是强撑着,且孟晚霜从小学琴,琴艺一流,何人能超过她?   心下打定主意,关冰云笑着吩咐婢女摆好琴,顾云瑶落了座,白皙手指轻轻拂过琴弦。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是哪个,从未见过,居然也要弹琴,在孟姑娘面前不是班门弄斧么?”   “可不是,孟姑娘自小琴艺超凡,何人能及。”   周晨暮气的跳脚,也不顾紧张,指着说闲话的人喊道:“你,你又没听,怎么,么知道瑶瑶弹的不好!”   那人正要回嘴,倏然,“叮”的一声,琴弦被拨动。   只见顾云瑶端坐在古琴前,纤细素手挥动,在琴弦上拨弄弹奏。   倏然间,激昂乐曲迸发,小小的古琴好似爆发出一股无形的力量,席卷了整个玉梨院。   随之而来的,是昂然勃发的琴声,好似千军万马,杀声震天。琴声声动天地,徐而察之,有兵器敲击、战鼓轰鸣声、利箭飞落声,声声入耳。   原本闭目养神的穆碀之睁开双眼,与身旁的孟晚箫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十面埋伏?!” 第四十九章 十里埋伏   穆碀之惊异:“顾三姑娘居然会弹这首曲子?”   要知道《十面埋伏》乃是一首描述楚汉战争的乐曲,难度极大,且整首古琴曲气势恢宏,激昂雄厚,一般闺中女子皆不喜欢听,更别提弹。   孟晚箫盯着对面弹琴的少女,因弹琴,她浅红襦裙的袖口滑落到臂弯,露出小半截藕节般白皙的小臂,弹琴时她眸子低垂,长长纤薄的睫毛在日光下颤抖,好似蝶翅轻轻抖动。   她的背后是波光粼粼的湖水,满池刚刚怒放的莲花立在湖中,却都不如她因弹琴而染上红润的侧脸娇嫩。   孟晚箫呢喃:“是啊……”   他一直还当顾云瑶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小女孩,却不想一转眼,她已经长大,亭亭玉立,那样光彩照人,璀璨夺目,令他都有些……移不开目光。   孟晚霜脸色奇差,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嘴角僵硬的笑意,藏在身后的手却捏的死死的。   她千算万算,却不料顾云瑶居然弹的如此好!要知道论难度,《十面埋伏》本就在她所演奏的《山高水长》之上,且顾云瑶琴声流畅,看得出琴艺娴熟远远超过她。   这怎么可能!   明明顾云棠信心满满,再三保证顾云瑶从未弹过琴,她才设了这个局,难道顾云棠骗了她?   恰在此时,顾云瑶收了最后一个尾音,一曲终了,但琴音袅袅,绕梁三日。   人群一时静默,众人还沉浸在刚才激昂的乐曲中。周晨暮第一个上前,双眼异常雪亮,抱着顾云瑶,叫道:“瑶瑶,你真厉,厉害!”   世界上怎么会有瑶瑶这么好的人!周晨暮激动极了,刚刚她还担心瑶瑶会不会出丑,现在她明白完全是她过分担心了,瑶瑶弹奏的曲子,是她有生之年听过最棒的一首!   反正瑶瑶最棒,周晨暮不接受任何反驳!   顾云瑶笑着接受她的称赞,瞥见人群中脸色惨白的顾云棠,她亲昵走上前,揽着顾云棠肩头,笑道:“其实一切还多亏棠姐姐,没有棠姐姐帮忙,我怎会弹的如此好。”   不明白里面玄机的人,听了只会感慨顾家姐妹情深。但此话落到关冰云、孟晚霜耳里,却如一道惊雷。   孟晚霜眸中闪过厉色,盯着顾云棠。   顾云棠呆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立马叫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她真的没有传递假消息,她也不明白顾云瑶怎么突然会弹琴,又弹的如此好!   可这话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难道要说她们三人合起伙来要让顾云瑶出丑?   顾云棠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半句也憋不出来。但她这幅模样落到孟晚霜眼中,好似心虚,恰恰落实了孟晚霜的猜测。   孟晚霜收敛心神,走到顾云棠面前,轻声道:“顾家二姑娘真是好算计,策划了一番,居然是为了顾三姑娘,真是令我佩服。”   顾云棠身形颤抖,低声求饶:“孟姑娘,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   “不必了。”孟晚霜打断,“只可惜你只能骗我一回,以后我举办的聚会,顾二姑娘不用来了!”   最后一句孟晚霜声量压低,嗓音却又尖又利,仿若一把锋利的刀插进了顾云棠耳膜。   顾云棠听懂了孟晚霜话中的威胁之意,她打了个激灵,嘴唇煞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顾云棠心底呐喊。她明明是为了巴结孟晚霜而来,她自知以她的身份高攀不上大皇子,但她看出孟晚霜不喜顾云瑶,若能踩着顾云瑶和孟晚霜结交关系,以后京都贵女圈中,她定能稳坐一席之地。   算盘打得好,可事实却事与愿违。顾云瑶居然借着一首琴曲大放异彩,赢得诗会众人目光和赞扬,而顾云棠,再不能参加孟晚霜举办的聚会,又被关冰云暗恨在心,以后京都闺女圈中,恐怕都将寸步难行!   话毕,孟晚霜不再看顾云棠一眼,反倒盯着顾云瑶,轻声道:“顾三姑娘好心思。”   顾云瑶的《十面埋伏》让她的《山高水长》黯然失色,人们只会记住最优秀出彩的那位,其他的皆是陪衬,孟晚霜一身技艺,万万想不到诗会上她居然成了别人的陪衬!   顾云瑶也不辩解,只笑了笑:“多谢孟姑娘。”   “顾三姑娘琴音回肠荡气,令人听之忘俗。”穆碀之走到近前,满面笑容恭贺道。   顾云瑶忙谦虚推辞。   一旁孟晚霜见了这一幕,更觉胸口气闷,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忽然,穆碀之瞥见周晨暮,惊奇道:“音华,你居然也在,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周晨暮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大皇兄,我,我没找到你,幸好瑶瑶陪,陪我,瑶瑶可好了,一直陪我!”   大皇兄?顾云瑶脑中划过闪电,瞬息间已经明白,问周晨暮:“难道你便是福安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音华郡主?”   当今圣上安庆帝有一亲姑姑,乃是福安大长公主,长公主育有二子一女,小女儿多年前嫁到幽州周家,诞下一女后难产而死。这个女孩便是周晨暮,大长公主极宠溺小女儿,对她留下的一丝血脉更是极为疼爱,周晨暮刚出世便被封为音华郡主。   周晨暮点头,忙解释:“瑶瑶,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开始不知道怎么说,后来,来就忘了。”   穆碀之笑道:“不想音华和顾三姑娘有缘,音华性子腼腆,又第一次回京都参加诗会,多谢顾三姑娘照应了。”   郡主?孟晚霜咬紧下唇,不敢相信。顾云瑶怎么能有这等运气,居然和音华郡主攀上了关系!她明明也看到了周晨暮,却并未放在心上,居然白白错过了机会!   今天的诗会,她精心准备,又小心谋划,想在大皇子穆碀之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她打压了关冰云,却在顾云瑶脚下落败,这让孟晚霜如何甘心?   她心中好似烧了一团火,五脏六腑都气的冒烟,可一旁的孟晚箫好像不知道自家妹妹所想,热情凑到顾云瑶身前,热切问道:“以往未见三姑娘动过琴,不想琴技精湛至此。”   顾云瑶含笑答道:“以往跟娘学过些,只会弹这一首。”孟晚箫当然不可能知道,这都是她前世为了参演电影苦练的,只练了这一首,哄哄旁人还行,再来一首她可就露馅了。 第五十章 诗会   孟晚箫道:“三姑娘谦逊,这首曲子在三姑娘手下气势恢宏,两军争锋的场面展现得淋漓尽致,令孟某佩服,不知……”   倏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身旁孟晚霜咳的厉害,断断续续道:“哥哥,我好似……吹风了,想快些回去。”   果然又来这招。顾云瑶见怪不怪。   孟晚箫面露难色,看了看顾云瑶,又瞥了瞥孟晚霜,咬牙道:“晚霜,你先回车上,我过会儿便来。”   孟晚霜紧紧握住手心中的帕子,荒谬感从心中升起。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哥哥,居然因这个女人拒绝了她?   “哥……”孟晚霜开口想继续劝。   可顾云瑶比她更快开口:“我看孟姑娘脸色不好,孟公子不如赶紧带她回府,耽误了病情可不好。”   她可没心思和孟晚霜抢哥哥,更不想和孟晚箫有什么瓜葛。   听出她弦外之音,孟晚箫抿了抿唇,有些失落,“那……顾三姑娘,我与舍妹先走了,若是有缘,再与三姑娘交流琴技。”   话毕,他跟着孟晚霜慢吞吞离开,路上仍忍不住回头。但浅红衣裳的少女一直并未看他,孟晚箫忍着失望,跟着孟晚霜出了令国公府,上了马车。   甫一上马车,帷幕阖上,孟晚霜忍不住问:“哥哥,你难道看上了顾云瑶?”   “我……晚霜,你别乱说。”孟晚箫脸色涨的通红,顾左右而言他。   孟晚霜暗道果然如此,深吸一口气劝道:“哥,你可不要识人不清,顾云瑶根本没有她表面那般单纯,你可别被骗了,她心思深重,最会钻营算计!”   “你若对她有些意思,她定会顺势而上,攀上我们孟家!”   哪知一贯温和的孟晚箫第一次板起脸,严肃说道:“三姑娘她为人温婉体贴,与我交往中落落大方,何曾有过攀附权贵的心思,晚霜你这回实在错的离谱。”   孟晚霜气的倒仰,“你是不知道今天诗会上,她为了大出风头特意……”   话到一半孟晚霜突然住了嘴。诗会上可是她先起了陷害的心思,这要如何和孟晚箫说?   孟晚箫皱眉:“诗会上三姑娘确实出了风头,因她琴艺过人,这又和心思深重有什么关系?”   孟晚霜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最后只得搬出孟夫人,“反正哥哥你可想清楚,顾家那落魄户,娘可不会同意!我的嫂嫂定是个能与你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   一提这事,孟晚箫也住了嘴。孟夫人在孟府说一不二,积威深重,孟晚箫知道妹妹说的有理,但年少慕艾,一往情深,埋在心底的情意并不会轻易消失,反而如陈年老酒越酿酒意越浓。   玉梨院中,顾云瑶已被众人围了上来,走也走不了,人们纷纷上前祝贺,变着花样夸赞她。   一方面顾云瑶一首曲子震惊四座,已经许久没有闺中女子敢挑战《十面埋伏》这等难度的曲子了。另一方面,大皇子穆碀之、音华郡主周晨暮都围在顾云瑶身边,有心思活泛的立即想与顾云瑶交好,借机会攀附下皇室。   众人心思各异,但行动统一,皆围在顾云瑶身边,一时间她风头大盛,已然成了诗会的中心,众人的焦点。   被冷落在外的关冰云暗自咬牙切齿,狠狠瞪着顾云瑶。这个仇她记住了!   顾云瑶被人群簇拥着,不疾不徐回应着大家的赞美和问话,前世比这大的场面她都见过,如今应付小小诗会她如鱼得水。   与众人对话时不卑不亢,回答夸赞时谦逊有礼,渐渐地,原本有些存了迎合攀附心思的也被顾云瑶的真诚打动,真心想和她结交。待诗会散了,顾云瑶已经认识了诗会上大半的贵女,更有数人真心邀请她来家中小聚。   分开前,周晨暮再三叮嘱,让顾云瑶一定要记得给她写信,两人才依依不舍分开。   回顾府的马车上,顾云棠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待回了顾府,甫一下车,便见虹霞在门口迎接,见到三人她行了一礼,“三位姑娘回来了,老太太有请。”   顾云棠立时打了个寒颤。   到了万寿阁中,顾老太太仍是坐在上首,着了身绛紫绣福寿暗纹圆领薄衫,干瘦枯槁的手捻着佛珠,脸上神色不辨,喜怒不定。   待三人落座,顾老太太呷了口茶问:“诗会情况如何?”   顾云姮是嫡长女,先发言,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讲了。   顾老太太听了轻哼一声,并不多说,却道:“近来我总觉得身子不舒服,云棠素有孝心,若无事从明日起便住在万寿阁伺候我吧。”   好似晴天霹雳,顾云棠浑身一抖,拒绝的话已经脱口:“祖母,孙女笨手笨脚,怕伺候的不周全。”   她以往可是看过徐氏伺候顾老太太,起的比鸡早,睡的比丫鬟晚,日日都要站在顾老太太身旁,端茶倒水,用膳时还得布菜。这累人的活计她可不做!   顾老太太似笑非笑,眼神犀利瞟着顾云棠,“你心思缜密哪里笨了?既然你不想过来伺候,便留在屋中抄些经书,为我祈福吧。”   “不知要为祖母抄几卷经书?”顾云棠小心问。   顾老太太捻着佛珠,“抄到我病情痊愈吧。事不宜迟,云棠今日起便在屋中抄书,抄不完不可出门。”   这可不是抄书,这是明晃晃的禁足啊!   顾云棠抬头想要辩解,却见顾老太太锐利眼神如刀,瞬间顾云棠额头冒汗,心中蹦出一个念头:顾老太太知道她在宴会上试图陷害顾云瑶了!   顾老太太当然知道,诗会上发生的事不是秘密,用心打听便知道。顾云棠的小心思更瞒不住顾老太太,若是以往,顾老太太不想管小辈间的龌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顾云瑶在诗会上大放光彩,又认识了音华郡主,更和大皇子有些交情,顾老太太心思立即活泛起来。   在皇室面前,孟家都不够看,顾府若能有个女儿嫁入皇室,满门荣光不就有了!   偏顾云棠不长眼,居然还要不知死活的算计顾云瑶。顾老太太这次可忍不了,立即出手要将不安分的顾云棠拘在家中,别出去添乱。 第五十一章 蔷薇   顾老太太扯着孝字大旗,顾云棠挣扎不过,只得应了。   随后顾老太太又摆出和善的面孔,语气温和问了些顾云瑶诗会上发生的事,末了她点头:“你做的很好,无论是郡主还是大皇子,以后你都多多走动。”   顾云瑶知道顾老太太的算计,面上恭敬点头应下。   顾老太太说了会话,也累了,又闲聊了些,便放众人离开了。   顾云棠脸庞煞白,脚步虚浮,她已经预料到今后将要面对的生活了。   见她这副模样,顾云姮暗地里撇了撇嘴,带着丫鬟快步走了。诗会上她也看顾云瑶不顺眼,想着算计算计,但顾云棠动作更快,当时她还跺脚不忿,却不想顾云棠落得这副田地,顾云姮不由有些庆幸。   回了二房在的清溪阁,刚一进院子,就见迎面走来个人,正是顾涣,他嘴里骂骂咧咧,还时不时用脚踹一旁低头的小厮,小厮被他踹的趔趄,却不敢反抗。   顾云姮疑惑:“你又怎么了?”她这个弟弟三天两头惹事。   顾涣狠狠瞪了一眼小厮,“还不是他,手脚不利索,打碎了我一坛子好酒,这也算了,他却不收拾干净,被娘知道了,狠狠说了我一顿。”   “你才多大,便学着喝酒,若被爹知道,一顿打跑不了,娘骂你一场已是好的了。”   顾涣翻着白眼,“得了吧,娘就是因为哥哥秋闺之事闹心,你不知道吧,哥哥自己承认了,他在书院的成绩根本赶不上顾泷!我们二房,什么事都要被大房压上一头!我呸!”   他恶狠狠的吐了口痰,浑身的混子气息。   顾云姮听了这话想起诗会之事,心里也是发堵,“哼,顾云瑶那个贱丫头也是,最会在祖母面前卖乖,哄得祖母开心。”   两人都在大房手下吃过亏,对大房恨意颇深,聚在一起忍不住说三道四,越说越气。   “不行,必须得挫挫他们的风头,不能任由顾云瑶嚣张!”   顾涣肥肉横飞的脸上长了一双小眼睛,他眯了眯眼,“我倒是突然有个想法。”他附到顾云姮耳畔,嘀咕了一会儿。   顾云姮摇头:“你不知道,现在她不知抽的什么风,手底下的丫鬟看管严的很。不过经你提醒我倒是想到个法子,与其在顾云瑶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在那个杂种身上下手。”   顾涣挑眉,“他能行么?”   顾云姮冷哼:“你是没见过顾云瑶对那个杂种有多好,到时候有她心疼的!”   顾涣转念一想也点头,“正是。”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尽是阴毒。   *   诗会后,顾云瑶过了两天清净日子。直到这日,她午后窝在窗牖旁的躺椅上歇息,见听春怀里抱了一捧嫣红蔷薇进了珧光阁,笑道:“三姑娘,你快看,明希院东角的花圃中蔷薇花开的正好,奴婢摘了些,想着不如自己动手做些胭脂。”   “你还会这些?”   听春找了个天青色瓷盆,灌了清水,将朵朵蔷薇放到水中洗去浮灰,听了此话点头,“小时候和我娘学过一些,简单的很。选颜色一致的花,去了灰摘了花瓣放进石臼,舂研成浆水,过滤几遍,压成圆饼状,浸泡花汁四五日再阴干,只是比不得市面上卖的胭脂颜色正,也只是自己玩玩。”   顾云瑶听的出神,也来了兴致,忙下了躺椅央求:“好听春,快带我去看看。”   听春捂嘴乐,“本就想带三姑娘去,姑娘这两日真是奇怪,自打诗会回来也不去找二少爷玩,整日除了去夫人那里请安,便窝在屋里,可是有心烦事?”   这话戳中顾云瑶满腹心事。当日诗会她一时气不过,反手算计了孟晚霜一下,虽然当时很爽快,可事后回想,顾云瑶后悔到欲哭无泪。   她明明是冲着讨好孟晚霜,撮合顾砚之和孟晚霜而来,结果倒好,她居然和孟晚霜结了梁子,这还怎么撮合,又要如何面对顾砚之!   更令她苦恼的是,她发现孟晚霜并非如原着中所写的那般单纯、天真,不谙世事。这令她有些慌张,原着是她唯一的依仗,若是原着都出了错,她还能依靠什么从顾砚之手中活下来。   思来想去,繁杂愁绪缠绕,顾云瑶都不知怎么面对顾砚之。   听春去外间取了个竹篓,背在肩上,劝道:“三姑娘不如跟奴婢去看看,也正好散散心。”   顾云瑶亦有此意,随意趿上鞋子便跟着听春出门。   明希院上方的天空飘着丝丝缕缕的云絮,放眼望去,远处艳阳高照,厚重的屋脊在日光下像沉默的兽,立在院中。近处草芽遍地绿,葱翠树枝上,鸟雀鸣叫,夏风带着暖香,吹得人醉醺醺。   两人拐了个弯,远远望见花圃中一簇簇蔷薇开的正盛,火红的花瓣迎风招展。   花圃前,正有两人忙活着挑选完整的花朵,用剪刀将整个花朵连枝剪断,放入身后竹篓。   远远的听春喊道:“惊蛰,你干的怎么样?”   那两人听到声音停下动作回头看去,其中一人正是惊蛰,另一个正是顾云瑶这两日避而不见的顾砚之。   少年修长的手指正抓着一朵花蕾,花瓣舒展,红的娇艳,衬得顾砚之凛冽的下颌线条柔然了些许。他那双工笔画都难以描摹的狭长桃花眼中,平静不起波澜。   顾砚之略微点了点头,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到手心中的蔷薇,“三姑娘。”   少年的话混着花香,熏的顾云瑶头有些晕。   她小声问听春,“他们怎么在?”   听春摇头:“奴婢在这里摘花,惊蛰看到便过来帮忙,至于二少爷奴婢也不知道。”   顾云瑶有些慌,她还没做好见顾砚之的准备,可如果掉头就走,那避而不见的意思也太过明显了。   想了想,她慢吞吞走到顾砚之身旁,随意望着满花圃的蔷薇,就是不看顾砚之,“你怎么来了?”   “惊蛰说你们在摘花,闲来无事散散心。”顾砚之绝口不提他怎么死皮赖脸跟着惊蛰来的。   他素来聪敏,早已发现顾云瑶对他的疏远。既然她不主动来,他便主动去。   顾砚之淡淡问:“听说三姑娘要做胭脂?” 第五十二章 诬陷   顾云瑶有些害羞,“只是闹着玩的,随意做做,比不得店里卖的。”   她理了理衣袖,今日出门仓促了,并未绾发换衣,此时她头发半绾半披散在身后,衣裳也因在躺椅上待久了,起了褶皱。   平日她在珧光阁懒散惯了,却不想遇到顾砚之,顿觉自己这身打扮有些不大得体,黯然失色。   早知道换身衣裳好了。顾云瑶暗自懊恼,不自觉嘟了嘟嘴。   她的杏眸中盛着满池春水,娇嫩唇瓣上,唇珠红润,像收敛起花香的蔷薇花蕾,引得人想上前吮上一吮。   顾砚之晦暗视线触到她的唇瓣,好似烧灼一般忙别开眸子。   这样的红润,确实不需要胭脂点缀。莫名的,他心头浮起这荒唐的想法。   顾云瑶见少年立在蔷薇花前,一身藏青衣裳衬得腰背挺直,身姿如松如竹,朗朗清风皆比不上少年半分风姿,心中升起一股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   随即,她又有些难言的酸涩。男主角这么优秀,不也还是女主的。顾云瑶有些心烦,伸手要摘离得最近的那朵蔷薇。   “别!”顾砚之猛地伸手,钳住她细白的皓腕,皱眉道:“蔷薇有刺,小心些。”   少女骨节纤细,手腕仿佛名贵的瓷器,肌肤细腻滑嫩。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蓦然这首诗窜上顾砚之心头,少女的皓腕带了灼人的温度,令他手心一烫,慌忙松开手。   顾云瑶并未发现,她望着顾砚之有些发呆。   她说不明白心中酸溜溜的情绪为何而来,有些像……老母亲的心态。也不知道惹怒了孟晚霜后,顾砚之还能不能记得她的恩情,可别忘了报恩,又把她一刀咔嚓了。   “想什么呢?”顾砚之见她发呆,挑了挑眉梢问。   顾云瑶脱口而出:“想你。”   少年瞳孔倏然放大,手心攥紧,一种难言的欢喜涌上心头。   下一瞬,他听到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以后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吧。”   顾砚之:“……?”   顾云瑶:“!”   糟了!   嘴一瓢,居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云瑶试图补救,“我的意思是,就是……”   可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顾砚之却笑了,他唇线弯起弧度,眼眸中流淌一抹笑意,轻声道:“我知道。”   顾云瑶:“?”不是,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啊!   便在这时,听春跑到二人身后,看了看竹篓,“三姑娘,二少爷,蔷薇花够了,不需要摘了。”   顾砚之收起笑意,点了点头,将竹篓递给听春。   摘完了蔷薇花,顾砚之再无理由多待,磨蹭了一会,跟着惊蛰回了屋。顾云瑶则带着听春回了珧光阁,两人加上听雨三人合力,将花瓣洗净,放入石臼,舂碾出浆,一阵忙碌,两筐蔷薇花,也只做出了三个圆饼状的胭脂。   末了,听春将胭脂浸泡在花汁中,找了个阴凉处晾晒,这般放上三五天才能算成。   一切妥当后已经晚上,窗牖外夕阳西下,万顷霞光铺满天际,夏日的炎热终于消散,只余晚间的凉爽。   因太累,顾云瑶并未去宋氏屋里用膳,而是让听春去小厨房取了饭食,打算在珧光阁内对付一口。   听春提了食盒回来,随口道:“二房那边可真是热闹,好像是大姑娘丢了个首饰,满院子找,还把所有的丫鬟、小厮都叫出来搜身,动静大得很。”   二房又在搞什么事?顾云瑶皱眉。   但到了晚上歇息,也并无其他动静,顾云瑶便放下此事,更衣盥洗后上了榻。   白日劳作了一番,她浑身酸软无力,夜里睡得特别香甜。夜深时分她却忽然被人推醒,帷幕外一片灰暗,勉强能看清叫她的人是听雨。   顾云瑶蹙眉正要问话。听雨抢先一步说道:“三姑娘,老太太那边传话,让都去万寿阁。”   顾云瑶瞬间清醒,拉开帷幕瞥了眼墙角铜制滴露,已经子夜。   听雨扶她起身,为她穿衣,轻声道:“听春打听了一番,是晚间二房丢了首饰的事,听说二夫人和姮姑娘特意去找了老太太。”   果然又要闹事。顾云瑶忍不住心想,她已经预料到顾云姮的手段了,左不过污蔑大房拿了她东西,要搜一搜。   想到此,她嘱咐听雨:“珧光阁的下人你都有管教吧,这两日可有鬼祟之人。”   听雨明白她意思,摇头道:“放心吧姑娘,珧光阁被你管的如铁桶一般,底下的人我和听春暗地里都探查了,并无不妥。”   顾云瑶放心点头,收拾妥当后带着听雨去了万寿阁。   甫一入万寿阁,她不由惊讶挑眉,万寿阁堂上灯火通明,黄梨木八仙椅上二房、三房的人都在,甚至宋氏都被叫了起来,上首顾老太太随意披了身檀青银丝绣仙鹤纹圆领披风,脸色极其难看。   顾云姮正跪在地上,语带哭腔:“祖母,孙女丢的乃是一只缠丝勾金嵌红宝石荷叶簪子,簪子价值百金,丢簪子事小,可在顾府里丢了事情便大了,这说明府上定有偷奸耍滑之人,请祖母明察!”   “祖母,孙女已经派人查过二房、三房,并无簪子下落,但大房那边还未查过……”   顾云瑶刚跨进门槛,便听她一番声泪俱下的发言,唇角不禁噙了一抹嘲讽的笑意,说道:“姮姐姐可真是自以为是,缠丝勾金簪已经是两年前京都流行的款式,现在转手卖不上五十两银子,这等便宜货,大房上下可没人稀罕偷。”   “你!”顾云姮被她刺的险些破功,嘴角气的都扭曲了。她喘了几口气,才平复语气道:“瑶妹妹不稀罕,可别人就不一定了。”   随即顾云姮朝向顾老太太,期期艾艾:“祖母,孙女请求彻查顾砚之!”   此话一出,堂下众人俱是一惊,顾砚之虽住在顾府,但一直活的跟个隐形人一般,甚至平日大家都不提起他的名字,或是用“杂种”、或是用“喂”指代。   顾云瑶掐紧了粉嫩指尖,心里一凉。   她没想到顾云姮唱一出大戏最终目的居然是顾砚之。她将自己的珧光阁管的严丝合缝,可顾砚之屋内只有两个小厮,管的松散无比。   她忙给一旁的听雨使了个眼色,听雨领会偷偷退了下去。   看到顾云瑶脸上现出少有的慌乱,顾云姮满意说道:“祖母,刚才我已经派下人搜了顾砚之屋里,已经搜出了金簪!” 第五十三章 一鞭子   说罢,万寿阁门扉被人推开,顾云姮身边的丫鬟带着顾砚之走了进来。丫鬟举着手中的金簪说道:“大姑娘,奴婢已经找到了证据!”   顾云姮面露得色,朝顾云瑶一笑:“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顾涣在一旁摇头晃脑,“哎,杂种便是杂种。顾府给他吃给他穿,他呢,不知廉耻,整日偷鸡摸狗,现在倒好,居然还偷到主子头上了!祖母,这等人必须严惩!”   “不可能!”顾云瑶脱口而出,顾云姮这招打得她措手不及,一时无暇去想前因后果。   “老太太,砚之这孩子性子纯良,不可能干出这等事,其中定有误会。”宋氏站了出来。   “祖母!”顾云瑶退后一步,半侧身子站在顾砚之身旁,维护之意一看便知。她乌发绾成的发髻上斜斜插了只金丝梨花嵌红宝石金簪,随着她的动作,簪子摇晃发出细碎的光芒,落到顾砚之眼眸中。   少年垂下头,只觉胸口有汩汩暖意传遍周身。   其实不用替他辩解。顾砚之想开口说。   这样的事情从前发生了太多,他们不过是想整治下他,金簪只是个借口,没了这个还有其他。   他已经习以为常。   夜风从打开的窗牖中吹进,万寿阁的烛火摇曳了一下,迷离的光线落在顾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上。她的面容藏在黑暗后,看不清神情。可她锐利的视线却扫视着堂下众人。   二房意图明确,就是冲着顾砚之来的。顾老太太心中喟叹,她知道顾砚之是无辜的,但即便他姓“顾”,也不是真正的顾家人。   一个外人和顾家家宅和谐,顾老太太心中已然有所决定。   “顾砚之你可认罪?”   顾老太太话音刚刚落地,顾云姮扬起嘴角,满脸胜利者的微笑,朝着顾云瑶笑道:“瑶妹妹,你听到祖母说的话了吧?”   顾云瑶眸中冷了下去,“只是搜出了簪子,完全可以是有人栽赃陷害,既然我们各执一词,不如报官!好好查个水落石出!”   “不行!”顾老太太出声阻止。今日报了官,明日全京都都知道顾家这些事,脸面大于天,顾老太太决不允许!   “是你搞的鬼吧。”顾云瑶看着顾玉姮嘴角得意的笑,低声质问。   顾云姮微微一笑,小声道:“你不是稀罕那个杂种么?现在看你如何救他?”   说着她又转向顾老太太,高声道:“祖母,顾砚之偷窃人赃并获,孙女多嘴,应将他拉下去,狠狠打板子,让他记住这个教训!”   见顾老太太点头,顾云瑶倏然捏紧指尖,慌了神,“不可以!”   “怎么,瑶妹妹连祖母的命令都不听?”顾云姮步步紧逼。   顾云瑶正要反驳,余光突然瞥到顾砚之身后蹑手蹑脚接近的身影,却是手中拿着鞭子的顾涣。   顾涣肥肉横飞的脸有些狰狞,手中的鞭子不知从何而来,黝黑的鞭身上满是倒挂的刺,不像是平日里的驯马的鞭子,倒像是……刑具。   高举的鞭子直直向着顾砚之背后落下,伴随顾涣的吼叫:“一个杂种,跟他费什么口舌,看我不打死他!”   顾云瑶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动了起来。她右手一拉顾砚之,左肩向前挡了一下。   瞬息间,鞭子破空而出,疾驰而下,正打在少女娇嫩的后背和左肩。   啪一声闷响,是鞭子摩擦血肉发出的声响。   疼!   顾云瑶只觉肩头和后背火辣辣的灼烧起来。   身上薄薄的夏衫根本挡不住这一鞭,纤细白皙的后背皮开肉绽,一抹深红绽放,仿若雪地中的梅花,却看得人触目惊心。   疼痛从伤痕处灼烧开来,顾云瑶只觉脊背痛的厉害,连带着全身都疼得没了力气,她趔趄着,软软倒地。   倒在了顾砚之的怀抱中。   少年抱着她,第一次手足无措,修长手指颤抖,想轻触她后背的伤口,倏然又紧紧收了回去。   他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云瑶只觉眼中模糊一片,耳畔似乎有凄厉的嗓音在喊叫,但她全无力气,动弹不得。   朦胧间,她只能看到眼前少年漆黑深邃的眸子起了波澜,带了惊慌和惶恐。   那样子实在不像原着中杀伐果决,薄情寡义的顾砚之。   “我……”顾云瑶想抬头张口安慰下他,但下一瞬间,黑暗席卷而来,眼前的光消失,耳畔归于沉寂。   她昏迷过去。   这一变故众人全都惊呆了。   顾涣惊慌失措,忙扔了鞭子,踉跄退后,指着顾云瑶声音颤抖:“我,我没想打她!是她自己非要上来挡!是她自己!”   “瑶瑶!”蓦然宋氏大哭起来,身形摇晃跑到顾云瑶身边,跪地哭泣,“我的瑶瑶……”   顾老太太霍然起身,抚着胸口不停颤抖,指着虹霞颤声道:“快去……看看……”   一时堂中乱成一团。   宋氏抱着顾云瑶不停哭泣,虹霞又挤了上来查看顾云瑶伤势,顾砚之被众人驱逐,只能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少女无力垂在地上的粉嫩指尖,因失血有些泛白。   虹霞试了试气息,松了口气叫道:“老太太,夫人别着急,三姑娘只是昏了过去,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不多时,下人们匆匆带了杜大夫进来,杜大夫深夜被叫起来脸色有些不好,见到顾云瑶后脸色更是一沉,开口责怪道:“这是怎么弄的!这么深的伤口定是要留疤的!”   留疤?顾老太太身形一颤,姑娘家后背留下那么长的伤疤,以后可怎么嫁人?   “大夫,你快帮着看看吧,瑶瑶她……”宋氏哽咽了一声,抽噎起来。   杜大夫摇头叹息,“哎,先抬到屋里,老夫给姑娘止血开药,疤痕之事老夫定当尽力。”   虹霞立即起身,叫了几个婢女,小心翼翼抬起顾云瑶软软的身躯,往旁边的耳房去。宋氏跟在旁边,啼哭不停,连顾老太太也满脸担忧,让三夫人徐氏搀扶着,颤颤巍巍跟了过去。   一时间,万寿阁堂内只剩了二房众人和顾砚之。   刘氏气的胸口起伏,一把上前夺去顾涣手中的鞭子,指着鼻子大骂:“你这孩子,能不能给娘省点心!惹出这事你爹回来定会罚你!”   她不担心顾云瑶如何,但惹出这么大的事,顾老太太肯定得给大房个交代,到时候顾涣一顿罚是跑不了了。   顾涣不服气,“娘,这可不怪我,我是要打那个杂种,谁让顾云瑶自己跑上来巴巴挡鞭子!”   “爹罚我就罚我,反正左不过不让吃饭,拘在家中抄书。”   顾涣眼珠子滴溜溜转,不怀好意道:“娘,你说那丫头是不是看上杂种了,要不怎么还替他挡鞭子。啧啧啧,贱丫头配小杂种,真是天生一对啊!”   话毕,他笑了起来,看到一旁怔忡发呆的顾砚之。顾涣上前推了他一把,取笑,“杂种傻了!”   顾砚之却并未像顾涣想象中的,被推的踉跄。相反,他修长身躯颤都未颤,稳稳立在原地,抬起头。   倏然,一阵寒风席卷,吹得万寿阁银烛台上的烛火暗了一瞬。   顾砚之的脸一半藏在阴影中,一半在摇曳的火光下。   他的眸子狭长,一瞬不瞬盯着顾涣。那目光冰冷凛冽,像隐匿在草丛中盯着猎物的毒蛇。   顾涣只觉汗毛倒竖,浑身发麻,心跳险些停止。回神后他暗自恼怒,他竟然因为顾砚之一个眼神怕成了这样?!   顾涣恼怒叫道:“杂种你看什么看!”   往日他一训斥,这杂种便会垂下头,可今日不知怎么了,顾砚之仍抬着头,阴渗渗的火烛下,他笑了一下。   不是那种开心的笑,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缥缈笑意,那笑容好似在地狱黄泉水中浸润过,透出凛冽阴森的刺骨寒意。   “我在看你,”随即,他开了口,声音嘶哑低沉,“这个死人啊。” 第五十四章 活埋   万寿阁外夜幕低垂,乌云遮天蔽日,无星无月。四下悄无光亮,顾砚之穿过万寿阁的回廊走到耳房窗前。   身后顾涣叫嚷着要打死他,却被刘氏拉住。   顾涣生气:“娘,你没听他说什么!”但他更气自己,居然因为顾砚之的一句话汗毛倒竖,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刘氏离得远,自是没听见,皱着眉头道:“都这关头了,你别和他置气,先想想怎么让你祖母和你爹消气吧!”   至于顾砚之那个杂种,等事情完毕,自有法子磋磨他。   顾砚之恍若未闻,跨过门槛,穿过回廊,来到万寿阁右侧的耳房前。   耳房中亮着一点如豆的灯火,支摘窗中,满是熙攘的人群,声音断断续续听得不真切,有女人哭泣声,老人叹息声。   顾砚之犹豫许久,并未推门而入,闪身来到耳房后身的窗牖外,透过碧青纱帐往里望去。   只是纱帐层叠,帷幕轻拂,人影晃动,却看不到那个他心中想见之人。   脑海中蓦然闪过少女因失血惨白的小脸,紧闭的眼尾带着一抹红,好似秋日里绽放的最后一朵海棠,悄无声息的凋零枯萎。   他又想起多年前,林望舒也是这般模样躺在榻上,唇边蜿蜒流淌血迹。她喝了一碗毒粥,一碗本应顾砚之喝的粥,下毒之人想杀的是他,但是死的却是林望舒。   多年前,穿过山中羊肠小路的马车上,本应顾砚之在上面,死的也应该是他,可阴差阳错顾成慎坐了上去,又在最后一刻将他推出马车,最后自己掉入悬崖。   他总是如此,害人害己。   真正该死的明明是他自己。今天受伤的也该是他。   夜风穿过回廊,漫过少年修长的身形,撞上屋檐下的铜制六角铃铛。少年衣角猎猎作响,铃铛发出清脆嗡鸣,伴着耳房旁青槐树树叶摩挲的沙沙声。   他看了许久许久,夜风似乎都疲倦的停歇了,他才转身离开。   丑时一刻,顾涣骂骂咧咧走出万寿阁,他的贴身小厮立即上前问:“少爷,咱们可是回二房?”   顾涣皱眉,唾了一口,“不回去,我要去外面喝酒。”   小厮强笑,“少爷,夜都深了,酒肆都关了,况且现在你再出去,被发现了,二老爷定会罚……”   他话没说完,被顾涣踹的踉跄,顾涣大叫:“你不会机灵点,别让我爹发现么!别在这里磨叽,拿了银钱就快走。老子这一天累死累活,没心思再教训你!”   一通训斥,小厮不敢再言,取了点银钱,跟着顾涣从角门出了府。   两人怕惊动顾府众人,并未套马车,步行出府。   街衢上除了两人再无人影,夜深店铺皆紧闭大门,全无光亮。只有小厮手中的纸灯笼,有一点灯火。   顾涣皱眉大步走着,找了几家酒肆,都关门了,他心情更是不好。   倏然,身后灯光一晃,灯笼“啪”一声掉在地上,灭了。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幽幽传来。   顾涣不耐烦转身,“还不快把灯笼捡起……”   他蓦然停住,因为身后空无一人,小厮莫名消失了,地上只有熄灭的纸灯笼,发黄的纸在漆黑夜色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顾涣身子僵住,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恐惧,小厮一直跟在他身后,怎么突然消失?   他咬了咬牙,一脚踹到纸灯笼,灯笼打了个转飞了出去。   “栗米,赶紧给我滚出来!”顾涣大声吼叫,一边四处张望,然而周遭静悄悄的,半点不见人影。   浓稠的夜深沉死寂,顾涣起了些怕,哆嗦着捡起地上的灯笼,试图让火苗重新燃起。   便在此时,他听到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急速的风划过耳畔,他猛然回头,迎面一掌正砍在他脖颈,他眼前一暗,再无知觉。   醒来时,顾涣头疼欲裂,睁眼发现身在一处荒凉的坟地,四周满是堆叠的坟头,密密麻麻一个接着一个,大部分的坟地没有墓碑,或是立了简陋的木质墓碑。   心思一转,顾涣已经知道这是哪里,正是京郊乱葬岗。   买不起墓地的穷人,或是在桥头死了的流浪乞丐,统统一席破草席卷了尸身扔到这里,若是有好心人会给立个碑,烧点纸。大多数都是孤魂野鬼。因此乱葬岗总有很多传说。   顾涣猛地起身,却发现双脚被麻绳捆住,双手被束缚在身后,动弹不得。身旁还躺着个人,背对着他,顾涣从衣服认出,正是栗米。   他又气又怒,毛虫般蠕动着爬到栗米身旁,一拍栗米后背,低声怒斥:“你想死是不是,赶紧起来给我解开!”   可栗米纹丝不动,后背凉的渗人,顾涣有些奇怪,努力将栗米的头掰过来,一瞧。   “死……死了?!”   栗米双目圆睁,脸色铁青,脖颈处一条细小的口子,血迹流淌润湿了灰扑扑的衣裳。   顾涣惊的大叫,忙想后退,却忘了手脚被束,一个用力栽倒在地。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攥着他的衣领将顾涣带的趔趄。顾涣还未反应过来,身子被重重一推,整个人失重跌入深坑。   他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坑底,四周是挖出来的土堆,这时他才看清拉他的那个人,黏稠深黑夜色中,少年狭长的桃花眼如深湖,一丝光亮全无。   居然是顾砚之。   顾涣又惊又怒,破口大骂:“杂种你在搞什么!还不快来给老子松绑!妈的,到底是谁绑了老子,还杀了栗米,让老子知道,一定宰了这个狗东西!”   骂了半天,顾砚之理也不理,径直离开,过了半晌回来,他手上多了个铁锹,在顾涣的骂声中,他铲了一铁锹的土,洒在坑底顾涣的身上。   “你!”顾涣被土扬了一脸,心中渐渐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个狗杂种,听不到我说话么,快给我拉上去!”他声嘶力竭的叫着,可土仍被一锹一锹撒了下来,不过半刻钟,已经覆盖了他半边身子。   活埋,顾砚之要活埋他!   顾涣终于感到恐惧,他抑制不住颤抖,声音带了哀求,“顾砚之,你放我出去,只要放我出去,我爹我娘会给你银钱的,会给你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顾砚之停了手。   顾涣惊喜的叫道:“你说你要什么!钱还是女人,我都可以给你,顾家也都可以给你!” 第五十五章 要你的命   顾涣躺在坑底,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浓黑夜幕,和乱葬岗中一株枝桠漫天的枯黄槐树,干枯的枝干上只有零星几片叶子,枝桠扭曲向着天空伸张,好似死人铁青枯槁的手指。   顾涣咽了咽口水,四周悄无声息,只有胸膛中的心跳,响的厉害。   半晌,他的头顶,顾砚之伸出了半张脸。   顾砚之的发丝有些凌乱,散乱下几缕挡住了下颌凌厉的线条,眼窝深陷,一双本该多情温柔的桃花眼,却凛冽晦暗,无光无亮。   “你…救救我,求你了……”   顾涣轻声哀求。他的恐惧升到了顶峰,顾砚之看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活人,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鞋底的尘埃。   良久,顾砚之勾了勾唇角,轻笑了出声,只是笑声好似来自阴曹地府,带着瘆人的古怪寒意。   “我倒是真有一样想要的东西。”   “你说,你说!顾家一定能办到!”顾涣疯狂大叫。   随即,他听到少年阴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伴着乱葬岗寒凉的夜风。   “我要你的命。”   下一瞬,一锹土洒了下来,正扬在顾涣脸上。   “你不该招惹她。”   漫无天日的黑暗覆盖下来,最后一刻顾涣听到这么一句,随即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刚到了卯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洒下万丈朝霞。   万寿阁中,一豆灯火摇曳,软塌上的顾云瑶皱了皱眉,终于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刚一起身,便觉后背与左臂钻心的痛烧灼着神经,她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侍立在旁的人立即上前扶她起身,问道:“可醒了?”   少年声音压的有些低,却如抚弦叩玉,泉流漱玉。   顾云瑶猛的惊醒,“顾砚之?怎么是你?”   顾砚之取了个软枕塞在她后腰处,扶着她慢慢靠在床壁上,这才答道:“夫人和听雨听春守了你一夜,有些倦了,下去休息了。”   “可你……”顾云瑶刚清醒,还是有些呆呆的,指着他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她才皱着眉,着急问:“你没事吧,顾涣可有打到你?”   顾砚之并未立即答话,从一旁的黄梨木嵌螺纹案桌上,拿了杯茶盏,倒了些热水,他回身递到顾云瑶面前。   “我……我自己来。”顾云瑶抬手去接,却被顾砚之闪开。   “别动,你伤口刚刚包扎,不要乱动。”   他坐在榻沿,执意将茶盏放在顾云瑶唇边,顾云瑶没法子,只得配合的低下头,任由他慢慢喂她喝水。   水一入口,顾云瑶双眼晶亮,有些意外。水甜滋滋的,居然掺了蜂蜜,一杯喝下去,干涸的喉咙方好受些。   两人挨的近,榻旁银烛台上,烛火悠然,窗牖外,晨曦微光顺着支摘窗一点点漫进来。   刚清醒过来的顾云瑶披肩散发,一张素白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她呷了几口水,惨白的唇沾了热水,仿若涂了一层唇蜜,红润欲滴。   顾砚之视线在她唇边游离了一瞬,心虚的别开眼,去看榻边银烛台上闪烁不停的烛光。   “什么?”顾砚之回头。   顾云瑶无奈笑笑,“我问你这袖子怎么了,弄的全是露水,还有土。”   她指了指少年玄色衣裳的衣角,已经被露水打湿了,还沾了一块赤红的泥土。   “不知哪里碰到的。”顾砚之神色不变,若无其事掸了掸衣角。   顾云瑶鼻尖微动,少年身上还有一股若即若离的土腥味,她想凑近仔细闻闻。   便在这时,顾砚之起身将茶盏放回案桌上,将万寿阁中,顾云瑶昏迷后发生的事一件件道来。   顾云瑶被吸引了心神,听他说完重重叹了口气,懊恼说道:“这事都怪我,二房这两人贼心不死我是知道的,但我只顾着防着珧光阁,却疏忽了你屋子,倒让他们乘虚而入。”   见顾砚之不言语,顾云瑶自顾自道:“你也不用担心,等会我便让听春、听雨下去调查此事,定能找到证据还你清白!”   支摘窗外,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日光倾洒,透过窗牖上的五色梅图案零落进来,顾砚之背对着窗,靠在案桌上,逆着光,顾云瑶难以看清他的神色。   “为什么这么帮我?”   许久,他轻描淡写问了一句,好似无意,却无人知道他垂在腿边的手死死攥紧。   为什么?顾云瑶望着少年,不知怎么回答。   你将来要登基称帝,还会将顾家全员抄家斩首,可我不想死,所以拼命对你好,抱你大腿?   “我就是……看不惯顾涣这么污蔑你……”她结结巴巴说着。   这也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全部原因。   少年的目光似沉甸甸的深湖,日光连水面都照不透,顾云瑶根本看不进他的眼底。   顾砚之开口想说什么,倏然,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紧接着,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瑶妹妹你可醒了?”   居然是顾沐的声音,顾云瑶意外的挑了挑眉,一边答道:“我在,大哥哥直接进来吧。”   只一大声,她才发现身子虚弱,连声音都带了点颤音,顾砚之蹙眉,不情不愿开了门。   顾沐神情急切,到了榻边,匆忙行了礼,便问:“瑶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大哥哥来可是有事?”顾云瑶示意他直说。   顾沐脸上愧色一闪而逝,挣扎了半天终于开口,“是……涣儿,他……不见了……我想问问你可否见过他?”   顾砚之轻笑了声,“大少爷这话问的可真奇怪,顾涣失踪和三姑娘有何干系,要巴巴跑来问一嘴?”   在顾家人面前,顾砚之极少开口,更别提说如此刻薄寒凉的话。   顾沐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愧疚,“瑶妹妹,我知道此时来找你极为不妥,昨夜涣儿做的那些荒唐事我已知道,更是惭愧。二房这事做的不对,我已经和爹爹禀报,定要好好罚一罚云姮与顾涣。”   “只是……”他顿了顿,声线低了下去,“我找遍顾府都不见顾涣身影,连他身边的小厮栗米也不见了,我问了一圈,无人见到他,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你这碰碰运气,我并非怀疑什么!”   顾沐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身子一弯,行了个大礼。 第五十六章 疯子   顾涣失踪了?   难以抑制的,顾云瑶心头一跳,脑海中浮现起顾砚之沾满露水和尘土的衣角。   “大哥哥实在抱歉,但我一直昏迷,刚醒来,并未有任何线索……”   顾沐眼中满是失望,勉强维持住姿态,点了点头,“我也只是碰碰运气,如果真的找不到……实在不行只能报官。”   顾云瑶倏然捏紧了指尖,强笑:“大哥哥不必着急,许是有地方并未找到,我等会吩咐大房下人,也跟着一道找找。报官之事还不着急。”   顾沐心烦意乱,胡乱点了头,眼中满是怅然。他又问候了顾云瑶几句,便着急退下了。   窗牖外,日头高升,遍洒光辉,今日真是个好天气,天高气爽,艳阳高照。   顾云瑶看着窗外顾沐身影远去,收回视线暗自打量顾砚之。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顾涣前脚刚侮辱顾砚之,后脚便失踪了,加之她了解顾砚之有何能耐,不由有些怀疑。   若是顾砚之真的做了什么也是情有可原,但顾涣毕竟是定平侯府嫡子,他若有个三长两短,顾府定不会罢休。   到时候顾砚之会不会暴露?   “你听到顾沐的话了,你昨夜见到顾涣了么?”顾云瑶小心翼翼试探。   “并未。”顾砚之眉头都没动一下,又倒了杯热水,加了点蜂蜜,送到顾云瑶的唇边,“何必为他们费神,你应该好好休息。”   顾云瑶低下头,温顺的吞下水。   她弄不明白,顾砚之到底是真没做过,还是演技高超,让她都看不出破绽。   又坐了会儿,顾云瑶只觉后背伤口还是隐约作痛,整个人昏昏沉沉,她撑不住,窝在红底绣喜鹊丰登纹的锦被中,闭眼睡去。   待她再次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这次守在她身旁的是宋氏和听春。   顾云瑶挣开眼,只见宋氏坐在榻沿边,眼下一片青黑,想来一宿未睡,发髻有些凌乱,眼角不停流泪。   “瑶瑶,你可醒了,饿么?”见她醒了,宋氏忙急切问。   顾云瑶坐起身,握住宋氏手,笑着安慰:“娘,别担心了,我无事的。”   谁知此话一出,宋氏眼中泪水流的更汹涌了,哽咽不停,“都是娘的错,是娘一再忍让,才让他们欺负到你头上,居然还敢……”   听春立即给宋氏拍背,“夫人可莫哭了,三姑娘该担心了。况且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夫人可知道二房涣少爷,从昨夜开始失踪,急得二夫人立即病倒了,刚刚可算找到了,结果呢,人疯了!”   “要奴婢说,这就叫恶有恶报!昨夜涣少爷仗势欺人,今个老天开眼,让他疯了!”   顾云瑶惊得心跳一滞,忙问:“怎么回事?”   听春一张嘴最是流利,立即绘声绘色讲了起来。   原来今早一直找不到顾涣,刘氏急得不行了,顾老太太受了一晚煎熬,更是心焦。二老爷顾成礼直接休沐在家,派了家中小厮统统出去找。   可翻遍了顾涣平日里最爱去的酒肆、赌坊,都找不到人影,二房上下正急躁时,突然下人传了消息,说涣少爷回来了!   刘氏第一个跑到顾府门口,果然见到了顾涣,正喜极而泣,忽然发现顾涣有些不对劲。   顾涣眼神呆滞,嘴巴微张,口水流了一整个下巴,也不知道擦一擦。刘氏叫他也没反应,只会呆傻的笑,若逼急了,他便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喊着:“不要埋我,不要埋我!”   当时刘氏便昏了过去,不过半刻钟,顾涣疯了的消息插了翅膀,全顾府皆知。万寿阁里顾老太太眼前一暗,软在榻上,幸亏虹霞机灵,不停掐人中,顾老太太才转醒。   听春说到这里顿了顿,压低声音有些神秘的说:“昨夜失踪,今日回来,又疯了,这等事哪是人力能办到的,所以府上都说,涣少爷这是遇到脏东西了!”   “奴婢倒觉得是老天开眼,以后看二房怎么嚣张!”   二房确实没办法嚣张了,二老爷顾成礼一夜白了头,顾沐也再无心思准备科举,刘氏哭个不停。   听了这话,宋氏忍不住唏嘘,“听说顾涣还见不得绳子和土,一见了便大哭大叫,摔东西哭闹不停。”   “可不是嘛。”听春点头,“奴婢认识几个二房下人,他们都说,涣少爷发起疯来,甚是可怕。”   麻绳?顾云瑶心思一转,已经确定顾涣失踪绝不可能那么简单,他定是被人绑了去,可不知为何又被放了回来。   而这个人,她确定,只可能是顾砚之。   只是不知顾砚之为何又放顾涣回来了。要知道顾砚之睚眦必报,谁人欺辱他,他定会十倍百倍还回去,顾云瑶本以为顾涣性命不保,却不想顾砚之居然收了手。   这也是好事,顾涣若真死了,顾府上下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真揪出来是顾砚之干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听春又道:“听说二房请了好些大夫,流水般进进出出,可没一个有把握,二夫人转身又去请了道士、和尚,如今二房上下到处烧香拜佛。”   “这便是病急乱投医了。”宋氏叹息,“罢了罢了,先不管那些破烂事,瑶瑶你要养好身子,这事我已经写信给你哥哥,过些日子他便会回来。”   “娘,我已经无大事了,何必劳烦哥哥回来?”   “不行!”宋氏少有的坚决,“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叫小事。不管怎么样,你哥哥在我也有个主心骨,他在我更放心。我已经派人送信了,这事你不要再想,先好好养伤。”   话毕,听雨捧着药碗进了屋,宋氏亲自喂顾云瑶喝下,又看着她睡下,留着听雨、听春守着,才离开耳房。   夕阳西下,夜幕深沉,城西的黄金屋中,林掌柜刚送完了最后一位客人,吩咐店小二关店,待所有人都走了,他理了理衣角,进了黄金屋后身的宅院中。   一路分花拂柳,林掌柜进了书房,点上一豆油灯,从多宝阁中抽了本《礼》读了起来。   夜更浓更深了,院外打更人的声音幽幽传来,已经过了子夜,可林掌柜仍在不急不慢翻著书,似乎在等人。   终于,林掌柜阖上手上书本,掸了掸衣角,朗声道:“夜深露重,远道之人何不进屋坐坐?”   夜静谧无声,半晌,门扉轻动,一身黑衣的顾砚之出现,他警惕走进屋,视线窥着林掌柜一举一动。 第五十七章 林掌柜   林掌柜毫不意外,率先走到鸡翅木嵌螺纹案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推到另一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知道少爷想要杀了顾涣,但顾涣毕竟是定平侯的嫡次子,若是死的不明不白,顾家不会善罢甘休,定会追查到底,很可能会惊动到少爷,所以我自作主张,派人将顾涣挖了出来,给他喂了药,保证他一生痴傻,再也不会开口说任何事。”   一豆灯火闪烁不停,窗牖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暴雨正在酝酿。   林掌柜抬起眼,朝着顾砚之方向道:“上次少爷杀了墓园打更人,我便一直在想你何时会来,却不想是今日。”   林掌柜一身麻布青衫,看面容四十几许,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儒雅尽显。他坐在灯前,孤身一人面对顾砚之,却不慌不忙,姿态舒展,好似全然不害怕。   “你知道很多。”顾砚之开了口,在林掌柜面前,他感到了压力,这个人根本不怕他,胸有成竹,好似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你长的很像小姐,特别是唇线,是林家人的唇。”林掌柜自顾自说着,“但眼睛不像她,反而像你的亲生父亲。”   一声惊雷响彻天边,滚滚雷雨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拍打着支摘窗,有些从缝隙中溅到屋内,开出朵朵水花。   林掌柜瞟了一眼窗外,又随意的看了看门扉外。   “你在找这个么?”顾砚之终于动了,他慢慢行到案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随手将两块腰牌掷到案桌上。   两块木质腰牌,一块写着“七”,一块写着“八”,腰牌一角有些暗红,似是被血浸透。   目光触到腰牌的瞬间,林掌柜脸色大变,再维持不住平静面容,声音带颤,“你……你杀了林七林八?!”   “砰”一声响,疾风撞开了窗牖,窗牖吱呀响动不停,带着寒凉雨丝的风灌进了书房,吹动对峙两人的衣角。   顾砚之眼角溢出一丝笑意,但眼眸中笑不达底,“方圆五里都没人,你又不擅武,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他坐在椅上,右手随意搭在椅背,脊背却挺得笔直,左手搁在案桌上,食指中指一下下敲着黄梨木案桌。   一声声轻响,敲进林掌柜耳中,他淡定自若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额间沁出豆大的汗珠,眼神闪烁,不敢直视顾砚之。   他不由想起多年前,林家还是簪缨世家,有一回有幸他见过还是太子的安庆帝。   那时安庆帝随意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左手搭在石桌上,漫不经心敲着石桌,那动作神态与如今的顾砚之一模一样。   失算了。林掌柜喟叹一声。不愧是流淌着皇族血脉的人,即便是只幼狼,顾砚之的爪牙已经锋利到他无法抗衡的地步。   心底升起臣服之意,林掌柜俯身跪地,行了个叩头大礼,“林家影卫,林一,见过少爷!”   “林家被抄家削爵,流放千里,但林家仍留有势力在京都,这是林老太爷给小姐留的最后依仗。可不知为何,我在京都多年,小姐却从未联系过影卫,我也不知少爷存在。”   “直到近几年,我追查当年林家落败真相,无意间调查到小姐竟然还留有一子,我与影卫多方调查才找到少爷,但我仍是不敢贸然相认,前段时间才会雇佣打更人去试探少爷,请少爷责罚。”   雨丝密密麻麻,屋檐上,雨点滴滴掉在青石板路上。屋内烛光摇曳,案桌的影子映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巨兽蛰伏着。   顾砚之盯着林掌柜后颈,那里的衣领被汗水洇湿了一片。   他心中闪过多年前林望舒死去那一晚的记忆。   林望舒唇角蜿蜒着一道血迹,映衬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仍执拗的拉着顾砚之的手,断断续续开口:“你……发誓,别去追查你的身世……就这样平凡活下去,答应我……”   当时他怎么说的?   “我发誓。”他跪在林望舒的床边,五岁的顾砚之对母亲要离世一事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光影交错,岁月流转,转眼,曾经的孩童已经成长为少年,他狭长的桃花眼含着浓稠的黑,一眼望不见底。   他望着林掌柜,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娘,对不起。   以往他可以平静一生,但如今不行。他需要力量、权势去保护心尖上的那个人。   他不想再看着她受伤。   少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神果决,“起来吧,跟我讲讲林家影卫在京都还剩多少势力?”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个不停,林掌柜拿了剪刀,将烛芯剪短了一截,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缓缓说道:“当年林家兴旺,影卫有数百人。可如今算我在内,只剩下七人。”   “当年林家的产业卖的卖,赔的赔,所剩无几,只有三间商铺能支撑,黄金屋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间。但幸好商铺生意可以,银钱充裕,才能支撑我这么多年寻找少爷。”   林掌柜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似乎深了些,“林老太爷膝下两子一女,其中小姐和二老爷乃是龙凤胎。当年流放边疆,林老太爷身子骨弱,在路上便……去了。两位老爷在边疆,影卫消息传递有限,也联络不上。所以如今少爷是林家唯一的掌权人。”   顾砚之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暴雨如注,寒风凛冽,林掌柜有些凉,行到窗前,伸手将支摘窗阖上,声音带了些苦涩,“还有一事需要少爷万分注意,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当年真相,林老太爷一生正直,一心为了大燕,绝不可能通敌叛国。”   “但追查过程却并非我想的那么简单,其中阻力重重,我多方周旋,发现其中有……潘家的影子。”   最后一句话他声音压的极低。潘皇后坐镇中宫,潘大老爷入住内阁,潘家如日中天,谁人敢妄议一句都是胆大包天。   顾砚之却似听不出他话中的忐忑,只是点头示意知道了。   末了,顾砚之道:“有一件事,需要你办。”   林掌柜站的笔直,神情肃穆,“但凭少爷吩咐。”   “给我找些月容膏。”   “什么?”林掌柜怀疑自己听错了。   月容膏乃是专供皇家之人,用于祛斑美白的药膏,有市无价。东西确实尊贵,也有些难弄,但顾砚之也不需要啊!   倏然,林掌柜心头掠过一个人,他观察顾砚之时,有一人一直陪在顾砚之身边,正是顾成慎的嫡女,顾云瑶。   “你只管给我弄一些,别的不要多问。”顾砚之打断他的思绪。   林掌柜垂下头应是。 第五十八章 告别   翌日,顾府仍是愁云笼罩,一夜了,顾涣的疯病被大夫下了治不好的诊断,刘氏哭声大的整个顾府都能听到。   顾云瑶的伤口不再出血,她并不想待在万寿阁耳房。宋氏怕伤口裂开,特意吩咐下人抬了轿子,将顾云瑶一路抬回了珧光阁。   攀山书院也来了信,顾泷收到消息一刻不停跟先生告了假,今晚便能赶回顾府。   只是一切都与顾云瑶无关,她现在被宋氏下了命令,勒令在珧光阁中养伤,日日喝的汤药如流水,生怕留下疤痕。   因伤口没好,不敢轻易动弹,顾云瑶连用膳都不得出屋。   “三姑娘快看这蔷薇开的多好。”听春知她寂寞,特意采了一捧火红的蔷薇,找了尊撇口长颈青花缠枝莲广口花瓶,插上蔷薇,放到床榻边的黄梨木香几上。   “三姑娘好好吃药,等好起来便能出去看花了。”   顾云瑶知她在安慰自己,神情怏怏点了点头,视线瞥到窗外,日头高悬,正是晌午时分,不觉有些困倦,便躺在枕上,摆了摆手:“我有些困,歇一会。”   听春蹑手蹑脚为她放下帘幔,退了下去。   汤药中放了安神的成分,顾云瑶喝了后精神倦怠,这一觉居然睡到了晚间。她醒来时只觉好似有视线注视自己,挣扎起身后,发现窗外天际明月高悬。   今个正是五月二十五,一轮弯月嵌在深蓝天幕之上,点点繁星散落在旁。   许多年后,顾云瑶仍能记起这个夜晚,这轮明月,它们好似深深嵌进了她的脑海,长在了心间,生了根发了芽。   顾云瑶起身后有些迷蒙,突听旁边有人叫她,“三姑娘。”   居然是顾砚之,他今夜有些不同,穿了身黑色劲装,脚上踩了双乌皮短靴,越发显得身姿修长,风姿绰约。   他额发全部束起,露出锋利的眉,狭长的桃花眼。   他静静坐在榻边的红木螺纹杌几上,目光穿透薄薄的纱帐,落在顾云瑶身上,带了点灼热。   他到底看了多久?   顾云瑶心里打鼓,不明所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睡的熟,我便没叫醒你。”顾砚之答非所问,“这个给你。”   他伸手递来一个紫檀木盒子,不过巴掌大小,也不知盒子被他捂在手心多久了,染了几分他手心的温度。顾云瑶好奇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是白色膏体,香味扑鼻,却并不腻人。   “月容膏。你记得抹在疤痕上,祛疤效果还可以。”   顾云瑶蹙眉,“这东西我听娘提起过,异常珍贵,一般只有皇室才能用起,她在市面上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你是怎么得到的?”   顾砚之并不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他的目光有些反常,以往他甚少直视别人,可今夜他的视线也带了些异常烫人的温度。   缟素般的月光透过窗牖罅隙,洒在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一半脸隐匿在黑暗中,一半任由月光倾泻。他的眼中好似有千言万语。   但最终,他只是轻声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去多久?”顾云瑶直起身子,拉开帷幕,趿鞋下了床。   顾砚之笑了,不同以往或是晦暗或是阴毒,这次的笑令顾云瑶想起早春的风,树梢的叶,清淡爽朗。   他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我要走多久,但我会回来的,你……切莫……”   切莫忘了我。   顾砚之想了想把话咽了回去,现在的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   月光下,顾云瑶杏眸盈满秋水,带着疑惑不解望着他,她的目光莹莹,落在身上带了几分酥麻。   顾砚之别开眼,狠了狠心再不看她,用尽全身力气起了身,淡淡道:“保重。”   话音刚落,他拉开支摘窗,一个翻身跃出窗牖,动作敏捷,不等顾云瑶反应,他已经消失在月色中。   “听春!听春!二少爷……快去……”顾云瑶再顾不上别的,一边向外跑去一边大喊。   听春吓了一跳,“三姑娘,你不能跑,你的伤口!”   顾云瑶上前抓住她的手,“二少爷在哪,快去……”   听雨过来搀扶顾云瑶,说道:“我听小满提了一嘴,二少爷想要读书,嫌弃他们吵,把他们赶了出去,自己在屋里读书呢,姑娘有什么事明日再……”   顾云瑶再不听她多说,转身跑出了珧光阁,向着西边跑去。   刚刚顾砚之的一番话,让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走水了!走水了!”身边有小厮大喊。   顾云瑶猛的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只见西边房屋后,有一簇火焰腾空而起,黑烟熊熊,那个方向……正是顾砚之在的屋子。   她瞬间瘫软在地,后背伤口经过颠簸裂开了,血染红了她身上月白的轻裳,红的像深秋的枫叶。   她却毫无知觉,呆呆盯着火焰,身边往来穿梭的尽是救火的婢女小厮,人来人往吵吵闹闹,她的耳边却只有无边无际的轰鸣。   早该想到的……原着中顾砚之决定恢复皇子身份,正是放火假死。   所以他真的是来跟她告别的。   可这个时间比原着中早了一年半。   身后听春、听雨追了上来,一左一右拉了她站了起身,焦急叫道:“姑娘,你伤口裂开了,快回去吧,二少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不会的。顾云瑶缓缓摇头。他已经走上了既定的命运,从今以后,顾砚之这个身份真正的死了,在这个月色清冷的夜晚,死于一场火灾,他所有的过去都随着这场死亡烟消云散。   “姑娘,你别哭了,二少爷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哭了么?   顾云瑶惊讶抬起手,摸到脸上湿漉漉的泪水。   “哈哈。”在听雨、听春惊恐的目光中,顾云瑶笑了出声,“我并没有伤心难过,我只是……只是……”   有些话想和他说。   他走的太快太急,她还没准备好与他告别。   仅此而已。   “瑶瑶。”身后传来沙哑的男声。   顾云瑶缓缓回头,火光冲天,照亮顾泷憔悴的脸颊,他的眼下一片青黑,唇角有些出头的胡渣,眼中满是担忧。   “哥……”顾云瑶轻声叫道,似乎在确认他的存在。   “哎,我在,瑶瑶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顾泷上前一步,试探的伸出手,将她揽在怀中。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白檀香气,顾云瑶靠在他胸膛上,泪如雨下。   “哥……哥……”她放声大哭,口中说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胡话。   “嗯,我在,我在,我不会走了,瑶瑶,我会陪着你和娘的。”顾泷将她搂紧一点,任由她的泪水湿透胸前衣裳。   天边,弯月无喜无悲挂在天幕,亘古不变的月光,注视着人间的悲欢离别。 第五十九章 三年后   明月升上夜空,毫无遮拦的月光洒下,顾府之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轻烟,朦朦胧胧。明希院西边火焰冲天,熊熊燃烧,木头在火中发出呻吟,火星四溅。   人影攒动,到处都是抱着水桶灭火的小厮、婢女,乱作一团。   顾砚之站在顾府外街衢上的老榕树中,隐匿在树影里,静静注视着一切。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顾云瑶身上,看着她放声大哭,哭的累了,被顾泷和婢女搀扶着回了屋。   她背后的伤口定是裂开了,轻裳染了一丝红,刺眼的很。   “少爷,该走了,等会火灭了,便不好走了。”林掌柜站在树下,低声劝道。   顾砚之明白他说的有理,但脚下像扎了根,动弹不得。   林掌柜长叹一声,劝道:“少爷,不能告诉三姑娘真相,潘家虎视眈眈,一直在追查你的下落,如果发现你与三姑娘有关系,三姑娘的安危不保啊!”   “现在林家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潘家抗衡,少爷,来日方长啊!”   夜风轻抚,榕树枝头摇晃,发出飒飒声响,透过树叶罅隙,月光斑驳落在少年脸上,他的眸子闭了闭,沙哑的嗓音终于道:“走吧。”   我会回来的,待到我权势滔天那一日,我定会回来找你。   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浴血奋战,为你双手奉上。   但你也别想再离开我。   *   顾云瑶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后,天亮了,满目疮痍。   火灭了,下人们从房屋中找到一具烧焦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因为小满和惊蛰的证词,草率的认定顾砚之已经死了。顾府上下除了顾云瑶、小满和惊蛰,无人再关心顾砚之,他的死如一朵浪花卷进大海,惊不起一丝波澜。   至于尸体,顾老太太捻着佛珠随意摆了摆手,下人们裹了草席随意在墓园找个角落埋了,便算完了。   从顾云瑶受了一鞭子,到顾涣疯了,再到一场大火烧死顾砚之,顾家短短五六日发生了许多事,顾老太太心里打鼓,翌日立即亲自去了寺庙,拜佛求了求平安。   顾泷留了下来,家中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放心离开宋氏和顾云瑶,和攀山书院的季先生辞别后,他收拾了行囊,回了顾府。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时光匆匆,转瞬即逝,不以人力为转移,转眼间,三年时光一闪而逝。   如今已是安庆十六年二月,刚过了冬日,街衢上还能看到未消融的雪,堆在路边,天气仍是寒凉,行人大多穿着冬衣,形色匆匆。   珧光阁外,梨树刚刚抽了嫩枝,遍地草芽刚刚泛着青绿,听春着了一身浅红夹袄,手上提着食盒穿过抄手回廊。   珧光阁外正聚着一群小丫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听春一见眉头立时倒竖,呵道:“一个个不干活竟在这里扯家常,我看就是三姑娘太纵容你们了!”   丫鬟们立时住了嘴,垂着头行了礼,其中一个胆子大一些,吐了吐舌头,“听春姐姐,不是我们不想伺候,是姑娘在看书,不让我们近身。”   听春一听心里皱眉,哼了一声,“我进去看看,你们机灵点,把游廊扫了。”   话毕,她掀开帘栊,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里屋角落处三足铜制博山炉缓缓升起一缕青烟,左边墙壁立着个黄梨木多宝格,中间放着一张红木嵌螺纹案桌,窗牖下搁着个黄梨木云头镂空双钱花躺椅,少女手执一卷书,懒洋洋躺在上面。   日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洒在她白皙的侧脸上,一双杏眸含着春水和秋色,盈盈波光潋滟。   见听春进来,顾云瑶并未抬头,翻了一页书。   听春放下食盒,取了一碟子栗子糕,小心翼翼劝道:“三姑娘可要吃些糕点?”   顾云瑶并不点头,低声道:“放着吧,你去了街上?”   一听提这个,听春眉飞色舞,顾不上糕点,坐在一旁的鸡翅木香几上,手舞足蹈,“可不是,今个奴婢特意经过酒楼,果然各个酒楼的说书先生都在讲太子呢!”   “要说太子可真是传奇,一年半前,他还只是个边陲小镇的守城士兵,在和胡人作战中立了功勋,结果呢,人家居然没要!说平生愿望便是保家卫国,河清海晏!”   说到起兴起处,听春喋喋不休,“然后一年前,也是他,当时太子还叫林安吧,参加了科举,居然一路到了殿试……”   顾云瑶仍是执著书,耳畔响着听春的话。   后面的,她也一清二楚,林安参加安庆帝主持殿试,正被安庆帝瞧见,他眉眼生的和安庆帝一模一样,传言金銮殿上,安庆帝当场失态,不顾科举正在进行,直接问林安身世。   林安回答他生父不明,生母五岁去世,随后他被一对林姓夫妻收养,但十三岁时林姓夫妻也双双去世,自此只剩他孤苦伶仃。随即拿出一块生母逝世前留下的夔龙云纹环佩,不想安庆帝只看了一眼便老泪纵横。   随后宫中多了一位皇子,林安也改名为穆砚之。   听春继续道:“啧啧啧,当时京都中人便以为是传奇了,谁能想到半年前林家平反,林家姑娘居然被追封为了皇后,他也被立为太子,现在京都酒楼,到处都在讲太子的事迹,说前日封赏太子的典礼上,礼成那一刻,原本阴沉的乌云被撕开,阳光正直射在太子身上,那可真是天赐祥兆!”   “姑娘,你说奇不奇?现在京都各处都在议论此事,说太子文韬武略,天降祥瑞,乃是天命之子。”   这些情节与原着中描述的一模一样,只是提早了一年。穆砚之先是从军中起家,又参加科举一路顺畅,在文人中声望颇高。他一回宫,安庆帝给了他颇多优待,远超过以前的大皇子,现在的雍王穆碀之。   安庆帝更是借此机会追查林家当年真相,为林家平反,又力排众议,将林望舒追封为皇后,立穆砚之为太子。   看着一切美好,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顾云瑶勾了勾唇角,长叹一口气,“传这话的人恐怕从没想过太子的处境罢了,这话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   “姑娘的意思是?”听春不明所以。   顾云瑶却阖上书,不想谈这些。 第六十章 东宫处境   三年来,顾云瑶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   自顾涣疯后,二房气焰不再嚣张,刘氏以泪洗面消停许久,顾沐照顾弟弟,也不能专心读书,一年前参加科举,考了个同进士,现任九品太常寺汉赞礼郎,虽官职不高,也算领了朝廷俸禄,进士出身。   这是三年来顾府发生的为数不多的喜事之一,也更坚定了顾老太太定要将爵位传给二房的决心。   至于顾泷,辞别攀山书院后一直留在大房陪着宋氏和顾云瑶,打算今年秋季参加秋闱。   这三年,日子风平浪静,鲜少有波动,顾云瑶渐渐忘记了那段时光,只有起火那晚的月光,还映在脑海,挥之不去。   但她可以做到不去想。   毕竟他已经是太子了,高高在上只能仰望,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   到了晚间,暮色四合,皇宫上漂浮着浅淡的云絮,西边旭日倾泻,晚霞漫天,将白玉栏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金銮殿后殿中,早早燃起了蜡烛,屋顶上悬挂着上百只烛台,烛光摇曳,将大殿照的灯火通明。   正中间的紫檀木透雕理石八仙桌边围坐了四个人。当今圣上安庆帝满脸笑容端坐正中,右手边当朝太子穆砚之垂眸无声无息静坐。对面正坐着雍王穆碀之以及潘皇后。   潘皇后脸色不好,但勉强能维持嘴角笑意。穆碀之却是面无表情,手放在桌下死死捏成拳头。   安庆帝似乎毫无察觉,拍了拍穆砚之肩膀,又朝穆碀之笑道:“以往宫中没有和雍王年岁相当的皇子,雍王总是有些孤独,如今太子来了,你们兄弟生辰只差了几个月,正好多多亲近!”   太子穆砚之笑了起来,他长眉入鬓,桃花眼狭长多情,不笑时亦像在笑,如今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待他开了口,更是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孤前半生身世坎坷,总想若有个兄弟在侧互相扶持,日子也能好过些。如今想来定是老天开眼,听到孤的心声,让孤与雍王相遇。父皇放心,孤定与雍王兄友弟恭。”   他这一番话言辞诚恳,说到难过处声音中自然带上了几分哽咽,眼眶还有些微红,听的人无不动容。   反观雍王穆碀之,梗着脖子一言不发,两人表现高下立见。   安庆帝眼中含了不满,望着穆碀之,“怎么,雍王可是不乐意?”   潘皇后推了推穆碀之,强笑着圆场,“陛下恕罪,雍王早起受了点寒,身子不舒服,但怕扫陛下和太子的兴致,强撑着来用膳。”   穆碀之不情不愿点了点头。   安庆帝神色难辨喜怒,点了头不再计较,自顾自和穆砚之说起话来。直到金銮殿外夕阳西下,天边全部黑透了,这顿食不知味的晚膳才算结束。   膳毕,众人向安庆帝跪安,依次退下。   穆砚之慢悠悠落在最后走出金銮殿,天边一轮弯月悬挂,月光洒在白玉石铺就的石阶上,泛着清冷的寒意。   石阶上正站着一身华服的潘皇后,她好似在等穆砚之。   ”母后。”穆砚之拱手行礼。   潘皇后直直盯着他,目光森冷凛然,在她的视线中穆砚之不为所动,姿态仪容毫无变化,甚至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没有改变。   “太子真是好手段。”潘皇后收回视线,不冷不热来了一句。   “儿臣不知母后何意。”   “但是。”潘皇后上了一旁等候的辇轿,居高临下盯着穆砚之说道:“来日方长,太子可别高兴的太早,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赢家是谁!”   穆砚之再次笑了起来,但幽深黑眸中笑意并未到底,“母后所言极是,儿臣恭送母后!”   他目送潘皇后缓缓离开,笑容也像春天里的雪,迅速消融。垂下头他摩挲下腰间玉佩,吩咐下人,“回宫吧。”   东宫,历代太子居住地,自安庆帝登基后一直荒废,在今年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东宫殿宇重叠,檐牙高耸,屋檐上覆盖着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大殿中灯火通明,殿中柱身雕龙刻凤,花纹繁复奢靡。   任谁见了都要感慨,安庆帝对太子可真是用心之极。   穆砚之下了辇轿,进了殿中,一旁等候的大太监朝安立即迎了上来。   朝安虽是太监,但面容坚毅,并无娘气,只是声音略有些尖,他压低嗓音,“太子殿下,林掌柜等了你许久。”   穆砚之并无意外,点头径直进了里屋,林掌柜正端坐在案桌旁喝着茶,见他进来忙起来行礼。   “不必了。”穆砚之作了个手势制止了他,撩起袍子坐在案桌对面的鸡翅木嵌大理石圆凳上,朝安忙给他倒茶,随后退了出去。   九制荷叶烛台上蜡烛摇晃,昏黄的烛光洒在穆砚之露出疲态的脸上。   林掌柜悄悄打量着,心下感慨。斗转星移,三年已过,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了,如今的穆砚之再无半分曾经顾府二少爷的痕迹,他头戴玉冠,身上着了身藏青绣银丝山水纹的襕衫,腰间配着夔龙云纹环佩,高贵脱俗,萧萧肃肃。   他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总是温文尔雅,唇角温润含笑,鼻梁硬挺,长眉坚毅,俊美无俦。   再找不到半分当年的落魄模样。   只是今日穆砚之眉头紧皱,露出几分倦意。   林掌柜轻声问:“殿下刚和陛下一起用膳,难道有什么事?”   穆砚之呷了口茶,摇了摇头,“同以往一样,雍王脸色有些不快罢了。”   “雍王一贯如此,有什么都摆在脸上。”林掌柜哂笑,“陛下疼爱殿下,不仅追封小姐,更是为林家平反,平日里但凡有些好东西,都要送一份到东宫。殿下形势大好,雍王定是心里着急。”   穆砚之缓缓撂下茶盏,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林掌柜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可是属下哪里说的不对?”   穆砚之站了起身,行到窗牖边,推开支摘窗,似是无意的向外望去,随口道:“你说的倒也不错,陛下待孤极好,好的如同将孤置在火上烤,放入油锅里炸,好的孤消受不起。”   最后几个字他声音压到极低极低,林掌柜却听的分明,额间不由渗出汗珠。 第六十一章 信   窗牖外一轮弯月挂在天际,月光如轻纱,铺散下朦胧的梦境。   穆砚之的声音伴着风声,散落在林掌柜耳边,“陛下看似为林家平反,可当年之事查来查去,只查到了外祖父的下属,李元石身上。刑部给出的结论是,李元石嫉妒外祖父压制他的才能,才一时鬼迷心窍,制造了那些信件,偷偷放在林家……”   “呵。”他嗤笑一声,玩味的看着林掌柜,“你觉得这可能么?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家中几代务农,只他科举出身,考中了进士,居然知道怎么伪造胡人的信件,连笔记和印章都一模一样,又能悄无声息的放到林家书房中……”   “这一切岂不是太巧了?”   林掌柜额头汗水涔涔,声音有些沙哑,“确实……有些巧合……”   “再说林家,陛下看似体恤林家,追封了母亲和外祖父,又从边疆将舅舅接了回来,可……半年有余,舅舅还是白身,一官半职都没有。”   林老太爷膝下两子一女,边疆苦寒,林大老爷熬不过去,一年前刚刚去世,林家直系血脉只有林二老爷和他的一对儿女。   林掌柜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呼吸急促,汗水浸透了脊背,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可殿下如今可是太子……”   “是啊,太子……”穆砚之坐会案桌旁,自顾自倒了杯茶,“自古以来,你知道的有几个太子善始善终?”   特别如今安庆帝正值春秋鼎盛,太子之位可不好当。   “陛下真正疼爱的,一直是雍王。”穆砚之把玩着白釉瓷茶杯,漫不经心说道:“记得孤刚来时,只要几句简单挑拨,雍王便会暴跳如雷,落入孤的圈套,可如今……不过一年,雍王已经成长到如今。”   “孤便是个磨刀石。”   “外人看孤居高位,一切大好,但孤却知道,孤在这宫中,行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殿下!”林掌柜跪倒在地,“是属下不明白殿下处境艰难,属下失言!”   穆砚之笑着伸手扶他,“不必如此,你的心意孤明白,只是宫中步步艰难,你一定要谨言慎行,更要告诉舅舅管好林家,经营好影卫,如今孤与林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望舅舅明白。”   林掌柜叩头行礼,“属下定会将殿下意思传达到,请殿下放心。”   穆砚之看他起来坐好,又问:“今日来可是有事?”   林掌柜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小声说道:“殿下吩咐的,是这五日影卫送来的情报。”   穆砚之伸手接过,并不着急看,又和林掌柜寒暄了几句,林掌柜起身告退。   朝安将林掌柜送至宫外,才回身进了内殿,见穆砚之仍坐在紫檀木雕仙鹤云纹案桌旁,正小心翼翼撕着林掌柜送来的信封,他修长的手指居然有些颤抖,睫毛在火光下轻颤不停。   终于,他从信封中抽出一张薄薄宣纸,立时看了起来,纸上不过两行字,他却低头看了许久才叹着气抬头。   朝安一直在旁等着,见看完信,穆砚之脸色未变,但眸子深处跳动着难言的欢喜。   五日一回,林掌柜会来送信,每次看完穆砚之的心情都会变好许多。   朝安笑呵呵上前,“殿下可是又有喜事?”   穆砚之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又看了几遍信,确保全部背了下来,才伸手拿起烛台,将一角纸张点燃了烛火。   朝安眼尖,瞥到宣纸一角露出一个“瑶”字。   不过片刻,宣纸灼烧只剩下灰烬。   窗牖罅隙吹来一阵风,卷起了灰烬和穆砚之的衣角,他望着夜空中清冷的月亮,心中难以抑制的火热。   三年了,已经过去了三年了,他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快了,快了。   满天繁星点点,宫殿远处似乎有人吹起了羌笛,笛声悠远绵长,掠过穆砚之的支摘窗,似乎挟着少年的思念,伴着风声和月光,散落在京都千万户灯火中。   珧光阁中,顾云瑶也在窗牖边,夜风鼓起她的春衫,她望着月光若有所思,身后传来听春喊声:“姑娘,春寒料峭,你站久了吹了风着凉可就不好了。”   “嗯。”顾云瑶最后望了眼月亮,阖上窗进了屋。   *   翌日,天朗气清。   阳光和煦,照的人暖洋洋的,春日风暖,吹的人醉熏熏的。   照例顾云瑶早早起身,陪着宋氏用了早膳。膳毕,宋氏却拉着顾云瑶的手进了里屋,又给秋棠使了个眼色。   秋棠领会,屏退屋内丫鬟。一时屋内只余二人。   宋氏拉着顾云瑶的手,轻声道:“瑶瑶,昨日你祖母叫我去了万寿阁,跟我提了户人家。是礼部侍郎周大人家的小儿子,周承易。”   顾云瑶立即明白。   宋氏轻声慢语,“你祖母跟我说后,我多方打听,虽然周家官职不高,但周公子年少有为,一表人才,文采斐然,着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我便想着跟你提一提。”   顾云瑶蹙眉,“娘,我年纪还小,且上头两个姐姐都未说亲,这也不合适……”   “瑶瑶,你过了年已经虚岁十五,也该相看相看,娘并不是要你立即出嫁,但先定下来娘心里放心。”宋氏呷了口茶,细声细气继续说道:“你爹去的早,你哥哥又没考取功名,娘又出身不高,拖累你的婚事。你祖母介绍的周家,着实不错,你便去看看,又有何不可?”   顾云瑶默不作声。   要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相渡一生,她着实有些不愿。但宋氏再三央求,顾云瑶知道她一片慈母心肠,想着先去看看,若不合适再拒绝,便点头应下。   宋氏喜笑颜开,忙道:“过两日,你跟娘去礼佛,你好生准备一下。”   顾云瑶明白,这便是要在寺庙相看了。点头应下。   又说了几句,顾云瑶便辞别回了珧光阁。   她却不知,私下里也有人在议论此事。   三房正屋内,徐氏和顾云棠坐在案桌两侧,徐氏倒了杯茶,轻声道:“云棠,你外祖母家跟娘提了户人家,正五品户部郎中丛家的庶子,你看如何?”   顾云棠蹙眉,“正五品?还是个庶子?”   “还有一户,正六品刑部主事,邝家的大儿子,若是嫁过去,便是做当家主母。”   “邝家穷酸满京都皆知,上次参加花宴,邝家小女儿一件花千阁的衣裳都没有,如此抠门穷酸!娘,我嫁过去便是受苦的!”顾云棠极为不满。   徐氏也有些生气,“这个不行,那个不愿,你说你要什么人家吧!”   “我都听说了,祖母给顾云瑶说了户人家,正三品礼部侍郎周家的小儿子。怎么她都能有这种婚事,我却尽是些歪瓜裂枣!” 第六十二章 礼佛   徐氏脸上掠过尴尬。顾府三个女孩,顾云姮乃是定平侯嫡长女,身份比其他二人尊贵些。   而顾云瑶父亲早逝,看起来条件最差。但宋氏出身商户,嫁妆丰厚,顾泷在攀山书院求学,文采斐然。   顾云棠虽父母双全,但三老爷不过是挂了闲职,徐氏嫁妆稀薄,两相比较,反倒被顾云瑶压了一头。   徐氏叹气:“你别看大房现在得了这亲事,还没相看呢,八字没一撇,不一定成。你放心,娘定给你好好选一个,比不过二房,怎么也得压大房一头!”   顾云棠仍是不忿,“娘,我哪里比不过顾云瑶!祖母真是偏心!如果我去和周家相看,周家公子定能看上我,哪能轮到顾云瑶!”   顾云棠无心之言,徐氏却听了进去,眼珠滴溜溜一转,轻声道:“这话倒是有理。周家不过是不知道你存在,若是知道哪里能有大房的事。如果你有机会和周家公子见面,一切定能迎刃而解。”   “娘你的意思是?”   徐氏得意笑笑,“云棠且放心,你的婚事,娘定给你办妥了!”   日子如水,很快到了二月十五,正是宋氏与周家相约去礼佛的日子。   宋氏与顾云瑶刚上了马车,忽听身后传来喊声,回身望去,却是徐氏拉着顾云棠赶了上来,“嫂子,云瑶,听说你们要去相国寺礼佛,正巧带上我和云棠,一起去吧。”   宋氏面露难色,“三弟妹,这……”   徐氏却极其自来熟,钻入了马车,招呼道:“哎呀嫂子,不过搭个车,难道还不可以么,正巧顺路又不麻烦,到了相国寺,我和云棠也不会打扰你们。”   “娘,让三婶和棠姐姐一道去吧。”顾云瑶劝道。   看徐氏和顾云棠的模样,不去相国寺也不会罢休,在这纠缠多费口舌,不如看看她们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宋氏心下思虑,不过是怕打扰到顾云瑶和周家相看。但转念一想,若是不成也算不得打扰,便同意了。   于是四人挤在一辆马车上,踩着马车辚辚之声,缓缓驶向寺庙。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寺庙门口。相国寺极其古老,乃是前朝建立,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它坐落在连绵起伏重峦叠嶂的城郊青山中,四周郁郁葱葱,远处鸟雀啾唧。中间是石头堆叠而成的石阶,足有三百个台阶。   马车只能到台阶下方,剩下的石阶需要礼佛之人自行走完,不能乘辇轿,这也是相国寺独有的规矩,即便是皇家贵胄,来了也许亲自走完三百个阶梯,寓意诚心礼佛。   四人下了马车,走上台阶,顾云瑶倒还好,徐氏和顾云棠走的气喘吁吁,特别是顾云棠,她今日特意穿了曳地长裙,裙摆拖地足有两寸宽,整个长裙极其重,走起路来特别费力气,待爬上石阶,她满头是汗,妆容都花了一半。   反观顾云瑶,三百个台阶轻轻松松,大气都没喘,帷帽下一张小脸略施粉黛,只脸颊有些红润。   顾云棠心里气闷,连忙叫上贴身丫鬟,偷偷拿了胭脂补补妆。   四人站定了,便有一个小沙弥迎了上来,问道:“可是顾府顾夫人?”   见宋氏点头,小沙弥面上有些红,不好意思说道:“实在抱歉,顾夫人,今个恐怕是不能上香拜佛。今天……相国寺来了贵客……”   “什么!你们怎么不早说!告诉你,我们可是大老远赶过来的!”徐氏显得比宋氏都急切,叫嚷起来。   小沙弥赔笑,“实在对不住了,今日贵客来的突然,我们也没做准备……”   “什么贵客!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定平侯府顾家,你跟我说说哪个贵客比我们贵重!”徐氏更加不依,连连上前,揪住小沙弥的衣角怒斥。   徐氏嗓音尖利,情绪激动,宋氏忙上前劝阻。   “这里发生了什么?”突然寺门打开,走来一个身着深青劲服的男人,棱角坚毅,眼神坚定,但奇怪的是,即便嗓音压低了,仍能听出一丝尖锐。   他皱眉扫了徐氏一眼,问小沙弥,“何事在这喧哗?”   小沙弥差点哭了出来,忙挣脱徐氏,走到男人身旁,嘀咕了几声。   男人听了他的话,神色莫测,低声问:“顾府?是顾府哪房?”   宋氏递上名帖,“打扰贵客了,实在是今日约了礼部侍郎周家一起上香,若不方便,顾府改日再来。”   要知道京都城中藏龙卧虎,一个石头扔出去,砸中的都可能是高官贵胄,小小的定平侯着实不够看。能让相国寺闭门谢客的贵客,还是谨慎些为好。   宋氏本已做好今日返程的打算,却不想男人接了名帖道:“原来是顾夫人,还劳烦夫人稍等片刻,我通报一声。”   话音落地,男人扫视了四人几眼叮嘱了小沙弥几句,转身推门而入。   不知为何,顾云瑶总觉得男人视线锐利,好似能透过帏帽直视她的容颜。她不舒服的将帏帽拉了拉。   这男人嗓音怪异,又一直压着嗓子说话,顾云瑶心头浮起一个猜测,该不会男人是个太监吧。   如果他真的是太监,那今日相国寺的贵客,身份地位想必不能低。   胡思乱想中,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他一路分花拂柳,穿过郁郁葱葱的小径,最后停在相国寺后的厢房前。   屋前左右站着两个侍卫,见了男人行礼道:“朝安公公。”   男人正是朝安,叩了叩随即推门而入。   屋内青烟袅袅,矮榻上放着一张紫檀木透雕双花纹案桌,上面摆了个棋盘,旁边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是相国寺住持,另外一人正是穆砚之。   朝安走到两人身前,行了礼将事情简短汇报了。   穆砚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老住持“哈哈”笑了一声,感慨:“听说周家正有一子,年十七,顾家三个姑娘又是豆蔻年华,想来两家是为了此事而来。年少慕艾,令人怀念啊。”   老住持侧着头,并未注意到穆砚之摩挲白玉棋子的右手倏然顿住,眸中划过一丝寒光,随即恢复正常。   “只是不巧,正遇上殿下出行,若他们在恐怕冲撞了殿下,老衲这便派人告诉顾夫人,让他们两家择日再来。”   “不必了。”穆砚之叫住了他,左手在案桌下死死捏成拳头,“叫他们进来吧。” 第六十三章 礼佛2   老住持有些吃惊,“今日殿下在,若他们两家冲撞了殿下,着实有些不妥。”   穆砚之低着头,长睫垂下,挡住眼中波澜起伏的情绪。他的声音一如往常,透着如沐春风的和善,“住持见笑,本是孤贸然来访,打扰了前来上香礼佛的诸多贵客。正巧顾、周两家相看,若因为孤影响两家婚事岂不是不妥。”   “且孤来不过是与你下棋,并不多走动,谈不上冲撞。”   角落处的三足博山炉青烟悠远绵长,穆砚之盯了会棋盘,抬手落子,笑道:“住持请。”   老住持笑着摇头,“那便依殿下所言。”   穆砚之向朝安一抬下颌,朝安行了礼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老住持落了黑子,有些感慨:“恕老衲冒犯,只是殿下今日来,既不为了上香拜佛,也不要求神问卦,突然拜访相国寺难道只是为了和老衲下棋?”   “古来多少豪杰上问苍生,下求鬼神,可真正求成的又有几人?孤从不信这些,若孤想要什么,去争去抢去夺去取,总有一天孤会达成心中所愿。”   “至于问卦,既然孤最后终会成功,又何须问鬼神?”   日光透过矮榻上的窗牖倾洒,斑驳日光有一些印在穆砚之深青衣裳上,有一些映在少年眉梢和鬓角处。   不同于和煦阳光,他的眸子冷冽寒凉。   老住持看了他许久,幽幽叹气:“三十年前,我与你外祖父初识,他正是如此说,那时他风华正茂,一腔热血要报效大燕,谁能想到,一转眼三十年后,他居然死在了流放边疆的路上。”   “只是依老衲看,殿下与林老太爷还是有所不同,殿下若想成事,需要老衲的,老衲定助一臂之力,也算还了当年林老太爷的恩情。”   “多谢住持。”似乎早想到这点,穆砚之波澜不惊点头道谢。   “只是看殿下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对心中所求之事早有把握。”   穆砚之唇角不自觉勾起弧度,脑中掠过少女的侧脸,他心头有些火热,轻声道:“正是,这一次我定会抓住不再放开。”   啪的一声。   穆砚之落下最后一颗白玉棋子,笑道:“你输了,得罪了住持。”   *   寺庙外,得了命令,小沙弥立即放顾府四人进了寺庙,只是一路上不停叮嘱四人,或是在前院上香拜佛,或是去后院放生池旁游玩,千万别往后院供客人休息的厢房去,省着冲撞了贵客。   徐氏不耐烦的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都放她们进来了,想来这个贵客品级也不会多高。   领着四人到了一处休息的凉亭,小沙弥行了礼便退下了,自有其他沙弥上前为四人斟茶。   宋氏有些惆怅,“早知道这天相国寺有贵客来,便和周家再约个日子来好了。”   “哎呀嫂子,你就是操心太多,依我看都放我们进来了,这贵客也没尊贵到哪去。”徐氏不屑,“倒是周家,周夫人怎么还没来?”   她态度比宋氏和顾云瑶都还积极。在她的念叨下,不多时,又有小沙弥领着人来,走到近前一瞧,正是周夫人和她的小儿子周承易。   周夫人生的高高瘦瘦,脸颊两侧凹陷进去,露出过高的颧骨,显得人有些凶。   周承易年十七,正是好年华,生的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虽皮肤略有些粗糙,但打眼一瞧,确有些俊秀之处。   远远望到周承易,顾云棠忍不住先站了起来,不安的理了理裙角,又问了问丫鬟,确保脸上妆容得体,才羞涩坐下。   周夫人到了凉亭,两家见了礼,各自坐下。见徐氏不走,宋氏眉头微蹙打着眼色,“三弟妹,你不是要带云棠上香么?”   徐氏不情不愿,磨磨唧唧起了身,牵着同样动作缓慢的顾云棠,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凉亭。   离开前,顾云棠故意经过周承易,透过帏帽,好似不经意般回眸一瞥,果见周承易也在看她,顾云棠心下一喜,依依不舍的离开。   待看不到身后凉亭,顾云棠立即嚷道:“娘,周公子最后看我了呢!”   徐氏得意笑,“娘看到了,我家女儿貌美如花,也只有周公子才能配的上。顾云瑶那副穷酸样,周家肯定看不上!到时候你再出现,与周公子一诉衷情……”   顾云棠做小女儿娇羞状,”娘!可现在也找不到机会接近周公子啊,刚才若再待在凉亭,就太明显了。”   “你放心。”徐氏信誓旦旦,“相看不会很快结束,娘会给你找机会的!”   两人聊的兴高采烈,并未注意到身后郁郁葱葱树木中,朝安隐匿其中,待听完了两人对话,他悄无声息的从树林缝隙拐回了后院厢房。   厢房中,穆砚之刚结束和老住持的棋局,正独自一人在房中歇息。   他在双鹿云纹银盆中盥了手,听完了朝安汇报,用细白巾布擦了干净,冷笑一声:“多年不见,顾二姑娘还是这么有野心啊。”   穆砚之随手将巾布丢回银盆中,踱步到窗牖处,望着院中花圃,轻声道:“不过,顾云棠这么有野心也好,省去了麻烦。既然她这么上进,朝安。”   朝安低头,“殿下吩咐。”   “你便帮帮他,别让顾二姑娘的希望落空。”   朝安点头,“属下明白。”随后他无声无息消失在屋中,仿佛从未来过。   只余穆砚之,透过支摘窗望向花圃中的一株梨树,枝头缀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另一边,凉亭中,宋氏与周夫人寒暄几句,便让顾云瑶与周承易见礼。   顾云瑶站了起身,朝着周承易福身轻声道:“见过周公子。”   今日她穿了一身杏黄银丝宝花罗云锦襦裙,腰间斜斜系了一条同色绣桂花纹腰带,衬得腰身纤细,且细腰之下,那处丰盈凸起来,下身两条长腿更是修长无比。   周承易只看了一眼,便像被黏住了,目光流连险些收不回来。   周夫人最清楚儿子秉性,目光一沉,轻咳了声。周承易恍然回神,忙行礼问好,“顾三姑娘。”   又寒暄了几句,周夫人笑道:“我与顾夫人在这里聊家常,便别拘着孩子们了,我听说相国寺后院有一放生池,可以祈福放生,不如让承易带着三姑娘去看看?”   宋氏自然没有意见,点头同意。周承易起了身,顾云瑶跟在后面,一前一后离开了凉亭。 第六十四章 私会   相国寺后院依山傍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中间是一汪碧波泉水,在岸边俯瞰,能看到水中一闪而逝的红艳,那正是被香客放生的红锦鲤。   顾云瑶与周承易一路无话,来了放生池边,也相顾无言,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周承易笑了笑,先开口:“湖中尽是被放生的鲤鱼,顾三姑娘若感兴趣,可以拿些鱼食喂鱼。”   顾云瑶点头,与其互相看着尴尬,不如有些事情做。便向岸边侍立的小沙弥要了些鱼食,随手丢在湖中,不过一会儿,湖中水波荡漾,一条条鲤鱼争抢吃食。   四下再无旁人,顾云瑶犹豫再三,还是将帷帽摘下拿在手上。虽是被宋氏逼着来的,但既然来了,总不好敷衍了事,态度定要端正。   她摘下帷帽一瞬,周承易只觉眼前一亮。   湖水波光粼粼,日光熠熠生辉,却都不及少女杏眼中潋滟水光。她乌黑发丝绾起,上头斜斜插了只金丝海棠嵌红宝石金簪,随着她动作,金簪摇晃,发出细碎光芒。   周承易心头一片火热。刚他便偷偷打量顾云瑶,身材倒是极好,却不想容貌更是极佳。今日可算是来对了,虽顾家没落了,但顾云瑶这等姿容绝色,也不枉来这一遭。   这般想着,他嘴角不自觉带了分热情,殷切问道:“不知顾三姑娘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顾云瑶轻言细语,“我爱看些史书,独爱《史记》,看些前人前事,趣味非凡。”   不想一听此话,周承易眉梢紧锁,有些不满,“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些《女戒》、《女德》便可,何必看这些杂书?”   顾云瑶垂下眸子,并不言语。   周承易放缓语气,语重心长,“三姑娘若喜读书,看些诗词歌赋也便罢了,最要紧的学些琴棋书画,以后红袖添香,也是一番美谈。像我身边的红昭,每每我读书时,她必会点灯研墨……”   顾云瑶嘴角抽搐,问道:“不知这个红昭姑娘,是周公子的什么人?”   周承易神色一顿,脸上升起些红。   这个红昭乃是他的通房丫鬟,他十三初通人事,周夫人怜爱,给他配了两个丫鬟伺候,后来四年他又陆陆续续看上两个丫鬟,如今房中正好四个通房。   “这……”周承易不禁有些羞赧,只能勉强打掩护,“你放心,周家门风正,我亦不是那等宠妾灭妻之人,你若过门便是嫡妻,她们四个自然会尊敬爱戴你。”   顾云瑶:“……”   懂了,这是房里有四个小妾呢。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蝶翅,遮住眼中情绪。   周承易见她不言语,心里有几分不喜。顾家三姑娘长的倒是极好,就是这个性子,闷不做声像个木头,不懂哄人,太死板了!   在周家,四个通房丫鬟总是围着周承易,特别是红昭,最会甜言蜜语,周承易被奉承惯了,见顾云瑶如此死板,更是不快。   但瞟了一眼顾云瑶的侧脸,白皙脖颈温柔低垂,耳垂小巧细腻,从侧边能看到她眸子半睁半闭,当真应了那句“皎若太阳升朝霞”。   罢了罢了,性子木讷些便木讷些吧,大不了娶回去当个摆设,再多纳几个美娇妾。   周承易打着算盘,看似随意问道:“听说顾夫人当年嫁入顾府,嫁妆便抬了一百二十台,真是令人羡慕。”   顾云瑶:“……”   这是还没过门,便开始打听她的嫁妆了么?   顾云瑶实在没有力气和他虚与委蛇,行了礼,“周公子恕罪,我身子不舒服,想去后院透透气。”   周承易问:“三姑娘哪里不舒服,可需要我帮着叫人?”   “不必了,只是有些头晕,我透透气即可。”顾云瑶深吸口气,带上帷帽,转身离了放生池,往前院走去,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一拳打在周承易脸上。   *   顾云瑶走后,周承易百无聊赖站在池边,午后的阳光洒在湖中,泛着粼粼金光,放生池中锦鲤争先恐后争抢鱼食,密密麻麻。   “周公子。”他忽听身后传来袅袅女声,回身一瞧,居然是个身着浅红色金丝撒花圆领襦裙的女子,头发绾成百合髻,插着只荷叶莲池嵌金簪子。女子眼波荡漾,含着脉脉春色,正满脸通红看着周承易。   “你是……顾家二姑娘?”周承易认出了她。   凉亭中惊鸿一瞥,顾云棠并未给他留下太多印象,只因她身材虽苗条,却有些纤瘦,胸前干瘪,腰下平平。这等身材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或许会感兴趣,但周承易却兴致缺缺。   只是不知为何,微风轻拂,顾云棠脸颊红润,眼中波光流转,周承易居然升起了几分趣味。   “见过周公子。小女恰好经过后院,看到公子独自在这,便想打个招呼,没有打扰公子吧?”顾云棠假惺惺问着。   她可不是什么偶然经过,上香拜佛时她特意给小沙弥塞了银钱,才套出了周承易和顾云瑶的去处,连忙急匆匆往这里赶。   幸好她运气好,一路上并未遇到其他人拦路,极其顺利的来到了放生池边,又恰好顾云瑶不在,只有周承易一人。   真是天助我也。顾云棠暗想。   “并不打扰,我在湖边也是闲来无事,可巧二姑娘来了。”周承易笑道。   “既然如此便好。说来惭愧,周公子文采斐然,诗文精妙绝伦,令我倾慕,却一直不得与周公子相见。如今倒好,居然在这里遇到公子。”   “你听过我的诗?”周承易有些诧异。   顾云棠抬起头侧着脸,力求周承易能见到她最美的一面,“自然听过,周公子一年前在雍王举办的宴会上,以雪为题,拟的那首《春雪》真是极好,我现在都能背出两句……”   她早先可是做过功课的,将周承易的诗词歌赋都背了一遍。   要知道世上男人,大抵是喜欢女人崇拜依偎他,顾云棠不信周承易是个例外!   周承易果然大喜,难以置信,重新打量起顾云棠,“不想顾二姑娘倒是个爱读诗书的。”   虽他有四个通房,但丫鬟嘛,文采平平,只红昭略通些文墨,会写些字,却不会吟诗作对。所以周承易一直略有遗憾。   而顾云棠简直像天赐良机,正合了他的胃口! 第六十五章 问卦   虽说顾云棠相貌身材都远不如顾云瑶,但她这乖顺懂事的性子,令周承易心里舒服极了。   顾云棠见他面露喜色,心里也是一宽,更加卖力奉承起了周承易。   她自小就见三老爷顾成义一房一房抬妾进屋,徐氏整日和妾室斗法,顾云棠认为男人纳妾天经地义,真像顾云瑶爹顾成慎那般,只守着宋氏过日子才是不正常。   周家无爵位,家世门第确实比顾府低半分,但周老爷官途坦荡,周承易文采也不错。顾云棠心里盘算几分,暗下决心定要拿下周承易。   今日当真是天公作美,顾云棠在湖边和周承易聊了一刻钟,也未见顾云瑶回来。   周承易脸色不大好看,顾云棠却是心中暗喜。   “周公子莫急,瑶妹妹平日在家便是这个性子,很是活泼好动,家里谁也管不了她。”   顾云棠不停添油加醋。   周承易果然更加气馁,“如此乖张的性子,以后可……”   他摇头叹息,对顾云瑶更加不喜,性子死板可以忍忍,这样乖张娶回家发现不听话可怎么办,他可没功夫浪费时间在后宅上,他的妻子必须听话懂事。   心中思量,周承易又看了眼顾云棠,隐约有了决断。   顾云棠佯装不知,继续不动声色奉承周承易。   一时间,两人一个有意巴结,一个喜好奉承,聊的倒是其乐融融。   *   另一边,顾云瑶离了周承易,择了条蜿蜒曲折的小径,一路欣赏两侧随风拂动的柳枝,伴着早春的嫩黄迎春,景色宜人,消了她心中的忧愁。   周承易那个性子,她实在不想回去。   但毕竟宋氏为了这次相看忙前忙后,她若如此不给面子,恐失了两家颜面。   思虑一番,顾云瑶一边叹息一边转了身,顺着原路走回去。   不曾想,在一垂花门前,一小沙弥拦住了她。   小沙弥笑道:“贵客留步,贵客行的这条路,前路不通,劳烦贵客另选一条路。”   “我刚来时,还顺畅无比,不过半刻钟,便此路不通?”顾云瑶秀眉微蹙,有些疑惑。   小沙弥愣了一下,打着哈哈,“实在抱歉,是寺庙中突发急事,给贵客添了麻烦。”   “那……可还有路通往放生池?”顾云瑶问。   小沙弥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不如贵客顺着原路往前走走,问问他人。”   顾云瑶无奈,却毫无办法,道了谢,转身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往前走去。   不过一刻钟,小径尽头豁然开朗,顾云瑶行到尽头,眼见前方立着雕梁画栋,飞檐耸立,香气缭绕的庙宇。   庙宇四面门扉大敞着,月白色的纱幔随着微风不停摇摆,到处飘动着香灰和青烟。   当真是香火圣地。   顾云瑶不自觉走了上前,跨过门槛,便见庙宇正中立着一座慈眉善目的佛像,她不了解佛教,说不出供奉的是谁。   旁边有个小沙弥见她来问道:“阿弥陀佛,施主可要上香?”   顾云瑶回过神摇头,“我乃是无意间走到此处,并不想上香。我想回放生池边,不知该走哪条路?”   小沙弥给她指了一条路,又道:“施主不想上香,不如问个卦,今日正巧师傅在,可以给您解卦象。”   话毕,他一指佛像右侧,纱幔后放了个案桌,案桌后坐着个人,身形挺拔,但看不清面容。   顾云瑶不喜这些,她心中敬鬼神,却不太信问卦卜算,正要拒绝,忽听那师傅说道:“施主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何不求个卦,问问心中事?”   奇怪的是,那师傅声音如抚弦叩玉,敲金砌玉,声线低沉带着分少年人的清冽,听得出来他年纪不大。   顾云瑶愣了一瞬,忽觉声音有些熟悉,又想不出哪里听到过,但这师傅一劝,她隐约改了心思。   顾云瑶点头,“也罢,便求个吧。”   小沙弥高兴,递来一个竹筒,“施主摇这个即可。”   师傅补充,“施主摇晃竹筒时,心中念着想问的问题、想求之事,最后落出的签子便是答案。”   心中所求之事?   莫名的,顾云瑶想到了穆砚之,三年前最后一面,少年的容颜在记忆中有些模糊,只有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可随即,她自嘲的摇了摇头。   他都是太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须她操心。   如此想着,她心中念着保佑顾泷科举顺利,随意摇了摇竹筒,竹签哗哗作响,蹦了一个签子出来。   小沙弥拾起递给她。顾云瑶接过行到案桌纱幔前,“这个签子……”   那师傅并未掀开纱幔,只伸出一只手,捏住签子另一头,取了回去。   那手修长,骨节分明,泛着玉石一般的冷白。   那人念道:“困龙得水好运交,不由喜气上眉梢,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高。”   “乾卦,干为天,刚健中正,是个上上签。”   “不知施主心中所求何事?”   顾云瑶轻声道:“家兄秋季要参加秋闱,我只求哥哥高中,金榜题名。”   “施主所求定会如愿,只是……”那人语带迟疑,“我还以为施主会求一求……姻缘。”   顾云瑶挑了挑眉梢,想到周承易,语气带了点无奈,“不,我不求姻缘。”   “是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帷幔后,无人看到,穆砚之捏着签子,松了一口气,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如有人看到,定会大吃一惊,纱幔后,解卦的老沙弥不知去向,站着的居然是当朝太子,穆砚之!   他立在层层纱帐后,透过薄纱目光有些灼热的打量眼前女子。   三年未见,她……长大了。   一身杏黄衣裳衬得肌肤白皙,小脸娇艳又清丽,杏眸中荡漾一池清波,波光潋滟。   她正微微蹙着柳眉,眼眸带了分疑问,问道:“师傅为何问这个?”   穆砚之口中敷衍,“来寺庙中的女子,十个里面有九个皆求的是姻缘,我便以为施主亦是。”   这当然只是借口。   他没办法言明,看到她和周承易站在一起,他心头无名火起,灼烧着五脏六腑,疼痛难忍。   他嫉妒的发疯。   周承易是个什么货色,怎么配站在她身边!   这三年来,他夜夜对着月色,早已将顾云瑶的眉眼刻在心头,又怎么会让别人抢了去?   所以他设计让顾云棠去了放生池,现在想必那对狗男女正打的火热。只是穆砚之还有些不放心,他想知道,顾云瑶对周承易的感受。   她该不会……被周承易蒙骗吧?   幸好幸好,他的小姑娘果然聪明,不曾动心。   穆砚之摩挲掌心竹签,唇角不可抑制勾起了弧度。 第六十六章 宋氏发飙   顾云瑶却有些疑惑,这解卦的师傅嗓音年轻,手上并无老茧,一看便知不常劳作。   这样的人实在不像是寺中沙弥,问的问题还有些奇怪。   想到此,她伸手攥住纱幔,想抚开纱帐,瞧一瞧他模样。   穆砚之眼神闪动,当然知道她心中所想。   今日来寺庙,便是为了一见,否则他何须特意来此。   穆砚之心中好似有火焰烧灼,嗓子被灼的干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见纱幔一角被顾云瑶缓缓拉开,露出男人脚踩的流云乌皮靴和浅红衣角。   “瑶瑶,你怎么在这?”   忽然身后传来宋氏声音。   “娘,你怎么在这?”顾云瑶回头瞧去,手心松开,纱幔落地。   宋氏提着裙角跨过门槛,“我闲来无事,与周夫人到处走走,你怎么一个人,周公子呢?”   宋氏有些担心,难道两个孩子谈不拢?   顾云瑶解释了一番,“正要回去,求了个签子,保佑哥哥秋闱,是上上签呢,哥哥定会金榜题名。”   原来如此,宋氏松了一口气,“那你便随我回去吧,估摸这个点,周公子见不到,也得回来。”   顾云瑶点头,这时辰了,也该回府了。   思及此,她回身望了眼纱幔,层层薄纱后,男人身子如松如竹,却看不清模样。   她压下心底疑惑,转身携着宋氏出了门,往凉亭方向去了。   两人身影远去,穆砚之一直站在远处从窗牖中注视二人。   身旁,朝安悄无声息出现,低声道:“殿下,已经办妥了,顾二姑娘顺利到了放生池,和周承易相谈甚欢。”   穆砚之点点头,庙宇外阳光倾泻,天朗气清,他的心情也好了一分。   虽并未相见,但还有下次。   总会相见。   等我。   相国寺门前,宋氏与顾云瑶先出了门,随后便见徐氏和周夫人上香回来,不多时,周承易和顾云棠一前一后走出了门。   宋氏愣在原地,眉头立时皱起。   徐氏假模假样问道:“云棠,你怎么和周公子一起回来?”   顾云棠低着头,两腮通红,声如蚊蝇,“娘,我路上恰好遇到周公子了。”   周承易忙点头,“回来正巧偶遇顾二姑娘。”   话毕,两人不自觉对视一眼,顾云棠脸色泛红又低下头,周承易则嘴角带笑。   在场众夫人都聪明,看着两人模样还有什么不懂!   宋氏脸色当时便沉了下去,徐氏喜色跃上眉梢,周夫人一脸高深莫测,不知心中想什么。   顾云瑶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这般更好,她也不用跟娘解释,她和周承易谈的不好。   宋氏心口好似堵了一团气,碍着周家在场不好发作,只冷着脸下了石阶,上了马车。   待顾府四人皆上了马车,车夫赶车,马车轱辘轱辘前行。   行了一会儿,宋氏沉着脸朝徐氏问道:“三弟妹这是何意!今日可是瑶瑶和周公子相看!”   徐氏装傻,“大嫂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周公子和云棠相携回来,又在我们面前眉来眼去!你还不明白!”   宋氏性情懦弱,但女儿婚事是她心头惦念之事,徐氏这行径可触到宋氏逆鳞。   “大嫂这话说的,这姻缘讲究缘分,如今看来,是周公子与云瑶无缘,反倒和云棠,有些缘法,这也是个人的命,大嫂宽……”   啪!   清脆巴掌声打断徐氏的话。   徐氏脑袋歪着,被宋氏一巴掌打的说不出话。   “你敢打我?!”   徐氏回过神,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目眦欲裂,瞪着宋氏。   她不敢相信,宋氏一贯懦弱没主见,居然敢打她!   “停车!”宋氏不理睬她,喊道。   马车急速停下,车夫不明所以问道:“夫人,可是有事?”   “你们给我下去!”宋氏一指车门,冷眼看着徐氏和顾云棠。   “什么,你,你什么意思!”徐氏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我让你们俩下去,今天带着你们是我识人不清,以后我不会了!这是我的马车,你们给我滚下去!”   宋氏眼中含着怒火,顾云棠看的害怕,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见徐氏不动弹,宋氏直接叫道:“车夫,把她俩给我扔下去。”   “我是顾府三夫人,我看谁敢!”徐氏大喊。   车夫有些为难,见宋氏皱着眉看着自己,想到他一直领着大房的月钱,逢年过节都是大夫人发着例钱。   车夫咬了咬牙,上前扯着徐氏和顾云棠衣角,硬生生将两人拽了出来!   推搡中,徐氏发髻散了,衣角皱了,顾云棠头上金簪也掉了地,脚上还少了一只鞋。   两人狼狈至极,被扔在路上。   宋氏冷哼,坐回马车,吩咐车夫,“走吧。”   车夫赶车,马车缓缓前行。徐氏这时才慌了,忙上前追赶着,喊着:“我是顾府三夫人,你怎么能扔下我!”   “宋氏,你怎么敢!你等着我回去禀告老太太,让她罚你!”   绀青色帷幕的马车渐渐加快了速度,将徐氏尖利的嗓音抛在身后。   顾云棠也喊着:“我的簪子,在车上,在车上!”   无人理她们,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车便行的远了,渐渐看不到影子。   两人被扔在郊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右无人,荒凉异常。   “娘,这可怎么办啊!”   顾云棠忍不住,当先哭了出来。   徐氏亦是心中酸涩,她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像如今这样丢面子,真是奇耻大辱!   马车上,宋氏仍是气不顺,剧烈喘息不停。   顾云瑶坐到她身边,给她顺气,“娘,你别生气,其实我与周公子谈不拢,这婚事也做不成。”   “你说的我怎能不懂,但这是两码事。”宋氏眼眶微红,“若你与周公子没有眼缘,两家散了各自议亲便是,可如今她们这样,是明着抢你的姻缘,传了出去,别人怎么看你!”   “说你被周家嫌弃都是好话,有那心思歹毒的,便说你身体有疾,被周家不喜,倒时候你该如何议亲!”   宋氏只要一想到顾云瑶亲事坎坷,便觉心如刀绞。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坚定,“你别怕,这次的事老太太定站在我们这边!” 第六十七章 顾老太太发火   暮色四合,到了傍晚,徐氏和顾云棠两人才一身狼狈回了顾府。   徐氏一下午折腾的够呛,先是在郊外走了半个时辰才遇到拉车的车夫,又因为身上没有银钱,被车夫狠宰了一通。   最后,将身上两个玉镯给车夫抵车钱,才和顾云棠坐上马车。   哪知,她们两个刚跨进顾府门槛,便见虹霞等在角门处。   “三夫人,老太太有请。”   徐氏下午被宋氏扔出马车,满肚子怨气,立即随着虹霞来了万寿阁。顾云棠则先回了三房换身衣裳。   万寿阁堂中上首,烛火幽幽,顾老太太捻着佛珠,脸色阴沉。   “老太太,定要给儿媳做主啊!”   徐氏进了堂中,立即跪下,期期艾艾开了口,将马车上之事讲了。   “宋氏可恶之至,老太太定要严惩!”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问道:“我先问问你,周家公子原是和云瑶相看,最后怎么和云棠看对了眼!”   “这……儿媳也不知……许是两人缘分……”   徐氏支支吾吾,眼神乱晃,心虚极了。   “荒唐!荒唐!”顾老太太一拍旁边紫檀木案桌,怒斥道:“云棠眼界狭隘我是知道,却不成想你这般岁数,脑袋空空,算计倒是不少!”   “一家子姐妹,姐姐抢了妹妹的婚事。”   “传出去,外人怎么看顾府!周家怎么看顾家!”   “你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顾老太太喘不上气,靠在椅背上,虹霞立在身后为她拍背顺气。   “我本已经为云棠相看了人家,顾府这辈姊妹不过三个,我都放在心上,自有安排。可你们倒好……”   顾老太太古怪一笑,“不满意顾府的安排,自己寻了高枝攀上,好,极好!”   “老太太,不是这样的,实在是周公子和云棠情投意合……”   徐氏也有些怕了,顾老太太脾气说一不二,顾府中无人敢忤逆顾老太太。   “不必跟我解释,若周家来提亲,我会定下这门婚事,若周家不来……”   “云棠的婚事我也不再管了!你自己操心吧!”   宛如晴天霹雳,徐氏被打的头昏目眩,嘴上喊道:“老太太,云棠可是你的亲孙女啊!”   顾老太太置之不理,端起茶杯,吩咐虹霞,“送客!”   虹霞立即上来拉起徐氏,一边劝一边将徐氏拉出万寿阁外。   堂堂三房夫人,被丫鬟拉了出去,颜面尽失,徐氏却不敢反抗,虹霞可是顾老太太身边的红人,代表老太太的心思。   关了门,虹霞给顾老太太按摩肩膀,一边劝道:“老太太别生气了,保重身子。”   “儿子一个个不省心,孙女儿媳也不省心,这个家非得把我气死!”   说罢,顾老太太又叹息,“周老爷不过是个礼部侍郎,周公子还是白身,顾府怎么说也有爵位在身,徐氏便要撺掇云棠夺了妹妹婚事。”   “这样轻贱,难道我顾家女儿愁嫁不成!周家又怎么看我们顾家!”   “她倒好,就一心想攀高枝,既然如此,我也不管了!”顾老太太怒气冲冲,又补充,“你等会给三房传话,让徐氏和云棠安分待着,没事别往外跑!”   虹霞明白这是要禁足,看来三房这次是把顾老太太气狠了。   她点头应下,又卖力安慰起顾老太太。   *   明希院中,顾泷刚得知消息,更是气的大发雷霆。   他在屋里来回走动,衣角翩飞,气不过,一脚横扫,踹在多宝阁上。   多宝阁摇摇欲坠,上头的广口长颈青花瓷花瓶晃晃悠悠栽倒,被松风一把抱住。   “爷,你生气归生气,别拿花瓶出气,这花瓶可是老爷在时特意赏你的。”   顾云瑶也是劝道:“哥,你和娘怎么都不信呢,我不喜欢周公子,此事正合我意。”   顾泷知道顾云瑶性子,不见得真不生气,只是不想他和宋氏担心。   所以他才更心疼瑶瑶!   想他妹妹,姿容绝色,德容言工无一不好,居然要被周家嫌弃?   周成易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嫌弃瑶瑶!   思及此,顾泷心头怒火灼心,脸上阴郁的难看。   顾云瑶最怕他这副样子,顾泷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人。   “哥!你可不许出去惹麻烦知道么!”顾云瑶提高音量,“你秋闱在即,不可贸然闯祸,若被发现,你还怎么科考!”   见他没反应,顾云瑶又皱着眉说了一遍。   顾泷不情不愿点了头,看了眼顾云瑶。   窗牖下,少女杏眸满是担忧,顾泷心头暖意渐起。   瑶瑶怎么可以这么暖!果然是他的妹妹,周承易眼瞎看不到瑶瑶的好,是他的损失!   瑶瑶值得更好的。   定下心思,顾泷面色恢复如常,敷衍了顾云瑶几句,送她离开。   顾泷叫住松风,“派几个人跟着周承易,我要知道他平日里都去做什么,几时去。”   “可三姑娘刚才还说……”   “你做事不会小心点,不被人发现么?”   松风心领神会,立马点头,“放心吧少爷,敢欺负三姑娘,我看周公子是活的不耐烦了。这样的货色,不配当三姑娘夫婿。”   顾泷大为同意,“瑶瑶的夫婿我自会为她打算。你手脚干净点,这事办好点。”   松风立马点头。   事情进展迅速,第二日,周夫人一大早便来了顾府。   顾老太太勉强起身招呼周夫人。   周夫人吊稍眉高扬,刻薄又乖张,落了座不停打量万寿阁陈设,眉宇间有些轻蔑之意。   守着爵位又如何,还不是落魄了,家里两个姐妹都任由她儿子挑挑拣拣。   想到这,周夫人脸上又带了傲色。   本来,她是看好顾云瑶的,毕竟宋氏商户出身,嫁妆丰厚,也能帮一下周家。   可昨日相看完,周承易与顾云棠的模样,好似暗生情愫,晚间周承易又吐露心思,说顾云瑶死板木讷,不如顾云棠乖顺懂事,婚事人选不如换一换。   听了儿子的话,周夫人可真是大开眼界。   心里又对顾府升了几分鄙夷。   两个姐妹要争抢她儿子,顾家真是落魄了!   “顾老太太,我家小儿昨天去了相国寺,偶遇你家二姑娘,甚是欢喜,我今儿特意来提亲。”   周夫人话里带着傲气,嘴上说提亲,面上却得意的很。 第六十八章 联姻   顾老太太气的够呛。   她年岁大了,顾府上上下下都对她毕恭毕敬,便是出门,碍着礼数,也没人怠慢她。   这周夫人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正二品官员的夫人,对她如此不尊重!   顾老太太心下不由冒火,可为了两家亲事只得耐着性子和周夫人周旋。   期间周夫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在她看来,顾家女儿就像大白菜,任由他儿子挑挑拣拣。   如果不是看上顾家还有爵位,管她二姑娘、三姑娘,都配不上她儿子!   两人虚与委蛇,足足扯皮了半个时辰,才将婚事定下。   因周承易还要秋闱,周家不想尽早成婚,耽误他学业,两家商议先定下婚事,至于具体成婚日期,另寻时间再议。   等周夫人走了,万寿阁里,顾老太太砸了三个茶杯,才平息了怒气。   “虹霞,你走一趟告诉徐氏这个消息。”   虹霞应下,便要出门,还没迈出门槛,顾老太太叫住她。   “还有,就说我病了,让她和顾云棠来侍疾!”   虹霞飞快点头,明白顾老太太肯定是气疯了。   顾老太太磋磨人可是一把好手,给她侍疾可不轻松,况且她受了周夫人的气,可不得在徐氏娘俩身上找回来!   果然,徐氏前一刻得知婚事定了,还兴高采烈,和顾云棠就差搂在一起庆祝。   下一刻知道要给顾老太太侍疾,脸都绿了!   “虹霞,这……我和云棠毛手毛脚,怕怠慢了老夫人……”   “三夫人说笑了,老太太身子不舒服,三位儿媳中就点了你去伺候,这可是荣幸啊。”   虹霞慢悠悠说着:“夫人若是不会,可以跟奴婢多学学,学会了,以后伺候老夫人才能更加尽心。”   这个虹霞是听不明白话么!   徐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瞪着虹霞,半句话说不来。   虹霞当没看见,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夫人和二姑娘还是快些去吧,晚了老夫人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待不起。”   徐氏和顾云棠无可奈何,磨磨蹭蹭出了门,只希望去万寿阁的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可再长的路终有尽头,到了万寿阁,顾老太太刚摆了膳,她看都不看母女俩,吩咐道:“虹霞你下去吧,今天这顿饭,让三夫人好好伺候我这个老太婆!”   话毕,徐氏满脸绝望,和顾云棠一左一右站在顾老太太两侧。   伺候用膳可不是个轻巧活。   别人坐着,你站着。别人吃着,你看着。别人一个眼神扫到哪道菜,你还得机灵点,赶紧给挟。   徐氏是顾老太太的远房侄女,因亲戚关系,她只有做新妇的时候象征性伺候过顾老太太用膳,后来怀了孕,再无人使唤她。   突然要她伺候顾老太太,徐氏只觉颜面尽失,脸上火辣辣。   站的久了,又是腰酸背痛,累的她汗流浃背。   偏偏这顿饭,顾老太太吃的极慢,细嚼慢咽,一顿晚膳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完事。   徐氏咬牙强撑着,伺候顾老太太漱口,旁边的顾云棠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   顾老太太慢悠悠开了口:“今个先回吧,记得以后每天,每次用膳,你和云棠都要过来。”   徐氏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身旁的顾云棠已经眼眶通红,差点哭了回来。   然而不管怎么卖惨,顾老太太做下的决定是不会改的。   *   对周承易和顾云棠婚事,反应最平静的便是顾云瑶。   她只觉身上轻松,了却了一件大事,整个人都松快许多。   又过了两日。   这天日头正好,顾云瑶正懒洋洋躺在窗牖下的躺椅上,沐浴日光。   忽听脚步声袭来,不过片刻听春急匆匆推门而入,一进屋便大喊道:“姑娘,大喜事啊!”   听雨正在整理被褥,摇头笑道:“听春,你能稳重些么?”   “不是我不稳重,是这事真是天大的喜事,我一打听到便要跟三姑娘说。”   听春一口气不带喘,“是关于周公子的事。”   “你个小蹄子,提那个烂人做什么!”听雨不满意。   这几日珧光阁从上到下,都形成默契,绝口不提周承易,生怕惹顾云瑶不开心。   即便顾云瑶反复说过好几次,她一点都不在意,这几个丫鬟仍是小心翼翼。   “你先听我说完啊。”   听春急忙往下说:“这可是今早京都城里的大新闻,周家公子被人从春风楼赤条条的扔了出来!”   “当时街衢上早起的商贩都在,正巧看着他被人从楼里赶出来,身上就盖了一件长衫,哎呦,好不狼狈!”   “你们知道因为什么吗?”   听春故意卖个关子。   听雨催促:“快点说,到底因为什么。”   听春得意一笑,“是这周公子,昨晚喝花酒,今早居然嚷嚷银钱被偷了,要赖账不给钱呢!你说好笑不好笑,堂堂世家公子,喝花酒都要赊账,这谁能信?”   “陪酒的姑娘也不信,春风楼的打手搜了周公子全身,将他衣裳、玉佩都留下抵债,啧啧啧。”   听春瞪大双眼,“这周公子怎么想的,去那里不付钱,可不找死。”   顾云瑶唇角抽搐,也有些疑惑。   “我也不知道,这还不是高潮呢。那陪酒的姑娘性子烈,白白浪费了时间,银钱一分没看到,给她气的,当时便倚着春风楼门框骂周公子。”   “那姑娘还说……周公子这么大点,也敢来,好不丢脸!”   说罢,听春压低声音,举起了小指头,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听雨瞬间满脸通红,抬手去拧听春脸蛋,嘴上嚷道:“你个小蹄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在姑娘面前讲!今天可得教训你!”   才意识到不妥,听春慌了神,求饶:“姑娘,是我错了。”   顾云瑶:“……”   前世她什么没听过、看过,如今却不能表现出来。   她低下头,做害羞状,“好了听雨,听春也是嘴快,饶她一回吧。”   顾云瑶又道:“听春下回谨慎些,这事也不再提了。”   听春点头如捣蒜。   其实她憋了一肚子话。   春风楼陪酒姑娘一通乱骂,围观百姓可都听到了,不过半天,京都城传遍了周承易的流言,都知道他那里小的可怜,嫖了还不付钱!   自此后,周承易一出门便有人指指点点,气的他十来日不敢出府,闭门不出。   这都是后话。   此时顾云瑶知道来龙去脉,心头有些疑惑。   周承易出事的时机也太巧了,顾云瑶心中掠过顾泷的脸。   这手段倒有些顾泷的影子。   顾云瑶百无聊赖把玩腰间璎珞,吩咐听雨,“更衣,我要去见见哥哥。” 第六十九章 糊弄过去   顾泷此时却没在屋。   他带着松风,一路来到万寿阁院外,倚在回廊上。   这是从万寿阁回三房的必经之路,他在这已经等了一会。   松风一边跺脚,一边笑:“怎么样,少爷,这事我办的不错吧。”   “我特意雇了几个手脚麻利的,趁着周承易睡死过去,偷了他的银钱和值钱物件。”   “那个姑娘,我特意给了一百两银子,让她当街骂周承易。”   这等香艳韵事,百姓最爱听、最爱传,果然不出他所料,不过半天,已经满城皆知。   顾泷嗤笑:“便宜他了。”   如果不是怕瑶瑶担心,他的手段可远不止如此。   正说话间,回廊尽头出现顾云棠身影。   她一身素色衣裳,脸色惨白,与襦裙一个颜色,脚步虚浮,显然这几日伺候顾老太太用膳累惨了。   “棠妹妹。”   顾泷懒洋洋倚在梁柱上,声音备懒。   顾云棠却如见了鬼一般,唇色都吓白了,“三哥哥怎么……在这……”   “自然是等你了,听说你得了一门好亲事,特来祝贺。”   他眸光中闪过讥讽。   “我倒是看错你了,之前只以为你笨,不想你还蠢。”   顾泷靠近顾云棠耳边,低语道:“周承易那种货色,你也要抢过来,怕不是吃别人剩的东西习惯了。”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和周公子可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顾泷似笑非笑,“这些话糊弄无知小儿吧。能说出这种话,你和周承易也算般配,我就祝你们俩长长久久。”   话毕,顾泷再不看她一眼,带着松风转身离开。   仿佛顾云棠不过是块垃圾,不值得他看一眼。   身后回廊上,顾云棠目眦欲裂,手指攥成拳头,满腔怒火不得发泄。   可她不知道这还不算完,等她回了三房,得知周承易今早的风流韵事,气的胸口闷疼,险些晕倒过去。   贴身丫鬟吓了一跳,叫道:“姑娘,你没事吧,你可别吓奴婢!”   “顾泷这个贱人!他一定是听说这件事,才特意去嘲笑我!”   顾云棠气的发疯,“等我风光的!等到那一天,我要他们好看!”   顾泷,顾云瑶,她会记住的!   顾云棠恶狠狠的目光中满是仇恨。   *   顾泷带着松风回了屋,正巧遇到顾云瑶来找他。   顾泷眉梢一跳,随即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瑶瑶怎么来了?”   “哥哥去哪了?”   “还能去哪。”顾泷随意理了理立领,糊弄她,“随便去院子里逛逛。别站在这了,快进屋坐吧。”   两人进屋落座,松风上了茶。   顾云瑶呷了一口,不动声色试探:“哥哥可听说周公子的事了?”   一句“不知道”即将脱口而出,顾泷却愣住了。   直接说不知道,反而有些欲盖弥彰,以瑶瑶的聪明劲,很可能察觉不对。   思及此,顾泷嗤笑:“听说了。倒是便宜他了。”   见顾云瑶迷惑,顾泷随口道:“如果是我出手,可不会这么便宜了他。”   一旁伺候的松风低着头,心想自家主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日强过一日。   “不是你做的?”   顾泷装委屈,“瑶瑶,我都说了不是我做的,你都不相信哥哥么?”   又是这招。   顾云瑶唇角抽搐,和顾泷对视几秒,败下阵来。   “好啦好啦,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怕你冲动。亲事不成我本不在意,如果就是为了给我出气,让你落了把柄在别人手里,多得不偿失。”   “果然瑶瑶最好。”   顾泷最擅长顺竿往上爬,立即撒娇卖痴。   不过一刻钟,哄的顾云瑶眉开眼笑,也没心思追究此事。   闲聊片刻,到了晚膳时间,兄妹俩相携去了正屋。   不巧宋氏正在理账,不大的黄梨木嵌大理石案桌上,铺满密密麻麻的账簿。   顾云瑶扫了一眼不禁咋舌。   “你们来了,快坐,我吩咐秋棠摆膳。”   “不必着急。”顾云瑶走到宋氏右侧跪坐下,“娘,你忙了多久,眼睛都有些红了,该歇歇了。”   “这些不像是府上的账册,倒像是商铺的账本。”   顾泷手中有几个商铺,了解这些。   “正是。这些都是娘手上的铺子和庄子,多年未打理,有些已经亏损,我想趁机理出来。”   宋氏放下账册,叹息,“收成不好的庄子卖出去,能收回些银子,也好给瑶瑶置办嫁妆。只是……商铺有些不好办,有些明明地段极好,却偏偏亏空……”   “直接将管事辞了,另找人管着,娘何必因这烦心?”   顾泷倒了杯茶,递到宋氏面前。   “这可都是你爹在世时,选的管事,管理铺子少说也有十年,怎么能说辞便辞,你这孩子。”宋氏嗔怪。   顾云瑶听明白了,“如果这样,真正去看看铺子是最好的办法,若是管事不尽心,辞了最好,若是别的问题……可以想法子挽救。”   “娘,派我去吧!”   顾云瑶主动请缨。   整日待在顾府着实闷,且三年来,不管是史书还是话本子,她都看了个七七八八。   平日里无事不能出门,如果有个铺子,也可趁机出去透透风。   一石二鸟,顾云瑶盘算的极好。   宋氏眼眸微瞪,惊讶下犹豫不决。   “娘,我看让瑶瑶去这主意不错。你给瑶瑶置办嫁妆,也需要庄子商铺,日后她也要学着管理,不如趁机会让她长长见识。”   近几年大房里,顾泷的话越来越有分量。   因此他一出言,宋氏思索片刻,也不再犹豫,将账册交到顾云瑶手上,又多嘱咐了几句。   “瑶瑶也不必有压力,如果挽救不了,便辞了管事,铺子租出去,也是一笔进账。”   顾泷出谋划策。   “知道了。”顾云瑶一一应下。   翌日一大早,顾云瑶起了个大早,带着听春出了门。   宋氏给她的铺子名叫荣华堂,经营布匹生意。   荣华堂在程平街最东边,是程平街出口,正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段。   顾云瑶没有直接进店,反而先让车夫拉车,将程平街路上所有的成衣、布匹店看了一遍。   每家都问了价位,看了装饰,心中有数后,她才带着听春进了荣华堂。   今日她穿的朴素,只着了一身艾青绣银丝海棠纹的襦裙,头上金簪步摇也清淡素净,整个人低调的很。   见她打扮,荣华堂前台的小二只扫了一眼,便低下头,懒洋洋道:“想买什么自己看,布匹不买可别摸啊。” 第七十章 拜访公主府   这态度可算不上好。   听春立即皱眉,顾云瑶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发作。   她先打量店中装饰,第一印象:暗。   靠东边的窗牖被货架挡住,只有斑驳光圈洒落,梁柱上的红漆有些脱落,地板黑漆漆看不出本来颜色。   陈旧,老破,像要入土的老人,散发腐朽的霉味。   怪不得承平街上人流繁华,荣华堂却门可罗雀。   顾云瑶随意走了两步,看到一匹五谷丰登锦绣罗,凑近看看。   小二立马叫道:“哎哎哎,说你呢,不买别碰啊。”   “我家姑娘只是看看,你嚷嚷什么!况且买布匹,不摸摸纹路看看样式,怎么买!”   听春早看这店小二不满,立时发飚。   “买不起就说买不起,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啊!”   小二也不是吃素的,立马回嘴,满脸鄙夷打量顾云瑶主仆俩。   对客人这种态度,怪不得好好的店面能经营成这样。   “把管事的叫出来。”   顾云瑶懒得和小二废话。   听春立马亮出腰牌,“听到没有!”   看清腰牌上的“顾”,店小二脸色一僵,刚才嚣张气焰无影无踪,满脸惶恐不安,“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我家姑娘没工夫听你废话,叫你管事出来!”   店小二立马往后堂跑,不一会儿,一个满身酒气,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脚步虚浮走了进来。   “顾……是顾姑娘?”张管事点头哈腰,一股酒气刺鼻。   顾云瑶深呼了口气,已经明白该如何处置。   “张管事,荣华堂账上可有一百五十两银子?”   张管事点头,“有的有的,不知道姑娘是要……”   张管事吩咐小二去取,不一会捧着银票出来。   顾云瑶看都不看,示意张管事接了,“我记得张管事月钱是三十两,加上杂七杂八的福利,顶天算五十两,这一百五十两是三个月的月钱,张管事拿了回家颐养天年吧。”   张管事彻底懵了,顾云瑶不理睬他,朝小二说:“还有你,荣华堂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拿了这月月钱,走吧。”   两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管事,他双眼一瞪,怒斥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我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你一张嘴,说辞就辞凭什么!”   “凭我是顾家三姑娘,凭荣华堂已经归到我名下。”   顾云瑶丝毫不惧,张管事这种人她见多了,本事没有,整天只知道显摆老资历,趴在荣华堂身上吸血,荣华堂不亏损才怪!   “听春,送送两位客人。”   听春笑眯眯应是,她早就看这两人不顺眼,立马做了个手势,“两位请吧,再待下去,影响我们生意,我家姑娘可不介意报官。”   张管事和小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管事“呸”了口吐沫,狠狠道:“老子等着瞧,顾夫人是没长脑子吧,让个小丫头管铺子!”   “老子走了,我看谁帮你管铺子,我们等着瞧!”   “赶紧走吧,以为谁稀罕你们!”听春气不过,重重摔上大门,骂了一句。   可关了门,对着空荡荡的铺子,听春也有些愁。   她窥着顾云瑶脸色,嗫嚅:“姑娘,可他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随我上二楼看看。”   顾云瑶答非所问,仔细将荣华堂打量个遍,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其实荣华堂位置极好,但张管事鼠目寸光,进货的布匹花纹老旧,再不好好打理,没落是意料之中。   “先贴个招管事的告示。”顾云瑶吩咐道:“一定要读过书,识字的。”   听春立即照办,一切妥当后,顾云瑶回了府。   一进珧光阁,她便研墨写了一封信,吩咐听雨送出去。   要想将荣华堂做好做大,打出名声是第一步。   顾家已经没落,在京都贵女圈中不受欢迎,但音华郡主周晨暮乃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外孙女,大长公主对她宠爱有加,无人敢小觑,是宣传的最好人选。   很快周晨暮便来了回信,邀请她三日后去大长公主府做客。   *   二月二十一日,春寒料峭,早风萧瑟。   大长公主府占地极大,檐牙高耸,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顾云瑶一路随着婢女进了府,正惊叹府上美景如画,忽听前方有人叫她:“瑶瑶!你可,可来了!”   周晨暮一袭绿衫,满脸兴奋快跑过来,“你可算来了,这么久,都不找我玩!”   “是这几日家中有事。”   周晨暮脸色一沉,狠狠道:“周承易那种傻子,买椟还珠,将来有他后悔的!”   两家相看本是秘密,但周承易喝花酒不给钱一事,传的沸沸扬扬,满京都皆知,周顾两家相看也被众人挖了出来。   消息灵通之人,已经知道两家相看时本是顾三姑娘,定亲的却是顾二姑娘,这里面的弯弯道道,聪明人一想便明白。   了解内里真相的,都为顾云瑶义愤填膺。   “好啦好啦,我没放在心上,你们一个个倒替我生起气来。”   顾云瑶拉了周晨暮的手,“倒是你,说话流畅许多。”   “还不是多亏你,教我的方法,我现在慢些说话,已经不结巴了!”   周晨暮手舞足蹈,带着顾云瑶往里走,“你一定要跟我去见见外祖母,她早想见你了。”   穿过假山重叠的花院,经过重重绿意的幽深回廊,到了大长公主府正屋。   还未进屋,门前伺候的丫鬟行了礼,朝周晨暮轻声说:“郡主来的不巧,今天太子殿下来看公主,和少爷正在屋里陪公主说话呢,郡主要进去么?”   福安大长公主嫁给了邝大将军,育有二子一女,女儿远嫁周家香消玉殒,只留下周晨暮一点血脉。   大儿子随邝大将军常年驻守边疆,英年早逝,小儿子娶妻生子,只得了一个儿子邝闲云,便是丫鬟口中的少爷,年十八,还未娶妻。   一听丫鬟提起太子,周晨暮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瑶瑶,我们先去院中待,待会吧。”   说罢,不由分说,拉上顾云瑶跑开了。   屋内,穆砚之似有所感,从窗牖中望去。   只见少女衣角翩跹,很快消失不见。   回过头,却见邝闲云正似笑非笑瞧着他,说道:“太子殿下心思似乎不在这里啊?” 第七十一章 邝闲云   嘴欠。   穆砚之心中腹诽,面上一如既往的温和。   “表哥多心了,只是窗外春光大好,略有些走神。”   邝闲云靠在椅背上,眼眸狡黠转着圈。   他天生一副好面孔,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眸却是少见的琉璃色,在光下隐约透明,更显灵动狡黠。   “今日春光大好,我都有些心痒,不怪太子坐不住。”   邝闲云语带深意调侃。   “日头好,你们兄弟俩年轻,别拘在这里跟我这个糟老婆子一起了!快快去吧。”   福安公主乐呵呵说着。她年已古稀,鬓发全都苍白,皱纹深深印在眼角,一双眼浑浊不堪,却慈眉善目。   “刚才还听到丫鬟通报,音华过来了,却不进来,也不知这丫头做什么,我正好去看看她。”   邝闲云说着起了身,跟福安公主行了礼。   后院中。   绿柳刚发了新芽,桃树刚吐了新枝,绿意盎然。   周晨暮拉着顾云瑶站在池边,一人拿了一点鱼食,喂池中锦鲤。   “你是不知道,太子哥哥有多,多吓人!”   周晨暮嘟着嘴,压低声音说道:“还有我哥哥,这两个凑在一起准没好事,我们还是,是离的远一点。”   顾云瑶撒鱼食的手一顿,漫不经心问道:“世人不是皆道太子殿下待人温和有礼,谦逊恭谨么?”   “太子哥哥面上确实如此,可,可我总觉得他私底下才不是那样。”   周晨暮挠挠头,小声道:“瑶瑶你也知道我结巴,从小因为这个,没少被人笑话,所以我,我对人的感情比较敏锐,我总觉得太子……不像他表面那样……”   “但也不是个坏人。”   “可我还是怕,不想,想……”   “若是不想便不靠近了。”顾云瑶洒下最后一点鱼食,笑道:“毕竟不是一路人,太子身份尊贵,与我们都不同。”   形同陌路,才是他与她的常态。   “不说这个,瑶瑶你信上说有事?”   顾云瑶“嗯”了一声,将荣华堂的事简略讲了,“想请你帮忙宣传一下。”   周晨暮骄傲挺起胸膛,“瑶瑶你放心!到时候我不仅自己去,还让外祖母也去!都去你店里裁衣服!”   瑶瑶可太厉害了,居然还要自己开店。周晨暮眼中冒星星,对顾云瑶更是崇拜。   顾云瑶有些哭笑不得,刚想解释。   “什么店音华要去捧场,不如跟哥哥我也说说?”   一个男声传来,带了三分轻佻,尾音拉长,有些魅惑。   紧接着,小路尽头走来两个男人。   当先的头发微卷,眸若琉璃,一袭月白长衫,正是邝闲云。   落后的那人迎着春日明媚阳光,身上霜白色衣裳折射着刺目的日光。   刺的顾云瑶眼眶一酸,忙别过眼去。   三年后第一次见面,少年已然长大,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身边周晨暮小声惊呼:“居然是太子。”   邝闲云最先走到两人面前,眸光在两人身上划来划去。   “哥,你干什么!”   周晨暮挪步,挡在顾云瑶面前,警惕看着邝闲云。   这个表哥千好万好,就一点不好,太风流了!   邝家从邝大将军,到邝老爷,哪个男儿不是铁骨铮铮,一身正气,偏到了邝闲云这一代,因只得了他一个男孙,难免有些宠溺。   还好邝闲云读书识字皆是不错,骑马射箭也有涉猎,本是个翩翩贵公子,却总爱去风尘之地,与妓女们谈情说笑。   本来去喝喝花酒,听听小曲不算什么,别的公子哥都去过。   可邝闲云他不仅去,他还为妓女作诗作曲,偏偏做的极好,备受妓女追捧,惹的风尘之地人人传唱他的词曲。   这一来二去,邝闲云的名声可不太好。   见周晨暮举动,邝闲云无奈。   用得着这么警惕他么?他是喜欢美人,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对自己妹妹的手帕交下手吧!   况且……   邝闲云瞥了眼身后的穆砚之。   就算他想下手,这位爷怕是第一个不同意吧。   周晨暮目光仍带着疑惑,但总算退了一步,朝穆砚之福了福身,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穆砚之下颌微点,视线移到顾云瑶身上,明知故问:“这位是?”   他心底升起了一团渴望的火,灼烧着四肢百骸。   他想冲上前去,叫住少女,问她,三年来可还好么?   问她……还记得他么?   三年来,他日日夜夜渴望着这场见面,他在边疆的大雪中,向莫须有的神灵许愿,希望顾云瑶不要忘记他。   平生不信鬼神的他,第一次虔诚跪下。   如今他终于历尽磨难,站在她的面前,却不能一吐心声。   周晨暮低声道:“这是我的手帕交,定平侯府的三姑娘。”   “原来是顾三姑娘。”穆砚之垂着眸子,打量少女,“既然是音华的朋友,不必多礼。”   少女一直低着头,乌黑鬓发上别了只梨花嵌红宝石的簪子,穆砚之的目光只能流连在她的额头上。   顾云瑶终于抬起了头,她理了理裙角,俯身行了个大礼。   “礼不可废,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男人乌皮靴上银丝绣的山水纹。   顾云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是怕泄漏他的过去么?   如今穆砚之贵为太子,顾砚之早已随三年前的大火,掩埋在灰烬中,他不想提起,不想别人知道。   那她便如他所愿。   当从前的一切都未发生。   如此想着,顾云瑶杏眸中好似含着一抔冰雪,带着三分寒意。   穆砚之何等敏锐,立即察觉到少女态度变化。   他双手在背后握紧,心里的火如被一盆冷水浇下,凉了大半。   一时间,两人间气氛冷凝,池中的锦鲤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忙游离岸边。   “哎呦,音华,刚听你提铺子,难道你要开店?”邝闲云问。   周晨暮多单纯,立即全盘托出:“不是我,是瑶瑶……”随即将荣华堂一事讲了。   顾云瑶想阻止已经晚了。   邝闲云眯了眯眼,饶有兴趣地望着顾云瑶,“原来是顾三姑娘开店,不知开在哪里,等开业了,我定要去捧个场。”   “邝公子说笑了,不过是家兄怕我无聊,让我练练手。”   笑话,她可不想惹上穆砚之,和他身边的任何人。 第七十二章 三年后的相遇   “真是遗憾啊,要知道,我可认识很多需要漂亮衣裳、布匹的人,若顾三姑娘真要开店,我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邝闲云身子微倾,剔透的琉璃眸子直勾勾盯着顾云瑶。   最后四个字,他沙哑的嗓音拉的很长,带着难言的魅惑,鼓动人心。   奈何这一举动,如同媚眼抛给瞎子看。   顾云瑶丝毫未动,杏眸微寒,只一点头,“多谢邝公子好意。”   居然有人见到他这一招不心动?   邝闲云微感压抑,他纵情风月场多年,靠这一招,斩下多少少女的芳心。   一直战无不胜的他,居然受了挫折。   邝闲云被激起了斗志,眼中笑意加深,薄唇微启,正要说话。   “邝公子认识的人……难道是红颜知己?”   “只是不知道福安公主是否知道?”   邝闲云打了个寒战,他一时兴起,居然忘了这位爷也在!   果然回头一瞧,便见穆砚之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盯着他。   黑眸中满是凛冽的刀锋。   如果目光能杀人,邝闲云恐怕已经被他凌迟了。   邝闲云干笑:“太子误会了,不过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何必让祖母知道呢。”   话毕,他忙把身子站直,收起一贯的风流笑意。   周晨暮听了却觉得自家哥哥这个主意不错,忙摇着顾云瑶的手,“瑶瑶,哥哥这主意不错,他可以帮你宣传宣传。”   盯着周晨暮的手,穆砚之微蹙眉头,眼眸有些冰冷。   他第一次察觉周晨暮如此刺目。   周晨暮能随意接近顾云瑶,和顾云瑶牵手,挨在一起耳语。   碍眼,碍眼!   穆砚之唇角仍是温柔的弧度,眼中的凛风却能将人冻伤。   周晨暮生性敏锐,察觉到他突然的情绪,她不明所以,本能的朝顾云瑶身后靠了靠。   她双手不自觉环上顾云瑶腰间,撒娇道:“瑶瑶。”   话音落地,穆砚之周遭涌起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瑶瑶?   他只敢夜深人静在心底叫一叫,周晨暮怎么敢!   一旁的邝闲云默默后退半步,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   这位爷真是失心疯了,男人的醋吃,女人的醋也不放过!   还是离远点好,可别误伤到他。   在场人中,只有顾云瑶毫无察觉。   她挽着周晨暮肩头,有些茫然:“怎么了?”   周晨暮默默摇头。   太子哥哥太吓人了!   为什么一直盯着她!她做错了什么!   周晨暮目光满含求助,望向邝闲云。   邝闲云若无其事抬头看天,无视掉。   对不住了音华,不是哥哥不帮你,是这位爷太可怕了!   周晨暮欲哭无泪,只能低着头,尽量往顾云瑶怀里钻,希望能降低存在感。   她心里不由腹诽,哥哥果然靠不住,还是瑶瑶好!   殊不知,这场风波,本由顾云瑶而起。   可顾云瑶偏偏像置身风暴眼,凛风连她一丝发丝都未敢卷起。   “太子殿下,少爷,郡主。”   有丫鬟打破僵持,“公主听说顾三姑娘来了,想见见。”   邝闲云立即道:“顾三姑娘来还没见过祖母,确实该去看看,走吧,我们一起去。”   偷偷抹了把汗,邝闲云感慨,总算能走了。   再待下去,这位爷可不得把音华给杀了。   来别人家中做客,不见长辈着实失礼。   顾云瑶并无异议,随丫鬟来了正屋。   正屋内。   福安公主坐在上首。   顾云瑶刚福身行了半礼,她便笑道:“快别这么客气,过来陪我说话。”   福安公主拍了拍身边位置,顾云瑶只得从命,却只坐了一小块,脊背也挺的笔直。   “听说就是你,教了音华口中含石头的法子,让她的结巴好了许多?”   见顾云瑶点头,福安公主笑的开怀。   “早想见你了,听音华提你好多次,今天可算见到了,既然来了,便留下来和我一起进午膳吧。”   若是平时,顾云瑶定不会拒绝。   可如今一想到穆砚之也在……   “长辈赐,本不该辞,但……早先出门和家母、家兄约好了,不好失约于人。”   福安公主再三挽留,见她执意,便同意了。   顾云瑶辞别周晨暮,坐上马车离开公主府。   等邝闲云、穆砚之发现时,她已经走远。   邝闲云瞬间傻眼,问道:“祖母,你怎么没留顾三姑娘用膳?”   说着,他忍不住偷瞟穆砚之。   果见他也一瞬不瞬盯着福安公主。   福安公主笑道:“今个太子在,她留下肯定不自在,我也没多挽留,等以后还有机会。”   邝闲云忍不住要给福安公主竖大拇指。   这借口好啊!   穆砚之想发飙都没理由!   穆砚之万万没想到,居然因为他,顾云瑶才不能留下用膳。   心里不快,一顿饭吃的也不开心。   穆砚之还记得维持表面温和,周晨暮却早已被他吓破了胆,饭都不敢多吃,便下了桌。   席上,估计只有福安公主是真正毫无心思。   饭毕,邝闲云带着穆砚之去了客房,摆了一桌棋。   邝闲云生平只喜两样,一是美人,二是棋。   他嗜棋如命,当初也因棋和穆砚之结缘。   所以每次穆砚之来,他都必须拉着穆砚之下几盘。   摆好棋,邝闲云执黑子,先下了几步,穆砚之下的漫不经心,总是走神。   “喂!好不容易来一回啊,能不能专心点啊!”   穆砚之冷笑一声,落下颗白棋,“对付你,不需要专心。”   邝闲云:“……”   对,邝闲云虽然极爱下棋,但他棋艺极烂,是个臭棋篓子。   穆砚之这句话,可实打实的往他心尖插刀。   “你你你!顾三姑娘一走,你就不装了?”   穆砚之一贯温和的笑意无影无踪,唇角勾起冰冷弧度,眼中亦是一片寒凉。   什么如沐春风,礼贤下士,不过是一张面具。   “不下了。”穆砚之将手心白子一掷。   “哎哎哎,你别啊!”邝闲云哭嚎,手忙脚乱去捡棋子,“我的爷啊,你不就是因为顾三姑娘心烦么!至于么,不过是个女人!”   穆砚之冷眼瞧他,“不会说话便闭嘴。”   得!   邝闲云偷偷翻了个白眼,瞧瞧这护短劲。   “我不说,怎么帮你分析。你不就是烦恼顾三姑娘为什么不理你么?”   邝闲云叹了口气,“其实要我说,这也是好事。” 第七十三章 穆砚之的目标   午后日光透过支摘窗洒落,窗牖外的梨树上,嫩芽舒展,一片绿意。   屋内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邝闲云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一脸严肃,“你在顾家的过去,其实没有人知道最好。”   “如果潘家发现……定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你身居太子之位,一步踏错,就会坠入无尽深渊,你确定要冒险么?”   