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年轻的我们闪闪发亮》作者:舞清影   文案   ‘00后’高中生南北受到父母离婚的打击赌气从年级重点班转入文科普通班,并且选择跟着经济条件较差的母亲南燕生活。   性格古怪的‘校草’顾锡东成为南北的新同桌,两人之间摩擦不断,冲突渐渐升级;   年逾不惑的南燕求职艰难,意外到来的二胎一下子把她逼到崩溃的边缘;   因‘出轨’被离婚的陈家齐陷入中年危机,事业失败处处碰壁的他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又该何去何从。   灰色中年的“70后”父辈和叛逆倔强的“00后”子女正面交锋,中年的价值观和情感回归,少年多元的青春与梦想,在经历了风雨和波折后共同收获成长,收获幸福。   少年安好,则家平国安。   作品标签: 励志、平凡生活   ================= 第一章 南北   盛夏夜。   南燕拉开浴室门,从一大片蒸腾的白色水雾中走了出来。   “滴滴……”放置在角落的洗衣机发出规律的提示音。   南燕从置物架上拿起一条粉色的干发巾包住湿漉漉的头发,她抹去浴室镜子上的水汽,凑过去照着自己粉红色的脸庞。   眼角的细纹令她感到不悦,她用手指拉起眼尾的皮肤,左右看了看,轻声嘟哝说:“沙拉还说这眼霜有特效,嗤,我看还不如国产的呢。”   进口眼霜不便宜,是她之前出国旅游时在免税店买的,用了将近两个月,根本没什么效果。   南燕不免有些气馁,可当她视线下移,看到镜子里苗条婀娜的人影时,嘴角又不由上扬。   今年年初,她已经跨进四十岁的大门,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年妇女了,可像这般年纪还能拥有如此婀娜的身材,却不是哪个女人都能做到的。   南燕吸了口气,收了收略微隆起的小腹,单手叉腰,脸侧向一边摆了个明星惯用的ose。   看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女人,她满意地翘了翘嘴角,这才拿起一个干净的塑料盆朝洗衣机走去。   “北北,北……”   南燕推开女儿的房门,却看到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南北朝她不耐烦地晃了晃手机,示意她正在忙。   南燕撇撇嘴,轻轻合上房门。   屋里传出一阵叽叽喳喳的声浪,不用猜也知道南北又和李木子那丫头扯闲话呢。   听南北说李木子最近迷上一个唱歌的小鲜肉,光是买明星画报就花了几百块钱。   南燕心想着要不要提醒下她那个性子大大咧咧的闺蜜,不要再纵容她家李木子了,时间对于这些开学就升高二的孩子们来说,分分秒秒堪比金子般珍贵。在这个决定命运的特殊时期,可不能把心思放在什么追星、sy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   想想上次李木子来家时标新立异的漫画造型和她那间快要被明星周边淹没的闺房,她就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要是她的北北敢这么做,她早就把她掐死了。   不能再等了,她一定要和沙拉好好聊聊。   南燕一边暗下决定,一边步行穿过宽敞凉爽的客厅。   拉开阳台玻璃门,随着热浪袭来的还有一股刺鼻的烟味儿。   南燕愣了愣,下意识地叫:“家齐!”   电灯亮了。   陈家齐用手遮着头顶的直射光,扔掉烟头,顺势用脚踩了踩。   南燕蹙起眉头狠狠瞪了陈家齐一眼,像赶蚊子一样用力挥舞着手臂试图让烟雾散开。   “你怎么躲这儿抽烟呀?你闻闻这味儿,我还能晾衣服吗?”   她指着卡在腰侧的蓝色塑料盆。   “就抽了一根……”陈家齐拉开纱窗。   “开就开大点,都开开!”南燕指挥说。   陈家齐把能开的窗户都打开,然后扶着窗框朝楼下望了望。   小区的灯光变成一个个小萤火虫,参天大树也变成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身后的南燕仍旧还在唠叨,“我可警告你啊陈家齐,这是最后一次!要是再让我抓到你,看我不把书房里的那些烟从楼上扔下去!”   陈家齐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南燕的语气和音调听着很吓人,其实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对他尤甚,不论他做了什么错事,她总能找到一百个理由为他开脱。   果然。   接下来南燕叹了口气,声音转柔说:“我知道男人抽点烟喝点酒就像我们女人化妆打扮一样正常,我不该时时处处管着你,可你和他们能一样吗?你打小肺就不好,一到冬天就咳不停,连带着北北也……”   “肺病不遗传。北北是哮喘。”陈家齐打断南燕。   “少蒙我,我查过资料,哮喘病受遗传因素影响,我家没有病根,可你和你爸都是老肺病,北北肯定受你的基因影响才会得哮喘……”   “怨我,都怨我行了吧。”陈家齐皱着眉头说。   “本来……就……”南燕看陈家齐神色不愉,声音渐渐弱下来。   她的丈夫陈家齐是个不大好说话的男人,脸色多,好面子,沙拉私下里叫他‘翻脸猴’,还说他大男子主义泛滥成灾,而她,就是旧社会被地主欺负的小丫鬟。   小丫鬟就小丫鬟。   谁让她上赶着稀罕陈家齐呢。   从高中就偷偷喜欢他,后来费尽心思才打败一众情敌把他追到手,她才不会因为陈家齐不够浪漫,脾气臭就后悔呢。   她也不准他后悔!   南燕抿了抿嘴,弯下腰,把盆放在地上。   陈家齐默默地转过身,看着窗外的夜景。   这里是‘五洲凤凰城’,是朔阳市环境最好的高档小区,站在二十六楼眺望远方,整座城市的风景都尽收眼底。   此刻闪烁的霓虹与流火似的车灯汇成一片光影的海洋,反而是墨蓝色的夜空显得深邃而又宁静。晚风吹来,尚且带着伏天炙热的温度,陈家齐觉得胸口窒闷,眨眼的功夫身上就黏了。   后背忽然一紧,一双柔细洁白的手腕缠上他的腰。   “家齐……”   陈家齐身体僵硬地扣住南燕的手腕,“你……北北在家呢……”   “她才顾不上来打扰我们呢。”南燕从陈家齐的肋下穿过去,踮起脚尖,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朝他努着红润的嘴唇。   陈家齐看着灯下目光潋滟的妻子,不禁心神一晃,低声挣扎着说:“小心邻居看见……”   “啪!”   灯灭了。   夫妻俩在阳台上温存了一会儿,陈家齐拉开阳台门,走进客厅。   南燕这才慢吞吞地开灯,晾衣服。   “家齐,你去切个甜瓜吧,北北一会儿可能要吃。”南燕大声说道。   陈家齐应了一声,走进足有十几平米的大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个花皮甜瓜,用自来水冲洗干净,然后从刀架上取下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他先用大拇指腹在刀刃上刮了刮,而后动作娴熟的把甜瓜切成大小均等的薄片,码放在白色果盘里,在旁边放上一次性果叉,之后端到客厅茶几上。   南燕抱着盆走过来,“甜吗?”   刚想伸手拿块甜瓜却被陈家齐拍掉,“北北的。”   南燕悻悻然噘起嘴,“北北的,北北的,你的眼里只有北北。”   陈家齐点头,“嗯。”   “你!”南燕刚想说什么,女儿南北却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妈妈,我刚才干了样大事!!” 第二章 湖滨派出所   深夜,一辆黑色轿车驶出‘五洲凤凰城’。   车内气氛压抑,从后座不时传出几声抽泣。   陈家齐面沉如铁,专心开车,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南燕望了望陈家齐,又回头看了看缩在后座的女儿,不禁小声嘟哝说:“这都什么事啊。”   “什么事?还不是你惯的!这么大的人了,连最起码的防范之心都没有,骗子不骗她骗谁?”陈家齐眼神恼火地瞪了南燕一眼。   南燕张张嘴,刚想反驳,身后的南北却哭着吼上了,“我哪儿知道他是骗子啊,他的号码显示的是网站客服电话,而且上来就能说出我的网购信息,我以为是真的才会转账……”   想起刚才被骗的一幕,南北愈加羞愤难当。   “你们就知道说我!那我妈刚才去我房间的时候怎么不制止我!”   南燕柳眉倒竖,倏一下转过头。   陈家齐按住南燕的胳膊,放缓语速对女儿说:“北北,爸爸妈妈不是教训你,只是想通过这件事让你明白你不再是小孩子了,很多生活常识你必须要接触掌握,才能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我哪有时间去学这些东西!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上会儿网还要征得你们同意!我去哪儿学生活经验,去书里学吗?”南北委屈地喊道。   “不是,你这孩子说话怎么不讲道理呢!你犯了错,现在却来怪我们不让你上网?这低级骗术,小学生都不会上当,你一个堂堂外高的优等生却中了圈套。再说了,这一个月假期,我和你爸有限制过你上网吗?你天天抱着手机学到了什么?追星?还是追剧?”南燕按捺不住火气,忍不住教训起女儿。   南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硕大的杏眼里面溢满泪水。   “我笨!我蠢!行了吧!就你们聪明,从来没有犯过错!呜呜……”   南北大声哭了起来。   陈家齐忍耐地闭了闭眼睛,低声斥责南燕:“你惹她做什么!”   他这个女儿好起来是个人,疯起来连无赖都要绕道走。   更何况是在这样的艮节上,南燕缺心眼去撞枪口,这下好了,惹毛了他们家的大魔王,看来又有一场风暴在等着他们。   车厢里充斥着南北刺耳的哭声,心烦意乱的南燕拽了拽t恤的领口,指着空调出风口不悦地问:“这车空调是不是坏了?”   陈家齐用手贴在出风口试了试温度,然后降下车窗,“可能坏了,我明天去修。”   “还修它做什么啊,这破车直接挂在旧车中介卖掉得了。嗳,老刘什么时候还车,我弟弟过两天要用呢。”南燕偏头说话的同时,瞥了一眼后座哇哇大哭的女儿。   “哦。”陈家齐含混不清地应了声。   “我就不该听你的买什么bba,更不该买七座,买辆国产的suv不照样开,还没有那么多人借。”南燕嘟哝说。   陈家齐向左打了把方向,指着前方亮灯的建筑物,说:“到了。”   虽已是深夜,可湖滨派出所接警大厅内依旧是灯火通明。   民警江天浩和同事宋玉普推门进来,嘴里同时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   “舒服!”   朔阳最近持续高温,夜里也不见凉爽,偏偏他们值夜班还要巡逻出警,坐在闷罐一样的警务车里来回奔波数小时,那滋味儿,谁尝谁知道。   宋玉普从值班室拿了根毛巾擦着面庞上密密的汗珠,擦完了扔给江天浩,“别嫌脏,只有这一条毛巾能用了。”   “滚!”江天浩嫌弃地撇撇嘴,丢在一边。   宋玉普哈哈大笑。   江天浩走到老式空调前,把出风口的百叶向下一拨拉,然后抖擞着黏在身上的警服,回头对宋玉普说:“普,待会儿那失窃案你负责做笔录啊。”   “又是我。”宋玉普的五官挤在一起。   “那换换,你和小徐出警,我留……”江天浩话音未落,宋玉普已经乖乖地坐在接警员的位置上,朝他笑嘻嘻地挥手,“不送,江警官。”   江天浩无奈地摇摇头,正准备喊辅警小徐跟他去附近的夜市,大门哗一声响,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几个人。   其中一位是刚刚出警的报案人,这人家里失窃,丢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现在到派出所做笔录。   后面跟着的……   江天浩眯了眯狭长的凤眼儿,站直,面向那个直冲自己走过来的高个中年男人问道:“你们?”   “报警!我们要报警!”那人大声说道。   江天浩没能去夜市处理警情,而是留在所里接警做笔录。   通过中年男人的简单表述,江天浩了解到案子并不复杂,类似的电信诈骗案,他前后遇过不下十几起。受害人是本市外国语高中的学生,骗子冒充购物网站的客服对她实施骗术,前后从女生账户上骗走六千余元。   受害人两眼通红,马尾凌乱,说话声音沙哑哽咽,很明显哭过了。   坐在一旁的女人自称是受害人的母亲,可江天浩觉得,受害人长得和她那个五官英俊的父亲更相似一些。   “你叫什么?”江天浩开始在键盘上敲打询问笔录。   “南北。”   “哪个南?哪个北?”   “东西南北的南北。”   “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带了!”她妈妈赶紧从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江天浩。   江天浩拿到手里一看是两个身份证,不禁愣了愣,低头再一瞧,不由得诧异地问:“你女儿随你姓啊。”   身份证上圆脸大眼的女人叫南燕,1975年生,比他大四岁。   另外一张身份证的主人叫南北,2000年生,今年16岁。   “喔,是啊,我爱人觉得我生孩子太辛苦,所以坚持让女儿随我姓。”南燕说完望了望身后的陈家齐。   “咳!”江天浩清了清嗓子,把南燕的身份证还给她,“用你女儿的就行了。”   接下来江天浩向受害人询问被骗经过,再次提及此事,小姑娘表现得很抵触,而她的妈妈,这个叫南燕的女人却总是抢着答话,小姑娘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跟她妈妈吵了起来。   “你能不能不要插话!”   “我怕你说不清。”   “我怎么说不清了?我又不是傻子!”   “你不傻会被人骗!你就是嘴犟,我告诉你北北……”   “别再说了!我不听!我不听!”女孩捂着耳朵,脸涨得通红。   “你这孩子什么态度!”南燕上去揪扯女儿的手,两人闹作一团。   江天浩一个头三个大,赶紧起身把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母女俩分开,然后冲着杵在一边的女孩父亲吼道:“还不把你爱人带出去!”   这男人傻吧,干站着不动,想什么呢! 第三章 委屈   门一开一合,接警大厅里顿时清静一截儿。   江天浩擦擦脑门上的汗,“我的妈呀,这简直比出警还累。”   对面的小姑娘委屈地抽泣着。   江天浩用手抹了把脸,嘴角上扬,硬是在黧黑冷硬的面庞上挤出一抹笑容。   “你跟……你妈妈关系不好?”他主动问道。   南北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压抑地说:“她……什么……都想管……而且……我永……永远是错的。”   “哦。这样啊。”江天浩笑了笑,拉开抽屉,想找包纸巾给小姑娘擦擦泪,可几个抽屉除了笔和本子,连纸巾皮都没有,他叫了声普,问他那边有没有纸巾,那边的宋玉普幸灾乐祸地朝他扮了个鬼脸,才把一包纸巾扔过来。   江天浩把纸巾递给南北,南北接过去,鼻音很重地说了声谢谢。   “按理说我是一个外人,不该对你的家事过多评论,可是南……”江天浩的视线在电脑屏幕上睃了睃,接着说:“南北,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南北点头。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江天浩双手交握搁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下,说:“其实,你不该对你的父母那样。”   南北蹙起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和戒备。   “我说这话不是站在你父母的角度为他们的立场鸣不平,相反,他们某些做法和态度我也不能苟同,可我只是单纯的羡慕你,因为从你父母的表情、动作,甚至是眼睛里,我只看到了对你的关心和爱,他们包容你,哪怕犯错的不是他们,他们也义无反顾地陪着你,想帮你渡过这次难关。这就是父母,永远只为孩子着想,你现在或许体会不到,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现在的你,现在的南北,才是最幸福的。”   南北望着忽然变得像个哲学家似的中年警官,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你看那边。”江天浩指指大门的方向,示意她向后看。   南北回头,看到陈家齐和南燕正把脸贴在印有朔阳市公安局湖滨派出所字样的玻璃门上,表情紧张地望着她。   南北半天没有说话。   江天浩觉得差不多了,轻轻咳了咳,说:“南北,那你是不是也该支持下我的工作呀。”   南北扬起面庞,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江天浩。   支持?   她怎么支持呀。   江天浩哈哈一笑,指着电脑屏幕说:“继续做笔录啊,你闭口不说,是想让我下不了班吗。”   南北眨眨眼睛,神情羞窘地解释说:“我觉得特别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谁从小到大没被骗过呢。你看,远的不说,就说我,我堂堂一个人民警察,前阵子还被一个衣冠楚楚的报案人骗走几百块钱呢。”江天浩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不是……吧。”南北以为江天浩在忽悠她,一脸的不相信。   “就是!”江天浩指着南北说:“喏,那人就坐在你的位置,可怜巴巴地瞅着我,说他钱被小偷偷走了,家人还没打款过来,想借我钱应应急,我看他穿得人五人六的,还积极主动给我打借条,我心一软就给了他几百块钱,没想到钱一给人就玩起消失,留的手机号是空号,地址也不对,我心想糟了,遇到骗子了,哎呀!你是不知道当时我那个气啊,那个丢人啊,比你现在的状况可难受多了,因为我是个警察啊,警察居然会被骗子骗了,还是在派出所里,说出去谁能相信。你也不信,对不对。”江天浩笑着说。   “我作证!”隔壁的宋玉普举起手,“江警官的确是上当受骗了,可后续是他掘地三尺从时代百货过街天桥的乞丐堆儿里把骗子给抓了。虽然人抓到了,可钱嘛……”   宋玉普哧哧笑了起来。   “就当喂狗了!”江天浩悻悻然地接过话,对南北解释说:“我主要是想出口气,咱不是人民警察吗,怎么能让骗子骑到脖子上拉屎,你说是不。”   南北冲他竖起大拇指,“厉害。”   江天浩哈哈大笑,指着电脑屏幕,“那咱们开始吧。”   南北点头,“好。”   门外,南燕透过玻璃门朝里面张望,“他们不会凶北北吧?”   “怎么可能呢。”透过玻璃,陈家齐看见那个长得黧黑精干的警察正和南北说着什么,看他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工作倒像是在聊天。   “哎!他怎么笑了?是笑话我们北北吗,不行,我得进去……”南燕作势就要推门,却被陈家齐拽着胳膊扯回来,“你别去添乱了行不行,北北要是有什么,早就哇哇大哭了。”   南燕愣了下,对哦,她怎么忘了,他们的女儿是个一碰就炸,一炸就哭得惊天动地的‘大魔王’。全家人都怕她哭,所以谁也不敢轻易招惹她。   她把视线转向门里,明亮的灯光下,女儿平生第一次那样安静规矩地坐着,纤细而又美好的背影,看起来竟觉得有些陌生。   南燕的鼻翼微微颤了颤,忽然就看不清东西了。   “我们是不是不该带她来报案。”南燕低下头,声音发紧。   这样的打击大人都受不了,别说是心思单纯得近乎透明的北北了。   “就是让她长个记性,我们又不能陪伴她一辈子,在我们放手之前,至少要让她学会如何去生存。”陈家齐说。   “道理我都懂,可我看到北北难过还是不忍心。家齐,我们不如骗走的钱给她吧,反正也不多。”南燕建议说。   “唔。”陈家齐应了声,“你看着办吧。”   南燕眉头一挑,推了陈家齐一下,“什么叫我看着办,这个月的生活费你还没给我呢。”   婚后一直是陈家齐管账,而家庭收入全部来自于陈家齐经营的一家酒类商贸公司。说是公司,其实也就是个店面,雇了两个人,一个看店,一个负责送货,而陈家齐每个月会往南燕的卡里转入金额不等的生活费。   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月的钱竟还没转过来。   陈家齐的目光闪了闪,低声说:“我忘了,明天就转给你。”   “嗯。”南燕点点头。 第四章 现在的孩子   廊下没有灯,陈家齐的脸半暗半明,表情看不真切,从南燕的角度望过去,只觉得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颌显得更突出了些。   “你最近瘦多了。”南燕捏了捏陈家齐露在外面的手臂,语气担忧地问:“店里最近生意不好吗?”   陈家齐愣了愣,说:“还行吧,过得去。”   “钱赚多赚少够花就行,你可千万顾及着身体,别把自己累倒了。你要是敢病了或是有点什么,我和北北,还有你爸该怎么活啊。”南燕小声嘟哝说。   陈家齐皱眉,低声训斥南燕:“瞎想什么呢,我好好的,你非得咒我。”   “我哪儿咒你啦,我是提醒你,为你好!你想啊,咱爸瘫痪在床,咱妈心脏病,家英又没成家,家里上上下下全靠你一个人撑着,你要是累倒了,谁最可怜,还不是咱爸咱妈最可怜。”南燕提高声调说。   陈家齐不说话了。   他不能否认,妻子的话说的有一定道理。   五年前,他的父亲陈胜利脑干出血瘫痪在床,母亲苏巍患有严重冠心病,妹妹家英从部队文工团转业后在朔阳开了一家舞蹈工作室,整天忙得四六不分根本顾不上家里,所以这些年,陈家的确靠他一个人在撑着。   想到热衷于老电影的父亲就因为看了《瞧这一家子》坚持给他和妹妹按电影人物取名的往事,又想起童年时一家人围坐在院里葡萄架下欢笑晏晏吃西瓜侃大山的情景,陈家齐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   仿佛察觉到异样,一旁喋喋不休的南燕也安静下来。   夫妻俩默默地立在派出所的廊道下,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帧模模糊糊的剪影画。   里面江天浩已经顺利完成询问,待南北签完字、按了指印后,江天浩这才摆手示意外面那对望眼欲穿的夫妇进来。   “这是询问笔录,你们作为受害人地监护人需要看一下,如果没有异议请在上面签名确认。”江天浩指着签名的位置说。   等手续都办完,“行了,你们回去等消息吧。”江天浩说。   “叔叔,我的钱能追回来吗?”南北眼神期盼地问江天浩。   “这个……”江天浩挠挠鼻子,和南燕夫妇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对南北说:“应该会……的吧,毕竟钱也不算少,是吧,六千多块,比我的多多了,还是你辛苦攒下的积蓄。是这样子,你呢,一定要相信警察叔叔,我们会尽全力破案,争取早日抓到骗子,把你的钱追回来,好吗?”   “谢谢叔叔!”南北点点头,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叔叔还要提醒你,以后无论和什么人打交道都要长个心眼,记住,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江天浩的这句提醒是诚心诚意的。   “谢谢叔叔。”   江天浩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南北起身,陈家齐走过来,揽住女儿的肩膀,再次向江天浩致谢,之后一家三口离开。   江天浩摇摇头,整理桌上的资料,一旁的宋玉普摇头感慨说:“现在的孩子都被父母宠坏了,个个活在童话世界里,根本没有辨别是非善恶的能力。”   “你让他们怎么分辨?在家父母不教,在学校老师不教,网上接触的,又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根本没机会去接触这些简单的生活常识。骗子正是认准了这点,才把枪口转向在校生。”江天浩说。   宋玉普点头同意,“的确,最近学生受骗的案子是多了点。”   “嗯。”江天浩想了想,摇摇头说:“电信诈骗案件一般是境外作案,破案难度大,想必钱是不好追回来了。”   “是啊。”宋玉普向后一倒,双臂枕在脑后靠在椅子上,调侃江天浩:“呦,江大警官现在觉得愧疚了。可你刚才骗人家的时候,怎么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江天浩瞪着宋玉普,“我还不是看她父母可怜!那小姑娘眼巴巴问我的时候,他们净给我使眼色了。”   “唉……”宋玉普叹了口气,感慨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江天浩被宋玉普老气横秋的语气逗笑,他走过去,照着宋玉普的脑门弹了个脑嘣,“赶紧和夏萱生个孩子体会体会!”   “不要!我们还没玩够呢。”宋玉普拒绝道。   “这都结婚几年了还没玩够呢?你啊,就等着赵阿姨念叨你吧。”江天浩摇摇头。   宋玉普和妻子夏萱结婚四年,一直拖着不肯生小孩,宋玉普的妈妈赵玉敏是市公安局工会主席,眼看着明年到岁数就要退休了,可小两口玩心太重,根本不给她含饴弄孙的机会。   这不,前两天他去市局碰见赵玉敏,还拉着他一个劲儿的诉苦呢。   宋玉普撇撇嘴,瞅着面前这个脸庞瘦削,皮肤黧黑的同事兼大哥,幸灾乐祸地说:“我妈说我的时候肯定也忘不了说你,你就是我的挡箭牌!哈哈哈……”   江天浩指着宋玉普,“你皮痒了是不是!”   宋玉普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笑着朝一边躲,“事实如此嘛,你都快四十了还单着,有啥资格逼我生孩子!”   “你……”江天浩作势要追过去,大门一响,有个人影闪了进来。   仔细一看,竟是去而复返的受害人母亲。   “落什么东西了?”江天浩下意识去看桌面。   “没有,我没落什么东西。我……我……”南燕咬着下嘴唇,语气迟疑地问:“你……你不会把今天的事通知北北学校吧?”   江天浩愣了愣,摇头说,“不会。”   南燕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那就好。我爱人和女儿特别要面子,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肯定受不了。”   江天浩再次强调说不会,南燕这才放心离开。   江天浩去饮水机接水,路过玻璃门的时候,他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路边快速驶离。 第五章 追星少女   清华教育辅导中心教室,南北正趴在桌上发呆,门吱呀一响,从门缝里钻进来一个圆乎乎的脑袋。   “嗨!北北,下课了吗?”   南北抬起头,冲着门口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嘘了一声,“小声点,那边还没下课呢。”   说完,她朝对面指了指。   这里的学生是一对一课后辅导,教室用两排蓝色的办公屏风卡位隔开,这样学生上课的时候互不打扰。   站在门口的女孩吐了吐舌头,朝走廊指了指示意她出去,南北左右看看,合上书本,轻手轻脚地走出教室。   她关上房门,刚一转身眼前就冒出一根雪糕。   熟悉的包装纸扫过脸颊,有一两滴水珠落在睫毛上,顿时给她带来一阵清凉的感觉。   她张张嘴,把滚动在舌尖上准备训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一把抢过雪糕,揉了揉眼睛,低声说:“谢啦。”   站在她身边的女孩笑嘻嘻地撞撞她的肩膀,“呦!我们的毒舌公主居然会说谢谢啦。”   南北被撞得晃了晃,手里的雪糕差点掉地上,她翻了个白眼,伸手就去拧旁边女孩的耳朵,“李木子!”   这个模样俏丽的短发丫头,是她,嗯,从出生到现在的好朋友,李木子。   “哈哈,抓不到,你抓不到!”李木子朝南北扮了个鬼脸,脚步灵活地跑向休息室。   “有本事你别跑!”南北跺跺脚,追了上去。   几分钟后,两人背靠背坐在休息室的桌子上,一边悠闲地晃着脚丫,一边啃着又冰又甜的雪糕聊天。   “北北,你今天不高兴?”李木子问。   “没有啊。”   “切,你拿手机照照,看你那眉头皱得能不能夹死只蚊子。”   南北不说话了。   李木子咬了口雪糕外包裹的巧克力外皮,口齿不清地问:“谁惹你啦,你妈?你爸?”   “我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为什么呀,你不玩游戏又不刷微博的,为什么没有睡好呀。”对于南北的反常表现,李木子感到纳闷。   南北皱了皱眉头,觉得黏在舌头上的巧克力,像是团化不开的沥青,把嘴里搅得又苦又涩。   “反正就是睡不着,你别问了。”南北用脊背顶了顶身后的李木子,“你呢,你又逃课了?”   “没有呀,我说我肚子疼,老师就让我休息一会儿。”李木子振振有词。   南北扑哧笑了,“是啊,肚子疼还吃雪糕,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李木子哈哈大笑,也顶了顶南北的脊背。   “北北,你怎么一个人学习呢,陈老师呢?”   “提前走了。说是同学结婚,她得去观礼。”   “我的天呐,她多大岁数了,同学还没结婚呢。”李木子转过身,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发出惊叹声。   “她也没结婚。”南北神情淡定地接了一句。   李木子的眼睛瞬间又瞪大一圈,“乖乖,现在的女人都怎么了,和你小姑一样,准备做一辈子的单身贵族吗。”   “少拉扯我小姑,我小姑那是太完美了,没有男人能配得上她。”南北用力嘬了一口快化的雪糕,撞了李木子一下。   李木子撇撇嘴,说:“全天下属你小姑姑最美,行了吧。”   “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还用你说。”南北骄傲地说。   她的小姑陈家英曾经是朔阳一高的校花,后来考上解放军艺术学院舞蹈系深造,之后又被分配到部队文工团当了一名舞蹈演员,在文工团工作期间,长相气质俱佳的她被导演相中客串了几部热门影视剧,成为朔阳人民街头巷尾议论的明星,南北还记得,朔阳电视台曾到家里采访回乡探亲的小姑,年幼的她被小姑抱在怀里,居然在电视里露了回脸。   小姑当年风姿绰约,举止高雅,光是看她说话的样子就感到赏心悦目,身为至亲的南北更是以小姑为荣。她曾傻乎乎的认为小姑会一直光彩夺目的活在人群之上,可万万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会应验在小姑的身上。08年秋天,小姑在一次赴藏演出时不慎受伤永远告别了她为之奋斗了几十年的舞台,她也因此转业回乡。南北当时只有九岁,记忆遥远,只模糊记得那些年爷爷家里从没开过电视,小姑也从不出门,只有她这个开心果去了,小姑的脸上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就这样,小姑在家沉寂了五年后,忽然在家宴上提出开舞蹈工作室的设想,向来疼爱幺女的爷爷不知道怎么了,竟坚决反对女儿出去创业,最后父女俩大吵一架,小姑离家租房居住,并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舞蹈工作室的创建中去。   如今,名为‘晨琼’的舞蹈工作室已经成为时髦女性塑身健体的好去处,小姑还调教了几个舞蹈苗子,她们经常代表‘晨琼’参加舞蹈大赛并拿奖拿到手软,无形中成为‘晨琼’工作室的活广告。   现在的朔阳市民提起陈家英,可能很多人都不认识,但是提起‘晨琼’,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南北和小姑陈家英感情极好,在她心里,小姑是比妈妈南燕还要好一丢丢的人。   对于南北和她小姑姑的关系,作为知己好友的李木子当然最清楚啦,她见过陈家英,一个气质好到爆的漂亮女人,虽然年逾四旬还单身未嫁,但看上去一点都不老,甚至比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网红明星要漂亮自然得多。   李木子不介意地笑笑,转身坐到南北身边,从兜里掏出一个挂着相片的手机链递过去,“送你一个礼物。”   南北接过手机链,看也不看就塞进口袋里。   李木子不愿意了,摇晃着毛茸茸的短发头,噘嘴抗议说:“你看看呀,你怎么不看呀,这可不是普通的……”   “我不看也知道是你家宝贝林焰的周边!”南北嗤了一声,继续啃着雪糕。   李木子居然羞涩地捂着脸,撒娇说:“讨厌。林焰是人家偶像的啦。”   “的啦你个头,把舌头捋直了!”南北搓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林焰是近些年蹿红的偶像歌唱团体的主唱,是追星少女李木子疯狂迷恋的爱豆。   “我就要天天安利你,直到把你变成我爱豆的粉丝。”李木子扒着南北的肩膀,轻轻地摇晃说:“林焰多好呀,人长得帅,性格还阳光,关键是善良,你看他在综艺节目里的情商,直接秒杀那些只会用嘴说话的前辈!你不是也夸他了吗,说他聪明,会说话。嗳,你别撇嘴呀,这林焰马上要过生日了,你帮我出出主意呗,送他什么礼物好呢?”   “你问我?”南北指着自己的鼻子。   “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李木子左右看看,冲她眨眨眼。   南北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表情特严肃地看着李木子说:“你别说,我还真有个好点子。”   “你说,你快说呀。”李木子兴奋地问。   “顺丰速递,包邮直达!”南北煞有介事。   “送什么?”   “你!”   南北说完,眯缝着一只眼睛,扬手一掷,手里细细的雪糕棍就像一支没有锐气的箭头飞向墙边的垃圾桶。   “叮!”雪糕棍准确无误地落入桶里。   南北振臂欢呼,顺势一跃,稳稳落在地上。   这边李木子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被南北涮了,她蹦下来就去追南北,“你好讨厌……”   “哈哈哈……来追我啊……”   “你别跑!哈哈哈……”   空旷的走廊里飘荡着女孩欢快的笑声。 第六章 安慰   清华教育中心所在的华阳大厦地处市区主干道旁,十层高的圆柱形楼房被各式各样的教育培训中心,摄影、美容整形工作室所占据。   大厦平常人不多,可一到周末和寒暑假,楼里就会挤满各个年龄段的学生。他们像蜗牛一样背着硕大的书包,挤在狭小的电梯间内,兴致勃勃地讨论时下火爆的网络游戏或是向同伴炫耀自己崇拜的明星偶像。   十一点半,教育中心的学生陆续下课。   “叮!”电梯到达一楼,门一开,学生们像冲出闸口的洪水似的涌了出来。   南北抢先挤出电梯,边走边把手里的卷子在脸前扇得哗哗作响。   她打小体质就差,怕热又怕冷,最受不了过夏天,因为天冷能加衣服,可是天热总不能不穿衣服。时值盛夏,人就算是站着不动也照样热得汗流浃背,更何况身处闷罐似的电梯轿厢了。   她被刺鼻的汗臭脚臭味儿熏得脑壳发晕,喉咙芯儿痒痒的总想咳嗽。   华阳大厦的马路边停靠着一排汽车,司机都是孩子家长,因为离家近,南北平常都是步行回家。   “北北!”   南北拿下挡在额头上的卷子,神情迷茫的朝路边望去。   从一辆半新不旧的黑色轿车里下来一个人,正冲她挥手,“北北!这儿!”   爸爸!   南北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快步跑向路边,“爸,你怎么来了呀?”   “来接我宝贝闺女呀。”陈家齐冲着女儿眨眨眼,摆手示意女儿上车。   南北拉开车门,一股沁人心脾的凉风拂面而来,她惊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跳上车,享受着久违的凉爽。   陈家齐被女儿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他摇摇头,坐进车里,“木子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她去她奶奶家了。”   “哦。”陈家齐从后座拿起水壶递给女儿,“渴了吧,快喝点。”   南北接过水壶,拧开盖子一闻,眼睛顿时就眯成一道缝,“桂花绿豆水,我的最爱!”   陈家齐捏了捏她的鼻子,“贪吃鬼儿。”   南北哧哧笑着抱住陈家齐的胳膊,一边晃一边撒娇:“爸,你对我最好了。”   陈家齐撇撇嘴,去推南北,“算了吧,这话你好像说得太多了。”   “真的!我向你保证,我最爱你了,真的爸,你别不信啊,要是你和我妈离婚,我肯定跟着你。”南北装模作样地说。   陈家齐的手颤了颤,车钥匙拧到一半却像是脱力似的再也使不上劲儿。   而南北半天没等到回声,觉得诧异就去看陈家齐,“爸!”   陈家齐醒过神,转头瞪了南北一眼,“又胡说八道,哪有做人子女的盼着父母离婚的。”   南北吐吐舌尖,冲着陈家齐扮个鬼脸,“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你和我妈感情那么好,是我一句话就能拆散的?”   陈家齐看看她,没有接话,他发动汽车,然后对南北说:“想吃什么,爸爸请客。”   南北一边喝水一边问:“吃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不过让爸爸猜一猜,你最想吃什么。”   “好啊,你说。”   “咱们同时说。”   “行。”南北直起腰,眼神亮亮地看着陈家齐,“我数一二三,一、二、三!”   “火锅!”   “火锅!”   父女俩声音重合,后又同时哈哈大笑。   的确,没有人比陈家齐更了解南北的饮食喜好了,他的女儿,平生两大爱,一爱吃他做的饭菜,二爱吃火锅。   南北对番茄火锅的热爱,就像是四川人离不开辣椒,山西人离不开陈醋一样,那种根深蒂固的喜爱,早已成为一种与生俱来的习惯。   因为昨晚的事南北情绪不佳,陈家齐特意接她来吃火锅,想安慰安慰女儿。   一路顺畅到了市里著名的重庆火锅店,服务员把父女二人带到预定的包厢,之后,便是点菜,上菜,大快朵颐。   陈家齐大部分时间都在给南北下菜,夹菜,看着女儿吃得欢实,他的脸上也一直挂着笑容。   南北吃了几口,忽然放下筷子,表情严肃地说:“陈家齐同志,你犯错误了。”   陈家齐夹起一筷子煮好的羊肉,放进南北的盘子里,“哦?是吗?”   “什么叫是吗!家庭聚会你居然把咱家的重量级人物给忘了,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南北夹起盘子里颜色诱人的羊肉片,一边咀嚼一边数落陈家齐。   陈家齐想了想,点点头,“是挺严重。”   “是吧,我妈那人,她平常黏你黏得像502胶一样,你晚回来几分钟,她都能跑小区门口去等你,你说咱俩来吃独食儿,她……”南北顿住,张大嘴,把陈家齐夹过来的羊肉塞进嘴里。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陈家齐收回光溜溜的筷子,笑骂道:“喂不熟的狼娃儿,净想着你妈了。”   “我没有……”   陈家齐笑着说:“行了,别跟我这儿演戏了,你跟你妈亲,我又不会吃醋。”   他夹起油豆皮放进冒泡的锅里,瞅着两腮鼓鼓的南北,解释说:“你妈和沙拉阿姨有约。”   原来是和沙拉阿姨出去了啊。   她就说嘛,凡事都爱掺和的妈妈怎么没来凑热闹。   南北笑了笑,放开肚皮吃了起来。   朔阳市春天百货,南燕和沙拉慢悠悠的在女装区闲逛。   “你不能再纵容木子了,她现在是高中生,不是小学生,嗳,我这样讲也不对,现在小学生抓得才叫一个紧呢,你是不知道,我们小区很多家长,孩子才上小学就报各种班,什么数学、英语、作文、画画、钢琴、舞蹈、书法,好像自家孩子少上一样,就比别家孩子笨了,家长聚在一起聊天,比的也是孩子上了多少个特长班。”南燕从衣架上拿起一条黑色连衣裙,在身前比了比,“怎么样?”   沙拉摸着下巴打量着短发俏丽的南燕,笑着摇头,“不适合你。”   南燕把裙子挂回去,拨拉着旁边的衣服继续说:“人家小学生都拼了命的努力,生怕掉队,我们的孩子却还满脑子明星,满脑子日漫能行吗?不是我说你,你和李和光就是太惯木子了,从小由着她的心性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所以长大了……”   话音未落南燕的手机响了,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干燥的嘴唇,掏出手机一看,不禁微微皱了下眉。 第七章 秘密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南燕才从过道那边回来。   沙拉看了南燕一眼,“谁啊?”   南燕用力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语气愠怒地说:“还能是谁!”   沙拉心下了然,点点头,说:“哦,你们南家那头喂不熟的狼啊。”   “狼还知道反哺呢,他连狼都不配当,你知道吗,他就是农夫怀里那条毒蛇,一个靠吸我妈的血活着的混蛋!”提起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南强,南燕一肚子牢骚,“这个月我就晚打了几天生活费,他就跟我急眼了,你说他快四十岁人了,有家有口不自己奋斗却靠老太太养活,你说他还算个人嘛!”   沙拉见南燕情绪激动,赶紧上前挽住南燕的胳膊,安慰说:“跟他置什么气啊,他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就是因为不是第一次,我才要说他,不然,他还以为我们家是金山银矿,由他随便拿随便要呢。我就是让他知道,他姐夫娶我不是娶我们南家!”南燕怒道。   沙拉嘘了一声,提醒南燕控制音量,然后拉着南燕离开女装专柜。   “南强以前不这样啊,我记得小时候,他买冰棍总不忘给你也买一根。你倒是个小心眼儿,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总是背着他偷偷吃完再回去。唉,这长大了长大了反而颠倒了,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沙拉叹了口气。   “他是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他那个媳妇儿……”南燕撇撇嘴,说:“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沙拉耸耸肩,同意南燕的说法。   南强那个奇葩媳妇儿,的确是一言难尽。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请你吃冰粉呀,去去你的心头火!”沙拉指着楼上饮食区,“这里新开了一家‘甜心闲生’,冰粉做得很地道。”   “咱们这儿也开‘甜心闲生’了呀。”南燕惊喜地说。   ‘甜心闲生’是一家手工传统冰粉店,去年他们一家去成都旅游的时候在当地吃过,很是喜欢。   “开了,刚开。”   “那我得给北北打包一份,她最喜欢玫瑰糍粑的了。”   “没问题,我请客。但你一定要把拉拉阿姨疼她的心意转达到。”沙拉说。   “知道啦,啰嗦。”南燕笑了笑,轻轻摇晃着沙拉的手臂,“那一会儿吃完你再陪我逛逛男装区呗,我想给家齐买件衬衫。”   沙拉被南燕忽然变得甜腻腻的嗓音给刺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翻了翻眼睛,说:“不是北北就是陈家齐,你能不能活得自私点,不要做他们的奴隶。”   南燕蹙了蹙鼻头,不以为然地说:“我心甘情愿啊,离开他们我是一天也不能活的。”   沙拉不满地哼了一声,“你越是这样惯着他们,他们就越是蹬鼻子上脸,我跟你说,你家陈家齐就是个被惯坏的例子。你别撇嘴,你自己说说,有几次逛商场超市是他陈家齐拎袋子的?还有,出门不许你大声说话,不许你叫他名字,不许牵他的手,不许……”   南燕已经走上扶梯,听不到声音,她回头就去找沙拉。   “快上来呀!”看到沙拉呆站在扶梯口,南燕不禁出声提醒。   沙拉醒过神,三两步追上南燕,和她站在一排。   “你有毛病啊,离我这么近做什么,不嫌热啊。”南燕笑着推了推贴过来的沙拉。   沙拉却紧紧抱着她,笑嘻嘻地耍赖,“就想抱了嘛,你一到夏天身上就凉凉的,抱着你省得开空调了。”   “讨厌,哈哈,别挠我,哈哈哈。”南燕笑着躲来躲去,完全没注意到沙拉匆忙回头看了眼正走下扶梯的窈窕背影。   重庆火锅店。   鸳鸯锅在电磁炉上咕嘟嘟冒着大泡,四周蒸腾的热气仿佛要榨干食客们体内的最后一滴水分。   南北此刻却觉得冷。   深入骨髓的那种冷,从几分钟前就开始折磨她,从最初的寒冷,到现在筛糠似的颤栗,南北第一次意识到,愤怒到极致竟会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的身体在抖,可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个黑色的苹果手机。   手机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每天她都会和它打交道,她知道手机解锁密码,知道屏保壁纸是她儿时手工涂鸦的一幅漫画,漫画里画的是一家三口,坐在葡萄架下面吃西瓜。   她甚至知道手机主人微信里有多少好友,知道他最喜欢发送的表情就是呲牙大笑。   几滴红油忽然从锅里喷溅出来,落在手机上。   屏幕是黑的,鲜色的牛油黏在上面,反而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南北的手指一直在抖,牙齿也在颤抖。   手机屏幕亮了,之后就在桌面上嗡鸣震动。   “啪!”南北猛地把手机翻转扣在桌上,之后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窥探别人的隐私。   后悔自己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之后,却又遏制不住愤怒去求证。   “嗡嗡……”   手机的声音像魔音穿脑,任凭她用什么办法阻挡也阻挡不了,南北的脸煞白煞白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几秒种后,她像刚才扣手机的动作一样,飞快地拿起桌上不断颤动的黑色手机并滑了下屏幕。   屏幕上的红油腻作一团,距离她的耳朵也有些远,可接通电话的那一刹那,她就听到刚刚微信语音消息里陌生急切又令她憎恨的声音传了过来。   “家齐,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主动找我,我……我现在激动得,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天在酒店你生气走了,我担心的几夜睡不着觉,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家齐,你是不是做出决定了,你,你向南燕提出离婚了……”   陈家齐上卫生间遇见熟人,聊了几句闲话回来,却看到包厢门口围了一群人,他心下一惊,慌忙跑过去,可没等近前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北北!北北!”他一边大喊女儿的名字一边冲进屋内。 第八章 防火防盗防闺蜜   沙拉晚上八点多才回到家。   刚一进门,丈夫李和光就跑了过来,语气焦急地斥责道:“你没事关什么机啊,满世界找你就是找不到!”   沙拉正准备换拖鞋,闻声抬头问:“怎么了?”   李和光上前拉着她的胳膊就往门口带,“北北找不到了!家齐急疯了,现在正往派出所赶呢。”   “啊?”沙拉惊呼。   “啊什么啊,赶紧去找人啊!”李和光说道。   “不是,你讲得明白点,北北怎么就找不到了呀?我和南燕一直在一起,没听她说什么啊。”   “也就下午发生的事,家齐语气含含糊糊的,我也不清楚具体原因,好像是父女俩吵架,北北赌气跑了,到现在还没回家。你们也真是的,逛个街集体关机,怎么联系都联系不上!”李和光把妻子往前一推,用力关上门。   沙拉理亏,不说话了。   因为关机这个行为是她提议的,当时只是想和南燕度过一个没有琐事打扰的周末,却没想到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这个陈家齐也真是的,没事去惹那个火药桶干嘛!”沙拉忍不住牢骚道。   “行了,现在是论理的时候吗?现在重要的是把北北找到。”李和光脸色凝重的补充说:“你可别忘了,北北有病,药不能断!”   沙拉一听神色一肃,是啊,南北从小就患有哮喘,每天药不能断,不然会出危险。   这么一想,也怪不得陈家齐会发疯了。   进了电梯,她反过来催起李和光,“你快点按楼层啊,别磨磨唧唧的。”   “不知道谁耽误事。”李和光小声嘟哝。   “你说啥?”   “我说,咱们得快点。”李和光拉长尾音。   车子上路,沙拉给南燕打电话,居然还是关机。   她懊恼地自责片刻,猛地抬头,问李和光:“木子呢?怎么没看见她?”   “早出去找北北了,刚打电话说还没找到。”李和光挠挠发际线明显后移的额头。   “啧!”沙拉神情忧虑地咂咂嘴,低声说:“你说孩子们都怎么了,家长一句话都不能说了吗?”   “你以为谁都像木子一样没心没肺的,你吵她两句,她还跟你嬉皮笑脸,跟没事人一样。北北就不是这样的性格,她……”李和光停下来思考了几秒钟,摇摇头,接着说:“其实北北更像家齐,心事儿重,凡事喜欢钻牛角尖。”   可不是嘛。   沙拉重重点头附和丈夫的评价。   “提起陈家齐了,有件事就绕不过去。”沙拉侧身,面朝丈夫,语气犹豫地说:“你猜我今天在商场见到谁了?”   李和光一边开车,一边转头瞥了眼表情纠结的妻子,“见谁了?”   沙拉目光轻闪,抿了抿嘴唇,低声说:“苏娅菲。”   话音一落,车厢内顿时静了下来。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也似乎渐渐远去,街边的霓虹灯在夫妻俩脸上投下怪诞斑斓的色彩。   过了许久,李和光才轻轻哦了一声。   沙拉觉得胸口闷闷的,她重重靠向椅背,语气很差地说:“我们三个人过去那点破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不想说,是因为每次提起来都觉得心里不舒坦,那种滋味就像是吃饭吞了个苍蝇,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特别糟心。”   “你知道我、南燕、苏娅菲曾是好朋友,我们好到哪种程度呢,可以说除了睡觉不在一起,其他时间几乎都黏在一起。我们三个里面,苏娅菲家里最困难,她爸妈脾气暴躁,经常打她,所以我和南燕就轮流带她去家里吃饭。那时候上学骑自行车,我和南燕骑最新款的二六自行车,苏娅菲她爸不给她买车,我们就轮流载她,记得每天上学,我们就站在楼下喊人,喊的时候不叫名字,就叫‘老苏’‘老南’和‘老沙’,听起来是不是特变态,又可笑,但当时的确是这样。我爸妈和南燕爸妈都常开玩笑说,他们多了两个亲闺女,可见我们当时有多要好了。”   说到这儿,沙拉停下来吸了吸鼻子,“南燕心地善良,对经常遭受打骂的苏娅菲照顾有加,平常苏娅菲待南燕更亲一些。我记得有一次,苏娅菲被她爸打得太凶,南阿姨还找上门去吵了一架,说苏家不要女儿了,他们南家要。从那以后,苏娅菲经常会住在南燕家,她们两个就更像是亲姐妹了。后来,后来我们一起考上朔阳一高,认识了陈家齐。陈家齐……”   沙拉皱起眉头,想了想,“陈家齐这个人怎么说呢。在我眼里,他才是标准的红颜祸水,你知道吗,男人长得太好看了,有时候比女人还祸害!”   “家齐不是那样的人。当年,是苏娅菲死缠烂打地追求他,他没答应,后来,不还是选择了南燕。”李和光帮好友说话。   “那他也择不干净。他都和南燕谈对象了,却背着南燕和苏娅菲去看电影,后来还允许苏娅菲去大学看他,他还给安排招待所住,你当时和他一个宿舍,你敢说他没做过这事!”沙拉气愤地说。   李和光微张着嘴,表情尴尬地摆手,“别扯上我,和我没关系。”   沙拉照着李和光的肩膀就是一拳,“你早点报信,南燕何至于那么伤心。”   “我那会儿还不认识你……”   “我说我了吗?我说的是南燕,你总不会连谁是陈家齐的女朋友都搞不清楚了吧!我告诉你,当年的事,你就是帮凶!”沙拉这次狠狠掐了李和光一下。   李和光疼得嗷嗷叫,偏生开着车又不敢乱动,只好低三下四地恳求说:“我错了,亲爱的,我错了还不行吗。”   “哼!”沙拉翻翻眼睛,继续说:“你知道南燕当年抓住偷偷约会的陈家齐和苏娅菲有多伤心吗,她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了五天,最后南叔叔把门锁拆了才把她救出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陈家齐伤心难过,其实,真正把她逼疯的,她最受打击的是苏娅菲的背叛。因为情同姐妹的所谓‘闺蜜’,居然是条口蜜腹剑的毒蛇,被这样的毒物在背后咬上一口,南燕哪儿还能撑得住。所以她和苏娅菲断交这事,我一千一万个支持!”   “说来也奇怪,大家在一个城市,朔阳也不大,可这些年,愣是没遇见过。今天要不是我眼尖,发现苏娅菲就在对面,提前挡了一下,这俩仇人就撞上了。”沙拉想起下午的事,仍然心有余悸。   李和光拍拍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怪不得社会上流传着一句话,‘防火防盗防闺蜜’,看她们这活生生的例子,这话可一点都不假。”   防火防盗防闺蜜?   李和光扑哧一下笑了。   “你不也是南燕的闺蜜?咋的,南燕还要防着你啊。”   “我怎么能一样,我和南燕那可是革命友谊,不牵扯男女私情的。不像那条美女蛇,工于心计,最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没落得好下场!”沙拉说。   “你又知道了?”李和光问。   沙拉冷笑说:“那当然。我有个朋友在市医院工作,她告诉我苏娅菲去年离婚了,好像职称也没评上,现在被调到档案室管病历去了。啧啧啧,可见老天有眼啊!”   李和光摇摇头,叹口气,“你们啊……” 第九章 朔阳市外国语高中   入夜之后的朔阳市外国语高中,沉寂得如同一座死城。   校门口的保安室连着电动门,此刻大门紧闭,只有屋檐下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灯下有许多小飞虫飞来飞去,离远了看,灯罩外面就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纱衣。   “听一言把人的魂吓散   三魂渺渺不周全   我猛然睁双睛用目看   父的儿啊睁眼来到五台山……”   从屋里传出几声铿铿锵锵的秦腔,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尤其显得突兀,这粗犷沙哑的声音迅速向四周扩展,久久回旋不散。   校园里没有人,灯也黑着。   忽然,通往高一教学楼的连廊上出现一道黑影,这道幽灵般的影子移动速度缓慢,最后在楼道口停了下来。   “呼……呼……”   粗重浑浊的喘息声犹如拉风箱一样,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特别骇人。   “咣!”不知什么东西掉了,天花板上的感应灯倏地亮了。   惨白的灯光下,一张惨白的脸若隐若现。   竟然是失踪的南北!   她伸手捂着眼,靠着墙喘了会儿粗气,才继续朝楼上走。   她走得很慢,看步态就知道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她却像没有感觉的机器人一样一步步朝前挪。她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里烧着两簇通红的小火苗,即便是黑夜,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子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好像从火锅店出来她就是这样一个状态,一直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敢也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她就抑制不住想哭,想大喊大叫。   她从白天一直走到晚上,去过很多地方,有人多的,有人少的,但具体的街道、建筑物她却记不得了,她像个僵尸一样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整个世界的喜怒哀乐都与她再无干系。   走到最后,她唯一有意识,想要去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够接纳她,不会打扰她的地方,就是她熟悉的学校。   朔阳市外国语高中。   全省校本教研示范校,市重点,每年还有两个保送清华北大的名额。   为了这两个名额,不知有多少家长从孩子上小学时就开始积极谋划,给孩子灌输‘上外高,保名校’的观点,孩子们也以考上外高为荣,仿佛拿到外高的入学名片,半条腿也就跨进了国家一流名校一样,全家人都跟着沾光。   外高地处著名的黄河风景区内,环境安静、清雅,就算是热热闹闹的开学季,入夜后也像是世外桃源一样异常宁静。   南北无处可去的时候,脚却像是自有主张一样,带着她朝学校来了。   避开门卫的办法很简单,因为在外高待过的学生都知道,学校西侧有一处围墙连着景区,想进学校,从景区那边正大光明地走进来就是了。   正值暑期,教学楼没有一个人,四周黑黢黢的,走路时连影子都看不到。   搁以前,胆小娇气的南北哪敢大半夜的往这儿跑,可这次却不一样了,她心里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委屈,让她忘记了恐惧。   位于办公实验楼右侧的教学楼呈口字型设计,上下两横是高一高二的教室,两边则是连接两个年级的走廊,教学楼一共五层,楼顶是一个大的平台。   南北来到五楼。   原本想去连廊的她却无意识的沿着楼梯继续朝上走。   再向上走了几级台阶,她感觉呼吸困难,于是弓着腰,手按住喉咙,重重地吸着气。   脸部麻木,脑壳像针扎一样疼,肺也沉得像是坠了块石头,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变得越来越糟糕,可这时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畅快感,仿佛这样的折磨来得越猛烈越好。   她咧开嘴唇,仰起头,无声地冷笑。   然后,她看到窗户外面的月光。   淡淡的月影,弯弯的,像钩子一样,透过玻璃投射在灰蒙蒙的墙面上,看起来是那样的梦幻,不真实。   她到这儿做什么?   混沌错乱的脑袋里浮现出一串问号,可那淡淡的月影却像是带有魔力似的,勾着她的心魄。   她糊糊涂涂地登上最后几级台阶,一伸手,触摸到门上的锁扣。   接着她愣了愣。   门没锁?   她记得这道门一直是上着锁的,明锁,黑黢黢的锁头像镇门狮子一样挂在上面,只有学校的后勤人员在检修管道的时候才会打开。   或许是暑期,学校不担心有调皮捣蛋的学生跑这儿来玩,所以就没锁。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与楼梯间的闷热不同,一阵清新的晚风拂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沁人心脾的草木香。   南北嗅到这样的空气,昏懵混沌的脑袋顿时感到一阵清明,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明晰深刻的痛楚。   还有抑制不住的愤怒。   陈家齐。   她的爸爸。   一个为了她低到尘埃里去的尽职尽责的父亲,一个对妻子忠诚负责的丈夫,全家老小的主心骨,却干出背叛家庭,背叛妻子的丑事。   那样肮脏龌龊的行为,她连想一想都觉得恶心。   月光很亮,像水银一样洒在地上,把阴暗的角落照得明晃晃的。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曾经被她赞叹过的无比美丽的夜景,现在看来却变成毫无温度的黑白素描画。   南北掏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看漆黑的屏幕,之后揣回兜里,拖着比铅块还重的双脚,朝前方蹒跚走去。   楼顶天台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地面上横着许多管道,只有靠东边的一小块地方是平整的。平台四周是一排半人高的水泥护栏,护栏砌得很厚……   护栏……   南北的瞳孔忽然收缩成一团,她的瞳仁里,赫然反射出一道黑色的人影。   高高的护栏,振翅欲飞的背影!   南北只感觉头嗡的一响,尖叫声卡在喉咙口,却偏偏喊不出来。   “呼……呼……呼呼……”   她急促地大口吸气,感觉自己就像溺水了一样,紧接着眼前一黑,“咚!”一下倒在地上。 第十章 是他   “呼呼……呼……”南北清晰地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喘鸣音,她的呼吸越来越费力,面部迅速发胀,紧接着,视线也跟着变得模糊起来。   仿佛置身于南方的海滩上面,耳边听到了海浪的声音,沙沙……沙沙……   她要死了吗?   从小到大,她不止一次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可没有哪一次,濒死感会如此的强烈而又真实。   就连刚才看到的最恐怖离奇的一幕也变得不那么惊悚了,她想,就算此刻就要死去,她也不是孤独的,因为有个‘鬼’陪她一起上路。   夜空美极了,李木子说的没错,天台上真的可以看到星星。   白晃晃的月亮渐渐隐没在云层里,她的眼睛也跟着变得黯淡无光。   “喂!”   忽然,月亮没了,视线被一片黑影挡住。   她的耳朵里传来一阵轰轰巨响,心跳却骤然失速,她像狗一样呜呜喘鸣,浑身剧烈颤抖,可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像样的字来。   可这个鬼会说话!   “你怎么了?”   南北的头发根根竖起,出于本能,她惊恐不安地挪动着身体。   刚一动,黑影也跟着动,他似乎是想看清楚地上躺的究竟是什么人,朝她俯下身来,头部也跟着朝一边偏了偏。   这时,月亮忽然从云层里跳了出来,月光像倾泻而出的流水,依次点亮黑暗的世界。   地上的人纤毫毕现。   南北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青面獠牙,而是看到一张少年的脸,苍白,棱角分明,鼻梁挺拔得像是藏北高原的雪山。   是他?   是她!   两个对视的人同时一愣。   少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隐去,因为这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突然开始痛苦的呻吟,并随之出现呼吸困难的状况。   他不是医生,没有急救经验,但凭直觉再这样耽搁下去,这个女生会出危险。   “你有哮喘?”他一边判断着问,一边单膝跪地,手臂穿过女生的后颈,把她的头抬起来。   南北抓着他的胳膊,张大嘴,像濒死的鱼一样无助而又急促地呼吸着。   少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攥得变形的衬衫袖子,犹豫了一瞬,向女生伸出手,“手机。”   他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权威。   南北下意识地攥紧衣服口袋。   少年轻轻蹙了下眉头,拨开她的手,从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无意去冒犯她,可掏手机的动作难免会触碰到她的身体,就在那一刻,他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很凉,而且抖得厉害。   他用修长的手指划了下屏幕,发现没有反应后,朝那个眼睛会喷火的女生看了一眼。   没电,还是……   很明显不是前者。   “呼呼……”女生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她奋力挣扎,挥动手臂想夺回她的手机,可惜没有力气,刚起来就又跌了回去。   少年试着打开手机,短暂的启动程序后,屏幕上闪现出壁纸图片,他无暇细看,立刻找到拨号标志,并按下120。   前后通话时长不过十秒,说清楚病人病况和地点后,少年把手机塞回女生兜里。   “我知道你现在恨不能杀了我,可在你杀我之前,我要救你。”他字句清晰地说完,背身蹲下,拉着女生两只胳膊,动作坚定的将她固定在背上。   下楼的过程很是惊险,因为少年不慎踏空,从楼梯上狠狠摔了下去,由于动静太大,以至于半个楼的感应灯都亮了起来。   南北倒在地上,除了哮喘病急性发作带来的濒死感外,没有察觉到来自肢体上的疼痛。   少年却待了很久才起来,一直到灯光全部熄灭,他才走到她面前,再一次背起她。   这次一直走到学校大门才停下。   “大叔,开门。”   保安室里粗犷沙哑的戏腔戛然而止,随即,从门里面快步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保安。   保安没戴大檐帽,半秃的头顶比廊下的灯光还要亮。   看到门口背着人的少年,保安原本就瞪得像铜铃样的眼睛就快要撑得裂开了,他指着少年,又惊又怒地叱问说:“你……你哪个班的?你……你们……你……”   什么状况!   保安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捋不直了。   少年朝身后转了转头,神情异常镇定地说:“她哮喘病犯了,我叫了救护车,应该就要到了。”   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哎~哟~哎~哟~”的警笛声自远而至。   保安瞠目结舌地看着校门口闪烁着蓝光的医用救护车,却忘了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还是少年大声提醒,“大叔开门啊!”   保安这才醒神,赶紧进屋拿了遥控器把电动门打开。   少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救护车上下来的急救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过来接诊,随着“哎呦……哎呦……”的警笛声远去,一行人转瞬间就风驰电掣般的消失了。   “哎!哎!你们哪个班的!哎——”保安后知后觉大喊道。   与此同时,一辆出租车急停在湖滨派出所门口。   车门同时打开,一个人从车里跳下就跑。   “哎!哎!车费!车费没给呢!”出租车司机从车窗冒出头,大声吆喝那个急火火的女人。   南燕听到喊声,无奈折返回去,她从哗哗作响的皮包里掏了一张百元人民币塞给司机,“不用找了!”说完转身就跑。   “嘿呦!”司机拿着钞票,用力抖了抖,感慨说:“只怕是家里人被逮起来了,钱都顾不上要了。”   他从凤凰城载到这位女乘客开始,她就不停地催促他快点,再快点。他一个司机,也不好打听什么,能帮的就是尽早把她送到地方。   司机摇摇头,发动车子,驶离派出所。   南燕拉开门就冲进派出所接警大厅。   谁知从里面也冲出来一个人,两人迎头相撞,南燕发出一声惨叫,噔噔噔朝身后退了几步,眼看脚后跟就要压上台阶边缘,撞她的人眼疾手快,猛冲上前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扯了回来。   “嘶!”江天浩抽了口冷气,揉着快要碎掉的下巴,朝对面惊魂未定的女人望了过去。 第十一章 失踪   南燕认识这人。   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可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受了刺激的南燕脸色刷白,江天浩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没事吧。”虽然被撞的挺无辜,可江天浩还是拿出男人的风度,主动问南燕。   “哦,没,没事。”南燕的声音颤巍巍的。   江天浩朝南燕瞥了一眼,皱起眉头问:“你肚子怎么了?”   刚才那一下撞得是头,不是肚子吧。   南燕愣了愣,赶紧把手缩回去,“没什么。”说完这句话,她马上想起要紧事,赶紧问江天浩:“我女儿有消息了吗?我爱人呢?他怎么不在?”   接警大厅里只有几个陌生人,陈家齐根本不在里面。   江天浩还没回话,大门被人推了一下,正好撞到江天浩的后背。   江天浩被撞了个趔趄,差点又撞到面前的南燕。   场面顿时变得有点混乱。   被前后夹击的江天浩看清楚撞他的人是同事宋玉普,不禁爆发大吼:“你没长眼睛啊。”   宋玉普有点懵,缩着肩膀委屈辩解说:“我真没看见啊。”   江天浩狠狠瞪了宋玉普一眼,说:“愣着干嘛,快去开车啊。”   宋玉普撇撇嘴,答了声是,走前朝南燕看了看。   南燕一看江天浩要走,顿时急了,她一把拽住江天浩的胳膊,大声追问说:“你要去哪儿呀?我女儿还没找到呢!”   江天浩挣了一下没挣脱,拧着眉毛训斥道:“你别拉我呀。”   南燕急得两眼通红,紧抓着民警不放,“反正你不能走!我告诉你,我女儿有哮喘,她每天晚上必须吃药!北北要是找不到,我们也没法儿活了……”   “哎,你别哭啊,喂,你这样我不帮你找人了啊!”眼看着南燕就要变成泪人,江天浩赶紧威胁说。   南燕憋着两眼泡的泪,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皮肤黝黑的民警,“你……你是去找北北?”   江天浩看到南燕的眼睛,却是微微一怔。   黑黑的,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像是清晨林间的薄雾,又像是花瓣上垂垂欲滴的露珠,那样无辜而又无助的眼神,一下子就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震得他心思混乱,完全不由自己。   “江哥,上车!”远处传来宋玉普的呼唤声。   短短一瞬,江天浩回过神来,他老脸一热,猛地甩开南燕的手,朝旁边走开几步,“我们就是去找你女儿。”   南燕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人见到她了?在哪儿?她怎么样了呀!”   “目前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有认识你女儿的人说晚九点左右在开发区广场遛弯的时候见到你女儿了,你爱人和他朋友去开发区找了,我们现在也要去调监控。哦对了,刚才忘了问你爱人,你家在那片有亲戚还是朋友?”江天浩问。   开发区?   南燕神色迷惘地摇头,“没有啊,我们家没人住那边。”   没人?   江天浩习惯性地蹙了蹙眉毛。   开发区就在城市边缘,着名的黄河湿地风景区就在那里。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负气离家出走,却出现在距离风景区不远的广场,联想到他去年办过的一起刑事案件,江天浩不禁神色一肃,绕开南燕就朝车边走,“你和你爱人联系吧,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过去。”   南燕追上去,“能不能带上我。”   江天浩回头看了眼脚步急切的南燕,正要拒绝,南燕却恳求说:“我保证不打扰你们工作,我就是想尽快找到我女儿。”   江天浩目光轻闪,似乎还在犹豫,那边宋玉普却把车门推开了,“大姐上车。”   南燕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也不管江天浩什么表情,赶紧钻进车里坐好。   江天浩瞪了宋玉普一眼,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上去,右手一挥,“开车!”   警车呼啸而去。   市医院急诊中心。   经过医生积极对症抢救,刚刚送来的哮喘急性发作患者已经脱离危险。   “血氧饱和度回升至80,全身紫绀症状好转,心率78次分……”护士向医生详细汇报病人情况。   医生一边查看检查结果,一边俯身查看病人。   正在熟睡的女患者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看样子顶多十六七岁,可惜的是,原本花一样的年纪却患上这种难以治愈的疾病。   医生回头问护士:“她家属呢?”   护士四下里看了看,“咦,刚还在这里呢。”   “等下家属来了跟他说,病人需要在中心观察一晚,而且出院后也不能随便停药。”医生叮嘱道。   “好的。”护士说完,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不过刘大夫,我怎么觉得那个病人家属有点,有点……”   医生直起腰,疑惑不解地问:“有点什么?”   护士把声音压得更低说:“就是感觉奇怪啊,那个男孩不像她家人里,倒像,倒像是她的……”   护士把检查本夹在腋下,双手食指指尖碰了碰,说:“估计是这个关系。”   “不能吧,这才多大啊。”医生惊讶地摇头说。   “怎么不可能呀,现在的小学生都张口闭口媳妇老公的了,更何况是高中生。”护士语气夸张地说。   “小学生?”   “对,就是小学生。前几天休假,我和我老公去黄河公园徒步时碰到一群骑着单车的小学生,其中几个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称呼对方,我们听后都惊呆了,回家赶紧对着我儿子旁敲侧击了一番,生怕他在学校也有个小媳妇儿什么的。”护士说。   医生噗嗤笑了,“你家勇勇肯定不能啊,除了吃以外,没啥能吸引他的吧。”   护士也跟着笑,然后叹了口气,感慨说:“你说屁大的孩子懂个毛啊,就是有样学样,成天跟着电视里学。”   “网络现在也不干净,孩子们接触到这些不健康的内容,思想不跑偏才怪。”医生说。   “刘大夫,提起这茬儿,你也得抽空关心关心你家朵朵,朵朵今年十六了吧,说不定也背着你找小男朋友了呢。”护士笑着提醒。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得好好问问。”医生笑着说。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正在说话的两人同时回头,却看到一个瘦高个,面容英俊的少年走了进来。 第十二章 你才有病   医生护士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下来。   少年走到他们面前,把缴费单据递给护士,“钱交过了。”   他的声音很低,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子少年老成的持重感,让人没法忽略他的存在。   护士接过缴费单,撕掉医院留存联,剩下的还给他。   他揣进兜里,朝病床上的女孩儿瞥了一眼。   医生轻声咳嗽,把之前叮嘱护士的话对着少年又重复了一遍,“病人今晚输液,身边不能离人。”   少年皱了皱眉,表情显得有些犹豫,但他还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医生去隔壁病房,护士留下来查看输液情况,她刚捏着输液管,看了下液体的滴速,就听到少年对她说:“能帮个忙吗?”   她愣了愣,问:“怎么了?”   少年把目光转向病床上的少女,之后指了指门口:“出去说。”   他先走了出去。   护士一头雾水地跟上去,刚在走廊站定,就看到少年从兜里掏出一个套着粉色壳子的手机,递给她。   “麻烦您给她父母打个电话,就说他们的女儿在医院。”少年说道。   护士第一个念头是你怎么不打,可马上就意识到她的脑子秀逗了,这个艮节儿上让他打电话报信,对方家里还不天下大乱啊。   谁家父母受得了这额外的刺激呢。   搁她身上她也受不了。   而且在急诊中心工作,总会遇到一些突然发病的无主病患,她也不止一次用患者的手机通知过对方家属。   这对她来说,真算不上什么事。   护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手机,“行吧,我来打电话。”   病房里静悄悄的,少年走到病床前,弯下腰,把手机塞进女生枕头下面。   他没有立刻就起身,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视线却停在女生的面庞上面。   白惨惨的日光灯被他挡去大半,阴影下的少女双目紧阖,嘴唇轻抿,显然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他慢慢直起腰,正准备转身离开,床上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叱责声,“你……你混蛋!”   他皱了皱眉,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神色愠怒的少女,“你醒了。”   南北早就醒了。   听那两个医生和护士胡说八道的时候她就醒了,当时很想跳起来和他们理论,她并不是他们口中那个叛逆早恋的女学生,之前她根本不认识这个男生,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虽然和他有过一次交集,但那也是很不愉快的一段记忆。   高一新生报到,她因为不熟悉校园环境走错厕所,意外撞见正在如厕的他,虽然是背身,可他回望时眼神里的惊愕和厌恶,那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外加半个年级的围观和耻笑,足够她记恨一辈子了。   所幸高中学习紧张,她才慢慢走出心理阴影,淡忘了那段耻辱的记忆,甚至把他也给忘了。   可谁又能想到呢,命运居然跟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他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魔,她的恶魔,遇到他一次,她就倒霉一次。   “你凭什么通知我家人,我让你打电话了吗,你多管闲事,你知不知道,你……我……”想到她的爸爸陈家齐,她忍不住气到哽咽。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就敢自作主张。   少年笑容冷淡,“就算我多管闲事吧,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其实我和你一样,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刚才在平台,你想跳……”南北话说一半却突然被他射来的暴戾凶悍的目光镇住。   一时间,静谧的房间里充斥着少年沉重的呼吸声。   南北被那道目光刺得胸闷气短,背心上黏糊糊的全是汗,却自内而外透着一股子寒意。   她的手心攥得死紧,但仍嘴硬,大声质问说:“我说错什么了!你大半夜的跑学校楼顶干啥?还站在平台边上,你敢不敢承认,你当时就是想……”   “你给我闭嘴!”少年恼羞成怒,指着南北大声吼道。   “我就不闭嘴,我就是要说,你才是病人呢,你心理有病,该来医院看病的人,是你,不是我!!”南北喊道。   少年面色阴鸷的朝病床走过来,南北本能想抱头躲闪,可她忘了自己还输着液,这一扯,把手背上的针头给扯了下来。   她哎呦叫了声,手背上的针眼一下子冒出很多血。   “啊,血!流血了!”她惊慌失措地甩着手,却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地上床单上遍布星星点点的血迹,少年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惶然无助的女生,走近,一把握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腕,箍紧,低声警告说:“别动!”   “你……你想干什么?”南北抽泣着挣扎了几下。   少年半跪在床前,瞥了她一眼,“现在知道害怕了。”   南北气得想踹他,却被他灵巧躲开,他朝右边挪了挪,从床头柜上拿了一个护士留下的棉签,压在她手背上的针眼上面。   “嘶!”南北倒吸一口冷气。   “你想谋杀啊。”她抱怨说。   他头也不抬地回怼说:“想杀你就不会救你。”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嘟哝说:“又没让你救。”   他这次没接腔,只是低着头帮她止血,过了一会儿,他看血止住了,才换了一根新棉签,并把木签那头递给她,“你自己按着。”   她愣了愣,接过来,按着伤口。   “我去叫护士。”他起身朝门口走。   “喂!你叫什么!”她大声问道。   他的步子停了一瞬,之后继续朝前走,快到门口时,他忽然开口说:“顾锡东。”   顾西东?   还有叫这个名字的。   南北无暇细想,紧跟着喊道:“顾西东,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顾锡东这次停了下来,但还是没有回头看她,之后便加快脚步走远了。   南北神色愣愣地看着走廊上细长的人影,渐渐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第十三章 大闹医院   过了一会儿,‘顾西东’没回来,护士却带着两个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北北!”   “我的宝宝,可找到你了!”   人还没近前又传来几声尖叫,“血!怎么会有血呀!”   南北蹙眉的功夫,人已经旋风般地扑到她身上,“宝宝你哪里受伤了?快让妈妈看看!”   南北紧紧按着衣服下摆,脸涨得通红,大声抗议说:“你干什么呀,我没事!”   “没事这血哪儿来的?你别捂着啊,妈妈看看怕什么!”南燕试图再一次掀起女儿的衣服。   南北忍无可忍,一把拍掉南燕的手,然后扯过被单把自己包裹成粽子,“你烦不烦啊!我都说了没事,没事,你怎么就是不相信!”   “那这血……”南燕指着床单和地上的血迹,表情惊惶。   “跑针没见过啊。”南北把血里呼啦的手背亮给南燕看。   南燕微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   “的确是跑针,刚才那男孩儿说你女儿手上的针头掉了,要我赶快过来处理一下。”护士上前解释说。   男孩儿?   哪个男孩儿?   南燕此刻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可她还是一下子就抓住话里的重点。   她转头看着护士,目光犀利地问:“男孩儿?谁啊?”   护士尴尬地笑了笑,“这……你还是问你女儿吧。”   