穆砚之并未说话,他摸出一颗白子,夹在指尖。   他睫毛垂下,挡住眼中情绪,只有声音不疾不徐,“你应该明白,我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个位置……”   “啪”的一声。   他放下棋子,“不过是附加品。”   邝闲云知道再劝也没用。   只要穆砚之认定的事,无论阻力多大,他都会去走下去。   更别提,这是他一贯的心结。   “好吧,那看在多年情分上,兄弟帮你分析一下!”   “就你?”   “喂!我怎么了!”邝闲云被他鄙视神情气到,“你去春风楼、玉欢堂打听打听,哪个女子不知道我邝闲云!”   穆砚之仍包含怀疑。   “你别以为风尘女子和闺阁女子就有什么不同,告诉你,女人就是女人,只要你掌握了她们的心思,一切可都好办了!”   邝闲云洋洋得意,“你这事也简单,顾三姑娘不理你,无外乎两个原因。”   他竖起食指,“第一,她真不认得你了。”   “三年你面容长开,变化挺大,你是太子,她又不敢多看,没认出来也情有可原。这也简单,你找个时间,和她单独见面,一诉衷肠,不就解决了!”   穆砚之不由点头。   邝闲云竖起中指,“至于第二点,她认出你了,但不理你,只能是顾三姑娘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这可难办了。女人心海底针,女人为什么生气,可是难解之谜。”   “她要开店。”穆砚之突然道,“我记得你手底下有个姓方的,擅长商道。”   “你该不会……”   “对,派他过去。”   “不是吧,你平日里让林家影卫盯着顾家还不够么?”邝闲云无奈,随手撂下一枚黑子。   “不够。”穆砚之并未抬头,自顾自落下白子。   许久后,他打量棋盘,微微点头,“影卫毕竟姓林,如今我舅舅回京,林掌柜心里向着谁可不好说。”   “你那舅舅也是,整日坐着你登基的白日梦,似乎还想将他的女儿嫁给你?”   “唔。”穆砚之落下最后一颗白子,“你输了。”   “什……什么!”邝闲云抓狂,“你作弊,这局不算,我走神了!重下重下!”   “重下一百次,你能赢我?”穆砚之冷笑。   邝闲云泪流满面,臭棋篓子怎么可能赢?   就是因为棋艺太臭,邝家人都不愿意和他下,他没办法才缠着穆砚之的。   “记得将姓方的派过去,每五日给我传信。”   穆砚之起身,斑驳日光洒在他鬓角、眼尾。   邝闲云垂头丧气,“知道了。”   *   顾云瑶从没想到,荣华堂开业过程会这么顺利。不过两日便聘到一个管事。   新管事姓方,是一位秀才,四十许人,留着两撇胡须,身材高瘦,书生气浓厚。   但他家中祖业经商,耳濡目染,铺子上的问题说的头头是道。   顾云瑶心下欢喜,立即和他签了文书,至此,荣华堂迎来了新的管事。   方管事经验丰富,又不倚老卖老,他一来,便任劳任怨投入荣华堂中。   “雇佣妇女?”只不过,在听到自家主人的奇思妙想后,方管事忍不住吃惊。   顾云瑶点头,“一楼改成成衣店,二楼则是专门为贵人们服务的,定制衣裳,力求每一件独一无二。”   “一楼的成衣店,则裁好成衣,顾客挑选时,最好有店员在旁服务,这些我都打算雇佣妇女。”   方管事迟疑,“这……承平街上的成衣店,大多店员都为男人……”   “那方管事不如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是出来买衣裳布匹的女人,推销的店员是女人,你舒服些,还是男人让你放松些?”   方管事缓缓点头:“姑娘想将荣华堂经营成一个专门服务女人的店面?”   “正是。并且每位店员在薪酬上,还会有提成,只要卖出一件衣裳,便有相应的提成。”   方管事眼眸一亮,不由自主感慨:“这法子极妙,能最大程度调动她们的积极性。”   顾云瑶不好意思的笑笑。   这不过是前世最常见的服装店经营模式,哪里高端了。   她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另外,她还有个私心:她希望能给这时代的女性一个机会。   大燕朝对女子的管束虽不那么严格,但女子能工作的机会仍是寥寥无几,左不过绣花织布等。   她希望能点亮些微薄的光,即使不能创造奇迹,只要能带来些改变便好。   不过这些她不想告诉方管事。   方管事行动力极佳,隔日,便开始张贴告示,又着手准备荣华堂装修一事。   以前的店面老旧,和顾云瑶的经营方案相悖,必须重新改造。   而雇佣来的女子,也不能立即上岗,需要进行一段时间培训。   顾云瑶要求她们简单识字,说话间不能有外地口音,防止客人听不懂。   方管事很好的执行了顾云瑶的要求。   顾云瑶每每都要感慨,遇到方管事真是意外收获。   忙碌了几日,荣华堂还未开业,但渐渐走上正轨,顾云瑶总算能放松一下。   这日晨起她便没去荣华堂,用过膳后,懒懒歪在躺椅上看听春、听雨斗嘴。   外面通报三少爷来了。   顾云瑶忙起身迎上。   顾泷穿了一袭暮山紫立领长衫,腰间系带配了一枚翡翠云纹玉佩。   碎金洒在他带着一丝红的眼尾。   翩翩公子,陌上少年。   在满树新绿的映衬下,少年美好的如同一幅山水墨画。   “可算找到你了,瑶瑶这几日忙的人影都见不到,可想死我了。”   顾云瑶:“……”   但顾泷一开口,懒散的嗓音撒着娇……   简直破坏美感!   “哥,我日日都回家和你用晚膳,不过白天在荣华堂忙,你……”   多大人了,还撒娇! 第七十四章 顾泷同窗   “不嘛!”   好像听到了顾云瑶的心声,顾泷眨巴眼睛,做委屈状。   “瑶瑶不爱哥哥了么?”   顾云瑶:“……”   她投降行不行!   “怎么会,除了娘,我最爱的就是哥哥啊。”顾云瑶面无表情,念台词般机械说着腻歪人的话。   可顾泷偏偏就吃这一套。   “瑶瑶果然是最好的!”随即他又叹了口气,“这么好的瑶瑶,也不知道哪个臭小子会把你娶走。”   顾云瑶无奈:“哥,我还没定亲呢。”   顾泷和宋氏,一提起她的婚事便惆怅,好像她明天就要嫁人了。   坐在一旁的红漆木透雕椅上,顾泷装模作样叹气:“定了亲,可不就快嫁人了,不过定亲可不能着急,瑶瑶你是不知道,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顾云瑶:“……”   她到底要不要提醒顾泷,这话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瑶瑶你不知道,现在的男人,最会装!成亲前对你百依百顺,花言巧语。等把你骗回家,一看傻眼了,通房小妾一大堆,管着家务还得伺候婆婆。那可不是嫁人,那是跳进了火坑!”   越说越生气,顾泷索性站了起来,双手搭在顾云瑶肩上。   “瑶瑶,你太容易心软,这性子别的都好,就是容易被骗。哥哥我想了,男人最了解男人,与其等着你被别人骗,不如我亲自挑个妹夫。”   顾云瑶:“……”   不是,你是怎么把拉皮条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顾云瑶:“哥,我……”   顾泷一扬手,满脸“我懂”的表情。   “瑶瑶,你先不用感动。哥哥我已经给你找好了。”   顾泷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一卷宣纸,在顾云瑶面前徐徐打开。   顾云瑶瞥到上头写着几个字。   齐景安,男,十八岁,父正五品步军副尉,母牛氏。上有一兄……   顾云瑶:“……”   真是梦回前世的相亲网站啊。   顾泷得意道:“瑶瑶,怎么样?这可是我特意选的,齐兄与我同在攀山书院读书,性子开朗,长相也算俊俏,家中只有他和哥哥两兄弟,人口简单。他爹齐老爷,洁身自好,多年来并未纳妾。”   “最关键,我与他同窗三年,他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哥……这……”顾云瑶想了半天,“这不妥当吧,婚姻大事,总得父母之命……”   顾泷这一出,真是打的她措手不及,顾云瑶绞尽脑汁,只能找出这个借口。   “你放心吧,娘肯定会同意的,至于祖母……”顾泷冷哼一声,“她不会说什么。”   周承易一事,顾泷已经看明白,顾老太太只考虑顾家女儿嫁出去后,能不能帮到顾家,至于她们婚后日子好坏……顾老太太可没心思多费神。   顾泷绝不允许,用顾云瑶的婚事,去换顾府的前程。   瑶瑶的婚事,只能他决定!   “那……那齐少爷也不一定同意啊。”   遇事不决“拖”字诀。   拖一拖,顾泷也就忘了。   顾泷微微笑了笑,眼尾狡黠挑起弧度,“不用担心,他乐意的很,而且……   “他今天已经来了,我请他来做客,他现在已经在前厅。”   “瑶瑶,你快换身衣裳,和我一起去看看。”   见顾云瑶还有些犹豫,顾泷挑眉:“晾着客人可不礼貌。”   顾云瑶败给他了。   顾泷真是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她投降认命。   换了新裳,顾云瑶吩咐听春给她绾发。   一旁顾泷还不停指挥:“带这个金簪,别带银的,太素净了。”   收拾妥当,两人相携来了前厅。   远远望去,只见有一少年正站在堂中,欣赏墙上悬挂的墨画。   听到脚步,齐景安回头望去。   乌黑垂直的发,斜斜插入鬓发的剑眉,鼻若悬梁,眼神温和。   是个英隽的少年郎。   “泷兄,你可算来了。”   一见顾泷,齐景安笑着拱手行礼。   他笑起来,正露出两个小小虎牙,可爱的带着些稚气。   顾泷上前招呼:“你来的真早,快来坐,这是我妹妹,顾府三姑娘。”   齐景安早已注意到顾云瑶,碍于礼数,不敢多看。   听顾泷介绍,他立即上前行礼。   眼眸偷偷瞟了少女一眼,怕被发现,又迅速收了回来。   “三姑娘。”   顾云瑶福身行礼,“齐公子。”   齐景安极喜欢笑,一笑起来,定露出虎牙,既可爱又活泼。   若不是知道他年纪,顾云瑶定会以为他比自己还小。   三人落了座,婢女们上了茶水点心退了出去。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以往总听泷兄提起三姑娘,今日总算见到了。”   齐景安笑眯眯说着:“三姑娘不知道,泷兄在书院时,三句不离你,总要提他妹妹。我们都很好奇他妹妹到底长什么样。”   “如今见到了,知道我没夸张吧。”   顾泷歪在椅子上,懒洋洋捻了块糕点送进口中。   齐景安红透了脸,飞快瞄了顾云瑶一眼,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半晌,他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姑娘当真如此好看,泷兄确实没说谎。”   夸奖的太直接,顾云瑶不知所措。   顾泷打岔:“现在知道我没夸大吧,你和黄静行两个家伙还老不信!”   “还不是因为泷兄你,满嘴胡话,总爱骗人。”   “我只骗过季老先生一次,为了下山买肉改善伙食,你最后不也跟着一起吃!”   两人互相拆台,你来我往。   “噗嗤。”   顾云瑶忍不住笑了。   两人愣住回头看她。   齐景安不安的挠了挠后脑勺,“三姑娘,我……”   “原来哥哥在书院有这么多趣事。”顾云瑶杏眸弯弯,“齐公子再给我讲讲吧,哥哥平时都不提书院的事。”   顾泷忍不住嘟囔:“我怎么不讲,我总和你说啊。”   “哥哥你还好意思说,你每次都报喜不报忧,齐公子讲的事我和娘都不知道。”   齐景安笑了笑:“三姑娘不嫌我烦,我便多讲几件。”   顾云瑶笑着点头,顾泷的抗议被两人全然无视。   午后阳光出奇的好,透着支摘窗,洒下斑驳的痕迹,印在三人身上。   刚见到齐景安的尴尬,已经消散在三人的闲聊中。 第七十五章 上巳节   顾云瑶不得不承认,顾泷看人的眼光极准。   齐景安天生爱笑,与人谈话间落落大方,言谈间能看出他心思单纯,端方正直。   是个极优秀的少年。   三人很是投缘,聊到晚间,顾泷顺势留齐景安用膳。   餐桌上,宋氏也很喜欢齐景安,问长问短。   “怎么样,哥哥的眼光是不是不错。”   送走齐景安,顾泷跟顾云瑶一起回明希院,路上顾泷欠欠问着。   顾云瑶:“……”   顾云瑶:“哥,我还小!”   “又不是让你现在嫁人,先定下,景安多优秀,可别被别人抢走了。”   顾云瑶说不过他,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语含哭腔:“哥哥是不是不喜欢瑶瑶了,要赶瑶瑶走?”   这招是她跟顾泷学的,不就是耍无赖么,谁怕谁!   只是话音刚落,她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泷:“……”   顾泷无奈:“瑶瑶,你变坏了。”居然敢算计哥哥了!   “哥哥好意我心领了,可婚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顾云瑶反将了顾泷一局,心情大好,到了珧光阁外,辞别顾泷,径直回屋休息。   顾泷叹息着回了屋。   松风也知道今天的事,见状笑道:“爷怎么垂头丧气,今个三姑娘和齐公子不是很投缘么?”   呷了口茶,顾泷歪在矮炕上,并不说话。   松风拿了火石,将矮炕边烛火点亮,宽慰道:“爷也不用担忧,姑娘年纪小,在家多待几年,等真嫁了,估计你又得舍不得了。”   顾泷终于开口:“嫁人不是问题,问题是瑶瑶心里一直没放下……顾砚之。”   顾砚之?蓦然听到这名字,松风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三年来,顾府鲜少有人提起死在火灾中的那个少年。   “这……三年了,奴婢也没听三姑娘提起过啊,连扫墓也没去过……”   “正是因为没去过,我才担心。”顾泷撂下茶杯,“不提起不是忘记,恰恰是记忆深刻,她才从不碰触,一直埋在心底……”   “可……二少爷不是死了么?”松风给顾泷重新倒了茶。   死了?   顾泷不信。   那晚火势突然,找到的尸体已经被烧焦,看不清容貌,且那样大的一场火,居然只烧死了顾砚之一个人,更加耐人寻味。   最重要的,顾泷见过顾砚之的眼神。   像一只小心翼翼隐藏起利爪的野兽,野心勃勃,偏执冷漠。   那绝不是死人的眼睛。   顾泷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顾砚之和顾云瑶之间的事情,可能还没有完……   *   过了三月,天气暖了起来。   很快,三月初三,上巳节要到了。   古人有诗云“画堂三月初三日,絮扑窗纱燕拂檐。”   这可是春日里的大节日,京都中年轻的少年少女,都趁着上巳节出来踏青游玩,享受春的气息。   三月初一,珧光阁中。   顾云瑶拿着笔,对着宣纸上的人名念道:“护成军刘家的三个女儿只请二姑娘便可,只她是嫡出……”   周晨暮拿了张笺子,忙写了起来。   “还有工部侍郎张家的两个女儿,虽张老爷官职不高,但他和潘家沾亲带故,周全起见,要一并请过来。”   周晨暮星星眼:“瑶瑶,幸好你帮我,京都中各家弯弯道道的关系,我的脑袋真是捋不出来!”   “福安公主让你举办上巳节宴会,正是想历练下你,你倒好,非要投机取巧让我帮你……”   “瑶瑶最好了嘛!”周晨暮一把揽过顾云瑶的右臂,歪着脑袋装可怜。   “好啦好啦,我这不正帮你么?”顾云瑶放下毛笔,“但你也得把这些人名记下,宴会那天,还需要你去招待。”   周晨暮不情不愿点了点头,拿起宣纸,“第一个是太子哥哥,不过我哥哥说了,他不一定去呢。”   顾云瑶端茶的手顿了下。   周晨暮自顾自说下去,“我早跟你说了,太子哥哥可不像他表面上那么温和,这几年邀请他的宴会大大小小,他只去过两次,真脾气好的人,会这样么?”   茶水热气腾腾,遮住顾云瑶垂下的杏眸。   她的声音袅袅如尘烟,“谁知道呢。”   不过不去最好了,省的见面了,都不舒服。   很快,三月初三到了。   音华郡主周晨暮在公主府举办上巳宴会,邀请了京都城一半以上的贵女公子。   一时间,京都城内,马车粼粼,衣香鬓影,盛况空前。   公主府中更是热闹非凡。   顾云棠今日着了身红艳艳的曳地长裙,嘴角得意的笑挡都挡不住。   和周家亲事一定,她自觉身价非凡,起码比家中没定亲的两个姐妹,高上一头。   “这次宴会,京都城好多公子哥都要来,姮姐姐可要抓紧机会。”   可惜顾云瑶被音华郡主叫走,身边只有顾云姮能听她炫耀。   不过顾云棠已经很满意了,顾云姮可是定平侯嫡长女,却被她抢先定了亲!如今她可不需要再巴结顾云姮了!   “多谢棠妹妹关心。”顾云姮皮笑肉不笑,“不知道今天周公子来不来,可别又去春风楼喝花酒了?”   顾云棠脸色一垮。   周承易喝花酒不付钱一事在京都城传了大半个月,风流韵事最容易传播,周承易这事抢占京都城头条足有半个月,人尽皆知。   世家公子贵女面上客客气气,当不知道。   背地里不知道议论周承易多少次了,顾云棠身为他未婚妻,连带着一块被嘲讽。   顾云姮提这事,明晃晃往顾云棠心上插刀。   “姮姐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别最后人老珠黄了,也没嫁出去。”顾云棠咬牙切齿。   插刀谁不会!   顾云姮最担心的正是婚事。   自打顾涣疯后,刘氏日日照顾小儿子,无暇顾及别人,顾沐是儿子,刘氏还抽空照顾照顾。可顾云姮便被放养了。   到了这岁数,本该相看人家,刘氏却从未放在心上。   二老爷顾成礼有心管教,又不通后宅事务,帮不上忙。一来二去,顾云姮的亲事一点进展都没有。   顾云姮心里着急的很,她心高气傲,平常人家都看不上,一心想风风光光嫁入高门。   如今看三人中最差的顾云棠最先找到亲事,她怎么能不急? 第七十六章 击鞠   思及此,顾云姮懒得再和顾云棠费口舌,她要借此机会,好好寻觅一下,还有哪些公子哥,符合她的条件。   另一边,顾云瑶正帮着周晨暮迎接来往宾客。   刚进来两位姑娘,周晨暮记不住姓名,卡壳了。   顾云瑶不动声色上前,“是杜家三姑娘、五姑娘吧?”   两人点头,周晨暮立即明白,上前招呼:“杜家姑娘往里面走。”   待杜家姑娘进了府,趁四下无人,周晨暮不由长长叹了口气,“瑶瑶,这么多人,看的我眼花缭乱,你是怎么记住的?”   这些人和前世娱乐圈比起来,不过小菜一碟。   顾云瑶望天装傻,“你多练练也能记得熟练。”   等人来的差不多,两人相携到了公主府后院的蜓华阁。   蜓华阁中,是一望无际的绿茸茸草地,旁边两侧分列着各色座椅,零星散落着几个凉亭,供人休息纳凉。   正中草坪上左右两侧已经设好球门,马匹也有小厮准备好,就等着开场。   周晨暮笑道:“瑶瑶,你是不是还没看过击鞠,今个你可要开开眼!”   击鞠,又名打马球,顾名思义,游戏者必须乘坐在马上击球。   游戏两队一般都是世家子弟,击鞠可是很考验骑射、臂力和球队配合的一种游戏,在大燕朝也是非常流行的。   顾云瑶穿越过来却一直没机会见识一下。   “这次哥哥可算帮了我个大忙,若不是他提了击鞠,我还在愁要举办什么宴会。”周晨暮叹息:“诗会赏花之类的,我一直不感兴趣。”   顾云瑶知道她口中的哥哥指的是邝闲云,不由奇怪:“邝公子击鞠很好?”   邝闲云风流倜傥的名声在外,却没听过他击鞠玩的好。   “好像是吧,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他和太子哥哥配合打的特别好。”   话音刚落,突听进场一侧传来女子尖叫和骚动声。   两人望去,只见一身红色窄袖袍,足踏黑靴,头上戴着幞头,手上拿着弯月形球杖的男子,正款步走来。   此人正是邝闲云,他发丝微卷,落在白皙侧脸旁,一双琉璃双眸在日光下轻轻眯起。   不得不承认,邝闲云皮囊生的真是极好了。   路两侧的贵女们见了他,羞涩的脸颊通红,低垂下头。   “哎呀!”一个贵女,被身后人挤到了,踉跄了一下,眼见着便要摔倒。   “杜姑娘小心!”   邝闲云几步走到杜姑娘身边,用球杖勾了下她的衣裳,阻止了她摔倒。   杜姑娘站稳后,面红耳赤,声如蚊蝇:“多谢邝公子。邝公子居然认得……认得小女?”   “自然认得,上次宴会上,杜姑娘一首笛曲余音袅袅,令我不能忘怀。”   邝闲云说话时,眼眸半阖温柔注视着杜姑娘,语气真诚,听不出半分虚假。   这攻势杜姑娘根本抵不在,下一刻她脖颈都红透了,任谁看了,都知道杜姑娘一颗少女心已经沦陷。   围观了全部的顾云瑶:“……”   邝闲云无所察觉,走了过来,招呼道:“音华,你在这啊,还有顾三姑娘也来了?”   周晨暮靠近邝闲云,小声问道:“哥,那个杜姑娘怎么回事?我怎么不记得她演奏过什么笛子曲?”   “哦,我也不记得听过。”   周晨暮瞪大双眼:“那你?”   “不过是哄她玩的,这种贵女总有些擅长的,不是笛子可以是琴,再不济夸夸作诗。”   顾云瑶:“……”   可杜姑娘完全当了真好么!   邝闲云风流之名,来的一点不冤枉。   “我听音华提起,三姑娘是第一次看击鞠比赛。”邝闲云笑着说:“等会可不要分神,因为有我在的比赛,会结束的很快。”   话毕,他琉璃眸子包含深意,朝顾云瑶微微笑了笑。   顾云瑶:“……邝公子可真有自信。”   见她不信,邝闲云正要开口,忽见顾云瑶身后走来两人,开口道:“瑶瑶。”   正是穿着窄袖黑袍的顾泷、齐景安。   顾泷不似平常,狐狸眼中笑意全无,警惕打量着邝闲云。   “瑶瑶,你在这里,害我好找。”顾泷看似无意走到顾云瑶身边,实则巧妙的隔绝开邝闲云的视线。   他简略朝邝闲云、周晨暮见过礼。   “瑶瑶跟我去那边吧,这里人……有点多。”顾泷装似无意扫了邝闲云一眼。   邝闲云像是想到什么开心事,唇角笑意加深。   “顾公子不用担心,我正要准备走,做上场准备。只是可惜我和顾公子不是同队,要做敌人了。”邝闲云打圆场,目光略有深意的瞥了顾云瑶。   “三姑娘可记住我说过的话啊。”最后离开时,邝闲云还不忘朝顾云瑶眨了下右眼。   要多风骚有多风骚。   顾泷气的拳头捏紧,看样子恨不得上去先和邝闲云打一场。   顾云瑶倒没在意。邝闲云不过是嘴上爱撩人,不见得真的对她有意。   看邝闲云随手撩拨杜姑娘,又转身忘了个精光,就知道他性子跳脱,这些话当不得真。   顾泷回头,见顾云瑶一脸不为所动,才稍微放下心。   碍于周晨暮在,顾泷不好直说,只是道:“等着看吧,看我怎么收拾红队那帮人。”   齐景安笑着说:“我和泷兄在书院就一起玩击鞠,三姑娘放心吧。”   顾云瑶握拳,“哥,我相信你们!”   正这时,雍王穆碀之走到近前,“顾公子、齐公子,比赛快开始了。”   雍王也穿着窄袖黑袍,正和顾泷、齐景安一队。   见周晨暮、顾云瑶在,雍王又和她们见了礼,问候寒暄了一番,三人才相携离开。   一时间,周围无数视线齐齐射向了顾云瑶。   无论是邝闲云还是顾泷,都极其吸引目光,加上雍王和齐景安,四人通通围在顾云瑶身边,顾云瑶想低调都难。   “真是小门小户出身,别的不行,招蜂引蝶倒是最在行!”   关冰云看到刚才一幕,不禁愤恨说道:“不过是运气好,攀上了音华郡主,还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   她早看顾云瑶不顺眼,明明她出身高贵,又为了今天宴会尽心准备了许久,就为了一鸣惊人。   可偏偏顾云瑶一出场,吸引了所有目光!   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第七十七章 太子殿下   关冰云旁正坐着孟晚霜,听了这话,孟晚霜垂下眼眸,漫不经心道:“关姐姐可别这么说,顾家三姑娘啊,可是个有成算的,你没听说过么,前段日子她来公主府,还遇到了太子殿下。”   孟晚霜顿了顿,压低声音,“保不准,以后人家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凭她?!”   关冰云面色扭曲一瞬,“绝不可能,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太子妃人选可不能随便,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会允许一个落魄户成为太子妃的。”   而且潘皇后已经承诺她了,太子妃只能是她的!   穆砚之不是潘皇后所出,潘皇后希望他的太子妃能与自己一条心。   关冰云生母与潘皇后乃是闺中手帕交,关家与潘家素来一条心,关冰云又出身高贵,是绝佳的太子妃人选。   潘皇后早已秘密召见了关夫人,将此事暗中透露。   关冰云早将太子妃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还以为她这几年消停了,没想到原来心思大的很!”   关冰云眯起眼睛看着顾云瑶方向,不阴不阳说着。   她正看到雍王和顾云瑶见礼,幸灾乐祸道:“你的也要被抢走了。”   孟晚霜眉梢都没动一下,“姐姐说笑了,我和雍王不过是知己之交,哪来的我的你的。”   装模作样!   关冰云暗地里咒骂。谁不知道孟晚霜这些年和雍王关系交好,装腔作势能骗过谁。   “不过今天太子殿下没来,顾三姑娘便是有心,也无力施展,姐姐可以放心了。”   关冰云点头,心里也有些小失落。   太子殿下俊美无俦,玉树芝兰。不论出身,只谈姿容,太子殿下可谓是京都城大半贵女的春闺梦中人。   想到自己将来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且身份高贵,关冰云满心都是欢喜和期待。   马球场上,红黑两队队员分列两边,每个人都牵着马,做着最后的准备。   周晨暮介绍道:“今个用的是朱漆球。”   说着一指场中心,孤零零躺着个木制的、拳头大小,表面涂着红漆的小球。   “比赛没有固定时间限制,只要哪队先进了球,便算赢得一筹,若有一队赢了三筹,便胜出比赛。”   顾云瑶若有所思点点头。   击鞠和现代打马球大同小异,只是规则细节有些偏差。   正说着,杜姑娘轻巧坐到两人旁边,小声道:“可是顾三姑娘?我是杜家五姑娘,我们在门口见过,不知顾姑娘记得不?”   当然记得,刚才邝闲云一通操作,顾云瑶可看在眼里。   见她点头,杜姑娘继续道:“我看……顾姑娘似乎和邝公子熟识,不知两人怎么认识的?”   说着,杜姑娘一瞬不瞬盯着顾云瑶,好像审问犯人般。   顾云瑶:“……”   邝闲云真是招蜂引蝶啊!   “杜姑娘误会了,我和邝公子一点不熟!”   杜姑娘眼含疑惑:“不熟?”   “对!”顾云瑶信誓旦旦,“我和音华郡主是好友,邝公子想必是因为这个才和我寒暄几句。”   杜姑娘在她脸上巡视几圈,好像要找出破绽。   终于,杜姑娘松了口气,露出大大的笑,“原来如此,冒犯顾姑娘了。”   顾云瑶微笑点头,心里把邝闲云骂了个狗血淋头。   玩击鞠就玩击鞠呗,到处卖弄风骚作甚!   还嫌自己的风流债少么!   正腹诽间,马球场上战鼓阵阵,号角声声。   骑手们纷纷翻身上马,马蹄声疾驰如雨,接连响起。   击鞠赛正式开始了!   顾云瑶惊讶的发现,上马后所有人都变了模样。   顾泷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策马飞驰,脸上满是风姿。   连一贯没个正行的邝闲云,都严肃认真起来。   一时间,骑手们或是马上翻上翻下,疾驰如风,时而如席卷大地的狂风,追逐着中间的红漆球。   红、黑二色交叠在一起,混着周围的喝彩声,马嘶声,交织出一幅绚烂画面。   顾云瑶惊讶的发现,邝闲云所言非虚,在黑队顾泷、齐景安的严密防护下,邝闲云纵马飞驰,仍是找出空隙,顺利突围。   不过能看出红队中,只有邝闲云一人技术过硬。   邝闲云一人难成大局。   局势渐渐向黑队倾斜。   特别是顾泷和齐景安,配合默契,加上雍王骑术精湛,防守得力,很快黑队拔得头筹。   场外一阵欢呼声。   顾泷勒住马头,目光找到人群中的顾云瑶,不禁微笑,好像在说,你看,哥哥没骗你吧。   顾云瑶也禁不住笑了,用力点头,给顾泷回应。   顾泷神色得意,又去和队友击掌庆祝。   一时黑队气势大涨,红队消极萎靡。   “你们快看!”   有人大声叫道,伸手指向门口。   人群骚动起来,人人争先恐后朝外望去。   “居然是太子殿下!他怎么来了。”   议论声纷纷响起。   只见身着窄袖红袍的穆砚之,一手拿着球杆,一手牵着黑马,健步走来。   路边种满梨树。正值春日,梨花朵朵,翻飞如雨,有些洒落在地上,有些飘过男子微笑的唇角。   他眸光幽深,若有若无掠过顾云瑶的脸颊。   顾云瑶只觉心脏一颤,立即转过头去。   “太子哥哥怎来了,不应该啊……”   周晨暮喃喃自语,很是迷惑。   众人皆感到诧异,反应各异。   周围的贵女们有的面红耳赤,低下头去,有些胆子大的,却踮起脚,要一睹太子真容。   赛场上,顾泷面色凝重,黑队骑手如临大敌,勒马看着穆砚之。   齐景安策马到顾泷旁边,低语:“不是说太子不来的么?”   顾泷并不言语,紧紧盯着穆砚之。   三年,穆砚之长大后,面容与少时有很大不同,且在顾家时,他一直用碎发遮住脸,见到他真正容貌的人少之又少。   再加上以前在顾家,穆砚之总做懦弱状,不同于现在一身风姿,青松如竹,气质有了很大不同。   种种原因,除了顾云瑶,顾家其他人即便见过他,也认不出来,即便察觉有些相像,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一个死去三年的庶子,怎么可能和高高在上的太子有相似之处。   是以穆砚之过去的经历,竟无人得知。   可顾泷并非寻常人,他生来一身反骨,思维跳脱。   此刻他目光牢牢锁住穆砚之,无人知道他心中波涛汹涌,不安至极。 第七十八章 莲言莲语   “泷兄,泷兄?”   顾泷回过神,按捺心中不安,勉强笑道:“我在。”   穆碀之走了过来,面色同样凝重,“等会恐怕不好打。”   “只听说过太子骑术非凡,还没见识过。”齐景安不由感慨,“今日倒是可以一见。”   顾泷扯紧缰绳:“要开始了。”   号角声阵阵,无数人喝彩声中,穆砚之翻身上了马。   他动作流畅,侧面看去,踩着黑皮靴的大腿修长有力,惹的无数贵女悄悄红了脸。   紧接着,穆砚之策马,转身,球杆在他手中宛如一条灵蛇,几个巧妙起落,他已抢到了球。   顾泷、齐景安不甘示弱,立即策马追上,三人在马上你来我往,毫不相让。   但穆砚之的身形更快,他如早春的燕,灵巧的穿梭躲避顾泷的攻势。   最后一个猛冲,穆砚之将朱漆球投入球门。   霎时间,场上场外同时沸腾。   红队骑手们纷纷叫嚷起来,想上前和穆砚之拍手庆功,却碍于身份,只围着他拍手鼓掌。   邝闲云慢悠悠策马走了过来,低声道:“殿下今天真是用足了力气打球,莫不是因为小姑娘在,想要一展身手?”   穆砚之不紧不慢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自顾自走开。   只留下邝闲云,脸上尽是看好戏的表情。   穆砚之加入场上不过短短半刻钟,轻松扭转了红队的败局。   顾云瑶这才明白为何黑队看到他,皆如临大敌。   周晨暮惊叹道:“太子哥哥,确实……厉害。”   场中,顾泷、齐景安、雍王聚在一起。   雍王道:“需要抑制住他的攻势,刚才我们只是措手不及,这次有了准备万不会如此!”   顾泷“唔”了一声,缓缓道:“还需要注意邝闲云,刚才邝闲云并未出力。”   三人商议片刻,场外锣鼓响起。   骑手们上马列队,开始又一轮的搏杀。   有了计划,顾泷信心满满。   可一开场,他才发现穆砚之的可怕,不仅仅在他精湛的骑术功夫,还有他极为精准的控场能力。   察觉到顾泷的围堵,穆砚之甚至连一丝慌乱都没显露。   只见他稳稳策马疾驰,忽而像回旋冲腾的激流,忽向左一闪。   顾泷立即追击,却见穆砚之轻巧一转,马匹反而转向右边。   刚才向左一闪不过是个假动作。   便是顾泷失神的瞬息,穆砚之已经突破他的围堵,接过邝闲云传来的朱漆球,在黑队绝望的目光中,再拔一筹。   一场击鞠,两队本是势均力敌,自穆砚之出现,这种平衡已然被打破。   从骑术到控球,穆砚之的技术碾压所有人,有他在场上,无人能敌。   阳光下,男人骑着黑马,红衣翩翩,耀眼又炫目。   “太子殿下真厉害……”   “是啊是啊,不愧是太子殿下……”   场外顾云瑶已经听到许多贵女的议论声,伴着羞涩垂下头的动作,可见穆砚之整场魅力释放。   比赛继续,但黑队气势低迷,红队在穆砚之带领下,很快再投一筹,三筹后比赛以红队胜利结束。   一时间,场上场下都在为这个结果欢呼。   邝闲云挨个和红队骑手们击掌,穆砚之骑马并不加入,目光向场外张望。   似有所觉,顾云瑶抬眼望去,两人视线在空中隐约交汇。   仿佛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一般。   穆砚之望着少女耳边垂下的海棠耳珰,握着缰绳的手蓦然一紧。   顾云瑶有些发怔。   他是在看我……?   忽然,“顾三姑娘。”身边有人叫她。   顾云瑶回神,发现是孟晚霜和关冰云相携而来。   孟晚霜娇滴滴笑道:“刚才的击鞠赛,顾公子打的可真好。”   哦,原来不是再看她,是在看孟晚霜。   顾云瑶垂下眸子,心里有些不耐烦。   也是,男女主角的吸引力嘛,不管是隔多远,隔多久,都如磁铁一般,紧紧相吸。   只是顾云瑶有些不爽。   穆砚之既然恢复太子身份,按原着剧情,要开始对孟晚霜的强取豪夺了。   已经不需要她从中撮合,那还往她身边凑干什么,她可没心思看男女主角的感情纠葛。   思及此,更没心思和孟晚霜虚与委蛇,顾云瑶懒洋洋抬起眼,“孟姑娘有事么?”   顾云瑶语气可谓不耐烦到极点,孟晚霜脸色一变,险些维持不住嘴角笑意。   关冰云眉头一竖,“喂,你什么意思,霜霜是好心宽慰你,你居然不识好人心!”   “不用了关姐姐,是我失礼才惹的顾姑娘不开心,你别怪顾姑娘,一切都怪我……”孟晚霜泫然欲泣。   这莲言莲语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顾三姑娘怎么这样,没看孟姑娘都要哭了么?”   “是啊是啊,孟姑娘好心安慰她,她摆什么脸色!”   一时周围议论纷纷。   特别是刚刚下场的骑手们,见孟晚霜一身月白衣裳,眼眸盈满水珠,身形摇摇欲坠。   让人保护欲爆棚。   一个黑队骑手扔下球杆,冲着顾云瑶喊道:“顾三姑娘心肠怎么这般冷,孟姑娘好心好意安慰你,你不领情便算了,为什么还欺负孟姑娘!”   “武成空你,你不要颠倒黑白!”   周晨暮气的够呛,她一直在顾云瑶身边,看的分明,瑶瑶什么都没说,孟晚霜便装模作样。   “分明,明,是……”周晨暮想争辩,一着急结巴的毛病犯了,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   “音华郡主也说不出话吧!顾姑娘,你还不快点给孟姑娘道歉么!”   武成空咄咄逼人,他暗地里倾慕孟晚霜许久,总算找到机会在心上人面前风光一回。   孟晚霜柔柔弱弱垂下头,遮住眼中得色。   她早就算好武成空在旁,定会帮自己出头。   今天京都半数世家公子都在,孟晚霜早存了心思,让顾云瑶出个大丑!   众人视线纷纷投向顾云瑶,都在等她的解释。   人群外,邝闲云挑了挑眉,轻声道:“看来你的小姑娘有麻烦了啊。”   穆砚之翻身下马,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便在这时,顾云瑶抬起头。   只见她柳眉微蹙,杏眸中泪光莹然,满含轻愁,那模样,看上去比孟晚霜还虚弱半分!   “霜姐姐,是我误会你了!”   顾云瑶一开口,便是哭腔,她上前一把抓住孟晚霜的手,“我哥哥刚输了比赛,你来问候我,原来不是为了看我笑话,是要安慰我。”   “都是我误会你了!” 第七十九章 混战   听了这话,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周晨暮眼眸一亮,立即嚷道:“对啊孟晚霜,你解释解释!瑶瑶哥哥刚输了比赛,瑶瑶正心烦,你非要上前说泷哥哥打的好,你怀的什么心思!”   “你是来幸灾乐祸的吧!”   “我不是……”孟晚霜脸色一白,声音弱了几分,更显弱不禁风。   哪知,顾云瑶呜咽一声,硬是挤出两点泪水,“都是我的错,音华你不要再说霜姐姐了,霜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   来呀,莲言莲语谁不会说。   前世顾云瑶什么角色没演过,还会怕孟晚霜这些小伎俩么!   孟晚霜:“我……”   她万万没想到,顾云瑶居然反应如此快,打的她措手不及!   “我刚才一直在旁边,顾姑娘可没说什么重话,孟晚霜就开始哭了!”杜姑娘跳了出来,叉腰怒道。   白莲花孟晚霜在男人中很受欢迎,但女人大多能察觉到不对,所以在贵女中孟晚霜人缘一向很差。   “是啊,是啊,我也在旁边,孟姑娘怎么说哭就哭。”   “好像谁欺负她了!”   周围有女子不停附和。   早看孟晚霜娇滴滴的模样不顺眼了!   一出事就鼓动公子哥替她出头,贵女们早对这种行为恨的牙痒痒了。   孟晚霜百口莫辩,小脸煞白,含着眼泪的眼眸看向武成空。   “武公子,都是我的不好……”   本来武成空因误会顾云瑶有些尴尬,一见心上人这副模样,只觉满心爱怜,一腔热血涌上头。   武成空踏前一步,人高马大压在顾云瑶面前,闷声闷气道:“孟姑娘心思纯良,刚才都是误会,顾姑娘便就此揭过吧。”   杜姑娘气的咬牙:“武成空你眼瞎么,起头的是孟晚霜,闹事的是孟晚霜,现在她说结束就要结束?”   武成空充耳不闻,只盯着顾云瑶。   “道歉要是有用……”顾云瑶勾起唇角,满是嘲讽,“还要衙门有什么用?”   武成空勃然大怒,冲动之下一伸手,便要将顾云瑶推到。   “顾云瑶你一而再而三揪着孟姑娘不放,你什么心思……啊!”   只见一根球杆越过人群,划出一道优美弧线,正打在武成空额头。   武成空痛的大叫:“谁!”   顾泷推开人群走了出来,脸上是少有的凛冽,“武成空,你瞎了眼么,我妹妹你也敢动!”   话毕,他快步上前,一拳头打在武成空脸上。   齐景安紧随其后,一脚踹在武成安肚子上,“泷兄的妹妹就是我妹妹,武成安你也敢动手?!”   瞬息间,场上乱成一团。   贵女们惊呼着后退,给三人留出空地。   孟晚霜哭的梨花带雨,“武公子不要打了,都是我不好……”   武成空本在挨打,听到孟晚霜的话,只觉胸中涌起热血,一个格挡挡住顾泷攻势,一扫腿将齐景安扫翻在地。   顾泷和齐景安骑术精湛,但武艺平平,不像武成空,仗着一身蛮力,武艺了得。   又因为孟晚霜的话,武成空跟打了鸡血一般,越战越勇,顾泷和齐景安渐渐落于下风。   “哥—”顾云瑶叫道,可场上顾泷打红了眼,根本听不见。   “音华,不行,快叫人拦住他们。”顾云瑶一把握住周晨暮的手,“哥哥武艺比不过武成空,再打下去很可能受伤。”   她不希望顾泷受伤,至于武成空,以后有机会再收拾。   周晨暮咬紧下唇,四下张望,“我知道瑶瑶,可是谁能阻止他们……”   “这时候,就需要我出马了。”不知何时,邝闲云悄无声息站在两人身后。   见两人惊讶,邝闲云嘴角笑意更深,“别担心,我在可没人会受伤。”   说着邝闲云悠闲走向酣战中的三人,嘴上说着:“哎呦哎呦,武公子这招可真精妙。”   话毕他一个擒拿,顺势钳住武成空右臂,夸张叹气道:“武公子,快别打了。”   武成空挣扎几下,发现右臂不能动弹,趁他走神,顾泷右拳发力,一拳正中武成空眉心!   “顾泷!”武成空被打的鼻子冒血,眼眶都红了,“邝闲云你快放开老子!”   邝闲云摇头晃脑,“哎呀武公子,我都说了,你们可别打了,打架伤身体,可不好……”   说着他躲开武成空左手攻势,继续稳稳钳制住武成空右臂。   武成空右臂不能动,行动受限,挡不住顾泷、齐景安攻势,脸上身上狠狠挨了几拳。   “邝闲云!你和他们一伙的吧!”   武成空疯了大叫。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劝架!邝闲云分明是来对付他的!   呦,还不算蠢到家。   邝闲云挑眉,嘴上却道:“武公子真是误会我了,我一片苦心来拉架,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诬陷我呢……”   “你们几个……欺人太甚……”武成空被打的气喘吁吁,鼻血染红了嘴角,眼眶通红。   身处战局,邝闲云却连衣角都没沾灰,嘴角一直噙着丝嘲讽笑意,好像看好戏一般。   武成空只靠一身蛮力,技巧全无,控制他对邝闲云而言,轻而易举。   可下一刻,邝闲云已经笑不出来了。   “啊啊啊——”   武成空猛的大叫,身体爆发出力量,一个用力蓦然将右臂抽离,下一瞬间武成空猛的从地上捡起球杆,将扑上来的顾泷、齐景安打的趔趄退后。   大意了!   武成空突然爆发的力量,打的邝闲云措手不及,他不得不退后,松开了对武成空的钳制。   瞥到人群中的顾云瑶,武成空双目赤红,神志不清。抬手将球杆朝顾云瑶扔去。   “我要杀了你!”   球杆极速而来,带着杀气,势不可挡。   “瑶瑶……”顾泷急得大叫,却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球杆瞬息间已到了顾云瑶面前。   被这东西砸一下,流血受伤都是小的,就怕留下伤疤毁了容颜。   然而想象中的撞击并未出现。   叮的一声。   一颗石子突然出现,好似巧合打在球杆上。   球杆攻势一顿,走向被石子打偏,歪歪斜斜掉在顾云瑶身旁,只碰到了她的衣角。   “谁!”武成空大吃一惊。   顾泷刚松了口气,却见面前红衣身影一闪,一个人影已然出现在武成空身后。   穆砚之狭长桃花眼中,含着寒冬中的凛冽北风,他盯着武成空,像在看……一个死人。   倏然,他猛地出手,快而稳的抓住武成空双手,右脚顺势踹在武成空腰上。   武成空一疼,腰肢瘫软,跪倒在地,头埋在地下,两手被穆砚之抓在手中。   只一个呼吸间,武成空已经被穆砚之控制住了。 第八十章 杀意   下一瞬间,穆砚之双手用力,一掰武成空的双臂。   “啊——”武成空发出一声急促的惨叫,头扬起又垂了下来。   显然已经晕倒。   穆砚之这才松手。任由武成空双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软绵绵的搭在地上。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武成空的手是……骨折了么?”   “不。”有人用更小的声音回答,“是……手臂的骨头全都碎了才会这样……殿下刚才一掰,已经将他……手臂中的骨头掰碎……”   场上一片死寂。   骨头掰碎,只要一想到这四个字,在场的世家公子都禁不住打冷颤。   骨折还有可能恢复如初,可骨头粉碎……以后武成空还能写字习武了么?   但没有人敢出声。   所有人都感受到穆砚之身上的杀意。   这个素来温和有礼的太子,一直带着和煦笑意,竟然有一天会散发着凌厉的杀气?   一片静谧中,穆砚之动了。   “伤到你了么?”他走到顾云瑶面前,语气中不带一丝情绪。   顾云瑶却敏锐的感受到,他平静下的惊涛骇浪。   他一直如此,越是生气,越是让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我……”顾云瑶刚想回答,只觉手心被人攥紧,紧接着脖颈处一凉,似有水滴。   她回头一看,周晨暮小脸惨白,紧紧缩在她脖颈处,脸上带了泪痕。   “音华,你怎么了?”顾云瑶忙抱住她。   呜呜呜呜。   周晨暮心里委屈啊。她也不想哭,可太子哥哥的低气压真的好可怕!   为什么瑶瑶一点都不害怕呢?周晨暮好羡慕。   穆砚之捏住指尖,眼中掠过一丝不耐烦。   哭哭啼啼不停,真是烦心。   “这是怎么了!”看到场外一片狼藉,雍王满目震惊。   输了比赛,他心情郁闷,忍不住去后院散散心,错过了刚才闹剧。   “武公子怎么昏迷了?音华,音华你怎么哭了?”   穆砚之眸色一闪,站直身子,恢复以往的和煦温和,“雍王不必担心,刚才武成空闹事,要攻击音华,幸好及时制止了,音华并未受伤。”   周晨暮:“……”   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么!明明武成空要攻击的是瑶瑶啊!   她忍不住想辩解,目光蓦然接触到穆砚之的视线。   冰冷寒凉,带着阴森的凛意。   那是警告。   警告她不要说实话。   周晨暮打了个寒颤,刚收回眼眶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雍王诧异道:“音华,是这样么?”   周晨暮点头,“对……武公子要用球杖打我,多亏太子哥哥……”   她不想背锅啊!可她更不想被太子杀死。   两厢权衡,还是背锅吧。   穆砚之负手而立,轻轻叹了口气:“武公子失心疯了,居然妄图攻击音华郡主,这可不是小事。”   周晨暮一怔,忽然有些明白。   武成空如果攻击的是顾云瑶,说白了也就是少男少女之间的口舌,世家之间赔礼道歉,此事定会揭过。   可如今穆砚之金口玉言,武成空攻击的是周晨暮。   那……妄图攻击皇室血脉,这可不是赔罪道歉能解决的。   弄不好,武家老爷都会牵连进去,丢了官职。   周晨暮心底有些疑惑,太子哥哥为什么要下狠手整治武成空,是因为……瑶瑶么?   她心口一跳,好像发现了惊天秘密。   如此一想,刚才太子哥哥出手,也是因为武成空要攻击瑶瑶……   这两人之间……周晨暮忍不住偷窥两人。   她看不出古怪,心底疑团越来越大。   穆砚之下了定论,周晨暮又点头同意,在场其他人也不敢提反对意见,武成空袭击音华郡主一事已经定性。   雍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玩击鞠时,武公子还很正常,这……怎么一转眼……”   穆砚之轻笑:“这……孤看,可以问问孟姑娘。武成空和孟姑娘亲密无间,孟姑娘知不知道武成空发疯的原因?”   最后一句话,穆砚之黑眸紧紧盯着孟晚霜,唇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孟晚霜双腿打着摆子,不停摇头,“我没有……不,我不知道……”   武成空袭击郡主可是大罪,她决不能和武成空扯上关系!   孟晚霜打定主意,镇定了许多。   她眼含清波,眉头微蹙,求助的望向雍王,“殿下……殿下相信我,我不知道武公子怎么回事,我和武公子只是泛泛之交,根本不熟,他突然冲出去袭击郡主,我……我也没想到……”   说着她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梨花带雨,让人心疼。   雍王心肠已经软成一滩水,立即信了她的话。   “这和你有什么干系,武成空发疯,你根本预料不到。”   雍王上前一步,很想将孟晚霜揽入怀中,又碍于场上人多,只得作罢。   “你都受伤了,快去后院歇歇。”雍王又道:“太子殿下,事情是武成空一人所为,孟姑娘是无辜牵连的。”   穆砚之挑了挑眉,“无辜牵连?”   这四个字他念的极慢,暗含威胁。   雍王一怔,僵硬着嘴角点头,“对!”   穆砚之盯着他,雍王却毫不退缩。   面对穆砚之的杀意,雍王心里也有些颤抖。   但一想到身后的孟晚霜,雍王知道他不能退!   场面僵持,场中他二人身份最高,无人敢出声阻拦。   气氛冷凝的可怕。   “哎呦,哎呦!”邝闲云一瘸一拐走了过来,“太子殿下,这里还有别的伤员呢,还是先请大夫给他们看看吧。”   话毕,他凑到穆砚之耳边,低声道:“我的爷啊!现在不能和雍王正面冲突啊!你忍一忍啊!至于那个女人……有的是手段对付,不急于一时啊!”   “哎呀哎呀,疼死了疼死了,太子殿下,快请大夫救人吧!”邝闲云夸张大叫,朝穆砚之挤眉弄眼。   穆砚之缓缓看了邝闲云一眼,垂眸想了半晌,终于点头。   “先请大夫吧。”   穆砚之松了口,不再追究孟晚霜,在场众人均松了口气。   雍王愣了一下,神色放缓,对孟晚霜说道:“孟姑娘快去后院歇一歇,等大夫来了给你看一看。”   孟晚霜挤出两滴眼泪,露出个感激微笑:“多谢雍王殿下。”   幸好雍王是个傻的。   只可惜了武成空,一直挺听她的话,居然这么就废了,真不顶用。   倒是太子……   孟晚霜低着头,谁也看不到她眼中算计。 第八十一章 杜芝兰   顾泷站起身,搀扶起齐景安,走到穆砚之面前,拱手行了个大礼:“多谢太子殿下。”   刚才如果他不出手,瑶瑶肯定会受伤。   穆砚之温和道:“顾公子快快请起,不过举手之劳。”   顾泷也不客气,直起身子,眯着眼打量穆砚之。   “顾公子为何一直看我?”   顾泷轻笑道:“只是觉得太子殿下像一个故人。”   穆砚之眉头都没动一下:“故人?”   “对。”顾泷点头,心头萦绕疑惑,经久不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太子格外关注瑶瑶。   那个荒唐的念头涌上心头。   难道太子真的和顾砚之有关系……抑或是,两人根本就是同一人?   “哥!”顾云瑶叫道,“你……怎么样?”   顾泷迅速抛开心中疑惑,走到顾云瑶面前,笑道:“放心吧,武成空空有一身蛮力,没伤到我。”   “还没伤到?!”顾云瑶指着他胳膊上的淤痕,“下回不可这么莽撞!”   顾泷举手求饶:“他要欺负你,这怎么能忍,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肯定随身带着武器,先把他打服。”   “你还敢有下次!”顾云瑶生气极了,叉腰气道:“打不过就跑不知道么,还傻呵呵的跑上去挨打干什么!”   明明顾泷比她高上一头,可顾云瑶叉腰训斥,顾泷根本不敢还嘴,点头哈腰,半分没有刚才打人的气势。   “瑶瑶快别生气了,都怪我,下次我肯定注意。”顾泷好话软话翻来覆去说。   顾云瑶脸色稍微缓和点,“疼么?”   “啊?哦哦,不疼!”顾泷挥动双手,“一点不疼!   “你还敢说谎!”   “啊,不不不,瑶瑶,我疼,我疼死了!”顾泷龇牙咧嘴。   顾云瑶脸色一沉,“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顾泷唯唯诺诺,“不敢了,不敢了。”   顾云瑶这才放缓脸色,低声道:“走吧,我带你去抹药。”   两人吵吵闹闹,外人却一眼就能看出,兄妹感情深厚。   穆砚之站在稍远处的梨花树下,看顾泷和顾云瑶一路拌嘴,越走越远。   不知何时,邝闲云悄无声息出现在树下。   “盯着看这么久,羡慕啊?”   穆砚之懒的理他,反问:“你包扎好了?”   “当然!”邝闲云使了个剑招,“武成空那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伤到我。”   穆砚之唇角勾着嘲讽的笑意,“我记得某个人好像是被三脚猫功夫一把甩到地上的吧。”   邝闲云讪讪笑道:“失误,失误,下次不会了。”   他也知道理亏,在人前,穆砚之隐藏实力不便出手,他理应解决武成空,却一时大意,幸亏穆砚之一直关注局势,才没有酿下大祸。   穆砚之不再出声。   下午的日光透过梨树枝桠,投下斑驳的光点,打在少年眉梢和眼尾。   直到顾云瑶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穆砚之才收回视线,低低叹了口气。   这是一天中,邝闲云唯一一次见到他情绪外露。   *   后院,请的大夫给顾泷和齐景安简单上了药,包扎了伤口。   他们俩看着伤的严重,实则都是皮外伤。   顾云瑶总算放下心来   大夫又熬了些汤药,给两人服下,让两人在屋内歇一歇。   药中有些安神成分,加之打架耗费体力,两人不多时居然睡了过去。   周晨暮赶紧叫来婢女,吩咐她们守在门外。   她则和顾云瑶走出房间,在门外的回廊上坐下等着。   “顾三姑娘,音华郡主。”杜姑娘从两人身后走来。   二人皆有些意外,互相见了礼。   之前杜姑娘出言维护过她,顾云瑶对她颇有好感。   接触久了,她发现杜姑娘性子直爽,毫不拖泥带水,很好相处。   “我闺名芝兰。”杜芝兰有些自来熟,坐在两人身旁。   顾云瑶跟她道谢,方才多亏杜芝兰一直出言相帮。   杜芝兰不好意思笑了笑,“不用谢我,我也是为我自己。我早看孟晚霜不顺眼了!也不怕你们笑话,其实我和武成空还有段渊源。”   原来杜家和武家议过亲事,两人相看后都很满意,两家人也很欢喜。   可不想定亲前,消息走漏被孟晚霜知道了。   杜芝兰性子爽快,平日里便看不惯孟晚霜娇滴滴的性子,两人早有过节。   这次孟晚霜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的武成空神魂颠倒,甚至为了她撕毁婚约。   “我也不是多喜欢武成空,但武成空说毁约便毁约,岂不是让杜家难堪!”   亲事两家做不成了,连带杜芝兰对孟晚霜也没有好感。   “如果她和武成空两情相悦,我也认输。可这之后都过了半年,也没见孟、武两家议亲。”杜芝兰撇嘴不屑道:“没听到婚事,孟晚霜反倒和雍王打的火热,谁不知道她心里那点算计!”   居然还有这渊源,顾云瑶和周晨暮面面相觑。   杜芝兰抚了抚鬓角,眼神有些落寞,长叹一声,“其实我刚才是去看武成空的,杜家和武家一直交往过密,我少时便和他相熟。”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学武便是为了保卫大燕,保护弱小,他从不对女孩子动手,他总说欺负弱小是卑鄙之人的行为,他的拳头永远对着敌人……”   杜芝兰望着天,语气轻柔的一吹就散,“可如今他……面目全非,已非我记忆中的模样。”   顾云瑶沉默着,望着杜芝兰的侧脸,不知如何安慰。   杜芝兰提起杜、武两家婚事总是轻描淡写,但平静言语下的波澜,却令顾云瑶惊心动魄。   杜芝兰忽然笑了,眼中有些泪光:“你们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武成空为了孟晚霜做到如此地步,孟晚霜居然毫不犹豫的撇清两人关系,甚至……武成空昏迷不醒,孟晚霜都没来看他一眼……”   “武成空……就是个傻子,大傻子!”   一滴泪花掉在地上,瞬间没入土中,再无踪迹。   只余少女哽咽的嗓音,在回廊上回荡着。   即使极力压制,仍能听出她哭的撕心裂肺,听的顾云瑶心里酸酸涨涨。   顾云瑶心里更是纠结。   她从不知道孟晚霜如此。   以往孟晚霜针对她的举动,她只当成女儿家之间互相看不顺眼,使些小绊子,不过是小打小闹。   可今天发生的事,和杜芝兰口中的过去……   顾云瑶心中涌上怀疑:这和书中白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女主角,差的也太多了。 第八十二章 疏离   杜芝兰忍了很久,终于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哭完后她情绪好了很多,从怀中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先笑了:“让你们见笑了。”   顾云瑶摇头,真心道:“杜姑娘敢爱敢恨,是真性情。”   周晨暮也附和点头,“杜姐姐不要不开心,都过去了。”   “嗯,我早想清楚了,没了一个武成空还有千千万万个大好男儿,我这么优秀,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杜芝兰握拳,燃起熊熊壮志,“我现在的目标就是邝公子,长得俊,出身又高贵,很配我。”   顾云瑶:“……”   这个目标你是认真的么?邝闲云那么能撩,更容易受伤啊!   周晨暮:“……杜姐姐,你不要想不开啊,天下的男人这么多,我哥哥……”   实在是风流,还是算了吧!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邝公子……”杜芝兰红着脸,扭捏低下头,“邝公子实在是太好看了……”   周晨暮:“……”   顾云瑶:“……”   想不到杜芝兰还是个颜控!   哭过后,三人距离猛然拉近,杜芝兰能说会道,又是个直肠子,讲起京都中的趣闻趣事,一个接一个,逗的顾云瑶和周晨暮笑个不停。   三人又年纪相仿,很快便约好有时间一起做客。   聊了半个时辰,顾云瑶多喝了几杯茶水,起身独自去后院更衣。   后院有处小池塘,流水潺潺,旁边种着十几颗梨树,围绕着池水,中间伫立一处竹楼。   顾云瑶看的好奇,不禁向里面张望几眼。   因刚才一场闹剧,这宴会也办不下去了,除了少许人留下,其余公子贵女都告辞离开。   此时院中不比刚才热闹,树林旁的小路上幽静自然,只听鸟雀啾唧。   顾云瑶心情大好,正想往池塘处看看。   忽听有个颤抖女声,带着哭腔,“殿下……”   顾云瑶猛地停住脚步,藏身一颗梨树后,余光瞥到不远前,立着两个人。   正对着她的正是一身月白襦裙的孟晚霜,黑发披肩,衬得她脸颊惨白,身子柔弱。   而背对着她的男人一袭窄袖红衫,脚踩流云乌皮靴。正是穆砚之。   顾云瑶只觉心脏停跳一拍。   只看这场景,孤男寡女,都知道两人肯定有什么。   她来的太不凑巧了。   隔的远,她听不清两人说什么,只见孟晚霜说了几句,眼眸中便流出清泪,期期艾艾,好不可怜。   孟晚霜这副娇柔模样,顾云瑶看了都有些不忍,更何况男人。   果见穆砚之说了什么,孟晚霜脸颊一红,垂下头跑开了。   梨树后,顾云瑶收回视线,双手紧紧握起双手。   也许孟晚霜和原着中有所不同,但男女主角间的吸引力还是没变。   无论如何,两人都会相知相爱。   只是穆砚之到底知不知道孟晚霜真正模样。   知不知道武成空被孟晚霜玩弄,落了个凄惨下场。   他会不会也……被孟晚霜欺骗。   顾云瑶猛地摇头,担心他作甚!   “三姑娘站在这里多不舒服,何不出来?”   蓦然,耳畔响起穆砚之带着笑意的嗓音。   原来趁她走神功夫,穆砚之已悄无声息走到她身旁,正带着揶揄笑意看着她。   顾云瑶:“……”   他一直知道她在么?   好丢脸啊!   “我……不是……太子殿下。”顾云瑶平复呼吸,站直身子福了一礼,终于恢复平静,“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叨扰殿下了。”   少女低垂螓首,礼数周全,却暗含一分疏离。   仿佛两人只是太子和臣下的关系。   穆砚之眸色深了半分,轻声叹气:“三姑娘……是不记得我了么?”   抚弦叩玉的声线中含了一分叹息,三分委屈。   “我留下的月容膏好用么,伤疤可消了?”穆砚之继续问。   林间一阵风涌起,吹的两人头顶梨树飒飒作响。   池水中,有锦鲤悠闲甩着红尾,荡起一圈圈涟漪。   雪白的梨花瓣在顾云瑶眼前飘荡,落到她襦裙的裙角。   她盯着花瓣,嗓子沙哑,低声道:“已经好了。”   “我以为……”顾云瑶终于抬头,直视他,“你不希望有人知道这段过去。”   那段幽深阴暗的过去,带着被人欺辱的恶意和黑暗,应该被埋在记忆深处,当做伤疤,当做禁忌,再也不能提起。   穆砚之低头看她。   如果没有她在,他定会将过去的一切埋葬。   “怎么会。”穆砚之轻笑出声,“上次在福安公主府,我便想和你相认,可你……好像不认识我……”   顾云瑶尴尬别过脸。   上次她以为穆砚之不想提这段过去,还因此生了气。   如今……好像确实是她的错,不问缘由,误会了他。   带了几分心虚,顾云瑶声音软了许多,“我……上次人多耳杂,我也不知道……”   碎金洒落在少女杏眸中,她睫毛长长,不安的颤抖,但水光潋滟的眼眸,一直直视着男人。   三年后,她第一次认真的看他。   穆砚之右手在背后攥紧成拳,心底好似涌起一团火。   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带着急切的热意。   可他亦能清晰感受到,三年时光在两人中间划下了巨大沟壑。   他不是顾府不受重视的顾砚之,三年来,他没有参与到她的生活中,不知道她的喜怒,不了解她的一切。   这一切汇聚成深深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中间。   顾云瑶最先感受到这种割裂。   她有很多话想说。   想问问他三年过的如何,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如今穆砚之已经是太子,不同以往。   思及此,那些话在唇边打了个转,又咽回到心底。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林间清风拂起两人衣角,蹁跹飞舞。   “瑶瑶,你在么?”顾泷的的声音远远传来。   顾云瑶倏然惊醒,小心翼翼看了穆砚之一眼,“我……该走了,殿下……”   穆砚之点头,“三姑娘,珍重。”   似乎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后只吐出两字珍重。   顾云瑶快步走出林间,正迎面遇上顾泷。   顾泷包扎了伤口,睡了一觉,精神头好多了,随口问道:“瑶瑶跟谁说话呢?”   顾云瑶敷衍过去,催促顾泷:“先回府吧哥。”   两人相携走远。   走远前,顾云瑶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树影婆娑,碎金斑驳,青松林中,穆砚之长身玉立,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虽隔的远,但那目光仍带了半分灼热。   烫的顾云瑶心口一跳,忙低下头平复心绪。   再抬头时,已不见林中身影。 第八十三章 孟晚霜的心思   “看什么啊,人都走远了。”邝闲云双手抱胸,吊儿郎当靠在树上。   “你最近,很多嘴。”穆砚之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邝闲云伸了个懒腰,“本想看个好戏,结果没看成,当然失望。”   话毕,他嘴角勾起笑意,看好戏般说道:“哎,我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可曾算到,小姑娘居然和你生疏至此?我可怜的殿下可怎么办啊,啧啧啧。”   说到后来,他装模作样唉声叹气,实则要看穆砚之笑话。   可穆砚之并未如他想象中愁眉苦脸。   他淡然一笑,胸有成竹。   邝闲云挑眉:“不是吧,你已经有了后手?”   “走一步,看三步。”穆砚之反驳,“棋手该有的见识罢了,不过你应该体会不到。”   话毕,任由邝闲云抓狂大叫,他都不理睬,转身离开。   “喂,你这家伙,下棋下的好了不起么!”邝闲云气急败坏。   末了,望着顾云瑶远去的背影,邝闲云轻叹:“可怜哦,都不知道自己被谁盯上了。”   见穆砚之越走越远,邝闲云忙追上大叫:“等等我啊!”   两人身影远去,林间只有树叶婆娑发出的飒飒声响。   过了不知多久,孟晚霜一身襦裙已经被汗水浸透,从一颗树后冒头。   她左右瞧了瞧,额间渗汗,呢喃道:“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顾云瑶和太子殿下……似乎早就认识?为什么他们二人相谈甚欢?   孟晚霜突然抬起头,死死盯着穆砚之远去的方向。   外人都知她和雍王亲密,言道雍王妃非她莫属。甚至孟夫人都非常得意,出个王妃,孟晚霜可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只有孟晚霜心底明白,她的野望不想局限在王妃。   她想要的更多!   而她也有这个手段和本事。   武成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验品。果然这些男人,根本抵挡不住她的玩弄,连雍王,很快都被她玩弄把握在掌心,任她愚弄。   孟晚霜眼中划过狠毒,握紧拳头。   可太子的一席话,将她引以为傲的一切,碎成齑粉。   孟晚霜回想起刚才那一幕。   林中枝头梨花点点,如云如雪,轻轻漂浮。   太子眼眸黑如深湖,沉甸甸看不到底。   他附在孟晚霜耳边,轻声道:“趁孤心情好,滚远点。”   孟晚霜痛苦闭上眼。   她的手段居然失灵了!   不可能!她从不失败!   孟晚霜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满是算计。   她不会放弃,从小到大,她为了嫁个好人家,认字读书,练琴学舞,绣花厨艺样样精通。   她要成为最尊贵的女人,站在权力巅峰,受人敬仰。   哪个男人能带给她一切,她就要嫁给谁。   太子……么?   孟晚霜眼眸如冰,冷冷笑了。   她一定会得到她想要的!   *   击鞠赛上的闹剧落下帷幕。   武成空双臂粉碎骨折,要很久才能治好,至于治好后能不能习武……谁也不能断言。   因为这事,武家老爷被安庆帝斥责一番,闭门思过一月。   待武成空好转,发现孟晚霜一次都未露面,才知自己被孟晚霜耍了,但为时已晚,后悔莫及。   从前走的近的狐朋狗友也没人上门探望,只有杜芝兰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总是登门探望。   武家希望两家能再续前缘,隐晦问了杜夫人。杜夫人问了杜芝兰,被杜芝兰拒绝了。   她只是为了以往的情分,不忍武成空意志消沉,才经常上门拜访。   可击鞠赛上的闹剧,孟晚霜虽是罪魁祸首,武成空却也不是全无错处,他意志不坚定,头脑不清醒,才被人玩弄。   这样的人,做朋友可以,婚事,杜芝兰坚决不同意。   自此,两家婚事作罢。   这些都是杜芝兰跟顾云瑶讲述的,她是个直肠子,又有些唠叨,一个人都能不停说下去。   宴会后,几次接触,顾云瑶和杜芝兰发现彼此性子相投,很快成为了朋友。   得知顾云瑶在经营荣华堂,杜芝兰二话不说,将荣华堂介绍给了她的诸多朋友。   杜芝兰性子爽直,杜家人丁兴旺,在京都城中人脉广泛。   她和周晨暮用力宣传,很快荣华堂的名声打了出来。   三月末,暮春,天气已然转暖。   顾云瑶来了荣华堂二楼,在水墨紫檀屏风隔开的角落处,看账册。   方管事侍立在旁,毕恭毕敬。   “方管事不必多礼,快坐。”   对方管事,顾云瑶真是处处都满意,只一处有些奇怪:方管事平日对她太过尊重,仿佛面对的不仅仅是东家。   果然听了这话,方管事只是一拱手:“小人站着即可,多谢三姑娘。”   顾云瑶无法,只得作罢。   细细看了账册,顾云瑶用毛笔圈出几处,“一楼成衣店的生意似乎超乎我的预期。”   “是,三姑娘提出的分成计划,让一楼新招的店员各个斗志满满。”方管事笑眯眯说着,“还有一事,一楼的店员都想跟三姑娘磕个头。”   顾云瑶不明所以。   方管事解释:“这一批女店员,大多是家里日子穷的揭不开锅,得了这差事,各个尽心尽力。还有几个特殊些,特别一个叫容娘的,所嫁非良人,对她一天三顿打骂,如家常便饭,她爹娘去世早,哥嫂势利也不帮忙,她本已要自尽,被我看到,招到荣华堂。”   “她念着三姑娘给的机会,对三姑娘感恩戴德,想给您磕个头。”   顾云瑶久久不语,半晌叹气:“等会给她拿几匹布,让她千万不要再有自尽念头。磕头便不必了。”   她心里有些沉甸甸,容娘不过是这时代下女性的一个剪影,还有多少如容娘般,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女子。   而她能做的也不多,只希望小小的荣华堂,能为她们遮些风雨。   方管事窥她神色,安慰:“三姑娘宅心仁厚。说起来,今年大燕朝真是流年不利,年初胡人进攻,虽没有大的伤亡,也打的边疆措手不及。去年开始南边大旱,我这几日上街,发现京都街巷中有些外地流民。”   “唉,世道乱,百姓难。”   顾云瑶心底也是一沉。   原着剧情专注女主孟晚霜在几个男人中纠葛,与她无关的事一律不提,只是背景。   但真正穿越而来,顾云瑶才明白,书中随意提的每个数字,背后都是活生生的百姓,一个地方的灾难。   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第八十四章 再见面   见顾云瑶有些闷闷不乐,方管事暗道糟糕,忙问了些荣华堂其他方面的问题,总算转移了顾云瑶的注意力。   要到夏季,该换季了,顾云瑶打起精神,和方管事将夏季新上的衣裳款式、布料花纹一一定下。   布置妥当后,顾云瑶方下了楼,准备回顾府。   却见一楼正门口外,立着个男人,面容坚毅,身材高大,顾云瑶瞧着有些眼熟。   男人行了礼笑道:“见过顾三姑娘。”   他刻意压低嗓子说话,仍能听出一丝不协调。   顾云瑶瞬间想起,一指他问道:“你是……相国寺那个?”   朝安笑道:“正是小的,当时不知姑娘身份,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所以当初穆砚之也在相国寺?他为什么要去那里?   有什么划过心头,但速度太快,顾云瑶来不及捕捉。   朝安继续道:“不知顾三姑娘可有空闲,我家爷想请姑娘叙叙旧。”   说罢,他微微扬起下巴,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家茶楼。   只见二楼雅间纱帐层叠,隐约可见男人身影。   顾云瑶不由发怔。   穆砚之要与她叙旧?   自上巳节见面后,快要一月余了,两人再未见过面,生疏感由于鸿沟,横亘于两人之间。   身份和距离,让顾云瑶对穆砚之很是陌生,她不能把他同三年前,那个安静冷漠的少年联系到一起。   她本以为上次见面便是两人最后的交集。   穆砚之的前路应该与皇位,女主孟晚霜纠葛缠绕在一起。   可如今……   顾云瑶犹豫不决,踌躇不定。   朝安眯了眯眼,轻声劝道:“爷等了顾三姑娘一个时辰,不过若是姑娘没空也无碍,我这便回了爷,改日再来。”   一个时辰?   等了这么久么?   顾云瑶心下一软,点头道:“算了,并无大事,我去一趟。”   转头吩咐方管事在这等她。   方管事假意点头,和朝安隐蔽对视一眼。   朝安很是满意,方管事的情报很有用,顾云瑶心肠软,只要卖个惨,她多半不会拒绝。   带上帏帽,顾云瑶跟着朝安过了街,进了茶楼,到了二楼雅间前,朝安停了脚步,给她开了门,自己则守在门外,并不进去。   顾云瑶深吸口气,缓缓进了门。   靠窗的案桌后,穆砚之着了身艾青色圆领鱼纹长衫,屋内青烟袅袅,茶香四溢。   他一手举着茶壶,正在倒茶,听到响声,头也不抬,只轻声道:“坐。”   随即,穆砚之将点好的茶推到顾云瑶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举手一投足,皆温润典雅,玉树临风。   他好似胸有成竹,笃定顾云瑶一定会来。   顾云瑶怔了半晌,才端起茶碗,呷了一口。   茶汤清香,茶水甘霖,当得一口好茶。   “这是上好的雨前银生茶,只可惜不是今年的新茶。”   顾云瑶才发现,穆砚之变了许多。从前在顾府,别说点茶,恐怕连好茶的种类他都分不清,可如今他一举一动,皆带着天家胄贵的风范。   但却很陌生。   “怎么?”穆砚之窥她神情,停下动作。   “没什么。”顾云瑶飞快呷了口茶,“殿下知道的真多。”   这声“殿下”当真既生疏又客气。   穆砚之垂下眼眸,吹了口茶汤上袅袅白烟。   下一刻,他撂下茶碗,脸上带着三分苦笑,“我哪里知道这么多,其实我连银生茶哪里好都喝不出来,说这些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顾云瑶一愣。   穆砚之轻轻叹了口气,抿起唇角,“世人皆以为我被封太子,便一路顺遂,但谁知背后艰辛。”   顾云瑶只觉膝盖好像中了一箭。   “殿下在宫中过的不好?”   穆砚之重重叹了口气,却不说话,满身都是“我受了委屈但我不说”的坚强隐忍。   只一瞬间,顾云瑶心底抽搐一下,面上露出同情之色。   窥她神色,穆砚之心头一喜。   瑶瑶容易心软的性子还是没变,装可怜果然正确。   穆砚之懂得见好就收,可怜但不说才最让人心疼。   当下穆砚之收起惆怅,朝顾云瑶微笑,“能与三姑娘见面是喜事,我们不谈这个。”   可他越这样,顾云瑶越笃定他在宫中肯定受尽屈辱和委屈,心里更是心疼。   如果朝安知道她心思,定会叹息摇头,他家爷能受委屈?他家爷不给别人气受就不错了!   穆砚之刚回宫,可就几次捉住潘皇后的把柄,打的潘家措手不及,从此潘皇后再不敢小觑他,宫中更无人敢轻慢他。   顾云瑶却不知道这些,一通脑补,已经认定穆砚之在宫中过着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生活。   她并未发现经过穆砚之一通“表演”,两人间的生疏感已去了大半,闲谈都随意许多。   穆砚之低头呷茶,挡住眼中的一分得意。   聊了几句,顾云瑶终于想起来的目的,问道:“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穆砚之点头,修长手指敲着白釉瓷茶杯,“有一事想与三姑娘说。”   窗牖处吹来细碎的风,吹动素白的帘幔轻拂。   顾云瑶只听男人的声音传来。   “是关于你父亲,顾成慎。”   顾云瑶倏然捏紧指尖,“什么意思?”   穆砚之轻声道:“他的死因……”   “乘坐的马车掉下悬崖。”顾云瑶打断他的话,“已经过多方调查,难道殿下要说……我爹爹的死另有隐情?”   穆砚之不语,看了眼窗外,茶楼下人声鼎沸。   “殿下可有证据?”   “没有。”穆砚之苦笑,“只是我的直觉。”   顾云瑶沉默了。   “那天车上,我也在。”穆砚之低声道:“我娘去世,想回去扫墓,顾老爷准了,点了些守卫陪同,他本没有出行的计划。”   顾云瑶放缓呼吸,静静听他讲。   “但临到走之前,他收到了一个人的来信,改了主意,跟我上了车。后来的事,想必不用我讲了。”   顾云瑶明白。后来无外乎马车行到山间小路,遭遇意外,马车滚落。   “守卫中的一个拼死救下了我,藏在山间林木间,跳下悬崖想救顾成慎,但悬崖太高……”穆砚之道:“我在树上不敢动,过了一个多时辰,有队人过来查看情况,幸好他们搜查的不仔细,我才逃过一劫。”   “可当年,他们都说爹爹是在齐眉山遭遇了泥石流……”   穆砚之抬了抬眉稍,问她:“你信么?” 第八十五章 顾泷的担忧   顾云瑶闭上眼,心里如放了抔雪,冰凉一片。   她从来没怀疑过这点,因为在原着中,顾家不过是个背景板,顾成慎更是个工具人,他的死如同落叶,无人注意。   顾云瑶嗓音有些沙哑:“殿下有怀疑的对象么?”   “有,当年到底是谁给顾成慎传信,这个人很可疑,他一定深得顾成慎的信任,才能让顾成慎毫无防备的坐上马车。”   穆砚之叹了口气:“但我追查许久,仍只查到零星的线索。我认为顾府,也许有一些线索,当年顾成慎到底和什么人交好,也许你会了解一些。三姑娘不需要现在给我答复,你可以……多想一想。”   窗牖外,茶楼下,有人弹起二胡。音调沙哑刺耳,穿透人群,刺入顾云瑶的耳膜。   她心里乱的厉害,只觉天旋地转。   这消息如当头一棒,顾云瑶心乱如麻。   静默良久,她才直起身子,行了一礼,“我确实想回去想一想,殿下……告辞……”   “我送你。”穆砚之立即起身。   顾云瑶制止了,“不用了,这里人多耳杂,殿下不必了。”   穆砚之没有勉强,却吩咐朝安送她,直到顾云瑶安全上了马车,朝安才重新回了二楼复命。   雅间中,穆砚之靠在窗牖上,盯着顾府的马车渐渐远去。   他的黑眸幽深又冷漠,脸上是拒人千里的冷漠。   朝安明白,这才是他面具下的真容。   朝安静静倒了杯茶,问道:“顾家落魄,顾府守卫不严,殿下如果想调查,完全可以派影卫直接进去,再不济方先生也在,可以派他打探消息。”   何必绕个大圈子,求助顾家三姑娘。   剩下的话朝安不敢说,咽回了肚子。   穆砚之眯了眯眼睛,见顾府马车远去,他回到案桌旁,呷了口茶,并不言语。   “奴才斗胆,是因为顾三姑娘么?”朝安终于问了。   “你知道最开始,她根本不抬眼看孤么?”在福安公主府上,顾云瑶头都未抬,抗拒感尤为明显。   “而刚刚,她直视了孤。”   朝安有些懂了,却更糊涂了,“奴才愚钝,但如果殿下心悦三姑娘,为何不直接求陛下赐婚。”   穆砚之低头看茶杯中碧绿的茶汤,“现在还不行。”   现在的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如果被潘皇后知道,顾云瑶是他的软肋,潘皇后一定不会放过顾云瑶。   其实还是他太心急。   穆砚之右手轻轻敲击紫檀木案桌。   可一想到击鞠赛上出现的齐景安,穆砚之不得不着急。顾泷简直跟他作对,他刚解决周承易,以为顾家能消停一会,顾泷就塞了个齐景安,令他不得不提防。   他的小姑娘太耀眼了,有无数双或好意或坏心的眼盯着。   他不得不采取点措施。   但顾泷防备心很重,贸然接近小姑娘,肯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他必须小心,找好足够的借口,让顾云瑶先来接近自己。   而顾成慎的死因便是这个借口,以他对顾云瑶的了解,她肯定不会放弃,到时候,换成顾云瑶主动找他,一切都方便许多。   穆砚之有些愉悦的眯起眼眸,靠在身后椅背上,示意朝安倒茶。   那模样,分外像林间觅食的野兽,正端详着误入的小鹿,悠闲又志在必得。   朝安恭敬倒了茶,心里叹息,顾三姑娘实在可怜,怕都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人盯上了吧!   *   回到顾府已经接近晚间,临近夏日,天色黑的晚,夕阳刚刚偏转,正要落下。   万顷霞光中,远远望去,顾府像只腐朽的老兽,趴在街衢上,苟延残喘。   顾云瑶下了马车,见顾泷迎上来接她,不由一怔。   顾泷笑眯眯上前,不动声色试探:“瑶瑶回来了,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不过是去荣华堂看看。”顾云瑶无奈,“哥,你怎么又出来接我了?”   自打上巳节后,顾泷好像极其不放心顾云瑶,只要顾云瑶出门,定要旁敲侧击询问一番,开始还偷偷派人跟着,每次都要在门口等她回来,好像怕她被拐走。   甚至顾泷还开始反对让顾云瑶接管荣华堂。   对此顾云瑶坚决反对,问顾泷理由,顾泷又支支吾吾。   那次可真是气坏顾云瑶了,当初让她接手荣华堂的是顾泷,她投入了心血,刚有了起色,不让她继续管的也是顾泷!   事后顾泷意识到妹妹真的生气了,连忙上门撒娇卖痴打滚求原谅。   问他原因,顾泷模模糊糊说怕她不安全。   最后两兄妹达成协议,顾云瑶只能在白天出门,行踪要汇报,顾泷也不许插手荣华堂,自此两兄妹方和好如初。   顾泷问:“快到晚膳了,你还没回来,娘派我来问问。”   顾云瑶根本不信,宋氏才不是疑神疑鬼的人,肯定是顾泷。   “今天去荣华堂查了账,又和方管事敲定了夏裳样式,所以晚了点。”   顾云瑶面不改色,顾泷看不出半点异样,只得作罢。   顾云瑶反问:“哥哥还是担心我的安全?”   “当然了!”顾泷理直气壮,“外面的坏人可是很多的,瑶瑶你心善,特别容易被人骗,我可得看好了。”   见顾云瑶半信半疑点了头,顾泷长舒了口气。   他是有苦难言啊!   上巳节击鞠赛上,他见了穆砚之,心里便埋了个疑团,寝食难安。   顾泷是个爽快人,立即派松风去查,奈何穆砚之的过去隐藏的太深,当年留在京城的痕迹都被林家抹掉,顾泷查了半天全无发现。   但顾泷不死心,他换了个思路,调查起收养穆砚之的养父养母。   为了隐藏身份,穆砚之只说之前被养父养母收养,这养父养母自然也是林家的手笔,选了个过世的、亲戚稀少的夫妻,死人又不会开口。   但毕竟穆砚之没有真正被这对夫妻收养,所以林家虽做的隐蔽,但总有些漏洞,被顾泷发现了些蹊跷。   凭这些细碎的漏洞,顾泷发现穆砚之三年前去向成谜。   这当然不能认定穆砚之便是当年的顾砚之,但顾泷凭借直觉,心里已经断定。   顾泷还不知道他歪打正着猜到了真相。   但光凭这些猜测,顾泷心中已经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 第八十六章 决定   顾泷不关心皇位上坐着的是谁,也不关心太子到底是谁。   他真正记在心里的,只有宋氏和瑶瑶。   三年前顾砚之眼中的偏执和欲望,令他心惊。   如今改头换面的穆砚之,对瑶瑶的占有欲一点未变。   击鞠赛上,穆砚之突然出手,根本不是为了屁的音华郡主,完全是因为瑶瑶。   三年了,他改变了身份,样貌也变了,但心底对瑶瑶的执念一分未变。   这样执念深重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接近瑶瑶!   他恐慌极了。   他更害怕穆砚之突然请安庆帝赐婚,那样顾泷真是无力回天。   这一刻,顾泷甚至怨恨起自己,为了一鸣惊人,才迟迟不参加科考,如今他只是一介白身,没有一点力量抗衡穆砚之。   他只能尽力阻止瑶瑶外出,防止两人见面。   另一边,他频繁邀请齐景安来家做客,希望瑶瑶和齐景安能心悦彼此,在穆砚之察觉之前,尽快定亲。   穆砚之那种人,背负了太多,执念太深,心思太重,瑶瑶太过善良,根本不是那种人的对手。   他只能竭尽所能,帮助瑶瑶远离穆砚之。   顾泷心思百转千回,顾云瑶自然不知。   她也有自己的烦恼。   两人行到明希院正屋内,瞧见宋氏站在支摘窗前,望着窗牖外的梨树失神。   两人知道,宋氏又想起顾成慎了。   顾成慎当真是个奇怪的存在,他明明已经身死人亡,可在顾家,处处都有他的痕迹。   他似乎无处不在。   大房从上到下怀念他,顾老太太亦思念大儿子,甚至二老爷、三老爷都感怀大哥。   顾成慎在世时,顾府满门荣耀,顾成慎去世后,顾府迅速没落。   他一个人带来了顾府的荣光。   顾云瑶心头叹息,上前揽过宋氏臂弯,撒娇道:“娘,我饿了,快摆膳吧。”   宋氏回过神来,忙点头吩咐。   不多时,三人一起用了膳。   席上,顾泷、顾云瑶极其默契,没提宋氏刚才的失神,只是随意捡些趣事闲聊。   再有一月便要到端午节了,这节日宋氏一般会提早准备,吩咐下人布置下去。   用膳毕,顾云瑶二人辞别宋氏,出了正屋。   正值夜深,夕阳西下,红甸甸的夕阳铺洒下万顷霞光,悬挂在天边,将要落下。   夜风带着半分寒凉,吹拂二人的衣角。   顾云瑶不禁问:“哥,你想爹爹么?”   这话来的突兀,顾泷愣神片刻才道:“怎么突然提这个?啊,是了,爹爹的忌日快到了。”   四月二十五也不过月余了。   顾云瑶默不作声。   顾泷也不言语,眉宇间少见的露出些许惆怅。   二人踩着晚霞缓缓踱步。   小径旁柳枝轻抚,清风微卷,带来梨花的芬芳。   “爹爹虽然不在了,但我在。”到了珧光阁门外,顾泷停住脚步,“瑶瑶,我会一直在。”   夕阳掉下,弯月悄无声息爬上树梢。   月光下,少年长身玉立,唇角挑起笑意,笑吟吟说着。   顾云瑶突觉鼻头一酸。   顾泷不过十七岁,不过是个少年。   可他不声不响,背负起大房的责任。   肩头压着沉甸甸的责任,他却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却又对她和宋氏的事,细心无比。   顾云瑶猛然上前,抱住了顾泷。   顾泷失笑,将她揽在怀中,抚摸她满头青丝。   “今天怎么了,突然跟哥哥撒娇?”   顾云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松开手站好。   “没有。”顾云瑶小声说道,“好啦好啦,我进屋了,你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顾泷点头,看着顾云瑶进了里屋,才回了自己屋。   珧光阁中。   听春刚刚点亮烛火,见顾云瑶进来,忙迎上前。   顾云瑶吩咐听春研磨,随后她写了一封信,递给听春,吩咐:“明日早起你送到荣华堂,给方管事,是荣华堂的一些布置。”   听春不疑有他,立即应下。   顾云瑶望着窗牖外的一轮明月,心里阴沉沉的。   顾成慎的离去造成的阴影,多年来一直徘徊在大房头顶,经久不散。   它让宋氏变成愁容满面的妇人,让顾泷小小年纪担负起重担。   顾成慎的死若是个意外也罢。   如果不是,她必须调查清楚,背后到底是谁害死了顾成慎!   她希望能帮顾泷分担肩上的重担,但顾泷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般宠溺着。   既然如此,她只能选择和穆砚之合作。   况且……   顾云瑶想到原着的结局,穆砚之总会登上帝位,现在给他卖个好,提前抱个大腿,将来不管是对顾泷的官途,还是顾家的发展,都有好处。   这稳赚不赔的买卖,她一定要做!   穆砚之曾经说过,若是决定了,便将信送到荣华堂,他会派人去取。   顾云瑶嘱咐听春记得送信,才放下心,盥洗后安寝入睡。   一转眼,日月如梭,时光荏苒。   已到了四月末。   夏日已经到了。   这日四月二十八,顾云瑶着了件水青色轻薄夏衫,躺在珧光阁门前的阴凉处的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杜芝兰和周晨暮聊天。   自上巳节后,三人常常来往。   杜芝兰和顾云瑶一般,最怕热,每年都苦夏。   “我大姐端午那日要办个集会,在京郊的庄子里。”杜芝兰用团扇扇风,“那里有池子,还有林子,能游湖纳凉,你们去不去?”   杜家姊妹众多,杜芝兰上头有四个姐姐,或是出嫁或是定亲。   每次杜家姊妹举办宴会,都会叫上杜芝兰,这次杜芝兰自然而然想起了她新交的两个好友。   这宴会正好在端午节举办。   顾云瑶立即点头答应。   前不久穆砚之回信,他们已经约定在端午节碰个面。   正巧可以借着这个聚会,瞒过顾泷。   周晨暮也疯狂点头,“你们,都去,我也要去。”   杜芝兰直着身子,“那可说定了,到时候你们都要来!我们好好玩一场!”   顾云瑶忍不住失笑,杜芝兰虽比她大上一岁,却玩心最重,终日想着玩乐。   周晨暮拍手同意,这事便算定下了。   三人商议,那日杜芝兰来接上二人,再一起去京郊的庄子上。   很快,转眼到了五月初五。 第八十七章 端午宴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端午节。   宋氏早早起身,吩咐下人在门楣上挂上五色丝线、艾草等物寓意辟邪。   更有早已准备好的香囊和五色丝线,佩戴在腰间,或是系在臂上,以祈求避邪祛灾,祛病延年。   香囊中,多放百索,艾花、丁香、银样鼓儿花等香料,外头绣着各色花纹。精致小巧,芬芳扑鼻。   顾云瑶起身后,先去正屋和宋氏用膳。   早膳宋氏吩咐小厨房做几个粽子,都不过半个手掌大,一口一个。   因是早上,宋氏特意嘱咐顾云瑶不要吃太多,不好克化。   用膳后,顾云瑶拿出早先准备好的香囊和五色丝线,给宋氏带上。   宋氏笑道:“香囊罢了,这五色丝线本是给孩童带的,相当于长命锁,给我带上作甚?”   “带上保平安嘛,何必管那些繁琐礼节,开心便好。”   宋氏笑的合不拢嘴,拿过香囊啧啧称奇。   香囊是顾云瑶亲自绣的,她绣工不算精湛,但心思巧,明明是平常的仙鹤祝寿图,经她手,仙鹤活灵活现,立在云端,当真心思巧妙。   宋氏喜不自禁,立即系在腰间璎珞下。   顾泷叫道:“瑶瑶,不会没有我的吧!”   “都有都有。”   顾云瑶拿了个绣着竹纹的青绿色香囊,递给顾泷。   顾泷这才满意,立即将腰间的香囊换下,系上顾云瑶给的。   不多时,杜芝兰的马车到了,顾云瑶辞别宋氏,上了马车。   顾泷也去宴会,却是等着齐景安一起去。   马车上,周晨暮已经在了。   三人见了礼,顾云瑶忙拿出香囊分给二人。   “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给周晨暮的香囊上绣了梅花,给杜芝兰的绣的是兰草,二人连连点头,立即换上。   周晨暮感慨:“瑶瑶好巧的手,我是不行的。”   杜芝兰立即点头:“是呢,是呢,也不知到底哪个公子哥能把瑶瑶娶回家,我看啊……”   杜芝兰拉长尾音,带着戏谑:“齐公子就很不错!”   周晨暮连连附和,一起调笑顾云瑶。   若顾云瑶真是寻常女子,肯定面红耳赤。   但前世顾云瑶什么玩笑没听过,这些小打小闹一点不放在心上。   “是呢,我也时常对镜感慨,到底哪个公子哥这么命好,能把我娶回去。”   顾云瑶毫不忸怩,反而开起玩笑。   “啊,瑶瑶一点不害臊,真没意思!”杜芝兰噘嘴。   “与其盯着我,还不如惦记惦记你们俩。等会宴会上,看好哪个了可要快点下手,别被别人抢了去。”   周晨暮脸红了个透。   杜芝兰耳根也红了,扑上前拧顾云瑶脸蛋。   “好啊,瑶瑶你居然敢编排上我俩了!”   顾云瑶不甘示弱反击,“就许你俩调侃我,不许我说你们俩,可没这道理!”   三人笑着闹成一团。   末了,杜芝兰先摆手,“哎呦,快停了吧,笑的我肚子疼。”   三人住了手,各自理着鬓发和衣角。   杜芝兰道:“说真的瑶瑶,齐公子真的不错,还是你哥给你挑的,你可得尽早下手。”   顾云瑶哭笑不得,“哥哥他像个媒人,日日催我定亲,如今你怎么也来了?”   “齐公子人好,和你挺般配,这哪里叫催。还是你心中有中意的人了?”   顾云瑶默然不语,素手抚摸腰间香囊。   许久,她才道:“没有。只不过诸事繁杂,我从未想过婚事。等等吧。”   见她模样有些低沉,杜芝兰忙道:“是我碎嘴了,你快别多想了,你还小呢,该操心的也该我和音华。特别是音华,快说说,可有看上的公子哥?”   周晨暮不想战火烧到她身上,“没,没有!”   一着急,都结巴起来。   顾云瑶拧着杜芝兰的嘴巴,“最该操心的是你吧,可别再欺负我和音华,赶紧安静些!”   杜芝兰最怕这招,忙安静坐着,直到马车到了地方。   甫一下马车,三人便见对面马车上,下来两人,正是孟晚霜和关冰云。   杜芝兰当下沉了脸,嘀咕了一句:“真是晦气,姐姐也是,怎么什么苍蝇蚊子都请来了。”   说是嘀咕,但她音量一点没放低,被对面两人听得个分明。   关冰云沉不住气,冲上前,指着杜芝兰鼻子怒道:“你说谁苍蝇蚊子!”   顾云瑶挡在杜芝兰面前,眸色一沉,冷冷道:“关姑娘敏感了,我们不过是说京郊庄子上蚊虫多。”   杜芝兰吐舌头,“就是就是,见过捡金子的,没见过捡骂的!真是开了眼了!   她早看孟晚霜和关冰云不顺眼,上巳节后,也算撕破脸了,此时毫不顾忌。   关冰云气的咬牙,却无法反驳。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杜芝兰笑道:“我就等在这里呢,关姑娘有什么指教啊?”   “好了关姐姐。”孟晚霜柔柔弱弱上前,拉走了关冰云。   临走前,她目光在三人身上巡视,最后落在顾云瑶脸上。   杜芝兰翻了个白眼,“可算走了,刚来就碰到这两人,真是晦气死了!”   周晨暮在旁点头,顾云瑶哭笑不得,拉着二人往里走。   行了几步,遇到顾泷和齐景安和几个公子哥。   顾泷道:“瑶瑶到了,我还要去接你呢。”   原来这些公子哥都是骑马过来的,虽走得晚,但速度快,反而比顾云瑶先到。   顾泷给顾云瑶介绍,他身后这些,都是攀山书院做过同窗的,相识多年,彼此熟稔。   因年纪相仿,都打算今年参加秋闱。   介绍完,顾泷轻咳一声,斜眼看身后众人,“这是我妹妹,现在知道我没夸张了吧。”   顾云瑶:“……”   身后众人立即连连附和,都道泷兄的妹妹当真清丽无双。   顾泷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又故意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大声叹息:“哎,我妹妹给我绣的,非要送给我,我不收都不行!真是烦!”   顾云瑶:“……”   偏偏那几个公子哥跟着顾泷连声附和,也不知道是被顾泷糊弄真信了这话,还是给顾泷面子假意附和。   但他们一附和,顾泷面上更显得色。   顾云瑶:“……哥,我们还是快进去吧。”   她实在没脸待下去了!   顾泷炫耀够了,也知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忙收敛笑意,点头准备走。   忽然前方传来骚动,只见远处庄子门口,穆砚之在一群人簇拥下,渐渐走来。   身后杜芝兰惊呼一声:“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第八十八章 梅花贴纸   顾泷眉头紧锁,盯着穆砚之,尽是防备。   但穆砚之只不过路过这里,很快便在众人簇拥下离远了。   杜芝兰小声问周晨暮:“你听说过太子要来么?”   周晨暮摇头:“太子哥哥不太参与这些宴会,反而是二皇兄,总来。这两次也不知太子哥哥怎么了。”   一次上巳节,一次端午节,次次都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泷蓦然攥紧拳头。   “好啦,别想这些了,我们快进去吧。”顾云瑶打着圆场。   几人也知道议论不出结果,点头走向庄子。   这座庄子乃是杜大姑娘的陪嫁,庄子背靠齐眉山,中间引了活水,做成水渠,中间栽种了朵朵莲花,只可惜未到时节,还未盛开。   但背靠山,前临水,庄子上一片清凉。   加之庄子临近齐眉山的一处小树林,更可以在林间漫步,消暑纳凉。   今天日头大好,透过林间枝桠,投射下点点光斑。   美色当前,关冰云却无心欣赏。   林间鸟雀啾唧,本是悦耳动听,她却听的心烦,捡起石头往树上掷,“让你们叫!让你们叫!打烂你们的嘴,看你们还叫不叫!”   在无人处,关冰云全然没有贵女的从容优雅,反而目眦欲裂,像个疯婆子。   “关姐姐快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孟晚霜在旁安慰。   关冰云却更生气,“你还好意思说,刚才你去哪了!杜芝兰和顾云瑶骂我的时候你呢!”   孟晚霜一阵心烦。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陪着关冰云。但奈何他们两人爹爹来往过密,她也不好不管关冰云。   况且……   孟晚霜眸中寒光一闪。   关冰云人是蠢一点,但这样的性子很容易操控。   思及此,孟晚霜垂眸,语带哀愁:“姐姐气我是应该的,刚才也是我不好。我只是听说太子殿下会来端午宴,想着一定要太子殿下瞧见姐姐最好的模样,才制止姐姐,不让姐姐和顾云瑶起争执的。”   关冰云停了动作。   孟晚霜知道关冰云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于是再接再厉,“关姐姐实在是误会我了,我和姐姐可是一条心。”   关冰云冷哼一声,“也是,上巳节那次你出了多大丑,想来也不可能和顾云瑶她们关系好。”   上巳节是孟晚霜永远的痛。   关冰云随随便便一句话,无异于往孟晚霜心上插刀。   孟晚霜气的脸色一白,不得不低头掩饰。   半晌,孟晚霜平复好心情,方道:“哎,今天端午宴上许多公子哥都要来,如果这时出了丑,相必会被众人记一辈子吧。”   话毕,孟晚霜斜眼去窥关冰云神色。   “出丑……”   关冰云呢喃,眼中猛地亮了起来,“对!如果顾云瑶和杜芝兰出了丑……那两个贱人,以后肯定没脸参加宴会!”   “可,得怎么办啊?”   孟晚霜发问,关冰云一时有些语塞。   不过片刻,关冰云又笑了起来。   “等会不是要游湖么。”她打量眼前的丛林,笑意并未达眼底,“我会让她们后悔来参加今天的端午宴!”   果然是个蠢货。   随口挑拨两下就上当。   孟晚霜低垂下头,挡住眼底的得色。   上巳节她出了大丑,现在再不敢轻易出手。   但任由顾云瑶得意她也不愿意,所以先撺掇关冰云打头阵。   如果能让顾云瑶吃个大亏自然好,如果不能对她也没什么损失。   一箭双雕,真是妙哉!   且说另一边。   顾云瑶和周晨暮随着杜芝兰,先是拜访了杜家大姑娘,又逛了逛庄子,欣赏了一番别致美景。   只可惜未到季节,莲花并未盛开。   快到午间,天气有些闷热,杜芝兰提议到湖中泛舟,立即得到一群人的响应。   小船早就准备好了,不大,每个能坐下二到三人,正适合在湖中赏景用。   “瑶瑶,我们先挑一艘,让丫鬟们收拾出来,等换过衣裳,再来泛舟。”   听了杜芝兰的建议,顾云瑶打量起各个小船。   船身大同小异,涂了红漆,皆带着敞篷,上头或是雕刻着云龙纹,或是雕着繁华纹路。   她随意指了一个,“便是这个吧。”   杜芝兰立即吩咐婢女记下,将小船打扫好。   “你们也要游湖?”关冰云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几人,“哼,就选了这艘破船,也不怎么样嘛!”   关冰云走到小船旁,上上下下打量,还伸手摸了摸。   “你来这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杜芝兰看她不顺眼,立即出声呵斥。   “你以为我稀罕来么,不过是想嘱咐你们几位,可小心点。”关冰云带着挑衅笑意,“别风景没欣赏到,反而掉进湖里了!”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杜芝兰毫不示弱,回击回去。   关冰云也不生气,眼带得色扫了三人一圈,慢悠悠走了回去。   “她到底什么意思?”杜芝兰摸不着头脑。   周晨暮缓缓摇头,“她和孟晚霜好像也要游湖,她们俩也选了船,难道是来炫耀的?”   “这些船都差不多模样,不细看也分不出来,这有什么可炫耀的?”杜芝兰回答。   “瑶瑶你说呢?”   见顾云瑶一直沉默,杜芝兰问道。   顾云瑶沉吟不语,见对面关冰云和孟晚霜选好了船,相携去换衣裳。   临走前,关冰云还回过头对三人得意一笑。   笑意满是幸灾乐祸。   不对!   顾云瑶眯起眼。   关冰云绝不是来炫耀的,倒像是等着看她们三个人的笑话。   可能看什么……   顾云瑶视线移到船身上,她绕着船身仔仔细细看过,视线忽然顿住。   “这是什么?”   顾云瑶从船身隐蔽角落处揭下一片梅花贴纸,问杜芝兰:“这也是船上带的么?”   杜芝兰仔细看过,摇头:“不像是,这风格明显不搭。”   确实,梅花贴纸是用粉红色薛涛笺裁剪的,还带着金粉,奢靡至极,跟朴素大气的船身完全不配。   “啊!”周晨暮拍着脑袋说道:“刚才关冰云来过,正站在这个位置,难道是她放的?”   “她放这个作甚?”   杜芝兰更加糊涂,周晨暮也是摇头。   “先别管了,我们也去更衣吧。”   顾云瑶将梅花贴纸夹在手心,安慰两人。   “对了,这个便是关姑娘选的船吧?”   走到关冰云选的船身前,顾云瑶停下脚步,问正在打扫船身的婢女。   婢女忙点头。   “嗯,看起来确实比我们的大气些。”   顾云瑶好像看不清,凑到船身前细细打量,趁着众人不注意,她将手心中的梅花贴纸悄无声息贴在船身上。   贴完后,顾云瑶若无其事回身,招呼杜芝兰,“快走吧。” 第八十九章 船翻   关冰云当真是个蠢的。   心里想什么,脸上全都能看出来。   孟晚霜忍不住提醒:“关姐姐还是收敛下,顾云瑶不是个好摆布的,当心被她看出什么。”   关冰云这才收起笑意,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得意,忍不住跟孟晚霜炫耀起来。   “你等着看吧!我已叫人在她们那艘船底部凿出些裂缝,等她们泛舟到了湖中心,裂缝渗水,她们都得等着被淹!”   这湖是用来观赏的,水不会特别深,淹不死人。   但被水淹没,肯定会狼狈不堪,失了颜面。   且在湖中心,即便想上岸,都得折腾一会,到那时,什么丑都出尽了!   孟晚霜蹙眉:“姐姐怎么能保证婢女破坏的是她们的船?”   关冰云却卖起了关子,“我自有妙计,你不用操心,等着看她们笑话吧!”   孟晚霜还是有些不放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关冰云太蠢。   人蠢也就罢了,脾气还大。   孟晚霜知道再问下去,关冰云铁定生气,遂闭了嘴。   反正听了关冰云的布置,倒也算妥当。   *   顾云瑶等三人一同去后院换了身轻薄衣裳。   回来时,湖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有几个心急的,早已坐船泛舟游完了。   顾云瑶三人坐上船,也不让婢女跟着。   杜芝兰自告奋勇拿起竹竿,“这个我会!小时候我常和大姐姐来,早就熟练了。不用带丫鬟,我给你们露一手!”   杜芝兰总是这样兴致勃勃,活力无限。   顾云瑶和周晨暮拍手叫好,很是捧场。   三人上了船,杜芝兰立在船头,竹竿挥起来像模像样,真不比丫鬟差。   湖水碧波荡漾,莲叶铺满整个湖面,偶有含苞待放的花苞立在湖心,随着清风徐来,左右摇摆。   阳光在水上跳跃,整个湖面宽敞至极,一片波光粼粼,当真景色秀美。   顾云瑶禁不住矮下身子撩水,见湖中有红色锦鲤,在水面下迅速掠过。   “我们去湖心看看!”   “听瑶瑶的。”杜芝兰应声挥动竹竿。   小船向着湖中心飘荡。   湖中心远离岸边,船只少,清净许多。   只不过……   “啊,她们怎么非要跟着我们?”周晨暮指了指身后,嘟起嘴巴。   正后方,关冰云和孟完霜的船不紧不慢跟在她们身后。   顾云瑶微笑:“这样倒也不错,待会我们能看的清楚些。”   “什么看的,清楚些?”周晨暮不明所以。   “自然是看戏了。”   顾云瑶唇角噙着一抹古怪笑意,却并不解释。   身后船上。   孟晚霜极力按耐心中烦躁,“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们的船都到了湖中心了,还没进水?”   关冰云眉头紧锁,“肯定是那个丫鬟不靠谱,凿的太浅了!她们一定没发现呢。”   说着关冰云自己也信了,脸色缓和些,“你等着看吧,一会有她们狼狈的!”   孟晚霜却放心不下,一直站在船头,紧紧盯着顾云瑶的船。   船头摇竿的婢女劝道:“姑娘,这里风大,你身子弱,不如进去歇歇。”   孟晚霜也觉得有些冷了,想着等会再来看看,遂向船尾走去。   关冰云却还盯着顾云瑶看,今日顾云瑶穿了身桃红绣银丝海棠广袖襦裙,着在身上真是人比花娇。   可如果沾了水,肯定会全身湿透,贴在身上,难堪极了。   如果被男子救了……那名节肯定全完了。   关冰云咬唇,想象着顾云瑶狼狈的样子,越想越觉心情舒畅!   孟晚霜刚走了两三步,忽觉脚底一凉。   低头看去,心凉了半截。   原来船中裂了口子,湖水一点点漫了进来。   孟晚霜禁不住发出一声尖叫,大喊:“怎么回事!”   关冰云跑到船尾,也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大叫:“这不可能,不可能!”   “你个蠢货!”孟晚霜再忍不住,揪着关冰云衣角质问:“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我明明在顾云瑶的船上贴了梅花贴纸,自有婢女会去凿那艘船,怎么会这样……”   “梅花贴纸,你说的是这个?”   孟晚霜眼尖,发现船尾隐蔽处的梅花贴纸。   关冰云点头,脸色铁青,身子摇摇欲坠。   孟晚霜暗自咒骂一声。   她立即明白过来,关冰云这个蠢货,定是遭了顾云瑶的算计!   “我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   孟晚霜气不过,狠狠一推关冰云,将愣神的关冰云推到在水里。   紧接着,孟晚霜对着摇竿的婢女怒吼:“你瞎么,赶紧给我往回划!”   婢女哆哆嗦嗦:“姑娘,离岸边太远了……划不回去了……不过没事,湖水不深,不会有事的!”   怕的是淹不淹死么!   孟晚霜气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伸手一把夺过婢女手中竹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划。   可她根本不会划船,加之心里急躁,毫无章法。   几竿子下去,在婢女的尖叫声中,几经波折的小船终于左右猛烈摇摆,翻到了。   晃悠中,孟晚霜和关冰云尖叫着落入水中。   慌乱中,关冰云呛了几口水,手忍不住在水中乱抓,哭喊着:“救命啊!来人啊!”   她在水中起起伏伏,呛了好几口水,一边咳嗽一边抓住身边离得最近的孟晚霜。   关冰云睁开眼,见到孟晚霜全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额角还沾着湖水中的落叶和灰尘,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关冰云突然想到,这个场景,不正是她期盼的顾云瑶落水的景象么?   为什么最后居然是她!   前方周晨暮看的目瞪口呆,关冰云从船翻到落水实在太快了,她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杜芝兰,立即发现了不对。   “她们的船怎么突然翻了?”   这些船都是杜大姑娘精心挑选的,不可能有裂缝,除非有人故意破坏……   杜芝兰脸色苍白,后知后觉:“瑶瑶,难道她们……”   “别担心,现在落水的不是我们,而是她们。”   顾云瑶握住她的手安慰。   杜芝兰才感觉后怕,心中涌起对顾云瑶的感激和佩服。   如果不是顾云瑶识破了关冰云的阴谋,现在落水的肯定是她们!   在水中泡一泡性命无碍,但颜面尽失。   关冰云好狠的心!   杜芝兰想通前因后果,心中怒火中烧。   她划动竹竿,几下小船漂到落水的关冰云旁边。   杜芝兰立在船头,夸张感慨:“哎呦关姐姐,孟姐姐,你们怎么这么狼狈,需不需要我帮帮你们?”   这个贱人,这时候看笑话!   孟晚霜气的咬牙切齿,一旁关冰云却连连大喊:“快救我上去!” 第九十章 香囊   “别着急啊关姐姐,我这就来。”   杜芝兰一边说一边将竹竿伸进水中,关冰云伸手抓住,竹竿却猛地一挑,正抽在关冰云脸上,抽出一条红印子。   “你眼瞎么!”关冰云气的破口大骂。   “啊,是我不好,实在对不住了关姐姐,我这就拉你上来。”   杜芝兰也不生气,笑眯眯又将竹竿递过去,手腕一用力,竹竿一翻转,正好砸在关冰云头顶。   这一下正好将关冰云砸到水下,她抢了几口水,半天才浮上来。   此刻关冰云全明白了,杜芝兰哪里是要救她,分明是要戏弄她!   “杜芝兰!你等我上岸!”   杜芝兰丝毫不惧。   “关姐姐还是能上来再说吧。”   话毕,杜芝兰又将竹竿伸进水中,像逗鱼一般,有一搭没一下的碰着关冰云,看她泡在水里笨拙的闪躲,却避不开,被竹竿抽的脸上一道道红印。   正这时,又有几艘游船靠近。   上面的贵女看到关冰云和孟晚霜落水,俱都站在船头看好戏一般。   “快点派人下来救我!”   关冰云好似看到救星,张开手求助。   “哎呀,我不会水。”   “我也不会,关姑娘还是等一等吧。”   船上几人悠哉的看着关冰云两人泡在水里,就是不下水救人。   孟晚霜白莲花的模样也就糊弄些不谙世事的公子哥罢了,这些贵女眼明心亮,都清楚她什么样子。   至于关冰云,素来仗势欺人,更不讨人喜欢。   这两人如今出了丑,贵女们开心还来不及,巴不得她们在水里多待些时间,谁会去救。   是以一艘艘船聚在这里看热闹,但无一人下水救人。   直到一刻钟后,岸边才有会水性的婢女跳下湖,将两人救上来。   关冰云裹了条披风,全身滴着水瘫在岸上。   岸上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人,人群指指点点。   在往常,关冰云早就发脾气了,可如今她已经冻的没了力气,只能瘫在岸上。   “关姑娘这是落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突兀的,有人靠近关冰云说道。   关冰云一抬头,见面前站了个男人,年过四十,一脸老态,眼下是大大的眼袋。   “齐王……”关冰云打了个寒颤。   齐王点头,眼神黏在关冰云身上,仿佛要透过披风看到关冰云少女的身姿。   居然是这个老东西!   关冰云低着头,蜷缩起来,心里暗骂晦气。   齐王爷,当今圣上安庆帝的亲弟弟。   但与安庆帝不同,齐王极其好色,王府中已有正妃一位,侧妃四位,妾室无数,虽如此,齐王却还不满足,见到带点颜色的丫鬟,都要拉上床去。   传闻齐王府上,但凡有些姿色的都被齐王糟蹋一遍。   “请齐王安。”关冰云厌恶至极,还是不得不行礼请安,“不知齐王殿下来,臣女失礼。”   “哎,不用不用,快坐着吧。”   齐王立即上前一步,视线还紧紧盯着关冰云胸前起伏的线条,眼中满是贪婪神色。   关冰云被恶心的作呕,却不能在齐王面前失礼,只能耐着性子周旋。   她委屈到了极点。   这一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是她遭遇这些!   再忍不住,她眼泪掉下来,混着头发上滴落的湖水,隐没在岸上绿草中。   关冰云深吸一口气,裹紧身上的披风,在齐王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赶紧快步离开岸边。   顾云瑶、杜芝兰和周晨暮三人也上了岸,正站在人群外围小声讨论。   杜芝兰虽然不喜欢关冰云,但看齐王那色眯眯的眼神,仍觉身上恶寒,不禁抱怨:“齐王多大年纪,怎么有个宴会就要巴巴过来。大姐姐根本没想请他,可他偏上赶着来……又不能拒绝,真是死皮赖脸……”   周晨暮点头附和:“看齐王样子,难道他是看上关冰云了?”   “但凡有点颜色的贵女,估计他都能看上。”杜芝兰撇嘴,“齐王府上正妃侧妃都满了,关冰云也不可能同意。”   顾云瑶一直没有插话。忽然瞥见人群中朝安的身影。   朝安显然也见到了她,和她对视一眼,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   顾云瑶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对杜芝兰说道:“可能是湖上吹了凉风,我去喝杯热茶,去去就回。”   杜芝兰只顾着说话,立即点头。   趁着众人注意力集中在关冰云身上,顾云瑶悄无声息从后面离开,跟着朝安一前一后向后院走去。   后院立着一排房间,朝安停在角落最后一间的门扉前,停了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深吸一口气,顾云瑶推门而入。   不过是个不大的厢房,角落中香炉青烟袅袅,窗牖半开,一丝清风拂过屋内纱帐。   中间放着个黄梨木透雕案桌,穆砚之着了身玄色绣银丝松纹圆领襕衫,坐在案桌后倒茶。   见她来了,穆砚之当先笑了:“三姑娘来了?”   顾云瑶点头,有些拘谨的坐在另一侧案桌。   她本有些不习惯,但穆砚之坦荡荡的态度感染了她,她竟渐渐平静下来。   视线扫了扫,顾云瑶突然注意,穆砚之全身上下,竟半分端午节的装饰全无。   一般的公子哥不带五彩丝线,但也会佩个香囊。   可穆砚之腰上只选了一枚夔龙云纹玉佩,其余装饰全无。   顾云瑶心头掠起半分疑云。   “三姑娘?”   “啊。”顾云瑶猛地回神,“我在听。”   穆砚之点头,将一摞宣纸递给她,“顾成慎之事我调查了一些,但目前所有的线索中断,难以进行下一步。”   “如果能知道当年是谁和顾成慎通信,将他叫出去可能会好办些。”   “需要我帮什么忙么?”   顾云瑶快速浏览了宣纸,立即问。   穆砚之修长手指敲击案桌,沉吟半晌道:“我想拜托三姑娘调查下顾成慎的书房,我记得,因为顾夫人思念亡夫,书房一直没有变动位置,甚至仍派人打扫。”   确实,即便顾成慎去世,但宋氏心下不忍,顾成慎当年用过的书房仍没变动,顾泷用的书房都是另找一件厢房布置的。   但多年来,宋氏怕触景生情,从未进过。   顾云瑶了然:“殿下认为里面有线索?”   穆砚之“唔”了一声,“希望,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多试一下。”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一试。”   顾云瑶点头。 第九十一章 后续   顾云瑶点头。   两人一时竟都未言语,屋内陷入静默。   顾云瑶有些尴尬,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瞥见穆砚之腰间,随口问道:“殿下怎么没带香囊,今日可是端午?”   不过平常一句闲聊。   不想穆砚之一听,微愣后,狭长桃花眼中漫上轻愁,唇边噙了抹苦涩笑意,重重叹了口气。   顾云瑶:“……”   她最怕穆砚之这模样。   总让她想起三年前,他还是顾砚之时,弱小可怜无助的模样。   顾云瑶小心翼翼问:“殿下是……有什么心烦事?”   穆砚之摇头,叹了口气:“并没有。”   话毕,穆砚之又长吁了口气,“我注意到顾公子带着的香囊,和三姑娘腰间的,绣工皆出自一人之手?”   “是……我自己随意绣的,殿下见笑了。”   顾云瑶干笑,她绣工平常,顾泷却上赶着炫耀,这不,连穆砚之都知道了!   穆砚之有些伤感的笑了,“三姑娘和顾公子的情谊令人羡慕,不像我……”   说了半截,他又停住,好像知道自己失言。   可正是这样说一半留一半,才引人遐想。   顾云瑶脑中浮想联翩,心里已经认定穆砚之在宫中受人欺负,备受欺辱。   端午佳节,居然连应景的香囊、丝线都没有,如此怠慢!   再看穆砚之欲言又止的模样,真是可怜!   思及此,顾云瑶一个冲动,从怀中取出个素色绣云纹的香囊,递到穆砚之面前,“殿下如果不嫌弃,我这里有个多余的香囊。”   她本绣了三个香囊,都拿过来给杜芝兰、周晨暮挑选,这个香囊过于素净,那两人都没看上。   穆砚之微一怔,立即接过,系在腰间。   “多谢三姑娘。”   穆砚之轻笑,眼眸中似冰雪消融,处处是温柔的春风。   这一笑当真俊美无俦,顾云瑶不禁怔住,心里涌起一种怜爱。   这孩子平时过的到底有多苦啊!   一个如此简朴的香囊居然就知足了!   顾云瑶被假象骗到,稀里糊涂的便将香囊给了出去,完全没察觉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私下送男子香囊是有多不妥当。   直到辞别穆砚之回了前院。   顾云瑶才察觉到些许不对。   堂堂太子殿下,至于连一个香囊都没有么?   可想到接过香囊时,穆砚之欢喜的神色,不似作假,顾云瑶又动摇了。   应该不是骗她的吧……   *   后院屋内,顾云瑶刚离开,穆砚之坐在案桌旁,抚摸腰间的香囊。   他动作轻柔,唇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眼眸中似桃花春水,能轻易将人溺死在其中。   这般多情模样,全不似人前的疏离。   邝闲云从支摘窗翻进时,正好瞧见穆砚之这模样。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倚在窗牖处开口:“人都走了,殿下这样子做给谁看?”   穆砚之瞥了他一眼,脸上笑意消失的干干净净。   邝闲云走到案桌旁,从袖中掏出个绣夔龙纹的香囊。   香囊用罗云锦裁剪,上面的夔龙纹用金丝绣制,夔龙眼还用红宝石点缀。   香囊小巧精致,绣工了得,价值千金。   邝闲云手腕一抖,香囊稳稳掷到穆砚之面前。   “这可是潘皇后特意给殿下的,殿下不带也就罢了,非要抢人家小姑娘的香囊,啧啧啧,真是大开眼界啊!”   随口说着,邝闲云坐在对面,自顾自倒了杯茶。   “刚才在屋外,殿下演的一出好戏啊,我看小姑娘被你哄得晕晕乎乎,还以为殿下在宫中日子过的有多苦呢。”   穆砚之只抬眼看了下案桌上的香囊,吩咐:“等会将这个给朝安,让他找地方好好放起来,可别让人传孤不敬嫡母。”   “这个呢?”   邝闲云指了指他腰间的素色香囊。   穆砚之一顿,并不言语。   邝闲云长叹口气:“殿下,你可不能带这个回宫。宫中眼线众多,你今日带了,明日就得被扒出来这是三姑娘绣的。”   “孤知道。”   穆砚之比邝闲云更明白其中道理。   “孤只是……今日带一下。”   不过是想有个念想在身边。   茶汤冒着热气,挡住了穆砚之的面容。   透过白雾,邝闲云只能看到他修长手指一直紧紧握住香囊,骨节都有些泛白。   罢了罢了。   邝闲云内心长叹。   怎么弄得他好像在棒打鸳鸯。   “就今天自然可以,宴会上都是些未出阁的女子和公子哥,谁也不能注意。”   穆砚之仍未言语,但笔直的脊椎有些松懈,整个人放松了些。   蒸腾白雾上升旋转,他则低下头,一遍遍轻抚腰间香囊,好像抚摸异常珍贵的珠宝,小心又仔细。   顾云瑶小心回到人群中,找到杜芝兰和周晨暮,装成一副刚回来的模样,这两人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出了关冰云和孟晚霜落水这事,游湖只得作罢。   杜大姑娘出面将贵女们都请上岸,船只都要收走调查,需要给关、孟两家一个交代。   不过关冰云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根本不敢深究。   若是真调查出来,买通丫鬟凿坏船只的可是她本人,到时候事情更加不好收场。   事已至此,关冰云只能咬咬牙,咽下苦水自认倒霉。   游湖不成,顾云瑶三人所幸聚在凉亭中纳凉闲聊,顺便吃些石桌上的点心。   虽然不能游湖作乐有些遗憾,但少了令人心烦的人,心情舒畅,三人反倒玩的更加愉快。   到后来,不知谁人提议玩投壶,杜芝兰立即点头,吩咐丫鬟取了东西。   众人热热闹闹在岸边玩了起来,有说有笑,直到天边夕阳倾斜,要到了晚间才散去。   回程时顾云瑶还是跟杜芝兰两人一起,三人今天玩的愉快,在马车又约定好了下次见面。   庄子前,到处都是作别声和马车粼粼之声。   孟晚霜将头埋在胸口,缩在墙角,一直等庄子前的声音散去,才踱步走了出来。   她脸色有些灰白,唇色苍白惨淡,绾好的精致发髻早已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落水被救后,关冰云很快被关家人接走了,只剩下孟晚霜一人。   孟晚霜不敢回孟府,如果被孟夫人知道她今天丢了面子,定会狠狠罚她。   想到孟夫人的手段,孟晚霜不禁打了个哆嗦。   孟夫人对她确实疼爱,但这必须建立在孟晚霜优秀的条件上,但凡孟晚霜没有达到要求,等待她的可是严厉的惩罚。 第九十二章 孟晚霜被罚   八岁那年,孟晚霜因贪玩,有一晚没学琴。   第二天孟夫人知道了,什么也没说,只让孟晚霜去祠堂跪着。   孟晚霜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最后晕倒在祠堂。   再醒来是在她的闺房,孟夫人坐在她的床头,手里捧着汤药问她:“以后还贪玩么?”   孟晚霜打了个寒战,不停摇头。   从此以后,她再不敢有半分懈怠,一日比一日刻苦。只有这样,她才能达到孟夫人的要求,成为一个优秀的贵女,将来嫁个好人家,为孟家争取无上荣光。   可今日这事简直是把她的脸面拉下来,在地上踩了个遍。   且端午宴上人多口杂,根本不能指望事情能瞒多久。   思及回家面对孟夫人的惩罚,孟晚霜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是以一直等在最后,想最后回去。   此时庄子前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婢女奴仆打扫门口。   孟晚霜左右窥了窥,正想出去。   只听一个清爽男声:“人都走了,殿下我们也回去吧。”   她赶忙躲回角落,探头望去,居然是穆砚之和邝闲云,两人刚出了庄子,邝闲云正吩咐小厮牵马来。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瞧见穆砚之侧脸,少年长身玉立,身后晚霞铺天盖地,当真风姿萧肃。   孟晚霜心中一动。   正巧四下无人,她出去正好可以和太子偶遇,如果完成的好,回去和孟夫人讲了,许能避开惩罚。   心里想着,孟晚霜忙捋了捋鬓角,咬了咬下唇,眼中盈满泪水,装出副弱不禁风的轻愁模样。   她正要出去,倏然一阵风掠过,带起一阵风沙。   孟晚霜忙别过头,恰瞥见穆砚之腰间,随风起舞的素色香囊。   只一眼,孟晚霜心中好似划过一道闪电。   随即她全身战栗,难以抑制的盯着香囊。   这香囊……也太过朴素,居然只是用简单的宝格锦布,上头的丝线也是最普通的,非是金丝银丝。   这香囊和穆砚之一身华贵衣裳格格不入。   还有香囊上的针脚,很是疏漏,看得出缝制之人绣工有些粗糙。   孟晚霜绣工了得,只一眼,便察觉这香囊眼熟的很。   好似在哪里见过……   对了!顾泷!   孟晚霜猛地抬头,右手掐着左手指尖。   顾泷带了香囊,还一路炫耀。   当时她瞧见便在心中不屑,手艺这么粗糙还敢带出来。但同时她又难掩心中酸涩,同样是哥哥,孟晚箫寡言少语,人前还需要她维护孟晚萧。   如今再回想起来,孟晚霜只觉心脏剧烈跳个不停。   为什么穆砚之腰间的香囊和顾泷的香囊绣工一样?   也许顾泷说的香囊实际上是买来的,穆砚之也凑巧和顾泷买了同一个绣娘的,所以两人的香囊相似。   又或者……   这两个香囊根本就是出自顾云瑶之手,只是不知为什么,穆砚之私下和顾云瑶有来往,腰间才会带着顾云瑶绣的香囊!   前方传来马蹄哒哒之声,孟晚霜发呆时,穆砚之和邝闲云已经骑马离开了。   孟晚霜发了会呆,直到被婢女叫了几声才醒悟过来,她忙招呼婢女套好马车,上了车直奔孟府而去。   车上,她一直不停回忆,越想越觉冷汗涔涔。   上次上巳节,穆砚之突然出手打伤武成空,真的是为了音华郡主么?   孟晚霜掀开马车的纱帐,向外望去。   窗外天色雾霭,天边晚霞温柔洒下金光缕缕,染红了半个京都城。   她似乎……真的触碰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不多时,马车到孟府停下。   孟晚霜一下车便愣住,门前立着她的贴身丫鬟素雪。   素雪见了她,立即低下头,低声道:“姑娘回来了,夫人……夫人吩咐你回来不用回屋,直接去祠堂。”   孟晚霜心里一突,强笑着:“我今天宴会上着了凉,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去吧。”   素雪低头不语,身后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一左一右挡住孟晚霜。   左边的婆子瓮声瓮气道:“姑娘,跟奴才们走一趟吧,别让我们为难。”   孟晚霜本就惨白的脸灰了半分,踉跄着脚步跟着二人来了祠堂。   夕阳沉沉落下,天幕暗沉无光,孟府的祠堂立在枝桠繁茂的树木间。   黑夜里瞧见,只觉枝干嶙峋,祠堂黑幽,好似张着巨口的野兽,在黑暗中等着自投罗网的人。   孟晚霜双腿打着摆子,被婆子架着走进了祠堂。   孟夫人正跪在祠堂正中,捻着佛珠。   见她来了,孟夫人起身,孟晚霜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的戒尺。   孟晚霜打了个哆嗦,跪了下来。   “霜儿。”孟夫人叹了口气,温柔的抬起孟晚霜的右手,“你怎么又不听话。”   话毕,她重重挥下戒尺。   啪的一声。   孟晚霜右手手心红了一块。   “娘,你听我解释……”孟晚霜哆哆嗦嗦,“是有人陷害,不是我的错……”   “闭嘴!从小我怎么教你的!被人陷害……”孟夫人咬牙切齿,“那是你自己蠢笨!你这样怎么能给孟家争光!”   啪!   孟夫人不顾孟晚霜的哭喊,右手戒尺再次打下!   十指连心,每一次戒尺落下都带着钻心的疼痛,孟晚霜禁不住挣扎哭喊起来,但两边的婆子牢牢摁着她的肩膀,孟晚霜动弹不得,只能嘴里喊着胡话。   “娘!住手!”忽然,祠堂门被从外推开,孟晚箫匆忙跑了进来,一见这场面,他倒吸一口凉气,便要阻拦。   孟夫人皱着眉,不满的看了眼门外看守的素雪。   “箫儿,你跑进来干什么?”   孟晚箫掀起衣角跪下,“娘,今天宴会上的事孩儿有所耳闻,妹妹并无过错,为何要罚她!”   “并无过错?”孟夫人冷哼一声,问道:“你让你妹妹自己说说,她到底错在何处!”   孟晚霜强忍着痛处,期期艾艾张口:“娘,这事都怪顾云瑶那个贱人,关冰云的谋划虽不是天衣无缝,但也周密,却不想被顾云瑶识破!一定是她最后换了梅花贴纸,才害的我和关冰云的游船被凿了洞!”   事发之后,孟晚霜将这事翻来覆去不停的想,能出现问题的只有她和关冰云去换衣裳准备游湖的间隙,而那时顾云瑶三人还未离开。   肯定是顾云瑶提前察觉了关冰云的计谋,将计就计算计她!   孟晚霜咬紧下唇,“娘,今天都是我疏忽,没想到顾云瑶那个贱人倒有两下子,下次,我一定不会失误!”   一旁的孟晚箫心神大震,不禁问:“妹妹?你和顾三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算计她!” 第九十三章 探查   一听此话,孟晚霜心里有些烦躁。   她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过单纯。   这些适龄贵女都是她的竞争对手,少了哪一个她都要拍手称快呢,哪里叫“无冤无仇”!   “哥哥你实在是天真,你可以想想你科考时,考生少一个你考上的机会是不是更大一些?”   孟晚箫瞠目结舌:“这……这怎么能类比?便是科考,也应该提高自身实力,而不是想着铲除竞争对手……”   天真!   孟晚霜眼中掠过鄙夷。   “好了!”孟夫人打断两人,朝孟晚霜道:“你的心思倒是不错,但千算万算,你却着了别人的道!”   “如果你真算计成功,我不会罚你,反而会夸你,可如今……霜儿,技不如人,便该罚!让你长个教训,下次无论是什么手段,都要做到天衣无缝知道么?!”   孟夫人话音未落,戒尺高高扬起,“啪”的一声,打在孟晚霜的手心。   孟晚霜大叫一声,险些摔倒,却又被身旁两个婆子捏住肩膀。   孟晚箫心情复杂至极,孟晚霜和孟夫人对话中展现的野心,令他战栗发抖。   一直以来,他以为娘是和善的,妹妹是天真的,可今日这幕,好像拉开面纱的一角,露出里面腥臭的真相。   他内心惶恐不安,却又不忍妹妹受罚,咬牙跪在地上,便要求情。   孟夫人却像早已知道,冷着脸看他:“箫儿,娘让你出去你听不见么,你是要违抗为娘的命令么?!”   孟晚箫脊背一抖。   在孟府,孟夫人说一不二,从小到大,他的一切细节都是孟夫人安排的,小到今日用膳,大到读书拜师,只要孟夫人说一个“不”字,孟晚箫便再没有勇气反驳。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尽管孟晚霜哭嚎不止,孟晚箫却只能将头埋在胸口,试图不去看不去听。   孟夫人满意点头,“请大少爷出去。”   立即有丫鬟上来扶起孟晚箫,请他出去。   祠堂门在孟晚箫身后重重阖上。   夜风吹散了孟晚箫背后的冷汗,帷幕上,弯月高悬,好似在嘲笑他的懦弱。   过了许久,身后祠堂的门再一次开了,孟夫人走了出来,将戒尺递给一旁的素雪,吩咐:“不要给姑娘水和食物,让她跪着。”   素雪连忙应下。   见孟晚箫还在,孟夫人上前拦住儿子的肩头,“箫儿快走吧。你妹妹都是自愿的,她享受着孟家的荣光,相应的也要承担孟家的责任。”   “我这样都是为了她好,她将来是要高嫁的,必须得严厉些。”   孟晚箫声音有些低沉,“娘,我们家门第也高,何必让妹妹高嫁,找个照顾她的人家嫁了……”   “不行!”孟夫人脸色一沉,“你妹妹高嫁了,才能为孟家助力,将来才能助你在官场上一臂之力!”   见孟晚箫仍不言语,孟夫人又叹了口气:“箫儿啊,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孟家,为了你好!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但将来你一定会感谢娘的。包括你的亲事,定要择个高门贵女,才能与你相配。”   月光下,孟夫人的脸色惨白,唇色却红的诡异。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好像血盆大口,“你放心,娘会为你安排好的……”   一字一句化作绳索牢牢捆住孟晚箫,他动弹不得,呼吸不能。   孟晚箫低着头,绝望的闭上了眼。   *   端午节一过,日子一天热过一天。   今年的夏天尤其的热,别说雨了,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干净的要命。   听雨抱怨道:“这鬼天气,这么旱,地里庄稼可怎么办?”   听春也是穷苦出身,点头附和:“再不下雨,今年保准大旱。去年南边发水灾,今年又大旱,这日子真是难过。”   顾云瑶听两人对话,手边团扇顿住,望了眼天,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听雨笑道:“好啦不提这个,左不过和我们也没影响。这个点了,姑娘可要睡会?”   顾云瑶有午间小憩的习惯,丫鬟们一直知道。   顾云瑶放下团扇,点头:“嗯,你们去取点冰,我在屋里睡着别让人靠近,让小丫鬟们出去玩玩吧。”   听春不疑有他,点头应下。   等两人脚步声远去,顾云瑶从床榻上探出头,确认屋内无人,她忙快步出了屋。   回廊下果然不见小丫鬟的身影,顾云瑶一路悄无声息来到明希院的东北角。   这里已经到了明希院的边缘,立着几间屋舍,都有些陈旧,只有中间偏右的那一间,窗牖干干净净,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   这正是顾成慎生前的书房。   顾云瑶瞧了瞧四周无人,闪身进了屋子。   屋内仍维持着顾成慎生前的陈设。   靠墙立着黄梨木嵌大理石透雕多宝阁,上面摆着棋盘、卷书和画轴,角落中的三足紫铜博山炉擦拭的铮亮。   案桌上仍堆叠摆放着顾成慎走时的模样,只是宣纸角落已经泛黄。   按照宋氏的要求,除了每日打扫外,其余人等都不可以进。   顾云瑶知道,只要她提,宋氏会让她进来。但突然提出要进顾成慎的书房本身便有些奇怪,且顾云瑶不想这事传到顾泷耳中。   以顾泷的聪明劲,知道这事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察觉出不对。   顾云瑶不想惹麻烦。   深吸口气,顾云瑶轻手轻脚走到多宝阁旁,开始翻看当年的书卷和笔记。   书卷并无多少灰尘,顾云瑶快速翻阅,很多书的空白处都写满了注解,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顾云瑶一眼认出,这正是顾成慎的笔迹。   正翻阅着,忽然书卷中飘下一封信笺。   顾云瑶弯腰捡起,只见上面写着“启明兄亲启:余妻上月诞下一女,粉雕玉琢,乖巧可爱至极,余整夜揽臂不肯放。翻阅古籍,最终为她定名‘瑶’……”   顾云瑶已经明白,这是顾成慎写给一个字“启明”人的信,那时候她刚刚出生,顾成慎为她起名云瑶。   顾云瑶接着看,“上月你来信,言如果余妻生男便作罢,如果是女,则和晚箫定下亲事,余左思右想,深觉不妥。云瑶尚小,不知秉性,恐不合你家心意,待两人长大,若还有心,未尝不可……”   晚箫,孟晚箫?!   那么这封信,难道是写给孟老爷的?   顾云瑶忍不住蹙眉,她是听宋氏提过,顾成慎在世,孟、顾两家有些交情。但今日看信上所言,顾成慎和孟老爷言谈亲密,可不仅仅是“交情”。   但奇怪的是,为何从未听人提过? 第九十四章 书房   顾云瑶左思右想,正不得解,忽听窗外传来女子的刺耳喊声:“别碰我!”   这声音将她拉了回来,顾云瑶忙将泛黄的信塞进怀中,走到窗边向外瞧去。   窗外树荫处,立着一男一女,顾云瑶定睛一瞧,居然是顾云姮和顾沐。   顾云瑶有些吃惊,随即回过神来,顾成慎的书房靠近明希院的边缘,离二房的清溪院不远,遇到这两人也不算意外。   只不过……顾云瑶心里叹气,她若现在出门,肯定会引起这两人注意,只能多等一等了。   想着,顾云瑶隐在窗牖一侧,相等顾云姮、顾沐两人走了再说。   她不想偷听,奈何窗外顾云姮尖利的嗓音越来越大。   “你就是个废物!”   “现在可好了,整个府上都在看我笑话!顾云棠订了周家,顾云瑶有顾泷替她打算,我呢!”   “你还是我哥么!一点忙都帮不上!”   树下扬起一阵清风,吹的树叶飒飒作响。   顾云瑶隐约听到顾沐清润的声音低低传来:“云姮,是哥哥无能,你别生气,我会慢慢想办法……”   顾沐伸手想拉住顾云姮。   顾云姮却撤回手,激动大叫:“你?你有什么本事?不大不小的官职,你拿什么帮我?!”   “我真是倒霉,爹不疼,娘整天顾着弟弟,唯一的哥哥还是个废人!”   这话刺耳至极,顾云瑶都忍不住皱眉,但顾沐却毫无反应,甚至面上都无甚波澜,好似这话已经听过千百次。   “云姮,我知道你心里急,但嫁人万万急不得,你需择一良婿,两人心意相通……”   “闭嘴!”顾云姮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别整天拿这套糊弄我,心意相通?真真可笑!心意相通有家世门第重要?我定要嫁个高门世家,让府上众人都来巴结我,奉承我!”   顾沐松开手,垂在腰间,不再言语。   顾云姮又道:“没本事就别整天说教我!”   话毕,顾云姮拂袖忿忿离开。   树荫下只有顾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云瑶不禁有些诧异,自顾涣疯后,二夫人刘氏一心扑在顾涣身上,消停不少,顾云姮独木难支也翻不起多少风浪,是以顾云瑶并未太注意二房。   不想顾云姮心里对顾沐怨恨至此,令她惊异。   顾云瑶瞥了眼窗外顾沐,自顾云姮走后,又过了两刻钟,他居然还没走。   再等下去,听春和听雨回来,一定会发现她不见了,到时候可不好办。   顾云瑶咬了咬下唇,心一横推门而出。   果然,顾沐听到响动抬起头来,“云瑶?”   顾云瑶尴尬的点头,“大哥哥。”   顾沐盯着她身后的书房,愣了片刻,也明白过来。   “云瑶一直都在里面?”   顾云瑶实在尴尬,却只能点头:“对不住了大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们来之前我就在了……”   她并不是有意偷听。   哪知顾沐自嘲摇了摇头,“没事,云姮日日都要和我吵,听不听到都一样。”   顾云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沉默。   “还有些事,我先走一步。”   反倒是顾沐,神情自如,拱手和顾云瑶道别。   顾云瑶点头,目送顾沐离开。   恰好一阵微风轻拂,一阵浓烈的脂粉气息飘到顾云瑶鼻尖。   她忍不住蹙眉,愣在原地。   刚才是顾沐身上的脂粉味?   可……这脂粉香味浓烈,不似闺中女子身上的清香,倒有些像烟花之地才会有的浓香,为什么会在顾沐身上闻到?   顾云瑶凝望顾沐背影许久,才回神忙回了珧光阁,幸好听雨、听春并未发现她出去,她顺利蒙混过关。   至于书房中发现的信件,她抽空去荣华堂送给方管事,穆砚之那边自会派人来取。   送信后许久穆砚之一直并未送信,毕竟两人出行不便,特别是穆砚之,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只能随机应变。   *   日子平静如水,一晃月余,转眼到了七月。   对于七月,顾云瑶没有任何期待,只希望天气转凉些,不要像夏日那般燥热。   可杜芝兰显然不这么想。   “我们可以七夕晚上出去放花灯啊!”   七月初一,明希院内的梨树阴凉下,杜芝兰十根手指包着纱布说着。   “瑶瑶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七夕出去玩,告诉你,每年曲柳江附近都会放河灯祈福,沿路还有各种杂耍,热闹极了,你们一定要去!”   说到激动处,杜芝兰手舞足蹈。   “可别。”顾云瑶忙提醒,“你正裹着凤仙花的汁水,小心滴到你衣裙上,可难洗。”   经她提醒,杜芝兰忙放下手,乖乖放在膝盖上。   “话说这要裹多久才会上色?”周晨暮抬起手,好奇的看裹着纱布的指头。   “听春说,再裹上半刻钟指甲才能上色。”顾云瑶解释。   “这法子稀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有什么稀罕,不过是将凤仙花瓣捣碎,涂在指甲上,用白布包上半个时辰,指甲便染红了。”顾云瑶靠在躺椅上,懒懒解释。   此时刚过午后,三人各自占了把躺椅,半躺在上面,纳凉闲聊。   “指甲都染了,再裁一身新裳,七夕你们俩可得陪我去游街。”杜芝兰旧事重提。   顾云瑶奇怪,歪着头看她,“以往七夕你怎么过的?”   杜芝兰托腮叹气:“以往家中姐妹陪我一起,可今年,她们嫁人的嫁人,定亲的定亲,只剩我自己了……”   哦,懂了。   顾云瑶和周晨暮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   杜芝兰挺直脊背,“但是没关系,我还有你们,你们……不会也抛下我不管吧……”   那模样可怜兮兮,顾云瑶哭笑不得,点头:“左右无事,我定会陪你去的。”   周晨暮也点头:“我来京都三年有余,还未七夕出去过,今年你们陪着,外祖母定会放我出来。”   杜芝兰双眼亮晶晶,一个飞身抱住顾云瑶,“还是你们好!”   “别,我的衣裳!”   顾云瑶大喊,已经晚了。杜芝兰手上白布滴下凤仙花的汁水,正染红了顾云瑶的裙角。   周晨暮在一旁幸灾乐祸笑着。   三人笑声经久不散,绕着枝繁叶茂的梨树,传出很远。 第九十五章 七夕   到了晚间,顾云瑶送走了杜芝兰和周晨暮,三人约好明日去荣华堂裁身新衣裳。   顾云瑶送走二人,回了珧光阁,刚坐下喝了杯茶,便听下人通报,少爷来了。   随后顾泷掀帘进了屋,很自然的坐在椅子上,吩咐下人看茶。   顾云瑶问他:“哥哥怎么来了?”   “唔。”顾泷呷了口茶,才道:“这不快到七夕了么,想问问你可有安排?”   顾云瑶:“……”   今天是怎么了?   顾云瑶扶额,将下午的事挑着讲了,“和她们俩约好了,你另有安排?”   “没有,没有!”   顾泷笑的像只偷腥成功的狐狸,眼角弯弯,很是开心:“瑶瑶去就好。”   顾云瑶眯起眼睛,“哥哥背地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看他笑成这样,准没好事!   顾泷委屈,“瑶瑶怀疑哥哥,哥哥好伤心。”   奈何顾云瑶对他这套已经免疫。   “最好没有,要是被我发现你在背后算计什么……”   “肯定没有!”顾泷信誓旦旦,又道:“只不过瑶瑶,那晚你可记得要穿的好看些。”   说罢,留下一头雾水的顾云瑶,顾泷唇角勾起,起身告辞。   翌日,顾云瑶早起去了荣华堂,不多时,杜芝兰、周晨暮也到了,三人占据二楼雅间,吩咐绣娘量尺寸、选花色,准备七夕的新裳。   正试着衣裳,顾云瑶见方管事给她使眼色,便找了个借口偷溜出来。   方管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顾云瑶。   “是前日到的回信,小人正想寻机会给姑娘送过去。”   顾云瑶立即明白,是穆砚之来信了,她忙拆开,匆匆读了一遍。   脸上神色从急切变成古怪。   方管事窥在眼里,明知故问:“姑娘怎么了?”   顾云瑶忍不住抚额长叹,穆砚之信上不过寥寥数语,总结起来便是约她七夕出游,顺便商议一下上次从顾成慎书房中找到的书信一事。   顾云瑶:“……”   这几个人是都约好了么?   她又要陪杜芝兰放花灯,又要应付顾泷的小心思,还要和穆砚之讨论案情。   当她能分身么?!   顾云瑶面无表情将信收起。   突然不想七夕出去了。   要不还是统统放了鸽子吧。   顾云瑶欲哭无泪,面对方管事关切的目光,强行扯出一抹笑意,安慰道:“放心吧,我没事。”   顾云瑶内心长叹,只能勉强接受,静静等待七月七这日。   斗转星移,不过转眼,已到了七夕。   到得晚间,天边夕阳刚刚落下余晖,京都城曲柳江沿岸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   杜芝兰最耐不住寂寞,早早接上了周晨暮,一起来了顾府等顾云瑶。   顾云瑶收拾妥当,拜别宋氏,便要上车。   在顾府门口,正瞧见顾泷吩咐松风牵马,也要出门。   “哥哥不如和我一起去?”顾云瑶邀请他。   哪知顾泷一反常态,摇了摇头,“你自去吧,我找齐公子,到时候见。”   话音刚落,他已翻身上了马,今日他着了暮山紫的长衫,晚霞余晖洒在他身后,更显少年长身玉立,面色隽秀。   “瑶瑶,到时候见。”   顾泷包含深意笑了笑,策马离开。   顾云瑶一头雾水,上了马车。   见她进来,杜芝兰放下帘子一角,感慨道:“顾公子这身姿,当真不一般,怪不得这么多姑娘家惦记。”   顾云瑶哭笑不得,“我可没看出谁惦记他了,哥哥别的都好,只单性子太跳脱,娘每每提起,都愁的很,怕找不到姑娘家愿意嫁过来。”   “你那还算好的。你说我哥哥呢。”周晨暮托腮叹息,“摊上个风流的名声,根本找不到好姑娘,外祖母提起这事,都要愁的吃不下饭。”   两人皆知她指的是邝闲云。   杜芝兰也感慨,“说的也是。话说,今日邝公子来么?”   “不知道。”周晨暮摇头,“来也可能去喝酒逛花街。哎,快别提他了,提哥哥我便头疼。哥哥还是邝家唯一的男丁,却整日流连温柔乡,真不知道往后邝家该如何是好……”   周晨暮语气渐渐低沉。   福安公主年事已高,万一哪天去世,可无人再庇佑邝家,邝家今后的前程都得看邝闲云的未来如何。   顾云瑶眸光一闪,若有所思的瞥了眼周晨暮,思索半天并未开口。   这话题对闺中女子着实有些沉重。   周晨暮叹了口气,立即打起精神:“快别提这些心烦事。芝兰你再讲讲曲柳江有哪些玩乐的吧。”   杜芝兰心领神会,绘声绘色讲了起来,将刚才沉重的话题揭过。   一路上,马车踩着粼粼之声,伴着杜芝兰的解说,来到了曲柳江畔。   还未到杜芝兰要去的鹊桥,马车便行不动了,触目所及,两侧到处都是马车和人流。   杜芝兰显然早有预料,到了这里便吩咐车夫停下,拉着两人下了马车。   望着熙攘人群,周晨暮目露惊叹。   杜芝兰得意点头,“到了这里我们便需要往前走,沿途大多是糕点、花灯铺子。等会前面还有片月老林,一定要去拜拜!”   周晨暮追问:“那是什么?”   “其实不过是曲柳江旁一片青槐树,生的枝繁叶茂,便有男女在树下祈福,居然求了好姻缘,一传十十传百,便传出了月老林这名号。”杜芝兰解释,“可以在树下祈福,挂姻缘符,告白,听说极其灵验!”   话毕,她又双手合十对着月亮喃喃:“我今天可得好好求一求,快赐我个文韬武略、俊美不凡的未婚夫吧!”   顾云瑶:“……”   周晨暮:“……芝兰你带祈福的姻缘符了吗?”   “当然!”杜芝兰从袖中掏出三条红丝线,上面描绘着金色的符咒。   杜芝兰将姻缘符递给二人,得意洋洋:“我还给你们俩也准备了。你们也没定亲,也跟我一起求一求!到时候,我们三个都有好姻缘,一起出嫁,嫁了人也整日聚在一起!”   顾云瑶不想她准备的如此齐全,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她不信这些,但为着杜芝兰的心意,也要跟过去求一求。   周晨暮小脸染上绯红,也顺从的接过姻缘符。   杜芝兰颇为满意点了点头,一挥手,“跟着我走!” 第九十六章 月老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正值夏末晚间,蝉声嘶哑,凉风习习。   头顶,星罗密布,一道璀璨的银河划过暗黑的天幕。   顺着曲柳江一路走来,只见水波粼粼,中间缀着零星的灯火,如镜的湖水映着天空的银汉,宛在天际。   便是为了欣赏这景色,也不枉此行。   杜芝兰在前领路,三人穿过熙攘人群,披着星辉,很快见到前方竖立的一片青槐树林,林中树木枝繁叶茂,每棵上头或挂着红丝线,或挂着祈福笺。   树下多是结伴的少女,还有男女结伴前来,虽人多,但分散林间各个角落。   杜芝兰招呼两人,“快来快来!”   三人一路快走,到了林间,杜芝兰很快选了颗树,踮起脚尖,将红丝绳绑在枝头。   “如果男女一起来系姻缘符,便是祈求上天保佑两人白头偕老。”杜芝兰祈福完叹息,“可惜了,我只能求老天保佑,给我个好姻缘吧。”   周晨暮浅笑,眼底带着一丝期待,也学着她的动作挂上姻缘符,闭目祈祷。   两人做完,纷纷看向顾云瑶。   顾云瑶:“……我……好吧,我也来吧。”   她实在无意,却不好辜负两人好意。   顾云瑶上前,踮起脚,正要动作,便听身后有人喊她:“瑶瑶也在,好巧啊!”   顾云瑶忙回头,见顾泷与齐景安一前一后往这里走着。   顾泷见她回头,更是夸张大喊:“景安,你和瑶瑶真是有缘,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居然就遇到了瑶瑶。”   齐景安听了这话有些窘迫,摸着后脑勺不自然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顾云瑶:“……”   顾云瑶眯起眼。顾泷怎么在这?   她怀疑的打量顾泷,余光瞥到一侧杜芝兰悄悄打了个手势,很快顾泷微微点了点头。   这两人……串通起来?做什么?   很快,顾云瑶便知道了答案。   只见杜芝兰猛地一拍额头大叫:“啊,瑶瑶,我突然想起二姐姐托我去买东西,我去去就回,你在这等我!”   话毕,杜芝兰一把拉住不明状况的周晨暮,往外走去。   顾泷夸张大喊:“我也突然想起,娘让我带盏花灯,杜姑娘等等我!”   不等顾云瑶出声制止,三人跑的飞快,已经不见踪迹,只留下她和齐景安,面面相觑。   顾云瑶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泷这是撮合她和齐景安的心思不死,不知怎么找上了杜芝兰,两人一起给她和齐景安制造机会。   怪不得顾泷问她七夕出去么,原来在这等着她!   顾云瑶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和齐景安见过许多面,但都有别人在场,如今只有二人,顾云瑶反倒不自在。   仿佛看出了她的不自在,齐景安先笑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月老林,要不是泷兄拉着我,我都不知道曲柳江旁还有这去处。”   “是啊,要不是芝兰拉着我,我也不知道这里。”顾云瑶捏紧姻缘符,故作镇定回道。   “顾姑娘手里拿的姻缘符,是要挂上么?”齐景安问。   顾云瑶摇头:“是芝兰给我的,其实我自己求不求都无妨。”   齐景安轻松闲适的态度,渐渐感染了她,她不自觉有些放松。   她和齐景安才接触多久,齐景安怎么会对她有意,定是顾泷乱点鸳鸯谱。   心里一松,顾云瑶面上带了笑意,杏眸弯了弯。她注意到齐景安手里也拿着枚姻缘符,不禁调侃:“齐公子拿着这个定是要求个好姻缘了?”   曲柳江倒映着着银河星辰的倒影,林间有徐徐夏风卷过,漫过齐景安的身后,扬起顾云瑶鬓角边的碎发。   她站在逆光处,有朦胧的灯光在她身后。   她的眼眸弯弯,眼底映着湖水、星光和满城的灯火。   齐景安心头一颤,沉默的低下头,看着手心中被汗水浸湿的姻缘符。   终于,好似下定决心,齐景安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笑道:“是要挂上去的,顾姑娘想和我一起挂上去么?”   顾云瑶心底一突。耳畔蓦然回想起杜芝兰临走前的话:月老林中,如果男女一起挂姻缘符,便是祈祷上天保佑两人白头偕老。   齐景安知道这个习俗么?   他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顾云瑶心里踌躇,唇角笑意凝住。   见她许久没有动作,齐景安倏然笑了。   少年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摸着后脑勺叹息:“看来我是被拒绝了。泷兄还说在这里告白十拿九稳,还是辜负他了。”   顾云瑶:“……”   这出告白来的隐晦匆忙,结束的也不明不白,顾云瑶已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应对。   齐景安倒是一反常态,反而有些尴尬,将姻缘符攥成团握在手心,眼神乱窜就是不敢看顾云瑶。   顾云瑶见他模样,心里已经明白,遂笑着问他:“今日这出肯定不是齐公子的主意吧?”   齐景安不妨她问这个,老老实实回答:“是泷兄提议的,他说……他说我与顾姑娘也相识许久,该……”   齐景安红了脸,剩下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哥哥总爱胡闹。”顾云瑶苦笑,“齐公子便这么听他的话?”   齐景安红着脸点头:“泷兄聪明,我不如他,听他的总没错。”   前因后果已经明白,顾云瑶莞尔:“其实齐公子并非真心心悦于我,只不过听哥哥提起,顺势而为罢了。打个比方,如果顾泷的妹妹是其他人,而非我,想必齐公子此时的告白对象要换个人了。”   “齐公子以后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至于今天……不过是哥哥胡闹罢了,齐公子别放在心上。”   齐景安沉默半晌,望着她微笑:“顾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但我还是要说……不是因为顾姑娘是泷兄的妹妹,只因是你,如果是别人,即便泷兄怎么说,我也不会来的。”   他仍是咧嘴笑,正露出唇角虎牙。他的笑意中藏着掩不住的失落,但他仍在笑。   这一记直球,打的顾云瑶措手不及。   可她回应不了少年这份炙热的心意,只能沉默。   齐景安轻笑:“顾姑娘不必担心,我都明白。来之前我已想过结果,但无论好坏,我都要尽力一试方能不辜负此生。” 第九十七章 偷听   星辉和灯火下,少年难掩失落,却仍旧笑着。   顾云瑶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半是愧疚,半是不知所措。   齐景安的心意像炙热的火,突如其来在她身边燃烧,很温暖,却不是她需要的。   “啊,泷兄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齐景安突然道:“可别迷路了,我先去找找他们,顾姑娘你……”   顾云瑶明白他在试图缓和气氛,立即点头:“齐公子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刚才一幕发生后,两人都有些不自在,这时候还是分开好些。   齐景安点了点头,将姻缘符塞进胸口,最后看了眼顾云瑶,才转身离开。   只剩下顾云瑶一人,盯着他背影。   待齐景安身形消失,顾云瑶靠在青槐树粗糙的树干上,悠悠叹了口气。   月老林中静谧一片,顾云瑶抬首望着天空星月交辉,发呆想着刚才的事。   “啧啧啧。”一个满是调侃的男声从树上传来:“顾三姑娘也太无情了,齐公子离开时可是满脸哀伤。”   顾云瑶猛的直起身子,只见婆娑树影和斑驳的月光下,一袭藏青短打劲服的邝闲云,稳稳从枝头跳到树下。   “齐公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这般优秀都被顾三姑娘拒绝了……”   邝闲云摸着下巴,苦思冥想,“难道顾三姑娘心有所属?”   “你!”见是他,顾云瑶反倒放松下来,撇嘴道:“邝公子日理万机,为何要做梁上君子,偷听别人说话?”   邝闲云调侃道:“不来偷听可就要错过这出大戏了。顾三姑娘还没回答我呢,你拒绝齐公子可是心里有了别人?”   “……真没想到邝公子居然这么八卦。”顾云瑶挑眉,“可惜猜错了,我只是单纯和齐公子不适合罢了。”   邝闲云突然弯腰靠近顾云瑶,低声道:“我看未必吧,顾三姑娘心里惦念的那个人想必是……”   他琉璃色的眼眸轻轻眯起,鼻翼间的热气有些喷到顾云瑶的侧脸。   顾云瑶不自在的躲开,心里莫名一突。   “那个人想必是……我了!”邝闲云突然道。   顾云瑶:“……”   果然邝闲云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邝闲云直起身子,侃侃而谈:“哎,都怪我魅力太大,顾三姑娘不必自责,喜欢我的京都贵女能从京都城东排到城西,你喜欢我起码说明你眼光不错。”   顾云瑶咬牙一字一顿:“……邝公子可真是自信啊!”   “这不是自信,是事实!”邝闲云双手抱胸,“一般这种情况我都会拒绝,但如果是顾三姑娘……我愿意破例一回。”   邝闲云弯下腰,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抛开一切私奔吧,让我给顾三姑娘一个美好的夜晚,如何?”   顾云瑶面无表情:“……邝公子别开玩笑了。”   邝闲云大叫:“我可是真心实意,顾三姑娘为何这样说?”   “因为邝公子根本不是这样的人。”顾云瑶扬起唇角,盯着他回答:“邝公子的风流,只不过是层面具,你根本不是流连万花丛中的公子哥,又何必逗我开心。”   邝闲云没有答话。   他的表情变了。一贯吊儿郎当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收回手,直起身子,琉璃色的眼眸中含了半分警惕。   刚才风流倜傥的公子完全消失。   顾云瑶知道她猜对了。   不待邝闲云追问,顾云瑶自顾自道:“邝公子的手掌内侧有茧子,我猜是提剑练武留下的。还有邝公子的眼神,无论何时,你总会警惕的打量四周,你的视线,一定会第一时间寻找出口。”   “这种警惕性,不是一个纵情风月场的公子哥该有的。”   邝闲云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就这些?”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邝公子身上从来没有脂粉的味道。”顾云瑶指了指鼻子,“我嗅觉还算灵敏,但几次和邝公子接触,从未闻到浓重的香粉气,如果真的时刻寻欢,不可能一丝痕迹全无。”   月老林外人声鼎沸,这里却格外静谧。   顾云瑶靠在青槐树下,歪着头看他,唇边,梨涡盛满月色。   邝闲云则隐匿在黑暗中静静打量她,良久他笑了:“说这么多,不怕我杀了你?”   他一贯低沉的声线含了半分寒凉,让人听不出这话是在调侃还是说真的。   顾云瑶却不害怕:“不会,邝公子是个善人,不会作出这种事。况且……”   斑驳月光透过枝桠洒在顾云瑶的侧脸上,她似想起了开心事,唇角笑意加深,“况且如今我在帮太子殿下查东西,你与太子交好,不会这时候杀我。”   “交好?”邝闲云咀嚼这两字,凉薄的笑了:“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蠢,有些事你一眼看破,有些事你反倒一知半解。”   顾云瑶不解其意,向他望去。   月老林外灯火摇曳,和着月光、星辉一起,落在她的杏眸中。她带着三分疑惑和满池春水望着邝闲云。   那一刻,邝闲云只觉心弦被轻柔的手拨弄了半分。   他立即别过脸,藏身在黑暗中,不去看她,也不让顾云瑶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半晌,邝闲云意味不明的笑了:“罢了罢了。”   随后他走了两步,走出黑暗。   灯火映照在他脸上,他脸上还是挂着以往吊儿郎当的笑容。   邝闲云道:“说了这么多,险些将正事耽误。太子找你,请吧,顾三姑娘。”   话毕,他当先转身,顾云瑶忙追了上去。   “太子殿下出宫了?”顾云瑶问。   “偷偷出的。”邝闲云语气听不出起伏,“这里路不好走,慢点走。”   