她摘掉输液瓶,对南燕说:“我给她换一个输液器,你们稍等一会儿。”   护士离开的时候,那个像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的警察主动给她让出一条路,她以为这警察就是那小姑娘的父亲,走前还好奇的多看了两眼。   就感觉怪怪的。   这当爸爸的也太镇定了点,女儿怎么说也是刚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作为一个父亲,他至少要上前关心问候一下吧,可他倒好,不但把女儿当瘟神一样避着,而且那张黧黑粗糙的脸上也是毫无表情,好像里面的人与他无关似的,更过分的是她说谢谢的时候,他居然只是眉眼不动地点了点头。   嘿!这人!   配做父亲吗!   怪不得他女儿早恋呢,多明显啊,孩子得不到亲情的滋润和保护,不叛逆才奇怪呢。   护士一边腹诽一边出了门。   站在走廊上,她朝四周望了望。   那个男孩子去哪儿了?   患者父母来之前他还在附近转悠,可一转眼就不见了。   想起男孩怪异的走路姿势,她不免有些担心,他的腿像是受伤了,可她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就走了。   不过走了也好,省得遇见女孩的父母再起什么冲突。   病房里的母女却又剑拔弩张地吵上了。   “那男孩子是谁?护士为什么那么说?”南燕的表情如临大敌,语气更是咄咄逼人。   “你别问了。”南北把头扭到一边。   “你这孩子,我怎么就不能问了,我是你妈妈,你有不良倾向,我能不管吗!”   “我怎么就不良了,人家救了我,把我送医院还有错了是吧。在你们大人眼里面,是不是我和异性说句话,笑一笑就变成不良少年了!”南北气得满脸通红。   “那你为什么会和男孩子在一起,他到底是谁?你同学我都认识,他……”   “烦死啦!”南北捂着耳朵大叫。   南燕气得浑身打颤,“你做对什么了,你还有理了,你爸说你几句你就离家出走,你想过后果没有!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找你,把整个朔阳城都翻了个遍,现在你爸还在黄河边喂蚊子呢。”   “他活该!”南北忽然冒出一句。   南燕听了一怔,随即就觉得胃部开始烧灼,浑身的血液都发疯般的直冲向太阳穴,她的胸脯无法控制地剧烈起伏着,着女儿训斥说:“你这孩子有没有良心啊,这样子说你爸。你初中三年,不论刮风下雨,他准时准点车接车送,中午怕你在学校食堂吃不好,每天掐着点做你爱吃的饭菜,用保温壶给你送去。为了你,他夏天在太阳地儿暴晒,冬天把饭盒包在自己怀里给你暖着,他做这么多,还不是心疼你,为了让你吃上可口的热饭。还有,他跟谁聊天说话都离不开我家北北,我家北北最优秀,我家北北最可爱,我家北北是我的心肝宝贝,他对你的这些好,连我这个当亲妈的都自愧不如,你却这么说他,他怎么就活该了,他活该有你这样不懂事的女儿,是不是!”   南北的两颊通红,眼神却厌恶至极,“我讨厌他!讨厌你!讨厌你们!”   “你……”南燕扬起手,却被人从空中攥住手腕。   她愕然回头,看到一张黝黑冷硬的面孔。   是他。   江警官。   她竟然把他给忘了。   “别打。”江天浩低声提醒她,轻轻放下她的手。   “有话好好说,孩子还病着呢。”江天浩指了指容颜憔悴的南北。   南燕顿时红了眼眶。   她何尝想打女儿呢,只是一时被气昏了头,才会克制不住怒火对她动手。   这巴掌也未必就能打得下去,毕竟从小到大,北北娇生惯养,从未挨过打。   她不由得又埋怨起丈夫,他到底说错什么话了,把好好的孩子刺激成这样。   她家北北以前不这样啊。   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南燕拿出来一看,赶紧接起来,“家齐,我找到北北了,在市人民医院,你别急别急,她现在……”南燕顿住言语,朝病床上情绪不稳定的女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她已经没事了,你慢点过来。”   话音未落,南北却出人意料的跳下床,光脚朝门口跑去。   “北北——”南燕大惊失色。   江天浩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南北的手臂。   南北行动受阻,情绪一下子变得狂乱起来,她胡乱挥舞着手臂,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一样冲着江天浩呲牙瞪眼,“放开我!讨厌!放开!”   江天浩皱着眉头,语气颇严厉地训斥南北:“你闹够了没!”   南北面颊通红,两眼冒火,指着朝她跑来的南燕,大声尖叫:“我不要见他!你不要让他过来!”   “好好,你别跑,我不让你爸来医院,不让他来。”南燕举手投降。 第十四章 全家福   第二天一早,陈家齐被窗外的雨声惊醒,他坐起来,看着被大风鼓荡成布袋形状的窗帘,愣了会儿神,才下地去关窗。   外面暴雨如注,浅灰色的窗帘已经变成深灰色,里面的白色窗纱紧紧地黏着布帘,已然混为一体,它们就像一对儿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爱人,把对方当做自己唯一的依靠。   大理石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雨水,正顺着边缘往下流。   陈家齐用力扯了几下,才把窗帘和窗纱分开,他把窗户拉上,一低头,发现窗台下面的壁布和木地板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就赶紧去卫生间拿拖布,可走到客厅却发现同样没关窗户的阳台正在上演水漫金山的大戏,他只好抛开卧室那头先处理阳台上的积水。   先找来拖布拖,可水不见少,反而朝客厅的地板溢了过去,他又改用抹布擦,用巴掌大的抹布吸饱水再一趟趟往返于阳台和厕所之间,等他好不容易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竟忘了拿个盆接水时,客厅的地板已经成了大花脸。   他气得将抹布扔了,谁知那抹布却像是故意跟他作对,竟朝着角几上的玻璃相框撞了过去。   “哐当——”一阵刺耳的响声过后,嵌有全家福的相框应声而碎。   一地的玻璃茬子,有几颗掠过他的脚面,在皮肤上面留下几道白色的痕迹。   陈家齐转了转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头懵懵的,搞不清他这半天究竟干了些什么。   看着一地狼藉的客厅,想到还未清扫的卧室,陈家齐忍不住闭上眼睛,嘴里飙了一句脏话。   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一阵强似一阵的朝他袭来,他耷拉着肩膀,神情木然的呆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摔烂的相框前,蹲下。   拂去相框上的玻璃渣儿,他从相框里抽出薄薄的相片纸,拿在手里。   这张全家福是他和妻子结婚十七周年时拍的,为了把不爱照相的他拉进影楼,南燕无所不用其极,把什么招数都使上了,最后在宝贝女儿的哀求下,他乖乖缴械投降,陪着她们母女在氧气缺乏的影楼里耗了大半天时间拍了这套最不像自己的全家福。   可能这种艺术照的效果就是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太过完美,毫无瑕疵,像童话世界里的假人一样,越看越不像自己。   照片里的他笑容灿烂,仿佛感知不到现实世界的一地狼藉。   看着看着,他忽然羡慕起这样虚假的‘陈家齐’,真想就这样钻进照片里,同他合二为一,永远都以微笑的面目示人。   这样一来,他是不是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还是妻子眼中那个英俊负责任的丈夫,还是女儿眼中那个厨艺高超的三好老爸。   如果真的还有一次机会的话,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的指尖在妻子俏丽的面庞上摩挲了好久,最后,停留在女儿活泼夸张的笑容上。   这张全家福是抓拍的,因为摄影师要求他们中规中矩地坐在前排,南北站在身后这样拍,谁知就在摄影师按动快门的那一刹那,南北忽然俯身抱着他们的脖子,把三张挂满笑容的脸庞贴在一起。   他和南燕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愕然和不知所措,但南北却扬起眉梢,笑容搞怪又得意,那样子就像是在炫耀,看,你们大人就是太古板了,全家福要这样拍才有创意!   尽管照片经过后期ps处理后,把真人p的像个假人,可他不能否认,这张照片的表情的确抓拍得很到位,所以后来选片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的选了这张照片制作水晶相框。   如今,这象征着家庭和睦幸福的相框被他亲手打碎了。   北北。   他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女儿唇边若隐若现的酒窝,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原谅他。   他的北北,虽然被他们宠的自私又任性,可他清楚他的女儿,骨子里是善良的。   北北很小的时候带着她出去玩,只要碰到乞讨的人,她总会用小手扒拉他的口袋,翻出零钱给人家。   再大一点,就会特别关照冬日街口上推车卖烤红薯的老人,每次放学回家,除了硕大的书包以外,手里总会拿着五六个已经凉掉的烤红薯,其实她肠胃不好,烤红薯不能经常吃,她买是因为想让老爷爷快点回家。   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长大了。   大到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大到见识了成人世界里也有肮脏龌龊的一面。   以前在影视剧中看到的狗血剧情如今活生生的发生在她的家人身上,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最崇拜,最喜欢的爸爸。   她长大了,但还没完全长大,她承受不了父亲出轨的打击,所以选择了用最极端的方式宣泄愤怒,向他,向那个肮脏的、秩序混乱的成人世界宣战。   但她骨子里的善良和亲情的牵绊又让她迟疑和徘徊,她宁可自残伤害自己也没有第一时间向南燕揭发他。   昨夜,他放心不下女儿的病情还是悄悄去了医院。   在留观室的门外,他透过玻璃看到女儿南北拿起一个被单搭在睡着的妈妈身上,然后,她就呆呆地坐在一边,神情落寞地看着熟睡中的妈妈,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那一瞬间,他恨透了自己,心中充满了对妻子,对女儿的愧疚,但他却没有勇气推门进去,向妻子,向女儿当面忏悔。   他是错了。   他知道。   可是有的错误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无法去弥补,去改正了。   他把照片放在角几上,起身,拿出手机给妻子南燕打电话。   “确定可以出院吗,好,我开车去接你们。”陈家齐说。   “不用,你别过来了,我等北北输完液叫出租……”妻子南燕的声音渐渐转弱,之后,陈家齐听到一声响,妻子的声音又大起来,“哎,家齐,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因为什么和北北吵架,把她气成那样,差点就……”   “先别说这个了。北北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陈家齐打断南燕的问话。   “目前看一切正常,医生也说可以出院了,可是家齐你知道吗,昨晚上是个半大的男孩子送北北到医院来的,我问她是谁,她不说,你说咱们女儿是不是谈恋爱了,她才多大啊,可不能因为这个耽搁学习……”南燕开始抱怨。   陈家齐皱了皱眉头,“你别道听途说。”   “是护士说的,我后来问过她,她就说是个少年,应该和北北差不多大。家齐,这事要是真的可怎么办啊,我们北北回来是要考985的呀。”南燕说。   “等回来再说。”陈家齐说。   “行吧。那你就别过来了,北北应该还没原谅你呢,她不准我提起你。”南燕说。   陈家齐沉默了一会儿,“那我去买菜,做她爱吃的。”   “嗯,外面大暴雨,你出门当心。”南燕叮嘱。   “你们也是,我挂了。”陈家齐挂断电话,打起精神收拾起家务。 第十五章 排骨和五花肉   一小时后,陈家齐步行到达小区附近的农贸市场。   由于下暴雨的缘故,往常熙熙攘攘的市场里人流量骤减。   陈家齐收了雨伞,朝生鲜熟肉区走了过去。   “呦!兄弟,下这么大雨还来照顾我生意啊。”主动向他打招呼的是‘张家大肉铺’的张胖子。   因为雨天生意萧条,张胖子就坐在店铺门口的小马扎上摇蒲扇,老旧的蒲扇已呈黄褐色,边缘脱线,一看就是老物件了。   看他冲着铺子走过来,张胖子一边搭腔,一边从马扎上站起来,朝屋里走。   “闺女就好这口,我能怎么办,只要她想吃,别说下雨了,就是下刀子我也得来呀。”陈家齐走到肉铺门口,把横在通道上的马扎朝边上踢了踢,然后用力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把伞靠在墙上。   “在理儿!闺女最大!”张胖子拿起抹布擦擦手,“下次社区再投票评选模范爸爸,我肯定把票投给你。”   陈家齐哈哈笑了两声,弯下腰去看冷柜里面的肉,看了一会儿,他指着右上角的一块精排说:“就这块吧。”   张胖子把排骨翻面让陈家齐看,“你说你这眼咋长的,咋真鸡贼咧,一眼就把我的镇店之宝给挑走了。”   “瞎扯淡!这块是脆骨太多了没人要,到你嘴里就变成镇店之宝了!”陈家齐笑骂道。   “你看看你外行了吧,会吃的人才挑脆骨多的哩,你没听大厨们说,筋骨肉,咋做咋香!”张胖子开始吹嘘。   “要不是我闺女喜欢吃猪脆骨,我才懒得跟你废话,赶紧的,过秤。”陈家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百元人民币,“再给我来块五花肉,三层花,不是三层的不要。”   “就属你难伺候。”张胖子一边低声抱怨,一边挑了块肥瘦分明的三层猪五花扔到公平秤上。   找钱的时候,张胖子瞥了他一眼,问:“昨晚没睡吧,兄弟。”   陈家齐愣了愣,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咋了,和你媳妇儿吵架了?”   “你才和你媳妇儿吵架呢。”陈家齐说。   张胖子捏了捏满是赘肉的双下巴,瞅着表情不自然的陈家齐,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语气深沉地说:“被媳妇儿锤了有啥不好意思的,你看我这眼窝,不还青着呢,这就我家那泼货儿给锤的。”   “为啥?”陈家齐见过张胖子的老婆,四川女人,个不高但做事精明利落。   “为啥。我就和市场里的小媳妇儿开了句玩笑,她听到了就跟我大吵大闹,后来,还给了我一拳。”张胖子指指他的右眼,委屈地诉苦说。   陈家齐拎起袋子,拍拍张胖子的肩膀,“活该。活该啊。”   张胖子脸一呆,看着已经转身出门的陈家齐,高声嚷嚷道:“你啥子兄弟,喂!你别走,咱俩理论理论!喂!小陈,老哥教你一招,教你咋样哄老婆……”   陈家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谢啦。你自己保重!”   买了排骨和鲜肉,陈家齐又去附近的海鲜区转悠了一阵儿,本来是要买些活虾和深海鱼的,可忽然想起女儿最近不能吃发物,只好打消念头,去蔬菜区买了莴笋和上海青,这才冒雨折返回家。   开门的时候,他的手指一直在轻轻颤抖,钥匙下面的金属挂件碰撞门板,发出不规律的声响。   门开了,他一眼就看到白色鞋柜外面孤零零的蓝色拖鞋。   那是他的拖鞋。   没有人动过。   意识到这点,他不禁暗暗吁了口气,随即又嘲笑自己的懦弱,他这副鬼样子,还像个男人吗?还像个父亲吗?   刚才在市场,老张夸他是模范爸爸,那一刻他听了只觉得羞愧难当,恨不能找条地缝钻下去,也好过装没事人一样接受这个再也不属于他的称谓。   爸爸。   北北还愿意叫他一声爸爸吗……   情绪低落的陈家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拎着东西进屋。   门关上,换了拖鞋,他朝厨房走的时候,朝客厅望了望。   往常这个时间段,客厅里总是开着没人看的电视,妻子不做饭却喜欢到厨房黏着他,不仅对他做饭的细节指指点点,还时不时的像个小孩儿似的对他‘动手动脚’,女儿在家时就更热闹些,从她房间里飘来的音乐声,掺杂着电视节目的喧嚣声,让他的心总是满满腾腾的。   如今,这些扰人清静的声音都消失了,按理说他该感到轻松和惬意,可他此刻却完全感受不到这些,他仿佛堕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四周漆黑一团,阴冷潮湿,他什么也看不见,伴随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   在厨房里也是状况百出。   果然心情低落的时候就集中不了精神,单是焯排骨他就失误了三次,看着肉质已经变得灰白的排骨,他忍不住闭着眼睛骂了句脏话。   本来是准备做北北爱吃的糖醋小排,就因为他的失误只能改为炖排骨。   好在他打起精神没再出什么状况,待白色的锂瓷砂锅传来咕嘟咕嘟的响声时,翠绿的莴笋和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已经呈片状整齐码放在白色的骨瓷圆盘里。   看着厚薄均匀的菜片,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一直以来,他的爱好就是做菜。三尺厨房对于他来说,有种神奇的魔力,这种魔力,特别像游戏里征服boss,像拳击选手ko对手,那一瞬间的骄傲和自信,都可以从一道道或精美或简朴的菜肴里得到满足。   而研究新菜,传承经典,是他乐此不疲,坚持始终的爱好,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精湛的刀工,他可以负责任地说,普通饭店的厨师真比不过他几十年如一日的苦练。   另一盘要准备的菜是蒜蓉青菜。纯素的菜蔬要想做得好吃不容易,关键是要保持菜蔬的新鲜度。把市场精挑细选的上海青择净后加盐和食用油焯水,加这两样辅料的目的是为了最大程度保持蔬菜的色度,让它们在经历翻炒高温后依旧青翠碧绿。   淘米也有讲究,他们家的淘米水从来不倒掉,而是把淘米水倒入阳台上的肥料桶继续发酵,妻子爱养花,这些淘米水就是上好的肥料。当然了,每次往桶里添水的时候都不忘放上几片柠檬皮防臭。   一步步熟练地做完这些程序后,陈家齐略微松了口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腕看了看表。   十一点零四分。   他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正想给妻子打电话,手机却先响了。   低头一看,他的脸色变了变。   还是接起来。   “我是陈家齐……”   “可算到家了。”南燕双手拎着超市购物袋,弓着腰,姿势狼狈地进门,“你这孩子,跑那么快干嘛,帮我拿东西呀,这都是你要买……”   话音刚落,像龙卷风一样冲到自己房间门口的女儿又折返回来,劈手抢走她手里的袋子。   “北北。”   南北一回身,却迎面撞上匆匆赶过来的陈家齐。 第十六章 校草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遭的空气也跟着停止流通,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南燕神情愕然地盯着那对儿剑拔弩张的父女,口中下意识地劝说:“你们别吵架!”   南北抿了抿嘴唇,眼神冰冷地看向自己的父亲陈家齐。   陈家齐也在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神情复杂,闪烁的眼睛里满是乞求和愧疚。   南北嘲讽地掀了掀嘴角,朝旁边挪了几步,绕开陈家齐朝自己的房间走。   “北北……”陈家齐在身后叫她。   南北听到后忽然加快脚步冲进房间,“砰!”一下用力撞上房门。   陈家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睛里的光也黯淡下来。   他朝那扇白色的房门看了看,步履缓慢地转过身。   南燕上前握着他的手臂,低声安慰说:“北北就这个坏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跟她计较啊。”   陈家齐苦笑着点点头,“饭已经做好了,你们吃吧,我还要出去。”   南燕惊讶扬眉,“你不吃饭啦?”   “不了。”陈家齐回头又看了看女儿的房门,“我在家她肯定不吃,店里正好有事,我过去处理一下。”   “哦。”南燕没勉强丈夫。   陈家齐回卧室换衣服,就听到外面的妻子在敲女儿的房门叫她出来吃饭,当妻子强调他马上要出去不在家时,女儿的房间里忽然传出咕哩咕咚的响声。   伴随着女儿标志性的吼声,“别回来了!永远都别回来了!”   南燕的好脾气忍到这会儿也几乎罄尽,她敲门的力道变大,语气跟着变得尖锐起来,“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爸到底说你什么了,你要这么咒他。什么不回来啊,你爸不回来,这个家还叫家吗!你这孩子,不说你你还以为你啥事都做对了。”   “我就是讨厌他,讨厌!”门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南燕被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女儿又在乱摔东西了,她的头嗡嗡发胀,心头火蹭蹭地往上窜,她用力晃动门锁,大声吼道:“你给我出来!开门!”   “砰!”不知什么东西砸到门上,又是一声巨响。   南燕忍无可忍,扬起拳头就砸向门板。   这时,横刺里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拳头包住,腰肢也被人揽住,将她带离那片是非之地。   见是陈家齐,南燕鼻子一酸,眼睛顿时变得红通通的,她捶着陈家齐的胸膛,带着哭腔埋怨说:“都怪你,都怪你。”   “怪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北北了,北北她这次……”陈家齐垂下眼帘,顿了顿,声音极低地说:“她没做错。”   “她都离家出走了叫没做错?送医院急救了还叫没做错?那什么才叫错了,一定要捅个大篓子,或是发生什么挽回不了的人间悲剧才是做错了,是这样吗?陈家齐!”南燕连珠炮一样质问陈家齐。   陈家齐看着面色泛红的妻子,忽然伸手,帮她把眼睛上的头发撩到一旁。   南燕愣住,之后猛一甩头,躲开陈家齐,“别碰我。”   陈家齐的手被晾在半空,身体一动不动,那诡异的姿势,堪比小区广场的铜像。   过了一会儿,他才把手轻轻放下来。   南燕满肚子火,根本没注意陈家齐,她脚步飞快地走到厨房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冲着在门口换鞋的陈家齐大声吼道:“早点回来!”   陈家齐点头,抬手做了个安慰的手势,然后转身开门。   “记得拿伞,外面还下着雨呢。”南燕忍不住叮嘱说。   陈家齐回了句什么她没听清,之后房门就关上了。   南燕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朝女儿那边看了看,这才神色愠怒地进了厨房。   屋里的南北听到门响,一脚踢开地上空荡荡的超市购物袋,然后像投皮球一样把自己狠狠掷向床上,用力翻滚了几下,嘴里发狠似地嘟哝说:“骗子!走了就别回来!讨厌!讨厌死了!”   话音刚落,她兜里的手机响了。   没心情接电话,手机就一直在那儿唱,到后来她实在忍不了,掏出手机准备关机,可眼睛不小心扫过屏幕,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她的声音哑哑的。   “哇塞!你可算接电话了。北北你怎么样?声音听着还是发飘啊,病还没好吗?要不要我过去陪你。”电话那端传来木子关切的声音。   南北拿着手机在床上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上的银色节能灯,语气无力地说:“不用了。”   “真不用?我可是号称‘外高开口笑’的李木子呀,你可别忘了。”   开口笑?   还开心果呢。   南北扯了扯嘴角,轻轻叫了声,“木子。”   “啊,怎么了北北,你肚子饿了吗?”   “不饿。”   其实她很饿,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现在李木子一挑拨,她觉得胃瞬间缩成一团。   她按着咕咕作响的胃,问说:“木子,你认识一个叫‘顾西东’的男生吗?”   “顾西东?咱们学校的?别急我想想啊,这个名字咋这么熟悉呢,别急,别急,我想想……”李木子说。   过了一会儿,李木子说:“想起来了,你说的是卫星一班的顾锡东吧,是不是人长得特帅,个子也很高,就是特瘦,赶脚着一阵风就能刮跑那种,而且他特别高冷,从不和女生主动说话。哦,对了,他还是我们学校女生票选的‘校草’呢。”   校草。   就是学校里公认最帅的男生。   顾西东是校草。   她怎么不知道。   她就在卫星二班,和一班就隔着一堵墙,可是在外高上了两个学期,她愣是没遇见过他。   除了那次刻在耻辱柱上的‘乌龙事件’外,她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你怎么问起顾锡东呀?”李木子好奇地问。   南北肯定不能把昨夜发生的事告诉李木子,她只能找个理由含糊盖过去,“我在医院碰到他了。”   “他也去医院了呀,估计是病了吧,他虽然很帅,但还是太瘦了。”   的确,很瘦。   南北的脑子里浮现出月下那抹振翅欲飞的高瘦身影。   “别管顾锡东了,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和陈叔叔闹掰了,还离家出走?”李木子问道。 第十七章 回娘家   南北张张嘴,含糊地说:“哦,就吵了呗。”   李木子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因为牵扯到长辈,她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其实她打电话的目的,就是想听听南北的声音,确认下她没事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   两人在电话里嘀嘀咕咕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南北把手机扔到一边,闭着眼睛想睡觉,可是从门缝里钻进来的肉香味儿却像是西游记里孙猴子变得那一阵白烟儿,一个劲儿的朝她的鼻子里钻。   “咕噜噜……”肚子发出严重抗议。   她用力翻个身,把枕头蒙在头上,不想听见这叫声,可谁知肚子一翻面,被床板这么一压,却比之前叫嚣得更厉害了。   她又翻过来,身体拧巴成s型,又朝半空猛地蹬腿,几下子过去,她腾地坐起来,用力揉了揉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然后低咒一声,下床趿拉着拖鞋,朝门口冲了过去。   门一开,她就朝那个慌不择路奔向餐厅的背影吼道:“有意思吗?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一套!”   南燕的眼角抽了抽,端着砂锅慢慢转身,冲着怒不可遏的女儿露出讨好的笑容,“我干什么了呀,我就是……就是去餐厅……从你门口……路过。”   路过?   南北单手叉腰,仰头朝天花板用力吹了口气,然后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我在这家住了五年,在那张餐桌吃了五年的饭,我闭着眼睛都能从厨房走到餐桌,你现在告诉我改路线了?一定要这么假吗?啊,一定要对着门缝吹气,逼我吃饭是吗?”   南燕心虚傻笑。   南北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朝南燕走过去,南燕朝后退,没退几步就被南北追上了。   “北北……”南燕脚后跟一顿,脊背贴上墙壁。   南北吭哧一下夺过南燕手里的白色砂锅,气呼呼地走向餐厅。   南燕愕然地看着强盗一般的女儿,缓了口气才扯扯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低声嘟哝说:“小样,有本事别吃呀。”   “你说啥?”   “没……我嗓子痒痒呢,嗯嗯……啊啊……”南燕撸着自己脖子,假装真的不舒服。   南北翻个白眼,径自去餐桌那边坐了,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   南燕松了口气,用手扶着僵硬的脖子转了转,之后朝浴室的方向走,边走边说:“北北,我洗澡了啊。”   “明天去姥姥家,你姥姥说想你了。北北,你听到没有啊,明天去姥姥……”南燕从门里探出头来。   “知道,知道啦。烦不烦,洗你的澡呗,啰嗦死了!”南北扔掉手里的骨头,转头冲着南燕吼。   南燕缩回头,朝外面挥了下拳头,小声骂道:“狗脾气!”   之后又苦笑摇头。   像谁呢?   好像是像她多一点,这任性自私的丫头和当年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她一模一样呢。   隔天。   南燕带着南北回娘家。   南家住的是单位房,小区地理位置不错,但就是年代远了,房子外观老旧,配套设施也跟不上。   南燕的弟弟叫南强,高中一毕业就接南父的班进了朔阳当地的大型水电企业工作。南父去世后,南母宋秀茹失去收入来源,只能依靠儿子生活,就因为这层原因,南强到了适婚年龄一直找不到对象,后来年纪大了拖不起,只能降低标准,和一个从老家来的叫贾小惠的农村女人结了婚。   这个贾小惠,刚结婚的时候还挺老实孝顺,主动帮宋秀茹干这干那的,对大姑姐南燕也很亲热,可时间久了,看南母没有给他们买房的打算,她就开始变脸了,那些以前在老家养成的懒惰奸猾,目光短浅的毛病跟着暴露出来。她不仅什么家务也不干,让宋秀茹伺候着她,后来还倚仗生了个儿子,干脆把临时工也辞了,在家当起了少奶奶。   南燕看不惯贾小惠的做派,几次要和贾小惠翻脸,可每次吵架前南母都会拦着她,劝她息事宁人,她不想让小孙子硕硕受到伤害,更不想和儿子儿媳关系搞僵了,以后病了没人照顾她。   南燕赌气说她管,南母就苦笑,提醒她别忘了她婆家那边还有两个病秧子要照顾呢。   南燕心下黯然,却知道这是事实,她这边真是有心无力。   可她心疼南母岁数这么大了还要在家做牛做马伺候人,于是就和陈家齐商量了一下,每月给南母1500块钱让她补养身体。   谁知这事悄悄进行了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南强夫妇知道了,他们就像嗅到腥味的吸血鬼一样,照着南母的脖子就啃了上去。   到后来1500进了南强夫妇的腰包不说,就连南母一个月可怜巴巴的遗属补贴也被贾小惠给抢走了。   他们都无耻成这样了,贾小惠居然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些钱是奶奶主动给孙子的零花钱。   呸!   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南燕决定不再忍下去了,今天回娘家,除了看望南母之外,她还要把属于南母的钱给要回来。   到了南家却是一派清静。   “哎呦呦,我的大宝贝儿来了!快让姥姥看看,让姥姥看看我家小狗子变丑了没有。”宋秀茹脚步急切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南北,她笑得合不拢嘴,眼睛也眯成一道缝。   “姥姥。”南北走上前,抱着从小看护她长大的外婆蹭了蹭。   宋秀茹捧着南北圆嘟嘟的面颊,狠狠亲了一口,“让姥姥看看,看看我家小狗子……啧啧,怎么像是瘦了呢。燕儿,咋回事啊,你没给北北做好吃的呀。”   宋秀茹捏着南北的脸颊,转头责问南燕。   “你问她哪顿落下了?吃得比牛还多,不上肉你怨我啊。”南燕说。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牛不牛的,我家小狗子最漂亮了,是不是。”宋秀茹拍拍南北的面颊。   南燕扑哧笑了,“我不会说话?那您呢,还不是一口一个小狗子叫着。”   宋秀茹也跟着笑,“也是,跟着你爸叫习惯了,还不好改了呢。”   提起已经去世的父亲,南燕不由得一阵黯然,她和北北都是南父宠爱着长大的孩子,尤其是北北,南父一直当做掌上明珠一样呵护着,生怕外孙女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生前喜欢叫北北小狗子,全家人都习惯了,就连北北都默认了,可如今提起来,却平添几许斯人已去的伤感。   屋里静了一会儿,宋秀茹问:“家齐呢?怎么没来?”   “他昨天去县里送货了,晚上才能回来。”南燕一边回答一边四处看了看,“妈,那小妖精呢?”   “说是接硕硕去了,不回来吃饭。”宋秀茹说。   不回来了?   南燕撇撇嘴,冷笑道:“我看是心虚吧,知道我要来故意躲出去,不敢见我。”   宋秀茹正弯腰给南北拿好吃的,闻声把手朝下压了压,神色惊惶地说:“你小点声,万一让她听到了,这家又该不安生了。”   “您怕她做什么啊,这家是您和我爸的,又不是她贾小惠的,她管得着吗她,我不但要大声,我还要喊呢……”说着说着,南燕的脾气也上来了。   “你给我进厨房去!”宋秀茹把一袋薯片塞进南北手里,上前就推南燕。   南燕一脸不情愿的进了厨房,宋秀茹喘了口气,转身撩起南北的马尾辫看了看,“头发长这么长了,姥姥给你绞点吧。”   南北没吭声,只是把手里的零食袋捏着劈啪作响。   过了片刻,她忽然仰头看着宋秀茹说:“姥姥,您别怕,等我长大了,我来养您。” 第十八章 姥姥最亲   到厨房后,宋秀茹把南北说要养她的事跟南燕说了,南燕听后,一脸惊讶的朝客厅望了望,“北北说的?您是不是听岔了呀。”   怎么可能?就她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闺女,长大了能养活自己就谢天谢地了,还养姥姥。   切!   谁爱信谁信,反正她是不信。   “我耳朵又没聋,听得准着呢,北北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姥姥,您别怕,长大了我养您。”宋秀茹学着南北刚才的语气说。   南燕咂咂嘴,不以为然地说:“她今天说明天忘的,等您下次问她,她准保跟你装糊涂。”   “那也比你强!”宋秀茹瞪了南燕一眼,说:“至少我家北北想着我,心疼我,不像你,自打跟了陈家齐以后,就不再是南家的闺女了!”   “我哪有……”南燕辩解。   “你没有?”宋秀茹挑高眉毛,推了下挡道的南燕,“你为了讨好陈家齐,做了多少让我们丢脸的事,你都忘了!”   “丢什么脸,丢什么脸啊,我是未婚先孕了,还是偷鸡摸狗了呀,我不过就是在家齐家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把厨房点了,这传到咱家属院里,就变成丢脸的事了!哎哎哎,你是不是我亲妈啊,有你这么埋汰自家亲闺女的吗!”南燕嘟着嘴埋怨说。   宋秀茹忍不住翻白眼,她照着口无遮拦的南燕就是一下,“你这个死闺女,胡说八道啥呢,小心让北北听见。”   “是你先说我……的……”被母上大人狠狠瞪了一眼后,南燕缩在一边,声音渐渐弱下去。   宋秀茹一边手指利落地拌饺子馅,一边开始数落往事:“你个没良心羔子,当年要不是你爸跪着求医生说死也不放弃,哪还有现在活得好好的你!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可在我们南家恰恰打了个颠倒。家里啥活儿都不让你干,啥好吃的都紧着你先吃,你和南强斗嘴打架,我们也从不问对错先凶他一顿。现在想想啊,的确亏欠你弟弟太多,可我们就这样当掌上明珠一样娇养长大的闺女,却主动跑到别家去做烧火丫头,清洁工!关键这事我们还是从街坊口中听说的,问你死不承认,后来扯过你被烧得满是水泡的手,你才哭着说,做饭好难,你爸当时脸就吊下来了,可他那不是气,是心疼啊,后来给你处理完伤口,他坐在阳台上抽了一宿的烟……”   宋秀茹喉咙发紧,她用手背按了按眼睛,“瞧我,这是怎么了,尽说些没用的……”   “妈……”提起去世的父亲,南燕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走上前,从身后抱住母亲单薄的脊背,轻声说:“妈,我错了,我不该跟您顶嘴。”   宋秀茹抖了抖肩膀,“起开,别黏黏糊糊的。”   “妈……”南燕在母亲身边撒娇。   宋秀茹拿女儿没办法,就摸着南燕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天下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幸福呢,看你宁愿吃苦,宁愿受委屈,也要铁了心和陈家齐在一起,我和你爸就算再不愿意也遂了你的愿。所幸的是,陈家齐这些年表现不错,没辜负了你爸的期望。”   “家齐是好人。”南燕插言说。   宋秀茹撇撇嘴,“也就勉强及格吧。除了做饭之外,其他方面都有待提高。”   “他赚钱养家呀,他照顾北北呀,他还……”   “他还让你拎着几十斤重的购物袋来看我!”宋秀茹挥手打掉南燕扒在她肩膀的手,“亏他做得出来,让你拿那么重的东西,他却人五人六的手插兜,往那一站,叫我妈。”   “我答应个鬼哦!”宋秀茹张口还想数落女婿另外一桩事,想了想又作罢。   南燕在一旁讪讪笑道:“我回去说他了,他知道错了。下次改,下次一定改。”   “谁稀罕!懒得理你们两口,还是我们家北北对我最好,对我是真心的,北北——”宋秀茹仰脖叫道。   “姥姥,啥事?”南北问。   “姥姥问你,你和谁最亲呐!”宋秀茹说。   “姥姥!”南北不假思索地回答。   宋秀茹拍了下巴掌,苍老的五官顿时挤成一朵盛放的菊花,可笑声却依旧那么洪亮高亢,“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听见了吧,北北最喜欢姥姥,和姥姥最亲!”   这说完还嫌不够,她干脆撂下盆,跑到客厅搂着南北狠狠亲了几口才得意洋洋地回来。   南燕哭笑不得,心想这老小孩,老小孩真不是瞎叫的。   宋秀茹乐呵完了开始干正事,她揉着面团,让南燕帮她拌馅料。   “什么馅啊?”南燕用筷子翻了翻陶瓷盆里的肉馅。   “荠荠菜猪肉,北北最爱吃的。”宋秀茹挽起袖子,用手掌边缘用力推擀着面团。   “现在还有荠荠菜啊,这不是春天才有的吗?”南燕问。   “现在都是蔬菜大棚,一年四季都有这些野菜。去年冬天我还给你们包了几次,哦,那会北北在学校……”宋秀茹刚说一半就听到“咚”一声响,抬头却见南燕面色难看的朝外面快步走去。   “燕儿,你咋啦?”宋秀茹回头问。   南燕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我拉肚子。”   拉肚子?   好好的,吃啥不对付了。   “北北,去客厅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给你妈找药,诺氟沙星胶囊。”宋秀茹喊道。   “知道了。”南北起身去找药。   南燕在厕所里面墨迹了好一阵儿才出来,正在看电视的南北指着茶几上的药盒说:“姥姥让你吃的。”   “不吃,你收起来吧。”南燕朝厨房走。   “那我告姥姥了。”南北使出杀手锏。   可这次南燕却很坚持,“我没拉吃什么药啊,吃了才有病呢,你姥姥就是瞎紧张。”   南北耸耸肩,摆出随便的姿势,然后忽然仰脖冲着厨房喊:“姥姥——我妈——”   “我吃,我吃还不行嘛,真服了你们祖孙俩了,都是我的克星!”南燕弯腰抓起茶几上的药盒,噔噔噔走去一旁的饮水机。   过了一会儿,她把抠去两颗药的胶囊板扔在茶几上,“喝了啊。”   南北的目光从电视移到南燕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点点头,“可以了。”   南燕气得喉咙芯发疼,她头也不回进了厨房,宋秀茹看看她,调侃说:“怎么,又被北北给治了。”   南燕撇撇嘴,小声嘀咕:“和她爸一样难缠。”   宋秀茹听到了深以为然,“要不说闺女像爸呢,北北的那股劲儿要是上来了,嘿!”   “还真没人能治得了她。”宋秀茹说。   “妈……”   “嗯,怎么了?”宋秀茹扭过头。   南燕本来想和宋秀茹说说南北离家出走的事,可话到嘴边,还是打了个磕巴。   “哦,没,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宋秀茹瞪了自家傻闺女一眼,手指利落地擀了个饺子皮,之后她停下动作,沉默了几秒钟后,“燕儿啊。”   南燕听到母上大人的语气,心里顿时一咯噔。 第十九章 您恨我爸吗   南燕神色警惕地看着宋秀茹说:“您眼巴巴地瞅我干嘛呀,看着怪瘆得慌!”   看宋秀茹张嘴要说话,她赶紧朝一边闪了闪身,抬高音调说:“打住啊,打住,我再说一遍,我可没钱给南强买房子,您想买您买,别扯我蹚浑水。呀!您别过来!呀!!”   宋秀茹追着打了南燕一下,表情着恼地训斥说:“妈啥时候说过让你给南强买房了?啊,你这死丫头,尽歪曲事实,栽赃诬陷我!”   南燕撇撇嘴,小声嘟哝说:“还不是那个意思……”   “你囔囔啥呢?”宋秀茹扬起擀面杖。   南燕缩缩脖子,笑嘻嘻地说:“我说,您没这意思最好。”   宋秀茹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低头抓了一把面粉洒在面剂子上,手指灵活地滚动起来。   南燕表情讪讪的想上前帮忙,却被宋秀茹侧身挡住,语气凉凉地说:“不敢劳您大驾。”   南燕被宋秀茹这么一呛,脾气也上来了,她抱着胳膊朝橱柜边一靠,嘟着嘴说:“好好的您发什么火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点家底是给北北留学用的,谁也不能动,再说了,那些钱也不是我赚的,我有什么底气跟家齐张口要钱。”   “您也是靠我爸养活了一辈子,与人张口的滋味您应该比我更有体会。记得小时候家里穷,您在国营商店看中一块碎花布料,想买却不敢跟我爸说,后来,您狠狠心还是从生活费里抠出一部分钱买了下来,谁知这事被我爸知道了,他脾气本就火爆,知道您背着他乱花钱,气得把饭桌掀了,把藏在大衣柜里的碎花布也给剪了,我记得很清楚,您当时站在杯盘狼藉的屋子里,脸胀得紫红,浑身打着颤向我爸认错,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可那天夜里,我起来解手,却看见你窝在角落里用牙咬着那块破碎的料子无声的痛哭,那一幕像针刺一样烙在我的脑子里,这些年我一直记着,一直忘不了。妈,我猜您当时也是恨我爸的,对吗?”   宋秀茹擀面皮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她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额头,声音低微地说:“你懂什么。那时候你爸,他……他才是真的难。”   “嗤!”南燕哼了声,说:“您啊,这辈子是逃不出我爸的手掌心了,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怎么为难您,在您心里,他就是一个好人,好男人,对吧!”   宋秀茹这次毫不犹豫地点头,“你爸就是好人。”   “您……您……真是被我爸洗脑了。没救了,没救了。”南燕无奈地感叹说。   “你才没救了呢。你对陈家齐的疯劲儿,那不叫洗脑,那叫魔怔,叫……叫鬼迷心窍……”   “妈——”南燕抗议。   宋秀茹扳回一城,这才露出笑颜,她擀了个饺子皮,然后瞅了瞅南燕,说:“燕儿啊,妈今天还真有件事想求你。”   “只要不是给南强买房子,其他事您只管说。”南燕说。   “你还记得你嫂子家的小妹吗?叫小珍的,你弟弟结婚,她还到咱家来了。”宋秀茹说。   贾小惠的妹子?   谁啊。   南燕眼神迷茫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哎呀,你这啥记性呀,就你弟弟结婚那天,一直扯着你裙子不丢手的那个小姑娘。想想,你好好想想。小珍……她叫贾小珍。”宋秀茹提醒说。   南燕眨眨眼,脑子里一个模糊的影像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羸弱瘦削的小女孩,梳着马尾辫,穿着一身宽大廉价的花布衫,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儿盛满新奇和怯懦,见到她后,着了魔似的用沾满点心渣滓的手扯着她的纱裙不放。   对了,家里还有她和小珍在一起的合照。   当时她因为摆脱不了小珍正黑着脸不高兴,小珍却仰着脖子,一脸渴望地看着她。   “我好像有点印象。怎么了?”南燕问。   “昂。”宋秀茹看看南燕,说:“你记得就好。她到朔阳来了。”   南燕点点头,“来逛逛也好,她也不小了吧,有二十吗?南强结婚的时候我问过她,好像是十一二岁,这都过去七八年了。”   “整二十。”宋秀茹放下擀面杖,眼神忽然变得热烈起来,“燕儿啊,这就是今天妈跟你求的事,你回去跟家齐说说,看,看能不能让小珍在店里打个工……”   “妈!”南燕腾一下竖起眉毛。   “反正家齐总要雇人,有个自己人在身边也牢靠,再说,你嫂子都张口了,我……”宋秀茹话没说完就被南燕抢过去。   “您别听那小妖精的行不行!您忘了上次她给介绍的那老家亲戚了,好吃懒做不说,还贪污营业款,要不是家齐警醒,店里的东西都要被她搬空了。好嘛,这上次的损失还没着落呢,她居然还有脸再介绍她妹妹来打工!不行!就算家齐同意我也不能同意,她把我们当什么了,软柿子吗?”南燕态度坚决。   “燕儿啊,这个小珍我见过,她挺老实的,不像上次那表姐……”宋秀茹还想劝。   南燕翻个白眼,“跟小妖精一妈生的,能有什么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些年您吃的亏还少吗,打住,打住啊,妈,这事您可别再提了,我求您了,快包饺子吧,我都饿死了。”   “饿死你!”宋秀茹拉下脸,嘟哝道。   “饿死我没关系,可北北是您心头肉,您总不会饿着北北吧。”南燕说。   一提南北,宋秀茹的表情自动就软了下来,她抓起擀面杖朝南燕挥舞了一下,嘴里嘟嘟囔囔的继续干起活来。   母女二人在南家玩到天擦黑才回到凤凰城。   家里灯黑着,陈家齐还没回来。   南燕催着南北去洗澡,女儿刚进去,她就听到门响。   “家齐——”南燕胡乱把头发在耳后拢了拢,朝门口跑去。   陈家齐站在门厅的阴影里,黑色的衣服和身后的门扉几乎融为一团。   他一边换鞋,一边抬起头看着小鹿一样朝他奔跑过来的妻子。   心里蹚过一阵熟悉的暖流。   他直起腰,张开双臂,接住南燕。   今天和过往那些平凡的日子一样,回家的时候,总会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拥抱,在等着他。 第二十章 别瞎搅和   刚抱住陈家齐,南燕就哎呦叫了一声。   她捂着鼻子跳到一旁,一脸嫌弃地说:“你钻哪儿去啦,这一身的味儿。”   陈家齐抬起胳膊闻了闻,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掀起衣摆脱掉上衣,“外面太热了,汗就没落过。”   南燕捏着鼻子接过陈家齐手里的衣服,“只是汗味儿吗?我看你昨晚又喝高了吧?和谁?酒厂的人?”   朔阳市下辖的河山县是国家着名商标“河山酒”的酿酒生产基地,陈家齐的商贸公司主要经销的就是河山酒系列。他和酒厂的人很熟,每次去县里都免不了要应酬交际一番。   啧啧,这衣服上的烟酒味,早就盖过汗味儿了。   陈家齐嗯了声,进屋,朝南北的房间看了看,“北北呢?”   “洗澡呢。今天去我妈那儿了。”南燕说。   “哦,妈还好吗?”陈家齐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就那样呗,劳碌命,闲不住。”南燕说。   陈家齐笑了笑。   他这个丈母娘没什么文化,可做家务是把好手,在六局院是出了名的勤快人。   南燕到阳台的晾衣架上扯了件白背心递给陈家齐,“我今天就是去找小妖精要钱的,可她知道我要去竟带着孩子溜了,我和北北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只好先回来了。”   “算了,老太太愿意给,你就别瞎搅和了。”陈家齐套上背心,又俯身去接水。   “这怎么能叫瞎搅和呢,咱们出的钱嗳,咱们孝敬老的,老的没享受上,反倒被几个蛀虫不劳而获,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反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妈受欺负!”南燕不满地说。   “要是咱妈愿意受这个欺负呢?”陈家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   南燕愣了愣,皱起眉头说:“不可能,她可精呢,我告诉你,但凡牵扯到钱,没人能算得过我妈。她脑子里装着个计算器,去菜市场买菜比人家菜贩子算的都快,我家存折里的钱,她能记到角分,以前我爸常开玩笑,说我妈不去干财务是国家损失。”   “这是两码事,头脑精明,会算账不代表要和家里人斤斤计较,这次的事,我倒觉得咱妈做的高明,毕竟她现在跟着你弟弟生活,如果必要的退让能换来安稳和太平,你觉得她会不愿意?”陈家齐说。   南燕噘着嘴,可气势已经弱了,“那是我们的钱……”   “给了咱妈就是咱妈的,怎么花由她老人家说了算。你啊,管好咱们家的事就行,别去给妈添乱了。”陈家齐放下杯子。   看陈家齐要走,南燕顾不得辩驳,赶紧追过去问:“你还要出去?”   “不出去啊,我去卧室拿换洗衣服,等北北……”陈家齐话未说完,就听到卫生间的门响了。   穿着卡通睡裙的南北站在雾气氤氲的门口,头上包着一根紫色的速干毛巾,她抿着嘴,目光冷淡地扫过客厅里正在说话的父母,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你爸回来了,你也不叫,北北——”南燕指着不懂事的女儿,却被陈家齐扯住胳膊,低声劝阻说:“行了,别说她了。”   “你们一个个就惯着她吧,哪天被她气到了,就后悔今天不管她了。”南燕发牢骚。   “砰!”南北的房门重重关上。   “这孩子!反了她了!”南燕现在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给她摔门。   “好了,好了,祖奶奶,求求你了,赶紧给我找衣服去。”陈家齐半拖半抱总算把南燕弄到卧室。   南燕心烦,坐在床边不肯动,陈家齐只好自己去找。   衣柜里满满腾腾都是他和南燕的衣服,他一边翻找一边问南燕:“我的内衣放哪儿了?怎么没有?你别坐着不动呀,过来帮帮我……咦?这是什么?”   陈家齐拎着一个印有婴儿图案的袋子转过身。   南燕看到袋子,眼里闪过一丝惊惶,她跳起来,飞速抢过陈家齐手里的袋子,解释说:“没,没什么,就是送人的。”   陈家齐瞥了一眼袋子上醒目的logo,挠挠鼻子,说:“是小孩衣服吧,我记得北北小时候也穿这个。”   “呵呵,你还记得呢。”南燕傻笑。   “那当然,北北半岁前可都是我带的。”陈家齐说完,不知想起什么目光怔怔地叹了口气,“还是小时候好玩。”   趁他愣神的功夫,南燕赶紧把袋子藏在身后。   以为他看不到就忘了,谁知他醒过神接着问:“你送谁礼物呢?你身边的朋友没生二胎的吧。”   “不是特别近的朋友,就是,就是之前在银行打过交道的一个客户,女的,她生孩子,我知道了送点礼。”南燕解释。   陈家齐点头,“应该的。”   他反身又去找内衣,南燕上前把他推到一边,“我来吧,你看看你,把衣柜都弄乱了。”   陈家齐笑着退到一旁,看南燕从衣柜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他的内裤,又拿了一套干净的睡衣裤递给他。   他接过衣服却扯着南燕的手把她拥在怀里。   南燕似乎有点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她的身子有些僵硬,但在他的怀里呆了一阵儿后,她就自动软了下来。   抬起头,亲亲他满是胡茬儿的下巴,“你好臭。”   “臭你还亲。”他作势要吻下去,却被她笑着躲开,“别闹,小心北北看见。”   “不怕。”   “陈家齐……”   片刻后,南燕忽然凑过去闻他的脖子,“不对啊,你的身上怎么会有香水味儿?”   “不可能。”陈家齐捏捏她的鼻子,“一群大老爷们怎么会擦那玩意儿!”   “怎么不可能,万一你们趁着酒兴又去唱歌、洗脚……唔唔……家……”南燕的嘴唇被陈家齐牢牢堵住,她心里的最后一丝疑问也随之灰飞烟灭。   市区城中村到了夜晚,才是一天的开始。这是一个黑夜永远比白昼长,一个容纳各色人等,百样人生的神奇地方。   顾家村。   深夜十点四十分,从一条黑乎乎的巷子里,由远而近,走来一个颀长瘦削的人影。   “啊……啊……”   忽然,一道白惨惨的手电光划破夜的黑暗,定格在那道瘦削的影子身上。   顾锡东下意识抬起手遮着眼睛,半晌,听到附近凌乱的脚步声,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看着已经走到他面前的人影,语气无奈地叫:“爷爷。” 第二十一章 相依为命   “啊啊……”老人手势极快地比划着,喉咙里挤出几声嘶哑的破音。   顾锡东走近一点,大声说:“爷爷,您不是答应我先睡的吗?这么晚跑出来,万一摔了怎么办?”   老人用力摇头,打着手势说:“你不回来我不睡。”   “今天咋这么晚?”老人又打开手电照着腕上的老式手表,表情有些不满。   经年佩戴被外力摩擦成灰白色的表蒙子下面,细细的时针正跳向十一点。   顾锡东看着黑暗中面目模糊的老人,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一张纹路纵横的慈祥面容。   心口处传来一阵闷痛的感觉,顾锡东低下头,又飞快地抬起头,他指着胸口,大声强调:“下次别这样了,我会担心。”   爷爷不是先天性失语,他少年时被一场急性脑炎夺去语言能力,从此,识字不多的他只能靠听力和手语同外人交流。可已经步入古稀之年的爷爷近年来听力明显退化,去医院检查后医生根据爷爷听力受损的情况建议佩戴中高档的助听器,可近万元的费用对于他们这样一个还领着低保金的家庭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爷爷不愿意治,见了医院就绕着走,无奈之下,顾锡东就琢磨了一套简单的肢体动作同爷爷日常对话交流,所幸爷爷适应能力很强,再加上爷孙俩朝夕相处的默契,居然让他们撑过最艰难的几年。   老人还是不放心,他摆摆手,口中啊啊叫了两声,拉着孙子的胳膊,手势急切地比划问:“你没做啥坏事吧?”   “没有。”他举起手,放在耳边,神色严肃地说:“我发誓。”   老人将信将疑,把手电光移到他身上照了很久,确认他一切无恙后,这才松了口气,同他一起朝家走。   他们的家在村子中部,一座只有两间平房的破旧院落,被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房包围着。   天气炎热,路口小卖部门外,还坐着几个喝啤酒侃大山的村民。   “老顾头,又去接东东啦!”一个五十岁左右,光着膀子的男人举起手里还剩半瓶的啤酒,冲着一老一少招呼道。   旁边一个穿白背心的中年男人指着搀扶着老人的少年,嘴里啊啊几声,然后点头,并竖起大拇指。   老人见有人夸他孙子,顿时舒展眉头,笑成一朵花。   “啊啊……”他挺起胸膛,神色间显得格外骄傲,他拍拍孙子顾锡东,提醒他和长辈打招呼。   顾锡东站定,朝穿着白背心的男人叫了声老四叔。   顾老四。   顾家村三组的村民组长,管着他们家在内的几十户村民。   顾老四笑呵呵地应了,顾锡东又挨个问候其他几位长辈。   刚才那个光膀子的男人举着啤酒瓶,朝顾锡东勾勾手指,“东东,来陪叔喝几杯!”   顾锡东还没拒绝,爷爷就神色愠怒地挡在他身前,“啊啊……”   顾老四扯着光膀子男人的胳膊,嘴里骂了句脏话,然后朝顾锡东打手势,催促他,“快带你爷爷回去,你葫芦叔喝多了,逗你玩呢!”   顾锡东嗯了声,重新搀扶着爷爷,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男人放肆张扬的笑声,“哈哈哈哈,这倔老头护犊子的劲儿,比老母鸡护雏儿还来劲儿呢!”   “见了东东就想逗逗他,哈哈哈。”   “你说这老顾头咋恁想不开呢,大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整天操孙子的心。他不会把娃儿丢给他妈啊,娃儿他爸虽然死了,可妈是亲娘,总不能绝情到不管自己的骨肉吧,老四,你以前在村委会不是见过东东他亲娘吗,她真的不想要东东?”   顾老四没搭腔,他盯着远处一高一低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仰头灌下半瓶子啤酒。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下嘴角的酒沫,语气很重地说:“那女人,不配要这么好的娃儿!”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小卖部里传出阵阵熟悉又呱噪的广告声。   “算了,没娘就没娘吧,反正老顾头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也不在乎多这几年。再说了,东东也长大了,又那么争气,对老顾头又好,这爷孙俩啊,剩下的就都是好日子了。”叫葫芦的男人感慨说。   顾老四点点头,仰头还想喝酒发现酒瓶空了。他转头吆喝:“拿酒!拿酒来!葫芦婆娘——”   体格肥硕的老板娘掀开塑料帘子,一脸不情愿地冲着外面吆喝:“拿个屁呀,散了散了,我关门睡觉了。”   “睡个屁啊你,你男人还没喝聚劲儿呢,赶紧拿酒,再拿十瓶!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妈的,谁跑谁怂包!”   “……”   顾锡东扶着爷爷走到挂着光荣之家门牌的家门前,轻轻拨了下生锈的门栓,大门就应声而开。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们家的大门从未锁过。   祖孙俩聊天时曾心酸地戏谑过,说小偷进了他家,都会被这个家的寒酸吓跑的。   “爷爷,慢点。”顾锡东扶着爷爷顾长荣。   脚下这条两人见窄的砖路直通向主屋,院里其余地方都是黄土地,主屋也只有两间年代久远的平房,紧挨平房的是一间用旧彩钢搭建的小厨房,叫它厨房也是夸大了,它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格子间,三平米不到却堆满杂物,做饭时油烟缭绕,呛得人站不住脚。由于彩钢质地轻薄,到了冬夏两季,进去基本就是受罪。   空荡荡的院子没做任何绿化,只有一棵老槐树充当门面。树下摆着一张破旧的小方桌和几个木凳,那里就是爷孙俩吃饭的地方。   上次下暴雨集聚的雨水还未干透,砖路上因此长了一层绿绿的青苔,走起来很滑,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爷爷。   顾长荣看来是不想回屋,他拽着孙子朝树下走。   “爷爷,不早了……”   “啊啊……”顾长荣弯下腰,扯过一个小板凳,把顾锡东按坐在上面,之后才乐呵呵的去院子里的水池里抱起一个水淋淋的西瓜。   顾锡东愣了愣。   “啊!啊!”顾长荣指指厨房,向孙子示意他去切西瓜。   “我来吧。”顾锡东刚想起身,却被爷爷用手势制止。   顾锡东安静坐着。   从墙角的菜地里传来几声不知名昆虫的叫声,厨房里也响起熟悉的声音。   他眯着眼睛,抬头看着枝繁叶茂的槐树,让自己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啊……”爷爷回来了。   他老人家手里捧着半个西瓜,矮着身子把在凉水里冰了大半天的西瓜塞进他手里,“啊!啊!”   爷爷示意他赶紧吃。   他用勺子挖了一块圆心,送到爷爷嘴边。   爷爷摇头,指着他示意他吃。   “您不吃我也不吃。”他眉眼坚定。   爷爷皱着眉头,和他僵持了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开嘴。   顾锡东就这样一人一口,和爷爷吃完了半个西瓜。   爷爷眯着眼睛笑了。   顾锡东起身去扔瓜皮,谁知刚站起来,他就趔趄了一下,差点栽在爷爷身上。 第二十二章 咎由自取   顾锡东就差打套拳证明自己只是没站稳,并非身体不适,这才勉强让爷爷安心,回屋睡觉去了。   顾锡东擦干净方桌,把瓜皮套袋丢进垃圾桶并盖上防蚊蝇的纸板,他走到屋檐下,从靠着主屋墙壁的简易鞋架上拿了双深蓝色的塑胶拖鞋换上,又把换下来的半旧运动鞋鞋头朝前理好塞进空位,之后朝庭院洗漱池走了过去。   这种一根水管从地面高高竖起,水管周围砌着半尺高水泥台的简陋水池如今在顾家村找不到第二个。他曾以水池年久失修,裸露的水管冬天易冻为由劝爷爷弃旧换新,但一直疼爱他、顺从他的爷爷却一反常态,坚决不同意换。爷爷平常待他像宝一样,从不对他说重话,更别说发脾气了,可那一次,他却明显感觉到爷爷情绪上的变化,老人急于表达却说不出来,气得原本就干瘦的脸庞变成了紫红色,他指着洗漱池一边叫一边不停的向孙子打手势,严肃正式地‘告诉’顾锡东,只要他活着,这个用了几十年的水池子就不能扒。   看爷爷反应如此强烈,顾锡东再也不敢提这回事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其实他和爷爷一样,早就用惯了这种‘多功能’洗漱池,这种水池既能洗菜淘米、洗衣服,还能在炎炎夏日里随时满足他和爷爷冲凉的需要。   他们家没有豪华洗澡房,更不需要花洒那洋玩意,下火似的三伏天,只需要脱光往水池里一站,拎起旁边已被阳光晒得温热的水桶,从头淋下去,什么燥热,什么暑气,统统跑光光。   在他的记忆里,一直停留着这样一幅画面。蝉鸣蛙叫的夜晚,他光着屁股站在水池里,爷爷拿起红色的塑料水瓢舀起一瓢清水,同时用另一只手的中指飞快拨动拇指,噌一下弹向他的脑门,然后就是一浇到底的畅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童稚愉悦的笑声回荡在老槐树下,回荡在他的耳边……   一阵闷热的风吹来,顾锡东身子晃了晃,眼神渐渐变得清明。   他歪着头,朝亮灯的房间看了看,之后便加快动作,脱掉身上的白色t恤。   t恤下面藏着一具肌肉紧实的年轻身体,可就是太瘦了,黑色运动长裤松松垮垮地卡在腰上,那根黑色系带倒像是个摆设,显得如此多余。   他解开绳结,正要褪下裤子,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手指扣在裤子的松紧带上,不再动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右腿搭在水池边,把裤脚从脚腕处慢慢朝上扯,直到露出膝盖。   爷爷屋里的灯光为水池四周蒙上了一层橘黄色的暖光,他弯下腰,用手指蹭了蹭膝盖上狰狞的伤口。   “嘶!”他咬着牙,皱紧眉头,等待这阵尖锐的刺痛感过去。   他在心里默数。   五秒,顶多六秒,他就会熬过去。   这是他最近总结出的经验。   但这一次,他数到十,才觉得右膝慢慢从疼痛变得火烫,直至麻木。   膝盖明显比昨天肿了一倍还多,透明的皮肤在灯下发出诡异的光亮,他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却又被刺激得眼皮抽搐个不停。   顾锡东用力吹了口气,清澈有神的眼睛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懊恼。   看吧,这就是他多管闲事的下场!   那天晚上,如果他没有救那个‘幽灵’,就不会从楼梯上滚下去磕伤膝盖!后来也就不会为了遮掩被他垫付医药费而花光的生活费,偷偷背着爷爷去打第二份工。   爷爷只知道他在附近的教育培训机构做补习老师,却不知道他的宝贝孙子要在课后拖着病腿在烟熏火燎的夜市大排档里站上两个钟头。   提起这件事,顾锡东的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张惨白失血的面孔,说起来,害他变成这幅惨样的罪魁祸首正是这个幽灵般的女生,提起她,就不免联想起开学时的那场厕所风波,那是他顾锡东长这么大,作为一个男人,最丢脸的一次人生经历。   可不知怎么了,原本应该记恨并远离的女生,看着她如枯树一般倔强地倒下,那样惊恐不安的一双眼睛,透着无比的憎恶和羞耻,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的时候,他竟着了魔似的挪不动脚,竟破天荒地卸下他身上那层冷漠的铠甲,像影视剧里的英雄一样,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对方的安全。   如今这结果,说到底都是他咎由自取。   毕竟,她从未求过他什么。   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应该和她爸妈和解了吧,护士长和她家长通电话的时候,站在一边等电话的他清楚地听到她妈妈激动的哭声。   不加掩饰的痛哭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尖叫。   那声音做不得假,就算他是一个没有妈妈的人,也能感受到那份发自肺腑的母爱亲情。   母爱。   这世上的妈妈真的都是爱孩子的吗?   顾锡东嘴唇动了动,嘴角向下,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他重重抹了把脸,揪着腰上的松紧带,恶狠狠地脱掉裤子,扔向一旁。   冲了澡,顾锡东就穿着运动短裤回屋睡觉。   路过爷爷的房间,他下意识放轻脚步。   其实这两年爷爷的听力下降得厉害,他就算在门口跺脚爷爷也听不见,但潜意识里,他总觉得爷爷什么都能听见,什么都能看见,所以从小到大,习惯了在他老人家面前轻言细语,夜晚走路更是小心,生怕惊醒熟睡的爷爷。   因为屋里还亮着灯,他不放心,就把门推了道缝隙朝里张望。   爷爷的房间是主屋,屋顶的灯泡瓦数不高,使原本老旧的屋子显得更加暗沉。   屋子中央摆着一个黑乎乎的八仙桌,旁边紧靠着两把镂空雕花的椅子,爷爷告诉他,这是他和奶奶当年结婚时的老物件,当年纯手工打造的老物件很多都坏了,丢了,可唯独这套待客家具却一直好好的,像是去世多年的奶奶在陪着他。   屋里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单人床,此刻床上却没有人,他惯性朝床头的方向望去,果然,在一个挨床放的低柜前,看到了爷爷的身影。   爷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低柜上摆放的两个镜框发呆。   顾锡东不用想也知道,爷爷又在思念故人。   左边相框里是早年去世的奶奶。   右边。   右边的那个浓眉大眼的军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顾正南。   十三年前,身为某部军官的顾正南在一次救灾任务中不幸以身殉职,光荣牺牲。 第二十三章 优必罗   老旧的摇头扇吱呀呀地工作着,暗黄色的灯光一晃,爷爷手里的物件也跟着闪了闪。   顾锡东被那道光刺得眼睛剧痛。   他猛地拉上门,脚步不稳地冲向自己的屋子。   “咣!”薄薄的木门几乎在他手里碎成两半。   他的脊背紧紧压迫着房门,紧闭双眼,表情痛苦地沉默着。   虽然闭着眼睛,可那道光还是不停地在眼前,在脑子里晃动。   那是一块老式上海牌手表。   爷爷视若珍宝的物件,是儿子顾正南用省下来的津贴为老父亲买的礼物。   在那样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块上海牌手表不亚于现代人拥有一件令人艳羡的奢侈品。   爷爷没文化,不认识那些贵得令人咂舌的名牌商标,可他老人家却把儿子送他的上海手表当成宝贝,数十年不离身,就连洗澡也要用干布包着再套上塑料袋防水。   尤其儿子牺牲之后,他更是不许任何人靠近这块表,连摸一下都不行,在他看来,这块表还在,就说明他的儿子还在。   “唉……”顾锡东忍不住叹了口气,脸色和这暗沉的夜色一样,看不到一丝光亮。   隔壁传来爷爷的咳嗽声,他竖起耳朵听,生怕爷爷的老毛病又犯了,所幸爷爷只是咳了几声之后就没再咳,没多久,那边就传来爷爷的呼噜声。   他拖着麻木的双脚走到书桌前,打开右手边的台灯。   台灯里装的是全新的节能灯管,也是全家最亮的一盏灯。   他小心翼翼地搬出椅子坐下,从越过窗台半尺高的书山顶端取下一本高二数学习题集放在桌上。   中性笔卡在之前做的那页,很容易就找到了。   闷着头做了一道圆锥曲线的习题,对了下答案却是错的,他不由得一阵懊恼,心想连自己最擅长的数学也跟他对着干。   索性把笔扔到桌上,双手抱着后脑勺仰望着灰暗的天花板发起呆来。   就这样停顿了大约有十秒钟,他的神色忽然间变得有些怪异,他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扯开书桌右边的抽屉。   手伸到最里面,从一个硬皮本下面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明亮的灯光照着手上蓝白相间的纸盒。   盐酸度洛西汀肠溶片。   盒子上方印着这样一行黑体字。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盯着纸盒看了一会儿,手指忽然用力攥住盒子。   薄薄的纸板就像干枯脆弱的草木,在他的手里摧枯拉朽一般,扭曲成可怕的形状。   他的手指在打颤,就连身体也跟着在抖,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布满了痛恨和厌恶,他竭尽全力,才拼命扼住即将冲破喉咙的呐喊……   凤凰城。   南北一大早就被热醒了。   她神情懊恼地踹开身上的凉被,大声喊着南燕,“妈!妈!”   南燕正在洗漱,听到女儿的喊声,含着牙刷走了过去。   南燕推开房门,看到张牙舞爪的女儿,她不禁笑了,“呦!没叫你就醒了呀。”   南北噘着嘴,一脸不耐烦地瞄了瞄南燕的身后。   南燕眨眨眼,猜到她在找谁。   于是主动说:“你爸走了,去公司了。”   南北撇撇嘴,“我又没问他,你多什么嘴。”   南燕翻了翻眼睛。   南北指着墙上的空调开关,语气很差地问:“热死了,你没开空调啊?”   南燕探过头,看了看墙上的空调开关,赶紧按了一下,“忘了。”   南北的嘴巴噘得更高了,她恶狠狠的朝‘口吐白沫’的南燕瞪了一眼,仰头又躺了下去,“你出去,我要睡觉。”   “还睡呀,小祖宗,不早啦,嘶!”南燕吸了吸带着薄荷味儿的牙膏沫,换了只手握着牙刷,看着紧闭双眼的南北说:“那就睡五分钟啊,到点我叫你。”   南北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南燕。   南燕哭笑不得,上前几步,照着女儿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力道很轻,有种打是亲骂是爱的意思。   “臭丫头,我看你是皮痒了。”南燕嗔怪骂道。   南北像青虫一样在床上扭了几下,“烦不烦啊。”   看女儿有被她逗得发飙的趋势,南燕赶紧起身,“好好好,不烦你了。”   南北拿枕巾蒙住头。   南燕走了两步,又回头强调:“时间不早了,只能再睡五分钟啊,你上午还有课呢。”   南北没吱声。   南燕摇摇头朝外走。   刚转过身,她就听到南北的声音,“妈……”   忽然转变的语气和语调让南燕不由得愣住,她回头看着不知何时取下枕巾,正睁着一双黑乌乌的眼睛瞅着她的女儿,顿了顿,用牙刷指着鼻子不确定地问:“你……叫我?”   南北抿着嘴唇点点头。   南燕的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她吞下嘴里的牙膏沫,脚步很急地走到床边,坐下,把手掌盖在南北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按在自己的额头上比了比,之后诧异地嘟哝说:“奇怪,不烧呀。”   没等细问女儿到底哪儿不舒服,就觉得眼前人影一闪,紧接着,她的脖子就被女儿温热的手臂抱住,女儿毛茸茸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传来一阵麻酥酥的感觉。   南燕惊讶极了。   女儿,女儿这是在抱她?   有多久了,女儿不曾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的脖子撒娇了。   她的手伸在半空,颇有些不适应这种亲近的方式,可心里却涌上阵阵惊喜和感动。   这是她的女儿呀。   她和陈家齐的女儿,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手还是落在女儿稚嫩的脊背上。   “北北……”   “这是怎么了,我的乖乖,在外面受欺负了?跟妈妈说那人是谁,妈妈替你出气!”南燕以为南北在外面受委屈了。   南北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紧紧抱着妈妈南燕,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可就是说不出来,“我……我……”   南北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一二,母女俩抱着依偎了一会儿,南燕看女儿情绪渐渐平稳,以为她只是忽然任性了一下而已,就没有在意。   南燕送南北去辅导班上课,下了楼才发现外面的天阴沉得厉害,她让南北在楼下等着,她上楼去拿伞,南北却嫌麻烦,朝她挥挥手就跑了。   南燕担忧地望了望头顶黑压压的乌云,低声嘟哝说:“又要下暴雨了。”   像是回应她一样,一阵狂风袭来,吹得附近的树木噼啪作响。   吓得她赶紧按住裙子下摆,急匆匆地跑回楼道里。 第二十四章 年代   下趟楼的工夫,家里就变得阴沉沉的。屋里传来阵阵异响,南燕定睛一看,竟是阳台的窗纱被狂风卷起,白纱下面的装饰物撞击玻璃门闹出的动静。   “这个陈家齐,又没干好事!”她赶紧跑过去把窗户关上,顺便查看了一下地面。果然,在花架下面找到三个黑乎乎的烟头。   她伸脚把烟头一个个勾出来,又一个个把它们踩扁,“叫你抽!叫你抽!待会儿我就把你的藏货都扒出来扔了!”   因为怕抽烟熏到她们母女,陈家齐在家的时候从不吸烟,可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她打扫卫生的时候总能在阳台找到烟头。   难道,是公婆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想到这儿,南燕不禁面色一变,她回到客厅找到手机给婆婆苏巍拨过去。   “喂,妈,我是燕儿,您起来了吗?”南燕边说边走到餐桌前摸了摸上面的白色砂锅。   觉得温度还可以,她掀开盖子,用一旁的汤勺盛了一碗粥,坐下。   “您和我爸最近身体还可以吧,都好,是吧,那就好。我最近没过去,怕有什么事,没事就好。北北啊,她上课去了,辅导班明天休息,我带她去看您和我爸,你们想吃什么,我买了带过去。”等待婆婆回话的空档,南燕舀了一勺粘稠发亮的红豆粥塞进嘴里。   软糯香甜的米粥入口即化,其中还掺着桂花淡淡的香气。   南燕禁不住眯了眯眼睛,脚丫子在桌下蹬了蹬。   老公,我爱你!   她的老公陈家齐,不去做厨师真是暴殄天物。   他就像个神奇的魔术师,各种食材就是魔术道具,他只需动动手指,那些简单平凡的生鲜果蔬就摇身一变,变成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   陈家齐常说,这些食物们都是有生命的,对待它们要有一颗敬畏和虔诚的心。   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她就想笑。   她实在脑补不出她这样一个美人抱着一颗大白菜念念有词的画面,肯定很滑稽,但陈家齐却是说到做到,他对待每一样食材的态度,那种发自内心的专注和热爱,总会让她联想到那些技艺高超却又深藏不露的匠人,他们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专注于一件事情并把它做到极致。   就像这一碗看似简单的红豆粥,其实从昨晚就开始准备了,从米的选择,红豆的挑拣、浸泡的水温、一直到今早五点前的熬制,再到关火前桂花碎的加入,总之,这厨房里的一道道工序,一点不比那些工匠大师们逊色。   这些年,她们母女的嘴被陈家齐养刁了,那些粗糙敷衍的食物,吃了第一口就再也咽不下第二口。   “家里什么都不缺,就买北北爱吃的吧。”耳边传来婆婆苏巍颤巍巍的声音。   南燕咽下嘴里的粥,说:“行,那我们明天过去。”   “家齐一起过来吗?”   “晚上我问问他,再给您回话。”   挂了电话,南燕又盛了一碗粥喝了这才收拾桌子,整理家务。   拖完地,又把洗好的衣服晾了,忙完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她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决定去书房上会儿网。   打开笔记本电脑,她登录浏览器,点开收藏里的一个知名网站的社区。   页面一转,花里胡哨的广告争先恐后地蹦了出来。   她一一点击关闭,然后熟门熟路地打开登录界面,在用户名那一栏,她用拼音敲打出两个字,燕子。   输入密码,页面提示欢迎字样,之后她就听到电脑响起唧唧唧唧的声音。   新消息提醒。   打开消息,她看到一则信息。   燕子:   你好!恭喜您的作品《黄角杨的故事》获得‘70年代’论坛小征文比赛优秀奖,请将您的qq号和联系地址告知我们,奖品不日将寄出,最后谢谢您对‘70年代’的支持,在未来的日子里,希望我们继续并肩同行。   ‘70年代’版主绿水长天   获奖!   绿水长天!   啊啊啊!   南燕捂着嘴,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14寸屏幕上那几行黑体字。   她居然得奖了!   而且是‘70年代’的负责人,也是这个文学爱好者聚集的论坛最传奇、最文采斐然的版主绿水长天亲自写信给她!   太不可思议了,太幸运了!   她是个文学发烧友,尤其喜欢写作。平常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在qq空间里写一些心情故事,后来经过文友推荐,她加入‘70年代’文学论坛,成为文学百花园里的一名新兵。   当时看到‘70年代’论坛举办小征文大赛,她头脑一热,写了一篇乡土背景的小《黄角杨的故事》发表参赛,没想到第一次试水就成功了。   南燕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赶紧给版主绿水长天回了信息。   原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绿水长天很快就加了她的qq,并且和她聊了起来。   “绿水长天老师,是您吗?”   “是我,你好,燕子,恭喜你获奖。”   “您好,您好老师,我一直很崇拜您,很喜欢您的,尤其是您的《年轮》,写得太好了,里的情节就像我身边发生的事一样,特别的真实!”   “谢谢,过奖了。说实话,我个人非常喜欢你的,这篇《黄角杨的故事》写得非常生动,乡土气息浓郁,在所有参赛作品里独树一帜。我觉得你应该获得一等奖,可评委一共有五位,大家意见不一,所以……”   “老师……”南燕刚在对话框里敲下两个字,一旁的手机却响了。   她扫了眼屏幕,心里着急给回信息,所以接电话的时候语气就不大好,“妈,啥事啊,大清早打电话!”   “这都几点了,还大清早呢。我找你有事。”   南燕一边敲打键盘回信息,一边打开免提跟母上大人说话:“啥事,快说,我这边是真有事。”   宋秀茹那边却墨迹上了,南燕只听母上大人吭哧吭哧半天,才嘣出一句:“你现在立刻到家齐的公司来一趟。”   临了加了一句,“我也去。”   南燕眉头一皱,心想这老太太,又整什么幺蛾子呢! 第二十五章 山雨欲来   人潮熙攘的公交车站,宋秀茹拉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孩从车上下来。   “姨,俺不去了吧,俺实在是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是小惠的亲妹妹,也就是南燕的亲妹妹,你的事她不帮谁帮!”   “老姨……”   “你别怕,老姨带你去!”   宋秀茹向儿媳指着车站对面的一排店面,“到了到了,你看,对面那个蓝色门头的商店就是你姐夫的公司。”   贾小珍抬起头朝对面望去。   河山酒业。   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临街的铺面里显得格外显眼。   她迅速低下头,手指拧着格子衬衫的衣摆,低声说:“可我啥都不会……”   “你这孩子,咋这么实诚呢,不会了就学呀,你这么年轻,还怕比不过你姐夫公司雇的那些人呀。”宋秀茹说着,摸了摸贾小珍的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和同情。   面前这个从大山里出来的姑娘和她狡猾贪财的姐姐贾小惠截然不同,小珍就像是一张没被污染过的白纸,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小心翼翼,可同时又心存善意,她生怕给别人添麻烦,来到朔阳就和同乡姐妹租房住,每天出去找工作尽量不去打扰姐姐。后来小惠旁敲侧击的跟她说想让妹妹去家齐的公司打工时,她毫不犹豫的就应承下来了。   昨天跟自己亲闺女说没成事,她无奈想出这个先斩后奏的办法,逼着夫妻俩就范。   她还不信,当着南燕的面,陈家齐会拆他这个丈母娘的台。   看天空乌云密布,宋秀茹踮起脚尖,神色焦急的朝四周张望,“这闺女可真墨迹,到现在还不见影儿。”   “可能有事耽搁了。”贾小珍为南燕开脱。   “你别替她说话,你燕姐啊就是个迟到大王,以前和我见面就没个准点,每次都迟到。”宋秀茹埋怨道。   “妈——”   一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在路边停下,南燕从车窗里探出头。   宋秀茹摆摆手。   南燕付清车款下车,可还没站稳手机就响了。   “北北的电话,我先接一下。”南燕举着手机晃了晃。   宋秀茹拉着贾小珍站在一边。   “宝贝,你说什么?你中午要和姑姑一起吃饭呀,去哪儿吃饭呀,重庆火锅,又吃火锅呀,那能不能带上我……啊,不带!不带就不带,小气样儿,说的我好像没人管似的,告诉你,我现在和你姥姥在一起呢。我们中午去吃大餐,也不带你……”南燕嘴角上扬,语气轻松的和女儿说话。   宋秀茹拉着贾小珍低声解释说:“是我外孙女北北,你还没见过呢,下次去家里吃饭,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贾小珍赶忙点头,看到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南燕收起手机朝她们走过来,贾小珍紧张地攥住衣摆。   “妈,这位是……”南燕看着宋秀茹身边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年轻姑娘,感觉莫名的熟悉。   “噢,她就是小珍呐,小惠的亲妹妹,你和家齐结婚的时候,她来过家里。”宋秀茹朝南燕使眼色。   小珍!贾小珍!   南燕想起宋秀茹昨天跟她说的事,瞬间就明白这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了。   这是现实版的逼宫啊。   她不禁翻了个白眼,但脸上还是竭力挤出一抹笑容,朝贾小珍点点头:“你好小珍,长大了都认不出来了。”   贾小珍的脸涨得通红,她看了看南燕,又迅速低头揉搓着衣角,声如蚊呐似地应道:“燕……燕姐好。”   南燕打量着贾小珍。   这个从大山来的女孩梳着一根土里土气的麻花辫,身上穿着件半旧格子衫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七分裤,脚上是一双廉价的白色运动鞋,折痕明显,看样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小珍垂着头不敢看她,就连呼吸也放得很轻。   南燕蹙了蹙眉,指着一边的空地对宋秀茹说:“妈,你过来一下。”   宋秀茹情知躲不过,先是拍拍小珍的胳膊安抚她,后就被南燕拽着走到一边。   “妈,您干嘛呀,招呼都不打一个,想逼我和家齐就范啊。”南燕气呼呼地说。   宋秀茹赶紧回头看了看树下站着的小珍,然后瞪着南燕斥责道:“小声点,我的祖宗,你还让不让你妈这老脸出去见人了!”   “那你还不让我好过了呢。昨天我明确跟您说不行,不行,您今天还自作主张骗我过来,我还想问您呢,您想闹哪样!”南燕低声抗议说。   宋秀茹见硬的不行,就改使软的,她堆上笑容,拉着南燕的手,一边晃一边恳求说:“燕儿,我的好燕儿,你就帮妈这一回吧,啊,妈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妈绝对,绝对不揽这麻烦,也再不给你和家齐找麻烦了。燕儿,妈的好闺女,妈求你了,燕儿……”   南燕被宋秀茹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绷着脸,在原地跺了跺脚,“您真是的,每次都使这招。”   宋秀茹一听闺女的语气顿时乐了,这说明有戏了。   “那你是答应了。”   “我啥时候答应了,您别过来,别过来了啊。妈,我是说,我答应了不管用,得家齐点头……”南燕指着对面的商店。   “家齐不敢不点头。只要你同意,这事就算成了。”宋秀茹不等南燕开口说话,一手拉一个过马路找女婿去了。   她们走到商店门口,南燕却咦了一声。   “家齐的车?”   可不,陈家齐去年才买的宝马x5就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   “他朋友还了呗。”宋秀茹也知道陈家齐把车借出去了。   南燕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面露惊讶地指着商店大门说:“怎么闭店了?”   宋秀茹她们一看,还真是。   河山酒业店门紧闭,橱窗黑乎乎的,里面看不到一个人影儿。   这个时间点儿,没人?   南燕更觉纳闷,家齐早上走的时候,明明说要去商店接货,所以不等女儿起床就出门了。   她虽然是个甩手老板娘,商店的事一概不管,可现在的情形却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接货的样子。   莫非家齐临时有事出去了?   可就算他出去了,还有店员在呢,不至于就不营业了吧。   南燕推了推玻璃门,发现锁着。   “我这儿有钥匙,咱们进去等他。”南燕从皮包里掏出钥匙。   这道双开玻璃门锁是贾小惠的亲戚偷东西之后装的,里外都能锁,这样一来,店员急事外出的时候就不用落下又厚又沉的卷闸门了。   “我给家齐打个电话,妈,你带小珍先去那边坐。”南燕进屋后打开灯,指着右侧的会客区说。   宋秀茹答应,领着贾小珍过去坐下。   “妈,我手机没电了,上楼去打了啊。”南燕指着店铺跃层说。   跃层一共两个房间,一间是家齐的办公室,一间是他加班时的休息室。   陈家齐是个追求生活品质的男人,这间休息室虽然不大,却是五脏俱全,里面不仅有休息区、洗浴区,就连单独的小厨房也安排上了。   以前给北北送饭,他没空回家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做的。   陈家齐喜静,楼梯上铺着厚厚的隔音垫。   站在跃层上方,能够轻易地看到店铺全貌,此刻楼下的一老一少正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喁喁私语,宋秀茹指着四周说着什么,贾小珍则神情紧张地揪着衣摆,不时地点头附和。   南燕无奈地摇摇头,正准备转身,“轰隆!”一道炸雷突然响彻天际。   她吓得浑身一颤,手却下意识地护着肚子。   雷声渐歇。   “家齐……家齐……”   忽然,一阵浊重怪异的声音从休息室的门缝里钻了出来。   这是……   南燕愣了一瞬,浑身开始剧烈颤抖。   她表情震惊地盯着休息室,眼前的木门仿佛变成了阴暗恐怖的地狱之门,而那音浪则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邪恶魔音,不停割裂着她的耳膜。   耳畔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不要去,不要过去,南燕。”   可她的双脚却不受控制地朝那扇门走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陈家英   午饭时间,重庆老火锅如往常一样生意火爆。   二楼靠近吧台的卡座,南北一边啃着火锅店提供的免费雪糕,一边朝楼梯口张望。看到有人带伞上来,她不禁担忧地望了望暴雨如注的窗口。   刚才那几声滚雷可把她吓坏了,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响的雷声,还有那诡异的闪电,像末日大片里演的一样,要把天给撕开。   “拿上伞就好了。”她小声嘀咕。   早晨出门的时候嫌南燕啰嗦才没带伞,可外面的暴雨却不像一时半会儿就能停歇。现在只期盼着姑姑陈家英能多带把伞来,让她回家的时候不那么狼狈。   想起姑姑,她不禁嘟嘴去看时间。   这都几点了,姑姑还不来,打电话也不接,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她拿起漏勺,戳了戳表面已经凝固的火锅油汤。   “北北!”一道极有质感的女中音响了起来。   南北惊喜抬头。   从楼梯口匆匆走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装的貌美女子,她一边冲着对面卡座里的少女打招呼,一边用纸巾擦拭着额发上的雨水。   本该是淋雨后的狼狈不堪,可偏偏因了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楚楚可人起来,而她身上的暖黄色更像是一道阳光,一出现就迅速驱散了四周的阴暗。   “姑姑,你怎么才来呀。”南北噘起嘴。   “宝贝,对不起,对不起啊,原谅姑姑好不好!来,亲一个!”陈家英走到南北身边,不顾她的反抗,强搂着心爱的侄女在她白嫩嫩的脸蛋上猛嘬了一口。   南北躲着陈家英,嫌弃地擦拭着面颊上的口红印,“别亲我!讨厌!”   陈家英哈哈大笑。   她的侄女南北还像小时候一样可爱,一逗就炸毛,生起气来小脸跟红苹果似的,圆鼓鼓的,让人忍不住想掐两把。   完了,她的手又开始痒痒了,刚寻思着搞个突袭,捏着南北滑溜溜的脸蛋过过瘾,谁知小姑娘警惕性极高,在她伸出魔爪之前就如脱兔一般敏锐地躲对面去了。   她悻悻然地搓搓手指,把心里那股子痒痒劲儿压下去,然后朝南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南北心头一颤。   这笑……   接下来,就见陈家英慢吞吞的从背后举起一个精致的蓝色纸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南北看到熟悉的logo眼睛一亮,她伸手想去拿,“给我的……”   “咳咳!”陈家英故意咳了两声,准备拿回袋子,“我看还是算了吧,人家都说讨厌姑姑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爱死你了,姑姑,你是我最爱的人!”南北急得站起来,拽着渐行渐远的纸袋。   “真的?”陈家英眯着眼睛问。   “真的!百分之百的真!”   “那我和你妈同时掉河里,你……”   “我先救你!”南北不假思索地回答。   陈家英翘起嘴角,手一松,袋子一下子落到南北手上。   “你个巧嘴鹦哥,专会挑好听的忽悠我!”陈家英笑骂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   “可得了吧,是你会游泳,还是你那个长不大的妈会游泳啊,咱仨掉水里,只能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我,你亲姑姑因为勇救亲人不幸壮烈——”陈家英指着自己鼻子。   南北抽抽着鼻子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陈家英被南北的表情逗笑了,她边笑边指着纸袋子,“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南北低头一看,当众尖叫起来:“呀!你买到了!”   陈家英赶紧比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提醒南北:“小声点,我的小祖宗。”   南北伸伸舌头,抱着心仪的包包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这个国际知名的少女品牌一直是她的最爱,尤其今年春季出的夏日限量款背包,简直就是她的心头好。本来这款包是她16岁的生日礼物,可因为国内专柜断货,她只能偶尔翻出时尚杂志过过瘾。   姑姑居然买到了。   是爸……   是他跟姑姑说的吗?   毕竟陈家只有姑姑陈家英有在国外生活的朋友。   这个包真好看啊。   纹路细腻的白色羊皮革,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细腻,手工镶嵌的金属和水晶贴片,做成天真烂漫的几何图案,可以想见,背上它出街时她有多炫了。   最关键的,这款双肩包特别符合她梦幻般的少女气质。   “嘻嘻……”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家英看着喜不自禁的小侄女,不禁感慨地摇摇头,现在的小孩儿,根本不懂什么才是节约和低调,他们个个富养着长大,像温室里的幼苗一样少经风雨和挫折。   想当年,她和陈家齐这个年纪的时候,一毛钱的零花钱都能花出五毛钱的道道来。   那个时候物资匮乏,是真没有。哪像现在,这群00后的孩子们恐怕麦当劳肯德基都吃厌了吧。   “好了,别看了,反正都是你的了。咱们吃饭,姑姑肚子饿了。”陈家英说。   南北面带笑容地点点头,姑侄二人有说有笑地涮起火锅。   “姑姑,你今天怎么来晚了?”南北把涮好的羊肉放进料碟儿蘸了蘸,放进嘴里嚼着。   “嗨,别提了,舞蹈室今天出了点状况,我赶着处理,就来晚了。”陈家英说。   “什么事啊?有人来找麻烦吗?”南北瞪大眼睛。   姑姑的‘晨琼’,是朔阳数一数二的舞蹈工作室,近些年‘晨琼’发展顺利,不断有学员斩获舞蹈奖项,而每年的招新名额成了紧俏货,就连姥姥的街坊都找来想给孙女报个名。   那些慕名而来的外地学员就更不用说了,她就曾亲眼见过每周末坐高铁来‘晨琼’上课的省城小学员,听姑姑说还不止一个,他们像明星转场一样,上完半天的课就马不停蹄地坐高铁回去。   连学习资源更好的外地学员都吸引来了,可见姑姑的事业做得有多成功了。   但自古以来同行相轻,这是由人的劣根性决定的,所以姑姑这么一说,她直觉是有人来捣乱了。   “怎么跟你说呢……”陈家英放下筷子,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眉心,脸上显露出一丝疲态,“一个学员练舞时突然休克,送到医院发现她之前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自杀?!   南北一脸震惊地看着陈家英。 第二十七章 抑郁症   “人怎么样了?救活了吗?”南北捏着筷子。   陈家英闻声翻了个白眼,用筷子隔空点了点南北,没好气地说:“你傻啊,人要是死了,我还能坐在这儿陪你吃火锅!”   南北一想也是,于是憨憨地笑了两声,夹起一筷子羊肉丢进沸腾的汤锅,“那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呀?”   说完,她忽然瞪着俩大眼珠子紧瞅着陈家英,“不会,不会是被你虐的吧……哎呦!”   陈家英的筷子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头上。   她双手抱头姿态狼狈地躲着陈家英的二次偷袭,嘴里却还在嚷嚷,“被我不幸言中了吧,看!还急眼了!”   “你再胡说八道!我真收拾你了!”原本和颜悦色的陈家英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南北愣了愣,讪讪然挠挠面颊,眼睛偷瞄着陈家英,小心翼翼地问:“生气啦,别呀,我就是跟你开玩笑呢。”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陈家英瞪了南北一眼,“诋毁你亲姑!”   “我错了,那我不躲了,你打吧。”南北把头朝前一凑,摆出一副英雄就义的样子等着陈家英教训。   陈家英哪舍得真打她,她只象征性地捏了捏南北圆圆的脸蛋,提醒说:“赶紧吃饭,羊肉都煮老了!”   “哎呀!”南北哇哇大叫,着急忙慌地捞羊肉去了。   陈家英看着面前活泼跳脱的南北,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躺在医院急救床上,面色惨淡毫无生气的舞蹈学员。   她的年龄只比南北小两岁,可精神状态却……   “你怎么不吃啊,姑姑,今天的羊肉特新鲜。”南北边吃边催促陈家英。   陈家英没什么胃口,她沉默地拨拉着火锅里的食物,半天,放下筷子问:“北北,你知道抑郁症吗?”   抑郁症?   南北嘴里塞满羊肉,说不了话,只能瞪大眼睛瞅着对面的陈家英。   陈家英被她吃惊的样子逗笑了,她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这个在蜜罐儿里泡大的小孩,懂什么抑郁。”   “我……知道啊。”南北强咽下嘴里的食物,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才顺着前胸位置,辩解说:“我不但知道抑郁症,我还见过得抑郁症的人呢,他……”   南北忽然顿住,表情古怪地看着陈家英。   “他是谁?”陈家英敏感地抓住重点。   南北反而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她吭吭两声,说:“反正我见过啦,他奇奇怪怪的,行为反常,还有自……自杀企图。”   “你见到了?你亲眼见到他要自杀?”陈家英问。   南北的脑子里闪现出一抹人影,她甩甩头,又点点头,“我觉得可能是那样。”   陈家英笑了笑,这单纯的小丫头又在想当然了吧。   “是你同学吗?男同学?”陈家英问。   南北吓了一跳,赶紧摆手否认:“啊!不是!他不是我们班的,我不认识他!”   哦,居然知道得这么详细,看来就是认识了。   陈家英意味深长地看着神色不自然的南北,“那他是怎么被你发现的?”   南北瞅了瞅陈家英,咬着嘴唇,“能不说吗?”   呦呵!   这白纸一样透明的小丫头居然有秘密了,看来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可疑男生’的确很可疑啊。   陈家英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好啊,你不想说就不说。但你必须实话告诉姑姑,那个男生对你是否心存恶意?”   心存恶意!   南北愣了一瞬,是这样吗?   他确实对她凶巴巴的,从头至尾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甚至不顾她的意愿偷拿她的手机通知她的父母,他的种种行为足以被判定为恶劣,可,可对她心存恶意,这个设定又似乎站不住脚。   毕竟,那天晚上,是他救了她。   南北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姑姑的问题:“没有,他没有。”   好像除了凶巴巴的,态度不好之外,他真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情。   顾西东。   顾西东。   “没有就好,你别嫌我多事,我这也是关心你,毕竟现在社会复杂,人性难测,你又太单纯,是弱势一方,像这种性格上有缺陷的人,你能远离就远离,千万别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北北,北北!”陈家英伸手在南北眼前晃晃,“想什么呢,跟你说话呢!”   南北回过神,“我听着呢,听着呢,姑姑,你怎么变得和我妈一样爱唠叨了,你再这样,我就考虑少爱你一点了。”   “好了,好了,我不啰嗦了,不啰嗦了。”陈家英笑着用手指比了个爱你。   南北得意的冲陈家英挤挤眼睛,然后后知后觉地问:“哎对了,你怎么忽然问我抑郁症啊?”   陈家英考虑了一下,说:“今天喝药那个学员就得了抑郁症。”   南北看了看陈家英。   哦,原来是这样。   “幸亏她妈妈说了实话,不然的话,遇见个马虎蛋家长趁机讹我,我也没门。”陈家英紧接着强调,“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说我虐待她。”   “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呀?”南北一直想不通这些抑郁症病人为什么总会有自杀企图,活着不好吗?阳光、四季、美食、漂亮的衣服难道不香吗?   “她妈妈私下里告诉我,她女儿是在她和丈夫感情破裂后得的这个病,她和丈夫商量,等孩子病情稳定了再离婚,可谁知……”陈家英顿了顿,“谁知她丈夫违反约定搞外遇,还被她女儿当场撞见了,于是就……”   南北的筷子刚夹起个素丸子,闻声手一抖,丸子像炮弹一样加速度坠入锅里,顷刻间溅起一片红汤。   手上不小心粘了几滴,姑姑惊叫了好几声之后,她才感觉到手背的肌肤火辣辣地疼起来。   “哎呀!起泡了!北北,别哭啊,服务员!服务员!这里有人烫伤了!”陈家英惶急之下声音都变了调。   服务员原本在隔壁卡间点单,听到呼救声和附近的几个服务员都跑了过来。   “你们的医药箱呢,快去拿过来,还有洗漱区在哪儿?我要带她冲凉水!”陈家英托着南北的手,迭声问道。   服务员指着西区,“那边。”   陈家英刚准备拉着南北过去,手机却叮叮叫嚣起来。   她看也没看放在耳边,“喂!我现在有事,过会儿你再……”   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陈家英像是被打击到了,身子不受控制的打着颤,后来,她干脆丢开受伤的南北,走到一边打起电话。   一旁的服务员见南北被晾着,就过来想带她先去洗漱间,可南北却拒绝了,她紧张地盯着姑姑陈家英的背影,竖起耳朵想听清她说了什么。   可惜什么也听不到。   片刻后,陈家英收起电话,她吸了口气,转身,强装镇定走到脸色发白的南北面前,“北北。”   当南北抬起那双漆黑无辜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心猛地一颤,喉咙里烧起一团火,把她接下来的话都烧没了。   心里不住痛骂着一个男人的名字,那个人,那个该杀千刀的人怎么忍心去伤害这样一个可爱单纯的孩子。   陈家英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丝微笑,握紧南北单薄的臂膀,颤声说:“姑姑有事要先走,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第二十八章 产房风波(一)   虽然已是午后,可位于市人民医院综合住院楼六楼的产科病房还有医护人员在病区间穿梭忙碌。   新装修过的走廊灯光明亮,墙上的装饰画和温馨的色调,令人倍感愉悦舒适。   可产房外焦急等待的家属,却根本没什么心情去欣赏。   “爸,圆圆咋样了?生了没?”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从入口处急匆匆地跑来,紧抓住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迭声问道。   “全儿来了。”   “咋样了?圆圆呢?”   “里面呢。”中年男人指指大门紧闭的产房,“进去个把小时了,没见一个人出来。”看到儿子头上、身上黏答答的雨水,他一边拍打,一边心疼地责备说:“出来咋不打伞呢,瞧这身上淋的。”   “哪顾得上啊,接到你的电话我就从县里往回赶,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年轻人心神不宁地盯了眼产房大门,刚转移视线就愣住了。   “东东!”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慢慢起身,叫了声:“全哥。”   “今天多亏了东东,要不是他听到动静过来帮忙,这大雨天,圆圆这会儿指不定还在哪儿遭罪呢。”中年男人感激地说。   “四叔,您别这么说,咱们两家是邻居,我不帮谁帮啊。”顾锡东说。   顾全走过去,右手按着邻居顾锡东的肩膀,重重压了一下,“等你圆圆嫂子生了,哥再好好谢你。”   顾锡东笑了笑,刚想说话,却被通道那边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   一群人推着担架车脚步匆匆的朝这边赶过来。   “你赔我闺女!你这个杀千刀的!干出那样的丑事,你要不要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家属正揪着身旁的中年男人破口大骂。   那个男人衣领被撕破了,半截领子耷拉在肩膀上,裤子也破了道口子,他的脸上、裸露的手臂上粘着已经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很是凄惨狼狈。面对对方的拳头和谩骂,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口,只是神色呆滞地站在那里,像没有根基的浮萍一样任由那个年长的女人把他推来搡去的。   “安静点!这里是医院!”一个负责送病患的急诊护士大声喝斥道。   “老姨,燕姐醒了!”守在担架车一侧的年轻姑娘忽然喊了一声。   老人立刻终止吵闹,丢下男人疾奔到床边,她一边随车子移动,一边抹着泪说:“燕儿,燕儿,妈在啊,妈在呢,别怕,咱们到医院了,医生会救你的……”   狭窄的担架车上躺着一个面色灰败的中年女人,她听到母亲的喊声后,嘴唇哆嗦了几下,然后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腹部。   老人脸上的表情僵住,目光朝一边躲,含糊说:“有医生呢,有医生呢。”   担架车上的女人忽然间神色骤变,脸涨得通红,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闯进她视线的男人。   男人逆光站着,又跟车移动,脸上的表情根本看不真切,可两人目光相接时那一瞬间的僵硬,却像是冲击波一样在四周迅速扩散开来,现场至少有两三个人同时转开脸,避免自己被卷入这诡异的气氛里。   马上到产科手术室了,灯光变得明亮起来。   男人的眉眼显露出来,可脸上的表情却让人不忍直视,他弯下腰,想抓住床边的扶手,离她近一点,可刚有动作,就被刚才揪着他大骂厮打的老人猛推了一把,“你少拿脏手碰我闺女!”   老人指着他的鼻子,愤怒大吼:“陈家齐!你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你和姓苏的女妖精鬼混的时候,想没想过你老婆怀着身孕,想没想过你还有年少的女儿需要养育?既然这些你都忘了,现在也不用在这里装什么好男人!”   “妈……”男人神色尴尬地叫。   “呸!你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现在看见你这张脸就觉得恶心,你给我滚呐!陈家齐,你爱滚哪儿就滚哪儿,爱干啥就干啥,只要别再祸害我闺女了,行不行啊!”老人颤声指责道。   “老姨,老姨!”年轻点的姑娘拉着老人的手,“燕姐又昏过去了!”   “燕儿!燕儿!你别吓妈啊,燕儿!”老人惊慌失措地呼唤着女儿。   “到了到了,家属在门外等,病人要进去了。”妇产科的护士接过担架床迅速进入产房区域。   大门一关,老人悲从心生,捂着嘴嗷嗷哭了起来,一起来的姑娘赶紧上前把老人扶到长椅上细声劝慰,那个中年男人神色呆滞地杵在门口,眼睛像是石化了一样死死地盯着产房大门。   顾老四捅了捅儿子顾全的胳膊,低声说:“估计这男的在外面‘偷吃’,被丈母娘和老婆逮住了。”   “关键他老婆怀着孩子呢,这男人真他妈不是东西。”顾全皱了皱眉,原本对陌生男人的一丝同情心也起了变化,他转头啐了一口唾沫,气愤地骂了句脏话:“操!”   “像这种渣滓打他都是轻的,换做是我,非要了他的小命不可。”顾老四捏了捏拳头,转头看到表情严肃的顾锡东,就说:“东东,咱以后做人可不能这样。”   顾锡东朝产房门口立着的背影瞥了眼,淡然说:“不会。”   “爸,你说啥呢,东东才多大。”顾全不满地说。   “不小了,我像他这么大,都和你妈定亲了。”   “提你那老黄历干啥呢。东东,咱坐着去,别搭理你老四叔,他净瞎掰扯!”顾全拉着顾锡东就走。   顾老四追上去,“谁瞎掰扯了,说的你好像不知道一样。”   “我就是啥也不知道啊。”   “你个兔……”顾老四刚想吼,就见儿子拧着眉毛指了指墙上禁止喧哗的提示牌。   顾老四悻悻然收了口,坐下时还不忘拍一下儿子的后脑壳。   这边贾小珍从兜里掏出一小沓卫生纸,从上面抽了一张对折一下给宋秀茹擦泪,“老姨,您别哭了,我燕姐会没事的……”   “小珍,你燕姐命苦啊,这以后的日子,让她怎么过啊。”   “老姨,您别难过了……”性格内向的贾小珍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再加上不善言辞,劝慰宋秀茹的时候只能颠来倒去地讲几句单薄的安慰话。   可她心里很难过,还有些怕,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人流那么多的血,把地板都泅湿了,一路上跟着急救车过来,她一直攥着南燕的手,生怕自己不小心松开了,南燕就会死了。   到现在心脏仍旧砰砰乱跳。   从来没这么怕过。   “我能不难过吗!我闺女在里面抢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还有我家北北,我的宝贝,她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呀……她会受不了的,我的北北,我可怜的北北!”   “陈家齐,这都是你害的,好好的一个家,在你手里给毁了!你是不是人啊,居然跟那姓苏的女妖精乱搞,你忘了她就是燕儿心里那根刺,当年你们分手,不就是因为她!燕儿都跟她断绝来往了,你,陈家齐,你居然跟她搅和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燕儿的心窝上捅刀子啊,你就是刽子手!你还有脸站在这儿,你有什么资格站这儿,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宋秀茹挣扎着起身,表情狰狞地冲向站在产房门口的男人。   “老姨——”贾小珍看到宋秀茹身子软软的朝地上倒,吓得惊叫起来。   陈家齐转过头,看到混乱的一幕,他愣了愣,这才脚步踉跄地跑过来。   宋秀茹万幸没摔着,在她倒地之前,坐在旁边的一个清秀少年及时冲上来把她扶住了。   “老姨,你别吓我,我真的怕了。”浑身颤抖的贾小珍从少年手里接过宋秀茹,老人手指冰凉,想必是刚才情绪波动太大导致腿脚失衡。   少年退到一边,陈家齐拉住他,声音嘶哑地说:“谢谢。”   “不用。”少年转身走到之前的位置坐下。   陈家齐走到老太太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来,“妈,你打吧,想怎么打都成。” 第二十九章 产房风波(二)   宋秀茹现在恨透了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是他害得南燕遭这么大的罪,要是她手里有刀,她指定会捅死他,为她可怜的女儿报仇,可是她手里不但没有刀,连起来拼命的力气都没有。   “打你,我恨不能杀了你!”   “姥姥——”   宋秀茹呆住,手臂抻在半空,像刚刚被冻住,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她缓缓转头,视线里出现外孙女那张煞白惊惶的面孔,她的心脏猛地一痛,视线顿时就变得模糊了,“北……北……”   她的北北怎么来了?   “姥姥。”南北鼻音浓重的又叫了她一声,随即扑向她,她本能张开怀抱,像北北小时候一样,紧紧地抱着北北。   “北……”宋秀茹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能机械地抚摸着南北的头发,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妈呢,我妈严不严重啊,还有她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摔倒了在急诊科吗,姥姥,你说话呀,我妈她怎么样了。”南北双目通红地看着目光闪躲的姥姥。   “你妈她,你妈她……”宋秀茹实在说不出来。   陈家齐从地上站起来,上前想拉南北,“北北,你妈妈……”   “啊!”南北大叫一声,用力甩开陈家齐的胳膊,她躲向宋秀茹身后,目光厌恶地冲着陈家齐怒吼:“别碰我!”   “你的手怎么了?”陈家齐用腿夹住南北胡乱踢腾的两脚,用力扯过南北藏在背后的胳膊。   右手一亮开,“哎呀!”宋秀茹惊叫一声,赶紧按住剧烈反抗的南北,“别动,我的小祖宗!这泡蹭破了会感染的!”   “姥姥……”   “一定很疼,姥姥给吹吹。”宋秀茹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吹着南北手背上狰狞的燎泡。   “怎么搞成这样,在哪儿烫的?”陈家齐见南北紧抿嘴唇,一脸不配合的模样,转头看向一旁的妹妹陈家英。   陈家英赶紧上前解释,“被火锅油烫的,着急往这儿赶,还没来得及处理。”   陈家齐的脸顿时黑了一截,他瞪了陈家英一眼,低头对南北说:“爸爸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不要!我不要跟你去!我讨厌你!讨厌你!”南北情绪激动起来,她拼命挣扎想摆脱陈家齐,可陈家齐却铁了心要带她去治疗,她没有陈家齐力气大,不一会儿就被陈家齐强制带离座位。   “你放开我!放开!姥姥——姥姥——”南北屁股下沉,扭头向宋秀茹伸手求援。   宋秀茹有心想救南北,可刚起身就头晕跌了回去,她喘着粗气,指着陈家齐的脊背怒道:“你把北北还给我!我带她去!你别吓着孩子,陈家齐——”   这时,产房大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抱着小婴儿的护士。   她看着离她最近的这对儿姿势怪异的父女,警告说:“我们主任说了,你们要是再吵架影响我们工作就通知保安把你们‘请’出去。”   陈家齐的脸皮顿时辣的,他语气含糊地应了一声,沉下脸抓住不老实的南北。   护士瞥了他一眼,之后看着等候区的几个人,高声叫道:“丁圆圆家属——丁圆——”   听到喊声的顾全像炮弹一样从椅子上弹射出去,“这儿,来了来了!”   “生了生了!”顾老四喜不自禁。   “十三点零六分,顺产小公主,母女平安。”护士面带微笑向面前的小伙子报告好消息。   “谢谢,谢谢!我媳妇儿啥时候能出来?”顾全问。   “半小时吧,在缝合呢。”护士说完,把怀里的襁褓递给小伙子,“抱抱你的女儿,我等下带你们去病房。”   “哎,哎!”顾全搓搓手,兴奋又忐忑地接过护士递来的襁褓。   “让我看看,让我看一眼我大孙女,你个兔崽子,手别挡呀!”顾老四踮着脚尖要看孙女,顾全却怕他爹毛手毛脚碰坏了小婴儿,一时间爷俩你争我夺的,逗得护士直发笑。   “护士,麻烦问一下,刚刚送进去的病人怎么样了?”陈家齐走近问道。   护士指着产房说:“你说的是手术室那个急诊病号吧。”   “对,就是她,她怎么样了?”   “孩子没保住,我们主任正抢救大人呢。”护士说了声抱歉,转身去找生孩子的家属了。   陈家齐的头嗡一声巨响,身子紧跟着幅度很大地晃了晃,他慢慢张开嘴又慢慢合上,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疼,这种痛从身体外围蔓延开来,直达心脏,几乎是瞬间就把他击倒了。   他的脸色由青转白,又从白转成灰。   活了四十多年,他第一次尝到万念俱灰是什么滋味儿。   一个还没成形的孩子,居然就这样,就这样被他亲手杀死了。   他只顾陷在自责愧恨的情绪里,竟忽略了南北表情的变化。   直到她猛地摆脱他,撒腿就跑,他才赫然惊醒,“北北——”   南北应声停下脚步,她唰一下转身,双目赤红地瞪着陈家齐,大声吼道:“你们大人都是这样吗?一个,两个身上都藏着不敢示人的秘密!你出去找小三,我妈,我妈就偷偷要二胎,你们做,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问,有没有想过问……”   南北的手在空中胡乱划了一下,之后就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语声哽咽地说:“有没有想过问问我,问问你们的女儿能不能接受。”   “你们太自私了。这样自私的父母,我不要!从今往后,我都不要了!”   陈家齐眼看着女儿苍白着一张脸从他面前经过,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朝宋秀茹去了,而他则像个傻子一样伸着手臂等着女儿垂怜,同时又羞愧的想死,在女儿面前,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个跳梁小丑,在欺骗和谎言里最终失去做父亲的资格。   他真的是失败透顶,彻底的一败涂地。   “哥,哥!”陈家英用力推了推像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的陈家齐。   陈家齐神情木然地转过头,同样呆滞的目光在陈家英的脸上定格了几秒,轻轻点点头。   陈家英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简直不认识她这个亲哥哥了,曾经的陈家齐是陈家的骄傲,是多少人羡慕嫉妒的对象,可是现在却变成这幅鬼样子。   他做的那些丑事如果让性格耿直的父亲知道了,还不知会在陈家掀起多么可怕的风暴。   “你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在外面……在外面找小三……”   陈家齐没有回答,但默认其实比正面回答更具有杀伤力。   陈家英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扶着额头左右踱了几步,忽然,握拳朝陈家齐的胸口吹过去,“你个混蛋!陈家齐!你对得起我嫂子吗?你对得起北北吗?还有你们未出生的骨肉,他还那么小,那么小,就被你……”   像小时候一样,陈家英气急了就会来真的,她的拳头可比宋秀茹厉害多了,陈家齐的胸口被锤得咚咚作响,他感觉到疼,又觉得莫名的痛快,好像只有这样被暴力对待,才能宣泄他体内快要炸裂的愧疚感。   长椅的另一端。   留下接媳妇儿的顾全瞥了瞥身旁聚精会神的少年,不禁扑哧一下乐了,“哎呦,我们的东东啥时候喜欢看热闹了。”   印象中清冷倨傲的少年,从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八卦私事,在他的眼里,除了哑巴爷爷之外,还是哑巴爷爷。   这小子对他们家好,可能也是因为他爸,顾老四时常照顾他们家的缘故。   顾锡东的目光掠过那个的身影,移向自己的鞋尖,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淡淡地说:“偶尔。” 第三十章 渣男   江天浩和宋玉普走出电梯。   “找个护士问……”宋玉普正歪着脖子找护士站,江天浩就已经指着病区右侧乱哄哄的一群人,说:“问啥呀,那不是。”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吵闹声。   “大家来评评理,就是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找小三欺负我姐,不但害得她流产大出血,还敢打小舅子呢!”   “哎呦!大家瞅瞅,他还会瞪眼呢。”   “咋,你牛逼!来来,打我啊,继续打,今天你要是打不死我,你就不叫陈家齐!”   “打呀,你打……”   江天浩皱了皱眉。   作为一名在一线派出所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民警,他没见到报警人就大致猜到这是一起渣男出轨导致的家庭纠纷。   处理这类警情最是麻烦,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没个把小时根本离不开这家医院。   “准备好唾沫星子,等会润嗓子。”快跟着他变成‘老油条’的宋玉普凑到江天浩身边小声打趣说。   江天浩瞪了他一眼,正准备说话,人群里闪出一道黑影朝他直通通地撞了过来。   饶是他警察出身,反应机敏,还是被这枚突如其来的‘小炮弹’撞了个趔趄。   顺手拽住‘小炮弹’,刚想喝斥几句,却又同时指着对方瞪大眼睛。   “是你?”   这枚‘小炮弹’他不但认识,还知道她的名字叫南北,是外国语高中的学生。   此刻她满面泪水,眼里却燃烧着不可遏制的怒火,见到他的瞬间,她吃了一惊,随即面红耳赤地甩开他跳向一边跑了。   “咦,这不是被电信诈骗的那女孩吗?”宋玉普认出她来。   江天浩目光闪了闪,脸色一下子多云转阴。   随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拨开人群追了上去,“北北,你去哪儿——”   有人看到穿着警察制服的江天浩和宋雨普,大声喊道:“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围观的人自动让出一条小道,让江天浩和宋玉普进去。   嗬!   里面的人居然比外面的还多。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还有穿着深蓝制服的保安把间小小的病房挤的是水泄不通。   居然都看不到自称被打伤的报警人。   “警察同志,你可来了呀,你要为我做主啊!警察同志,他打我——”从人群隔离的内侧传来阵阵刺耳的呼救声。   江天浩给宋玉普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闲杂人等先清出去。   医护和保安都好说,都是一条阵线的,可挤在门口的群众却一点也不配合。   这是很多中国人的通病,喜欢瞧热闹,喜欢扎堆。   以往他们每次出警也会像这次一样被大批‘热心’群众围观,撵是撵不走的。   看到宋玉普吼得脸红脖子粗的仍旧没法儿搞定,江天浩叹了口气,上去用手肘撞开宋玉普,然后用力清了清嗓子,冲着围观的人大声说:“我看大家都是热心肠啊,是不是都想来帮忙呀。行,我也不为难大家,你们都别走了,留在这儿看热闹吧,不过,事处理完了,还麻烦各位都跟我回去做个证。”   话音刚落,门口的人一哄而散,还剩几个胆大的,也被宋玉普撵跑了。   这下清净了。   可江天浩回头一看,却差点没忍住笑喷出来。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四脚朝天倒在地上,看到他们关注到他,立刻从地上撑起上半身,死死拽住身旁的男人,开始卖力表演:“警察同志,他打我——”   嗯。   