顾云瑶放缓脚步,心中却莫名有些紧张,不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刻钟,来到曲柳江旁一处隐蔽地,这里远离人群,静谧而萧索,江水中静静停着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   画舫中并未点灯,漆黑一团,只隐约辨认出,船头似乎立着个人。   到了这里,邝闲云停住脚步,“我便不进去了,顾姑娘……请吧。”   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克制住了,欲言又止的看了顾云瑶一眼,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顾云瑶心绪不宁,根本没注意邝闲云反常的举动。   待他离开,顾云瑶深吸一口气,捏了捏腰间璎珞,转身向画舫走去。 第九十八章 莲花灯   对岸亭台楼阁灯火通明,映衬在曲柳江中,波光潋滟倒影摇曳。   星辉晃动,顾云瑶踩着灯火、星光上了画舫。   穆砚之并未回头,顾云瑶走到他身后,瞥到他手中正摆弄的一盏莲花形河灯。   河灯莲花瓣瓣包裹着点燃的灯蕊,造型精致小巧。穆砚之弯着腰将莲花灯放在河中。   可他放的姿势不对,莲花灯花瓣被河水打湿,在河中摇摇晃晃半晌,便没入水中熄灭了。   顾云瑶:“……”   穆砚之也愣了片刻,又从容不迫的点了另一盏莲花灯放入河中。   不过半刻钟,这一盏同样阵亡。   顾云瑶:“……还是我来吧殿下。”   顾云瑶实在忍不住,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第三盏莲花灯,弯腰轻轻放在河中。   一边放,顾云瑶忍不住道:“这灯只有底座涂了防水的涂层,放的时候要万分小心,但凡沾了点水,便放不远了。”   话毕,她轻轻松开手,莲花灯稳稳浮在水上,随着水流,渐渐远去。   顾云瑶禁不住笑了,回头说道:“你看……”   话未说完,她便立在原地。   只见身后画舫不知何时燃上了灯火,灯影摇晃间,穆砚之一袭月白长衫立在原地,一双狭长桃花眼中映着点点星光,正望着她微笑。   他的眸中渗透着顾云瑶难以形容的温柔,仿若春日回暖吹来的第一缕微风。   顾云瑶只觉心脏一跳。   “怎么了?”穆砚之问她。   “啊……”顾云瑶慌乱别开脸,望着河中远去的莲花灯,“没,没什么。”   她忽然发现这场景有些暧昧。   七夕、画舫、孤男寡女……   顾云瑶偷偷窥了眼穆砚之,他正疑惑的望着她。   顾云瑶忙扯开话头,“殿下似乎没放过河灯?”   穆砚之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看河中飘远的莲花灯,“从未放过,只远远看别人放过,你似乎经常放?”   “嗯,娘总为爹爹祈福,会带着我一起。”顾云瑶回答。   “顾夫人和顾老爷伉俪情深,令人艳羡。”穆砚之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陷入了回忆,“我只见娘放过一次。”   顾云瑶愣了一下,“林皇后?”   她回头正瞧见穆砚之的侧脸,男人长眉入鬓,鼻若悬梁,黑眸中晕染着过去的回忆。   “那还是在庄子上时,林老爷在边疆去世的消息传了回来,娘大受打击,很是难过。第二晚便做出许多祈福灯,连夜拉着我去河边放灯。”   顾云瑶静静听着。心中想象出一个小小的男孩跟着母亲亦步亦趋走到河边,望着满江灯火感慨出神。   她不由微笑,情不自禁问:“然后呢?”   穆砚之抚了抚腰间玉佩,冷声道:“然后她给了我两巴掌,逼我在河边跪下磕头,向林老爷请罪。”   顾云瑶:“……什么……?”   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穆砚之继续道:“她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她应该在边疆和林家一家团聚,而不是困在京都一个庄子中。即便是死,她也想死在家人旁,而我……显然不是她真正的家人。”   他语气平静的可怕,毫无波澜,仿佛曾经受罚受苦的孩子不是他。   却令顾云瑶更加难受。   “她想的倒也不错,确实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没有生下我,她确实不用多遭五年罪,可以早早死去。”穆砚之随手点了另一只莲花灯,蹲身轻手放进河水中,“如今她也算得偿所愿了,和她爹爹、哥哥在另一边团聚了。”   顾云瑶却觉呼吸一滞,自言自语:“不应该这样……”   一个母亲不应该深爱自己的孩子么?   为什么林望舒对穆砚之,好似怀有滔天恨意?   穆砚之好似明白她所想,自嘲笑道:“她不想生下我,可惜发现有孕时已经六个月,再吃堕胎药会害死她自己,所以她是不得已而为之。”   顾云瑶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灯火下,她面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她心中满是酸涩和愧疚。   穆砚之遭遇的苦难,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从原着中了解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他真正经历的磨难和苦楚,似乎更多。   顾云瑶强颜欢笑安慰:“都过去了,如今殿下身居高位,身边也有可靠的朋友,一切都好起来了。”   “朋友?”穆砚之挑了挑眉,“你指的是邝闲云?”   不待顾云瑶回答,穆砚之轻笑一声:“邝家想要再现昔日荣光,而我需要世家高门的助力,这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顾云瑶怔忡在原地。   “不会的……殿下身边一定会有人真心对你好的……”顾云瑶扯起苍白笑意,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连她都不信这种谎话。   被潘皇后警惕,被安庆帝当刀使唤,穆砚之的身边又哪里有人真心实意。   原着中倒是有女主角孟晚霜。可如今这个孟晚霜……顾云瑶只能看到她满心的算计谋划。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顾云瑶只要想想心中便酸胀难忍。   偏偏穆砚之似乎毫无察觉,反而笑着说:“如今我已不追求这个。”   他已经遇到生命中唯一的光,只要牢牢抓住即可,其他人与他何干?   可顾云瑶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所言,还当他自暴自弃,心下越发难受,低着头摆弄腰间璎珞上的流苏。   她有疼爱她的娘亲,哥哥,甚至还有杜芝兰和周晨暮两个至交好友。   可穆砚之身边空荡荡。   明明身在高位,居高临下,却如履薄冰,无人真心对他。   难道这便是男主的命运么?   “顾姑娘在想什么?”   她听到穆砚之问她,可顾云瑶仍埋着头。   她怕抬头后,被穆砚之发现她眼中噙着的泪水。   月光如轻纱,披在两人身上。   清风徐来,将两人鬓角碎发吹的凌乱。   过了许久,顾云瑶才忍住眼泪,恢复了镇定,抬头看他。   穆砚之仍站在她面前,河水倒映着粼粼波光,月光夹着斑驳星光一同打在他月白色长衫的衣角。   他问:“怎么了?”   顾云瑶撇去半边脸敷衍:“无事。”   “唔。”穆砚之似乎相信了,没再追问,却伸手递了盏灯过来,“这个……送你。” 第九十九章 兔儿灯   顾云瑶奇怪,低头端详。   那居然是一柄兔儿灯。   顾云瑶脱口而出:“这是兔儿灯?怎么这么丑?”   是的,制灯人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篾竹没有贴正,应该圆滚滚的兔子身子变得凸一块凹一块,兔子身后的圆尾巴做成了椭圆形,两个红眼睛贴的一高一低,整个灯歪歪扭扭,丑陋至极。   “殿下哪里买的,小贩怎么能把这卖给你,你定是被人骗了!”顾云瑶一手接过灯,一边给他出主意。   她没注意,听了这话,穆砚之递东西的手僵在原地。   半晌,穆砚之问:“真的……这么丑?”   话毕一双桃花眼牢牢盯着顾云瑶。   顾云瑶却没发现他的异常,信誓旦旦的点头:“这东西便不应该拿出来卖!”   穆砚之:“……”   他看着顾云瑶手中的兔儿灯,这是他紧赶慢赶做出来的,本想讨她一笑,却不想……   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穆砚之,第一次感到了挫折。   看来回去后,学做花灯要提上日程了。穆砚之心中思索。   顾云瑶突然回神,拿着兔儿灯的手一顿。   这灯……穆砚之说送她?   “殿下……怎么突然要送……这个给我?”她有些后知后觉。   穆砚之似乎早料到她会问,毫不迟疑:“只是想送点什么给你,只可惜……似乎失败了。”   顾云瑶握着灯柄的手一紧。   他明不明白未定亲的男女送东西是什么含义,他到底是无心还是……   顾云瑶想问,又不敢问,怕这一问,便会将画舫柔和安静的一幕捅破。   “先前我看顾姑娘似乎和齐公子一起去了月老林,难道顾姑娘好事将近?”穆砚之看似随意的问。   “没有!我们只是偶然在那里碰到!”不妨他突然问,顾云瑶立即矢口否认。   否认完,顾云瑶又觉不对,“殿下也在,可我并未看到你?”   那时候她可没注意到附近有穆砚之的身影。   穆砚之面不改色,扯谎道:“我离得远,加之人多,看不见正常。”   时刻派影卫跟着顾云瑶的事,穆砚之可不会说出来。   顾云瑶半信半疑点头。   恰在此时,黑暗中传来邝闲云的嗓音:“殿下,不是我有意打扰,但……杜姑娘和周姑娘往回走了,应该在找顾姑娘。”   顾云瑶明白,她该走了,“殿下,我先回去了。”   穆砚之只静静点头,一言不发,注视着她走下画舫。   到了岸边,顾云瑶回头望去,只见薄纱一般的月色中,穆砚之长身玉立,眸色深黑仍望着她的背影。   顾云瑶心头一跳,捏紧手中兔儿灯的手柄,再不敢回头。   “走吧,顾姑娘。”身旁突然传来邝闲云的声音。   顾云瑶猛地一惊,“邝公子怎么在?”   邝闲云双手抱胸,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扬了扬墨眉,“这段路人烟稀少,我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邝闲云便注意到她手中的兔儿灯,脱口而出:“什么东西这么难看?”   顾云瑶有些不满,“邝公子慎言,这灯哪里丑了?兔子明明憨态可掬,生动活泼。”   她说不清心里的情绪,只是听到别人说穆砚之送的东西不好,心下烦躁,下意识反驳。   邝闲云:“……可怜啊。”   顾云瑶迷惑不解。   邝闲云探究的盯着她的脸,“顾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瞎了眼?”   顾云瑶:“……”   顾云瑶:“哈,邝公子真幽默。”   她干笑两声,不再理会邝闲云,当先往月老林走去。   邝闲云唇角上扬,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在她身后三步远处,不紧不慢跟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快到月老林处,人影幢幢,人开始多了起来。   顾云瑶停下脚步,想跟邝闲云说一声,不用再跟着了。   却不成想,回头一瞧,身后早已没了身影。   想来邝闲云或是隐匿在暗处,或是早早离开不见。   顾云瑶也不在意,转身朝着月老林走去。   到了月老林中,少男少女或是结伴或是单独前来,明显热闹许多。   顾云瑶走了一圈,却并未碰到杜芝兰或是周晨暮,正心下奇怪,只听背后传来一个女声:“原来是顾姑娘,一个人在这里是求姻缘?”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顾云瑶一听便知,此人正是孟晚霜。   顾云瑶也不回头,“孟姑娘来这里求什么,我便求什么。”   孟晚霜嗤笑一声,走到她面前。   今日的孟晚霜盛装打扮一番,长裙曳地,发髻上金簪摇曳,脸上也涂了白粉和胭脂。只是她神情略显憔悴,特别是眼下有些青黑,显得黯然失色。   反观顾云瑶,只是一袭银丝海棠镂雕杏黄色襦裙,额发间别了两只金丝喜鹊簪子,但面色红嫩,双眼如湖,一瞧便知近日过的不错。   见顾云瑶这幅样子,孟晚霜只觉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上次端午节落水后,她可是结结实实被孟夫人罚了三日。且从那以后,又禁足了一个月,日日在家受罪。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顾云瑶!   孟晚霜娇笑一声,指着兔儿灯暗讽:“顾姑娘拿着这丑东西来求姻缘?真是与众不同。”   她却不知,顾云瑶见到她,心里也是一肚子火。   以往遇到她,顾云瑶只想快离开,可今儿听孟晚霜居然敢说兔儿灯丑,顾云瑶怒火中烧。   顾云瑶冷笑:“我的事不用孟姑娘操心。倒是孟姑娘可得小心点,别掉进曲柳江里,再被大家看了笑话!”   这个“再”字顾云瑶咬的极深,孟晚霜脸色一白,顿时想起端午节落水时众人看笑话的神色,心里一堵,气的全身发抖。   顾云瑶乘胜追击:“你说我的灯丑,我送孟姑娘一句话,狗眼看人低,孟姑娘好自为之。”   “你骂我是狗?!”孟晚霜怒瞪着顾云瑶。   顾云瑶根本不怕她,轻笑道:“真稀罕,我没点名道姓,孟姑娘居然上赶着捡骂。”   话毕,顾云瑶脸色一沉,再不看一眼,绕过孟晚霜转身走了。   孟晚霜咬牙切齿,盯着顾云瑶的背影脸色阴郁不定。   “孟姑娘?”身后有人叫她。   孟晚霜不耐烦回头:“谁!”   下一刻却愣住了,只见雍王穆碀之一脸关切的望着她:“孟姑娘脸色不好,怎么了?” 第一百章 散魂香   孟晚霜立时变了脸色,装出一副柔弱样,期期艾艾道:“请雍王殿下安。臣女无事。只是刚才偶遇顾三姑娘,本想和她好好谈谈,解开两人误会,可顾姑娘她……”   说到这里,孟晚霜拿帕子假意抹了抹眼角,“哎,不怪顾姑娘,定是我不会说话惹恼了她,让雍王殿下看了笑话。”   正如孟晚霜所料,听完这话雍王眉头紧皱,不满道:“以往我对顾姑娘印象不错,却不知她如此不识好歹!晚霜你不要难过,我这便带你找她当面对峙!”   孟晚霜心中得意,无论怎么样,她都把雍王捏的死死的,顾云瑶哪里比得过她!   孟晚霜露出感激微笑,“有殿下这番话,臣女便觉值得。但……今日七夕佳节,我受点委屈无所谓,还是不要将事情闹大。”   只要雍王心疼她,顺便抹黑一下顾云瑶,孟晚霜的目的便达到了。   真让雍王找顾云瑶对峙,事情还不一定怎么发展。   想起端午节穆砚之身上的香囊,孟晚霜心头横亘着谜团。   在不知道穆砚之和顾云瑶真正的关系前,还是按兵不动为好。   就算真要算计顾云瑶,也该找把刀,而不是亲自上阵。   雍王不知她心中的谋划,听了这话大为感动,望着月老林中的孟晚霜。   “晚霜,到了这时候你还为别人考虑!”雍王感慨异常。   孟晚霜娇羞低头。   雍王望着她,眼神炙热,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他上前一步,少有的吞吞吐吐,“今夜遇到你真是上天注定一般,我……对你一直……”   孟晚霜心中警铃大作,已经知道雍王后半截要说什么。   该死!雍王这时告白,可不在她的计划内!   如果雍王问出口,她只有两种选择,拒绝或同意,无论哪种,以后再不能玩暧昧这一套。   可是否真的嫁给雍王,做雍王妃,孟晚霜还有些迟疑,她心里到底还是想一步登天做太子妃。   该死!该死!   孟晚霜心里咒骂起雍王。这个男人真没有眼力见!不行,必须想办法阻止他。   孟晚霜半垂着头,往四面望去,蓦然她眼前一亮,小跑两步,抓住一人衣角,惊喜道:“关姐姐,你怎么在!”   来人正是关冰云,她见到孟晚霜脸色也是一变,烦躁不安,“你干什么?放开我!”   两人自端午节后便断了联系。   关冰云性子更是骄傲自大,根本不会自我反省,将端午节落水出丑一事归结为孟晚霜的错,此刻见到孟晚霜自然没有好脸色。   孟晚霜心下不快,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热脸贴冷着屁股,但两项权衡,还是先摆脱雍王的告白。   思及此,孟晚霜扯着嘴角僵硬笑,“关姐姐这话说的,我们许久不见,我自然想和你叙叙旧。”   “就你?”关冰云毫不留情的嗤笑,“可别了!只要沾上你准没好事,我可不想碰你这个丧门星!”   孟晚霜差点崩不住笑意,心里将关冰云翻来覆去骂了个遍,面上还得笑意盈盈,“关姐姐误会我了,我是真心牵挂着姐姐。”   恰在这时,雍王见孟晚霜拉着关冰云聊天,脸上尽是失落之色,等了一会,见她二人相谈甚欢,只能黯然离场。   待雍王离开,孟晚霜总算松了口气。   关冰云冷哼:“你又在算计什么了吧,哼,真是恶心。”   孟晚霜心下大恨,顾云瑶骂她也就算了,关冰云这个蠢货也来踩她?   突然,孟晚霜摸到袖中云纹荷包,计上心头。   她扯出笑意,凑近关冰云耳边道:“关姐姐你可不能这么说,你和我可是一丘之貉。”   关冰云指着她鼻子大骂:“你敢说我?!”   倏然,孟晚霜将云纹荷包中的香粉一扬,正撒了关冰云满脸。   关冰云一边咳嗽一边后退,怒斥:“你个贱人,这是什么?”   “关姐姐别担心,这不过是散魂香,对人无害,我只是需要关姐姐帮我做件事。”   孟晚霜娇笑蹲下身子,捏着关冰云下巴迫使她抬头,“关姐姐讨厌顾云瑶吧?”   关冰云瞳孔中泛起一缕诡异的红,声音僵硬:“讨……厌……”   “讨厌的人,消失多好。”孟晚霜压低声音,带着蛊惑,“让她从人世间消失……”   关冰云脑中混沌一片,嘴里喃喃:“消失……”   孟晚霜盯着关冰云得意一笑。   散魂香会扰乱人的神智,放大一个人心底的欲望。她本想用香让顾云瑶出丑,却在关冰云骂她的一刻改变了想法。   她正缺一把刀对付顾云瑶,关冰云便撞了上来,真是天赐良机。   让关冰云和顾云瑶狗咬狗,她留在后面看戏不是更好?   盯着关冰云远去的背影,孟晚霜诡异一笑。   *   月老林旁的街道两侧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摊,人头攒动。   顾云瑶立在一个卖灯的小贩旁,踮脚张望着。   可人流密集,看了半天也没有杜芝兰或是周晨暮的身影。   倒是小贩瞥了她许久,终于没忍住说道:“姑娘,你若想买个灯,我这的灯都可以便宜卖你!你手里这个……”   顾云瑶:“……”   七夕在外游玩的人手中大多都提着灯,多是手工精致,造型小巧的灯盏,顾云瑶提着这盏歪歪扭扭的兔儿灯,已经收获了无数诧异的目光。   小贩又道:“你这要是买的,定是被人骗了!”   小贩这话真是熟悉,刚才穆砚之递给她灯时,她也这么说的。   可如今……许是看习惯了,她倒真感觉兔儿灯丑的别有风味。   顾云瑶:“……多谢你了大哥,可不用了,这灯是别人送我的。”   小贩恍然大悟,露出调侃笑意:“我说的呢,原来是情郎送的,怪道呢!”   “情郎”二字刺的顾云瑶耳垂一红,忙辩解:“不……不是,就是……朋友……”   小贩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善意笑道:“我懂我懂!不过你这情郎手艺有点不行,应该是第一次做灯吧,竹篾都贴的歪歪扭扭,还得练啊!”   顾云瑶心头一跳,下意识握紧灯柄。   “大哥你的意思,这灯不是他买的?”   这灯……是穆砚之亲手做的?   为什么?   小贩奇怪看她一眼,点头:“我估摸八九不离十。若是买,哪个冤大头买这么丑的灯,你看看我摊子上的花灯,哪一个做工不比这强。这么丑的,出去卖谁能买!” 第一百零一章 关冰云发疯   顾云瑶只觉心跳如擂鼓。   穆砚之送来的灯,她从未想过是他亲手做的。   可听了小贩一席话,她不得不多想。   集市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顾云瑶瞧着兔儿灯一双歪歪扭扭的红眼睛发呆,想起曲柳江旁,临行前穆砚之的身影,有些萧索和孤单。   她突然有点想见见他。   这冲动涌上心头,再难抑制,顾云瑶摸了把兔儿灯,跟小贩道谢后转身往曲柳江旁走去。   她想回到画舫旁,看看穆砚之还在么。   只可惜过了月老林,到曲柳江旁时顾云瑶便迷路了,上次是邝闲云在前带路,她只管跟着,也没费心记路。   她在曲柳江徘徊了半刻钟,绝望的发现找不到那艘画舫。   顾云瑶盯着水色清碧的曲柳江,叹了口气,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居然是关冰云!   顾云瑶迟疑问:“关姑娘?”   下一刻她愣在原地。   关冰云双眼遍布血丝,神色阴沉古怪,直勾勾盯着顾云瑶一言不发。   这模样着实诡异。   顾云瑶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退了两步。   “顾……云瑶……你去死吧!”   关冰云蓦然大喊,冲上前要掐顾云瑶脖子。   顾云瑶偏了偏身子,躲过关冰云一击,但关冰云不死心,调转方向继续向前冲。   “你疯了?”顾云瑶蹙眉,不再心慈手软,一脚踹在关冰云右膝上。   关冰云身形毫无章法,顾云瑶趁她不备,一脚踹的她踉跄。   但这一下后,关冰云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疯狂,红着眼上前撕扯顾云瑶。   顾云瑶几次躲闪,还是被她扯到发髻上的金簪,乌发如瀑披在肩头。   关冰云冲上前一次比一次疯狂,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顾云瑶正思索,不防关冰云又一次撕打过来,她闪躲不及时,手中的兔儿灯滚落,骨碌碌翻到曲柳江中。   只一个当下,兔儿灯进了水,灯火晃晃悠悠熄灭了。   顾云瑶再想挽救也来不及了。   “关冰云!”顾云瑶捏紧拳头。   关冰云再次冲上来时,她不躲不闪,只轻巧一偏身,死死扯住关冰云后颈处的衣领,胳膊再一用力,靠着瞬间的爆发力,猛的将关冰云的头压在水里。   顾云瑶冷着脸,右手肘用力死死按压着关冰云的头颅,任由她挣扎。   ”我看你需要清醒一下!”   感到关冰云挣扎微弱,顾云瑶再一抬手,扯起关冰云,等她喘了几口气,再次将她按在水中。   如此反复几次,待关冰云动作减弱,眼中也多了几分清醒之色,顾云瑶才阴郁着脸放开她。   顾云瑶走到兔儿灯落水旁的岸边,盯着河水中起起伏伏的兔儿灯,胸口堵的厉害。   沿岸灯火点点,落在兔子圆滚滚的红眼上。   穆砚之送她的兔儿灯。   不过一个时辰,便落进水中。   顾云瑶悠悠叹气,灯都没了,也不用问是不是他亲手做的了。   盯着兔儿灯一会,顾云瑶不甘心,伸手想将兔儿灯捞起来。   再看看能否补救。   思及此,她身子微微前倾,垫起脚尖弯着腰伸手向前。   黑暗的河水荡起点点涟漪,岸边一双手悄无声息从水中探了出来,无声无息抓住顾云瑶的脚踝。   关冰云随即狞笑的脱水而出,大喊:“顾云瑶你个贱人,居然敢欺负我,给我去死吧!”   关冰云捏着顾云瑶的脚踝,一用力,便要将她拉进水中!   顾云瑶不防她居然还有力气,根本来不及闪躲,脚下一个踏空,身子向着黑沉沉的水面落去。   一道劲风划开黑暗。   伴随着风声,一条玄色腰带倏然缠绕上顾云瑶的腰间。   千钧一发间,腰带上轻柔的力道一卷,将顾云瑶身子往后一拉,竟将她拉离了水面。   随后,顾云瑶只觉她落入一个怀抱。   方寸之间,满是混合着沉水香的男子气息。   穆砚之一手如铁钳揽住她的肩头,她双手虚虚的搭在他的胸膛处。   手下,是炽热正微微起伏的胸膛。   肩头,是修长有力的手指。   抬头,穆砚之唇线紧紧抿在一起,眼中竟带着惊慌。   他问:“没事吧?”   漫天星辉下,顾云瑶只觉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千年不停歇的曲柳江停止了流动,河水中倒映的灯火和星光摇曳不动,风声也偃旗息鼓。   只有她胸口处如擂鼓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兔……兔儿灯掉进河里了……”   顾云瑶小声嗫嚅,她脑海中混沌一片,冒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随即她看到,穆砚之居然笑了。   那个笑让顾云瑶无端想起早春的风,或是高悬云端清冷的月。   他薄薄的唇线上扬,神色是难以形容的温柔,“没事,你若喜欢再做一个即可。”   “哦。”顾云瑶呆呆点头。   做?   他说了做一个么?   兔儿灯真是他亲手做的?!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顾云瑶后知后觉,忙退后两步,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   穆砚之也并未阻拦,顺势放下手臂,仿佛刚才搂抱着不放的人不是他一般。   顾云瑶抬起手背贴着脸,脸颊热的快要烧开了。   她根本不敢抬头看穆砚之,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热气,吸到身体中灼烧着五脏六腑。   “殿下,这位该怎么处置?”身旁突然冒出个身影。   穆砚之解释:“这是朝安,你见过,不必害怕。”   朝安低头行了一礼,向两人展示他手中拎着的人——正是昏迷不醒、满身水渍的关冰云。   朝安低声道:“奴才查探过了,此人被下了散魂香,不过药量较小。”   穆砚之扬了扬眉,低头看了朝安一眼。   朝安心领神会,点头躬身带着关冰云消失在黑暗中。   见顾云瑶投来疑惑的目光,穆砚之解释:“一种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法,吸了散魂香,再施加暗示,被暗示者短时间会神智不清,跟随指令行事。”   顾云瑶了点头表示明白。   这法子听着倒有些类似现代的催眠。   穆砚之又道:“不过关冰云也不干净,她若没点害你的心思,不会轻易被控制。不过……今后她没有机会了。”   最后一句,穆砚之语气带着三分阴冷。   顾云瑶不知他要作甚。   穆砚之笑道:“不如进画舫歇一歇,顺道……看出好戏?” 第一百零二章 一出好戏   原来画舫就在前面不远处。   顾云瑶为自己的路痴深深懊恼。   她跟着穆砚之上了画舫。   船头只放了一张矮桌,上头点了一豆灯火,桌上摆着竹篾、白纸和胶水。   上了船,自有下人为二人送上香几,沏上茶水,摆上糕点,随即悄无声息退下。   穆砚之落座后,摆弄起矮桌上的竹篾,他手指翻飞,竹篾在他指尖起落,不过半刻钟,一个……歪歪扭扭的兔子轮廓出现在两人面前。   顾云瑶:“……”   穆砚之轻咳,尴尬别过脸,“我……还是不太会。”   话毕,他将竹篾兔子拽过来,要扔掉,“还是买一个吧,外面卖的……”   “不要!”顾云瑶伸手扯过兔子,歪着头看他,“我就要这个!”   月光绮丽,映亮顾云瑶杏眸中的瞳孔。   轻轻歪头,鸦羽般的发丝垂在她肩头。   她轻笑道:“不是送给我的么,我就要独一无二的兔儿灯,才不要买的。”   这笑声仿佛带了灼人的温度,烙在穆砚之的耳畔,惹出难言的烫和涩。   “好。”   穆砚之垂下眸子,低低应了声。   那一瞬间,他好似回到了顾府,变回了曾经青涩的少年,因顾云瑶短短一句话,便心神不宁,心绪难安。   他拿起白纸,沾了沾胶水,一点点糊在竹篾上。   他侧脸毫无表情,只是冷白的手背微微颤抖,透露出主人内心的不安。   但这不安太过短暂和隐蔽,顾云瑶并未察觉。   她一手支颐,歪头看穆砚之糊花灯,不过一会儿功夫,歪歪斜斜的兔儿灯已经成形。   同前一个一样丑。   但顾云瑶看去却觉兔子丑的可爱极了,憨态可掬,圆圆的红眼更像会说话一般。   “这样便好了么?”顾云瑶问。   “还需要……晾晾,等胶水干了,点上烛芯,差不多便好了。”   穆砚之抿了抿唇,又道:“还是算了吧……我手艺不行,比不得路边的花灯。”   “我才不要。”顾云瑶低低笑了声,“况且……这可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太子殿下亲自做的花灯,我可要好好保存。日后这盏灯的价值肯定远不止如此。”   她眸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穆砚之无奈看她一眼。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不远处,曲柳江中传来喊声。   顾云瑶直起身子望去。   “不必担心,是关冰云。”   “可关冰云不是昏迷么?怎么又落水了?”顾云瑶迅速反应过来,“这便是你说的一出好戏?”   穆砚之微微点头,“看下去。”   “有人落水了!”叫喊声继续,渐渐似乎有人被喊声吸引聚集到岸边,但还没人下水。   “我,我来救人!都别和我抢!”忽然有人分开人群,叫嚷着走进水中。   顾云瑶定睛一瞧,居然是齐王!   齐王满脸急切,推开众人,走进水中。   顾云瑶反应过来,忙问:“是殿下派人引来的齐王么?”   穆砚之唇角噙着一丝嘲讽:“一听是关冰云落水,齐王也不管真假,巴巴便来了。”   齐王本就好色,端午节时关冰云落水,上岸后便被齐王惦记上。   只不过齐王后院正妃、侧妃均满了,而关冰云乃是关家嫡女,身份贵重不可能做个寂寂无闻的妾侍,名正言顺求娶定是不成。   可如果关冰云失足落水,衣衫不整被齐王救下,又如此多的目击者在场,关家想抵赖都不成。   到了那时,关冰云便是不嫁恐怕都不行。   顾云瑶立即想清了前因后果。   怪道穆砚之要将齐王引过来。有了齐王挡在前面,关家便是调查也不敢明目张胆,穆砚之自可躲在齐王背后。   好一招借刀杀人。   从看到关冰云到将齐王引来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穆砚之便着手布下这个堪称精妙的棋局,当真心思缜密。   曲柳江中,齐王已经蹚水走到关冰云旁。   岸边众人议论声不停。   “哎呦,居然是个世家小姐落水了!”   “可不是嘛,看着还是个未婚的。”   窃窃私语中,齐王抱着关冰云走上岸,刚一上岸,齐王立即将关冰云扔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齐王年逾四十,平日里花天酒地,身子早就亏空,抱着关冰云走了两步便喘的不行。   这一扔,关冰云身子摔在地上,呛出了几口水,终于悠悠转醒。   刚一睁眼,关冰云就见到齐王蜡黄的脸上带着涎笑,离她脸不过半寸距离。   关冰云尖叫着起身,“你干什么!”   齐王咧嘴,“关姑娘醒了,别害怕,你刚才落水了,是本王救你上来的。”   边说,他痴迷的目光在关冰云胸口处流连。   关冰云低头看去,脸色惨白。原来在水中折腾半天,她胸口襦裙的丝带早已松了,露出半边胸脯,都被齐王和周围人看了个光!   怎么会变成这样!   关冰云目眩神迷,落水前的记忆一一展现。   虽然她暗恨顾云瑶,但怎么会突然丧失理智,非要私下里害死顾云瑶……这不对!   关冰云捏紧手指,仔细回想。   当时她遇到了……孟晚霜,然后便觉胸中涌起怒火,一定要找顾云瑶算账。   是孟晚霜!   散魂香不是什么秘密,关冰云也曾听说过,家中长辈耳提面命让她好生防备,却不想她还是着了道,还是孟晚霜动的手脚!   关冰云怒火中烧,她不是傻子,衣衫不整被齐王救上岸,肌肤相亲,她的下场只有一个!   关冰云眼前一暗。   不过一个时辰前,她还做着太子妃的美梦。以关家的门第,和关夫人与潘皇后的交情,太子妃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她才不想和顾云瑶争什么,等她当上太子妃,顾云瑶、孟晚霜不都得对她跪下行礼!   但如今……   她只能委身齐王,做他后院十几个侍妾中的一位,连个侧妃都捞不到!她的一生都完了!   而这一切,都是孟晚霜的算计!   关冰云眼睛喷着火,目光正瞥见人群角落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   她猛的站起身,也不管自己还露着大半胸脯,快跑两步上前抓住那人头发,怒吼道:“孟晚霜,贱人害我!”   一旁围观的杜芝兰和周晨暮面面相觑。   杜芝兰露出看好戏的神色,异常兴奋:“这两个怎么打了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狗咬狗   月色高悬中天,曲柳江两岸虫声鸣叫不停,本是宁静祥和的夜晚,但岸边一圈人围观着关冰云撕打孟晚霜,议论纷纷,嘈杂不堪。   关冰云冲过来的一刻,孟晚霜心中便暗叫不好。   她也是被喊声吸引过来,不过她心中所期盼的乃是顾云瑶落水,颜面尽失。   可远远围观了一会,发现齐王从水中捞起的居然是关冰云,孟晚霜脑中警铃大作,察觉到不对。   她不知道顾云瑶怎么摆脱的关冰云,但看关冰云怒火攻心的模样,孟晚霜便觉不好。   她本想偷偷溜走,可关冰云反应太快,在人群中发现了意图逃走的孟晚霜,当下不再顾及面子,一把薅住孟晚霜的头发,将孟晚霜扯到面前。   下一刻,“啪啪”两个耳光,打得孟晚霜脚步踉跄。   孟晚霜脸上火辣辣的疼,头皮被拽的发麻。   “你个贱人,算计我?!”关冰云还觉不解恨,揪着孟晚霜衣领,往她膝盖踹去。   “关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晚霜本就身子骨柔弱,加之关冰云怒气冲冲,下了死力气,孟晚霜根本挣脱不了。   “哼,这时候你还来这一套?!”关冰云冷笑,“我告诉你,孟晚霜,如今我到了这步田地,什么都不怕!”   “今天我就要把你的脸划花,我看谁能救你!”   孟晚霜心中冰凉,她知道以关冰云今日的疯狂绝对能做出这种事!   谁能来救救她啊!   孟晚霜眸中盈着泪水,忙向围观人群看去,却绝望的发现,以往听她摆布的武成空早已被她抛弃,雍王又不在身边,竟无一人能帮她。   其实周围本有几个公子哥跃跃欲试,毕竟孟晚霜相貌柔弱,最能激发男子的保护欲。   但杜芝兰眼睛毒辣,早看了出来,她轻咳一声,对这几人说道:“几位公子切莫冲动,这两位姑娘间的恩恩怨怨我们不清楚,贸然上去可别惹是生非。”   话毕,她又低声说道:“你们听过武家公子武成空吧,他当初便是在上巳节上帮孟姑娘出头才落得这般田地。”   这几个公子哥神情一怂,忙问:“可我们听说,是武公子冲撞了音华郡主……”   杜芝兰也不辩解,只反问:“如果不听劝,可以上去试试。”   她这般劝,原本跃跃欲试的几人也歇了心。   再加上撕扯打架的皆是女子,男人上去劝架也不方便,是以再无人上前,都围观看着热闹。   杜芝兰满意一笑,凑到周晨暮身边小声道:“孟晚霜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喽!”   周晨暮点头,“狗咬狗一嘴毛!”   场中,关冰云扯住孟晚霜头发,毫不留情,一个巴掌接一个打下,孟晚霜左支右绌,不停躲避,仍被打了几个在脸上,娇嫩的脸蛋瞬间红肿一片。   孟晚霜被打急了,气的双目通红,再顾不得仪表姿容,一脚踹向关冰云小腿。   趁着关冰云吃痛的瞬间,她反手一巴掌打在关冰云脸上,嘴里骂着:“蠢货,我忍你很久了!这么蠢,活该被我当刀使唤!”   孟晚霜骂骂咧咧,脸上表情有些狰狞。一改往日柔和乖顺的白莲花模样。   围观的几个公子哥全带着震惊神色。   孟晚霜这形象,与她平日里表演的纯真善良相去甚远。   杜芝兰忍不住捂嘴乐,“哎呀哎呀,某些人露出真面目了!我看她一天天演的都累,亏她能装这么久!”   孟晚霜也知她不符合往日形象,但想到雍王和太子都不在一旁,她也无所谓了。   话毕,她揪着关冰云衣领,左右开弓,将关冰云打的大叫。   孟晚霜讥讽笑道:“蠢货就是蠢货,还跟我斗,你今后只能做个侍妾,还有什么资本和我斗,乖乖跪下,做我的狗!”   关冰云古怪一笑,“孟晚霜,你这幅样子,雍王殿下知道么?”   孟晚霜挑眉。   突然她脸色一变,往身后看去。   果见雍王穆碀之正神色复杂看着她。   刚才一幕,雍王全都看见了!   孟晚霜耳畔轰鸣,忙松开关冰云衣领,低眉顺目做柔弱状,看向雍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平常她一摆出这表情,雍王便会目露怜惜,可今日雍王看她时眼中闪烁不定。   孟晚霜忙扯出笑意:“殿下,你听我解释……”   身后关冰云猖狂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解释,孟晚霜你不如解释解释别的!雍王殿下,你还不知道吧,你仰慕的这个心思可不小,雍王妃可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她心里惦记的可是太子妃之位!”   “你闭嘴!”孟晚霜怒喝,“你别血口喷人!”   关冰云知道自己前途无望,反而放开了脸面,什么话都敢说。   关冰云冷冷道:“我只问雍王殿下,孟晚霜是不是从没回应你的心思,不拒绝,不答应,一直吊着你,这难道还不说明问题?殿下可好好想想吧!”   夜色下,雍王目光闪烁,并不答话。   孟晚霜脸色惨白,心里不停咒骂关冰云。   她见雍王神色,知道雍王肯定将关冰云的话听了进去,已经对她起了怀疑!   这可不行!   雍王可是她这几年费尽心思笼络的,万不能被关冰云这个蠢货挑拨成功!   思及此,孟晚霜眼眶一酸,半抬头望着雍王,眼眸中满是委屈。   “殿下……”她期期艾艾叫了声。   声音中满是脆弱,却并不狡辩,将坚强和委屈表演的淋漓尽致,当真惹人怜惜和疼爱。   雍王顿了下,眼中不由露出心疼,却不像以往一样,第一时间上前轻声问候和安慰。   半晌雍王才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天色晚了,孟姑娘还是回家吧……”   孟晚霜只觉一股寒意刺骨,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雍王真的怀疑她了……   身后传来关冰云古怪的笑声。   关冰云贴着孟晚霜的耳畔轻声道:“我是要在齐王后院过后半生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们俩的账还没完!”   孟晚霜如坠冰窟。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多年经营的好名声,和雍王的喜爱,居然一夜之间崩塌! 第一百零四章 改变   画舫上,顾云瑶目瞪口呆看着岸上一幕幕。   关冰云居然和孟晚霜撕扯起来,真是令她惊讶不已。   顾云瑶别过脸,盯着穆砚之问:“这便是好戏?”   穆砚之点头,“狗咬狗,不好看么?”   顾云瑶忍不住别过脸偷笑。   这个比喻真是完美。   笑完了,她又装作无意问:“可是这么说,对孟姑娘不太好吧……”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句试探的话脱口而出,拦都拦不住。   话一出口,她只觉胸膛心脏剧烈跳动,静谧的画舫中,似乎清晰可见。   良久,她听到耳畔响起一声轻笑。   如抚弦叩玉,霎是好听。   穆砚之笑道:“说的也对,狗狗这么可爱,怎么能侮辱狗狗。”   一刹那,顾云瑶只觉心跳停滞。   他对孟晚霜的态度……是不屑,是无视,绝不是……偏爱或是喜欢。   这完全不同于原着。   沁凉的微风迎面吹来,月光昳丽璀璨,在河水中投射下粼粼波光。   顾云瑶呆呆的盯着穆砚之。   穆砚之回望她,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问:“怎么,你似乎很在意我对孟晚霜的评价?”   在顾府他便发现了,瑶瑶也不知怎么的,似乎总将他和孟晚霜有意无意往一块凑。   没想到,三年后,她仍对孟晚霜格外在意。   这份在意如此强烈,顾云瑶自以为掩盖的很好,却不知以穆砚之的敏锐,早已察觉。   穆砚之想不通。   孟晚霜这个满身满心写满算计和谋划的女人,哪点值得瑶瑶费心关注?   可想不通归想不通,穆砚之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他对孟晚霜的不屑和鄙夷展示出来。   他要告诉顾云瑶,我真的不喜欢她。   你,明白么?   穆砚之浅笑回望她。   看着顾云瑶耳根渐渐染上晚霞的绯红,看着她惊慌失措的别过脸。   穆砚之明白,他的小姑娘如此聪明,果然懂了。   点滴星光跳动,曲柳江中清冷的月光铺洒,两岸树影婆娑,投射下高大的身影。   顾云瑶花费了许久时间,才平复好心情。   随即,她故作镇定道:“我……我看到芝兰和音华了,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穆砚之“唔”了一声,随即道:“现在怕是不妥吧。”   他指了指少女垂肩的长发。   刚才和关冰云打斗中碰掉了金簪,顾云瑶这才发现头发一直披着。   这幅样子可不能见人。   穆砚之打了个手势。   不过片刻,朝安低眉顺目自黑暗中走来,弯腰双手奉上一个紫檀匣子。   穆砚之顺势打开。   匣子中铺着宝蓝色绣菩提纹的织锦布匹,上面静静放着一只金丝缠蝶流云簪,月光下,蝴蝶上的须子轻轻颤抖,惟妙惟肖。   这簪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穆砚之拿起簪子,看了朝安一眼。   朝安心领神会,点头退下。   穆砚之这才走到顾云瑶近前,问:“时间仓促,只能买到这个。”   这簪子贵重,顾云瑶知道极为不妥,可她也不能披头散发回去。   顾云瑶轻声道:“今日借殿下的簪子用一用,日后一定奉还。”   话毕,她轻手轻脚接过簪子,咬在嘴里,双手绕到背后,捋顺长发开始盘发髻。   今天出门是听春绾的发髻,听春手巧,总爱绾些繁琐复杂的发髻,顾云瑶根本学不来,只能匆匆绾个最简单的,将金簪插上,整理下碎发,草草完事。   “怎么了?”顾云瑶绾发后,见穆砚之一直盯着她,不由问道。   “唔……”   穆砚之突然伸手,轻轻拂过她细白的脖颈,将一缕粘在脖颈上的碎发别到一旁。   穆砚之淡淡一笑,“现在好了。”   月色下,他长眸微阖,精致无双的淡色唇线挑起弧度。   顾云瑶只看了一眼,好似被火灼烧一般,忙移开视线。   “我……我走了!”她一把接过兔儿灯,转身匆忙跳下画舫。   仿佛多待一刻,心脏便会跳出胸膛。   身后,传来男子低低的笑声。   顾云瑶耳根发红,又羞又恼,也不回头,径直快步走回人群。   直到此时,她才驻足往回看去。   但离得远了,只能看清画舫暗沉沉的轮廓,却看不清船上的人。   顾云瑶咬了咬下唇,转身离开。   “芝兰。”顾云瑶走到杜芝兰和周晨暮身后,叫她们二人。   “瑶瑶!”杜芝兰正和周晨暮讨论的热火朝天,一见她来,吓了一跳,随即满脸担心问她:“你去哪了!我和音华找你半天。”   顾云瑶歉意笑笑,“我也在找你们,可这里人多,愣是没找到。”   此时岸边关冰云和孟晚霜的撕扯到了尾声,围观的人群大多散去,杜芝兰见到顾云瑶,也不理会旁的,拉上她和周晨暮往回走。   一路上,杜芝兰将关冰云落水一事细细讲了,生怕顾云瑶错过这出好戏。   顾云瑶虽然在船上看了整个过程,却装作第一次听。   听到精彩处还给杜芝兰鼓掌叫好,杜芝兰自信心爆棚,越讲越激动。   杜芝兰道:“可惜你没看到雍王殿下的脸色,哎呀,那可精彩!回去后,雍王肯定和孟晚霜一刀两断!”   顾云瑶面上点头,心里却不太认同。   原着中雍王穆碀之可谓是深情男二的典范,对孟晚霜不离不弃。   但她又想到,如今穆砚之对孟晚霜的态度也不同于原着,那是否说明……雍王的态度也可能变化?   如果雍王也并未按照原着中发展,是否说明这个世界和原着是不一样的,而男女主角……也许不会在一起。   穆砚之和孟晚霜……不会在一起……   顾云瑶有片刻失神。   她说不清心中的感受。   一方面,这说明她以前撮合男女主角的努力都白费了,而她也将失去最大的依仗——原着,如果情节脱离原着,那她将不再知晓未来。   但另一方面,她却又有些隐秘的欢喜。   “瑶瑶?瑶瑶?你有在听么?”   “啊?”顾云瑶忙答应,“我刚有些走神。”   杜芝兰噘嘴看她,“瑶瑶你怎么了?我和音华正问你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发髻都换了,还有这个簪子,是你原来的么?”   “还有你手上的这个……”周晨暮辨认了半天,“是兔儿灯?你怎么买了个这么丑的灯?” 第一百零五章 兔儿灯才不丑   听得这话,顾云瑶立即不满,反驳道:“哪里丑了,你们看看这兔子耳朵、眼睛,都可爱!”   话毕,她还将兔儿灯抱了起来,像抚摸真兔子一般,摸了摸兔耳朵。   杜芝兰:“……”   周晨暮:“……”   周晨暮挪步到杜芝兰旁,贴着她耳朵问:“芝兰,那灯你看出哪里可爱了么?”   杜芝兰猛的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绝望。   果然,有问题的不是我!可瑶瑶的审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奇怪了?   两人目光过于炙热,顾云瑶也发觉不对。   她有些不自然的放下手中的灯,理了理鬓发掩盖尴尬,“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看这灯都是别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随便说丑多否定别人的成果啊!”   杜芝兰满头问号:“可做成这样,都卖不出去,我们肯定也没有办法啊?”   顾云瑶:“……”   说的好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周晨暮眸中精光一闪,试探的问:“瑶瑶,你是和齐公子出去了么?”   杜芝兰恍然大悟:“是啊,你和齐公子怎么样,还没跟我们说呢!”   “你还好意思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顾云瑶拧着杜芝兰的耳朵质问:“你说,你什么时候和我哥哥沆瀣一气的!”   “哎呦哎呦,疼!”杜芝兰叫唤,“这怎么叫沆瀣一气呢,齐公子人品端庄,家世匹配,我也是想帮帮你嘛,所以最后呢,你们俩成了么?”   顾云瑶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别乱说话,我和齐公子只是朋友关系。”   一听这话,杜芝兰面露失望,“你拒绝了啊,齐公子你都拒绝,瑶瑶你别骗人了,你就是心有所属了!”   周晨暮附和:“既然拒绝了齐公子,瑶瑶你怎么还出去那么久?”   这两人倒是挺敏锐的。   顾云瑶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在曲柳江畔随意走走。”   杜芝兰眯起眼,“不对,肯定不对。你换了发髻,还换了簪子,你说实话,你跟谁出去幽会了!”   幽会?!   顾云瑶脑海中莫名浮起画舫上穆砚之递过簪子那一幕。   她忙收回心神,一脑瓜崩敲在杜芝兰额头,“什么幽会!别胡说八道!马车快来了,赶紧回去吧。”   话毕,她当先一步,甩开两人走开了。   杜芝兰在身后穷追不舍,叫嚷着:“哎,不是吧,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们俩啊!”   顾云瑶充耳不闻,快步走到路口处,车夫早已赶着马车等候多时。   她率先上了马车,等了一会,杜芝兰和周晨暮才气喘吁吁跟上。   三人到位,车夫赶着马车渐渐驶离曲柳江。   一路上,杜芝兰仍不停追问,问的顾云瑶烦了,出手狠狠拧了几下她的脸,才让杜芝兰闭了嘴。   一直到了顾府门前,顾云瑶跟两人道别,下了车。   车上,只剩了杜芝兰和周晨暮二人。   杜芝兰仍在八卦,“绝对不对,瑶瑶肯定是和谁出去了。可是到底是谁呢,平日里也没见她出门,去宴会也多和我们一起,她能私下认识谁呢?”   杜芝兰喃喃自语,周晨暮听了心头一紧,一个身影浮上心头。   不会的,不会的!   周晨暮冷汗直流,在心中不停呐喊。太子哥哥怎么会和瑶瑶有关系呢,一定是自己想错了!   *   顾云瑶下了马车,进了顾府大门,到了明希院外,听春和听雨早已等候多时,见了她都迎上前。   听雨当先问:“姑娘回来了,可饿了,我叫小厨房置办了些点心和夜宵,姑娘可先吃点。”   顾云瑶正好腹中饥饿,赞赏点头,将手中的兔儿灯递给听春,吩咐道:“这个灯给我找个地方挂起来。”   见两人神色,顾云瑶立即道:“不许说它丑!”   听春听雨:“……”   对灯的议论顾云瑶早就听够了,这两人未开口,她都知道她们要说什么。   听春嘴角抽搐,“姑娘的喜好挺别致的。那奴婢将灯挂在院中的梨树上,晚上也能看,如何?”   顾云瑶摇头:“放在我屋里吧。放外面风吹雨打万一坏了可不好。”   听春劝道:“姑娘,这灯笼火烛之类的,放在屋里怕是不妥当,若着火了可不好,且万一有烟味恐会呛到你。”   听春说的也有理。   可顾云瑶一见兔子红红的圆眼,心头便好似软成一滩水。   “不,就放屋里,悬在我床头,我无事。”顾云瑶吩咐。   见她执意,听春和听雨悄悄对视一眼,不再反驳。   顾云瑶随后更衣换上家常轻便衣裳,又用了些点心和汤水,盥洗后,回了寝屋中。   一进里屋,就见床头悬挂着那盏歪歪扭扭的兔儿灯。   屋内没有点其他灯烛火焰。   只有兔儿灯中燃着一豆的灯火,撒下朦朦胧胧昏黄的光晕。   听春服侍顾云瑶躺下,将榻边的纱帐轻轻放下,起身退下。   屋内静谧安逸。   只有半开的窗牖中,接连不断吹拂的沁凉风声,带去一丝声响。   顾云瑶躺在榻上,晚间曲柳江畔的一幕幕在心头纠结不散。   她翻腾了半天还是睡不着,索性起身拿着兔儿灯,走到窗边欣赏起夜色。   月光澄澈皎洁,窗牖外柳树垂下枝条轻轻摆动。   兔儿灯在缟素般的月色下一闪一闪。   顾云瑶伸出右手食指,点在兔耳上,喃喃低语:“你说他是什么意……”   亲手做灯,又送给她。   只想了想,顾云瑶便觉脸颊发烫,她捂住双颊,对自己道:“别想了,顾云瑶!”   可嘴上说着,脑中却接连浮现起画舫之上,穆砚之萧萧肃肃的身姿。   “啊啊啊!”顾云瑶咬着下唇,一指兔儿灯,“都怪你!害我睡不着!”   她完全把兔儿灯当成了穆砚之,指着兔子恶狠狠说:“都是你的错!”   面对她无缘无故的指责,兔子红滚滚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   顾云瑶突然泄了气。   门外传来听春的问话:“姑娘?你醒了?”   顾云瑶忙回她,“我这便去睡,没事,不用进来。”   她提着兔儿灯,挂在床头的银钩上,掀开纱帐上了榻。   但纷扰的记忆和思绪仍缠绕在她心头,经久不散。   这一夜,顾云瑶辗转反侧,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后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一百零六章 秋闱将至   翌日,顾云瑶被听春叫醒时,萎靡不振。   幸好今日无事,她用过早膳后打算睡个回笼觉。   不想,刚陪宋氏用过早膳,回了珧光阁中,听春通报顾泷来了。   顾泷挑帘进来,见了顾云瑶先问:“早膳便想问你了,眼下一片青黑,怎么了?”   顾云瑶半阖着眼,“昨晚没睡好罢了。哥哥怎么来了?”   顾泷并未立即回答她,视线移到案桌上的兔儿灯,楞了一下。   顾云瑶忙给听春打了个眼色。   听春早起收拾寝屋,怕兔儿灯有烟味呛到顾云瑶,便将灯拿到外间,想散散味道。   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正巧被顾泷瞧了个正着。   顾云瑶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她只觉顾泷看着兔儿灯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凛冽。   顾云瑶笑着打圆场:“是我昨晚买的灯,听春,快拿进去。”   顾泷点了点头,似乎相信了她的话,并未追问。   顾云瑶问他:“哥哥今个来是有事么?”   她心里早已料到,顾泷肯定会追问昨夜齐景安一事。   可没想到,听她这么问,顾泷点头道:“下月便是秋闱,这月我打算闭门读书,想跟你提前说一下,娘那里你多费心照顾。”   顾云瑶一听这个立即点头。   顾泷又吩咐了一些大房的诸多事务,絮絮叨叨半点不提齐景安。   终于,顾云瑶忍不住了,反而问他:“哥哥来就这些事?”   顾泷狡黠的眨眨眼,“怎么,怕我问你齐公子的事么?齐公子跟我讲了,你们俩之间的事,我过问什么,你不喜欢便不喜欢,不必过意不去。”   顾云瑶不防他如此善解人意,心里有些感动。   “好啦,我也该回去了,这段时间瑶瑶辛苦些。”顾泷撂下茶杯,示意顾云瑶不用送了,带着松风出了珧光阁。   但刚一跨过门槛,顾泷抿起嘴角,笑意消失。   他冷着脸吩咐松风:“等会派人去查那个灯笼,还有瑶瑶昨晚到底去哪了。”   松风一一应下。   顾泷想了想又道:“等会给景安送封信,让他振作点。”   松风挠了挠头,小声问:“可少爷,你刚还在屋里跟姑娘说,不管她和齐公子的事……”   顾泷瞪了他一眼,“你是越活越回去么!不过是糊弄瑶瑶的话,她刚拒了齐公子,我若再跟她提,她肯定不愿听,如今我以退为进,瑶瑶肯定感动,至于以后……”   时间还长着,齐景安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松风疯狂点头,“少爷聪明,是小的驽钝了,奴才这就给齐公子传信。”   顾泷满意点头,主仆俩说着闲话慢慢离开珧光阁。   *   大燕朝的秋闱在八月举行,正是桂花飘香、秋果累累的季节。   秋闱中乡试需要进行三天,从八月初四开始,到八月初七结束。   通过乡试的考生,才可以参加下一级的会试,考中后被称为贡生。只有贡生才能参加殿试。   顾府这一辈中,只有顾沐考取了功名,但名次落后,只草草领了个官。   顾涣早就疯了,而三房的顾洄已经十一了,却只读了《论语》,整日不想着读书,只会偷鸡摸狗。顾老太太早已对顾洄失了期盼。   顾府只剩顾泷一人,能搏一搏功名。   这么多年,顾老太太早想让顾泷去试试,顾泷在攀山书院读书时,成绩便稳压顾沐一头,顾老太太早就对他饱含期待,却不想这几年,顾泷一直待在家中,说什么也不去科考。   可顾泷那性子,顾老太太又管不动,只能听之任之。   如今顾泷终于想开了,主动要去参加秋闱,顾老太太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对此事异常关注。   顾老太太吩咐小厨房日日变着花样给顾泷补身子,还勒令顾府上上下下,无事不要去打扰顾泷。   顾泷在最后这一月,一头扎进书房,闭门读书。   大房的气氛也渐渐紧张,到了八月,更是人人面带焦虑。   宋氏每日早起,先要去顾泷书房外巡视一圈,才能安心回去用膳。   顾云瑶知道此事后哭笑不得,劝她:“娘,哥哥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了。”   宋氏捂着胸口叹气:“他这整日不出门,我也见不到,心里怎么能放得下。”   顾云瑶挽着她臂弯,不停劝慰:“今个八月初一,哥哥估计快出来了。娘,你还是先准备好哥哥秋闱需要的东西吧,我听说,考试时考生都不许穿夹袄入场,是真的么?”   “是呢!是怕考生在夹袄里面缝小抄,所以特意改了规矩,一律只能穿单衣。”宋氏说道:“你倒提醒我了,秋天天凉,你哥哥还得在里面住三天,一件单衣绝对不成,我得多给他带两件……”   顾云瑶点头附和:“是啊,还有吃的,得提前吩咐小厨房做好,带些不爱坏的。”   宋氏点头:“烤饼最好,只是肯定吃不香,顶天了能吃饱。”   两人商议着此事,宋氏被转移了注意力,渐渐放下心中担忧。   两人正聊着,忽然秋棠来报:“夫人,三姑娘,少爷出门了!”   宋氏忙拉了顾云瑶一同去前去书房。   书房中,顾泷刚吃过些点心,见两人来,先笑了:“娘,瑶瑶,你们来的倒是快。”   宋氏见到顾泷自然开心,问了几句学问做的如何。   顾泷扬眉:“也不看看我是谁儿子,娘你就放心吧,我一出马,保管金榜题名!”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谦虚。”宋氏嗔他,“见你气色不错,我也放心了,正好瑶瑶提醒我了,我和秋棠回去给你准备些考场需要的东西。”   顾泷和顾云瑶忙起身送别宋氏,走到书房门口,忽见一人站在门外踱步,似乎犹豫要不要进来。   顾云瑶眼尖,立即叫了一声:“大哥哥,你这是?”   来人正是顾沐,他着了身藏青色长衫,眼下一片青黑,脸色灰白,整个人憔悴不堪。   他不自在的点了点头,看向顾泷,“我……我是想来将这个给泷弟的……”   话毕,顾沐从袖中掏出一个签子,“是在相国寺求的,保佑泷弟高中,也算我的一片心意。” 第一百零七章 解元   闻言顾泷有些惊讶,随即收下签子点头道谢。   顾云瑶关切的看着顾沐,“大哥哥,你这几日没休息好么?”   顾沐一惊,勉强笑着:“没有……啊,不,我是说,对,没休息好,只是没休息好……”   他双眼无神,躲躲闪闪,似乎怕两人看出什么,顾沐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身离开。   看着顾沐远去的背影,顾云瑶有些担忧:“大哥哥这是怎么了?”   顾泷漠不关心:“谁知道,许是缺银钱吧,他把随身的玉佩都典当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泷摸着下巴回忆:“半个月前吧,松风上街无意看到的。你知道松风,絮絮叨叨,回来跟我提过一次。”   顾云瑶有些不安:“大哥哥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平日里顾沐为人和善,顾云瑶对他印象不错。   顾沐嗤笑一声:“关心这个干甚,他有爹有娘的,有人操心,我们不用理他。”   顾云瑶张了张嘴,一想秋闱将至,这可是顾泷的大事,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也就不再多说。   “也是。”顾云瑶点点头,看着顾泷郑重说道:“哥,不管如何,我和娘最关心的都是你的身子。秋闱也不过是一次考试,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我和娘会一直陪着你。”   顾泷愣一下,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说。   随后,他笑了下,一把抱住顾云瑶,将下巴搁在她头顶,“瑶瑶放心,哥哥有分寸的。”   顾云瑶静静的让他抱着。   过了半晌,顾云瑶才道:“可以啦,多大人了,还要搂搂抱抱。”   顾泷松开手,面带委屈,哭唧唧说着:“瑶瑶好无情,是不喜欢哥哥了么?”   “……怎么可能……”顾云瑶无奈,反手抱着顾泷,怕了拍他的后背。   顾泷这才破涕而笑,“我说的嘛,瑶瑶最喜欢我!”   *   转眼八月初四已到。   正是秋的季节,京都街衢上满是金黄的落叶,洋洋洒洒铺了一地,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考场外聚集了大量马车和行人,宋氏和顾云瑶也赶了马车,送顾泷入场。   见到车外熙熙攘攘的考生,宋氏更是担忧和心焦。这几夜,宋氏辗转反侧,根本睡不好。   反倒是顾泷,好像不是他考试一般,脸上担忧全无,如往日一般懒散得很。   快到门口时,堵的水泄不通,根本没有马车通行的地方。   顾泷率先下了车,“送到这就可以了,娘,你带着瑶瑶回去吧。”   宋氏六神无主,“啊,好,泷儿你再看看有什么遗漏的东西没有……要在里面待三天,这可怎么待啊……哎,娘给你的东西你放在身上了么?”   顾泷无奈从袖中掏出一段红绳,红绳尾巴绑了个荔枝、桂圆和核桃。   “带了,不过娘,带这个是何用意?”   宋氏嗔他:“这三样东西都是圆的,取个连中三元的好彩头。你挂在身上,可别弄丢了,还有吃的喝的,松风都给你带全了么……”   宋氏禁不住絮叨起来,顾泷一一听了。   眼见着快到时辰了,顾云瑶忙拉住宋氏臂弯,安慰道:“娘,快让哥哥过去吧,误了时辰可不好。”   顾泷悄悄松了口气,望着顾云瑶,偷偷比了个大拇指给她。   顾云瑶偷偷点头,不停安慰宋氏,宋氏才点头让顾泷赶紧离开。   顾泷拜别宋氏,顺着人潮往考场方向去了,渐渐消失不见。   宋氏和顾云瑶一直坐在马车上,眼见着再看不到顾泷,才驱车离开。   *   顾泷经过官兵搜身,顺利进了考场中,他被安排到一个靠右的隔间,三面简陋的木板挡住左右和后方,只有前面留了半截口子,用来发放试卷。   隔间中只放了一个小案桌,上头摆了烛台和半截蜡烛,地上放这些凌乱的枯草,空气浑浊异常。   世家贵族的公子哥要在这里住上三天,真得脱一层皮。   顾泷却毫不在意,将包裹放在一侧,施施然坐下。   他神色自若,面容平和,只静静坐在案桌前,等待时辰到的那一刻。   敲锣声在走廊中响起,监考官带着一叠试卷经过一个个格子间,将宣纸发放。   顾泷接过试卷,却并未第一时间查看。   他平静的盯着烛台上熄灭的蜡烛,心底涌上一段回忆。   那是个冬日,顾泷不过七岁,那年的初雪来的早了,漫天细小的雪花纷纷飘扬,洒在明希院的回廊之上。   那时的顾泷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整日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又是一次他不好好读书,被顾成慎抓了个正着。   顾成慎罚他站在院子中,雪花飘零,落在他衣领中,冻的他直打寒战。   正这时,他见到正屋门扉被轻轻拉开了口子,小小的顾云瑶吃力的拿着一把油纸伞,蹬蹬蹬跑到他跟前,费力撑开伞,挡在他头顶。   “哥哥不怕,瑶瑶陪你一起,不冷。”小小的顾云瑶糯糯的叫他。   她身量小,油纸伞歪歪扭扭,她只能咬着牙努力撑着,脸蛋涨的通红。   顾泷皱眉:“你来干什么!不关你的事,赶紧回屋去!“   “不行啊。”顾云瑶担忧的看看天,“哥哥自己站在这,肯定冷,瑶瑶给你打伞,就不冷了!”   顾泷吓她:“等会爹出来,肯定一起罚你!”   顾云瑶被他一吓,害怕的哆嗦了一下,随即又笑了:“那也没事,我陪哥哥一起罚站,我不怕!”   她小脸冻的红扑扑,眉眼弯弯,唇角的梨涡笑意满满,仿佛和顾泷一起罚站是天大的喜事。   顾泷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怕了你了!我的小祖宗啊,我抱着你,省得你鞋子湿了。”   顾泷叹气,抱起顾云瑶,顾云瑶撑着伞,漫天风雪中,两兄妹一起静静罚站。   后来,顾云瑶撑不住,在顾泷怀中睡着了,顾泷抱着她又站了半个时辰,才被顾成慎叫了停。   书房中,顾泷冻的全身发抖,小心翼翼将熟睡的顾云瑶放在软榻上。   一旁的案桌前,顾成慎问:“泷儿,你可知道我为何罚你?”   顾泷乖乖站好,“因为孩儿贪玩。”   “这只是其一。”顾成慎站了起来,将烛火按灭几分,“你要时刻记得,你是你娘的儿子,是云瑶的哥哥,若有朝一日,爹爹不在,不能再庇佑她们,只有你能承担起这个责任。” 第一百零八章 会元   那时的顾泷才七岁,还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也不相信,父亲有朝一日会离他而去。   那时的顾府,安逸祥和。书房外是漫天飞舞的雪花,但书房中是静谧的美好。   宋氏研磨,顾成慎提笔写诗,顾泷陪顾云瑶翻着花绳。   红泥火炉静静烧着水,角落的三足紫铜香炉缓缓飘出青烟,那是顾泷能想起来的,最美好的团圆。   而今。   十年时光,顾成慎化为枯骨,他也长大成人。   这场景真应了顾成慎多年前的那句话。   顾泷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冰冷寒凉,不带一丝情绪。   他看了看试卷,第一题只有四个字:“不以规矩”。   这是选自《孟子·离娄上》,原文乃是:“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   要以此为中心,写一篇论述。   顾泷只思考了半刻钟,便研磨,提笔,沾满墨汁,挥笔间写下答案:“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这一刻他等待了数年,磨练了许多个日夜,从今以后,他要一点一点去争、去抢,去拿到权力,来保护娘亲和瑶瑶。   爹,你当年说的一切,我都明白了,我也不会辜负你的期盼。   顾泷在心中默念,提笔答题,一气呵成。   *   三天后,考生纷纷出了考场。   宋氏和顾云瑶早在外面等候多时,见顾泷走出考场,两人忙迎上前去。   待了三日,顾泷消瘦不少,脸颊有些凹陷,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但精神头却不错。   宋氏心疼的不行,忙拉着顾泷上了马车。   顾泷回了家,径直回屋补觉,睡了整整一日才缓过来。   又过了三日,便是放榜的日子。   这日鸡鸣刚过,顾老太太已起了身,穿戴整齐在万寿堂中坐好,她又吩咐虹霞将三房的人都叫了过去,陪她一起等消息。   顾云瑶和宋氏到的时候,人已经齐了。   顾老太太见只有她们俩,皱眉问:“泷儿怎么不来?”   宋氏尴尬回答:“泷儿说他一会来。”   顾云瑶心底偷笑,虹霞传话后,顾泷直接说他不来,问他原因,顾泷便道:“我高中是一定的,何必巴巴等着消息。”   宋氏骂他骄纵,顾泷反而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不谦虚了。”   宋氏无法,只得拉着顾云瑶来了万寿堂。   此时顾老太太问起,宋氏也不能如实回答,只能编些谎话搪塞过去。   顾老太太听她回答,不满的蹙眉,却也说不出别的,挥了挥手让她们落座。   倒是一旁的二夫人刘氏听了这话,用帕子捂着嘴,怪笑:“我看泷儿这是害怕的不敢来听消息吧,也是,毕竟秋闱多难,有那么多人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中一个进士,像沐儿这样一次考上的少啊!”   三夫人徐氏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泷儿十七才去考试,可不像沐儿,十五就上了考场。”   刘氏骄傲的扬起下巴,“沐儿从小到大就是让我省心。”   顾沐可是早早考取了功名,又取得了官位,顾泷是个什么东西,学了这么多年都不上考场,肯定是学无所成!害怕才不敢去!   越想,刘氏心中越肯定。   她打心眼不希望顾泷秋闱高中。   一直以来,她处处都被大房压一头,只有顾沐考取了功名,稳稳压了顾泷一头。如果顾泷此次也考中了,她唯一的骄傲都将没有……这让刘氏怎么忍受!   老天保佑,一定让顾泷落榜!   刘氏在心中暗自祈祷,面上却不动声色。   顾老太太嘴上低声念着佛号,干枯的手指捻着佛珠,显然心中焦虑万分。   宋氏也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口,心中焦急。   满屋子人中,只有顾云瑶镇定自如。   她相信顾泷,顾泷一定会成功。   万寿阁中,众人心思莫测,恰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门扉晃动,松风气喘吁吁出现在众人面前。   顾老太太手中佛珠猛然停止,瞪大双眼看着松风。   松风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只伸出右手做了个“一”的手势。   顾老太太呵斥:“快说!”   一旁的刘氏扯着嗓子道:“可别是没考上吧……”   “夫人,三姑娘,少爷中了!”松风喘着粗气:“少爷第一名!是解元!少爷考上了!”   屋内哗然一片!   刘氏面色惨白,徐氏也面有不忿。   顾老太太抚着胸口,止不住的激动喘气。   宋氏眼窝子浅,已经趟下泪了,“泷儿……泷儿考上了……”   顾云瑶心中早有预料,仍是惊喜万分,万没想到顾泷居然考的如此好!   这也是顾府众人都没想到的。   消息长了翅膀般,很快飞到顾府各个角落。   听到消息时,顾沐执书的手一顿,默然片刻轻声道:“泷弟比我聪慧,有此成绩是必然。”   顾府三房心思各异,顾泷却不甚在意,他还要准备下一场会试。   会试于八月十四,在礼部举行。考中后称为贡生,第一名是会元,二至五名是经元。   而只有通过会试,才有资格进行殿试。   顾泷参加会试仍是面色懒散,好似对此毫不在意,宋氏有了经验,也稳重多了。   参加会试的考生比上一次少了许多,礼部外,车马行人都稀少多了。   这次等待发榜的日子没有上次难熬,毕竟有了上次经验,顾府上下对顾泷的实力有了了解,深信顾泷通过会试的几率很大。   但发榜后,顾泷的成绩仍是轰动整个顾府,甚至整个京都。   会元!   又一个第一!   上次的解元,私下里有不服顾泷的,还可以说是顾泷侥幸得来的,可这次的会元,明眼人都知道,这可不是运气好便能拿到的。   通过了会试,下一级便是殿试。   顾泷成绩斐然,殿试之上,恐怕跑不出前三甲,金榜题名已是一定,就看安庆帝会点哪一个位置给顾泷。   但不管如何,顾泷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即将登上大燕朝的官场。   很多嗅觉敏锐的世家贵族,会试结束后便开始登门拜访宋氏,甚至许多不认识的贵女,都纷纷给顾云瑶下帖子,请她前来做客。   自顾成慎死后,顾府没落,已经整整七年有余。   而今,随着顾泷的崛起,顾府悄无声息的渐渐回到了京都世家高门的圈子中。   谁都明白,顾府怕是要翻身了。 第一百零九章 殿试   殿试很快如期而至。   正屋内,顾泷着了藏青色长衫,领口处填着玄色的脖围,衣衫角绣着暗纹松树,枝繁叶茂。腰间配了湖纹夔龙羊脂玉。   长衫及至小腿,露出脚踩的云纹乌皮靴,衬得少年腿长腰细。   顾泷面容英隽,曾经懒散的脊背如今挺得笔直,只有狐狸眼中,仍带了三分慵懒。   翩翩少年,君子如玉。   宋氏上下打量他,眼窝里噙满泪水,“当年你爹爹便是穿着这身去的殿试,你如今……你如今……”   她说不下去了,别过脸默默流泪。   顾云瑶忙挽住宋氏的胳膊,撒娇道:“娘,今个是哥哥殿试的日子,可不能哭!”   “哎,娘知道。娘是太高兴。”宋氏抹了抹眼角,“泷儿如此争气,你爹泉下有知,肯定高兴。”   顾泷掀开前襟,朝着宋氏跪了下去,“娘放心吧,这只是孩儿的开始。”   他扬起嘴角,狐狸眼狡黠的闪着光。   顾云瑶一愣。   眼前的顾泷既熟悉又陌生。   他好似明珠,熠熠生辉。光芒凌厉,势不可挡。   正屋外传来松风的声音:“夫人,少爷,时辰快到了。”   顾泷再次跪下,拜别宋氏,摸了摸顾云瑶头顶,随即踏出正屋。   到了顾府门口,马车已经停好,不同于以往大房有些老旧的马车,这辆马车乃是顾老太太钦点,给顾泷换的,雕花涂漆,奢华异常。   顾泷挑眉,嗤笑一声,上了车。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缓缓行到皇宫门口,顾泷单独一人下了车,搜身,进了宫门。   殿试将在金銮殿中举行,由安庆帝亲自出题。   顾泷甫一入宫门,便有小内侍领着,带到金銮殿前的广场上。   广场上置办了些案桌和椅子,供考生休息和等候。   “泷兄!”   顾泷正环顾四周,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居然是齐景安。   “我就知道你可以!”齐景安笑着打招呼。   顾泷挑眉:“你也通过会试了,同喜同喜。”   齐景安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是最后一名进的,哪里比得上你。”   顾泷曼斯条理点头:“这倒是实话。”   真是十分欠揍了。   不过齐景安了解他的性子,只笑着摇摇头。   顾泷看见金銮殿前,聚着一群人,似乎围着中间的人高谈阔论,不由问:“这是怎么回事?”   齐景安看了一眼答道:“你来的晚不知道,那是太子殿下来了。”   顾泷一怔。   齐景安靠近他耳畔低声道:“你不知道,今个太子殿下亲自来招待我们,平易近人,跟上巳节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我看未必吧。”顾泷嗤笑一声。   带个面具或许可以骗过其他人,但骗不过他。   穆砚之是个心思多么深沉的人,顾泷最为清楚。   齐景安不明所以:“泷兄,你这是何意?”   顾泷不解释:“随口一提,你若想去,便去跟太子请个安吧,我就不去了。”   齐景安愣住,“你这是为何?”   “没什么,就是不想。”   齐景安左右为难,最终他咬了咬牙,心一横,“那我也不去了!”   他虽然不知道顾泷这般做的理由,但顾泷比他聪明,只要跟着顾泷,总没有错。   见他如此,顾泷怔忡片刻,失笑道:“齐兄你……”   随即顾泷笑着摇头,轻声道:“齐兄,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一件事,太子只是太子,我们这群贡生将来进入官场,都是效忠于陛下的。”   最后一句顾泷饱含深意,深深的看了齐景安一眼。   齐景安不由打了个寒颤,明白了些什么。   “可如今陛下对太子殿下赞赏有加……”齐景安小声问。   顾泷笑了笑,反问了句:“是么?”   齐景安不再言语,冷汗直流。他看向被众人簇拥的穆砚之,心里冒出一句话: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再看顾泷,他面色慵懒,好似刚才那番大逆不道的发言不是出自他之口。   齐景安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平复下心情,心中坚定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紧紧跟着顾泷。   恰在这时,金銮殿前立了个小内侍,通知考生入场。   人群安静下来,排队依次进入金銮殿中。   顾泷和齐景安不着急,慢悠悠坠在人群后,等前面走完再进。   正这时,穆砚之走了过来,看向二人,点了点头:“顾公子,齐公子。”   齐景安受宠若惊,忙殷切行礼:“太子殿下。”   顾泷懒洋洋抬了抬眼,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穆砚之抬手叫了起,“顾公子连中二元,孤一直想要见一见。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不知为何,齐景安感觉这话,带了些讨好的意思。   顾泷道:“不敢当。”   三个字,被顾泷说的拒人千里,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穆砚之眯起眼,看了顾泷一眼,感觉有些棘手。   他如今是太子,身份贵重,又放下身段有意和顾泷交好。可顾泷的反应出乎他意料,居然如此冷淡,倒像是和他有恩怨。   穆砚之暗忖,难道顾泷知道了他以前的身份。   以顾泷的聪明和敏锐,倒是有可能。   可如此一来,倒有些难办。   顾泷挑了挑眉,自顾自道:“到我了,殿下恕罪,草民先走一步。”   话毕,草草行了一礼,也不看穆砚之一眼,自行走了。   这般无礼大胆,吓得齐景安出了一身冷汗。   齐景安忙道:“太子殿下恕罪,顾公子他只是快要殿试,心情急躁……”   哪知穆砚之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齐公子知道的倒是多。”   穆砚之面上仍如春风拂面,但看向齐景安的狭长眼眸中,含着审视和厌恶。   这话冰冷幽深,听不出喜怒,齐景安却敏锐察觉话中的不满和敌意。   他立即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太子为什么对他有这么深的敌意?   得罪太子的不是顾泷么?   齐景安战战兢兢,不敢再说话。   好在穆砚之并未久留,见顾泷离开,他看了两眼随即也离开。   齐景安终于松了口气,拿衣袖摁了摁额头的汗水,喃喃自语:“这都是什么事啊!”   恰好前面排队的考生都依次进入金銮殿了,小内侍招呼了一声:“齐公子,快请吧。”   “哎,好好好。”齐景安收起心神,跟着内侍进了金銮殿。 第一百一十章 状元   夜深人静,金銮殿中仍灯火通明。   白天的殿试已经结束,安庆帝坐在龙椅上,紫檀木鎏金的案桌上,摆放着各个贡生的答卷。   在安庆帝下首一左一右,坐着穆砚之和雍王穆碀之。   安庆帝执起一卷答卷,看了一会,眼中现出惊艳神色,拍案叫绝:“妙极妙极!”   穆砚之面带微笑,亲自给安庆帝倒了盏茶,“不知哪位贡生能得父皇如此夸奖?”   安庆帝放下答卷,“是顾府顾泷,听说他之前连中二元?”   穆砚之心下一动,面色如常点头:“是,儿臣也听说了,想必此人定是文采斐然。”   “是啊,小小年纪,策论写的滴水不漏,引经据典,真是了得。”安庆帝感慨:“听说他是定平侯之子?”   穆砚之知道他指的是顾成慎,答道:“是,定平侯膝下一子一女,顾公子乃是长子。”   安庆帝若有所思点点头。   过了半个时辰,安庆帝看完所有贡生的答卷,他捏了捏鼻梁,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穆砚之问道:“父皇可要休息一会?”   安庆帝缓缓摇头:“不必,你们俩看了这些答卷吧?前三甲可有想法?”   穆砚之沉思片刻,“儿臣看了一下,有一位张公子,虽年过三十,但文章稳扎稳打,儿臣以为可以为状元。而顾公子,文采了得,但年纪轻轻,儿臣以为,不如点他为探花?且多年前顾成慎也是探花,子承父业,岂不是为美谈?”   安庆帝“唔”了一声,转头看向雍王。   雍王正在发呆,听安庆帝叫他才回过神来。   “儿臣以为……”雍王支支吾吾,“以为太子所言极是……应当……”   “你今夜到底怎么了!整夜心神不宁?”安庆帝皱眉看他。   雍王低下头认错:“儿臣身子有些不舒服,请父皇恕罪。”   雍王心中万分苦涩,七夕夜,曲柳江畔,他目睹孟晚霜面具下的真面目,深受打击,已经一月余了,仍放不下此事。   安庆帝见他神色,不由放缓语气:“身子不舒服便跟朕提出来,何必强撑着陪朕阅卷,你看你,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一样。”   说的是斥责的话,但安庆帝话中满是关爱。   雍王眼眶一红,声音哽咽:“父皇……”   “唉。”安庆帝慈爱的看着他,吩咐内侍:“快拿个手炉给雍王,上杯姜茶。”   雍王低头:“是儿臣不争气。”   “你呀!秋日天寒,你虽年轻火气旺,但也需时刻注意,这几日也别上朝了,休息两日,别让朕操心。”安庆帝严厉嘱咐。   雍王行了一礼,“多谢父皇。”   安庆帝这才展颜笑了。   两人你来我往,不像天家君臣,倒真像是一对民间父子,父慈子孝,好不和谐。   只是这两人一来一往,无形中将一旁的穆砚之冷落在外。   穆砚之低头把玩手中的白釉瓷茶杯,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   这便是传说中偏爱太子的安庆帝。   半晌,安庆帝察觉到不妥。   他轻咳一声,吩咐内侍:“给太子也上杯姜茶。”   穆砚之做感激涕零状:“多谢父皇。”   安庆帝满意点头,“你二人的身子关乎大燕朝国运,万万小心,不能疏忽。”   两人齐声应是。   安庆帝才道:“好啦,都起来吧,跟朕一起,将贡生的名次定下吧。”   两人起身落座,安庆帝又道:“太子之意朕考虑过了,张公子文章平稳,但少了分灵动之意,反而是顾泷,年纪轻轻,文笔老辣,又有奇思妙想,当得起这个状元。”   穆砚之眼中含了迟疑,“可顾泷年岁尚小,点为状元,会不会令天下读书人不服?”   安庆帝哈哈大笑:“你想的也是,但你还是忘了,顾泷之前可是连中二元,如今点他做状元,便是连中三元!古往今来,前朝存续五百年,也不过出了一个连中三元的文人,如今大燕朝开国不过百年,便有一人,是兴盛之道。”   穆砚之眼中大为震惊,拜服下去,口称:“还是父皇想的周到,儿臣受教。”   安庆帝很是满意,哈哈大笑,“你年纪轻轻想的如此多,已经不错了,不必自责。”   穆砚之殷切为安庆帝倒茶,眼神中满是敬佩:“儿臣不如父皇。”   但无人注意,他垂下眼睑,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安庆帝的反应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安庆帝以为这他自己做出的决策,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穆砚之的掌握中。   这一切都是穆砚之顺势而为,是他想要的结果。   金銮殿中,灯火通明。   穆砚之端起茶杯,抿了抿唇角。   茶杯挡住他狭长桃花眼中的戏弄和暗讽。   安庆帝呷了口茶水,又叹息道:“且朕听说,顾府的爵位并未由顾泷承袭,可是真的?”   穆砚之点头:“是,听说顾老爷子言谈当时顾泷还小,将爵位交由顾府二老爷顾成礼。”   安庆帝“唔”了一声,神色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才道:“定平侯在世时,为朝廷鞠躬尽瘁,他的儿子,当得起一个状元。”   “是。”穆砚之点头,“那其余二甲的名次?”   安庆帝随手一指,“姓张的才华不错,便点为榜眼,其余的,你、雍王与礼部再商议一番。”   交待这些之后,安庆帝脸上显出疲色,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打量着两个儿子。   安庆帝膝下子嗣淡薄,现在尚存的皇子和公主加在一起不过五人,是以他对每一个孩子都很上心。   他打量二人一番,突然道:“你二人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听了这话,穆砚之还未有反应,雍王先红了脸。   一见他这模样,安庆帝招手,让雍王坐到他旁边,笑道:“你这孩子,朕什么都没说呢,你先害羞上了。”   雍王嗫嚅:“不是,父皇,儿臣就是……就是……”   安庆帝拍着他的后背,“放心吧,你母后会为你好好打算的。”   话毕,他又转向穆砚之,神色严肃了些,“太子也放心,太子妃人选关乎国本,朕也会让皇后仔细遴选。”   穆砚之执茶的手一顿。   半晌,穆砚之笑道:“多谢父皇。”   灯火下,他的脸上只有孺慕之色,仿佛真的从内心里感激安庆帝。   安庆帝又与二人闲聊一番,才放二人离开。   此时,夜已经深了,朝安站在金銮殿外,见穆砚之出来,立即拿了件灰兔毛大氅给他披上,随即跟在穆砚之身后,回了东宫。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连中三元   进了东宫,穆砚之有些疲惫的坐下,朝安忙为他倒茶。   呷了口热茶,穆砚之神色稍缓。   朝安轻声问:“殿下心想之事可成了?”   穆砚之轻笑一声:“嗯,陛下点了顾泷为状元。”   朝安大喜:“真是喜事,如此一来,顾三姑娘身份也水涨船高,也能……”   也能与太子殿下相配。   只不过朝安并未将这话说出来。   穆砚之执起案桌上的一颗黑子,漫不经心道:“这只是其一。”   朝安一愣。   穆砚之端详黑棋,“朝安,陛下老了。”   只一句话,朝安便汗流浃背。   这可是妄议圣上,前朝后宫何人敢如此猖狂?   怕只有他的主子了。   偏穆砚之继续道:“陛下老了,他手下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譬如关家,跟在雍王身后,又如邝家,也开始打算下一步。”   “这朝上,有几个人真心实意依附于陛下?”   朝安更糊涂了,“可这与顾公子顾泷有什么关系?”   穆砚之眯起眼眸,“当年顾成慎便只忠于陛下,如今他的儿子,在朝中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于陛下,这样的人,陛下怎么能不喜欢?”   朝安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很看重顾泷?”   “不仅如此,顾泷一定会得到陛下的重用。”穆砚之摆弄着手中棋子,蓦然笑了。   朝安不明所以。   “陛下以为他发现了顾泷,顾泷以为他被陛下重视,但这两人都不知道,他们皆是孤掌心的棋子。”   穆砚之“啪”一声,将黑棋撂在棋盘中。   瞬间,陷入危机的黑棋因为这一子活了起来,仿佛图穷匕见,反而将白子逼入绝境。   “皆受孤摆布。”   朝安只觉背后一凉,冷汗直流。   他一直知道他的主子心机深沉,却不知他能算到这个地步。   朝安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内心庆幸不已。   幸好,他早早跟了太子……   *   虽然顾云瑶早有预料,顾泷定会金榜题名,但顾泷中了状元的消息传到顾府后,她仍是心潮激动。   那可是状元!   是中国科举的金字塔,是无数文人心中的最高成就。   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更别提,顾泷还是连中三元!   这简直就是读书人毕生的夙愿。   而顾泷,不过十七,已经达到了这一成就。   即便今后他做不出什么成绩,单凭这一点,他已能名垂青史,被史书记载。   顾府更是沸腾了。   得知消息后,顾老太太居然差点没昏过去,幸亏虹霞在旁,手疾眼快掐了人中,才将顾老太太救回。   二老爷顾成礼也激动的不行。   虽然顾泷不是他儿子,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顾泷前途光明,连带着整个顾府都沾光。   平日里遇到点事便哭哭啼啼的宋氏,这时反而不哭了。   得到消息后,宋氏呆愣了片刻,对顾云瑶欣慰笑笑:“泷儿当真做到了……你爹爹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顾云瑶靠在她肩头,“娘,过两日开祠堂,我们便将这好消息告诉爹爹。”   顾老爷子一听顾泷连中三元,也不流连烟花之地,当下回了家,嚷嚷着要开祠堂祭祖。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定要好好告慰祖宗。   顾老太太也是同意的,只等顾泷游街后,便回来祭祖。   一时间,顾府中的风向悄悄变了。   顾云瑶还未感受到,听春听雨先来报喜。   听春终于扬眉吐气,“姑娘你不知道,今个我去小厨房,一个个见到我姐长姐短的,我说要份糕点,她们给我装了七八份,生怕怠慢了大房。”   听雨也开心的不行,“这些墙头草,平日里只一个劲巴结二房,如今啊,都跑过来了!”   顾云瑶笑着摇头。   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哪里都有,特别顾府下人,最会踩低捧高,不巴结才奇怪。   听春见四下无人,靠近顾云瑶耳边小声道:“姑娘,奴婢听了个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顾云瑶示意她但说无妨。   听春这才道:“是小厨房灶上的张婶说的,她亲闺女在万寿阁当值,和老太太身边的虹霞关系不错。”   “她跟奴婢说,听说老太爷和老太太有意将爵位传给咱们少爷。”   顾云瑶挑了挑眉,神色不变。   听春道:“张婶是个墙头草,估计要讨好我们大房才想卖个好,奴婢假意训斥她几句,就走了。”   顾云瑶夸她:“你做的很好。旁的下人我管不着,但大房的下人,我不想听到任何一句关于爵位的议论,哥哥刚中状元,还未点官,我不想家里流传出什么传言,给他抹黑。”   “你和听雨约束好手底下的人。”   听雨、听春连连应是。   顾云瑶半躺在躺椅上,执了本书,却并不翻看。   她心里想着刚才的事。顾老太太就是个墙头草,如今见顾泷连中三元,大房声势浩大,便动了将爵位传给顾泷的心思。   但顾云瑶却不想要这个爵位。   二房上上下下将爵位看的极重,一旦顾老太太的意思被二房知晓,刘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闹的满城风雨。   与其和二房争这个爵位,倒不如自己有本事挣一个。   但这也只是顾云瑶心中所想,她还不知道顾泷意下如何。   思及此,顾云瑶摇了摇头,将繁杂的思绪收了收,翻看起手中的书卷。   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房这边众人喜笑颜开,二房这边愁云满面。   二房清风阁正屋的卧房里,满脸蜡黄的刘氏倚在榻上,榻前,顾沐一手捧着汤碗,一手拿着汤勺,正给她喂药。   “娘,药正温着,你快喝吧。”   顾沐尝了尝,盛了一勺汤药递到刘氏嘴边。   哪知刘氏别开脸,硬生生错过他递来的汤药。   顾沐的手僵在半空。   一旁的顾云姮嘲弄的看了顾沐一眼,“哥哥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假惺惺作态,是不知道如今二房都落到什么境地了么?!你是不知道娘为什么病倒了么?!”   顾沐收回手,低着头不语。   顾云姮最厌恶他这模样,横眉倒竖,怒道:“你知不知道外面下人都怎么传的?祖母要将爹爹的爵位收回,传给顾泷!传给大房!以后你可继承不了爵位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爵位风波   顾沐搅着碗中药汤,淡淡道:“最初这个爵位便是大伯得来的,若没有意外,本应该子承父业,这个爵位也应该由泷弟承袭,本没有二房的事……”   “你这个孽子!”   顾沐话未说完,便被刘氏尖利的嗓音打断。   刘氏也顾不上凉,掀开被子怒视顾沐,“你个不孝子!爵位给了你爹爹,便是我们二房的东西,什么叫本该!”   顾云姮更是生气:“我看哥哥头脑不清醒了!口口声声说爵位是大房的东西,合着那边的几个才是你的亲人?我们算什么?外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句句尖利刺耳。   顾沐辩解:“娘,云姮,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爹娘的儿子,是云姮的哥哥,我心里当然向着二房。”   “但……顾府本就是一家,也不应该分你我。大房得力了,我们二房也能借上力,况且泷弟天生聪慧,若他得了爵位,在官场上更加顺畅,对整个顾府也是有帮助的。”   “云姮。”顾沐转向顾云姮,“你不是一直担心婚事么?如果顾府兴盛,你的亲事也会顺遂许多,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顾云姮气的脸涨的通红,“我想要的?哥哥你是糊涂了吧?!爵位在二房,我是定平侯的嫡长女,爵位在大房我又算个什么东西?!”   刘氏怒视顾沐,“你妹妹说的没错,爵位在大房,最后得力的就是宋氏和顾云瑶这两个贱人!”   顾沐痛苦的闭上眼。   他发现,无论他如何说,他的娘亲和妹妹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一味埋怨他。   最后,顾沐只能道:“娘,可如今祖父尚在,爵位之事也不是我能定的……我们看开点不好么?”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顾沐歪着头,只觉右脸火辣辣的疼。   刘氏刚才……打了他?   他有些回不过神,从小到大,刘氏对他一向宠溺有加,印象中,这是刘氏第一次打他……   刘氏收回手,瞪着顾沐,“你还有脸说!小时候你最先读书识字,也是第一个去攀山书院的,可你这么多年学会了什么?你居然连顾泷都考不过!”   顾沐摸了摸右脸,心中酸涩难耐。   “娘……泷弟聪颖,儿确实比不过,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刘氏解释,十七岁连中三元,顾泷取得的成就前无古人,也很可能后无来者,他又如何能及?   “你就是蠢笨!区区顾泷都比不过,才让二房沦落到这个地步?!”刘氏双目赤红,“三年前也是,都是你没有护着涣儿,他才疯的!”   顾涣,又是顾沐心头的一块伤疤。   弟弟疯了,顾沐心底一直不能原谅自己,如今听刘氏这般指责,更觉心如刀绞。   “如果你妹妹没嫁给好人家,也是你耽误的!”刘氏继续怒骂:“你说对爵位无能为力,怪的难道不是你自己?你有本事,就该跪着去求你祖父、祖母,求他们不要收回爵位!只能在这里假惺惺给我喂药,我不稀罕!”   顾沐闭上眼,心如死灰。   刘氏还嫌不够:“当初疯的怎么不是你呢!为什么是涣儿,涣儿他多么聪明,和我总是一条心,如果涣儿没疯,一定会比顾泷强,爵位还是二房……”   她似乎有些魔怔了,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对,爵位还是二房,只要涣儿在……”   顾云姮也抱着刘氏,委屈的哭诉:“弟弟在就好了,弟弟最讨厌大房,哪里像哥哥,整天向着大房,我不想要哥哥,我想要弟弟……”   一字一句。   如刀,如箭,刺痛顾沐的心。   一呼一吸间,顾沐都觉胸口疼痛难忍。   半晌,顾沐行了一礼,退出正屋。   身后,刘氏和顾云姮还在骂他,顾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他踏出门槛,门口他的贴身小厮立即迎了上来,“大少爷。”   顾沐吩咐:“备车,我要去一趟春风楼。”   小厮大吃一惊:“大少爷,如今这个时候去春风楼,这不合适吧……”   顾沐知道他的意思。   大白天去花柳之地,被人看到肯定不好。   可如今他不想管别的。   “备车,我不想说第二遍。”顾沐少有的强势。   小厮愣了一下,不敢多言,退下备车。   很快,到了春风楼。   还没到晚上,春风楼不太热闹,里面招呼的下人都睡眼朦胧。   整个楼中弥漫着一股浓厚刺鼻的胭脂水粉的味道。   第一次来的顾沐会因为这味道不习惯,可如今的顾沐已经适应自如。   他问春风楼的下人:“紫蝶在么?”   下人回道:“大人,这时候姑娘们都在睡,莫不如晚上来?”   顾沐径直说:“告诉她,顾府大少爷来了,她会来见我的。”   下人一惊,想起楼中一些传言,立即下去通报。   过了半刻钟,下人回来,态度恭敬许多:“紫蝶姑娘请大人上去。”   顾沐似乎毫不意外,掀起前襟跟着上了二楼。   走过一排房间,顾沐推开二楼最里面的房门,看他的动作,显然不是一回两回。   屋内弥漫着一股香气,不同于外面刺鼻的脂粉味,这里的香气清新自然。   顾沐只嗅了一口,便觉身心舒畅。   他向里走去,进了内室,只见角落的三组博山炉青烟袅袅。   榻前放了个案桌,桌上放着古琴,案桌后,紫蝶一袭紫裳,纤纤素手正随手拨弄着琴弦。   听到脚步声,她并未回头,只轻声道:“顾公子来了?今个要听什么曲子?”   顾沐径直走到榻边,半躺在榻上,并不回答她。   他脸上满是疲色。   紫蝶见他模样,并未继续追问,反而拨弄起琴弦。   很快,一段琴声如潺潺流水,在屋内响起,琴声空灵幽静,似能平复一个人焦灼的内心。   琴声缓缓流淌。   顾沐忽然开口:“紫蝶,为什么活着这么难?”   “我想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哥哥,可今天,我的娘亲说她最后悔的事,是疯了的不是我。”   “我一直疼爱的妹妹说她不想要我。”   顾沐抬起胳膊,挡住他泛红的眼睛。   他的话中带着半分哽咽,“我真的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满足爹娘的期望,可为什么,为什么……”   室内琴声袅袅,角落的香炉静静吐着青烟。   顾沐嘶哑压抑的哭声回荡在整个屋子内,经久不散。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周夫人再登门   顾云瑶自然不知二房发生的种种,她也有自己的麻烦。   自顾泷中了状元后,她和宋氏收到的请帖和邀请,爆炸式增长。   各式各样的宴会、聚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下了帖子,邀请顾云瑶。   各种请帖笺子将案桌铺的满满登登,听春一边将它们整理起来,一边抱怨:“这些请帖名头都陌生的很,平日里和姑娘都没有交集,如今少爷中了状元,巴巴赶上来巴结。”   顾云瑶正在看杜芝兰寄来的信,闻言笑道:“世人不皆是如此。”   听春摇头,“我看杜姑娘和周姑娘就很好。”   这是自然,顾云瑶也赞同。   突然,听雨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姑娘,秋棠来了,说是夫人有请。”   这日子宋氏能有什么事?   顾云瑶更了衣,带着听春来了正屋。   刚一进正屋,便见宋氏坐在上首位置,下首的红木交椅上,坐了个妇人。   见顾云瑶进来,宋氏忙招手。   那妇人也回头,吊梢眉高高扬起,本是刻薄的面相,却堆了满脸谄媚的笑意。   居然是周承易的母亲,周夫人!   顾云瑶吃了一惊。   按理说,周承易与顾云棠定亲,周夫人是顾府正经的姻亲,登门拜访很是正常。   但周夫人不去三房,居然来大房,这便有些奇怪。   顾云瑶跟两人见了礼,乖巧坐在宋氏右手边。   宋氏脸上的笑意也不自然。   上次顾云瑶跟周家议亲被搅黄,虽大部分是因为顾云棠从中作梗,但周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以宋氏也不甚热情。   反倒是周夫人,脸上堆着笑,慈爱的看着顾云瑶,“哎呀,三姑娘来了,许久未见,三姑娘出落的更是清新脱俗了。”   顾云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周夫人态度一反常态,和蔼可亲。   可周夫人生得便是一副刻薄尖酸模样,如今装出一副慈爱样子,真是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周夫人似乎没发觉,仍拉着近乎:“哎呀,顾夫人,上次见我便想说了,我这么多年见的贵女不计其数,可三姑娘这模样这气派,那是数一数二的!”   宋氏虽不喜欢她,但听她夸奖顾云瑶,仍是开心。   “周夫人过奖了。”宋氏露了点笑,冲周夫人点了点头。   周夫人眼睛一亮,更是卖力夸起来:“要我说顾夫人才是厉害,你看看你这一子一女,顾公子连中三元!顾姑娘通身气派,绝非池中之物!”   宋氏禁不住笑了笑,问道:“周夫人今个来是要找云棠么?用我帮忙通报一声?”   一听顾云棠,周夫人嘴角笑意顿住,打着哈哈:“哎呀,不是,我今个来啊,就是想和顾夫人说说话,顺便看看云瑶这孩子。”   不等别人回应,她自顾自说起来:“上次相国寺一见,我着实喜欢云瑶这孩子,其实承易也对云瑶有意,只不过阴差阳错,两个孩子居然没成,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一边说着,周夫人一边拿余光瞟两人。   顾云瑶听到这,忍不住笑了。   周夫人真真有意思,当日顾云棠确实存了勾引周承易的心思,但如果周承易心如磐石,怎么会被轻易勾引?   后来周承易和顾云棠定亲,也有好几个月。   如今周夫人巴巴上门,话里的意思,竟然不想承认和顾云棠的这门亲事!   周夫人还在继续:“我听说云瑶还没有定亲,其实承易心里一直惦记着云瑶……”   宋氏有些明白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夫人,道:“周夫人,周公子已经和云棠订了亲!”   周夫人这意思,怎么又要和顾云瑶结亲?   周夫人面色不改,“唉!顾夫人,云棠云瑶不都是顾府女儿嘛,外头谁能知道的那么清楚!”   宋氏瞠目结舌。   世上居然有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最开始和顾云瑶相看,反而定了顾云棠的是周家。   如今顾泷发达了,上门要换亲的也是周家!   真是让人开了眼!   顾云瑶垂下眼,挡住眼中不屑。   只是不知道顾云棠知不知道这事。   这亲事可是顾云棠费尽心思算计来的,可如今她未来的婆母对她弃如敝屣。   宋氏听明白了。   她沉下脸,呵斥:“周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当我顾府的女儿是货物吗?你不满意便要换货?!”   周夫人讪讪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夫人别生气……”   “不是这个意思?”宋氏怒极反笑:“你当瑶瑶是什么?瑶瑶是没有定亲,可今天我就告诉你,我不稀罕你们周家,瑶瑶也不稀罕周公子,你们既然和云棠订了亲,便安分守己!别在背地里动歪心思,真当顾府是好欺负的?!”   宋氏少有的疾言厉色。   一旁的顾云瑶禁不住赞叹的看着宋氏,心里给她娘竖起大拇指。   她早便看周夫人不顺眼,只不过碍于晚辈身份,不敢直言训斥。   如今宋氏这一番话,听得她爽快极了。   周承易贪财好色,周夫人刻薄势力,周家便是个火坑,她傻了才会跳!   宋氏冷声道:“周夫人今个怕是糊涂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恰在这时,忽然门外一片吵闹。   顾云瑶隐约听到秋棠的喊声:“二姑娘,夫人正在见客,你不能进去啊……”   “砰”!   门扉被从外重重推开,顾云棠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一见到周夫人也在,顾云棠立马变了脸色,殷切迎上去:“周夫人,你今个怎么来了,来了怎么不去我那里坐一坐?”   周夫人忿恨的剜了她一眼,“今个来是来找顾夫人的,去你那里干甚!”   顾云棠僵住,勉强笑:“夫人说的是。只不过我给承易缝了些荷包,想给承易……”   “你也是个大家小姐,怎么整日里跟丫鬟一样,不是绣荷包就是缝衣服?”周夫人瞪了她一眼,“这些东西承易都不缺,你不用费心了!”   顾云棠僵在原地,笑意都维持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   以往周夫人性子刻薄,但她殷勤备至,也能得几分笑。   今个周夫人这样子,怎么好像对她不耐烦到极点?   这可是她未来的婆母,是她千辛万苦得来的姻缘,决不能毁在手里!   顾云棠咬牙切齿,目光瞥到顾云瑶。   对了,一定是顾云瑶!   她直直盯着顾云瑶。   顾云瑶一定是不满当时周公子选了她,才暗中算计,巴结了周夫人!   不,她绝对不允许!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再去公主府   见顾云棠来了,周夫人脸皮再厚也知道不能久留,便起身告辞。   顾云棠立即跟在后面,殷勤的问候,跟着周夫人出了屋。   宋氏被周家一番操作气到了,见人走了,才说道:“幸亏当初没结亲!这家人,嫁过去便是受罪。”   顾云瑶偷笑:“娘你可算承认了,当初还觉得惋惜。”   宋氏无奈:“当初真不知道周家这个德行。”   闲聊了两句,顾云瑶见无事,起身离开。   她刚回了珧光阁,整理着收到的信笺和请帖,便听门外一阵喧闹。   听春的声音传来:“二姑娘,你不能这样!”   紧接着顾云棠破门而入,闯进了内室。   听春、听雨在后面拦着,却根本拦不住。   “顾云瑶,你什么意思!那是我的亲事!”顾云棠怒气冲冲质问。   见状,顾云瑶挑了挑眉,站了起来,“姐姐这话说的有意思,周夫人来大房,难道是我要求的?”   顾云棠心下一阵慌张。   她明白顾云瑶的意思,周夫人自己长了腿,来大房只能是自己的意愿。   这表明,周家对顾云棠并不满意。   以往顾府没落,三房女子看不出差异,可如今顾泷一朝得势,顾云瑶身价上升,已经不是顾云棠能企及的了。   即便如此,顾云棠仍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是周夫人的意思,但顾云瑶我告诉你,我和承易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不管周夫人怎么想,承易只要我当他的正妻!你根本没机会!”   这一番话色厉内荏。   顾云瑶简直要被气笑了。   周承易什么人品,也就顾云棠巴巴当个宝贝,搂在怀里,生怕被人抢了。   顾云瑶也不答话,回身从案桌前一堆信笺中,抽出一张,递给顾云棠。   顾云棠不明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云瑶冷笑一声:“这是我刚发现的,周公子给我写的信,我嫌脏,没打开,还给你。”   听了这话,顾云棠满脸不可置信,一把抢过信笺,撕开只看了一眼。   真的是周承易的字迹!   顾云瑶挑眉道:“你自己也看看周家上下都是什么品行吧。”   顾云棠身形摇晃,脸色苍白,口中喃喃:“不可能,承易明明说他只爱我一个……”   这种鬼话顾云棠居然也信?   顾云瑶摇了摇头,“对了,你放心吧,周家的亲事,双手呈上给我,我都不要,没人会跟你抢。”   话毕,顾云瑶再不看她,叫道:“听春、听雨,送二姑娘出去!”   听春、听雨一直在等吩咐,立即进屋,左右架着顾云棠,嘴上说着:“二姑娘请。”   动作上却毫不轻柔,拖着顾云棠往外拽。   顾云棠心里乱糟糟,被拖拽着扔到门外,紧接着,珧光阁的门扉在她面前重重的阖上。   只留顾云棠狼狈的躺在地上,脸色惨白。   珧光阁内,顾云瑶根本没为刚才的小插曲费神,继续整理信笺。   至于门外的顾云棠何时走的,她根本没关心。   一直到了晚间,顾泷风尘仆仆回了家。   自中了状元后,虽还未点官,但顾泷的应酬多了许多,不得不经常出门。   今晚他回来时,身上带着酒气。   他回的晚,宋氏早已歇下了,只有珧光阁里亮着灯。   顾泷有些意外,他不防这么晚还有人等他。   他刚走进珧光阁,听春立时笑了:“少爷回来了,姑娘担心你,一直等着你呢,还给你熬了醒酒汤。”   顾泷心里涌起一丝暖意,笑着掀开帘子进门。   见顾云瑶正在灯下,眼眸半阖半睁,困的不行却仍不去睡。   顾泷无奈道:“下次不必等我了,瑶瑶你只管先睡。”   顾云瑶猛地惊醒,眨着眼,“那怎么行,你回来的晚,娘睡了,我再睡了,可没人照顾你。”   闻到顾泷身上酒气,顾云瑶微微皱眉,吩咐听春上碗醒酒汤。   顾泷喝了汤,随意坐下:“这几日应酬多些,等过些时候,能好多了。”   顾云瑶明白,点头嘱咐他:“哥,下回也要注意,别喝太多酒。”   顾泷笑:“知道了,下次注意。瑶瑶明日有事么?”   “有个宴会,音华邀请我去长公主府,听说是福安公主牵头举办的。”   顾泷愣住,眯起眼:“音华郡主亲自给你下的帖子?”   顾云瑶不明所以,点头:“是啊,难道有什么不妥?”   “不……”顾泷缓缓的摇头。   半晌,顾泷又道:“只不过,宫中太子和雍王都到了适婚年纪……”   顾泷只说了半截话,顾云瑶却瞬间明白。   “哥哥的意思是,这次宴会是给皇子选妃?”   顾泷点头:“八九不离十,估摸宫中还会有贵人来。”   选妃……也会给穆砚之选妃吧……   不知为何,顾云瑶心里有些不自在。   顾泷的声音传来:“瑶瑶?瑶瑶?”   “啊,哥你说什么?”顾云瑶回神。   顾泷扬眉看她良久,缓缓道:“没什么,只是嘱咐你明日注意些,如果能不去,不去最好。”   顾云瑶心不在焉的点头:“音华邀请我的,不去反而不好。不过我会注意的。”   顾泷并未多说,略坐了会,便回了屋。   只留顾云瑶,也不知为何,立在夜风中,许久才回屋睡去。   *   翌日,早起梳妆后,顾云瑶坐上马车,往公主府去了。   到了公主府门外,已见不少马车堆在门口,贵女们个个衣着华贵,妆容得体。   下了马车,进了门,刚行了一会,便见杜芝兰和周晨暮迎了上来。   杜芝兰先打招呼:“可算来了!对了,得先恭喜你,你哥哥这次可是出尽了风头,如今半个京城的贵女都想做你嫂子,你可小心些!”   她不说,顾云瑶也发现了。   以往她参加宴会,受到的关注并不多。   可今日,从门口进来,一路上收到了无数人的注目和招呼。   平日里不认识的,或者只有一面之缘的贵女,这时纷纷上前,亲热见礼问好。   顾云瑶叹息的点头:“早发现了。挺烦人的,真不想要。”   杜芝兰瞪大眼睛:“不是吧,你这是在炫耀吧,是在炫耀吧?”   周晨暮笑道:“瑶瑶比以前调皮了。”   杜芝兰正要说话,三人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顾三姑娘么?”   转头,见一女子身着暮山紫绣繁花纹襦裙,瘦削的脸有些不健康的白。   顾云瑶正疑惑这人是谁,杜芝兰小声附在她耳边道:“是林家姑娘,太子殿下的表妹!”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林轻岚   林家姑娘,太子表妹。   顾云瑶脑中迅速浮起一个人名。   林轻岚。   林家二老爷的女儿。   顾云瑶瞬间反应过来,换上得体笑意和林轻岚见礼问候。   林轻岚扬起下巴,“顾三姑娘。”   顾云瑶问:“林姑娘找我有事么?”   林轻岚将她们三人从上到下打量个遍,傲慢的问:“听说你哥哥中了状元?”   顾云瑶不明所以,点了点头,等林轻岚继续说。   林轻岚扯了抹笑:“有空你可以去我家拜访,我允许了。”   这算是邀请?   可“我允许了”,这口气,怎么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顾云瑶客套回她:“有空定会去。”   哪知林轻岚又道:“再给你个忠告吧。顾姑娘,你的圈子决定你的地位,所以你确定要继续和这两人一起?”   随即她轻蔑的扫了身后的杜芝兰和周晨暮一眼。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让你认识到真正的世家贵女。”   这还不算完,林轻岚又补充,“以前的你没有这个资格,不过如今顾公子中了状元,你勉勉强强够资格了。”   顾云瑶:“……”   身后的周晨暮已经气的满脸通红。   杜芝兰气不过,立即嚷嚷起来了:“林轻岚你什么意思?我和音华怎么了?你是什么家世,整天瞧不起别人?!”   林轻岚厌恶的剜了她一眼,“太子殿下可是我表哥,杜芝兰你若不想被太子哥哥罚,说话给我小心点!”   杜芝兰涨红了脸。   但她确实有点畏惧穆砚之,听了这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林轻岚冷哼一声,瞥了顾云瑶一眼,反问:“顾姑娘的答案呢?”   顾云瑶挑眉,直视她:“芝兰和音华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也不需要进更高贵的圈子,林姑娘的邀请恕难从命。”   林轻岚难以置信:“你拒绝我?”   “对。”顾云瑶拉起杜芝兰和周晨暮,“林姑娘还是找别人吧,我已经有了最好的两个朋友,不需要其他人。”   话毕,她也不看林轻岚气的紫胀的脸,带着两人转身离开。   三人经常来公主府,自然是轻车熟路。   拐了几个弯,便将林轻岚抛在身后。   走到后院湖畔旁,顾云瑶这才停下脚步。   “瑶瑶你最好啦!”   杜芝兰一把抱住顾云瑶。   在顾云瑶还没反应过来前,她又松开手,转身抹了抹眼角。   顾云瑶哭笑不得:“快别哭了。”   周晨暮也安慰她:“是啊,芝兰。林轻岚就,就这幅样子,你别理她,在宫里,她也这样。”   杜芝兰擦了擦眼睛,“以前我就听说过,林轻岚仗着是太子表妹,谁都瞧不起,但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林轻岚那一番话,杜芝兰虽生气,却也认同。   杜家家世平平,她也知道她和瑶瑶的身份是有差异的。   只不过瑶瑶一直平易近人,从不提这点。   可如今被林轻岚一个外人指出来,杜芝兰心里半是愧疚半是难受。   总感觉,拖了瑶瑶的后腿……   顾云瑶忍住不问:“怎么之前都没碰到过林轻岚?”   她也算是参加过诸多宴会,这还是第一次碰见。   周晨暮:“那些宴会林轻岚,瞧不上,都不去。”   杜芝兰诧异:“瞧不上我也就罢了,音华你可是郡主,她也这样?”   周晨暮苦笑:“那又如何,我这个郡主不过是外祖母怜爱,讨的赏赐……且外祖母年岁高,说不得哪天去了,邝家便没落了……”   “这个林轻岚,看着莽撞,倒挺有心机的!”杜芝兰嘀咕。   顾云瑶也同意。   林轻岚得罪这两人,杜家家世不显,周晨暮背后的靠山,福安公主也行将就木。   说的难听点,得罪这两人,确实不怕什么。   顾云瑶眯起眼睛,心里思忖,反倒是她拉拢自己,顾泷尚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林轻岚看似鲁莽,但细细分析下来,心思不简单。   周晨暮继续道:“况且,她不也说,她可是太子殿下的表哥……而且是正正经经的血脉相连,不像我这种。”   “林轻岚和宫里关系也好,经常进宫,总是和五公主一起玩,其余人,非是皇孙贵族,都入不了她的眼。”   “而且……”周晨暮吞吞吐吐,“她也是有大野心的?”   杜芝兰了然:“太子妃么?我看也是,否则今个怎么在这?”   “是啊,今个这宴会就是给太子和雍王殿下举办的,不过这事不能拿到明面上说,所以外祖母扯个幌子,赏花会什么的。”周晨暮点头。   顾云瑶心头一跳。   正想开口,周晨暮却又道:“太子好像和林轻岚关系确实不错。”   顾云瑶倏然掐紧了指尖,“什么意思?”   周晨暮开口:“你们注意到她头上的发簪了么?”   “是个嵌蓝琉璃万福金丝簪吧?看着挺名贵的。”杜芝兰回忆。   “就是啊,应该是太子送的,林轻岚提过几次,我有印象,每次进宫她都带着这簪子……”   顾云瑶不由自主摸了摸袖中,七夕节时,穆砚之借她的金簪正安静躺在袖中。   原来他不止送了自己么……   杜芝兰撇嘴:“这家伙不会成了太子妃吧,我可不想对她卑躬屈膝。”   周晨暮摇头,脸色也有些恹恹的。   顾云瑶更是心神不宁的摸着袖中金簪,心思早就飘到远处。   一时三人心思各异,但都情绪不高。   *   反观另一边,林轻岚虽被顾云瑶拒绝,暗自生了会闷气,但很快好转。   她正独自在公主府后院的回廊里散步,周围有贵女想跟她套近乎,都被林轻岚傲慢的无视掉了。   “轻岚姐!”忽然有人叫林轻岚。   林轻岚回头,立即展颜笑道:“五公主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五公主,德妃娘娘所出。   安庆帝子嗣不丰,膝下不过七个孩子,五公主排行第五,今年虚岁十三。   五公主年岁小,性子烂漫,母妃德妃也颇为受宠,是以五公主备受宠爱。   见是五公主,林轻岚完全换了个人,脸上堆笑迎了上去。   五公主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轻岚姐,你怎么还在这?太子哥哥都来了,你还不赶紧过去。”   林轻岚又惊又喜。   选择巴结五公主果然没错!   “多谢公主,我这便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暖手   林轻岚提着裙角,匆忙向后院走去。   刚跨过一道垂花门,便见穆砚之身后跟着朝安,刚从福安公主的正屋里出来,想来刚去拜访过福安公主。   林轻岚停住脚,捋了捋鬓发,轻挪莲步走上前。   “表哥。”林轻岚行礼,娇滴滴的叫着。   她从来只喊穆砚之表哥,显得亲昵。   穆砚之淡淡瞥了她一眼,绕过她继续向前走。   反倒是朝安点了下头:“林姑娘。”   林轻岚咬牙,却不在意,穆砚之对哪个贵女都这般视而不见。   她不怕穆砚之这幅模样,只怕穆砚之对谁另眼相待,那才是林轻岚心里最害怕的事情。   林轻岚快步跟上,跟在穆砚之脚步后面,“表哥,爹爹让我来传话的。”   果然,穆砚之停住脚步,终于施舍给她一个眼神。   林轻岚心头得意,扬起脸,“爹爹说下月初五他要给祖父上坟,表哥可要一同去?”   穆砚之神色莫测,只淡淡道了一声:“知道了,退下吧。”   一句“退下”,仿佛林轻岚真是个传话的丫鬟。   林轻岚脸色白了一分,强笑:“表哥,别这么生疏啊,你许久没去林家了,我这几次进宫也见不到你,你在忙些什么啊?”   她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了让人无端生怜。   朝安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林姑娘别的不见得厉害,但脸皮厚度绝对是一绝。   每次见到穆砚之,张口“表哥”,闭口“表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的关系。   只不过……   朝安偷偷瞄了穆砚之一眼。   果见他狭长的桃花眸中,酝酿了一丝不耐烦。   朝安心里叹息,他家爷可不是谁都能套近乎的!   下一刻,只听穆砚之轻笑一声。   “林轻岚。”   声若击玉,好听的很。   林轻岚面上一红,不自觉抬头看他:“表哥……”   穆砚之唇角噙着嘲讽,眼眸冰冷一片,“滚远一点,看你心烦。”   林轻岚身形一晃,难以置信的盯着他。   不笑时的穆砚之,眼眸凛冽至极,如冬日里最凌厉的寒风,一下下刮的林轻岚生疼。   林轻岚心里一慌。   她知道穆砚之难搞,却不知道他这么难搞。   从林家平反,她回到京城也有一年有余,她一直不停对穆砚之献殷勤。   可他从没正眼瞧过自己。   对,一次都没有。   她带着的簪子也不是穆砚之送的,而是穆砚之赏赐给整个林家的。   林轻岚从中选了一个最贵的,时刻带着,宣扬着穆砚之对她的“喜爱”。   旁人不知情,都信了,认为她肯定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沐浴着别人羡慕嫉妒的目光,林轻岚心里半是得意,半是焦虑。   因为实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知道私下里穆砚之是如此绝情!   林轻岚挤出两滴眼泪,“表哥,轻岚哪里不好,你跟轻岚说,不要……”   穆砚之眸中凝着寒霜,却看向朝安。   “朝安,让她滚。”   朝安一愣,随即看向林轻岚,明白了什么。   “殿下恕罪,是奴才疏忽。”   朝安忙行了一礼,起身走到林轻岚一旁,拽着她右臂往外扯。   林轻岚尖叫一声,吓的大喊:“你个阉人要做什么!”   朝安充耳不闻,只是道:“林姑娘快走吧,殿下不想见你,何必自讨苦吃。”   林轻岚继续挣扎。   朝安无奈,贴在她耳边说道:“林姑娘可以喊的大声些,让公主府的众人看看你这幅模样。”   这不是警告。   是威胁。   林轻岚浑身一震,颤抖着停止了挣扎。   朝安满意了,拽着她走了一段路,才松手离开。   只留下林轻岚,在八月的秋风中,瑟瑟发抖。   *   公主府中,秋叶金黄,后院屋檐上、回廊下,都遍布落叶。   朝安赶走林轻岚后,又回了穆砚之身后。   穆砚之立在落叶缤纷的梨树下,漫不经心接着落叶问:“都谁来了?”   朝安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回道:“奴才刚才看过,顾姑娘来了。”   穆砚之“唔”了一声,不再言语。   四下一片静谧。   朝安却感觉穆砚之的目光在他身上巡视。   他冷汗涔涔,忽然恍然大悟:“殿下,奴才这就把顾姑娘请过来!”   这次穆砚之满意了,赏了他一句:“你近来不甚机灵。”   朝安有苦难言啊。   他又不是主子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穆砚之遮遮掩掩的一番心思。   朝安苦着脸:“是奴才的错,奴才下次注意。”   见穆砚之不再看他,朝安松了口气,又道:“殿下且等等,奴才这便回来。”   顾云瑶见到朝安时并不意外,她找了个借口,偷偷从杜芝兰和周晨暮身边溜走,跟着朝安一起走了。   日光斑驳,透过枝桠缝隙,洒在穆砚之颀长的后背。   听到脚步,他转过头,下颌显出寒冽的线条,精致无双的桃花眼映着漫天飞舞的落叶。   随即,他笑了。   刚才的凛冽寒凉全然不见,他的眼中满是秋日最浓的暖意。   如同午后的日光,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顾云瑶不由快走了几步,到了他面前行了礼。   “这个……这个还给殿下。”   她从袖中掏出簪子,为了防止划伤,顾云瑶特意用宝蓝色绸布包裹。   哪知穆砚之并没有伸手,眉眼含笑轻声道:“这是送给三姑娘的。”   说着,他捏着绸布一角,自然的将簪子推了回去。   顾云瑶还没来得及反应。   穆砚之却皱了眉,低头问:“怎么这么冷?”   “什么?”顾云瑶更加糊涂。   穆砚之轻叹一声,无比自然的拿起簪子,握住她空了的右手,“你的手,很冰。”   顾云瑶只觉脑中轰鸣一片。   穆砚之修长的手指包裹着她绵软的小手,炙热的温度顺着相交处,蜿蜒而上,直击心脏。   “这……你……我……”顾云瑶结结巴巴。   穆砚之挑眉看她,似乎还嫌不够,右手十指张开,和她的交叠在一起。   “帮你暖暖。”穆砚之轻笑。   顾云瑶涨红了脸,一扯,要和他分开,却发现他力气极大,动弹不得。   “你,你这是……你这是非礼!”   穆砚之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的小姑娘耳根、脸颊红了半边天,杏眸中盈满春水,却只吐出一句“非礼”。   当真有意思极了。   穆砚之弯腰,拉近两人距离。   他鼻息间的炙热的呼吸扑倒顾云瑶脸颊。   随即,他小声问:“你都说了这是非礼,怎么能轻易放开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银杏树   顾云瑶瞪大杏眸,忍不住别过脸,避开他火热的呼吸。   然而穆砚之的呼吸仍带着热气,洒在顾云瑶的耳畔。   她脑中混沌一片,根本无法思考。   半晌,才结结巴巴来上一句:“不行,这里……离前院近,容易有人……”   耳边响起笑声。   顾云瑶这才反应过来。她都说了什么啊!这话听着,完全是欢迎穆砚之更进一步嘛!   果不其然,穆砚之话中带着笑意,“那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云瑶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反驳。   穆砚之顺从的点头,“好,顾姑娘当然没有别的意思,是我孟浪。”   话毕,他得寸进尺,将顾云瑶的左手拉起。   两个人,两双手,紧紧牵在一起,再无一丝缝隙。   顾云瑶又惊又气,却连句话重话都说不出,只能瞪着他道:“芝兰和音华还等着我呢!”   穆砚之不为所动:“上次,我记得你也用的这个借口。”   “这不是借口!”   她自以为凶巴巴,却不知道她细软的声音里,带了一股子甜。   整个人瞪着穆砚之,像只炸毛的猫咪,张牙舞爪,以为能吓走别人,却不知,这幅模样,反而惹人怜爱。   今日顾云瑶着了一身鹅黄妆花百蝶飞的襦裙,白皙的俏脸红霞漫天,贝齿咬着樱唇。   穆砚之目光紧盯着她娇嫩的唇瓣,只觉胸口处的燥热越来越多,快要压抑不住。   他慢慢低下头。   隔着一扇墙,前院隐约有琴声传来。   落叶缤纷,穆砚之狭长的桃花眸中,如含了一泓清泉。   顾云瑶似被这景色蛊惑,长长的睫轻颤,不由自主阖上眼,微微仰头。   眼见快要碰上。   可惜,煞风景的,朝安轻咳了声,压低声音说道:“殿下,皇后娘娘和雍王殿下来了,两人正去拜见福安公主……”   穆砚之蹙眉,停住动作,瞥向朝安的目光,寒芒凛冽。   朝安吓的一低头,心里委屈。   明明是爷先前嘱咐的,潘皇后来了要提醒他的。   刚刚他暗中已经打过几次手势,可爷无动于衷,只顾着和顾姑娘卿卿我我,他没有办法,只能出面提醒。   朝安这话,惊醒了顾云瑶。   她在做什么?!   刚刚如果不是朝安出声,他们便要……   这怎么可以!   顾云瑶一咬牙,手上用力,趁着穆砚之分神的功夫,推了他一把,转身小跑离开。   她可算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竟令穆砚之没反应过来。   瞬息间,顾云瑶已经跑远。   朝安这才敢从阴暗处走出来,嗫嚅道:“殿下,皇后娘娘那边……”   话未说完,便被穆砚之阴鸷的眼神打断。   朝安打了个哆嗦,不敢多言。   穆砚之捏紧手中的簪子,那是顾云瑶慌乱中,遗留下来的,还带着一丝清淡的梨花香气。   许久,穆砚之松开手,恢复平静,淡淡道:“去吧,去见见皇后和雍王。”   *   顾云瑶连着跑了半刻钟,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公主府后院极大,她刚才一通乱跑,竟不知误入了哪个别院。   只见院落正中,竖立着一颗巨大的银杏树,枝头金黄的银杏叶晃动,不停的落下。   顾云瑶捂着胸口跳动不停的心脏,缓缓靠在树上。   刚才的一幕,如镌刻在脑海中般,挥之不去。   她的鼻尖,仿若还能嗅到穆砚之身上,清浅的白檀香。   可比这更令顾云瑶崩溃的是,她发觉她已经无法逃避了。   七夕曲柳江畔赠灯,再到今日,穆砚之种种行为让她再无法自欺欺人。   可这更令她疑惑和不解。   穆砚之可是男主角,理应和孟晚霜展开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她又算什么?   思及此,酸楚和气恨一同涌上来。   这情绪来的太快,太急,顾云瑶险些忍不住落泪,忙直起身子,掐着手心,努力镇定下来。   “这不是顾姑娘么?”   忽然,银杏树后走出一人,居然是邝闲云。   邝闲云一身石青色长衫,手里拈着一片银杏叶,正调侃的看着顾云瑶。   顾云瑶不料遇到他,惊讶后很快镇定下来,见礼后问:“邝公子怎么在这?”   邝闲云上下看了她一眼,“这话该我问顾姑娘吧?”   顾云瑶本就心乱如麻,听他如此说,心里不耐,扬眉反问:“今日福安公主举办宴会,音华邀我前来,自然在这了。”   “唉。”邝闲云叹了口气,眼眸弯弯,“顾姑娘难道没发现,这里到底是哪里?”   见顾云瑶不明所以,邝闲云装模作样长叹一声:“所以你没发现么,这里啊……是我的院子。”   邝闲云的院落?!   顾云瑶一怔,忙四处打量,果然发现这院子不似公主府后院精致,反倒处处充满了古朴的气息。   “我……”   此时她才明白邝闲云为何那么问,而她还理直气壮的反问。   顾云瑶羞恼万分,只恨地上没有缝,让她钻进去!   “原来你不知道啊。”邝闲云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我还以为顾姑娘是特意溜进来找我的呢。”   邝闲云做垂头丧气状,“啊,居然不是,白高兴一场了!”   这两句话说的,若是平时,顾云瑶定会不留情面挤兑他,可如今……   她理亏,只能福了一福,低声说:“是我冲撞了邝公子,得罪了,还请邝公子恕罪。”   邝闲云盯着眼前的少女。   她低垂眉目,露出一截粉白的脖颈,几缕碎发散乱在额上、颈上,她的脸颊,带了一抹红艳至极的春色,像春日里,刚刚吐露芬芳的浅白梨花,绽出第一片花瓣,惹人沉醉。   可她自己尚未察觉。   邝闲云别开眼,不敢再看。   良久,他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起来吧。上次七夕我做了一回梁上君子,偷听了顾姑娘谈话,今个顾姑娘闯进我别院,也算扯平了吧?”   顾云瑶不防他提起这个,“那次我本也没放在心上。”   邝闲云斜倚在银杏树干上,“那我们俩的帐就一笔勾销?”   顾云瑶自是点头。   今天真是不顺,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到杜芝兰和周晨暮身边。   “对了。顾沐是你哥哥么?”邝闲云突然问。   “是二房家的堂哥,邝公子怎么突然提起他?”   ”果然啊。”邝闲云摸着下巴,“没什么,只是见过几次面,听别人叫他顾公子,便稍微打听了一下。”   一听这话,顾云瑶心里一突,忙问:“你在哪里见的他?”   邝闲云看了她一眼,唇角露出玩味的笑意:“在春风楼。”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春风楼。   顾云瑶当然有所耳闻。   这可是京都最出名的风尘之地,销金窟。   传闻到了晚上,春风楼里灯火通明,在那里过上一夜,银子如流水。   顾沐怎么会去那里?   虽然不常来往,但顾云瑶了解到的顾沐,可谓是个谦谦君子,克己复礼,别说出入烟花之地,便是到了年岁了,房里都没有伺候的人。   这点连顾泷都称赞过。   这样一个洁身自好的君子,怎么会出入春风楼?   顾云瑶百思不得其解。   邝闲云打量她神色,“顾姑娘倒是与众不同。听我提起这污秽之地,居然面不红耳不赤,神情自如。”   顾云瑶暗叫失算,她居然疏忽,忘了这点。   窥她神色,邝闲云调笑:“顾姑娘该不会现在想装出害羞模样吧?”   反应被识破,顾云瑶抿了抿唇,悻悻瞪了他一眼,“没有。”   “好啦好啦。”邝闲云哈哈大笑,“逗你的,这样子才像你。刚刚跑进别院时,你脸上神情严肃的要命,真不像你。”   顾云瑶有些难以置信,“我……有那样么?”   邝闲云点头,随口道:“你,去见太子殿下了吧?”   只一句话,如平地惊雷,震得顾云瑶胸口一颤。   邝闲云自顾自说道:“顾姑娘,你可知道当今陛下后宫有多少位嫔妃?”   少有的,邝闲云收起了唇角慵懒的笑意。   日光斑驳,打在他琉璃色的瞳仁中。   “我……不知道。”顾云瑶无意识的回答。   “如今宫中活着的大概有五十多位,这是幸运些的,不幸的早就泉下埋骨了。”   邝闲云冷声道:“陛下年轻时雄才大略,心思没放在后宫,所以嫔妃不多。你可知道先帝在世时,宫里是什么情况?”   顾云瑶倏然掐紧指尖。   她隐约明白邝闲云是何用意。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然而呢?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顾姑娘,若是只想一生平安喜乐,有些地方,便不要踏进来。”   一字一句,如针如锤,凿在顾云瑶心头。   银杏叶飘飘然落下。   落在顾云瑶的肩头、发髻,她许久没有动。   半晌,她抬头,问:“邝公子为何跟我说这些?”   她的声线有些颤抖,绵软的要命。   邝闲云半阖着琉璃眸,轻声道:“看你顺眼,提点几句。”   顾云瑶深深看了他一眼,福身行礼,“邝公子好意,我心领了。”   二人皆是聪明人。   话不多,点到为止。   她当然明白邝闲云的意思。   古来今往,历史上,哪个皇帝真能洁身自好,只守一心人。   从上巳节开始,穆砚之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侵入她的生活。   而她不可避免的,开始对穆砚之越发的关注。   这种关注对女子意味着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即便抛开穆砚之男主的身份,穆砚之仍是太子,将来会登基为帝,有后院三千。   况且穆砚之的种种行为,背后到底存了几分真心,又有多少是假意?   顾云瑶心乱如麻,平复了几个呼吸,才将心头繁杂思绪压住。   “叨扰邝公子了。”   她再次行礼,跟邝闲云告别。   “出门右转,可别再走错了。”   邝闲云背过身,随意的挥了挥手。   直到顾云瑶离开,他才慢慢转身,见刚才她站的地方落了几片金黄的银杏叶。   邝闲云盯了一会,俯身捡起,捏在手中把玩。   “还算聪明。”不知想起什么,他嘟囔了一句,琉璃眸露出半分笑意。   *   右转过后,顾云瑶顺着回廊走了一会,便顺利找到杜芝兰和周晨暮二人。   两人正拿着点心,聚在一起小声交谈。   见她回来,杜芝兰眼睛一亮,满脸兴奋:“你回来了,快来快来!”   顾云瑶笑问:“何事如此开心?”   两人给她指。   只见不远处立着个凉亭,凉亭正中,坐了个四十几许的妇人,头戴金冠,雍容华贵,身后跟着个丫鬟模样的人,正端茶倒水,捶肩敲背。   “这……怎么了?”   杜芝兰神秘兮兮:“没认出来吧,这是齐王妃!”   顾云瑶有些意外,“这宴会她来做什么?”   周晨暮抬下巴,“你看她,身后那个,是关冰云。”   顾云瑶愣住,忙仔细打量。   原来齐王妃身后端茶倒水的丫鬟,正是关冰云!   只是不同于以往一身傲气,此时的关冰云,一身素淡,面容枯槁。   与以往天差地别。   杜芝兰兴奋道:“啧啧啧,真想不到,关冰云也有今天,看她这模样,我今晚非得高兴地多吃点!”   顾云瑶思忖片刻,摇头叹息:“齐王妃这是在磋磨她呢。这次宴会来的适龄贵女,多少都认识关冰云,让大家看到她这落魄样子,真是杀人诛心。”   杜芝兰托腮:“这倒是,不过关冰云也是自作自受,活该。”   正是,顾云瑶笑着摇摇头,并未放在心上。   周晨暮道:“瑶瑶你来的迟,错过了刚才的好戏。”   “对对对!”杜芝兰手舞足蹈,“刚才潘皇后来了,召见走了好几家贵女,内阁钱大学士的孙女,刑部尚书郑家的小女儿,还有林轻岚。”   杜芝兰靠近顾云瑶耳边,压低声音说:“我们俩都猜,太子妃估计就要在这里定了!”   周晨暮也小声说:“我和芝兰,还要下注呢,压一压到底是谁。”   顾云瑶:“……”   她望过去,果然能见到这三个贵女,被众人簇拥,每人脸上都带着红晕,害羞极了。   她心里忽然涌上点酸涩。   穆砚之真能招蜂引蝶,人不在,都有人为他动心。   杜芝兰还在问:“瑶瑶,你压谁?”   顾云瑶冷笑一声:“我谁也不压,太子殿下还是孤独终老吧!”   话音刚落,便见杜芝兰和周晨暮瞪大双眼望着她。   顾云瑶越想越气,忍不住道:“这三个都是好姑娘家,配太子糟蹋她们了!”   杜芝兰颤颤巍巍抬起手:“瑶瑶,你……”   顾云瑶眯起眼睛,“我说的哪里不对?太子私下里送林轻岚簪子,如此轻浮之人,谁知道能干出什么来!”   比如说……借着暖手,非要牵她的手……   放浪!   周晨暮捂着眼睛,藏在杜芝兰身后。   杜芝兰咽了口吐沫,小声道:“瑶瑶,太子殿下……在你身后啊……”   顾云瑶全身僵直。   只听身后,传来晴朗沉雅的笑声。   穆砚之道:“原来,孤在三姑娘心里,是这样的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手炉   空气凝固。   气氛尴尬。   周晨暮垂着头,仿佛地上有银子。   杜芝兰抬头望天,死也不低头。   顾云瑶:“……”   她脸颊漫上红霞,瞪着身后的穆砚之。   他来多久了?   不对,他到底听了多少!   穆砚之唇角扬起。   本便是清冷艳绝的男儿,这一笑更是俊美无俦。   “没来多久,从顾姑娘说孤会孤独终老时,便来了。”   顾云瑶又羞又气,想瞪他,又觉是自己理亏。   穆砚之捏着下巴,感慨:“不过,幸好来了,否则也不知道三姑娘对孤,意见颇深啊。”   话里带着笑意。   顾云瑶听了,耳根都红透了。   不对,她心虚什么!   明明是穆砚之不请自来,偷听人说话!   思及此,顾云瑶忍着羞意,瞪了他一眼,“殿下来了也不出声,非要学做梁上君子,真是让臣女大开眼界。”   这话说的不客气。   可顾云瑶杏眸里含着春色,唇色红润,声音绵软。   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撒娇。   穆砚之忍着,努力不笑,“好,是孤错了,孤在这里给三姑娘赔礼道歉了。”   旁边的周晨暮、杜芝兰目瞪口呆。   两人面面相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太子么?!   为什么瑶瑶和太子,好似熟识一般。   两人语气中带着的亲昵,根本做不了假。   这两人,私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芝兰捂着胸口,感觉喘不上气。   上一刻,她还跟周晨暮八卦,谁能当太子妃。   不成想,下一刻,她八卦的对象,变成了身边的瑶瑶!   穆砚之冷下脸,瞥了眼周晨暮。   “音华。”对着旁人,他好似一尊玉雕成的雕像,声音凛冽寒凉,“过来。”   周晨暮颤颤巍巍,从杜芝兰身后,挪着步子,磨磨蹭蹭走过来。   “天冷,这个给你。”   穆砚之连眼神都不给她,只看了朝安一眼。   朝安心领神会,忙给周晨暮递上一只紫铜手炉,“音华郡主,如今秋日天凉,殿下怕你着凉,特意给你准备。”   手炉精致小巧,周晨暮却像面对一只蛰伏的怪兽,战战兢兢不敢接。   太子什么时候这样好心?   她不信,肯定有诈。   手炉也不想接。   可便在这时,穆砚之幽深的眸光扫了周晨暮一眼,泼墨的眸中尽是不耐烦。   周晨暮打了个寒战,瞬间怂了。   “我……多谢太子哥哥……”她乖乖接过手炉,欲哭无泪。   “正好朝安多准备了一个手炉,这个便给顾姑娘吧。”   穆砚之自然而然的从朝安手里接过手炉,顺畅的递给顾云瑶。   此时他脸上哪还有半点不耐。   周晨暮:“……”   太子哥哥,要不要双标的如此明显!   这差别也太大了!   顾云瑶眼睁睁地盯着手炉,根本不想接。   穆砚之挑眉:“顾姑娘不要么?天冷,这手炉正好可以暖、暖、手。”   最后三个字,他咬的极重,饱含深意的目光望向顾云瑶。   顾云瑶白皙的脸颊,刷的红透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   她愤恨的剜了穆砚之一眼,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手炉,语带不快的说道:“我要还不行么!”   穆砚之满意了。   他多看了顾云瑶几眼,便带着朝安离开了。   只留下杜芝兰风中凌乱。   杜芝兰:“……”   这就走了么?就她没有手炉么?!   杜芝兰忍不住喃喃:“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周晨暮捧着手炉,战战兢兢摇头:“我不知道,都快,快吓死我了。”   顾云瑶撇嘴:“不用管他。”   杜芝兰:“……”   她仔细看了看这两人的手炉,周晨暮手中的紫铜手炉简朴了些,反而是顾云瑶手里捧着的,嵌了金箔和蓝琉璃,名贵异常,绝不是简单的“顺手多准备了一个”。   杜芝兰:“……”   不是她的错觉,太子真的对瑶瑶不太一样。   那……瑶瑶也是么?   杜芝兰小心翼翼开口:“瑶瑶,你感觉雍王如何?”   顾云瑶神色恹恹,“雍王怎么了?”   她摸着手里手炉,心思根本不在这上。   杜芝兰了然,又问:“那太子……殿下呢?”   顾云瑶猛的回头,盯着她,炯炯有神:“他又怎么了?”   杜芝兰:“……没,没什么,随口问问,哈哈。”   提起雍王无精打采,一提到太子,瑶瑶反应如此激烈。   杜芝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瑶瑶和太子之间,不是她的错觉,是真的有些什么!   杜芝兰忍不住回忆起之前种种,上巳节、端午宴,瑶瑶在,太子也莫名其妙出现。   七夕,还有刚刚,瑶瑶无缘无故消失一会儿,而太子……   越往深处探究,便会发现越来越多的巧合。   杜芝兰袖中的手握成拳,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   她想旁敲侧击问问顾云瑶,转头却见顾云瑶和周晨暮正聊的火热,两人脸上笑意盈盈,显然已经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   还是再等等吧。杜芝兰闭了闭眼。   回到顾府已是黄昏。   顾泷照例有应酬,晚膳顾云瑶陪着宋氏用的。   用过膳后,顾云瑶回了珧光阁,由听雨伺候她盥洗。   听春在一旁给她熨烫明日穿的衣裳,一边打量手炉,啧啧称奇:“姑娘这几次真是厉害,只要出门,准能带回点东西回来,上次是金簪,这次是手炉。”   顾云瑶听了这话,莫名其妙红了脸,啐了听春一口:“就你话多。”   听春不解:“我哪里说错了么?”   顾云瑶却不再理她。   盥洗后,照例上了榻。   刚刚昏睡过去,顾云瑶便觉被人摇醒。   她抱着衾被,迷迷糊糊从榻上坐起。   听雨只披了件外罩,用火石将蜡烛点亮。   顾云瑶睡眼朦胧:“怎么了?外面这么吵?”   听雨给她披上衣服,小声道:“奴婢也不知道,秋棠亲自来传的话,夫人让你去趟万寿阁。”   顾云瑶蹙眉。   已经戌时,顾府是出了什么事么?   正想着,听春穿戴整齐进了屋,行了一礼,“姑娘,不好了,大少爷他……失踪了!”   顾沐失踪了?   一听这话,顾云瑶的睡意已经消了大半。   听春皱着眉道:“奴婢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二房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二夫人昏倒了,刚被救起来,现在老夫人传话,让都去万寿阁。”   顾云瑶站了起身:“给我更衣,我去一趟万寿阁。” 第一百二十章 顾沐失踪   万寿阁,灯火通明。   顾云瑶赶到时,大半个顾府的主子都在了。   上首,顾老太太只披了件大氅,满脸疲惫。   她毕竟上了岁数,经不起折腾。   下面一溜黄梨木八仙交椅上,刘氏双目通红,不停流泪。   二老爷顾成礼来回踱步,嘴里念着:“孽畜,孽畜!”   万寿阁乱作一团。   “够了!”   顾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一拍紫檀木案桌,大吼道。   场面死寂一片。   只能听到刘氏不停的抽噎声。   顾老太太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务之急,是找到沐儿。云瑶,泷儿那里,你托人送个信,家里乱成一团了,他尽快回来吧。”   顾沐出了这么大的事,顾成礼只会嘴上念叨几句,连派人找儿子都想不起来。   顾老太太看得明白,顾成礼根本指望不上。   顾云瑶郑重点头:“来之前,我已经派人给哥哥送信,也让大房管事安排人手,去平日里大哥哥常去的几个地方,找找看有什么线索。”   顾老太太赞赏的看她一眼。   临危不惧。   这才是大家风范。   “只是,无头苍蝇乱找不是个事,大哥哥这事……可有什么线索?”顾云瑶问。   顾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吩咐虹霞:“把信拿给三姑娘看看。”   信?顾沐留了?信?   顾老太太又道:“他不是失踪,是离家出走!”   “啊,我的沐儿啊!”刘氏哭的更大声了。   顾成礼面色紫涨,不停念叨:“孽畜!”   顾云瑶也愣了半晌,难以置信的反问:“离家出走?”   那个一贯乖顺听话的顾沐,会做出这么叛逆的事?   虹霞捧了信,顾云瑶接过读了起来。   只见开头,力透纸背的笔迹写着:“不孝子顾沐留。”   寥寥数笔,顾沐并未写太多,只说他无意留在京都,不能在爹娘膝下尽孝,愧对爹娘,来世报恩等等。   最后他写了一句“去意已决。”   顾云瑶读完,惊愕的半天说不出话。   顾老太太靠在椅背上,“看了信,你有什么想法?”   顾云瑶蹙眉:“这,大哥哥平日里有什么好友么?能否先侧面了解下大哥哥可能去的哪里?”   话毕,她将目光投向刘氏和顾云姮。   刘氏愣了一下,小声嗫嚅:“我不知道……沐儿从不和我说这些……”   顾成礼怒视她:“沐儿是你儿子,你这般不上心?!”   听了这话,刘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谁听顾泷得了状元,整天对沐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可是当爹的,整日在后院寻欢,你管过儿子没!”   “你!你这个蠢妇!”   顾成礼憋了半天,只反驳了一句。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顾老太太厉声呵斥:“都给我住嘴!”   顾成礼和刘氏一起闭嘴。   顾老太太喘着粗气:“要吵滚出去吵!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沐儿!”   堂下众人应是。   顾老太太又道:“先派下人找找,切记此事不能声张!”   众人应声。   从万寿阁出来,天边只有一轮弯月高悬,月光婵婵,洒下无边清辉。   顾云瑶回了珧光阁,浑浑噩噩躺在榻上睡了。   翌日,天蒙蒙亮,顾府众人便都起身,吩咐下人出去找顾沐。   但因着离家出走一事不体面,也不敢声张。   只能遮遮掩掩找着,效率不高。   顾泷接到信,并未多说,只是回信说他会想办法找到顾沐,让顾云瑶和宋氏别太操心。   临近黄昏,天边晚霞披下万丈霞光。   顾云瑶盯着顾沐留下的书信,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联想到邝闲云曾说过,在春风楼见到过顾沐,顾云瑶心里渐渐浮起一个念头。   她忽的叫住听春:“准备马车。”   听春大吃一惊:“姑娘,快到晚膳时候了,这时候出去?”   顾云瑶点头:“速去速回,我要去验证一件事。”   如果是真的,顾沐应当去过春风楼。她想去碰碰运气。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驶离了顾府。   哪知刚行了一刻钟,马车突然停住。   听春一怔,正要下车去看,便见马车帷幕被人掀开,很快,穆砚之从容的上了马车。   顾云瑶杏眸瞪得溜圆,“你,你怎么来了?!”   穆砚之扬起下巴,点了下听春,“让她下去,跟着朝安吧。”   顾云瑶立时明白他有话要说。   她心里有些别扭。   这个人,堂而皇之上了她的马车,又一幅主人家模样,当自己是谁啊!   听春只觉脑中一片浆糊,刚刚上车的男人,通身气派不凡,举手投足间,更是贵气逼人。   而且他和自家姑娘言谈亲昵,举止融洽。   这是什么情况!   听春忙看向顾云瑶。   顾云瑶握住她的手,“你下去吧,我有分寸。”   听春:“……”   听春:“姑娘,用不用跟少爷……说一声。”   顾云瑶嘴角抽搐。   跟顾泷说?那还得了!   “你先下去吧,不要多嘴。”   “是。”听春无法,只得一边用眼神疯狂暗示顾云瑶,一边慢吞吞爬下马车。   车内只剩二人。   “你来作甚?”   顾云瑶歪头望着艾青色帷幔,就是不回头看他。   “怎么,顾姑娘不欢迎我?”穆砚之语气轻轻地,却带了调侃之意,“难道只许顾姑娘背后说我坏话,不许我爬你的马车?”   她就知道!   不过是背后说了他几句,便成了把柄,时时被他提起!   顾云瑶咬着下唇,小声嘀咕:“我道歉还不行!今个我可是有正事的。”   穆砚之道:“是顾沐的事吧,我来也是为这个,朝安已经派人查到顾沐在哪,正好我带你去。”   顾云瑶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这事?大哥哥在哪?”   穆砚之无视第一个问题,掀开帷幔,打了个手势。   不多时,马车缓缓行进。   “我带你去,不远。”   果如他所言,马车不过行了一刻钟,七拐八拐,拐进一处小巷子,停在一个破败的屋舍前。   帷幔掀开,朝安放好踩踏,穆砚之先行下车。   他回身,对马车上的顾云瑶伸出手。   顾云瑶瞪了他一眼,提起裙角,径直下了车,无视了他的手。   穆砚之眉目弯弯,轻笑一声,也不在意。   一旁的朝安眼观鼻,鼻观心,装成瞎子,当没看见。   晾着他家爷,天底下,也就顾三姑娘有这胆子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为什么离家?   到了屋舍门前,朝安先行敲门。   暮色下,黑暗中的胡同,仿佛一只张着巨口的野兽在暗地蛰伏。   天边,最后一丝日光消失,黑沉沉的天,压抑的很。   过了许久。   门吱呀被推开,走出个婆子。   婆子脚步蹒跚,眯着眼,扯着嗓子问:“谁啊!”   朝安上前,“来找紫蝶姑娘的,听说她住在这里吧?”   婆子打量几人两眼,开了门,嘴里嘀嘀咕咕:“不过临时租住两日,给的银子也不多,事倒不少!”   “你们进去吧,他们俩住在最里面那间!”   说完,她也不管几人,自顾自走了。   朝安当先领路,往里走,穿过甬道,里面有一间小小的院落。   院落中不过一个石桌,两把石凳,右边一溜三间厢房,中间亮着灯。   穆砚之停下脚步,吩咐朝安:“你们守在这里。”   朝安点头,带着听春留在院外。   穆砚之和顾云瑶则进了院中,来到门前。   顾云瑶深吸口气,敲了敲门。   不多时,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问:“谁啊?”   顾云瑶答道:“我是顾府三姑娘,来找我大哥哥,顾沐。”   里面悄然无声。   过了会,门开了。   顾沐面色惨白盯着她:“云瑶,你……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他着了身粗布麻衣,头上玉冠不见了,用一根蓝布绑的头发。   曾经的翩翩公子,如今倒像个乡野村夫。   但顾沐气色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好。   顾云瑶静了片刻,“大哥哥,家里已经翻天了,二伯和二婶都很担心你。”   话音刚落,顾沐反倒镇定下来,冷笑了一声:“他们能担心我?怕是担心无人承爵,使得爵位旁落吧。”   顾云瑶不由怔忡。   他话里的不屑和愤恨,与往日截然不同。   似乎察觉到不妥,顾沐缓了神色,“云瑶,多谢你来找我,但我不会回去的。”   他少有的坚决,令顾云瑶不知所措。   忽的,只见顾沐身后,走来一身着紫衫的女子,生的不算绝色,但清丽非凡。   紫蝶道:“公子,不如请客人坐下,别站着说话了。”   顾沐忙歉意的看着她:“外头风大,你别出来。”   紫蝶柔柔笑了笑:“顾三姑娘,请别怪他,顾公子是有苦衷的。”   顾沐皱眉:“你不用替我辩解,离家自始至终是我一人决定,我知道是我鲁莽,如果不是你接济我……我现在怕是只能露宿街头。但我不后悔!”   紫蝶笑了笑,并不多言,但看顾沐的眸中,满是柔和的笑意。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顾云瑶听了大半,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她叹了口气,对顾沐道:“大哥哥,我这次出来还没跟家里人说,我也不是一定要带你回去,只是……你总得跟我说说你离家的理由吧?”   顾沐思索片刻,“好吧,云瑶,我们去院里坐坐。”   顾沐率先出了门,正见到院中负手立着的穆砚之。   顾沐先只觉得诧异,待多看了穆砚之几眼后,全身颤抖,哆哆嗦嗦跪了下去,“太子……太子殿下。”   穆砚之轻描淡写看了眼他,点头:“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   顾沐缓缓起身,头顶像落了一道惊雷,震的他头皮发麻。   他看向顾云瑶。   顾云瑶抬头望天,“啊,我……路上偶遇了太子殿下。先不管这个了,大哥哥,还是先来谈谈你。”   顾沐:“……”   这也太糊弄了吧!   什么叫偶遇?   天家胄贵,是随随便便能偶遇的?   再看穆砚之,似乎接受了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很是随和的坐在石凳上。   顾云瑶拉着顾沐落了座,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可否跟我讲讲?”   一句话,将顾沐拉了回来。   他一反常态的沉默。   四下寂静,无人出声。   良久,顾沐深深的吐了口气,“从小我是爹娘的骄傲,我识字、读书,每每有了成就,爹会将我举过头顶,娘也会笑着摸我的头。”   “直到泷弟开始识字。我很羡慕泷弟,他的天赋,是我一辈子望尘莫及的,我花了几日背下来的书,他只看上一眼,便倒背如流。”   顾沐温和的笑着,“不过你不要误会,我很喜欢泷弟,他是我的弟弟,在我心中,和涣儿一般重要。”   “只不过……自他崭露头角后,一切都变了。爹娘对我的要求多了。若是课堂上比泷弟学的快便罢了,若没有……”   顾沐苦笑一声:“可我自知能力有限,落后的地方越来越多。爹娘对我从颇有微词到冷言冷语。我不是个好儿子,达不到他们的要求,甚至连云姮,都嫌弃我这个哥哥。”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夹杂了一丝哽咽。   今夜的月光亮的吓人,月辉铺洒,小小的院落满是银光。   顾云瑶轻轻道:“大哥哥,我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只是个外人,但昨天你失踪,二伯和二婶都很担心。”   顾沐苦笑一声,“不过是担心无人给他们养老送终罢了。云瑶,你不用劝我,这些年我一直活在爹娘的控制下,听从他们的指示,识字,读书,科举,做官,哪一样都非我心中所想,我不过是他们俩手中的牵线木偶。我不会再听他们的话了!”   顾云瑶轻声问:“大哥哥,是因为爵位么?”   顾沐全身一颤,盯着她。   “果然么?”顾云瑶小声叹息。   “对,你猜的没错。”顾沐达道:“爹和娘都不想爵位旁落,可我不如泷弟,顾家交给泷弟更适合,可娘她……我不想和泷弟争,不想顾家因为一个爵位分崩离析,可只要我在,我娘的心思就不会停歇,只有我消失了,娘才会想开吧。”   顾云瑶明白了。   如今的顾沐身处漩涡,一边是顾成礼和刘氏,不停的拉扯他,让他争抢爵位,可内心深处,顾沐既不认同也不同意这种做法,但一直以来,他从未反抗过顾成礼和刘氏,也不会反抗。   这次离家可能是他酝酿许久的,一次反抗。   他希望他的离去,能成全所有人,让顾泷继承爵位,让刘氏放下野心。   但顾沐还是天真了。   牺牲他自己,有时候不能成全所有人。   顾云瑶幽幽叹了口气,问道:“大哥哥,你便没有想过,这件事还有一种解决办法么?”   顾沐抬眼看她,不明所以。   顾云瑶道:“你难道没想过,我哥哥其实不想要这个爵位?” 第一百二十二章 茶杯碎了   月光下,顾沐张大嘴,甚是滑稽可笑。   “别开玩笑了。