和他猜想的一样,那个站在原地任人搓扁揉圆的‘打人者’,江天浩也见过。   叫什么名字忘了,他只记着他老婆的名字,南燕。   想起南燕,江天浩不禁抬眼朝病房里望过去。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靠门的床空着,靠窗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有那头标志性的小发卷可以依稀辨认出一丝南燕的影子。   变化太大了,那张曾经红润精致的面庞变得死气沉沉,黯淡无光,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阖,似乎感知不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她的身旁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人低头抹泪,年轻的就低声劝慰。   看样子应该是南燕的亲属。   这时,年轻的女人抬起头朝他望了过来,他点了点头,之后问地上的男人:“是你报的警?”   “是的。”   “你叫什么?”   “我吗?我叫南强,东南西北的南,强壮的强。我妈给我取的名字,想让我一辈子不得病,身体强壮。”   宋玉普的眼皮抽了抽,“咳咳……”   江天浩斜了他一眼,宋玉普假装没看见,扭头假装又咳了几声。   江天浩指了指地板,问南强:“地上不凉吗?要不要我给你找床褥子,你接着躺?”   南强先是一愣,后来脸就涨得通红,他指着身边的中年男人,语气愤怒地控诉说:“他!是他把我打伤了,我现在浑身疼,根本站不起来。”   “警察同志,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账玩意儿背着我姐和小三鬼混,害得我姐流产,我替我姐说句公道话,他就上手打人!警察同志,你们不能放过他呀,快把他抓起来,这种渣男不配做人丈夫!更不配做父亲!”   “陈家齐,你有本事就当着警察的面打我呀,怎么,你怂了,我呸!我真就瞧不起你了!怂包!”南强越说越不像样。   江天浩转开视线,看着一言不发的‘打人者’。   和以往接触过的那些情绪激动的当事人不同,眼前这个衣装狼狈的男人显然和南强不在一个频率上,他神色严峻,目光凝固在一个点,但这个焦点绝对不是南强或是他和宋玉普。   随着他的视线一点一点移过去,江天浩的目光最终落在窗边的病床上。   他撇撇嘴角,心里掠过一丝不屑,这男的,居然比他小舅子还会演戏。   和小三滚床单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与他同甘共苦的发妻呢。   这会儿眼神痴痴地表深情,表给谁看呢?   这样看来,这事还真不怨南强耍无赖,要换做他,还不定把人怎么样了呢。   想到这儿,江天浩顿时没了心情,“够了!咱们换个地方处理……这事儿。”   他把案情记录本塞给宋玉普,径直走上前,架起南强的胳膊就朝起拉,南强不防备,居然就这样被拽了起来。   “我不能走,我疼……疼……嘶!”南强还想朝地上溜,可手脚一酸,只能靠着江天浩朝外走。   宋玉普推了推呆站在一旁的当事人,“走吧,还愣着干啥!” 第三十一章 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不到半小时,江天浩和宋玉普就完成调解工作,先后走出医生休息室。   “江哥,你可真神了!哎哎……”宋玉普凑到江天浩跟前,扒着他的肩膀问:“你咋知道这个耍赖皮的男人想讹他姐夫钱呢?我以为他就是想替他姐出口气。”   “他要真想替他姐姐出头,那个叫陈家齐的男人还能好好地活着?这件事上来就很明显,小舅子是别有所图。”江天浩冷静分析道。   宋玉普一边回忆细节,一边轻轻点头,“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么回事。要是换做其他人,早把那男的给废了,哪还有工夫跟他一万两万的讲价钱。”   宋玉普挠挠头,又问:“可他要钱不是给他姐要的嘛?”   江天浩横了宋玉普一眼,“你傻啊,他姐难道就值五万块?还限定陈家齐立刻、马上用网银转给他。干嘛要转给他呀,讹医药费呢?就他那三脚猫的演技,还是别在那儿丢人现眼了。”   宋玉普忍不住笑了,“所以你故意和大夫演了一出双簧,你让大夫给他做检查,还吓唬他如果检查不出毛病就自己承担全部检查费用而且还要承担法律责任。这可把南强吓坏了,立马跳起来说全好了,连钱都不要了。哈哈,江哥,论演技,你才是当之无愧的‘奥斯卡影帝’呀。”   “滚一边儿去!就会拍马屁!”江天浩抬脚踹过去,宋玉普灵巧躲开。   “我只会拍你马屁。”宋玉普转过头,眼睛里熠熠生辉,“说真的,江哥,你可能想不到,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能成为你这样的警察。”   江天浩愣了愣,忽然笑了。   他低头搓了搓鼻尖,然后用食指戳了戳宋玉普的脑门,训斥说:“你傻啊,像我一样每天净忙些鸡毛蒜皮,喝酒打架的市井琐事好玩吗?别的不说,你就说说你这么做对得起你那张中国公安大学的文凭吗?你撇什么嘴!不许撇!”   江天浩看到宋玉普不服气,又重重地戳了下宋玉普的额头,“真想把你脑壳撬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啥,当初毕业分到局里多好,你呢,不吭不哈地打报告主动要求到基层派出所工作,等报到了才告诉赵阿姨,你这先斩后奏的本事厉害啊,直接把赵阿姨气住院了,这都是你小子干的事吧,没诬陷你吧。”   宋玉普揉揉额头,嘿嘿一笑。   “还有脸笑!宋玉普,你……你可真是够了!”江天浩抖着手指头指着宋玉普,“我可警告你,在赵阿姨面前千万别说刚才的话了,她在公安战线辛苦大半辈子,现在除了抱孙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指着你能在她退休之前离开湖滨派出所。宋玉普,你可别忘了,当初领导同意你到所里来工作,只给你五年时间,今年可就到了啊。”   “到了吗?这么快……”宋玉普掰着指头数年头,被江天浩按着脖子掐了一把,“你小子,又想赖是不是。”   “我哪儿敢,我……”宋玉普话说一半,突然被右侧病房里传来的哭声给打断了。   这女人凄惨哀怨的哭声回荡在冗长狭窄的病区走道里面,听着竟有些瘆人。   身后传来哒哒哒哒的脚步声,江天浩回头一看,一道黑影从医生休息室里迅速闪了出来,转瞬之间就跑到眼前了。   是他。   那个出轨的负心汉。   江天浩心下了然,视线随着那人的背影朝病房里瞥了一眼。   那个哭泣的女人。   叫南燕。   她的女儿叫南北,他记得很清楚。   病房里乱糟糟的,几个女人正按着病床上情绪失控的女人,大声阻止她乱动。床前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边哭边回头看着冲进大门的男人。   可能是认识,小男孩看了看那个男人,竟朝他跑了过去。   男人弯下腰,抱起小男孩。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伸手擦拭着男孩脸上的眼泪。   小男孩顺从地趴向他的肩膀,变得安静下来。   江天浩蹙了蹙眉头,心口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重物堵住了,连着呼吸也跟着变慢了。   宋玉普对这个叫陈家齐的男人抱有很深的成见,他拉着江天浩,催促他快走,“别看了,这男人也不是啥好东西。”   能把怀孕的妻子逼上绝路的,不是魔鬼是什么。   “喔。”江天浩收回目光,跟着宋玉普朝电梯走去。   刚走到护士站,病房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江天浩停下脚步,朝身后望过去。   病房大门紧闭,陈家齐刚刚被人推了出来,他差点摔倒,手扶了一下墙才勉强站住。从他调解时的表现可以看出他是个自私虚伪且死要面子的男人,面对小舅子的谩骂和无理取闹,他除了低头红脸,浑身发颤之外,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这令江天浩感到不齿,因为陈家齐根本没有身为一个男人的自觉和担当。   现在他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羞愧窘迫得像个被抓现行的小偷,垂着头,缩着脖子躲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江天浩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眼睛圆脸庞的女人,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江哥,走啊,电梯来了!”宋玉普叫他。   江天浩回过神,应了一声,赶忙追上宋玉普。   警车从医院停车场出来,要经过医院正门才能出去。   正值工作日,医院门外的车辆排起长龙。   “这条路是不是该拓宽了,你看看这车堵到哪儿了。”宋玉普一边排队等着出门,一边指着拥堵不堪的街道发牢骚。   “听说医院要开个南大门,到时能分流不少。”江天浩说。   “说了好几年了,还没修呢,我是绝望了。”宋玉普把汽车开到缴费门岗前,出示证件后离开医院,街上车流如织,警车夹在中间,像个甲壳虫一样缓缓向前移动。   “前阵子我开车送夏萱过来挂急诊,车都开过路口了,愣是堵在那儿过不来,后来,夏萱受不了自己跳车走到医院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夏萱怎么了?怎么没听你提过。”江天浩问。   “肾结石,已经排出来了。”宋玉普说。   “哦,那就好,没事了就好。”江天浩拍拍宋玉普的肩膀以示安慰。   “哎呀,她就是不注意,平常不爱喝水,不爱运动,说她多少次不听,现在老实了,每天晚上乖乖的跟我妈跳广场舞呢。”宋玉普笑着说。   “赵阿姨跳广场舞了?”江天浩惊讶地问。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老所长赵玉敏是个不苟言笑的铁娘子,她给人的感觉总是又冷又硬,很多时候就像男人一样,跟他们没什么差别。   真想不到局里公认的铁娘子居然跳起广场舞了。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觉得好笑。   “跳呀,不但跳还是主力呢,现在把夏萱都发展成主力选手了。哈哈!”宋玉普大笑。   江天浩也跟着笑,他发出一声感叹,把视线转到窗外。   过了医院这个路口,拥堵不堪的街道渐渐变得通畅起来,宋玉普刚踩了一脚油门准备加速,江天浩却拽了拽他的胳膊,阻止道:“停车!靠边停车!”   停车?   宋玉普诧异地看了看表情严肃的江天浩,低声问:“怎么了?有情况?”   江天浩指指路边的人行道。   宋玉普停下车子定睛一看,不禁抬高音量说:“哎呦!这不是那个被骗的小姑娘吗?她疯了吗,怎么当街打人啊!那个男孩也傻,由着她打!不行,我得下去看看。”   宋玉普刚想下车却被江天浩拉住,“先别去,再看看情况。” 第三十二章 我讨厌你   人潮熙攘的街头,南北正挥舞着疾风骤雨般的拳头迎面砸向面色淡定的少年,少年瘦瘦的身体随着拳头的力道左右摇摆,却始终不发一声。南北气得浑身打颤,竟猛地抬腿向少年踹了过去。   “嗯……”这一脚踹的突然,再加上位置在膝盖,一脚踢过去,少年闷哼一声,身子向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南北不依不饶追上去打,可这次拳头还没落下就被少年牢牢扼住手腕。   “够了!”少年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不够!不够不够!呀!你弄疼我了!松手!你给我松手!”南北挣扎无用,又想故技重施,可被少年识破后灵巧避开。   南北气得脸色发青,却始终够不到少年分毫,她恼到极点,圆大的眼睛里迅速涌起愤怒的红潮。   “顾西东,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啊!你特别讨厌特别讨厌你知道吗?我都说了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你却还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你想干什么呀?还想看我笑话是吗?看我被父母背叛,看我当众出丑,你才舒服是不是!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南北忽然模样怪异地咧了咧嘴,“那恭喜你呀,顾西东,你成功了!喂,你成功了,还愣着干什么呀,和他们一样用眼神,用难听话来羞辱我呀!不,这还不够,你干脆去学校贴吧里发帖子吧,要么去班级群里丢一炸弹,我保证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外高的名人,你信不信!咳!咳咳!!”   由于用力过猛,南北被口水呛住了,她背过脸剧烈咳嗽着,从侧面望去,细长的一片脖颈被震得通红,皮肤下的筋络清晰可见。   顾锡东迅速移开视线,看向被他扼住的手腕。   白皙的腕子真的很细,攥在手里像没握一样,之前张牙舞爪的手指此刻全趴窝熄火,耷拉着脑袋缩在一起,而且……   看着她惨不忍睹的手背,他忍不住蹙了下眉头,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一些。   谁知正背对他的南北察觉后用力抽了下手,就这一闪神,竟被她成功逃脱了。   可紧接着她神色骤变,甩着破溃流水的右手原地乱跳起来。   原来是她动作过大,在手腕抽离的过程中弄破了已经结痂的火泡。   好疼!   之前怎么破的都不知道,更感觉不到疼痛,可这次只是弄破了旧伤口,却让她再也没能忍住憋了很久的眼泪。   看着被血水糊得乱七八糟的手背,她的鼻子一酸,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她没有声嘶力竭的发疯,只是默默的不受控制的流泪。   顾锡东表情凝滞了几秒,慢慢走向她。   地面有一处坑洼,里面积聚着一层薄薄的雨水,光滑平整的水面投射出少年挺隽的身影。   她赫然扬头,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嘴角却不屑的抿了抿,“你还想做什么?”   在他面前,她已经毫无尊严和可言了,最糟糕的一面被他一次两次撞见,而他每一次都是这样的爱管闲事!   他肯定还没达到目的吧,毕竟折腾了这么久,他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说道。   她愣住了,嘴唇微张,表情惊讶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   他是在道歉吗?   不,是她听错了,一定是她听错了,怎么可能。   他那样的人。   “对不起。”他指了指她受伤的手,“我不知道会伤了你。”   她没有说话,耳畔除了他的声音,就是马路上车流的声响。   眼角忽然觉得痒痒的,没等她去触摸,面颊上就多了一串晶莹的小水珠。   如果有些问题你实在无法回应,最好的回答方式就是保持沉默。   这是南北曾经在网络上看到的人际交往策略,没想到它还有被用到的一天。   “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他从背后的书包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南北。   面前的白色塑料袋上印着xx大药房的字样,透过薄膜外衣,南北看到里面装着几样药品,还有个手掌高的瓶子。   她没动,也没说话。   顾锡东看着木偶一样僵在原地不动的南北,轻轻蹙了下眉头,把袋子朝她怀里用力一塞,“你按说明用,别感染了。”   说完,他迈开大步走了。   背后依然没有动静,他走了大约五米开外的样子,忽然停下来,闭着眼睛向天空吹了口气。   接下来他猛地转身,原路返回,回到那个傻站着不动的少女面前。   这次不再跟她好言好语地啰嗦什么,而是直接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向一旁僻静的角落。   “顾西东,你又发什么疯啊,你不是走了吗?你走……”   南北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压力朝她袭来,她禁不住腿脚一软,“噗通!”一声坐了下去。   定睛一看,屁股下面是一家关门休业的商店橱窗,小腿高的干燥石阶成了天然的椅子。   这里因为不与旁边的店面平齐,又在角落,所以极少有人经过。   南北手里的袋子被‘顾西东’一把夺了过去,他先放下书包,然后长腿一弯,竟在南北面前蹲了下去。   他打开袋子,掏出里面的酒精和药品,一边开封,一边默读着平铺在腿上的烫伤药的说明书。   南北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可刚一动作就看他抬起头,语气冷冷地警告说:“你想留疤就只管走。”   她呆了呆,鼓着嘴巴生气,却没有再起来捣乱。   可清洗伤口的时候她还是哭了,真的是没忍住,实在是太疼了,怎么能那么疼呢,比她小时候骑自行车摔倒时还要疼一百倍。   不,是一千一万倍。   因为那个时候再疼也有爸爸关心她,呵护她,可是现在呢,她的世界里除了欺骗和谎言,就剩下一片无法修复的断壁残垣。   “疼……呜呜……疼……”   “你轻点……你会不会啊你……”   虽说下了一场大暴雨,可气温还是很高,再加上湿度大,不一会儿,顾锡东的身上就起了一层汗。   他将棉签上最后一点烫伤膏抹在南北的手背上,然后拧上烫伤膏的盖子,重新放回塑料袋里。   “记得四到六个小时涂一次药,每次涂药以前一定要把伤口上的分泌物彻底刮干净再涂,这样有利于药物吸收,也不容易留下疤痕,如果你想快点好,就不要嫌它臭。消炎药要按时吃,如果又起水泡了,可以用针头刺破,把里面的水放出来。这种情况不影响涂抹烧伤膏,可以让药物慢慢吸收。”顾锡东像医生一样叮嘱着面前打着泪嗝儿的南北。   南北接过他递来的袋子,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保持沉默,低下头去。   顾锡东慢慢起身,拿起台阶上的书包。   “我不会说出去的。”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便转身离开了。   南北却是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她望着人群里那抹走路姿势怪异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顾西东’,我能相信你吗? 第三十三章 解释   “哎哎!”宋玉普挺起上半身,指着人群里越走越深的少年大声喊道:“别走啊!你这家伙会不会追女孩啊!多好的机会,你……唉呦!”   后脑勺实打实挨了一巴掌,宋玉普着实冤枉,他回头瞪着一旁的‘凶手’,委屈地低吼道:“江哥!”   “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江天浩撩起眼皮瞅瞅他,眼神凉瘆瘆的,看得宋玉普心里一阵发毛。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小声嘀咕:“这怎么叫看热闹呢,他们明明就关系暧昧,你也看到了,两人打着打着就坐一起去了,男的拉女孩手,女孩也没拒绝,还有两人对视那画面,跟偶像剧里的唯美镜头一毛一样。夏萱就喜欢这样的,每次电视里出现这种镜头,她都兴奋得跟她自己谈恋爱一样。”   江天浩哼了声。   “|你看你这位老同志,事实摆在眼前了还不承认。行行,不承认是吧,那好,我今天就撂下话了,这俩人要是没什么,我宋玉普三个字倒着写!”   “咋,准备改名叫普玉宋啊!小普,普玉宋警官!”江天浩说。   宋玉普白皙的脸上多了几道激动的红印,他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咚咚响,大声辩驳说:“江哥,你没谈过恋爱就没资格评判男女之间的事。我以我前半生,咳咳,不对,是以我十几年的恋爱经验跟你打包票,这对儿小家伙儿之间肯定有事儿。你别撇嘴,我告诉你,这异性相吸可不分年龄,男女之间只要是互相看对眼,就会立刻产生一种叫做磁场和电流波的东西,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有经历过恋爱的人才能感受到,至于你嘛,江哥……”   宋玉普忍着笑瞅了眼脸色迅速转暗的江天浩,低声说:“算了,我就不打击你这个老光棍了。”   江天浩扬手就打过去,宋玉普伸手格挡,两人在空间狭小的车里迅速过了几招,最终宋玉普打不过身手矫捷的江天浩,被反扣住胳膊,抵在车门上。   “呀呀呀,江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手下留情。”宋玉普的半边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大声求饶。   “错哪儿了?”江天浩手抬了抬,宋玉普顿时疼得吸气。   “错,错了。我不该说你,说你是光棍,啊——是老,老光棍,啊——江哥,亲哥哥!”宋玉普就快哭了。   “还有呢。”江天浩追着问。   “还有?还有啥来着……”宋玉普苦着脸,心想还有什么。   “你不止说我一个人的坏话吧。”江天浩提醒他。   不止一人,不止江哥。   宋玉普翻着白眼,像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呼吸,过了几秒钟,他的眼睛猛地一亮,勾着脖子冲着身后的江天浩大声说:“我收回,我收回之前说的那些话。”   “哪些?”   “就是说小毛孩谈恋爱,磁场,电流啥的,都是假的,是我胡说的。”宋玉普说完就觉得疼得钻心的胳膊松快了点。   果然。   “以后还胡说不了?”   “不了,再也不敢了。哥哥,你放了我吧,胳膊要断了。”宋玉普赶紧求饶。   江天浩松开手,宋玉普一脸痛苦地倒在座位上,“你来真的啊,这胳膊要废了。”   江天浩瞪了他一眼,“就是让你记住,有些话说出去可能会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宋玉普愣住,看着忽然变得严肃正经的江天浩,感觉特别不适应。   他挠挠头,别扭地笑了笑,“至于嘛,我就是开个玩笑。”   “至于!以后少开这种玩笑,不,不是少开,是绝对不要有下一次。尤其是对他们这些未成年人,你脑子里想象的,未必是他们的真实情况。”江天浩语气严肃地说。   宋玉普脸上讪讪的,小声嘀咕说:“说的你多了解他们一样,平心而论,你看到那样的画面,难道不会误会吗?”   “不会!”江天浩斩钉截铁地说完,按下车窗,看着远处橱窗下神色悲伤的少女,默然片刻,说:“我看到的,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早恋男女,而是一个被全世界背叛遗弃的少女和一个用自己的方式拼命拯救她的少年,他们的眼里没有世俗的杂质,只有纯净的光,当你看到这些光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你错了,他们之间是光明磊落的,而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彼此间怀有什么目的才去接近对方。”   宋玉普听后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竟引得向来和蔼亲切的江天浩变了个人似的,跟他认真说教起来。   更让他想不通的,对方和他们没什么关系,是两个近乎陌生的人,江天浩却为了维护他们对他这个胜似亲人的小弟弟大动干戈。   “你还是我认识的江哥吗?莫非是假冒的……”宋玉普探过身,想去摸江天浩的脸。   “滚!”江天浩闪身避开。   “我说江哥,你今天可有点奇怪哎,不,是太奇怪了。”宋玉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江天浩。   “我还是我啊,哪儿奇怪了?”江天浩低头看看身上的警服。   “你发现没有,你特别维护那个叫南,南什么来着的小姑娘……”   “南北。”江天浩打断宋玉普。   宋玉普翻了个白眼,继续说:“行行,南北,你还记得不,她被电信诈骗那次,你就破例开导了她很久,还有这次,我但凡说她一句坏话,你就跟我急眼。你自己说,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   江天浩怔了怔,没再吱声。   宋玉普继续说:“你这样处处维护报案人,还总替她说话,能不让人误会吗?”   “误会啥?”   “你说误会啥,当然是误会你收了人家爸妈什么好处呀,我肯定不信,可别人怎么想,就不好说了。”宋玉普偷偷瞄了他一眼,小声嘟哝说:“你吃的亏不算少了,怎么还不吸取教训。”   江天浩晒然一笑,“我江天浩素来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再说了,每天光是处理这些芝麻谷子的警情就够人忙活得了,哪有空去搭理那些个破事!”   “可你不是挺关心那小姑娘的。”宋玉普指着路边的人影说。   江天浩也看着那抹单薄瘦弱的身影,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捏了捏眉心,说:“被你误会也正常,但我只能说我有这样做的理由,也不单单是维护南北,放在别人身上,我也会这么做。”   宋玉普眨眨眼,惊讶地看着江天浩,声音很低地叫了声江哥。   江天浩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开车吧。”   “嗯。”宋玉普发动汽车。   宋玉普指着医院的方向感慨说,““其实南北还算不上最惨的,现在最惨的,是她妈。不知道他们家以后会怎么样,看那个男的,徒有其表,根本不像是有担当的主儿。”   警车缓缓启动,江天浩看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身影,脑子里却不禁浮现出一张惨白的女人面孔,而凄厉的哭声仿佛还在耳畔回旋,久久不去。   南燕。   她是叫南燕吧。   江天浩不由得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向身后的医院大楼。 第三十四章 孝顺儿子   傍晚时分,天又下起雨来,雨点砸在窗台上,溅起手掌高的水花。   妇产病房的楼层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走廊里人来人往,家属们驻足交谈,用欢快的语气彼此恭喜,又聊着育儿心得渐渐走远。   “唉……”宋秀茹瞅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儿,抬手抹泪,“孩子啊,你的命咋也这么苦呢。”   像是听到她在说话,南燕搁在被单外的手指竟动了动,宋秀茹看见顿时打了个激灵,她弓着腰,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急切地呼唤道:“燕儿,燕儿!”   南燕静静地躺着,却始终没有回音。   宋秀茹咕咚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即使当初老伴离世的时候,她也不曾像今天这样绝望过,看着血淋淋的女儿无助地倒在地上时,她慌得眼前发黑,天塌了一样,手足无措,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她是个没什么主心骨的人,老伴在世时,她凡事依赖老伴,老伴走了以后,她就习惯靠着儿子。所以这些年来,才会被儿子媳妇牵着鼻子走,暗地里受了不少委屈。只有闺女心疼她,不仅每月拿钱贴补她,还从不像六局院里那些整天哭着回娘家的闺女们给她找麻烦。   老街坊们都羡慕她,夸她生了个好闺女,嫁得好,又孝顺,以后她老了不愁没人照顾。   她嘴上说着还有儿子,其实心里美滋滋的,她从不担心自己的晚年生活,因为她知道,即使墙头草一样的儿子不孝顺不管她,她还有住着大房子的亲闺女呢,再说了,她的北北,她的心肝宝贝也会护着姥姥的。   这些年她安心在家带孙子,伺候儿子媳妇,遇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着每个老太太都会经历的平凡生活,她以为自己,以为南家的每个人都会平淡平安地活着,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的闺女南燕会在四十岁的当口遭此大难。   对于一个女人来讲,这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真的过不去呀,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还是终日为生计发愁的苦力,只要是女人,什么气都能忍,什么苦都能吃,却唯独忍不了这口气,吃不了这个苦。   何况是南燕呢,陈家齐对于她,是比天还要大还要高的人物,当初为了他宁愿改变自我也要迎合陈家人的喜欢,现在半辈子过去了,人老珠黄了,却被人面兽心的负心汉一脚踢开。   想到女儿今后的生活,宋秀茹顿时心如刀割,她口中喃喃痛骂着陈家齐,不时抬手抹泪。   “妈!”   房门开了,南强左手拎着不锈钢饭盒,右手拎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   “这雨下得真大,妈你瞅瞅我这鞋,全都泡了。”南强抬脚给宋秀茹看。   宋秀茹朝南强身后看了看,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伞搁卫生间去,别把地给弄湿了。”   “哦。”南强去放伞,宋秀茹走到窗口看了看外面,不由得面色一沉。   刚才那阵小雨早就过去了,现在楼下的人没一个打伞的。   她的好儿子。   演技是越来越高明了。   宋秀茹一边拧饭盒盖,一边瞥了眼从卫生间出来的南强,“不是让你媳妇儿来吗?咋了,她又哪儿疼了?”   “没有哪儿疼,是硕硕,你那宝贝大孙子非要缠着小惠,我一看饭不等人啊,就替她来了。”南强走到病床边,看了看毫无动静的南燕。   “我姐还没醒呢?”   “之前闹得太凶被打了一针镇静剂,睡到现在还没醒呢。啧!南强!”宋秀茹忽然转身,指着饭盒里能照见影子的面条汤,大声质问儿子:“这面咋回事啊,我不是让小惠把冰箱里的那只三黄鸡炖了下面吗,这是啥,稀汤寡拉水的,连个油星儿都没有,就这面,你们都不吃,你让你姐吃啊。”宋秀茹面色愠怒地瞪着南强。   南强凑过去看了看飘着几根青菜叶子的清水面,低声解释说:“面条是小惠做的,我不知道啊,要不我打电话问问她。”   他作势去掏手机,却被宋秀茹拦住,“打啥电话,你还嫌事不够多不够烦是不是!”   “是你说没有油水……”   宋秀茹咣当一下合上盖子,指着儿子张口就骂:“你这个没出息的货儿!我算是白生你了,整天被你媳妇儿捏得死死的,连个屁都不敢放,你瞪啥眼,我还说错了!”   南强撇撇嘴,“小惠对你不挺好的。”   “是挺好!”宋秀茹冷笑,“看她婆婆又惊又累地忙了一天也不过来搭把手,居然使唤你来了。”   “我来一样啊,我晚上在这儿陪我姐,妈你回去。”南强说。   宋秀茹翻了个白眼,指着床边的袋子,“你陪护,你陪护却把我的洗漱用具给拿来了!”   南强的脸涨得通红,呐呐说不出话来。   宋秀茹失望地冷笑说:“强子,这里没外人,你就别护着你那宝贝媳妇儿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我可清楚着呢。”   “她……”   “她什么她,别跟我提她,心烦着呢。”宋秀茹指着饭盒,对儿子说:“你把面条倒了去外面买碗馄饨去,你姐这一会儿醒了就要吃饭,让她看见这面条,她不得寒心啊。”   南强不情不愿地接过饭盒,嘴里嘟哝:“这事怪谁,还不都怪我姐,她那么大的一个人,连自己老公出轨找小三都不知道,就那还整天在咱家吆五喝六,拽的不要不要的,我和小惠一直看不惯她的做派,她啊,就是在咱家横,在陈家齐面前,她就是小媳妇一个,唯唯诺诺,啥都听陈家齐的,连生活费都要跟人家要,她这样的女人在家能有什么地位!我看啊,这次的事错就在她,傻大姐一个,被人家涮着玩……”   “南强!”宋秀茹愤怒地吼了一声,然后用力拍打着儿子的胳膊,声音里明显带了哭腔,“躺在病床上的是你姐,你亲姐啊,她做啥对不起你们的事了,你要这样说你姐。”   “妈,我说的是实话。”南强说。   宋秀茹哭了,她握着南强的胳膊,哀求说:“强子,算妈求你了,对你姐好一点,她现在就指着我们了,我们要是还让她寒心,她还怎么活啊。” 第三十五章 算计   “家齐……齐……”   “燕儿,燕儿!”宋秀茹丢开南强就跑到床前,攥着南燕的手紧喊了两声,可南燕却又没动静了。   “发癔症呢,没醒。”南强凑上来说了一嘴。   宋秀茹没吱声,只是眼圈泛红地守着被折磨的脱了形的南燕。   坐在一边的南强听到母亲叹气的声音,又看到母亲低头擦泪的动作,面色顿时变暗沉下来,他抓起床头柜上的纸巾包,抽了张纸巾塞给宋秀茹,“妈你别哭了行不行,咱省点力气,回头还要跟那混蛋算账呢!”   宋秀茹按住鼻子用力一擤,声音带着哭腔说:“咱咋跟他算账哩。”   “当然是要钱了!”南强抽了张纸巾,用力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子,“妈,你可别犯糊涂,现在是他陈家齐对不起我姐,对不起南家,可不是咱家对不起他!我姐现在要多少都占理,哪怕让陈家齐净身出户,法律都会支持我姐呢。”   “真的?”宋秀茹有点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南强把纸巾盒朝床头柜上一蹾,神情激动地说:“我们单位的小徐你知道吧,电工,上次还来咱家修过灯线。”   “小徐,小徐?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小个子吧,修完电线还在咱家吃了顿饺子。”   “对,就是他,他上个月离婚了。听说他老婆外头有人,被他当场捉奸,还拍了照片当证据,两人闹到法院,最后房产存款孩子都判给了小徐,那女的啥也没拿到。”   “就不应该给她。”宋秀茹说。   “我姐的情况比小徐可严重多了,直接闹出人命了不是,再说了,还有你和小珍当目击证人啊,陈家齐想耍无赖也耍不了,所以说,我姐想要报仇,或是为自己和北北今后的生活打算,切记一定,一定要把家产牢牢搦在手里。”南强举起手,用力攥了攥。   “照你这么说,你姐,你姐真要走那一步了……”宋秀茹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情景,心里顿时乱作一团。   “不是,妈,你咋还想原谅那王八蛋呢!不是你口口声声离离离的,咋还想反悔呢。”南强拧着眉头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心疼你姐啊,她都这把年纪了,真离了婚,后半生也就完了,还有北北,她以后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同学们嘲笑她怎么办,谁来保护她呢。唉呦,我的北北啊,不能想,不能想……”提起心爱的外孙女,宋秀茹捂着心口,愁得眼圈又红了。   “那咋办,不离了?”南强指了指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南燕,提醒宋秀茹:“就算我们愿意,我姐她能愿意吗?你看她今天闹腾那劲儿,完全跟疯子一样,就差拿刀杀了那对狗男女了。”   宋秀茹咬着后槽牙,愤愤说道:“真想不到是苏家那丫头。想当年,要不是你姐心善护着她来咱家,她早被她那个家暴爹打死了,可她呢,又是怎么回报你姐的?小小年纪就背叛你姐勾引陈家齐,事情败露了居然倒打一耙说你姐死缠着陈家齐不放,拆散他们这对儿有情人,我呸,她咋这么能作呢。后来你姐结婚了,生了北北,我以为这事早翻篇了,谁知道,谁知道她还阴魂不散的缠着陈家齐呢,嗤!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您记着,这种事啊,一个巴掌拍不响,这苍蝇呢,专盯有缝的蛋。要是他陈家齐心无杂念,一心想着我姐和北北,来十个苏娅菲也没屁用!”南强说。   宋秀茹点头,“都是一路货色,谁也逃不了。他们害了你姐和北北,这口气我说啥也咽不下去。”   “那就去陈家闹啊,陈老头不是傲吗,他厂长出身一直瞧不起咱们工人家庭,瞧不起我姐,那他们养出来的‘好儿子’,这次可要给他们长脸了。”南强愤然说道。   陈老头是陈家齐的父亲陈胜利,他是高级工程师,退休前一直担任机械厂的厂长。当年儿子和南家姑娘谈恋爱,他就嫌弃南燕学历低从中作梗百般阻挠,后来小两口虽然结婚了,可两亲家基本上没啥走动,前些年陈胜利脑出血瘫痪在床,宋秀茹去陈家探望,陈胜利还是老样子,见人爱答不理的,冷漠得很,宋秀茹心里憋气,就再没去过了。   “去陈家闹?合适吗?老头病得那么重,这万一……”宋秀茹有些犹豫。   “都啥时候了,你还顾及着他们呢!你再回头看看我姐,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和我爸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当宝贝养大的公主,被他陈家人害成啥样了,我跟你说,妈,这个仇非报不可!那怕是为了我爸,我都得替我姐出这个头!”南强挥了挥拳头。   宋秀茹咬着嘴唇想了想,“那行,明天去,明天你让小惠来医院,咱俩去陈家讨说法。”   “行,我这就给小惠打电话。”南强掏出手机。   “你先给拉拉打个电话,问问北北的情况,你这当舅舅的,也关心一下外甥女。”宋秀茹指着儿子。   “她在拉拉姐家里,应该没事吧,都这么大了,凡事也该想开一点了。”南强不以为然。   “想你个头!这事搁谁身上谁受得了啊,更何况是北北,这孩子蜜罐里泡大的,哪儿受过这种挫折。”看南强站着不动,宋秀茹掐了儿子一把,“赶紧的呀,给拉拉打电话。”   李家。   李和光正在厨房做饭,听到手机铃声,探头叫卧室的妻子,“你手机响了,老婆——”   “拉拉——”   沙拉一边扣着家居服的扣子,一边从卧室里走出来,“谁打的。”   “不知道啊,你赶紧接,别是宋阿姨。”李和光说。   沙拉弯腰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不禁撇了撇嘴。   是他。   稀罕哦。   她清了清嗓子,按下通话,“喂,哪位啊……哦,是你啊,北北,北北在我家呢,她和木子在房间里,还没吃饭,你姐呢,醒了吗?”   厨房里的李和光一边用指尖点着手机的菜谱页面,一边依葫芦画瓢把盘里的青虾倒入炒锅里。   滋啦一声爆响,炒锅的四周腾起一圈火苗。   “啊——”李和光扔下铲子就跑。   正在讲电话的沙拉听到动静朝厨房走,“怎么了?”   李和光指着灶台,委屈地说:“刚才着火了。”   沙拉翻了个白眼,指着冒大烟的炒锅,“油太热了,你把火关小点,放作料。”说完,她对手机那边的人说:“你李哥,逞能做饭呢。”   李和光挠挠头,过去把火关小,然后回头看着倚在厨房门上的妻子,“谁的电话?”   “强子。”沙拉说完,冲着手机屏幕虚晃了一拳。   李和光冲着妻子竖起大拇指,然后打开菜谱继续炒菜。   “生抽、蚝油,咦,这水怎么这么多啊,怎么和家齐炒的不一样呢,不行,我得问问他。”李和光一边小声念叨,一边习惯性地打给好友陈家齐。   大约过了有两三秒钟的光景,李和光忽然意识到什么,就要去挂断。   可就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道沙哑疲倦的男声,“和光。” 第三十六章 苏娅菲   “咦,苏大夫,你在病案室也听说了呀!”妇产科护士李莹的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到苏娅菲的耳朵里。   “哦,我下班的的时候听见有人议论,好奇就问问。”苏娅菲不安地捏住眼前的暗红色窗帘布,轻声问道。   李莹笑了两声,调侃苏娅菲八卦,之后接着说:“那女的是真的惨,我跟你说,我在医院产科干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老公出轨小三把原配逼流产的,真的是她命大,再加上咱们徐主任医术高明,不然,不知道便宜谁了呢。”   苏娅菲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烫热,她张了张嘴,“哦,人没事就好。”   “好啥好啊!”李莹高声回了一句。   “我看她恨不能跟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块去了呢。苏大夫,你是没看见她发疯那劲儿,又哭又闹,跟不要命似的,把我们科的小护士折腾惨了,后来家属也受不了了,主动求张大夫给那女的打了一针才算消停。不过也能理解,哪个女人摊上这种事,能说过就过去呢。最可恨的是那对儿贱人,尤其是那个破坏人家家庭的小三,她害死人了,她是个杀人犯我跟你说,这种人就该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被烈火烤被滚油煎,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苏娅菲的眼角抽搐了几下,脊背泛起丝丝凉意,她揪着窗帘的手不自主地颤了颤,“小李,病人的私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好。”   “我也是跟你才多说几句,当着家属的面,我们就是个装聋作哑的工具人,啥都不敢说。”李莹说。   家属。   李莹口中的家属令苏娅菲霎时心跳加快,她咽了口唾沫,盯着窗帘布上的纹路,语气尽量保持平静,“现在的医护的确不好干,稍有差池就会被病人和家属揪住不放。像今天的事,家属的态度恐怕就不会好了吧。”   “唉,可别提了,病号她妈和她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难缠,在病房里就跟病号老公撕起来了,最后闹得太不像话,我们没办法只好把警察叫来处理了。”   “报警了!那后来呢!病号老……哦,我是问后来怎么样了。”苏娅菲的心咚咚直跳。   李莹把后来的情况大概讲了一下,“来的警察很给力,尤其那个岁数大点的警察,三下五除二就把事儿给摆平了。”   “那家属呢?他们……不闹了?”   “不闹?怎么可能!女方栽那么大跟头,差点把命搭里面,女方家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估计觉得在医院闹不合适,正商量对策看怎么收拾男方呢。”李莹分析完,又加了一句:“那男的可能被吓傻了吧,被女方家人赶出来以后,他像个神经病一样跑楼梯间里待着了,我们都以为他站一会儿就走了,谁知道刚才换班吃饭的护士说他居然还在那儿杵着呢。”   苏娅菲的心重重一颤,“时间可不短了。”   “可不是嘛,至少三小时了,站那儿一动不动跟木桩子一样赎罪呢!说出去谁信,一个背叛婚姻的渣男,居然看起来像个痴情种。可再一想他老婆,想想他老婆受的那些罪,嗤,真xx的讽刺!”性格内向的李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所以说,找老公千万不要找这种长得好看的男人,这种男人,多半婚后会给另一半制造痛苦和麻烦。你说是不是,苏大夫?”   苏娅菲怔了怔,回神说:“哦,是,是这样。”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才挂了电话。   苏娅菲没有立刻离开卧室,而是缓缓靠向窗框,一松手,暗红色的窗帘扑入视野,像一大片鲜血一样令她感到窒息。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眼前是一张变形狰狞的脸,那张脸在她面前无限放大,青黢黢的眼底,透出恶魔一样的光芒直直地射向她。她浑身僵硬发冷,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可耳朵却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后面就是血,铺天盖地的鲜血,像眼前这片令她窒息的血色一样,无边无际,源源不断地涌向她。   “不……”她用力丢开窗帘,脚步踉跄的朝床边退去。她努力瞪大眼睛让自己看清楚那片铺满暗红的墙面不是鲜血,而是她脑中的幻象,可巨大的恐慌还是迅速压倒了理智,她变得不安和焦躁起来,她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用尖锐的指甲反复抓挠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就这样反复几次,胸口隐隐呈现血痕,才终于见效,她虚脱一样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待了很久,直到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空旷豪华的卧室,她不由得掀起嘴角,冷漠无声地笑了笑。   南燕。   南燕。   那个整天爱做白日梦,永远长不大的南家小公主,她有什么好可怜的!   相比起来,她才是那个被人抛弃的可怜虫好不好!   至少在今天之前,南燕的家庭、婚姻、包括陈家齐,这一切一切都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   而她呢……   她二十三岁结婚,三十九岁离婚,前夫是比她大十五岁的民营企业家,他除了是小江的爸爸,同时也是数不过来的私生子女们的爸爸,她被无爱破碎的婚姻整整折磨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来,除了寄予厚望的儿子,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一件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包括爱情。   爱情。   曾经的年少心动,飞蛾扑火一般的勇气,只是为了一个人燃烧。   那个人,就是陈家齐。   当年的翩翩少年郎冲她微微一笑便使她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几十年不得心安,如今,当他又一次毫无预料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再也不会像昔日里那个无知懵懂的少女一样,为了成全他们的快乐和幸福,却傻傻的牺牲自己了。   她坐起身,打开手机微信,毫不犹豫地点开熟悉的头像……   丁垚江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进门闻到食物的香味,他不禁愣了愣。   换鞋的时候看到系着围裙的苏娅菲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直起腰,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镜,叫了声妈。   苏娅菲回头看到他,眼睛一亮,“回来了呀。”   丁垚江嗯了一声,把沉甸甸的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   “怎么这么晚啊?”苏娅菲把盘子放在餐桌上。   “今天数学考试了,延了一个小时。”丁垚江说完就弯腰打开书包的拉链在里面翻找起来。   “考得怎么样?卷子我看看。”苏娅菲走过去,接过儿子递过来的试卷,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138分,错了三道选择题,怎么回事?”苏娅菲抬起头,神色不愉地质问说。   丁垚江沉默了一会儿,说:“下次注意,不会再错了。”   苏娅菲皱着眉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顿了顿,说:“先吃饭吧。”   丁垚江愣了愣,站在原地没动。   苏娅菲回头看他,“吃饭呀。”   丁垚江挪了挪步子,视线却不由得落向客厅墙角,那里放着一把被他的肌肤摩擦得锃光瓦亮的木质尺子,这把类似戒尺的东西,伴随了他整个读书时光。   洗了手坐在餐桌前,他又一次愣住。   红烧肉、清蒸鲈鱼、小白菜炒豆筋、干煸豆角,除了这些他爱吃的菜之外,还配有一大碗色香味俱佳的西红柿鸡蛋汤。   苏娅菲一边给儿子盛米饭,一边说:“一会儿吃完饭找一百道同类型的题做完,不做完不许睡觉,听到了吗,小江。”   看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发呆,苏娅菲用筷子敲了敲桌面,大声喊道:“小江!”   丁垚江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起立,伸出手掌,“你打吧,打完了我再吃饭。” 第三十七章 一起难过   门响了声,从门缝里探进李木子圆圆的脑袋。   她盯着单人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影看了几秒钟,嘴里小声嘟哝了一句,“睡了?”   刚想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屋里的人却忽然发出声音:“我没睡!”   李木子愣了愣,才走进自己房间。   她这间屋是家里最小也最乱的,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堆满了她的学习用品和用来stupy的道具和服装,这几年她又迷上偶像歌手林焰,所以,连洁白的墙壁都被林焰占领了。   “我以为你睡着了呢。”李木子走到床边,把一盘红白相间的虾肉在好朋友南北面前晃了晃,“看着不错吧!告诉你啊,这可是我老爸亲自下厨,我妈一个一个剥好,然后我负责传送,最后呢,由你完成最后一道工序。那就是……”李木子用指尖捻起一个饱满的虾肉,神情期待地递向南北的嘴边,“吃掉它!”   南北缩了缩脖子,随手拿起旁边的靠枕挡在脸前,“不想吃。”   低沉沙哑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疲倦感。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李木子慢慢把盘子放在桌上,“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呀,要不,我们出去吃大排档,你最喜欢乌鸡砂锅米线……”   “我不想出去,我也不饿,木子,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呆着。”南北把靠枕胡乱推到一边,面朝里转了个方向。   印有林焰头像的靠枕在床边打了个旋儿,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李木子惊呼一声,抢前一步单手抓住靠枕,紧紧抱在怀里。   差一点。   她心疼地用手掸了掸布面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又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床上的南北却不知何时又把头转过来了,看到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南北撇撇嘴,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李木子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了,她挠了挠额头,神色讪讪地解释说:“这是限量版,我好不容易才……”   “别解释了,你现在彻底被林焰洗脑了,就连我,连我也排在他后面了,是不是!”南北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红通通地瞪着李木子。   李木子赶紧上去抱她,“没有啦,一直都是你最重要啊,宝贝,别哭,别哭了,你再哭眼睛就瞎了。”   南北一边朝外推李木子,一边带着哭腔说:“那你刚才还那样……”   “我……我哪样……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去抱它,是我错了。好北北,别哭啊,别哭。”   “呜呜……连你也不要我了。”   “我要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要你要谁啊。”   “你要林焰!”   “我……我不要……不要他了,你看啊,我把他扔了……”李木子拿起心爱的靠枕,眼一闭,咬着牙把它扔向墙角。   谁知靠枕扔了南北还在哭,李木子这次劝不动了,干脆捧着纸巾盒坐在一旁,陪着好朋友一起难过,就这样过了很久,南北终于抬起头,声音发颤的对李木子说:“对不起。”   李木子看着南北肿胀的眼泡和乱蓬蓬的头发,鼻子也酸酸的,她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南北,“接受。但你真的不能再哭了。”   南北用力擤了擤鼻涕,“我也不想哭,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低下头,用纸巾按住眼睛。   那些发生过的事仿佛还在眼前一遍遍循环回放,在这一连串的事件里,她虽不是什么局外人,可万万料不到人生会有这么多的变数。   一个接着一个的真相,就像是一颗又一颗原子弹在她脑子里爆炸,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她这个年龄,谈不上阅历更谈不上经验,除了一次次被残酷的现实击倒之外,就只剩下一层层叠加到危险高度的委屈和愤怒。   哭是本能,也是发泄,如果不这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幸好还有木子。   有拉拉阿姨,有光叔叔。   “你爸妈呢?”南北吸了吸鼻子。   “他们去医院了,阿姨她……好像醒了。”李木子看着南北。   南北低头绞弄手里的纸巾,没有说话。   李木子这时发现她手背上的伤口,大声惊叫起来,“哎呀!你的手受伤了!”   南北转了转手掌,看到灯光下泛着油光的几个血泡。   处理过的伤口狰狞红肿,可却不怎么疼了,她的脑海里迅速掠过一个少年的身影。   阴沉压抑的雨天,街头一隅,那个半跪在地上神情专注的少年……   就这样想着,思绪竟跑远了。   “北北!你想什么呢,北北!”李木子按着南北的头把她的脸扶正。   “哦,你说什么?”她睁大眼睛看着神色关切的李木子。   “我说,咱们还是去医院吧,你的手……”   “不用。我带了药,抹抹就行了。”南北举起手背凑到眼前看了看。   “药在哪儿,我给你抹。”李木子站起来。   “外面,那个白色塑料袋。”南北指着客厅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李木子拎着印有xx大药房的塑料袋进来,“棉签、酒精、烫伤膏,这些都有呀。”   “嗯。”   “来来来,李医生给你上药了啊!把你的爪子伸出来。”李木子扯了个椅子坐下,伸手拍了拍床沿。   “你会不会啊。”南北犹豫。   “当然会了。我老爸上次切菜切到手指,就是我帮他弄的。你不要小看我哦,我可是未来的李医生!”李木子挑了挑眉毛,语气充满自信。   南北迟疑了几秒,慢慢伸出手,“那你慢点。”   “放心吧。”   可没一会儿,屋里就传出南北凄惨的叫声。   “嘶!李木子!”   “对不起,对不起啊,水泡不小心戳破了。”   “这就叫你会!你懂!李医生!”   “你,你这是烫伤嘛,我可能还不大熟练,要不,要不我再试一次。”   “不要!”   “再试一次嘛,熟能生巧。”   “不要!”   “来嘛……”   雨后的晚上,闷热的空气里透着些许潮湿,医院大门外的饭店生意红火,门口临时加的饭桌也坐满了前来就餐的食客。   “一碗炸酱面、一盘红油耳丝、一盘蒜泥黄瓜,再来一瓶河山酒。”李和光点完菜叮嘱服务员:“麻烦把面先上了,快点啊。”   服务员刚要走,又被李和光叫住:“拿包软云。”   服务员很快把香烟和打火机送了过来。   李和光撕开烟盒外的透明包装纸,从烟盒里抽了一根香烟朝对面那个神色呆滞的男人扔了过去,“嘿!我说你,醒醒了!” 第三十八章 错看你了   陈家齐点了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辛辣浓郁的烟雾从嘴唇直冲向嗓子眼儿,他晃了晃肩膀,像个偷学吸烟的新手一样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和光皱了皱眉头,拎起不锈钢水壶,朝陈家齐的杯子里续了些水,“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李和光前年体验查出肺部结节,当时就戒烟了。   陈家齐没喝水,闷头抽完一支烟又扯了一根点上,吸了几口,他抬头问李和光:“北北……她还好吗?”   李和光哼了声,指着陈家齐说:“你还记得北北呢!”   陈家齐苦笑,“我……”   “你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你闺女好不好!还问我,你有脸问吗?你对得起北北吗?她还是个孩子啊,家齐,你觉得她有多大的心脏能接受你做出的丑事?”李和光愤怒地质问道。   陈家齐神情慌乱地回避李和光咄咄逼人的视线,他垂下头,看着指间烧成炭红色的烟头,用力揪扯着头发,愧疚地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话你应该对南燕说,对北北说!”李和光大声吼道。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沮丧狼狈的中年男人就是他四十几年间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知己,他们原本是那么好的朋友,好到像是连体人一样,可以把过往的岁月,把人生的喜乐和风雨统统联结在一起,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秘密,哪怕是一方和老婆吵架,另一方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敞开心扉倾听一样,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隐瞒和欺骗。他甚至以为他们的关系可以一直这样维持到老,等他们白发苍苍的时候,再一起讲给孙子辈儿听。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友情的小船却是说翻就翻,而且船到中途,连容他靠岸,抢救一下的机会都不给他就沉没了。   都说女人的友谊是塑料花,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其实男人的友谊比塑料花还不如,顶多就是朵纸扎的花,塑料花虽假,但却永不凋谢,而他们呢,恐怕泼点脏水就没了。   李和光自嘲地笑了笑,“拉拉下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我觉得肯定是她弄错了,或是你和南燕之间有什么误会,我还在电话里替你开脱,替你说话呢,可后来人到医院一看,我t,t除了震惊和愤怒,就是无地自容,你知道那种感受吗?先是被最好的朋友狠狠抽了一耳光,然后又像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错事被大家唾弃辱骂一样,站在那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陈家齐,我告诉你,我李和光这辈子没受过这种罪!为了你,我……”   李和光情绪激动,说到这里忽然卡壳,他端起水杯猛灌了几口水,才压下眼眶里的热气。   “你今天不找我,我也会来找你。因为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和不解,我搞不懂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自毁幸福,和苏娅菲搅在一起!家齐,别说那些婚姻痒不痒的屁话,你对南燕的感情,我是一路看过来的,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喜欢南燕,但你陈家齐不会,你曾经说过,南燕就是你的生命,这辈子除了她,谁也不可能走进你的心里。她苏娅菲二十一年前费尽心机都没能拆散你们,现在四十多岁了,她还能在你们夫妻之间兴风作妖?嗤!别人信,我可不信!家齐,现在没外人,就你跟我,你要是还把当朋友,就跟我交个实底,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李和光的胸脯紧贴着桌沿儿,眼神期盼地看着陈家齐。   周遭乱哄哄的,服务员穿插在各个桌子间送餐,廊下的灯光被服务员的身影遮挡,不时被分割成忽明忽暗的镜面,晃得人头晕。   陈家齐慢慢抬起头,看着李和光。   他的脸浸在黑影里,五官显得模糊不清晰,但上半部分却似乎有光,李和光心中一动,刚想说话,“滴滴……”放在桌角的手机响了。   陈家齐的。   因为离得太近,李和光低头的瞬间脸色骤变。   他伸手就去拿手机,却被对面的陈家齐抢走了。   接下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有短暂的碰撞,李和光眼里的警告意味浓郁,可陈家齐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扔掉手里的烟头,起身走到路边的树下接电话。   他没怎么说话,又或者是说了却被食客们的嘈杂声遮住了,总之,附近的人什么也听不到。   大约过了几分钟光景,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朝回走。可走到桌前还没落座,眼前忽然一黑,他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脸皮辣地疼起来。   “我错看你了!你这个混蛋!”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耳朵里充斥着李和光愤怒的吼声。   四周变得安静下来,他听到自己浊重的呼吸声,听到椅子被撞翻在地发出的杂音,之后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的说话声大了起来,有人戳了戳他的胳膊,“这是你点的菜。”   他神色麻木地点点头。   服务员把几盘菜放在桌上快速离开。   陈家齐走到桌前坐下,他用拇指压了压潮湿的嘴角,从桌上拿了根香烟点上。这根烟他没吸几口,只是垂着头,看着手里白色的香烟由长到短,渐渐烧尽。当最后那个红点熄灭时,连同他眼里微弱的光芒,一同湮灭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夜晚……   此刻,妇产病房里,沙拉正低声劝慰好友,“南燕,你还在坐小月子,不敢哭了啊,再哭下去,把身子哭坏了,北北怎么办!”   听到沙拉提起女儿的小名,南燕因为啜泣一直在颤抖的肩膀猛地顿住,之后又像是被狂风摧残的落叶一样急速抖动起来。   宋秀茹见状鼻子一酸,“燕儿,凡事有妈给你出头,给你做主,你放心,我绝饶不了陈家齐!”   南燕肿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睛里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几滴透明的泪珠颤颤巍巍地挂在睫毛上,还没等稳住,就被后面涌出的泪水挤得跌落下来。   沙拉伸出手,攥住南燕冰冷的手指。 第三十九章 盘算   沙拉轻轻关上病房门。   “拉拉,燕儿她……”等在门口的宋秀茹赶紧上前询问女儿的情况。   “睡了。”沙拉指了指脑袋,“撑不住了。”   宋秀茹眼睛一红,后抬头问:“她吃了点东西没?”   沙拉抱歉地摇摇头。   宋秀茹失望的朝病房的方向望了望。   沙拉心中不忍,上前握住宋秀茹的手,“阿姨,咱们去那边坐一下,我有话想对您说。”   宋秀茹跟着沙拉走到一边的休息区,两人坐下后,沙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阿姨,您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   宋秀茹愣了愣,“你是说……”   沙拉点头,“对,就是南燕的事,她和陈家齐……您觉得他们还能过下去吗?”   “是不是燕儿说什么了?”宋秀茹紧张地看着沙拉。   “没有。我就陪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敢问。”沙拉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看着宋秀茹说:“南燕给我的感觉就是特别绝望,她根本走不出来,也过不了这道坎儿。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怕她钻牛角尖,怕她想不开闹出什么事来。可是阿姨,虽然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南燕受到任何伤害,但现实就是现实,她和陈家齐的事不可回避也回避不了,所以,阿姨,您作为南燕最亲的亲人,您的建议对她来说至关重要。您觉得他们……”   沙拉说不下去了,因为宋秀茹一碰触这个话题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涌了出来。   “阿姨,您别哭……”沙拉扶着宋秀茹,眼圈也红了。   宋秀茹哭了一阵儿,渐渐收住情绪,她接过沙拉递来的纸巾,用力擤了擤鼻子,然后哑着声说:“你说的意思我懂。现在摆在燕儿眼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是合,一条是离。虽然只有两条路,可选错了却误了人的一生。尤其这个人还是我闺女,我亲闺女。说实话,我的心乱得很,以前呢,都是看别人家的笑话,譬如谁谁家男的找小三了,谁谁家的媳妇儿给老公戴绿帽了,我和那些爱翻嘴嚼舌头的街坊们就喜欢凑这种热闹,背后瞎议论,总觉得吧,这些个破事离南家远着呢,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南家扯上关系。可是呢……”   宋秀茹扯了扯嘴唇,语气嘲讽地说:“这就叫现实打脸。可见人啊,话不能说得太满,事儿不能想得太美。这生活,真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沙拉握住宋秀茹的手,轻轻攥了攥,“阿姨。”   宋秀茹摇摇头,一脸哀伤地说:“亲眼目睹自己的女儿遭此横祸,对我这个当妈的来说,和凌迟有什么区别。我有多心疼我闺女,我就有多恨陈家齐。我恨不能杀了他给我闺女讨回公道,脑子里不止一次蹦出让他们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的念头,可当我见到北北的那一刻,见到我最心爱的北北红着眼眶大声质问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时候,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   “是啊,他们之间还有北北,为了北北的成长,他们就不能任性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知道劝自己的亲闺女走那条路不对,我也不甘心让女儿受这种委屈,可转过头想一想,身边又有多少这样的夫妻呢,即使不为了他们自己,为了孩子,为了父母,天大的委屈也要和血吞了。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对不起燕儿了,可不能再对不起北北啊。”   “您的意思是……”沙拉说不下去了。   宋秀茹看看沙拉,没有说话。   “可那人是苏娅菲啊!阿姨,南燕根本打不开这道心结!还有今天流掉的孩子,那更是南燕碰都不能碰的话题。”沙拉说。   宋秀茹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呢,那个如同流星般逝去的小生命,一想起他,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猛力地往外扯,疼得她想流眼泪。   与此同时,从胸腔里不断涌出的怒气和恨意让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骇人。   她沉默着,不规律的呼吸声让身旁的沙拉察觉到异样,她担忧地叫了声阿姨,问宋秀茹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我没事。”宋秀茹摆摆手,看了看走廊里悬挂的电子钟表牌,提醒沙拉早点回去。   “那阿姨,我先回去了。”沙拉站起身。   宋秀茹紧跟着起来,“真谢谢你了,拉拉,还有北北,这些天就要麻烦你们了。”   “您跟我还客气啥,北北在我家,您就放心吧。”沙拉握了握宋秀茹的手,“阿姨,那我走了。”   “慢点。”   送走沙拉,宋秀茹回到病房先看了看南燕,之后,她拿着刚充好电的手机脚步很轻地走了出来。   她眯着眼睛拨了号码,可电话刚接通,耳朵就被一阵巨大的音乐声震得嗡嗡发麻。   “强子,把电视关了!”   听出是宋秀茹的声音,南强按住话筒,用膝盖碰了碰身旁专心看晚会的妻子贾晓惠,“声小点,咱妈打电话呢。”   贾晓惠拧了拧肩膀,一脸不情愿地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把声音按小了几格。   南强清了清嗓子,把手机贴在耳边,“妈,您说。小惠啊,小惠洗衣服呢,不是她看电视,是硕硕看电视呢,您自己的孙子,您不知道啊,哪天离得了电视呢,是吧,哎呀哪能啊,我们有那么不懂事嘛……”   贾晓惠撇撇嘴,伸手揪了个葡萄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靠到南强肩上偷听。   当听到婆婆让她第二天去医院值班照顾南燕的时候,她竖起眉毛瞪着丈夫南强,低声提醒:“明早我要带硕硕去上手工课,和王老师都约好了。”   南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和电话那端的宋秀茹通话:“行,妈,我跟小惠说好了,明早她一准过去。好好,那我挂了。”   “什么一准过去,我答应了吗,你就自作主张!”贾晓惠指着南强的鼻子,大声说道。   南强露出一副笑脸,起身搂住妻子的肩膀,恳求说:“小惠,我知道你最善良了,你就牺牲一次,去照顾她半天,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贾晓惠甩脱丈夫的手,一脸嫌恶地说:“少跟我套近乎,不去!就是不去!”   “小惠。”   “哎,我说你咋回事啊,你的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你忘了她之前是怎么针对我,骂我的吗。嗤,说我贪婪,自私,没有人性,那她有多高贵?自己开着酒庄大把钞票赚着却不肯花一分钱帮衬自己的亲兄弟,整天走路头仰得高高的,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好像所有人都比她低一等,谁都没她过得幸福,可实际上呢,老公在外面偷吃不说,还把她偷偷怀的二胎给作没了,这叫啥,这叫报应!这叫罪有应得!她现在落难了,想起我了,想让我去伺候她,再给我摆个威风,我告诉你,南强,门都没有!”贾晓惠一生气声音就会自动抬高八度,再加上糅合了方言的普通话,听起来格外尖锐刺耳。   在一旁玩玩具的硕硕抬起头,眼神惊惧地看着贾晓惠。   南强冲着儿子摆摆手,“硕硕不怕,爸爸妈妈闹着玩呢,我们没吵架。”   硕硕听他语声柔和,面色渐渐和缓下来,又低头玩玩具了。   南强故意清了清嗓子,走到妻子身边,低声说:“小惠,你想不想给咱家换个大房子?”   换大房?   贾晓惠愣了几秒,随即嘴角一撇,从鼻子里哼了声,“做梦。”   南强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扯着嘴角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凑到妻子耳边,轻声说:“咱们的机会来了。” 第四十章 文化宫夜市   文化宫夜市是朔阳市最古老的夜间市场。   其实用古老这个词来形容它很不恰当,因为文化宫夜市从形成之初到现在也就短短四十年光景,与闻名于世的开封鼓楼夜市、西安东新街夜市不可同日而语,说它古老是相较于朔阳市的设市时间而言,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这座黄河岸边的小城因为修建黄河大坝才破格升为地级市。   八十年代初,市里将一处老电影院改建为工人文化宫,建成之初,有些头脑精明的人便利用夜间闲余时间在文化宫门前的路边摆摊挣外快。那时候电视还没普及,市民的业余生活远没有现在这么丰富多彩,晚饭后,大家选择最多的消遣方式就是散步,而位于福寿街上的工人文化宫就成为他们消食解闷的好去处。就这样,路边摊队伍日益壮大,渐渐形成规模,夜市也因毗邻工人文化宫而得名。   可随着岁月变迁和城市发展的需要,曾经承载了一代人记忆的工人文化宫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规划合理、管理规范的文化宫夜市。   每当夜幕降临,路灯就把整条福寿街照得亮如白昼,而这一大片烟火缭绕、人头攒动的地界就成为朔阳市民的深夜食堂、宵夜圣地。   ‘乐乐’海鲜屋位于夜市东门入口,真正的风水宝地,晚上刚过九点,大棚下的餐桌已被众多食客瓜分完毕。   一个少年背着书包匆匆跑进海鲜屋。   “对不起,老板,我来晚了。”   灶前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拿着炒勺给锅里添油,听到声音他便竖起眉毛,朝少年狠狠瞪了过去,“你弄啥哩!每天就干两小时还迟到,你好意思嘛!啊!问你呢,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如果是,早点说,别耽搁我做生意!”   男人操着方言大声斥责少年,少年的脸色在灯光下变得有些苍白,他抿着嘴唇,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书包的带子,始终沉默不语。   “又养了个祖宗!”男人嘴里咕哝了一句,扯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拎起明晃晃的炒勺对准少年虚戳了一下,大声命令说:“想继续干就动呀!傻站着弄啥哩!”   少年嗯了声,走到一边放下书包,又回到灶前,端起操作台上一盘冒着热气的辣炒花甲,并顺势看了看压在盘子下面写有桌号的纸片。   他走到人员拥挤的五号桌前,举高手里的盘子,避开食客的头,“辣炒花甲。”他报完菜名,把白色的盘子放在桌上。   “这个要收吗?”他指了指餐桌上的空盘。   “收了吧。另外要一份二十块的涮牛肚,要胖妞家的,不要辣椒。”一个穿着黑色方领t恤的女人看着少年,“你们可以叫别家的吧。”   他点点头,“可以。”   “谢谢。”女人撩了撩头发,朝他微笑。   他转身离开,背后传来阵阵笑声,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蹲在角落水池边洗涮餐具的吴阿姨。   “服务员,来一瓶冰镇酸奶!”十一号桌的客人挥手叫他。   “点菜!”七号桌新来的客人也冲他摆手。   “来了!”他转头起步时忽然面色一僵,停在原地。   “小顾。”吴阿姨看到他,用手背锤了锤僵硬的后腰,慢慢直起身子,准备接他手里的盘子。   他暗暗吸了口气,颠着脚一跛一跛地走过去,“您别起来了。”他弯下腰把脏盘子直接放进水盆。   吴阿姨看着他,关切地问:“你今天怎么来晚了呀?”   “有点事耽搁了。”他说完,走到右手边的杂物架前,从上到下一层层快速翻找起来。   “小顾,刚才小江撂挑子跑了,气得王老板直跳脚,当场就把招工启事贴门口了。”吴阿姨指了指海鲜屋门口的柱子。   小江辞职了?   顾锡东眼睛微眯,回头看了看正在灶台前挥汗如雨的王老板,王庆春。   怪不得王老板的火气那么大呢。   敢情是少了一个能使唤的人啊。   “您可累坏了吧。”海鲜屋的壮劳力小江走了,负责洗涮收拾的吴阿姨就要多做一份工。   吴阿姨摇摇头,苦笑说:“没事,总要干的。”   顾锡东弯下腰,从几摞卫生卷纸下面抽出一个颜色鲜艳的塑料折叠板凳,双手握着板凳边缘一开一合,放在吴阿姨脚边。   “老板不让。”吴阿姨压低声音指了指他身后的男人。   “没事,我跟老板说。”他说。   吴阿姨被他按坐到板凳上,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小顾!死哪儿去了!客人要酸奶呢!”王老板的吼声回荡在大棚深处。   “来了!”他应了一声,从冰箱取了一瓶酸奶送到客人手上,转身,把菜单递给七号桌的女客人。   “你们家什么好吃的呀?能不能推荐一下。”女客人看着菜单拿不定主意。   “酱烧小扒皮鱼、韭菜墨鱼仔、大小田螺、小龙虾还有时令素炒都是我们老板的拿手菜。”顾锡东看了看七号桌的客人,指着菜单上的菜品说:“你们四个人,可以点一份小龙虾,今天有活动,买一斤送一斤,再点个大田螺,炒个蒜蓉丝瓜配些主食就差不多了。”   “你们这图片是真的吗?”女客人举起菜单,让顾锡东看每道菜品后面配的图片。   “真的,都是我们老板做的,纯实物拍摄。”   “不错呀。”女客人频频点头,拿着菜单对朋友说:“这家店蛮好的,菜单上有实物图片呢。”   “就是不知道分量够不够。”有人保持怀疑。   “我们店保证质量,这点你放心。”顾锡东指着周围坐得满满当当的食客,“他们大多是回头客,就奔着我们王老板的手艺和信誉来的。”   “你们家有烧烤吗?”   “有烤海鲜,但是没有烤肉,你们想吃哪家的我可以帮你们叫。”顾锡东说。   女客人和同伴商量了一下,把菜单还给顾锡东,“那就按你说的点,不过小龙虾要两斤,一份麻辣一份十三香,主食要炒面,另外我们再要一份‘月牙脆’的烤羊肉和肉筋,各要五十块钱,重辣。”   “好的。”顾锡东低头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   坐在旁边的客人看了看他的小本子,“小伙子,字写得不错呀。”   顾锡东只淡淡地笑了笑,“酒水饮料需要吗?”   “六瓶果啤,两瓶酸奶,都要常温的。”   “马上来。”顾锡东边走边低头记了两行,他抽出印纸,撕下拓印的菜单交给王老板,“七号桌。”   王老板看见菜单眼睛一亮,两斤小龙虾呢,这桌赚到了。   他伸出油腻腻的右手拍拍顾锡东的肩膀,眯缝着眼睛夸赞说:“干得不错!” 第四十一章 小龙虾   顾锡东向后退了一步,说:“老板,客人点了烧烤和涮菜。”   “那你赶紧去。”看顾锡东走了,王庆春忽然想起什么,扯着嗓子叫:“小顾!”   顾锡东回头。   “捎五瓶料酒回来……”   顾锡东扬扬手。   看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王庆春神情惋惜地摇摇头,“是个踏实的娃儿,只可惜干不长啊。”   “你说小顾啊,老板。”吴阿姨端着洗好的盘子走了过来。   “是啊。当初用他的时候,我还嫌他话少,没小江活道,谁知道,他却是个着实能干的。”王庆春说完凑近灶台边的立柱,他伸出油哄哄的食指,在上面绑着的一个塑料夹板上点了点,然后用铁勺舀了一勺植物油倒进铁锅里。   吴阿姨把干净盘子放在灶台边的架子上,“可不是嘛。咱们店里自打小顾来了以后,生意明显比以前好多了。你看他让你改的的菜单,加了图片以后客人都觉得新鲜,没有说不好的。还有柱子上那个拓印下来的点菜单,他都给你标好顺序,你照着炒便是,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手忙脚乱了。小顾啊,就是话少,可话少倒显得沉稳,你看他给那些犹豫不定的客人们推荐的菜,一推一个准,客人只会多要不会少要。”   “我咋能不知道他的好呢,我恨不能让他一直跟着我干,可惜他来之前就说了,他是个学生,只能干一个月,而且还是小时工。我估摸着他家庭环境不好,不然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哪儿肯来这地方受罪!”王庆春说。   “我也不敢问,怕伤他自尊心。”吴阿姨看着夜市衣着光鲜靓丽的少男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唉,这人比人气死人。”   王庆春拎起铁勺在冒烟的锅底划了划,抓起一把事先切好的葱姜段丢进锅内。   “滋啦!”火苗登时窜起几尺高,橙红色的火焰包裹住圆圆的铁锅,王庆春熟练地翻炒着底料,一阵铿铿锵锵的声响吸引了众多食客驻足。   “小珍,这家看起来不错,我们就在这家吃吧。”围观人群里,一个脸庞圆圆的年轻姑娘拉着一个穿格子衫衬衣的女孩说。   “海鲜……挺贵的吧,咱们还是去吃面……”贾小珍朝后缩。   “面面面,你就知道吃面,吃了一星期的绿豆面,咱俩都快变成绿豆了!”圆脸姑娘一边发牢骚,一边拉着贾小珍朝海鲜屋里面走,“你来了这么久,我都没好好招待你,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芳芳……”贾小珍拉住比她早来一年的同乡小姐妹贾芳芳,“真的不用了。”   吃碗面就行了,吃这些从未见过的东西,她心里真有些发憷。   “你听我的。”贾芳芳用力把她拽进海鲜屋,找了张空位坐下,“老板,点菜!”   “马上啊。”王庆春回头冲着俩小姑娘咧嘴一笑,大声吆喝吴阿姨,“吴姐,你先招呼下客人。”   “哎!来了。”吴阿姨远远应道。   俩姑娘饭量不大,点了一份买一送一的小龙虾和一盘辣炒蛏子,两碗米饭,就边吃边聊起来。   “看你愁眉苦脸的,今天找工作不顺利吗?不是说小惠姐帮你找的吗?”贾芳芳问。   贾小珍想起颠覆她人生认知的一天,不由得咧嘴苦笑,没有做声。   有些事,再亲密的朋友也不能分享。   贾芳芳以为她找工作遇到困难,于是一副了然的模样摆摆手,劝慰贾小珍:“小珍,你别灰心,我那会儿到朔阳,在城里跑了整整四个月才找到现在的工作。”   四个月?   贾小珍瞪大眼睛,这可太久了。   她出来打工的时候跟爹妈保证过,如果三个月还找不到工作,就回乡下准备相亲结婚。   