这爵位本便是大伯传下来的,泷弟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他……他为何不要!”   顾沐神情激动,从石凳上站起了身。   顾云瑶注视着他,“大哥哥,你先别激动。其实,这件事,哥哥和我早已商议过了,本想找个时间,跟祖父祖母言明,但哥哥应酬事情繁多,便耽误下来了。”   大房各项事务,如今都是顾泷和顾云瑶主管。   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配合默契,宋氏许久都不管事,放手让儿女去忙活。   但爵位这种大事,顾泷还是要问问宋氏的意见。   当时顾泷刚说出不要爵位这话,宋氏很是诧异,也不能理解。   定平候,可是当初陛下亲自封赏顾成慎的,理应由顾泷继承,如今二房鸠占鹊巢这么久,该还回来了!   但顾泷也有自己的想法。   顾云瑶回想那日,烛火下,顾泷懒洋洋窝在椅子中,翘着二郎腿,狐狸眼在一闪一闪。   “娘,这爵位,不要也罢,你若喜欢,到时候我挣一个诰命给你玩玩。”   吐出的话张狂无比,可偏偏顾泷一脸慵懒,让人分不清他是真言还是假意。   宋氏哭笑不得:“你当诰命是什么,还挣一个玩玩?!”   “嗨。”顾泷懒洋洋的枕着手臂,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反正我不要这爵位,一个不大的爵位,被祖母像根胡萝卜吊在两房人面前,我们啊,就跟那骡子一样,都得卖力拉磨,才能吃到萝卜。”   “哈。”顾沐冷笑:“我才不干呢,谁想要爵位谁要,反正我不要。”   这比喻,太精彩。   顾云瑶忍不住笑了。   见逗笑了她,顾泷也笑了。   烛火下,少年意气风发,狐狸眼里满是狡黠。   顾云瑶从回忆中回过神。   她望向顾沐,轻声道:“大哥哥,我哥哥根本不想要爵位,定平侯还是二伯来当,将来,也将由你承袭。”   顾沐全身颤抖。   却不是因为激动。   这样一个爵位,顾泷如此轻描淡写便说不要,这样一个,二房拼命争抢、宝贝的东西,却被别人弃如敝屣!   他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苦涩,酸胀,百感交集。   反正,没有一种高兴。   “云瑶,你确定泷弟想好了么,这可是件大事。”   顾云瑶莞尔一笑:“我相信哥哥,他有自己的考虑,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他。”   顾沐低着头,眼中噙了一丝泪水。   他感觉有些丢脸,可顾云瑶和顾泷之间相互信任的感觉,真的让他心里发酸,发胀。   令他非常的羡慕。   “大哥哥。”顾云瑶斟酌着开口:“你和这位紫蝶姑娘是怎么回事?”   顾沐趁机别过脸,揩了揩眼角,方开口:“是几月前,同僚带我去了春风楼,当时她献艺,弹了一曲琴,我感慨她的琴技,遂经常去听她弹弹琴。她卖艺不卖身,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后来家道中落,被家中恶毒长辈卖到了春风楼。”   “这几月,娘……常常发脾气,我便经常过去听琴。”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曾从顾沐身上闻到过脂粉味道。   而邝闲云看到顾沐出入春风楼,也有了解释。   顾沐又道:“这次我仓促离家,无处可去,也是她拿了银子,帮我找的住所。”   顾云瑶窥见,顾沐脸上神色柔和多了,眼中带了几分情愫。   她心里咂舌。   看顾沐这样,这两人,好似生了几分情。   可这二人,一人卖身春风楼,一人是世家公子,两人的未来,顾云瑶不是很看好。   但她也没多说。   “大哥哥,那你跟我回家吧,以后,如果再有什么事,不要不声不响离家,你大可以跟我说。”   顾沐不停点头,神色间也有些羞赧。   他本以为自己离家,是牺牲自己,成全了大房和二房的爵位之争,却不想,大房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回爵位。   一切都是他们二房瞎担心。   反倒连累了顾云瑶,大晚上出来找他。   顾沐本就心思淳善,如今更是过意不去。   他起身,“我去收拾收拾,云瑶你多等我一会。”   又看了眼穆砚之,顾沐行了一礼,转身回屋。   不多时,便听屋内传来顾沐和紫蝶低低的交谈声。   见顾沐愿意跟她回去,顾云瑶松口气。   穆砚之淡淡收回目光,“你这个哥哥,蠢。”   顾云瑶:“……”   顾云瑶不满,却也反驳不了,“大哥哥心思单纯,但是性子极好。”   穆砚之从善如流的点头:“嗯,就怕又蠢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起码还有自知之明。”   顾云瑶瞪他。   穆砚之无辜的回望她。   顾云瑶无奈,顾沐的性子,穆砚之说的很透彻。   “那起码是我大哥哥。”最终,她有气无力的嘱咐。   穆砚之唇角勾起,“知道,我又不会在他面前说。”   顾云瑶没有说话。   缟素般的月光下,有徐徐清风吹拂。   “今天,多谢殿下了。”   许久,少女绵软的声音传来。   穆砚之看她。   月光下,顾云瑶弯起唇角,梨涡深深,盛满月色,“要不是你,我都找不到大哥哥。”   “那,顾姑娘要怎么感谢我?”   不防他如此问,顾云瑶怔住。   穆砚之挑眉,反问:“难道你只是嘴上说说?”   四下无人,只有秋季夜间清凉沁人的风,不停吹拂。   穆砚之突然低下头,靠近顾云瑶。   他薄薄的唇线弯起,鼻翼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到顾云瑶脸颊。   两人只隔了一手掌的距离。   “所以,顾姑娘怎么感谢我?”   顾云瑶听到男人低低的笑声,心里警铃大作。   她迅速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同时身子往后仰,避开穆砚之灼热的呼吸。   “我,我给殿下倒杯茶。”   在穆砚之调侃的目光中,顾云瑶伸出右手去够茶杯。   可手指一颤,滑腻的茶杯从顾云瑶手里滑下,摔在地上,碎成十几个碎片。   “别捡!”   穆砚之出声,但已经晚了,顾云瑶傻乎乎的蹲身,去捡碎片,手指尖却不慎被划破。   白生生的食指尖,挂了一颗血珠,   “都说了不要捡,碎片边缘锋利,很容易划伤。”   穆砚之蹲下身,不由分说捏住她受伤的手,语带不满。   顾云瑶瞪他。   还不是他,突然靠那么近!   害得她……心神不宁。 第一百二十三章 撩拨   顾云瑶嘟嘴:“不过是个小口子,一会就……你!”   倏然,穆砚之伸出舌尖,在她伤口处轻轻一吸,血珠瞬间被舔了个干净。   “你,你做什么!”   顾云瑶羞恼万分,耳根滚烫,分明是质问的话,却软绵绵的半分力气全无。   穆砚之分外无辜,“有血,帮你弄干净。”   这是什么理由!   话音刚落,他又用舌尖舔了一下。   小小的伤口,被温热的舌尖触碰。   只一瞬,顾云瑶便觉伤口处,传来酥麻之感,传遍全身。   好奇怪,不过被他轻轻碰了一下。   她便觉腿根都软了。   “别……”顾云瑶禁不住求饶。   声音带了颤音,含了一股子甜。   甜的穆砚之喉头发干。   天边弯月高悬,院落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有秋虫啾唧之声。   月光如水,顾云瑶只着了单薄的秋裳,杏眸里含着秋水,含着勾人的春色,红唇潋滟,欲说还休。   只看了一眼,穆砚之呼吸一滞。   他不通人事,但见心爱之人春色撩人,只觉腹下火热。   本能下,他托起顾云瑶下巴,视线火热,黏在她润泽的唇上。   很渴。   渴的嗓子发干。   想要……   “太子殿下?”   顾沐惊疑不定的叫道。   石桌高大,挡住了穆砚之和顾云瑶的身形,顾沐一时看不到二人,忍不住出声问询。   碍事。   穆砚之墨色眸光一沉。   顾云瑶猛地回过神,甩开穆砚之,慌慌张张站了起来。   “没,没什么。茶杯碎了,我正收拾呢。”顾云瑶目光躲躲闪闪,“大哥哥,你收拾完了?”   顾沐打量二人,心里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怪。   “还没有,我要去跟婆子结下房租,云瑶,你再多等我一会。”   顾云瑶忙点头,“你快去吧。”   顾沐离开了。   院中又只剩二人。   顾云瑶这回是彻底生气了。   她也说不清心里怎么想的,只觉穆砚之着实可恨,一点小小的举动,都能扰乱她的心神。   她忿忿坐在石凳上,背对着穆砚之,显然在赌气。   穆砚之也感觉刚才做的有些过分。   他左右瞧瞧,石桌上,只剩下一个茶杯,他端起茶壶,壶里有水,便倒了一些,问:“要喝茶么?”   顾云瑶哼了一声,不理他。   穆砚之将茶杯推到她面前,低声下气:“刚才是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顾云瑶接过茶水,呷了一口,斜眼瞧他。   穆砚之见她神色缓和,又道:“况且,今个过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说着,他眉梢染了几分落寞寂寥。   顾云瑶最怕这招。   “昨天,不是刚见过!”她试图恶狠狠的说,可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绵软。   “嗯。”穆砚之墨色瞳仁噙着笑,“你不生气了?”   顾云瑶白他一眼,“跟你生气,得气死。”   穆砚之定定看着她,声音嘶哑:“好。”   顾云瑶绷着脸,故意道:“一会不许再……像刚才那样,知道么?”   刚说完,便见穆砚之一边唇角勾笑,一边将她手边茶杯端起。   顾云瑶刚喝过,茶杯一边有圈印子。   穆砚之直直的,将唇印在上边,呷了口茶。   放下杯子,他天真的看着顾云瑶,无辜道:“知道了。”   顾云瑶:“!”   她豁然站起身,血液涌上头顶,满脸通红。   穆砚之歪着头,双眸澄澈,乖巧道:“我渴了,又没别的茶杯,一口茶水都不可以喝么?”   话毕,他启唇,在杯壁上,又舔了一下,意犹未尽道:“是甜的。”   寒凉月色印着穆砚之的轮廓,他精致的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明明是下流无比的话,出自他的口,却无半点猥亵之意。   狭长的桃花眸一错不错的盯着她,黑眸中的偏执和独占,已经快要藏匿不住,只想喷涌而出,将面前的少女占为己有。   顾云瑶忍不住了。   “穆砚之,你放浪!”   然而还不待穆砚之反应什么,只听身后传来顾沐吃惊的声音:“云瑶,你怎么能直呼太子殿下姓名!”   见他回来,穆砚之垂下头,收敛起眉目中的神色,又恢复往日那副如沐春风,但却拒人千里的表情。   顾云瑶也没料到顾沐出现的如此突然。   若是以往,她定要想个借口,但现在,她只觉头重脚轻,脑袋混沌一片。   当下,顾云瑶也不顾礼节,跟顾沐行了一礼:“大哥哥,我去马车上等你。”   说罢,便转身匆匆跑了。   顾沐一头雾水,小心翼翼朝穆砚之赔罪:“太子殿下恕罪,云瑶并非故意冒犯。”   穆砚之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他抬头,冷冷看了顾沐一眼,“不必。”   顾府除了瑶瑶,一个人他都不想理。   这次若不是看瑶瑶关心,顾沐是死是活他都懒得知道。   偏顾沐好像没有自觉,居然还要代瑶瑶跟他赔罪?!   不过是瑶瑶的堂哥,他又有什么资格?   即便是顾泷,都没有资格在他这里给瑶瑶赔罪。   顾沐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能察觉到穆砚之拒人千里的态度,心里发怵。   待顾沐一切收拾妥当后,穆砚之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   顾云瑶生气,一直坐在马车里,帷幕都不掀开。   顾沐在,穆砚之也不敢做的过分,只得隔着帷幕,盯着顾云瑶的影子。   直到顾云瑶的马车离得远了,穆砚之这才带着朝安离开。   马车里,坐着顾云瑶和顾沐,听春去了前面。   坐了会,顾沐实在忍不住,低声问:“云瑶,你和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顾云瑶心里正乱,“大哥哥,你别问了好么?”   顾沐一听这话,心里一突。   这话里分明是有什么。   踌躇半晌,顾沐还是开口:“这……我可以不过问,但泷弟知道么?”   顾云瑶心虚:“哥哥他知道。”才怪。   顾沐这才放心,嘱咐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但泷弟天生聪慧,又是你亲哥哥,他知道这事,我也放心了。”   顾云瑶更是心虚,低头应是。   她知道顾沐一片好心,但隐约中,她有种直觉,顾泷不喜欢穆砚之。   不管是多年前,卑微至极的顾砚之,还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顾泷都不喜欢。   她不知道原因,却本能的没有将事情跟顾泷说。   正思考间,马车忽然停了。   只听前面传来听春惊讶的声音:“少爷?”   紧接着,帷幕被拉开,一脸焦急的顾泷出现在马车外。 第一百二十四章 顾沐回家   车内两人俱是一愣。   顾云瑶先反应过来:“哥哥,你怎么在这?”   顾泷长舒了口气,翻身上了马车,“大哥刚不见,你又不留个信自己出门,急死我了。”   “是我的错,我以为,很快就能回来。”顾云瑶承认错误。   顾沐更是羞愧:“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也不能连累大家都出来找我。”   顾泷并不理他,先问顾云瑶,“你怎么找到大哥哥的,你路上遇到了其他人吗?”   马车的帷幕有些厚重,将小小的车窗遮的严实合缝。   只有些许微弱的光透出来,打在顾泷脸上。   他的狐狸眼中,第一次没有笑意,而是带着分冷凝,直勾勾盯着顾云瑶。   “路上还能遇到谁?这么晚,谁也没碰到。”   顾云瑶直视顾泷,袖中,双手握成拳头,颤抖不已。   但她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我也没想到这么巧,正巧走到这边,想打听下大哥哥的下落,刚问了几个人,就问了出来。”   车内一片寂静。   连顾沐都察觉到不对,“泷弟,云瑶……所言属实,你怎么这么问?”   突然,顾泷笑了。   他边笑,边拉过顾云瑶,摸了摸她的头,“随口一问,你呀,担心死哥哥了。”   顾云瑶心里一松,又涌上几分内疚。   “我错了,下回我一定先告诉你。”   顾泷这才点头,但并未恢复往日模样,眉宇间还带了几分疲惫。   “找到就好,大哥,你……”顾泷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先回去吧,祖母要急死了。”   顾沐羞愧的低头,“泷弟,先前是我钻了牛角尖,如果不是云瑶今天劝我,我还没想通。但我还是坚持,爵位事关重大,你要慎重考虑。”   顾泷定定看着他,问:“大哥,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爹爹一起教我们读书识字?”   顾沐不防他提起这个,点头道:“当然记得。”   顾泷声音幽幽:“那时我贪玩,总不写爹爹布置下来的课业,第二天总会被爹打手心,手心肿了,又不能写,便接着被罚。”   “最后你看不下去,熬了一夜,学着我的字迹,将课业补了,我才免去被罚,接着你整整熬了三天,给我补了三天的课业,直到我手心好了,你才终于能睡个好觉。”   “这……”顾沐呢喃:“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若不是顾泷提起,顾沐都快忘了。   顾泷轻笑:“是啊,很多年前了,可我还记得。那几个晚上,我一睁眼,便能看到油灯下,你红着眼给我写课业,见我醒了,你会一边笑一边让我睡。”   他的声音悠然绵长。   顾云瑶静静地听,仿佛能看到当年,昏黄灯火下,两个小小的少年,一个躺在榻上,一个在案边抄书。   静谧又美好。   “哥。”顾泷叫住顾沐,“那时我便在心里发誓,你永远是我哥。”   顾沐眼中含泪,张嘴说不出话。   顾泷继续:“这些年,虽我们两家长辈有恩怨,但你对我和瑶瑶,是没得说的。书院里,你也一直照顾我,我一直记在心里。”   “爵位,是死物。”   “让给你,我和瑶瑶心甘情愿。”   顾沐落下泪来。   “泷弟……”他呜呜咽咽,“我愧对于你。”   这些年,他当然知道刘氏对大房暗地里使绊子,但他没有勇气反抗,只能默默看护着顾泷和顾云瑶。   不过是些微薄的帮助,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却被顾泷一直记着。   顾沐哭的不能自已,他内心积攒了太多的情绪,不得不宣泄。   顾泷笑了,少年眉眼染着骄傲和自豪,“况且,一个爵位,我有本事自然会自己挣,大哥,不要自责。”   顾云瑶也笑着,抽出手帕递给顾沐,“大哥哥,男儿有泪不轻弹,快擦擦,待会回去,让祖母见到又要担心。”   顾沐明白,自己多说无益。   刘氏争了半辈子,争取来的爵位,却是大房看都看不上的。   这其中的滋味,顾沐难以形容。   顾沐一路心情复杂,回了顾府。   到了顾府,顾成礼和刘氏知道消息,又是一番打骂哭闹,顾老太太也红了眼圈。   顾沐已经认识到他想法的幼稚性,跪在地上给祖母爹娘赔罪。   折腾到半夜,众人方散了。   翌日,顾沐才知道顾泷哪里来的自信。   朝中下旨,任顾泷为大理寺少卿。   正四品!天子近臣!   且顾泷周岁不过十七,乃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   要知道京都城藏龙卧虎,封爵的人便有一百多人,每次天子宴请,一溜烟的夫人贵女,能坐到金銮殿门外。   可大理寺少卿只有一个。   且常常得见天颜。   这其中的好处,远非定平侯这样一个落魄爵位能比的。   得到消息那一刻,顾沐闭了闭眼,声音几不可闻:“不愧是泷弟啊。”   这样的成就,他一辈子也比不上了。   但,幸好是顾泷。   因为他们兄弟自当一体。   上任后,顾泷渐渐忙了起来。   白日里鲜少见到他,想见一见,只能等晚间。   时间不紧不慢,很快到了九月。   今年秋日来的格外迅猛,刚入了九月,中午还是燥热难忍,但早晚已清凉沁人。   九月初二,宋氏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孟夫人。   没有下帖子,初二一大早,孟夫人带了孟家兄妹,唐突登门。   不同上次,孟夫人眼高于顶的模样,这次孟夫人脸上堆着虚伪的假笑,甫一踏入大房正屋,便拉着宋氏的手嘘寒问暖。   “顾夫人,许久不见!”   宋氏镇定自如,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自顾泷上任后,来套近乎,拉关系的夫人只多不少。   比如周家周夫人,上次贸然拜访。   对于这些,宋氏见怪不怪,已经能应对自如。   但不得不说,孟夫人可比周夫人段位高多了。   她虽然是突然来访,但礼节周全,带了见面礼,不贵重,但每一样都刚刚好,正是宋氏和顾云瑶喜爱的。   显然,来之前孟夫人做足了功课。   落座后,孟夫人也先恭喜宋氏,夸赞顾泷和顾云瑶。   末了又追忆过去,说了说以往,顾成慎在世时,两家关系多么亲密。   几句话下来,宋氏对她也缓了神色。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又来人了?   孟夫人确实有几分本事。   当她想巴结谁,便会使出浑身解数,往往都会成功。   原本,她莫名其妙登门,宋氏是颇有微词,可孟夫人俯首低眉,殷勤备至,宋氏也不好伸手打人笑脸。   等顾云瑶进门时,见到的便是相谈甚欢的两人。   她不由一怔,没想到来做客的居然是孟家?   再看坐在一旁黄梨木交椅上,正是孟晚箫和孟晚霜两兄妹。   见她来,孟晚箫眼眸含笑。   孟晚霜却神色不自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捏着。   宋氏招手道:“瑶瑶,来见见孟夫人,几年前你应当见过,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了。   顾云瑶懒得搭理这一家子,但仍是礼节周全行了礼。   刚起身,孟夫人便亲昵的拉着顾云瑶的手,夸赞道:“要我说顾夫人真会养女儿,看云瑶这通身气派,我家霜儿啊,真是半点比不上。”   一旁的孟晚霜身子一颤。   宋氏客气道:“哪里,我看晚霜文文静静,比瑶瑶强好多,瑶瑶啊,就是太跳脱了。”   两人互相客套几句,孟夫人趁机道:“顾夫人,你看我们说话,便让几个小的,下去各玩各的吧,省得听我们说话也无聊。”   宋氏看向顾云瑶。   顾云瑶无奈:“知道了,娘。”   她走到孟家兄妹面前,“两位跟我来吧。”   孟夫人一直含笑看着几人,见孟晚霜神色难看,她眼中闪过寒芒。   “晚霜。”   三人刚出了正屋,孟夫人便叫住孟晚霜。   她将孟晚霜拉到角落,脸上带着笑,嘴里说出的话却异常冰冷,“你摆什么脸子,来之前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好好跟顾家打好关系!”   孟晚霜小声争辩:“娘,顾泷不过是个正四品,我们为何要上赶着巴结……”   “你还有脸说!”孟夫人厉声呵斥,“还不是你不中用!你说说,雍王多久没联系你了!”   孟晚霜咬紧嘴唇,不再言语。   “是你自己搞砸了,现在还得我补救。况且别看顾泷现在官位不高,但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孟夫人眼里满是算计:“你如果嫁不了雍王,便是能嫁到顾家也不错,宋氏心思单纯,哄一哄就好,顾云瑶将来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到时候你把着顾府,给你哥哥铺路,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娘!你不知道顾泷那个人,眼里除了顾云瑶,就没有其他人!”   孟晚霜打了个寒颤。   而且顾泷的眼神,好似能看透她的小心思,令她害怕。   孟夫人不耐烦:“那就是你的事了,怎么了,养你这么大,搞定一个顾泷都费劲?”   孟晚霜不情愿。   孟夫人脸色一变,死死的掐住她的肩膀,恶狠狠的问:“听没听见?”   被掐的全身颤抖,孟晚霜含着泪点头求饶:“娘,我错了,我知道了!”   孟夫人这才满意,“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孟晚霜捏紧袖中拳头,快步走了回去。   顾云瑶一路带两人来了明希院的院子中。   院中有个精致小巧的凉亭在,她吩咐婢女布置上茶水点心,带这两人坐下。   孟晚箫刚落坐,含笑望着顾云瑶,说道:“顾姑娘近来可好?”   孟晚霜气的咬牙。   明明是她哥哥,却整天对着顾云瑶摆笑脸!   “看顾姑娘这样,就知道过得不错,用得着你多嘴问么?”孟晚霜不耐烦的剜了孟晚箫一眼。   孟晚箫顿时有些尴尬。   不过是寻常的客套话,居然被妹妹训斥,他有点挂不住面子。   顾云瑶摆弄腰间璎珞,施施然开口:“孟姑娘火气挺大的。”   孟晚霜一噎,猛然想起孟夫人之前的嘱咐。   她神色几经变幻,终于将内心的烦躁压了下去,脸上堆了讨好的笑意,“顾姑娘误会了,只是哥哥的问候太随意,一看顾姑娘气色不错,便知过得好。”   顾云瑶大大方方承认:“确实,不像孟姑娘你,眼下青黑,想来日子不好过。”   这个贱人!   她已经低声下气,居然给脸不要脸!   孟晚霜脸色扭曲,敢怒不敢言。   两人之间气氛紧张古怪,孟晚箫再迟钝也察觉到了。   他坐立不安,两边看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孟晚霜吐了口气,压下火气:“顾姑娘,我们俩似乎有些误会,其实……”   “不是误会。”   顾云瑶打断她,“孟姑娘,我不喜欢你,你也不用奉承我。”   “还有,你大可放心。我既没有意思进你们孟家的大门,你也别想进我们顾家。”   顾云瑶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她如何看不出来孟夫人的意思,两家联姻,要么她嫁给孟晚箫,要么孟晚霜嫁给顾泷。   不过……不管哪种,她都不允许!   她相信,宋氏和顾泷也不会同意!   果然,此话一出,孟晚箫神色震惊,但孟晚霜却是脸色煞白,惊恐万分。   孟晚箫不安的问:“霜儿,真的是这样么?爹和娘怎么没同我说?”   孟晚霜再忍不住,怒道:“和你说有什么用!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你铺路!你如果自己争气,娘用得着逼我么?!”   孟晚箫身子颤抖,难以置信的盯着孟晚霜。   既然撕开脸皮了,孟晚霜也不怕了。   她阴冷着脸,盯着顾云瑶,“你别以为我这样就没法翻身了,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着求我!”   虚张声势的威胁。   顾云瑶只用眼神瞟了她一下,笑道:“孟姑娘可要快点,我就怕我等不到那天。”   “我们走!”   孟晚霜不顾孟晚箫的目光,拉上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她一定会翻身!   孟晚霜恶狠狠的咬着下唇。   让娘,让顾云瑶都另眼看她!   她心里浮起雍王的身影。   雍王性子软弱,而且还对她有情,是她最后的选择。   孟晚霜面无表情,心里却不停算计。   她的手摸到胸口处。   那里还有一包散魂香,是上次算计关冰云失败后剩下的。   但,这一次,她不会失败了!   凉亭中,顾云瑶悠闲的拈起一块奶酥糕,小小咬了一口。   奶香四溢。   她满意愉悦的点了点头。   孟晚霜走了更好,她可不想招待孟家人。   本来好好的一天,都被孟家来的人给破坏了。   终于送走了孟家人,到了午间,顾云瑶刚刚歇了个午觉,便被听雨小心翼翼的叫醒了。   听雨道:“姑娘,秋棠来传信,夫人让你去一趟,来客人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齐夫人   顾云瑶瞬间清醒了。   这时候还来客人?又是谁?周家还是孟家?   她实在不想去,却怕宋氏应付不过来,便只能起身草草梳妆一番,着了件家常的艾青绣银丝柳枝襦裙,去了前院。   刚走到正屋门外,便听里面爆发一阵笑声。   细细一听,居然是宋氏的笑声。   顾云瑶不由吃惊。   要知道宋氏的性子,终日不得展颜,落泪是常事,又因为没什么闺中密友,几年都不见她大笑了。   这是谁来了,居然能逗笑宋氏?   顾云瑶缓缓进了屋,只见上首黄梨木交椅上坐了宋氏,旁边椅上坐了个白白胖胖的妇人,脸蛋圆圆,一双圆眼笑眯眯,满脸和善。   而下首,竟还站了个少年。   长身玉立,玉树临风。   笑起来,一双小虎牙活泼极了。   居然是齐景安!   自七夕一别,已经有二月余没有见面,此次见面,齐景安没半分生疏,当先招呼:“顾姑娘。”   宋氏笑意盈盈,招手:“瑶瑶,你来了,快过来啊,这是齐夫人,这是齐公子,你们俩是见过的。”   岂止是见过。   顾云瑶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齐景安一家来了,而且看宋氏的样子,似乎和齐夫人相谈甚欢。   顾云瑶走上前去,见了礼。   齐夫人立即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嘴里啧啧称奇:“怪不得景安总在家提云瑶,这模样气质,我见了打从心眼里喜欢。可恨我没有女儿。”   宋氏笑她:“这可羡慕不来!”   “是羡慕不来,只盼着哪天景安娶妻,能有云瑶一半好就成了!”   齐夫人说起话里和和气气,话里还带着笑,让人一听便心生亲近。   宋氏谦虚摆手:“可别夸她了,哪里真有那么好。”   齐夫人却道:“瞧你说的,这是我的真心话。入不了眼的,我一句都不会多说。云瑶这孩子是我真心喜欢的。”   宋氏点头求饶:“好好好,你说的是。是我误会你了。”   不过短短一面,顾云瑶发现,齐夫人的性子倒有些和杜芝兰相似,率真爽朗,不拘小节。   最重要的,都很自来熟。   宋氏显然很喜欢齐夫人,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但言谈亲密,已经不见了隔阂。   谈到兴头上,齐夫人兴高采烈:“我和姐姐一见如故,趁着今个天气好,我正好带你去品香阁尝尝他家新出的点心。”   宋氏显然有些意动,“现在?”   齐夫人点头:“他们家新出的牛乳核桃坚果酥,是一等一的好滋味,但只一样不好,只能现做现吃,凉了便不好吃了。   “而且因为材料难得,他们家只卖二百份,先到先得。我们现在去,还能赶上。”   见宋氏犹豫不决,齐夫人劝道:“你说说你,多久没出过门了?你如今儿女都大了,也不用操心太多,整日窝在家里,心情都要不好了,趁天光明媚,赶紧跟我出去散散心!”   顾云瑶极是赞同这话。   自寡居后,宋氏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且没什么朋友,待久了,可不得抑郁。   想着,顾云瑶也劝道:“娘,不如你就出去看看,吃个点心,晚上也能回来了,什么都不耽误。”   齐夫人乐道:“你看看云瑶,当真贴心。”   宋氏捏了捏手心里的帕子,在顾云瑶鼓励的目光中,终于点了点头。   顾云瑶心里也感慨。   虽然不知道齐夫人所为何事,但能看到宋氏开朗起来,真的很好。   宋氏展颜一笑,“那我和齐夫人去去就回,瑶瑶你……”   齐夫人打断道:“?哎,带上云瑶一起去吧。云瑶也没尝过品香阁的点心吧,一同去,人都也热闹点。”   顾云瑶刚想拒绝,齐夫人又道:“正好让景安也跟着去,景安别的不提,性子沉稳,定能照顾好云瑶。”   顾云瑶心里一咯噔,却见宋氏频频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提议。   “娘,我跟着去不好吧。”顾云瑶附到宋氏耳边小声嘀咕。   不成想这次,宋氏一反常态,“你若不跟着去,齐公子一个人多尴尬,你们两个跟着一起去,年岁相仿,互相聊得来。”   顾云瑶:“……”   还不等她再拒绝,宋氏已经一锤定音,“快去换身出门的衣裳。”   无法,顾云瑶慢吞吞换了衣裳,来到顾府门口。   齐夫人和宋氏手挽手上了前头的马车,不过相处半个时辰,两人已经好的跟闺中密友一般。   后头的马车前,齐景安正立在那儿。   顾云瑶低着头走过去。   齐景安见她,先笑了,躬身行了一礼:“请顾姑娘见谅,我娘性子跳脱,总爱想一出是一出,我实在拦不住。”   顾云瑶知道他指的是去品香阁一事,确实有些唐突。   但想到宋氏许久未能展颜,顾云瑶也没有那么生气。   “哪里,如果不是齐夫人来,我娘也不能这么开心。”   事已至此,顾云瑶也想开了,正好一同去品香阁看看。   齐景安见她莞尔,唇角绽开梨涡,心下不由一跳,忙移开目光,缓了好几个呼吸才平复下心情。   “请吧,顾姑娘。”   见顾云瑶上了马车,齐景安才翻身上了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品香阁去了。   说是点心铺,但品香阁远不止此。   它占地极大,足有两个四合院的面积。   且品香阁不同于其他酒楼的,便是它的雅间,建在花园之中,流觞曲水,亭台楼阁,景色绮丽。   “今个我和顾夫人好好聊聊天。”齐夫人说着推了齐景安一把,“你好好照顾云瑶,知道么?”   齐景安红着脸偷偷看了顾云瑶一眼,点了点头。   宋氏也不多嘱咐,和齐夫人进了雅间,两人兴致很好,似乎还点了果酒。   只留下齐景安和顾云瑶两人。   齐景安很快又定了个雅间,两人落了座。   顾云瑶尴尬的看着窗外,窗牖正好挨着一颗青槐树,叶子泛了黄,扑簌簌地落下。   齐景安偷眼看她,正要出声。   却听门外有敲门声,齐景安贴身小厮,满头大汗进了屋,叫道:“少爷,你快出去看看吧,不知道哪里来的无赖,硬说我们的马撞了他,躺在地上不肯走!”   齐景安抱歉的看了看顾云瑶,“我先去看看,顾姑娘稍等一会。”   顾云瑶却感觉正好,否则两人独处,她更不自在。   于是齐景安带着小厮匆匆出了门。   顾云瑶望着窗牖,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腰间环佩,忽听门扉轻动,有人走了进来。   她蓦然回头。   穆砚之正立在门口,挑眉看她,“在想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质问   他的声音清朗雅致,但眉宇间却深深皱起,似乎有些不快。   顾云瑶不防在这里见到他,吃惊道:“你怎么来了?等会齐景安回来你怎么解释?”   穆砚之并未回答,走到她面前,低头定定的盯着他。   他狭长的桃花眼一错不错注视着她,幽黑眸中,有浓重的情绪翻涌。   可那情绪太快,太复杂,顾云瑶捕捉不到。   “你就这么怕被齐景安看到?”   他的声音有些沉,像是极力克制什么。   顾云瑶却并未察觉,她走到半开的窗牖前,发现四下无人,忙把窗牖阖上。   一转身,却见穆砚之也上前一步,高大身形将她笼罩在阴影中。   他低头瞧她,盯着她潋滟的眸光,欲语还休的唇瓣,心里像着了一团火。   她是不知,听到她和齐景安一起出行的消失时,他嫉妒的发疯发狂。   他恨不能上前,直接赶走齐景安,让这些人知道,顾云瑶到底是谁的。   可如今,他只能隐在暗处,偷偷私会他的小姑娘。   他后悔了。   他应该把她娶到手,关在笼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能抱。   穆砚之开口:“不用找了,齐景安一时半会回不来。”   顾云瑶听了奇怪,随即恍然,“你……那个碰瓷他的无赖,是你找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穆砚之如此笃定。   穆砚之并不解释,反问道:“怎么?你这么担心他?”   话里满是尖锐的质问。   脱口而出的瞬间,穆砚之已经后悔了。   然而晚了。   顾云瑶怔了一下,眉头紧皱,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有什么资格诘责她?   他还送过林轻岚簪子,怎么敢来质问她?!   顾云瑶退后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冷冷道:“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回去,这里人多眼杂,恐被人看到。”   穆砚之呼吸一滞,知道搞砸了。   他抿着唇,低声道:“你生气了?”   顾云瑶不吭声。   穆砚之:“我……我不是质问你,我只是……”   只是不喜欢齐景安出现在她身边。   或者说,除了他自己,世间任何一个男儿在她身边,他都不喜欢。   顾云瑶只是说:“殿下不走,那我先行一步。”   说完,她越过他,便要走。   穆砚之却抬手,钳住她的手腕,拽住她。   这一下,却将顾云瑶心中火气点燃。   她转头,怒视他,“你放开我……”   然而这话没完,却听穆砚之轻声道:“瑶瑶。”   窗牖外,落叶扑簌簌的掉下。   他的声音很轻,低低的,像柔软的羽毛,在顾云瑶心上一抚。   很多人这么叫过她。   娘,哥哥,甚至杜芝兰和周晨暮,但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令她心尖都颤了颤。   穆砚之又道:“瑶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走。”   须知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对别人从来是目无下尘。   这样个人,站在她面前,竟然收起了往日的高贵,敛起一身倨傲孤高,低着头小心的认着错。   生怕她不理他。   不争气的,顾云瑶心头一软。   虽然还是别着脸不看他,但总算不走了。   穆砚之扬眉:“你不走了吧?”   顾云瑶没好气:“你拉着我,我怎么走?”   哪知话音刚落,穆砚之拽着她手腕的手,攥的更紧了,似乎怕她突然跑走。   顾云瑶无奈极了,瞪了他一眼,“放开我,不会走行了吧?”   听了这话,穆砚之手指松动,顾云瑶一抽手,见手腕处一圈红色印记。   穆砚之显然也看到了,薄唇尴尬的抿起,不自在的说:“我给你上点药吧?”   顾云瑶却不在意,“不用了,等会便好了。”   她肌肤极为透薄白嫩,但凡用些力气,总容易留下些淤痕。   但好在她体质好,来的快去得快,只要不是划痕,也不会留下痕迹。   “是我不小心,还是上些药。”穆砚之却不听她,从袖中取出个紫檀木的小匣子。   一打开,里面是翠绿色的凝胶状药膏,扑鼻是浓厚的中药味。   穆砚之用小拇指挑了点药膏,轻柔的抹在她手腕上。   他手指修长,还带着玉石般的冷白,看起来柔弱,实则蕴藏着力量。   他一边抹着药膏,一边用力按摩着她的手腕。   肌肤相触。   好似一把火,燃在顾云瑶的手腕上。   她突然缩手,放下袖子,掩住手腕,“说了不用。”   穆砚之手心空空,却也不多说什么,阖上匣子,收回袖中。   忽然门扉传来叩门声,吓了顾云瑶一跳。   叩门声响了三下,然后停了,也不见有人进来。   穆砚之却道:“是朝安,我得……走了。”   居然又要走了。   何着他急匆匆的来,就为了惹她生气,然后又走了?   顾云瑶心里不知为何,莫名火起。   可一看到穆砚之小心翼翼的神色,又知道他也无可奈何。   顾云瑶低头,“快去吧。”   穆砚之张了张嘴。   顾云瑶又道:“还等什么啊?”   穆砚之只得“嗯”了一声,转身推门。   门外,站着朝安,朝安凑到他耳边嘀咕:“殿下,齐景安要报官,雇的那人怕事情闹大,只得逃了,奴才估摸着一会齐公子就得回来了。”   穆砚之面上凝着冰霜,带着朝安往一条小路拐,从品香阁西南角的角门出来,门外正停着辆宝蓝帷幕的马车。   朝安忙掀起帷幕,穆砚之上了车,便一言不发。   朝安窥他神色,小心翼翼开口:“殿下可有什么烦心事?”   穆砚之捏着眉骨,许久才道:“她……罢了,都是孤惹她不开心了。”   一听这话,朝安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奴才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殿下若想,不如哄哄顾姑娘?”   穆砚之捏了捏腰间缀着的夔龙云纹玉佩,半晌才道:“也是……你安排人,办件事。”   *   且说顾云瑶留在雅间中,穆砚之前脚刚走,齐景安便满头大汗进了屋。   见她在,齐景安满是歉意的赔礼道歉:“是我疏忽了,看马的小厮撞到个地痞,硬说被撞伤了,给他银钱让他看病也不去,最后是见我说要报官,他才起来。”   “真是……”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顾云瑶听着不禁心虚。   因为这地痞无赖便是穆砚之派人雇的,所以才这么难打发。   齐景安刚掀起前襟坐下,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药味,不禁奇怪:“这……屋里为何有一股子药味?”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宋氏劝说   顾云瑶立即道:“是我不小心撞伤了,让店家买的药。”   齐景安关切问:“可用看看大夫?”   顾云瑶趁机道:“正想和齐公子说,身子有些不舒服,我打算先回去了。也不是大事,不用打扰齐夫人和娘了,我自行回去便好。”   齐景安面上划过惋惜。   他还没和她说上几句话,便被地痞打断,如今顾云瑶又要早走……   他还想挽留,奈何顾云瑶执意要走。   无奈,齐景安只得将她送到门口,看她上了马车。   听雨一直在车上等着,见顾云瑶这么早便回来了,吃惊不已。   她忙起身扶顾云瑶上车,一边问:“这就要回去了么?夫人呢?”   顾云瑶依在马车壁上,“我身子不舒服,想回去躺会。”   听雨一听更是惊讶,但不再多问,忙不迭吩咐车夫开车。   顾云瑶知道,听雨便是这种认真的性子,比不得听春机灵,但为人忠厚老实。   比如这次,若是听春在,肯定能看出她心情不好,但听雨就老老实实信了她的借口,催促车夫快点回去。   不过也好。   顾云瑶掀开帷幕一角。   金秋时节,京都中满城落叶,风一吹,满地金黄。   她不由想起穆砚之,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又消失,到底为什么?   她细细回顾他的一举一动。   两人好像是因为争论齐公子生气的。   这有什么可气的!顾云瑶松开帷幕,愤恨的想,她还没问林轻岚的事呢!   一路到了顾府,进了珧光阁。   听雨不放心顾云瑶,劝她躺一会。   顾云瑶下午折腾的也累了,便躺在软榻上眯了会。   刚醒来,便闻到一阵奶香。   她从软榻上支起身子,见案桌上摆着一个红漆木雕兰花的三层食盒,正散发着奶香。   听春过来扶她,问:“三姑娘,这是品香阁送来的,说是你定的糕点。”   听雨顺势打开食盒,第一层里面摆着十来个牛乳坚果酥,还带着温度,应当是刚出锅。   听春眼馋:“都是品香阁的招牌,姑娘快趁热吃了吧。”   顾云瑶莫名其妙:“谁送来的,我从没定过?”   听春惊讶:“角门口的小厮送来的,说有人送来的,指名给姑娘你。”   听雨惊叫一声:“呀,这是什么?”   原来食盒最底层没有糕点,而是摆了个紫檀木的小匣子,听雨拿出,打开,里面是凝胶状的翠绿药膏。   顾云瑶瞬间明白。   定是穆砚之差人送来的。   她走到案桌旁,捏着一个小巧的核桃乳香酥,慢慢送进嘴里。   点心奶香四溢,绵软甜腻,还带着温度。   顾府距品香阁可有段距离,想要送过来还有热气,只能是快马加鞭送来的。   兴师动众就为了一盒点心。   顾云瑶低头盯着食盒,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暖。   两人不欢而散,他定也不开心,却还惦记着自己,仍派人送来这糕点。   且几种点心,都是她喜欢的甜口,品香阁咸口的招牌,他一概没买。   顾云瑶忍不住轻哼一声:“这人真是……”   本来还有些生气穆砚之突然质问她,如今他搞这一出,都不知道下次见到他,该用何种表情。   再想到离开前,他低垂眉眼道歉的神色,顾云瑶半点气都生不起来了。   罢了罢了。   下次见到他,要记得跟他说,点心很好吃。   顾云瑶杏眸弯弯,咬着糕点,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但她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   晚膳时,宋氏还没回来,她便独自在珧光阁用了膳。又过了半个时辰,宋氏才回了府。   顾云瑶到正屋时,宋氏正在喝醒酒汤,她面容泛红,一看便知喝了不少,但眼神雪亮,没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见到她,宋氏忙吩咐秋棠:“你下去吧。瑶瑶过来娘这边坐。”   顾云瑶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臂弯,“娘,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宋氏点头:“齐夫人和我真是合拍。先不说这个,倒是你,和齐公子相处的如何?”   宋氏眼里带着试探,小心翼翼窥她脸上神色。   顾云瑶心下一跳,终于回过味。   “娘……你不知道么?”她将齐景安被地痞拦住的事略略讲了,“我便早早回来了,没和齐公子说上几句话。”   宋氏眼中闪过失望。   顾云瑶明白了,问:“娘,难道下午你和齐夫人是故意的?”   所以才非要出门尝什么点心,非要让她和齐景安一个雅间。   见她识破,宋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承认:“并不是私下里沟通的,只是我和齐夫人倒是心有灵犀,我很满意齐公子,她很喜欢你,两人都有些心思,不想告诉你们,怕你们不自在。只可惜……”   只可惜大好的机会,却被打扰了。   顾云瑶无奈极了,“娘,以往齐公子也来过我们家,你从来没这个心思,怎么今个反倒起了这个心?”   宋氏嗔她一眼,“以往我只见过景安,对他家里情况不甚了解,可今日和齐夫人攀谈一番,我便确定,景安这孩子是个良配!”   见顾云瑶要说话,宋氏忙打断她:“你且听娘说。我知道孟家也有心思,孟晚箫也很优秀,但孟夫人心高气盛,这样的人,共富贵可以,共患难绝不行,万一有一日顾家落败了,孟夫人第一个翻脸。”   “这样的人家,孟晚箫再优秀你也不能嫁。但齐家不是如此。齐夫人为人光明磊落,落落大方,且景安这么大了,房里也没伺候的人,可见齐家家风正。这样的人家,才是良配。”   “瑶瑶。”宋氏握着她的手,“娘知道你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但……你仔细想想娘的话,娘和你哥哥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喜乐一辈子。”   顾云瑶沉默了。   宋氏事事都替她考虑周全。   只除了一点,她真的不喜欢齐景安。   宋氏见她模样,叹了口气:“你不用现在回答娘,你且想一想,好么?”   面对她殷切的眼神,顾云瑶只能点头,“好。”   宋氏这才笑了,抚摸她满头青丝,感慨道:“你和泷儿都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娘只希望你们俩平平安安一辈子,这样对你爹,也有个交代。”   顾云瑶靠在她肩头,并不言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围猎   还没等顾云瑶想好,该如何委婉的劝宋氏打消和齐家结亲的念头,朝中便发生了件大事。   胡人中,吐蕃的首领达布聂,被边陲的两个将士,联手绞杀。   其五个儿子,生擒三个。   一直以来,大燕朝边疆纷争不断。以吐蕃为首,还有鲜卑、匈奴等族,常常来犯。   安庆帝一直头疼此事,想好好挫一挫他们的威风,但无奈朝中能带兵打仗的将领太少。   以前还是有的,邝家便是领兵的好手,邝老爷子和邝老爷在世时,声名显赫,镇守边疆,无人敢犯。   也正是因为名声太高,先帝颇为忌惮,否则福安公主也不会下嫁,而自这二人战死沙场后,先帝和安庆帝也不愿再启用邝家的人。   自打这二人去世后,大燕朝也不知怎么的,朝中将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边关的战报一直是胜少败多。   如今居然打了胜仗,还杀死了吐蕃首领,令安庆帝喜不自禁。   他立即下令让两人进京,要为二人加官进爵,为两人摆宴庆功。   待这二人进京,已经是九月二十。安庆帝决定在京郊举办围猎,为这二人庆祝。   安庆帝下令举办的围猎,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其女眷才能出席。   顾泷恰恰是正四品,顾云瑶才有资格出席。   至于顾府其他人,一概没有出席。本来宋氏也可以出席,但她寡居多年,不想凑热闹,正好杜芝兰和周晨暮也都去,便让顾云瑶跟这二人好好玩玩。   顾泷做了官,不能像以往一样清闲,此次去围猎,他还需要应酬,不能时刻看护顾云瑶。   顾云瑶倒觉无妨,反过来安慰顾泷。   待到了围猎那日,杜芝兰照例先去接了周晨暮,又来顾府接上顾云瑶。   三人皆穿了窄袖紧身的骑装。   杜芝兰看着她二人问:“你们两个可会骑马?”   顾云瑶和周晨暮齐齐对视,摇头,“不会。”   其实顾云瑶也算是会一点,但那是在前世,拍戏时学过。   杜芝兰扶额:“看来,我要一起教两个人了。”   周晨暮不解:“又不是非要骑马,我们看看热闹便可,不行么?”   杜芝兰猛的放下手,握拳,“当然不行!你们是不知道今天都谁来吧?!”   顾云瑶托着下巴,听到这话抬头:“不就是太子和雍王殿下还有几个皇子么?”   她知道杜芝兰的性子,这么有斗志,肯定是有哪个俊俏的公子哥要来。   杜芝兰神秘兮兮摇头:“你错了,还有今天的主角,唐公子和沈公子!”   顾云瑶讶异:“这两人……生的好?”   杜芝兰拼命点头:“听说不是一般的俊秀!你们俩看,我今天的这身骑装,可是前两日新做的,到时候骑着马,衣袖纷飞……”   她托着腮,拼命畅想:“一定能迷倒一个。”   顾云瑶和周晨暮对视一眼,皆无奈的笑了。   顾云瑶逗她:“你也变得太快了,前些日子还追着邝公子跑,怎么一转眼又换了目标?”   杜芝兰摇头惋惜:“主要总也见不到邝公子,远在天边的,哪里比近在眼前的好?”   顾云瑶笑个不停,掐着她腰间的嫩肉:“你倒是什么都盘算好了!”   三人笑闹间,马车飞扬,直奔京郊的猎场而去。   快到了猎场时,三人便听到马车外锣鼓齐鸣,人声鼎沸。   杜芝兰掀开帷幕,往外望去,嘴里啧啧称奇:“居然来了这么多人……呀,太子殿下骑马来了!”   说着她又感慨惋惜:“太子殿下真是隽秀极了,只可惜不好接近……”   顾云瑶已经无暇去听杜芝兰后半句。   她心里乱糟糟,捏起帷幔一角,犹豫不决。   就看一眼?   她小心掀开帷幔一角,偷偷看去。   却不想这一眼,正瞧见车外,骑在马上的穆砚之。   他少见的着了一身苍青色骑装,乌皮云纹短靴踩在马镫上,贴身骑装衬得长腿笔直修长。   层层金黄色的林木间,他眉目染了一分柔色,黑眸像汪深沉的湖,正看向顾云瑶。   两人对视。   顾云瑶猛地一惊,手一松,帷幕轻飘飘落下。   她靠在马车壁上,抚着胸口,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他看到了?   不行!顾云瑶,你要端起来!   才不能让他以为你想见他!   端起来!   杜芝兰毫无察觉,仍看着车外一边品评:“好奇怪,太子怎么一直在我们车外?   话音刚落,杜芝兰似有所感,偷偷瞄了对面的顾云瑶一眼。   联想上次的事,她实在忍不住多想。   又行了一刻钟,马车在行宫前停下。   京郊东北角的香山乃是天子猎场,香山外另有行宫,为前来围猎的众人下榻休息处。   行宫背靠香山,其间引了活水,环绕整个行宫。   靠山邻水,夏日时乃是消暑圣地,如今入了秋,温度却有些低,顾云瑶刚进了行宫,便觉周身一凉。   三人进了行宫,像她们这样的贵女,需要先拜见潘皇后。   由宫女领着,三人一路分花拂柳,到了潘皇后所在的寝殿。   进了寝宫,只见下首已经立着数个贵女。   三人不敢多看,俱低头行礼。   许久,只听上首潘皇后说了一声:“起吧。”   顾云瑶缓缓起了身,借着余光偷偷瞥了一眼。   潘皇后乃是四十几许的人,但保养得当,肌肤细腻,看起来不过三十。   她双眉颀长,逶迤至鬓发之间,唇用偏暗的红色点的,略显暗沉。   她气势凌厉,眼神锐利,周遭气势和雍王简直是天差地别。   令顾云瑶意外的是,潘皇后身前伺候端茶的那人,居然不是宫女,而是林轻岚!   林轻岚殷切的伺候在潘皇后身前,或是端茶或是捶肩,显得亲昵万分。   让三人起身后,潘皇后并不理会顾云瑶和杜芝兰,只问周晨暮:“音华来了,福安公主身子可康健?”   周晨暮恭谨的回答:“外祖母一切都好。”   潘皇后一点头,并不多说,客套了几句,便要放她们三人离开。   便在这时,门外来人通报,说是太子、雍王还有两位将军来了。   此话一出,殿内一阵骚动。   林轻岚最为明显,端茶的手一顿,脸色微红。   潘皇后慢慢看了林轻岚一眼,笑道:“他们几个怎么凑到一起了,快去请。” 第一百三十章 沈乐璜   不过片刻,四人进了殿。   当先的便是穆砚之,随后是雍王,还有两个陌生男子。   四人给潘皇后行了礼,潘皇后忙叫起,问道:“你们怎么碰到一块了?   雍王道:“路上偶遇太子,和沈、唐两位将军。”   身后两人上前行礼。   一人身形瘦削,生的眉清目秀,但阴沉着脸,很不好接近,乃是唐知行,唐将军。   另外一人,身着胡服,腰间斜挎着囊袋,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带笑,乃是沈乐璜,沈将军。   当沈乐璜行礼站起身后,顾云瑶听到身后一片倒吸气声。   只因那沈乐璜眼眸中居然带了一抹绿。   他竟然生了一双绿眸。   顾云瑶有些诧异,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但看潘皇后、穆砚之等人面色镇定,想来早就知道。   潘皇后和这两人寒暄了两句,便又问穆砚之,“明日围猎各处事宜可准备好了?”   穆砚之点头,“都已经布置妥当,各处关卡都派人把守了。”   几句话,清雅沉稳,惹得殿内贵女纷纷侧目。   林轻岚更是面容娇羞,低着头,偷偷窥着穆砚之。   顾云瑶也条件反射看了他一眼。   却不想,穆砚之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空中交错,随即,穆砚之唇角露出一丝轻笑。   如这秋日沁凉的风。   顾云瑶心下微动,却不敢多看,立马低头。   从潘皇后寝宫出来后,顾云瑶不由自主吐了口气。   潘皇后看着和善,但眉宇间的凌厉,甚是压迫人。   杜芝兰也抚着胸口叹息:“我真是第一次见这场面。”   周晨暮倒是好些,她时常入宫,经常见潘皇后。   “说来奇怪,沈公子是怎么回事,怎么生的那样一双……”周晨暮小声嘀咕,并不敢高声。   顾云瑶倒并不意外。   沈乐璜眉骨凹陷,鼻梁挺拔,一瞧便知是混血。   杜芝兰也镇定:“我小时候见到类似的,有些人家娶了外族歌姬,生下的孩子会这般,还有蓝眼睛的呢,不稀奇。”   周晨暮啧啧称奇。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要走,却听身后传来林轻岚的声音:“三位请留步。”   三人转身,只见林轻岚花枝招展,在一群贵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她微扬下巴打量了顾云瑶,又怕脏了眼般,很快移开。   顾云瑶笑着问:“林姑娘有事么?”   林轻岚傲慢的点头:“你们的住处已经分配好了,等会有宫女会给你们带路。行宫偏僻,可别随意走动,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顾云瑶不卑不亢点头:“多谢林姑娘提醒。这些我们都知道,若没有别的事,我们三人正要去住处休息,便先行一步。”   她既不奉承也不谄媚的态度,让林轻岚有些恼怒。   林轻岚抿了抿唇,又道:“知道就好。皇后娘娘诸事繁多,特意让我照顾这些来的贵女,若是有事,来找我便是。”   她将“特意”两字咬的极慢,彰显潘皇后对她的喜爱。   这招对其他人很管用,林轻岚身份地位不高,全倚仗着潘皇后对她的眷顾,才能聚集起身后这群人。   可……对于顾云瑶,却是半点用处全无。   顾云瑶眉梢都未动半分,只客套的笑了笑:“知道了。若无事,我们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顾云瑶便要带着二人离开,却见林轻岚身后走出三人,当先的正是穆砚之,身后跟着的乃是唐、沈二位公子。   沈乐璜冲着顾云瑶三人叫道:“等等啊,先别走啊!”   顾云瑶、杜芝兰和周晨暮三人面面相觑。   杜芝兰小声问:“是在叫我们么?”   周晨暮不确定:“好像是吧。”   三人一头雾水,站在原地未动。   林轻岚面上掠过诧异,提着裙角挡在了穆砚之面前。   穆砚之停下脚步,冷眼看她。   林轻岚娇滴滴的行了一礼:“表哥。”   穆砚之挑眉看她,似乎在问,有事么?   身后的唐知行有些不耐烦,低声对穆砚之说:“殿下,我先走一步。”   穆砚之点头,道:“明日别忘了来。”   唐知行拱手行礼,从旁边的小路走了。   只剩下沉乐璜,双手抱头,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林轻岚,半是好奇半是审视。   他的绿眸清澈透亮,目光直接大胆,令林轻岚很不舒服。   穆砚之等的不耐烦,冷声道:“无事退下。”   林轻岚身子抖了一抖,大着胆子说:“表哥,臣女不擅骑马,明日围猎,皇后娘娘想让……想让你帮帮我……”   她红着脸,娇羞的低下头。   她这次搬出了潘皇后,便是穆砚之再怎么不愿,也不敢不敬嫡母,他定会同意!   果然,只听穆砚之轻声道:“帮你?也好。”   林轻岚大喜过望,猛的抬头。   却见穆砚之的笑意阴森冰冷,一字一句说着:“沈乐璜,你明日从你手下找几个骑射的好手,好好教教林姑娘,定要让她一天便学会骑马。”   沈乐璜吹了声口哨:“遵命,殿下。”   林轻岚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表哥,这不妥吧,侍卫教我,我的名声还……”   短促的口哨打断了她的话,沈乐璜饶有兴趣的看着林轻岚,“殿下,京城里的姑娘说话都这么绕弯子么?这位林姑娘不就是想和你滚草地么?遮遮掩掩的,倒不如边陲女儿爽快,喜欢哪个男儿,拉着滚一圈便是,磨磨唧唧作甚!”   此话一出,四下响起一阵倒吸凉气声。   这般放浪的言语,令好多贵女羞红了脸。   林轻岚更是气的脸色紫胀,指着沈乐璜大骂:“边陲小镇来的下贱胚子!说的什么龌蹉话!生的一双妖瞳,在边陲安安分分待着便罢了,非要来京都丢人现眼!我和表哥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插嘴!”   沈乐璜冷下脸,狠狠盯着她。   似乎林轻岚话中的某个词触碰到他久远的记忆。   半晌,沈乐璜嗤笑,“说这么一大串,林姑娘还没说,你为什么要巴巴拦着殿下要学骑马,如果不是看上殿下了,难道是……”   沈乐璜做恍然大悟状:“哦!难道林姑娘恨嫁了?嗨,这好办。我手底下十二个将领,各个身强力壮,至今还未婚配,明个我便让他们来,一字排开,让林姑娘选,看好哪个,立即洞房!”   “林姑娘,你看可好啊?”   沈乐璜嘴角带着邪笑,绿眸幽深直直盯着林轻岚。   林轻岚气的肠子都打结了,脸上红一块青一块。   她望向穆砚之,期期艾艾问道:“表哥,你帮帮我……”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杜五丫你不记得我了么   行宫宫殿檐牙高耸,雕梁画栋。   穆砚之身后衬着碧绿的琉璃瓦,日头高悬空中,日光暖洋洋,恰好笼罩在他身后。   他微扬下颌,弧线泛着柔和的光晕。   但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如在冰川中浸润一般,让林轻岚如坠冰窟。   只听他道:“林轻岚,孤看在林二老爷的份上,对往事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   穆砚之低下头,本该多情的桃花眼,泛着凛冽的寒光,“今后,你好好摆正自己的位置,再让孤听到你叫一次‘表哥’,孤便把你的舌头切下一截。”   “你可以试试看,你的舌头有多长。”   在他冰冷的目光中,林轻岚不停的打着哆嗦。   沈乐璜配合的“哈哈”大笑,“林姑娘,快让开吧。毕竟好狗不挡道,你这条好狗,不会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四下一片死寂。   只能听到林轻岚不停喘气的声音。   原本聚集在林轻岚身后的贵女,都低着头,装不存在。   谁都没想到,原来太子殿下对林轻岚的态度这般……冷漠,甚至是厌恶。   以前林轻岚还一副和太子关系匪浅的模样,原来都是装的。   贵女中,不约而同产生了联想,各色视线,各异的目光偷偷打量起林轻岚。   啧啧啧,平日里装的还挺像。   从前林轻岚趾高气扬惯了,早有人看不惯,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嗤笑,小声嘀咕:“有些人啊,还真有脸。”   一句话,赢得了一群贵女的附和,嗤笑声高低起伏,响成一片。   林轻岚只觉如芒在背,一道道嘲讽的目光打在身上,令她再难忍受。   她一直精心维持的假象,被戳破了。   没有了太子的加持,她不过是个父亲身份低微,自身才华平平的平凡贵女,京都城中身份高贵的贵女数不胜数,谁还会高看她一眼?   林轻岚再也忍不不住,呜咽一声,捂着脸,推开众人落荒而逃。   四下的贵女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的本想借此机会和太子搭话,可看到穆砚之冷漠的表情,再想想他刚才对林轻岚是如何的不耐烦,有心思的贵女也熄了心。   最后,众人散去,剩下顾云瑶三人,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走。   沈乐璜却又叫了一声:“喂,你们等等!”   他快走几步,走到三人面前,视线从周晨暮身上掠过,在顾云瑶身上停顿片刻,又转了视线,最后停在杜芝兰面前。   “杜姑娘……么?”沈乐璜歪头看她,绿眸闪个不停。   杜芝兰难以置信,左右看看,指着自己鼻子问:“沈公子叫我?”   沈乐璜点头:“难道还有别人姓杜?”   说实话,刚才沈乐璜一番操作,杜芝兰也有些被吓到了。   这般口无遮拦的人,京都的贵女哪里见过,杜芝兰心里也有些发怵。   可如今沈乐璜站在面前,眉骨深凹,鼻梁挺拔,整个人丰神俊朗,俊俏非凡,杜芝兰一颗少女心又开始冒泡了。   啊,离近看,沈公子更隽美。   杜芝兰捏着手心帕子,娇滴滴的垂首,力求露出最美的一面。   “沈公子找我,是有事么?”   连声音,都不同杜芝兰以往那大咧咧的直爽,而是带着无限娇羞和柔美。   顾云瑶、周晨暮:“……”   沈乐璜抿着嘴,面色古怪,像是在努力憋笑。   半晌,他问:“杜姑娘……你不记得我了么?”   杜芝兰有些懵,随即坚定摇头:“我们见过么?不可能,沈公子生的这般……俊俏,我若见过绝不可能忘!”   “哈哈哈!”沈乐璜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指着杜芝兰叫道:“杜五丫,你当年要偷枣子,枣树爬不上去,还是踩着我肩膀上去的!结果太重了,枣子没摘几个,树枝折了,你掉下来,是我当人肉垫子,你才没摔死!”   沈乐璜挑眉,眼眸带笑:“当年你哭了老半天,说长大要以身相许,不是吧,这么快就忘了?”   死寂。   全场静默。   顾云瑶和周晨暮转头,盯着杜芝兰。   杜芝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指颤抖指着沈乐璜,“你是……”   沈乐璜解开胡服前扣,露出锁骨处一道伤疤,“喂,当年为了救你,我落了这么长的疤痕,你现在倒好,说忘就忘!杜五丫,你也太没良心了!亏我还记得,来了京都第一时间找你!”   杜芝兰大喊:“你是沈矮子,你……你怎么……”   沈乐璜唇角挑起弧度,“终于想起来啦。”   杜芝兰处于深深的震惊中,盯着沈乐璜,喃喃道:“你后来去边疆了?你搬家后,我还找过你,可是沈家说你离家了。”   沈乐璜耸了耸肩:“沈老爷子把我赶出来了,正好征兵,不嫌弃我这双异瞳,我就跟着混口饭吃,后来遇到太子,居然越混越好。”   “先不提我,你怎么回事?”沈乐璜围着杜芝兰绕了两圈。   杜芝兰不明所以。   沈乐璜用手比划出一个水桶模样,“当年你胖的,腰比我家水缸都粗,如今居然变了样,我都认不出来了,怪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杜五丫,你这变化不小啊?”   “还有你刚才那几句说的啊,啧啧啧,还沈公子。”沈乐璜笑的乐不可支,前仰后合,“装什么贤淑啊,你小时候又是爬树,又是掏鸟窝,怕是这里没人知道吧!”   顾云瑶偷偷瞄了杜芝兰一眼。   她脸涨得通红,显然在爆发的边缘。   偏偏沈乐璜还毫无察觉,笑个不停:“当年你试穿你姐姐的裙子,哈哈哈哈,太胖了,一下子把腰给撑破了,我现在都记得,幸好我在旁边给你把风……”   “沈矮子!你给我滚!”   杜芝兰猛地大喊,随手将手里的香囊砸向沈乐璜,捂着脸转身跑了。   沈乐璜接住香囊,莫名其妙,“喂,我还没说完呢!”   他问穆砚之,“她怎么突然跑了?”   顾云瑶:“……”   你到底说了什么,你心里没数么?   还问?!   穆砚之嘴角抽搐,半晌才道:“你可以追过去看看。”   沈乐璜恍然大悟:“有理!”   他似乎没有察觉不妥,一边追着杜芝兰一边还叫道:“喂,杜五丫,你慢点!”   周晨暮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有些担心。   她凑到顾云瑶耳边轻声道:“瑶瑶,我想去看看,不放心芝兰,你自己……”   顾云瑶捏了捏她的手,“我没事,快去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这个位置你要么   周晨暮离开了。   一时间,原地只余两人。   顾云瑶捏着裙角,也不对他行礼,直接道:“我也先走了,还没看给我安排的住处在哪呢。”   半晌没有回答。   她抬头,见穆砚之轻笑一声:“你知道给你分的住处在哪么?”   顾云瑶一怔,随即发现……她真的不知道。   穆砚之盯着她,挑眉,“不知道怎么去?”   被他看得窘迫,顾云瑶没好气的问:“难道你知道?”   穆砚之道:“唔。别的不知道,但……顾姑娘住哪里,我当真知道。”   顾云瑶杏眸瞪得溜圆。   穆砚之唇角勾起弧度,“怎么?”   “如果这样,我可不敢去。”顾云瑶眯起双眸,“毕竟谁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登堂入室,做点什么?”   穆砚之歪着头,眼神无辜又可怜,“难道在瑶瑶眼里,我是这种人?”   他声音里带着委屈,奈何同样的招数用了太多次,顾云瑶根本不吃。   她努力装出一幅恶狠狠的模样,“是不是你还不知道么?”   她两腮鼓鼓,明明努力装做凶狠,但实际的模样,反倒像只小奶猫,张牙舞爪,实则半点攻击力全无。   穆砚之忍住不笑,但眼中笑意如涟漪般扩散,透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顾云瑶一看他还敢笑,知道自己的威胁毫无力度。   “我走了。”她干巴巴的说着,随即转身。   哪知没走两步,手便被穆砚之牵住,身后传来他无奈的声音:“往那边去干甚,你的住处在这边。”   顾云瑶:“……”   她窘的抬不起头,想抽回手,却发现被穆砚之攥的很紧,她根本抽不动。   穆砚之带着她转身,走右边的另一条小径。   这条小径两侧林木繁茂,因在山中,枝桠仍是繁茂,并未落光。   只看了一眼,顾云瑶脱口而出:“这边好美。”   确实,这里的房屋宫殿大多掩在竹林间,层层叠叠的绿意中,只间或有几间宫殿的屋檐耸立。   看得久了,只见后山翠竹林立,风一吹过,整片山林扑簌簌作响,当真别有一番风味。   特别是穆砚之,他立于这满山翠竹间,长眉入鬓,桃花眸含情,以往的凛冽寒意减了大半,反倒有些萧萧肃肃的清隽之意。   顾云瑶提着裙角,小心穿梭在小径上。   走了一刻钟,便见竹林间,有一座宫殿立着,檐牙高耸。   顾云瑶知道到了,她停下脚步,咬唇:“到了,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哪知穆砚之抬眼看了一眼,神色一变,捏住她的肩头往旁边的竹林中一闪。   这一下,顾云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踉跄着,跌进他的怀抱。   满山的凛风都被他的怀抱隔绝。   方寸之间,温暖如春。   顾云瑶小脸红了透,双手抵在他硬实的胸膛,推他:“快放开!”   穆砚之将她手腕抓住,无奈的在她耳边叹息:“别动,看前面。”   顾云瑶往前望去。   只见林荫深处,站着两个身影,一男一女,顾云瑶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男子居然是雍王。   两人身影交叠,雍王脸色带着一些不自然的潮红,捏着女子肩头,又是搂,又是抱,且嘴里还呢喃着:“晚霜,晚霜……”   顾云瑶脑中轰然作响。   再仔细看,果然那女子正是孟晚霜。   再看他们人影交叠的模样,她怎会不懂?   这两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气死人了,就不能挑个隐蔽点的地方?!   耳边传来热气,穆砚之贴着她轻声道:“别乱动,他们没发现我们。”   顾云瑶咬唇:“我们就这么看着?不……上前阻止?”   穆砚之:“阻止什么?孟晚霜等这个机会许久了,何不成全一下她?”   他离得好近,冰冷的指尖擦过顾云瑶的耳畔,惹得她一阵激灵。   太近了。   顾云瑶一时只觉面上发烫,胸口躁动。   穆砚之还在继续说着:“唔,上次给雍王选妃举办的赏花宴,根本没请孟晚霜,估计她是急了,才想了这个法子。”   “真是狗急跳墙。”穆砚之嗤笑一声,“还当自己能成功。”   顾云瑶不解:“她现在已经成功了啊?雍王已经和她……”   “嘘。”穆砚之轻声:“接着看。”   顾云瑶不明白,但听话的没有接着问。   只见那两人越发大胆,孟晚霜衣裳都被扯落,露出半个肩头。   便在此刻,林间枝叶哗啦,突然窜出三五个膀大腰圆的嬷嬷。   这几个嬷嬷皆穿着宫中服饰,上来二话不说,立马扯开孟晚霜和雍王。   孟晚霜尖叫一声,立即被嬷嬷们反剪双手,嘴里塞了抹布,动弹不得,也哭喊不得。   雍王更是吓得一哆嗦,“你们……你们……”   为首的嬷嬷行了一礼,说了些什么。   离得远,顾云瑶只能辨认出她提到了“皇后娘娘”。   又等了一会,雍王颤抖着整理好衣裳,几个嬷嬷拖着孟晚霜,一行人往潘皇后寝殿方向走去,渐渐不见了。   待他们走后,顾云瑶轻轻吐了口气,问:“潘皇后的人?”   穆砚之冷笑一声:“对雍王,她可宝贝的很,怎么能轻易让别人染指?”   “那……孟晚霜会如何?”   “不知道。”穆砚之漠不关心,“不过潘皇后的手段,可不简单。”   顾云瑶怔忡片刻,喃喃自语:“惦记雍王的人居然还不少?”   话音刚落,她便觉手腕被人拉住,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穆砚之低垂的桃花眸,他开口,声音带着委屈:“瑶瑶,我也有很多人惦记的。”   顾云瑶:“……”   顾云瑶:“啊?”   穆砚之低头看她,语带无辜:“比起雍王妃,显然太子妃更有吸引力吧,很多贵女都争抢这个位置呢。”   顾云瑶可算听明白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胜负欲,这也要比么!   而且……听了这话,她心里不觉有些酸涩,一别脸,轻描淡写说着:“我知道,殿下跟我说这些有何用意?”   一阵沁凉的秋风袭卷。   竹林枝叶沙沙作响。   在其间,混合着穆砚之略带低沉的声音。   他说:“瑶瑶,太子妃这个位置,你要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考虑考虑   他说,太子妃这个位置,你要么?   顾云瑶听后,只觉心脏落了一拍。   行宫坐落山中,触目可及满眼翠绿和金黄,层层尽染,铺成一副绚丽的画面。   可画面的主角,永远是立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长眉凛冽,直插鬓发,泼墨的桃花眸,不笑时凌厉如刀,但此刻望着她,却眼中带笑,如桃花秋水,温柔至极。   可顾云瑶却觉眼前的一切不真实的可怕。   他在问什么?   太子妃你要么?   他当太子妃是街边卖烧饼的小贩么?还要来一个么?   顾云瑶咬着下唇,冷下脸:“殿下不用寻我开心。”   穆砚之急道:“我何时拿你寻开心?”   顾云瑶冷声:“太子妃人选事关国祚,只会是陛下赐婚,怎么可能让殿下和人贸然私定终身?殿下如今问我,不正是寻我开心,当我是哄骗便会上当的痴情女子么?”   她说到激动处,越发感觉委屈,眼眶抑制不住的红了一圈。   “瑶瑶。”   穆砚之灼热的目光盯着她,哑声道:“如果我说……我已经跟陛下提及此事了,陛下也已经同意了,你……会答应么?”   呼啸的风声停滞了。   这一刻,顾云瑶只听得到胸膛中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跳个不停。   “同意……了?”她嗫嚅。   穆砚之抬手,似乎想碰碰她,却又无措的放下,“嗯,陛下问过我的意见,我说,我有心仪之人,太子妃非她莫属。瑶瑶,我是认真的。”   认认真真的,想把她娶回去。   无人知晓,这个场景穆砚之在心中设想了无数回。   心仪之人……   顾云瑶只觉胸口跳动的厉害,那一瞬,只有穆砚之的话回荡在她耳边。   她只觉脑海混沌一片,无数念头想法如烟花绽放。   三年前的顾砚之,如今的穆砚之,好似交替闪现在她眼前。   随即,她听到穆砚之的声音,带着不安和忐忑:“瑶瑶,你的答案呢?”   顾云瑶闭了闭眼,呢喃:“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心里乱成一团,没有一个确定的想法。   穆砚之眼眸暗淡下去,薄薄的唇抿着,像是讨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委屈的要落泪,却又倔强的忍住。   良久,他轻声道:“我知道,一切都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最后他哽咽的说不下去,话里带着哭腔。   顾云瑶只觉胸口一抽,她最见不得穆砚之这幅模样,脱口而出:“不是!”   穆砚之眼眸一亮,神色热切的看着她:“那,瑶瑶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   不待她回答,穆砚之上前一步,低下头,唇贴在顾云瑶耳边,“瑶瑶,我不要多,我只要一点点喜欢。”   他炙热的呼吸洒下,卑微至极的话,令顾云瑶只觉胸口燥热,难以忍受。   穆砚之却犹觉不够,他对着少女白嫩的耳垂,轻轻呵了一口热气。   瞬间,红霞在顾云瑶耳畔蔓延,延伸至整个白皙的侧脸。   穆砚之问:“瑶瑶,答应我好么?”   “我……我不知道。”顾云瑶心里乱糟糟,“我要……考虑考虑。”   对,她需要时间捋清思绪。   穆砚之泼墨的眸闪了一下,轻柔问她:“考虑多久?”   顾云瑶心虚的别开眼,袖中小手握成拳,“考虑个……一两个月吧。”   “不行。”穆砚之断然拒绝:“一天,今晚给我回复。”   “你!”顾云瑶被他的霸道气到,瞪他,却见面前男人眉眼间是少见的温柔,仿佛冬去春来,积雪都可以消融在他的眉间。   顾云瑶瞬间消了大半气,却还是嘟嘴说道:“太短了,下次……下次我再给你答复。”   她打定主意,围猎后,她不出顾府,不参加宴会,穆砚之也拿她没办法,这样她便能仔细的,好好的想一想了。   穆砚之紧紧盯着她,黑眸深沉似湖。   顾云瑶有些心虚,手指绕着腰间璎珞,“你……你总不能逼我吧!”   “好。”   穆砚之笑了,“我等你,下次。”   “那……我走了?”顾云瑶低头,盯着茶红色襦裙的裙角,就是不敢看他。   “嗯,小心。”   顾云瑶小心走了几步,见他没有阻拦,立即加快速度,离开了竹林,往休息处走。   到了下榻的寝宫前,她驻足,回头望着。   却没有看到竹林中,那个玉树临风的身影。   只有满目飒飒作响的竹林,在风中摇曳个不停。   顾云瑶轻轻舒了口气,进了寝殿,里面早早便打扫干净,还有宫女侍立在旁。   此刻,顾云瑶方有种真实感,她挥退了宫女,半躺在软塌上,盯着寝殿屋顶的梁柱,脑海不受控制的浮想刚才一幕。   她可以确定,听到穆砚之说“心仪之人”时,她内心是极欢喜的。   仿若春来,漫山遍野的梨花同时开了。   止不住的喜悦。   然她亦有担忧。首先她能感受到,顾泷很不喜欢穆砚之,即便顾泷遮掩过,但兄妹一同相处时间久了,这种情绪根本瞒不住顾云瑶。   还有……当太子妃,在宫中生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若是再来个后宫佳丽三千。这和她想要的日子,差的太远。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面前会摆着这样的两个选择。   拒绝穆砚之,过平常普通的每一天。   或者……   顾云瑶咬了咬唇,从软塌上起了身,整了整鬓发,问了宫女周晨暮和杜芝兰的寝宫在哪。   她需要这两人帮她出个主意。   幸好这两人的寝宫离她不远,顾云瑶很快到了杜芝兰下榻处,侍奉的宫女却说杜姑娘还没来过。   顾云瑶了然,随后又多行了几步,果然在周晨暮下榻的宫殿发现了这二人。   她来时,杜芝兰正气鼓鼓的捧着冰碗,大口大口吃着,一边吃一边跟周晨暮抱怨。   见她来了,周晨暮忙起身,投去个求助的眼神,“瑶瑶,你可算来了?”   顾云瑶见了杜芝兰的模样,很是好笑,“你怎么气成这样?”   杜芝兰挖了一大口冰酪,吃的两腮鼓鼓,口齿有些模糊不清:“还不是因为沈矮子!”   周晨暮打了个眼色,低声道:“她都抱怨半个时辰了。”   原来沈乐璜追到杜芝兰后,似乎又说了什么惹了杜芝兰生气,随后杜芝兰便拉着周晨暮,抱怨了一路,还不解气,又跟着周晨暮进了寝殿,继续抱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夹竹桃   顾云瑶挨着杜芝兰坐下,抢过她手里的冰碗,皱眉道:“都几月份了,当还是夏天么,这时节吃什么冰?”   杜芝兰噘嘴:“你尝尝,行宫准备的冰碗,里面加了羊奶,非但没有异味,还奶香满满。我不是气不过么,心里有火,忍不住想吃。”   话毕,杜芝兰又抢过冰碗,大口吃了起来。   她吃东西总是这般香甜,看的人食欲大振。   顾云瑶和周晨暮对视一眼,竟都有些口齿生津,两人立即让宫女上了两碗。   待冰碗上了,顾云瑶浅尝一口,确实美味,她吃了两口,问杜芝兰:“你和沈公子年少认识?”   杜芝兰脸色扭曲,“可别提他!他就是我的克星!”   她吃下一大口冰,凉的脸色难看了一瞬,随即说道:“小时候杜家和沈家比邻,他是沈家庶子,生母是个……歌姬,本来也没什么,但你们看到他样貌了,因为这双异瞳,沈家也不喜他,加之生他时,他生母难产,沈老爷对他也没有怜惜。”   “沈家……”顾云瑶想了想,“难道是兵部侍郎沈老爷?”   杜芝兰恹恹点头,“那时候,沈家还没那么发达。沈老爷不过是个小官。然后……那时候没人和他玩,我……我少时长得胖,也没人爱和我玩,姐姐们都比我大,也不陪我。”   顾云瑶了然:“你们常在一块玩耍?”   “也不算吧。”杜芝兰托腮,“小孩子嘛,我们俩都被别人孤立,就一起乱窜,起码有个人陪。”   “可谁知道他……”杜芝兰两眼冒火,“居然敢叫我杜五丫!还说我从前胖!那可是我一辈子的黑历史,他居然敢大咧咧讲出来!他怎么敢!不杀了他,难解我心头恨!”   周晨暮很是赞同:“我现在不结巴了,但如果谁揪着提我以前结巴,我也会生气。”   顾云瑶:“……”   其实在她看来,沈乐璜便是那种,不知该如何吸引心仪之人注意的男生,只能用一些拙劣的手段或是恶作剧,来引起杜芝兰的注意力。   可显然……这种方法大错特错。   看杜芝兰生气的模样,便知道,沈乐璜前景渺茫。   顾云瑶小心翼翼开口:“其实,沈公子可能不是故意的。”   “我才不管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我和他势不两立!”杜芝兰愤恨的剜了一大口冰,咬在嘴里嘎嘣嘎嘣响,看她表情,显然恨不得她咬的是沈乐璜的血肉。   看了看角落的铜制滴露,周晨暮建议:“该午睡了,下午估计得去猎场,我们还是歇息一会吧。”   顾云瑶愣了愣,点头。   她本想让这两人给她筹谋划策,可杜芝兰情绪这么激动,她的事还是先等等吧。   周晨暮建议,“也别回去了,便在我这里一块睡吧。”   两人皆同意,便在周晨暮的寝殿休息了一中午。   此刻,潘皇后的寝宫中。   三足紫铜博山炉燃着袅袅青烟,虽天气有些冷,但因未入冬,殿内没燃地龙。   冰凉坚硬的理石地面,硌的人膝盖发疼。   此时的孟晚霜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她跪在大殿中央,已经一个多时辰,膝盖从针扎般的疼,变成麻木,渐渐没有了知觉。   有冷汗顺着她侧脸流下,滴在地面,她身形摇晃,摇摇欲坠。   可她知道她不能倒。   不久前,她刚晕过一次,被旁边看管她的宫人用冷水泼醒,潘皇后让她跪满两个时辰,她只有一个选项:跪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响起了脚步声。   接着,一阵香风袭来,潘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坐在上首。   潘皇后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问:“她跪了多久?”   有宫人答:“差一刻钟方两个时辰。”   潘皇后点头,“行了,看给孩子累的,快让她起来吧。”   语气是一贯的柔和,孟晚霜却不受控制,打了个冷颤,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   但她跪的太久了,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   旁边侍立的宫人蛮横的架着孟晚霜,将她拖到潘皇后座下。   因长时间跪着,孟晚霜脸上灰白,一双红唇被自己咬的坑坑洼洼,好不凄惨。   “啧啧啧。”潘皇后颇为惋惜的叹息:“好好的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孟晚霜哆嗦了一下,“皇后娘娘,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对雍王殿下有非分之想了……再也不敢了……”   “哈。”潘皇后笑了一声,红唇轻启:“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对雍王用点药,先成了事,到时候哭诉一番,反说是雍王没忍住。以雍王天真的性子,定不会怀疑,到时候你拿捏着这点,大可以登上雍王妃的宝座……”   “本宫说的对么?”   孟晚霜痛苦的闭上眼,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潘皇后看穿了。   潘皇后从宫女?手上接过茶,呷了一口,感慨道:“可惜啊,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想用这招爬上陛下床的有多少人,本宫又怎么可能不防备着点?”   孟晚霜确实不知道,宫中密闻,外头也只能听到些风吹草动。   “只是你知道么,那些想要爬床的女孩,都去了哪?”   潘皇后声音是温柔,但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那些女孩都跟你一般大,皆是人比花娇的年纪。有些陛下要了,有些没要,但不管要没要,用这种手段算计过陛下,陛下都不会留。”   她顿了顿,似乎口渴,又呷了口茶,继续道:“处理这些人是件脏活累活,但陛下不信任别人,他只信任本宫。她们有的被扔进乱葬岗,有的扔在冷宫的水井里,还有些嘛……正是葬在这行宫中。”   孟晚霜忍不住,哭了起来,“皇后娘娘,臣女知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我不会再犯了,我不会……”   “哎,好孩子,别哭啊。”潘皇后安慰她:“本宫还没说完呢。陛下来围猎时,那些蠢女人总以为机会来了,趁机耍手段的太多了。尸体太多,也不能运回京都城,只能埋在本宫寝宫的后院,你来时看到那几株夹竹桃了吧,开的多好。也是多亏了那些女人,要没有她们,本宫也欣赏不到这么美的花朵。”   潘皇后放下茶杯,用手捏着孟晚霜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你放心,等明年,你尸体上开出的花,也一定会这么艳丽。” 第一百三十五章 阴谋   一阵尿骚味传来。   原来是孟晚霜,吓得失禁了。   潘皇后脸上划过一丝厌恶,她松开孟晚霜,捏着鼻子,“快把她拖下去,直接埋了。”   贴身宫女闻柳立即应是,比了个手势,立即有宫女上前,拉着孟晚霜便要走。   孟晚霜挣扎着大喊:“别杀我,娘娘!我不见了,我娘会找我的,会找我的!”   潘皇后嗤笑:“找你又如何?行宫如此大,又来了这么多贵女和公子哥,你许是和哪个公子私奔了,这样的事,孟家不遮掩着,难道还敢声张。”   潘皇后考虑的如此周全,毫无漏洞。   眼见要被拖走,孟晚霜顾不得形象,不停大喊:“娘娘,别杀我,我可以为娘娘所用,我什么都能干!”   潘皇后眼皮都未动一下,“就你?又能帮到本宫什么?”   “太子……我知道太子的事情!”   潘皇后猛地起身,直直盯着她。   孟晚霜见她模样,知道有戏,疯狂大喊:“太子和顾云瑶有了私情!我见到过!”   潘皇后眯起眼,神色阴晴不定,终于她扬了扬下巴,闻柳心领神会,一招手,宫人们依次退下,宫中,只剩下这三人。   潘皇后缓缓坐回椅子中,“顾云瑶?顾府三姑娘?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而不是混编乱造?”   孟晚霜膝行,爬到她面前,“娘娘,你查查就知道,近来这半年,太子频繁出席各种宴会,以往他从不参加的,且每次宴会,这两人都同时出席……”   她断断续续,将她目睹的两次事情讲了。   潘皇后听了直皱眉,“就凭一个针法相似的香囊,你便认定这两人有什么?”   孟晚霜急得满头大汗:“这两人肯定有什么,娘娘你要相信我啊!”   潘皇后一挥手,不再听她胡言乱语,“闻柳,将她拖下去。”   闻柳立即上前,用布堵住了孟晚霜的嘴,拖着她下去。   不多时,闻柳又回了殿中,“娘娘,先不杀她么?”   潘皇后斜靠在椅子上,似有所思:“先等等,她说的那些,乍一听很荒诞,但细细一想,却又真如她所言,这其中巧合太多了。对了,你打听到消息了么,今早太子进陛下书房,到底说了些什么?”   闻柳为难的摇了摇头:“请娘娘恕罪,陛下身边如同铁桶,奴婢只知道太子殿下似乎去找陛下谈婚事,但具体什么内容……奴婢没有打听到。”   潘皇后也不勉强她,长叹一声:“陛下一直如此,本宫跟了他十几年,却从未得到他的信任。算了,你给爹爹传信,立即去查顾云瑶和太子这事。”   闻柳应是。   潘皇后自言自语:“如果孟晚霜说的是真的,那么太子对这个顾云瑶是用情颇深,穆砚之一直没有任何破绽和软肋,如果是真的,那么顾云瑶很可能是他唯一的弱点……”   闻柳不敢怠慢,马上传信。   不过刚过了午时,潘皇后刚从午睡中清醒,闻柳已经送来回信。   潘皇后看过信后,点燃蜡烛烧毁了信,随即她吩咐闻柳:“派人给关公子传个口信。”   闻柳闻言一愣:“是关家关云昌公子?娘娘要传什么?”   潘皇后红唇艳丽,眼眸却阴森一片,“前些日子,他的胞妹关冰云被人算计嫁入齐王府做了妾室,他不是一直找不到元凶,苦于无处报仇么?如今本宫给他找到了,那个人便是……”   窗牖外阴风阵阵。   潘皇后一字一顿,“顾、云、瑶。”   杜芝兰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午睡后,她已经顾不得生气,拉着顾云瑶和周晨暮去了猎场。   猎场中,彩旗飘飘,锣鼓喧天。   围猎为期三日,正式围猎明日才开始,但今日下午,猎场上也有许多公子和贵女,或是骑马或是漫步,热闹非凡。   见到这热闹场面,杜芝兰眼睛瞬间亮了,叫嚷着:“快快,我教你们两个骑马!”   话毕,不管两人抗议,杜芝兰拉着她们跑到猎场边缘的马厩,准备选马。   周晨暮有些害怕,退开半步,指着一只吃草的棕色小马小声嘟囔:“我还是不骑了,它们都好高,骑上去会被甩下来吧?”   杜芝兰挥手,信誓旦旦:“不可能,我教你,放心吧,不会让你摔下来。今天我们学不了,先选着马,明日我保管把你们都教会了!”   她兴致高涨,带的顾云瑶也来了兴致。   顾云瑶前世拍戏,不可避免骑过马,但仅限于骑在上面,根本没有策马奔腾过。是以这回有了机会,她很想试试。   来了兴致,顾云瑶便从左到右,将马厩中的马挨个看了一遍,她发现有些马嚼头下面系了个小木牌,上头似乎还刻了名字。   马厩中的内侍知道她奇怪,解释道:“挂了牌子的马,是被人定好了,明日围猎,好些公子哥准备着大展身手,是以早早挑了马,让奴才们精心伺候着。”   顾云瑶恍然,问道:“你在这里伺候,想必很精通马术,能否为我挑一匹?”   内侍忙笑道:“顾姑娘折煞奴才了,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话毕,他来回走了两圈,最后停在角落里,一匹半人高的白马前,“这是匹母马,还小,性情温顺,顾姑娘若不擅长骑术,正好用它练练手。”   顾云瑶伸手去摸小白马,小白马温顺的低头任她抚摸。   “便定这匹。”顾云瑶越看越喜欢,立即定下。   内侍应下,不多时拿了个木牌,给白马系上。   那边杜芝兰选了匹棕色小马,周晨暮则犹豫再三,并没有选。   周晨暮道:“明日我先看你们骑马,我还是有些发怵的。”   杜芝兰也不勉强,见顾云瑶选完,三人携手一起出了马厩。   不想刚出马厩,便听一个嘶哑的男声响起:“你就是顾云瑶?”   三人被吓了一跳,回头只见后面立着个男人,身材高大,面容也算英隽,但阴郁着一张脸,盯着三人。   顾云瑶不喜他目光,反问:“公子是哪位?”   男人只直愣愣的看着她,眼神阴森恐怖,蓦然他笑了,露出有些发黄的牙齿,“我是关云昌,顾云瑶你害了我妹妹,便要付出代价,我会记住你的!”   杜志兰倒抽一口凉气,小声道:“是关家二公子,关冰云是他胞妹。”   顾云瑶挑眉,并不惊讶。   “原来是关公子,让让,你挡道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玩笑   见关云昌毫无反应,顾云瑶也不理会,径直绕过他便要走。   关云昌眼中闪过寒光,厉声呵斥:“站住!”   顾云瑶理都不理。   关云昌全然被无视,他气急败坏冷笑道:“顾姑娘真是冷心冷肺,我妹妹如今在齐王府遭着罪,你锦衣玉食,一点愧疚之情都没有!”   顾云瑶简直被要被他气笑了。   她停住脚步,转身,冷冷道:“关公子这话说的有意思,关冰云如今的下场完全是她自作自受,我为何要愧疚难安?”   关家真有意思,一出问题,便要赖到旁人头上,反正千错万错,不能是关家人自己的错。   关云昌双手捏紧,恶狠狠盯着顾云瑶,半是威胁半是警告:“顾云瑶,你且等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顾云瑶勾唇,全然不怕:“希望关公子别让我等太久了。”   关云昌勃然大怒,袖中拳头抬起,再忍不住要打下去。   突然斜里冒出一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肌肤是冷白色。   这只手稳稳嵌住了关云昌的拳头。   随即,手的主人,邝闲云语带诧异:“关公子,你这是作甚?这可是陛下举行的围猎,打架斗殴是严格禁止的。”   关云昌不防他突然出现,愣了一下,想抽回拳头,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   邝闲云看似随和的站着,手却稳如铁钳,任由关云昌怎么动弹,却移动不了半分。   关云昌怒道:“放手!”   邝闲云琉璃眸子眯起,“关公子,你恐怕不知道,我这个人有个毛病,看不得美丽的女子受伤害,你如果保证不再欺负顾姑娘,我自然可以放开,若保证不了……恐怕围猎结束前,我只能看着点你了。”   关云昌神情一滞。   他知道邝闲云是来真的了。   “我知道邝公子的爱好,我府上有三个能歌善舞、姿容绝色的歌姬,只要邝公子放手,明日我定差人送到邝府!”   世人都知邝闲云流连风月,这条件,关云昌不信邝闲云不动心!   哪知他刚说完,便见邝闲云琉璃眸向后飞快的瞄了一眼,似是心虚。   “关公子说笑了,我不需要这些。”   邝闲云居然拒绝了?   关云昌咬牙:“你可想好了,那三个都是扬州瘦马,其中两个还是双胞胎,你……”   “关公子。”邝闲云冷声,“我不喜欢这些。”   邝闲云说他不喜欢歌姬?   关云昌快要窒息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没关系,软的不行,还有硬的!   关云昌威胁道:“邝公子,这是我和顾云瑶之间的恩怨,识相的,滚远点,别多管闲事!”   哪知听了这话,邝闲云反而勾起薄薄的唇线,笑的明媚灿烂:“抱歉了关公子,我这个人最爱多管闲事,且顾姑娘的闲事,我管定了!”   他猛地伸手,掐住关云昌的脖颈,手下用力,居然将关云昌提了起来!   关云昌双脚离地,像个猴子在空中乱窜,窒息下,他面皮紫胀,嘴巴张开,口水流满了下巴。   邝闲云却仍在笑。   午后的日光斑驳,打在他透明的琉璃眸上。   他眼眸弯弯,隽秀非凡,一边笑一边轻声说:“这句话我送给你,识相的,滚远点,下次我再看到你威胁顾姑娘……我可不会再松手。”   话毕,他猛地松手。   关云昌跌倒在地,抚着胸口大口喘气。他看着邝闲云,眼中流露恐惧。   “现在,快滚吧。”邝闲云弯下腰,笑眯眯说着。   关云昌一言不发,四肢并用从地上爬起,一溜烟便不见了身影。   “好了,他胆子小,有了这次教训,一时半会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见人跑远了,邝闲云才转身对顾云瑶说道。   顾云瑶福了福身,“多谢邝公子。不过,你怎么突然来了?”   刚才马厩旁并无邝闲云的身影。   “哦。这个啊。”邝闲云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正好经过。反倒是你,怎么惹上的关云昌?他为人懦弱胆小,但惯会欺软怕硬,仗着关家横行霸道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云瑶无奈苦笑:“非是我惹麻烦,是麻烦自己上门。”   关云昌硬要把关冰云的事情赖在她头上,她又能如何?   不过她也不怕,只是应付起来颇为麻烦,她着实不喜。   邝闲云想了想,挑眉笑道:“也是。那便别管了,围猎结束前他都不会来了,不用担心。”   顾云瑶莞尔,“还得多谢邝公子,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   清风拂柳,掀起少女茶红色的衣角。   她莹白如玉的脸上,杏眸盈满了笑意,在日光下莫名的耀眼。   似乎有些晃眼,邝闲云移开视线,半晌才道:“你想怎么感谢?”   “不管邝公子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定会尽全力。”顾云瑶答道。   “你欠我个人情。”   顾云瑶不明所以。   邝闲云琉璃眸紧紧盯着她,“日后若我有事相求,你不能拒绝。”   原来是这个要求。   顾云瑶浅笑,唇角梨涡若隐若现,“当然,只要邝公子用得着我。”   她毫无所觉,随口许下了一个承诺。   邝闲云却觉有些隐秘的喜悦,在他胸口处跳动。   这个小小的承诺,如细细的丝线,将他们悄然连到一起。   他偷偷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模样,“顾姑娘答应的这么随便,不怕我以后狮子大张口?”   顾云瑶思索了片刻,摇头,“不会,我相信邝公子。邝公子会么?”   她居然反过来问他。   邝闲云不怀好意,偏要逗逗她,所以说道:“那可不一定,我可不是好人,兴许会朝你要大笔银钱,或者让你……嫁给我也说不定,毕竟我婚事艰难,祖母总担心。”   他将心思包裹在玩笑中,半是试探半是真意的说了出来。   猎场中锣鼓喧天,笙歌缭绕,他的耳畔却蓦然安静下来。   他一错不错的盯着顾云瑶,看她水润的唇瓣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   随即,顾云瑶浅浅笑,“邝公子天资不凡,相貌英隽,婚事怎么会艰难?邝公子可别逗我了。”   哦。   她只当是个玩笑。   也罢,那便算了。   邝闲云琉璃眸剔透澄亮,却无人能明白眼底真实的情感。   他点头,“是呢,不和顾姑娘开玩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意外   邝闲云来时无影无踪,离开时也神秘莫测。   他只跟顾云瑶道了声回见,转身便消失了。   连周晨暮都没来得及问上几句。   因关云昌突然出现,三人皆没了兴致,相携离开猎场,向行宫慢慢走去。   路上,杜芝兰不停大骂关家人,从上到下,一个不拉。   顾云瑶不甚在意,“好了好了,何必和他们惹气。”   杜芝兰仍不解恨:“幸好邝公子在。不过奇怪,他怎么话都没跟音华说一声,便不见了?”   周晨暮却不在意:“他近来奇怪得很,已经许久没去风月场鬼混了,前几天,外祖母居然看到哥哥在书房读书?你们说奇不奇怪?”   顾云瑶知道邝闲云平素不过用风流做面具,倒不觉为奇。   杜芝兰却瞪大双眸:“邝公子是怎么了,难道……”   杜芝兰神神秘秘靠近两人,压低声音:“难道是看上哪家姑娘,要收心了?”   顾云瑶:“?”   周晨暮却附和:“外祖母也说像是,哥哥这模样,可能真是喜欢上哪家姑娘,她这些天把京都城适龄贵女翻了个遍,也没找出是谁。但外祖母也说了,不能再纵着哥哥的性子胡闹了,她要给哥哥找个厉害的夫人,能管住哥哥!”   “哎,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做你的嫂嫂。”杜芝兰托腮感慨,“真嫉妒啊,邝公子长的可不是一般俊俏。”   顾云瑶:“不管如何,邝公子也算是浪子回头,以后他若能洗心革面发愤图强,不也是件美谈?”   周晨暮撇嘴,“得了吧,我才不信他能浪子回头?估计就是装的,过几天就原形毕露。还是外祖母说得对,哥哥这样,就缺个人管教他!”   顾云瑶:“……”   邝闲云风流顽劣的形象真的是深入人心了,她三言两语,根本扭转不了。   但她知道内情,忍不住还想替邝闲云争辩几句。   可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脱口,顾云瑶便觉小腹一阵胀痛。   这一下来的突然,她一个不防,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杜芝兰吓了一跳,扶着她关切问:“你怎么了?”   顾云瑶正想回答,突然感觉下身泉涌一般,一阵热流淌过。   顾云瑶:“……”   居然这时候来了月事?!   等顾云瑶躺在行宫下榻处的软塌上时,已经换了宽松的衣裙,下身处用上了干净的月事带。   由于小日子来的突然,这副月事带还是急忙准备的,不同于顾云瑶往日用的,这副月事带里面填着的是草木灰,外面缝制的是棉布,虽然贴肤,但总有些不适应。   且上午贪凉,刚吃了冰碗,如今顾云瑶整个人萎靡不振,下身一阵阵抽痛。   这里远离京都,行宫里的医官医术平平,只能给她开了些补气血的药。   杜芝兰和周晨暮坐在榻沿边。   杜芝兰很是愧疚:“都怪我,害你这般难受。”   “是我自己贪嘴,怎能怪你。”顾云瑶安慰她,“只是明日我不能去骑马了,你和音华好好玩。”   周晨暮道:“正是,你明日也别早起,便在这里歇息,等身子好些再去。”   顾云瑶恹恹的,好不容易参加一次围猎,居然不能去。   但身子如此,她也无能为力。   两人又安慰她一番,到了晚间,顾云瑶仍是不舒服,早早睡去了。   *   翌日。   猎场中。   今日顾云瑶不能来,杜芝兰和周晨暮两人兴致也减了大半。   但到了猎场后,只见场中彩旗飘飘,无数身姿英挺、容貌俊秀的公子哥身着骑装,跨在马上。   一见这场面,杜芝兰立即直了眼。   “音华,快,我们也去骑马,我教你!”杜芝兰来了兴致,也不管周晨暮怎么拒绝,拽着周晨暮到马厩找马。   马厩中,周晨暮转了一圈,正好看到挂着顾云瑶名牌的小白马,她心念一动,便让内侍把这匹牵出来。   既然瑶瑶不能来,就选这匹吧。   也别辜负了瑶瑶的一番心。   选好后,两人牵着马,离了马厩,杜芝兰选了个僻静处,扶着周晨暮上了马,她很是耐心,教周晨暮怎么驭马,控马。   待周晨暮初步学会了,杜芝兰翻身上马,开始带着周晨暮的马慢慢走着。   一阵清脆的口哨声响起。   “呦,杜五丫,你骑术不错。”   斜里突然跑出一匹高大白马,扬起一阵灰尘,马上,沈乐璜满脸笑意,望着杜芝兰调侃道。   杜芝兰瞬间变了脸色,咬牙切齿:“沈矮子,你来干甚!”   沈乐璜玩味的笑着:“当然来看你呀,啧啧啧,小时候你腿短胳膊粗的,想不到如今出落的倒是水灵,骑马居然还有模有样的。”   “沈矮子!”杜芝兰突然爆发,“你给我去死!”   她一扯缰绳,马匹如箭直奔沈乐璜而去。   但沈乐璜何等身手,驭马一转身,已经跑远,只留下他的声音:“杜五丫,你追的上我么!”   杜芝兰完全被他激起了斗志,“你给我等着,追到你我要打死你!”   随即,她全力纵马,策马奔驰,不过瞬息,两人都不见了身影。   周晨暮:“……”   环顾四周,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骑在马上,末了她叹了口气。   芝兰这跳脱的性子……   罢了罢了。   周晨暮甩了甩头,小心翼翼扯着缰绳,向杜芝兰离去的方向走去。   她骑术不精,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只能挑偏僻的小路走着。走着走着,对面匆匆跑过一个小内侍,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内侍经过时,带起一阵刺鼻的香风。周晨暮被呛的咳嗽了声,她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宫内规矩多,伺候的人身上不能有浓重的味道,这个小内侍怎么带着这么刺鼻的香味?   正心里想着,身下小马忽然拼了命的疾跑起来!   周晨暮一个不防,差点被甩下去,她忙死死拉住缰绳,将身子伏低,想停下马。   但令她绝望的是,小白马跟疯了一样,不仅疯狂跑动,还左右摇晃,好像不把马背上的人摔下来不甘心般。   周晨暮身子弱,根本经不住这般颠簸,几下后她握着缰绳的手心,已经划出红痕。   她再忍不住心中惶恐,拼命的大叫道:“救—命——”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谁想害她   尖叫声中,小白马呼啸疾驰,在猎场周围乱窜。   它横冲直撞,木质围栏都被它踩碎了,旁边有许多纳凉歇息的贵女,吓得更是连连尖叫。   众人都看到马背上的周晨暮,但白马速度太快,骑术不精的公子哥都不敢上前。   笑话!   这时候上前,很可能人没救成,反而被发疯的马踩死。   是以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人上前搭救。   远处杜芝兰忽然勒马停下,竖起耳朵,喃喃自语:“我怎么听到有尖叫声?”   沈乐璜也停下马,对着她挑衅:“喂,杜五丫,这你就不行了?”   杜芝兰气的咬牙,正要一扯缰绳和他再战,忽然后边窜出一只白马,马背上周晨暮留着泪尖叫:“芝兰,救我!”   杜芝兰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便要策马扬鞭,跟上去。   “别!”沈乐璜忙摁住她的手,急道:“你疯了,这时候上去,你会被那匹疯马踩成一团泥!”   “那是我朋友!”   沈乐璜眉头紧锁,见她神色坚决,终于叹了口气,“你跟在我身后,我去试一试。”   两人忙策马跟上,前方周晨暮已经要坚持不下去,短短一刻钟,她手心已经被缰绳磨出水泡。   “音华,你坚持住!我这就想办法救你!”杜芝兰只能不住的喊着。   可实际上,她和沈乐璜毫无办法,沈乐璜骑术不过一般,根本不敢轻易近身。   突然间,不知从何传来一道劲风。   紧接着,一颗石子裹挟着风声,撞上了白马额头。   只一下,白马速度便缓了一瞬。   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石子打在了白马左腿和右腿,白马痛嘶一声,不得不放缓速度。   沈乐璜眼眸一亮,惊喜的大叫:“唐大哥,你来了?!”   杜芝兰正迷惑不解间,只见身后一道人影闪出,正是唐知行,唐将军。   沈乐璜吹了个口哨。   口哨声中,唐知行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一个纵身飞到白马前,伸手紧紧攥住周晨暮的衣领,再一个用力,他已经将周晨暮半揽在怀中。   在空中借力转了一圈,两人稳稳落地。   白马被力道所伤,痛苦嘶鸣声中,缓缓倒地。   现在方明白刚才那一下,唐知行是用了多大力气。   伴着杜芝兰的叫喊,周晨暮只觉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背后抵在男子坚硬的胸膛。   一个刹那间,她已经被唐知行揽在怀中,抱在地上。   刚才的惊慌失措瞬间化为了害羞,她从未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过,胸膛中心脏不停的跳动。   落地一瞬,唐知行立即松开手,周晨暮还未站稳,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音华!”杜芝兰喊了一声,快步跑到她前面,上上下下打量着周晨暮,像是在确认她到底好不好。   周晨暮仍面色惨白,但却笑着回应她:“我没事。”   话毕,她望向唐知行,半是感激半是羞赧低声说道:“多谢唐公子相助。”   她的声音仍带着一丝颤抖,但却努力维持镇定。   唐知行终于抬起眼皮,不带情绪的看了她一眼。   她生着冷白色的皮肤,两腮着了一些红晕,应该是在马上吓得,可她仍强自镇定的看着他。   唐知行心里动了一动,她像一朵柔嫩的西府海棠,在寒风中仍努力的绽放着花瓣,柔弱却坚强。   这种花看似一折便断,实则柔韧得很,狂风暴雨也不一定能将它们折断。   可唐知行只在心里想了想,终是一言不发。   他低下头,掸了掸黑色衣角,那里正是刚刚抱着周晨暮时,触碰到的地方。   他似乎有些洁癖,皱着眉拍打了许久才停手。他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只对沈乐璜说道:“走了。”   说罢,再不看几人,转身就走,对周晨暮的道谢没有任何表示。   周晨暮愣在原地,她是郡主,当着面全然无视她,唐知行是第一个。   且他走之前,碰了碰衣角,那样子似乎对她的触摸极其厌恶   周晨暮对人情绪的细微变化极其敏感,唐知行这样的举动,令她不得不多想,一时间她心底五味杂陈,愣在原地。   且说另一边。   顾云瑶这一夜睡的香甜,昨日她吩咐宫女不要打扰,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醒来时,已经到了巳时,围猎早已开始。   一夜后,她下腹疼痛好转,身下汹涌的浪潮也减少,整个人舒服许多。   想了想,她盥洗梳妆,让宫女带路,打算去猎场凑凑热闹。   刚到了猎场,行了几步,便见猎场中气氛有些凝固,不同于昨日的轻松,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似乎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顾云瑶正疑惑间,忽的,前方邝闲云突然窜了出来。   他琉璃色的眸中少有的带着焦虑,见到她时眼眸一亮,箭步走了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焦急问道:“你没事?”   他这句话来的没头没脑,顾云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反问:“邝公子,我应该出什么事吗?”   邝闲云琉璃眸中带着一团火,握着顾云瑶手腕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顾云瑶有些吃痛,皱了皱眉。   邝闲云却是毫无所觉,仍问道:“你今天没有去骑马?不对呀,那白马上是谁?”   顾云瑶警觉抬头,问道:“今早我睡迟了,便没有骑马,但芝兰和音华去了,是她们俩出了什么事么?”   “我听到些风声……有人要害你。”见她无事,邝闲云心底石头落地,低声回道。   顾云瑶心头一突,想到来时见到的场景。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马上的是音华郡主。”突然一个声音插在两人中间。   只见穆砚之薄薄的唇抿起,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向着两人走来。   他桃花眸中,带着冬日的寒凉,轻轻一扫邝闲云握着顾云瑶手腕的右手,那一眼看似无意,却又带了寒冬腊月的凌厉。   便是这似有似无的一眼,邝闲云如被火烧一般,迅速松开了手。   顾云瑶根本没察觉这二人的交锋,见穆砚之来了,她忙跑到他面前,急切的问道:“到底怎么了?”   穆砚之放缓语气,神色柔和了许多,轻声道:“别担心,只是音华今日骑的马发了疯,但她已经被唐将军救下,不碍事。”   他每说一句,顾云瑶小脸便白上一分,听到最后,她面色惨白,望着穆砚之指的方向,顾不得礼节,提起裙角便跑。   穆砚之并未着急走,他若有若无看了邝闲云一眼,转身,跟在顾云瑶身后。   只留邝闲云一人,在原地怔怔的发呆。   刚才穆砚之一眼扫过,他慌忙松开手,短暂交锋中他已经输了。   他怔怔的握紧,又松开右手,心里只觉空荡荡。似乎一瞬间失去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唐知行   刚跑了几步,便见前方周晨暮呆呆的站在原地,旁边杜芝兰哭得难以自已。   顾云瑶慌忙上前,叫一了声:“音华,你怎么样?”   周晨暮尚未有什么反应,倒是杜芝兰见了她,哇的一声大哭,冲上前一把抱住顾云瑶,嘴里喊着:“瑶瑶,你可算来了!”   她哭得稀里哗啦,小脸上满是泪水冲下来的脂粉,花成一团。   她哭的厉害,顾云瑶心里一紧,捏住杜芝兰的肩膀,着急的问:“怎么回事?你也出了什么事?”   杜芝兰打了个哭嗝,哽咽道:“不是……我替音华哭的,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顾云瑶:“……”   她抛下杜芝兰,快走几步,到了周晨暮面前。却见周晨暮望着前方唐知行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顾云瑶拉住她的手,“怎么了音华,你可有伤到?”   周晨暮缓缓摇头,回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没事,唐公子救了我,多亏了他,否则我不可能毫发无伤。”   一旁的杜芝兰哽咽了一声,却道:“什么嘛?音华你性子太好了,你看看他那副高傲的样子,明明跟他道了谢,他却一声不吭就走了,什么意思?”   沈乐璜在一旁插嘴:“杜五丫,这你可是误会唐大哥了,他就是这个性子,在太子面前都不大怎么说话。”   杜芝兰皱眉。   沈乐璜低声嘀咕:“说实话他能出手救下音华郡主,我都很诧异,他这人可是铁石心肠,轻易不出手,且他天生有洁癖,但凡有谁靠近他周身一寸左右,他都不舒服。”   杜芝兰忍不住撇嘴:“真是古怪,脾气这么大。”   周晨暮柔柔的笑,“算了,唐公子救了我,这份恩德我一定会铭记在心,若有机会,定会偿还。”   “先不说这个,你可有伤到?快回行宫,让医官给你看一看。”顾云瑶紧紧的拉着周晨暮的手。   看着倒在地上的小白马,再加之邝闲云听到的风声,顾云瑶心念电转,霎时间,心里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定是有人本来要算计她,在她昨日挑的马上动了手脚,可不想阴差阳错,今日她没来猎场,反倒是周晨暮挑了这匹马。   归根结底,是她害了周晨暮!   思及此,顾云瑶心如刀绞,如果唐知行晚来几步,如果他没有救下周晨暮,周晨暮此时又会如何?她根本不敢想。   到底是谁,手段如此阴毒?   算计她也便罢了,居然伤到她的朋友,顾云瑶发誓,她一定要揪出这个人,以牙还牙!   见她脸色难看,周晨暮还以为她担心自己,忙笑道:“瑶瑶快别这样,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话音刚落,周晨暮痛嘶了一声,是手上的手泡破了。   顾云瑶一把扯开她的手,看到被缰绳磨出的一圈红,再忍不住,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杜芝兰心里不好受,哭的更是大声了,“音华都怪我,刚才要是不离开你就好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快别哭了!”她一哭沈乐璜也难受,忙安慰道:“都是我的错,是我非要跟你比,才让你离开郡主,都怪我,你快擦擦泪吧。”   杜芝兰仍是不理他。   顾云瑶咬牙,抹了抹眼角。眼眶虽红着,但眼神仍坚毅。她一定要揪出这个人。   看着她这般神色,穆砚之心里酸涩。   他走上前,轻轻触了触顾云瑶瘦弱的肩头,感受到她全身颤抖。   穆砚之轻声道:“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他修长的手指虚虚的搭在她的肩膀,带着莫名的力量,顾云瑶只觉精神大振,低声嗯了一声。   随即穆砚之又道:“你先带她们回去吧,带音华去看看医官,这里交给我处理。”   闻言顾云瑶扶起周晨暮,带上了杜芝兰,三人一起擦干了泪,往行宫走去。   离开前,她回身看了穆砚之一眼,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好似许下一个诺言。   沈乐璜并没有走,他站在穆砚之身后,吹了个口哨:“殿下,如今怎么办?再不揪出这个人,杜五丫真要不和我说话了。”   刚才温柔的神色已不见踪影,此时穆砚之的唇角浮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轻柔的道:“不着急,揪出来,一个个都得死。”   沈乐璜挑了挑眉,活动下手指,笑道:“这几天给我憋坏了,可算有活干了。”   到了行宫,将周晨暮送至其下榻处,派人叫了医官来。   医官把完脉,言道周晨暮只是受了些惊吓,给她包扎了伤口,又开了几副安神的汤药。   熬完药,顾云瑶正在喂周晨暮喝药,杜芝兰突然从外面急匆匆进了屋,一开口便神神秘秘:“你们可知道唐公子当初是怎么打败吐蕃首领达布聂的?”   杜芝兰这模样定是打探到大八卦,要跟两人分享。   果然,杜芝兰屏退寝殿内的宫女,坐到塌沿边,小声说道:“我刚打听到的,原来当初唐将军俘获了达布聂的两个儿子,他将其中一个斩首,用头盖骨做了个酒杯,另一个剥皮,用人皮做了面鼓。”   “随后他将这两样送给了达布聂。达布聂痛失爱子,贸然出征,却中了他的圈套,最后,被大燕朝打了个落花流水。”   话毕她轻吐一口气,打了个寒战,“这人手段如此残忍,真是,真是……”   三人都不说话,顾云瑶虽有心理准备,知道战场上你死我活,什么都可能发生,但突然听到也一时缓不过来。   良久,顾云瑶道:“虽然手段残忍,但唐将军保家卫国,驱除鞑虏,都是为了大燕。我们更应当感谢他,若没有边关将士,替我们守住边疆,我们怎么可能纵情享乐。芝兰,出了门,这些话可莫要再提了。”   杜芝兰叹了口气:“你说的倒也是……只是一时听到,我实在吓了一跳。看他模样,一张脸阴沉沉的,再一想到这事,真是……”   周晨暮突然开口:“我只知道今日是他救了我。旁的,我都不管。”   杜芝兰吐了吐舌头:“好啦,知道了。但……我们这么想,猎场其他贵女可不这么想,我瞧着,她们都挺不喜欢唐将军。”   这倒是真的。   便是沈乐璜,因一双异瞳,也不大受欢迎。 第一百四十章 果然是你   三人闲聊了片刻,周晨暮喝了药有些晕沉沉地。顾云瑶便让杜芝兰赶忙止了话头,亲自照顾周晨暮睡下。   夜已经很深了,杜芝兰今日也累坏了,不多时便趴在榻沿边的软榻睡着了。   只剩顾云瑶一人坐在案桌旁,盯着烛火发呆,似乎在等什么。   忽然门扉轻动,走进来一个宫女。她行了一礼,朝顾云瑶道:“顾三姑娘吗?皇后娘娘有请。”   这宫女陌生的很,顾云瑶却似毫无察觉,看了身后两人一眼,点头跟着宫女出了门。   宫女在前面带路,这路却越走越偏僻。   七拐八拐,两人很快走到一片竹林中间,这里已临近行宫边缘,回身望去,只见黑黝黝的山峦中,隐约能看到寝殿模糊的影子。   那宫女还想往前走,顾云瑶却停下脚步,挑眉问道:“这里……可不是皇后娘娘的寝宫?”   “当然不是,但这里是你的葬身之地。”   关云昌眼中满是阴毒,缓缓从竹林深处走出来,那宫女见了他,忙退到他身后,轻声道:“公子,奴婢不负所托。”   关云昌“桀桀”奸笑:“顾云瑶啊顾云瑶,你真是个蠢货,我还怕你不来,没想到你这么蠢,乖乖跟了过来!早知如此,我也不必马上动手脚,反而连累了音华郡主。”   “果然是你。”   顾云瑶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可惜,你命大躲过一劫,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会亲手送你下地狱!”   一阵阴风吹过,乌云浓厚,遮住了月亮。   霎时间,竹林中一片黑暗,只有宫内手中提着的灯笼,散发着惨白的烛光。   蓦然,顾云瑶笑了出声。   她声音清脆,在静谧的竹林中异常诡异。   关云昌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上前捏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你还有心情笑,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么!”   烛火明灭,顾云瑶一张白生生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只听她甜糯的声线响起,在竹林中分外诡异,“我在笑你啊,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   随即,顾云瑶露出笑意,对着关云昌身后道:“你怎么才来?”   关云昌全身僵住,一点点转过头去,只见清冷的月光下,穆砚之长身玉立。   冷白的肌肤上,眼尾沾了一抹血迹,桃花眸中阴森恐怖。   那一刹,穆砚之仿若九幽黄泉的修罗鬼煞。   “抱歉,有事耽误了。”可他一开口,却若春风拂面,温柔至极。   话毕,他将右手的东西一掷。   一个人头骨碌碌顺势滚到关云昌脚边。借着微薄的月光,关云昌瞟了一眼。   “啊——”   他尖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是引顾云瑶来此地的陌生宫女的人头。   神不知鬼不觉,宫女被穆砚之杀死,而他一无所觉。   关云昌汗流浃背,额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一直以来,外人只知,穆砚之如沐春风,礼贤下士,谁见了都称一声好。   可关夫人和潘皇后交好,经常出入宫闱,关云昌知道更多的辛秘事——穆砚之绝不像他表面那般,那不过是他的面具,真正的他,心思缜密,精于算计,而且冷血冷心,无情无义!   对于他,关云昌一直绕道走。   惹不起,便躲!   关云昌嘴唇蠕动,“顾云瑶是殿下的人?”   只一句,穆砚之笑了,他笑起来,桃花眸多情水润,“唔,还不是,毕竟顾姑娘还没答应我。”   他直直盯着顾云瑶,看得她脸颊滚烫。   关云昌心里后悔至极,早知道顾云瑶是太子的人,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找顾云瑶麻烦。   可这时说什么都晚了。   关云昌努力挽回,“殿下,猎场之事是个意外,最后我也没有伤到顾姑娘,都是误会!”   顾云瑶杏眸弯弯,举起手腕,给穆砚之看手腕上一圈红印,撒娇道:“怎么没伤到我,你看这个,疼死我了。”   关云昌差点忍不住要爆粗口。   他刚刚是捏了顾云瑶的手腕,可那才用多大的力气!   皮都没破,就算受伤?!   他忙看向穆砚之,却见穆砚之唇角抿起,语气强硬:“我都说了不让你来,你偏要来,现在伤到了吧!”   你也是睁眼瞎么!   关云昌忍不住辩解:“只是有些红,殿下,这不怪我!”   可他的话被穆砚之直接无视掉。   穆砚之只是低头问:“你希望怎么处置他?”   顾云瑶勾起唇角,“我想怎样就怎样?”   “他算计了音华,我要他付出代价。”   “好。”穆砚之轻描淡写应下,好像这不过是今晚吃什么的小小要求。   关云昌目眦欲裂,“我可是关家二公子,我若失踪,关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清风拂面,云朵缓缓移动,露出清冷银辉的月色。   穆砚之歪着头,桃花眸中闪着天真和恶毒的光,看关云昌的眼神如看一个死物。   “是么?”   他淡淡的问,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手起刀落,袖中银光一闪,一阵尖叫响起,关云昌捂着断了右手的断臂惨叫着跪下。   顾云瑶这才看清,穆砚之右手间捏着薄薄的刀片。   “一只手,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穆砚之甩掉刀片,从袖中掏出百绫布手帕,不紧不慢的擦干手心里的血迹,随即道:“剩下的,你来办。”   一阵口哨声响起。   沈乐璜出现在关云昌身后,应声道:“好勒!关公子,我们来好好……算算账。”   在关云昌痛苦的嘶鸣声中,穆砚之挡住顾云瑶的视线,伸手,覆在她的杏眸上,轻声道:“别看。”   顾云瑶乖顺的闭上眼。   只听穆砚之道:“我带你回去。”   下一刻,他弯腰,揽住她的腰和腿,将她轻松抱了起来。   顾云瑶不防他如此,唬了一跳,忙伸出细白的手腕,揽住他的脖颈。   “你,快放我下来!”   穆砚之却不理她,只笑了笑:“别闹。”   两人离得极近,颠簸中,胸膛贴在一起,他身上清幽的白檀香侵蚀着顾云瑶的神经,令她呼吸有些错乱。   穆砚之脚程很快,不过一刻钟,他便到了顾云瑶的下榻处,寝殿中伺候的宫女不知为何不在,穆砚之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进了内室,才将顾云瑶轻轻放在软塌上。   “宫女被朝安调走了。”他解释,“不用怕被人看到。”   这都什么话啊!   说的好像他们在……在偷情一样!   顾云瑶翻了个身,将红透了的脸埋在衾被中,闷闷的声音传出:“你快走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是我的   然而等了许久不见回音,顾云瑶从衾被中稍微抬起头,却见穆砚之坐在榻沿边,垂目瞧她。   那目光仿佛终年积雪的雪山消融,满是荡漾的春意。   顾云瑶被他看得心头发痒,装出恶狠狠的模样道:“说了让你快走!”   穆砚之抬起她右手手腕,皓腕雪白,上面有一圈刺眼的红。   “上药。”   话毕,他从袖中掏出上次的翠绿凝脂药膏,挑了点,抹在红肿处。   烛火下,他神色认真又专注,仿佛没有什么比给眼前女子上药更重要的事。   “只砍了他一只手,便宜他了。”穆砚之嘟囔。   顾云瑶唇角勾起促狭的笑意,偏要跟他拆台,“我看可以了,要知道,某个人也捏伤过我,可还没断手。”   穆砚之动作一顿,知道她提的是上次品香阁,他吃醋一事。   他不由有些无奈,见顾云瑶眼中满是狡猾和戏谑。   “我后来不是道歉了么?”他低声下气辩解。   顾云瑶嘟唇:“道歉有用,大燕还要律法作甚?”   穆砚之辩不过她,索性道:“那……某个人是不是也忘了一件事?”   在顾云瑶疑惑的目光中,穆砚之缓缓启唇:“下次再给你答复。这是你的原话,如今……顾姑娘是不是该给我个答案?”   “啪”的一声,蜡烛爆了个烛花。   顾云瑶愣在原地,半晌才道:“你耍赖,这……”   这哪里算下次见面?才过去一日!   穆砚之明知故问:“当初可是你说的,下次见面,如今这哪里不算?”   昏黄烛光下,他弯腰,贴近她的耳畔,吐了一口气:“瑶瑶,你到底在顾虑什么?你是不喜欢那个位置,还是不喜欢……我?”   最后一句,他话里满是倔强和委屈。   仿若一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孩子。   顾云瑶心头一颤,糯糯的开口:“那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坐那个位置?”   穆砚之低头,唇角擦过她的耳垂,如今那雪白的耳垂莫名染上了一丝红,分外诱人。   “是你先招惹我的。”   三年前,是你对我伸出手。   如今,我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这个人性子可不好。”顾云瑶掐紧指尖,“真当了你的太子妃……我定会霸着你的后宫,什么三千佳丽,都不可能有!你知不知道?”   原来是担心这个。   穆砚之桃花眸中,笑意如水波荡漾。   “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太子,敢有其他人,我就……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云瑶气鼓鼓看着他,装作一副凶狠样子,“什么林轻岚还是李轻岚,都不许有,懂不懂!”   见他只是笑,顾云瑶既是心虚又是酸涩,“总之,我这个人善妒的很!贤淑良德,我一个都占不了边,你如果真决定娶我,就要想好了!”   穆砚之捏住她纤细的下颌,只觉心底燃了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嗓音嘶哑,“还有呢?”   “还有……你要对我好!不能因为是太子便欺负我!否则我便要……”顾云瑶绞尽脑汁,“让你断子绝孙!”   这威胁太有力量,穆砚之忍不住笑了。   顾云瑶瞪了他一眼,嗔他:“笑什么?”   穆砚之立即收敛笑意,严肃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顾云瑶苦思冥想,末了道一声:“先这些吧,之后的,看你表现。”   “我看不够。”   窗牖半开,罅隙间透出外头寒凉的月光。   月光印着男人流畅的下颌轮廓,他精致的唇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穆砚之弯腰,低头看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手指的距离,他炙热的呼吸洒在顾云瑶的脸上、唇畔。   顾云瑶感到痒,她不禁想要退后,后脑却被穆砚之修长的手指牢牢扣住。   她已经无处可逃。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想不到的,我也会给你。”   烛火和月光交相辉映,光中穆砚之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他泼墨的眸中,翻涌着的,是毁天灭地的占有欲。   顾云瑶有一种错觉,眼前的穆砚之是一只野兽,终于褪下了他温顺的外皮,露出了獠牙。   “只是从今往后,你只能是我的,再也不能离开。”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声若击玉,听的顾云瑶心头一颤。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穆砚之薄削冰凉的唇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抬起手抵在穆砚之坚硬炙热的胸膛上,想推开他逃走。   可穆砚之哪里还会给她机会,一手紧紧扣住她后脑,另一手锁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牢牢困在他怀抱间。   从今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开。   “瑶瑶……”情深处,穆砚之嗓音嘶哑,禁不住唤了她一声。   此时的顾云瑶,正是最好的年华,腰肢纤细伸展开来,仿佛春日里刚刚抽条的嫩柳枝,用手轻轻一掐,   便在这时,顾云瑶忽然软着嗓子,轻轻叫了一声。   这一声,令穆砚之慌忙支起身子,低头看她,“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甜汤   顾云瑶双手交叠捂着小腹,哼哼唧唧吐出半句话:“就是那里……有点疼了,没事的,你快走吧。”   说罢她抱着锦被,将红透了的小脸埋进被中。   “哪里疼?”穆砚之不解其意,握着她的手腕急切问道:“可是刚才关云昌伤到你了?快让我看看。”   顾云瑶瞪着水润的杏眸,吞吞吐吐:“没受伤。是女人会有的那个,你不知道吗?”   穆砚之却没领悟她的暗示,反而皱眉道:“不要讳疾忌医。”   顾云瑶腾的直起身,嗔他:“是小日子,每月一次的小日子疼!”   穆砚之:“……”   穆砚之:“啊……”   后知后觉,在顾云瑶玩味的目光中,穆砚之第一次感到了羞赧和窘迫。   他手足无措,目光游离,就是不敢与顾云瑶对视,“那个呀,对,确实会痛。”   顾云瑶:“……”   到了此刻,顾云瑶反倒从容不迫。她挑眉,促狭的问道:“原来堂堂太子殿下也有不知道的事。”   看到一贯从容不迫的穆砚之露出窘态,顾云瑶只觉心满意足,感觉扳回了一局。   穆砚之低着头,不看她,只低声问:“那怎么办?我去请医官给你看看。”   顾云瑶道:“可别。不用了,估计是晚间着凉了,我歇一会便好。你快回去吧,你在还耽误我休息。”   穆砚之很不情愿,叮嘱了她许多。   到后来,顾云瑶已有些不耐烦,嗔了他几眼,穆砚之才依依不舍离开。   待他身影消失在门扉中,顾云瑶一头扎在锦被之中,不停的回想刚才的那一幕,心怦怦直跳。   小日子肚子痛,只不过是支开穆砚之的借口罢了。   刚才两人情浓时,他身下起了反应,硌到顾云瑶大腿的嫩肉。   那么强烈的反应,顾云瑶早已感受到了。   前世她见多识广,但这是头一次,她如此近距离的感受那东西的硬度和热度。   即便隔着两个人的锦衣,那东西依然滚烫又炙热,烫得她心慌慌的,烫的她无法面对穆砚之。   最后一丝理智维系着她,令她故意骗走了穆砚之。只是不知穆砚之刚刚可有瞧出什么破绽。   顾云瑶抱着锦被翻了个身。   不行,她绝不能让穆砚之知道,她居然为他如此辗转反侧,那样岂不是很丢脸!   浑浑噩噩,顾云瑶很快进入半睡半醒间。   蓦然间门扉轻动,门再一次被推开,顾云瑶猛的惊醒,看向门口,只见穆砚之手中端着个汤碗,稳稳走了进来。   未等顾云瑶发问,穆砚之先道:“朝安擅医术,我问了他。他熬了这碗汤药。你喝下看看,此药对症。”   话毕,他在榻沿坐下,将汤碗捧到顾云瑶面前。   顾云瑶心里暖融融的,不过是一个借口,他居然巴巴的真去求了一碗药。   只不过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汤药,想必入口极其苦涩。   顾云瑶身子一向康健,自来了初潮后,只要不吃冰或着凉,她的月事规律又正常。   每次小日子来了,只第一天有些不适,其他时候便和平时无异。尽管如此,宋氏总不放心她,每每到了小日子,宋氏必会吩咐小厨房熬一碗红糖姜水,让顾云瑶灌下。   姜水辛辣又刺鼻,顾云瑶每次都得捏着鼻子喝下,强行应付宋氏。   再看穆砚之端来的这碗汤药,顾云瑶已经预料到它的味道。   但这是穆砚之特意求来的,想了想,她闭上眼,端起接过药碗,一口闷下。   意料之外,没有苦涩和辛辣,反而是浓郁的香甜,红糖,大枣,浓郁的奶香,还有淡淡的姜味,交织在一起,竟分外可口。   “好好喝。”顾云瑶感慨,几口便将甜汤喝了个干净。   穆砚之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轻声道:“你若喜欢,明日我让朝安把方子给你。”   “这不好吧。这许是朝安祖传的方子。”顾云瑶道:“况且我也不怎么需要。”   穆砚之没再说什么,只是道:“这方子里有安神成分,你喝了之后,尽快睡下,好好歇一歇。”   “嗯”。顾云瑶乖巧应下,在他的注视下钻进衾被。   穆砚之为她掖了掖被角,在她耳边道:“围猎一结束,我便请陛下赐婚。”   顾云瑶闭着眼睛,长长的的睫颤了颤。   许久,她发出睡梦中的呢喃:“围猎结束后,我也回家,跟娘和哥哥说。”   穆砚之却听到了,他勾起一抹笑,轻轻走出门外。   今夜的月色,格外的清冷。   今晚,顾云瑶睡得格外的香甜。   月光如水,投下缟素般的光晕,照亮行宫弯曲幽深的小径。朦胧间,今夜的一切都笼罩在如梦的月光中。   回程的路上,朝安一直偷偷瞟着前方的穆砚之。   从顾云瑶寝殿出来后,穆砚之唇角的笑意便一直勾着,没有放下。   朝安看了半天,终于大着胆子道:“殿下今个心情似乎很不错?”   穆砚之捻了捻腰间的云纹夔龙玉佩,轻声道:“你那个方子不错。”。   一听这话,朝安心领神会,满脸堆笑道:“顾三姑娘喜欢便好,回去后奴才立即将方子写下来。”   穆砚之点点头,朝安一向如此知趣,又机敏,所以才能伺候他这么久。   待两人回了寝殿,进了屋,朝安伺候着穆砚之换上宽松衣裳。   夜已经深了,穆砚之兴致却很高,吩咐朝安点灯,随即坐在案桌前,借着烛火看起了图纸。   朝安瞥了一眼,知道那是工部呈上的,有关东宫寝殿翻修的图纸。   在穆砚之出现前,东宫一直空着,许多宫殿年久失修。当初穆砚之住进来,时间仓促,只翻修了主殿,因穆砚之尚未婚配,后殿等多处建筑并未修缮。   近来安庆帝有意为太子和雍王选妃,工部忙递了翻修东宫的方案,让穆砚之选择。但他对这些身外之物,一贯不关心,也从未过问,只一股脑儿交给下人,让工部看着办。   可今个,他倒是一反常态,将这些图纸翻了出来。   朝安递了一杯参茶给他,劝道:“殿下,今个时辰不早了,不如早点歇息,明日再看?”   穆砚之却将两张后殿构图的图纸摆开,问道:“你说,她会喜欢哪个?”   朝安心知肚明,这个她想必便是顾三姑娘了。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这顾三姑娘倒是有一番真本事,能让他家爷牵肠挂肚的,这些年他只见过这一个。   “奴才愚钝,看不出好坏。不过殿下若是想知道,不如明日直接问问顾三姑娘。”朝安恭谨道。   穆砚之一想也是,点了点头,吩咐他将图纸收起。   便在此时,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棋子   已经夜半时分,叩门声在静谧的夜中,格外的响亮。   朝安立即警觉,厉声问了一句:“谁?”   门外响起了口哨声,紧接着是沈乐璜的声音:“我。”   朝安这才舒了口气,连忙过去开门,招呼着:“沈大人怎么这么晚来了?”   沈乐璜进了屋,却并非一个人,只见他右手拖拽着一个瘦弱的人影。   穆砚之走了过来,问他:“你不是去处理关云昌了么?”   沈乐璜吹了个口哨,走到屋中,将右手拖着的人随手扔到地上,说道:“本来正处理关云昌呢,他可真是,死沉死沉的,临死前还挣扎了好一会,害得我衣服上都沾了血。”   说着,他还扯过衣角,给穆砚之看溅上去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深红色的一片,“这可是我为了见杜五丫特意定做的,才穿了一天。”   穆砚之扶额无奈:“你堂堂大燕朝将军,俸禄颇丰,至于几件新衣都置办不起么?”   沈乐璜理直气壮:“那不一样,那些银子都得攒着,留着娶媳妇!”   穆砚之:“……”   穆砚之:“等会给沈大人包些银子,让他好好置办件新裳。”   朝安点头应是。   沈乐璜喜上眉梢:“还是殿下好,果然跟着殿下,就是有肉吃!”   穆砚之并不理睬他的马屁,指着地上的人问:“这又是谁?”   沈乐璜恍然大悟,“这个啊,我本来不是在处理关云昌么,但突然发现有只老鼠,想要在殿下的茶水里下药,便顺手抓了过来,给殿下看看。”   话毕,他一把扯开那人的外袍。露出单薄的肩背,和一张楚楚可怜的脸。   这人居然是孟晚霜!   只是不同于以往的光彩照人,此时她脸色灰白,眼下青黑,唇色惨淡,显然这两日都没休息好,整个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穆砚之并不意外,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原来是孟姑娘。”   看到孟晚霜的一瞬,他已将前因后果想明白了,这想必又是潘皇后在背后搞的鬼。   穆砚之唇角勾出一丝阴森的笑意:“母后的手段一贯如此……令人恶心。”   沈乐璜绿眸闪了闪,“要留下吗?”   穆砚之却道:“不用,和关云昌一起处理了吧。”   他语气淡淡的,好似这不是一条人命,而只是案桌上轻飘飘的一粒灰尘,轻轻摆袖一拂便可。   “不!别杀我,别杀我!”   这句话好似触动了什么开关,刚刚还低着头的孟晚霜,突然冲了上来,抱着穆砚之的衣角苦苦哀求。   “求求你了殿下,别杀我,是皇后娘娘逼我来的,她说……她说我只要给殿下的茶里下了这药,只要我和殿下成了好事,我便能活下去,我……我只是不想死,我只是想活着!”   她哭得满脸泪水。   不同于以往那种,博取男人同情的梨花带雨式的哭泣,这次的孟晚霜是真的害怕,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撕心裂肺的哭吼。   潘皇后威胁她,如果不给穆砚之下药,便将她剁碎了,埋在后院的土里,给夹竹桃做花泥。   抱着一线希望,她偷溜进来,要给穆砚之下药,却绝望的发现,太子殿下,也同样不好惹。   此时她哪里不明白,潘皇后明知道她不可能成功,只不过要借穆砚之的手除掉她罢了。   从一开始,她就是一颗弃子。   潘皇后与太子殿下这两人,不过是两个将他人视为棋子的棋手。   他们分列在高高的两端,将她这样的一类人当成棋子,相互试探、厮杀。   而她只不过是其中一颗小小的棋子,只能卑微的求生。   “活下去,你想活下去吗?”   穆砚之蹲下身子,直视着她的眼。   孟晚霜猛的点头。   她后悔了,她不想做什么太子妃,也不想做什么雍王妃,她只想回家,只想活着。   “孤倒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穆砚之笑着说道。   但他眼眸中的笑意冰冷,毫无温度。   孟晚霜心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打着哆嗦问道:“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穆砚之唇角浮起一丝阴寒的笑意。   昏黄的烛光下,他轻启薄唇,说了几个字。   孟晚霜打着寒战,只觉如坠冰窟。   ”你放心,按孤说的做,你不仅不会死,还会享有无边的荣华富贵。”穆砚之眼神阴鸷,轻声说道。   孟晚霜肩头发着抖,终于跪了下去:“但凭殿下吩咐。”   一颗棋子,没有选择。   这一晚,顾云瑶睡的踏实极了,且再没人打扰她。   翌日直到天光大亮,顾云瑶才迷迷糊糊转醒,此时日光透过窗牖缝隙,洒在三足紫铜博山炉上,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又是崭新的一天。   顾云瑶在宫女伺候下起了身,盥洗一番,坐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吩咐宫女为她挽一个简单的发髻即可。   正绾发间,杜芝兰携了周晨暮进了屋里。   杜芝兰当先笑道:“你倒好,起的比音华还晚。”   顾云瑶白了她一眼,拉着周晨暮的手关切问:“今个可好些了?”   周晨暮点头:“本不是什么大事,好多了。”   杜芝兰叹气:“音华主要是吓到了,经此一事,往后估摸着不敢再骑马了。”   周晨暮捂嘴笑:“也好,我看着马本就心里发怵,不骑便不骑了。”   三人说着落了座,宫女们上了早膳。   金丝花卷,水晶虾饺,莲子冰糖粥,紫米珍珠汤,零零碎碎铺了满桌。   行宫中一应吃食俱是出自宫中,色香味俱全。   杜芝兰挟了只虾饺给顾云瑶,随口道:“多吃点,等会用过膳,要去见皇后娘娘。”   顾云瑶握箸的手一顿,“怎么回事?”   “还不是昨天马匹发疯一事,听说陛下震怒,让严查此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马匹绝不是无缘无故发的疯。   顾云瑶慢慢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还有件事。”杜芝兰撂箸,神秘兮兮说道:“你们听说没有,关家二公子关云昌,和宫女私奔了!”   周晨暮一头雾水,摇头。   杜芝兰发出啧啧啧的惋惜声:“今早发现的,关云昌留了封信,昨晚连夜和那个宫女私奔的,听说今早关老爷看到信,大为震怒,立即派人去追,但找不到这二人身影……”   “说起来真奇怪,前天他还挑衅过瑶瑶,我也没看出他哪里是个痴情种子,居然能做出私奔这么大的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供词   杜芝兰大为感慨,周晨暮听的也很是入迷。   只有顾云瑶,摇动碗中汤匙,不为所动。   她知道,昨夜不管是那个带路的宫女还是关云昌,想必都已经魂归故里,死的不能再死了。如今又冒出私奔一事,定是穆砚之为了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只有这样,才没有人继续追查下去。   顾云瑶慢悠悠喝完了一碗莲子冰糖粥,才出声道:“好啦,你们俩都快点吃吧,待会去见皇后娘娘,可别误了时辰。”   杜芝兰和周晨暮忙住了嘴,匆匆用膳。   膳毕,三人整了整衣裳,相携到了潘皇后的寝宫外。   内侍通报后,不多时,寝宫内走出一个宫女,对三人行了一礼:“皇后娘娘有请。”   顾云瑶理了理鬓发,平复下心情,跟在宫女身后进了寝殿。   殿内装潢一如前日所见,雕梁画栋,虽不奢侈,但大气典雅,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今日殿中角落,燃起了香炉,青烟袅袅,顾云瑶嗅了一下,有些意外,点的居然是降真。   俯身行礼时,顾云瑶偷偷瞟了一眼,只见上首潘皇后浓妆艳抹,红唇绮丽。   她很快收敛起心神,跟着杜芝兰和周晨暮一起,行礼起身。   可她不知,潘皇后亦在偷偷打量她。   今日顾云瑶妆容简单,只着了一件杏黄色绣金丝海棠花纹的襦裙,外头批了件月白色披肩,发髻挽起百合髻,一左一右别了两只喜鹊丰登金簪。   但她眸光潋滟,低垂螓首,宛如红梅枝头的新雪,海棠花瓣上的露珠,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秀景。   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怪道穆砚之要如此护着。   潘皇后透露消息给关云昌,本就是拿他当试刀石,试探一下穆砚之对顾云瑶到底有几分感情。   结果出乎意料,关云昌连顾云瑶的衣角都没伤到,居然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私奔什么的,糊弄糊弄外人也罢,和穆砚之斗了一年多的潘皇后,根本不信。   关云昌死了她有些可惜,毕竟这么好糊弄的棋子越来越少了,但能试出穆砚之心底想法,这一次也不算亏。   她更意外的是,穆砚之这等薄情寡义之人,居然也有动心之日?   所以今日她特意找了个借口,要借机会看一下,顾云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潘皇后叫了三人起身,吩咐闻柳给她们看茶。   “叫你们来是为了昨日猎场一事。马匹发疯险些害了音华郡主,得知此事后,陛下震怒,派本宫调查此事。昨夜本宫多方调查,幸好终于有了结果。”   她此言一出,三人忙竖起耳朵。   潘皇后娓娓道来:“你们可记得之前去马厩挑马,有一个小内侍在那伺候。原来是他,认为当日音华郡主行为举止瞧不起他,因此怀恨在心,私下竟搞到了一包散魂香。”   “你们可了解散魂香?此香阴毒狠辣,若是人闻了,会失去神智,任由他人摆布。但若是兽闻了,却会兽性大发,凶性难抑。”   “这小内侍昨日见音华郡主独自一人骑马,生了歹心。便特意从她身边经过,将散魂香撒到马匹上,那白马闻到,自是发了狂,险些害到郡主。”   潘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补充道:“昨日本宫查到他头上,他供认不讳。他直言当日鬼迷心窍,事后已察觉所做之事不妥,录完口供,画押后他便自尽了。”   潘皇后拍了拍手,一旁的小宫女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放几页薄薄的宣纸,正是小内侍的供词。宣纸每页都沾着血痕,最后一页上,画押的手印更是血淋淋。   宫女呈上给三人轮流看过,周晨暮只看了一眼便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忙移开视线。   闺阁之人哪里见到过这样血腥的东西,杜芝兰都有些慌了神。三人中,只有顾云瑶镇定自若,细细的将那供词看了一遍,眼神闪动。   这供词漏洞百出,细看血迹,想来那小内侍生前定被严刑逼供,不得不写下这份供词。   至于所谓的自尽,更像是防止走漏风声的杀人灭口。   这样一份含糊其辞的说辞,潘皇后也敢堂而皇之的呈上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事到如今,顾云瑶已经明白了,关云昌一人在行宫中行事如此顺畅,背后定有潘皇后支持。   这两人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屋内静了片刻,杜芝兰回过神来问道:“可……皇后娘娘,这也说不通啊,我们去那日,那个小内侍明明随和至极,态度和蔼,怎么可能……”   潘皇后打断她,摇头叹息:“你们年纪尚轻,不知这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杜芝兰仍觉不妥:“可是……”   潘皇后挑眉问道:“难道杜姑娘是在质疑本宫吗?”   “不,不是的,皇后娘娘我只是……”杜芝兰语塞。质疑皇后的罪名太大,她承担不起。   一旁的顾云瑶接过话头,“芝兰你可了解过散魂香价值几许?又该从何得来?”   杜芝兰不解其意,回她道:“我只知价值百金,而且极易难得。”   顾云瑶点头,转向潘皇后,轻声道:“娘娘,散魂香价值贵重,千金难得。那马厩里的小内侍月钱统共也不过几两银子,他哪得的这么大一笔钱去买散魂香?且他又是从哪里买到散魂香的?“   话毕,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潘皇后缓缓跪下,叩首道:”臣女极其不安,散魂香危害极大,这小内侍从不知从何得到,想必背后牵连至深。若放任自流,恐怕会危及宫闱。臣女请求皇后娘娘彻查此事。”   杜芝兰也立即反应过来,眼眸雪亮,跟着跪下道:“对呀,皇后娘娘。一个小小的马厩内侍,都能轻而易举得到散魂香,宫中想必定有隐患,此事不可姑息!”   潘皇后目光阴冷咬着牙。   顾云瑶这一顶帽子压下来,她不深究都不行。   此女不可小觑。   潘皇后目光闪烁,正要说话,忽的大殿门被从外推开,闻柳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潘皇后目露不满,训斥道:“怎么这般慌张!”   闻柳脸色煞白,甚至顾不得礼仪,着急道:“娘娘,娘娘,你快去看一看,雍王殿下和孟姑娘……”   未等她说完,潘皇后脸色一变。   闻柳附在她耳边,轻声嘟囔了两句。潘皇后腾的起身,顾不得三人,慌忙冲了出去。   只留下顾云瑶三人一脸茫然,互相看了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宫女忙招呼着三人,三了随即出了皇后寝宫,杜芝兰当先道:“这定是出了什么事,我去打探打探。”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雍王侧妃   且说另一边潘皇后得了消息,带着闻柳匆匆忙忙赶到雍王下榻处,进了屋,只见屋内站了两个人,分别是安庆帝和穆砚之。   下首则跪着两个人,神色焦急的正是雍王。另有一女子捂着脸不停哽咽,正是孟晚霜。   这两人衣衫不整,孟晚霜脖颈处还印着红痕,明眼人一瞧便知发生了什么。   潘皇后眼前一黑。   这怎么可能?!   她昨日不是派孟晚霜去勾引穆砚之吗?穆砚之不应该直接将她杀掉吗?怎么会出现在雍王这?   安庆帝阴沉着脸,见潘皇后来了,没好气的问道:“皇后来了,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潘皇后咬着牙,跪了下去:“陛下,其中定有误会……”   话未说完,便被安庆低的吼声打断:“误会?他刚刚已经承认了。你还在这误会误会!”   潘皇后移开目光,只见雍王满脸羞愧的点了点头,“母后,是我的错,是我冒犯了孟姑娘,我愿意负责。”   一听此话,潘皇后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潘皇后一瞥安庆帝,只见安庆帝脸色更加难看。   安庆帝冷声道:“既然雍王都这么说,皇后,你看着办!”   话毕,便拂袖而去。   潘皇后捂着胸口,都快被雍王给气死了。   要说这种事,安庆帝见多了,怎会不知道雍王是着了孟晚霜的道,他气就气在,雍王着了道后,居然还一心只顾儿女情长,还要负起责任,娶了孟晚霜!   这般心性,可做闲散王爷,若做帝王……过于软弱。   但凡雍王狠下心来,将责任一概推到孟晚霜身上,安庆帝还要赞他一句果决。   不过是睡了个贵女,娶回去当个妾室玩物便可,安庆帝后宫佳丽众多,也不会让儿子受委屈。   可雍王居然先承认下来了,还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经此一事,安庆帝对雍王大为失望。   而这想必便是穆砚之的目的。   潘皇后眸光暗沉,牢牢盯着穆砚之,咬牙切齿:“太子殿下真是好算计啊。”   孟晚霜不足为惧,但雍王对她的一片痴心,成了穆砚之手中的枪,反手给了潘皇后一下。   穆砚之笑的如沐春风,“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雍王痴心一片,和孟姑娘之间的情谊令人羡慕。”   潘皇后袖中紧紧握拳,指甲陷在肉里,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   穆砚之尤嫌不够,自顾自道:“儿臣哪里有什么手段,不过是跟母后学了点皮毛,比不过母后。”   话毕,他恍然大悟,说道:“母后定是要处理雍王和孟姑娘的婚事,孤便不打扰了。”   他施施然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临走前,穆砚之狭长的桃花眸似有似无的扫过孟晚霜。   孟晚霜打了个寒战,心里明白,这是他给自己的警告。   事到如今,她已经得罪了潘皇后,染指了雍王,为了活命,她只能效力穆砚之,拼命的拉拢雍王,慢慢离间潘皇后和雍王。   只有这样,她才有一线生机!   到了翌日,杜芝兰才打听到发生了什么。   三人才明白为何潘皇后不顾礼节,匆忙离开。   待她们知道消息时,孟晚霜已被封为雍王侧妃。但纸包不住火,雍王和孟晚霜的丑闻已经传遍了整个行宫,但凡消息灵通的贵女,全都知道。   等到潘皇后发现,想封锁消息时,已经为时已晚。   这背后,定是穆砚之推波助澜。   这一次对局,潘皇后全面落败。   知道消息后,杜芝兰有些感慨:“孟晚霜可真是执着……不过最后也算得偿所愿了。”   周晨暮不赞同:“别的不说,她这种手段上位,潘皇后第一个容不下她。”   这倒是真的,顾云瑶点头赞同。   三人感慨了一番,便抛之脑后。   到了今日,已是围猎最后一天。此次围猎,不过短短三日,却纷争不断,且顾云瑶来了三天,只能看着别人骑马,当真心塞。   总算熬到最后一日,围猎结束,可以回家了。   下山的马车特别多,不出意料,马车行进缓慢。   幸好早有预料,顾云瑶三人没有着急先下山,反而落在人潮最后方,慢悠悠等前面的车走完再走。   杜芝兰无聊的掀开帷幔,向外望去,“就这么结束了,我一个俊俏的公子哥都没搭上话呢。”   “哪里没有,沈公子不是么?”顾云瑶故意逗她。   杜芝兰正要回嘴,突然目光触到车外一角,立马慌张松手,放下帷幕。   顾云瑶奇怪正要问,只听车外传来一声口哨,紧接着马蹄哒哒,下一刻,帷幕被人从外拉开。   沈乐璜一身胡服,骑在黑马上,右手拉开帷幕,冲杜芝兰吹了个口哨。   杜芝兰脸色有些红。   日光斑驳,沈乐璜绿眸闪烁,但鼻梁挺翘,眉骨深凹,肤色虽不是世人追捧的冷白,但却是健康的小麦色。   当真是玉树临风。   可只要他一开口,便完了。   只听沈乐璜道:“喂,杜五丫,你都看到我了,害什么羞。想多看我直说,我给你看个够!”   杜芝兰啐了他一口,“呸,谁想看你!赶紧把帘子放下,你懂不懂礼数!”   沈乐璜耸肩:“这可不怪我,不是我非要掀帘子的。”   话毕,他驭马走了两步,露出身后,骑在白马上的穆砚之。   杜芝兰:“!”   穆砚之旁若无人一般,驭马走到车窗旁,递给坐在里面的顾云瑶一张信笺,低声道:“昨日甜汤的方子,你回去让小厨房按方子熬。”   腾的一下,顾云瑶白生的小脸红了个透。   “你……”   他怎么如此大胆,堂而皇之,也不怕别人看到么?   对面,杜芝兰眼睛瞪的溜圆,像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般。   顾云瑶忙接过方子,看也不看塞在怀中,低着头嗫嚅:“知道了。”   偏穆砚之似无所觉,目光仍黏在她脸上,流连了几圈,才收回视线,点头道:“我走了。”   顾云瑶低声“嗯”了声,听到马蹄哒哒,他身影逐渐远去。   沈乐璜扯着缰绳,喊了一嗓子:“杜五丫,到了京城,我去找你玩啊!”   杜芝兰正沉浸在震惊中,听了这话立即暴起:“来什么来!你来我也不会出去的!”   可沈乐璜已经驭马,大笑着走远。   帷幕落下。   杜芝兰一下子坐到顾云瑶左边,捏着她左臂,幽幽道:“坦白从宽。”   周晨暮挤到右边,附和道:“抗拒从严!”   顾云瑶:“……”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交锋   离开顾云瑶的马车,穆砚之和沈乐璜驭着马,慢悠悠缀在人潮后方。   远处隐约可见金黄色的山峰层峦叠嶂,近处行宫巍峨高耸,金秋时节,满山金黄落叶,飘飘簌簌。   忽的,身后有人叫住穆砚之:“太子殿下。”   穆砚之扯紧缰绳,马匹停下,回身,只见身后居然是顾泷。   不同于猎场的大部分人,他没有穿骑装,而是着了身艾青色长衫,风度翩翩。他并没有骑马,而是牵着一匹棕色骏马。   顾泷目光阴冷,一贯懒散的脸上不见笑意。   穆砚之心里隐约升起些直觉:顾泷看到刚才他给瑶瑶递方子那幕了。   穆砚之顿了下,翻身下了马,态度恭敬带了些谨慎,“许久不见,不知顾兄近来忙些什么?”   顾泷直直盯着他,忽然笑了,“不过跟在陛下身边,忙些琐事。”   如今顾泷可是安庆帝身边的红人。   穆砚之正要点头,客套两句。   忽听顾泷又道:“比不得太子殿下,又是关云昌私奔,又是雍王纳妃,忙碌的很。”   说话间,顾泷狐狸眸眯起,眸中目光阴森至极。   穆砚之扬起眉头,“不知顾兄何意,可否赐教?”   顾泷果然聪明,他做的那些事瞒不过聪明人。不过他也没指望瞒天过海,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便好。   顾泷却话锋一转,“殿下,你听过画皮鬼么?”   不待穆砚之回答,顾泷自顾自说道:“有那么一种鬼,天生没皮,只能偷人皮,画出五官,披在身上,装作人形,但他皮囊之下,还是一颗恶鬼的心。”   穆砚之静静看着他。   沈乐璜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的摸了摸腰间佩刀。   顾泷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笑意,“有些人便像这种鬼,不管偷来了多么华美的人皮,内里都是一只恶鬼,我说的对么?顾、砚、之?”   “刷”一声。   沈乐璜腰间佩刀出鞘,直指顾泷脖颈,绿眸跳动着杀意,“殿下,此人留不得!”   穆砚之在顾府的经历,乃是绝密,只有亲近几人知道。如今这一秘密,被顾泷轻而易举道破,沈乐璜自然着急。   被锋利的刀尖指着,命悬一线,顾泷脸上毫无惧色。   他邪气的笑起来,狐狸眸狡黠弯起:“看来被我说对了啊,顾砚之,你还有脸出现在瑶瑶身边?三年前,你一走了之,你知道瑶瑶怎么过的么?!”   “放下。”穆砚之伸手,按住沈乐璜的手。   沈乐璜不情不愿收起刀,反手插进刀鞘,“殿下,此人……”   穆砚之薄唇抿起,轻轻的摇了摇头。   沈乐璜知道他决心已定,只得悻悻然离开,临走前,他死死盯着顾泷,像是威胁和警告。   顾泷却丝毫不惧,扬眉嘲讽:“殿下的狗可真听话。不过他有一句话是对的,你应该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穆砚之也收起唇角温和笑意,桃花眸一片冷然,“你以为孤不想么?不过是怕瑶瑶伤心罢了。”   这两个字似触到了顾泷的神经,他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叫她?”   穆砚之施施然勾起唇角:“孤的资格,自然是瑶瑶给的。顾兄,你才是没有资格的那个。你能陪瑶瑶多久?一年两年?今后,孤才是常伴她左右的那个人。”   顾泷瞳孔猛然收缩,紧盯着他,“太子殿下倒是很有自信。”   穆砚之伸手,接住头顶飘落下的一片落叶。   顾泷嗤笑一声,又道:“不如我们打个赌?”   穆砚之挑眉。   顾泷:“赌,瑶瑶会选谁?你,还是我?”   穆砚之桃花眸猛地眯起,“顾兄是何意?”   顾泷却不回答他,翻身上了马,从高处俯看穆砚之,“希望殿下能一直自信下去。”   话毕,他驭马,马蹄哒哒,很快从穆砚之面前消失。   见他走了,沈乐璜走了上前,叹气:“殿下,你这大舅兄,不太好搞啊。”   他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穆砚之。   穆砚之眉头紧锁,盯着顾泷离去的方向,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放大。   良久,他道:“上马,我们走。”   且说另一边,马车中。   杜芝兰和周晨暮一左一右夹着顾云瑶。   顾云瑶:“……”   顾云瑶:“……我已经坦白完了,还不放开我么?”   杜芝兰一个跳起,不可置信:“你你你,要做太子妃了?!”   顾云瑶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我的祖宗啊,你小点声!”   回头,只见周晨暮一脸惊恐的盯着她,“瑶瑶,太子……太子殿下那么恐怖,你,你居然要嫁给他?!”   只要想到穆砚之的脸,她都会全身汗毛倒竖,瑶瑶居然要和穆砚之同床共枕!   何等的勇气啊!   周晨暮肃然起敬。   顾云瑶:“……”穆砚之这都什么名声?   “也不是,其实太子殿下私下里……”顾云瑶绞尽脑汁,“还是挺温柔的……”   杜芝兰:“……瑶瑶,你脑子还清醒么?你哪里见到他温柔,他前天还在皇后娘娘寝宫前,直接出言训斥林轻岚了。”   周晨暮不停点头:“对啊对啊。”   顾云瑶:“……”   她今天无语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许是发现了她的尴尬,杜芝兰忽然凑上前,压低声线,“好啦好啦,不说这个,瑶瑶,那你和太子……进行到哪步了?”   杜芝兰脸有些红,仍强自镇定,左右手大拇指轻触了一下。   “你们嘴对嘴亲亲了么?”   顾云瑶:“……”   周晨暮:“……芝兰!你问的什么破问题!”   杜芝兰摆手,“这你就不懂了吧,话本里都这么写的。但凡那些小姐和公子生了情,都要嘴对嘴亲亲啃啃,还要脱衣服,互相摸来摸去,然后……呜呜呜。”   顾云瑶红着脸,一把捂住她的嘴,并决定再不松开。   杜芝兰负隅反抗,从顾云瑶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叫嚷着:“干嘛不让我问嘛?我很好奇啊,话本里头都说,这档子男女之事,特别舒服,真的么?”   她眸光闪闪,满是好奇。   一旁的周晨暮虽半捂着耳朵,也盯着顾云瑶。   顾云瑶:“……我、不、知、道。”   她咬牙,一字一顿。   杜芝兰满脸失望,“原来你和太子殿下没做到那步啊,那你们只是亲亲了么?亲亲感觉怎么样?告诉我嘛,我好好奇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不同意   她这么一问,顾云瑶脑海中不由浮现起昨晚,穆砚之灼热的呼吸。   忍不住,她脸上发烫,捂着脸含含糊糊道:“就……那样……”   杜芝兰不满,“到底怎么样啊?说清楚点啊?我一直奇怪,为什么话本里都说,男女亲亲会伸舌头,不恶心么?”   顾云瑶:“……”   顾云瑶无奈,捂着耳朵,红着脸道:“想知道,你自己找个人尝试一下!”   杜芝兰半点不害臊,扬着头道:“正有此意,只是我要找个容貌俊俏的,一般人入不得我的眼,是以还没有找到合适人选。”   顾云瑶、周晨暮:“……”   杜芝兰继续道:“没想到瑶瑶不声不响,背地里婚事解决的倒是快,我可得努力赶上!”   顾云瑶故意逗她:“我看也别纠结别人了,沈公子生的玉树临风,正是个好人选。”   一提起沈乐璜,杜芝兰心里仍有气,冷哼道:“他才不行,那日要不是沈矮子出言挑衅,我也不会离开音华,最后害的音华差点落马。”   顾云瑶忙道:“这可不是沈公子的错,我一时疏忽,忘跟你们说了。”   话毕,她忙把关云昌买通宫女,在马上动手脚一事细细讲了。   顾云瑶:“本是为了害我,可他消息不灵通,不知道那日我没去,骑在马上的是音华,阴差阳错间,差点害了音华,说来说去,都是我的原因。”   见她愧疚自责,周晨暮忙握着她的手宽慰:“哪里怪你,都是他自己心术不正。”   杜芝兰附和:“是啊!关云昌一脸阴沉样,一见便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心思这么歹毒!死了正好!瑶瑶你千万不要自责,这和你有何干系!”   顾云瑶只感心里暖洋洋的。   杜芝兰托着腮沉思:“所以皇后娘娘查的那个内侍,是个替罪羊吧?我当时便觉不对,一个小内侍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手笔,皇后娘娘到底……”   车内一片沉默。   杜芝兰和周晨暮都是极聪慧的女子,其中关窍一想便通。   杜芝兰打了个冷颤,压低声音:“皇后这是在给关云昌遮掩,难道这二人……”   顾云瑶眸中冷光一闪,“关云昌不过一个外男,怎么能在行宫中畅通无阻,收买宫女,背后定有人支持他。”   这个人,只能是潘皇后。   杜芝兰和周晨暮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这些宫中辛秘,以前她们只听闻过,第一次切身感受。   “瑶瑶。”杜芝兰眼中满是担忧,“你可要小心些。”   潘皇后借刀杀人,这次虽未伤到顾云瑶分毫,但有了一次,恐怕潘皇后不会轻易停手。   顾云瑶心里暖融融,握着她们二人的手,“不用担心,我都明白。”   杜芝兰抿着唇,点了点头。   末了,杜芝兰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上沈矮子也出了力。”   顾云瑶解释:“沈公子一直惦记着要抓到真凶。所以你不要再怪他了,当日事发突然他也没料到,事后他一直自责。”   “哼,整天吊儿郎当的,哪有自责的样子。”杜芝兰嘴上哼哼唧唧,手上却不自觉掀开帷幕,向外张望,寻找沈乐璜的身影。   找了一圈,却没见那个绿眸少年,杜芝兰撅嘴:“真是的,平时总在我跟前晃悠,真要找他,反倒不见影了!”   顾云瑶促狭的眨眼,逗她:“平常但凡见到沈公子,你都要赶人家的。如今后没后悔?”   杜芝兰道:“我才不后悔,他有本事,一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   在三人笑闹声中,马车渐渐驶离了行宫。   行了一个时辰,马车缓缓停在顾府门前。   顾云瑶下了车,回身跟她们道别。   杜芝兰探出头,对她喊:“瑶瑶,过两日下雪了,约你出来玩乐。”   清风徐来,吹散顾云瑶的发髻,她浅浅的笑起来,点头,慢慢走进顾府。   望着她的背影,杜芝兰心里忽然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周晨暮叫她:“芝兰,快回去了。”   “好。”杜芝兰进了马车,心里仍是莫名其妙担心。瑶瑶在自己家,又能有什么事?   她摇头,甩开烦人的思绪,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到顾府时,已是晌午时分,顾云瑶先去拜见了顾老太太,又去正屋伺候宋氏用了午膳,才回了珧光阁。   此时顾泷还未回来。   到了晚间,用过晚膳,已到了戌时,珧光阁外一片漆黑,顾泷才回了府。   一回府,他便先来了珧光阁。   顾云瑶并未睡,见他来了也不意外,请他坐下后,吩咐听春将小厨房熬的参汤端上来。   顾泷有些意外,捧着参汤不知所措,狐狸眸呆呆傻傻的。   顾云瑶感到好笑,“快趁热喝了,自你点官后,总这么忙,我怕你身子熬坏了,问了芝兰和音华,她们都说这紫参汤补气活血,我便让小厨房熬了些。”   手中的汤碗炙热,烫的顾泷心里发酸发涨。   每次他忙公务到深夜,归家时,珧光阁总会亮着灯,有时连宋氏都睡下了,可瑶瑶会等他。   每次夜深回府,四下死寂,偌大的顾府漆黑一片,可顾泷知道,珧光阁总会有一盏灯,灯下坐着瑶瑶,会一直等他。   不管多晚。   他总能吃到热乎的宵夜,或一碗暖人心脾的热汤。   顾云瑶催促他:“快喝了,可能不太好喝,但你近来太忙,眼下都黑了一圈,得补一补。”   顾泷低低“嗯”了声,将参汤一饮而尽,轻声道:“很好喝。”   顾云瑶这才满意展颜,“哥,你来找我,是有事么?”   顾泷将汤碗递给身后松风,犹豫许久,终于道:“瑶瑶,今晚陛下召见我,问了你的……婚事。”   顾云瑶心里一惊,袖中玉手握拳。   穆砚之速度也太快了,她还没有点准备。   顾泷抬头,狐狸眸中不带一丝笑意,唇角紧紧抿起。   顾云瑶终于察觉到不对,“哥,你想说什么……”   “瑶瑶。”顾泷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声如沉铁,“瑶瑶,你和太子的婚事,我不同意。陛下问我,我推说你已有了婚约。”   如平地一声惊雷,在顾云瑶耳畔炸响。   顾云瑶唇瓣颤抖,“哥,你在说什么,我明明没有婚约……”   “我知道。”顾泷沉声道:“所以,我会尽快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你尽快嫁过去。无论你和太子有什么过往,都没关系,哥哥会为你找个如意郎君,等你嫁过去了,你会一点点忘掉这段往事,你和太子也再无任何瓜葛。”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过往   紫檀木雕花窗半开,罅隙中,月光如水,洒在案桌对面的顾泷身上。   他神情严肃认真,一贯懒散的脊背,此刻挺的笔直。   有风从窗牖吹进,银烛台上的烛火晃动起来。   顾云瑶有些头晕,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不明白?”   她知道顾泷不喜欢穆砚之,但第一次她直观的感受到,顾泷似乎不仅仅是不喜欢穆砚之,而是更深的厌恶或是鄙夷。   为此,顾泷甚至想让她尽快成婚。   顾泷低声道:“瑶瑶,你听哥的话,听我一回,我不会害你的,相信我。你不喜欢齐景安也无妨,哥会给你找更好的人。”   “哥……”顾云瑶颤抖的打断他,“可这些人,都不是我想要的……”   烛火明灭,月光迷离。   灯火下,顾云瑶杏眸中盈了一池春水,怔怔的看着顾泷,满脸不可置信,“我不明白,哥,为什么……”   顾泷沉默了。   半晌他长叹一声道:“瑶瑶,你被他蒙蔽了,你以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么?不!从一开始,他就是个多余的人,他便不该出生!”   “如今他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过是假象,总有一天,他会跌落悬崖,万劫不复,到时候,你会跟着一起陪葬!你知道么!”   顾云瑶咬紧下唇,“哥,如果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相信他……”   顾泷打断她,“瑶瑶,你不明白!当年顾砚之来顾府时你年纪尚小,爹爹没有告诉过你。”   烛火摇曳,顾泷的整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只有狐狸眸在灯下熠熠生辉。   “你以为当年林望舒想生下他么?”   “我告诉你吧,当初林望舒怀孕两月,林老太爷便知道,但为了林家,林老太爷不让林望舒堕胎。先帝在世时,林老爷子任内阁首辅,权高位重,林家风光无限,跟如今的潘家不相上下,但风光之下,暗藏无限危机。”   顾泷给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继续道:“林家势大,先帝早想将其连根拔除。林老爷子也感受得到,在那种情况下,他期盼林望舒诞下一个皇家血脉,只要有这个孩子在,他相信先帝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会将林家斩尽杀绝。”   他的声音低沉,徐徐道来,将尘封的过去一点点在顾云瑶面前展开。   “但林老爷子还是太过天真,没等孩子诞生,林家便被陷害,流放边疆,那时候林望舒月份已大,不能堕胎,只能生下孩子。”   “这个孩子,便是当初的顾砚之,如今的太子。”   “你以为他是什么?他从一开始就是颗棋子,林家想靠他翻身,爹爹想靠他为林家平反,而如今,陛下立他为太子,也不过是需要块磨刀石,来铲除潘家。”   起风了。   有冷风从窗牖中吹来,吹的烛火轻轻一晃,顾云瑶杏眸中,也闪过一丝水痕。   她只觉心如刀绞。   从不知道的穆砚之的过往,在今天被一点点掀开,居然伤痕累累,血迹斑驳。   顾云瑶:“所以当初……林望舒也不想生下他?”   顾泷:“先帝将林家流放边疆,她怀着仇人的孩子,能好受么?当年是爹爹劝她,只有留下这个孩子,才有为林家平反的一天。否则林望舒很可能将他掐死在襁褓里。”   “不过如果这样,倒也不错,也不用有如今的风风雨雨。”   他的声音冷漠至极,狐狸眸中凝着寒霜与冰雪。   顾云瑶心跳一滞,只觉呼吸困难。   原来是这样,从一开始她便感觉奇怪,为什么作为一个母亲,林望舒会如此冷酷无情,如今她明白了。   可明白后,她更加难过。   她捂着胸口,只觉胸口闷痛。   顾泷见她模样,眼里掠过心疼,不由伸手摸着她侧脸的发丝,放缓声音:“瑶瑶,听哥哥一句话,和他断了。之前是我疏忽,竟不知他将你哄骗了去,今后不会了,哥哥会看好你的。”   “这段时间你便不要出门了,乖乖待在珧光阁,等哥哥为你好好选一门婚事。”   好似一声惊雷,炸响在顾云瑶耳畔。   她蓦然一惊,猛地抬头看着顾泷,难以置信:“哥?你是在软禁我么?”   顾泷避开她水润的杏眸,狐狸眸弯了弯,“瑶瑶,很快的,我这两日便尽快给你定亲。”   话毕,他伸手想要握紧顾云瑶的手。   顾云瑶却猛地缩回手,紧紧盯着他:“定亲?即便我不喜欢,也让我定亲么?”   这不是在逼婚么?   顾泷默然不语,狐狸眸中闪烁着烛火。   许久,他长叹一声:“瑶瑶,我知道你会怪我,恨我,但没关系,我想要的只是你和娘平平安安。只要你平安便可。”   有夜风吹过,屋檐下的银制六角铃铛叮咚叮咚作响。   顾泷站了起身,他抿着唇角,一贯懒散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狐狸眸更是明灭不停。   顾云瑶看着他,这是她最亲密的亲人,可如今她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顾泷叫了一声:“松风。”   松风从门口走进来,低着头听命。   顾泷道:“姑娘病了,这几日不见客,你派人把珧光阁把守起来。”   松风身子一颤,低头瞟了顾泷一眼,轻声问:“少爷,这不太……”   哪知顾泷斜斜扫了他一眼,眼风如刀,“怎么?有问题?”   松风身子僵住,忙低头:“奴才懂了,没有问题。”   顾泷点头,又道:“门外那两个丫鬟,换成自己人。”   顾云瑶蓦然起身,“那是听春、听雨,你要做什么?!”   顾泷看着她,神色温柔了三分,“瑶瑶不用担心,我不会拿她们怎么样,只是让她们歇一歇,换两个人来伺候你。”   顾云瑶袖中手死死捏成拳。   这是软禁,不仅如此,顾泷还要断了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娘,知道么?”顾云瑶抬头质问她,“还有祖母,她们知道么?”她们同意么?   顾泷却冷下脸,淡淡道:“她们同不同意都无所谓,顾府,已经是我做主了。”   他伸手,想摸摸顾云瑶头顶的发丝,可顾云瑶猛的后退一步,顾泷的手停在空中,滑稽又可笑。   顾泷凄凉的笑了下,收回手,“你好好休息。”   话毕,他转身,带着松风走出珧光阁。   “哥——”顾云瑶跟着想追出去。   可刚踏出门口,一左一右两个陌生丫鬟伸手拦住她。 第一百四十九章 软禁   顾云瑶刚走到门口,左面叫山兰的丫鬟立即伸手拦住她。   山兰生的高高瘦瘦,脸色惨白,面无表情。恭恭敬敬的拦着顾云瑶,语气却不客气,“姑娘留步,少爷命令,你不能踏出瑶光阁一步。”   前方的顾泷并未回头,径直离开。   顾云瑶环顾瑶光阁外伺候的丫鬟,从听春到听雨,大大小小一共十六余人,如今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了。   顾泷竟然狠心至此,将她身边所有人全部换掉。   此时顾云瑶才发现顾泷对顾府的掌控力,竟到了可怕的地步。   空中一轮弯月高悬,顾云瑶望着月色,良久不语。   第二日顾府众人竟无一人发现异常,顾泷对宋氏只推说顾云瑶病了,需要静养。宋氏竟也没发现不对劲,还吩咐下人,让顾云瑶好生休息。   翌日。   杜芝兰的闺阁中。   杜芝兰早早屏退了身边下人,正独自埋在衾被中偷偷翻看珍藏许久的话本子,看到兴起处,她不由捂着脸,满脸羞色。   正这时,窗牖处传来了石子碰撞的敲击声。   杜芝兰猛的警觉,阖上话本,从榻上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吓了一大跳。只见沈乐璜正从窗牖处翻身进来。   见杜芝兰呆呆的看着他,沈乐璜箭步走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轻声道:“是我!别叫别叫!”   杜芝兰吓得手一松,话本子从指尖滑落,沈乐璜忙弯腰捡起。   只见话本子正好翻开,中间书页上,竟画着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相拥在一起,互相亲吻。   杜芝兰“刷”的满脸通红,急道:“还给我!”   沈乐璜却不理她,反而将话本子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遍。   翻完,他阖上话本,扬起眉头,“行啊杜五丫,你竟然偷偷看这些。怎么,你想找人试试亲亲嘴的滋味么?”   话音刚落,他捏起杜芝兰的下巴,迫使她仰头。   沈乐璜弯腰,低下头,绿眸中闪烁着笑意,“我可以跟你试试。”   清风徐来,窗外碧波荡漾,金黄满城,美若画卷,而画中少年,唇角勾着邪笑,眉目如画,绿眸含情。   一瞬间杜芝兰似被蛊惑,鬼使神差的闭上了眼。   然而下一刻,杜芝兰猛的惊醒,一把夺过沈乐璜手里的话本子,“啪”的一下拍在他的后背。   这一下,杜芝兰使了十二分力气,沈乐璜不防,被她打了个正着。   一边打杜芝兰嘴里一边叫嚷:“让你孟浪,让你孟浪,我看你还敢不敢!”   令胡人闻风丧胆的沈大将军,面对杜芝兰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他抱头鼠窜,一边逃,一边求饶,“哎呦喂,我的小祖宗,我错了还不行么!我真的有事,你快别打了!“   杜芝兰仍不解气,打了他好几下才悻悻的收回书,理了理额间凌乱的鬓发,恶狠狠的问道:“什么事快点说!”   沈乐璜捂着后背和腰身,痛的龇牙咧嘴:“不是吧,你下手可真疼。”   见杜芝兰伸出话本,作势还要打,沈乐璜忙举手求饶:“别别别,我真的有事求你。”   “顾三姑娘是你手帕交吧?”沈乐璜道,“今天找过她吗?”   杜芝兰有些发懵,“自然。这……昨天围猎结束,我们才刚刚分开,她出什么事了么?”   沈乐璜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满脸郑重:“我刚得到的消息,她被顾泷软禁在家了。”   杜芝兰吓了一大跳,立马反驳:“不可能!顾公子平时最疼瑶瑶……”   沈乐璜却道:“你若有空,速去一趟顾府,看能不能见到顾姑娘。”   他满脸严肃,杜芝兰被他感染,心里不由慌了神。   杜芝兰六神无主,手指绞在一起,“我……好,我这就去,你……”   沈乐璜安慰她,“别怕,我在顾府外等你的消息。”   话音落地,他从窗牖中翻身离开,转眼消失不见。   杜芝兰被这一消息惊的心神不宁,忙吩咐丫鬟进来梳妆,也不下帖子,径直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去了顾府。   顾府中,顾泷上朝,只剩宋氏。杜芝兰顾不得礼节,进了正屋匆忙的福了福身,便跟宋氏说要见顾云瑶一面。   宋氏不由奇怪,“瑶瑶昨日见了风,有些咳,今儿个都没出来给我请安。杜姑娘是有什么事么?不若我转告给她?”   杜芝兰心里咯噔一声,却执意要见顾云瑶。   宋氏心里奇怪,但她认得顾云瑶的这两个闺中密友,见杜芝兰如此执意,也察觉到不对,便起身道:“既然你执意,不如我带你去一趟珧光阁吧。”   杜芝兰忙千恩万谢。   宋氏也不多说,带上秋棠和杜芝兰到了珧光阁。   刚到珧光阁外,宋氏不由怔住,她察觉到些许不对,珧光阁平日里眼熟的那些丫鬟,今儿一个都没见到。   宋氏眉头紧蹙,走上前,被一旁的山兰拦住。   山兰面无表情,冷冷道:“夫人停步,少爷的命令,谁也不能见姑娘。”   空气瞬间凝结。   杜芝兰握紧袖中手帕。   居然被沈乐璜说中了,顾泷却是将瑶瑶软禁在此了!   宋氏勃然大怒:“我要见瑶瑶,谁敢拦我!”   山兰低头,手却仍举着,“夫人恕罪,奴婢只知少爷的命令。”   宋氏捂着气的发疼的胸口,难以置信。   正僵持间,忽听阁内,顾云瑶轻声道:“是娘么?”   宋氏忙道:“瑶瑶!这到底怎么回事,泷儿为什么要下这种命令?!”   清风徐来,帷幕轻轻晃动,顾云瑶只着了一件轻薄秋衫走了出来,她停在山兰身后,并不?逾越界限。   因在家中,她并未绾发,青丝如瀑,洒在肩头。   顾云瑶脸色有些惨白,精神头却很好。   她朝着宋氏安慰的笑了笑:“别担心娘,哥哥……有他的打算。”   宋氏抹着眼角,“什么打算要把你软禁在这里!你等着,他回来,我定要说他!”   顾云瑶只笑笑,目光转向杜芝兰。   两人目光交汇,杜芝兰不自觉叫道:“瑶瑶,你……”   顾云瑶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轻声道:“芝兰,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哥哥只是……一时糊涂,你告诉……别人,不用担心我。”   杜芝兰忽然感觉,这些话瑶瑶并不是对她说的,好像只是通过她传个话。 第一百五十章 松子糖   出了顾府,杜芝兰四下张望,只见顾府门外的街衢上,有颗高大的青槐树,时值深秋,青槐树落叶缤纷,树枝干枯扭曲。   “喂,这里。”沈乐璜蹲在树杈上,跟她招手。   见她望过来,沈乐璜吹了个口哨,一手抓着树枝,在树枝间跳跃腾挪,几下稳稳落地。   “怎么样?”沈乐璜对她挑眉。   杜芝兰忙小跑过去,将刚才之事讲了,说完后,她满脸凝重,“这可怎么办?顾公子到底为何这般对瑶瑶,以往,他最是疼爱瑶瑶的!”   沈乐璜双手抱头,耸肩道:“估摸因为殿下吧,顾泷对殿下敌意颇深。”   他挠了挠后脑勺,不耐烦的摇了摇头,“要我说,殿下合该换个人娶,顾泷这么厉害,还非要娶他妹妹干甚!天涯何处无芳草,殿下平日里挺厉害,怎么如今反倒糊涂,倒非顾三姑娘不娶了呢?”   杜芝兰一听急了,拧着他的耳朵,气急败坏问:“换一个?!我告诉你,就算换,那也是瑶瑶换个人嫁!太子敢这般想,倒不如不嫁!”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小祖宗!”沈乐璜捂着耳朵不停叫唤:“是我说错话了,殿下可没说过要换人。”   听了这话,杜芝兰冷哼一声,这才松手,“太子这还差不多。”   沈乐璜龇牙咧嘴,“殿下跟魔怔了一般,非顾三姑娘不娶呢,怎能放弃?”   杜芝兰面色缓和些许,随即又染上三分愁绪,“可如今怎么办啊,顾泷居然能狠心至此……”   确实不好办,而且顾泷这人,恐怕还有后手。   可沈乐璜半点心思没表露,只吹着口哨,吊儿郎当道:“行啦,担心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和殿下顶着,你乖乖在家等我好消息吧。”   话音刚落,他捋了捋杜芝兰额间碎发,动作轻柔小心。   杜芝兰只觉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快回去吧。”沈乐璜道。   “哦,啊……不是,我是说,好。”杜芝兰有些呆呆的,被他推了一把,才慢吞吞转身走了。   “喂,杜五丫!”   刚走了几步,身后沈乐璜叫她。杜芝兰转身,只见日光明媚,少年绿眸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这个,忘了给你。”沈乐璜从胸口掏出个油纸包,吹着口哨甩给她。   杜芝兰一把接住,翻开一瞧,只见油纸包着的是一堆松子糖,外头的糖衣晶莹剔透,里面的松子个头饱满。   “记得你小时候挺爱吃的。”沈乐璜不看她,别开目光,“等你时随便买的,送你了。”   倏然,杜芝兰握紧油纸包。   “啊,对了。”沈乐璜又从袖中掏出本书,“你看的话本子,我拿走回去观摩了,哈哈哈!”   笑声中,少年几个起落,背影隐匿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沈矮子!别让我再见到你!”   杜芝兰涨红了小脸,追着他跑了几步,发现再追不上,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发誓。   街衢之上人来人往,再不见少年的身影。   杜芝兰呆了片刻,拈着一颗松子糖,送进嘴里。   糖衣甜腻,松子清香,两种滋味在口腔中蔓延。   “哼。”杜芝兰又拈了一颗松子糖,自言自语道:“仔细看,沈矮子还挺俊俏的嘛。”   晚间。   邝府,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邝闲云歪在椅子上,看着对面饮茶,跟福安公主相谈甚欢的顾泷,眼底是深深的怀疑。   顾泷收敛起一身反骨,乖乖讨人欢心时,可谓是手到擒来。   在他殷切奉承下,福安公主乐的合不拢嘴。   邝闲云倒了杯茶,打断两人:“祖母,顾兄来找我多半有事,我带他下去。”   福安公主:“好好好,你好好招待人家,切不可失礼。”   邝闲云点头,瞥了顾泷一眼。   顾泷朝福安公主行了礼,跟着邝闲云出了屋。   刚一出屋,顾泷脸上笑意消失不见,狐狸眸冰冷一片。   邝闲云带着顾泷来了自己院落,院中高大的银杏树枝头,叶子扑簌簌落下,空落落的枝桠只挂着几片零星黄叶。   “好了。”邝闲云根本不打算带顾泷进屋,停在院中,便道:“找我何事?”   顾泷打量了院子一眼,狐狸眸扬起:“昔日邝老爷还在时,邝家门庭若市,可如今……”   邝闲云眉梢一动,“比不得顾府冷清。”   顾泷俯身捡起一片银杏叶,漫不经心道:“如今倒是邝府比不过顾府了,我是陛下钦点的大理寺少卿,邝兄又任何职?”   不等邝闲云回答,顾泷做恍然大悟状:“忘了邝兄还未点官,是我失言。”   嘴里这般说着,顾泷狐狸眸中满是讥笑和鄙夷。   邝闲云眸中寒光乍现,声音冰冷:“大老远来嘲笑我,顾兄可真有兴致?我如何还不劳陛下的一条狗费心。”   顾泷“哈哈”大笑,“陛下的一条狗,也好过太子的一条狗,邝兄以为呢?”   邝闲云眸中杀意闪现,袖口动了动,并不多言。   月光如水,漫过银杏树,投射下朦朦胧胧的薄纱。   此刻顾泷却收起了满脸讥笑,郑重的朝邝闲云行了一礼,“邝兄素有大才,本应惊艳四方,为何要屈居来路不明之人座下?”   邝闲云声音慵懒,“你说的来路不明之人,可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太子殿下,顾兄如此说,倒不怕我传出去?”   顾泷直视他,“他身份如何,我想我和邝兄都清楚,不如开诚布公谈一谈。”   邝闲云默然不语。   顾泷道:“昔日邝老爷在世时,邝家声名显赫,邝兄想重振邝府,我亦是明白的。只是你似乎跟错人了,与其押宝在未来,不如跟着当今陛下,不是更快些么?”   “多年来,陛下一直忌惮邝府。”   顾泷道:“那是以前,如今陛下老了……正是邝兄大展身手的时候。”   月光下,邝闲云琉璃眸子近乎剔透,他盯着顾泷,声音听不出波动,“顾兄为何告诉我这些?”   顾泷郑重的对着他俯身行礼,“邝兄至今未娶,我有一妹,若我们两家结成秦晋之好,我必会跟陛下引荐邝兄。只要邝兄今后好生待云瑶即可。”   顾泷声音平静,可这简单的一番话,却在邝闲云心中掀起了惊天动地的波澜。   一霎那,邝闲云还以为他一直掩盖隐藏的秘密,被众人知晓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暗线   夜幕深沉,深蓝帷幕上,繁星点点,虫鸣一片。   良久,邝闲云嗓音嘶哑,挤出一句:“为什么是我?”   顾泷淡淡道:“只有邝家有资格抗衡太子。”   邝闲云低声问:“她不会同意的。”   顾泷良久不语。   星光璀璨,月光洒下清晖,落在他玄色长衫的衣角,少年人眉目如画,狐狸眸中却带着凄凉和悲伤。   “我知道。”顾泷缓缓笑了,“她会怪我,恨我,不理我,我……都知道……”   以后或许不会听到瑶瑶叫的一声声“哥哥”。   顾泷抬起头,“不过没关系,只要她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我如何都无妨。”   他狐狸眸半阖半睁,眸中凝着哀愁,但唇角却勾着笑意。   许久不见邝闲云回答,顾泷也不在意,他自顾自行了一礼,“邝兄且想一想,不过无论结亲与否,我都会跟陛下引荐邝兄。”   话毕,他拂了拂衣袖,将落在肩头的银杏叶扫落,施施然转身离开。   清冷月光下,邝闲云静静站了许久,直到露水沾湿他的衣袖,他猛地惊醒,踉踉跄跄进了屋,用颤抖的手敲击火石,点燃了蜡烛。   烛火明灭,他在多宝阁上摸索,顿住,从层层叠叠的书卷中,翻出一个画轴。   邝闲云执着画卷,坐到案桌前,将灯芯挑亮,慢慢展开画轴。   只见宣纸上,画着曲柳江畔的点点灯火,灯火通明中,有一女子,衣袖翻飞,正回头望着画卷外的人,巧笑倩兮。   她唇角两个梨涡,盛着春水和秋月。   笑起来,极美。   邝闲云盯着她,忍不住也笑了。可随即,他笑意僵在唇角。他忽然想起,顾云瑶从未对他这般笑过。   这般明媚笑意,只有在穆砚之面前,她脸上才有过。   邝闲云唇畔笑意一点点,如冰雪般消融。   沉默了许多,邝闲云似乎下定决心,对着门外小厮喊道:“来人,给我送个口信。”   小厮问道:“少爷要给谁送?”   邝闲云琉璃眸中火焰明灭,“给顾公子送去,便说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夜深。   东宫中。   寝殿中并未点灯,窗牖半开,只有罅隙中露出的几点月色和星光,照亮穆砚之精致的侧脸。   沈乐璜和唐知行立在他身前。   沈乐璜道:“殿下,刚得到的消息,顾泷带着邝闲云去见了陛下。”   唐知行发出不屑的笑声。   穆砚之只摸索腰间的云纹夔龙环佩,冷声道:“不用管他们,只说顾府消息。”   唐知行为难道:“顾府那边……顾泷将三姑娘软禁在珧光阁,我们的人倒也能闯进去,可会惊动顾泷,所以我并未下令。”   “殿下,要我说,何必管那么多,直接让陛下下令赐婚得了。”沈乐璜道。   穆砚之瞟了他一眼,捏了捏眉心,“你当那么容易?如果顾泷当真给瑶瑶定了婚事,皇室不好与臣子争妻,即便孤贵为太子,陛下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况且顾成慎去世,如今能决定瑶瑶亲事的,除了宋氏便是顾泷,宋氏……”   穆砚之心里摇头,宋氏性子懦弱,担不起大事,一切事宜皆由顾泷做主。   如若过不了顾泷这关……   沈乐璜摇头晃脑,“京城就是规矩多,边疆多好,看上哪个小娘子,直接抢了过去,对着天地拜一拜,成了事,谁还敢抢?!”   唐知行白了他一眼,冷笑:“边疆好,你还来京城作甚?”   沈乐璜摊手,“谁让杜五丫在这里?我又不想打一辈子光棍,没办法。殿下不也是因为顾三姑娘才回来的么?哎,要是在边疆,哪里用管大舅哥同不同意,只要小娘子点头,抢了回去入洞房便成,如今真是……”   他摇头叹息。   唐知行最看不惯他这模样,翻了个白眼,偷偷离他远点。   沈乐璜似无所觉,捅了捅唐知行,问:“我说,我和殿下都是为了找相好才回的京城,你又没有相好,为什么跟着回来?”   “我只要杀光胡人,无所谓去哪里。”   这个回答血腥味十足,话中隐藏着血海深仇,令沈乐璜身子一抖。   可一想到唐知行的过去,沈乐璜不由低声嘟囔,“你可真是……你已经报仇了,何必……”   唐知行不理他,朝穆砚之道:“殿下,如今之际该如何?”   穆砚之摩挲腰间玉佩,低声道:“如今只能动用她了。”   “殿下,那可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暗棋,此时动了……”   穆砚之竖起手掌,打断唐知行的话,“孤意已决,让朝安传信给她。你们想说的孤知道,不必劝了,下去吧。”   唐知行眼中神色变换,终于闭嘴不言,行了一礼,大步离开。   沈乐璜忙追着他到了门外,对他背影喊道:“哎哎哎,走那么快作甚,等等我啊!”   唐知行只大步走出东宫,才放缓脚步。   他对沈乐璜道:“平日里殿下杀伐果决,如今怎么失心疯了,为了个小小女子便要如此!”   沈乐璜道:“你可别这么说,顾三姑娘以后便是太子妃,是殿下的妃子,那可是正经的女主人,放尊重点。”   唐知行冷哼:“那又如何,左不过是个女人,这个没了再换一个便是!”   “你这人……”沈乐璜无奈摇头,“你就是没个相好,但凡你有个看上的姑娘家,都不能说这种话!”   唐知行不满。   沈乐璜不等他反驳,指着唐知行腰间艾青色绣松柏银丝纹的香囊问,“你这个哪里来的?”   唐知行不防他如此问,一愣,“上次救了个人,答谢给我的。”   沈乐璜挤眉弄眼,“是音华郡主吧!这个是人家亲手绣的吧,啧啧啧。”   他眼中满是揶揄,看的唐知行一哽,“那又如何?不过是郡主答谢我的,这和我的话有何干系?女人就是无用,这个不行再换一个便是了!”   他说的信誓旦旦,沈乐璜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喂,话可不能说的这么满啊,可别有一天,你看上哪家姑娘,要死要活求着殿下赐婚。”   唐知行冷哼:“我断然不会!”   “好吧。”沈乐璜耸肩,也不和他争辩,“我可记住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往事   东宫中。   沈乐璜和唐知行离开已有一刻钟,可穆砚之仍坐在案桌前,并未点灯。   寝殿中黑漆漆一片,只有半开的紫檀木支摘窗中露出点滴星光,照亮穆砚之清冷的浅色眸子。   夜深如水,皇宫中,只有零星的几个宫殿亮着光。   这样的夜晚他过了无数个,可今夜他不由回想起林望舒过世的那一夜。   那也是这样一个深夜。   窗牖外天空黑沉沉的,不见一丝星光和月色。   林望舒气若游丝,躺在榻上。   多年来她一直郁郁寡欢,加之生穆砚之时落下病根,身子一直不好。   那时林望舒病了已经三个月。   可那晚,她莫名的恢复了精神,能靠着软垫,坐在床头喝药。   后来,穆砚之才明白,那叫回光返照。   喝过药后,她气色好些了,瞥了眼床头的穆砚之,林望舒眼底划过厌恶,冷声道:“把眼睛遮起来,不要露出来知道么!”   小小的穆砚之点头,拨弄下碎发。   林望舒恨极了他这双桃花眼,只因像极了安庆帝,会令她想起撕心裂肺的过往。   林望舒这才满意,将汤碗递给穆砚之,嘴里说着:“明个让下人买点……”   话未说完,她脸色扭曲,捂着胸口,一张嘴,一口血全洒在棉被上。   穆砚之警觉的支起身子,要出门找大夫,却被林望舒一把拉住。   “不用了,我要死了,救不了了。”林望舒淡淡道,她脸上竟有一丝释怀的笑意,语气欢快极了,“这也好,这样便能和爹爹、娘亲、哥哥团聚了……只是你……该怎么办啊……”   林望舒捂着嘴,咳出一口血。   她双手赤红,抚上穆砚之的脸颊,呢喃着:“我死了,只剩你孤零零在这个世上了……”   说着说着,林望舒眼神逐渐坚毅起来,她摩挲着翻开荞麦枕头,拿出一把不过手掌长的匕首。   烛火下,林望舒抽出匕首,左手死死钳着穆砚之的肩头,将锋利的刀尖抵在男孩的脖颈处。   “砚之,娘若走了,这世上再无人真心对你,与其如此,不如跟娘一起走,下去跟祖父祖母团聚,也好过苟活一世。”   小小的穆砚之感到了危险,但他只是抿着唇,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望舒。   对视中,林望舒留下一滴泪,“别看娘,娘是为你好……”   她闭上眼,手指颤抖,几次要刺下,却都偏了准头,只在穆砚之脖颈处留下淡淡地血痕。   “砰”。   林望舒匕首脱手,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抱着穆砚之,不停的哭喊:“是娘对不住你,娘该对你好点的,我的儿,别相信别人,别相信任何一个人!没有人对你真心好!你要记住……”   她一边哭,一边咳血,温热的泪和血染湿穆砚之的衣领,流进他的后背。   他呆了呆,许久,缓缓伸出手,回抱了林望舒一下。   窗牖外,乌云飘过,露出一丝月光。   小小的穆砚之搂着林望舒,听她哭、听她喊、听她……呼吸渐渐微弱,直至消失。   感受她温热的泪、湿润的血……和渐渐冰冷的躯体。   他一滴泪都没留,只是维持拥抱的姿势。直到三个时辰后,下人们进屋,发现了两人。   半个时辰后,顾成慎来了,下人们已经将林望舒的尸身安置好。   穆砚之仍是那一身血衣,脸颊的血手印已然凝固,如同从黄泉九幽爬上来的恶鬼,冰冷狠戾,下人们无人敢靠近。   顾成慎进了屋,扫了两眼,皱起眉头问下人:“怎么死的?”   下人诺诺道:“一直病着,昨晚便……”   顾成慎的挥了挥手,“下葬吧。”   随即他转向穆砚之,冷声道:“你,跟我走,有行李也不用带。”   穆砚之沉默的起身,将那把匕首揣进胸口处,仍是一身血衣跟着顾成慎回了顾府。   顾府,顾成慎编造了一套穆砚之的身世,什么顾府远方亲戚留下的遗孤,便将顾老太太和宋氏哄骗了过去。   随后,顾成慎带他来到书房。   书房中,青烟袅袅,烟雾中,顾成慎面容冷淡,“在顾府不要接触任何人,知道么?”   小小的穆砚之点了点头。   他能敏锐的感知到,顾成慎不喜欢他,连看他的眼神,都冰冷一片,如看一个物件般冷漠。   正说着,突然书房门被从外推开,小小的顾泷跑进来,一眼看到穆砚之,“爹,这是我的新玩伴么?”   刹那,穆砚之注意到,顾成慎瞬间变了脸色。   顾成慎脸色难看,一把扯住顾泷,极其严肃的道:“泷儿,不要和他接触,知道么?!”   他很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顾泷呆了一下。   顾成慎冷声道:“告诉瑶瑶,不要接近他,明白么?”   顾泷回过神,退后一步,小心点头:“我知道了,爹。”   顾成慎这才满意,面色回暖,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先回去,爹一会回去。”   顾泷走了,顾成慎转头,对着穆砚之再三警告:“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时穆砚之还不明白。   后来,他懂了。他不过是一个可以为林家平反的工具,顾成慎留着他,也只是因为他体内流着安庆帝的一半血脉。   他也明白了林望舒临终前的胡言乱语。   林望舒一生过的糊涂,死前却清醒的很,她知道,世界上没有人真心对穆砚之,才想杀了穆砚之,带他一起走。   她的爱扭曲可怕。   一直以来,她厌恶穆砚之,只因他的桃花眸令林望舒想起不堪的过往,可她心底也爱着儿子,只是一直以来不知如何表达。   可直到她死去多年,穆砚之才明白。   而今。   长大成人的穆砚之坐在黑暗中,从胸口掏出多年前的那把匕首。   匕首外的剑鞘锈迹斑斑,但里面的剑锋仍锋利无比。   他摸着剑鞘上的纹路,喃喃自语:“娘,我已经明白了……但我不是一个人。”   他闭上眼,浮现出七夕那晚的曲柳江。   漫天星光闪烁,曲柳江倒映着满天繁星,和湖上点点花灯。   星光与烛火交映下,顾云瑶歪着头看他,明眸秋瞳盛着满满笑意,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娘,我已经找到了。”穆砚之睁开眼,黑眸湛湛,“你不用再担心了。”   那是他毕生所求的火焰,是他心底的渴求。   即便成为飞蛾,死在路上,他也要用尽全身力气,接近她,抓住她。   绝不会放弃。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德妃   “殿下……”   朝安叩动门扉,打断了穆砚之的思绪,他定了定神,叫了声进。   朝安小心进了屋,被屋内漆黑吓了一跳,忙走到案桌前,轻手轻脚点起来蜡烛。   “怎么样?”穆砚之问。   朝安点头,“殿下放心吧,口信已经送到了,那边说会见机行事。”   穆砚之“嗯”了声,视线移到窗外,突然冒出一句:“这么晚了,陛下还没安寝吧?”   朝安摸不着头脑,只能道:“是,在金銮殿,正和潘皇后议事呢。”   穆砚之点头,不再多说。   此时,金銮殿中。   安庆帝坐在案桌前,眉头紧锁。   潘皇后笑语盈盈,指着案桌上的一张张画像,轻声问:“陛下请看,这些都是臣妾选出的贵女,皆出生于簪缨世家,贵女自身也都才艺双全,德行兼备,可堪为太子妃。”   安庆帝翻了几下,兴致索然:“给太子看过了么?”   潘皇后为难道:“臣妾派人给太子送去了,但太子一直没回话。”   见安庆帝不言语,潘皇后从画像中抽出一张,放到他面前,看似随意道:“虽说是选太子妃,但臣妾以为还需要太子喜欢。臣妾不了解太子的喜好,但听闻林家姑娘和太子是表兄妹,两人亲密至极,远胜一般人。”   画像上画着的正是林轻岚。   安庆帝有些不耐烦,“这些事情,你和太子决定便可,太子若没意见,便定下吧。”   潘皇后心中大喜。   忽然,孙总管走了进来,对二人行了一礼,“陛下,德妃娘娘求见。”   不多时,德妃走了进来。   她翦水秋瞳,乌发雪肤,迈着弱柳扶风的步子,婀娜多姿走到安庆帝面前,行了一礼,娇滴滴道:“臣妾看陛下这么晚还没睡,知道陛下操劳国事,臣妾亲手熬了一碗参汤,望陛下保重龙体。”   潘皇后面无表情,心里骂了一句晦气。   德妃乃是五公主的生母,位高权重,又因生的貌美,深得安庆帝喜爱,是以两人一贯不对付。   见到德妃这般矫揉造作,潘皇后更是心里冷笑。   偏偏安庆帝最吃这一套,一听此言,面上感动,亲自扶德妃起身,又很给面子的接过参汤,一饮而尽。   德妃娇笑道:“陛下和娘娘商议何事呢?”   安庆帝正心情好,随口道:“商议太子的婚事。”   德妃装作无意的看了看案桌上林轻岚的画像,“这是林家姑娘吧?难道太子妃……”   话未说完,德妃又飞快闭嘴,面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见她模样,安庆帝问:“林姑娘怎么了?”   德妃摇头,吞吞吐吐:“林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臣妾听闻,林老爷还是白身……”   安庆帝立即明白。   林老爷是白身,林轻岚作太子妃,身份实在有些低。   虽然对穆砚之的婚事不甚上心,但安庆帝仍希望面上周全,帝王心思莫测,他虽不喜穆砚之,却不希望被人看出这种心思。   思及此,安庆帝点头,“是有些低。”   只一句话,林轻岚便再无可能封为太子妃了。   潘皇后咬紧牙关,眼眸死死盯着德妃。   她当然知道林轻岚身份低微,不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但她手上再无其他适龄贵女,关冰云本是一个,可被人算计成了齐王妾侍,潘皇后不得不另选他人。   挑来选去,只有一个林轻岚,勉强能用,却被德妃搅和了!   德妃察觉到她的目光,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意,随即她靠在安庆帝身上,娇滴滴道:“陛下,夜都深了,为了龙体,也该歇下了。”   安庆帝瞟了她柔嫩的玉手,心猿意马起来,立即道:“正是,夜都深了,皇后早些休息,朕送送德妃。”   潘皇后袖中双手死死握成拳,面上仍带着笑:“臣妾恭送陛下。”   朝露殿中。   安庆帝闭着眼,躺在软榻上,身后德妃不轻不重的揉捏着他的肩头,为他按摩。   德妃:“陛下看着似乎有心烦事,不知臣妾能否为陛下解忧?”   安庆帝皱起眉头:“自然是为了太子妃一事烦心。你能有什么好方法?”   德妃小心翼翼道:“臣妾只是认为,这婚嫁之事,还需问问太子的意见,太子可有中意的姑娘?”   一提此事,安庆帝更是闹心,长叹一声:“有是有,也跟朕说了,是顾家姑娘,结果呢?朕一找顾泷问,顾泷说他妹妹定亲了,皇家怎好和臣子争妻?自然不了了之。”   安庆帝心里也烦闷。   他只当穆砚之是把刀,但如今毕竟穆砚之还贵为太子,太子妃的身份不能过高或是过低。   高了容易给穆砚之助力,低了有失皇家面子,是以不太好选择。   顾府恰恰符合条件。有爵位,但顾府中只有顾泷一人任要职,实权不大,可面子上很好看。   安庆帝正暗自庆幸,却不想召见顾泷隐晦一问,顾泷却说家中妹妹定亲了。   安庆帝那叫一个郁闷啊,这几日一提太子妃人选,更是闹心。   德妃眸中精光一闪,手上动作不变,看似无意的问:“陛下看中的是顾府哪位姑娘?臣妾了解,顾府可有三位姑娘,顾府二姑娘定了亲,是和周家公子,但其余二人好像还未定亲。”   安庆帝闻言皱眉:“顾泷有一亲妹,是哪个?”   德妃道:“是顾府三姑娘,这个臣妾知道,确实没有定亲。”   安庆帝翻身坐起,捏着眉骨久久不语。   德妃窥他神色,小心翼翼道:“臣妾想着,是不是顾大人不了解陛下心意,造成了误会?”   安庆帝面色有些缓和。   德妃又道:“顾大人有大才,为陛下分忧解难,但他忙于朝政,可能疏忽家中姊妹婚事。陛下若想知道确切消息,不如臣妾明日召见顾夫人进宫,问问情况?她是顾三姑娘的生母,顾三姑娘定没定亲,她最清楚。”   她轻声慢语,几句话下来,安庆帝眉头舒展,连连点头。   “爱妃所言极是,你明日便召顾夫人进宫,问个清楚。如果没有……尽快定下。”   德妃明白他话中之意,当即殷切的走到安庆帝身后,为他捏肩,嘴里说着:“臣妾遵旨。”   安庆帝很是感动,拍了拍她的手,“还是爱妃聪慧,如果能定下,朕定会记着爱妃的功劳。”   德妃笑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宋氏转变   德妃殷切伺候安庆帝,不敢怠慢。   待夜深人静,安庆帝睡下,德妃才走出寝宫,对殿外等候的贴身丫鬟低声道:“你去给殿下传信,殿下让我办的我已经做到了,剩下的便看顾家了。”   贴身丫鬟点头,神色匆匆走进夜色。   德妃倚靠在白玉栏杆上,神情冷淡,完全没有刚才在安庆帝面前的殷勤模样。   陛下老了,她也需要为自己和五公主打算。   她没有儿子,潘皇后和她一贯不睦,雍王她是不指望了,幸好还有太子。   德妃闭上眼,掩去眼中算计,再睁眼时,她又是安庆帝宠爱的、天真无邪的德妃。   夜深,顾府。   明希院正屋内。   宋氏立在窗牖前,烛火明灭,照亮她脸上的泪痕。   叩门声响起,秋棠开了门,见是顾泷,忙行了一礼,随后退下。   宋氏转身,声音淡淡的:“你来了。”   顾泷见她脸上的泪痕,不禁叹气:“娘,您找我。”   宋氏并不言语,仔仔细细打量他一遍。   顾泷上前一步,低声道:“娘,早些歇下吧,瑶瑶的事你不要操心了。”   话音刚落,宋氏皱起眉,厉声道:“我不操心?你将瑶瑶软禁起来,还要让我当不知道?今日如果不是杜姑娘来找瑶瑶,我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顾泷不言语,只挑了挑眉,“杜芝兰虽然是瑶瑶的朋友,但太爱多管闲事。”   宋氏被他一噎,“你?!”   话已至此,顾泷也放开了,他叹了口气,狐狸眸中满是疲惫,“娘,我只是希望瑶瑶平安,希望她婚事顺遂。如果前面是火坑,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么?”   风声呼啸,窗牖晃动,发出嘶哑的声音。   宋氏缓缓道:“什么火坑?”   顾泷只是道:“娘,我只希望瑶瑶好。”   宋氏道:“对她好?泷儿,可你这般,置瑶瑶的意见于不顾,又是哪门子对她好?!”   顾泷霍然抬头,狐狸眸中跳动着火焰,“娘,难道看瑶瑶嫁过去,一生坎坷,后半生流离失所才是对她好么?”   “我不知道什么婚事,竟让你如此抗拒,但我相信你,同样相信瑶瑶,她决定的,肯定考虑清楚了,你为什么不能多给瑶瑶一些信任?”   宋氏捂着胸口,眼中噙着泪,“如今将她软禁在珧光阁,难道是万全之策么?”   顾泷梗着脖子,不说话。   宋氏流着泪道:“泷儿,娘少时天真烂漫,遇到你爹后,与他两情相悦,但你可知,当时你外祖父母皆不同意这门婚事!”   风吹动烛火,火光晃动,跳跃摇曳。   宋氏声音缥缈,“宋氏不过商户,顾府却是簪缨世家,且你祖父祖母皆不喜我身份低微。你外祖母怕我嫁过来,被婆母磋磨,生活坎坷。”   “泷儿,按你的意思,我当时也是要跳进火坑。可我那时知道,你爹爹重情重义,又钟情于我,定不会让我受半点磋磨。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泷儿。”宋氏揽过顾泷,拍着他的后背,“娘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便是嫁给你爹,又生了你和瑶瑶。我这一生,少时被你外祖父母护着,成亲后又被你爹护着,待你和瑶瑶大了,我又被你们护着。”   “是娘一直软弱无能,才让你和瑶瑶肩上的担子如此重。”   “这些年,你不仅仅要用功读书,还要打理你爹留下的铺子,娘都知道。”   顾泷身子一颤,狐狸眸中噙着泪光。   他狠狠的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又是清冷的月光。   宋氏又道:“泷儿,如今娘明白了,瑶瑶也长大了,你的担子该放一放了。”   正屋内一片静谧,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良久,顾泷嗓音嘶哑,“娘,我只希望瑶瑶一切平安。”   他蓦然退后一步,拉开和宋氏的距离。   “娘,夜深了,您快睡吧。”顾泷躬身行礼,礼节周到,但狐狸眸中凝着寒霜,“这件事,您便不要操心了。”   话毕,任由宋氏怎么喊他,顾泷头也不回,径直出了正屋。   秋棠进屋时,宋氏正坐在榻沿边暗自垂泪。   “泷儿怎么能……”宋氏抽抽噎噎,满腹惆怅。   秋棠好生安慰了一番,宋氏才躺下歇息,但梦中仍惦念着此事。   翌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宋氏便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顾泷前去上朝,顾云瑶不能出珧光阁,只有宋氏一人孤零零用早膳。   正吃着,秋棠忙进了屋,叫道:“夫人,夫人。”   宋氏皱眉:“什么事大惊小怪!”   秋棠扑到她脚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低声道:“夫人快看看,是姑娘传来的。”   宋氏又惊又喜,“瑶瑶出来了?”   秋棠摇头,“没有,这是姑娘趁人不备,扔到院中,让听春送来的。”   宋氏闻言失望,打起精神,展开纸团,看了起来。   半晌后,她抬起头,长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信上,顾云瑶将前因后果细细讲了。   宋氏看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和顾泷一样,也认为太子不是良配,她心底只希望女儿顺遂平安一生即可,但太子妃……变数实在太多太多。   可这又是瑶瑶的意思……   宋氏正为难中,只听门口传来响声,秋棠出去看了看。   不过半刻钟,秋棠进屋道:“夫人,宫里来人了,让你进宫一趟。”   宋氏不明所以,在秋棠的伺候下,换了衣裳,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宫门口,宋氏独自下车,跟着小内侍穿过甬道,一路来到德妃所在的朝露宫。   德妃早已坐在上首,见宋氏来了,忙殷切的拉着宋氏的手,“顾夫人来了。”   宋氏一头雾水,心里打鼓,行礼后坐下。   德妃先寒暄了几句,随后问道:“听闻三姑娘今岁十五?”   宋氏忙答道:“娘娘好记性,小女刚过十五生辰。”   “正是大好年华。”德妃笑意盈盈,“上次围猎我还见过,三姑娘生的乖巧可人,看得我心中欢喜,不知能否长伴在我身边。”   这话自有弦外之音。   宋氏心念电转已经明白。   看来不仅是瑶瑶在努力,太子也在努力。   德妃见宋氏沉吟,心里不由着急,面上仍笑着:“我上次一见三姑娘便觉投缘,不知三姑娘如今可订了亲不曾?”   宋氏下定决心,抬头轻声道:“小女并未婚配,得娘娘喜欢,实乃三生有幸。” 第一百五十五章 婚事   德妃心中大喜。   她忙呷了口茶,掩饰住心中喜悦。   如此这件事便算成了,她办成此事,太子定会记住这个恩情。   宋氏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最后,她选择尊重瑶瑶的意见。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德妃得到想要的答案,又和宋氏闲聊几句,便让小内侍将宋氏送出宫。   她则立即换了衣裳,往金銮殿中,去找安庆帝。   待穆砚之得到消息时,安庆帝已经写好了赐婚的旨意。   此事,方尘埃落地。   宋氏走出朝露殿没多久,外面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下的突然,不过片刻,皇城笼罩在烟雨中,雾气蒙蒙。   小内侍没带油纸伞,慌得手忙脚乱。   雨水滴答滴答,打湿了宋氏的双肩和鬓发。   斜里突然伸出一只烟青色的油纸伞,撑了过来,挡住雨水。   只见穆砚之一袭暮山紫的长衫,衣领绣着松柏和竹叶的花纹。   朦胧的雨水中,他目若点漆,鼻挺唇薄,如雾中花,水中月。   小内侍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宋氏心中一颤,定定的望着穆砚之,甚至忘记了行礼。   穆砚之轻声道:“退下。”   小内侍不敢多言,忙退了下去。   雨中只剩宋氏和穆砚之两人。   穆砚之撑着不大的伞面轻声道:“孤送顾夫人一程。”   宋氏知道她该行礼,应该推脱,但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竟同意了让太子殿下为她撑伞这种荒唐事。   两人撑着伞走进雨中。   雨越下越大,大理石地面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宋氏的裙角。   穆砚之一直斜着撑伞,他肩头被雨水打湿,而宋氏却稳稳的罩在伞下。   宋氏心里喟叹了一声,停下脚步道:“殿下可以坐辇轿,不必陪我。”   穆砚之却道:“应该的。”   宋氏道:“殿下想必已经知道德妃娘娘与我说的话了。”   穆砚之迟疑了片刻,道:“是。”   宋氏停下脚步,紧紧盯着他,眼中寒光乍现,“殿下,我这一生只剩两个牵挂,便是我的一双儿女。”   “泷儿是儿子,我不太担心,但瑶瑶……”   她话中带着哽咽的哭腔:“瑶瑶是我的心头肉。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大本事,但若有人敢动瑶瑶,或是负她。我就算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杀了负他之人。”   宋氏少有这般尖利的时候。   穆砚之静静地听着,末了道:“孤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宋氏多么爱顾云瑶。   虽然平日里宋氏过于软弱,但她对瑶瑶的爱却一分不少。   “顾夫人放心,瑶瑶亦是孤心头至宝。”   “今后孤在,便无人敢伤她、负她。若有人伤她分毫,孤定杀之偿命。”   “如果……”穆砚之顿了顿,“负她伤她的人是孤,孤定会亲手了断自己。”   他的声音不大。   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字一句飘进宋氏的耳中。   宋氏心头大震,刚才她的一番话已是僭越。   却不曾想穆砚之一席话,更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堂堂一国储君,居然要为女子自尽,传出去天下之人都会耻笑他。   可他仍镇定自若,像是不知道自己这一席话有多可怕。   雨丝漫天。   宋氏定定看了穆砚之许久,终于俯身行了一礼,“希望殿下记住今日一席话,瑶瑶……便拜托殿下了。”   穆砚之回礼:“必不负夫人所托。”   雨丝缠绵,宋氏慢慢走出了皇城。   雨还在继续下,沈乐璜抱着双手走了出来。   他并未打伞,任由雨丝打湿了他的双肩。   沈乐璜吹了个口哨,“殿下呀殿下,要我说你可真会挑相好,大舅子不好惹也就罢了,怎么丈母娘也这般刚烈?”   “实在是太可怕了。”沈乐璜边摇头,边发出“啧啧”的惋惜声。   穆砚之懒得看,他只是道:“知道顾泷在哪吗?”   沈乐璜吓了一大跳,“不是吧殿下,你这时候去找他,可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穆砚之冷冷的盯着他。   不过半刻钟,沈乐璜举手投降,“好了好了,劝不过你。我带你去还不行!”   春风楼。   二楼雅间中。   顾泷一人独坐,桌前摆满了空掉的酒坛。   门扉轻动,穆砚之静静走进来,坐到他对面。   顾泷狐狸眸闪动,冷笑一声:“殿下是来看我笑话的?”   “也是。”顾泷自顾自点头,“我机关算尽,甚至不惜将瑶瑶软禁,最后却还是被你得逞。”   顾泷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继续道:“只是这值得么?德妃是殿下的暗线吧,如此一来,已经暴露了,不管是陛下还是潘皇后,想必都会察觉不对,下次若再有什么事,德妃这枚棋子便算是废掉了……”   虽然满身酒气,但顾泷狐狸眸中清冷一片。   穆砚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放在紫檀木雕花的案桌上。   烛火下,匕首剑鞘反射着阴冷的光。   那正是多年前,林望舒试图杀穆砚之的那一把。   顾泷不知内情,冷笑道:“怎么,现在就迫不及待杀了我?”   穆砚之将匕首推到他面前,“这个给你,今后你若想杀孤,只要拿着它来,孤便不会有任何反抗。”   “哈哈哈。”顾泷乐不可支,拿起匕首。   一瞬间,寒光出鞘,顾泷手握匕首,反手抵在穆砚之脖颈处,狐狸眸中满是杀意,“你当我不敢么?”   穆砚之仰着头,只是道:“当然不是,只要顾公子想,大可以现在杀了孤,孤不会反抗。”   烛火摇曳,倒映着两人的影子。   昏黄的火光中,两人对视。   穆砚之眸中一片坦荡,顾泷狐狸眼中光芒明灭闪烁。   许久。   “啪”一声,顾泷松手,匕首摔在紫檀木案桌上,砸出一个小口子。   “至于你刚才的问题,孤回答你,值得。为了瑶瑶,一切都值得。”穆砚之轻声道,随即拢了拢衣袖,起身离开。   只剩下顾泷,孤零零坐在烛火中,看着匕首,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末了,他认命般叹了口气,将匕首归鞘,收入怀中。   白釉杯中还剩下一点残酒,顾泷端起,一饮而尽,撂下杯子,走出春风楼。   楼外,雨丝漫天,天空乌云密布,不见一丝亮光。   他也不撑伞,信步走进雨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赐婚   圣旨下的很快。   翌日,安庆帝身边的孙总管亲自来顾府传的旨。   他到的时候,顾老太太和二老爷顾成礼都在,两人皆一头雾水,战战兢兢接待了孙总管。   要知道顾府没落,许多年都没有宫中来人传旨,这突然来人,还身份高贵,顾老太太不由多想。   顾成礼既是害怕又是兴奋,殷切的伺候着孙总管。只盼着孙总管透露只言片语。   孙总管四十几许,却生的白白胖胖,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笑。   面对顾成礼的亲热,孙总管笑眯眯道:“是天大的喜事呢。”   顾成礼心里一喜。   天大的喜事?难道是沐儿有了什么出息?或者是云姮?   顾老太太亦是心中猜测。   在两人殷切的目光中,孙总管笑道:“不知道顾家三姑娘在哪?旨意是传给三姑娘的。”   顾成礼心中幻影破灭,脸色有些不好。   顾老太太心里一动,忙派虹霞去请。   顾云瑶不多时到了,因时间仓促,她穿着素淡,只一件淡青色长裙,外罩着同色的大氅,款款走了进来。   顾老太太眉头轻蹙,对她穿着素净颇为不满。   可贵客在,顾老太太只得压下不满,道:“云瑶,快见见孙总管。”   顾云瑶便要行礼。   孙总管却跳了起身,避过她,嘴里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顾老太太大惊,不过一个小辈,哪里使不得?   孙总管道:“既然顾姑娘到了,便宣旨吧。”   三人跪下,只听孙总管展开黄色卷轴,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家三女顾云瑶淑德含章,性格温良,雍和粹纯……着赐婚于太子,册定太子妃,钦此!”   万寿阁门扉大敞,吹来一丝过堂风。   四下寂静。   顾老太太双目圆睁,直直盯着孙总管。   旁边的顾成礼,嘴巴大的能塞下个鸡蛋,甚是滑稽可笑。   “太……太子妃……”顾成礼回过神,“没宣错么?云瑶封为太子妃?!”   居然是顾云瑶?   大房这几年是改了风水么?怎么接二连三的发生好事?!   他二房怎么一个没有?   孙总管心里哂笑,这顾家真是没落久了,还能问出这问题。   “顾老爷说的什么话,这白纸黑字,怎么能弄错。”孙总管面上笑眯眯,对着顾云瑶道:“顾姑娘,请。”   顾云瑶缓缓起身,双手捧过圣旨,轻柔细语道:“多谢孙总管。”   “哎呦哎呦,不敢当不敢当!”   孙总管面上堆笑,笑容殷切。   他偷偷窥着顾云瑶,只见她杏眸潋滟,唇瓣润泽,这般姿容绝色,放在后宫中,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更令他惊讶的是,顾云瑶面上毫无波澜,对圣旨亦无什么大反应。   孙总管心里咋舌,怪道太子殿下要巴巴的亲自求陛下,顾姑娘这模样和心性,果然把太子吃的死死的!   “那奴才先行告退,回宫复命了。”   孙总管又朝顾老太太和顾成礼随意点了下头。   顾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踹了顾成礼一脚。   顾成礼“哎呦”着起身,谄媚的跑到孙总管身边,递过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麻烦孙总管跑一趟了。”   哪知孙总管目光在荷包上流连几下,竟是推了回去,“顾老爷这是作甚,宣旨是杂家该做的事,当不得当不得。”   顾成礼瞠目结舌。   这些太监,平日里收钱从不手软,且最会欺软怕硬,若是不给他们孝敬,他们准给你穿小鞋。   孙总管又是安庆帝身边的大红人。   谁见了不得给三分薄面,孝敬的银子少了都拿不出手。   可今个,孙总管居然拒绝了!   顾成礼心中惊疑不定,随即看到孙总管眼神所指的方向,正是顾云瑶。   他心里如划过一道惊雷。   瞬间明白了,孙总管不收孝敬银,是看在顾云瑶这个未来的太子妃面子上!   不过半个时辰,顾云瑶被册封太子妃的消息,便跟插上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顾府。   二房中,刘氏狠狠摔碎了一整套天青色斗彩龙纹茶杯。   顾沐知道消息,一愣,随即笑了。   上次他便察觉太子和顾云瑶关系似乎有些太近了,总担心云瑶吃亏。   如今圣旨一下,婚事定了,顾沐也放下心了。   他立即吩咐下人准备些药材、布匹。   刘氏见了,横眉立目冷声道:“你要作甚?!”   顾沐道:“去看看云瑶,祝贺一下她。”   刘氏气的捂着胸口叫嚷:“反了天了!那是大房的好事,你去干甚!不许去!”   若是以往,顾沐定会唯唯诺诺应下。   可如今,听了这话,顾沐只抬了抬眉梢,“娘,顾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分彼此,如今云瑶被册封为太子妃,乃是整个顾府的好事。我必须去。”   顾云姮气的咬牙,“你去吧,你今天只要出了这个门,我便不认你当哥哥了!”   她以为这个威胁很有力度。   却见顾沐冷冷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云姮,你应该高兴才是,顾家水涨船高,你的婚事会更顺遂,这都是云瑶的功劳。”   话毕,他转身,不再看两人,径直出了屋。   “你……”顾云姮气的大叫,“你敢走,便别回来了!”   顾沐脚步丝毫不停。   他背影远去,刘氏呆若木鸡,不敢置信。   顾云姮咬牙切齿:“娘,自打上次哥哥离家,回来后心便是偏的!”   刘氏满眼恨意,“都是大房!”   *   顾云瑶接过圣旨,辞别顾老太太,回了珧光阁。   刚踏进阁中,便见听雨、听春从屋里跑到她身前。   听雨还沉稳些,听春忍不住已经“哇”一声哭了出来,“姑娘,姑娘,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听雨啐了她一口:“什么不吉利的话都说!”   顾云瑶眼眶有些湿润,见她二人只是眼下有些青黑,但精神头尚好。   “哥哥他……”   听雨道:“姑娘放心吧,少爷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今天更是将我们放了出来。我们俩就是担心姑娘……不知道姑娘你怎么样?”   顾云瑶这才放心。   顾泷放了她们俩,也是因为安庆帝已经下旨赐婚,婚事再无回旋余地,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了。   顾云瑶:“我无事,你们可见到哥哥去哪了?”   听春摇头,“今个一直没见到少爷。”   顾云瑶沉吟不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夜半私会   此时,钦天监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穆砚之坐在上首的黄梨木漏雕椅上,呷了一口茶,语气温和:“是李大人么?”   李主簿额间渗汗,小心上了茶,“正是小人,殿下来不知所为何事?”   穆砚之摩挲茶杯,并不言语。   一旁的沈乐璜看不过去,翻了个白眼,大咧咧说道:“喂,你知道今个陛下给殿下赐婚了吧?”   李主簿战战兢兢点头。   沈乐璜道:“你们到底算没算出来婚期何日?”   原来为了这个,李主簿舒了口气:“已经算了。只是今年并无吉日,最早的吉日要在明年十月。”   话音刚落,李主簿便觉背后升起一丝凉意,他不由打了个冷颤,抬眼只见穆砚之正定定看着他,神色莫测。   “明年十月?”   穆砚之缓缓问道。   李主簿吞了口吐沫,不知所措的点头:“是啊,下官选的是最好的日子,有些日子较早,但并不完美,下官通通没有选!”   沈乐璜:“……”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喂,明年十月距今要一年,娶个妻而已,等那么久,黄花菜都凉了!”   李主簿忍不住争辩:“这可不是简单的娶亲,这是迎娶太子妃,事关大燕朝国本,必须慎重。”   穆砚之抬手,制止沈乐璜脱口而出的骂声。   “李大人一心为国,值得敬重。”   李主簿被他夸得乐呵呵。   然而,穆砚之话锋一转,“只是……人还是要知道变通,李大人认为呢?”   李主簿被他看的打了个激灵,再看了眼沈乐璜,嗫嚅道:“殿下的意思是……婚期还要延后?!”   穆砚之:“……”   沈乐璜:“……”   沈乐璜忍不住,揪着李主簿衣领拼命摇晃,“是提前,提前!赶紧把婚期提前,能今年就今年,懂不懂?!”   李主簿被晃得头晕,哀求着:“我也没办法啊,这日期不能随便挑,这样,明年八月有个吉日,可以么?”   穆砚之沉吟不语。   沈乐璜挑眉:“不行!”   李主簿眉毛皱在一起,“殿下,七月,只能提前到七月了,再提前便要和雍王殿下的婚事撞上了,不合规矩啊。”   穆砚之这才撂下茶杯,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多谢李大人。孤告辞了。”   李主簿打了个寒颤,忙送走这两尊瘟神。   晚间,珧光阁。   这一天人来人往,得了消息后,顾府众人纷纷来祝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顾云瑶来不及细细分辨,先都应下。   忙了一天,到了晚上终于得了片刻空闲。   顾云瑶方得了空问道:“哥哥还没回来吗?”   听春回道:“听下人们说,少爷还没回府。”   顾云瑶叹了一口气。   顾泷一天都没回府,倒像是在躲着她,她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窗牖外隐约传来打更人的敲更声。   已经很晚了,听春服侍着顾云瑶躺下。顾云瑶昏昏沉沉,逐渐睡去。   迷蒙中,她只觉身上有些凉,挣扎着翻了身,问道:“听春?”   屋内传来一个男声,“你需要什么?茶水吗?”   月光清冷绮丽,窗牖阴影处走出一男子,眉眼如画,衣袖翩飞,正是穆砚之。   顾云瑶瞪大双眸,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   话未出口,穆砚之已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臂膀坚定如铁,胸膛炙热坚硬,怀中带着白檀的香气,顾云瑶只觉意乱神迷。   “你……听春、听雨呢?”   话音刚落,顾云瑶便觉耳垂一痛,原来是穆砚之轻巧咬住她洁白的耳垂。   “你……唔——”   顾云瑶训斥的话还未脱口,穆砚之已变咬为舔,将她小巧的耳垂衔在口中,细细吮吸。   只一下顾云瑶便觉身子发软,脑中一片空白,轻轻启唇,不自觉发出羞人的莺啼。   “在我怀里不许提别人。”穆砚之吐出的热气落在她的耳畔。   他嗓音粗哑,像含了一捧沙,“男人、女人都不行,你只许想我。”   话毕,他将顾云瑶抵在床角,撬开她花蕾般的唇瓣,开始吃她的蜜,吮吸她的花蕊,抵死缠绵。   他的举动霸道极了,弄得顾云瑶满脸通红,身子软绵没有半分力气,穆砚之才满意的松开,将她抱在怀里,手指插进她的发间,为她梳理凌乱的鬓发。   “瑶瑶,我好想你。”   他低着头,附在顾云瑶的耳边呢喃。   顾云瑶不自觉揽住他的脖颈,低低“嗯”了一声。   “我第一次这么怕,如此后怕。”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一字字落在顾云瑶耳中。   “我好后悔没有早点……”   没有早点得到她,以至于差点失去她。   无论是战场中、杀敌间,那些决定生死的瞬间,他都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恐惧。   而今他感受到了。   穆砚之的眼中燃着一团火,烧的顾云瑶眼眶泛酸。   她不由轻抚上他的眉间,试图用细白的手指碾平他紧锁的眉头。“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她只能不停的安慰。   穆砚之将头埋在她脖颈处,大口吸气。   半响,他抬头问:“就这样吗?”   顾云瑶不解其意:“什么?”   穆砚之满脸委屈,可怜巴巴的瞅着她,“没有别的安慰吗?”   说着他目光流连在少女的唇瓣上。   那里被咬的泛着水光和红润。   像早春枝头含苞待放的花蕾,着实诱人。   顾云瑶:“……”   顾云瑶嗔他一眼,“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放浪之事。”   她用力推了推,穆砚之却纹丝不动,根本没有推动。   穆砚之可怜兮兮的凑过来,“可如今我和瑶瑶已经定亲了,这不是正正经经的人伦大事吗?”   “轰”的一声顾云瑶满脸通红,耳根都蔓上了红色。   穆砚之再不克制心中欲望,低头去咬那瓣花蕾。   她的唇软软嫩嫩,像刚出锅的蒸糕,含在口中轻轻一吸,少女的身子便软成一滩水,再无半点力气挣扎。   吸的多了,她眼中还含着泪光,波光潋滟,将哭未哭。   朦胧的月光透过轻薄的帷幕,洒在两人身上。   夜深人静,周遭只有偶尔的鸟雀啾唧。   忽然,门口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听雨迟疑的声音响起:“姑娘?你睡了么?”   顾云瑶蓦然一惊,吓的忙伸手推穆砚之。   哪知穆砚之瞟了眼门扉,一手钳着顾云瑶细软的手腕,欺身压上,竟然还要亲昵。   顾云瑶气不过,借着月色,瞅准时机,一口咬在穆砚之薄薄的唇上。   “嘶——”穆砚之不防她来这一下,不由痛嘶出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夜半私会2   这一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雨声音立即带着紧张,“姑娘,你怎么了?”   听她脚步声,逐渐靠近门扉。顾云瑶吓得忙推开穆砚之,冲着门口喊:“听雨,我只是半夜口渴,下床喝点茶水,你不用进来了。”   听雨脚步停住,迟疑问:“姑娘你没事么?”   顾云瑶道:“我无事,你快回去吧。”   听雨迟疑半晌,方往回走。   屋内一片静谧,顾云瑶气不过,狠狠瞪了穆砚之一眼,“看你干的好事!”   但凡她反应慢一点,听雨便要推门而入了。   穆砚之无辜的眨着桃花眸,“可是,明明是瑶瑶非要咬上来,我能怎么办?你看,都红了,还有些痛。”   他伸出修长手指,指着薄唇一处,泛着星星点点的红,一看便是顾云瑶刚才咬的。   顾云瑶心里小小愧疚一下,面上仍装作镇定自若。   “那还不是怪你?!半夜三更私闯我的卧房,堂堂太子殿下,非要做采花大盗!”   穆砚之挑眉,摇了摇头:“非也非也,采花贼可是万花丛中过,而我……弱水三千,只取瑶瑶一个人。”   他声音低低的,仿佛软软的羽毛,落在顾云瑶耳畔,挠的她心里痒极了。   “那也……那也不能大晚上来我这里……”顾云瑶磕磕绊绊,努力板起脸,“让人看到怎么办!”   “嗯。下次我会注意。”穆砚之一本正经的点头,“不再出现这次的失误。”   顾云瑶:“……”   顾云瑶:“我是让你下回别来了!”   穆砚之轻轻笑起来,桃花眸中笑意如水波荡漾。   随即,他又收敛起笑意,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哀哀戚戚的看着顾云瑶,“瑶瑶是嫌弃我了么?我以后难道连私下里见瑶瑶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顾云瑶:“……我不是……”   一瞬间,顾云瑶只觉她好似个负心汉,占了穆砚之便宜就一走了之。   这都是什么啊!   明明是他突然闯进来,对她又是亲又是搂的,怎么突然成了她不对?   顾云瑶叉着腰,努力板起面孔,“看你表现,表现好才有机会!”   “哦。”穆砚之半垂着头,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像是被遗弃的狗狗。   顾云瑶:“……”   她最受不来这种目光,被他望着,差点破功。   “你来也够久了,快点回去!”顾云瑶用力推他。   穆砚之反握起她绵软的小手,放在胸口,嗓音沙哑又温柔:“我想看着你睡。”   “不行!”这什么荒唐事,顾云瑶一口拒绝。   穆砚之不说话,桃花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眸中好似燃着一团火,烧的顾云瑶面颊泛红。   “为什么啊?”顾云瑶终于受不住他缠绵的目光,糯糯开口问。   “我好害怕。”穆砚之道:“好害怕一睁眼你便不见了,我想看着你睡着,再走。”   “瑶瑶。答应我。”他话音带着沉闷的颤音。   夜半静谧无声,窗牖罅隙间,有丝丝缕缕沁凉的夜风袭来。   屋内没点烛火,借着零星的星光和月色,顾云瑶见他桃花眸瞳仁漆黑,幽深如井,眼底带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显然这两日穆砚之并未睡好。   她心头一软。   “我睡着了你便快走。”   见他点头,顾云瑶乖巧躺下,还往里面靠了靠,给穆砚之留出足够空间。   “好梦。”穆砚之理了理她额间的碎发,轻柔道。   顾云瑶闭上双目,夜半时分,只能听到窗外零星的脚步声,和穆砚之轻巧的呼吸声。   眼前一片漆黑,她却仍能感到一团炙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那是穆砚之在看她。   目光如藤蔓,将她缠绕,她无处可逃,却觉莫名安心。   顾云瑶本以为她会很久才睡过去,可渐渐的,听着穆砚之一下一下的呼吸声,不知不觉,她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听雨进来,为她拉开床榻边的帷幕,轻声叫她起身。   天光大亮,顾云瑶迷蒙中起身,立即看床榻边沿,那里铺的整整齐齐,不见昨晚穆砚之坐下的痕迹,只是她的枕边,不知为何,放了一片干枯泛黄的树叶。   听雨不禁疑惑:“这是什么?”   顾云瑶拿起叶子,心里明白,这定是穆砚之留下的。   她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小声嘟囔:“真是的,也不知道送个好看的……”   听雨更是疑惑:“姑娘你?”   顾云瑶扬起落叶,“找本书,将叶子夹在里面。”   听雨老老实实接过落叶,看了顾云瑶一会,突然道:“姑娘心情不错。”   顾云瑶一怔,随即杏眸弯弯,眸中满是促狭的笑意。   她转头望着窗外一颗叶子泛黄的树木,轻声道:“嗯,大概是因为昨晚睡得好吧。”   第一次知道,某人居然还可以助眠。   真是个大发现。   时光如水,转眼到了十月中旬,天气越发冷了。   被封为太子妃后的日子,仍是平淡如水。   只是顾云瑶收到的请帖更多了,大房下人腰板直了,出去个个都走路带风。   可这些日子,顾泷一直借着公务繁忙,住在外头,并未回府。   即便顾云瑶一直想找他谈一谈,却总是找不到他的身影。   到了十月中旬有一天,从早起,天空便阴沉着,到了晌午,天上飘起了小雪花。   听春赶忙将晒在院子中的棉被抱回来,嘴里不停抱怨:“今年这雪来的也太早了点。”   听雨闻言点头:“还有这天太冷了点,我听说,街角巷陌已经有冻死的人了。”   顾云瑶听了摇头叹息。   听春也感慨:“哎,这几年夏天旱,冬天又冷,日子着实艰难。”   正说话间,忽见帘栊摆动,进来两个人。   当先的正是二房刘氏,身后跟着的是三房的徐氏。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了,徐氏先笑道:“哎呀,云瑶在呢,我和你三婶正要找你呢!”   顾云瑶眯起眼,不明所以,却还是起身吩咐听春、听雨看茶。   刘氏脸色难看落座,倒是徐氏,一直笑盈盈的,先是恭喜了顾云瑶几句。   顾云瑶一一应下,不动声色,看她们俩要耍什么花招。   果然,客套了一刻钟,徐氏拍了拍手,小声道:“云瑶啊,我和你二婶知道你要进宫,心里既是开心又是担忧。”   “宫里是这天下最富裕、显赫的地方,却也最是凶险,我和你二婶怕你孤身一人,去了宫里应付不来,所以给你准备了几个帮手。”   她一拍手,门外进来四个婀娜多姿的少女。 第一百五十九章 塞人(加更一章 求月票)   只听徐氏一拍手,门外进来四个婢女。   这四个都是豆蔻年华,个个生的容貌娇嫩,婀娜多姿。且穿着打扮妖娆,不似一般丫鬟。   且不同于世家贵女,这四个婢女身上隐约带了些媚意,眼里带着勾子,不自觉的勾人。   顾云瑶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明白大半。   果然,只见徐氏将人叫了进来,苦口婆心道:“云瑶啊,我和你二婶素来和你娘有些磕绊,但同气连枝,我们都是顾家人,便是有摩擦和磕绊,那也是小事。”   “你当上太子妃,是整个顾府的荣光,我们顾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和你二婶都盼着你在宫中过上好日子。”   “是吧?”徐氏推了下刘氏,给她使了个眼色。   刘氏脸色扭曲难看,不停用力,才勉强挤出个笑容,“对啊,云瑶,我和你三婶都希望你好。”   顾云瑶笑意盈盈看着两人,“多谢二婶、三婶。”   徐氏这才满意道:“你看这四个人,这都是我和你二婶特意花了大价钱采买的,都是我们精心挑选,个个都有一流的本事,你入宫带着,身边有她们几个得力的助手,你在宫中日子也好过些,不是么?”   顾云瑶忙呷了口茶,掩饰住笑意。   徐氏和刘氏可真是有意思,她还没嫁呢,便急不可耐的塞了四个花容月貌的丫鬟,是生怕她不快点失宠么?   看着四人举手投足,顾云瑶已经猜到徐氏在哪里买的这四个人。   左不过一些红尘之地。   簪缨世家出身的贵女,便是给夫婿纳妾,也会从家生子里选老实忠厚的婢女,如此一来,卖身契捏在自己手里,当上妾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徐氏倒是可笑,特意从外头采买,说是给顾云瑶,却连四个丫鬟的卖身契都不给。   到时候带进宫里,这四人卖身契捏在徐氏手里,她们四人能听顾云瑶的么?   算计倒是好算计。   可是徐氏手段实在太过简单,顾云瑶心念一转,已经猜透。   顾云瑶不动声色,呷了口茶,慢悠悠道:“三婶对侄女真好,侄女感激涕零。”   徐氏眸中闪过喜色,连连道:“应该的,你我皆是一家人,那这四个人……”   顾云瑶撂下茶杯,道:“侄女当然收下了,这可是二婶、三婶的一番心意,我怎能不收?”   一听此话,徐氏大喜过望,掩盖不住满脸喜色。   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顾云瑶,却不想她如此蠢笨,轻而易举就答应了。   “好好好。”徐氏拍掌叫好,“你们四个快拜见三姑娘。”   这四人迈着碎步一起走到顾云瑶面前,身姿婀娜,俯下身行礼,叫了一声“三姑娘好”。   顾云瑶面上带着浅笑,吩咐她们起身道,“既然都是我的婢女了,那么便任我处置了”   徐氏不停点头,“自然,云瑶你要想,便将她们几个都带进宫去。”   顾云瑶却道:“好,那么这二人我便送给三婶。”   她随手指了四人当中容貌最姣好的两人。   “什么?”徐氏没明白。   顾云瑶道:“三婶儿不必和我客气,我们都是顾府的人,同气连枝,我听闻棠姐姐快要出阁了,她身边也没伺候的人,可谓独木难支。”   “这两个丫鬟一个送给棠姐姐为她助力,另一个被送给三叔,也算是侄女儿的一番谢意。”   徐氏这才明白,脸色紫胀,气道:“不行!不行!”   为了给顾云瑶添堵,她和刘氏特意从春风楼花大价钱才买的这四人。   这四人皆是春风楼的歌姬,手段一流,徐氏相信,天下没哪个男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太子也不例外!   只要将她们带进宫,顾云瑶定会受到冷落。   徐氏算盘打得好,却不想顾云瑶反手将其中二人送给了她,还将其中一个塞给顾云棠,那还得了?!   徐氏怎么可能给自己的女儿添堵!   顾云瑶挑眉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行?三婶儿既然将人送给了我,便是我的丫鬟,我可以随意处置,剩下这二人我送给二婶,虽然姮姐姐还未定亲,但提前给她准备好,也是我这做妹妹的一番心意。”   刘氏本来在看戏,却不想火烧到自己身上,她不由一怔,随即暴怒,拍着桌子叫道:“不行,这些狐媚子,绝不可以给云姮!”   顾云瑶恍然大悟,随即扯着唇角冷笑道:“二婶三婶这盘算打得好,这些人不能塞给自己的女儿,便通通塞到我这,我问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见已经撕破了脸,徐氏干脆撂下脸子,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不管如何,这是二婶和三婶给你的,长辈赐不可辞,云瑶你赶紧收下!”   她竟然强硬的让顾云瑶直接收下。   未等顾云瑶回答,忽听阁外传来一声慵懒的男音。   “长辈赐不可辞,既然如此,祖母赐下的人二婶三婶也不要拒绝。”   随即门扉轻动,听春听雨拉开门,只见顾泷一脸懒散,扶着满头银发的顾老太太走了进来。   顾老太太满脸怒火,直直盯着徐氏和刘氏。   徐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堆起笑容,颤声道:“娘,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也不知道你们背后做的这等龌蹉事!”   顾老太太气的不停杵着拐杖,“云瑶封了太子妃,本是顾府满门荣光,你们两个倒好,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背后还要使些阴招!”   徐氏脸色惨白,知道自己做的一切皆被顾老太太识破,却仍是强自辩解,“娘,你听我说,我和二嫂,这些都是为了云瑶好……”   “闭嘴!”顾老太太厉声打断她。   要说顾老太太也担忧过,顾云瑶进了宫中,万一不得太子喜欢,怎生是好?   但即便要添人纳妾,也得等她进了宫,真不得太子喜欢再提。   现在便提,不是诅咒自家孙女不得宠爱么?   且大房本就和顾老太太不亲近,顾老太太怕自己提了,顾云瑶对顾府心生不满,和顾府离心,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是以顾泷一来说了此事,顾老太太便立即震怒,不顾身子来了珧光阁,为了阻止此事。 第一百六十章 兄妹和解   顾泷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看着徐氏和刘氏。   “既然二婶三婶认为这样是为瑶瑶好,那么祖母这里也有几个婢女,正好送给二叔三叔,红袖添香。这时辰,人应该已经进了院。”   “这可是祖母赐下的,长辈赐,二婶三婶可不能拒绝。”   “哦,对了。”顾泷又道:“还有云姮和云棠,她们那里也都有。等日后她们出阁,这些婢女定会帮到她们。”   顾泷狐狸眼中满是森冷的寒意,扫过刘氏和徐氏。   顾老太太默然不语,权当是默认了。   这当然不可能是她的意思,但徐氏和刘氏得罪了顾云瑶,为了顾府的将来,必须让顾云瑶出这一口恶气。   是以顾老太太默认了顾泷的所作所为,给徐氏刘氏一些委屈,也好过让未来的太子妃心中有气。   徐氏脸色惨白,情不自禁望着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硬着心肠,狠下声音道:“这是泷儿的一番心意,你们俩快点收下吧。”   顾老太太一锤定音,此事再无回旋余地。   刘氏和徐氏两人脸色煞白,双腿虚浮,被各自的丫鬟搀扶着回了院中。   徐氏刚回了院中,便听下人回报,三老爷顾成义已经将春风楼的婢女收用了。且当晚便红袖添香,住在新姨娘那里。   二老爷顾成礼为人迂腐古板,听说是春风楼的歌姬,还推脱了一番。后来一听是顾老太太所赐,立即便不再推辞。   虽没当晚便收用,但也纳入房中,添了新姨娘。   刘氏徐氏两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心中懊恼自不必说。   徐氏还因此和三老爷顾成义大吵一架,被气的卧床躺了两三个月,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当日,待二人走后,顾老太太又与顾云瑶客套一番便也离开了。   屋内只剩顾云瑶和顾泷兄妹二人。   一室静谧。   顾泷不自觉的别开眼,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我……我也走了……”   顾云瑶当下拦在他面前,厉声道:“你说来就来说走便走,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顾云瑶少有这般横眉立目的时候,顾泷见了不禁一愣,心下泛酸。   这半月他借着公务繁忙,逃避和顾云瑶的见面,便是怕瑶瑶心里怨恨他。   今天一见,果真如此。   顾云瑶问:“你为什么会去找祖母?”   顾泷心情低落,偷眼看她,嗫嚅道:“我听松风来报,二婶三婶来了你这里,她们两个一肚子花花肠子,我怕你受欺负……”   可瑶瑶便是没有他的帮助,也能轻松应付。   顾泷心中既是酸涩又是失落,面上不由带了几分。   要知道他一直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如今眉眼染上愁色,实属罕见。   顾云瑶挑眉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走?”   顾泷不自觉压低声音:“我以为……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一种莫名的感觉堵在顾云瑶的胸口,酸酸软软,令她喉头发涩,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从始至终,虽然顾泷软禁过她,但顾云瑶对顾泷却无半点怨恨。   毕竟,他的目的仍是保护她。   窗外,细雪漫天飞舞,北风呼啸,撞击屋檐下的银制六角铃铛,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哥哥。”   顾云瑶轻轻的,叫了一声。   声音又细又小,却还是清晰的传到了顾泷的耳中。   顾泷猛的抬头,难以置信,“瑶瑶你……”   “哥,别不理我。”   顾泷再忍不住,狐狸眸中带着水光。   他跨步向前,用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顾云瑶的头顶。   “我怎么会不理瑶瑶。”他的声音中满是哽咽。   这是他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妹妹,但凡受半点委屈,他都心如刀绞,又怎么会不理她。   “哥哥想通了,你嫁给太子便嫁给他,但是今后只要他欺负你,不管你怎么求情,我都不会饶了他。到时候你不可以再拦着我。”   顾云瑶忍不住破涕为笑,低低“嗯”了一声。   “好,他真的欺负我了,不用你说,我第一时间回家找你,让你为我做主。”   “好。“顾泷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一个好字。   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顾云瑶知道,这一个好字,顾泷会用一生去践行。   “以后,你有什么事不许埋在心中,要跟我和娘说。”顾云瑶又道:“不许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我和娘也会心疼你的。”   许久许久,没有回话。   顾云瑶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他。   却见平日里意气风发,张狂自傲的少年,此时狐狸眸中荡漾着水光。   一滴泪从顾泷的眼角渗出,落在地下,很快消失不见。   “好。“   许久,顾泷答道。   兄妹俩终于和解,顾泷也不再装作公务繁忙,日日不回顾府。   宋氏得到消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哭过后才忙命秋棠叫顾云瑶和顾泷二人去了正院。   三人凑在一起和和美美,吃了顿团圆饭。   自打进了十一月,日子便过的飞快。   转眼到了十一月十五日。   这日刚早起,天降大雪,纷纷扬扬,将整个顾府笼罩在白茫茫的世界中。   听春掀开厚重的帷幔走进屋子,不由打了个寒战。   珧光阁屋内有地龙,熏得人暖洋洋的,而外面冰雪寒冬,只要走上一步,便冻得人手脚发冷。   听春进屋,只见窗牖旁的软榻上,顾云瑶躺在上面,正懒洋洋的翻着话本子,打发时间。   听春行了一礼道:“姑娘,太子殿下又送了东西来。”   一听此话,顾云瑶阖上书页,满脸难色,“又送了些什么?”   听春故意卖关子,“这东西,估计得姑娘亲自去看。”   顾云瑶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自打定了亲后,穆砚之更加大胆,虽碍着顾云瑶的面子,不敢在私底下跑来找她,但明面上送的各种礼物多了起来。   开始他只送些布匹首饰,诸如宫中贡品落云锦、薄云纱等,或是些钗钿、步摇、耳铛。   这些本都是寻常,只不过宫里的手艺比外头精致许多。   可坏就坏在顾泷也看到了。   第一次穆砚之只送来几匹薄云纱,顾泷看在眼里并不多说。   可隔日,顾泷转手送了顾云瑶十匹薄云纱。 第一百六十一章 牡丹   顾云瑶现在都记得,那日顾泷得意洋洋的神色。   “看吧,太子殿下送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给瑶瑶买的。”   顾云瑶:“……”   她本以为事情到此便能结束,却不想穆砚之不知从何得到了消息。   又过了两天,他派人送来数十匹薄云纱和落云锦,这些布料不仅比顾泷送的多,且比顾泷买的样式更新颖,颜色更艳丽。   送到当日顾泷一瞧,脸都绿了。   顾云瑶简直哭笑不得。   当时她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却不想这仅仅是个开端。   自那以后,但凡穆砚之送什么,顾泷定会加倍送她。   穆砚之前脚送了她只点翠梅花琉璃金簪。   顾泷第二日便去市面上搜罗,最后送了顾云瑶十款市面上最新的簪子。   穆砚之刚送了宝蓝荷叶耳铛。   顾泷定会加大力度送更多的。   到后来顾云瑶被这两人弄得烦不胜烦,不得不板起脸,教训了顾泷一通,又令人给穆砚之送信,责令他再不许送这些东西。   她好一通发脾气,这两人确实有所收敛。   可过不了几日,穆砚之又开始送东西。   他这回学乖了,不送布匹首饰,反倒送些新鲜瓜果。   要知道如今可是寒冬腊月,穆砚之却尽送诸如樱桃柑橘之类的金贵水果。这些水果只能是在有温泉的庄子上培育出来的。   在冬日,价值百金。   第一次送来一筐红嫩的樱桃,顾泷瞧了一眼,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哼”字。   转身,顾泷便从市面上采买了四筐樱桃,尽数送给了顾云瑶。   那几日顾云瑶吃的,看见樱桃便反胃。   她被这两人气的够呛,再三责令,可两人根本不听话,仍反复如此。   到如今已经月余,顾云瑶一听穆砚之又送东西,一瞬间只觉头大。   且一听听春的语气,便知穆砚之送来的又是新鲜物,顾云瑶不觉叹气。   听春知她心中所想,捂嘴偷笑:“姑娘放心吧,太子殿下这次送的东西,少爷肯定送不出来。”   顾云瑶不禁有些好奇。   在听春的服侍下,她穿上大氅,听春打着油纸伞,两人在风雪中向顾府大门走去。   只见大门外停着辆马车,下人们正小心翼翼的从马车上搬东西。   顾云瑶走近一瞧,只见下人们抱着的是一盆盆花,露出的白釉瓷花盆光泽细腻,上面花朵部分,用细密的百绫布包裹,唯恐花瓣受风着凉。   顾云瑶奇怪,问道:“什么花这么精贵?”   到了这时听春也不卖关子了,她捧过一盆,小心翼翼揭开一角,给顾云瑶瞧里面的花瓣,“姑娘你瞧。”   绿叶丛中,一朵莹白似雪如玉的牡丹立在枝头,在寒风中微微摇晃身躯。   居然是一株白雪塔!   顾云瑶瞠目结舌。   白雪塔是牡丹中的名贵品种,原名玉楼春。   宋周师厚《洛阳牡丹记》中记载:“玉楼春,千叶白话也,类玉蒸饼而高,有楼子之状。”   白雪塔初开时呈绿白色,盛开后如雪似玉,花瓣层层呈球状,乃是牡丹中都难得一见的极品。   顾云瑶难以置信,她知道穆砚之送来的东西一贯名贵,可这株白雪塔已经不是名贵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隆冬时节的牡丹本就名贵,这一株白雪塔简直有价无市。   听春见顾云瑶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继续道:“姑娘,你不会以为太子殿下只送了这一株吧?”   顾云瑶猛地抬头。   听春郑重点头,指着身后几十个花盆,“每个里面都是一株牡丹,奴婢见识浅,不知是什么品种,但瞧着都非凡物。”   待一盆盆牡丹搬进珧光阁,顾云瑶才看到全貌。   白雪塔、姚黄、魏紫、洛阳锦、御衣黄、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   株株皆是牡丹中的极品。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牡丹不愧是花中之王,花瓣重重,玉笑珠香,富丽堂皇。   顾云瑶扫视一株株牡丹,只觉目眩神迷,连听春这种下人,都知道这几株牡丹贵重无比。   顾泷知道消息,立即也来了珧光阁,看到牡丹的一瞬间,他脸绿了。   顾泷阴着脸,来回走了两步,冷哼一声:“算他有点本事。”   穆砚之送的这些,顾泷便是想买,也买不到。   这些牡丹都是皇家花房中,专门的花匠精心培养的,用银钱都买不到,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积累。   顾云瑶见他模样,不由捂嘴偷笑。   顾泷本在生气,见妹妹笑了,脸也板不住了,不由摇头苦笑:“输给他一回,罢了罢了。”   “你们俩啊,非要互相较劲,便不能歇会,让我也舒舒心么?”   顾泷摇头晃脑,“这可不对,开始明明是他起的头,瑶瑶你不能怪我。”   顾云瑶不由嗔他一眼。   不过一个时辰,顾府中人皆知太子殿下大手笔,送了各种极品牡丹,顾沐慕名看了一回,一边看一边发出“啧啧啧”的叹息声。   顾老太太被虹霞搀扶着来看的,连二老爷顾成礼和三老爷顾成义都观赏了一圈。   同牡丹一起送到顾云瑶手中的,还有一份请帖。   是潘皇后邀请她明日去宫中赏花的。   自打赐婚后,顾云瑶身价水涨船高,平日里邀请她出门的请帖不断,任谁都想在婚前和这位准太子妃打好关系。   但顾云瑶不是特别喜欢这些聚会,除了几个关系亲密的,剩下的都推脱了。   但如今这份帖子,可是潘皇后下的,那便由不得她喜不喜欢,一定要去了。   既然必须要去,顾云瑶也便不再纠结,提早置办下明日要穿的衣裳,便抛之脑后。   倒是宋氏,见了帖子不由紧张起来。在她看来,潘皇后可是顾云瑶的正经婆婆,儿媳妇第一次见婆婆,定要小心行事留下个好印象。   顾云瑶一一点头应下。   她心里却哂笑,宋氏怕是不知道,她嫁给穆砚之,便意味着和潘皇后势不两立。   留下好印象?   潘皇后恐怕恨不得杀了她而后快吧。   但这些顾云瑶并未多说,反而宽慰了宋氏几句。   倒是顾泷,自兄妹二人和解后,顾泷便时不时给顾云瑶讲些朝中大事,或是给顾云瑶分析宫中形势。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入宫赏花   紫檀木雕夔龙纹的案桌后,顾泷捏着眉心,不由叹气:“潘皇后执掌宫闱数十年,手段了得,瑶瑶你……”   顾云瑶浅笑道:“我明白的。”   上次在行宫围猎,她便见识到了潘皇后的手段。   这皇宫中,腥风血雨更是不断,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哥哥,不用担心,我自有应付手段。”   窗外风雪漫天,屋内一豆灯火温馨和睦,灯火下,顾云瑶唇角梨涡绽开,顾泷见了,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忐忑。   但事已至此,顾泷也无能为力。   翌日。   早起大雪便停了,天空放晴,日头出来,打在身上暖洋洋的。   顾云瑶上了马车,一路行驶,到宫殿前停下。   顾云瑶下了马车,跟着小内侍穿过层层叠叠、檐牙高耸的宫殿,来到一处暖阁前。   暖阁面积极大,里面燃着地龙。   顾云瑶刚踏进暖阁,便见赤红大氅上的雪珠开始融化,很快化成了一滩水。   立即有宫女上前,伺候她脱下大氅,引着她一路前行。   刚走进正厅,便听里面一阵笑声。   见顾云瑶目露疑惑,宫女机敏道:“今个林姑娘也来赏花,她最讨皇后娘娘开心,娘娘很喜欢她。”   顾云瑶不由挑眉。   林轻岚也来了,看来潘皇后贼心不死。   进了正厅。   只见上首乌赤木雕花椅上,正坐着潘皇后,一样的浓妆,一样的红唇。   下首坐着几个姑娘家的身影,顾云瑶借着行礼间隙扫了一眼,除了林轻岚和五公主,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叫了起身,潘皇后和睦的笑着,为她一一介绍,“这个是五公主,想必你们见过,这位是钱阁老家的孙女,钱姑娘。”   钱家?   顾云瑶准确捕捉到关键词。   安庆帝除了给穆砚之赐婚,一同也为雍王赐下一门婚事,便是内阁钱大学士的小孙女,钱莺灵。   这可是门不折不扣的好亲事,钱家世代簪缨,钱阁老虽不是首辅,却资历最深,在内阁中颇有名望,连安庆帝都要敬他三分。   而钱莺灵的爹爹,钱大老爷在朝中任户部侍郎,官位不高,但掌握实权。   对比顾府中只有顾泷勉强担任重职,雍王妃的家世可谓是实打实的高门。   这样一门好亲事一定,潘皇后连着舒心了好几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钱莺灵此人生的相貌平平,有孟晚霜珠玉在前,雍王恐怕不会喜欢。   但潘皇后也不太害怕,儿媳妇家世第一,至于儿子儿媳妇夫妻是否和睦,她一点都不关心。   钱莺灵从座位上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顾姑娘。”   顾云瑶还礼。   两人便算见过面了。   潘皇后笑吟吟,指着林轻岚道:“最后一位是林姑娘,林姑娘是太子的表妹,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密,顾姑娘可以和林姑娘多亲近亲近。”   此话一出,林轻岚面上染上红霞,娇羞低下头。   潘皇后这话说得巧妙。   她话里有两层意思,一是表明林轻岚是穆砚之的表妹,和穆砚之关系不一般。   二则话里话外暗示顾云瑶,林轻岚与太子殿下关系亲近。   顾云瑶并未立即接话,而是从旁边的紫檀木雕花案桌上端起茶杯,悠闲的呷了一小口。   “是呢,太子殿下也与我提过,林姑娘尚未婚配,林老爷很是担忧。”顾云瑶轻声道:“等哪一日林姑娘出嫁了,我定会送上一份厚厚的添妆,祝贺林姑娘。”   话音落地,潘皇后面色倒还好,林轻岚脸上血色褪尽。   顾云瑶这话里亦有两层意思,一是暗示太子殿下与她更亲近,什么都不避着她。   二来暗示太子殿下对林轻岚根本无意,反而催促林轻岚尽快出嫁。   顾云瑶这番回击滴水不漏。   潘皇后执掌宫闱数十年,倒还能稳住面色,嘴角笑意一点未变。   但林轻岚毕竟稚嫩,一听此话已经面露急色。   要说那日安庆帝下旨赐婚封顾云瑶为太子妃,林轻岚听到后便如晴天霹雳,此后一直恍恍惚惚。   自打她来了京都城后,一门心思幻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攀附上潘皇后,她一直以为太子妃是她的囊中之物。   却不想这道旨意将她一切幻想打破。   林轻岚郁郁寡欢,在家中闭门不出,浑浑噩噩。   谁知潘皇后突然招她进宫,言谈中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太子妃做不得,但还有侧妃和妾侍,只要林轻岚想做太子的女人,总有机会。   一听此话,林轻岚权衡半天。   以她的身份,太子妃本就是高攀,若做太子妾室或者侧妃倒是很有可能。   若讨好了太子殿下,等将来太子登基,说不准还能捞个贵妃或皇贵妃坐坐。   一想到美好的未来,林轻岚咬牙点头同意了。   不过就是做妾嘛,能做太子殿下的妾侍,那还是她的福气呢!   可今天一听顾云瑶话里的意思,林轻岚不禁有些着急。   便在此时,钱莺灵突然开口。   钱莺灵的声音细细的,她轻柔的道:“以往只听人说顾姑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今日一见,发现姑娘却是伶牙俐齿。”   顾云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钱姑娘过誉了。”   钱莺灵嘴角抽搐,她这话的意思是在说顾云瑶牙尖嘴利,却不想顾云瑶大大方方承认,好像她真的在夸顾云瑶一般。   顾云瑶突然道:“说起来,今天赏花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钱莺灵不解其意。   顾云瑶直直的盯着她,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臣女以为,是不是少了了孟姑娘啊?”   一听这个名字,钱莺灵脸色大变。   顾云瑶似无所觉,仍自顾自道:“孟姑娘为何不在?孟姑娘以后可是要与钱姐姐和我一同入宫,我们三人应该时常聚一聚才好。”   这一席话,听的潘皇后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要知道,虽然孟晚霜被封为雍王侧妃,但这个侧妃来的到底不光彩。   且潘皇后极不喜欢孟晚霜,这宫里混的个个都是人精,明白潘皇后的意思,多多少少都不会在潘皇后面前提起孟晚霜。   顾云瑶如今大大咧咧提起孟晚霜,便是故意在恶心她。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折断了牡丹   钱莺灵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可怕,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可笑。   孟晚霜这个情况,放在宫外便相当于正妻没进门,男方却先纳了妾室。   这对正妻和正妻的家族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   但因雍王是皇室,钱莺灵和钱家只得咽下这口恶气。   可钱家打听到些坊间传闻,说雍王以往对孟晚霜痴心一片,怜爱至极。   虽然陛下赐婚,本不应掺杂情情爱爱,但钱莺灵一想到这些传闻,便如吞了苍蝇一般,只觉胸口恶心难受。   顾云瑶则施施然呷了一口茶,眼风扫过众人。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只有这种本事,还要跳到她面前挑衅,当真可笑。   “你、你说的什么话!”五公主见气氛有些古怪,冲着顾云瑶叫道。   顾云瑶挑眉明知故问:“我不明白五公主的意思。   “够了!”   上首潘皇后一声厉喝,随即又立即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模样,轻声道:“好了五儿。你们也来这么久了,该让你们看看宫里培育出来的牡丹了。一直陪本宫坐着多没意思,也出去走走看看,你们年轻人亲近亲近。”   随即潘皇后吩咐闻柳,“你带几位姑娘们去,本宫身子不便,不跟着去了。”   众人起身,辞别潘皇后,跟着闻柳来到暖阁东厢房处。   这里别有洞天。   暖阁东厢房处有一条小路,竟可以通到一个小小的花厅。花厅的石板下安着地龙,暖意洋洋。   四周的窗牖都贴了最密实的白绫布,阳光打进来,整个花厅光线充裕。   花厅被各色牡丹分割成八个小小的区域。   每个区域皆展示着一种牡丹品种。   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穿插其间,引领着众人。   顾云瑶见了内心感慨。   本以为穆砚之送来的那几株牡丹已算名贵,到了这里才发现,那几株不过平平,宫中的牡丹才个个都是极品。   顾云瑶心情大好,也不管身后这几人,独自在花厅中散步欣赏。   在她身后很远处,钱莺灵拉着林轻岚和五公主一起慢悠悠的走着。   林轻岚假模假样的抹了抹眼角,深深的叹着气。   她这矫揉造作的模样,钱莺灵着实不喜,但这是潘皇后的意思,只能打起精神应付她。   “林姑娘这是怎么了?”   林轻岚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我没事,只是顾姑娘她……罢了,顾姑娘定是有口无心。”   钱莺灵还没说什么,五公主便急了,“我就知道!林姐姐刚才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见五公主着急的模样,钱莺灵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里几人当中,五公主年岁最小,又因是德妃唯一的女儿,被养的天真浪漫,不谙世事。   但凡稍加引导……   钱莺灵眼中划过精光。   她之前倒是看错了,林轻岚也不是个十足的蠢货,还有几分真本事。   思及此,钱莺灵也叹气:“公主不必替我们出头,顾姑娘可是圣上钦点的太子妃,我们这些小人物怎么能和她抗衡呢?”   五公主瞪圆了双眼,“怎么能这样?她欺负了林姐姐,林姐姐可是我朋友,我不能看林姐姐平白受欺负!”   果然上钩了。   钱莺灵心底暗笑,脸上仍是满面愁容。   林轻岚在这时开口:“其实只要能让顾姑娘受点小教训,我便知足了……”   五公主立即道:“好啊!可……得怎么办?”   林轻岚眸中闪过奸计得逞的笑意,轻声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五公主你附耳过来……”   顾云瑶仍走在最前面,不多时,身后几人追了上来。   钱莺灵歉意一笑:“让顾姑娘久等了。”   顾云瑶毫不在意,没有她们四人跟着,她反而更自在呢。   花厅不大,加之四人不对付,林轻岚更是全部心思不在赏花上,是以几人草草游了一圈,便回了暖阁中。   潘皇后坐在上首,带着得体笑意问:“回来了?”   众人行礼应是。   刚落了座,忽见闻柳慌慌张张进了正厅,跪了下来:“娘娘,出大事了!”   只见闻柳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每人手上都捧着一盆姚黄。   刚才还开的正盛的姚黄,此时花枝被从中折断,花瓣被人撕碎,扔在花盆中,花蕊上只剩几个残瓣,异常凄惨。   闻柳带着哭腔:“娘娘,花厅中的姚黄,有两株被人折断了!这可是陛下最喜欢的两株!”   潘皇后满脸震怒:“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这是怎么回事?”   闻柳偷偷瞟了众人一眼,嗫嚅:“奴婢也不知道,可之前这两盆姚黄还是好的,刚刚只有各位姑娘们去过……”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潘皇后怀疑的目光扫在每个人脸上。   其余人还好,五公主坐立不安。   “五儿,你可是有话要说?”潘皇后轻声问。   五公主抬头,圆眼中带着一丝水光,“母后,五儿……五儿看到是谁折的花,可五儿不敢说……”   潘皇后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五儿尽管说,母后自有决断。”   五公主咽了口唾沫,“我看到……是顾云瑶折的花!”   她站起身,指着顾云瑶,“是你,故意折断花枝,还把花瓣揪的四分五裂!”   顾云瑶毫不意外,心里不由哂笑。   潘皇后目光凝重,转向顾云瑶:“顾姑娘,真的是你做的么?”   便在此时,钱莺灵突然开口:“娘娘,刚才我胆子小不敢说,可……臣女也看到了,是顾姑娘折的花!”   林轻岚在一旁点头,语带哭腔:“顾姑娘,牡丹无错,你为何要和几盆花过不去?”   暖阁中一片静谧。   在众人目光中,顾云瑶稳稳放下茶盏,轻声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女并未做过。”   “顾姑娘,虽然不知你为何手段如此残忍,但当时花厅中我们三人都在,都看到是你做的,你狡辩又有何用?”林轻岚忍不住叹息。   潘皇后神色莫测,看向闻柳。   闻柳低着头嗫嚅:“回禀娘娘,怕冲撞各位姑娘,所以花厅中的花匠和婢女都没有进厅,只在外头伺候,里面确实只有四位姑娘。”   五公主仰起头,愤恨的看着顾云瑶:“你听到了吧!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潘皇后轻声道:“此事重大,本宫无法抉择,还是叫陛下来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证据   很快,安庆帝到了。   他身后还跟着太子和雍王。   安庆帝坐在上首,脸色不太好看,他本在金銮殿和太子、雍王议政,突然被叫过来,还听闻他最喜欢的两株姚黄被折断了,心情更是糟糕。   潘皇后行礼后,将事情讲了一遍。   末了,潘皇后饱含深意的看了顾云瑶一眼,轻声道:“事情便是这样。本宫想着,顾姑娘应该也不是有意的,陛下切莫责怪她。”   这话看似是为顾云瑶求情,实则是在暗示此事便是顾云瑶所为。   此话一出,安庆帝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紧接着是五公主、钱莺灵和林轻岚发言。   这三人说辞一模一样,都说顾云瑶突然发疯,折断花枝。   说话间,顾云瑶一直在悠闲的呷着茶,看这几个人演戏。   别的不提,五公主演技实在太差,脸色涨得通红,还不停绞着手指,一看便知心里有事。   倒是钱莺灵,有几分本事,面上稳如泰山。   蓦然,顾云瑶只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她顺着目光看去,只见穆砚之一袭玄色夔龙纹长袍,唇角紧抿,面无表情。   便在这一瞬,他突然回头,看向顾云瑶。   一刹那,两人目光交汇。   他狭长的桃花眸划过一丝担忧和急切。   只一瞬间,顾云瑶就感受到了,明白他在担心自己。   也是,这宫中对她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   可为了他,来这里走一遭、闯一回,也无妨。   顾云瑶胸口暖洋洋的,回了一个微笑,轻轻的、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这些小把戏,她还能应付。   穆砚之这才收回目光。   此时林轻岚也说完了。   这三人众口一词,都是顾云瑶做的。   安庆帝看向她,眼神带着威压。   顾云瑶不慌不忙起身,走到正中,对着安庆帝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臣女并未做过。”   林轻岚面带嗤笑,“顾姑娘没做过,难道那花平空折断的?”   顾云瑶不理她,继续道:“但……臣女知道是谁做的!”   众人哗然。   “陛下请看。”   说着,顾云瑶伸出双手,给安庆帝看她的袖口。   今日她着了一身月白色襦裙,袖口处用银丝绣着朵朵海棠,此时她袖口干净,双手白嫩,不染纤尘。   安庆帝不解其意。   穆砚之却道:“原来如此。”   见安庆帝看过来,穆砚之行了一礼解释道:“牡丹花枝粗壮,折断花枝的人需要靠近花枝,用力才能折断。这样力道下,花心上的花粉必然会沾染在袖口。”   “而顾姑娘衣袖干净整洁,无半点花粉,她并不是折断姚黄的人。”   一旁,五公主面色煞白,身子一颤。   听了此话,安庆帝思索片刻,面色渐渐缓和。   顾云瑶起身,慢悠悠走到五公主、林轻岚、钱莺灵面前,一个个看过去。   到了五公主面前,顾云瑶顿住脚步。   五公主脸色煞白,额间渗汗,喊道:“你看我作甚!赏花赏花,身上沾点花粉不正常么?!”   顾云瑶唇角勾笑,纤纤玉手轻轻在五公主衣领处一拂。   “诸位请看。”   顾云瑶摊开掌心,只见她细白的掌心中,静静的躺着一片姚黄残瓣。   五公主身子摇摇欲坠,满脸惶恐看向安庆帝,“父皇,我不是……”   她猛地拉住林轻岚的衣角,“林姐姐,你说说话啊!”   她可是为了林轻岚,否则她和顾云瑶无冤无仇,何必找她麻烦。   林轻岚心脏砰砰直跳,又是烦躁又是焦虑,恼怒五公主做事手脚不干净,居然这么快被发现了   林轻岚面色几经变幻,突然甩开五公主的手,喊道:“公主,事已至此,臣女也不能替你遮掩了!”   话毕,林轻岚跪下,语带哭腔:“陛下见谅,是五公主不小心折断姚黄,怕受到惩罚,便让臣女帮忙遮掩……”   如今,她只要丢车保帅,和五公主撇清关系。   五公主:“……什么?!”   五公主满脸愕然,林轻岚变脸太快,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此时在场的几人,皆是人精,一见此景,心里都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安庆帝面色几经变幻,直直盯着五公主。   五公主脸色涨得通红,事到如今,她再蠢笨也明白,她是被林轻岚和钱莺灵两人当了枪使!   “五儿你!”安庆帝满脸怒容,不禁叹了口气。   他生气五公主的所作所为,也为五公主如此单纯愚钝愁心。   但毕竟是自己一贯宠爱的女儿,安庆帝轻咳了一声,正想轻轻放过五公主。   哪知话未出口,便听穆砚之道:“顾姑娘你怎么了?”   众人目光所及,只见顾云瑶又跪了下来,抬起头,满脸泪痕。   她声音哀戚:“请陛下恕罪,一切都是臣女的错。   顾云瑶带着哭腔说道:”臣女入宫不仅打扰了皇后娘娘的赏花宴,更是损害了陛下两株心爱的牡丹,请陛下责罚。”   安庆帝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这哪里是顾云瑶的错,分明是五公主、钱莺灵和林轻岚看她不顺眼,联手做了一个套,等着她钻。   若不是顾云瑶聪慧,找到了证据,扳回了局面,最后被罚的可就是顾云瑶了。   思及此,安庆帝看了看穆砚之的方向,又想起顾云瑶的另一重身份:准太子妃。   他如今还得用着穆砚之,需给他几分面子,而顾云瑶又是准太子妃,这个面子不得不给。   安庆帝看了看哭哭啼啼闹个不停的五公主,又看了一眼跪在正厅中沉着冷静,仅仅眼眶微红的顾云瑶。   两人比较,高下立见。   安庆帝不由心里叹气,当初他赐婚,封顾云瑶为太子妃,不过是因穆砚之求这桩婚事,并未对顾云瑶有什么期待。   可今日见了,他才发现顾云瑶沉着冷静,气势竟不落于执掌宫闱数十年的潘皇后。   果然是顾成慎的女儿,不简单。   又想起魂归故里的顾成慎,安庆帝心里叹了口气,语气缓和道:“顾姑娘快起来吧,你何错之有?”   “来人。”安庆帝道:“五公主故意破坏牡丹,污蔑他人,罚俸半年,禁足闭关三月。”   五公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嚎啕大哭:“父皇!父皇,我不是故意的!”   可安庆帝冷着眼,扫了眼孙总管,“孙总管你耳聋了吗?还不快叫人把五公主拉下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狐假虎威   五公主哭喊着被人拉下去。   一见此景,钱莺灵倒还镇定,林轻岚已脸色煞白。   平日里安庆帝有多宠爱五公主,林轻岚可是看在眼里,说一句有求必应不过分。   可便是这么宠爱五公主,为了顾云瑶,安庆帝居然也下手罚了。   林轻岚不知安庆帝心中所想,只以为太子殿下深得帝宠,连带着准太子妃也受到宠爱,心里对顾云瑶是又气又堵又恼又恨。   太子妃明明该是她的位置!   安庆帝审视的目光扫过林轻岚和钱莺灵,并未说什么。   这两个人,一个虽是准雍王妃,但还未出嫁,没定品级,安庆帝不好多管。另一个是臣女身份,他更不好多说。   最后安庆帝转向潘皇后,轻声道:“皇后召见臣女可以,但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便别再请了。”   林轻岚眼前一黑,明白安庆帝口中不三不四的人便是指她。   听了这话,潘皇后唇角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   她心中翻滚了几个来回,才按捺下性子,轻声道:“是,陛下。”   至于钱莺灵,安庆帝扫了几眼,只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便不再多说,起驾离开。   临走经过穆砚之身边,安庆帝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生安慰顾姑娘。”   穆砚之点头应是,众人恭送安庆帝离开。   安庆帝前脚刚走,雍王便到了顾云瑶面前。   他深深行了一礼,满脸愧疚道,“顾姑娘,抱歉,对不住你了。稍后雍王府会送上一份赔礼。”   这话一出钱莺灵再忍不住,脸色铁青,身子摇摇欲坠。   雍王这声抱歉,根本就是在替她说的。   果然,雍王道完歉瞥了一眼钱莺灵,眼中夹杂着嫌恶。   钱莺灵死死攥着手心中的手帕,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得体。   还没过门,便遭到雍王嫌恶,且雍王府里,还有孟晚霜这样一个劲敌。   想到未来,钱莺灵前景黯淡。   顾云瑶有些意外,但随即接受了雍王的道歉,轻声道:“殿下不必如此。多谢殿下。”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   顾云瑶跟穆砚之走出暖阁。   只见外面飘着鹅毛大的雪花,雪落纷纷,覆盖了整个皇宫内外。   “刚刚,多谢殿下了。”顾云瑶浅笑行礼。   穆砚之反问:“谢我做什么?”   顾云瑶调皮的笑道:“当然是谢殿下在,才能让我狐假虎威呀。”   最后安庆帝惩罚五公主,说穿了,也是看在穆砚之的面子,这点顾云瑶清楚得很。   不过这种有靠山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想到此,顾云瑶忍不住捂嘴偷笑。   穆砚之无奈的看她一眼,桃花眸中笑意涟漪般荡漾。   “你说,我们俩今天的所作所为。”顾云瑶轻声道:“像不像戏文、话本子里仗势欺人的恶霸?”   话音刚落,顾云瑶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声。   穆砚之倒是思索片刻,一本正经道:“倒不像恶霸,像是行侠仗义的雌雄大盗。”   顾云瑶笑不出来了,默默红了脸,嗔了他一眼。   穆砚之很是无辜,“明明是瑶瑶先说的。”   “我……”顾云瑶嘟嘟嘴。   是她先提的,随后穆砚之便顺竿往上爬,反过来调戏她,偏偏顾云瑶脸皮还有些薄。   顾云瑶气不过,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水润的杏眸瞪他。   此时,他们站在屋檐下,外头纷纷扬扬,大雪飘落,北风呼啸。   外面是寒冬腊月,雪花纷飞,这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   可便在此刻,日光透过云层的罅隙洒落,风敲击着屋檐下的铜铃,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   碎光斑驳,洒在少女唇角弯起的梨涡中。   檐牙高耸的皇宫中,少女这一抹浅笑,便如拨开云日的暖阳,直直的照进了穆砚之心中。   明明身处最寒冷的冬季,他却第一次感觉身心都暖了起来。   穆砚之突然有个冲动,想要拉起她的手。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朝安接到指示,又打了几个眼色   突然,身旁的侍卫整齐一致的背过身去。   顾云瑶惊诧,蓦然手上一暖,正是穆砚之握住了她的右手。   “瑶瑶。”   顾云瑶的小脸“腾”的红透了,她使劲抽,抽不回来。   “你……这可是皇宫!”   穆砚之挑眉,指了指身边的侍卫,“他们看不见,不过……”   他低声道:“瑶瑶要是再大声点,他们可就能听见了。”   “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顾云瑶只能这般威胁。   穆砚之笑了,不再逗她,“你只让我握一会儿,我就松开,行吗?”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低眉顺目,收敛起满身锋芒小心祈求。   便是铁石心肠都硬不起来,更别提顾云瑶本就心软,当下不再动了,虽满脸通红望着天,却仍让他握着手。   五指交叉,肌肤相触处,有暖意流向四肢百骸。   顾云瑶任由他握着,一边不停的看向外头,但凡瞥到远处有人影,全身都僵住,生怕别人看到这一幕。   穆砚之心里好笑,却不忍再逗她,放开手说道:“好了。”   顾云瑶忙缩手进袖中,生怕再被他握住,“那我走了。”   话毕,她便往外头走,却被穆砚之扯住小臂。   回头,穆砚之无奈的笑:“你这么出去,走到宫门口,外衣都得湿。”   这倒是,外头雪花纷飞,走出不多远,大氅便会被雪水浸透。   穆砚之指了指暖阁门前停放的辇车,“坐这个。”   顾云瑶瞪大杏眸,摇头:“不行,臣女入宫,哪里能坐这个。”   辇车是给有品级的命妇、宫妃准备的,她还未出嫁,便是准太子妃,却也不是太子妃,坐不得。   若是坐了,想必明日朝上,参顾泷的折子得冒出一倍。   穆砚之见她神色坚定,点了点头:“好,那么我陪你。”   他从身后朝安手中接过油纸伞,撑开伞面罩在顾云瑶头顶。   “你疯了?!”   太子给她撑伞,但凡被人看到,明日京都城的头条准是这个!   穆砚之理直气壮:“你只有这两个选择,要么坐辇车,要么我送你。”   他神情认真,顾云瑶不禁诧异,“你……何必呢,这么远的路,便是衣裳湿了也没什么,到了宫外便能换了。”   雪这么大,走一遭,大氅肯定得湿了。   “那是以往,今后,不会了。”   满天大雪中,穆砚之轻声道:“今后,我不想让瑶瑶受半点委屈。” 第一百六十六章 撑伞   雪还在继续下。   远处不时有寒鸦从枯树枝头掠过,枯枝晃动,落下一抔雪掉到地上,成了一团小小的雪包。   顾云瑶红唇微张,又不知所措的闭上。   他这话大胆的很,令她心尖都跟着颤起来。   “惯会甜言蜜语,到时候你要做不到怎么办?”她只能努力绷着红红的小脸,恶狠狠的问。   穆砚之眼中笑意如水波般荡漾,并不多说,只撑开伞,走到雪中,回眸一笑:“走么?”   白雪皑皑,他的桃花眸在雪中闪烁。   顾云瑶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定了下神,才点头跟上。   朝安打了个手势,命令侍卫留在原地,不可跟上去。   前方,那两人撑着天青色油纸伞,渐渐走远。   朝安心里感慨:可赶紧到大婚之日吧,看主子这样,真不知道能忍多久。   行了几步,顾云瑶便发现身后侍卫没有跟上来。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穆砚之的命令,不由嗔视他一眼。   穆砚之挑眉:“怎么?”   顾云瑶眼波流转,“没,只是感觉雪下的太大了。”   确实,刚走出没几步,便发现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撒了下来。   满目银装素裹,个个峻宇轩昂的宫殿被雪覆盖,只留下凸起的翠绿屋檐。   即便打着伞,仍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雪花,从斜里飘进来,落在穆砚之黑发或是眉梢上。   顾云瑶心念一动。   他这幅模样,像是一夜白头。   “他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话音刚落,顾云瑶便心道不好,她只觉这句话很应景,但话中含义有些悲凉,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穆砚之顿住脚步,转头瞧她。   “我……突然想到,随口说的,没别的意思。”顾云瑶忙解释。   雪花飘到她唇角的梨涡处,融化成水,她的梨涡深深,像盛了一泓春水。   穆砚之轻笑道:“此时若有君在侧,何须淋雪作白头。”   雪花纷飞中,他歪头,“瑶瑶,你我本就要白头,今后每场落雪,我都会陪在你身侧。不必担心。”   轻柔的风拂过顾云瑶脸庞,远处不知谁人弹起了古琴,琴声悠扬,伴着雪花纷纷扬扬洒落。   顾云瑶一颗心如泡在温水中,暖意融融,眼眶也不禁红了。   明明是满城的风雪,她眼中,却只觉是铺天盖地的梨花纷纷。   “嗯。”许久,她低低应了一声,“你答应我的,不要食言。”   “一言为定。”   大雪中,一顶天青色油纸伞下,两个人影靠的很近很近。   顾云瑶刚回顾府,便收到了杜芝兰的信笺。   今年冬日特别冷,前段时日,大部分宴会都不举办了,这可给杜芝兰憋坏了。   她本便是个跳脱性子,耐不住寂寞,正好今日大雪纷纷,杜芝兰可算找到个机会玩乐——她要举办一场以“雪”为名的诗会。   第一个要邀请的便是顾云瑶和周晨暮。   特别是顾云瑶,杜芝兰在信里还反复强调,只有顾云瑶这个准太子妃去了,宴会才能请到更多的人,才会热闹。   顾云瑶看到此处,忍不住“扑哧”一笑。   看完信,她无奈摇头,吩咐听春研墨,给杜芝兰回信,答应她的要求。   按杜芝兰的性子,本应第二日便要举办宴会,却不想这场大雪一直下,到了晚间还没停。   晚上歇息时,顾云瑶躺在榻上,隐约听到屋顶因大雪不堪重负,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到了子时,雪大到听春听雨须得穿上厚厚的棉袄,带上斗笠、套上油纸外披,爬到屋檐上去清雪。   瑶光阁的三等丫鬟也纷纷起来,把院里的雪都铲走,怕明天一早大雪封门出不去屋。   顾泷起了身,指挥顾府的下人,将屋檐上的积雪扫净,并将各处主道全扫出来。   翌日早起,天刚放晴了半个时辰,便又下起了雪。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两日,第三日才堪堪停下。   雪一停,顾泷一大早便上朝去,连宋氏这个一向不理庶务的人,都察觉出了不对。   早上顾云瑶陪她用膳时,宋氏感慨:”这么大的雪,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宋氏多愁善感,思及此,食不下咽,说道:“瑶瑶,若是可以,我们捐些衣物米面给百姓。”   顾云瑶轻轻撂下粥碗,点头道:“娘,你别操心了,每年这时节,我都会让万寿阁的方管事料理此事,今年刚入冬,他便早早置办下。”   宋氏一直都有积善行德的习惯,听了这话方放下了心。   美中不足的是,杜芝兰的宴会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十一月二十日方才举行。   此时天已经放晴许久,京都街衢上的积雪也被清扫干净,顾云瑶乘着马车一路顺畅,到了杜府门前。   杜芝兰得了消息,早早在门口相迎。   见顾云瑶下车,她忙欢快迎上前,挽住她的臂弯笑道:“你可来了,我等你许久。”   两人向里走去,顾云瑶左右扫视,发现诗会来的贵女居然不少,还来了许多面生的公子哥。   杜芝兰解释道:“一听你要来,这许多人不用我下请帖,都争抢着要来。瑶瑶,你现在可是我和音华的金字招牌,可好用了!”   顾云瑶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你呀!”   杜芝兰一点不害怕,笑眯眯道:“我还给太子殿下发了请帖,也不知道他今天能不能来,不过我想,按他以往的性子,你在这里,怎会不来?”   顾云瑶再忍不住,拿食指戳着她的脑袋,“你怎么不先和我打声招呼?”   杜芝兰偷笑,“你不要怕,我这里有的是衣裳首饰,你若感觉今天穿的过分素净,可以用我的。”   顾云瑶本有这心思,但被杜芝兰戳破,她反倒害羞。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来之前又没想到穆砚之会来,所以顾云瑶只着了一身艾青色绣银丝鸾凤纹的襦裙,连大氅都是雪白的,虽价值不菲,但却不鲜亮。   杜芝兰感慨:“说真的,我都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有胆子给太子殿下发帖子。哎,真是世事无常。”   “感慨什么呢,杜五丫?”斜里,沈乐璜走了出来。   一见他,杜芝兰竖起眉头,“你来干甚?我又没给你下帖子。”   沈乐璜耸了耸肩,“不请自来,你没听过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雪   接触到顾云瑶的目光,沈乐璜恭敬行礼道:“顾姑娘不用瞧了,太子殿下今日不能来了。”   此话一出,顾云瑶还未反应过来,杜芝兰先跳起脚,“瑶瑶都来,他怎么不来?”   沈乐璜摊手:“我亦不知。”   杜芝兰冷哼:“不来就不来,不来也别见瑶瑶了!”   正说话间,沈乐璜对身后招手,“唐大哥你来啦?”   正准备装作没看见,径直走过的唐知行身子一颤,偷偷翻了个白眼。   既已被看到,唐知行避不开,索性走到沈乐璜身旁,对着杜芝兰和顾云瑶行了一礼。   行过礼后唐知行便闭口不言。   沈乐璜无奈,“唐大哥你总得说点什么吧。”   沈乐璜凑到唐知行耳边,低声道:“顾姑娘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你现在打好关系,将来在殿下面前也好说话。“   唐知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不需要。”   沈乐璜耸了耸肩,知道劝不来,索性不再多言。   “杜姑娘,你这诗会怎么回事?为何什么阿猫阿狗都请过来?不知道晦气么!”   忽听右侧方一个傲慢的女声传来。   只见远方走来一女子,身量不高,着一身红色曳地襦裙,外罩同色大氅。   襦裙精致,但因她身量较小,挑不起襦裙。远远看着,像个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滑稽可笑。   杜芝兰皱起眉,客气问,“沈姑娘何出此言?”   顾云瑶立即恍然,明白此人身份——兵部侍郎沈家唯一的女儿,沈乔儿。   沈乔儿和沈乐璜同父异母,说起来她还是沈乐璜的嫡亲姐姐。   沈乔儿并未搭理杜芝兰,仰着下巴,趾高气昂走到众人面前。   见到顾云瑶她脸色一喜,行了个大礼殷切问:“顾姑娘来了?”   被沈乔儿冷落的杜芝兰脸色不愉,走到她面前,冷哼道:“沈乔儿,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你说谁是阿猫阿狗?   沈乔儿直起身,阴阳怪气笑了一声,“杜姑娘举办的诗会,请了个胡人杂种不说,怎么还请了个煞星?要不是知道顾姑娘来,谁还来参加这诗会?”   话毕,沈乔儿从眼角瞥了沈乐璜和唐知行一眼,满脸鄙夷。   杂种指的显然是天生异瞳,有胡人歌姬血统的沈乐璜。   而煞星……顾云瑶低头思索片刻,随即了然。   唐知行在边关立了大功,但他手段残忍、杀人如麻的名声也传开了。   之前行宫围猎时,贵女中便有传言,说唐知行天生带了煞气,他的爹娘、哥嫂还有其他亲人,都被他克死了,唐家上上下下七口人,只有他一人活下来。   之后唐知行参军,又在边疆大杀特杀,确如传言中那般满身凶煞。   京都城中的贵女本就信命。一听唐知行这般过往,皆大为不喜,是以平日里但凡有宴会诗会,都不会邀请沈唐二人。   但这些都是背地里嚼舌根说的话,大多数人都背地里说一说便罢了,不会搬上台面,像沈乔儿这般,当着两人面直言,还真是第一次。   此话一出,沈乐璜绿眸冰冷一片,但还算镇定。   唐知行袖中双拳握紧,全身颤抖,死死盯着沈乔儿,那目光像要将沈乔儿当场撕碎。   沈乔儿哪里见过这世面,被他的眼神唬了一跳,吓得退后一步。   可随即她想起这里是京都,不是在边疆,唐知行肯定不敢乱来,沈乔儿又有了底气。   “你、你看什么?我说的不对吗?克死自己父母和哥哥姐姐,你就是尊煞神!还来诗会作甚,可别把煞气传到我们身上!”   唐知行双拳缓缓升起,却被一边的沈乐璜按住。   沈乐璜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唐大哥,这里是京城,不能给殿下添乱。”   沈乐璜面无表情,对沈乔儿道:“是我和唐大哥的不是,扰了姐姐清净,但这和杜姑娘无关,她本没请我们,是我们俩不请自来,还请姐姐莫要牵连他人。”   沈乔儿鄙夷的目光,让沈乐璜梦回当年。   那些年,在沈家,从上到下,从沈家老太太到底下的下人,都是这么看他的。   只有杜芝兰……   沈乐璜看向她,杜芝兰满脸急切,对他喊道:“你走什么!是我请的你和唐公子,谁不满意便别来我的诗会,要走的不是你们,该是她们!”   沈乔儿嗤笑一声:“杜芝兰,你可真是一点没变,小时候就爱和那个贱人玩,大了还这么维护他,你们可真是情深意切。”   “不过你可想好,你今天让我离开诗会,明日你再举办宴会,京都城一半的贵女都不会来!你也不会收到她们的请帖!”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杜芝兰双目赤红,狠狠瞪着沈乔儿。   沈乔儿得意洋洋,“怎么,你可想——啊啊啊!”   她话还未说完,蓦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众人皆看到,身后一人泼了一杯温茶在沈乔儿头顶!   在沈乔儿的尖叫声中,茶水一点点打湿她的头发,头发湿哒哒粘在她的耳边,头顶还有茶叶梗,显得滑稽可笑。   身后那人缓缓收回白皙的手指,居然是周晨暮!   沈乔儿气的脸皮紫涨,大喊:“你干什么!”   周晨暮第一次,面若寒霜,眼中冷漠,冷声道:“哦,不小心,没看到沈姑娘在。”   这瞎话说的,沈乔儿那么大一个人,能看不到?   沈乔儿目眦欲裂:“周晨暮,你别以为你被封了郡主,就可以欺负我!等福安公主死了,我看邝家谁还护着你!”   沈乔儿伸手,便要给周晨暮一巴掌,教训教训她。   却不想,手刚抬起半截,便被唐知行死死捏住。   他用的力气极大,沈乔儿怀疑手骨要被他捏断了,“你放手!”   唐知行充耳不闻,手臂用力,竟将沈乔儿甩到旁边的灌木丛中!   等沈乔儿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栽倒在灌木中,脸颊被枝桠刺出几道血痕,下身一片疼痛。   她趔趄爬起来,见唐知行站在面前,嘴角咧开,仿佛阴曹地府爬上来索命的恶鬼,“报上名来,我不斩无名之人。”   沈乔儿哆哆嗦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知行居然毫无顾忌,在京都城都敢动手。   他就是个疯子!   “你这个疯子!”沈乔儿从地上爬起来,红色襦裙沾了雪,一块湿一块干,整个人狼狈不堪。 第一百六十八章 沈乔儿   “顾姑娘。”沈乔儿叫道:“你不出来主持公道吗?”   她看向众人身后的顾云瑶,眼中带着急切。   顾云瑶理了理腰间缀着的羊脂玉海棠花纹玉佩,慢悠悠道:“沈姑娘,沈公子、唐公子乃是陛下亲封的将军。你刚才一番话,已经是大不敬了。”   在沈乔儿绝望的目光中,顾云瑶施施然道:“若沈姑娘不想有朝一日,因为侮辱朝廷命官下狱,记得管好自己这张嘴。”   “你!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和他们就是一伙的!”   顾云瑶挑眉,“沈姑娘居然才看出来。”   沈乔儿气急败坏。   顾云瑶突然冷下脸,“既然沈姑娘知道,那就赶紧滚吧!”   沈乔儿气得脸色发红,本想再放点狠话,却突然接触到唐知行阴冷的视线。   她浑身哆嗦,再不敢多言,忙扯着裙角一瘸一拐逃开了。   沈乐璜吹了个口哨,用胳膊戳了戳唐知行,“不是吧,唐大哥,刚才你真要打她吗?”   唐知行轻蔑的道:“不过是吓唬吓唬。”这种只敢嘴上放狠话的人,他见多了。   沈乐璜一愣,随即笑了,“唐大哥你居然也学会吓唬人了,也不是那么死板嘛。”   “多谢唐公子。”   一个细小的女声在两人身旁响起,周晨暮脸上带着红晕,轻巧的对唐知行福了福身。   她似乎不太敢看唐知行,一直是低着头,纤细的手指绞着腰间玉佩的丝带。   沈乐璜很有眼力见,轻咳一声,“我去那边看看。”便赶忙离开。   第一次唐知行感到了棘手。   在边疆,面对胡人大军,他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打起仗来,连穆砚之都评他一声“疯子”。   可面对周晨暮,他第一次感到了不安。   这样一个小小软软,身上带着清香,脸上总是带着怯怯表情看着他的姑娘。   如此的纤细柔弱,却又刚强坚毅,能果决的给沈乔儿泼茶水来维护他。   这样一个女子……   唐知行抬了抬手,又将手放下,看了看周晨暮,又移开目光。   末了,他道:“不必,是我该多谢你。”   听了这话,周晨暮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唐公子一直带着这个香囊吗?”   “嗯……这个……”唐知行手足无措,摸了摸腰间的香囊。   这个香囊是周晨暮感谢他围猎出手相救,特意送的。   只是或许唐知行不知道,香囊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周晨暮一点点亲手绣出来的。   按理说,她贵为郡主,便是感激救命恩人,也不至如此。   可……周晨暮说不清心里道不明的感受,回过神后,她已经绣完了香囊。   为了防止唐知行不收,她还特意在里面加了驱虫的药粉,送给唐知行时也反复强调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   幸好,唐知行收了,也时刻戴在身上。   “还挺好用的。”唐知行道。   周晨暮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唐公子喜欢便好,若是需要,我这里还有,唐公子尽管开口。”   周晨暮一直颇为文静,平日里不常开怀大笑,此时阳光下,她笑容明媚灿烂,唇角笑意盈盈。   唐知行只觉心头一颤。   一瞬间,腰间香囊好似被注入异样温度,唐知行摸在上面,只觉一团火顺着肌肤烧到了四肢百骸。   “嗯。”他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回应。   另一边,沈乐璜正偷偷的看着唐知行和周晨暮互动,嘴角一抹笑意,似笑非笑。   “喂,沈矮子!”杜芝兰走过来,推了推他,“你刚才为何那么听沈乔儿的话?她说让你走,你就走?”   沈乐璜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从小到大她都那般,被沈家宠坏了,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况且。”他挠挠头,“这不是你的诗会吗?我怕给你搅黄了,沈乔儿有句话说的没错,我和唐大哥本不该来。”   不说还好,一说此话杜芝兰更气,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背,“我的诗会我做主!我说让你和唐公子来便得来,不必管别人,你知不知道?!”   明明是训斥的话,沈乐璜听了,却觉心里渗进一股子甜。   “好了,我的小祖宗,你跟她惹什么气?从小到大沈乔儿一直这般,和她生气,你得气死。”   杜芝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替你生气吗?你这次回沈家,他们还对你那样吗?”   沈乐璜吹了个口哨,“还是那样呗,我就去了一趟,把我姨娘的遗物收拾一下。剩下的时间,都住在殿下赏赐的宅子里。”   “至于沈家……我老爹想让我留在沈家,娶个别家的姑娘联姻配种,我也不打算听他的。”   “趁早别听他们的,当初你离家,沈家也没找过你,如今你出息了,开始使唤你干这干那。”杜芝兰小声嘟囔:“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占尽了,天下哪有这好事。”   沈乐璜轻笑,绿眸中满是荡漾的笑意。   他低下头,凑到杜芝兰面前,眉头轻扬,带着调笑问道:“怎么杜五丫,你是在关心我吗?”   杜芝兰脸色涨红,向后跳了一下,“你说什么呢?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她目光游离,“沈乔儿那个样子……我主要是讨厌她你明白么!才不是……才不是关心你呢……”   最后一句,她声若蚊蝇,低到几不可闻。   沈珞璜耸了耸肩,“随口问问,你那么惊讶干什么?”   一旁落单的顾云瑶,不由眯起眼打量面前的四人。   心里感慨,看来不管是杜芝兰还是周晨暮,婚事恐怕也不远了。   只是看着他们成双成对,顾云瑶托腮,望着远处,似乎在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但意料之中,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她望着远处,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才分开几日,跟个怨妇思春一样,实在太丢脸了!   顾云瑶晃了晃脑袋,决定振作起来。   出了这插曲,沈乐璜和唐知行也不打算多呆。   又过了一刻钟,他们俩告辞,结伴离开。   只剩下顾云瑶三人。   三人相携,在杜府后院漫步。   刚下过大雪,小径上的雪虽被清扫干净,但灌木丛中,仍有大雪覆盖的痕迹。   三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第一百六十九章 周晨暮的担忧   杜芝兰消息最灵通,也最八卦。   她戳了戳周晨暮小声道:“我听说,福安公主似乎给你找了人家相看。”   一提此事,周晨暮一贯平静的脸上带了一丝愁容。   她把玩腰间的环佩,望着远处,深吸了口气,“是的。”   顾云瑶窥她脸色,关切的问:“怎么?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拒绝了便是。”   福安公主一直疼爱周晨暮,不会不顾她的意见。   周晨暮强扯出一抹笑,“确实不喜欢,可外祖母近来身子不大康健,她总担心去了之后,没人护着我。”   “你们也知道,我毕竟姓周,借住在邝家,也是因着外祖母在。若她去了……我处境着实尴尬。”   “我这郡主之位又如此尴尬,是以外祖母希望我在她去之前尽快找人家嫁了。”   “所以近来她给我找的人家,多半是有些权势的。可我……”   周晨暮没再继续说下去。   顾云瑶玲珑心思,试探的问:“可音华你心里已另有所属?”   杜芝兰大大咧咧,“不就是唐将军吗?音华你为何不和福安公主直言?”   周晨暮小脸“腾”的一下全红了。   她手足无措,左右看了看两个好友,她们一本正经,并不是在调侃她。   周晨暮眼含愁容,“不用我提,外祖母她不许我嫁给唐公子。”   顾云瑶立即问:“为何?福安公主可说了缘由?”   周晨暮点头,“一来,唐公子是太子殿下的人,外祖母并不想参与夺嫡纷争。”   “二则,唐公子在边疆的所作所为,外祖母心里极不喜。她说我八字轻,唐公子恐怕会克我。”   “况且……”   周晨暮嘴角扯出一个凄惨的笑容,“一切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唐公子从始至终都未表露出什么意思。”   “你们不必担心我。”她握着两人的手,反过来安慰她们,“我也想通了,外祖母也是担心我的将来,既然如此,我便顺着她的意思去相看。”   “总要试试才好,也能宽慰外祖母。”   顾云瑶和杜芝兰面面相觑。   在顾云瑶看来,周晨暮对唐知行情根深种,唐知行虽喜怒不形于色,但行为举止,也透露一丝对周晨暮的不一般。   但正如周晨暮所言,婚嫁之事,大多是男方先开口,若唐知行不提,以福安公主的意思,肯定不许周晨暮屈尊降贵去问唐知行的意思。   事情到此,走进了一个僵局。   能打破此局的,只有唐知行一人。   只要他主动求娶,表露心迹,以顾云瑶对福安公主的了解,这桩婚事,不是没有希望的。   但顾云瑶窥了眼周晨暮满面愁容的模样,将心里话咽了下去。   如今还是先别给周晨暮希望,待事情尘埃落定,再议也不迟。   打定主意,顾云瑶略略安慰了周晨暮几句。   幸好周晨暮也不是心思狭隘之人,早已想开,将这事抛在脑后,反而跟着杜芝兰筹谋起下次聚会玩什么。   诗会结束。   顾云瑶辞别两位好友,出了杜府,上了马车,准备往顾府走。   不想马车刚行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帷幕被拉开一个角,露出朝安满面笑意的脸,“顾姑娘如今可有时间?殿下有请。”   一瞬间,顾云瑶只觉心脏停滞了一下。   她随即绷着脸,努力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嗯,可以。”   马车粼粼,向附近的茶楼驶去。   到了茶楼,顾云瑶下了马车,被朝安领着上了二楼右侧的一间雅间。   推开门,只见屋内黄梨木雕花窗牖半开,露出窗外雪地反射的日光。   屋内茶香悠悠,青烟袅袅,日光斑驳。   穆砚之头戴玉冠,身着月牙白素净长衫,正低垂眉眼,修长手指握着茶杯,轻轻品茶。   碎金般的光芒洒在他指间,衬的他十指恍若透明。   顾云瑶进了屋,坐在他对面。   只见穆砚之挽起长袖,斟了一盏茶,推了过来。   “怎么没去诗会,反而在这里?”顾云瑶接过茶杯,问道。   穆砚之并不答话,反问:“怎么,想我了?”   他这招使了好多次,可顾云瑶无可避免,仍次次中招,听他这么问,脸上微烫。   “没……没有,只是想找你商议些事。”   穆砚之双眸跳动,压低声音:“什么事?”   顾云瑶定了定神,“关于唐知行,唐公子。”   穆砚之:“……”   他眼中期待尽数落空,反问了一句:“你确定?”   为什么每次见瑶瑶,瑶瑶先问的都是别人。   穆砚之只觉心里酸溜溜。   顾云瑶郑重的点头,将唐知行和周晨暮一事讲了,“你不能想想办法么?问问唐公子,到底怎么想的,他如果有意,完全可以上门求娶。”   “……瑶瑶。”穆砚之抬头,带了点委屈,“我们俩相处,为什么要提旁人?”   还要替旁人出谋划策?唐知行能不能娶妻关他什么事?!   顾云瑶摇头,“不行,音华是我好友,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俩错过吧?”   穆砚之垂头丧气,深吸口气,“那有点难办。你知道唐知行的一家七口尽数死了,只剩他一人独活这事么?”   顾云瑶点头。   “其实他一家七口死在胡人屠城中,他那时不过七岁,被他爹爹藏在地窖中,他爹爹死的时候,还死死护着地窖,他才没被胡人发现,幸存了下来。后来被人救出。”   “唐家一夜全死,他也落了个刑克六亲的名声,可他不在意。从那以后,他平生只有一个愿望——杀光天下的胡人。”   “你知道他在边疆手段残忍,也是因为他和胡人有血海深仇。”   顾云瑶大为震惊,良久不语。   穆砚之轻声道:“在边疆,也有姑娘对唐知行有意,但唐知行……一心只有仇恨,曾说过大仇未报誓不成家。所以让他主动……还不如盼着福安公主转了心性。”   顾云瑶默然不语。   唐知行居然还有这段过往,确实很是棘手。   “这确实难办……”顾云瑶托腮沉思,“这可怎么办?”   穆砚之正要开口,只听门被轻轻叩动,朝安低声道:“殿下,快到时辰了。”   “什么?”顾云瑶不明白。   穆砚之抿着唇,伸手,握住她细软的小手。   十指相扣间,顾云瑶只觉他指间冰凉。 第一百七十章 离京   “幽州夏日干旱,冬日大雪,赈灾粮被当地官员贪污,幽州境内民不聊生、尸殍遍野。似乎还有人造反起事。陛下派我去幽州,今晚启程。”   “我抽空出来想见见你,如今……也到了时辰,不能再耽误了。”   他每说一句,顾云瑶的心便好似被针扎了一下。   到后来,她心底酸涩难耐。   她陡然明白,为何诗会他没来,因为在准备出行之事。   可即便如此忙,他仍然抽空坚持要来看看她,可她不知情,还拉着穆砚之谈了一堆旁人的八卦事。   如今,他要走了。   幽州。   只听一听,顾云瑶都能想到那里很远很远。   他此次去赈灾,定要待上许久。   还有造反起义一事,刀剑无眼,他去会不会受伤?   说不出什么滋味,顾云瑶只觉时间太短,明明她有好多话要跟穆砚之说,好多问题要问问他。   “去多久?”   最终,她挤出一句话。   “少则一月,多则……”穆砚之叹气:“多则半年。”   居然那么久……   顾云瑶只觉眼眶酸胀,带着哭腔:“为什么不早说?”   早点说,她便不和他说别的,还可以抱抱他。   穆砚之却笑道:“你的样子着实可爱,我不忍心打断。再说,开始说了,你肯定要落泪,我不忍心看。”   顾云瑶偷偷别过脸,试图将眼尾的泪水抹掉。   穆砚之抬起她的脸,替她抹掉眼角的泪水,“快别这般,我会尽快回来的。”   可两人心知肚明,这句尽快,不过是安慰顾云瑶罢了。   按常理来说,千金之子不坐堂,穆砚之乃是大燕朝太子,不应亲自前往幽州这等凶险之地。   可安庆帝偏偏派他去,还打着让太子历练一番的名号,但有心之人都能明白:这不过是把太子当成一把刀,至于他的安危,安庆帝根本不关心。   否则为何雍王和其他皇子安安稳稳待在京都,只穆砚之一人去幽州?   思及此,顾云瑶心如刀绞。   眼前清俊高贵的太子殿下,和几年前顾府受尽冷落的顾砚之重叠起来。   顾云瑶心里打了几个转,终于下定决心。   “闭眼。”   穆砚之目露不解。   顾云瑶嘟起红艳艳的唇瓣,“让你闭你便闭。”   “嗯。”穆砚之乖巧闭上眼。   日光洒在他轻薄的唇上,他的睫毛长长,在空中颤抖。   一室静谧。   只有角落的紫铜三足博山炉,轻轻吐着袅袅青烟。   在如雾般的烟尘中,顾云瑶轻轻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印在穆砚之唇上。   如蜻蜓点水,飞快即逝。   一瞬间,顾云瑶只觉他的唇角微凉,鼻息间的气息却炙热无比。   下一刹那,穆砚之猛的睁开双眼。   顾云瑶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被他紧紧抓住,紧接着整个人被抵在靠墙的多宝阁之上。   她的右手被穆砚之高高举起,小巧玲珑的下巴被穆砚之修长的手指捏住,被迫高高仰头。   随即男人弯下腰,叼起她的唇肉,撕咬吮吸。   男人的另一只手牢牢钳制着顾云瑶纤细的腰身。   在这浓烈的撕咬间,顾云瑶不得不仰着上半身,她只觉腰快要折成了两半。   不得已,顾云瑶的左手在空中胡乱摆动,慌乱中碰到了多宝阁上一个天青色瓷瓶。   “哗啦”一声,瓷瓶掉落在地,碎成几片。   屋外的朝安立即警觉,急切的敲门问道:“殿下?”   里面没有回音,朝安急得满头大汗,便要推门而入。   “碰”。   穆砚之猛的抬起左脚,一踹门扉。   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门框跟着嗡鸣作响。   朝安猝不及防,被门扉砸到鼻尖,鼻尖一红,痛感袭来。   可他也立即领悟穆砚之的意思,并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再继续叩门。   短短的一瞬,穆砚之甚至没有离开顾云瑶身旁半步。   仿佛沙漠中久逢甘露的行人,穆砚之急切的攫取着她唇瓣中的蜜水。   直到最后,顾云瑶喘不过气,不停的用左手推他,穆砚之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   一松开钳制,顾云瑶立即转身,面朝多宝阁,背对着他,不敢瞧他。   她的小脸红了个透,心脏砰砰直跳,她不得不捂着胸口,希望平息急切的心跳。   “瑶瑶。”   身后传来穆砚之嘶哑的嗓音。   他捻起一缕少女的青丝,“下次不要这样。”   穆砚之从身后抱住她,唇抵在她耳垂处,一片冰冰凉。   “我真的会忍不住。”   “什么?”   顾云瑶刚说了两个字,便觉身后有硬物,正好抵在她的两腿之间,硌着她的嫩肉有些疼。   她瞬间明白过来。紧接着绯红漫上她的耳根。   “你……你个登徒子!”   明明是训斥的话,可她带着低低的鼻音,倒像是在撒娇。   穆砚之忍不住失笑。   顾云瑶翻来覆去只会这两句威胁,自以为在恐吓旁人。   却不知在他眼里,她这副样子,倒像是路边撒娇的小野猫,张牙舞爪,却更加可爱。   特别是如今,她白嫩的肌肤染上了羞涩的红晕,耳根处满着绯红,杏眸水润,波光潋滟。   威胁的话出自她口,半分威力全无。反倒惹得男人心痒痒,只想将她抵在墙角,肆意妄为。   如果时间富裕,吃干抹净也不是不行的。   反正都订婚了,早一时晚一时,不差什么。   只可惜,时间确实不够用。   顾云瑶道:“还不走吗?”   穆砚之吸了一口气。   确实该走了,再不走朝安快要破门而入了。   “我给你留了些人,他们会保护你。”穆砚之嘱咐道:“但有些地方,诸如宫中内宅,他们不太方便出入。”   “若遇到这种地方,你要自己注意。”   “嗯,我明白。”   要注意的人大抵不过是潘皇后一脉。   “担心我做什么?你放心吧,他们真敢冲着我来,我也不会客气,一定会给他们好看。“   顾云瑶心里哂笑,潘皇后真当她是吃素的?上几次的教训还不够?   如果再敢来,她可不会手软。   “那我就放心了。我会写信的,瑶瑶记得要回。”   顾云瑶禁不住嗔他一眼。   他们还未成亲,穆砚之写的信必定会送到宫中,再由宫中派人送给她。   这样一来,他信中写的内容,安庆帝必会先过目。   “你可注意点。”别什么都乱写。   穆砚之满脸无辜,“注意什么?瑶瑶你在想什么?”   顾云瑶气得又是咬牙又是切齿,狠狠瞪了他几眼。   现在装什么正人君子,好像刚才将她抵在多宝格上,又亲又搂的人不是他一般! 第一百七十一章 等你回来   “好,我知道了。”穆砚之不再逗她,“不过瑶瑶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说出来我先听听。”顾云瑶满脸警觉。   穆砚之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笑意。他凑到顾云瑶耳畔。   “要记得日日想我。”   顾云瑶:“!”   不用看都知道,现在的顾云瑶,肯定满脸通红,脸上滚烫。穆砚之低低笑了一声,随即推门而出。   朝安已等待多时。   刚出了门,穆砚之立即收敛笑意,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模样。   “走吧。”他淡淡的瞥了一眼朝安。   朝安亦步亦趋的跟上,两人走出茶楼,楼下停了一辆绀青色马车。马车旁站着沈乐璜和唐知行二人。   穆砚之停住脚,对两人吩咐道:“这次唐知行陪孤去。”   沈乐璜点头,“我懂,我留在京都。”   穆砚之回身望去。只见茶馆二楼的雅间,有一扇窗牖半开,露出顾云瑶今日穿的艾青色襦裙。   显然她正在偷偷瞧着穆砚之。   可又怕被穆砚之看到,所以遮遮掩掩。   穆砚之唇角勾笑,也不拆穿,只转头对沈乐璜道:“别的都无所谓,但一定要照顾好她。”   两人皆知这个她指的是谁。   沈乐璜吹了个口哨,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殿下!”   穆砚之最后一次回头望向茶楼,二楼的雅间已不见那片艾青色裙角。   他收敛起心思,上了马车,唐知行紧随其后。   随后马车粼粼,向远处驶去。   *   待他们走后,顾云瑶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平复下心情,也跟着下了茶楼,坐上马车。   车上,听雨已经等候多时,见她脸色微红上了马车,也不敢多问,吩咐车夫快走。   却不想,这一日当真是一波三折。   刚行出一条街,马车又被人拦住了。   在京都一处僻静的街衢上,马车缓缓停下,听雨皱眉厉声问:“怎么停了?”   只听车窗外,邝闲云有些懒散的声线传来:“顾姑娘可在?”   连日大雪,这条街衢比较冷清,路上的大雪并未清扫干净。   顾云瑶掀开帷幕,只见白茫茫一片雪景中,邝闲云只着了件黑衫,并未披任何大氅,站在雪中。   见到她的一瞬,他琉璃色的瞳孔微微发亮。   在日光下,像一只慵懒的豹子,睁开了昏睡的眼。   顾云瑶不想会遇到他,“邝公子怎么在这?是有什么事么?”   她心里有些意外,许是因邝闲云今日的穿着打扮,她总感觉邝闲云略有些不同。   以往邝闲云总着鲜亮颜色的衣裳,这袭黑衣,是他第一次穿。   黑衣映衬下,他剑眉星目,琉璃眸子晶莹剔透,如幽静山谷中的一轮皎洁月光,清冷高不可攀。   要知道以往,邝闲云流连风月,总是满身脂粉,没个正形。   今日这模样,从未有过。   邝闲云看着她,“这时辰,太子殿下应该已经出京了吧?”   他眸中云遮雾障,辨不出情绪。   不等顾云瑶回答,邝闲云自顾自道:“你说,如果我这时候掳了你出京,是不是连他都反应不及,找不到我们?”   听雨满脸惶恐。   顾云瑶有些意外,盯着他看,“邝公子莫开玩笑了。”   邝闲云笑了,可这笑意达不到眼底深处,“顾姑娘可知道,当初顾公子为你议亲,给你找的是何人?”   随即,他道:“便是在下。”   一阵北风呼啸,卷过两侧屋檐上的残雪,雪花翻飞,扑簌簌落下。   邝闲云道:“我本以为,上苍终于听到了我的愿望。可却没想到一切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转瞬即逝,顾公子竟未能坚持,很快便传来了你定亲的消息。”   顾云瑶手心冒汗,死死捏住帷幕。   “我这一生从未争取过什么,邝家备受猜忌,从小到大,在爹爹的教导下,我不能出彩,不能表露心中志向,只能做个流连红尘的风流公子,静待时机。”   “邝公子……”   顾云瑶想说话,但邝闲云抬起一只手,打住她话头。   “可如今我想通了,这世间上有许多事情,是需要我主动去争取的,不管是邝家的荣光还是……你,我都会用双手一一拿回去。”   他琉璃眸中,有往日看不到的疯狂。   顾云瑶只觉胃里沉甸甸,放佛吞下了一大块冰,冻的她全身颤抖。   “邝公子,我已定亲,你今日这番话,已经僭越了。”   邝闲云丝毫不惧,只低低笑了,“是么?”   下一瞬间,他猛地走到顾云瑶面前,两人只隔了短短一指的距离。   “姑娘——”听雨惊呼出声。   顾云瑶却连发丝都未动一下,只抬头盯着邝闲云。   邝闲云目露玩味,“你不怕我做些什么?”   “如果你敢,我会让你有去无回。”顾云瑶淡淡道。   邝闲云眉梢挑起,唇角勾笑,突然抬手,将一物别在顾云瑶发间。   “送你了。”   他转身,大笑着挥手离开。   直到他身影消失不见,顾云瑶才舒了口气,松下一直紧绷的脊背。   她取下发间那物,发现居然是个金制的银杏叶簪,做工精致,连银杏叶上的纹路都看的清清楚楚。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听雨扑过来,“我们赶紧回府吧。一直听旁人说,最近京城不安生,却不想真被我们碰上了,近来还是别出门了……”   听雨絮絮叨叨,显然被吓得不轻。   但她显然只把邝闲云当成一般的地痞流氓。   顾云瑶不绝苦笑,穆砚之留了一批影卫给她防身,但最快也要今晚才能到她身边。邝闲云选的时机巧妙,恰恰是她孤身一人之时。   这是不是意味着,邝闲云一直关注着她和穆砚之的一举一动?   顾云瑶心头压了块巨石,在听雨的关切问候中,回了顾府。   她并未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只是推了大部分宴会,一直窝在顾府。   恰好过了几天,京都城又下起大雪,且因为幽州动乱,连日大雪,京城的米面都开始涨价。   初始只是二倍、三倍的涨,后来不仅涨价,还每日限量购买。   大雪越下越大,京城中,被冻死、饿死的百姓无数,城郊聚集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京中还有流民袭击马车。   因这个,近来也没有贵女有心思举办宴会,顾泷更是再三嘱咐,不让顾云瑶出门。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施粥   顾泷不放心,还将山兰给了顾云瑶。   山兰此人会些简单的医术,还会些防身的功夫,虽不精通,但真遇到事情还能顶一顶。   但山兰初来珧光阁,听雨、听春皆不喜她,只因顾云瑶被软禁时,山兰态度强硬,眼里只有顾泷一人的命令,其余人皆不放在眼里。   顾云瑶却颇喜欢她这点。   这恰恰说明山兰为人忠诚。   “姑娘,你看她那副死人脸,看着吓死人了!”梳妆时,听春不停抱怨,“她值班,半夜都得吓到姑娘!”   山兰生的高高瘦瘦,在珧光阁中,个头最高。   她脸色有些惨白,生的倒是清秀,但天生不苟言笑,嘴角紧紧抿着,一张脸总是面无表情,突然看见确实会被唬住。   顾云瑶听了哭笑不得,“你该不是在公报私仇吧?”   被她说中心思,听春也不怕,“奴婢见到她,便心里膈应。”   顾云瑶正色道:“当日山兰还是哥哥的婢女,她守着珧光阁不让我出门,恰恰是完美执行了哥哥的话。如今她进了珧光阁,我相信她亦能如此,你和听雨莫不可因为往日恩怨排挤她。”   听春诺诺应下,“知道了姑娘,我不过是怕你受委屈。”   顾云瑶正要说话,瞥见妆镜中,山兰出现在门口,正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来。   顾云瑶忙对她招手,“山兰你过来。”   山兰挪着步伐走到她面前。   山兰平日不吭不响,却也知道珧光阁上上下下,恐怕没几人真心喜欢她。只是不知道姑娘对她有什么想法?   顾云瑶一眼识破她心中忐忑,不由露出和善的笑意,轻轻握着她的手。   “往事不必追究,从今以后你便是珧光阁一员,如果有谁胆敢欺负你,你大可告诉我,我会给你做主。”   山兰难以置信,不禁偷偷瞟了听春一眼。   听春冷哼,“还不快跟姑娘道谢,这待遇我和听雨都没有。”   山兰瞪大双眸,激动跪下,不等顾云瑶阻拦,“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姑娘不嫌弃接纳我,是山兰的福分,山兰以后一定为姑娘是从,尽心伺候!”   顾云瑶忙扯她起来。   见她额角一片通红,顾云瑶嗔怪:“下次不要这般,珧光阁里,不用行此大礼。”   山兰傻兮兮的笑着,不停的点头。   自此山兰便跟在顾云瑶身边,她为人老实,干活麻利,虽有点刻板,但她一心为着顾云瑶,时日久了听春、听雨也渐渐接纳了她。   到了十一月,京都城的状况并未好转。   天寒地冻,大雪连绵,无家可归的流民更多了。   顾云瑶和方管事商议一番,决定在荣华堂门口设一个施粥棚。   每日晌午和傍晚,便让荣华堂的店员熬些粥,分发给这些无家可归、缺衣少粮之人。   顾云瑶特意嘱咐:“买一些陈米和粳米,切记不要将粥煮得太稠。”   方管事初听大感诧异,细细思索,立即不停点头,“还是姑娘英明。”   见他明白,顾云瑶微微笑了。   不日,施粥棚顺利开张,起初没什么人,都以为荣华堂是糊弄人的,但有胆大的来试了试,发现果然免费。   一传十,十传百,渐渐,铺口有了排队的人。   到后来,京郊各处缺衣少食之人得了消息,都来排队。   不过两日后,每到晌午或傍晚,荣华堂前都会排着长长的队。   每个喝上热粥的流民皆热泪盈眶,更有人不停对着荣华堂门口磕头。   顾云瑶见事情顺利,借机将宋氏手中几个铺子也改成施粥铺。   这是积善行德的大好事,宋氏一听全力支持。   施粥铺一日比一日火热,顾府三姑娘的名头,在百姓中也传开了。   人人皆道,顾府三姑娘是活菩萨化身,免费发粮,给老百姓一条活路。   消息灵通的就说,顾三姑娘可是准太子妃,自然了得,否则圣上怎么会让她当太子妃。   其余人一听,连连点头,更是对太子亦怀了几分感激。   连带穆砚之在民间也得了声望。   此事愈演愈烈,好巧不巧十一月中旬某一日,正好传到了安庆帝耳中。   那日安庆帝正在金銮殿处理政务,潘皇后在他身边伺候。   这个冬天大燕朝可不太平,北方大雪,南方水涝,幽州造反。各处事端,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京都城里更是米价飞涨,还有粮商和官员勾结,借机倒卖粮食。   这些事一股脑堆到安庆帝跟前,气得他这几日食不下咽,眉头紧锁。   刚听到施粥铺一事时,安庆帝并不信,反问孙总管:“顾府三姑娘,掏自己腰包买米给流民吃?”   孙总管满脸堆笑点头,“是啊,陛下。民间都传开了,百姓们知道三姑娘是准太子妃后,还对着皇宫磕头跪拜!奴才打听到,更有甚者,做了太子和三姑娘的画像,日日叩拜,求两人保佑呢!”   安庆帝眉头舒展,甩开手中狼毫笔,不住点头:“甚好!”   这些时日,京都城一些官员和粮商暗地里勾结,倒卖粮食,他虽下令米面限购,但黑市上,米面价格已经炒到往日的十倍!   许多百姓买不起米,吃不上饭,民不聊生。   安庆帝心中感慨,如果顾云瑶这般人多一些,京都面临的困境许会少上很多。   他又想到去世的顾成慎,更是连连叹息。如果顾成慎在,以他的才能,定能处理好这些琐事。   思及此,安庆帝大加赞赏,“太子和顾姑娘,真是朕的吉星!”   话音刚落,潘皇后的脸扭曲了一下。   安庆帝来回踱步,突然又道:“不行,朕得嘉赏顾姑娘一番。”   话毕,他走到案桌前挥墨,一会,便写出一道圣旨。   圣旨将顾云瑶夸得天花乱坠,夸她贤良淑德,堪为大燕朝典范。   旨意写完,安庆帝还让孙总管从库房中拿出一对玉如意,吩咐他拿着赏赐去顾府宣旨。   赏赐虽轻,意义颇重。   做完一切,安庆帝瞟了潘皇后一眼,语气有些不好,“雍王近日是在处理京都倒卖粮食一事吗?”   潘皇后诚惶诚恐点头,“是。雍王一直扑在政务上,已经连着三日没有回宫歇息了。”   “那为何处理了好几日,也不见有什么结果?”   安庆帝打断她的话,面容中隐含怒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钱莺灵急了   潘皇后神色一僵,不敢再言   安庆帝坐在御座上,忍不住道:“他可是我大燕朝堂堂正正的亲王,做事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女子,传出去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衣袖中,潘皇后死死握紧拳头,指甲插进肉里也感觉不到痛。   她强忍着伺候完安庆帝,便回了凤仪宫。   刚进凤仪宫,闻柳来奉茶,潘皇后猛地一抬袖。   “哗啦”一声。   茶杯碎了一地。   潘皇后脸色扭曲,重重一拍案桌怒道:“顾云瑶,欺人太甚!”   本以为穆砚之去了幽州,总算能过上消停日子,却不想,穆砚之不在,还有个顾云瑶。   这两人当真是一对,变着法给她添堵!   闻柳跪地求饶,“娘娘息怒。”   “去把钱姑娘请进宫。”   潘皇后发泄一通,面色缓和,沉声吩咐。   及至下午时分,钱莺灵进了宫。   行过礼后,潘皇后不和她客气,直言道:“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因施粥一事,陛下特意下旨夸赞了顾云瑶。”   钱莺灵点头。   钱家消息灵通,进宫前她已知此事。   潘皇后脸色阴沉,“你即将嫁给雍王,进宫做雍王妃。你要切记,时刻做雍王的贤内助,在背后替雍王出力。”   钱莺灵心念一转,试探道:“娘娘的意思是,这次施粥我也应当出一份力吗?”   顾云瑶刚开始施粥时,钱莺灵便收到消息。   她心下不屑,浪费时间和银钱在低等贱民身上能有什么用?也只有顾云瑶小门小户,才惦念这些东西。   却不想,短短几日,顾云瑶便得了陛下的封赏。   钱莺灵心中懊恼万分。   潘皇后冷哼一声:“不仅出力,你还要做得比她好!压过她的风头!”   “钱家家大业大,你多舍些银子,一定要压顾云瑶一头,可明白?”   钱莺灵面色一凛,立即点头,“娘娘放心。”   “你一定要记得,雍王所作所为不能比太子差,你更不能比顾云瑶差。”   潘皇后见她答应的干脆,面色缓和,语气亦柔和。   “你要记住,你将来可是雍王妃,今后,你的前途可比顾云瑶更广阔。”   钱莺灵面色有些激动,跪在大殿中央。   “娘娘放心,臣女必不负所托。”   *   从宫中回到钱家,钱莺灵马不停蹄,立即吩咐贴身丫鬟打探消息。   傍晚贴身丫鬟回来,钱莺灵立即问:“打探的怎么样了?”   贴身丫鬟轻声道:“姑娘,奴婢一下午都在荣华堂旁打转,又换了一身衣裳,装作流民混进施粥队伍。”   “倒是机灵。”钱莺灵夸她。   贴身丫鬟道:“奴婢发现,荣华阁施粥用的的乃是粳米或陈米。”   “陈米?!”   丫鬟忙不迭点头,“而且奴婢还发现,他们给的粥不过半碗,里面汤汤水水,不稠密,稀的很!   “奴婢猜测,顾姑娘银钱定是不充裕,不过是为了面子好看,才买陈米、梗米。就那么点干货,奴婢一个女人都吃不饱,更别说男人了!排队人中,也多是妇孺老人。”   钱莺灵面露不屑,“打肿脸充胖子,就凭她,还敢和我斗?”   “你明日拿着银钱去粮铺买米,记得一定要买今年的新米,明天我们钱家也要开始施粥!”   丫鬟点头,“姑娘英明,明天奴婢就去。”   翌日钱家的施粥铺风风火火开了。   又过了两日,顾云瑶来荣华堂看帐时,发现施粥铺排队的人不多,忙问方管事。   方管事摇头苦笑,将钱家的消息跟她讲了。   “姑娘你有所不知,那钱家好似和我们较劲一般。施粥用的居然是新米!   “且刚开那日他们还大肆宣扬,特意来荣华堂门口转了几圈,好些人都去了他们那里。”   顾云瑶听了啼笑皆非。   做善事,居然还要争个高低。   “这可真是……罢了,任他们去吧。只是我刚听你说,钱家居然用新米施粥,可如今新米不是限购吗?”   方管事压低声音:“姑娘,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打听,那钱姑娘乃是用比往日高两成的价钱,从黑市收来的米面。”   顾云瑶不禁咋舌。   如今米价是平日里的十倍,钱莺灵又高了两成,那她便是以十二倍的价钱买米,可真是有钱。   心念一转,顾云瑶杏眸露出狡黠的笑意。   “方管事,如今有一笔生意,能赚大钱,你想不想做?”   方管事面露不解之色。   顾云瑶道:“我记得仓库里有一批许久之前买来的新米。”   “姑娘是想……”   “日日这般施粥米,用不了两日,钱家肯定还要采买新米。十二倍的价格,利润不小。这笔银钱与其让别人赚,不如我们自己赚。只是不知方管事可愿出这份力?”   “方某本是生意人,有钱哪能不赚?”   方管事一拱手,“姑娘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办得圆满。”   且说钱家这边,不过施粥两日,钱家的米库就见了底。   钱莺灵面色不豫,抱怨道:“这些贱民跟闻了腥味的苍蝇,一窝蜂的全来了。本以为能撑上五六日,却不想两三日米库便见底了。”   丫鬟安慰她,“这也说明施粥铺开的成功。姑娘你是不知道,奴婢特意去荣华堂看过,他们那里除了一些妇孺老人,再没有其他人了。”   钱莺灵面色这才缓和了些,“顾云瑶和我斗,能斗得过我吗?”   她心里打着盘算,再过几日攒够名声,便将施粥铺关了   低贱流民的死活她才不关心   钱莺灵吩咐:“快去再买些米。”   丫鬟面露难色,“姑娘,上次你给的银钱已经用光了。而且这几日京都限购严格,上次的粮商已经不敢卖了。”   “不如我们也买一些陈米先应付下?”   “不行!”钱莺灵道:“我怎么能和顾云瑶一样?必须买新米!”   略一思索,她从妆奁底层掏出一叠子银票给丫鬟。   “拿这些银钱。”   丫鬟大惊失色,“姑娘,这可是夫人给你预备将来进宫,各方打点的银子,如今拿去买米,老爷夫人知道了……”   钱莺灵不耐烦,“反正娘给我了就是我的,我怎么用谁也管不着。”   丫鬟不敢多说,只得道:“有一个管事手中有米,只不过他出的价钱有些高,姑娘可要见一见他?他如今就在正厅中等着。”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片混乱   钱莺灵点头,带着丫鬟去了正厅。   只见一个男人正坐在下首喝茶,见她们进来忙行礼道:“拜见钱姑娘,小人姓方,姑娘叫我一声方管事便可。”   钱莺灵也不多话,单刀直入,“听说你手头有批新米,你要价多少?我全要了。”   方管事面露大喜,?比了个手势,“一石米二十两银子。”   钱莺灵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怒吼道:“二十两银子?你是要抢钱么?!”   以往大燕朝无灾无难,一石米卖不到一两银子,后来大雪不断,米价疯长,十两银子只能买一石米。   就算在黑市,一石米也只需十二两银子,方管事要的二十两,价码着实高的可怕。   方管事脸色不快。   “钱姑娘,你也不出去看看如今是什么行情,现如今,米价一天一个样,今天我卖你一石二十两,明日,可能得三十才能买到了!”   钱莺灵神色变幻。   这价钱着实太高了,她如果买下,手头的银子得花个精光。   丫鬟拽着她的袖口,低声道:“姑娘,还是算了吧,施粥三日也够了。”   钱莺灵不语。   蓦然,方管事站了起身,冷哼道:“我来钱家,是看钱家簪缨世家,钱姑娘又是未来的雍王妃,肯定出的起银钱。可如今……算了算了,还不如去顾府找顾三姑娘,未来的太子妃定能给我个好价钱!”   “站住!”   方管事顿住脚步,嘴角露出得逞的笑意,可一转身,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了,钱姑娘,你改变主意了?”   钱莺灵咬牙切齿:“你手上无论有多少石米,我全都要了!不许卖给顾云瑶!”   方管事大喜,“放心吧,钱姑娘!”   丫鬟脸色惨白,“姑娘,我们没有这么多银钱啊……”   钱莺灵不耐烦:“那便去借,去地下钱庄,等我施粥有了好名声,祖父一开心,定要赏赐我,到时候再把窟窿堵上!”   贴身丫鬟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钱莺灵签字画押,给了方管事厚厚的银票,换来几车米。   送走方管事,钱莺灵看着空空的妆奁,心里也有些不安。   可一想到能力压顾云瑶,怎么都值得了。   她刚准备歇下,就见贴身丫鬟哭喊着跑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施粥棚有人闹事!已经打起来了!”   “什么!”   钱莺灵赶到时,施粥棚前乱成一团,几个地痞流氓将油纸棚掀翻,将盆里的粥挖的干干净净,现场一片狼藉。   钱莺灵差点昏厥,贴身丫鬟手疾眼快,扶住她。   “到底怎么回事!”   贴身丫鬟嗫嚅:“因为米价贵,奴婢便让人把粥调的稀点,姑娘也是知道的……”   这正是钱莺灵的吩咐。   丫鬟道:“有几个人不满意,说钱家抠门,没有米了,就开始哄抢,我们家门房人少力薄,拦不住……”   看着周围脸上、身上带伤的门房,钱莺灵咬牙,“一群废物!”   钱莺灵道:“没事,也算施了三日,总能积攒点名声了,这两日百姓对钱家怎么看?”   贴身丫鬟嘴唇张张合合,吐不出一个字。   钱莺灵皱眉:“快说啊!”   突然,棚子外头传来一个妇人声音,“这钱家,说是施粥,我呸!不过是名头好听罢了!”   钱莺灵瞧去,只见是个四十许的妇人,怀里抱着七八岁大的孩童,对着周围人群侃侃而谈。   “我家老头子去得早,只留下我孤儿寡母,我只想让我儿能吃饱,听说钱家粥稠密,特来看一看,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粥没吃上半粒,那排队的人里,一大半都是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还有一半是地痞流氓,他们吃了粥再回到队尾,继续排队,钱家也没人管!”   “粥全让他们吃了,我们这些妇孺,一口都没沾上!”   “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应该来这,还不如在荣华堂吃,虽是粳米,也能混个半饱!”   周围人纷纷响应,“确实不如顾家,顾姑娘聪慧,特意派下人看着,但凡有人重新排队,都得赶出去!”   “可不是嘛,我也想来钱家看看粥多稠,可结果排了一天,连个影都没见着!”   “早知道不贪便宜了。”   “可不是,还是顾家好……”   钱莺灵身子颤抖,摇摇欲坠。   贴身丫鬟头埋的低低的,生怕她发火。   正这时,钱府角门开了,走出一位年纪稍大的丫鬟。   丫鬟走到钱莺灵身前,低声道:“姑娘,老太爷请你去一趟,宫里知道施粥闹的乱子,下了旨意……斥责姑娘,现在老太爷很生气,让你赶紧回去。”   丫鬟还有一句没敢说,钱老太爷乃是内阁阁老,一辈子位高权重,因为孙女被安庆帝训斥,老脸挂不住,气的差点要打死钱莺灵,是钱老爷拦着,才将老太爷劝住。   钱莺灵只觉目眩神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再控制不住,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等钱莺灵醒来时,看到的便是钱老太爷锐利的目光。   “祖父,我……”钱莺灵哆嗦着开口。   “你个蠢货!”钱老太爷一拍案桌,怒吼道:“学人家都学不明白!”   钱莺灵脸色紫涨,“祖父,这不是我的错,一定是有人挑拨构陷!”   “够了!”   钱老太爷气的跳脚,“你现在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真是枉为钱家女!”   “你只看到顾云瑶用粳米、陈米施粥,粥稀的很,却不知,只有这样,才能让真正的穷苦人家吃上粥。”   “一旦如你这般用新米,肯定有那混吃混喝之人。这样的人一多,真正的老弱病残反而吃不到粥!”   他每说一句,钱莺灵脸色便一白。   “且顾云瑶特意多派了人把守,一旦发现有人重新排队,便会将人赶出去,最大限度维持了队伍的公平,这些你有学会么?!”   钱老太爷失望的摇头,“升米恩,斗米仇。顾云瑶一开始给的粥稀,反倒没有人怨恨她。可你,一开始给的稠密,一旦粥少了,反而会有人不满。”   “一个小小的施粥铺,内里学问大着。”钱老太爷疲惫的坐在椅子上,“你学不会,最后闹出这么大笑话,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元宵灯火   钱家这番闹剧很快传到顾云瑶耳中。   她不由摇头,看向方管事带回来的银票,“钱家到底家底厚,此次也算是大赚一笔。”   顾云瑶捻了捻银票,抽出三张递给方管事,“这次全靠方管事,这些全当给你的买酒钱。”   方管事也不客气,笑着收下,“还是姑娘英明,如果不是姑娘料事如神,也不能收获如此丰富。”   顾云瑶不由失笑,将剩下的银票交给方管事。   “至于剩下的这些,尽数买了粳米,继续施粥。”   “姑娘还要施粥?”   “嗯,我打算干满一个月。”顾云瑶点头,“也算是为太子殿下……祈福了。”   她摸着怀中一页薄薄的宣纸。   前些日子,穆砚之送来信笺,他刚刚到了幽州。   幽州情况更糟,大雪连绵,有些村落都空了,只剩下满地尸体,真可谓尸横遍野。   有些地方,甚至有人吃人的现象发生。   不过一页纸,顾云瑶翻来覆去看了一夜。   翌日,她眼下青黑,匆忙起身给穆砚之回信。   那么多死人,虽然是冬天,但也怕瘟疫传播,顾云瑶回信,让穆砚之特别注意,尽量将沿途尸体火化,以防传染。   但幽州路途曲折,下次也不知道穆砚之什么时候才会来信。   顾云瑶心里沉甸甸的,面上有些哀愁。   方管事不便多说,只能略略宽慰两句。   日子飞快,转瞬便到了除夕时节。   今年大燕朝处处不太平,这个年也格外冷清凄凉。   顾府,顾老太太并未大办酒宴,只让众人聚在一起吃了个家宴。   待回到明希院,顾泷、顾云瑶还有宋氏三人和和美美吃了个团圆饭。   用膳毕,三人一起听着窗外爆竹声声,一起吃着果子盒里的各色点心,聊天守岁。   这果子盒是宋氏特意准备的,里面放着柿饼、银杏、蜜饯、紫薯糯米糕等多个吃食,专门用在守岁时消遣的。   后来,顾泷玩心大起,还拉着顾云瑶到院中,放了几个响炮。   屋檐上,白雪层层叠叠,屋檐下,宋氏立在回廊上,看着两人,唇角笑意一直未消。   这个年,在各处混乱的阴影下逐渐过去。   很快元宵节到了。   大燕朝的元宵节很热闹,每年安庆帝都会登高放烟火,街衢两侧还会摆满花灯,是以总是热闹非凡。   到元宵节这日,街衢上,人潮汹涌,摩肩擦踵。   这种热闹,杜芝兰肯定不会错过,她早早便和周晨暮和顾云瑶约好要一起赏灯游玩。   放在从前顾云瑶一定要去的,可今年穆砚之远在幽州,且七月份她便要出嫁,这是最后一个能和家人一起过的团圆年,思来想后她最终拒绝。   杜芝兰善解人意,明白她的心思,并不多劝,挽着周晨暮的臂弯愉快的逛花灯了。   只剩顾云瑶一人立在屋檐下,听着一墙之外笙歌缭绕,不觉有些发怔。   “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去?”顾泷出现在身后轻声问。   “想留在家多陪陪你和娘。”   顾泷盯了她几眼,无奈道:“恐怕是因为太子殿下吧。”   顾云瑶被他戳中心思,眼神躲闪,“只是有一点担心他。”   她大拇指和食指靠近,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   “太子殿下近来似乎有十几日没往京城传信,你担心也是应该的。”顾泷轻描淡写,“只不过哥哥心里有些吃醋罢了。”   最后一句,他满眼含泪眼巴巴的望着顾云瑶。   顾云瑶:“……”   顾泷狐狸眸露出得逞笑意,转瞬即逝,“好啦,不逗瑶瑶了。快穿上大氅,哥哥给你个惊喜。”   “什么?”   “快去,别问别的!”顾泷推着她进了珧光阁,吩咐听春、听雨,“快给姑娘梳妆,穿的厚一点,鲜亮一点,打扮妥当去门口找我。”   听雨、听春面面相觑。   顾云瑶哭笑不得,只得道:“按哥哥的吩咐来吧。”   听春动作迅速,不过一刻钟,便挽好了发髻,顾云瑶又换了新裳,披上赤红大氅,到了顾府门口。   顾泷坐在马上,努了努嘴,示意她上身后的马车。   “哥哥,到底要干什么?”   顾泷不理她,“你待会便知道。”   马车行驶,起初还算平稳,后来逐渐颠簸,顾云瑶掀帘,看到窗外丛林层叠,群山环绕,两侧都是山坡,顾泷似乎带着她进了山。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处树林外停下。   顾泷亲自扶着顾云瑶下了车。   只见这里正是一处小山坡,从山头眺望,能看到满城灯火的皇宫,抬眼,深蓝色的帷幕上星光点点。   “所以,这里到底有什么?”   顾泷还是不回答,只借着星光看着她,良久,他叹气:“瑶瑶,你长大了。”   顾云瑶不明所以。   夜风沁凉,吹的顾云瑶白嫩侧脸有些发红。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林间,出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离得近了,顾云瑶不由瞪大杏眸,难以置信,“你……你怎么……”   穆砚之着了一身玄色长衫,领口绣着祥云夔龙纹。   他长衫后身有些褶皱,一身风尘仆仆。   他走到顾泷面前,一拱手,“多谢顾兄。”   “你们俩……”顾云瑶左右看看,“串通好了!”   明明上一刻她还在为穆砚之担忧。顾泷都知道,却也不说。   顾泷无奈,“我可没有,他今日刚赶回京都,我根本不想你出去,可……”   见瑶瑶心神不宁的模样,罢了罢了,便宜穆砚之这小子了。   顾泷叹气,轻抚顾云瑶头顶,“上好的元宵佳节,我陪着娘便是了,你且出去玩玩。”   “哥……”   顾云瑶心中暖意融融,眼眶微酸。   “不过,先说好,出去玩可以,但一定要约法三章。”   哪知,还没等顾云瑶感动多久,顾泷立即转身对着穆砚之冷脸道。   穆砚之恭恭敬敬点头,“顾兄请说。”   顾泷狐狸眸冷冽,“首先,你们俩的距离不能太近,不能……超过一丈!”   他用手一拨,将穆砚之拨到另一边。   穆砚之:“……”   顾泷这才满意,“也不许太久,一个时辰就够了,等会我就来接瑶瑶。”   临走前,顾泷一边走向马车,一边回头叮嘱,“不可以离得太近!”   顾云瑶:“……”   清风柔和的漫过山坡。   顾泷离开后,只剩他们俩,立在星空下,彼此对望。 第一百七十六章 烟火   “怎么这时候突然回来,也没报个信?”顾云瑶问。   穆砚之解释道:“幽州事情一了,我便直接上路,一路车马不停歇,总算在元宵节赶上了。”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点滴的雪花落在两人肩上或脸颊。但因温度高,又很快消融。   头顶是一望无垠的星河,身畔是铺天盖地的雪花。   穆砚之上前,轻轻拉起她的手。   “哥哥刚说不要离的太近。”   顾云瑶小声嘟囔,象征性的扯了扯。   “嗯,幸好顾兄现在看不到。”穆砚之一本正经,“在他面前我肯定要做个正人君子,至于背后……”   他桃花眸中晕染着戏谑的笑意。   “更要做个正人君子!”顾云瑶试图警告他。   “好。”穆砚之答应的爽快,“跟我来,给你看点东西。”   他拉着她,穿过枯枝丛丛的林木间。   越往里面走,山头坡度越大,穿过林木,顾云瑶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丛林尽头是一处小山峰,比刚才所在的山坡地势更高,站在上面,可以将京都城尽收眼底。   灯火缭绕,灯海一片。   天上是繁星点点的星海,人间是星罗密布的灯海。   天上人间交织蔓延,星火灯光交汇,铺就成最璀璨的画面。   顾云瑶杏眸满是惊叹,“好美。”   “还有更美的。”   穆砚之踌躇满志,打了个响指,胸有成竹的望着顾云瑶。   顾云瑶等啊等啊,什么也没等到。   “什么更美?”顾云瑶礼貌的问。   穆砚之:“……”   他忍不住又冲黑暗中比了个手势,半晌,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情况!   他明明特意准备了烟花,要为瑶瑶放一场盛大的礼花。   可是现在,花呢?!   朝安死了么?!   黑暗角落中,朝安擦着满头汗水,急得团团转圈。他也没办法啊!烟花是幽州收罗来的,一路上颠簸,下人看管不严,有的进了水,根本放不出来了。   真没办法啊殿下!   朝安比划了几下,向穆砚之传递这个消息。   穆砚之:“……”   顾云瑶不明所以,体贴道:“是来这里看星空么?星空确实很美。”   穆砚之嘴角抽搐。   他准备的明明比皇宫燃的还要好看十倍,可谁知道居然受潮放不了。   此时此刻,他深深的怀疑起了老天。   老天爷是不是在和他故意作对?!   蓦然,远处响起钟声。   紧接着,皇宫四个角落,烟火齐发,四簇盛大烟火在夜空绽放,红的、紫的、黄的、白的,煞是好看。   顾云瑶满眼惊叹,指着夜空中的烟花叫道:“是要看这个么?真的好美!”   “……对。”   穆砚之强装镇定,若无其事道:“这里地势高,能看得远,在这里看烟火,更加美了。”   烟火辉映,顾云瑶眸中盛了人间的春色和秋水,她定定看着他,笑道:“嗯,确实很美。”   “以前娘不爱出门,我和哥哥元宵节多半在家中陪她,也不出门,只能从明希院的天空上看皇宫放的烟火。”   可明希院才多大,窄窄的,小小的。   从那里看去,硕大的烟花也被分割成一小块,总有些悲凉。   “以后每年我们都来这里看。”穆砚之握着掌心软绵的小手,捏了捏。   顾云瑶弯起唇角,“好。”   她的笑意在夜色中,仿佛发着光。   一瞬间,星光、灯火和漫天的烟火,都成为她的背景。   穆砚之眼中,只能看到她杏眸水润,唇角绽开的梨涡。   罢了罢了,烟火受潮就受潮吧,起码……瑶瑶开心,便是最好的。   他收回心思,向顾云瑶靠了靠,两人一同望着星空中,一簇簇绽放的烟火。   皇宫烟火结束,顾泷一刻不差,准时出现。   顾云瑶只得跟着顾泷离开。   待两人走远,穆砚之收敛起笑意,走到山峰下坡,“到底怎么回事?”   朝安指着满地烟火,“就是受潮了,殿下。即便引线能点着,里面受潮了,也放不出花。”   下面有影卫,正试着一个个点。   突然,“砰”一声,一只烟花被点燃,绽放出一朵硕大的烟火。   不同于皇宫放的,这只烟火居然是双色,左右两边各不同颜色,在空中绽放,也远比皇宫的烟火大。   朝安:“……”   穆砚之:“……一个都放不出来?”   朝安满头大汗,“殿下你听奴才解释!”   此时此刻,山路上。   马车中顾云瑶探出头,望着天空中双色烟花惊叹。   比刚刚更大更艳丽的朵朵双色烟花,铺满深蓝色的帷幕,似乎在欢送她。   良久,烟火才沉寂下来,只能嗅到空中一丝烧焦味。   顾泷策马走到她身边,“瑶瑶别看了,山上风大,你别着凉了。”   “嗯。”顾云瑶乖巧应着,放下帷幕,拢了拢身上的赤红大氅。   她盯着右手呆呆发怔。   马车颠簸,末了,她伸出左手,轻轻握了一下右手。   不一样。   和穆砚之握着她的触觉完全不一样。   穆砚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如玉石一般透着冷白。且他的手力道大极了,即便只是轻轻握着她,也如铁钳一般,令她无处可逃。   还有穆砚之与她肌肤相触时的温度,顺着手心流向四肢百骸,令全身都暖融融。   顾云瑶只觉心里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停挠着她的心尖。   她望着车外,深深吸气。   怎么办?明明才分开不到一刻钟,居然又有些想他了。   *   元宵过了,休沐结束。   翌日。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文武百官开始上朝。   忽然,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宫门口,朝安轻身跳下马车,掀开帘子。   一身官服的穆砚之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经过一夜休整,他虽眼下还略带着青黑,但神采奕奕,精神饱满。   官员中一阵骚乱,不时有人交头接耳。   “太子殿下怎么回来了?没接到信呢?”   “不知道……难道幽州有了结果?”   众人小声议论,时不时用余光去瞥穆砚之,却无一人靠近。   百官窃窃私语声中,穆砚之大步流星走进朝堂。快到时辰了,众人不敢多说,纷纷跟了进去。   钟声敲响,安庆帝在众人叩拜声中,稳稳坐在金銮殿上首的金椅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朝上风波   “太子回来了?”安庆帝首先问。   在众人注目中,穆砚之行到殿中叩拜行礼,“回陛下,儿臣不负所托,幽州之行大有收获。”   安庆帝眸光一沉,“快讲。”   穆砚之起身,直视安庆帝一字一句道:“儿臣多番调查,查到幽州知州秦大人罔顾律法、受贿贪污,将朝廷下发的赈灾粮尽数贪污,发给百姓的不足一成!”   “此人假公济私,中饱私囊,令幽州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按律当斩立决!”   “陛下请看,这是儿臣带回来的证据。”   朝上一阵哗然,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百官当中只有几人面色镇定。   雍王神色闪烁,面色不安。但立在他身后的邝闲云,琉璃眸子一如既往的冰冷,只凉凉的看着穆砚之。   站在队伍之首潘老爷乃是潘皇后的爹爹,此时,他满脸褶皱的脸上神色难辨。   孙总管将穆砚之呈上的奏折交给安庆帝。   只翻了几页,安庆帝便面色铁青,手指忍不住哆嗦。   派穆砚之去幽州前,他已预料到此行不简单。却没想到,一个幽州知州居然就能贪污雪花银十万两!   大燕朝的国库被这些蠹虫蛀成了什么样?   府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然而奸吏富矣!   大燕朝如此,罪在于他!   穆砚之道:“儿臣明白陛下的心思,但请陛下平复心情,这还不是儿臣查到的全部内容。”   众人目瞪口呆,这么劲爆还不是全部?!   安庆帝死死捏着奏折,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说。”   穆砚之拱手:“儿臣搜查秦大人的书房,于暗室中查获他与朝中一些官员的往来书信,还有一部账册,每逢年节他送给官员的贿赂尽皆记在账上。”   “步军副尉王大人、刑部员外郎孙大人……”   穆砚之竟在朝廷之上将这些人名一一念出,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人皆面如土色,浑身颤抖,跪倒在地,不住求饶。   “还有一人。”穆砚之顿了顿:“内阁学士,潘大人!”   “从账册上看,秦大人近两年每年都给潘大人进贡两万雪花银。潘大人也会给秦大人回信,提携他官场上之事。儿臣查到,有两封信后还盖着潘大人的私章,以方便秦大人以此为据,在官场上走动。”   穆砚之格外冷静,“陛下,这几人罔顾王法,贪一己之私利,置社稷于不顾,按律该斩,请陛下处置!”   全场一片死寂。   众人皆低着头。   潘大人进内阁学士,执掌朝政数十年,历经两朝帝王,位高权重,深得圣心。其女又是当今皇后,更育有雍王,深得陛下恩宠。   而太子殿下深受陛下宠爱,如今这两人斗法,真不知道结局如何。   其余官员,只求别牵连到自己身上。   沉默继续,没人动弹。雍王却当先跳了出来。   “父皇,儿臣了解外祖……不,潘大人的品性,他不可能做这些!”。   身后邝闲云攥紧拳头,琉璃眸子闪过一片冷色。雍王动作太快,连他都没反应过来,阻拦不及。   看着跪在地上的雍王,邝闲云心中暗道一声蠢货!   潘大人纵横官场数十年,不过一个账册,几封带了私章的信笺,又怎能给他定罪,他定然有后手反击,只要静观其变即可。   雍王却贸贸然冲上去求情,只会让人想到结党营私,反倒犯了安庆帝的忌讳。   而雍王脱口而出的“外祖”两字,更是表露潘大人对他的影响,已经不仅仅是个臣子那么简单。   平常人家和外家亲近倒是无妨,但雍王乃是皇室,潘家顶天了也只算一个外戚。   外戚干政,控制皇子,安庆帝怎会不多想?   果然,见雍王主动跳出来,安庆帝本就铁青的脸色更加难看。   连一直沉稳老成的潘大人也变了模样,不由惊呼:“殿下你……”   幸好他反应迅速,将剩下的话咽回嗓子眼。   潘大人咬了咬牙,叩首对安庆帝道:“陛下,臣是无辜的!”   穆砚之道:“潘大人真会说笑,你给秦大人的回信上可是扣着你的私章,难道这你还敢狡辩?”   潘大人问:“容臣问一句,盖有私章的信件是几月写的?”   穆砚之道:“有两封,一封是十日前,另一封是一月前。”   “那正是了。”潘大人面色沉稳道:“陛下明鉴,两月前,臣的私章丢了,臣遍寻不到,知道关系重大,特地去报了官。报官时,还遇到了大理寺少卿顾大人,他该知道此事。”   顾泷不得不走出队伍,拱手道:“确有此事,当日臣还与潘大人闲谈两句。”   穆砚之道:“这倒是巧了。”   潘大人不理他,“不仅如此,臣后来暗中找寻私章,竟在我一派远亲堂弟之处搜出来。臣随后了解,他竟打着潘家和皇后娘娘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贪污勒索,聚了不少钱财!”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臣堂弟所作所为已触犯律法,法不容情,臣不敢隐瞒。可巧了,今日臣正想将此事禀报圣上,请陛下过目。”   他从胸口掏出一个奏折,显然是之前准备好的。   孙总管忙将奏折呈上去,安庆帝略略翻了几页。   潘大人道:“这次的事想必也是他做的,虽是远亲,但到底是臣的亲戚,臣亦有失察之责,还请陛下责罚!”   一片静谧。   所有人都用余光偷偷瞟着安庆帝,观察他的反应。   安庆帝神色莫辨,良久才道:“如此看来,确实不是你所为。”   潘大人跪地叩首:“天地明鉴!陛下明鉴!”   许久安庆帝道:“地上凉,别跪久了,起来吧。”   众人心里明白,潘大人这一关算是过了。   雍王明显舒了一口气。   穆砚之却也不恼火,好整以暇看着雍王和潘大人,突然道:“居然还有这般离奇曲折的事,下回潘大人可要早点说清楚,孤也不至于误会。”   “否则……看雍王担心外祖父的模样,孤心中也颇为着急。”   一声“外祖”,潘大人汗如雨下,脸色惨白。   “太子殿下说笑了,老夫哪里能是雍王殿下的外祖?”   他此时亦明白穆砚之今日的目的:根本不是借秦大人拉他下水,只是要让安庆帝看到,雍王对潘家的依赖和信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外戚干政   外戚干政一直是帝王的忌讳。   贪污并不一定会死,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但犯了圣上的忌讳,只有一个下场。   潘大人冷汗涔涔,只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而一旁的雍王还沉浸在潘大人无事的喜悦中,并没有发现朝上暗波汹涌。   “好了,此事暂且交由大理寺经办。记得,一定要好好查!朕要看看,大燕朝还有多少蠹虫!”   安庆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今日便到这吧,散朝。”   众人再次叩首,安庆帝离开。   散朝后百官纷纷离开,寻找各家马车。   “孟大人留步。”   孟大人脚程最快,已经到了马车前,正要上车,便听身后穆砚之道。   “太子殿下找老夫有何事?”孟大人回身问。   今日天空阴云密布,北风呼啸,只有些许阳光透过层层云翳洒下来。   穆砚之走上前,唇角带笑,递给他一页薄薄的宣纸。   “只是有些许不明之事,还望孟大人赐教。”穆砚之道:“这是孤在秦大人书房暗室中搜出的书信,其中有一封和潘大人的信中提及了孟大人您,言辞有些古怪。”   穆砚之道:“似乎在说孟大人因一件事受到了潘家的青睐和提携。”   一字一句中,孟大人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   “哦,对了,这件事似乎还与定平侯顾成慎有关。”穆砚之冷声道:“孤思前想后,一直不明白,还望孟大人解惑。”   “不,这和我没有关系……”   孟大人不得不扶着车把手,才能稳住身体。   “和我没关系,我没做过,我什么都没做过!”   他猛的松手,那页纸飘飘然落到雪地中。   随即他顾不得礼节,翻身上了马车,对着车夫大喊:“快走,快回孟府!”   穆砚之也不生气,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眸中神色起伏。   “看来就是他了。”顾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嗯。”穆砚之道:“只是不想他胆量如此小,当年怎有勇气做出这般事。”   顾泷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为了功名利禄,淳朴之人也会沾染凶性。只是,谁能想到爹爹一世英名,居然被他同窗所害,只可惜……”   “只可惜没有证据。”穆砚之接话。   “不过,也没关系。”顾泷狐狸眸中闪着恨意,“我会盯着他的。倒是殿下,今日早朝,潘大人顺利糊弄过去了呢。”   “他几月前便有准备,幽州知州秦友康贪得无厌,十万两雪花银赶上国库三月盈余,秦友康胃口这么大,总有一天会引火上身。又恰逢幽州天灾人祸爆发,潘维也是趁机将秦友康甩开,以绝后患。”   顾泷摇头叹息:“果然是历经两朝帝王仍屹立不倒的潘维,有几分手段。”   “不仅是有手段。”穆砚之冷冷道:“还有心机。要扳倒潘家,不能着急。只能一点点,让陛下厌恶了潘家,我们才有胜算。”   顾泷挑眉,“哪里有什么我们?这应该是太子殿下操心的事,反正如果你失败,我会第一时间带走瑶瑶。”   穆砚之:“……”   穆砚之瞟了他一眼,“放心吧,泷兄,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且说孟启明惊慌失措,飞快跑进孟府大门。   一路上连跑带跌,连鞋掉了也没察觉,仍是自顾自的跑到正屋里,推开门大叫:“夫人,夫人,不好了!他们知道了!”   孟夫人睡眼惺忪走了出来:“大呼小叫做甚,他们知道什么了?”   孟达人磕磕绊绊,将刚才之事讲了。   讲完他死死捏住孟夫人的右手,惊恐万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会知道这件事?”   孟夫人却冷笑道:“他们知道什么,你便是是潘大人引荐又如何?这和顾成慎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孟夫人打断他:“不过一页信纸上提了几句话,又能当做什么证据,便是对峙公堂都没有人会相信。”   孟启明嘴唇哆嗦,“可当年是我将顾兄的行踪告诉潘家,他才会……当年都是我的错!”   “闭嘴!”   霍然,孟夫人横眉倒竖,厉声喝道:“你现在后悔了么?哼,当年不也是你,整日在我耳边叨唠孟家没权没势,不能在官场上给你助力,无人提携你。”   “还是你,一直嫉妒顾成慎,他年纪轻轻,已是探花出身,又得了林老太爷的青睐,被林家一路提携,深得帝心。”   孟夫人食指戳着孟启明胸口,“我告诉你,孟启明,当年是你自己为了官位,为了搭上潘家这艘大船,出卖自己同窗好友!”   “现如今你官居正二品,官途顺畅,你开始后悔了?你后悔又能有什么用?!”   “你也别给我摆这套,你如果真后悔,就去衙门,把自己做过的事一桩桩抖搂出来,到时候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的儿子女儿给你陪葬吧!”   孟启明浑身颤抖,“我……我只是害怕……我不会去的,不会……”   他显然害怕到了极点,说的话翻来覆去,颠三倒四。   孟夫人缓了面色,拉着他的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又亲自倒了一杯热茶,喂孟启明吞下。   “老爷。”孟夫人声音轻柔动听,像是在哄小孩子,“往事便让它过去吧,况且多少年了,顾成慎也只剩白骨了。你如今身居高位,众人又都知道当年你和顾成慎交好,没有人怀疑你的。”   “便是太子和顾泷,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当年和潘家往来的书信我们也一把火烧掉,送信的奴仆也在路上做掉了,你放心吧,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   孟启明不停点头,“对,没有痕迹。”   孟夫人满意笑道:“你再想想,你和顾成慎同窗时,他便一心帮你助你,如今他用自己的死给你铺路,也算死得其所,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不停拍着孟启明的后背,一边哄他,“别怕老爷,你儿子如今高中进士,女儿又是雍王妃,孟家前途一片坦荡,难道不好么?”   “对,孟府好……便好。”   孟启明眼中惊慌失措渐渐消失,转为平静,最后化为坚定。   身后,孟夫人唇角噙着满意的微笑。 第一百七十九章 雍王大婚   过了月余,经过大理寺严格查办,查出除幽州知州秦友康外,共一百零三人侵吞赈灾粮,其中十四人每人贪污五万两白银,这其中,便有潘维的所谓远方堂哥。   朝野哗然。   安庆帝震怒。   他在宫中大发雷霆,这一百零三人统统被判斩立决。   一时间,京都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朝野人人自危。   但太子穆砚之的名气再一次打响。   安庆帝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赞他一声。   朝廷局势悄悄发生着改变。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   很快到了二月末,而三月初一,正是顾云棠出嫁的日子。   这一日,顾云瑶到顾云棠的闺房前,便听里面有许多人声。   但一听丫鬟通报,周遭立时安静,随即顾云棠慌忙出来,对着顾云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云瑶来了,快进来。”   她上前要拉顾云瑶的手,被顾云瑶轻巧避开,她的手僵在空中,格外尴尬。   “棠姐姐不用多礼,我只是来给姐姐添妆。不过既然棠姐姐正忙,我也不多打扰。”顾云瑶柔声道:“山兰,把东西给棠姐姐。”   顾云棠却道:“别啊,云瑶,里面都是我的朋友,你进去见一见,明日我便要出嫁了,思及此,心里酸涩,特别想和姐妹们聚一聚,你若不来,我也正想请你来。”   说话间,她打量起顾云瑶。   只见顾云瑶青丝松松绾起,因在家中,只别了一只点翠鸾凤金丝簪,却衬得她脸颊白皙,杏眸水润,姿容熠熠。   身上着的襦裙是淡青色,绣着银丝海棠花纹。初看不觉多好,细瞧才发现,每朵海棠花蕊中,皆缝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南珠,在日光下纤尘不染。   顾云棠心里是又酸涩又不甘。   一直以来,她都当顾云瑶和大房是落魄户。   可如今,顾云瑶一朝飞升,婚事比她强千万倍,她连仰望都没有资格!   可就算心中情绪复杂,她还得拼命讨好顾云瑶,和这个未来的太子妃讨好关系。   这种滋味可不好受,百味杂陈,如鲠在喉。   “不必了,棠姐姐好生筹备婚事,我便不打扰了。”   顾云瑶可不想和她多扯,一点头。   山兰明白过来,硬将手里拿着的红枣木匣子塞到顾云棠手里。   “这是我们姑娘给你的。”山兰硬邦邦的对顾云棠说。   她力道极大,动作鲁莽,将顾云棠手心划出了一道红印。   偏顾云棠还不能发作,脸色扭曲,强笑着:“云瑶的丫鬟真特别,力道这么大。”   顾云瑶微笑:“是呢,自她来我身边伺候,一个顶十个,我甚是喜欢。”   山兰骄傲的挺起胸膛。   顾云棠:“……”   真当我夸你们呢么?!   和顾云瑶打交道,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软硬不吃,阴招耍不过她,讽刺,她还装不懂!   顾云瑶道:“好啦,看棠姐姐高兴的模样,我便不打扰了,山兰,我们走。”   顾云棠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离开。   翌日,顾云棠出嫁,因顾洄还小,背她上花轿的是顾沐。过了三日,顾云棠回门,看着面色还算红润,和周承易倒也亲密。   只不过私下里顾云棠提过,周夫人这个婆婆日日盯着儿子房中事,着实难对付。   且嫁过去顾云棠才发现,周承易贪财好色,房中正经纳进来的姨娘就有三个,伺候过没名分的丫鬟数不胜数。   还有一个红昭,最为得宠,只要顾云棠不方便,周承易准去红昭房里过。   气的顾云棠是食不下咽,还没过几天甜蜜日,就得撸起袖子,和姨娘们暗地里斗法。   不过这些,顾云瑶没太关注。   很快,到了四月。   四月里头,头一件大事便是雍王娶亲。   要说长幼有序,本应太子先成婚。   但安庆帝以雍王先纳了侧妃为由,让钦天监将婚期安排在前。且大婚后,虽宫外的雍王府早已建好,安庆帝仍以思念儿子为由,将雍王和雍王妃留在宫中居住。   待雍王大婚一过,便到得五月里,天气渐渐热起来。   窗牖外,蝉鸣不止。   顾云瑶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初五,是钦天监算了又算,一年中最吉利的日子。   婚期临近,她也不能经常出门。嫁进宫中不同民间,嫁妆不需自己准备,宫中一应准备好,到时候一百二十抬嫁妆也看着好看。   毕竟这可是太子成亲,大婚之日还要游街十里,更要告慰苍天和天下百姓,若太子妃的娘家家底薄,准备的嫁妆不好看,丢面子的可是皇家,是以顾家真不需要多准备。   但压箱底的银子可不能少。   令顾云瑶意外的是,顾老太太居然给她准备了两千两银子。   要知道,据她所知,顾老太太只给顾云棠五百两银子,作为公中给顾云棠的添妆银。   但转念一想,顾云瑶也知道为什么——左不过让她以后为顾府多争光。   因此顾云瑶没什么愧疚,心安理得收下。   余下的两个月,她都在日复一日的针线活、学规矩中度过。   到了七月初一,杜芝兰和周晨暮一同来顾府看望顾云瑶。   三人许久未见,刚见面周晨暮尚能忍住,杜芝兰先红了眼眶,抱着顾云瑶“哇哇”大哭。   顾云瑶:“……这是怎么了?”   周晨暮忍不住安慰:“芝兰,别哭了,瑶瑶嫁人了,我们也能时常见面的,莫要如此悲伤,好像生死离别一般。”   是啊,她这般哭,顾云瑶鼻尖都有些酸。   这些日子,明希院中气氛可不高,顾泷整日板着脸,宋氏更不用说了,只要提到顾云瑶出嫁,便会眼眶通红。   偏偏他们还强颜欢笑,看的顾云瑶心里难受,又不能多说。   如今杜芝兰又来这一出,顾云瑶险些忍不住,要当场落泪。   “我不是难过这个。”   杜芝兰抹了把脸,抽抽噎噎:“我是难过,瑶瑶比我小都出嫁了,我还没定亲!我的真命天子到底在哪啊!”   顾云瑶:“……”   周晨暮:“……”   杜芝兰红着眼睛叹息:“他不会还没出生吧?那可别啊,我不想做一辈子老姑娘啊!”   “哈哈哈哈。”   顾云瑶捂着肚子,笑到眼角泛着泪花。   周晨暮也用帕子捂着嘴,不停的耸肩。 第一百八十章 婚前夜谈   “喂!能不能别笑了!”杜芝兰叉腰,满脸不满。   “好啦好了啦,不笑你了。”周晨暮点头。   顾云瑶从软榻上直起身,捂着肚子:“不过芝兰你放心,你的姻缘也快了。”   看沈乐璜那样,怎么可能放过杜芝兰。   杜芝兰满脸不信。   顾云瑶正色:“你不懂吧,我可是会看手相的,从你手相看你红鸾星动,姻缘在即,所以莫要着急。”   杜芝兰白她一眼:“别唬我了。”   随即她一屁股坐在顾云瑶旁边,揽着她的肩膀,小声嘀咕:“你入宫后,如果太子胆敢欺负你,你就赶紧回来知道么?”   顾云瑶心里暗笑。   这么多人背后盯着穆砚之,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不过……顾云瑶浅浅笑着:“嗯,我明白。”   她心中暖意渐融,开心极了。   人生在世,有好友二三,真是莫大的开心事。   “啊,对了!”杜芝兰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从胸口掏出三本蓝皮书卷,做贼一般塞到顾云瑶怀里。   顾云瑶:“……什么啊?”便要翻开。   “不行!”杜芝兰红着脸,摁住她的手:“你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看知道么?”   “……”   这么神秘,难道是小黄图?   顾云瑶偷偷瞟了一眼,有些失望,根本不是,只是小黄文罢了。   没办法,毕竟前世,这些冗杂的信息太多,已经不能让顾云瑶内心有大的波动了。   除非……   她脑海中掠过穆砚之桃花眸含笑的模样,心头一跳,脸烫了起来。   杜芝兰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看吧,我说了让你偷偷看,这三个话本子,可都是我的珍藏。”   “我看过了,有些看不懂。但里面写了,这些对夫妻生活很有帮助。”   杜芝兰一脸郑重:“所以你留着,学习一下,等我成婚了,再把经验告诉我。”   顾云瑶:“……”   算盘打的倒是好。   顾云瑶也不和她争辩,将话本子收起来,心里暗道:等日后杜芝兰成婚时,她一定要将这些物归原主。   杜芝兰又问她:“你进宫后身边带些什么人,可决定好了?”   顾云瑶点头:“听春和山兰陪我进宫。”   周晨暮有些疑惑:“我记得听雨陪你最久,怎不带她?”   顾云瑶笑道:“你是不知,过几日她便要嫁了,我怎忍心带她进宫?”   要说入宫带的陪嫁,顾云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听雨,听雨稳重大方,不似听春跳脱,不似山兰死板,是绝佳人选。   但当她正要和听雨谈时,惊蛰却红着脸上门,求她把听雨赐给他。   原来听雨和惊蛰早已暗生情愫。惊蛰本是穆砚之在顾府时伺候的小厮,穆砚之还在顾府时,惊蛰总找由头来珧光阁。   那时顾云瑶并未多想,如今才知,原因在此。   一见这两人情投意合,顾云瑶心里也为听雨高兴。   听雨即便成婚了,也想跟着顾云瑶进宫伺候,但顾云瑶怎能同意。   进了宫,听雨便要和惊蛰分居两地,顾云瑶可不希望看到刚成亲的新婚夫妇,因她天各一方。   如此,顾云瑶便决定只带听春和山兰,这二人兴致盎然,一听要入宫,喜形于色。   周晨暮不由叹息:“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宫中形势复杂,我不常入宫,但听外祖母常提,这宫里个个都是人精。”   “不用担心我。”顾云瑶捏着好友的手,安慰道。   杜芝兰托腮,“音华还好,是郡主,只要想入宫总能进去看瑶瑶,可我以后,要见瑶瑶一面就难了。”   顾云瑶笑道:“放心吧,我以后肯定会召你入宫。”   杜芝兰方露出笑颜,“可说定了!”   三人相视而笑,冲淡了即将分离的忧伤氛围。   窗外,蝉儿叫个不停,日头高悬,洒下炙热的阳光,倾倒在整个珧光阁上。   顾云瑶看着杜芝兰和周晨暮,心中不由泛起融融暖意。   到了七月初四,第二日便是大婚吉日。   这一日,顾云瑶有些忙碌,先是顾老太太将她叫去,嘱咐了一些事情,多半是老生常谈,让她不要忘了顾府,顾云瑶照例,左耳进右耳出,只点头应是。   待回了珧光阁,她又准备了些许明日要用的东西,吩咐好下人。   这一晚,天空晴朗,只有一轮明月高悬空中。   月光清冷,铺洒下朦朦胧胧的光辉,窗外,虫鸟啾唧叫个不停,叫的人心烦意乱。   珧光阁屋内,刚点起烛火,听春便通报,宋氏来了。   顾云瑶有些意外,起身迎接。   只见宋氏只着了件素白色外披,里面穿着寝衣。   “娘,你这是?”   宋氏问:“瑶瑶是要睡了么?”   顾云瑶回答:“再看些书,便要睡了。”明日大婚,需要早起,可得早点休息。   宋氏失笑:“这时候看什么书?”   她拿起软榻上的书卷一瞧,居然是本《春秋》,更是啼笑皆非。   顾云瑶有些不好意思。   但这是她前世养成的习惯,越是着急焦虑时,她越会尽力让自己沉着冷静,而看书,总能让她平静下来。   宋氏笑道:“你这性子,倒像你爹。”   顾云瑶沉默,不敢接话。她偷眼看宋氏,却见宋氏眼中只有怀念之色,全无泪水。   她有些意外,往日里提起顾成慎,宋氏少说都要哭上一刻钟,今日怎么如此镇定?   “偷偷看我作甚?”宋氏嗔她。   顾云瑶摇头,“娘,你来是有什么事么?”   她知道古代女子结亲前,娘亲都要传授一些房中之事,难道宋氏来这是为此?   到时候她该怎么办?还得低头装第一次听到,着实有些累。   顾云瑶正叹息时,只听宋氏道:“今晚我睡在这里。明日你便要出嫁了,娘心里不踏实,想陪你睡一晚,可以么?”   烛火明灭,火焰在宋氏眼底跳跃,顾云瑶突然发觉,宋氏眼角有了一丝皱纹。   一瞬间,顾云瑶心底渗进酸酸涩涩的液体,不由点头:“怎么不行,娘陪我,我求之不得呢!”   她立即吩咐听春,将被褥铺好,又换了寝衣,拉着宋氏躺下。   顾云瑶本想躺外面,夜里若宋氏要水或是起夜,她好能起来服侍。   宋氏却道:“别,让娘睡外面,你在家最后一晚,娘想……多照顾照顾你。” 第一百八十一章 母女夜话   一刹那,顾云瑶不得不避开身子,偷偷将眼角泪水抹干,才转身平静自如道:“那好,今晚便麻烦娘照顾我了。”   宋氏搂着她,两人并肩躺下。   听春吹熄了蜡烛,蹑手蹑脚关门离开。   屋内,因夏日炎热,窗牖半开,罅隙间透露出几缕缟素般的月光。   宋氏将顾云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似要将她模样刻进心里。   “你长大了。”宋氏叹息。   顾云瑶低低“嗯”了一声。   宋氏下地,从外披中掏了掏,回榻上时,她手心握着一个紫檀木雕刻的匣子。   她将匣子递给顾云瑶:“你看看。”   顾云瑶奇怪接过,只见匣子不过手掌大小,用的乃是上好的紫檀木,触手温润。   匣子四周的棱角带着润色,显然这匣子日日被人拿在手中把玩。   只是匣子上头雕刻的仙鹤凌云图做工拙劣,那仙鹤雕的,像只鸭子。   顾云瑶嘴角抽搐,迎着宋氏期待的目光,磕磕绊绊:“挺好的。”   宋氏笑道:“打开看看。”   顾云瑶不明所以,打开匣子,只见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块银制长命锁,因年岁已久,锁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黑。   她拿起长命锁,只见锁下面还放着一叠厚厚的银票。顾云瑶拿出数了数——整整五千两!   “这是?”顾云瑶豁然抬头。   “这长命锁是你小时候带过的,这银票,是娘给你的。”宋氏叹息:“至于这匣子,你可能不记得了,是你一岁时,你爹爹亲手雕刻的。”   “他说你以后总要出嫁,南边有习俗,在女儿出生时,酿一坛子好酒,埋在地下,十八年后待女儿出嫁,挖出来,便是一杯入口醇香的女儿红。”   “他说,他不会酿酒,也不喜喝酒,只能给你雕一个妆奁匣子,待你出嫁,为你装上满满一匣子金银首饰,震慑你的夫家,让旁人不敢欺你半分。”   有夏夜沁凉的风从窗牖吹进来,晃动起榻边轻薄的帷幕。   纱帐轻摇中,月光迷离,宋氏眼中含泪,却一滴都未流出来。   “你爹爹知道他手艺不好,特意找了木匠学,雕的满手是血,终于雕了一个能入眼的,便是你手上这个。”   顾云瑶只觉手中匣子如有千斤重。   宋氏抚摸她垂落肩头的青丝,“他其实不满意,总说着手艺精进了,再给你雕一个,留着做日后嫁妆,可后来……只剩这一个了。”   可后来,顾成慎跌落悬崖,只留下宋氏一人拉扯两个孩子。   顾云瑶捏紧紫檀木匣子,一遍遍抚摸着匣中发黑的长命锁。   她只从记忆中见过顾成慎,这一瞬,却觉那个男人好似就在她身边,注视着她、注视着宋氏,注视着这个他倾注一腔爱意的家。   “娘寻不来那么多珠宝首饰,也不知道该放哪些,毕竟你爹也想不到,你有一天要嫁给太子,我能搜罗到的金银首饰都比不过宫中出的,便不放了。”   “只是娘想着你在宫中,总要打点下人,有一些自己的体己钱。这些银子你好好收着,也是娘的一番心意。”   顾云瑶鼻子闷闷的,半晌挤出一句:“太多了。”   宋氏听到不由失笑:“不多不多,这哪里多了?你要去的乃是世间最富丽堂皇之地,却也是最凶险万分的地方,娘多给你备点银子,娘心里也放心。”   “娘,你别担心,我这性子,宫里的人欺负不了我。”   顾云瑶将头埋在宋氏胸口,揽住她的腰撒娇:“况且还有殿下,他总会护着我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穆砚之,宋氏神色一下染上愁色。   “娘?”顾云瑶拉她衣角。   宋氏强颜欢笑:“你还说,若知道你会入宫,娘定然不娇惯着你。你性子着实有些霸道,娘别的不怕,就怕你和殿下平日里起什么争执,你可要千万记住,那是太子殿下,可不要轻易顶撞。”   顾云瑶:“……”   她不禁回忆和穆砚之的几次相处。   好像不只是顶撞……她还瞪他,威胁他,咬过他……   顾云瑶心中一凛,这些事绝不能让宋氏知道,否则宋氏得念叨死她。   “嗯,知道了娘。”顾云瑶只能乖!巧应下。   “还有,娘左右打听,太子身边确实没有伺候的人,但若哪天,太子要纳妃……你可别拦着。”宋氏满面愁容。   顾云瑶:“……”   “娘,放心吧,他不会的。”顾云瑶哭笑不得,“如果他敢有这想法,我第一时间打断他的腿。”   还是第三只腿。   宋氏大惊失色,“瑶瑶!”   顾云瑶吐了吐舌头,撒娇道:“好啦娘,你好不容易陪我一晚,何必提这些扫兴事。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日久见人心。   宋氏愣了愣,说道:“也是。不过瑶瑶你要记得,无论将来遇到什么委屈,都可以回家来找娘,娘没别的本事,但可以为了你拼上这条老命。”   顾云瑶心尖一颤,拦住她:“娘,不许胡说,你要好好活着,看着我和哥哥成亲生子,到时候会有一群小孩子围着你叫外租母和祖母,你可不能死。”   “好好好。”宋氏笑道:“我得好好活着,看着我的外孙出生。”   母女俩静静相拥了片刻,宋氏怕顾云瑶睡晚起不来,勒令她赶紧睡下。   顾云瑶听话躺下,望着头顶的万字曲水纹帷幕,有些呆愣。   明日,她便要嫁给穆砚之,离开顾府。   心头一时百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的各色感觉杂糅在心间。   思绪千头万绪,她竟然渐渐睡了过去。   翌日。   七月初五,万里无云,是个大晴天。   顾云瑶早早被叫起,盥洗,梳妆,上妆,穿新嫁衣,带上凤冠。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凤冠由金凤、珠结、翠云、蕊头、博鬓等十几个小部件组成。   上面点缀的各色宝石共有一百三十三块,更有多达五千四百三十一颗珍珠。   珠光宝气交相辉映,富丽堂皇,熠熠生辉。   她身着的嫁衣,更是用金丝绣出满身的凤凰,在灯火下,折射着光芒。   而顾云瑶,稳稳坐在榻上,红色嫁衣更是衬的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   当真是增一分则太过,减一分则太素。 第一百八十二章 哥哥背你   宋氏望着她,满眼是自豪,握着她的手,不想放开。   秋棠小声提醒:“夫人,快到吉时了,可不能误了时辰啊。”   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结亲,待会儿太子要来万寿阁迎亲,顾府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顾云瑶此时应该在万寿阁,等候太子恭迎。   顾云瑶感到宋氏的手颤抖着,终于放开。   秋棠见状忙扶起顾云瑶。门外已经有万寿阁的下人来催了,再不可耽误。   便在这时,顾泷突然破门而入,轻声道:“我来背着瑶瑶过去。”   秋棠目瞪口呆:“少爷这可不合规矩。”   民间节庆,自有这习俗,女方嫁人,都是由家中男丁背着新娘送到花轿上。   可如今顾云瑶要嫁的是太子。嫁给皇室,规矩也有所不同。   便在众人僵持间,顾云瑶伸出一只手:“让哥哥背我吧。”   准太子妃都出声了,下人们自不敢阻拦,眼睁睁的看着顾泷蹲下身,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将顾云瑶稳稳背在背上。   顾泷不是习武出身,站起身时,不由踉跄了一下。   顾云瑶不禁道:“哥,若不行便别背了。”   下人们也是一慌。   “哪里不行了?瑶瑶轻的很。”顾泷却不甚在意,狐狸眸露出笑意,背着她跨过门槛向外走去。   从明希院到万寿阁,往日里不过一刻钟的路程,顾泷却走得很慢,好像要将这条路走到永远。   跟在一旁的下人们有苦难言,却也不敢劝。   “哥,以后你好好照顾娘。”   “嗯。”顾泷声音闷闷的。   “还有家里就拜托你了。”   “知道了。”   “还有……”顾云瑶正要再说,忽觉揽着顾泷脖颈的手背一烫。   她抬眼去瞧,只见一滴泪正滴在手背上。   顾云瑶心里酸涩,一时眼中也渗出泪水。   那一瞬间她竟有一丝想法:不如不嫁了,留在顾府陪着宋氏和顾泷一辈子也不错。   可顾泷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笑着说道:“你嫁出去我和娘心头也少了件事。入了宫,若他欺负你,尽管回家。切不可瞒着我。”   “嗯。”这回换顾云瑶闷声应下。   顾泷的脊背并不宽阔,可他仍稳稳的背着顾云瑶,并未让她感到一点不安,便如这些年,他一直用单薄的脊背撑起大房的一片天。   “哥,不要太累了。”   满腔的话在心间,顾云瑶末了只吐出这单薄的一句。   “你也早点……娶个嫂嫂回家。”   顾泷轻笑出声:“你怎么跟娘一般,又开始催我了?”   顾云瑶撒娇:“希望有人照顾你啊。”   “知道了。”顾泷无奈苦笑。   他走的慢吞吞的,顾云瑶也不催他,倒是急坏了万寿阁等着的一群人。   要知道,太子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顾府门口,外头奏乐不间断的响着,顾云瑶这个主角还不出现,这么怠慢太子,可怎生是好?!   顾老太太知道消息时,捂着胸口差点没昏过去。   可偌大的顾府,竟无人一人敢做顾泷的主,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泷背着顾云瑶,一点点挪步到万寿阁。   顾府大门大敞,穆砚之已经进了顾府,身边跟着礼官,这时候应该由顾泷亲迎,但可想而知,顾泷根本不在。   顾成礼只得硬着头皮出列,先要对穆砚之跪下行礼,然后一旁礼官才道:“皇太子奉制行亲迎礼。”   到了这时,顾泷才慢吞吞将顾云瑶送到,顾老太太忙命下人小心翼翼扶着顾云瑶下来,整理衣裳和凤冠,在一旁等候。   而此时,穆砚之在礼官指引下,也到了万寿阁门前,之后他呈上一对活的大雁,奏乐声中,礼官拉长声调念着贺词。   在礼官抑扬顿挫的贺词中,穆砚之抬眼望去,可烛火昏黄,他只能隐约捕捉到顾老太太身边的那个身影。   下一刻,那个身影回头望向他,似乎看了他一眼。   穆砚之心中荡漾,只觉旁边的礼官碍事极了。   贺词而已,念这么长作甚,还不快点完事,他好把瑶瑶接回去。   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旁的礼官拉长尖利的尾音道:“礼毕!”   穆砚之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礼官悠悠念道:“请皇太子殿下出门!”   穆砚之:“……”   搞什么!   这么多古板繁琐的礼节和规矩,麻烦极了,末了,他连瑶瑶的面都没见到,就要出去?!   他唇角仍带着笑,眼中却冰冷一片,望向礼官。   礼官将头埋的低低的,小心翼翼劝道:“殿下,这是迎亲的规矩,您再不走,可就要误了时辰。”   礼官也没办法,这些规矩也不是他定的。   穆砚之生气极了,却无可奈何,再一次看了看那红色身影,只得率先转身,走出万寿阁。   众人这才敢行动,立即有女官上前,引着顾云瑶出了顾府,上了早已等候好的凤轿。   待她进了轿子,车帘立即放下,外面奏乐声换了一曲,再度响起,不一会,轿身晃动,缓缓前行。   从始至终,两人都没碰过面。   果然是皇家,规矩便是繁琐讲究。   今日太子大婚,无疑是大燕朝的盛事,路边两旁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位置好的酒楼雅间,一个月前便都订了出去。   此时,接到太子妃,迎亲队伍开始往皇宫方向走,坐在轿中,顾云瑶仍能听到奏乐下的议论声。   但队伍最外层有禁军和太子护卫保护,这些百姓只能远远看一眼,不能上前。   所以她没能看到,当轿子经过时,最外层有些百姓居然自发对着轿子磕头。   这些人里大多数是去年冬天,因荣华堂施粥才活下来的百姓,心里对顾云瑶存了感激。   这场婚礼,潘家的当家人潘维也在看。   他早早订了最好位置的雅间,坐在二楼,半开窗牖,打量着下面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   “我们这个太子妃,可不简单。”   潘维呷了口茶,淡淡道。   对面的邝闲云握着茶杯的手一滞,半晌才问:“何以见得?”   潘维神秘一笑:“我见过陛下大婚之日的盛况,也经历过雍王大婚,都有百姓叩首。可他们叩的,都是陛下和雍王,都是穆家人。”   “这是第一次,我见到百姓对一个女子叩首,这般女子能简单么?”   他摇头晃脑,似乎遇到开心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婚   邝闲云不由挑眉:“潘大人似乎很开心?”   潘维不回答,却反问道:“我有些奇怪,邝大人似乎不太高兴,不知所为何事?”   潘维不愧是两朝元老,眼光实在毒辣,邝闲云心中一凛,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还是露出了端倪。   “哈哈哈。”邝闲云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还不是潘大人挑的这地方,只有茶,没有酒,连侍奉的婢女都貌若无盐,我怎能有兴趣?”   潘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邝闲云维持着姿势,背后单衣已被汗水打湿。   “哈哈哈,是老夫的不是!”潘维突然笑了:“老夫平生没别的爱好,只爱喝喝茶,倒忘了年轻人的喜好,下次一定给邝大人安排个好地方,包邝大人满意!”   邝闲云琉璃眸闪了闪:“潘大人不必客气。”   潘维道:“只是老夫很是奇怪,邝大人以往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密,如今怎么倒和雍王殿下走的这么近?”   邝闲云轻声道:“潘大人所言差矣,要知道,良禽择木而栖。我背后可是整个邝家,自然要好好择一良主。”   潘维不言语,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你是跟在太子名下,后又短暂投身陛下身前,最后,又来到雍王座下,邝大人可知道这种人,我们叫他什么?”   不等邝闲云回答,潘维道:“三家姓奴!”   空气凝固。   邝闲云死死捏紧白釉瓷茶杯,骨节泛白,琉璃眸中满是冰霜。   潘维却笑:“邝大人莫要生气,只不过你当过两个人的狗,如今又对着雍王摇尾乞怜,老夫也得多费心思留意一下。”   “只希望邝大人明白,忠诚的狗才能得主人喜欢。”   潘维慢悠悠说完,起身拱了拱手,“老夫要进宫赴宴,这杯茶算是老夫请的,还望邝大人喝好。”   邝闲云默不作声,潘维也不关心,笑呵呵出了门。   窗牖外,迎亲队伍已经远去,只有唢呐的奏乐声,声声刺耳。   邝闲云琉璃眸中一片冰凉,望着凤轿远去的方向,沉默的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且说另一边。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一路进了皇宫,径直往东宫去,最后停在东宫门口。   有女官立即扶着顾云瑶出来。   经过一路颠簸,头顶凤冠看着华美,但委实太沉了,压的顾云瑶脖颈酸痛。   终于能起来活动了,她借着女官的手,缓缓出了轿子,踩在石板路上。   一条笔直的石板路在她脚下,石缝里面不见任何淤泥,被洗刷的干干净净。这种干净需得宫女趴在石板上,用小刷子一点点刷干净,是珧光阁所没有的。   包括四周氛围,没个宫女都半低着头,明明围着轿子伺候的有数十人,却听不到半分呼吸声,可见宫中规矩严苛。   这种氛围,立即让顾云瑶明白,她真的嫁进宫中,已经不在顾府了。   来不及伤感,女官引着她走进东宫寝殿,不一会,穆砚之也到了,二人跟着礼官拜来拜去,还不得不听礼官拖着唱腔念叨着繁琐的礼文。   这一日顾云瑶早早起身,本就疲倦,一听礼官张嘴,便觉困顿,偏偏还得挺直脊背,不能失了礼节,心里当真烦闷不堪。   此时她正和穆砚之面对面站着,听着礼官念着贺文。   忽然,穆砚之冲她眨了眨眼,顾云瑶目露疑惑。   只见穆砚之瞟了礼官一眼,嘴唇一张一翕,用唇语说:“真啰嗦。”   顾云瑶再忍不住,唇角翘起,险些笑出声。   礼官:“……”   周围全是人,他们俩在这里眉目传情,身边人怎么能看不到。   可看到了也没人敢提意见,礼官备受打击,这可是他辛苦熬夜写的贺文,本想让太子夸赞一番他的文采,却不想被人嫌弃啰嗦?!   礼官蔫蔫的,加快语速,一刻钟内迅速把贺文念完。   立即有女官将两人迎进内室,一起喝了合卺酒,各种礼节终于结束。   之后,穆砚之作为太子,还要去前殿宴请大臣,和大臣们饮酒同乐。   穆砚之真不明白,为何他大婚还要宴请大臣?   他千辛万苦将瑶瑶娶进来,终于到洞房花烛夜,居然还要等。   耐性再好的人也要崩溃,穆砚之更是满脸写着不快。   这不快一显露,周围有眼尖的下人心里不由犯起嘀咕:太子妃刚进宫,太子便面露不满,这太子妃今后的日子想必不好过。   可谁知下一刻便听穆砚之轻柔道:“我要去前殿,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宫人们目瞪口呆,太子在太子妃面前居然不自称“孤”?!   顾云瑶忍不住红了脸,乖巧的点了点头。   穆砚之没等到她的回话,又重复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顾云瑶失笑,开口道:“好,我在这里等殿下回来。”   穆砚之这才满意,他扫了眼身边的人吩咐道:“好生照顾太子妃,不可怠慢了。”   在众人应是声中,他带着朝安走出宫殿。   待他走后,听春、山兰忙迎上前服侍顾云瑶卸了头上厚重的凤冠和身上繁琐的嫁衣。   听春眼含兴奋,叽叽喳喳:“姑娘,这一路奴婢看的眼睛都要花了。你是不知道,东宫两旁树上绑着的彩花,原来都是用丝绸做的绢花!”   “奴婢仔细瞧了,那花蕊居然是用米粒大的珍珠做的,当真奢侈极了!”   “哦,不对!如今不能叫姑娘了,得叫太子妃。”   听春满面红光。   顾云瑶心里连连摇头,不禁道:“你可以收敛点,这里是宫中,不比顾府。你这一身跳脱的性子,若是惹出什么事端,我可救不了你。”   听春吐了吐舌头:“知道啦,奴婢也只是初入宫,有些兴奋。”   顾云瑶明白,听春是有些跳脱,但大事上却很稳重,服侍她多年,没惹出大的错处。   不过她也理解听春为何兴奋。   她一路走来看到东宫灯火通明,两边张灯结彩,如火树银花,照的整个东宫熠熠生辉。   各处细节更是处处透露着雍容华贵,远非一个小小的顾府能比的。   单说她如今端坐的拔步床,四根床柱全是用上好的紫檀木雕刻,上面的龙凤呈祥活灵活现,一瞧便知工匠手艺高超。   外面笼罩着轻薄的刺绣云纱,脚踏上放着的是柔软的毛毯,踩在上面,柔软至极。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东宫   单这样一个拔步床,在外面花钱都买不到。   更别提寝殿内的其余摆设,更是处处透着奢靡和华美。   不过顾云瑶只心里咋舌了一回,面上辨不出情绪,倒让东宫下人心里暗自感慨,太子妃气度不凡。   顾云瑶轻声道:“听春,我要沐浴,你和山兰准备一下。”   劳累了一天,也不知道穆砚之何时回来,她可要先放松一下。   听春刚点头,便见一众伺候的人中,走出一个宫女,唯唯诺诺劝道:“太子妃,奴婢僭越,这似乎有些不妥,太子殿下尚未回来,太子妃便要卸妆沐浴,恐怕……”   顾云瑶毫不意外,含笑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叹息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道:“奴婢婉秋。”   顾云瑶点头:“婉秋,是个好名字。等会你便去找女官。东宫庙小,容不下你。”   婉秋难以置信。   本以为太子妃出入宫,会谨言慎行,万不可行错一步,所以她才敢给顾云瑶一个下马威,想着一开始便拿捏住顾云瑶。   却不想顾云瑶根本不吃这一套,居然要把她赶出东宫!   婉秋骇然,立即跪下,哭喊着:“太子妃息怒,请太子妃念在奴婢伺候过皇后娘娘,伺候过太子殿下的份上,饶奴婢一回……”   顾云瑶心中冷笑。   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敢扯潘皇后的大旗。   顾云瑶道:“今日乃是我与太子殿下的大喜之日,不能见半点哭丧,你却在这里哭嚎不止,是对太子殿下大不敬!”   “便是皇后娘娘知道了,也得惩戒你一番!”   这个大帽子一扣下来,婉秋浑身颤抖,再不敢多言,只得眼含泪水,慢慢退了出去。   屋内的宫人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看着太子妃年纪小,脸嫩,却不想手段如此高明,本有些心思的,此时也不敢表露。   顾云瑶挨个打量了一遍,方满意道:“我要沐浴,谁负责这块?”   立马有个眉眼清秀的宫女走出来,柔柔道:“奴婢婉冬,伺候太子妃沐浴。”   婉冬手法轻柔,态度恭敬,顾云瑶在她服侍下,很快出了净室,只是头发仍有些湿。   听春立即拿了帕子便要给顾云瑶擦。   婉冬却道:“奴婢有一法子,可让头发快速变干,太子妃可要试试?”   顾云瑶点头。   只见婉冬搬来个火笼,里面放着火炭,她将顾云瑶满头青丝悬在火笼上方,借着火力慢慢烘干头发。   她手法轻柔,一点点梳理长发,用炭火的温度将水汽蒸发,还需时刻小心,不能让火星烧灼发丝。   顾云瑶不由感叹:“你这手艺当真了得。”宫外可没有。   婉冬笑道:“太子妃喜欢便好。”   待头发干透了,婉冬又特意给发尾上了桂花油,细细保养一番,才算完事。   顾云瑶心下满意,心里记住了婉冬这人。   待盥洗后,她换上单薄的家常衣裳,又略吃了些听春捧来的小吃点心饱腹。   胃里不再空荡荡,睡意也渐渐浮现。顾云瑶躺在榻边,盖上一层薄薄的毛毯,陷入半睡半醒间。   除了听春、山兰面色自如,其余东宫服侍的下人皆面面相觑:太子殿下还未回来,太子妃倒先睡下了,也不怕太子回来责罚?   可有婉秋的前车之鉴,无人敢上前多嘴。   顾云瑶这一日累的够呛,迷茫中,陷入半睡半醒间。   忽的,睡梦中,她只觉耳垂处一痒,接着脖颈处似被人咬了一口,她并未睁眼,带着糯糯的鼻音道:“听春别闹,让我睡会。”   话音刚落,便觉腰上一紧,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拦腰抱起,唇上印了一个人炙热的吻。   “洞房花烛夜,瑶瑶怎么忍心先睡?”   顾云瑶终于察觉不对,缓缓睁开眼。   眼前,红烛幽幽,穆砚之一身红衣,长身玉立,桃花眸中含着能融化世间冰雪的温热暖意。   “瑶瑶,是我回来了。”   他轻声说着。   啊。   是啊,是他回来了。   她已经离开顾府了,而这里是东宫,是她今后几十年要住的地方。   眼前的人,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   他们生前同衾,死后同眠。   正如礼官念的长长的、冗长的贺词中的最后一句:“恩爱夫妻,朝夕相对,同生共死。”   纱幔轻舞,烛火迷离。   窗牖外,是起伏不断的笙歌和奏乐。夜空中,一轮弯月高高悬挂,万古不变。   顾云瑶弯起杏眸,叫道:“殿下,我在。”   穆砚之抱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脖颈处,大口呼吸,“累了么?”   他刚进来,占了她好多便宜,她都未醒,睡的很沉。   顾云瑶诚实点头,“刚才很累,现下好多了,倒是殿下,怎么一身酒气?”   “他们不停灌酒。”穆砚之声音闷闷的,“不过我很高兴,所以多喝了点。”   顾云瑶:“……我吩咐下人做些醒酒汤来吧。”   “不行!”   还没挪动半步,腰间便被穆砚之紧紧钳住,“你不许走,我要瑶瑶陪着!”   烛火摇曳,穆砚之桃花眸中含了几分迷茫,行为举止也不似往日精明能干,倒带了几分孩子气。   顾云瑶:“……”   她啼笑皆非,试图去掰腰间的手指,却发现穆砚之力气极大,她根本动弹不得。   “我怎么会走?我如今都嫁进来了,你先放开,我去吩咐下听春便回来。”顾云瑶只能细声细气的安慰。   睁眼时她便发现屋内一个下人都没有,应该是穆砚之赶出去的。   “不!”穆砚之却不好哄,寸步不让,“不能让瑶瑶出去……外面全是坏人……你一出去,我就会找不到你。”   他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顾云瑶细软的小手,嘴里念叨:“瑶瑶,别走。我好害怕,我一睁眼你便不见了,像娘一样,一睁眼,便不见了……”   顾云瑶心尖一颤,低头望着他。   穆砚之闭着双目,剑眉皱起,有些痛苦的呢喃:“娘你看到了么?我遇到了那个人……还娶到了那个人,今后我不是一个人了,你看到了么?”   可无人回答,只有窗牖外呼啸而过的夏风,似乎是故人哭泣的哀声。   一只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眉宇,想要抚平他紧锁的眉关。   “娘会听到的。”顾云瑶低着头,小声在他耳边低语。 第一百八十五章 洞房花烛夜   “什么时辰了?”   穆砚之从睡梦中清醒,发现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床榻边两只龙凤呈祥火烛幽幽燃着光。   他脑中一片混沌,只觉朝安不会办事,怎么不多燃几只蜡烛。   “殿下醒了?”   忽的,一个声音叫她。   穆砚之抬头,只见顾云瑶着了件红色寝衣,捧着个茶杯坐在榻沿,笑意盈盈看着他:“口渴了吧,快喝了。”   穆砚之呆呆接过,呆呆喝下,突然醒悟过来:不对啊!今天明明是他大婚!他怎么了?!   察觉到他眸中神色,顾云瑶体贴的解释:“殿下在前殿宴请宾客,喝醉了。刚才你喝过醒酒汤,小憩了一会。我见你睡的香甜,便没打扰。”   穆砚之:“……”   睡着了?!   洞房花烛夜,他居然睡着了?!   还有现在是什么时辰?他不会一觉睡到了天亮吧?!   穆砚之忙往窗外望去,却绝望的发现外面漆黑一片,辨不出时辰。   顾云瑶宽慰道:“殿下不必担心,如今才卯时,距离拜见陛下的时辰还早。”   卯时?!   那不已经是第二日了么?!   所以他醉酒,睡了一夜,居然直接将洞房花烛夜错过了?   不!等等,也可能没错过。不是说酒后也可以行事么?也许他天赋异禀?   穆砚之目光颤抖,移到顾云瑶身上。   顾云瑶露出笑意,轻声打破他的幻想:“殿下想什么呢,真醉了是行不得房事的。”   什么酒后荒唐,不过是借口。真醉了,是不可能有能力的。   穆砚之:“……”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他目光呆呆的。   明明等了这一天这么久,居然……居然连吻一吻瑶瑶都没做,就过去了?   外面得怎么看他?怎么看瑶瑶?   都怪最后他多喝了两杯!   都怪沈乐璜和唐知行这两个废物,提前吩咐了让他们机灵点,给他挡酒,结果这两人被旁人一撺掇,也开始给他灌酒!   穆砚之死死捏着拳头,心里已经盘算着日后如何收拾这两人。   “哈哈哈哈哈!”   顾云瑶再忍不住,捂着肚子倒在榻上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穆砚之立时明白,忙喊道:“来人!”   朝安满头是汗,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   一见屋里情况便是一怔,这什么情况?为什么太子妃笑的如此厉害,太子脸色难看的要命?   穆砚之冷声道:“如今什么时辰?”   朝安不明所以,小声答道:“回殿下,亥时三刻。”   亥时三刻,还没过子夜,距离天亮还有三四个时辰。   穆砚之不动声色,“退下吧。”   朝安一头雾水退了出去。   顾云瑶笑的肚子疼,理了理鬓发坐起了身,“这可不怪我,实在是殿下刚醒的样子太有趣了。”   呆呆傻傻的穆砚之,与以往皆不同,顾云瑶见了,玩心大起,忍不住捉弄了他几下。   “殿下不会怪我吧,我也不是故意的。”   顾云瑶歪头做无辜状。   这是穆砚之往日用的手段,如今被用在他身上,滋味真是酸爽。   穆砚之捉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在惊呼声中,将她拉进怀中。他气的牙根痒痒,目光在顾云瑶脸上巡回几下,末了盯着她洁白的耳垂,重重咬了一口。   “啊!”顾云瑶叫出声,红唇嘟起,“干什么,难道殿下要吃了我?”   穆砚之无奈:“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夜我们未圆房,明日会有什么传言?”   “怎会不知。”顾云瑶道:“左不过我这个太子妃不得宠爱,嫁进来了第一日便失宠了。”   “知道你还敢这样?”   顾云瑶歪头笑:“因为我想到另一个可能。”   她凑到穆砚之耳边,低声道:“也许他们会传,不是太子妃失宠,是殿下不行才……”   “啊——”   瞬息间,天旋地转。   一霎那,顾云瑶后背抵在榻上,穆砚之钳住她纤细的手腕,重重压了下来。   触目可及,是床榻顶绣着千孙百子图的帷幕,和穆砚之泼墨般的长眸。   他眸中带着无奈,和更深沉的占有欲。   “瑶瑶,有些话不能随便说。”他语气淡淡的,身子却一寸寸压了下来。   肌肤相触,酒气和男子身上的白檀气袭来,顾云瑶只觉全身滚烫。   “我说了什……”   顾云瑶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穆砚之吻住。随即他又衔住她小巧的耳垂,低声道:“没事的。”   顾云瑶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等等。“顾云瑶嗫嚅:“那两个,灭了。”   她伸出颤抖的纤细手指,指了指榻沿边银质烛台上,龙凤呈祥的蜡烛。   穆砚之无奈道:“这两个不能灭。这是规矩,要它们燃到天明,寓意夫妻白头偕老。”   顾云瑶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低低的、闷闷的:“不行。”   被烛火这般照着,实在羞人。   穆砚之左右看看,手指蓦然发出一阵劲风。   软榻两旁的银钩子应声一动,纱帐无声无息落下,层层叠叠,将软榻笼在中间。   纱帐质量极好,覆盖之下,只有些许朦胧的月光和烛光,透过缝隙流淌进来。   黑暗中穆砚之抱紧怀中的少女,轻声道:“这般便好了。”   他感到少女软弱的身躯,悄无声息的颤了一下,紧接着顾云瑶附到他耳边:“轻点,我怕疼。”   穆砚之喉结动了动,再忍不住。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   且说听春和山岚在宫门外值夜。   七月晚间,不似白天那么炎热,夜风沁凉,反倒舒服的很。   但听春心里莫名烦躁。   从穆砚之进去,到如今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了,这么久,除了顾云瑶让下人送上一碗醒酒汤外,屋内再没有别的动静,听春急的要死。   她虽未嫁人,对这些也有些了解,如果今夜太子不临幸顾云瑶,明日东宫上上下下的婢女,恐怕就要换一副嘴脸了。   她第十次低声问山兰,“你耳力好,里面可有什么动静?”   山兰一根筋,莫名其妙:“能有什么动静,这时节估计太子妃和殿下早睡了!”   没有动静才是最大的问题!   听春气急败坏瞪了山兰一眼,“你要改口叫太子妃了!”   山兰委屈:“我知道了,我记性差,还改不过来。”   听春正要开口,忽听屋内传来了压低的粗重喘息声,还有顾云瑶低低的呜咽声。 第一百八十六章 第一顿早膳   此时快到子夜,四下静谧的很。   这声音并不高亢刺耳,但一出,听春敏锐的注意到了什么。   山兰大吃一惊,瞪着紧闭的宫门,便要往里冲。   听春大惊失色,立即拦住她:“你做甚?!”   山兰皱眉:“姑娘在里面哭呢!姑娘这般坚强,定是太子殿下欺负她了!不行,我要救姑娘!”   听春:“……”   听春:“……你个榆木脑子!你现在进去才是坏了姑娘的大事!你给我安安分分站在这里!”   山兰有些死板,往日里顾云瑶便让她按听春意见行事,如今听春一训斥,山兰左右为难,却也不敢推门,只站在原地嘟囔:“可姑娘好像哭了……”   是的,殿门紧闭,但能听到里面断断续续传出的女子呜咽声,娇娇软软,夹杂着哭腔,听起来好不惹人怜爱。   听春只听了一会便面红耳赤,她一把扯过山兰,离殿门远点。   “你只管听我的准没错!便站在这里等着吧!姑娘没事啊!”   听春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   山兰半信半疑,只得唯唯诺诺应下。   可又过了一个时辰,殿中还时不时响起动静,哭声仍未停歇,连听春也有些受不了了。   这么久,她家姑娘身子可娇柔,能承受住么?   太子殿下看着稳重自持,宫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听春还以为他无欲无求,却不想如此……如此放浪。   只可怜她家姑娘,也不知道明日能否起身。   听春暗自嘀咕,望着长空祈祷。   又过了半个时辰,里面渐渐安静,听春腿都要站麻了,终于听到太子叫水的声音。   寝宫,软榻上。   顾云瑶懒懒斜躺在里面,背对着穆砚之。   穆砚之只穿着白色寝衣,身后墨发披散。   “瑶瑶,起来沐浴么?”   顾云瑶一听他声音,立即将头埋在锦被中,闷声道:“我不。”   完事了他摆出这幅温柔样,好像刚才不顾她哭泣求饶,仍要逼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明明她都哭着求他放过自己,他还要……还要……   顾云瑶想到害羞处,将头埋的更深了,只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穆砚之有些心虚的轻咳一声:“可你这般睡下,也不舒服。”   思及此,他起身下榻,拿了白色巾帕沾了热水,“我给你擦擦。”   话毕,堂堂太子竟亲手服侍起顾云瑶。   顾云瑶本觉不妥,又想到她此刻浑身酸软无力的罪魁祸首正是穆砚之,让他伺候一下才好出气,便哼哼唧唧没有动,任由穆砚之摆布。   穆砚之本意只是替她擦一擦,可巾帕下,少女肌肤白嫩诱人,染上醉人的红晕,青丝铺洒,黑、红、白三色交织,好似一坛醇厚的美酒,勾的他喉结动了动。   美色当前,穆砚之险些把持不住。   他忙别过头,心中默念佛经。   顾云瑶趴在锦被上,不知她刚刚逃过一劫,说道:“你怎么停下了?”   穆砚之捏了捏巾帕,平静许久方道:“这便来。”   他忍着心中干渴和欲望,终于将顾云瑶擦干净了,给她换上干净的寝衣,两人躺在榻上。   天刚朦朦亮,两人便在宫女的服侍下起了身。   刚踩在地毯上时顾云瑶身形一晃,只觉两腿发颤,险些站不住。   幸好听春及时扶住了她,但顾云瑶仍觉有些窘迫,看一眼身边宫女都低垂着头,仿佛没看见刚才那幕。   她仍心中羞赧,恶狠狠的瞪了穆砚之一眼。   穆砚之有些无辜的上前扶着她,低声问:“可还疼?”   顾云瑶绷着脸,努力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瞪他,也不理他,径直带着听春走到妆奁前坐下,吩咐听春给她梳妆。   听春、山兰熟悉她的性子倒还好,其余宫女如婉冬,脸上都要绷不住了。   太子妃好生大胆,居然敢给太子脸色看。   最关键的是,看太子笑意盈盈的样子,显然半点都没生气。   穆砚之当然没有生气,他还厚着脸皮走到顾云瑶身后,亲自为她捏肩捶背,“我亲自给你揉揉,可好受了些?”   听春:“……”   听春为顾云瑶绾发,本就站在顾云瑶身后,穆砚之一来,她被挤到旁边,手中丝发滑落,只能干瞪着眼,根本没办法梳妆。   顾云瑶显然也发现了,拍掉穆砚之的手,“你别捣乱,早上时间可紧着呢。”   她瞧了瞧身后又道:“你快叫朝安进来,给你也梳整一番。待会儿用过膳,还得去拜见陛下与皇后。”   她从妆镜中与穆砚之对视一眼。   穆砚之瞬间了然,收起了笑意,恢复一贯沉稳模样,点了点头。   待会儿要见到潘皇后,恐怕会有风波,顾云瑶要积蓄体力以便应对。   听春迅速的为顾云瑶绾好发髻,又换上礼服。那边朝安也为穆砚之整理准备好。   两人皆整理好,叫了传膳。立即有宫人开始上早膳。   共有八位内侍和八位宫女,每人手举一个盘子,行动间只有衣裳稀稀碎碎的声响,再无其他动静。   他们进了内殿,轻手轻脚将早膳摆在黄梨木透雕山水石案几上,便弓着身子,悄无声息的退下。   如此反复来了两趟,顾云瑶一瞧,桌上已经摆满三十六道菜。   两个人一顿早膳,便如此奢华,她心里不由啧舌。   但她面上半分未显露,只安静的跟穆砚之一同用膳。   这顿?膳用得极压抑。   在顾府,她每天早上陪宋氏用膳,总会与宋氏聊些家常事,后来顾泷回来,桌上更是欢声笑语不断。   顾泷那张嘴最是闲不住,用膳时总要说一些京都里的趣事,逗得宋氏和顾云瑶哈哈大笑。   这还是她离开家用的第一顿早膳,四周只有静谧无声的宫娥,对面虽是穆砚之,两人却也不便说话。   沉默尴尬的气氛中,顾云瑶面对珍馐美味亦没什么食欲,只草草应付了几口便撂筷停箸。   用膳毕,穆砚之携着顾云瑶出了宫门,上了门外早早准备好的辇轿,身后跟着一众伺候的下人,浩浩荡荡往金銮殿去。   金銮殿中,安庆帝坐在上首,两人进殿中行了叩拜大礼,安庆帝满脸笑意叫了起身。   “你们要记得相互扶持。”安庆帝随口勉励了两句,便让孙总管将赏赐给二人的玉如意拿出来。   顾云瑶一瞧,这玉如意乃是用上好通透的翡翠雕刻,面上泛着一层似玉非玉的光泽,显然非是凡品。 第一百八十七章 拜见   两人立即行礼拜谢。   安庆帝点了点头,看着穆砚之,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可去见过皇后?”他最后说道。   “并未。”穆砚之拱手。   安庆帝漫不经心点头,“等会带太子妃去见见,还有你皇弟皇妹,顺道都见一见。太后那里……她还在相国寺礼佛,你先不用去,倒是秦太妃,你带着太子妃去坐坐。”   穆砚之一一应是。   父子间的交流生疏又客套,特别是安庆帝,对太子的态度还不如对信任的大臣亲近。   而穆砚之也如此,对安庆帝毕恭毕敬,若放到民间,谁能想到这二人是父子?   顾云瑶偷偷抬眼瞄着穆砚之,他低垂眉眼,眼眸中一片冷意,显然对这场面见多识广。   末了,安庆地无话可说,便道:“去皇后那里吧,别太晚了。”   穆砚之点头应是,带着顾云瑶转身离开金銮殿。   走出宫,刚行了两步,穆砚之便觉他右手小指被人牵住   他回头见是顾云瑶正捏着他的小拇指,头埋的低低的,似乎怕被旁边的宫娥看到。   “怎么?”他问。   顾云瑶这才抬起头,小声道:“你……你不伤心吗?”   安庆帝对穆砚之的态度如此生疏,显然不是一两日养成的。想必自穆砚之回宫后,安庆帝便一直用这看似赏识,实则冷淡至极的态度对他。   那时穆砚之才多大,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心中怎会不渴望亲情?   可他的一腔热血是否在安庆帝一次次疏远中慢慢熄灭,渐渐变成如今平静毫无波澜的模样。   只一想到此,顾云瑶心中隐秘的角落闷疼不止。   顾云瑶心疼至极,喉头梗塞,胸口滚烫,眼眶禁不住有些微酸。   这一刻,她甚至对安庆帝充满了厌恶。   便是为了他所谓的帝王平衡,穆砚之才要被卷进这一场危险至极的皇位之争中。   穆砚之看着她有些红的眼眶心里了然。   他回首握住她绵软的小手低头道:“我无事,我已经习惯了。”   他以为这话能安慰到顾云瑶,却不知一听“习惯”二字,顾云瑶更觉心如绞痛,眼中竟泛起泪花。   穆砚之有些慌,“瑶瑶你别哭。”   他皱了皱眉,终于道:“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至于其他的,从始至终我也不稀罕。”   他一直渴求的不过是瑶瑶而已,至于其他,诸如太子之位不过是个附属品,更别提安庆的宠爱,他才可有可无。   穆砚之从一开始便没有想去亲近安庆帝,否则以他的手段,和安庆帝之间的关系又怎会如此?   顾云瑶听出他话中隐含的含义,胸口的闷痛终于好了一些。   她别过头,声音糯糯软软的:“谁哭了?只是风沙大迷了眼。”   她快速擦干泪水,把着穆砚之走上辇轿。   辇轿缓缓前行,两侧皆是深红的宫墙、层叠的绿瓦。   偌大的皇宫,大的人心里发慌。   顾云瑶望着前方辇轿上穆砚之挺拔的脊背,心里默默想:今后……不再让他孤独一人了。   二人一道往潘皇后的凤仪宫去。   到了凤仪宫,顾云瑶进了正殿轻轻抬眼,发现除了上首坐着潘皇后外,下首左右两边的紫檀木八仙椅上坐满了人。   她心里暗自揣测,不由挺直脊背,知道今天恐怕是来者不善。   潘皇后仍一如既往,梳着朝凤髻,斜斜插一只金凤点翠宝蓝步摇,长眉入鬓,眉峰高挑,唇上一点朱砂,红的刺目耀眼。   穆砚之和顾云瑶从宫娥手中接过茶盏,请潘皇后用茶。   潘皇后满脸笑意接过,只略沾了沾唇便撂下茶盏,叫两人起身。   寒暄两句后,潘皇后道:“太子妃刚刚入宫,想必许多人还没见过,今个便认全了。”   她指了指下首的雍王和雍王妃,说道:“你和莺灵应该早认识。”   顾云瑶笑语盈盈:“是呢,不瞒皇后娘娘,上次雍王妃可帮了我个大忙呢。”   她指的正是上次钱莺灵心急施粥,误打误撞进了她和方管事的圈套,才让她大赚一笔。   钱莺灵也记得此事,一听顾云瑶居然堂而皇之提起,脸都绿了!   那是她永远不想提起的痛苦,顾云瑶居然往她伤口处踩!   钱莺灵气的脸色铁青,差点崩不住脸上笑意。   但只这一点变化,在座各位都是人精,立即便发现了。   有一梳着百合髻,身着樱红云纱秋菊纹襦裙的女子捂着唇笑道:“雍王妃到底帮了太子妃什么大忙,臣妾听的倒是好奇,皇后娘娘你不好奇么?”   潘皇后凉凉看了她一眼,“本宫不好奇,贵妃若想知道大可以自己去问。”   苏贵妃?   顾云瑶心如电转,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安庆帝子嗣不丰,现存只有五个皇子并五公主一位皇女。   除去太子、雍王,还有三位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   六皇子现年十岁,听说自小天资聪颖,伶俐可爱,深得安庆帝喜爱。   他的生母苏贵妃不过二十许人,生的花容月貌,身姿婀娜,更是安庆帝宫中名副其实的第一宠妃。   一个皇后,一个宠妃。潘皇后和苏贵妃关系自然好不到哪去。   潘皇后不理苏贵妃,对右边下首一女子问道:“良妃,今日怎么不见三皇子?”   良妃身着绛紫色宝珠纹长裙,明明是炎炎夏日,领口却一直延伸至下巴,显得死板至极。   良妃听到问话,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才道:“回禀皇后娘娘,三皇子身子实在不好,昨晚贪凉,喝了半盏酸梅汤,今早起来便上吐下泻,臣妾忙请了太医。”   她又对顾云瑶抱歉道:“三皇子身子不好,实在不能来,还请太子和太子妃见谅。”   顾云瑶当然理解,她只是心里嘀咕:半盏酸梅汤便能病倒,三皇子病的着实不轻。   潘皇后关切道:“既然如此,你今日也早点回去,好好守着皇儿,莫不可再让他吃这些凉物。”   良妃点头。   潘皇后对穆砚之道:“等三皇子身子好些,你再带太子妃去见见。”   两人自然应下。   潘皇后又道:“那便见见四皇子吧。”   话毕,下首一个半大的小子站起身,端的是玉树临风,身姿不凡,只穿着有些寒酸。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宫里的人   四皇子毕恭毕敬站起身,对两人行了大礼,口中称道:“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   顾云瑶使了个眼色,身后听春立即呈上见面礼。   顾云瑶将礼物塞在四皇子手中,轻声道:“皇弟不必多礼。”   潘皇后扫了一眼问四皇子,“徐才人怎么没来?”   四皇子脸上带着慌张道:“母妃今日身体不适,实在下不了床,并非有意不来,请母后恕罪。”   他诚惶诚恐的态度,不像宫中尊贵的皇子,倒像是下等宫人,带了几分卑微和讨好。   果然,一旁的苏贵妃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顾云瑶心底不由奇怪,却默不作声,只将疑问埋在心底。   显然四皇子卑微的态度讨好了潘皇后。   潘皇后带着慈祥的笑意轻声道:“既然身体不便,便让她好生休息,不要贸然出门。闻柳,你等会儿派人去看看徐才人,若缺药材,尽管从我的私库拿,务必让徐才人保重好身子。”   四皇子感激涕零:“多谢母后。”   潘皇后笑着应下,又指着德妃和五公主道:“这是五公主和德妃娘娘,想必你都认识。”   顾云瑶挑眉。   赐婚之事,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德妃是出了大力气的。   但如此一来,德妃也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再不能做个暗线。   可如今潘皇后大大咧咧提起,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显然来者不善。   顾云瑶心思一转,已面带笑容,“自然见过,五公主粉雕玉琢,乖巧伶俐,我甚是喜欢。”   她三言两语,便将潘皇后话里意思曲解,提都不提德妃,让潘皇后无法接话。   德妃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感慨,太子妃倒是聪明的很。   反倒是五公主,瞪大双眼,惊恐害怕的看着顾云瑶。   上次她还污蔑顾云瑶折断牡丹,这次见面顾云瑶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夸她?   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五公主百思不得其解,暗地里拼命往顾云瑶这边看。她自以为动作隐蔽,却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顾云瑶尽收眼底。   认完人,呈上见面礼后,潘皇后呷了口茶淡淡道:“陛下子嗣不丰,宫里人少,实在冷清的很。”   苏贵妃嗤笑一声,“可不少了,后宫姐妹少说也有一百人,四个人挤在一个殿里,哪里少了?”   顾云瑶:“……”   她发现了,但凡潘皇后话里有漏洞,苏贵妃都要杠一下,简直是杠精本精。   但见其余人面色如常,似乎习以为常。   潘皇后更是理都不理,继续道:“幸好太子和雍王接连大婚,宫中终于热闹起来。要不本宫这里冷清的很。”   “你既然嫁进来了,以后每天常来本宫这里坐坐,给本宫解解闷。雍王妃每日也是要来的,你们妯娌多亲近些。”   这话说的委婉,实在便是让顾云瑶每天都来请安。   顾云瑶倒是可有可无,进宫前她便有准备,潘皇后定会想法设法磋磨她。   更何况潘皇后还是她名义上的婆婆,给新媳妇立规矩都是小事。   顾云瑶正要应下,谁知穆砚之突然道:“儿明白母后心意,但恕太子妃难从命。她身子孱弱多病,身娇体柔,如今还在吃药,来母后这里,怕将一身病气过给母后。”   屋内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在拒绝?   还如此直白?!   而且……众人将目光移到顾云瑶白里透红的脸庞上,杏眸水润,气色好的很,哪里有半分病弱的模样?   太子这不就是睁眼说瞎话?!   顾云瑶:“……”   她忙看向穆砚之,却见穆砚之回了她个浅浅笑意。   顾云瑶虽不明白他为何拒绝,却也知道配合他,立即捂着胸口,试图装出一副“孱弱多病”的模样。   潘皇后:“……”   现在才装,糊弄谁呢!   穆砚之继续道:“不如这样,太子妃每隔几日来母后这里请安,母后意下如何?”   潘皇后:“……”她还敢有别的意见么?   穆砚之满意点头,“既然如此,母后和各位母妃好生歇息,孤带太子妃还要去拜见秦太妃,先行告退。”   话毕,他不管身边各色的目光,拉着顾云瑶径直离开凤仪宫。   潘皇后嘴角笑意僵住,死死捏紧拳头。   穆砚之这是在当着后宫众人下她的面子!   偏偏她还无法回击!   良妃低着头,静静喝茶,好似没看到刚才那一幕。   苏贵妃却没这好脾气,她笑的乐不可支:“哎呦,太子妃可不一般,居然让太子迷成这般,真是好手段。”   她懒洋洋站起身,冲潘皇后草草行了一礼,“皇后娘娘恕罪,既然太子殿下都走了,臣妾也先行告退。”   临走前,她美目含情,扫了上首潘皇后一眼,语带深意:“看来以后这宫里可热闹了。”   见苏贵妃离开,德妃也起身告辞。   潘皇后虽面色不豫,却并不多为难这几人,点头放人。   只有良妃留到了最后,待众人都离开,才毕恭毕敬对潘皇后行了大礼,恭敬离开。   待众人离开,屋内只剩雍王、雍王妃两人。   雍王皱着眉安慰潘皇后:“母后,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太子这般没礼数,我明日与父皇说说!”   潘皇后举手阻止他,“不必。太子找的理由正当,你还要非说太子妃身子康健么?”   况且她本意也不是冲着太子,而是刁难顾云瑶,只是没想到穆砚之如此护着顾云瑶,居然连每日晨昏定省都要推掉。   潘皇后阴冷一笑:“太子还是想的简单了。”   不过就算再怎么护着,顾云瑶也嫁进宫中,逃得了一时,难道还逃得了一世?   日子可还长着呢。   这宫中形势错综复杂,便是她不出手,也有人急不可耐要出手。   她等得起!   思及此,潘皇后恢复往日温和模样,笑意盈盈:“本宫也不稀罕她非要每天来,莺灵每日来这里请安便好。”   雍王自是满口答应:“这是自然,王妃替我孝敬母后也是应该的。”   钱莺灵身子一颤,抬头强颜欢笑:“是。”   天知道她多么不想来给潘皇后请安!   潘皇后跟天底下很多母亲一样,只觉自己儿子最优秀,世间哪个女子都配不上她儿子。   她千挑万选,选了钱莺灵,却对钱莺灵颇多不满。 第一百八十九章 秦太妃   潘皇后嫌弃钱莺灵样貌平平,笼络不了雍王,致使雍王总往孟晚霜那里去。   为此,潘皇后将贴身的两个千娇百媚的宫娥给了雍王,雍王一一笑纳。   潘皇后本想借此分分孟晚霜的宠爱,却不想,孟晚霜手段了得,笼络住了雍王,她给的两个宫女,反倒让钱莺灵这个正妃地位尴尬。   但潘皇后是何人,她从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反倒心里埋怨起钱莺灵太过死板和端庄,笼络不住雍王。   钱莺灵真是有苦难言。   放在民间,哪个婆母会在新婚三月,便给男方纳妾。   偏偏她伺候的婆母不是一般人,而是当今皇后,她心里便有再多怨恨和委屈,都只能忍着。   时日一久,这两人虽面上你好我好,但内里双方都已心生不满。   只是钱莺灵毕竟是新妇,又不得雍王喜爱,只能低声下气,巴结奉承潘皇后。   可今日,钱莺灵一见太子对顾云瑶这般护着宠着,心里开始直冒酸水。   凭什么顾云瑶不用日日早起伺候潘皇后,还能得到夫君宠爱!   她捏紧拳头,死死盯着顾云瑶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莫测。   恰好此时,雍王道:“母后好生歇息,我与王妃先行告退。”   钱莺灵才恍然大悟,跟着雍王告辞。   出了凤仪宫,这对夫妻并未坐辇轿,他们住的宫殿离凤仪宫不远,平日来这里请安,只要多走两步便能到。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中,钱莺灵小心翼翼瞄了眼雍王,见他嘴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错。   钱莺灵试探开口:“殿下,臣妾听说,宫外的雍王府已经建好,不知是否需要下人去看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需要增改添置?”   雍王随口:“添置那些做甚,一时半会也不会去雍王府住。”   此言一出,钱莺灵心凉了个透。   她强扯笑意:“殿下怎说这种话,自古以来除了太子久居东宫,其余皇子成亲都需出宫开府,雍王府早早建成了,我们虽不急着去住,但总有一日要出宫,何不如早早打算布置,也好过以后手忙脚乱?”   她自以为说的委婉,将小心思藏在话里。   却不想雍王一听这话,停住脚步,眉眼含着不快,直直看着她,“此事休要再提!去不去雍王府都需听父皇母后的安排!”   出宫开府,除了能养些幕僚外,再无任何好处,比不得在宫中,能时刻看到、亲近安庆帝,也好刷刷存在感。   为能留在宫中,雍王和潘皇后可是费了好大力气。   此时一听钱莺灵话里话外居然要出宫,雍王怎能不气?!   因在外面,雍王努力压制不快,“此事你不要管了,出不出宫,何时出宫母后都另有决断,你不明白,便乖乖听话!”   话音未落,雍王甩开袖子,大步流星离开。   身后钱莺灵咬着下唇。   在外开府她便是正经的雍王妃,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哪里像在宫中,凡事潘皇后都要插上一手,指手画脚,她只能做个傀儡。   钱莺灵心里既委屈又不甘心,她不知道雍王心里所想,只暗暗发誓,待有机会定要搬出宫去,离潘皇后远远的!   *   另一边。   穆砚之拉着顾云瑶出了凤仪宫。   刚出宫,走到僻静处,顾云瑶停住脚步。   “你这般皇后定要恼怒,到时候定会去陛下面前搬弄是非。”顾云瑶咬着下唇,“何必呢,其实我早有预料,每日晨昏定省也在我意料之中,我便是……”   “不行。”   话未说完,便被穆砚之打断。   此刻他们站在凤仪宫外一处回廊的一角。   正值炎炎夏日,回廊外种着一颗高大的柳树,翠绿浓荫蔽日,清风徐来,柳条袅袅婷婷。   穆砚之站在日光和绿意的交界处,温柔的天光从他身后漫开,他狭长的桃花眸中流淌着蜿蜒的暖意。   “不行。”他轻声道:“娶你进来,不是为了让你受苦的。”   “你若日日给她请安,每日都会受她刁难,又怎能过的清净自在?”   “瑶瑶。”他握着她的手,两人十指相交,暖意从他指尖流到顾云瑶的四肢百骸。   “你尽管开开心心,其余的不用费心去管。”   顾云瑶呆住,心里隐秘的角落泛起酸涩,令她眼眶发热泛痒。   “我哪里有那么脆弱,需要你如此呵护?”   顾云瑶轻声道:“我既决定嫁给你,也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前路,非是一帆风顺,反而凶险万分。可这些都不能阻止我。”   ”况且每日请安不过是件小事,你拒绝了,如果潘皇后借此让言官参你一本该怎么办?”   她要做与他并肩的那个人,而非躲在身后任他保护。   “这就需要太子妃的配合了。”穆砚之道:“你可别忘了装出孱弱多病的模样,好将言官糊弄过去。”   顾云瑶:“……”   “好啦好啦。”穆砚之笑道:“我明白瑶瑶的意思,但这件事我还是要坚持。”   她既然嫁进宫中,这样的事他可以帮着避开一件两件,却不能桩桩都躲开。   可他仍想竭尽所能为她遮风挡雨。   不仅仅因为婚前他许下的承诺,还因他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他桃花眸中满是坚定。   顾云瑶久久望着他,叹了口气:“好吧。”   穆砚之拉着她走到辇轿旁:“只剩一位秦太妃要见了,我们快去快回。”   秦太妃在皇宫西北角的寿康宫。   寿康宫占地极大,翠绿的琉璃瓦覆盖整个屋檐,檐牙高耸,雕梁画栋。宫中各色摆件装潢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顾云瑶心里泛起嘀咕。   刚刚辇轿正好经过太后所在的慈庆宫,顾云瑶远远瞟了眼一眼,慈庆宫装潢倒是朴素大气、美轮美奂,但论奢靡精致程度,远远比不上秦太妃所在的寿康宫。   正正经经太后的宫殿,居然比不上一个膝下无子无女的太妃。   况且,安庆帝特意嘱咐穆砚之,让他带顾云瑶来见见秦太妃,不得不让人深思。   顾云瑶心中想着,辇轿到了,下了辇轿,穆砚之拉着她小声安慰:“别担心。”   顾云瑶点头,两人相携跟在带路的宫娥身后,进了内殿。 第一百九十章 安庆帝的过去   刚行进内宫,便见当先立着个紫檀木山水墨画屏风,右侧矮炕上放着两个杏红色绣金线石榴圆垫,中间放着黄花梨嵌山水纹大理石方几,上面置着茶水和点心。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但刚走进寿康宫,便觉凉气扑面。   顾云瑶往角落一瞥,果见角落里放着银制夔龙纹银盆,里面盛着满满一盆的冰块,正散发着丝丝凉意。   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里各处摆件处处透着古朴大方,每一件皆不是凡品,比潘皇后宫中所见更奢侈了一分。   这个秦太妃当真不是个简单人。   “你们来啦。”   正想着,忽听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   顾云瑶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浅紫色银菊文宫裙的女子正笑意盈盈,望着两人。   秦太妃个子高挑,生得消瘦,长长的脸上挂着两条淡淡的眉,一双清澈的眼见人便带了三分笑意,即便不说话也令人如沐春风,想与她亲近。   只是令顾云瑶意外的,细瞧之下,这秦太妃竟与良妃有两分相像。   “快来坐。”秦太妃招呼两人。   两人依言坐下。   秦太妃乐呵呵笑道:“早听说太子妃风华绝代,一直想见见。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顾云瑶客气道:“秦太妃过誉了。”   秦太妃拉着她的手,“在我这里不必这般生疏。平日里寿康宫只我自己住,难免有些孤独,今日见你心下欢喜,你若平日无事,便可多来我这坐坐。”   她说的客气委婉,顾云瑶又见她面善,便点头应下。   秦太妃很是欢喜,又拉着她说了很多家常话,临走前又特意吩咐下人,给了穆砚之、顾云瑶一对玉如意和一对鸳鸯云纹和田玉佩。   这两个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顾云瑶客客气气接过,跟秦太妃道谢。   这一日总算结束了。   穆砚之与顾云瑶两人回了东宫。   顾云瑶早膳本就用的少,见了这么多人,更是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   刚进了内室,顾云瑶便吩咐听春将头上的步摇摘下,发髻散开,披散在后背,又换了身家常衣裳,总算轻松一些。   另一边,在穆砚之的吩咐下,朝安送上了一碟子紫薯糯米糕并一碟子绿豆糕。   穆砚之道:“先吃这些垫垫肚子,我这便让他们准备午膳。”   顾云瑶也不客气,捡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口中。   不同民间做法,宫中绿豆糕乃是选用颗粒适中的绿豆,放进水中浸泡去皮,再细细碾成泥,用细网过滤,与糯米粉调和,其中还要加入羊奶、白糖、蜂蜜等各色调味。   这样做出的绿豆糕入口即化,香甜软糯,细细品尝还带着一股奶香味儿。   顾云瑶心里感慨,不禁吃了一块又一块。   三块下肚,她总算觉得腹中饥饿减缓。   顾云瑶终于想起正事,问道:“我看秦太妃似与良妃有几分相像,不知……”   穆砚之了然,打了个眼色,朝安立即屏退屋内下人。   屋内只剩二人,穆砚之才道:你并没看错,因为良妃本就姓秦,正是秦家的远房庶女。”   顾云瑶又道,“这秦太妃为何所住宫殿竟比太后的慈庆宫更加奢华?”   穆砚之道:“这里面大有文章,你平素在宫外不得而知,因这是宫中秘闻,不好与外人说。”   穆砚之?呷了口茶,在袅袅茶香中,将往事一一道来。   原来安庆帝的生母乃是秦家女,又叫大秦氏,大秦氏生的貌美,一朝被先帝临幸,有了安庆帝,但她生完安庆帝身子骨不好,缠绵病榻,在安庆帝十岁那年便去世了。   不同于安庆帝,先帝子嗣颇多,膝下光儿子便有十几个。   安庆帝作为其中一个,非长非嫡,可想而知不受重视,没了母妃,先帝随便将他指给一个高位嫔妃。   但那高位嫔妃有自己的亲儿子,对安庆帝的态度可想而知。   便是这时,如今的秦太妃,当年的小秦氏入了宫,虽因面色平平不得先帝喜爱,但小秦氏对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安庆帝很是照顾,经常做些衣裳袜子给安庆帝送去。   一来二去,两人处的跟亲母子一般。   后来安庆帝登基,几度想将秦太妃立为太后,但因先帝继后还在,且秦太妃也非安庆帝生母,名不正言不顺,安庆帝无奈,只得将秦太妃留在宫中,极尽所能,好生赡养。   顾云瑶挑起眉梢:“太后难道没有不满?”   秦太妃无太后之名,却有太后之实,太后又怎能没有想法?   穆砚之笑道:“怎能没有?她若没有,也不会一年中有半年在宫外礼佛,便是做给陛下看的,可惜陛下不吃她这一套,任由她在外头礼佛,也不亲自去请。”   顾云瑶道:“听起来,陛下极不喜欢太后。”   穆砚之点头:“你有所不知,如今的太后乃是先帝继后,先帝元后死后,她刚进宫,当时正值夺嫡凶险之时,她押错了人。”   “陛下居然留了太后性命?”   穆砚之道:“陛下不得不留。陛下非嫡非长,后期才被先帝封为太子,登基之时,他几个兄弟背后的势力虎视眈眈,都想把他拉下来,他身后只有潘家、秦家,但当时潘家力量薄弱,秦家一贯不擅争斗,他只能依仗太后所出的苏家,所以他不得不留下太后。”   顾云瑶了然,随即想到苏贵妃也姓苏,难道……   穆砚之道:“你想的不错,苏贵妃正是太后的内侄女。”   顾云瑶不由扶额苦笑:“陛下这一手制衡之术,连后宫都不放过。”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要玩这一手,更何况后宫。”   顾云瑶沉默。   一届帝王,确实需要手段心思,需要平衡朝臣后宫各方利益,但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也玩这一套,还是令她感到周身寒凉。   穆砚之捏着她的手,“别想不开心的。”   顾云瑶点头:“嗯,我明白。”   她知道穆砚之不在意安庆帝的态度,她只是替他委屈心酸。   “只是,我想到另一件事。”顾云瑶直视他的双眼,“殿下,我发现这宫中,殿下与我实在太受瞩目了。”   “各方视线都盯着我们,实在不妥。” 第一百九十一章 靶子   这是自然。   穆砚之明白她的意思:“你有何想法?”   顾云瑶唇角浮上一丝玩味的笑意,“我在想,如果可以,不如我们也学陛下,立一个靶子。”   穆砚之露出苦笑:“我当然想过,只是宫中实在没有哪个皇子过于出挑,否则潘皇后也不用总盯着我。”   “三皇子怎么回事?”   穆砚之摇头:“三皇子生母良妃,又有秦太妃在背后,本是我第一人选,但他娘胎里带着病,出生后一直病病歪歪,常年喝药,实在……”   顾云瑶了然。   这样一个多病孱弱的皇子,便是再有文采学问,安庆帝也不会考虑他。   而潘皇后甚至都不会将三皇子放在眼里。   顾云瑶默然,除非有朝一日三皇子的病突然好了,否则其余都是枉然。   至于四皇子……   不待顾云瑶问,穆砚之立即道:“四皇子生母徐才人本是殿前伺候的宫女,一次偶然被陛下临幸,有了四皇子才被封为才人。”   “但陛下不喜她身份低微,对四皇子也是不冷不热,四皇子我接触过,平日里对潘皇后毕恭毕敬,但内里……倒也有几分野心。”   只是徐才人身份太低,四皇子算不得劲敌,难怪潘皇后不担心。   “六皇子年纪还小。德妃膝下只有一个公主。”   顾云瑶不禁叹息。   怪道潘皇后和雍王总盯着穆砚之,全因为宫里没有其他能打的。   “德妃娘娘为何选择和殿下联手?”   穆砚之将她鬓边的碎发理了理,轻声道:“你可知道陛下有几个姊妹?”   顾云瑶不防他提这个,一愣。   “共有五个,除了夭折的,剩了三个,可你在京都可听过?”   穆砚之叹息道:“盖因大燕朝一直重文抑武,国力不旺,与外族争斗中,常常处于下风,这三位公主,全都被送去和亲了。”   顾云瑶不觉遍体生寒。   “我也并未太关注,只知道其中两位已经香消玉殒,只剩一位,也是苟延残喘。”   “德妃娘娘是怕五公主……”   “对,如今陛下膝下只有五公主一个公主,若边关出事,五公主只有一个下场。”   所以德妃才选择和穆砚之联手,只为给五公主求一线生机。   顾云瑶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为母则刚,德妃也是一片慈母心。”   “先别想这些烦心事了。”   穆砚之打断她,拉起她的手,“到了用膳时辰,你早上进的少,我吩咐他们做了道菜,应该合你口味,你多吃些。”   待宫人们上菜完毕,顾云瑶才知道穆砚之吩咐做了什么。   居然是道醉虾。   醉虾其实很好做,只要将湖里养着的虾捞上来,用绣花针将虾线挑了,再加上辣酱、醋、盐、白糖,最后放入绍兴黄酒,一起闷着,待虾肉入味,再将醉虾装盘,便可以吃了。   这样吃的虾最是新鲜。   放入口中,虾肉清甜可口,酱料鲜香微辣。   顾云瑶只吃了两口,便觉口齿生津,连连感慨御膳房厨子的手艺,当真是出神入化。   穆砚之见她喜欢,用公筷夹了一只虾放到她面前的影青绘万字纹瓷碟中。   “这是朝安特意从江南找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你若喜欢,以后都让他做。”   顾云瑶环顾四周,意有所指:“常言道食不言寝不语,这……”   穆砚之却道:“是有这规矩,但如今不同了。”   在顾云瑶疑惑的目光中,穆砚之带着温柔笑意缓缓道:“如今你嫁进来,以后东宫只有一条规矩:你的规矩。”   “你喜欢吃什么,便做什么,喜欢如何,便不必理旁的。”   “瑶瑶,只要你舒心快活便好。”   他随口说着,全然没察觉他说的话多么的惊世骇俗。   顾云瑶握箸的手指抖了抖。   她只觉喉咙哽着,心口涌起热流。   半晌,她才扯起笑容:“那可要一言为定。”   穆砚之轻笑点头:“自然。”   用过午膳,两人携手在东宫中闲逛。   东宫占地极大,除了两人居住的正殿外,还有许多空着的宫殿和院落,这些除了放置杂物和给宫娥居住外,都是预备着将来给太子妾室居住。   是以这些院落工匠都不敢怠慢,每一个都建造的独具特色。   其中一处院中种着翠竹,工匠独具匠心,还用竹子的天然弯度搭建了一处拱形的廊道。   一走进里面,炎热的日头都被挡在外面,只剩下满身清凉和舒爽。   另有一处别具一格,乃是将宫殿依山而建,整个宫殿起起伏伏,虽其他人不见得喜欢,但顾云瑶见了连连称奇,拉着穆砚之围着宫殿走了好几圈。   穆砚之道:“你若喜欢这处,不如我们搬过来?”   他当时选择正殿,不过是因为正殿最大,又居主位。   顾云瑶笑嘻嘻摇头:“不要,主殿门口的那一汪清泉我最喜欢。这几处我不过看着新鲜,平日来走走看看便是。”   “反正——”顾云瑶拖长尾音,斜睨着穆砚之似有所指:“现在这几处宫殿都没住人,殿下也不介意我多来逛逛吧。”   穆砚之忍不住笑:“自然不介意,太子妃放心,便是以后,也不会住人的。”   被他识破心思,顾云瑶也不羞赧,撂下一句“最好如此”,便继续拉着穆砚之逛东宫。   待都逛完,顾云瑶对东宫大致有了了解。   两人回到正殿,顾云瑶打量着窗牖外一株青槐树。   看得出,这树有些年头,树干粗壮,三人环抱都抱不过来。   顾云瑶指着它道:“我看这里极好,夏日里,在树下摆个躺椅,旁边便是湖水,夏风吹拂,既凉爽又快活。”   穆砚之道:“那便让他们摆一个。”   朝安立即亲自去找,不一会便搬出一个紫竹透雕黄梨木美人椅。   顾云瑶又问道:“有没有轻薄的褥子,找一个铺在上面。”   朝安立即去找,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正急的满头是汗。   恰在此时,婉冬跟在朝安身后,伸手递来一席杏红绣银丝鸾凤纹褥子,轻柔道:“公公,这些轻薄的褥子都收在偏殿,公公许是一时忘了,奴婢便擅自取了出来,还请公公见谅。”   朝安怎会怪她,接过褥子轻咳一声:“倒是多谢你了。”   婉冬柔柔一笑:“承蒙公公夸赞。”   这一幕恰好落入顾云瑶眼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婚后第二日   看到这一幕,顾云瑶不禁若有所思。   她歪头小声问:“还忘问你了,昨晚我打发走一个丫鬟,名叫婉秋,你可有印象。”   穆砚之皱眉思考半日:“那是谁?”   顾云瑶:“……”   想到婉秋花枝招展的一身,真真是错付了。   顾云瑶叹息着解释了一番。   穆砚之冷笑:“潘皇后派来的人,我这边的宫娥许多都是她们塞进来的眼线,太多了,清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我索性不管了。”   “她们?”   除了潘皇后还有别人?   穆砚之道:“苏贵妃、良妃、德妃,秦太妃,都有份。”   顾云瑶不禁咋舌。   良妃和秦太妃看起来与世无争,居然也有这手段,还有德妃,她不是穆砚之这边的人么?为何也要派眼线?   穆砚之道:“在宫中混到这地位的,有几个手上清白,与世无争、不争不抢不过是层面具罢了。”   “至于德妃……我们也仅仅是合作关系,她迫不得已,膝下无子,百般无奈才只得和我合作,若她真有个儿子,恐怕我会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顾云瑶静默良久。   宫中形势诡谲,远胜她所想,看来之前是她想的简单了,往后她还需要更加警惕。   “不过今后可不能这般松懈。”穆砚之道:“以往我自己便不管这些事,只交给朝安,你也看到了,他别的还好,只是不和宫女们接触,不大机灵。”   顾云瑶点头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东宫这么大,总不能事事都让朝安管,我便想在这群宫女中选一个掌事宫女。”   “你看好婉冬。”   顾云瑶道:“我观察了她几日,她办事小心伶俐,不掐尖出头,心思细腻,可堪一用。”   穆砚之低头沉吟:“她分进来时,我曾让朝安查过他的背景,倒是干净,不过你再观察一段时日,若没什么问题,一切由你决定。”   “只是。”穆砚之道:“你处置了婉秋,我怕潘皇后会找机会发难。”   顾云瑶莞尔一笑:“我等着呢,就怕她不问。”   见状,穆砚之明白她心中已有对策,便不再多言。   两人又将东宫各处装潢摆设重新布置一番,下午便悠闲过去。   新婚前三日,穆砚之不需要上朝,其余人也挺有眼色,没有在这时节打扰两人。   晚间用膳毕,顾云瑶本想看看夜景,穆砚之却拉着她严肃道:“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等跌跌撞撞被推到榻上时,顾云瑶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荒唐。   这哪里是累了想早些休息?   这分明是有别的心思!   随即密密麻麻的吻落下,落在她的眼角、梨涡、唇角和脖颈。   这还不够,穆砚之犹自道:“瑶瑶,帮我把腰带解开。”   顾云瑶小脸“腾”一下全红了。   “今晚不许再……不许放浪,只许一次。”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   穆砚之看了一眼,点头应是。   顾云瑶有些奇怪,不想他这么好说话,又重复了一遍。   “好,我知道了。”穆砚之道。   顾云瑶这才颤抖着小手红着脸,哆哆嗦嗦将他腰间的系带解开。   一时间帘幔轻晃,烛火摇曳。   窗牖外,一轮清冷的月高悬空中,洒下朦朦胧胧的银辉。   深蓝的帷幕上,星辰闪烁像好奇的眼,窥视着人间无限的春色。   这一晚山兰已经不是第一次值夜,对殿内传来的呜呜咽咽哭声也有了心理准备。   即便如此,她仍有些不解,问听春:“听春姐,姑娘这般真的没事吗?”   听春严肃道:“山兰你记住,这可是好事。”   日日夜夜这般才好,姑娘这样受宠,能更快在东宫立足。   山兰:“……”   原来一个人断断续续哭成这样,还叫好事。   山兰百思不得其解,摇头叹息宫中日子实在水太深。   待角落的铜制滴露转了几圈,紧闭了两个时辰的宫门终于打开,听春和其余丫鬟将热水抬到净室。   其间经过床榻,只见纱帐轻晃,几件顾云瑶穿的纱衣和太子殿下的腰带被随意掷在地上。   帷幕轻摇,一角被从内拉开,露出顾云瑶染着深深浅浅红润的白皙侧脸。   她杏眸含着春水,眼角因为刚哭过,泛着红晕,艳丽如春。   听春只瞟了一眼,便觉心中一惊,忙低下头。   姑娘这般模样,倒是第一次见。   听春肚里没什么墨水,只觉顾云瑶这模样像被雨水滋润充足的桃花,开的荼蘼微醺,诱的人忍不住想采撷,握在手心把玩一番。   “水准备好了么?我要沐浴。”   顾云瑶声音带了一丝沙哑。   她身后,穆砚之抚上她白嫩的肩头,“披件衣裳,小心着凉。”   顾云瑶恶狠狠瞪他一眼,“别碰我。”   殿内服侍的宫娥心里一惊。   太子妃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直接斥责太子!   太子岂不得生气?   却不想,众人只听穆砚之发出一声低笑,带着餍足的满意,“好,我不碰,不过你别受风了,先将帷幕放下。”   太子居然没生气?!   伺候的宫娥皆低着头,心里止不住的震惊。   她们服侍太子也有些时日,别看太子面上和善,但私下却是个有手段的,没见过谁敢如此直言训斥他。   太子妃当真是第一个。   顾云瑶警惕看着穆砚之,根本不理会他的好意。   刚刚就是这人,一边说着只一次便歇息,一边将她吃干抹净!   任她百般求饶都不放过。   这时候倒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了,顾云瑶心里不屑,别过脸不理他。   “是我的错,瑶瑶气我是应该的,只是莫要气坏身子。”   穆砚之能屈能伸,见娇妻不开心,立即低声下气,摆足了低姿态。   顾云瑶咬着下唇:“你下次还敢么?”   穆砚之从善如流:“当然不敢了。”   至于下次的事,自然下次再说嘛。   顾云瑶狐疑盯着他,可他目光诚恳,看不出半分欺瞒。   “好吧……”顾云瑶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过我要自己沐浴,你别跟过来!”   穆砚之心里扼腕叹息,瑶瑶警惕心真强,可惜他心心念念许久,特意在净室中准备了可供两人共沐的浴桶,也用不上了。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穆砚之露出笃定的笑意,来日方长嘛。   亏得顾云瑶不知他心中所想,叫了听春,独自进了净室。   待沐浴完毕,她回了榻上,还特意往里挤了挤,试图和穆砚之中间留出空隙。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回门   等穆砚之洗漱完,一见这幕,啼笑皆非。   他屏退下人,熄了火烛,上榻长臂一揽,抱住顾云瑶肩头。   黑暗中,顾云瑶身子一僵,“你!”   穆砚之轻笑道:“别担心,我只想搂着瑶瑶。”   过了半晌,他确实没有多余动作。   顾云瑶哼哼唧唧:“这么腻歪着,多热。”   嘴上这般抱怨,身子也没有挪动半分,任由他从背后搂着自己。   之后两天,顾云瑶过的很安稳。   都知道两人新婚,没谁不识趣,这时候上来找事。   除了穆砚之每晚都不节制,弄到很晚,弄的她腰酸背痛,早起不能外,一切皆好。   到了第三日,顾云瑶终于早早起身。   今天是三回门的日子。   她嫁人不过短短三日,却犹如一个春秋那般漫长,心里不由想念宋氏、顾泷,甚至对顾府都有几分思念。   是以她早早起来,吩咐听春梳妆打扮。   穆砚之也一反常态起了身,还反复看今日回顾府带的礼单。   这可是成亲后第一次见丈母娘和大舅兄。   穆砚之心里都有点打怵。   不怪他胆小,实在是瑶瑶的娘和哥哥都不好惹,宋氏还好些,顾泷战斗力太强,生怕一个不妥惹到顾泷,又要带着瑶瑶离开他。   所以穆砚之非常重视这次回门,力求给宋氏和顾泷留下个好印象。   美中不足的是,昨晚没忍住,又将瑶瑶折腾到很晚才睡。   如今坐在妆奁前,顾云瑶正皱眉,用脂粉遮盖眼下的青黑。   她皮肤本就白皙,不需要遮粉,这么一遮,倒是画蛇添足,眼下一块白,非常显眼。   顾云瑶从妆镜中瞪了穆砚之一眼,穆砚之心虚低下头。   “罢了罢了。”   顾云瑶咬唇,“算了,把粉擦干吧,便这样去吧。”   听春道:“擦上粉更明显,不如我给娘娘涂点胭脂,气色好了,谁也不能太注意眼下痕迹。”   顾云瑶赞她机智,便依言在两腮点了些胭脂。   收拾妥当后,两人并一众伺候的出了宫门,上了辇轿,一路出宫,到了宫门口又换上马车,浩浩荡荡往顾府去。   顾府中。   得了消息,顾老太太和顾府一干人等,早早到了门口,等待迎接。   待两人车马到顾府,穆砚之下车后,顾老太太忙当先磕头,嘴里喊着:“恭迎太子、恭迎太子妃。”   没办法,以往顾云瑶是她孙女,如今可是皇家人。   顾老太太见了她仍需行礼叩拜。   穆砚之看着地上磕头的顾老太太。   从这个角度俯视,她头发已经全白了,露出的脖颈满是皱纹和老年斑,即便用脂粉遮盖,却也遮盖不掉。   他生活在顾府时,顾老太太是何等的盛气凌人,气焰嚣张。   她执掌着顾府的一切,对他从不正眼去瞧,因为他不配。   如今,身份颠倒转换。   顾老太太只能谦卑的俯下身磕头行礼。   如果她知道如今高高在上的太子,实则是多年前她瞧不起的顾砚之,顾老太太会露出什么表情?   穆砚之满是恶意的想。   他低着头挨个打量顾府所有人。   二房顾成礼、刘氏、顾云姮,都欺辱过他,三房……一样。   甚至跪着的大半丫鬟小厮,他都记得他们曾经可憎可恶的面目。   他心里突然冒起一团火。   想灼烧一切,想将这些人和曾经最黑暗的记忆一起,一把火烧掉!   那是曾经深深缠绕他的孤独和冰冷!   忽然。   穆砚之衣袖被轻轻拉动。   他回神,只见顾云瑶小心扯着他的袖口,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人,轻声道:“怎么了?”   日光斑驳,洒在她的弯弯的杏眸中。   她的眸子,好似盛了漫天星辰,万斛珍珠,明亮光润,带着光照进穆砚之心里。   这光一下子将他心中的怒火扑灭,只剩下缕缕青烟。   他的烦躁、怨恨、不甘和疼痛通通化为乌有,只剩心中的满足。   是啊,他已经有了瑶瑶,至于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也因为瑶瑶这些人可以留下。   时光变换,岁月流转,他已经获得了当初他最想要的珍宝。   其余都不重要。   穆砚之想通后冷冷抬眸:“起来吧。”   顾老太太腿肚子打摆子,只觉穆砚之身上气势逼人。   她不知那段往事,只以为这是天家气势,心里又惊又怕。   穆砚之见顾府众人起来,无视二房、三房人等,只对着顾泷和宋氏满脸堆笑。   他径直走到宋氏顾泷身边,亲手将宋氏扶起来,满身谦逊道:“岳母快请起,我今日陪瑶瑶回门,是以晚辈身份,岳母如此大礼,我受之有愧。”   顾老太太:“……”   顾成礼、顾成义:“……”   合着你就是大房的晚辈啊!   我们呢?!   我们也是瑶瑶的长辈啊!   顾老太太有苦没处说,宋氏也略有些尴尬。   顾泷却弹了弹衣角,施施然起身道:“娘,你快起来吧。既然太子殿下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全了太子殿下的心意,别把他、当、外、人。”   最后一句,顾泷似笑非笑,斜睨着穆砚之,咬的极重。   穆砚之面上含笑点头,心里却觉得不妙。   只看顾泷这满是敌意的眼神,便知他今日来者不善。   顾云瑶道:“先别站在门口了,进去说话吧,祖母身子不好,别在这呆久了,吹风受凉。”   顾老太太心中感激。   穆砚之明晃晃将她无视,还得顾云瑶给她全面子。   思及此,顾老太太眼含泪水,握住顾云瑶的手,装模作样:“云瑶你可回来了!”   “你出嫁这三日,祖母是食不下咽,寝不能安,日日夜夜惦念着你,只念着你过得好不好。”   顾云瑶知道她爱装腔作势,也不反驳,只抽出手,点头道:“多谢祖母一片心意。我们还是先进去说话吧。”   顾老太太连连点头,“是是,快请太子和太子妃进屋!”   众人忙让开,让穆砚之和顾云瑶先行。   这里他二人身份最高,无人敢走在他们面前。   趁着这空当,穆砚之拉过顾云瑶,悄悄附在她耳边道:“瑶瑶,我看顾兄来者不善,待会儿你可要帮我。”   顾云瑶:“……”   她回头看了顾泷一眼,正捕捉到顾泷阴森森盯着穆砚之的眼神,见她看过来,顾泷一怔,随即忙满脸堆笑。   顾云瑶无奈。   哥哥当真幼稚,装样子都不知道装像一点。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奉承   可谁知到了万寿阁内,穆砚之被留在外间,顾成礼、顾沐和顾泷等人陪他说话,而顾云瑶则被顾老太太请到里屋。   临走前,顾云瑶只能给穆砚之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她给顾泷打眼色,让他别耍心思,却不知道顾泷明不明白她的意思。   便是不明白,她也无能为力。   随着顾云瑶进了里屋,顾老太太和宋氏等一众女眷都跟了上来。   顾老太太坐在上首,顾云瑶坐在下首第一位,其余人等分别坐下。   这时候,宋氏终于能挤到顾云瑶身边。   顾云瑶见到宋氏眼窝泛红,忙握住她的手:“娘,这几日你可好?”   宋氏眼眸含泪,却强自欢笑:“你才走几日,家里一切都妥当,好的很,别操心。”   宋氏将顾云瑶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见她面色红润,唇角含笑,虽眼下有些青黑,但神采奕奕,显然在宫中这几日过得不错。   宋氏一颗心总算落地了。   顾云瑶却心里酸涩,宋氏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将宋氏上下看了一遍,却见宋氏面色憔悴,显然这几日并未休息好。   “哎呦,云瑶啊,你总算回来了!”   三房徐氏扯着尖利的嗓音,插到两人中间。   她一把捏住顾云瑶的手,也不管轻重,开始哀嚎:“云瑶啊,你是不知道你出嫁后,我和你棠姐姐日日思念你,今日知道你三回门,云棠早早便回了顾府等你!”   顾云棠忙挤上前来,扯着谄媚的笑意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她目光贪婪的逡巡,最后停在顾云瑶百合髻上的一只宝蓝点翠金丝五凤步摇上。   步摇上的金凤,每一只口中都衔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光泽如润,熠熠生辉。   这做工,这用料,顾云棠连见都没见过!   她低头摸了摸发间的金丝海棠簪,这可是她最贵的一只了,却连顾云瑶身上的皮毛都比过。   顾云棠有些痴迷的吞了吞口水,不自觉抬起手要够步摇,嘴里道:“云瑶啊,你头上这步摇精致的很,给姐姐见识一下……”   “啪”!   她的手还未碰到顾云瑶发髻,便被顾云瑶身侧的婉冬抬手,重重打落。   “啊!”顾云棠脸色扭曲,显然这一下很疼,她的手立即泛起红肿。   “你!”顾云棠气急败坏,指着婉冬大喊:“你个贱婢,居然敢打我!我可是云瑶的姐姐!”   婉冬却丝毫不惧,面上神色一如往常。   “顾姑娘,你的称呼错了!如今你应该叫我主子太子妃!”   “如果你再叫错一次,我不介意再打你一次!”   一片死寂。   顾云棠扭曲的面色凝固,甚是滑稽。   顾老太太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云棠也是无意,云瑶你……”   话音未落,婉冬直直盯着她,顾老太太吓得后半句话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老太太,请您慎言!”   “太子妃的闺名岂是尔等随意能叫的?!”   婉冬语气柔柔的,但话里的意思却如一声惊雷炸在众人中间。   婉冬又看了看坐在上首的顾老太太,面若寒霜冷声道:“太子妃驾临顾府,本应坐在上位,老太太如今堂而皇之坐着,是何意思?”   顾云瑶唇角带笑,只看着婉冬并不多言。   顾老太太蓦然一惊,她一直当顾云瑶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孩,还是她可以控制掌握的孙女。   是以顾云瑶即便嫁进宫中,她亦没察觉顾云瑶身份已经不同,仍按照以往习惯,大咧咧坐在上首。   可如今婉冬一下点破。   顾老太太心中激荡,难以平静。   可看顾云瑶并没有指责婉冬的意思,顾老太太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她突然发现顾云瑶嫁给太子后,她再无法把控顾云瑶,而顾云瑶离顾府似乎越来越远。   众人沉默。   顾老太太扯出一抹笑意,赔笑道:“是,是顾府失礼了,云瑶……不,太子妃,请您坐上位。”   顾云瑶垂眸,赞许看了婉冬一眼。   她已经出嫁,顾老太太却仍摆长辈架子,要拿捏她,顾云瑶怎能同意?   但顾老太太是她祖母,她若开口,容易落个“不敬长辈”的苛刻名声。   婉冬正是看出她进退两难的局面,才出口训斥顾云棠和顾老太太。   这份机灵,是山兰和听春所没有的。   顾云瑶收回思绪,轻笑道:“祖母快别这般,我今日回门,乃是以晚辈身份来,祖母理应上位。”   她瞟了婉冬一眼:“让你多嘴,那是我祖母,怎么不该坐在上座?你下次再这样,便回去领罚吧!”   婉冬诺诺点头:“奴婢不知,是奴婢说错话了,请太子妃责罚。”   “罢了罢了,念你是初犯,此次饶过你,下不为例。”   顾云瑶无奈摆手,又对顾老太太笑道:“祖母莫怪,我这婢女不知轻重,我回去定好生教训。”   顾老太太哪里敢应,立即道:“别,是我不知礼数,轻慢了太子妃,太子妃莫往心里去才是。”   她听刚才顾云瑶和婉冬一唱一和,哪里能不明白。   顾云瑶明面上说要教训婉冬,实则不过是动动嘴,根本没有实质性惩罚。   一切不过是做给顾老太太看。   刚刚一番话,也让顾老太太的心沉到了底。她突然明白,顾云瑶真的不一样了。   如今顾云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不是以往任她拿捏的顾府三姑娘。   是她没有转变明白心态,还拿着祖母的派头想拿捏顾云瑶。   大错特错!   顾老太太心里酸涩,姿态却放的很低,招呼顾云瑶。   她是顾府的风向标,她态度一变,其余人等立即也变了态度,更加谄媚殷切招呼顾云瑶。   其中居然数刘氏、顾云姮最为谄媚。   刘氏道:“太子妃不过嫁人三天,我却惦念极了,云姮也是,日日念叨着太子妃。是吧,云姮?”   刘氏眼底含着焦虑,一捅身边发呆的顾云姮。   顾云姮蓦然一惊,“是是,我一直心里想着太子妃。”   顾云瑶不知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微微点头,“我也思念姮姐姐。”   一句客套话,刘氏却满面红光,仿佛得了什么鼓励,继续套近乎:“太子妃,你是不知,云姮还给你做了个香囊。” 第一百九十五章 真打脸   刘氏剜了顾云姮一眼,顾云姮立即从袖中捧出个香囊,递到顾云瑶面前。   顾云瑶根本没伸手,她低头看了一眼,香囊是用罗云锦裁制的,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只绣工有些笨拙。   她了解顾云姮的绣技,心里不由意外——这香囊居然真的出自顾云姮之手。   顾云瑶微一点头,一旁的婉冬立即接过香囊。   刘氏大受鼓舞:“太子妃你也知道云姮还未定亲,一直在家中待着。这些日子因为惦记您,便是杜家举办的宴会她都没去……”   刘氏直直盯着顾云瑶,等着她回答。   原来是这个。   顾云瑶心里好笑,明白刘氏为何一反常态。   据顾云瑶所知,顾云姮还未定亲,她和刘氏一心想找个金龟婿,想嫁高门,挑挑拣拣,总是不满意,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刘氏提这个,估计是想让她提携下顾云姮,帮顾云姮找一个好夫家。   顾云瑶现在可是太子妃,是京都城的名人,她若表示出对顾云姮的一点喜欢和亲昵,定会有心思活络的人家注意,到时候顾云姮攀高枝,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这样找来的夫家,也不过是想攀附上太子,对顾云姮又能有几分真心。   只不知道这样浅显的道理,顾云姮和刘氏是否明白了。   况且,她又为何要帮顾云姮和刘氏?   她可还记得,未出阁前刘氏和徐氏买来春风楼的歌姬,要给她添堵。   她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刘氏以往那般对她,这时候塞给她一个做工粗糙的香囊,便指望顾云瑶不计前嫌帮她么?   真是可笑!   顾云瑶也不接刘氏的话,一双杏眸似笑非笑盯着刘氏和顾云姮。   刘氏被盯的汗毛直立,哆嗦开口:“太子妃这般看我作甚?”   顾云瑶轻启唇角:“只是突然想起,姮姐姐还未定亲吧?”   刘氏激动点头:“是呢,我心里一直发愁,云姮也担忧自己婚事,太子妃是要……”   是要帮忙介绍些人家么?   刘氏满脸激动,盯着顾云瑶。   却见顾云瑶轻笑道:“只是想起我出阁前送给姮姐姐一个丫鬟,等姮姐姐出嫁,可别忘了带上,也能给姮姐姐添一分助力。”   此话一出,刘氏僵在原地。   她万没想到顾云瑶居然还记得?!   上次刘氏和徐氏联手想给顾云瑶身边添人,顾云瑶却反手将那几个貌美的丫鬟送给刘氏和徐氏,还特意嘱咐出嫁时让顾云姮带上。   刘氏想着顾云瑶定将这事望到脑后了,到时候顾云姮出嫁,找两个别的丫鬟充一下,否则真把那两个狐媚子带着,顾云姮出嫁还怎么过日子。   却不想顾云瑶居然记得,还旧事重提!   她这次再提,顾云姮出嫁时可不好动手脚,只能乖乖把那两个狐媚子做陪嫁丫鬟。   刘氏背后冒着冷汗,顾不得礼节愣愣盯着顾云瑶。   看清顾云瑶玩味的笑意,刘氏明白了:她被顾云瑶甩了!   顾云瑶根本不打算帮她和顾云姮,不过是看她们笑话!   刘氏心中大怒,指着顾云瑶鼻尖破口大骂:“你这个黑心肠的——啊!”   话未说完,刘氏一声惨叫,捂着右脸跪倒在地。   她身前,婉冬冷若冰霜,扬起的左手缓缓放下。   “顾夫人你胆敢冒犯太子妃?!”   “娘!”   顾云姮叫喊着,扑到刘氏脚边。   见刘氏被打的右脸开始红肿,顾云姮眼里冒火,抬起头便要骂人。   “够了!”   顾老太太一声厉呵,不顾身子骨,跑到顾云姮身边,一把按住顾云姮的背。   “快给太子妃赔礼道歉!你娘失言,竟敢冒犯太子妃,你冲上来做什么!”   顾老太太心急如焚,生怕顾云姮真和顾云瑶起了冲突。   如今的顾云瑶可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顾云姮被按的,不得不对着顾云瑶磕了个头,心里委屈的想死。   婉冬道:“太子妃,这二人不懂尊卑和礼仪,冒犯您,应该罪加一等!奴婢这便去禀报太子!”   顾老太太忙道:“别!太子妃,你看云姮和刘氏也是一时失言,这点小事别麻烦太子殿下了!”   如果真让太子知道,这事传出去,顾府面子往哪里搁!   “都是我管教不严,以后我定严加管教。”   顾云瑶摩挲着白釉瓷茶杯,看了看地上的三人,终于道:“罢了婉冬,不必小题大做。”   “祖母也快起来,此事本和您无关,地上凉,您别跪着了。”   见她出声,顾老太太才松了口气,颤颤巍巍起了身。   “你把她们拉出去。”顾老太太对虹霞吩咐:“别让她们出来脏了太子妃的眼!”   顾老太太指着地上的刘氏和顾云姮,心里厌恶。   又是她们俩,也不看看顾云瑶都什么身份了,还想着拿捏人家!   拿捏还拿捏不住,连累顾府都跟着遭了顾云瑶厌弃。   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刘氏和顾云姮还来不及说话,便被下人捂着嘴拉了下去。   一见这场景,原本心里忿忿不平的顾云棠也不敢出声,缩成一团在角落,生怕顾云瑶注意她,有意刁难她。   若顾云瑶知道她心中所想,定会笑个不停。   除了宋氏,顾府其余人,顾云瑶一个都不想理。   只不过刘氏和顾云姮不长眼,非要凑上来。   “舟车劳顿,我也有些累。”顾云瑶端着茶杯道。   顾老太太闻弦知雅意,立即道:“太子妃累了,我们便不打扰了,太子妃的旧居珧光阁,顾府一直派人打扫,不知太子妃意下如何?”   顾云瑶自然点头。   她屏退其余人,只留下宋氏,和宋氏相携一起往珧光阁走。   母女俩终于得了空闲相聚,宋氏眼角的泪止不住的流。   顾云瑶心疼极了:“娘,你哭什么?你这般哭,我也跟着难受。”   宋氏抹了抹眼角,破涕而笑。   “瑶瑶长大了。”   顾云瑶不明所以。   宋氏心里感慨,刚才在万寿阁,顾云瑶身上气度,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天家贵气,已经不是当年珧光阁中的小小少女。   宋氏见了,心里感慨顾云瑶长大了,充满了自豪。   “娘只是感慨。”宋氏摸着她的发丝,“对了,你这几日在宫里,过得如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醉酒   顾云瑶自不会将宫中复杂的情势告诉宋氏,便捡了一些趣事给她讲了,告诉宋氏一切皆好。   宋氏一边听一边点头,两人进了珧光阁。   一踏入阁中,顾云瑶不禁感慨。   阁内各处摆放陈设还保持她走时模样,连一丝灰尘都看不到,仿佛她只是出去参加个宴会,很快又回家了。   但她已经出嫁了,从今以后东宫才是她的家。   宋氏带着她进了内室,拉着顾云瑶坐在榻沿,小声问道:“刚才人多,娘不方便问,如今人少,你实话跟娘说,你和太子这两日过得怎样?”   宋氏话里含着深意,顾云瑶听懂了。   她脸上不由染上一丝绯红,手指玩弄着腰间玉佩,扭捏道:“就、就那样呗。”   宋氏打量她模样。   只见她脸色红润,神采奕奕,杏眸中含着一汪春水,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一种妩媚,除了眼下有些淤黑,一切都好。   宋氏也是经历过夫妻和美日子的人,明白顾云瑶散发的春色,一看便知她倍受疼爱,夫妻和美。   “你们过得好娘便放心了。”   宋氏这两日总担心顾云瑶不得太子宠爱,连梦里都在惦念这事,如今这二人夫妻恩爱,宋氏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只是看顾云瑶眼下的淤黑,似乎这两人恩爱的过了头。   宋氏也不好多劝,只拉着顾云瑶絮絮叨叨些家常话。   正聊着天,突听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只见朝安扶着穆砚之,顾泷跟在身后,三人一起进了珧光阁。   宋氏一见穆砚之这模样,吓得跳了起来,“殿下这是怎么了?”   顾泷跟在身后撇了撇嘴,“多喝了几盏,便这般了,真不中用。”   顾云瑶立即扶住穆砚之,将他放在榻上,细细打量。   只见穆砚之脸色泛红,紧闭双眼,一幅醉酒昏睡的模样。   宋氏瞪大双眸:“你这是灌了殿下多少酒?”   几盏能让人醉成这样?宋氏才不信!   顾泷双手抱胸,不耐烦的撇嘴:“他根本没喝多少酒,我确实想灌他喝酒来着,从春风楼特意买了十坛子玉关酒,才打开一坛子,没喝几口,他就醉了!”   宋氏使劲扭着顾泷的耳朵,凶神恶煞:“你别给我狡辩,几盏殿下能醉的睡着?我不信你这满口胡话,你给我说,你灌了殿下多少酒!”   顾泷被扭的“哎呦哎呦”直叫唤。   他比宋氏高,却丝毫不敢还手,只叫唤着求饶:“娘!我冤枉啊!真的就几盏!大哥哥也在,能为我作证啊!”   顾泷心里苦!   他确实想今天给穆砚之一个下马威,以解心头之气,可谁知一坛子玉关酒都没见底,穆砚之就迷迷糊糊醉到了!   “瑶瑶,救我啊,真不是我的错!”   顾云瑶“扑哧”一声笑了出声。   “娘,好啦,我相信哥哥不是故意的。”顾云瑶走到宋氏身边,挽着她的臂膀撒娇:“殿下估计只是今日早起劳累,有些不胜酒力,不关哥哥的事。”   顾泷满眼泪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瑶瑶好。”   宋氏这才松手,仍是瞪着顾泷,“你啊,一天到晚惹祸,你真给殿下灌醉了……”殿下记恨,不还是瑶瑶遭罪么?   碍着朝安在,宋氏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顾泷捏着发红的耳朵,气的咬牙。   都怪穆砚之!   不仅抢走了瑶瑶,还害他受罚!   他都要怀疑穆砚之是不是装醉的了!   顾云瑶轻声道:“娘别担心,殿下应该一会便能醒,你吩咐小厨房备下醒酒汤,放在炉子上热着,等殿下醒了,就能立即端上来。”   “好。”宋氏立即点头。   “至于你和哥哥,先回正屋吧,我留在这里陪着殿下,等殿下醒了再一起去正屋。”   宋氏自然满口答应。   顾泷却挑眉,狐狸眸满是不快,“陪他做甚,让他睡着得了,你跟我一起去正屋,哥哥给你买了……哎呦!”   顾泷捂着后脑,委屈道:“娘,你为什么打我?”   宋氏恨铁不成钢:“让你跟我走就跟我走,还唧唧歪歪什么?!”   瑶瑶都和太子成亲了,自然得陪着太子,他还在这里碍事做甚!   宋氏第一次感觉,她这儿子有时候太没有眼力见!   朝安在一旁听的是目瞪口呆。   居然要把太子一人丢在珧光阁,天底下能做出这事的也只有顾泷了。   顾云瑶哭笑不得:“这怎么能行,殿下醒了,身边没有人看着怎么行?你和娘先去正屋,我一会儿便去。”   宋氏也瞪着顾泷,“你快别打扰你妹妹了。都是你干的好事!”   宋氏又对顾云瑶道:“等殿下醒了,你跟殿下解释下,别让殿下误会,怪罪下来。”   顾云瑶含笑点头。   哪知听了这话,顾泷立即转头,“他还敢怪罪瑶瑶?”   话毕,他便撸起袖子,看那架势,立即就要跟穆砚之决一死战。   顾云瑶:“……”   宋氏一看,再留顾泷在这,估摸还得惹事。   她当机立断,一把拉过顾泷:“行了,一切都有瑶瑶呢,我们别在这里碍事了,快回去吧!”   顾泷心里不情不愿,却不敢再反驳宋氏。   只得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向门口走去,走两步便停下回头问:“瑶瑶,你真不走?”   顾云瑶失笑。   哥哥这幼稚的毛病,当真改不了。   宋氏看不过去,一把拽着顾泷,“快走!”   待两人身影远去,顾云瑶对一侧朝安客气说道:“公公辛苦了,我照顾殿下吧,公公下去歇歇。”   朝安立即鞠了个躬,便退了下去。   此时屋内再无他人。   顾云瑶并未立即去看穆砚之,而是悠闲坐到妆奁前,打开妆镜,将头上的步摇、发簪卸下,只留了两个轻便的簪子。   随后她走到窗牖前,打开紫檀木支摘窗,窗外正对着一颗青槐树,树上蝉鸣阵阵,绿荫遮日,只瞧了一眼,便觉心情舒畅。   顾云瑶心情好极了,又凭着记忆,走到外间右侧靠墙摆放的黄梨木雕斗龙纹箱笼前,打开箱子翻了翻。   果然,她从角落的香囊中翻出了几块薄荷香。   顾云瑶轻笑着,走到里屋的三足紫铜博山炉前,打开炉盖,将薄荷香扔进里面。   一个脚步声响起,走到她后面。   “瑶瑶怎么都不来看看我?”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再回珧光阁   顾云瑶根本没回头。   她自顾自嗅着香炉中冒出的薄荷清香。   闻着清新自然,在炎炎夏日,还有一丝消暑的感觉。   顾云瑶心里感慨:只可惜只剩薄荷香没带走了,若有柑橘,烧起来气味更好。   身后之人被她无视,有些委屈,修长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抱住了她。   随即,炙热的胸膛贴在顾云瑶背上。   穆砚之幽幽道:“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顾云瑶这才回头,没好气看他一眼:“殿下让我看什么?”   穆砚之歪头,可怜巴巴:“我都醉酒了,不该照顾照顾么?”   顾云瑶挑眉:“哦?殿下难道不是在装醉?”   穆砚之:“……”   他有些心虚,轻咳一声:“那也是……那也是万不得已……”   顾云瑶面无表情看着他,“继续说,我看看殿下能编出什么理由。”   穆砚之:“……我没办法,真的!你是没看到顾兄准备的玉关酒!足足有十坛子!今天我要是不装醉,真要被他灌死了!”   顾云瑶:“……”   听起来,确实是顾泷会做的事。   顾云瑶面色有些松动,她知道顾泷和穆砚之一向不对付,且处处针对穆砚之。   穆砚之最会看人脸色,一见她面色缓和,立即摆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而且你不知道,顾兄更过分,他变着法子找理由灌我酒,他和顾沐喝一杯,我便要喝上五盏。”   顾云瑶:“……”   如果真是这般,今日之事确实是顾泷过分了。   顾云瑶目光缓和,嗔视穆砚之一眼,“你们俩呀……”   这两人平日里一个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一个是朝臣中大权在握、简在帝心的大理寺少卿。   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沉稳可靠?   偏偏只要这两人遇上,一个比一个幼稚。   穆砚之挽住顾云瑶纤细的腰身,轻声道:“我可没有,这次是顾兄起的头。”   顾云瑶无奈。   确如穆砚之所言,顾泷在这事上更加幼稚,且处处针对穆砚之。   “哥哥他……”顾云瑶真是千般无奈,“哥哥也不是……”   “也不是故意的”这一句话顾云瑶卡在嗓子,怎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事实上顾泷恰恰是故意的。   穆砚之很贴心的揭过这事,“我知道,顾兄不是有意的。”   顾云瑶叹气:“有空我说说哥哥。虽然你假意醉酒,但还是不要告诉其他人,便装作真醉了呆在珧光阁,等晚间我们一起回宫。”   赶紧将顾泷和穆砚之隔开。   省得这两人又要没完没了。   穆砚之唇角含笑点了点头。   窗牖半开,外面蝉鸣断断续续,偶尔有夏风从支摘窗的罅隙中吹进来,卷着床榻边的纱帐摇曳飞舞。   穆砚之四处打量这小小的珧光阁。   比不过宫中奢靡精致,但各处摆设典雅大方,雅致精巧。   窗牖下的躺椅上,还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春秋》,是出嫁前,顾云瑶看到一半的书。   穆砚之起身,拿起书卷,翻了几页,发现书页空白处,有顾云瑶留下的笔迹。   顾云瑶红着脸从他手中夺过书:“别看了,只是无聊时瞎写的。”   穆砚之抬眸:“我看可不是随便写的。”   上头的点评一针见血,绝不是随便无聊写的。   穆砚之又打量起旁边的多宝阁,上面放着不少书,其中一本书皮有些卷边,想来是主人经常翻看。   他抽出书看了书皮愣了一下。   那居然是一本游记。   书中记载了作者游历大江南北的所见所闻,还有大燕朝各处美景美食。   穆砚之翻了一下,发现顾云瑶每页都做了注解,有些记载当地小吃的那页,她还特意放了书签,下面俊秀的笔迹写着“定要一游”。   穆砚之轻声道:“瑶瑶很想出去游玩?”   顾云瑶见他手中拿着的书,笑道:“怎么把它翻出来了?”   听他这么问,顾云瑶点头:“是有这想法,不过也是以前了,如今……不去也罢。”   穆砚之心头有些酸涩。   如今瑶瑶嫁给了他,一辈子便要困在宫中,再没有机会展露才华,游览大燕。   他抬起头注视着顾云瑶。   淡淡的日光透过支摘窗上的的梅花络纹撒在顾云瑶的脸颊。   朦胧的日光中,她乌发如云散在肩头,杏眸潋滟含笑,脖颈处露出一丝白腻的肌肤。   “怎么?”顾云瑶歪头问。   穆砚之放下手中书卷,慢慢走上前将她拉入怀中。   一丝绯红漫上顾云瑶的脸颊,她不由推了推男人的胸膛,“你怎么了?”   “瑶瑶。”穆砚之嗓音沙哑响起:“以后,我定陪你游遍这大江南北,看遍江山的万里美景。”   定要全了瑶瑶的一切心愿。   顾云瑶不防他提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展开笑靥,“原来你在想这个,其实我去不去都无妨。”   前世她工作忙,要全国各地的飞,自然看遍了各处景点,如今她倒真的无所谓。   不过听穆砚之这般说,她心里禁不住泛起一丝甜。   不过下一瞬,顾云瑶便笑不出来了。   穆砚之盯着她,眸光沉重,轻声道:“瑶瑶,我们不如先安置了。”   顾云瑶:“……”   哪个安置?!是她想的那个么?   “你……”话未说完,她的唇便被穆砚之堵住。   穆砚之用事实证明,他们俩的安置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思。   *   门外,朝安尽职尽责守在门口。   天空中,日头高悬,日光灼热,他额头渗汗,正左右张望,想找个阴凉地方庇荫,又怕太子和太子妃有事找他。   正左右为难,忽的,朝安听见有低低的呜咽声和男人的喘气声从门缝中往外冒。   朝安一怔,随即醒悟,禁不住老脸一红,忙挪动步伐,找到一颗青槐树,站在树荫下,正好能看到门扉,又不至于离的太近听到声音。   朝安心里感慨:太子殿下真是龙马精神,便是回个门,都不放过太子妃,真是……   想以前,他私下里还担心过太子的身子骨,如今他该担心的是太子妃喽!   太子妃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这没日没夜的折腾。   思及此,朝安无奈摇了摇头,掐着手指估计时辰。   殿下弄起来,兴致上来,没一两个时辰不能停,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回宫的时辰…… 第一百九十八章 荒唐事   荒唐过后,顾云瑶躺在榻上,拿衣袖盖着脸,一动不动,也不看穆砚之。   虽说二人成亲,且这两天晚间夜夜荒唐,本不应该羞涩。   但如今是白天,且这里是珧光阁!   身下软榻是顾云瑶未出阁前日日睡的,如今她被压在榻上肆意摆弄,简直羞涩难当。   且穆砚之欲望来的快,行事匆忙,根本来不及关窗。   顾云瑶一边被顶弄,一边还得咬着衣袖,生怕声音太大传出去,让阖府都知道她和穆砚之白日宣淫。   偏今日不知为何,穆砚之比往日更加狠,虽只行了一次,却将她弄的浑身瘫软,脖颈处红印叠着青紫,简直羞死人了!   穆砚之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小心掀开衣袖,“瑶瑶,你可要喝杯茶?”   他姿态摆的很低。   要说刚才发生的一切,也不在他预料中。   但可能是刚刚气氛很好,瑶瑶太诱人了,实在忍不住。   况且……一想到这里是顾云瑶的闺房,顾云瑶曾在这里起居,穆砚之更是兴奋,一时忍不住,做的过了些。   顾云瑶没好气瞪他:“不喝!”   嗓音里含着嘶哑,显然即使她极力压着嗓子,仍是喊哑了。   穆砚之哄她:“都哑了,喝点润润喉咙,都是我的错,你别气坏了自己。”   顾云瑶:“……”   她是发现了,现在穆砚之道歉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却也越来越没用!   顾云瑶气得咬牙,“不行!等回宫了我们必须约法三章。”   穆砚之眼底笑意闪过,随即恢复严肃,郑重点头:“好,一切皆听瑶瑶的。”   “不过现在你还是先起来喝杯茶,换身衣裳,等会儿你不还要去正屋看看顾夫人么?”   思及此,顾云瑶不得不挣扎起身。   她双腿酸痛,大腿根处更是颤抖的厉害。   顾云瑶只得咬牙起身,喝了杯茶润口,又换下身上褶皱不堪的衣裳,也不让穆砚之跟着,自己带着婉冬往正屋去了。   正屋内,宋氏和顾泷等她许久。   见她换了件衣裳,顾泷并未多说,宋氏眼底闪过狐疑之色。   三人聚在一起又是聊了些宫中琐事和顾府近来发生的事情。   最大的新鲜事,便是顾云姮的亲事。   确如顾云瑶猜测那般,刘氏和顾云姮一心想攀高枝,旁人介绍的,她俩不是嫌弃门第低,便是嫌弃人家家世不行,挑挑拣拣,一年多了,亲事还没有着落。   这两人挑三拣四,弄的顾老太太都烦了,索性也不管顾云姮亲事,打算让这两人碰个壁,才知道天高地厚。   连顾沐都有些扛不住,他着实给顾云姮介绍了不少人家,都是他的同窗或好友,他亲自把过关,人品绝对信得过。   哪知顾云姮一瞧人家家世低,连见都不见,弄的顾沐很是尴尬,时日久了,他的一群朋友都知道他有个心比天高的妹妹。   顾云瑶听罢心里摇头。   说实话,顾云姮乃是定平侯嫡长女,哥哥顾沐官职不高,但年纪轻轻,还有升迁空间。   顾云姮的条件着实不差,但凡她不执念于高门第,想来能找个不错的夫家。   如今……只能说人各有志吧。   待日头西沉,三人停住话头,明白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宋氏这时候道:“泷儿,你去前面看看太子殿下需要什么,我和瑶瑶随后便到。”   宋氏支开顾泷,将顾云瑶拉到身前,凑到她耳边,有些为难的开口:“瑶瑶,你和太子殿下……有些事……还需节制一些。”   最后几个字,宋氏声若蚊蝇,却仍被顾云瑶捕捉到。   她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宋氏这是看出来了!   宋氏当然看出来了。   顾泷是男子,心思粗犷,又没经事,自然不懂。宋氏可是有过恩爱日子,一瞧明明是夏日,顾云瑶新换的襦裙,却将胸口和脖颈遮住,立即心念电转。   再看顾云瑶两颊泛红,杏眸含情,一举手一投足,皆带着一种被雨露浇灌过的媚意,宋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白后,宋氏心情复杂。   她既开心,明白这是太子和顾云瑶恩爱,但又担心,毕竟这事传出去,外面不会说太子如何,却可能会说顾云瑶魅惑太子,白日宣淫。   毕竟如今这世道,对女人总要苛刻些。   思来想去,宋氏还是决定劝一劝。   恩爱是好事。   可也不能不看时间地点。   起码……也要避人耳目。   顾云瑶此时将头埋在胸口,露出的耳垂漫着红霞,心里既羞赧又害臊。   在未出嫁的闺阁行事,还被娘抓住了。   天底下,怕是没有比这更羞人的事了!   说完这些宋氏也有些尴尬,但看顾云瑶面色,她明白不用多说,顾云瑶已经明白,便送顾云瑶离开。   且说顾府众人浩浩荡荡聚在门口,恭迎二人上了马车。   马车上,顾云瑶掀开帷幕,对顾府门口立着的宋氏和顾泷轻声道:“娘,哥哥,这里风大,你们快进去吧。”   又到了再次分别的时刻,宋氏再忍不住,眼中噙满泪水。   顾泷扶着宋氏,满脸坚毅:“瑶瑶你快回去吧,我陪着娘,你不必担心。”   宋氏抹了抹眼角泪水,但泪花仍一簇一簇流下。   她想说点什么安慰顾云瑶,想让她放心,可泪水堵住嗓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宋氏只能流着泪,望着马车远去。   此次一别,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她这模样,看的顾云瑶眼眶通红,心里微酸,却仍不肯放下帷幕,只盯着两人身影。   直到马车滚滚前行,拐了个弯儿,视线中看不到巍峨耸立的顾府,和门口她最亲近的那二人。   顾云瑶这才轻轻放下帷幕,擦了擦眼角。   穆砚之揽过她瘦弱单薄的肩头,轻声道:“瑶瑶,还有我在。”   “嗯。”   顾云瑶低声应下,靠在他的肩头,将心底翻腾不止的苦涩狠狠压下去。   车窗外,一条条熟悉的街衢飞驰远去。   顾云瑶望着这熟悉的景色离她一点点远去,待马车又拐了几个弯,视线中,只有顾府门前的一颗高大柳树,在风中伸展柳条。   顾云瑶心中叹气,缓缓松开帷幕,决定不再去看窗外。   她如今的家,是东宫。   穆砚之低声道:“过段时日,便召顾夫人进宫,陪陪你。”   顾云瑶轻笑点头:“知道啦。”   其实只要知道宋氏和顾泷一切安好,顾府一切平安,便好。 第一百九十九章 线   马车迅疾,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宫中。   两人回了东宫,已经是晚间,匆忙吩咐下人摆膳。   经过一日折腾,两人都有些疲倦,用过晚膳后便忙沐浴更衣,盥洗准备歇息。   顾云瑶坐在妆奁镜前,听春已将她头上的钗钿统统卸下。   此时她乌发披肩,双眸水润,看了穆砚之一眼,轻巧爬到床榻上。   从穆砚之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柔软纤细的腰身,肩头寝衣和乌发滑落,露出背上精致小巧的蝴蝶骨,像展翅欲飞的蝶翅。   只看了一眼,穆砚之好似被火灼烧般,忙别开眼。   心里却无可抑制的燃起一股渴望,他喉结动了动,轻声道:“我们早些歇息吧。”   顾云瑶眯起眼眸,上上下下打量他,狐疑问:“歇息?”   穆砚之满脸无辜:“累了么?早些睡吧。”   “你确定?”   顾云瑶眼眸闪过怀疑。   穆砚之乖巧无辜:“当然。”   毕竟睡,可以有两重含义嘛。   顾云瑶盯了他一会,没看出破绽,并不再说,乖巧爬到床榻里面,拿了床杏红色绣龙凤呈祥金丝的被褥。   她将被褥整理成一个长条,放在床榻中间,做成一条“线”。   随后顾云瑶躺在“线”的里面,拍了拍外面的床榻,抬头道:“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穆砚之:“……”   他忍不住嘴角抽搐,半晌才道:“瑶瑶,这是何意?”   顾云瑶眯起眼:“哦,这个啊,这是三八线。”   穆砚之:“???”   顾云瑶解释道:“歇息是可以歇息,但有这条线在,殿下晚间不可踏过界限一步。”   穆砚之:“……”   不可踏过一步?   这和单独睡有什么区别?   那还怎么亲热?!   穆砚之轻咳一声:“瑶瑶,这样不好吧?”   顾云瑶挑眉:“哪里不好了,殿下知不知道今日我娘……我娘都知道珧光阁里的荒唐事了!”   越说越气,顾云瑶“腾”一声坐了起身,怒气冲冲指着床榻中间的“线”。   “反正,今晚就这么睡!殿下若不同意,我自请去偏殿!”   穆砚之:“……”   这哪里行!   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晚上还要孤枕难眠,穆砚之想想都觉得委屈。   “别,瑶瑶。”穆砚之咬牙:“你在这里睡,这个线……便留着。”   顾云瑶不妨他居然同意了。   她已经做好穆砚之不同意,长期拉锯的准备。   “你……同意了?”   面对她狐疑的目光,穆砚之狭长桃花眸中含着委屈,点头道:“只要瑶瑶喜欢,便是我委屈点又有何妨?”   顾云瑶一声冷笑:“同意就好。”   话毕,立即躺在榻上,拉起被褥,沉入梦乡。   穆砚之:“……”   怎么回事?   瑶瑶不是最心软的么?   装可怜这招数以前百试百灵,怎么突然不灵了?!   他却是不知,这一招用的久了,顾云瑶也能品出些味道,下次他再耍心计,自然养出了抗性。   穆砚之风中凌乱了。   他盯着那条“线”,恨不得一把火烧掉。   便是这薄薄的被褥,耽误了他抱着瑶瑶做些快活事!   他木然躺下,盯着顾云瑶的侧脸,心里盘算着怎么不动声色的把这条线弄掉。   可想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好方法。   穆砚之瞪大桃花眸,盯着帷幕顶端,硬生生想了一晚上。   反观顾云瑶,这一觉是她嫁人后睡的最安稳的一次。   早晨天蒙蒙亮,她便睁开眼睛,只觉一夜起来,浑身舒畅,虽然大腿根仍有些酸痛,但都是小事。   她坐起身,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这才看向身旁。   一看被吓了一跳。   穆砚之眼下一片淤青,桃花眸半睁,正直愣愣盯着顾云瑶。   顾云瑶:“……”   她小心翼翼问:“殿下,你这是醒着呢?”   穆砚之有气无力:“嗯。”   顾云瑶窥他脸色:“昨晚没睡好?”   穆砚之哀怨看她一眼:“不习惯,睡不好。”   没有瑶瑶软软绵绵的身躯在怀,真不习惯。   见顾云瑶面色复杂,穆砚之心底燃起希望。   “瑶瑶,这个线今晚别放了吧,我……”   顾云瑶打断他:“殿下没睡好啊?可我……睡的很好呢!”   她狡黠一笑,眸中满是玩味,“这条线我很满意,便放在这里吧,殿下可不许派人乱动!”   穆砚之:“……”   顾云瑶伸了个懒腰,施施然下了床榻,便招呼听春为她盥洗。   身后,穆砚之满目绝望,叫了一声:“瑶瑶,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条线拿走啊?!”   顾云瑶回眸灿然一笑:“等我认为可以的那一天。”   新婚三日已过,穆砚之今日不得不上朝,处理公务。   是以用过早膳后,穆砚之只得走了。   临走前,他目光哀怨,满脸期期艾艾,一直不停看着顾云瑶,试图唤起顾云瑶的同情。   哪知顾云瑶巍峨不动,施施然用过早膳,离别前还笑着说道:“殿下早去早回。”   穆砚之满脸幽怨走了。   因不用拜见潘皇后,送走穆砚之后顾云瑶无事可做。   她来到院外,坐在青槐树下的躺椅上,借着斑驳日光翻看起了书卷。   时光静谧,岁月安好。   可突然间,婉冬匆匆走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听完婉冬的话,顾云瑶挑起眉,有些意外道:“居然是她?”   婉冬点头。   顾云瑶轻笑,“既然来了,便请她进来吧。”   前三日是穆砚之和她的新婚,这宫中上上下下不好打扰他们。   可如今三日已过,顾云瑶料想定有人蠢蠢欲动,要登门拜访。   却不想第一个来这东宫的,居然是五公主。   待顾云瑶回到殿中,五公主已坐在下首喝茶。   五公主今日着了一身樱粉色绣银丝海棠花纹襦裙,头上斜斜别一只点翠累丝金簪。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饰品,与她往日奢侈华美的模样大不相同。   见顾云瑶袅娜娉婷走了进来,五公主先是一愣,随即红了脸,有些羞赧低下头,不敢看她。   顾云瑶心中意外。   上次见五公主时,她还是一脸趾高气昂,被林轻岚、钱莺灵联手设计,陷害自己。   如今怎么变了副模样?   只是不知她今日来,心里打的是何算盘。 第二百章 五公主的道歉   顾云瑶想着落了座,含笑道:“公主喝的这茶乃是顶好的银生茶,不知可合公主心意?”   五公主有些无措扭捏,“嗯……味道、味道不错。”   顾云瑶道:“公主今日来,不知所为何事?”   五公主抬头四下看了看,并不言语。   顾云瑶使了个眼色,婉冬点头会意,立即屏退殿中宫娥。   一时间,殿中只剩二人。   顾云瑶轻声道:“公主可以说了。”   五公主咽了咽唾沫,似乎酝酿决心。   良久,她道:“上次……上次都是我不对!”   殿内静谧无声。   顾云瑶抚摸着紫檀木透雕大理石案桌上的夔龙纹路,并不说话。   见顾云瑶不言语,五公主有些恼火,压着火起又道:“上次是我被林轻岚那个贱人耍了,是我错了!我……我给你道歉!”   顾云瑶仍不说话,五公主叫道:“喂,你什么意思!我都跟你道歉了!你摆什么架子?!”   顾云瑶终于道:“五公主今日并不想来吧?让我猜猜,应该是德妃娘娘让公主来的吧?”   此话一出,五公主小脸有些惨白。   果然猜对了。   一见五公主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顾云瑶便知五公主根本不想来,不过德妃是个聪明人,估计怕五公主惹恼了,她再给穆砚之吹枕头风。   所以压着五公主给她道歉。   五公主冷哼道:“你知道就好!母妃非让我来,你以为我想么?!”   她确实被林轻岚和钱莺灵联手耍了,但她看顾云瑶还是不顺眼。   她固执的认为,即便当日她污蔑顾云瑶在先,顾云瑶也应该替她求情。   可顾云瑶眼睁睁看着她被安庆帝罚禁足,也不是个好人!   五公主叫道:“你说话呀!我都道歉了,你赶紧接受,我也好回去给母妃交差。”   顾云瑶看着她满脸骄横,心底发出一声哂笑。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认为做了错事道了歉,他人便应该原谅他。   如果不原谅,那就是他人心地狭隘、小心眼,没有大人大量!   前世这种道德绑架,顾云瑶在网上见多了。   却不想时空变换,在这里居然也能遇到。   顾云瑶施施然撂下手中的白釉瓷斗龙纹茶杯,直视五公主的双目。   “公主似乎误会了,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上次五公主污蔑她折断安庆帝的牡丹花,若不是她机灵,留了个心眼,她便要背上这个污蔑,甚至可能留下一生的污点。   这样严重的污蔑,到了五公主嘴里,好像用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便可揭过。   顾云瑶冷笑:“你道歉我便要接受吗?如果道歉有用,大燕朝还要律法做什么?!”   “你!你什么意思?”   五公主霍然起身,满脸不可置信。   从小到大她是德妃和安庆帝捧在手心的掌上珠,是大燕朝宫中独一无二的公主,无人敢对她大呼小叫、冷言冷语。   但凡做错了事,只要撒撒娇,卖个乖便能揭过,便连潘皇后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上次被安庆帝责罚禁足,是她有生以来受过的最大惩罚。   五公主自认为自己宽容大度,便是这样都没和顾云瑶计较,还主动来道歉。她已经放低了身价,摆足了姿态,可顾云瑶居然不接受?!   “你不接受?”   顾云瑶道:“对。公主的道歉我不接受,公主请回吧,也不用浪费时间。”   顾云瑶也明白了。   五公主像一个被宠坏的孩童,天真的认为世上的一切都要围着她转。   但凡有人不合她的心意,她便难以接受。   这样的性子,若去联姻,估计不出几日,便被吞的连骨头渣都不剩。怪不得德妃拼命要把五公主留在宫中。   五公主呆若木鸡,“你你你”了半天,放不出一句狠话。   顾云瑶叫道:“婉冬,送客。”   便不理五公主,径直往内殿去了。   身后,传来五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等着!你会后悔的!”   顾云瑶懒得理她,摆摆手:“公主还是担心自己吧。”   五公主被婉冬请出了东宫,气的七窍生烟,这是她有生之年,受过的最大的侮辱。   最重要的是,她和顾云瑶的关系没有半点缓和,还闹的更僵了!   五公主心里发虚。   来之前,德妃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和太子妃搞好关系,并且把许多道理揉碎了给她讲。   自上次的事后,德妃也发现五公主性子蠢笨,太容易被人利用,便耐下性子,管教了五公主好多日,又给五公主讲了许多宫中秘闻,希望能改改五公主这乖张的性子。   听得多了,五公主也知道些好坏,心里也明白德妃的用意。   她是宫中唯一的公主,若边关平稳,她到了年龄在京都择一驸马嫁过去,平平安安到老还好。   若边关动荡……和亲,是她唯一的选择。   德妃拉拢太子也是为了将来做准备,五公主了解内情后,心里也不想远嫁和亲,也明白该和太子、太子妃搞好关系。   可毕竟她性子摆在那里,一时半会扭转不过来。   来之前想的好,一咬牙一闭眼对着顾云瑶俯小做低,来之后,却又弯不下腰,道个歉都摆出找事的气势,愣是把事情搞砸了。   这回了宫,德妃知道,估计又要念叨许久。   五公主满身不快,低着头大步疾走,忽的听到声音:“五妹,你是刚从东宫出来么?”   回头一看,居然是四皇子。   五公主停下脚步,草草行了一礼:“四哥。”   四皇子关切道:“这是怎么的,满脸不快?是和太子妃闹什么别扭了么?”   五公主不耐烦:“没什么。”   见四皇子眼中满是试探,五公主心里一阵腻歪。   要说宫中她的兄弟中,她最不喜的便是四皇子。   盖因四皇子虽出身卑微,却惯会谄媚攀附,眉眼间满是算计。   五公主只是天真,又不是真傻,比如刚才四皇子问的这句,又是在打探消息。   五公主心里不快,不想理他,“我走了,四哥自便。”   说完,也不理会四皇子,径直走了。   态度傲慢冷淡,惹得四皇子身后的小太监都小声嘀咕:“五公主怎么这样?”   四皇子笑了笑,似乎毫不在意:“五妹一贯如此。” 第二百零一章 四皇子   小太监看着四皇子心里叹息。   明明是大燕朝正正经经的皇子,可如此卑微的,只四皇子一个。   他不仅对安庆帝、潘皇后毕恭毕敬,对着宫中任意一个有些宠爱的妃嫔都彬彬有礼,生怕得罪其他人。   他这样子,确实谦逊得体,能得个好名声。   可在小太监看来,他将自己摆在低位,时日一久,旁人对四皇子也多了几分怠慢——毕竟不论怎么对他,四皇子都不会生气,或者说,不敢生气。   其实四皇子大可以摆些皇子的架子。   他的生母虽是宫女,安庆帝极为不喜,但生下四皇子后,安庆帝仍给了个“才人”的名分。   且徐才人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多年,各色药材、补品也并不少,宫中确有人踩低捧高,但对徐才人,无人敢做的太过分。   安庆帝子嗣不丰,即便不喜欢四皇子,仍对他悉心教养,让他进上书房跟其余皇子读书习字。   但偏偏,四皇子最爱钻牛角尖。   他看不到这些,只看到自己出身低微,生母身份卑贱,不受安庆帝喜爱。   他将身份摆的很低,极力巴结潘皇后,连对宫中下人,都不敢大声呵斥。   渐渐的,下人知道他性子,对他更不尽心,到如今,五公主都敢对四皇子这般颐指气使,更别提其他人。   小太监心情复杂,却不敢多言。   这些话他都劝过,但四皇子从没听过。   收回心思,小太监恭敬问:“殿下,我们还要去太子妃那里吗?”   四皇子摇头,“本想第一个拜见皇嫂,却不想让五公主捷足先登,我们再去一遍,倒显得刻意了。今日先不去了,明日早起,再来拜见皇嫂。”   小太监恭敬点头。   四皇子又道:“既然还有时间,去凤仪宫,给母后请安。”   四皇子风雨无阻,日日早起给潘皇后请安,对潘皇后更是阿谀奉承至极。   小太监听他说,并不意外,点头应是,两人一起向着凤仪宫走去。   且说东宫中,打发走五公主,再无人打扰顾云瑶。   顾云瑶乐得清静,瞧着今日天朗气清,借机会将东宫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很快到了晚间,穆砚之处理完政务,回了东宫。   他着一身暮山紫朝服,头戴白玉冠,狭长桃花眸中映着夕阳和万道霞光。   只是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倦容,一边捏着眉骨一边进了殿中。   顾云瑶轻巧走到他身边,为他更衣,问道:“可是有烦心事?”   穆砚之捉住她纤细手指,示意她坐下:“这些事你不必亲自动手。还好,只是近来南边连日暴雨,频发水灾,这几年……唉。”   他叹了口气,又很快恢复沉稳,“不是大事。”   顾云瑶心里也是一沉。   去年雪灾,幽州缺粮,虽然最后穆砚之平息了幽州动乱,但听说幽州后期乱象迭出,甚至还有人吃人的传言。   这般乱象,百姓流离,父子离散,积尸暴野,单想想便令人胆寒。   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幽州刚刚恢复几月,南方又爆发洪涝。   这般世道,当真乱极了。   穆砚之见她面色,知她心中所想,拉着她坐下,轻声道:“不必担忧,都会解决的。”   顾云瑶知道自己担忧也无法,只得点头,“希望如此。”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王朝兴衰更迭,世道无常变化,最苦的都是底层百姓。   顾云瑶按捺心中思绪,轻声道:“不提这个,今日五公主来了。”   话毕,她娓娓道来,将今日五公主来访一事讲了。   “她居然还敢来?”穆砚之眉头轻蹙,显然更加记仇。   顾云瑶道:“我也意外极了,不过听她话中意思,似乎是德妃娘娘的意思。”   穆砚之冷笑道:“她这性子,当真被德妃惯坏了。”   确实。   明明是来道歉,态度还那么高傲,道歉不成,反结了仇。   顾云瑶问道:“我只怕坏了殿下和德妃娘娘关系。”   “不会。”   穆砚之否认:“德妃是个聪明人。”   他看中的不过是德妃八面玲珑,多年来一直得安庆帝宠爱,对安庆帝有很深的影响力。   且德妃在宫中位高权重,宫中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她能提前知道,及时给他传信。   但德妃毕竟只是宫中娘娘,其余的帮助很小。   从始至终,都是德妃努力攀附穆砚之,而不是穆砚之求着她。   而德妃是个聪明人,想必不会因为女儿的喜好而断了和他的交易往来。   如此一想,顾云瑶更放心了。   穆砚之问:“今日就她一人来了?”   顾云瑶点头:“是。”   今日她悠闲度日,但明日不会有这般闲暇时光了。   明日正逢十五,她也该去潘皇后宫中请安。   虽说有了孱弱多病的托词,但初一十五,还是需要去潘皇后跟前尽孝,也好堵一堵言官和宫中人的嘴。   穆砚之眸中带着担忧。   顾云瑶明白他不放心,冲他笑道:“快别担心我,我能应付。”   穆砚之揽着她肩头,将她拉近怀中,“一旦有事,立即让人给我报信,不可强撑。”   “放心吧。”顾云瑶浅笑。   两人用过晚膳,窗外天色已晚。   顾云瑶早早沐浴盥洗,先上了榻。   烛火幽幽,月色清淡,床榻边轻纱摇曳,透过罅隙,能窥到榻上女子曼妙起伏的身姿。   她懒散的躺在榻上,乌鸦般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寝衣有些大,套在她纤细的肩头,松松垮垮。   随着她在睡梦中翻身,寝衣从肩头滑落,露出胸口一抹如雪山般晶莹剔透的白。   正巧瞥见这一幕的穆砚之呼吸一滞。   他还能想起那处是如何的柔软细腻,握在手心把玩,便如最上好的瓷器,圆润细腻,又不似瓷器冰冷,而带着暖香,每每令他爱不释手。   最重要的是,每次揉捏时,顾云瑶杏眸中总会泛起水光,波光潋滟,红唇微启,不由自主发出低低的嘤声。   月色朦胧,穆砚之喉结滑动。   思及此,穆砚之便觉心底涌起一股欲火,灼烧着他,喉咙干渴。   他走上前,掀开帷幕,正要上榻。   忽的,他愣在原地。   却见顾云瑶身侧堆了一条杏红色绣金丝翟凤纹的寝被,将床榻分成界限分明的两块。 第二百零二章 麻辣兔   穆砚之:“……”   他立即推醒顾云瑶,“瑶瑶,你还摆这个被子做甚?我让下人收走了。”   顾云瑶迷迷糊糊起身,揉了揉眼,声音带着刚醒的迷茫:“什么?怎么了?”   清醒一点后,顾云瑶看了看被子,理直气壮道:“当然要在这!明日我要去皇后宫中请安,可需要养精蓄锐,今晚还请殿下不要打扰我休息!”   穆砚之:“……”   那他该怎么办?   他可是已经素了一晚,难道以后要一直素下去?!   千辛万苦娶回来的瑶瑶,看得着摸的着,却吃不到嘴。   这何等痛苦!   穆砚之小心翼翼问:“瑶瑶,这还要放多久?不如别放了,让宫人看到总是不好,我们把被子拿走,我不会做别的事。”   顾云瑶根本不信,穆砚之这般承诺几回了,下次还一样,逮到机会便荒唐一夜。   她可不会再被他蒙蔽。   顾云瑶故意问:“殿下怕什么?被下人看到,被议论的也是我,左不过和殿下无关。”   宫人们顶多传传她不得穆砚之喜爱,刚进宫便失宠之类的话,顾云瑶又不怕。   让她们传吧,她正好借机看看,东宫中的下人,还有谁心里打着小算盘。   穆砚之唇角抽搐:“瑶瑶,那总得有个期限吧……”   顾云瑶杏眸泛起狡黠笑意,将穆砚之害怕的神色尽收眼底。   “放多久……”顾云瑶唇角勾起促狭的笑意,拉长腔调,“自然是放到我满意为止喽。”   穆砚之:“……”   “在此之前……”   顾云瑶拢了拢身上松散的寝衣,撩起长发,躺在床榻里面,盖好被子,杏眸弯弯如天边轮月。   “在此之前,殿下便当修身养性吧。”   话毕,她翻身,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睡了过去。   穆砚之:“……”   月光如水,月色温柔。   可榻边的穆砚之身影凄惨,形单影只。   立在月中,他心里不禁哀叹:这可如何是好!   *   翌日。   又一夜安稳度过,早起的顾云瑶伸着懒腰,只觉日子美好极了。   身旁穆砚之眼神幽怨,顾云瑶也并不理会,只是道:“殿下快起来吧,今日我同殿下一起出门。”   “瑶瑶……”   穆砚之刚开口,顾云瑶理都不理,径直绕过他沐浴更衣。   穆砚之:“……”   待梳妆打扮一番后,两人坐到紫檀木透雕大理石夔龙纹的案桌上,自有内侍和宫女奉上早膳。   早餐共有三十六道,装在成套的瓷器、碗碟中,除去各色粥、点心、凉拌小菜后仍有十几道菜。   今日稀奇,居然上了一道麻辣兔。   许是知道顾云瑶喜欢,这几日御膳房变着花样做这些淮南菜系。   麻辣兔,选用新鲜兔腿,切成丝后下锅,用鸡汤煨,其间加黄酒、酱油、葱姜汁去腥味。最后加入花椒末、豆粉、蜂蜜收汤调汁。   顾云瑶素来口味重,喜欢甜、辣,但在顾府时,宋氏口味清淡,小厨房按照宋氏喜好,并不常做这些重口菜,顾云瑶也只能跟着吃些清淡菜系。   如今到了宫中,御膳房做的菜特合她的口味。   兔肉辣劲十足,满口生香,配着粥和香甜的点心,顾云瑶足足吃到八分饱才停箸。   见她吃得香甜,穆砚之眼眸带笑,使了个眼色给朝安。   朝安心领神会,立即拿着银钱吩咐小内侍打赏做这道菜的御膳房厨子。   看着小内侍远去身影,朝安心中感慨:这几日,但凡太子妃吃的开心,太子便拿银钱打赏厨子,这御膳房混的人,都是人精,一见此情此景,立即上赶着做太子妃爱吃的菜系。   太子为了让太子妃开心,当真是用心良苦。   用膳毕,穆砚之去上朝,顾云瑶则带着山兰和婉冬往凤仪宫去。   凤仪宫一如既往辉煌富贵,潘皇后坐在上首,红裙艳丽,雍容华贵。   下首只坐了钱莺灵一人。   顾云瑶目不斜视,走到大殿中央,蹲身向潘皇后行礼。   潘皇后正要叫起时,钱莺灵忽道:“皇后娘娘,请等等。”   潘皇后并未叫起,挑眉疑惑道:“怎么了?”   她未发话,顾云瑶也不好起身,只能维持着蹲身的姿势,立在殿中。   钱莺灵慢慢悠悠走到顾云瑶身边,叹息道:“皇后娘娘,你看太子妃行礼的姿势,可是有些不标准。”   潘皇后故意问:“哦,哪里不对?”   钱莺灵蹙着眉,绕着顾云瑶走了两圈。   “皇后娘娘你看,太子妃这里的蹲身,应该再往下一点,还有她手臂的摆放……”   她一边说,潘皇后连连点头,似乎认同她的话。   这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忘了顾云瑶正蹲在殿中。   蹲身的姿势极难,为了维持重心,顾云瑶只能蹙眉坚持,额间不由渗出汗珠。   钱莺灵见了目露得色,心中冷哼。   有太子护着又如何!   在皇后宫中,顾云瑶不还得受她钳制!   顾云瑶心如明镜。   这两人明摆着故意刁难,钱莺灵提的姿势不对,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   见这两人还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顾云瑶不打算再忍,她缓缓站起,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臂。   钱莺灵立即叫道:“皇后娘娘没有叫起,太子妃怎敢起身?”   顾云瑶道:“是雍王妃说我行礼姿势不对,既然不对,还对娘娘这般行礼,便是大不敬!”   “明知道不敬,怎能继续行礼?”   “那还不是你欠缺礼数?”钱莺灵冷笑:“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学不明白宫中的礼仪。”   “如果我是太子妃,便趁早回宫,找几个教养嬷嬷好好学一学,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上首潘皇后悠闲呷了一口茶。   顾云瑶并不生气,反而笑意盈盈看向潘皇后。   “皇后娘娘,刚才雍王妃言道儿礼数不到位,儿心中迷惑,想请雍王妃解惑。”   不待两人说话,顾云瑶立即道:“我想请雍王妃也来行一行这蹲身大礼,好让臣妾看看。”   钱莺灵愣住。   顾云瑶道:“怎么,难道雍王妃只会说别人,实则自己的礼数一塌糊涂?”   钱莺灵一听大怒,根本没看到潘皇后制止的眼色,立即道:“我让你瞧瞧,钱家教出的女儿是何等优秀!”   话毕,她立即蹲身,福身行了一礼。 第二百零三章 婉秋   顾云瑶做恍然状:“原来如此,雍王妃这礼仪行的当真端庄。”   “婉冬。”她招手叫道:“快拿纸笔,我要将雍王妃行礼的模样细细描摹下来,以便学习。”   钱莺灵听了心中大喜,不觉将脊背挺得更直。   顾云瑶见了心里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雍王妃能挺住么?”   钱莺灵扬起头,骄傲道:“当然可以!我入宫前可是正经在教养嬷嬷底下学过规矩,蹲多久我都可以。”   “雍王妃果然厉害。”   顾云瑶一边称赞,一边给婉冬使了个眼色。   婉冬拿着纸笔装模作样描摹。   顾云瑶则找了张黄梨木八仙椅缓缓坐下。   旁边的案桌上,摆着各色点心蜜饯,她吃着桌上放着的点心、喝着茶,悠闲看钱莺灵咬牙蹲身,好不自在。   时不时,顾云瑶道一声:“雍王妃可坚持的住?我这边马上画完。”   钱莺灵本已坚持不住,她小腿肚麻木的没有知觉,但一听这话,又立即挺直脊背,冷哼道:“我当然坚持得住。”   潘皇后坐在上首,将一切尽收眼底,气的快要吐血,频频给钱莺灵使眼色,让她赶紧起身。   可钱莺灵维持蹲身已艰难极了,没有心思理会别的,根本没注意到潘皇后的暗示,自顾自沉浸在顾云瑶败给她的喜悦中。   终于,潘皇后再忍不住,一拍案桌喝道:“雍王妃,你给我起来!”   钱莺灵全身一震,不明所以,目光接触到潘皇后怒气冲冲的视线,不由浑身哆嗦。   “皇后娘娘,怎么了,是臣妾的礼数不标准么?”   潘皇后扶着额头。   她简直不想理这个蠢货!   钱莺灵不明所以,转身一看,只见身后顾云瑶正悠闲坐在黄梨木椅上,右手拈着一块绿豆糕,好不悠闲自在。   而她身边的婉冬,虽拿着毛笔,可纸上空白,根本没在临摹钱莺灵的身姿。   钱莺灵:“……”   “你耍我?!”   她才明白,顾云瑶这是把她当猴耍啊!   让她行礼,说要描摹下来,实则在一旁悠哉悠哉看戏。   只有钱莺灵一人当了真,还费尽心力努力摆好身姿,殊不知这幅蠢样子落在殿内伺候的宫女眼中,滑稽可笑至极。   “你!”钱莺灵涨红了脸。   她平生最重面子,被顾云瑶当着这么多人戏耍,简直气的七窍生烟。   “顾云瑶!”   顾云瑶挑眉,“雍王妃慎言,如今我贵为太子妃,我的闺名岂是你随便能叫的?”   钱莺灵脸色铁青,气得手指发抖,差点不顾礼仪,便要冲上去与顾云瑶拼个你死我活。   “够了。”   一声厉喝,上首潘皇后重重一拍紫檀木案桌,发出一声“砰”的闷响。   钱莺灵浑身一震,禁不住委屈道:“皇后娘娘,这不是我的错。”   “你给我闭嘴!”潘皇后怒视她。   钱莺灵嗫嚅不敢再言。   平日里钱莺灵还有几分聪明机灵,一遇上顾云瑶变得跟个蠢货似的,只会往人家布好的圈套里钻。   上次施粥也是。   潘皇后一想到这是她千辛万苦给儿子挑的儿媳,更觉心里堵得慌。   她怎么就挑了这样一个蠢货!   可便再蠢笨不堪,钱莺灵也是雍王妃,潘皇后也不能任由顾云瑶下她脸子。   因此,潘皇后轻咳一声:“够了,太子妃礼数周到,没什么问题。此事到此打住,休要再提。”   她一锤定音,钱莺灵满脸颓色,却只得低头应是,不再追究。   顾云瑶镇定自若,连唇角浅笑的弧度都没变过。   潘皇后看着便觉心中冒起一团火。   “今日太子妃来,本宫有一事想问你。”潘皇后又道:“太子妃可知是何事?”   一听这话,钱莺灵立即瞪大双眸,眼中闪过期待的神色。   顾云瑶淡淡笑道:“不知,还请母后解惑。”   潘皇后使了个眼色,不多时,闻柳从殿外,带了一个宫女进来。   顾云瑶一瞧不由笑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大婚当夜,出言不逊,又被她赶出东宫的婉秋。   婉秋面上带着泪痕,明明是宫女服,她却特意做了一身收腰,显得身姿婀娜。   婉秋走到殿中,跪下哭道:“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做主啊!”   潘皇后叹息道:“好了,本宫都明白。太子妃,太子虽不是亲儿,但这些年,本宫对他视如己出,衣食住行样样上心。”   “太子是个男子,身边的太监也容易粗心,本宫担心,便将婉秋给了太子。”   说到此处,潘皇后故意停了一下。   却见顾云瑶呷着茶,满脸悠闲,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中。   潘皇后压制着怒火,继续道:“婉秋去东宫伺候也有一年有余,一直尽心尽力,太子也很满意,却不想你一朝入宫,便将她赶了出来。”   “若是婉秋犯了什么事也罢,可她一直全心全意伺候太子,太子妃才刚过门便把她发落了,岂不让其他人寒心,外人岂不会误会太子妃没有容人之量?!”   恰在此时,婉秋跪在地上哭泣,“太子妃,奴婢不知做错何事要被赶出东宫,请太子妃告知。”   钱莺灵装腔作势道:“哎呀,婉秋这水灵的人,我看着都喜欢,太子妃将她逐出去,传出去,恐怕会有人背地里说太子妃善妒,太子妃可要慎重。”   潘皇后重重叹息,满脸愁容。   “你刚进宫,不知宫中规矩,本宫不怪你。”潘皇后道:“今日本宫教你,你把婉秋带回去,她伺候太子一场,有些情分,别因着这个,让你和太子离心。”   有些情分?   顾云瑶心底哂笑。   潘皇后故意说这话,便是想让她误会穆砚之,幸好她提前问过穆砚之,知道他压根不记得婉秋是何人。   否则听到潘皇后这番话,定会心里怀疑穆砚之和婉秋有首尾。   杀人诛心。   潘皇后的手段,当真比钱莺灵高明许多。   钱莺灵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太子妃心中难过,不过这是我们女人的命,世上哪个男子不纳妾,便是如今太子和你如胶似漆,也不能保证长长久久。”   “与其等着男人被外面的狐媚子迷惑,不如主动给太子纳几个贤惠老实的妾室。”   钱莺灵意有所指:“我看婉秋便正合适。” 第二百零四章 倒卖   钱莺灵话音刚落,婉秋面上一红,娇羞低下头。   上首潘皇后点了点头,“雍王妃所言极是,婉秋是出自凤仪宫,礼仪周全,平日里最会照顾人,有她照顾太子,本宫也能放心。”   婉秋羞答答的垂着头。   潘皇后呷了口茶,慢悠悠道:“本宫看,也不必再说什么了,太子妃等会儿便领婉秋回宫吧。”   “婉秋,你回去一定要尽心尽责伺候太子和太子妃,知道么?”   婉秋娇滴滴道:“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到!”   钱莺灵附和:“还是母后厉害,婉秋这般水灵的人,我看了都羡慕,想领回去呢。”   潘皇后含笑道:“你别急,这是给太子和太子妃的,本宫这里还有很多机灵的宫娥,等有机会,本宫给你和雍王送去。”   钱莺灵嘴角笑意僵住。   还给她?!   雍王宫里都有两个潘皇后赐下的宫女了!   整日里穿的花枝招展,嗓子柔柔的,就会往雍王身上黏人,再来一个,钱莺灵得被气死!   可此时还是得先对付顾云瑶,钱莺灵也知道轻重缓急,心里着急,但面上仍含笑:“多谢母后。”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不问顾云瑶的意见,直接将事情定了。   便在此时,顾云瑶发出一声轻笑。   潘皇后和钱莺立即止住话头,都转头盯着她看。   两人目光注视下,顾云瑶也不慌张,施施然捋了捋额间碎发,抚了抚耳垂上的蓝琉璃耳铛。   钱莺灵耐不住性子,问道:“太子妃这是何意?”   顾云瑶慢条斯理道:“母后和雍王妃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恕我不能带婉秋回宫。”   钱莺灵立即道:“你这是要拒绝?母后赐下的人你都拒绝,太子妃这般没肚量,一个小小的宫娥都容不下?!”   钱莺灵心中得意。   只要顾云瑶今日不带婉秋回去,她善妒的名声明日便能传遍宫闱,她和潘皇后也可以借题发挥。   顾云瑶不理她,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潘皇后跪了下来。   “母后,我不明白,母后为何要将一个监守自盗、不忠不义的宫女放在殿下身边!”   话音刚落,顾云瑶抬起头,刚刚还平静的眸中,泛起了水花,不一会,便留下两行清泪。   看起来,可怜极了。   潘皇后:“……”   不是,你好好的哭什么!   好像谁欺负你一样!   钱莺灵目瞪口呆,顾云瑶这变脸的速度,虽说早已领教过,但如今看来,还是太快了!   潘皇后一阵头晕目眩,“你,你别哭,你话里什么意思,婉秋监守自盗?”   顾云瑶拿帕子抹着眼角,呜呜咽咽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婉冬。   婉冬立即站出来,从袖中掏出一册账本。   “皇后娘娘,雍王妃,奴婢婉冬,乃是东宫掌事宫女。”   “太子妃嫁进来前,东宫大部分事务由朝安公公管理,有些零碎宫务交给其余人,婉秋因出自皇后娘娘宫中,备受朝安公公重视,特意让她管理东宫布匹库房。”   婉冬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太子妃大婚当夜,婉秋出言不逊,太子妃说将她赶出去,不过是想教训下婉秋,并不是有意将她赶出东宫。”   顾云瑶话里带着哭腔,“我初入宫中一头雾水,知道婉秋是母后派来的人,正欣喜母后这般帮我助我,怎么可能真把她赶出去……”   顾云瑶哭的可怜,眼尾晕出红痕,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婉秋:“……”   婉秋瞠目结舌。   大婚当夜,顾云瑶态度强硬,怎么看都是要拿她杀鸡儆猴,威慑东宫下人。   如今她又说不是?!   脸皮怎么这么厚!   顾云瑶可不管她心中腹诽,继续说道:“可第二日我整理翻看东宫账册时,才发现婉秋一直偷偷把东宫库房中的布匹拿出去换钱,布匹实物和账册上数目根本对不上!”   “我不是,我没有!皇后娘娘,你要相信我!”   婉秋疯狂大喊,试图掩盖眼里的心虚。   她被潘皇后派去东宫,本是为了爬上太子殿下的床,做一个传递消息的眼线。   可太子素来清心寡欲,东宫像她一样心思的宫娥有五六个,她们日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婀娜多姿,可太子仍不多看她们一眼。   仿佛在太子眼里,她们不过是院落中的假山凉亭,根本不是活物。   婉秋在东宫待了两年,愣没近过穆砚之身侧两丈内。   接近不了太子,在东宫她便只能是个小小宫娥,每月拿着微薄的月钱过活。   可她又不是个节俭的人,总爱大手大脚,时日久了,月钱自然不够。   渐渐的,婉秋动了歪心思。   她正巧管着东宫库房中一应布匹,上头赏赐很多花样新鲜的布匹,穆砚之根本不用,都堆在库房,久而久之皆落了灰。   婉秋动了邪念,正巧她在宫里有个姓刘的老乡有门道,能将布匹运出宫卖了。   被姓刘的一撺掇,婉秋便开始倒卖布匹。   开始她还战战兢兢,生怕有人查。可她后来发现朝安日理万机根本不会管,且刘太监给她带了白花花的银子。   婉秋心一横,便将这事做了下去。   但婉秋还有任务在身,自安庆帝赐婚,知道东宫将迎来女主人后,婉秋便停了倒卖的生意,专心研究起怎么对付顾云瑶。   她不曾想到,她最想掩埋的过去,居然被顾云瑶发现了!   婉秋浑身发抖,“这是污蔑,奴婢没做过!”   顾云瑶不慌不忙,“没做过,可那个姓刘的小太监却不是这么说的?”   “叮咚”一声。   婉冬将一块腰牌掷到地上。   婉秋定睛一瞧,不由“啊——”一声大叫。   那居然是姓刘的小太监的腰牌!   平日,刘太监便是用这个腰牌出入宫中,婉秋见得多了,很熟悉。   顾云瑶道:“你还嘴硬么?刘太监已经招了,你们监守自盗,偷取东宫库房中的布匹拿出去倒卖,获利无数,你还敢狡辩?!”   “我……我……”婉秋跪爬在地,满眼惶恐,“我不是……皇后娘娘……”   潘皇后满脸铁青,死死捏着手心中的白釉瓷茶杯。   下首,顾云瑶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轻声道:“母后,这样一个不忠不义的宫女,我怎能放心她呆在东宫?” 第二百零五章 三皇子   凤仪宫中一片死寂。   潘皇后脸色阴郁能滴出水来。   钱莺灵左右瞧瞧,目瞪口呆。   顾云瑶这是什么手段?居然连这都能挖出来!   顾云瑶道:“出了这档子事,我本不应欺瞒,但一想到婉秋出身凤仪宫,若被有心人知道她犯下的事,恐怕会传些风言风语,祸及母后。”   “为了母后和凤仪宫的名声,我便只将婉秋赶了出去。”   “唉,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跟母后将事情讲明白,母后也不会误会我。”   顾云瑶装模作样叹息。   钱莺灵直直瞪着她。   合着她把婉秋赶出去,还是为了潘皇后好?   这脸皮,这演技,钱莺灵被她气的一口气堵在胸口。   “只是不想母后今日又将婉秋招了回来。”顾云瑶道:“我不知母后心意,难道婉秋所做之事,母后都知情?”   潘皇后能怎么说?   她只要说个”是”,那倒卖宫中物资这一顶大帽子便会扣在她脑袋上。   于是,潘皇后铁青着脸,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本宫当然不知道。”   顾云瑶点头:“是了,母后执掌宫务,日理万机,定是婉秋这丫头蒙蔽母后!”   “只是不知道婉秋所犯的事,按宫中律法,该当何罪?”   话音刚落,婉秋瞪大双眼,拼命叫道:“不要啊!皇后娘娘,救救奴婢,太子妃,是奴婢的错,不要把我送到慎行司,不要!”   潘皇后厉声喝道:“闻柳,堵住她的嘴,直接送到慎行司!”   婉秋再怎么挣扎哭喊,也抵不过凤仪宫宫中内侍,很快,她被堵住嘴,绑着胳膊,拖着下去。   殿中安静了。   顾云瑶颇为满意的点头,“多谢母后处置了婉秋,替我做主。”   潘皇后:“……”   潘皇后气的肝疼,不想和她说话。   婉秋相貌清秀,心机手段样样不缺,潘皇后调教多年,只等着放到穆砚之身边,做个眼线。   却不想顾云瑶一来,全都毁了!   她还挖出婉秋倒卖布匹一事,要说这事潘皇后怎能不知,可婉秋卖的又不是凤仪宫的东西,潘皇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任由她卖。   可顾云瑶进宫不过短短五日,便将此事挖了出来。   心机之缜密,令潘皇后胆寒。   下首,顾云瑶缓缓直起身,一头乌发绾成朝天髻,斜斜插一只宝翠累丝莲花簪,莲花粉嫩,中间嵌着一枚指甲大的珍珠,正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她并未佩其余首饰,但整个人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潘皇后死死盯着她,心底浮起不好的预感。   今日本是她做的局,她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只等着顾云瑶乖乖把婉秋领回东宫。   却不想,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东宫没添人,她还损失了婉秋。   在宫中,潘皇后执掌宫闱数十年,斗倒了无数敌人。   曾经的良妃,背后有秦太妃撑腰,又得安庆帝宠爱,在宫中风光无限,连潘皇后都得避其锋芒。   结果呢?   还不是失了宠爱,没了宫权,只能守着三皇子那个病秧子度日。   如今的良妃见到潘皇后,可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潘皇后在宫中打败了无数人,她信心满满,可以一直赢下去。   直到顾云瑶出现。   起先她并未将顾云瑶放在眼里。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长的是好看了些,但柔柔弱弱,能做甚?   可几次交锋下来,潘皇后愣是没在这个小姑娘身上讨到一点好。   更别提钱莺灵,数次被顾云瑶耍的团团转。   渐渐,潘皇后有了点重视。   她承认,顾云瑶心机手腕都不缺。她甚至想,穆砚之非要娶顾云瑶,是不是也为了这些。   可今天,潘皇后才知道她错的离谱。   顾云瑶不仅仅是有点能力,她心机深沉,演技一流,身上流露出的气势,和穆砚之都有几分相似——他们俩如同山林中的野兽,平日里蛰伏不动,只等猎物自己漏出破绽,便一击必杀!   何等可怕!   潘皇后萌生了惧意。   她有点后悔,为何不更用力阻止穆砚之迎娶顾云瑶,顾云瑶进宫后,穆砚之如虎添翼!   潘皇后沉默许久。   顾云瑶轻声道:“既然皇后娘娘无事,那我便先告退。”   钱莺灵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宫殿,急得跺脚,对潘皇后道:“皇后娘娘,我们便这么放她走吗?”   “不然你有什么法子?”潘皇后冷声。   “我……”   钱莺灵发现她真没有办法。   “可……就任她嚣张吗?”   潘皇后并不言语,顾云瑶这个对手已经不是她随随便便就能应付的了,她需要慎重思考,谨慎出手。   在此之前,只能任由她嚣张了。   走出凤仪宫,顾云瑶道:“婉冬,你今日做得很好。”   婉冬笑道:“明明是太子妃神机妙算,奴婢只是按您的吩咐去查婉秋,果然查出了问题。”   顾云瑶只笑了笑。   不是她厉害,是潘皇后时时盯着她和穆砚之,她必须小心提防。   顾云瑶挥手招来山兰,“我不坐辇轿回宫,打算随意走一走。”   今日来凤仪宫,她带了山兰和婉冬两人,将山兰留在宫外,只带婉冬一人进去。   山兰和婉冬听她这般说,自然应是,跟在她身后。   三人在宫中慢慢走着。   走了一会儿,在婉冬介绍下,便到了御花园。   园中有一处凉亭,两边种满了柳树,正是夏日,柳枝迎风招展,婀娜多姿。   顾云瑶行到凉亭外,正瞧到凉亭中站着一人,居然是良妃。   她想了想,走到近前行礼:“良妃娘娘。”   良妃被她唬了一跳,“太子妃怎么在这?”   “随意逛逛,见这里风景迷人,良妃娘娘也是出来散心的么?”   良妃张张嘴,有些尴尬:“我……我陪三皇子出来散散步……”   顾云瑶这才注意到,凉亭中的石凳上,坐着个面色苍白,身形虚弱的少年。   见她看来,三皇子支起身子,勉强拱手,“见过……见过太子妃……咳咳咳……”   便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三皇子都摇摇欲坠,喉咙间发出猛烈的咳嗽声。   随着剧烈的咳嗽,他肩头的狐裘滑落,露出骨瘦如柴的肩头。   明明是盛夏,他手心中却捧着手炉,身上披着狐裘。   “对不住了,太子妃见谅。”三皇子平复下呼吸,虚弱笑着。 第二百零六章 药有问题?   良妃眼含着泪水:“你快别说话了,先坐下,太子妃不会怪罪你的。”   顾云瑶道:“是啊,殿下坐下说话。”   三皇子缓缓坐下,苦笑摇头,“我这身子……唉。”   良妃压着他肩膀让他坐下,又将狐裘披在他身后,摸了摸他满是汗水的额头。   末了,良妃对顾云瑶笑道:“太子妃见谅,皇儿身子实在是……”   顾云瑶心中讶异,她知道三皇子体弱多病,却不知道三皇子病得如此重,简直像命不久矣的样子。   良妃道:“那日皇儿受了风寒下不了床,没见到太子妃,我回去他一直和我念叨,我正想着有空带他去东宫拜见一下,却不想今日遇到了,倒是巧了。”   三皇子道:“我一直想和太子妃见一见,今日一见,果如我记忆中的模样。”   他眼里浮现怀念神色。   “殿下认得我?”   三皇子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太子妃年纪尚小,想必不记得。”   三皇子生的长眉入鬓,眸如点漆,本是个清俊男子,但因常年生病,唇不见一分血色,两颊凹陷,眼下淤青,显得可怖异常。   但他笑起来如三月里的春风,令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三皇子点头,“小时候我身子骨还行,能进上书房听课,那时有幸得定平侯指点。”   顾云瑶更是诧异,这个定平侯指的显然是顾成慎,三皇子居然和顾成慎认识?   三皇子又道:“有次出宫恰好于街衢之上碰见定平侯,他带顾夫人和你出行游玩,机缘巧合,我便隔着马车和你说了两句话。”   “不想你如今居然嫁进宫中,又见面了,当真有缘。”   顾云瑶试图从记忆中找到这一幕,但奈何当时她年纪尚小,记忆模模糊糊,只记得顾成慎有段时日确实在宫中指点过皇子。   “那时我还与定平侯说,想要游历大燕朝江山,却不想……”   三皇子连连苦笑,“却不想自那之后我身子越来越不好,到如今怕是没有几日活头。”   “皇儿你切莫说这种话。”良妃语带哭腔,“太医院黄院使医术高超,定能将你治好,你定会健健康康,活到老。”   三皇子眸光暗淡,但见良妃眼中噙着泪水,只得点头。   三皇子对顾云瑶歉意一笑,“让太子妃见笑了。”   顾云瑶窥他脸色问道:“不知殿下生的何病?”   三皇子摇头,“我也不知,黄院使说是娘胎中带出的弱病,这么些年太医院一直替我诊治,但并没有怎么好转,反而每况愈下。”   顾云瑶心中沉吟。   如果是娘胎中带来的病,为何小时三皇子还能进上书房,如今反倒病的这么严重?   恰在这时,凉亭外有一宫女,捧着青花瓷药碗,走到众人身边。   “娘娘,殿下该用药了。”   三皇子点头,毫不犹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顾云瑶问:“不知这药有何作用?”   三皇子道:“我亦不知,而且我每日要喝上五六碗这样的汤药,什么作用都有。”   顾云瑶沉默,并未继续问。   一阵微风吹过,三皇子眉头紧蹙,捂着嘴咳嗽不停。   良妃见了,忙吩咐一旁宫女:“殿下受凉了,快,扶殿下回宫!”   经过顾云瑶身侧,良妃匆忙行了一礼:“太子妃见谅,皇儿他受不得风,怕再感染风寒……”   “我明白,良妃娘娘快去吧,待有空,我再上门拜访。”   良妃草草点头,顾不得礼节,小跑离开。   顾云瑶见他们身影远去,方叹息:“我们也走吧。”   “姑娘。”山兰凑到她身边,小声嘀咕:“奴婢感觉不太对。”   进了宫,山兰仍改不过称呼,无人时便习惯性叫她“姑娘”。   顾云瑶不明所以。   山兰小声道:“奴婢略通药理,刚才宫女拿药时经过奴婢,我闻了闻,药中应该有紫参、灵芝等物,可看三皇子面相,乃是弱症。”   “三皇子如今的模样,虚不受补,这样的药喝再多,也不会有作用。”   清风吹来,柳枝拂动。   顾云瑶盯着翩翩起舞的柳条,眯起双眸:“没有作用,那……这药喝下去,可会害了三皇子?”   山兰愣住,半晌才道:“这……奴婢真不清楚,一来奴婢只是略通医术,二来没有把脉,也不知三皇子真实情形,不敢妄下定论……”   “姑娘,你是觉得……”   山兰声音越来越小。   顾云瑶收起眸中精光,安慰她:“没什么,我只是随意问问。今日的事你不要跟其他人提起,懂么?”   山兰点头如捣蒜,“奴婢知道!”   日头高悬,阳光明媚,顾云瑶望着天空,心里感慨:宫中形势当真云波诡谲。   待到了晚间。   穆砚之回了东宫,顾云瑶屏退下人,将下午的事略讲了。   穆砚之捏了捏眉骨,“你在怀疑三皇子的病……”   顾云瑶点头:“我有种直觉,按三皇子意思,他少时还能出宫游玩,若真是娘胎中带的病,怎么反倒大了身子每况愈下?”   “三皇子的病一直是黄院使负责。”穆砚之缓缓道:“黄院使医术高超,深得陛下信任,如果他都不值得信任……”   两人沉默,殿中只有铜制滴露发出的滴答声。   穆砚之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我先派人,看能否将三皇子的药渣偷出来,再找人看看,可有不妥。”   “殿下要找谁?”   穆砚之笑道:“你可记得相国寺主持,他是林老太爷的故交,擅长医术,我找他帮忙,他必能答应。”   顾云瑶不想还有这渊源,不由眯起杏眸:“所以当年,出现在相国寺的算卦先生,是殿下?”   穆砚之:“……”   完了,忘了这事,一时不小心,说漏嘴了!   顾云瑶挑眉:“当初相国寺,周承易和顾云棠莫名其妙相遇,想来也有殿下的手笔了?”   穆砚之:“……瑶瑶,你听我解释。”   “殿下当初又怎么知道我在相国寺相看,难道……”顾云瑶心念电转,“殿下一直派人监视我?”   穆砚之:“……”   顾云瑶冷笑:“殿下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在她目光逼问下,穆砚之小声道:“方管事,是我派过去的……”   顾云瑶:“……” 第二百零七章 宫权   方管事也是他派的?   顾云瑶陷入震惊中。   自方管事来到她身边,为她出了不少力。   方管事是个聪明人,又会看人脸色,在他打理下,不仅荣华堂生意欣欣向荣,便连顾府一些事务他都能上手,着实帮了顾云瑶很多忙。   顾云瑶曾经感慨,幸好当日她遇到了方管事,也幸好方管事留下了。   如今她才明白,哪里是方管事留下了,这分明是穆砚之在背后下的指令。   顾云瑶不禁有些心累。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并招来?”她做恶狠狠状。   “真没有了,瑶瑶。”穆砚之勾住她的小指。   顾云瑶狠狠撇开他,“你……”   穆砚之道:“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当时我总怕你有危险。”   顾云瑶愣了一下,“危险?”   穆砚之苦笑:“如今你也看到了,宫中无数双眼一直盯着我,我总怕会牵连到你。”   是啊,宫中形势复杂,远超顾云瑶想象。   顾云瑶不由缓和了脸色,“暂且饶过你,不过今后,不要再瞒着我了!”   “这是自然。”穆砚之上前,试探的揽着她的肩头。   见顾云瑶没有反抗,穆砚之将少女环在胸前。   两人静静相拥,窗牖外只有夏夜沁凉的风一下下吹拂。   岁月静谧,时光安好。   便在这宁静的时刻,穆砚之小声道:“瑶瑶,今晚可不可以不要摆那个被子了?”   顾云瑶:“……”   她瞪大双眸:“不!行!”   穆砚之:“……”   到了晚上,顾云瑶照例上榻休息。   中间仍是界限分明的杏红色寝被。   穆砚之看着被子,感觉牙根痒痒。   下人们吹灭烛火,殿内一片幽静黑暗,只有半开的支摘窗罅隙中,透着几点月光。   穆砚之轻手轻脚上了榻,小心将杏红色寝被一点点挪开。   他时刻盯着顾云瑶,见她眉目紧闭,呼吸匀称,显然睡的正香。   穆砚之小心翼翼将杏红色寝被拉走。   他轻巧靠近顾云瑶,抱住她纤细的腰身,在她耳边轻声道:“瑶瑶。”   迷迷糊糊中,顾云瑶只见他狭长的桃花眸中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她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混沌的思绪根本捋不清头绪。   “怎么了……”她嘟囔。   “……瑶瑶,热么?”   穆砚之喉结动了动,最终吐出一句话。   被他这么抱着,确实有些热,顾云瑶脑袋如同浆糊,不知不觉间顺着穆砚之的思路点了头。   “有点……热……”   她没看到,穆砚之眸子闪了闪,低声道:“我帮帮瑶瑶。”   寝衣从少女纤细的肩头滑落,露出细腻白皙的大片肌肤。   背上,蝴蝶骨翩翩欲飞。   穆砚之素了两晚,终于有机会春宵一刻,怎能轻易放过瑶瑶。   不仅没有放过,他还将这两晚连本带利找了回来。   先是在榻上胡闹了两回。   顾云瑶呜呜咽咽的哭声也将值夜的婉冬和山兰惊醒。   这两回下去,顾云瑶终于清醒了,可很快她便被摆弄的全身酸软,细白的手臂软软垂在榻边,随着身后力道一动一动。   待穆砚之餍足,顾云瑶再没有半分力气动弹,只能任由穆砚之抱着她走进净室。   净室中,热水早已放好。   蒸腾的雾气弥漫,穆砚之打了个眼色,一旁伺候的下人便恭敬退下。   顾云瑶小脸通红,脸颊上满是泪痕,身上寝衣松垮。   “瑶瑶,我帮你洗洗。”   穆砚之这时又恢复了温柔的态度,完全看不出刚才横冲直撞的狂野。   顾云瑶手臂酸软,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一边咬牙切齿看着他,一边只能任由他摆弄。   幸好穆砚之还有些良心,虽然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但看顾云瑶状态,也收了这心。   待沐浴一番,他又一点点擦干顾云瑶的黑发,将她抱回殿内,放在榻上。   穆砚之上了榻,搂着她软软的身躯,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才是他畅想的婚后日子!   翌日。   穆砚之精神抖擞,心情大好,早早上了朝。   反观顾云瑶,眼下淤青,精神萎靡,一直睡到晌午才起来用午膳。   至于那床杏红色寝被,穆砚之早就吩咐朝安收了起来。   为了防止顾云瑶故伎重施,穆砚之吩咐朝安将东宫殿内多余的寝被通通收起来。   顾云瑶:“……”   她听了,哭笑不得。   不过顾云瑶也有了麻烦事,暂时没工夫管他。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按照惯例安庆帝都会宴请群臣。   今年大燕朝处处不太平,安庆帝并不打算大办,但中秋时节,太后要从相国寺回宫,仍需办个宫中家宴。   “陛下仁孝,定要办个家宴来为太后接风洗尘。”   七月二十日,又到了顾云瑶来请安的日子。   凤仪宫内,上首潘皇后一身绛紫色绣翟凤银丝纹长裙,唇上一点朱砂,红的耀眼。   “到时候也不多请,只宫中嫔妃、皇子,外加齐王、齐王妃和一些大臣并其家眷来,虽然人少,但陛下颇为重视,家宴还需办的隆重。”   潘皇后轻声道:“太子妃可明白?”   顾云瑶坐在下首,点头道:“请母后赐教。”   潘皇后道:“你乃太子妃,和雍王妃又是不一样,大燕朝江山和宫廷终究是要交给太子和你的手上,你如今虽然初入宫,但肩上的担子可不小。”   “我想着,你也该学着接触宫权,协理六宫之事了。”   顾云瑶心中一跳。   要知道这么多年,协理六宫之权,一直掌握在潘皇后手中,只有良妃短暂的接手过一段时日,别看苏贵妇如此受宠,却连碰都没碰过。   潘皇后如此看重宫权,却突然说让顾云瑶碰。   这里面的坑,顾云瑶怎么会跳?   顾云瑶笑道:“母后说笑了。协理六宫一直是皇后的权利,我不过是太子妃,况且初入宫中,才疏学浅,怎能担此重任?”   潘皇后道:“太子妃不要多虑,这后宫终究是你的,你如今早早上手,陛下和本宫才能放心。”   顾云瑶挑了挑眉头。   自古以来,太子最难当。   下面,是无数个盯着他位置的兄弟,上面,是千防万防的皇帝。   穆砚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潘皇后,居然明晃晃说着”后宫终究是你的”这种话,传出去,让安庆帝怎么想?   这是嫌穆砚之身上的虱子还不够多么?   顾云瑶眸光闪过冷色,心里涌起怒意。 第二百零八章 陷阱   “皇后娘娘慎言,陛下千秋鼎盛,殿下与我只知遵从陛下旨意,不敢有半点逾越。这宫权,乃是皇后娘娘的权利,我不敢碰。”   顾云瑶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潘皇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上敬陛下与母后,对下照顾皇弟皇妹兄友弟恭,太子殿下一直以身作则,绝无半点忤逆逾越的心思,还请母后明察!”   潘皇后哽住。   顾云瑶将话挑明白了,她反而不好多说什么。   要知道往往似是而非的话,经过一番加工,才能传播的更快。   如今顾云瑶将潘皇后话中的小心思挑明,她反而不敢做手脚。   否则但凡宫中有什么流言蜚语,顾云瑶与她当堂对峙,潘皇后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潘皇后强笑:“太子妃快起来,行这大礼做什么?太子纯孝,陛下和本宫明白太子与你的心意。”   顾云瑶这才起了身,“皇后娘娘明鉴。”   潘皇后只觉牙根痒痒,却拿她毫无办法。   她举起茶杯,呷了口茶,才按耐住心中的怒火。   良久,潘皇后道:“但此次中秋家宴,你还是需要来帮帮忙。”   “近来本宫身子一直不大好,对宫务力不从心,你和雍王妃正好一起协助本宫打理这次中秋家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顾云瑶这才道:“谨遵陛下与皇后娘娘旨意。”   潘皇后道:“中秋宴上需有人献艺献舞,你来负责,还有吃食点心等方面,你便一同打理了。”   “遵旨。”   顾云瑶应下。   潘皇后将事情吩咐完便说:“本宫累了,你先回去歇息吧,其余事情本宫自会派人与你交接。”   她实在不愿看到顾云瑶的这张脸,和她打交道,当真烦死个人。   顾云瑶恭敬退了下去,礼节上没有半点不妥。   待她走后,钱莺灵从一侧屏风后走出。   望着顾云瑶的背影,钱莺灵眼中阴森一片,对潘皇后道:“母后,这便让她走了吗?”   潘皇后冷冷窥她一眼:“那你又要如何?”   钱莺灵嗫嚅:“儿就是觉得太便宜她了。”   潘皇后嗤笑,“你放心吧,本宫交给她的这两样都非易事,凭她的本事定会有疏漏,你到时候便看着她在中秋宴上出丑吧。”   钱莺灵满脸放光,“当真如此?”   潘皇后冷笑:“你别操心这个了,把你自己负责的部分办好,到时候陛下太后都在,可别给本宫和雍王丢脸!”   钱莺灵压住心中兴奋喜悦,不停点头,“儿明白!”   只要能看到顾云瑶出丑,一切都值得!   *   回了东宫,刚坐下歇息一会,便有宫女捧着一叠厚重的书卷来拜访。   顾云瑶忙示意婉冬招待。   来的是潘皇后身边的闻竹。   闻竹生的身子高挑,面色清秀,只可惜鼻子有些塌,令她姿色减了三分。   婉冬机灵,一边接过书卷,一边殷切道:“闻竹姐姐快坐。”   趁著书卷掩盖,婉冬趁机将手中荷包塞到闻竹手中。   闻竹一怔,不动声色掂量一下,荷包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闻竹面色未变,迅速将荷包收入袖口中。   闻竹指著书卷道:“太子妃,这是历年来宫中宴会的卷宗,记载宴会的规模,菜肴种类,皇后娘娘命奴婢拿给您看。”   顾云瑶不看书卷,笑盈盈指着身前的小杌子,“麻烦你跑一趟了,坐下喝杯茶吧。”   闻竹有些踌躇。   一想到太子妃和潘皇后的关系,闻竹只想赶紧逃离东宫。   但随后她又碰到袖口中的荷包。   宫中发赏赐,都是将银子放在荷包中。宫人接触久了,对银子的重量很敏感,往往荷包到手,掂量一下便能知道主子荷包中到底装了多少银子。   也能立即知道主子出手大不大方。   婉冬塞来的荷包轻飘飘,拿在手中没有半点重量,要么说明荷包里面没有银子,要么——荷包里面装的便是银票!   银票啊!   要知道,即便面值最小的银票都得一百两!   太子妃出手阔绰,远超宫中任何一位妃嫔主子。   她是半路跟着潘皇后的,凤仪宫外人看着风光无限,但潘皇后手头紧张,出手小气,她虽是“闻”字辈,但每月的月钱仍少得可怜。   闻竹心头火热:若在东宫再坐一坐,兴许太子妃还能赏赐一些!   又摸了摸荷包,闻竹硬着头皮,坐到了杌子上。   顾云瑶很是满意。   有钱能使鬼推磨。   况且闻竹,不像闻柳,是潘皇后从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一直跟潘皇后多年。   闻柳那样的,便是她想撬墙角,都撬不动。   婉冬见闻竹坐下,亲手捧了冰碗递给闻竹,轻声道:“闻竹姐姐快喝点酸梅汤,夏日炎炎,你在外面走了一路,额头全是汗水,可小心莫要中暑了。”   闻竹接过白釉瓷汤碗,只见里面的酸梅汤正冒着凉气,显然刚在井水中冰镇过。   她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只觉一股寒凉直冲脑门,整个人舒服极了。   婉冬道:“姐姐莫要急,若不够,这里还有。”   闻竹不由羡慕。   凤仪宫规矩特别多,这大夏天的,她要近身伺候潘皇后,连冷一点的茶水都不敢喝,生怕肠胃不适,惹潘皇后不快。   要知道,潘皇后可不是个仁慈的主子。   上一个惹她生气的丫鬟,被拖出去足足打了二十板子。   那丫鬟的尖叫声,闻竹现在还记得。   思及此,闻竹打了个哆嗦,便是再想喝,却也不敢碰酸梅汤。   顾云瑶使了个眼色。   婉冬会意,立即道:“闻竹姐姐,这些卷宗错综复杂,太子妃刚刚入宫,许多事情并不太懂,不知姐姐可否指点一二?”   闻竹僵住。   婉冬柔柔的拉起她的手,又塞了个荷包到她手上,“闻竹姐姐放心,太子妃也只是打听一下,好心里有底,今日你在殿中说的话,绝不会传出去。”   闻竹摸到荷包,低头沉默良久,似乎下定决心,道:“太子妃聪慧,奴婢不敢多言。只是往日里看皇后娘娘布置宴会,放在头等的,便是这参会众人的座位序列,需得仔细安排。”   “至于这卷宗……”闻竹压低声音:“虽看着繁琐,但恐怕有用的,寥寥无几。” 第二百零九章 教坊司   不待闻竹说完,顾云瑶已经了然。   但她面上毫无变化,仍点头认真听闻竹继续说。   闻竹低着头,压低声音,仿佛怕被其他人听到。   “至于其余的,奴婢也不知道。以往这些宴会,都是闻柳帮着皇后娘娘,奴婢真不知别的了……”   顾云瑶微不可查,点了点头。   “多谢闻竹姐姐。”婉冬上前,殷切扶起闻竹,借着衣袖掩护又塞给她第三个荷包。   “我送闻竹姐姐出门。”   此话一出,闻竹如蒙大赦,她收起荷包,对着顾云瑶行了一礼,匆忙离去。   待走出东宫很远,闻竹方停下脚步,在一颗柳树的阴凉下停住,擦了擦额头汗水。   她刚刚一番话已算背叛潘皇后和凤仪宫。   若这事传到潘皇后或闻柳的耳中,她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闻竹打了个哆嗦,心里升起些悔意。   但随即摸到袖中荷包,闻竹想了想,打开第一个荷包。   里面果然是张薄薄的银票,闻竹定睛一瞧,居然是二百两!   闻竹:“!”   她的心怦怦直跳,手指颤抖依次打开第二个、第三个——通通都是二百两的银票。   闻竹一阵头晕目眩。   只来了东宫一次,说了两句话,便收到六百两银子!   这赶上她六年的月钱了!   刚刚心头升起的一丝害怕与愧疚,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闻竹忙将银票塞到贴身内衣处,心脏止不住的跳个不停。   她快步走回凤仪宫,正遇到闻柳。   闻柳叫住她:“你把卷宗送去了?太子妃接了么?”   闻竹点头。   闻柳挑眉:“太子妃没发现不对吧?”   闻竹胸膛中的心脏跳个不停,半晌她强笑:“皇后娘娘手段高明,太子妃哪里是娘娘的对手,自然没发现不对。”   闻柳点头,“也是,你没多说什么吧?”   “奴婢是凤仪宫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闻柳并没怀疑,随意点头,“行了,我去给皇后娘娘复命。”   闻竹应是,明白这关算是过了。   *   东宫中。   送走闻竹,婉冬回到顾云瑶身边。   顾云瑶随手翻了翻厚重的卷宗,摆手道:“收起来吧,这些不用看了。”   一旁的听春不解:“太子妃,这不是记载中秋宴规制的重要卷宗么?怎么就不看了?”   顾云瑶笑道:“这里面确实记载了中秋宴的规制,但……太过细致,所以才不看。”   她翻到其中一页。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堆小字,细看都是些礼数规制,跟宫规一般繁琐。   “真要跟着卷宗走,才是大错特错。”顾云瑶语气淡淡地,“距离中秋不过月余,这些卷宗,我便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一个月也只能看完一半。如果真将全部精力放在卷宗上,才着了别人的道。”   听春目瞪口呆。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顾云瑶道:“真正有用的,其实闻竹已经提点我们了,便是宴会上的座位次序,和参会众人的喜好忌讳。”   听春更懵了。   她偷偷瞧婉冬,只见婉冬面色如水,毫无波澜,显然早就听明白了。   听春迷茫了,不过是进了宫,怎么感觉她变蠢了?!   顾云瑶哭笑不得,看向婉冬:“你可明白?给听春解释一番。”   婉冬道:“奴婢不知理解的可对。”   顾云瑶道:“但说无妨。”   “那奴婢献丑了。”   婉冬道:“听春姐姐,你不喜吃辣,若有人邀请你赴宴,宴会上菜肴全是辣的,你该如何?”   听春脱口而出:“我当然生气了,这人就不是诚心邀请我啊!”   话一出口,听春恍然大悟。   婉冬笑道:“便是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忌讳,如太子妃喜甜、喜辣,若不了解,中秋宴上,给每个人都上一样的菜系,很容易犯了一些人的忌讳。”   顾云瑶微笑点头。   婉冬说的透彻。   能来中秋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不一定真吃宴会上的食物,但若是你放了件不合口味的,他们心中定会不喜。   “况且,这只是对菜肴的喜好。”顾云瑶补充。   婉冬点头:“太子妃所言极是。听春姐姐,打个比方,中秋宴上,良妃和德妃的座位顺序该如何排?”   “该……”听春卡壳了。   婉冬解释:“这二人一个背后有秦太妃,但无宠多年,一个深得陛下宠爱,若不知道以往宫中宴会的惯例,随便给两位排座,一个不对,是将这两人都得罪了。”   “而这些细节、小事,卷宗上根本不会有。”   听春总算明白了。   明白后,她只觉一阵寒意自脊背升起,“这……皇后娘娘这……”   顾云瑶眸光闪过。   潘皇后手段了得,她先抛出卷宗转移视线,但凡闻竹嘴紧一点,顾云瑶粗心一点,便轻而易举掉进了她的陷阱。   听春面上惶恐,低声道:“姑娘,这宫中怎么事事都如此凶险……”   嫁进来一月还未到,便一桩事接着一桩事。   顾云瑶心底叹息。   这宫中便如龙潭虎穴,这些人都盯着她和穆砚之,怎能让他们过安生日子?   不过幸好,还能应付。   “不必担心。”顾云瑶道:“卷宗这事,说难也难,但只要识破了皇后的手段,便也简单。太子殿下在宫中时日久,手上定有人脉,我又有银子,宴会上的排位顺序,只要花钱、用心,总能打听出来。”   听春这才舒了口气,“幸好姑娘机智……”   她一着急,旧日的称呼都冒了出来。   顾云瑶也未纠正,只是道:“这是小事,其实我忧心的是另一件。”   她问婉冬:“平日里宫中家宴,献艺的应该都是教坊司吧?”   婉冬点头:“是。太子妃担心教坊司?”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专门在皇宫家宴或是庆典上演奏歌曲舞蹈。   中秋家宴,别的不提,起码得有几个乐师抚琴奏乐,活跃气氛。   顾云瑶缓缓道:“皇后娘娘在宫中数十年,教坊司定在她掌控下,若她想做什么手脚,轻而易举。”   婉冬不言语,这是事实,而且……避无可避。   “太子妃打算怎么办?”   顾云瑶捏了捏眉心,“不急,教坊司为首的乐师是何人,我想见一见。” 第二百一十章 渔樵问答   顾云瑶吩咐,婉冬不敢耽误,立即去教坊司请乐师。   半个时辰后,婉冬面色难看,身后领着一男一女两人回了东宫。   婉冬让这两人等在偏殿门外,自己进了殿中。   走到顾云瑶身边,婉冬行礼,低声道:“请太子妃降罪,奴婢办事不周,未能将为首的李乐师请到。”   “你先起来,发生了什么?”   婉冬嘴角抿起,轻声道:“奴婢去教访司请人,点名要见见李乐师,可教坊司的人顾左右而言他,说李乐师今日身子不舒服,不便前往。”   “奴婢留了个心眼,假装离开,听到她们聊天,说……皇后娘娘授意,太子妃若来请李乐师,便刁难一番……奴婢……”   顾云瑶毫不意外,“这与你有何干系?她打定主意要给我个下马威,你又能奈她如何?”   至于潘皇后的这个授意,顾云瑶更是不意外。   中秋家宴,便是潘皇后给她挖的坑,等着顾云瑶跳进去。   婉冬道:“奴婢找了个借口,说太子妃想要听曲,有两位乐师自愿跟奴婢来东宫,奴婢打听一番,这两人技艺倒算拔尖,只是教坊司内李乐师一手遮天,两人也没有出头机会,可是……“   只是听曲什么的本就是托词,李乐师没请到,这两人倒有些多余。   顾云瑶却道:“既然请来了,便别让他们空手回去,进来弹一曲,让我也长长见识。”   婉冬忙叫了两人进屋。   只见一男一女,皆穿着教坊司统一的服饰,一人抱琴,一人执箫走了进来。   先头的女子,眉眼弯弯,一双丹凤眼闪闪发亮,肌肤白皙细嫩,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令人眼前一亮。   后头的男子……他一抬头,顾云瑶蓦然一惊。   他生的一双点漆眸,眸上一双柳叶弯眉,面若桃花,唇若涂朱,当真是面如冠玉。   这幅容貌生在女子身上,当真是绝世佳人。   可生在一个男子身上,便有些男生女相。   加之这男子身子柔弱,略显阴柔。   但顾云瑶还是被他精致的容貌惊到。   要说美男子,顾云瑶见的不少,穆砚之、顾泷、邝闲云、沈乐璜、唐知行都是独一无二的美男子。   这几人各有各的特色,但当中翘楚,还属穆砚之。   虽说穆砚之五官精致,可他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绝无被人认成女子的可能。   其他几人亦是如此。   可眼前这个乐师,若不是看到他的喉结,顾云瑶当真要疑惑一会儿。   两个乐师走到她面前,行了礼。   “小的祝雪。”女乐师手捧着古琴说道。   “小的祝桑。”男乐师道。   顾云瑶叫了起身,有些疑惑:“你们是兄妹?”   祝桑道:“回太子妃,祝雪乃是小人的姐姐。”   顾云瑶心里明了。   朝廷官员犯了事,其家眷、子女便会被发配到教坊司。   这对姐弟,想必也是官场上的牺牲者。   祝桑小心翼翼问:“不知太子妃想听什么?”   祝雪也谨慎看着顾云瑶。   顾云瑶见这两人年纪不大,心头一软,轻声道:“捡两个你们拿手的曲子来便可,我随意听听。”   两人对视一眼。   祝桑道:“小人献丑了。”   话毕,祝桑举起手中古箫,祝雪摆好面前古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始演奏。   霎时间,琴声悠扬,箫声沧桑。   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歌之矣乃,隐隐现于指下。   这两人弹奏的居然是渔樵问答。   顾云瑶不觉有些听呆了。   祝雪琴艺高超,远超顾云瑶平生所见,只见她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化作几道残影,叮叮咚咚的琴声自指尖翩然流淌。   而祝桑手中古箫声略带沧桑和嘶哑,却能穿透琴声,直达顾云瑶的心底。   乐曲初始,悠然自得,飘逸洒脱。越到后来乐曲声越来越高昂,待到高潮处,更是豪放无羁,潇洒自得。   顾云瑶不禁觉得眼前浮现起巍巍高山,和在山水间隐居田园、悠闲自得的渔夫、樵夫。   一曲终了,顾云瑶仍沉浸在乐曲中。   良久,她才感慨:“两位当真有大才。”   这两人的才艺,当真了得,屈居在教坊司委屈这两人了。   祝桑微微红了脸,拜谢顾云瑶,“多谢太子妃。”   顾云瑶奇怪:“你二人技艺在教坊司应算上乘,为何不曾听人提起?”   祝桑、祝雪如此容颜和技艺,不应该默默无闻。   祝桑抿着嘴。   看了眼弟弟,祝雪轻柔道:“回禀太子妃,我二人性子愚笨,在教坊司中不得李乐师喜欢,是以不常在贵人面前演奏,也是我二人的问题。”   顾云瑶了然,看来这两人在教坊司是受人排挤的。   如此看来李乐师在教坊司一手遮天,想来背后也是靠着潘皇后。   而这二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往上爬的想法。   否则今日他们便不会跟着婉冬来了。   思及此,顾云瑶心中了然,却不动声色,呷了口茶,淡淡道:“我很喜欢你们弹的曲子,再来几首吧。”   窥她面色,看不出喜怒,祝雪、祝桑心里不由忐忑,却只能拿着琴、箫点头应是,又开始了演奏。   这次两人换了风格,曲调舒缓绵长,像潺潺的流水,在山间林木中蜿蜒流淌。   在绵长的曲调中,顾云瑶不禁闭上双目,靠在黄梨木透雕椅背上。   渐渐的,她呼吸放缓,竟在缓缓流淌的乐曲中,陷入半睡半醒。   昨日穆砚之折腾到深夜,今日又早起去凤仪宫请安,顾云瑶本就疲惫,正巧碰上这曲子,不自觉陷入梦乡。   祝桑暗地里窥她神色,心里不由舒了口气。   他早看出来顾云瑶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便特意给祝雪使眼色,演奏这首《流水潺潺》,此曲舒缓绵长,很容易将人拉入梦乡。   这是他和姐姐的最后一个机会,他们必须讨好太子妃。   否则他和姐姐便要被李乐师找机会赶出教坊司了!   心里想着,祝桑更是卖力,箫声低哑,在殿中萦绕。   突的,门扉轻动,帘栊摆动。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祝桑和祝雪并未注意。   但随即,一个声音带着怒容响起:“你们是何人?!”   祝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只见殿门大敞,门口立着一人,头戴玉冠,身着朝服,眼眸阴郁,正阴恻恻的盯着他。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也会!   祝桑不是个傻的,见他容貌俊美,朝安恭恭敬敬立在男人身后,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太子穆砚之。   在东宫,只有一人可以未经通报进入太子妃寝殿。   祝桑额间渗汗,被穆砚之阴郁目光盯着,他不仅脊背颤抖,惊慌之下,手中箫离嘴,停了演奏。   祝雪也被吓到了,不经意弹错一个音,古琴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声响。   上首顾云瑶恍恍惚惚睁开眸子,“怎么了?”   穆砚之刚还阴云密布的脸,瞬间缓和,他忙走到顾云瑶身边,小心将她扶起。   “你怎么回来了?”   顾云瑶看了眼角落里的铜制滴露,穆砚之比昨日早回来一个时辰。   “今日无事,我便跟陛下请辞,早些回来陪你。”   穆砚之唇角勾笑,不假他人手,亲自倒了杯茶递给顾云瑶。   待顾云瑶喝下,穆砚之才扫了地上跪着的祝桑,淡淡道:“这两人是谁?”   顾云瑶道:“是教坊司请来的乐师,对了,你们怎么不继续弹了?”   祝桑抖了一抖。   顶着穆砚之阴森森的目光,他哪里还敢演奏!   祝桑嗫嚅:“小人……”   穆砚之更是生气。   他今日早早回来,本想给瑶瑶个惊喜,一进殿就发现,祝桑吹箫,时不时偷窥上首的瑶瑶。   而瑶瑶一无所知,还闭着眼,沉浸在梦乡中。   穆砚之那叫一个气!   这人谁啊?敢这么明目张胆看瑶瑶!   他定要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如果祝桑知道他心中所想,定会大喊“冤枉”!   祝桑只是想了解顾云瑶的喜好,讨好这位太子妃,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觊觎太子妃啊!   顾云瑶隐约察觉到穆砚之的态度,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道:“怎么了?祝桑、祝雪乃是教坊司的乐师,他们二人技艺高超,配合默契,你要不要听听?”   “特别是祝桑。”顾云瑶道:“能将箫吹得如此婉转绵长,我当真第一次听到。”   顾云瑶对祝桑一点头。   穆砚之:“……”   瑶瑶居然还夸他?!   穆砚之心里委屈,脱口而出:“这有何难,我也会!”   顾云瑶:“……”   她眯起双眸,怀疑问:“你会?”   她可从没听穆砚之提起过啊。   穆砚之心虚的别开眼,却瞥见跪在地上的祝桑。   他立即恶狠狠道:“当然会!还有我不会的东西吗?”   顾云瑶:“你……”   顺着穆砚之视线看去,顾云瑶瞥见地上跪着的祝桑,心里泛起淡淡的疑惑:不会吧,连这个醋都要吃?   穆砚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   “你别闹了,我叫他们来是有正事的。”   顾云瑶无奈,嗔了穆砚之一眼。   穆砚之却只觉自己被她看扁,拉着她的手道:“我真的会!瑶瑶!”   顾云瑶:“……”   还装是吧?   我让你装!   顾云瑶无可奈何给婉冬使了个眼色。   婉冬心领神会,将祝桑祝雪两人请了下去,并将提前准备好的布匹首饰等赏赐分发给二人。   得了赏赐,祝雪尚能镇定,祝桑已然满脸激动。   祝雪看了弟弟一眼,无奈摇头。   待出了东宫,祝雪道:“快收收你脸上的喜色。”   祝桑摸着脑袋,羞赧道:“对不起阿姐,我只是想我们俩终于要熬出头了,你看太子妃给我们的赏赐!”   祝雪啼笑皆非,“你啊……”   祝家以往也是簪缨世家,她和祝桑也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子女,谁知官场上瞬息万变,他们俩的爹爹不慎着了别人的道,祝家被判抄家,祝家女眷和家属要么卖身为奴,要么被扔进教坊司。   幸好她和祝桑一起进来的,姐弟同心,在教坊司相互扶持,倒也走出一片天地。   只可惜那都是李乐师来之前的事了。   李乐师背靠潘皇后,一来便在教坊司只手遮天,她和祝桑根本无力反抗。   他们俩也想过投奔李乐师,但李乐师因他俩的容貌,对他们怀有极大恶意,在教坊司中排挤他二人。   时日久了,他们日子也不好过。   祝雪不似祝桑单纯,想谋一条出路。   可宫中潘皇后一人独大,教坊司中无人敢得罪李乐师。   祝雪只能咬牙挺着,幸好,她没有等多久。   很快,她得到消息,太子妃进宫了。   祝雪通过蛛丝马迹,敏锐的察觉到太子妃和潘皇后并不和睦,而这便是她和祝桑唯一的机会。   只有投靠太子妃,她和弟弟才可能在宫中留有一席之地!   幸好,今日看下来,太子妃为人和善,对他们俩印象也很好。   但如今便说他们俩踏上了太子妃的船,还为时太早。   祝雪叹息:“太子妃只是对我们印象还不错,可她想不想提携我们,还是两说,现在便说熬出头,为时过早。”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只有证明他们有能力帮到太子妃,太子妃才会帮他们。   在那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祝雪又叹了一口气。   “姐,我看未必。”祝桑道:“我感觉太子妃是个好人,她会帮我们的。”   祝桑双眸闪亮。   祝雪哑然失笑:“你啊,看谁都像好人……”   “不是的!这不一样!”祝桑反驳,“太子妃看我们的眼神,不像宫里其他人……她看我的时候,只有欣赏和感慨,不像那些人,高高在上看我像看只蚂蚁……”   祝雪愣住。   她知道弟弟一直对人和情感很敏感,如今祝桑这么一说,她心里居然怀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真的是这样么……”   祝雪声音低低的,仿佛一阵清风。   但祝桑听到了,他猛地点头,眼眸亮闪闪,“我相信太子妃!”   夏日的天空,长空蔚蓝,蝉鸣阵阵。   在繁闹的蝉声中,祝雪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希望爹爹和娘亲保佑。   让我和弟弟在宫中能好好活下去……   东宫中。   发现顾云瑶居然还给两个乐师准备了赏赐,穆砚之更是不忿。   穆砚之道:“为什么要给他俩赏赐?那个男乐师吹的一点都不好!”   “难道殿下能吹好?”顾云瑶挑眉问。   “我……我肯定比他强。”穆砚之硬着头皮答道。   只要他学会了。   穆砚之在心里偷偷加了一句。   反正瑶瑶也不知道,他绝不能比那个什么祝桑差! 第二百一十二章 炖鹿筋   “哦,是吗?”顾云瑶拖着长长的尾音问道。   一边说,一边将他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   被她看得心里打鼓,穆砚之反问:“怎、怎么了瑶瑶,你不信吗?”   顾云瑶嘴角噙着神秘的笑意,摇头不语。   穆砚之心里发虚,忙转移话题,“你怎么想起叫乐师来演奏?”   顾云瑶顺势将今日凤仪宫中发生的事讲了,也没继续提吹箫一事。   末了顾云瑶道:“此事还需殿下帮忙。”   穆砚之明白,“这个你放心,我让朝安去办此事,他定会将平日宫中宴会上每个人的次序给你打探清楚。”   “这你便不用担心了。”   顾云瑶点头。   窗外夕阳西下,万顷霞光温柔的漫过东宫屋檐下的六角铃铛。   到了晚上,顾云瑶吩咐下人布膳。   今日晚上居然上了一道炖鹿筋。   穆砚之道:“此物当乘新鲜,不可久放,你快尝尝宫中手艺。”   他拿起公筷,挽着袖子,亲手夹了一块软嫩的鹿筋,放到顾云瑶面前的影青白釉瓷盘中。   炖鹿筋这道菜做起来,说方便也方便,说麻烦也麻烦。   新鲜的鹿筋取来需先放在热水中发泡,再放入锅中煮到半熟,取出去骨。   寻常人家蒸鹿筋,只需将去骨的鹿筋放在冷水中,用小火慢炖出锅即可。   但宫中做法更精致一些,需将去骨的鹿筋放在鸡汤中炖,待鹿筋煮到半熟,加入八角、大蒜、姜、葱、小米椒,和酒、醋、盐等调料,再转小火,慢慢煮。   待鹿筋煮到熟烂,才装起出锅。   这样炖出来的鹿筋吸满了鸡汤的浓郁香气,肉烂皮薄,轻轻一咬,含在口中,入口即化。   只尝了一口,顾云瑶便不由眯起眼眸,连连点头。   别的不提,宫中御膳房厨子的手艺,当真好极了。   提到这个,顾云瑶忽然问道:“殿下,往日中秋宴宫中准备的月饼都是何样?”   穆砚之思索片刻道:“无甚特别,馅料大多用核桃仁、松子仁、瓜子仁、猪油、冰糖混在一起,有些甜腻。”   他不太喜欢。   顾云瑶若有所思   听起来很像是五仁月饼的前身。   “此次中秋宴毕竟是我主持负责的第一个宫宴。”顾云瑶道:“我想在吃食上做些花样。”   若她一味跟着潘皇后的老路走,不过是落人口实,拾人牙慧。   她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穆砚之眼含疑惑。   顾云瑶却故意卖着关子,“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想法,还不那么成熟,待我想到万全之策,再告诉殿下。”   穆砚之无奈,笑了笑又道:“那日唐知行和沈乐璜都能进宫,你那边可要邀请杜姑娘。”   周晨暮是郡主,这种宫宴定会跟着福安公主一起进宫。   可杜芝兰家中没有诰命在身,无人能进宫,杜芝兰自然也不能随意进宫。   一提这个,顾云瑶便觉心中充满了思念之情。   她格外想念两个朋友。   可一想到宫中诸事,特别是潘皇后在旁虎视眈眈,周晨暮还好些,福安公主在一天,便无人敢动她,可杜芝兰身后却无人,若因为她牵连了杜芝兰……   思及此,顾云瑶摇头。   “还是罢了,中秋节估计不太平,待日后我再邀请芝兰进宫。”   她有预感,这次的中秋,定不太平。   穆砚之点头。   两人不再提此事,安静用膳。   用膳毕两人回了内殿。   顾云瑶先去卸妆沐浴更衣。   穆砚之则半躺在躺椅上,随手翻看一本游记。   这游记多是顾云瑶带进宫中,穆砚之之前并无看游记的习惯,但顾云瑶每晚睡前总要读上一会,时日久了,两人总凑在一起看,穆砚之也养成了习惯。   突然,朝安进了殿,手里捧着个紫檀木雕柳叶纹的匣子。   “殿下。”   朝安将匣子递到穆砚之身边。   穆砚之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朝安愣住:“这是太子妃吩咐奴才弄来的,太子妃说殿下要用。”   穆砚之懵了。   他顺手打开匣子,匣子中居然放了一柄短箫!   穆砚之:“!”   什么情况?哪里来的短箫!   等等,该不会……   穆砚之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   “朝安来了。”   正这时,顾云瑶披着乌发,从净室中走出,见到朝安,她微笑道:“我吩咐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朝安额头渗汗。   穆砚之一脸死灰。   “瑶瑶,这是你吩咐的么?”穆砚之举起手中匣子。   顾云瑶瞥见匣子中的那柄短箫,说道:“正是。”   朝安见事情不妙,立即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奴才还有些事未来得及办,便不打扰两位歇息,奴才这就退下。”   穆砚之:“……”   溜得倒快!   顾云瑶却不阻止,吩咐婉冬扯了把椅子。   她施施然坐到椅子上,靠着椅背,悠闲自得地看着穆砚之。   “殿下快演奏呀?”   穆砚之:“瑶瑶,这……”   顾云瑶好整以暇看着他,“殿下今日下午不是夸下海口说,你吹的比祝桑还厉害吗?”   穆砚之:“……”   他现在抽死自己还来得及么?   “我立即吩咐朝安带了短箫来,让殿下一展身手。”   顾云瑶指了指匣子,“喏,如今箫到了,殿下来吧。”   穆砚之:“……”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今穆砚之都明白了。   “我其实只是……”穆砚之吞吞吐吐:“我……”   顾云瑶怡然自得看着他,脸上挂着“我看你怎么编”的神色。   穆砚之编不下去了。   他完全是看祝桑那个小白脸不顺眼,才口出狂言啊!   谁知道瑶瑶当真了!   “瑶瑶。”   穆砚之撇下匣子,走到顾云瑶身边,桃花眸带着委屈和祈祷盯着顾云瑶。   “瑶瑶。”   他也不说别的,只反复低声叫着这两个字。   仿佛这是世上最有力的话语。   烛火下,他眼眸中也有火焰跳跃。   “瑶瑶,放过我好么?”最后,他求饶。   顾云瑶没忍住,嗔他一眼,叹了口气:“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连祝桑的醋都吃了。   穆砚之身子一僵,“今日下朝……遇到齐景安了……”   顾云瑶等了半天,“还有呢?”   穆砚之迷茫:“没有了。”   就这?!   顾云瑶无奈,她还以为多大事呢,居然就是遇到了齐景安?!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李乐师   “你……”   顾云瑶无奈叹气,握着他的手,“你在瞎想些什么,我已经嫁给你了。”   穆砚之将脸埋在她手心,沙哑的声音道:“你不懂。”   瑶瑶估计不明白他心中的那股火有多么疯狂、多么热烈。   最疯狂的时候,他只想将瑶瑶锁在自己身边,将她锁进华丽的金笼子,只能供自己观赏、把玩。   任何人都不能看她一眼。   任何人都不能碰她一下。   只属于自己的瑶瑶。   可他也知道这行不通。   所以他会嫉妒,当知道周承易居然有和顾云瑶联姻的心思时,他嫉妒得发疯。   当知道齐景安居然觊觎瑶瑶时,他愤怒到极点。   可他只能将这些心思压抑在心底最深处。   他不想让瑶瑶见到他最疯狂的那一面。   他怕她害怕。   可时不时,这些阴暗的心思便会冒出来,让他想将一切焚烧殆尽,什么周承易、什么齐景安,都通通杀掉!   再无人和他抢瑶瑶了。   “殿下你可真是……”   顾云瑶叹息着抬起他的头。   月光如水,披在少女身上,如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她杏眸水润,眸中波光潋滟。   唇角的梨涡盛着着月色和春光。   “我都说了吧。”顾云瑶歪头笑道:“从今以后,殿下是我一个人的,我也只是殿下一个人的,殿下难道忘了么?”   她浅笑嫣然。   穆砚之呼吸一窒,修长手指不禁用力抓住少女纤细白嫩的指尖。   “只属于我……的瑶瑶么?”   “嗯。”顾云瑶笑着点头,“只属于殿下的,所以不要再担心了。”   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走下去。   生前同寝,死后同眠。   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远处有夏风拂来,屋檐下的六角铃铛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银制烛台上的蜡烛“啪”一声爆了个烛花。   夜晚如此静谧,如此漫长。   又如此温馨。   *   又过了两日,教坊司的李乐师居然主动前来拜见顾云瑶。   顾云瑶毫不意外,让李乐师进来。   李乐师只着一件单薄的红纱,身姿婀娜,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   她身上的纱衣特别薄,随着她行动,能看到里面白嫩的肌肤和胸前一抹莹白。   婉冬一见这模样,立时皱起了眉头。   李乐师走到大殿中,跪下对顾云瑶行礼道:“小人参见太子妃。小人前两日身子不适,不能应召来东宫,今日特来给太子妃赔罪。”   她声音中带着一股子妩媚,眼角眉梢看人时,仿佛带着勾子。   顾云瑶面上带笑,叫她起身,“快快请起,你身子不适,理应多休息。”   李乐师道:“多谢太子妃。”   “那日后来是祝桑、祝雪来为太子妃演奏,他俩技艺平平,性子愚笨,没有得罪太子妃吧?”李乐师关切问。   顾云瑶道:“他们俩啊……”   她苦思冥想,道:“他们二人演奏平平,令我有些失望。你若不提我都不记得了。不过今日既然李乐师来了,也请为我演奏一曲。”   听她如此说,李乐师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她心里暗骂:都怪祝桑、祝雪那两个贱人!   这两个人贱人被她排挤,总想攀附贵人,那日祝雪、祝桑从东宫回来,手里捧着好些赏赐,害得她担心许久,生怕这两人入了太子妃的眼。   幸好今日一问,太子妃连这两人都记不大清。   估计那赏赐,不过是随手赐下的。   李乐师放下心,脸上笑意带了几分真诚,“太子妃既然如此说,小人便献丑了。”   话毕她从身后小内侍手上接过古琴,挑拨了几下琴弦,她坐在殿中,弹奏起来。   她指尖细白,在琴上十指翻飞,能看出琴艺了得。   她弹的曲子是一曲江南小调,琴音袅袅,带着水乡人家的气息。   倒是首好曲子。   可她弹琴时总拿眼睛瞥着顾云瑶,眼神中带着魅意,仿佛时刻在勾人。   婉冬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   顾云瑶无甚表示,只当没看见。   待李乐师弹完,顾云瑶笑道:“当真令人沉醉,李乐师的琴艺令我赞叹,不愧是教坊司乐师之首。”   李乐师面有得色,“多谢太子妃夸奖。”   顾云瑶呷了口茶。   “有一件事我想托付给李乐师。”   “你也知道中秋将至,陛下会在中秋节举办家宴,此次家宴皇后娘娘让我从旁协助,可我初入宫中,对这些大多一知半解,特别是宴会上的歌曲舞蹈,我更是一头雾水。”   “李乐师在教坊司有些时日,又技艺高超,想必能为我分忧。”   果然是这事。   李乐师心中冷笑,和皇后娘娘说的一样。太子妃刚进宫,在宫中没有人脉,中秋宴上歌曲舞蹈的演奏,只能来找她。   李乐师掩盖住眼眸中的不屑,娇滴滴道:“太子妃放心,我在宫中许多年,一直负责这事。平日里不管宴会大小,皇后娘娘都让我全权负责,太子妃将此事交给我,便是交对人了!”   顾云瑶道:“原来如此。”   “此次中秋,陛下举办的是家宴,且是中秋佳节,小人想着宴会上的歌曲便选些轻快舒缓的,太子妃意下如何?”   顾云瑶道:“我对这些知之甚少,既然都交给你了,那便由你全权负责。”   “小人必不负太子妃所托,定会全心全意为太子妃分忧!”   顾云瑶笑:“那便拜托你了。”   话毕她给婉冬打了个眼色。   婉冬恭恭敬敬送李乐师出门,又将提前准备好的厚礼给了李乐师。   待送走李乐师,婉冬回到顾云瑶身边,嗫嚅道:“太子妃,奴婢看李乐师,实在是……”   顾云瑶道:“你觉得她不太可信,是吗?”   婉冬点头。   李乐师能在教坊司站住脚,都是背靠潘皇后,她怎么可能背叛潘皇后,真心替顾云瑶出谋划策。   顾云瑶笑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我必须这样。”   只有这样,才能让潘皇后相信,她真的信任李乐师。   “还有一事,我要交给你办。”   婉冬道:“太子妃尽管吩咐。”   顾云瑶道:“我要让你偷偷联系祝雪和祝桑,记得一定要避人耳目。”   婉冬瞪大双眸,“太子妃是想……”   顾云瑶微笑不语。   婉冬心领神悟,“奴婢明白,奴婢这便去办!”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再见周晨暮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中秋悄无声息到了。   这个中秋是顾云瑶和穆砚之在宫中过的第一个节日。且晚上,两人还要参加中秋家宴,是以虽然穆砚之沐休,不必上朝,两人还是早早起了身。   用过早膳,顾云瑶正坐在妆奁前梳妆,山兰忽然来报:“太子妃,音华郡主到了。”   顾云瑶大喜,顾不得别的,忙起身道:“快!快让她进来。”   听春忙道:“太子妃先别急,奴婢为你绾完发髻,你再出去。”   顾云瑶这才发现满头青丝只梳了一半,剩下一半乌黑发丝披在肩头。   她只得坐下,不停催促听春快一点。   听春笑着点头,手脚麻利为她梳好发髻,上了妆。   待一切妥当,顾云瑶已不顾得其他,立时冲了出去。   大殿下首,周晨暮着一袭淡蓝色抹胸长襦裙,裙身上绣满银丝木槿花,乌发绾成百合髻,斜斜别了一支累丝莲花荷叶簪。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喝茶,低着头,一如往日。   见到她的一瞬间,顾云瑶眼眶湿润。   顾云瑶笑道:“你来了……”   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   周晨暮抬头,眼眸一亮,眼中也泛起泪花。   走到顾云瑶身边,周晨暮低声道:“瑶瑶,我总算见到你了。”   顾云瑶一把抱住她,低声呢喃:“是啊。”   两个手帕交谁也没说什么,只静静相拥,享受着不易多得的静谧时光。   这一个多月发生了太多事,如今见到周晨暮,顾云瑶只觉恍若隔世。   周晨暮突然道:“差点忘了,你如今是太子妃了,我该对你行礼。”   顾云瑶嗔她一眼,“还说这些干什么,快坐下,你近来和芝兰可联系了?她怎么样?”   周晨暮捂嘴笑:“快别担心她了。她好的很呢,整日里要么参加宴会,要么举办宴会,活泼的很。”   “倒是有些想你,这次中秋宴知道我能来,她羡慕的很,也想进宫见见你。”   顾云瑶有些愧疚。   “本是想请她一起来的,只是这宫中……你也知道,我怕她来再沾染上什么。”   “你不必如此,我和芝兰都明白。倒是你,这段日子过得如何,我虽是郡主,但也没什么理由总来宫中,心里万分挂念你。”   顾云瑶捏捏她的手,“你放心,我都能对付。”   周晨暮歪头一笑,“也是,该担心的是那些人。”   话毕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出阁前无忧无虑的时光。   两人坐下,聊了好多私房话,交流了各方的近况。   末了,顾云瑶低声问道:“你最近……可是在相看亲事?”   她在宫中总能听到许多风声,知道福安公主最近为周晨暮的亲事操碎了心。   话音刚落,周晨暮的脸色一僵。   良久,她轻轻点了点头,“是。这次来宫中,也是为了见见钱家大公子。”   “钱家?”   顾云瑶知道的钱家只有一个,难道……   “是。外祖母相中了钱家大公子,便是雍王妃的亲哥哥,钱家似乎也有意思。外祖母想让我在这次中秋家宴上和钱公子见上一面。”   顾云瑶眉头紧蹙。   她没接触过这个钱家大公子,但单看钱莺灵的模样,便对钱家无甚好感。   周晨暮岔开话题,“别提这个了,一提这个我便心里烦,我们说些开心的事情。”   顾云瑶微怔,窥见周晨暮的脸色,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岔开话题,捡了些宫中趣事跟周晨暮讲了,周晨暮脸上这才带了些笑意,两人闲聊了些。   正这时,穆砚之穿戴整齐从内殿走了出来。   一见他来,周晨暮闪过一丝害怕,对他行了一礼,有些畏缩的躲在顾云瑶身后。   顾云瑶感到好笑。   穆砚之根本不理周晨暮,只淡淡点了点头,“音华来了?”   周晨暮低低应了一声。   三人刚落座,外面来人通报,说沈乐璜和唐知行到了。   周晨暮更是坐立难安,端着白釉瓷茶杯的手一抖,求助的看向顾云瑶:“瑶瑶……不,太子妃,我先走……”   话未说完,两人已从殿外走了进来。   沈乐璜一双绿眸含着笑意,上着暮山紫绣万字纹短衣齐膝胡服,中间系着蹀带,上面佩着铜制牌饰,下头一双丝帛短帮胡靴,更显英气十足。   唐知行则阴郁着脸,身上着了件莲青色长衫,领口绣着绿豆双鱼比目纹,明明是件儒雅极了的学士长衫,被他穿在身上,却似满身杀气。   刚一进门,唐知行便瞥见周晨暮,不由一怔。   他和周晨暮有段时日没有见面了。   两人行了礼,沈乐璜当先道:“如今可不能叫顾姑娘了,得改口叫太子妃了。太子妃你可算嫁进来了,你是不知道太子他之前……”   穆砚之狭长桃花眸冷冷扫了他一眼,“不知道什么?”   “呃……”沈乐璜顿了顿,顾左右而言他:“哈哈哈哈,没什么!”   “对了殿下,今日宴会要待到何时,杜五丫不在,我着实无聊。”沈乐璜又道。   穆砚之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想走就走。只是陛下怪罪下来,自己担着便是。”   沈乐璜长长叹了口气,“最烦办这种宴会,礼节那么繁琐,席上还要阿谀奉承,真是烦人。”   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堆,见没人听,也不在意,耸了耸肩,四下打量。   “音华郡主,你居然也在!”沈乐璜才发现周晨暮,不由稀奇道:“最近总见不到你,你在忙些什么啊?”   面对他的热情,周晨暮不知所措。   她低着头半响才道:“没忙什么。太子殿下,太子妃,我还有事,想先回外祖母身边了。”   顾云瑶知道她不想和唐知行多接触,心里叹息,却碍着大家都在,不好开导周晨暮,只得道:“也好,你先回去吧,待我有空便去找你。”   话毕,她便吩咐婉冬送周晨暮出去。   周晨暮转身往外走,路过唐知行身畔时,她脚步一顿,心中涌上千万种滋味,最终她一咬牙,终是没有回头,跟着婉冬走了出去。   唐知行袖中双拳握紧,虽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但一直用余光瞄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太后   沈乐璜终于看出些不对,用手肘捅了捅唐知行。   “喂,音华郡主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见到我们都不多说什么?这是怎么了?”   唐知行白他一眼,语气很冲,“我怎么知道?”   沈乐璜一噎,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嘀嘀咕咕:“该不会生气了吧,不能吧,音华郡主脾气那么好,还能生气……”   唐知行越听越心烦,当真想离他远点。   可一想到刚才周晨暮的态度,他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知道这两人来找穆砚之定有其他事,顾云瑶和他们聊了两句便找借口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   晚间,中秋宴正式开始。   这次宴会乃是家宴,在金銮殿举行,来的人并不多。   顾云瑶在宴会开始前便提前到了金銮殿。   本以为她来的最早,却不想一进殿中,便见其中一个紫檀木透雕山水大理石方桌后面,钱莺灵正悠闲自得的坐着。   钱莺灵坐在位置上,身后一左一右立了两个侍候她的人。   见顾云瑶来了,钱莺灵假笑着打招呼:“太子妃来的可早。”   “比不得雍王妃。”顾云瑶回礼。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协助皇后娘娘举办中秋宴,心里不踏实,总怕哪里出错,是以早早来看看。”   钱莺灵道:“对了,不知太子妃负责的事务可布置妥当了?”   顾云瑶微微点头,“不劳雍王妃操心。”   钱莺灵扯了扯嘴角。   心中却冷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对了,今日有一个故人,太子妃可要见见?”钱莺灵拍手,“听说太子妃出阁前和孟家姑娘很是亲近,今天她也来了呢。”   钱莺灵刚说完,身后站着的一人身子抖了抖。   钱莺灵冷哼:“聋了么?还不快滚出来给太子妃行礼!”   那人身子抖个不停,慢慢抬起头,对着顾云瑶行了一礼,“妾身……妾身参见太子妃。”   居然是孟晚霜!   顾云瑶不由吃惊。   本以为钱莺灵身后站着的这两个都是宫女,却不想钱莺灵胆子这么大,居然让孟晚霜伺候她,要知道孟晚霜可是正正经经的侧妃,钱莺灵这么作践她,不怕旁人议论吗?   再细细打量一番孟晚霜,顾云瑶心里更是惊讶。   以前孟晚霜不论何时何地,总是妆发精致,衣裳精致,且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满脸傲气。   可眼前这人,衣裳还算华丽,但看得出并未精心搭配,只是随意穿在身上。发髻很是凌乱,只插了一支银簪,更别提妆容,孟晚霜唇色苍白,脸颊更是一片煞白,显得整个人异常虚弱,身躯摇摇欲坠。   还有她脸上的神情。   从往的那股傲气已被畏缩取代,整个人哆哆嗦嗦,好像很胆小。   钱莺灵满意一笑,“孟侧妃别的不行,倒是伺候人一等一的拿手,太子妃你是不知,有这样一个人伺候在身边,可比宫女太监好多了,你要不也弄一个?”   顾云瑶不言语。   她并不刻意打听雍王宫中的事情,但都在宫中,雍王宫中的事情多少会入耳。   据他了解,孟晚霜手段不一般,即便进宫手段不光彩,但进了宫,深得雍王喜爱,反倒是钱莺灵,除了初一十五,以外时间,雍王都不在她那里留宿。   想来钱莺灵早就看孟晚霜不顺眼了,她又是正妃,真下狠心,能有一百种手段折磨孟晚霜。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孟晚霜做个宫女,伺候在她身边,简直是最低级的一种方式。   别的不提,孟晚霜可是正正经经的侧妃,是上过玉碟的,让她像个宫人一样伺候,打得可是雍王和陛下的脸。   顾云瑶心下思索,以孟晚霜的才智,想必早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故意扮可怜,将自己放在弱势局面。   这样一来,不管是雍王还是陛下看到,都会对她心存怜惜,而对钱莺灵心生不满。   心里明白,顾云瑶面上不动声色,她可懒得提醒钱莺灵。   钱莺灵和孟晚霜这两人狗咬狗一嘴毛,她才乐见其成。   “多谢雍王妃好意。”顾云瑶回答:“只是我身边的宫人服侍的极好,我也不需要这些添乱。”   钱莺灵心里不屑:装腔作势,难道太子以后不纳妾?!   她才不信!   又过了半个时辰,金銮殿中的各个空席位,陆陆续续被人坐满。   最后进殿的是安庆帝,他扶着一个老妇人,慢慢走进殿中。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叩中叫着:“请陛下安,请太后安。”   顾云瑶明白这老妇人便是太后了。   太后年岁不过六十,但保养得当,脸上只有些许皱纹。   法令纹像两条沟壑印在她下拉的嘴角两侧,眼神锐利,看谁都是一副不满的神色。   太后被请到上首,她也不推辞,坐下后自顾自扫视着下方,待见到顾云瑶时,她挑眉:“这便是太子妃吗?”   穆砚之和顾云瑶起身行礼。   太后不阴不阳来了句:“进了新人,这宫里也得热闹了。”   底下无人敢接这话。   太后也不在意,又道:“既然太子妃都进宫了,皇后有功夫也别把着宫权不放了,交给新人历练一下,省的你镇日操心这些事,可别未老先衰,你说是不是啊,皇后?”   太后这话明摆着指责潘皇后大权在握。   虽然这是事实,但也只有她敢这样堂而皇之说出来了。   潘皇后道:“母后所言极是。”   潘皇后面上微笑,心里却将太后千刀万剐。   这个老虔婆一回来便张口闭口宫权,不就是因她侄女苏贵妃没沾到宫权么?!   真要是苏贵妇把着宫权,看她还说不说这话!   可这些话,潘皇后只能在心中腹诽,孝字当先,她能用“孝”拿捏太子,太后也能用“孝”拿捏她,她连反驳都不能。   太后眼皮一抬,看了她一眼,“罢了罢了,哀家老了,说的话没几个人爱听。”   这话说得重。   安庆帝立即道:“母后别这么说,您的吩咐,皇后一直铭记在心。”   “是啊母后。”潘皇后点头。   太后嗤笑一声,眼含嘲讽,冷冷扫了潘皇后一眼,便挪开视线,并不接茬。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在场数这三人身份地位最高,他们之间波涛暗涌,旁人也不敢插话。 第二百一十六章 潘皇后的手段   下首顾云瑶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稳稳当当看戏。   看来太后和潘皇后之间也不对付。   只不过安庆帝对太后也是表面情分,是以这两人交锋中,太后暂居下位。   这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当真有意思极了。   太后移开视线,看向苏贵妃和六皇子,才露了笑颜,“许久不见,六皇子又长高了。”   苏贵妃:“是呢,太后娘娘是不知,这小孩子跟见风长一样,一天不见便变个模样。”   六皇子起身,行了一礼:“皇祖母,我可想你了,你总算回宫了。”   太后笑起来,嘴角法令纹浅了一些,“皇祖母也想你了,你在宫中,可有好好读书?”   六皇子点头:“日日苦读,不敢放松,上书房的先生还夸了我呢。”   安庆帝也面带笑意:“朕听说上次先生抽查背书,你得了第一?”   六皇子骄傲挺起胸膛,“四哥都没背过我,我的策论,也被先生评为第一!”   四皇子在座位上不安的挪动下屁股,眼神闪烁看着安庆帝。   可安庆帝根本没理他,大笑点头:“朕的小六当真厉害!”   四皇子眼中的光渐渐熄灭,垂头看着面前的影青白釉瓷盘,苦笑摇头。   不管何时何地,他都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太后也满脸笑意:“小六这聪慧劲,哀家记得,雍王少时都没有小六读书厉害吧?”   潘皇后一愣。   太后不等她回答,接着道:“只希望小六快点长大,好帮皇帝处理政务,排忧解难。”   六皇子道:“我也想!父皇,等我大了,你一定要安排我入朝处理政务,小六想替你分忧!”   顾云瑶垂下头,掩住眼中精光。   看来苏贵妃和太后也不是没有心思争一争那个位置。   这两人不停给六皇子立聪慧机灵的人设,又踩着雍王,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况且六皇子虚岁十一,安庆帝目前身强体壮,再活个十年不成问题。   这十年,能发生什么变数,倒真不好说。   金銮殿角落的铜制滴漏走了一圈,时辰到了,安庆帝道:“开始吧。”   宴会开始,最先应当乐师进场演奏,奏起管弦丝竹。   可安庆帝话音落地,殿内没有任何音乐声响起,渐渐的,反倒是众人私下的议论声响起。   “这……”潘皇后道:“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顾云瑶眸中精光一闪,回道:“回禀皇后娘娘,容儿吩咐下人去看一眼。”   她给一旁的婉冬比了个手势,婉冬点头,匆忙退下。   不到半刻钟,婉冬急匆匆回来,满脸急色,附在她耳边道:“太子妃不好了!”   “奴婢刚才去教坊司找李乐师,人都找不到了,底下的人说李乐师身子不好无法演奏,可没了李乐师,其他人也不知道该奏什么曲目。”   “现在宴席都要开了,这可怎么办?”   顾云瑶听后毫不意外,只招了招手,在婉冬耳边低语了两句。   婉冬脸色一亮,立即道:“奴婢明白,奴婢立即去办!”   她走后,顾云瑶抬头,便见对面案桌后,钱莺灵一脸幸灾乐祸看着她。   上首潘皇后装模作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原来在这等着她。   顾云瑶心中明了,想来这便是潘皇后的手段,让李乐师在最后关头放她鸽子。   这法子不算高明,但确实很有用。   最后关头李乐师突然推脱不能演出,宴会之上不可没有管弦丝竹,可这么短的时间内,顾云瑶又去哪里找人替代?   况且匆忙找来的乐师,没经过排练,岂不也是她的错。   潘皇后城府颇深,明明这一切是她一手策划,此时她却满脸关切看着顾云瑶。   “也是本宫的错,你初次经手这么大的宴会,出现错误很正常,本宫竟没注意到你的纰漏,是本宫失察。”   潘皇后佯装叹气,就差直接说都是顾云瑶的错了。   钱莺灵心思都写在脸上,满是“看你怎么得意”的表情。   她正满脸幸灾乐祸,斜眼瞧着顾云瑶,“要我说,不是金刚钻便别揽瓷器活,有些人不听,非当自己有多大本事,哎,如今到好,出了问题岂不让人笑话?”   上首太后冷冷掀了掀眼皮,“这又是怎么回事?是太子妃出了纰漏吗?”   安庆帝也眉头皱起。   穆砚之关切的看着顾云瑶。   众人目光都聚集在此。   顾云瑶微微摇头,不慌不忙理了理鬓角,才起身行礼。   “回禀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还请各位稍等一下,管弦丝竹马上便会奏起。”   钱莺灵不由翻了个白眼儿。   死到临头还嘴硬!   看你怎么圆这个场子!   她心中得意,禁不住看了身后孟晚霜一眼,阴阳怪气道:“就顾云瑶这水平,你当年居然也能输,真是让人笑话。”   孟晚霜小声道:“雍王妃天资聪颖,聪慧机灵,臣妾天资卑微,不能与您相提并论。”   “那是自然。”   雍王听不清两人说什么,但见钱莺灵得意的神色有些不满。   “这是正正经经的家宴,晚霜也是侧妃,你让她像个宫女一样在你跟前伺候,我面子何在?”   “你快让她下去,换了正经宫女来伺候你。”   雍王本未生气,只是觉得钱莺灵这做法实在有失体面。   却不想这话落在钱莺灵耳中,便是雍王刻意偏袒孟晚霜,怕孟晚霜受她挫磨。   平日里一月时间,雍王有半月都要歇在孟晚霜处,钱莺灵心中早已怒火满满,一听这话立即恼了。   “就算她是侧妃,那也只是个妾!我是正妃,还不能让她伺候伺候我吗?殿下只顾着怜惜她,我面子何在?!”   话毕,钱莺灵觉得委屈,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泪水。   “你!”   雍王只觉得她胡搅蛮缠,“我说了你不能让她伺候吗?只是你也要挑时机,如今所有人都看着。”   “看着能怎么样?她要怕看,当年别使那龌龊手段爬上殿下的床啊?既然敢那么做,就别怕别人瞧!”   钱莺灵眉头倒竖,怒气冲冲,顾不得在宴会上,将心中想的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雍王脸色变得铁青。   钱莺灵也察觉不对。 第二百一十七章 祝桑,祝雪   当年的事错误确实大半在孟晚霜身上,可若细细追究,也是雍王经不住诱惑着了孟晚霜的道,如今钱莺灵堂而皇之旧事重提,雍王怎能不气。   “殿下,我……我不是……”   “够了!”雍王面色难看,打断她的话。   钱莺灵知道错了,只得闭口不言。   身后孟晚霜眼中闪过笑意。   钱莺灵看别人都蠢,却不知道天底下最大的蠢货是她自己。   便是这手段,还要和她斗。   孟晚霜微微勾起唇角,却又很快恢复楚楚可怜的模样。   正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飘渺高亢的箫声。   殿内众人皆是一愣。   箫声袅袅,如夏夜里最轻柔凉爽的风,吹拂进每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如流水般潺潺的琴声响起。   琴箫合奏,乐曲如山间奔流的瀑布,溅起一簇簇水花,又如早春枝头含苞怒放的桃花,开的璀璨。   殿内,原本交头接耳的众人渐渐安静,都四下寻找着乐曲的来源。   安庆帝紧皱的眉头松开,手掌不自觉合着拍子敲击。   殿外,在众人视线中,祝雪祝桑两人身着华服,一边弹奏一边走了进来。   这两人气势卓群,特别是祝雪,生的一张芙蓉面,令安庆帝眼前一亮。   潘皇后却立即沉下脸,死死盯着这两人。   钱莺灵瞪大双眸,不敢置信。   这是哪里来的两个乐人,居然演奏的如此好,可这样一来,让顾云瑶出丑的希望岂不落空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顾云瑶。   顾云瑶举起手中影青斗纹龙酒杯,向钱莺灵遥遥一敬,满脸微笑。   钱莺灵脸色苍白。   难道这一切都在顾云瑶掌握之中?   难道顾云瑶提早料到了潘皇后的计谋?   可她为什么之前还特意召见李乐师,让李乐师准备中秋宴上的奏乐?   就是因为李乐师传来的消息,潘皇后才认定顾云瑶会在中秋宴上让李乐师演奏,才定了这个计谋。   难道……从始至终顾云瑶都没有中计?!   她在将计就计!   不,这不可能……   钱莺灵身形摇摇欲坠,难以置信。   一直想看顾云瑶出丑的她,可如今她才像是个小丑,一直上蹿下跳,却不知顾云瑶早已暗中布置好了一切,一直都在看戏!   钱莺灵心思浅,上首潘皇后城府颇深,面上维持着和善的笑意,但袖中手指死死捏成拳头。   乐曲悠扬自得,潇洒自如,众人皆沉醉在乐曲中。   只有潘皇后听着这曲子,五脏六腑好似放在火上烤。   她谋划一切,千辛万苦布置好这些,不是为了让顾云瑶大放异彩的!   可是,一次一次,顾云瑶又一次从她手下逃脱。   她不甘心!   “好!”   一阵掌声打断潘皇后的思绪,是身旁的安庆帝在鼓掌叫好。   潘皇后这才发觉乐曲已演奏完毕,祝桑、祝雪早已跪在殿中叩谢。   “快起来吧。”安庆帝满脸笑意,温和的看着祝雪,“倒是不曾见过你二人。”   祝雪柔柔的笑着:“我二人不常在宫中演奏,这次中秋家宴,幸得太子妃给我两人机会,弹唱的不好,还请陛下见谅。”   “怎会,你二人技艺高超,令朕不由沉浸其中,特别是你的琴,当真流畅自如,以往没听到,真的是朕的损失。”   “幸好,太子妃慧眼识珠发现了你们,哈哈哈哈。”   祝雪悄悄抬头,见安庆帝正一脸笑意盈盈瞧着她。   她不觉面上一红,娇滴滴的低下头,“多谢陛下。”   顾云瑶也起身行礼,“当不得陛下夸奖,只是做了份内之事。”   “哎。”安庆帝摇头,“你做得很好,只是先前怎么不见这二人上来,还害得朕和太后误会?”   顾云瑶解释:“第一次安排宴会,有些手忙脚乱,是以让他们二人登台时间延误了几分,请陛下恕罪。”   这自然是编的,不过真实原因顾云瑶也不打算说。   潘皇后做的不留痕迹,即便她说出来,也顶多就是将李乐师定罪,还危及不到潘皇后。   安庆帝点头,也不打算深究。   管弦丝竹悄然奏起,刚刚的小插曲随着祝雪、祝桑登台,被迅速揭过。   到了时辰,安庆帝举杯祝酒,众人纷纷跟上。   随后,有宫人奉上膳食。   中秋正是食蟹的好时节。   除了蒸大闸蟹外,御膳房还做了蟹生方、辣炒螃蟹,蟹黄豆腐等等时令菜,酒则是雄黄酒,驱逐吃蟹带来的寒意。   除此之外,御膳房还上了月饼。但这月饼和平日里的不同。   德妃第一个发现,奇道:“这是月饼么?怎和往日里见的不一样?”   小小的豆粉蝶翼纹瓷碟上,不过半掌大的月饼摆放其上,但颜色居然是红色,掰开,里面的馅料亦是红色,尝起来一股子酸酸甜甜的味道。   “还有这个黄色的。”五公主叫道:“里面的馅儿居然用蛋黄和蟹黄做成的,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五公主吃了一口不由感慨:“与平日里吃的完全不一样呢。”   “这个紫色月饼里面的馅料,乃是用豆沙和紫薯调配的。”良妃柔柔道:“真是别出心裁。”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安庆帝见宫人呈上的瓷碟中正有这几个月饼,便每个都捡了一口吃。   确实与往日吃到的大不一样,以往的月饼用猪油白糖熬制,加入各种坚果,口味甜腻。   可这几样各有各的不同,红色的酸甜可口,紫色的暖糯香甜,黄色的居然是咸香口。   “这想必也是太子妃做出来的吧?”   听良妃这么问,顾云瑶笑道:“我只是想了个点子,还是御膳房的厨子手艺不凡,做出了这几样。”   安庆帝不由点头:“你能想到这个点子,也不一般。”   苏贵妇附和:“是啊,只是不知这月饼中加了什么,居然颜色各异?”   顾云瑶笑而不语。   要说加了什么,其实不过是天然的?染料罢了。   比如说黄色,胡萝卜中的叶黄素便是最天然纯正的染色剂。   还有紫色,只要花青素便能做到,如果可以,还可以做出蓝色的。   至于其中的馅料,更是无甚稀奇。   不过把这些混到一起,在中秋宴上呈上来,倒足以糊弄众人,令人眼前一亮。 第二百一十八章 火起   果然,见到这新奇别致的月饼,不管喜不喜欢,众人都好奇,先尝试一番,尝完了,总会和身边人议论一下,是以不多时,气氛便活跃许多,甚至超过以往任何一次晚宴。   至此,顾云瑶的目的便达到了。   虽然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但这种与众不同的月饼终究在众人心中留下痕迹。   而对于不喜欢的人,顾云瑶也吩咐御膳房按照平日一贯的做法做了月饼,照顾到这些人的口味。   顾云瑶所思所想面面俱到,一时间宴会各处夸赞声四起。   能来参与宴会的人身份都不低,这些人很会看人眼色,一个个大多是墙头草。   他们一看安庆帝面色和缓,对太子妃露出笑颜,也纷纷露了笑脸,争抢着开始夸奖顾云瑶。   这个说:“果然是太子妃,你看这月饼,从未吃过这样新鲜的。”   另一个人点头:“可不是,今日晚宴上的奏乐也别有风味。”   顾云瑶微笑点头,一一应下。   霎时间,宴会上和乐融融,而顾云瑶已经成为众人口中议论的焦点。   “这便是你想的新奇点子?”   穆砚之修长手指捻着月饼,发问。   顾云瑶侧头看他,“可喜欢,这个蟹黄馅的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穆砚之愣住:“给我?”   “嗯。”   顾云瑶唇角梨涡绽开,“你不一直不喜甜腻的点心么,我想着平常做法的月饼你多半也不爱吃,便做了这种咸口的,可合你的口味?”   大殿中,管弦丝竹奏起,笙歌呐彩不绝于耳,还有低低的窃窃私语声。   这般嘈杂,可穆砚之充耳不闻。   他只能听到少女软糯的声线问他:“你可喜欢?”   “你何时发现的。”穆砚之想了想问:“我不喜欢……”甜腻的糕点。   他一直极力掩盖,只因他知道瑶瑶喜欢。   顾云瑶不由叹气,嗔他一眼。   “还用刻意发现么?”   两人成婚也有月余,日日在一起用膳,时日久了,她多少能察觉到穆砚之的喜好。   他不喜甜食,也不爱吃辣。   口味极其清淡。   却因着她,刻意吃些甜腻点心和辛辣的菜系。   “我只是……”穆砚之嗫嚅,却吐不出半个字。   “以后不许这般。”顾云瑶认真道:“想吃什么你便说,不喜欢什么你也要和我说。”   她认真的看着他。   眸光潋滟,仿佛林间一汪清泉,倒映着穆砚之的身影。   美极了。   穆砚之心里叹息,点了点头:“好。”   再不对你……隐瞒半分。   两人浓情蜜意,却有人不甚开心。   只见上首潘皇后面上虽笑着,袖中手指死死捏成拳,指甲陷入肉中也不觉得痛。   这次宴会,她本打算狠狠碾压顾云瑶,让钱莺灵大放光彩。   可到头来,她千般手段、万般心机,全被顾云瑶轻松化解。   而顾云瑶反倒得了各方喝彩,在她的光芒下,钱莺灵黯然无光。   在顾云瑶这几样新奇的月饼面前,就算钱莺灵做得再好,也不会给其他人留下多深的印象   人便是如此,只会记得印象最深刻的东西。   而这次中秋晚宴,不管是祝桑、祝雪的表演,还是颜色各异的月饼,都已经在众人心中烙下烙印。   而这都是顾云瑶带来的。   人们只会记住顾云瑶,至于其他人,恐怕不会留下半分痕迹。   潘皇后一场算计,全落了空。   还不得不忍着恶心和众人饮酒作乐。   当真难受极了!   下首,钱莺灵也不好受。   钱莺灵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脸色煞白,紧紧咬着下唇,极力不暴露内心的不安。   她也为这次中秋晚宴筹备了一月,可最后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刚刚她还在孟晚霜面前嘲笑顾云瑶,转身打脸就来了。   又一次,她败给了顾云瑶!   钱莺灵心底升起了深深的恐惧,和一股无力感。   如果说施粥那次,是她不了解规则,加之心浮气躁,才入了顾云瑶的圈套。   那么中秋晚宴这次,她筹谋一月,信心满满,且背靠潘皇后,最后却连顾云瑶的衣袖都没有粘到!   她再怎么努力,顾云瑶仍高高在上俯瞰着她。   令人绝望!   下首不远处。   周晨暮和福安公主坐在一个案桌后,见到这一切,她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看到顾云瑶轻松化解危机,又博得满堂喝彩,周晨暮嘴角露出笑意。   果然不愧是瑶瑶。   刚才还担心她,现在发现是自己担心的太早了。   果然不论在哪里,无论遇到什么危机,瑶瑶都有化解的办法   周晨暮放宽了心,这才有机会尝一尝这几种新奇的月饼。   她挨个儿捡了吃,发现最喜欢蟹黄和咸鸭蛋黄做馅料的月饼。   这月饼并不甜腻,还带着咸香,与众不同,既应景还好吃。   “外祖母你也尝一尝这个。”   周晨暮切了一小块月饼放在碟子中,递给福安公主。   福安公主依言尝了,连连点头,赞赏道:“果真味道不一般,太子妃这心思,当真巧妙。”   周晨暮嫣然一笑,“是呢。”   斜下方。   唐知行端起酒杯,借着衣袖空隙偷偷打量着周晨暮。   大殿内烛火通明,灯火摇曳。   万千只蜡烛燃着光,却都不及周晨暮眼底那细碎的光芒耀眼。   她莞尔一笑,如月光下突然绽放的昙花,妙不可及,美不可方物。   唐知行似被烫到,忙别开目光   身旁。   沈乐璜正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嘀咕:“唉,看看殿下娶的媳妇,这般心灵手巧,再看看杜五丫,估计月饼都不会做!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唐知行冷笑:“你可别多想,杜姑娘都不一定会嫁给你,别最后是你自作多情!”   沈乐璜得意洋洋:“不可能!杜五丫不嫁给我就嫁不出去了,你等着瞧,她只可能嫁给我!”   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唐知行实在不忍看,冷哼一声,正要再说什么。   沈乐璜突然道:“不是吧,我没看错吧?为什么钱家大公子会去音华郡主旁边?”   唐知行忙抬起头。   只见一身月白色文士衫的男子正站在福安公主身边,笑着和两人说些什么。   钱家公子生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与人打交道时,亦是满面春风。 第二百一十九章 钱家公子   宴会上。   福安公主看着钱家大公子目光慈祥,频频点头,显然对他颇为满意。   而钱家公子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周晨暮,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周晨暮的容貌初看并不惊人,但细瞧之下越看越有味道。   她如同一株西府海棠,脖颈白皙娇嫩,低着头,如经不起风雨的海棠,摇曳生姿。   面对他灼热的视线,周晨暮则低着头,盯着紫檀木案桌上的夔龙纹,仿佛突然对着花纹起了莫大的兴致。   钱家公子也不在意。只是跟福安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过了半晌,只见福安公主低下头与周晨暮耳语两句,周晨暮身子一僵,有些为难的看着她。   两人僵持半晌,周晨暮终究低下头点了点。   唐知行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见周晨暮提起淡青色绣海棠花纹的裙角,低着头走出大殿。   他不由站起身。   可随即,钱家大公子比他更快一步,先一步跟着周晨暮走了出去。   唐知行僵在原地。   他突兀的站了起来,四下探究的目光巡视过来。   沈乐璜忙起身,拉着他坐下,低声道:“唐大哥,你怎么了?你先坐下!你这样太瞩目了!”   唐知行呆呆的,随他动作坐了下来。   见他模样,沈乐璜叹了口气,“你别看了,你整日投身军营,不参与宴会,也不打听京都内的消息,想来是不知道这事。”   “什么事?”   唐知行阴郁着脸。   沈乐璜抿嘴,“福安公主这几月一直在给音华郡主相看人家……”   他不敢再说,因为唐知行满身杀气,脸色阴测测。   过了半晌,沈乐璜实在忍不住,小声念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想想,音华郡主也到了年岁,京都女子都是这时候开始相看人家,你看太子妃,比音华郡主还小呢,都嫁人了,这都是……”   话未完,便见唐知行眼中带着怒火叫道:“啰啰嗦嗦一大套,这与我有何干,别和我提这些!”   被他打断,沈乐璜偷偷翻了个白眼。   还装!   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唐知行捏住影青斗龙纹酒杯的右手骨节泛白,一看便知心绪不宁。   就这还说不在意?   沈乐璜忍不住心里摇头。   可再看唐知行的模样,沈乐璜又觉心软了三分。   罢了罢了,别和他一般见识了。   沈乐璜叹了口气道:“我刚特意看了音华郡主的脸色,想来她也不是特别乐意,否则脸色不能那么难看。”   “不过我看福安公主倒是很满意钱公子的模样。”   唐知行倒了杯酒,一口闷了。   他望着周晨暮离开的方向,默不作声。   沈乐璜仍在絮絮叨叨。   “钱家公子哪里是个好人?我上次还堵到他去春风楼呢!不过福安公主这么大岁数,估计也不知道……都怪钱家那小子太会伪装,人模狗样的,内里谁知道什么样……”   唐知行又倒了杯酒。   沈乐璜小心翼翼道:“要我说,既然我们知道钱家那小子不行,不如劝一劝福安公主和音华郡主。”   “别的不提,但就音华郡主和太子妃的关系,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吧?”   唐知行倒酒的手一顿。   “你什么意思?”   他眸光阴冷。   “什么什么意思?”沈乐璜懵了,举手做投降状。“我只是看音华郡主人也挺好,再加上和太子妃的关系,我们总……”   “你想娶音华郡主?”   唐知行打断他的话,眸光闪烁。   沈乐璜大叫;“冤枉啊!我一心一意想娶杜五丫好么!怎么可能对音华郡主……”   “喂,你这个人!你不要看谁都觉得对音华郡主有意思好么?”   沈乐璜简直想撬开唐知行的脑壳,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平日里不管是上阵杀敌,还是料理政务,唐知行皆一等一的在行。   可到了女人身上,唐知行跟块儿木头一般,怎么说都不开窍,真是急死旁人了。   要不是看他是自己的朋友,沈乐璜哪有精力浪费时间在他身上,有这功夫,逗逗杜五丫不好么?!   好心好意帮他,他还怀疑自己。   要不是打不过,真想揍他一顿!   唐知行不说话,继续一杯一杯闷着酒。   宫中佳酿纯度大,最是醉人,他这么接连喝下去,目光有些迷离。   “音华郡主出去也挺久了,怎么还没回来?”一旁,沈乐璜自顾自道。   唐知行停住倒酒的手,不自觉看了看角落里的铜质滴露。   他神色变换,终于忍不住,说道:“我出去醒醒酒。”   话毕,也不看周围人,撂下酒杯,径直离开案桌。   身后,沈乐璜悄悄叹息。   他只能帮到这里了,剩下的就看唐知行开不开窍了。   另一边,唐知行只觉心中一股燥火,积聚在心中平息不了,他离开案桌,顺着周晨暮离开的方向来到殿外,想透透气。   刚一出殿,管弦丝竹的靡靡之音都被抛在耳后。   空中,圆月高悬,月光亮的吓人,将周遭一切尽数照亮。   唐知行喝得多,感觉一阵头昏目眩,他一边扶着额头,一边随心所欲,走到一处亭台假山处。   这里的假山层峦叠嶂,嶙峋别致,别具一格。   唐知行却无心欣赏,他靠在假山上,长长舒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周晨暮的俏脸,挥之不去。   秋日沁凉的风吹着他的鬓角和衣袖,拂动他腰间周晨暮送他的那个香囊。   这样皎洁的月色中,总令人浮想联翩。   唐知行望着满月,想起多年前,同样是个中秋。   那时他还小,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姐姐都在,他最小,被众人宠着溺着,无忧无虑。   中秋时节,他骑在爹爹肩头,走在边疆的集市上,万家灯火,明月高悬,熙攘的人群摩肩擦踵,身下,是爹爹温柔的语气:“儿啊,可开心?”   他怎么说的?   啊,想起来了,他说:“开心!不过我还想去月老树看看!”   他爹笑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小小的唐知行歪头,“我要娶个婆娘!”   “哈哈哈哈。”身后哥哥大笑,“你才多大,毛头小子就想娶亲,你知道婆娘娶来是干什么的么?”   “我,我怎么不知道!”小小的唐知行反驳:“就是……就是能给我做饭、烧炕、还要……” 第二百二十章 回忆   “哈哈哈哈。”   剩下的话淹没在哥哥们的笑声中。   一旁的娘亲嗔怪:“好啦,好啦,别笑了。我儿啊,媳妇可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小小的唐知行憋着嘴,看着娘亲不说话。   他的娘亲生的一双柳叶眉,眼眸在灯火的映衬下,一闪一闪。   “我儿。”   娘亲抱过他,叹息道:“她以后是和你相伴一生的人,百年后,爹娘和兄弟都不在了,只有她陪你,你要敬她爱她,一生护她周全。”   “我不明白。”   清晖的月光洒下,娘亲笑着道:“等以后你就明白了,到那时,知行娶了亲,爹娘也都老了。”   灯火下,爹爹笑的和蔼,娘亲笑的开心。   还有哥哥姐姐,嬉闹着。   可他们没有等到唐知行成亲。   不过第二年,胡人杀进边疆,除他以外的七口人,丧命在胡人刀下。   如今。   假山上,唐知行睁开眼。   从那天起,他便发誓,要为爹娘报仇!   不杀光胡人,他便不娶亲,不生子。   只有这样,他才能平息一些心中的怒火。   可……周晨暮是个意外。   她意外的闯入他的生活,闯入他的人生。   仿佛山崖石涧中,艰难求生的小花,花径如此脆弱,好似一折就断,实则坚毅刚强,无论多么大的狂风暴雨,她都能挺下来。   唐知行握着腰间悬挂的香囊,脑海中周晨暮的脸挥之不去。   “你!请你……”   蓦然他耳边响起女子的呼声,听着竟和周晨暮有几分相似。   唐知行愣了一下,随即自嘲摇头。   周晨暮应该在哪里和钱大公子相依相伴,怎么可能在这地方,像他这个孤家寡人对月叹息?   正想着,女子声音又响起,含着怒火道:“钱公子,请你自重!”   随即一个男声道:“不是我说,音华郡主,都这时候了,你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这声音唐知行熟悉,正是钱家大公子!   他身子一抖,再不迟疑,三步并做一步,向假山后跑去。   假山后。   周晨暮背靠朱红宫墙,前面是钱公子不停逼近的身影。   她全身颤抖瑟缩,只能用力抱紧自己肩头。   “钱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们两家并未定亲,今日外祖母不过让我见见你,你若这般不懂礼数,别怪我喊人了!”   话未说完,便被钱公子一声冷笑打断。   “音华郡主好大口气,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福安公主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现在不是我求着你,而是福安公主和你巴着我们钱家!”   “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你不过一介孤女,既不是邝家的人,又不是皇家公主,不过是福安公主把你带在身边,别人才高看你两眼,除此之外你又有什么?!”   钱公子不屑道:“我看上你,你就乖乖伺候我,我心软还能将你娶进家门,否则你身份尴尬,谁会娶你?!”   他每说一句,周晨暮身子便抖一下。   待他说完,周晨暮却不抖了。   她缓缓抬头,眼眸中噙着泪水,但满脸坚毅。   “多谢钱公子抬爱,但钱公子费心了,我不会嫁给你,至于我今后的出路,也不用你操心,我便是出家也不会嫁到钱家!”   她眼眸中冒着火,比今夜的月都亮上三分。   “你!”   钱公子大怒,他是雍王妃的哥哥,不说人人巴结,其他人也会给他三分薄面,可周晨暮居然敢这么说,将钱家都踩在脚下!   “你个贱人!”   钱公子双目冒火。   如果说他刚刚只是见周晨暮面容惊艳,起了歹心,想占点便宜。   那么现在他一心想教训一下周晨暮,让她知道下天高地厚,居然敢这么说他和钱家!   “你胆敢这么说钱家!别以为你有个郡主的头衔,便可口出狂言!”   “这句话我原原本本还给钱公子,别以为你是雍王妃的哥哥,仗着钱家和雍王便可以这么任性妄为!”   周晨暮抬起眼,眼眸映着今夜的清冷月光。   她发髻中的点翠宝蓝桃花簪发着细碎的光芒。   “亲事本是情我愿,钱公子这般道行逆施,你是不把福安公主放在眼里!你这般,邝家和外祖母都不会放过你的!”   “哈,放过我?”   钱公子狞笑着反问:“先看你今天能不能走出皇宫吧!”   话毕,他踏前一步,便要抓住周晨暮的肩头。   周晨暮不由闭上眼,身子在微风中发着抖。   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虽故作镇定和坚强,但心里早已乱成一团,慌乱下,第一反应便是紧紧闭上双目。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发生。   闭着眼,眼前一片漆黑。   周晨暮只听到钱公子发出一声诡异的叫声,随后戛然而止,脚步声之后,便是“咯吱咯吱”骨头被拧的声音。   她微怔,随即睁开眼。   月光如潮水般洒在嶙峋怪异的假山上,披撒在朱红色的宫墙上。   也洒落在唐知行高悬的鼻梁,深邃的眉目和他莲青色绣双鱼比木纹的衣袖上。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唐知行,满脸阴郁,眸光阴测测,仿佛地狱爬上的恶鬼。   唐知行双手提着钱公子的脖子,拉着钱公子双脚离地。   被他扼住脖颈,钱公子不能呼吸,脸颊胀得紫胀,双手在空中乱晃,双脚试图去踢唐知行。   可钱公子这种文弱书生的力气,怎么能和上过战场杀过胡人的唐知行相提并论?   他这动作在唐知行看来都不够给他挠痒痒。   唐知行双手微微用了力,钱公子张着嘴,像条死鱼一般发出微弱的呼声。   周晨暮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唐知行如此暴力,如此残忍,她本该觉得害怕,本该立即逃开。   可月光下,唐知行的侧脸仿佛有种魅力,吸着她的目光黏在上面。   直到钱公子喘息声越来越大,周晨暮才猛地惊醒。   “别!”   她忙跑到唐知行身边,焦急道:“你这般会把他捏死的!”   看唐知行满身的杀气,便知唐知行不是在随便说说,他真的动了杀心。   唐知行眼眸中含着怒火,直直的盯着钱公子,沉声道:“杀死便杀死,我还怕他?”   “你!”   周晨暮急的跺脚。   “这可是陛下举办的中秋家宴,如果他死了,陛下和钱家都不会放过你!”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杀了你   假山后,气氛凝重。   周晨暮话音刚落,唐知行双手微顿。   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在这杀死钱公子,无异于给自己和太子找麻烦,甚至还会牵连到周晨暮和福安公主。   毕竟之前周晨暮和钱公子一前一后出了金銮殿,恐怕会落入很多人的眼中。   且钱家和音华郡主商议婚事,相看人家,在京都城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若在此杀死钱公子,这京都中的流言蜚语定会将周晨暮淹没。   他不怕流言蜚语,不怕钱家的怒火,可周晨暮呢?   他不由扫了周晨暮一眼。   清冷的秋风下,她似乎有些冷,身子发着抖,但眼眸坚毅一如往常。   月光洒在她身上,如披了一层薄薄的纱。   那么柔弱,那么娇柔。   又那么坚强,那么刚毅。   矛盾的两种气质出现在周晨暮身上。   就像狂风暴雨中的西府海棠,仿佛下一刻便会被折断花枝,可却又一直坚持,直到风雨停歇,阳光出现。   她不该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不应该。   唐知行微怔,手一松,钱公子掉在了地上。   “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从钱公子口中发出。   钱公子捂着有些青紫的脖颈,一边害怕的看着唐知行和周晨暮,一边拼命往后退。   “别……别杀我……”   他嗓音沙哑,退到假山上,胡乱的舞着双手。   唐知行蹲下身子,一把拽起钱公子的发髻,让他直直看着自己的眼睛。   “看着我。”   唐知行语调阴沉。   这是命令,根本不是商量。   钱公子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回了头。   “回去之后,知道该怎么说吗?”   “知道,知道!”钱公子谄媚点头,“是我不小心摔倒了,与旁人无关。”   唐知行挑眉。   钱公子咽了口唾沫:“和音华郡主没有关系,和唐公子也没有关系,都是我自己蠢笨!”   “这……这样行么?”   钱公子小心翼翼笑着,生怕唐知行一个不满意,便将他送到阴曹地府。   唐知行古怪的笑了一下,歪着头看着钱公子。   “知道就好。”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要记住,若你没有做到,把刚刚的事跟其他人说了……”   唐知行面无表情,但语气中的寒凉,如在九幽黄泉中浸润过一般。   阴森,冰冷。   带着死亡的威胁。   他一字一顿:“那下次我掐你脖子时,可就不会松开?”   “我明白。”钱公子发着抖不停点头。   祖宗啊!怎么惹上这位爷啊!   钱公子只有一个念头:后悔!   唐知行满意地点头,站起身,拍了拍手和衣袖,漫不经心道:“滚吧。”   “这就滚,这就滚!”   钱公子甚至不敢抬起身子,便匍匐着爬出了假山。   此刻他心中万般后悔。   刚才见色起意,不过想对周晨暮占些便宜。   他这种事做得多了,京都中的贵女脸皮薄,碍着面子和钱家的势力都不会声张。   当然他也不会做得很过分,不过是拉拉小手,亲亲小嘴。   这次遇上周晨暮,虽然钱老爷千叮咛万嘱咐,那是钱家想让他娶进门当正妻的人,让他放尊重点,但钱公子还是抑制不住本性,忍不住想沾点便宜。   却不想,周晨暮如此刚毅。   更想不到,唐知行居然会出手!   唐知行在边疆屠杀胡人,他的名声都已经在京都传遍了。   京都中的贵公子对他避之不及,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发疯将所有人杀了。   钱公子亦是如此。   京都城的公子哥之间有矛盾,顶多互相暗地里嘲讽两句,或互相较劲花花银子。   这些钱公子都不怕。   但惹上唐知行,那不是要钱,那是要命啊!   不到万不得已,谁敢惹这个疯子!   若他知道唐知行会帮周晨暮,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去调戏周晨暮。   钱公子悔的肠子都青了。   跑的时候,他还不停回头,生怕唐知行反悔,要回来掐断他的脖颈。   跑出去有段距离,见身后无人追上,钱公子才松了口气。   不过……   他靠在柳树上大喘气,脑中浮起一个念头:唐知行为何会替周晨暮出手?   这两人,关系这么好么?   *   假山后。   钱公子跑的快,只剩唐知行和周晨暮两人。   假山的空间本来就不大,两人都站在里面,彼此间都拉不开距离。   唐知行已全然没有刚才面对钱公子的镇定模样。   此时他双手一会儿放在袖中,一会儿又理了理腰间环佩。双眼亦是如此,一会儿瞄一瞄周晨暮,一会儿又看一看天空中的月亮,显然整个人不知所措到极点。   “你……”   “你……”   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开口。   话一出口谁也没说下去,都别开眼。   周晨暮白皙的侧脸上染上一丝绯红,在月光的映衬下,如月色中的仙子,飘渺高洁。   唐知行更慌了,忙抬头看月亮。   良久,竟无人开口。   一时间,假山后只有秋日清凉的微风不停的吹拂。   许久,周晨暮理了理衣袖,终于开口道:“刚才……多谢唐大人了。”   她柔和的声线中带着些后怕,带着些颤抖。   唐知行只觉胸膛中如铁石坚硬的心,都在她话中变成一滩水。   “我……我只是……”唐知行张了张嘴:“你……你没事吧?”   “我很好。”周晨暮浅笑:“幸好唐大人来的及时。”   “那钱家小子不是个好人。”唐知行硬邦邦道:“你去打听一圈便知道,他平日里最爱逛的便是清风楼,总去些风尘之地,这种人,不是良配,你……”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一抬头便见周晨暮双眸含笑,正温柔的看着他。   唐知行被看的心虚,立即移开视线,嘴硬道:“你是太子妃的手帕交,我和沈乐璜怎么也得帮帮你,没、没有别的意思。”   话音刚落,周晨暮眼中的笑意灭了一半。   是啊,都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周晨暮行了一礼,恢复之前恭恭敬敬的模样,轻声道:“我明白。”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唐大人。”周晨暮道:“若不是唐大人来的及时,我真不知会陷入何等困境。”   见她恢复客套疏离,唐知行又觉心中有些不舒服。 第二百二十二章 醋了   唐知行轻咳一声:“无事,我了解钱家那小子,他见色起意,但胆小如鼠,有贼心没贼胆。我威胁了他一番,他应该不会将这事说出去。”   月光如水,清冷的光洒在唐知行对面的少女身上。   周晨暮面色娇柔,唇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唐大人想的周全。”   明明是句再普通不过的夸奖的话,从周晨暮嘴中说出,唐知行却觉分外妥帖。   “还有,你回去后就赶紧跟福安公主说,钱家公子这般品行,我虽不在京都长大,但也知道这样两家结的不是亲事,乃是仇怨了。”   “这门亲事,赶紧推了。”   唐知行不看她,自顾自道。   他认为自己问心无愧,提的建议也一针见血。   可等了许久,却等不来周晨暮的回话。   唐知行突然顿住,只见粼粼月光中,周晨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不知唐大人是以何身份,说这话?”   她缓缓说道,仿佛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只可惜直直的盯着唐知行的双眸,暴露了她内心的急切。   “我……”唐知行只觉心脏漏了一拍,末了,他道:“没什么身份,只是、只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   “对。”他大声强调,“只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   “是吗?”周晨暮淡淡别开眼,声音轻轻的:“也是呢……”   她到底在期望什么呢?   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她的眼眸中含着深邃的悲伤,像一滴泪,似流未流。   唐知行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拂去她眼中的哀愁。   “我……不是……”   周晨暮打断他,行了一礼,“多谢唐大人。”   “但我还有一事,想拜托唐大人。”   “什么?”唐知行问。   “这件事我想请唐大人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我外祖母。”   “为什么?”   一股火气从唐知行心里窜出来,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明白,难道周晨暮还不想退了这门亲事?   这时候,周晨暮还在偏袒钱家那小子?!   “你喜欢他什么地方?钱家那小子又有什么好的?你看到他刚才那模样了吗?你若嫁过去……”   周晨暮只静静看着他。   唐知行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道,“你到底为何不想将此事告诉福安公主?”   “我明白唐大人的意思,但不是因为这些。”周晨暮轻声开口,“只是如果将此事告诉外祖母,外祖母一定会担心我,她身子本就不好,我怕她受了这打击。”   “还有……”   周晨暮看着远处金銮殿屋檐上的绿色琉璃瓦。   “钱家势大,我虽住在邝家,但毕竟姓周,我若说了,外祖母定不会放过钱家,可这样一来,邝家、钱家定会起冲突,我不想因为我,给邝家带来麻烦。”   周晨暮唇角勾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难处,我并非想饶过钱公子,只是如今不得不如此。”   原来如此。   唐知行只觉心中怒火在她如水的目光下渐渐熄灭。   “况且,我毕竟是女子。”周晨暮自嘲摇头,“女子在世上,本就受人非议,若这件事传了出去,我身上的流言蜚语恐怕会比钱公子多多了。”   倒是如此。   唐知行心中有些不快,在他看来京都城别的都好,只是繁文缛节太多了,且对女子约束比边疆厉害的多。   在边疆,周晨暮这般的女子大可择婿,自己做主嫁了。   可在京都城,她受到的非议和流言要多的多。   “以后我毕竟还是要嫁人的。”周晨暮淡淡道:“流言蜚语多了,总不好与人议亲,还请唐公子见谅。”   唐知行愣住,忽然一股有别于怒火的莫名感觉从心底升腾。   好像整颗心被泡在了黑醋坛子里,又酸又涩。   是啊,周晨暮还是要嫁人的。   没了钱公子还有李公子,没了李公子,兴许还有王公子。   京都城千千万万个贵公子,总有一人会娶了周晨暮。   她将穿上火红的嫁衣,坐上花轿,伴在别的男人身边。   有一天,她将用这种柔和温暖的目光看着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不是唐知行。   一瞬间,唐知行只觉心中难受的厉害。   周晨暮似无所觉,笑了笑:“我这是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个,唐大人想必听烦了吧?”   “今日的事多谢唐公子了,待晚宴结束,我必会送上谢礼,还请唐大人不要推辞。”   话毕,不待唐知行说什么,周晨暮又道:“那么,我便告辞了。”   她绕过唐知行,转身走出假山。   “对了。”   周晨暮转身说着:“这是第二次,唐大人救我了呢,真是……”   她望着月亮,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唐知行才平复好心情,转身回了金銮殿。   金銮殿中,笙歌呐彩,管弦丝竹奏起,气氛正浓。   在这氛围中,沈乐璜也忍不住喝了点小酒,醉意沉沉。   看唐知行回来了,沈乐璜还傻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唐知行白了他一眼,不屑和醉鬼说话。   坐在案桌后,唐知行不由自主,还是望着周晨暮的身影。   她正依偎在福安公主旁,跟老人说着什么,唇角绽放的笑意,如花般娇柔。   唐知行看着,喝了杯酒。   *   酒过三巡,殿中气氛浓烈。   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宴会终究还是结束了。   中秋家宴结束后,顾云瑶和穆砚之拉着手,不坐辇轿,慢慢走回东宫。   穆砚之是太子,宴会上总要敬酒,也有大臣来敬他酒,便是再不喝,多少都喝了些。   便是顾云瑶,都为了应酬不得不喝了几杯。   宴会结束后,两人为了醒酒决定慢慢走回去。   今夜月光正好,宫中假山、凉亭、柳树都披上了一层清冷的薄纱,当真是美景难得有。   到了东宫,顾云瑶拿了帕子,沾了沾热水,给穆砚之擦了擦脸。   殿外,婉冬一脸凝重走了进来。   “怎么了?”顾云瑶随口问。   婉冬没来得及回答,只听钱莺灵尖利的嗓音:“好啊太子妃,你看看你的手帕交,把我哥哥弄成这样!”   随即,钱莺灵满脸怒火,不顾内侍阻拦,径直闯了进来。   身后跟着畏畏缩缩,满脸青淤的钱家公子。 第二百二十三章 闹事   什么情况?   顾云瑶只觉一头雾水.   手帕交?   难道是周晨暮,可这又和钱家公子有什么关系?   中秋晚宴,她与穆砚之坐在临近安庆帝的下首位置,又一直在跟安庆帝和各位大臣聊天,是以根本没功夫注意到宴会上发生了什么,更没注意周晨暮动向。   此时一见钱莺灵气势汹汹冲了进来,顾云瑶不觉心中迷惑。   但她很快收拾起情绪,松开手中的帕子,挑眉看向钱莺灵。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雍王妃不通报,便横冲直撞冲进来,这不大好吧?”   “不是你哥哥受伤,你当然这么悠闲!”   钱莺灵一把扯过钱公子,指着他脖子上的淤痕道:“你看看。”   顾云瑶迷惑,“这与我有何干系?”   一旁的穆砚之本有些醉酒,被钱莺灵闹出的动静一吵,酒意散了大半,立即清醒过来。   “朝安。”穆砚之冷声道。   朝安一溜小跑过来,“殿下叫我?”   “你就是这么当差的吗?”穆砚之冷冷看着钱莺灵,“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闯进孤的东宫?”   钱莺灵的脸瞬间涨了个通红。   阿猫阿狗,这不就是在说她?   她可是正正经经的雍王妃!   太子怎么敢?!   钱莺灵憋了满肚子火,可视线一对上穆砚之深邃的眼眸,立即打了个寒战。   她可以肆无忌惮对顾云瑶大喊大叫,可面对穆砚之,心底里总有三分害怕。   “太子说的什么话?”钱莺灵只能不停给自己打气。   “我哥哥在中秋宴上,被唐知行和周晨暮联手欺负成这样,我还不能来讨一个公道吗?”   “如果太子和太子妃不能给我这个公道,那我便去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钱公子眼睛一瞪,扯着钱莺灵的袖子,“快走吧,我真没事,你这样闹,事情会闹大的!”   钱莺灵根本不听。   “你闭嘴!我就要闹大!今天我就要看看,东宫怎么包庇那些人!”   穆砚之唇角噙着一丝冷笑,“雍王妃既然这么说,孤便顺了你的意。”   “朝安,去把唐大人请过来。”   朝安额角渗汗,诺诺点头:“是,奴才这就去。”   “对了,还有福安公主和音华郡主,都一并请过来,既然雍王妃要当庭对质,可不能缺了谁。”   穆砚之冷冷道。   钱莺灵一挺胸膛,咬牙道:“去把雍王找过来,我看雍王在,谁还敢糊弄我?”   “既如此,等人到齐再说吧。”   穆砚之看都不看钱莺灵,拉着顾云瑶,转身走到内室。   顾云瑶一头雾水,看着穆砚之小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钱公子真的是被唐大人打的?”   穆砚之摸了摸她满头青丝,说道:“不必理会,其实我也不知,不过……唐知行应该会处理好的。”   若连这都处理不好,唐知行也不配跟在他身后。   顾云瑶更迷茫了,“唐大人何时和音华这么好了?”   她心里还有些莫名的期待,这两人难道……   穆砚之打破她的希望,“不知道,看唐知行样子,不像是。”   “也是。”顾云瑶有些丧气。   “别管这些了,宴席上你用的少,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吩咐宫女招待钱莺灵和钱公子后,两人便在内室简单歇息。   顾云瑶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了醒酒汤,正好趁机让穆砚之喝下。   看时间充裕御膳房又上了些鸡丝面。   清淡的面汤中,面条柔韧细滑,汤中只洒了些菜花,却看的人食欲大振。   中秋佳宴上,虽然准备的菜系众多,但因要祝酒招呼,两人并没有功夫多吃。   顾云瑶还要了些辣子,放进汤面中,一口下去,鲜香麻辣,简直美味。   腹中空空的感觉着实不好,如今喝了热汤,吃了热面,方好受许多。   两人并未多吃,只少少用了些,便听朝安报,唐知行和福安公主都到了,一起到的还有雍王。   一时间,东宫大殿中好不热闹。   穆砚之点头,对顾云瑶道:“我们也出去吧。”   “好。”顾云瑶携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出了内殿。   大殿中,众人相互见了礼。   福安公主和雍王亦是一头雾水。   雍王见这么多人在,不由看着钱莺灵,满脸不耐道:“这是怎么了,非要把大家都叫过来?今天是中秋,你非要整这一出吗?”   钱莺灵委屈极了。   “殿下,你看看我哥哥被他们打成这样,难道我要忍气吞声,当没看见吗?”   雍王视线一转,瞥到钱公子脖颈处的青淤,也有些迟疑:“这是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的?定是被人掐的!”   钱莺灵抢答,同时恶狠狠瞪了钱公子一眼。   钱公子立即闭了嘴。   雍王皱起眉头。   福安公主亦是满心疑惑对周晨暮小声道:“音华,这是怎么了?和你可有关系?”   周晨暮抓着她满是皱纹的手,心中酸涩,“外祖母别担心,没有事的。”   福安公主历经两朝见过大风大浪,一见这场面,心里便隐约有了猜测。   “和你有关是吗?是你和钱公子出去时发生了什么?”   周晨暮并不回答。   “你不喜欢钱家公子。”这不是个问句。   周晨暮张了张嘴。   正这时,穆砚之和顾云瑶从内殿走了出来。   众人忙住了嘴,对两人行礼。   穆砚之随意点了点头,让众人起身,随后拉着顾云瑶坐到上首。   “都起来吧,劳烦诸位,深夜还要来东宫。让诸位来,全是因为雍王妃。”   众人视线移到钱莺灵身上。   沈乐璜第一个跳出来问:“雍王妃你这是何意啊?我和唐大人都走到宫门口了,被你一搅和,又回来了。”   他耸肩,“如今都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雍王亦是满脸不快。   中秋晚宴,雍王也喝了许多酒,本想好好回去和孟晚霜缠绵一番,却被钱莺灵打断,心中很是不爽。   “明天再说?”钱莺灵急的跳脚,“那我哥哥的伤怎么办?”   她一把扯过钱公子,不顾钱公子的挣扎,扯开钱公子的衣领,将他脖颈处的青淤给众人看。   见到钱公子脖上的淤痕,福安公主忍不住皱了皱眉。   沈乐璜有些意外挑了挑眉。   没想到,唐知行出手真么狠? 第二百二十四章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但都将目光对准钱莺灵和钱公子。   钱莺灵横眉倒竖。   “我哥哥本来好好的,就是因为见了音华郡主一面,和音华郡主出去了一趟,回来变成这样了。”   “音华郡主你不该好好解释一番吗?”   宽大的袖口中,周晨暮死死捏紧拳头,但她面上镇定自若,“雍王妃,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哼,现在来装傻。”钱莺灵恶狠狠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唐知行眉来眼去的!你以为你做的很隐秘吗?”   “一边说着和我们钱家议亲,一边又和唐知行打的火热,音华郡主,你一手算盘打的好啊。”   “雍王妃,请你慎言!”   一听此话,福安公主脸色一沉。   雍王亦是满脸吃惊。   唐知行眸光一沉,满眼杀气,直直盯着钱莺灵和钱公子。   可钱莺灵满腔怒火正对着周晨暮去,没有注意。   福安公主道:“话可不能乱说,雍王妃你又有什么证据指责音华?”   雍王也道:“你可是喝多了,这话是能乱说的么?”   安庆帝一向重视福安公主,音华郡主又是她的亲外孙,这般无凭无据乱污蔑,可就是在找死了。   “我乱说话?”钱莺灵冷笑,“你们是没看到,音华郡主和我哥哥前脚刚走,唐知行后脚便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我哥哥回来了,却是这副样子,而音华郡主和唐知行却前后脚的回来了,你们还敢说这件事情和他们没关系吗?!”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静谧。   即便周晨暮再怎么强自镇定,但她颤抖的单薄肩头,仍泄露了真实的情绪。   顾云瑶熟悉她,见她模样,眼神闪烁。   见众人不说话,钱莺灵得意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音华郡主,钱家一贯敬重福安公主,否则也不会和福安公主商议你的婚事,可你便是这么回报钱家的敬重的么?!”   钱莺灵咄咄逼人:“你倒是好心机,把钱家玩弄在掌心,你开心么!”   “雍王妃。”顾云瑶开口:“一直以来,都是你一家之言,我想,也该听听其他人怎么说的吧?”   钱莺灵冷笑:“好啊,那我便听听音华郡主和唐知行要怎么狡辩?”   顾云瑶心下一沉。   这事说来也小,可钱莺灵这么一闹,摆明了要将此事闹大。   闹大了对钱家和唐知行影响不到,可周晨暮的名声……怕是要毁了。   钱莺灵恐怕目的在此。   不管有没有,她张口便说唐知行和周晨暮关系匪浅,传出去,周晨暮还怎么议亲?   福安公主也想到这点,苍老的面上带着几分怒容。   众人视线中,周晨暮唇瓣瑟缩嗫嚅,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钱莺灵得意的看着她。   突然,唐知行道:“雍王妃不必看旁人了,掐了钱公子的,正是在下。”   众人一惊。   钱莺灵立即道:“唐大人这是不打自招承认了?那你为什么?是不是为了音华郡主?”   唐知行不理她,目光直直射到钱公子身上,“受伤的不是钱公子么?为什么一直都是雍王妃在说?为何不让钱公子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莺灵咬牙。   钱公子胆小,非要忍气吞声,让他说,估计就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我替我哥哥说便可以了,唐大人不要转移话题,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唐知行冷笑:“我看转移话题,颠倒黑白的是雍王妃吧!”   “钱公子的伤确实是我弄的,但……与音华郡主无关!”   沈乐璜瞪大双眸。   什么时候唐知行也会说谎了?   了不得啊!   穆砚之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说!”   在众人目光中,唐知行缓缓道:“此事与旁人无关。”   “我与钱公子一贯交好,宴席上,我多喝了几杯,见钱公子离开案桌,便也跟着出去透透风,想和他说两句。”   “可钱公子和音华郡主遇到,闲聊了几句,我不喜和生人打交道,便躲在一旁没出声。从始至终,音华郡主都没见过我的面。”   “待两人分开后,我想给钱公子一个惊喜,却不想出现的太突然,将他吓了一大跳。”   唐知行转向钱公子,拱了拱手,“对不住了,我不想这一下居然让钱公子摔倒在地,摔成这模样,若我提前知道,必定会小心一些。”   沈乐璜:“……”   可真能编。   他一直和唐知行一块,也没见唐知行和谁要好。   看钱公子瑟缩在钱莺灵身后,不敢抬眼看唐知行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关系交好的样子?   “你、你在睁眼说瞎话吗?”   钱莺灵狠狠瞪着他,“我哥哥和你交好?怎么可能?”   唐知行却装模作样,问道:“雍王妃恐怕不了解,这男子之间的情谊本和女子不一样,我平时是看起来和你哥哥不对付,但实际上我们俩乃是君子之交,关系好着呢!”   钱公子:“……”   什么样的君子之交会想杀了他啊!   这样的福气他可不要!   沈乐璜:“……”   继续编。   连君子之交都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编的!   “不信你可以问问钱公子。”唐知行一指钱公子,“这些事情,钱公子是当事人,应该最清楚,为何雍王妃一直不让我们问他?”   钱莺灵一噎。   恰在此时顾云瑶,轻柔开口:“唐大人所言有理,雍王妃,你闯进东宫信誓旦旦说音华郡主与唐知行联手,伤了钱公子。”   “可从始至终,皆是你一人自言自语。”   “如今大家都在,你为何不让钱公子说两句?”   钱莺灵咬紧下唇,不吭声。   “还是说……”顾云瑶开口,“你在心虚!”   福安公主恰在此刻开口:“老身认同太子妃所言,雍王妃,你口口声声说音华不尊重钱家,一边与钱公子打得火热,一边和唐大人暗中交往。”   “你若有证据能证明音华确实如此,那是我管教不严,我拼着这条老命也会向钱家、给你哥哥和钱大人道歉。”   “可若事实并非如此……乃是你捏造污蔑音华,那老身也不会放过你!”   众人目光投射到钱莺灵身上。 第二百二十五章   “怎么不是真的,就是……”在众人目光中,钱莺灵忍不住大声反驳。   “既如此,你为何不让钱公子出来?”顾云瑶冷声打断她。   钱莺灵还要再反驳,钱公子却忍不住松开她的钳制。   “唉,大家不要吵了!”   钱公子一说话,众人瞬间看向他。   面对众人,钱公子咽了口吐沫,“这件事的真相……正如唐大人所言,和音华君主没有任何关系!”   钱公子脸上还挂着淤青,有些谄媚的对众人笑道:“就、就是唐大人突然出现,我吓了一跳摔倒了,就留下了淤青,没有什么大事,一场误会,哈哈哈哈。”   “哥!你!”钱莺灵瞪大双眸。   她在这里千辛万苦为钱公子找回公道,钱公子居然拆她的台!   “哎呀,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事实就是如此。”   钱公子一把扯过钱莺灵,心里也是焦急万分。   他能怎么办?   他当然知道,钱莺灵想替他讨个公道。   事实也是唐知行掐的他,还想要掐死他!   可他能说出去么?   恐怕一说出去,他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唐知行那人是好相与的吗?只要一碰上唐知行阴恻恻的目光,钱公子便如坠冰窟。   钱莺灵在宫中,唐知行不敢怎么样,可他在宫外,唐知行那般手段,指不定哪一天发了疯,把他直接砍了!   为了这点子事,便和唐知行结下梁子,不值得。   钱公子是个胆小的人。   以往欺负过的姑娘,家世都比不上钱家,或者她们的爹爹在官场上依附在钱家身边。   是以那些姑娘最后都忍气吞声,不敢和别人说。   钱公子横行霸道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周晨暮这里吃了瘪,又是第一次被唐知行教训了。   唐知行一威胁,他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敢再惹唐知行。   “我都说了我没事了。”   钱公子甚至怪起钱莺灵。   他都想息事宁人了,钱莺灵还揪着不放!   钱莺灵气的要吐血,“我是你妹妹,我还能害了你!”   她不知道唐知行怎么威胁的哥哥,但在她看来,那不足为据。   唐知行也是朝廷命官,他还敢草菅人命不成?   只要钱公子装装样,这事情闹大了,不一定能把唐知行怎么样,但流言蜚语肯定会将周晨暮淹没!   不过这一切都是周晨暮自找的。   钱莺灵心里冷笑,谁让周晨暮要和顾云瑶交好,那就别怪她拿周晨暮开刀!   她千算万算,想趁机杀杀顾云瑶的威风,却不想扯她后腿的,居然是自家哥哥!   “哥,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钱莺灵急得眼睛都红了:“你尽管说!”   “够了!”   一声怒吼打断两人。   雍王满脸怒火,站了起身。   “你够了!大舅兄都说是个误会,一切和音华郡主无关,你为何要揪着不放?!”   雍王也要气死了。   安庆帝一贯敬重福安公主,音华郡主是福安公主留下的血脉,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给音华郡主几分薄面。   可钱莺灵居然一直揪着她不放,最后还被证实,一切不过是一场乌龙!   雍王只觉脸都让钱莺灵丢光了。   钱公子也不高兴:“是啊,妹妹,你别闹了,此事就此打住吧,夜深了,都让大家回去吧。”   他可不想再和唐知行共处一室。   这两人眼中闪烁着不快,钱莺灵只觉如坠冰窟。   怎么回事?   她忙前忙后,最后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便在此时唐知行还拱火,“多谢雍王妃时刻关心在下的动向,但还请下次不必如此。”   那是关心吗?   钱莺灵觉得心里犯恶心。   顾云瑶身边的人都怎么回事,一个个这般没脸没皮,睁眼说瞎话!   “够了,你今天晚上闹够了没有?!”雍王眉头紧锁。   “殿下,我真的……”   钱莺灵慌了,雍王却不理她,对着福安公主一行礼说道:“对不住了,是我管教不严,还请公主见谅。”   福安公主抬了抬满是褶皱的眼睛,“这与雍王殿下有何关系?只要最后误会解开便是好的。”   雍王道:“我回去一定会对雍王妃严加管教,得罪了唐大人,还请唐大人别往心里去。”   唐知行略一点头。   钱莺灵听得要窒息了,明明就是唐知行掐了哥哥,最后居然还要她给这些人道歉。   偏偏这时顾云瑶还道:“雍王殿下不必如此,雍王妃近日想来也是烦心的事多了,神志略有些不清楚。”   雍王略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这件事到此说清楚了,明白是一场误会就好。”顾云瑶轻笑道,“那么雍王妃……”   “我这就带她走。”雍王立即道。   顾云瑶很满意他的识趣。   不管钱莺灵如何挣扎,如何不满,雍王黑着脸拉着她走出东宫。   钱公子有些害怕地看了看,见唐知行根本不理他,他也小跑着一路走出了东宫。   顾云瑶见这几人背影不由摇头。   要说钱莺灵也算是有心机有算计,可惜摊上这两个猪队友。   身旁的穆砚之凉凉抬了抬眼,冷哼道:“一群废物。”   顾云瑶不由莞尔,“殿下可不要说的太大声。”   “为何?”穆砚之挑眉。   “毕竟让人听见可不好。”顾云瑶笑道。   事已至此,中秋宴上带来的喜悦烟消云散,福安公主起身,“今次多谢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这么晚了,我和音华也不好再打扰,便先行辞去。”   顾云瑶很想和周晨暮私下聊聊,但福安公主在旁,也不好说些私密话。   “这么晚了,若公主愿意可以留在东宫借宿一晚。”   福安公主摇头,“多谢太子妃,但我们就不叨扰了。”   顾云瑶无奈,只得偷眼看了看周晨暮。   周晨暮微不可察地对她摇了摇头。   顾云瑶无奈,只得道:“公主慢些走。”   福安公主点了点头,周晨暮扶着她,两人向殿外走去。   路过唐知行时,福安公主身形一顿,似乎想说什么,却摇了摇头走了。   他们俩这一走,唐知行便心神不宁。   沈乐璜在一旁大翻白眼,对穆砚之道苦水,“殿下你说说有些人,我今天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这么能演。”   穆砚之捏着茶盏,对唐知行道:“下次这种事,善后记得做好。”   唐知行点头,也有些尴尬,“姓钱的小子胆小如鼠,确实不敢说,我倒没想到雍王妃如此替哥哥出头。”   沈乐璜吹了个口哨,“雍王妃那人和雍王真不一样。”   “下次我定处理好,不让殿下为我善后。”唐知行拱手。   穆砚之略一点头,“你们回去吧。”   沈乐璜穿了个口哨,“这一晚累死我了,下回这种宫中宴会我可不想来了,真是麻烦,还惹上一堆事。”   他絮絮叨叨半天,唐知行理都没理,径直穿过东宫,望着远处福安公主和周晨暮的背影发呆。   福安公主年岁大了,走得不快,两人虽比他们先走,但并未甩开他们多远。   沈乐璜在一旁看他眼色,耸了耸肩道,“想去就赶紧去吧。”   唐知行顿了顿,终究快步走上前道:“福安公主请留步。”   福安公主身形一顿,瞥见是唐知行也不意外,“看来唐大人有话和老身说。”   唐知行不顾周晨暮在一旁疯狂的打眼色,道:“确实是,不知可否进一步说话。   “音华,你去前面等我吧。”   “外祖母,我还是在这里扶着你吧。”   福安公主看了看她。   周晨暮抿了抿唇,不情不愿点了点头,“那我在前面等外祖母,还请唐大人不要说太久。”   待她离开,空旷的宫墙旁只剩这两人。   福安公主扶着拐杖,有些沙哑的声音道:“唐大人想说什么便说吧。”   “今日是我的错,我给福安公主和音华郡主添麻烦了。”   “但此次和音华郡主没有任何关系,我出去时钱家的小子正要轻薄音华。”   福安公主第一次听到此事,苍老的眼眸瞬间瞪大,急切的道:“你说什么?”   唐知行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   福安公主难以置信,“音华为何不和我说这事?”   唐知行偏了偏头看向等在远处的周晨暮。   夜色中,她身形纤细,月光照射下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微光。   “我撞见这事后实在生气,便教训了钱家那小子。”   唐知行慢慢道:“但音华郡主希望我别将此事告诉福安公主,她说不希望你为她操劳,更不希望此事引起邝家和钱家之间的纠纷。”   福安公主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她从小便这么懂事,事事替我着想。”   唐知行慢慢点了点头,“我也本想将此事瞒下,但思来想后总觉不妥。不论钱家家世如何,钱家那小子的人品不行,我认为不是音华郡主的良配。”   福安公主睁开双眸,仔仔细细的打量唐知行。   她的目光锐利深邃,唐知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我感谢唐大人告诉这些话,可老身有一事不明,还请唐大人解惑。”   唐知行道:“福安宫主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福安公主直直道;“我不明白唐大人今日说的这些话,是用何等身份。”   话音刚落唐知行瞪大双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和音华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程度吧?”   是啊,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多管闲事。   他最讨厌京都城的这些繁琐礼节。   他甚至不想和京都城的任何人有交集,可面对周晨暮,他一再打破了自己的原则。   月光如水,四下静谧,唐知行嗫嚅着说不出话。   福安公主静静望着他,似乎并不意外。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音华总以为我看中那些功名利禄,家世荣华,可其实我真正看重的,是她的幸福。”   福安公主意味深长道。   她的目光好似今夜的月色。   凛冽寒凉。   带着穿透一切的洞察,直直射向唐知行的心底。   唐知行身子抖了抖。   “唐公子,你呢?”   话毕,一阵微凉的秋风拂过,在福安公主耐人寻味的目光中,唐知行呆呆站了许久。   似乎并不打算等他回答,福安公主自顾自离开。   周晨暮忙上前扶着她,试探问:“外祖母和唐大人说了些什么?”   说完后,唐知行一直呆立在原地。   福安公主从喉咙中发出一阵古怪的笑意,并不答话,上上下下打量起周晨暮。   “怎么了……”   福安公主收回目光,叹了口气:“音华长大了。”   该嫁人了。   希望唐家小子开窍吧,赶紧来提亲。 第二百二十六章   唐知行和周晨暮之间的事,不仅福安公主挂心,顾云瑶亦时刻放在心头。   自中秋后又三日,唐知行当真备了厚礼进了公主府,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顾云瑶不由大喜。   但她并未听到两家的定亲消息。   穆砚之解释:“周晨暮毕竟是郡主,福安公主恐怕要拿摆些架子,唐知行怕是要三顾茅庐了。”   顾云瑶失笑,“罢了罢了,只要唐知行开窍便好。”   中秋一过,京都城便凉了起来。   到得九月末,安庆帝旧疾复发,整日咳嗽不停,不得不将大半事务交给穆砚之处理,后宫之中,潘皇后为表关心,镇日陪在安庆帝身边侍疾,后宫事务有些亦落到顾云瑶头上。   一忙起来,她也分不出心神关注周晨暮的亲事。   本想着安庆帝身子一贯康健,这不过是个小病很快便好,却不想一直拖到十月,亦不见好,反而越演越烈。   十月末,金銮殿中人来人往,皆面色沉重,不仅是潘皇后,苏贵妃、良妃、德妃皆在金銮殿伺疾。   顾云瑶乃是儿媳,避嫌并不需要在安庆帝身边伺疾,只需每日去看看聊表孝心即可。   十月末一日,周晨暮和唐知行终于定亲。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顾云瑶喜不自禁,立即派听春传信,请周晨暮进宫。   翌日,周晨暮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杜芝兰。   三人见面,先是热泪盈眶一番。   杜芝兰性子大大咧咧,可一晃半年未见顾云瑶,心中伤感难忍,眼眶都红了。   “好你个瑶瑶,成了亲便把我抛在脑后了,你知不知道我……”   话未说完,杜芝兰红着脸别过头,抽噎了一声。   顾云瑶心下愧疚,揽住她肩头,“是我的错,芝兰莫怪我。”   她半句未提宫中经历的凶险和争斗。   杜芝兰平复了情绪,叹了口气:“是我的错,你在宫中艰难我总听沈矮子提起,我是难受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你,也不像音华,能进宫看你,若你不召见,我真是……无用至极!”   “可不许这么说!”   顾云瑶嗔怒,“你和音华在,便是对我最好的帮助,若再说这种生分的话,下回我可不请你来宫中。”   周晨暮亦道:“是啊,芝兰。”   如今周晨暮与心上人定了亲,心情大好,今日未擦胭脂,但脸颊仍挂着绯红,看起来光彩照人。   杜芝兰抹了抹眼睛,假意嗔怒:“你们俩可好,一个成了亲,一个不声不响订了亲,到剩下我一个!”   此话一出,周晨暮半边脸都染上胭脂红。   顾云瑶抿嘴乐:“我看芝兰你也快了。”   方才听杜芝兰提起沈乐璜,想来两人一直联系,杜芝兰这大咧咧的性子,想来是逃不过沈乐璜的掌心。   杜芝兰做迷惑状,顾云瑶也不解释,和周晨暮相视一笑。   三人携手进了内室,刚落了座,聊了聊近况,便见帘栊摆动,婉冬一脸惊慌失措,脚步虚浮走了进来。   婉冬一贯礼节周到,如今不通报便贸然进来还是第一次。   顾云瑶心中纳罕,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了慌慌张张?”   “太子妃……不好了。”   婉冬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附到顾云瑶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顾云瑶杏眸霍然瞪大,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茶杯。   “你说的可是真的……”   婉冬猛地点头,“千真万确,太后和秦太妃已经到了金銮殿。”   顾云瑶面色一沉,面对周晨暮和杜芝兰,勉强扯着笑,“今日怕聚不成了。”   两人机智聪明,立即起身告辞。   临别前,顾云瑶拉住周晨暮的手,小声道:“音华,回去后如无必要,不要进宫。”   周晨暮毕竟在福安公主身边长大,对宫闱之事更加敏感,眼眸瞬间盈满害怕。   “瑶瑶……到底……”   “不要问了,你只知道,这天……要变了。”   顾云瑶留下这话,便转身走了。   周晨暮踉踉跄跄走出东宫,只见殿外天边聚集着浓重的云翳,北风席卷呼啸,阴郁的天空仿若要滴下水一般。   往来宫人皆神色匆匆,面色慌张,隐约间还能见到御林军的身影,兵戈撞击,发出金属声响。   周晨暮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要变天了。   *   不过一炷香时间,天边阴云密布,暴雨倾盆,将整个皇宫笼罩在烟雨之中。   顾云瑶面沉如水,上了辇轿,对婉冬道:“你再说说,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婉冬颤抖着身子,哆嗦道:“奴婢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只是听下人来报。这几日陛下病情不大好,一直是众位娘娘伺疾,今日轮到潘皇后,奴婢听闻,皇后刚进金銮殿没多久,便……便传来消息,陛下昏迷不醒!”   安庆帝昏迷不醒。   这可是件大事。   往来甬道中,触目所及,到处是御林军巡逻的身姿。   顾云瑶纤细的手指捻着裙角绣着的海棠银丝花纹,心中盘算。   辇轿很快到得金銮殿门外,刚一下轿,便见穆砚之立在雨中,朝安跟在身后打着油纸伞。   “殿下怎么……”   穆砚之迎上前,拉着她的手,点头道:“如你所想,陛下真的昏迷不醒。”   顾云瑶心里一沉。   朝中波诡云谲,势力交错纵横,这关键的档口,安庆帝居然昏迷,不由让人多心。   两人牵着手进到内殿,只见宫中诸人都到了。   上首太后和秦太妃分作两侧,苏贵妃立在太后身侧。   下首站着一人,居然是良妃,此刻她用绢帕捂着唇,正默默哭泣。   顾云瑶正有些迷惑,却见上首太后抬了抬眼皮,道:“良妃,你的话可否属实?”   良妃抬起头,期期艾艾道:“太后娘娘,臣妾不敢有半句虚言!臣妾亲眼所见,是皇后娘娘在陛下的汤药中下了手脚,才致使陛下昏迷不醒的!”   此话一出,顾云瑶心头止不住的跳。   “一派胡言!”   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顾云瑶循声望去,便见角落中潘皇后气的浑身发抖,正狠狠盯着良妃。   “休要污蔑母后!”   恰在此时,雍王从殿外跑了进来,正听到良妃最后一句,不由对着良妃大叫。   他身上湿哒哒的,半边肩头已被雨水打湿,显然知道消息亦是匆忙赶来。   面对两人质问,良妃毫不惧怕,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带了激动的红。   “雍王见谅,但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今日本该皇后娘娘伺疾,但臣妾想多照顾陛下一会,便在陛下身边多待了一会,直到黄太医熬了汤药,臣妾才退下。”   良妃冷笑一声,“幸好臣妾走的晚,臣妾刚走出金銮殿,便听殿内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往来宫女皆面色慌张,臣妾心道不好,立即回身想问问陛下安危。”   “可正是一贯贤淑良德的皇后娘娘将我拦下!竟不许我进去看一眼!”   良妃面上火起,直直盯着潘皇后,“娘娘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拦着不让我进!”   潘皇后张了张嘴,“毒妇休要胡言乱语,本宫当时亦是被陛下昏迷一事打的措手不及,有些慌乱……”   “皇后娘娘,你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吧?”良妃讥笑一声打断她,“若不是我的宫女机灵,拦住了你,让我得了空闲进到内殿,恐怕你会一直瞒着陛下昏迷一事吧?”   殿内众人皆沉默不语。   只听殿外阴风呼啸,撞击着半开的窗牖,发出诡异的声响。   一瞬间的慌张掠过潘皇后的眼中,随即她恢复镇定,冷声道:“本宫确实想瞒下陛下昏迷一事。如今朝中多不太平,若陛下昏迷传出去,难保没有有心之人趁乱祸患朝政,本宫只想着先瞒下消息,之后定会禀报太后和太妃,却不想被良妃嚷嚷了出去。”   “如此一来,朝中定会知道陛下昏迷,朝中混乱,就是你想看到的么!”   潘皇后这番话却有道理。   却不想,她话音刚落,穆砚之朗声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此事,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孤便下令封锁消息,陛下昏迷之事并未传到宫外。”   潘皇后一怔。   穆砚之随即道:“但此事重大,到底瞒不了多久,当务之急,应该让太医为陛下诊治,保证陛下龙体安康,太后以为如何?”   太后抿了抿唇,不太乐意。   穆砚之一番布置妥帖周到,哪里有她发挥的余地,还要借着她的名头,当真不爽快。   “可。”到底太后还是得点头。   穆砚之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两个穿着太医院服侍的中年男子进了殿,对各位行了礼。   “这两位便是太医院的副院使,夏大人和林大人。”   “两位请。”   这两人额间渗汗,却还是维持着镇定跟着穆砚之进了内殿。   顾云瑶紧随其后,便见内殿中央的矮榻上,安庆帝脸色灰白,唇色发紫,确实是一幅中毒的模样。   两位太医见了,不由双股颤颤,强自镇定上前为安庆帝把脉。   “殿下,陛下……陛下脉搏微弱,观其情形,乃是……中了毒……”   许久后,夏太医跪了下来,颤颤巍巍说道。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片哗然。   潘皇后不禁双目瞪大,难以置信,“不可能……”   良妃扬起额头,“诸位听到了,陛下昏迷前,唯一喝过的,便是皇后娘娘亲手捧上的药碗!”   这事金銮殿宫中的宫女内侍皆看到了,做不了假。   “不可能,母后不可能下毒!这事定有误会!”雍王环顾左右,忽然叫道:“黄太医呢,一直是他给父皇问诊,亦是他熬得药,他人呢!”   他这么一问,殿内众人恍然,一直伺候在安庆帝身边的孙总管道:“黄太医熬了药,便去偏殿休息了……”   “快去找!”   立即有小内侍跑了出去。   不过半晌,小内侍战战兢兢回了殿中,身后并未跟着人。   孙总管急道:“你会不会办事,黄太医呢,怎么没请来?!”   小内侍哆哆嗦嗦,“黄太医他……他……上吊自尽了!”   “轰隆”一声惊雷响彻天地。   小内侍抬起手,手中握着一页单薄的宣纸,“这是在黄太医尸身前发现的……遗书……”   朝安接过递给穆砚之,穆砚之扫了几眼,神色未变,径直递给太后。   太后刚看了一眼,脸色大变,指着潘皇后大叫:“来人,把这个毒妇给哀家抓起来!”   潘皇后难以置信,“太后娘娘你在说什么?!”   太后满脸铁青,“哀家说错了么?黄太医留下血书,说是你和潘大人抓了他的家人,威胁他在陛下的汤药中放了毒药,致使陛下昏迷!他自知罪孽深重,难逃责罚,只能以死了却一切!”   “白纸黑字,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太后一扬手中宣纸,潘皇后目瞪口呆,摇着头:“不,不可能,不是我,不是我!”   “不可能,母后和外祖不会如此!”雍王满脸急色,对着太后说道。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太后脸色阴恻恻,毫无动容之色。   穆砚之朗声道:“来人,难道听不明白太后的话么?”   潘皇后此刻却恢复了冷静,拉住雍王,冷声道:“本宫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这局原是为了本宫准备的,只是你们别忘了,陛下只是昏迷,待到陛下醒来,本宫看你们如何收场!”   “太子殿下。”潘皇后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你别忘了,你终究只是太子。”   窗牖外,一道闪电划过满是云翳的天空,逆着光,穆砚之整张脸笼罩在黑暗中。   良久,潘皇后看到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但……如今,娘娘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和潘大人吧,孤的未来,不需要娘娘操心。”   随即,穆砚之眼风一扫,冷声道:“来人,皇后娘娘累了,带她回凤仪宫歇息,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可出入凤仪宫。”   “至于雍王殿下。”   穆砚之眸中凝着冰雪,“你也回宫歇息吧,宫中如今形势不明,还是莫要出宫。”   这便是要将潘皇后和雍王软禁的意思了。   潘皇后却毫不惧怕,她掌管宫权数十年,在宫中势力深厚,即便软禁在凤仪宫,也有千百种方法掌握宫中局势。   反倒是穆砚之,不过初来乍到,势力微薄。   思及此,潘皇后红唇扯出一抹笑意,“本宫便在凤仪宫看着,太子殿下这一出戏要怎么唱!”   孰料,穆砚之亦笑着:“皇后娘娘可要睁大眼仔仔细细看,别错过精彩处。” 第二百二十七章   走出金銮殿,外头的雨下的更大了。   漫天飞舞的雨丝密密匝匝,滴到青石板的小路上,溅起一簇簇的水花。   潘皇后和雍王被软禁起来了,安庆帝身边除了两位太医院副院使,还有太后特意请来的太医。   毕竟太后对穆砚之并不完全信任,也不放心安庆帝身边只有穆砚之的人。   三位太医合力为安庆帝诊治,安庆帝虽未苏醒,但脸色好多了。   走出压抑阴暗的大殿,顾云瑶长长舒了口气。   穆砚之拉起她的手,为她拢了拢披风,“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狭长的桃花眸中还残留着冰雪,冷的惊人。   顾云瑶反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半晌轻声问道:“今日一切,想来殿下早有预料?”   一时间,只听耳畔雨声哗啦哗啦作响。   “如果我说是……瑶瑶,你会怕我么?”   许久,穆砚之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混合着雨声传进顾云瑶耳边。   雨幕潺潺,穆砚之桃花眸中跳动着火焰,“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如果只是我自己一人,不管前方如何,我定当毫无畏惧的走下去,但如今……瑶瑶,如今我反而有些怕……”   怕机关算计,误了自己性命无妨,反倒连累了瑶瑶……   如今的他再不同从前,已经有了软肋。   “你啊……”   顾云瑶失笑,握紧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都说了多少次,不管前路如何,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   她笑着,唇角的梨涡深深,杏眸波光潋滟,仿若盛着世间所有的星光。   “好。”穆砚之垂下眸,低低道:“一起走。”   “所以今日,都是殿下的手笔?”   穆砚之摇头,“不,其实说起来,其中大半出自良妃之手。”   顾云瑶吃惊,“她为何?”   良妃对潘皇后一贯恭敬,在宫中又素来与世无争,是以今天良妃指正潘皇后,殿内众人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不是怀疑潘皇后,而是信任良妃。   穆砚之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良妃平日里不争不抢,但蛇有七寸,三皇子便是良妃的死穴。”   顾云瑶怔住,难道穆砚之拿三皇子威胁良妃了?   见她神色,穆砚之失笑,“想什么呢?我只是将三皇子生病一事的真相原原本本告诉了良妃。”   “你可记得你怀疑过三皇子的病,事后我让人偷了三皇子的药渣,给相国寺的主持看过,主持说药方看着无妨,但对三皇子这般体弱多病的人,虚不胜补,日日喝这么霸道的补药,三皇子的身子反而会越来越弱。”   穆砚之拉着她,两人沿着细长的甬道,往回走。   雨声滴答,穆砚之的声音继续道:“而一直以来给三皇子开药的正是黄太医,黄太医素来和潘大人交好,其中关窍相必你也明白。”   顾云瑶叹息,“三皇子何其无辜,为何潘皇后要下此狠手?”   “当年良妃可不是如今这般不争不抢,我虽没亲眼见过,却听过,当年良妃很是得宠,加之秦太妃在后,潘皇后都得让她三分。”   “良妃盛宠,又诞下三皇子,三皇子不过比雍王小半岁,潘皇后心中怎能不急?”   顾云瑶闻言良久不语,想到三皇子清隽的面容,心里感慨。   “如果这样,良妃还不至于和潘皇后拼命。”   穆砚之补充道:“但……良妃得知药方真相后,请了大夫给三皇子诊断,可三皇子喝药时日久远,身子亏空严重,大夫说……三皇子命不久矣。”   剩下的话穆砚之并未说下去,顾云瑶却已经明白。   为母则刚,得知唯一的儿子要死了,而仇人还逍遥自在,良妃心中的怒火和仇恨爆发,选择了报复。   “想来黄太医的死,也是良妃的手笔了?”   穆砚之垂眸,“正是,我虽在朝中有些势力,但宫中时日尚短,比不过良妃,背靠秦太妃,人脉宽广。”   雨丝接连不停的落下,滴滴答答砸在屋檐上,溅起一簇小小的水花,又转瞬即逝。   顾云瑶默然不语。   宫中形势当真瞬息万变,不过短短半日,便风起云涌,波诡云谲。   “那,陛下……”   顾云瑶起了个话头,后面的话低低的,隐在水声中。   穆砚之牵起她纤细白嫩的手,轻声道:“莫怕,今后一切我虽不算有完全把握,但总算有所准备。”   只三言两语,顾云瑶已经明白,想来今日之事,从安庆帝突然昏迷,到良妃暴起发难,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看来,穆砚之谋划今日之事,已经许久了。   雨雾氤氲,雾气和水花中,顾云瑶浅浅笑着:“我晓得。”   突然间,急切脚步声响起。   穆砚之有些不悦的皱起眉,看向脚步声来源—朝安正满头大汗,冒着细密的雨丝跑过来。   “殿下,不好了……”朝安嘴唇嗫嚅,哆哆嗦嗦。   穆砚之不快道:“直说便是。”   朝安压低声线,“殿下,奴才派人去潘府抓潘大人,却被……却被人提前一步将潘维转移了。”   “可知是谁?”   朝安脚尖一颤,唯唯诺诺开口道:“是……邝闲云……”   轰隆一声惊雷响彻整个天际。   *   京郊一处偏僻的别院中。   这院落有些时日未住人,院中杂草丛生,篱落满是枝桠和碎叶,青石板路上堆着细细密密的落叶,一簇一簇,人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听得这声,潘维知道有人来了。   果然,不一会,正房的门扉被人推开,随着氤氲光线进来的,是着一袭玄色长衫的邝闲云,他青丝半披半扎,鸦羽般的黑丝披散在身后,映衬着面容雪色婵婵。   见潘维立在窗前,邝闲云当先笑了:“潘大人这里可住的惯?”   潘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看了看窗外的雨幕,问道:“邝大人好灵通的消息,老夫历经三代帝王,自问在朝中亦有几个朋友,却也对今日宫中形势一头雾水。”   邝闲云笑而不语,走到黄梨木雕仙鹤祥云的案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   “寒舍简陋,委屈潘大人了。”   见他不回答,潘维目露不满。   邝闲云好似没看到,斟了杯茶,摆了个请的手势:“潘大人,请。”   潘维却不应,只冷冷看着他,“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消息如此灵通?!如今宫中皇后娘娘如何?陛下如何?雍王又怎么样了?”   他连珠炮问了一堆,邝闲云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只留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潘大人,你饱读诗书,相必明白,寄人篱下是何意。”   潘维脸色一沉。   邝闲云唇角笑着,眸中却凝着冰雪,冷冷道:“如今形势不同以往,潘大人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是吧?”   雨声哗啦,潘维袖中捏成拳的手微微颤抖。   他忽然发现,面前的邝闲云如此陌生,像一汪深沉的海,内里藏着可以溺死一切的危险。   可如今,他已经身不由已,若不想死去,邝闲云是他唯一的依仗。   身份不同了……   确实如此。   潘维咬紧牙关,缓缓坐到邝闲云对面,饮了那杯茶。   “这才对。”   邝闲云眼眸带笑,“一条不听话的狗,可没有什么价值。”   “你!”潘维眼中冒火,他可以低头,却不能容忍邝闲云如此侮辱他!   “嘘。”   邝闲云举起白玉般的食指,抵在红润的唇上,笑意盈盈道:“别激动。”   话音刚落,门被人敲响了。   邝闲云叫了声“进”,有一小厮走了进来,说道:“大人,宫里传来消息了。”   潘维立即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小厮。   邝闲云摆弄着手中的白釉瓷杯,笑意在唇角扩大,“潘大人很想知道宫中的消息吧?”   “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只不过有个要求。”   潘维并不言语,只看着他,等他开口。   邝闲云唇角裂开,眸中闪烁着恶意的光,“我要……潘大人学狗叫一声,我便将宫中消息尽数告诉潘大人。”   “邝闲云,你不要欺人太甚!”   伴随他话音的,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潘维目眦欲裂,双眸通红瞪着邝闲云,“你……你够了!”   邝闲云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把玩着茶杯,唇角勾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直勾勾盯着潘维。   四下寂静无声。   “汪。”   小小的,带着羞耻,压着火气,染着不甘的声音在茶室中响起。   潘维低着头,仿佛刚刚的声音不是出自他的喉咙。   “哈哈哈。”   邝闲云疯狂大笑,一缕乌发从肩头滑落。   “你够了!该告诉我,皇后和雍王到底……”   话未说完,一丝血迹从潘维唇角蜿蜒而下,他说不出话,一团血堵住他的喉咙和鼻腔。   “你……”   潘维颤颤巍巍抬起右手,看了看面前的茶杯。   “潘大人,这断肠散的滋味如何呀?”邝闲云轻声道:“潘大人猜对了,这药正是下在茶中,不过你放心,我发慈悲让你走得了无遗憾。你不必挂念皇后和雍王,他们俩都无碍,倒是你……”   潘维眼中光芒渐渐散去。   “雍王这条狗对你太言听计从了,可你要知道,一条狗不需要两个主人。”   邝闲云慢慢道:“你放心,今后我会带着雍王登上那个位置。”   “砰”。   潘维的尸体缓缓倒在案桌上,血沫飞溅,落在茶碗中。   邝闲云皱眉,“可惜了这杯好茶。”   随即,他隐去眼中的不耐,换上一副惊恐的神色,满眼泪水喊道:“潘大人,你怎么了?”   门外的小厮破门而入,正见邝闲云伏在潘维身上,动情高声:“定是太子谋害了潘大人,潘大人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报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安庆帝苏醒在一个深夜。   已临近深秋,皇宫城内外四下萧瑟,宫中一片静谧,可安庆帝醒来的消息,还是在一刻钟内便被通报到了东宫。   听朝安轻声细语的通报,穆砚之冷冷睁开深沉黑眸,盯着床帐上的万字福花纹,半晌点头起了身。   躺在里头的顾云瑶,这几日睡的浅,一听动静也迷茫睁开杏眸。   给她掖了掖被角,穆砚之柔声道:“你且躺着,我去去便回。”   顾云瑶却早听清朝安的通报,自顾自起身叫了婉冬。   “你我夫妻一体,自当一起去。”   三日前潘维的死讯传进宫中,是满身鲜红的邝闲云,一边流泪一边报给雍王。   当时听了消息,雍王身子颤抖,险些摔倒,被下人扶稳后,抬起一双鲜红的眸狠狠瞪着穆砚之。   雍王一言未发。   但他的表情已认定,杀死潘维的人,便是穆砚之。   实际上朝中、宫里无人不这么想。   潘维死了对穆砚之最有利。   所有人都这么想,可顾云瑶不信。   但潘维死的时机太妙太巧,如今安庆帝醒了,该怎么看穆砚之?   她不能让她独自承受。   只轻巧挽了个流云髻,别了只翠绿镶珠宝蓝簪,顾云瑶又披了件银白狐毛大氅,与穆砚之一同去了金銮殿。   不同以往,近日的金銮殿灯火通明,流光溢彩。   甚至殿外枯黄枝桠上都点起了簇簇灯火。   远远看去,一片光辉璀璨。   顾云瑶不由察觉皱眉,使了个眼色。   婉冬立即会意,叫住旁边的一个小内侍问道:“何故点这般多的灯,也不怕走水?”   小内侍发着抖道:“是孙总管的意思,说陛下让点的,奴才也不知为何。”   婉冬并未继续追问,便让那小内侍离开。   顾云瑶意味深长的望着灯火,目光闪烁。   众人进了殿中,通报过后,两人进了内殿。   甫一入殿,顾云瑶脚步一顿,见殿内正中正跪着一人,披头散发,双目通红,居然是良妃!   良妃素缟的衣裙尽是斑驳的鲜血,垂在两侧的手指更是血肉模糊。   显然,刚刚经过了一番严刑拷打。   “太子来了。”   嘶哑的声音响起,干枯瘦削的安庆帝支着身子,目光如刀射向穆砚之。   穆砚之不为所动,面色平静,与顾云瑶一同跪下行礼,口称:“陛下万安。”   四下静悄悄。   安庆帝并未叫起。   曾经黑亮油光的头发已白了大半,饱满的双颊凹陷下去,只剩干枯的肉皮贴在骨上。   如今的安庆帝不是活人。   倒像棺材中刚苏醒的孤魂野鬼。   “太子可知,为何朕让良妃跪在殿中?”   “儿臣不知。”穆砚之一脸平静。   安庆帝发出呵呵的古怪笑声:“你不知?你不知是良妃在朕的药中下了毒?还是你不知正是这毒妇故意陷害给皇后?!”   话音刚落,仿佛第一次听说,穆砚之满脸震惊:“这……怎么会是良妃?当日人赃俱获,分明所有证据皆指向皇后娘娘……”   安庆帝死死盯着他,不错过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那你为何听信这个毒妇妖言惑众,将皇后囚禁?!”   “陛下明鉴,当日良妃所作所为合情合理,又有黄太医死前留下的遗书为证,儿臣一时糊涂,竟受了蒙蔽。”   穆砚之满目诚恳,对着安庆帝深深一拜:“儿臣知错,还请陛下责罚。”   “哈哈。”   瘆人尖利的笑声响起,良妃歪着头盯着安庆帝,“一人做事一人当啊,下毒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所为,陛下何苦要安在他人身上?”   “你这个毒妇!给朕闭嘴!”安庆帝豁然暴怒,抓起榻上玉枕,向良妃狠狠掷去。   良妃轻巧避开,倒是安庆帝,因刚才一番剧烈活动,捂着嘴咳嗽起来。   孙总管小跑过来,拍着安庆帝后背,苦口婆心“陛下要保重龙体,切勿轻易动怒啊。”   恰在这时,有小内侍通报,雍王和潘皇后来了。   “快请进来。”安庆帝抬头望着来路。   不多时雍王脚步匆匆,一进了内殿,眼含着泪水,跪在安庆帝塌边,哭了起来:“父皇……父皇……”   雍王哭的可谓是真情实感。   安庆帝昏迷这段日子,他可是尝尽世间冷暖。   先是他宫中的倚靠潘皇后,被囚禁在凤仪宫。再后来,便是潘维死在了宫外,一夜之间,潘家势力,做鸟兽散,   雍王整日活在惶恐中,生怕哪一日,他也要命丧黄泉   “儿,你怎瘦了?”安庆帝扶着雍王头顶叹气,“你受苦了。”   潘皇后走在后面,见跪着的良妃,心思机敏的她已明白来龙去脉。   她走到良妃面前,蓄力,左右开弓,打了良妃两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你个贱妇!枉陛下一直敬你重你你竟包藏祸心!”   潘皇后跪下,“陛下,这毒妇久居深宫,哪里来的毒药,背后定有他人支持,还请陛下严查。”   这话说的。   明晃晃的指向穆砚之。   “对我好?”   安庆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良妃却癫狂大笑,“陛下对我好?”   “想我秦家满门忠烈,忠于陛下,太妃娘娘照料陛下长大,我更是十四入宫,便侍奉陛下左右,无不尽心尽力。”   “可陛下怎么对我?怎么对秦家?”良妃霍然起身,指着安庆帝一字一顿怒道:“你将整个秦家当枪使,让秦家和潘家争斗,致使秦家人才凋敝,昔不如今!”   “至于我,自我诞下三皇子后,你便担心秦家拥立三皇子为患朝野,便纵容皇后这个贱人给我儿下毒。”   “那也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忍心?!”   如平地一声雷,良妃一番话砸在殿中,震的殿内众人个个脸色煞白。   安庆帝更如见鬼一般死盯着良妃。   见他模样,良妃不怒反笑:“怎么了陛下,你当我只是深宫妇人,不知这前朝往事吗?”   “只可惜从小我便跟在父兄身侧,听他们谈论政务,你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制衡之术,我早看了个透!”   “你将太子接回宫,却并不爱他,只想用他除掉潘家,可当潘家势力真的消散了,你又惶恐不安,害怕太子做大。”   “住嘴!”   安庆帝涨红脸,“来人!给朕堵住这个疯女人的嘴!”   良妃着了一身斑驳血红的白衣,乌发散乱,脸色苍白,眼眸却明亮异常。   “被我说中了不是吗?”良妃转向雍王:“雍王,你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别以为太子倒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他这种人,不到死,不会放开手中的权利。”   “轰隆”。   一声惊雷在众人耳侧炸响。   紧接着,“哗啦”一声,倾盆大雨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传来。   变天了。   “我这一生不过短短三十余载,困于深宫,不见天日,幸得诞下我儿,我儿命不久矣,我活着又有何用?”   良妃唇角弯着温柔的笑意,目光慈爱,望着窗牖,似要透过层层叠叠的雨幕看到三皇子。   “不过我儿别怕,娘先走这一步,下去等你。”   “来世愿你生在平常人家,不要这滔天权势和富贵,只要平安一世。”   “娘等你,下一世我们也做母子。”   话毕,她带着笑,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撞向一侧的嵌金檀木圆柱。   下一瞬,良妃的血溅在地上,人软软倒下,已全无声息。   她这一下来的太快,竟无人拦得住。   随即,刺耳的尖叫声响起,潘皇后退后几步,瞪着良妃尸体,满目铁青。   顾云瑶亦是一惊。   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杏眸上,穆砚之声音平静自然:“瑶瑶,别看。”   顾云瑶顺势倚在他怀中,心却跳个不停。   她与良妃认识时日尚短,但良妃性子温婉,脾气和善,顾云瑶对她很有好感。   如今一条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消逝。   不过短短一瞬。   “来人!”安庆帝急促喘息:“来人,给朕鞭尸!”   众人蓦然一惊。   安庆帝双目圆睁,咬牙切齿:“这个毒妇休想走的简单,给朕狠狠的打!”   雍王咽了咽口水,良妃确有过错,但人已死了,且秦家和秦太妃还在,鞭尸,实在有辱秦家颜面。   “父皇,这毒妇已伏诛,但秦太妃尚在,鞭尸之举……”   话音未落,安庆帝嗜血的眼眸瞪了过来,声音阴测测:“你在质疑朕的决策吗?”   “不……儿臣不敢……”   雍王心中一凉,低下头。良妃死前的话回荡在他耳边。   无人再言语。   众人眼看着内侍将良妃的尸体拖下去,只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殿内只有众人清浅的呼吸声。   安庆帝忽然道:“太子,朕醒来发现,身边以往伺候的人怎么都不见了?”   穆砚之似乎早料到他会发难,声音平静:“回禀陛下当日您忽然晕倒,儿臣心急如焚,令人彻查了父皇身边所有的人。果然发现有问题,儿臣怒火中烧,将有问题的奴才杀的杀,剩下的都发配了。”   安庆帝打量着他,默然不语。   趁他病,要他命。   他这个儿子当真深谙此道。   他醒来后发现金銮殿里里外外都被换了个遍,他的心腹除了孙总管,一个不剩。   但奈何穆砚之的理由无懈可击,他亦无可奈何。   安庆帝有些后悔。   穆砚之不过是制衡潘家的一枚棋子,却不想养虎为患,竟纵容他变成如此模样。   安庆帝闭上眼:“都退下吧,朕累了。”   众人依次退下。   刚出了金銮殿,穆砚之便见朝安在一旁使了个眼色,他停住脚步,对顾云瑶温柔道:“你先回宫,我还有些事。”   顾云瑶带着婉冬先走了。   只剩穆砚之站在隐蔽的回廊拐角,欣赏着一株树叶泛黄的枯树,似乎在等着谁。   身后有脚步声,“看来殿下早知道我要来。”   身后邝闲云一袭玄色衣衫,面若白玉,眸子泛着冰冷的笑意,从拐角走了出来。   今夜无星无月,天边只有浓重的黑暗。   见是他穆砚之并无意外,似乎早料到他会来。   邝闲云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微微一笑:“看到殿下安全的从陛下那里出来,我倒是放下心了,看来殿下与陛下果然父子情深,陛下不舍得为了潘大人被毒杀一事责罚殿下呢。”   听到此话,穆砚之终于舍得抬了抬眼角。   “是你下的毒。”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连他的表情亦无波澜,仿佛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邝闲云唇角带笑,眼底却含着一抹冰雪。   “比不过殿下,竟敢伙同良妃一起给陛下下毒。”邝闲云声音带着笑:“你本来是想借着陛下昏迷期间,将此事嫁祸给潘家,离间陛下与雍王对吗?”   穆砚之不言语,邝闲云自顾自说道:“只可惜你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潘大人……竟然死了!”   潘维一死,即便安庆帝心里存在再多的疑惑,都不可能再对潘家施压,相反为了平衡局面,他还要极力安抚雍王与潘皇后。   邝闲云啧啧道:“可惜,当真是百密一疏。”   “是吗?”   一阵冷风吹过,吹的旁边枯树枝桠猎猎作响。   萧瑟呼啸的风声中,只听穆砚之冷冷反问道:“邝闲云,你也犯了个错。”   旷闲云瞳孔猛地一缩。   “你笑的太早了。”   笑得太早的人,可笑不到最后。   不待邝闲云发问,穆砚之径直转身,青色长袍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转眼,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邝闲云,脸色阴晴不定。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安庆帝醒来后,宫中的事情渐渐不一样了。   潘维厚葬入土,安庆帝亲自写了祭文,缅怀这位三朝元老。   此后安庆帝更是对潘家极力安抚提拔,将雍王日日带在身边,但却仍挽不回潘家的颓势。   不过好在雍王身后仍有其他势力,支撑着这位。   待到安庆帝病愈上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雍王入朝,进入刑部领了个差事。   雍王也不负众望,靠着邝闲云的指点,在朝堂上一展抱负,一时间雍王风头大盛。   与此相反的是穆砚之,自此之后,他似乎消沉下去,在朝堂上,不言不语,不发表看法,随之沉寂的是太子一脉和东宫。   自安庆帝醒来后,又过了一月。   今年的冬日来得更早,刚入了十月便落了雪。   这日婉冬起了个大早,刚一起身,便见窗牖外一片白茫茫,心下一喜,这几日太子妃惦记着下雪好几天了,今儿终于下了。   婉冬极快地梳洗完毕,快步走进内殿,太子早早上朝,只留下太子妃一人在睡回笼觉。   听婉冬汇报外头落了雪,顾云瑶不禁露出笑意。   “过两日抽空请芝兰进宫,前段日子宫里乱,也不敢请她进来,总算有机会,正好邀她和音华一起赏雪。”   “杜姑娘想必也想念太子妃了。”婉冬一边为她更衣,一边温婉笑道。   两人正说着,却听门外一阵尖利的训斥声响起:“哪来的小蹄子?这柑橘干成什么样也敢往太子妃面前捧,你是想挨板子么?!”   居然是听春的声音。   婉冬心下一惊,转头看太子妃,果见顾云瑶微微蹙眉。   “听春姐姐,这一大早的谁惹你生气了?”婉冬立即推开宫门,拉住了外面训人的听春,进了内殿。   听春满脸怒容,衣领被外面的雪打湿了一团,手里捧着一碟子柑橘。   “太子妃,你看看内务府这群人,送来的柑橘一个比一个小!还这般干瘪,这如何吃得了?!”   “这群人,我明明看到他们给皇后宫里一筐筐的送,到了东宫,就送来一碟子,准是人家剩下的!”   听春牙尖嘴利,倒豆子般一通说。   顾云瑶垂目看去,果见粉蝶上只有几个小的可怜的柑橘。   “不过几个柑橘,和他计较什么。”顾云瑶轻轻起身:“不值得你生这么大气,好了,快来给我梳妆,今儿个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还要说什么,听春只觉衣角动了动,回头看去,见婉冬轻微摇了摇头。   听春瞬间泄了气。   一个月了,自安庆帝疏远太子后不过一个月,宫中踩低捧高的都来东宫头上踩一脚。   这种事已不是第一件了,只奇怪的是顾云瑶和穆砚之都选择了坐视不理。   听春满腹疑惑,可她跟着顾云瑶很久,心里想着顾云瑶定是有别的想法,便也跟着一同隐忍,只她脾气暴躁,总忍不住。   “快过来吧,你昨日不是说刚学了一种新编法,今儿个试试吧。!顾云瑶坐在妆镜前微笑。   “是奴婢鲁莽了。”听春红着脸上前   顾云瑶只含笑看她一眼,不再做声。   待梳妆妥当,婉冬叫了辇轿,扶顾云瑶上了轿子,往凤仪宫去。   “奴婢下次会看着听春姐姐的。”路上婉冬向她请罪。   “倒也不必如此。”顾云瑶抬手制止:“听春脾气冲,但大事上分的清楚,让她平日里发泄一下也好。”   或者说听春的发泄,也正给东宫奴婢开一个口子。   这段日子东宫人见人欺,顾云瑶亦是知道。   但如此情况,她和穆砚之不便出面,若再压着底下奴才,这些奴才也会积累怨气的,索性让听春冲在前面发泄一下也可以震慑一下宫中其他人。   一阵颠簸,辇轿停在了凤仪宫前。   下轿,婉冬扶着顾云瑶进了内殿。   刚走进去,只听里面一阵欢声笑语。顾云瑶抬眼望去,潘皇后照例坐在上首,左手边正是钱莺灵。钱莺灵身前隔了一个位置,居然坐着四皇子。   见顾云瑶进殿,这三人皆止住了笑。   自上次的事后,潘皇后与太子一脉算是撕破了脸。   两人连面上的融洽都没有了,所以对着顾云瑶,潘皇后也没什么好脸色。   “太子妃来了。”潘皇后冷冷道。   顾云瑶倒是笑语盈盈,行过礼,落了座,也不理会潘皇后和钱莺灵,只自顾自的问着四皇子:“皇弟近来可好?”   “一切安康,劳皇嫂挂念。”   顾云瑶殷切道:“听闻近来陛下每每上朝,总带着皇弟,皇弟在户部办的差事,亦令陛下赞不绝口。”   四皇子羞赧一笑。   最近风头大盛的人,除了雍王还有他。   顾云瑶继续夸赞道:“皇弟也到了年岁,也该考虑一下婚事了,我听闻陛下很是中意杨阁老的孙女,杨家那女儿生得花容月貌,更是满腹诗书,若是成了想来与皇弟也能琴瑟和鸣。”   杨阁老?四皇子双眼一亮。   杨阁老在内阁中排最末,但能混进内阁,家世才华,心机谋算,想来也是样样不缺的。   若和杨家联姻那更如猛虎添翼。   心里躁动,四皇子却极力按耐,脸上平静道:“我并没有什么想法,一切全凭陛下安排。”   倒是一旁的钱莺灵,听到这番话,脸上露出急色。   对四皇子的回答,顾云瑶并不意外,她浅浅笑道:“是呢,我们这些做儿臣的,一切皆得陛下安排。”   目的达到,顾云瑶不再多说,只浅浅抿了口茶,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待她刚离开,钱莺灵火烧屁股般也告辞离开,急吼吼回了殿中。   雍王刚下朝回来,见钱莺灵急匆匆,眉头不禁一皱:“你好歹是个王妃,怎这般不得体。”   以往他这样说,钱莺灵定要和他大闹一场,可今日钱莺灵好似没听见,急忙关上门扉,满脸急色道:“殿下,不好了,陛下要给四皇子定杨阁老的孙女儿为妻!”   话音刚落,雍王放下茶盏:“你哪来的消息?”   钱莺灵立即将今早的事讲了。   听完后雍王捏着手指沉吟不语。   “殿下,如今四皇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陛下极为看重他,若再定下这门亲事,这宫中哪有我们容身之处?好不容易太子那贱人消停了,怎么又来了一个?”   她絮絮叨叨,雍王听得心烦,重重撂下茶杯,“够了!”   钱莺灵吓了一跳,闭上嘴,半晌后还是道:“殿下,四皇子到底为何得了陛下青睐?”   要说雍王是因差事办的漂亮,可四皇子却是不明不白得了安庆帝的宠爱,日日被安庆帝带在身边,还破例让未成亲的四皇子进朝领了个差事。   雍王嘴角抽动,深深看了钱莺灵一眼,附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丹药?!”   钱莺灵惊呼。   “闭嘴!”雍王厉声呵斥:“这是闲云千辛万苦打探来的,四弟可是个会钻营的,父皇自……身子便大不如前,可近来却频频临幸妃嫔,正是用了四弟呈上的丹药。”   钱莺灵双眸雪亮:“殿下,这丹药如此好用,我们也搜罗一些给父皇呈上去,这般好处,怎么能要四皇子一个人独占了?”   “闭嘴!”雍王霍然起身,“此事休要再提。这些丹药全是那些道士哄人的玩意,父皇要服用,我身为人子理应劝阻,怎么还能呈上去?”   “况且此事闲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能和四皇子同流合污……”   这番话如狂风暴雨,钱莺灵却丝毫不怕。   也做了一年夫妻,雍王心里怎么想的,钱莺灵也了解几分,若他当真生气,应当摔门而去,而不是假惺惺的让她闭嘴。   钱莺灵眼珠一转,“殿下,我是妇道人家,不懂朝上的弯弯道道,但旷闲云毕竟是臣子,臣子只为流芳百世,并不会极力劝阻陛下,可我们是做儿女的,应当向着陛下,陛下喜欢什么,我们才应当做什么。”   “我蠢笨,只知陛下喜欢这丹药,至于丹药有害这一说,太医院数十个太医,若真有害,他们定会阻拦,可既然无人出头,想来这丹药是无害的。”   她细声细语,一边说一边窥雍王脸色,果见雍王脸色缓和。   “可是……”雍王却道:“如今哪里找道士和这些丹药?”   钱莺灵胸有成竹:“殿下放心,其实此事我早已着钱家留意了,正有一道士姓莫名之州,定能助殿下成事!”   东宫。   婉冬快步走进内殿,附到顾云瑶耳边:“太子妃事成了,莫之州已进宫见到了雍王和雍王妃。”   顾云瑶唇角勾笑:“极好,让他安心办事。”   婉冬郑重点头。   “太子妃,太子妃,你快看谁来了?”   听春脚步轻快,满脸喜色,进了内殿,身后跟着一个袅娜的身影。   顾云瑶看了一眼,眼中已噙满泪水,“娘!”   宋氏紧紧抱住她,眼泪刷刷落下,“瑶瑶。”   见她们母女重逢,听春婉冬眼眶亦是微红,却不得不上前劝慰:“太子妃快别哭了,顾夫人也止了泪,这是大好的喜事,可别哭了。”   宋氏先止了泪,拉着顾云瑶坐在黄梨木雕花的椅子上,“是娘的错,惹你哭了,快别哭了,你哭的娘心疼。”   “娘,你怎么来了?”顾云瑶终是止了泪问道。   宋氏尴尬移开目光,顾云瑶这才注意到门外还站了几个人,当先的居然是顾老太太,身后跟着徐氏和顾云棠。   顾云瑶立即恢复镇定,心底疑惑,面上笑盈盈道:“祖母和三婶怎么来了?婉冬看茶。”   顾老夫人却扶着拐杖,坚持行了个大礼,“参见太子妃。”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再不敢当顾云瑶是当年任人欺辱的那个小女孩。   顾云瑶亦不推辞,稳稳受了这一礼。   正在此时,一个身影扑到顾云瑶脚下,凄惨的哭声爆发出来,“太子妃,求你替我做主啊!”   顾云瑶定睛一看,却是顾云棠,只见她发髻散乱,双目通红,眼中布满血丝,脸色蜡黄。   不等顾云瑶反应,徐氏也跪了下来,“太子妃,求求您念在云棠是你姐姐的份上,帮帮她!”   两人哭成一团。   顾云瑶皱着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顾老太太镇定:“太子妃见笑了,此次说来也是家丑,云棠的夫婿周成易本有个妾室,名唤红袖。本来公子哥成婚前房中有两个人也不是大事,云棠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容纳了红袖,给她封了姨娘。”   “可却不想周家不懂礼数,竟让这贱妾怀了孕,而周家竟不想着落胎,周氏和周成易居然联手骗过云棠,只说将那个贱婢打发了,实则将红袖接到庄子上,待红袖生下儿子,周氏竟堂而皇之将庶长子接回府养着。”   话音刚落,顾云棠哭得更凄惨了。   眸中划过一丝精光,顾云瑶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子妃,求你帮我做主啊,那个贱婢居然……居然敢私自生下孩子……”   周家是什么秉性,当日相看她已有了解,只是顾云棠把火坑当成了好东西,一定要往底下跳。   “依我看如今这样,倒不如直接让姐姐和周家和离。”顾云瑶淡淡道。   周家这件事表面上看是一个妾室生了庶长子,但内里却是周氏和周成易根本不尊重顾云棠。   若他们真的尊重,便不会让红袖怀孕,也不会让红袖生下儿子。   这样的人家还和他们纠缠什么,顾云棠尚未生孕,大燕朝风气开放,女子和离回家也能嫁个好人家,背靠着她和穆砚之,顾云棠找个低门低户,嫁了定能安稳一生。   她此话一出,顾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徐氏和顾云棠却反应激烈。   “我不和离!”顾云棠叫道:“这件事说到底都是那个贱人!夫君他……他没有错……”   她渐渐说不下去了,因为顾云瑶直直的盯着她。   顾云棠心里难道不明白吗?   不,她明白的很。   但这桩亲事是她千方百计抢过来,夺过来的,她在周家,在周成易,在周氏身上浇灌了太多的心血,现在让她舍弃婚事,根本不能。   “太子妃,求求你下旨让夫君把那个贱婢杀了,我和夫君之后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夫君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对,就是这样!”   顾老太太微微闭上了眼。   到了这种地步,顾云棠还在自我轻贱。   “我明白了。”顾云瑶淡淡道:“你们回去吧。”   顾云棠难以置信,却还是千恩万谢,心里有淡淡的别扭。   未出嫁前,她处处和顾云瑶比,比嫁妆,比家世。   可真的出嫁后,她却要仰仗着顾云瑶,才能在夫家过上个好日子。   等她们要离开前,顾云瑶叫住顾老太太,“祖母。”   “看在顾家的面上,我最后一次帮姐姐,但她今后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顾老太太明白她想说什么。   这是第一次周家践踏顾云棠,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便是如此顾云棠还要赖在周家,即便这次周家将红袖打发了,也还会有其他人,顾云棠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既然是出嫁女了,娘家帮到这份上也是极限了。”顾老太太轻声道:“太子妃的好意,顾家铭记于心。”   顾云瑶却不再说什么,这不过是看在宋氏和顾泷的面上,不能让顾家的脸面过于难看,至于顾家其他人对她来说毫无干系。 第二百三十章   顾云瑶还是下了旨,但却并未让周家杀了红袖,只是下旨言周家“家风不正,治家不严。”言周成易“私德有亏”!   这道旨意如一记耳光扇在周家脸上,周家也收起了轻视顾云棠的心理,这着实让顾云棠扬眉吐气,过了段舒坦日子。   可经了这事,夫妻到底离了心,周成易埋怨顾云棠容不下人,顾云棠却恨周成易如此不尊重她正妻的威严。   两人虽表面和好了,但日子仍过得鸡飞狗跳。   不过这些顾云瑶听过,只是一笑便抛之脑后。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十一月十日,入了冬,窗牖外白雪皑皑,整个皇城被风雪笼在其中,好似梦幻仙境般。   这月杜芝兰与周晨暮相携,来了东宫,给顾云瑶请安。   上次与杜芝兰见面,已有月余,此时再见,两人俱是百感交集,泪水止不住。   周晨暮好说歹说,才劝住两人。   杜芝兰性子活泼,最先稳住心神:“好了,可别哭了,都做太子妃的人这么哭,让下人看了笑话。”   顾云瑶破涕而笑:“是呢,今日音华来报喜,我们理应庆祝一番,可不能哭。”   “什么……哪有什么喜。”周晨暮白皙俏丽的脸上染了一层胭脂。   “当然是庆祝你得偿所愿,总算与唐大人定亲啦!”杜芝兰拖着尾音,话里带着调侃:“自马场唐大人英雄救美后,音华这颗心就飘到唐大人怀里,拉都拉不回来,如今可算定了亲,我也不用看这音华对月叹息了。”   “你这小妮子,满嘴不说好话!”   周晨暮性子再好,听杜芝兰一番话,再忍不住羞赧,作势上前,要掐杜芝兰。   杜芝兰一边轻巧躲开,一边不忘道:“我哪里说的不对,不信你问瑶瑶,你之前愁眉苦脸,自定了亲,面上一日比一日红晕,还说不是相思成疾。”   这次周晨暮连耳根都红了,一咬牙一跺脚:“比不得你,重色忘友!”   “瑶瑶,你是不知道她,上次我约她出来玩,不想她没空陪我出去逛街,倒有时间和沈大人去马场骑马。”   杜芝兰瞪大双眸:“你提的晚,我都先答应沈矮子了,总不能失约。”   “况且爹娘说我大了,不让我骑马,我好久没有碰马了。若不因为这个,我也不会答应沈矮子。”   顾云瑶扑哧一笑:“我看都是借口,马场那么多,非和沈大人出去。”   “瑶瑶,几日不见你变坏了,居然拿话堵我。”   杜芝兰不依不饶,上来要掐顾云瑶的脸蛋,周晨暮却拦着,三人笑闹成一团。   打闹一番后,顾云瑶止了笑:“好了好了,这样闹发髻都乱了。”   杜芝兰与周晨暮都停了手,起身,三人相互挽着发髻。   “对了,我和音华来时,见一对道姑打扮的宫女往金銮殿去了,这明明是宫中,怎么会有道姑?是出了什么事吗?”杜芝兰问。   顾云瑶眸中闪过冷意:“能有什么情况,不过是陛下近来新得了个姓莫的道士,很是看重,听信他采阴补阳的一套说辞,便择了宫中妙龄宫女扮成道姑,与陛下一同修炼。”   至于怎么个修炼法,顾云瑶并未多说。   可这一番话也够惊世骇俗,听完,杜芝兰与周晨暮面面相觑,久久不言语。   “所以宫外的传言是真的?”   顾云瑶挑眉:“什么传言?”   杜芝兰嗫嚅:“大多说陛下金龙护体,功德圆满,可修炼长生之法。”   周晨暮低低叹了一声:“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之法,可最终……陛下一直英明神武,怎么也信了这些?”   为什么信了?   当然是因为,安庆帝老了。   老了,看得见生死,却不肯接受现实,便求神拜佛,寄希望于一些海市蜃楼的东西,但这些往往是空中楼阁。   正沉默中,脚步声打断三人思绪,听春进来通报,沈乐璜与唐知行来了。   不多时,这二人结伴进了宫门,   一进门,唐知行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周晨暮,似乎在确认她的安危   杜芝兰冲顾云瑶挤挤眼,二人一起偷笑。   周晨暮修长莹白的脖颈染上红霞,羞赧低下头。   唐知行这时才恍然大悟,轻咳一声:“外面下雪了,我怕路滑,所以……”   “唐大人真是体贴。”顾云瑶笑眯眯看了周晨暮一眼。   “杜五丫,我怕你摔倒,特意来接你!”   沈乐璜双眸雪亮,眼里写着“快来夸我”。   哪知杜芝兰嫌弃看了他一眼:“你傻啊,就这么点雪,我还能摔倒?”   唐知行冷哼一声,轻蔑地憋了沈乐璜一眼。   想学他,学不成吧!   沈乐璜有点尴尬,忙转移话题。   “说来奇怪,今日我和唐大哥进宫,居然遇上了邝闲云,他似乎刚从雍王殿里出来。”   顾云瑶毫不意外:“他日日进宫来见雍王,已三日了,但雍王从未见他。”   沈乐璜雨唐知行对视一眼,唐知行上前一步道:“听说雍王最近与一个姓莫的道士打得火热?”   见顾云瑶点头,沈乐璜冷笑:“邝闲云千算万算,却没算透雍王是这般德行。”   唐知行说道:“雍王也是情有可原,因那莫道士,近来陛下很得意雍王。”   “情有可原?我看是自掘坟墓!”沈乐璜嘲讽:“我虽不喜欢邝闲云,却知道他教雍王办的那几件差事,当真毫无疏漏,不仅陛下夸赞,满朝文武,哪个不高看雍王一眼?”   可雍王却不踏踏实实办差事,反倒专营歪门邪道,上赶着献丹药道士,此事一出,满朝,文武哗然,都对雍王大失所望。   “这也就是潘维死了,若他在,定不会让雍王出此下策。”唐知行接话道:“不过,这也是好事。”   沈乐璜愣住,随即笑:“唐大哥是个明白人,这样更好。”   有这样一个蠢笨如猪的队友,任邝闲云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来!   几人闲聊片刻,沈乐璜唐知行与杜芝兰,周晨暮,便相继告辞。   时光如白驹过隙,很快便到了新年。   这是顾云瑶和穆砚之过的第一个年。   但这个年并不平静,安庆帝身子不好,宫中道士丹药不断,这个年在动荡和流言中慢慢过去。   可这一切仿佛与东宫无关,东宫平静如往常。   很快到了一月。   “挂高一点。”   顾云瑶穿着赤红大氅,指挥着宫人往枯树枝上挂满绒花。   听春在身边凑热闹:“这粉色的绢花挂满树,当真漂亮极了,太子妃,用不用再把这一树挂成红色的?”   顾云瑶看了一眼随口道:“挂那黄色的绢花吧,两边对称更好看些。”   听春应诺,立即指挥小内侍去挂。   已过了年,但宫中并未有任何喜气,顾云瑶不喜这氛围,以往在顾府,虽然人少,但她总会和宋氏还有顾泷将大房布置得漂漂亮亮。   辞旧迎新,过的便是这个气氛。   如今只过了新年,还未到元宵节,顾云瑶便起了心思,要将东宫布置得红火一些。   主子高兴,下人们也轻松。   一时间,东宫中热热闹闹笑作一团。   突然间,婉冬面色惨白,急忙从宫外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听春疑惑的打量她:“可是冻着了,快喝杯热茶。”   婉冬却不理听春,一把推开她,走到顾云瑶面前:“太子妃……不好了。”   “怎么了?慢慢说。”   婉冬眼中带着泪水:“太子妃……朝廷来报,胡人入侵了,太子请缨要去边疆!”   恰巧一阵北风呼啸而来,顾云瑶手一松,手心中那朵大红的绢花飘摇着落了地。   晚间。   穆砚之在殿门外徘徊,却并不进去。   “太子妃已经知道消息了?”   朝安低着头:“消息传的满宫都是,太子妃不可能不知道。”   穆砚之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想象,听到消息瑶瑶会怎样?   是满眼泪水还是故作坚强?抑或是不管不顾的埋怨他。   这件事确实是他做错了。   胡人入侵,边疆告急,他主动请缨,将自己置身于险地。   之前他曾约定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他要违背诺言了。   “殿下还不进吗?”朝安小声提醒。   “进去吧。”穆砚之闭了闭眼,伸手推门。   殿内一片火热,超过穆砚之的想象。   只见大殿正中的黄梨木雕花椅上,顾云瑶只着了一件青色小袄,下配嫩黄色的袄裙,头上斜斜沾了一只宝珠点翠金簪。   她正慢丝细缕的吩咐下人,“将金疮药,云南白药都带上,殿下要去边疆,刀枪无眼,这些药用得上。”   “是。”她吩咐刚落,便有个宫女急匆匆出去取药。   “还有干净的纱布和绢布都要带一些。”   听春一脸郑重。   “还有……”顾云瑶沉思。   婉冬提醒:“带些不易碎的干粮?!   “嗯。”顾云瑶笑着对她点头,“你快去吩咐小厨房准备。”   穆砚之有些呆愣。   这是什么情况?   没有他想象中的泪水,悲伤,怨念。   只有井井有条的布置收拾行囊。   恰在这时,顾云瑶看到了他,嗔怪:“都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快进来看看,我给你的行囊打包好了,你再看一看缺什么,让朝安和宫人赶紧准备。”   “瑶瑶?”穆砚之迟疑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温暖细腻的手心:“你不生气吗?”   顾云瑶听到笑话一般,歪头笑道:“我何必生气呢?”   “可……”   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顾云瑶轻声:“殿下不用担心,我已经想通了,边疆凶险,若此行你回不来,我便改嫁就是。”   此话一出,殿内响起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朝安目瞪口呆,掩饰不住自己惊恐的目光。   顾云瑶似无所觉,继续道:“殿下也清楚,我的性子,为一个人守寡到老,是决计不能的。”   “若殿下死在边疆,我也会为殿下守三年,只不过三年之后,我定会寻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哥改嫁。”   她每吐一个字,殿中气氛便冷上一分。   到了最后,穆砚之狭长的桃花眸中满是冷凝着的冰霜。   朝安更是闭上眼低着头,恨不得缩成一团。   “我不允许。”   良久,穆砚之吐出这么一句。   只要一想到瑶瑶要改嫁,不,只要一想到她身边会有其他男人,穆砚之便觉心中腾起阵火,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了灰。   顾云瑶却笑着,杏眸中盈着月色和灯烛的光。   “殿下怎么能不允许?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你还能管这些?”   “便是死了,做鬼埋入土里我都会爬出来!”   “是吗?殿下可真厉害,可惜这世间到底是没有鬼神的,若殿下真不想我改嫁……便不要死。”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低低的,似一阵风便能吹散。   但穆砚之却听清了,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疼了一下。   原来如此,他的小姑娘是害怕他死啊。   下一瞬,他的心软作一滩水。   “我不会死的。”穆砚之郑重的对她承诺:“我一定会回来的,与你白首偕老。”   他感觉手心中那只小手颤了颤。   “你可要记住了。”   顾云瑶的声音中隐着颤抖的哭腔。   那明明是穆砚之早有准备的哭声,可真的听到了,他却觉得心头一阵绞痛。   “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瑶瑶你再等等,等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烛火摇曳,散发着橙黄迷离的光。   光影下,一对璧人静静相拥。   这一晚宫中并不平静。   雍王宫外,邝闲云满面冰霜,一身怒气,不顾侍卫阻拦硬闯进宫中。   “殿下,邝大人他……”   雍王脸色难看,挥手:“下去吧。”   “闲云,天色已晚,你有什么事可以明日……”   雍王隐下满腔怒火,好声好气安抚邝闲云。   “胡人入侵,边疆告急,这其中有没有殿下的手笔?!”   他好言好语劝着,谁曾想邝闲云直愣愣打断他的话。   雍王一怔,掩饰笑道:“闲云开什么玩笑,胡人入侵本是常事与我……”   “这时节胡人本不该入侵,胡人入侵也有数次,却都没有这次来的迅疾猛烈,不过短短三日便攻下了三座城池,这其中定大有文章!”   雍王沉下脸:“你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本王背后指使的胡人。”   邝闲云一错不错盯着他,雍王被这眼神看的恼火,一甩袖子。   “你来本王身边也有些时日,还不了解本王的性子?!我与太子争是大燕之事,借外族之手,如引狼入室,我怎会不懂?!”   话音刚落,邝闲云脸上闪过疑惑:“殿下,当真……”   雍王冷哼一声,不回答。   许久,邝闲云低头:“是我误会殿下了,殿下,这次胡人来势汹汹,我不得不怀疑……”   “我知道闲云你心系我大燕朝,不过胡人一事父皇也派了太子,闲云莫要太过担心。夜深露重,还是早些休息。”   雍王换了副和善面孔,好言相劝,将邝闲云,请离了殿中。   待邝闲云一走,雍王嘴角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发现了。”   内室,莫道士走了出来:“殿下此人留不得,大业将成,不可泄露一丝消息,否则……”   雍王眼中闪过犹豫,“这不可……闲云毕竟帮我许多……他也不会将此事传出去,而且太子明日便离开京都城,再等一些时日便可……”   莫道士撇了撇嘴角,满眼不屑,面上却恭敬道:“既然如此,那便听殿下吩咐。”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这个元宵节过得仓促又冷清,宫中元宵宴并未大办,安庆帝因胡人入侵,又急又怒,加之受了风,又病倒了。   刚过了元宵,一直缠绵病榻的三皇子终是去世了。   虽因良妃迁怒这个儿子,但消息传到了安庆帝耳中,这个老人还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了。   “下去吧。”他挥手示意孙总管退下,“将他厚葬了……”   孙总管退下时,听到安庆帝长长的一声叹息。   得到消息时,顾云瑶心中酸涩一瞬,却又想到:下去和良妃团聚,又或许是件好事。   不管怎么样,逝去之人的时间停滞,但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前行。   一月末,大燕朝大军抵达了边疆。   边陲小镇。   经过胡人入侵的镇子一片残垣断壁,穆砚之带领大军一到此地不敢耽误,立即就地扎营,稍作休息,便指挥军队修缮城墙,挖掘战壕,以备胡人突袭。   骑马走过残破的巷道,望着面黄肌瘦,目光无神的灾民,唐知行眼中闪着怒火,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中闪现。   死去的爹娘……兄嫂……   “别冲动。”   一个声音响起,唐知行猛地回头。   穆砚之策马驶过,正轻声对他说:“这账我们定要讨回去,但切不可冲动,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唐知行一怔,手渐渐松开:“殿下提点的是。”   “唐大哥放心吧,有殿下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唐知行压下心中冲动,“是我莽撞了,不过殿下我们何时出击?”   “今晚。”   “今晚?!”沈乐璜与唐知行惊呼,面面相觑。   “今夜胡人应该正为前些日子的胜利庆功,穆砚之望着远方,淡淡道:”不用全军出击,挑精锐部队随孤冲锋陷阵,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们畏惧,也好留出时间,让我们休养生息。”   当夜,无星无月,夜色浓重。   三只不过千人的小队,从破败的城镇上潜入夜色,每队的马蹄上都裹了棉布,力求行走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潜伏很是成功,趁着夜色和胡人放松警惕时,小队突袭先烧了胡人的粮仓,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待胡人反应想要反击时,小队又悄无声息退走。   这一仗小胜,着实提高了士气。   回了营地,穆砚之却并未进帐篷休息,而是找了个僻静之地,脱下一身带血盔甲,换了一身黑色紧身衣,紧接着朝安牵着马,出现在他身后。   “殿下,一切都办妥了,那人已在帐篷中躺着了,明日你在战场上受伤的消息便会传遍三军。”   “沈大人和唐大人会应付这边,只是……你一人回宫是否有些危险,不如让老奴跟着……”   “不可。”穆砚之抬手拒绝:“你是孤身边的贴身护卫,你若不在,潘家那个监军才会起疑,你在这边守在替身旁边,切莫让人发现孤独自回京。”   朝安满心忧虑,却劝不回穆砚之,只得点头,“那老奴……在这边祝殿下凯旋而归。”   穆砚之翻身,上马:“抵御胡人之事,便交给唐知行、沈乐璜两位了,你们三人相互扶持,等孤的消息。”   朝安应声。   穆砚之不再多言,策马奔驰,驶进夜色,很快再不见身影。   京城。   东宫。   午后时分,天色灰蒙蒙,虽到了二月,但天依旧冷的发寒。   东宫偏殿中点着地龙,温暖如春。   不大的茶桌旁坐了四个人。   只着了一身淡黄单衣的杜芝兰着急道:“所以太子殿下已平安到了边疆吗?”   顾云瑶轻轻放下茶盏:“信是今日上午刚到的,估摸三日前他们便到了那边,不过你着急什么,一大早便赶来问这事?”   杜芝兰被噎住,“谁着急了,我就是关心大燕朝战事,才不是惦记沈矮子……”   “真是奇了怪了,也没人提沈大人。”周晨暮捂嘴调侃,自定了亲后她性子,一日比一日活泼。   “要真担心,就赶紧定下婚事,你也能收到信了,不像如今有点动静就跑来东宫,问东问西。”顾云瑶道。   这次唐知行与沈乐璜陪同穆砚之一起出征,穆砚之不必多说,定要一日一封信,唐知行和周晨暮虽未成亲,还有些羞涩,却也三五日便来一封信,是以周晨暮和顾云瑶对大军的动向都很清楚。   唯独杜芝兰,家里也没有从军的亲人,对出征一事一头雾水,只能听些传言和小道消息。   “你们两个!”杜芝兰俏脸染了一层红,“顾夫人,你看她们两个就会欺负我!”   一旁的宋氏满脸笑意,假意嗔怪顾云瑶一眼。   顾云瑶笑嘻嘻:“好了娘,我不逗她了,谁知道芝兰脸皮这么薄,一提婚事和沈大人便急。”   “瑶瑶!”杜芝兰瞪她。   “太子妃。”   四人笑闹间,婉冬面带笑意附在顾云瑶耳边低语两句。   顾云瑶面上毫无波澜,轻声道:“你们聊着,我去吩咐小厨房上些点心来。”   话毕她起身跟着婉冬走到殿门外,只见殿外不知何时进来了一群身着盔甲,腰带佩剑的侍卫,正正好好将东宫围了起来。   “太子妃,你看那里。”   身后婉冬语带惊慌。   顾云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京都城中望去。   此时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正是黄昏前最后的余晖。   京都城中却好似有人家中办酒宴,一片嘈杂声中,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光芒。   不对!   这哪里是酒宴?   顾云瑶面色苍白,死死盯着宫外。   随着夕阳落下,京城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顾云瑶终于看清楚,那些光亮分明是盔甲反射的火光!   有士兵在京都巷道中穿梭游走,而且数量不少!   甚至那嘈杂声也不是喧闹的人声,而是有人在喊求救的喊声!   何人胆敢在天子脚下这么猖獗?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顾云瑶心头,她唇角颤抖,径直往宫门走去。   刚踏出宫门,便被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拦下,“太子妃,皇后有令,今夜任何人都不可以离殿。”   果然,那个可怕的猜想成真了。   “大胆!”婉冬要训斥。   “不用。”顾云瑶抬手制止,“让人把偏殿收拾出来,今夜娘和芝兰她们恐怕是出不去了。”   “太子妃,这到底怎么了?”   婉冬从她平静的语气中察觉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不用着急,陪我进去取一样东西。”   “什么?”   “太子金印!”   同一时间。   城外邝府。   邝闲云被窗外喧闹声吵醒,披了件大衣推门而出,见府内人声嘈杂,来来往往都在忙碌着抬水救火。   而一墙之隔的甬道上,救命声、马蹄声、兵器相撞的金戈声交织在一起。   他瞬间变了脸色,拉住一个小厮:“外面怎么了?谁的军队?京都城的守卫呢?”   小厮颤抖着说,“小的听其他人说的,是雍王殿下的军队入了城,正在往皇宫去,他们一路放火,城中守卫不得不灭火救人,根本拦不住他们。”   “轰”的一声,邝闲云只觉脑袋嗡鸣声,不自觉松开手。   雍王。   开什么玩笑?!   不!不对,这不是玩笑!   雍王真的要谋反!   不,不可能   邝闲云冷静下来,静心一想,也捋出事情的头绪。   此时进宫,不是谋反而是逼宫!   胡人入侵,大军去往边疆,宫中正是守卫空虚,恰巧太子不在京城,而后宫又有潘皇后坐镇,里应外合,雍王可以轻松的进攻。   他大可以逼安庆帝写下圣旨,废除穆砚之的太子之位,或者大胆一点,直接逼安庆帝退位,自己登基。   可如此一来,雍王要面对的便是满朝文武的反对和太子。   穆砚之虽在边疆,可打败胡人,终有回来的一日。   除非边疆那边雍王也有布置。   邝闲云倒吸一口冷气,眯着眼在心中将此事细细盘查一遍。   若借胡人之手除掉太子也并非不可能。   若真的成功,这个计谋算得上天衣无缝,但这等谋略绝非雍王能想出来的。   邝闲云瞬间想到那个姓莫的道士。   他离奇地出现在雍王和安庆帝身边,可奇怪的是,居然能同时取得他们两人的信任。   今夜这个天衣无缝的计谋是他提出来的吗?   邝闲云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计谋到此一切顺利,太子被调离京城,雍王的军队顺利入宫,如此自己或许没必要要去阻拦。   若雍王顺利登基,对他也是好事。   “闲云,闲云!”   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   邝闲云猛地回神:“祖母,你怎么来了,你不用担心这些军队不会闯进邝府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福安公主脸色煞白,只披了一件大氅,一把抓住邝闲云的手臂,“不是的,闲云,音华她……音华还没有回来!”   “她去哪里了?我出去接她。”   “她进了宫。”   “什么?她怎么会在宫里?”   “你有所不知,这段时日太子妃苦于无人陪伴,经常会把音华接进宫去,还有杜家五姑娘,我听说今日连带着顾夫人也请进了东宫。”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心头极快的掠过一丝疑惑。   都在太子宫中,这好像是一种保护。   保户杜芝兰,周晨暮几人不受这些军队的伤害。   可顾云瑶怎么会提前知道,难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瞬间,邝闲云只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如果这一切太子早有准备,那雍王的处境恐怕很危险。   “来人,给我备马,我要入宫!”   “闲云你……”福安公主抓住他的手,“你可要小心。”   火把摇曳的火光下,邝闲云愣愣的看着这个老人,轻轻的笑了:“祖母,放心吧,我会活着回来的。”   同一时间。   东宫。   殿外是金戈铁甲的声音,殿内顾云瑶却悠闲地卸下簪子,示意听春为她重新绾发。   听春为她绾好了一个繁复的发髻,插上凤钗和步摇。   顾云瑶着太子妃华服,身后的婉冬手捧托盘,盘上放着一颗金印。   两人走到殿门,左右侍卫照例拦住。   顾云瑶这次却不依不饶,让婉冬将金印呈上,怒道:“太子金印在此,见此如见太子,你们怎敢拦我?!”   见到金印,两个侍卫也愣了一下。   “给我让开!”   这次顾云瑶气势全开,手握金印,万人不能阻挡。   两个侍卫显然也颤了颤,他们不是雍王军队直系,不过是宫中的守卫,被潘皇后收买,让他们看着东宫。   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有太子金印在手,确实可以罔顾皇后的旨意。   婉冬机灵,顺势扶着顾云瑶两人走出东宫。   “太子妃,我们现下去哪?”   “去金銮殿。”   雍王的目的是安庆帝,他们一定会在金銮殿。   往金銮殿走的一路上到处都是身披盔甲的侍卫。   带到了金銮殿门口,不仅仅是宫中的侍卫,还有盔甲和佩剑上带着血的士兵。   待她们俩走到殿门口,一左一右的士兵抽出佩剑,交叉拦在了顾云瑶面前。   “太子妃止步,雍王殿下有命,闲人勿进!”   两人的刀上还带着未干的血痕,婉冬不自觉的颤了颤身子。   “劳烦二位通报一下。”   顾云瑶却客客气气对两人说。   这二人对视一眼,刚要拒绝,便见闻柳走了出来,“二位辛苦了,皇后的旨意,传太子妃进殿。”   顾云瑶毫不意外,跟着闻柳进了殿中。   殿内更是热闹。   安庆帝脸色铁青,一手支着孙总管的手,一手指着榻前的雍王怒骂:“狼子野心!你个狼子野心!”   雍王亦是一身盔甲,还带着血痕。   他摘下头盔,大咧咧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父皇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还是快点把金印拿出来,把废太子的这道旨意给盖了。”   “你!”   安庆帝一时激动一阵咳嗽,从他的胸腔中爆发出来。   “陛下息怒,陛下……”孙总管忙替他拍着后背。   恰在这时,顾云瑶进来,雍王皱紧眉头,“谁放她进来的?”   坐在黄梨木雕花椅上的潘皇后轻声道:“你莫急,是本宫让她进来的。”   “母后,事还未成,你……”   “她一个女流之辈又能坏什么事?”潘皇后冷声道:“她给本宫添了这么些堵,本宫可都还记得,本宫今日让她来,不过是想看看手下败将的模样,太子妃,你说呢?”   “看来皇后娘娘和雍王殿下笃定自己赢了。”   顾云瑶不慌不忙从案桌上倒了杯茶,递给孙总管。   孙总管感激的看她一眼,忙给安庆帝服下。   “太子远在千里之外,如今没人帮得了你。”潘皇后恶狠狠地说:“你和穆砚之那个贱人做了那么多事,如今也该还一还!你放心,本宫想好了用什么方法怎么折磨你!”   “好了,不用跟她废话,父皇,你快把玉玺拿出来吧。你屁股底下的这个位置也坐了这么多年,该让位了!”   “殿下,这是阴谋!”   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是谁在外面喧哗!”潘皇后皱起眉。   雍王细细听着,道:“是邝闲云,他怎么来了?”   那边邝闲云手持利剑,已经制服了门外两个士兵跑了进来。   “殿下,这是阴谋!快派人守住宫门!”   他一袭玄色长衣,衣角带着火烧的痕迹,鬓发凌乱,琉璃眸子中带了急切和慌张。   “你怎么这副样子?”雍王不明所以。   “殿下快来不及了,太子……”   话未说完,只听远方传来一声响亮的号角声。   殿外守门的士兵已激烈的嘶嚎起来:“敌袭!”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待士兵提醒,众人早已透过窗牖缝隙看到殿门外滚滚硝烟,另有一队士兵身披玄甲,骑着黑马,装备精良,个个气宇轩昂。   雍王的军队刚和城中守卫苦战一场,来不及休息,体力不支,根本打不过这支军队。   两支军队短兵相接,片刻,胜负便已分。   雍王的军队被冲的七零八落,只能苦苦支撑。   “别看了,殿下。”邝闲云拉住双目血红,意欲冲出去的雍王,“这是太子的军队,这是他早设下的圈套,他最初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却没有动手,只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可能,这不可能……”   雍王失魂落魄,不能接受他一番筹谋就这样付诸东流,他明明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别说这些了,殿下,快带上皇后和王妃,我带了一路人等在宫外,我们现在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逃?”雍王反问:“现在又能逃到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得了一时,难道逃得了一世?”   邝闲云被他问住,一怔怔随即道:“不管如何先逃出宫中再议,来不及了,我们必须立即走!”   “呵呵,想本王自诩一世英名,今日才知我活的多么糊涂,想来太子一直都知道我的谋划,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料不到我要逃走。”雍王此刻反而冷静下来,“恐怕闲云你在宫外布置兵力已在他预料之中,我们已是插翅难逃!”   邝闲云沉默,他明白雍王的分析不无道理,穆砚之正是这样一个如此可怕的人,算计无疑,多智近妖。   “殿下,总要试一试。”   但他还要搏一搏,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子。   雍王摇头缓缓抽出腰间配剑,“我意已决。”   剑光折射出雍王血红的双目。   “不要!”邝闲云心下大惊,以为雍王想不开要自尽。   哪知话音未落,便见雍王脸上浮起疯狂的笑意,一手持剑向顾云瑶冲去,口中嘶吼“我今日便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那一剑来得突然,夹着劲风和电光而来,冲向顾云瑶。   顾云瑶根本来不及躲闪。   那一瞬间。   邝闲云眼前浮现起那个少女总是潋滟的杏眸。   浮现那个七夕,曲柳江畔歌声悠扬,星光斜着清辉落到少女裙角,鬓间。   她立在林间,花灯飘摇,她美得璀璨。   她说:“我看邝公子是个有大抱负的人。”   她总是这般鲜活明艳,是从小戴着面具的邝闲云所一直羡慕的模样。   可如今,她要死了啊……   如开到萎靡的梨花,舒展身躯,落在泥土,被碾得粉碎,再也看不见。   她也会如此吗?   邝闲云深深闭上眼。   那一刹那他的身体比他的思维更快,他疾步上前,左手蓄力,一到劲风正击中雍王持剑右手的关节。   雍王吃痛,落剑速度一缓,邝闲云趁着这空档抢身上前,抱住了顾云瑶娇柔的身躯。   下一瞬间,剑光落下,伴随着婉冬的尖叫声,雍王的剑插在了邝闲云的后心。   这一剑插的极深,血瞬间浸透了邝闲云的玄衣。   “闲云,你为什么冲出来?!”雍王气急败坏吼叫。   邝闲云不说话,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他小心翼翼抬头,看着被护在怀中的少女。   她脸色苍白,杏眸中的春水流了下来,红唇急切的张开,问着邝闲云:“你怎么了?你快起来,你不要闭眼!”   啊,怎么还是这么胆小?   他可没事,他只不过有些累了。   从小到大,为了不被帝王猜忌,他只能放浪形骸,活在面具下为邝家殚精竭虑。   他无怨无悔,只是有些时候,也会觉得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如今,总算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吧……   “别……怕……”   他想开口告诉顾云瑶别害怕,可甫一开口血便从唇角流下。   昏迷前,他想到了福安公主,那个老人临走前还在嘱咐他要“平安回来”。   对不起了祖母,孙儿这次……要辜负你了。   雍王双目赤红,见邝闲云倒下,只停顿一瞬,又再次拔剑,要砍向顾云瑶。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嗖”一声利箭划破长空,射向雍王的后心。   雍王身形一顿,更多的箭落下,雍王身形摇晃倒地。   一袭玄色盔甲的穆砚之出现在金銮殿外,他满身冰霜,狭长桃花眸中凝着怒火。   他看也不看倒地的雍王和邝闲云,径直越过那两人,抱住有些颤抖的顾云瑶,将头埋在她脖颈处。   “我回来了。”   在他身后是太子的私兵,正在打扫着战场。   顾云瑶轻轻点头,反手抱住了他。   “你先去休息,这里我来应付。”   顾云瑶有些迟疑地点头,开口:“邝闲云他……”   “放心。”穆砚之回答。   “我回东宫看看娘和音华她们,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应该很着急。”   顾云瑶再不多说,带着婉冬走出了金銮殿。   待她身影消失,穆砚之眸中最后一丝柔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冷声吩咐:“将他们俩拖下去找人医治,一定要救活。”   立即有侍卫应声上前,拖着邝闲云和雍王的身躯去了偏殿。   “至于皇后……”穆砚之挑眉,“让她回去休息,任何人不得出入凤仪宫。”   侍卫上前有些粗暴地拉着潘皇后,将她往殿外拖。   “穆砚之你还我儿子!你会不得好死!”挣扎着被拖走,潘皇后仍不依不挠叫喊。   “陛下如何?”   孙总管毕恭毕敬答道:“陛下情况不好,受了惊吓,老奴想去熬些安神的药。”   “去吧,其余人等也退下。”   随着孙总管离去,屋内的侍卫和内侍也退了下去。   殿中只剩安庆帝和穆砚之两人。   穆砚之放下手中佩剑,脱下头盔,坐到榻旁,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着榻上的安庆帝。   他老了,曾经伟岸的身躯如今骨瘦如柴。眼窝深凹,双目浑浊不堪,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子老人特有的气味。   刚才一场骚乱对安庆帝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此时他躺在明黄的被褥中一动未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显示他还活着。   见到穆砚之,他动了动眼珠:“你……回……来……了……”   “儿臣护卫来迟。”   “雍……王……”   “他,大概还死不了。”   安庆帝闭了闭眼:“这……件……事……你……”   穆砚之道:“你想问这件事我有没有参与?”   安庆帝豁然睁眼,目光突然变得尖锐。   穆砚之却丝毫不惧:“陛下误会了,我只是将那个姓莫的道士派到了你与雍王身边,献上逼宫的计谋确实是他,但最终听信计谋并动手实施的,可是那个你一直宠着爱着的好儿子。”   穆砚之低头,附在安庆帝耳边轻语:“我还得感谢陛下生了这么个好儿子,莫道士不过是随意挑拨,说你宠爱我更甚,雍王便急了,急不可耐要逼你退位自己登基,若不是他这么着急,我还想多等几年熬死你呢。”   “毕竟上次下的毒,侵蚀了你的五脏六腑,你最多也只能活三年。”   “果然……下毒之事……是你……你个孽畜!”   “陛下这是误会我了,我不过将三皇子中毒的真相告诉了良妃,真正对三皇子视而不见,任自己儿子走向死路的那个人,可是陛下你啊。”   “哇!”   安庆帝再忍不住,气血翻涌,一口血直喷了出去。   “你一生视权柄如命,将妻妾儿女都当成棋子,任意摆布,可曾想过会有如今这般下场?”   正这时,孙总管捧着托盘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太子殿下,药好了。”   安庆帝如见到了救星:“快去叫人……太子……狼子野心……打算谋害朕!”   孙总管动也未动,白静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陛下在说什么呢?太子宅心仁厚,心系陛下安危,怎么会害陛下?”   安庆帝恍然,明白了什么:“你……什么时候……”   “看来陛下还不明白,人非棋子,不能一直任由你摆布,你已经老了,难道不允许孙总管找个后路?”   穆砚之随手端起汤碗,吩咐孙总管:“你来吧。”   孙总管应声,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浸透了药汁捂在安庆帝口鼻上。   安庆帝脸色铁青,死死盯着穆砚之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你虽活不了多久,但若一直不死却也是个麻烦事。,用浸满药汁的帕子捂住你的口鼻,即便太医查案,也只能查到汤药的药渍。”   “所以……还请陛下安心去吧!”   逆着光,安庆帝看不清穆砚之桃花眸中的神色,只能看清他流畅的下颌线。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穆砚之时的场景,那时他心中欢喜穆砚之的优秀,也愧疚让穆砚之在外流离了十几年,也曾暗暗发誓要好好对这个儿子。   后来……后来怎么就变了?   许是从他发现这个儿子才华横溢,心思缜密开始吧,他开始害怕,开始打起了别的盘算。   终究是一步错……步步错。   临终前,安庆帝突然想到不知死去能否见到三皇子,只是三皇子不会愿意见他这个父亲吧?   “陛下驾崩了!”   孙总管嗓音中带着哭腔又喊了一遍:“陛下驾崩!”   穆砚之已撂下茶碗,一步步走出金銮殿,不去管屋内的哭声。   明明这是他计划好的,安庆帝的死亦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人害死了娘,也葬送了林家,更是将他当成一把磨刀石,杀他本不应该有任何愧疚。   可莫名的,他还是觉得心底有些痛。   “殿下。”   他不知所措的抬起头,见到顾云瑶站在月光下望着他。   那一瞬间,穆砚之只觉一股暖流在他的心间流淌。   “瑶瑶他死了……他死了……”   “嗯,我知道的,殿下。”   顾云瑶上前揽住他的腰。   “他死了。”穆砚之也不知为何只能重复这一句。   “没事了殿下,没事了殿下。”顾云瑶一遍遍的安慰他。   只是忽然间,一滴有些微凉的泪水,滴到了顾云瑶的脖颈。   她恍若未觉,仍抱着这个男人轻声道:“都过去了,殿下都过去了……”   那些恩恩怨怨纠缠穆砚之一生的心思,随着安庆帝的死去应该被埋葬。   往后的日子一定是晴天。 第二百三十三章   之后一段日子过得忙乱极了。   穆砚之登基,顾云瑶被封为皇后,穆砚之未有其他妾室,后宫只顾云瑶一人,但安庆帝的妃嫔众多,都需要顾云瑶一一安置处理,加之宫中宫务众多,都得顾云瑶这个皇后交代,忙得顾云瑶饭都顾不上吃。   雍王谋反是大罪,他与一众妻妾都被穆砚之囚禁在宫中偏僻的殿宇,犯如此大罪,潘家被判诛九族,潘皇后褫夺凤位,一杯毒酒了事。   她死那日,在凤仪宫闹了许久,就是不肯喝下毒酒。   消息传到穆砚之那儿,穆砚之正皱眉处理公务,闻言冷声道:你就问她,想不想雍王活着。”   孙总管立时派人传话,这次潘皇后乖乖喝了毒酒,走得悄无声息。   因也算立功,孙总管仍跟在穆砚之身边,他也算经了两朝皇帝,很有些资历。   至于雍王,穆砚之从始自终没想过要他的命,若真杀了雍王,定会有人借此生事,倒不如让雍王活着,关在宫中缺衣少食,日日受着折磨,也算是替他那母后父皇赎罪了。   但前朝仍是内忧外患,胡人大军压境,又有潘家余孽作乱,好在穆砚之与顾云瑶齐心协力,更有顾泷、齐景安等人帮忙,慢慢才将局势平复。   三月初,边关大捷,唐知行一次不要命的冲锋将胡人打散,胡人大军溃败散乱,沈乐璜秉承着“趁他病要他命”的态度,趁势追击,不仅将三座城池收复,更是攻下胡人大军长久占据的一片土地。   喜报传到了京城,百姓欢呼,百官歌颂。   只有周晨暮得到信,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许久后,三军班师回朝那日,见到唐知行,周晨暮的第一句话便是:“下次不要那么拼命了。”   唐知行怔住,只觉眼眶微酸。   是啊,如今的他已不是孤家寡人了,有人惦记、牵挂着他的安危呢。   “好!”唐知行重重点头,许下这一生的承诺。   后世常常争论,大燕朝镇南将军沈乐璜和平胡将军唐知行谁更厉害。   支持平湖将军唐知行的说他百战百胜。   支持镇南将军沈乐璜的则说,平湖将军一生只打了短短五年的仗,娶了音华郡主后,便解甲归田,一生未再披挂上马,论战绩远不如镇南将军。   镇南将军沈乐璜和妻子沈杜氏驻扎边疆,抵御胡人,临死前亦在抗击胡人,应该比唐知行更厉害。   两方争论不休,一直是后世争论的焦点。   大燕朝是个传奇的朝代,有许多历史未解之谜,也有许多问题后世争论不休。   但有一条,昭明帝与纯惠顾皇后之间的情谊,后世毫无异议。   昭明帝自年少时与顾皇后结发,一生只有顾皇后一个女人,他在位时,臣子三天两头上书想让他选秀,却都被他驳回。   到昭明十年,昭明帝更是下旨,凡以后帝王,三十五岁无子方可选秀,令群臣不满,天下哗然。   然昭明帝不管不顾,他手腕强硬,在位时群臣拜服,虽心中有腹诽,满朝文武却无一人敢出言反驳。   昭明帝与顾皇后一生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品性端方,才华横溢,昭明三十五年,昭明帝退位,传位于太子,自己则带着顾皇后轻装简出,出了京城,一路游山玩水。   此后十余年间,民间到处有着这两位帝后的身影,有野史传言,他们还曾乘船出海,去向不知,众说纷纭,但事情的真相早已淹没在历史中。   不过要说大燕朝第一奇人奇事,当属镇北将军邝闲云。   他前二十年间三换其主,还效忠于雍王,但最终昭明帝却并未杀他。反而将邝闲云派往边疆,与镇南将军沈乐璜,一南一北守护大燕朝边疆。   邝闲云的一生更是离奇,他前二十年前未上过战场,但打的第一战便以少胜多,大败胡人,此后更是连出奇兵,有他和沈乐璜在,数十年间,胡人再也不敢犯。   但更令人捉摸不透的,是他一生的感情。   邝闲云驻扎边疆,除了祖母福安公主去世时,回了京都一趟,此后一生一直留守边疆,未再踏入京城半步,他更是一生未娶,膝下收养了数十个战场上的孤儿。   若单单一生未娶,不至于被后世争论多年,但四十五岁那年,邝闲云去世,贴身护卫从他的怀中发现一卷画卷。   因不是多名贵的宣纸,这么多年过去,纸张早已泛黄,上面的墨迹也有些褪色,只看得见点滴的灯光中一女子明眸皓齿,杏眸含春,正灿烂的笑着。   后世普遍认为这个女子便是邝闲云的心上人,但不知因何原因,未能相守,可画上的人模糊,又因邝闲云遗言,这画和邝闲云一同埋葬,后世再不知道画上的女子是谁。   这个未解之谜一直留存于世,仿佛是边疆上永恒不变的呼啸的风,一直的吹。   当下。   金銮殿中。   顾云瑶望着手中的折子发呆。   孙总管悄无声息来报:“孟晚萧在门外求见。”   顾云瑶还是呆呆的,穆砚之轻声道:“你若不想见,就不要见。”   顾云瑶猛地惊醒摇头,“不,还是让他进来吧。”   孟晚萧进了金銮殿。   一进殿中,他便跪倒在地,对顾云瑶磕了三个头。   “你不应该对皇后磕头。”穆砚之道。   “草民明白。”孟晚萧并未抬头:“草民的爹娘害了顾皇后的父亲,特别是我的爹地,他踩着定平侯的尸骨上了位,而我虽说对一切毫不知情,却还是享用了这些荣华富贵,我亦是有罪的。”   顾云瑶闭上了眼。   潘家因雍王倒台被一一清算,和潘家关系甚密的孟家也没被放过。   当年的事已经被翻了出来。   孟老爷为一时贪念害了定平侯,这件事亦被公之于众。   宋氏得知真相已泣不成声,她一直认为那是个意外,可如今才知居然是孟老爷害了她的丈夫。   顾泷早已得知真相,心中的怒火却仍是掩盖不住。   可幸好,公道自在人心,孟老爷和孟夫人都已被关进牢中,只待秋后问斩。   孟晚霜更是陪在雍王身边,被囚禁在深宫,凄凄惨惨度过残留的一生。   只有孟晚萧一人,他毕竟不知情,也罪不至死,所以穆砚之放过了他。   但谁也没有想到,孟晚萧来居然不是替孟家求情的。   “我知孟家罪孽深重,陛下和皇后还能饶我不死,草民感激不尽,但草民无颜再见两位。”   “即日起,草民便将离开京城。草民打算用一辈子去赎罪,也将日日在心中求神念佛,保佑陛下和皇后一生平安。”   话毕,他起身退出了金銮殿。   望着他的背影,顾云瑶叹了口气。   穆砚之稀奇:“却不想孟家这坏笋,居然出了一颗好竹。”   “是啊。”顾云瑶亦点头。   他明明是最不该赎罪的人,却将背负爹娘的罪孽活一辈子。   而此后一生,孟晚萧说到做到,他游历半生,一生未娶,晚年在一处偏僻的村庄定了居。   他不分贵贱,一视同仁教村里的孩子读书。   而正是他这种一视同仁,教出了名满天下的状元和探花,他也终成一代名师,桃李满天下。   击败胡人后,唐知行自请解甲归田,穆砚之准了他的折子。   唐知行终能从仇恨中解脱出来,与周晨暮一起成了婚。   一年后,周晨暮有了身孕,本是大喜的日子,但福安公主缠绵病榻许久,终是坚持不住,撒手人寰。   不过此时福安公主已近九十,算是喜丧,周晨暮又因早有心理准备,并未太过伤心。   穆砚之也很尊敬福安公主,葬礼上他和顾云瑶都有出席。   葬礼结束后,顾云瑶终于有机会见一见她的旧时好友。   周晨暮眼眶微酸,小腹隆起,但精神头却好了很多。   唐知行一直跟在她身边,替她端茶倒水,生怕她哪里不舒服。   “近来身子可好?”顾云瑶拉着她的手问道。   “好很多,这孩子便不闹腾。”周晨暮微微叹息:“只可惜,我还想着让外祖母给这孩子起名,却不想……”   “音华不要过度伤心,你要想想孩子。”   “我知道的瑶瑶,外祖母走的也很安详,只是她这些年一直惦记着表哥,若是他还在,见外祖母一面……”   周晨暮渐渐说不下去了。   邝闲云毕竟是雍王余党,穆砚之不可能饶了他,而自雍王谋反后,再无人见过邝闲云。   众人都传,邝闲云已被穆砚之赐死。   虽邝闲云死有余辜,但周晨暮总是心中有些不忍。   顾云瑶眸光一沉,这段日子,她从未和穆砚之谈起过邝闲云。   但邝闲云那日的举动,顾云瑶却忘不了。   辞别周晨暮,顾云瑶觉得心中沉重,忍不住屏退下人,在邝府里逛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昔日邝闲云居住的别院,那颗银杏树依然在,枝繁叶茂,遗世独立的立在那里。   顾云瑶靠在树上,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   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顾云瑶猛地回头,只见纷纷落下的银杏树叶中,一袭白衣的邝闲云琉璃眸子弯弯,满眼戏谑,正对着她笑。   “都做皇后的人了,还有什么心烦事。”   “你……你怎么……”   他的模样一如往昔,好像从未变过。   “以为我死了?怎么可能,祸害遗千年呢,我可是会活得长长久久。”   邝闲云笑着走来,捡起她肩头的一颗银杏叶,“你近来过得可好?”   顾云瑶仍有些震惊,愣愣点头。   “那便好,要是他对你不好,我可是不依的。如果他今后对你不好,你也可以给我写信,我一定会替你算账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去了哪里?福安公主她……”   邝闲云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已经去见了祖母,祖母走得很安详。”   “你一直都在。”   “是啊,陛下宽宏大量,留了我一条命,这一年我一直在暗中为他除掉雍王和潘家余党,如今终于除完了,我也该去往我真正要去的地方了。”   顾云瑶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有些急切的问道:“你又要去哪?”   “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我会去边疆,替大燕朝守着边疆。”   “我爹爹和我叔父便是死在边疆,我邝家人一生立誓要杀灭胡人,我的命运也应该如此。”   顾云瑶这才松了口气,望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邝闲云认真地看着她。   “顾姑娘。”   他叫她,仿佛她从未成亲,仿佛他们还是少年时。   “我走了。”   他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吐出这一句,然后,转身离开,只留给顾云瑶一个背景。   “邝闲云,有空回来看看音华!”   顾云瑶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邝闲云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并未答话。   顾云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预感。   这一面,似乎便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但不管怎样,知道还活着,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便可以了。   她亦转身离开。   两人背对着,渐渐远去。   刚走出院落,便见转角穆砚之的身影鬼鬼祟祟。   顾云瑶无奈:“你在这里做什么?”   穆砚之迅速恢复正经,轻咳一声:“我就是过来看看。”   顾云瑶拆穿他,“是你告诉邝闲云来见我的吧。”   穆砚之身子一僵。   “我以为……”   “以为我杀了他?”穆砚之反问。   “那倒没有,我只是以为他不治而亡了呢。”   毕竟那时,顾云瑶亲眼所见邝闲云伤的有多重。   “我也想呢。”穆砚之阴阳怪气的冷哼。   “那你怎么又把他救活了呢?”   “他命硬呗。”穆砚之冷笑:“不过宫中的太医治不好他,我又去相国寺把住持请了回来,他先前欠了我祖父一个人情,答应用三次帮忙来回报。”   “第一次他引荐我进宫,第二次他把三皇子中毒一事查清,第三次便是救了邝闲云。”   “不过我也不只是为了他,救活邝闲云还是为了我自己。”   顾云瑶看着他不明所以。   穆砚之却并未多解释,拽起她的手,带着她离开了邝家。   只有穆砚之自己清楚,若邝闲云真的死了,那他便是为救顾云瑶而死,顾云瑶重情重义,心底总会有个角落惦念着此人。   只有他活着,顾云瑶才会将他渐渐淡忘。   穆砚之便是如此霸道,他不允许任何人存在顾云瑶的心底,除了他自己。   不过这些他并不准备向顾云瑶解释。   又过了半年,沈乐璜和杜芝兰终于成亲了。   这两人分开单独看都是聪明绝顶,可偏偏遇到一起一个比一个幼稚。   沈乐璜追人的手段惨不忍睹,杜芝兰更是总不开窍。   幸好有顾云瑶和周晨暮时刻在旁边提点,唐知行和穆砚之也不能看着沈乐璜单身一生。   几人互相帮助,终于让他们互表心意,定了亲,又成了亲。   “你要去边疆?”顾云瑶有些吃惊。   杜芝兰却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想好了,一直以来我就爱骑马,亦不同于这京都女眷,我不想束缚在这,况且沈乐璜他……他的模样你们也知道。”   “可陛下如今已下令严惩了那些传流言的人。”   周晨暮的肚子高高隆起,她边抚着肚子,边担忧的劝道。   “我知道,虽然陛下挂心,但总是难堵众人悠悠之口,所以我也打算和他回边疆,那里面民风开放,不会在乎他的长相。”   “况且他虽未说,但一直惦记边疆,如今唐大哥已经卸甲归田,他却很想为大燕出一份力。”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你们不用再劝,这些我是深思熟虑过的,况且爹娘和哥哥姐姐也已经同意。”   “你们更不用担心,我虽去了边疆,逢年过节却总能回来,也会和你们时常通信。”   顾云瑶知道,再劝无用,杜芝兰便是这样一个女子,她看起来好说话,但心中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说服不了她。   “好,那我不会再劝了。”   杜芝兰对她粲然一笑:“瑶瑶不用担心,只是我一直困在京都,总是时常想着,哪一日能任我驰骋,如今有这个机会,真不是我委曲求全,反而是我求来的。”   周晨暮笑着摇头:“你呀,也幸好沈大人和你心意相通。”   杜芝兰有些羞涩,却仍是点头说道:“也是,要不是沈矮子娶我,恐怕我这性子,真嫁了人也憋不住。”   三人知道离别在即,心中难免酸涩,却还是岔开话题,不谈这个。   直到离别之时,杜芝兰终于起身告别:“我要走了,你们一定要天天想我。”   “知道啦,知道啦,你还是肚子里孩子的干娘呢,你可别忘了要给孩子的见面礼呢。”   “那是自然,这个干娘我可当定了,只可惜瑶瑶是皇后,我可不敢给未来的皇帝当干娘。”   “对啦,你最近可是……”杜芝兰偷偷的问顾云瑶。   顾云瑶纤细的手覆在小腹上,点头,“先别声张,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周晨暮也笑着说恭喜。   待她们三人离开,顾云瑶耐不住性子,到了院子中闲逛。   院中有一排梨树,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白粉相间的花瓣交相辉映。   走在树下,花雨纷纷落下,落了人满身梨花香气。   这是穆砚之登基后,特意吩咐下人种植的。   只因顾云瑶一直爱着梨花,也因顾府后院也种了这梨花。   顾云瑶慢慢走过这一树树的梨花,心里不由想起幼年时在顾府的经历。   那时她刚刚穿越过来,惶恐不安。   为了避免死局,她不得不接进穆砚之,讨好他。   却不想兜兜转转,自己居然嫁给了他。   “怎么出来了?今日风大可别着了凉。”身后传来脚步声,穆砚之走到她身边,脱下大衣给她披上。   顾云瑶只歪着头看他笑。   “怎么了?”穆砚之不明所以。   “我在想,不知陛下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在穆砚之惊喜交加的眼神中,顾云瑶轻轻点了点头,“恭喜陛下,你要做爹啦。”   “瑶瑶!”   穆砚之突然蹲身,拦腰抱起她,抱着她的腰,在树海中转了两圈。   下人们都目瞪口呆,昭明帝一向稳重,少有这般欢脱跳闹的时候。   在空中旋转,顾云瑶却并不害怕,反而笑着:“好啦,快别闹了。”   “好。”穆砚之放下她,却紧紧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走远。   “瑶瑶,瑶瑶,瑶瑶……”   他低低的叫着她,回想起幼时的过往。   这个少女像一束光,闯进了他黑暗的生活中。   她纤细白嫩的手指撕开了黑暗,也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到了光明中。   此后心中所有的贪念都因她而起,所有的欲望都是她的化身。   也幸好最终他得到了她。   自此心中所有贪念欲望的野兽,都得到了平息,获得了满足。   “瑶瑶。”   “嗯?”顾云瑶在花海中抬头。   “幸好……遇到了你。”   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穆砚之抬手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   “好。”   顾云瑶和他十指相交,两人屏退下人慢悠悠走了回去。   那一束束的梨花还在飘零着,落下花瓣。   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一段缠绵悱恻的时光。   只是或许无人能听懂。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时间如风,风化了过去的种种,但仍有那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史书上闪烁。   那是后世争论不休,又感慨羡慕的情谊。   它有千百种模样,千百种面目。   或如镇南将军沈乐璜,和其妻子杜氏在边疆波澜壮阔的一生。   又或如平胡将军解甲归田,和音华郡主悠然南山下的一辈子。   又或许如镇北将军邝闲云,对画卷上不知名女子的一生牵挂。   但无论如何。   后世许多人中仍希望如同昭明帝和顾皇后一般。   曾互相依靠,走过少时,青梅竹马,结发夫妻,有过波澜壮阔,到最终离开京都,一路游山玩水,相濡以沫。   合上史书的卷轴,他们的故事便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文字中。   但他们短暂的一生仍如天空中的晨星,熠熠生辉,向今后的所有人,默默讲述着那个时代的故事。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