可她才二十岁,不想就这样把一辈子都交待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山里,她想出来闯一闯,看一看让村人羡慕的城里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小珍,你从小就比我聪明,比我学习好,再加上有小惠姐帮忙,找工作肯定不是难事。”   当真如此吗?   贾小珍看着人头攒动的夜市,却觉得自己离这份热闹越来越远……   色泽红亮的小龙虾上桌,贾芳芳教贾小珍吃虾。   “你先戴上手套,把虾头掰下来,哎,哎,别扔,头里面有虾黄。像我这样吸一下,吸一下呀,毒不死你!瞧你那小心小胆的样儿!哈哈哈……咋样,香吗?”   “腥……”贾小珍皱着眉头咂咂嘴。   这个味道。   贾芳芳白了她一眼,说:“你啊,就是在山里待久了,把自己待傻了。告诉你,这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多得是,这才哪跟哪儿啊。哎,哎,你别扔虾尾啊,里面还有肉呢!”   贾小珍看贾芳芳变戏法似的,从红色的虾肚子里拽出一截白白的肉轱辘,然后捏着肉轱辘的一头蘸了蘸小龙虾盘子里红亮亮的酱汁,朝她的脸凑了过来。   “张嘴。”   给她的?   贾小珍愣了愣,拧着眉毛张开嘴巴。   “吃虾肉的时候一定要蘸汁儿,这样才入味儿。”   温热的虾肉蹭了下嘴唇,落在舌尖上,有些弹牙,口腔里充斥着蒜香和其他香料混合的奇妙味道,莫名的勾起人的食欲。   她咽了口唾沫,在芳芳的眼神鼓励下,慢慢咀嚼起来……   个把小时后,吃饱喝足,俩姑娘结账。   “对不起,芳芳,我不知道小龙虾这么贵,我还多要了一份……要不,这顿饭钱我出,我回去拿给你。”贾小珍一脸愧疚地说。   “你瞧不起我?”贾芳芳鼓着腮帮子。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芳芳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不然,她也不会绕开她亲姐贾小惠,大老远的来投奔她。   贾芳芳看着眼神单纯的贾小珍,先是叹了口气,又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啥意思,你是怕我吃穷了是吧,没事,小珍,我现在工资虽然不高,但请你吃顿海鲜的钱还是拿得出的。你呢,不要有什么负担,就在我那儿安心住着,慢慢找工作,不用着急。”   贾小珍眼睛红红地点点头,“谢谢你,芳芳。”   贾芳芳笑了笑,“走吧,回家。”   她率先起身朝外走。   贾小珍随后跟着,可她刚走了几步,斜刺里猛冲过来一道人影,直直地撞在她身上。   她原本人就瘦小,再加上事发突然,毫无思想准备,这一下,竟把她撞飞了好几米,直撞上门口的立柱,才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   半边身子又麻又痛,眼前一片金光灿烂,根本看不清东西,只听见贾芳芳中气十足地扯着嗓门,在大声训斥那个闯祸的人。   她靠在柱子上,速度极慢地喘了口气。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微哑的男声。   她努力睁大眼睛,渐渐在一片光怪陆离的金光里看清对方的脸。   四周弥漫着海鲜淡淡的腥味和酱料浓郁的香味,噪音依旧,可贾小珍还是一眼认出面前这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少年正是今天在医院里搀扶宋秀茹的男孩。 第四十二章 少年夫妻老来伴   市区持续了半月之久的闷热天气,总算被昨天一场暴风骤雨浇灭了夏天的火力。   苏巍起床后,先喝了一杯温的白开水,然后和老伴陈胜利说要去楼前看看她养的花草。   昨天的暴雨来势汹汹,那些娇嫩的植物恐怕被摧折了不少。   “多穿点,外面凉。”陈胜利靠坐在床头,提醒老伴苏巍。   苏巍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小声咕哝说:“这天能凉到哪儿去。”   “你还是穿上,别等病了,又去麻烦孩子们。”陈胜利竖起浓黑的眉毛。   苏巍虽然不情愿,可还是拉开衣柜门,从里面找了一件灰色的毛线开衫披在身上,“这下行了吧,你这老头,就是喜欢啰嗦。”   陈胜利还想说什么,苏巍赶紧摆摆手,走出卧室。   厨房里保姆程月英正在做早餐,听到声音,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苏老师,你起来了。”   “嗯。”苏巍冲着程月英笑了笑,指着外面说:“我去看看花。”   “外面还下雨呢!”程月英说。   “我打上伞,不碍事。”苏巍实在不想错过每天难得的放风机会。   “那你看会儿就回来,粥马上就好了。”程月英说。   “哎。”她应了声,拿起门口的雨伞走出家门。   自从前几年做了心脏冠状动脉支架植入术后,她的活动范围就仅仅局限在家的附近,远的地方不能去,油腻食物不能吃,就连她最喜欢的门球运动也被禁止了。   现在她唯一剩下的自由,就是侍弄这些花花草草,而每天早饭前的个把小时,成了她一天中最惬意放松的时光。   屋外细雨蒙蒙,凉风习习,俨然有了一丝秋意。   苏巍紧了紧毛衫的领口,弯腰查看起摆放在阳台下面的花草。   情况比想象中要好,除了一盆蟹爪兰被大风刮倒花盆碎成两半之外,其余的绿植只需要修剪掉倒伏的叶片就行了。   苏巍把伞收了靠在阳台边上,从角落里找到一个白色塑料花盆,用抹布擦干净上面的雨水,把整颗蟹爪兰带土移栽过去。   “是不是该买个爬藤架了。”她小声嘟哝了句,摸了摸垂到花盆外面的绿色叶片。   这盆花是家齐去年送给她的,在她的精心养护下,已经开了好几茬花了。   想起儿子,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从小到大,家齐一直是个很细心,很孝顺的孩子,他不仅大学毕业就顺着他父亲的意愿考进了厂里的技术科,成了老陈家的骄傲,更是凭着一副英俊相貌,成为许多姑娘心中的‘白马王子’。   当年,她和老伴替儿子收信收到手软,他们家床底下的几个木箱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信封。她曾和老伴打趣说,这些信纸摊开来估计都能绕厂区转一圈了。   儿子到了适婚年龄,老伴陈胜利相中老同学研究生毕业的女儿,想撮合两人在一起,可素来听话孝顺的家齐却像是中了邪似的,为了一个职高毕业的姑娘跟他爸闹得是天翻地覆,人尽皆知。   老伴是老三届,当年在校成绩优异,却因为历史原因错过高考,没能实现他的大学梦,虽然后来他考入电大并被厂里评为高级工程师,可与正牌大学生之间的差距始终是他的痛处,是他的心结。   他不允许自己的儿女不优秀,更接受不了自己未来的儿媳是个职高毕业生。   他态度坚决,对儿子的婚事百般阻挠,家齐就跟他爸死杠,说不让他娶那个姑娘他这辈子就不结婚了。   回想起那段时间……   呵呵,真像是演连续剧一样,天天都在闹腾。   老人们总说,这世上,再能干的父母也终究赢不过子女。这句话放在现在,放在老陈家来看,仍旧是对的。   经过漫长激烈的对峙,最终,家齐赢了这场‘父子大战’,他如愿娶到了那个姑娘,也就是南燕,她现在的儿媳。   这么多年走下来,在她看来,儿媳妇南燕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学历低,但胜在单纯善良,对老人孝顺,对家齐一心一意,还给老陈家生了个那么可爱的小孙女北北,她实在挑不出南燕的任何错处。   若非要说,非要挑刺,可能就是她这个儿媳妇太没心眼,太没主见了,一切以家齐的想法为重,当年为了家齐一句北北需要人照顾她就立刻从银行买断工龄回家做了家庭主妇,后来机械厂破产清算家齐下岗,她二话没说又把自己买断的钱全都给了家齐,支持他重新创业。   她从不想这样做会有什么风险,对她的人生会有什么影响。她的眼里,只有家齐和北北,他们好,她也就好了。   所幸,她付出的努力没有被亏待。   家齐成功了,看着他们这个小家庭生活得越来越好,他们老两口也感到非常欣慰。   这些年,随着年岁增长,家齐渐渐从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蜕变成了沉稳内敛的中年人,这个过程说起来很长很远,但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像是一座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山峰,一条经历了疾风骤雨后奔向彩虹的溪水,平和而又稳健,从不让身边的亲人感到丝毫压力,所以即便老伴遭逢天塌地陷的难关,她也没觉得自己是多么不幸的人。   但她时常也会感到歉疚,因为她心里清楚,现在家里的大事小情全靠家齐一人担着,谁也帮不上忙。   移栽完蟹爪兰,她又修剪起了那些被大风吹倒的枝叶,因为雨下得不大,她嫌麻烦就没打伞,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有熟人从旁边路上经过跟她打招呼,她才觉得浑身潮湿不舒服。   正好程月英叫她回来吃早饭,她也就放下花剪准备回家。谁知起身的时候头竟晕了一下,她赶紧扶着阳台立面,心口闷闷的,有些痛,她倚着阳台缓了片刻才走回家去。   进门看到坐在电动轮椅上的陈胜利,她不禁心虚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胜利……”   陈胜利看着她,皱起眉头,“又没打伞?”   “打了,打了的,不然早淋湿了。”苏巍边说,边去卫生间找毛巾擦脸。   程月英那边摆好餐具,叫他们过去吃饭。   陈胜利按着电动轮椅的按钮来到餐桌前,“小程,你去抽屉里找些感冒药,让苏老师吃了。”   “好,我这就去拿。”   “小程,别拿!我不吃药啊。”苏巍不满地制止程月英,又瞪着陈胜利说:“你这老头子就是大惊小怪,剪剪树叶子怎么就能感冒了。”   “不吃药可以,你要是病了周末就别让北北来了。”陈胜利端起碗,喝了口山药粥。   苏巍愣了愣,噘着嘴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不大情愿地接过程月英递来的感冒胶囊就朝嘴里塞,“我吃还不行嘛,反正每天要吃的药一大把,也不在这一颗两颗的。”   “铛铛!”陈胜利的筷子就要戳到她的碗边。   “干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瞪着陈胜利。   “不要空腹吃药,不要空腹吃药,你又忘了!”陈胜利竖起眉毛警告说。   苏巍咚的一下把胶囊扣在桌上,拿起勺子大口喝起粥来。   一旁的程月英虽然早就习惯了这老两口的相处模式,可每一次见到孩子般斗气的两人都会禁不住露出微笑。   少年夫妻老来伴,老来情比少时浓。   说的就是苏老师和陈厂长吧。   “月英,一会吃完饭咱们商量一下周末的菜谱,北北要来。”苏巍笑着对程月英说。   “行啊。”程月英笑着说,“北北啊,就是咱们家的开心果,她只要一来,你和陈厂长准能高兴好几天。”   “那可不,这丫头皮是皮了点,可逗人乐了。你看老陈这么难缠的人,也斗不过我们家北北呢。”苏巍也跟着笑。   “咳咳!”陈胜利正想说话,门铃却响了起来。   程月英放下勺子,“我去开门。”   家齐兄妹都有家里钥匙,这么早估计是哪家的邻居。   “咚!”大门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姓陈的,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第四十三章 鸡蛋卷   今天辅导班有课,沙拉夫妇早早起床为女儿和南北准备早饭。   看到丈夫揉着后腰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沙拉放下菜刀,问:“你的腰怎么了?”   “一晚上没敢翻身,现在动一动就疼。”李和光扶着腰轻轻晃了晃。   沙拉瞅了瞅客厅里并不算宽大的布艺沙发,嘴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委屈你了,老公。”   “没事,活动活动就好了。”李和光摆摆手。   “家里应该还有膏药呢,我记得上次你扭到手腕还贴过,你等着,我给你找去。”沙拉扭身出去,在电视柜右边放药的抽屉里翻找起来。   “找到了。”沙拉举起一个印有老虎图案的药盒,招手示意李和光过来。   李和光嫌膏药味儿大不愿意配合,被沙拉揪着衣领按在沙发上。   “我跟你说李和光,明年,最迟明年年底前咱家必须换房!贷款也要换!”沙拉撕开膏药的隔离纸,将膏药慢慢黏在李和光指的部位,“你看看你受的这罪,怨谁!还不是怨你自己!当年明明可以买三居室,你非要买小两室,明里说是省钱给木子当教育基金,其实就是没那么多钱交首付款,我妈说帮咱们,可你呢,跟你那个损友陈家齐一样,把男人的面子看得比命还重,当面就敢回绝我妈,喂!我家钱怎么你了,是脏啊,还是来路不明啊。要不是你,咱家现在至于来个人就这么尴尬吗。活该你睡沙发,你睡吧你,就算北北走了,你也得睡!”   沙拉用力按了按膏药,李和光疼得直抽气,“老婆,手下留情。”   “提起这房子,我是窝了一肚子火。还记得我生木子那会儿,我妈来伺候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两头跑,一个月木子长了五斤肉,我妈掉了五斤肉。还有你亲娘,我亲婆婆,咱俩结婚这么多年,她老人家统共就来朔阳看了我们一次,还只待了三天就回乡下去了,回去她还不放心,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拐着弯向我打听你的情况,生怕我在家里虐待你……”   李和光扭了扭身子,“夸张了啊,我妈那是关心我们。”   “请把最后一个字去掉,才符合事实。”沙拉抚平膏药上的褶子,顺势拉下李和光卷在脊背上的t恤衫,“我不是故意找你茬,和你计较才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我若是那么小气的人,当初就不会选择跟着一穷二白的你,结婚十八年十年都在还债。李和光,我要的,从来都是你这个人,不是钱。我想要的家也不是像凤凰城那么大,那么豪华的房子,我的理想和目标就是能比现在多出一间屋,多出一个小房间就足够了。”   李和光转过脖子,眼神惊讶地看着妻子,“呦!你不前天还跟我吵吵想和南燕做邻居,催我这周末陪你去凤凰城看房子吗,怎么,这么快就降低标准了?”   沙拉面色一红,扬手打了丈夫一下,“这茬事你记得倒牢,那我上班前叮嘱你晾衣服你怎么忘得光光净呀!”   李和光嘿嘿笑。   沙拉牵着李和光的胳膊依偎过去,低声说:“经历过昨天的事,我觉得那些虚荣的表象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像我们这样穷兮兮的活着也挺好,至少家是完整的。”   李和光揉了揉她的短发,“对不起,老婆。”   “什么呀。”沙拉抬头看他。   李和光神色歉疚地解释说:“没能让你和闺女生活得更好一点,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但我会继续努力,争取早点让我们家多一间屋,让你多一份幸福感。”   “慢慢来吧。你别有压力,我不也在工作赚钱吗,再说了,现在比起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日子总是好过几百倍了。”沙拉轻轻拍着李和光的肩膀,“慢慢来,我们一起努力。”   妻子沙拉的懂事和理解让李和光愈发感到愧疚,他是靠知识改变命运的一代人,虽说大学毕业顺利考入政府部门拿到了铁饭碗,但同时也失去了商海一搏的机会。看着知交好友陈家齐将酒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进斗金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也会产生情绪波动,偶尔酒醉朦胧的时候,会羡慕嫉妒那样的陈家齐,甚至还会生出一丝后悔,后悔自己没能迈出那一步。可人与人出身不同,境遇不同,选择的人生道路更是千差万别,角色互换,他未必能做得像陈家齐一样成功,同样的,陈家齐的性格也适应不了体制内的条条框框。   这就是所谓的各人各命吧,不要奢望,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李和光沉浸在心思里,直到听到一阵浅浅的脚步声,他才赫然惊醒,抬起头,“北北……”   居然是南北。   她穿着一条略显瘦小的蓝色裙子,头发整齐梳在脑后,安安静静地站在木子的房门前。   “李叔叔,拉拉阿姨,你们早。”她礼貌地问好。   沙拉和李和光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起身说:“怎么不多睡会儿,还早呢。”   说完,她推了推丈夫,“快去叫李木子起床,你看人家北北都起来了,她还在睡。”   “嗳,这就去。木子,木子!”李和光边喊边走向卧室,“起床啦!臭闺女,小懒猪,太阳晒屁股了,快起……”   李家实在是小,三五步的光景,李和光的声音就弱了下来。   南北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我想回家,拉拉阿姨。”   “你不去上课了?”沙拉问。   南北摇摇头,睫毛微垂,遮住她红肿的双眼。   沙拉心里一阵难过,她伸手在太阳穴上蹭了蹭,说:“不想去就不去,我让木子给你请假,这周都不去了。”   “谢谢拉拉阿姨。”南北抬起头。   “你先去洗漱,早饭马上烧好了,吃了饭再走。”沙拉转身,又回头强调说:“不许说不吃,还有,吃了饭我开车送你回去。”   南北张张嘴,又慢慢合上。   早餐很丰盛,包子,咸粥,凉拌小菜,还有金灿灿的鸡蛋卷。   鸡蛋卷的盘子就摆在南北面前,可她苍白的面色却和洁白的餐盘有得一拼。   她低头用勺子拨拉着咸粥里的蔬菜,好半天,才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北北,你尝尝这蛋卷,你李叔叔特意为你做的。”沙拉夹起一个形状饱满的鸡蛋卷,想放进南北的碗里。   “阿姨,我不想吃,谢谢你。”南北直接抱着碗朝后缩了缩。   沙拉扑了个空,神色间变得有些尴尬,“哦,不想吃啊,那好,我吃,我吃……”   她把筷子后撤,把软糯的蛋卷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呀,他们家李木子一直很喜欢吃的,她以为南北也会喜欢。   对面的李木子朝她又是瞪眼又是皱眉,她心中一动,就看到女儿用唇语提醒她,“这是北北爸爸的拿手菜。”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真的用热脸贴了冷屁股,出力不讨好。   算了,不用问,这鸡蛋卷和上次那道虾一样,肯定也是李和光从陈家齐那儿偷师学来的。   “那北北吃阿姨的凉拌菜吧,这黄瓜是嫩黄瓜,买来还带着瓜秧,特别新鲜,特别脆,你尝尝。”沙拉不动声色地把盘子换了换,把鸡蛋卷换到李和光那边。   南北说了声谢谢,夹起一块绿莹莹的黄瓜塞进嘴里。   沙拉松了口气,刚准备喝粥,就听到李木子说:“北北,我们老班通知我们下周返校交文理分科意向书,你们老班通知了吗?” 第四十四章 不要为了爸爸流泪   陈家齐回到‘五洲凤凰城’正赶上出行早高峰。   小区进出口行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车行道的横杆不时升起落下,一辆辆锃光瓦亮的汽车从他身边穿梭而过。车辆带起的疾风卷起他的衣角,他缓缓低下头,神情麻木地看了一眼身上那件褶皱不平的衬衫,又抬起头,望向车窗里那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我的小祖宗,你咋还没吃完呢!就一个鸡蛋,你能吃上三天是不是,喂!齐浩瑞,别看手机了!妈妈警告过你多少次,走路的时候不要玩手机,危险,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给我,把手机给妈妈!你听到没有!齐浩瑞——”出入口一前一后冲出两道身影,前面的少年速度太快,没注意竟撞到一旁站着的陈家齐。   陈家齐被半大少年撞了个趔趄,后退了一小步才站稳。   “对,对不起。”少年面红耳赤地道歉。   陈家齐摆摆手,“没事。”   “哎呀,对不起啊,我儿子太冒失了……”少年的妈妈走上前,看到陈家齐先是一怔,后语速放缓,不确定地问:“你,你是2号楼26层a座的吧?”   认识他?   陈家齐看着面前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微微点头,“我是,那您……”   “原来你真是南燕老公啊。乍一见,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你这是,这是……”很明显,面前这位神情憔悴、衣衫不整的男人应该是遭遇了什么。   陈家齐沉默。   女人浑似不觉,自来熟一般介绍起自己:“啊,我是4号楼的住户,姓李,我和你们家南燕是在咱们小区业委会的活动上认识的,就是那次消防演习,我和南燕是一个小组的。我在她手机上见过你们的全家福,拍得那叫一个好看,我当时还问了影楼地址,后来也去那家拍了,不过,拍出的效果跟你们家可没法比,你们家啊基因太好了,个个都是美人帅哥,随便在镜头前摆摆姿势拍出来就像画一样美,可我们家的人,从老到小,从男到女,无一例外都是我这个体型,即使人家影楼后期制作用了美颜瘦身的高科技也不管用。”姓李的女人指了指自己肥胖的身躯,调侃说:“算了算了,只能认命了……”   陈家齐咧了咧嘴,朝旁边让了一步,准备告辞离开,可这个女人似乎不愿意就这样结束这次谈话,她扯过一旁沉迷手机游戏的少年,“这是我儿子,齐浩瑞,今年上初三。瑞瑞,叫叔叔。”   “叔叔好。”名叫齐浩瑞的少年扭了扭腰上的‘游泳圈’,好奇地盯着他的领口。   “你好。”陈家齐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狼狈地躲避着少年的目光。   “我第一次见到南燕就觉得她是个有福气的女人,你看,嫁的老公帅气有本事,女儿又是外高的优等生,她呢,每天在家嗑嗑瓜子就什么都有了,你说,南燕这不是有福是什么?”   有福?   陈家齐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嘴巴,脸上火辣辣的。他的手指在裤缝里蜷缩成一团,他低头用力咬着嘴唇,没一会儿,他的嘴里便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姓李的女人继续说了一通闲话后终于在儿子的提醒下匆忙离开。   陈家齐松了口气,转身却听到少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这个叔叔和人打架了吗?”   “嘘!大人的事小孩子少问。”   “你看他脸都肿了,眼窝黑黢黢的像鬼一样,肯定是做错事挨揍了!”   “那又怎么样,人家女儿考上外高,等于半只脚跨进了985的大门,多给父母长脸啊,不像你,整天调皮捣蛋不求上进,老师叫家长没一次是好事,这些年,我和你爸净跟着你丢人去了!”   “谁不求上进了……”   “就是你,齐浩瑞!把手机给我,给我!”   “不给不给就不给……”   “齐浩瑞!”   母子俩的声音渐渐远去,陈家齐神情麻木地抬起腿,朝绿树掩映的2号楼走了过去。   沙拉不放心南北,开车把她送到单元门前。   两人下车,沙拉拉着南北叮嘱说:“午饭阿姨给你定外卖,你想吃什么一会儿给阿姨发微信。”   “不用麻烦了,拉拉阿姨,我会用美团。”南北摇摇头。   “那好吧,你自己来,但是吃的什么饭,记得要给我发照片。”沙拉轻轻扯了扯南北刚齐肩的马尾,柔声说。   “嗯。”   “下班我来接你回家,到时候你下楼等我。”沙拉抬起手腕看看表,“大概五点钟吧,可以吗?”   “我能……不去吗?”南北小声说。   沙拉看着她,摇摇头,“不行,北北,在你妈妈出院回家之前,你只能住在我家。”   南北的眼睛红了,她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沙拉的心口一痛,上前抱住南北瘦削的身体,她的嘴唇抵在南北棕黑色的头发里,手指轻轻拍抚着少女脊背上突出来的肩胛骨,“别难过,北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姨向你保证,真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过了许久,怀里的女孩终于不那么抖了,沙拉松开她,目送她走进单元大厅,又目送她走进电梯。   南北回到26楼,打开密码锁,开门进屋,迎接她的是满屋肉汤的香味。   听到声响的陈家齐从厨房里急匆匆地跑出来,看到门口立着的南北,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撩起腰上的蓝色围裙擦拭着的双手,惊喜叫道:“北北!你回来了!”   南北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她转身想跑,可双脚却忽然变得沉重起来,灌满了铅似的钉在地上,动也不能动。脑子里却被抽成一片真空,想说的,想做的,什么也说不了,做不了。   她只记得自己在陈家齐靠近她的时候用力尖叫了一声,猛地撞开他逃进了自己的卧室,她反锁住房门,鞋也没脱就蒙着被子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北北,北北……”陈家齐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大腿两侧,他缓缓转身,脊背滑靠在白色木门上,慢慢下沉:“北北,爸爸知道你恨我,不想见到我,我这就出去,你别哭了,北北,你要记住啊,以后都别为了爸爸流泪,爸爸是混蛋,不值得……”   兜里的手机响了,合着北北越来越大的哭声,像一根绳索勒紧了他的脖子。   手机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直到屋里的哭声弱了,他才扶着墙颤巍巍地站起来,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英子。”   “哥,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急死我了!”   “什么事?”   “不好了,咱爸知道你的事了,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他现在让我立刻、马上带你回家!哥,你快回家看看,我怕老头老太太身体撑不住!”电话那端传来陈家英急迫的声音。   爸妈,知道了?   陈家齐的头嗡嗡作响,他敲了敲南北的房门,叮嘱南北几句,便冲出家门,直奔父母家而去。   到了机械厂家属院,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家门前,推开门,走进屋里,“爸,妈。”   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就连保姆程月英也不见踪影。   他心口一紧,径直朝父母的卧室走了过去,“爸——妈——”   深红色的木门刚一推开,一记凌厉的劲风就迎面劈了下来。他本能朝一边躲了躲,避开了头部。   “嘶!”右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他倒吸口气,没等看清面前的人影,后膝弯处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双腿一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爸,别打了!”陈家英一边哭喊一边扑上来紧紧抱住轮骑上横眉怒目的老人。 第四十五章 探望   病房里新搬来一个待产妇,光是随行家属就有七八个之多,他们带来的行李杂物占据了大半个病房,这些家属们在房间里来回穿梭,制造出各种噪音,更过分的,有几个男人竟越界靠着南燕的床尾大声谈笑。   贾晓惠在椅子上换了几个姿势后,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姐,我出去打个电话。”她弯下腰,拍了拍病床上的南燕。   南燕紧闭双眼,像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对她的话没有做出一丝回应。   活死人!   贾晓惠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翻了个白眼,唰地站了起来。   几个正在说话的男人吓了一跳,他们停下来诧异地看着她,她扬起眉毛,抬高音量警告说:“你们小声点。”   说完,她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关上房门,贾晓惠便回头啐了口唾沫。   南燕。   你都沦落到这地步了,还在我面前拽什么拽!以前你仗着有几个臭钱,有亲妈疼你,你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你从来都瞧不起我,嫌我是乡下人,嫌我是财迷,可你呢,你现在又算个什么东西!   你知不知道在我们乡下,被男人抛弃的女人就是‘祸水’,没有其他男人肯要,你现在就是男人眼里的祸水,破烂货,像你这样的老女人,等待你的下场只有悲惨,你知道吗?   要不是你还有点利用价值,能让我们家住上城里的大房子,我贾晓惠才不会来这里受你这个罪呢。   贾晓惠撇撇嘴,抬头看到走廊电子牌上显示的时间,不禁皱起眉头,“这都十点多了,南强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小惠——”   贾晓惠一看,是南强和婆婆宋秀茹回来了。   不过,不止是他们俩,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她们的岁数看起来都挺大了,其中一个年纪轻点的搀扶着年老的,走近了,贾晓惠认出那个年老的人竟是南燕的婆婆。   “你们……”贾晓惠疑惑不解地看着南强。   南强用力咳了一声,用眼神提醒她别多说话。   她看到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心里不由得打起小鼓来。   “这是我儿媳妇小惠,小惠,叫苏伯母,这是你姐的婆婆。”宋秀茹沉着脸介绍说。   “见过,见过的,苏伯母,我们硕硕出满月,您到家来过。我认识您。”贾晓惠满脸堆笑地说。   苏巍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眼睛放光的女人。   她有印象,这个叫小惠的女人是南强的妻子,当年他们的儿子出满月,她还拖着病体去南家道贺。记得小惠当时收了她送的金锁之后,笑得就像现在一样,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苏巍冲着贾晓惠点点头,“小惠,辛苦你了。”   “苏伯母太客气了,我没啥辛苦的,我们家南强才叫……”贾小惠话还没说完就见苏巍挣脱身边保姆的搀扶,对宋秀茹说:“我想进去看看燕儿。”   宋秀茹绷着脸看着苏巍,“你和我进去,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苏巍点点头。   “妈,让强子也进去吧,万一我姐闹腾,强子在里面也能帮衬一下。”看南强仍旧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动,贾晓惠猛推了南强一把。   南强抢在宋秀茹之前打开房门,“妈,我陪,陪你们进去。”   宋秀茹瞪了儿子一眼,在心里骂了声没出息的货。   病房里乱糟糟的,新搬来的待产妇像太后一样被家属众星拱月一般围在病床上,她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喝着喂到嘴边的肉汤,一家人其乐融融,描绘着孩子出生后的愿景,反观南燕那边,却清冷的没个人影。   宋秀茹气血翻涌,几步就冲到自家女儿床前,唰地拉上隔离帘,“这里是病房,不是菜市场!”   苏巍随她走到床前,看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儿媳妇南燕,瞬间就红了眼眶。   这还是平常那个围在她身边一口一个妈叫得甜如蜜糖的南燕吗,她曾是那样的活泼开朗,每次到家里来的时候,都会给死气沉沉的家里带来无数的欢笑。   她知道南燕一直很努力,为了讨好公婆,她甚至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拿到大专函授文凭,只是不想让公公陈胜利感到失望,这些年,她努力做陈家的好儿媳,努力做家齐的贤内助,努力做北北的好妈妈,南燕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她都了解,也非常感动于南燕的努力和付出,所以在惊闻儿子家变之后,她才会迫不及待的来医院探望受伤的南燕。   看到真实的情况后,她心痛极了。   往常爱说爱笑的南燕就像是一支枯萎的玫瑰花,花瓣凋零,支离破碎,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和生命力。   想到无辜受害的小生命,苏巍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她扶着床体慢慢走过去,弯下腰,握住南燕的手。   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她贴近枕边,轻声呼唤着南燕的名字。   “燕儿……燕儿……”   南燕的眼皮动了动。   “燕儿,燕儿!”   南燕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慈祥熟悉的面孔,看到那双和自己母亲一样红通通的眼眶,她愣了愣,嘴唇喃喃:“妈……”   苏巍一下就哭了。   她抚摸着南燕瘦到脱形的脸庞,声音颤抖地说:“燕儿,妈知道你委屈,心里有气,妈过来是向你道歉,本来你爸也要来,可你知道他身体……燕儿,我过来不是想替家齐求情,因为他做的错事谁也弥补不了,原谅与否也在于你。我来是想表明我和你爸的立场,无论任何时候,我和你爸都站在你这一边,有任何事,我们都会为你做主的。”   “妈……”南燕哽咽。   看到这一幕,宋秀茹忍不住背过身去。   苏巍用手帕擦了擦眼睛,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南燕手里,“这是50万,是我和你爸的一点歉意。”   50万!   南强瞪大眼睛,和同样惊讶的宋秀茹交换了一个眼神。   乖乖,这老头老太太够有钱的。去陈家之前,他以为能讹个十万二十万就顶天了,谁知道竟会是50万。   50万,嘿!足够他在朔阳买个百十来平的房子了,到时候,他再把六局院的老房子卖了用来装修,啧啧,一分钱不用花就能住上大房子,他们家小惠肯定会夸他能干,还有他的宝贝儿子硕硕,再也不用为上重点小学发愁了。   这老太太,城府够深的。   要是在陈家的时候她就把卡给他,他就能名正言顺的以保管的名义霸占住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行卡流口水。   “我不能要!”南燕像被烫到一样,手猛地一缩,想钻进被子里。   苏巍攥住她的手,又把银行卡塞回去,“收下,收下,孩子。我知道这钱和你受到的伤害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可这是我和你爸商量后决定的,至少这样做,能让我们觉得舒服一点。”   “我不要钱……妈……您知道的……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钱……”南燕终于哭出声来。   “那我先替我姐收下,她总能用得到。”南强看南燕一直推脱,急得心中冒火,上前一把将卡片夺走了。 第四十六章 家训   门开了,南强先走了出来。   贾晓惠赶忙上前抓住南强的胳膊问:“咋样了?都说了些啥?”   刚才病房里闹得动静有些大,她几次想进去,都被那个爱管闲事的陈家保姆拦住了。   南强没吭声,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贾晓惠心一沉,猛地甩开南强,绷着脸站在一边。   程月英扶着随后出来的苏巍,神色担忧地问:“苏大姐,您还好吧?”   怕苏巍的身子撑不住,来之前陈厂长特意让苏巍吃了药。   苏巍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手很凉,但除了这些,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苏巍安慰地拍拍程月英,“我没事。”   她转过身看着宋秀茹,说:“亲家,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待会儿我让月英送饭来,让她留在医院照顾燕儿。”   宋秀茹刚想说不用了,可转念想到女儿,她撇了撇嘴,说:“好吧,正好我也累了。”   苏巍带着保姆走了。   “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刚才干嘛抢我的银行卡!”南强不等苏巍她们走远,就冲着宋秀茹吆喝上了。   看着面红脖子粗的南强,宋秀茹不禁感到一阵心寒,她朝后退了一步,低声喝斥儿子:“你嚷嚷啥,嚷嚷啥,那银行卡是你的吗?那是陈家给你姐的,你姐拼死不要,我能咋样,像你一样明抢啊!”   “……”南强被宋秀茹怼得眼珠子爆老高,嘴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旁的贾晓惠看不下去了,她和南强苦心盘算,就是为了能讹陈家的钱,眼下人家都把钱送上门了,却被这老太太坏了事。   她眯了眯眼睛,上前搀住宋秀茹的胳膊,“妈,强子这么做,不都是为了我姐嘛,他这人最重亲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啊,这万一我姐和那姓陈的离婚……”   “谁说你姐要离婚,这还不一定呢。”宋秀茹狠狠地瞪了贾晓惠一眼。   嗤!   这不明摆着吗,他们就算离不了婚,你的宝贝亲闺女也吃了大亏不是吗!   有本事你跟陈家闹去啊!一天到晚就会跟我横,我招你惹你了!   贾晓惠在肚子里腹诽一番,才挤出一抹虚假的笑容,凑过去说:“我这不是说万一嘛,又不是真的想要他们离。我是说我姐万一和姓陈的离了婚,至少能有些钱傍身对不对,就算离不了,这也是陈家亏欠我姐的,他们理应补偿。现在人家追到医院给钱了,咱就别摆什么高姿态,毕竟我姐都四十岁了,考虑问题还是实际点好。”   “就是,小惠说得对!妈,我姐傻,你可不能跟着她犯傻,要知道那是五十万,五十万啊!”南强伸出一个巴掌,在宋秀茹面前用力摇晃着。   “多少?”贾晓惠的瞳孔猛地一缩,说话声音顿时变了个腔调。   “五十,五十万。你也吓一跳吧,可刚才那五十万刚到我手里,就被咱妈抢走还给陈家老太太了。”南强神情怨懑地说。   贾晓惠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她惊讶地看着宋秀茹,“为啥还给陈家呀,妈,咱不是说好了,一切为了我姐吗?”   “你姐她不要啊,刚才为这事闹得要死要活的,不信你问强子,刚才是不是这样。再说了,我听你姐说那是亲家攒了一辈子的积蓄,那么多钱,我……我也觉得不合适。”宋秀茹虽然恼恨陈家齐坑害女儿,可骨子里的善良还是不允许她眼睁睁地看着南强吞了陈家的钱。   她是老了,但还没傻,没傻到被精明的儿子媳妇当枪使。   “妈,你可真是老糊涂了!”贾晓惠对她这个婆婆快要无语了。   “我说了,这事就按你姐的意思办!你们也别再打这钱的主意,听到了吗,强子!”宋秀茹口里叫着南强,眼睛却看着贾晓惠。   “妈!”南强不乐意。   “我进去看你姐,你们回家吧。”宋秀茹说完,头也没回地走进病房去了。   南强和贾晓惠面面相觑。   “我真是瞎了眼了,咋就嫁给你了!”恼羞成怒的贾晓惠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小惠,小惠——”南强在后面边叫边追了上去。   陈家气氛凝重。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不要你的家,不要南燕和北北了吗?”陈胜利用拐杖头指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陈家齐。   陈家齐低着头,无声无息地,身子纹丝不动。   是默认,还是对抗?   陈胜利怒极反笑,“好,你行,真行啊!家齐,你不仅把刀子刺向你的妻女,你还掉转刀尖,把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伤了,怎么样,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痛快?”   “爸……”陈家齐颤抖地叫。   “‘人必有家,家必有训’,陈家的家训你可还记得?”   “积善能裕,怀德惟宁。”   “你还没忘?”   “不敢忘。”   “那你说说这家训的意思?”   “一个人只有积累善果才会使自身富裕,当别人帮助了你,要心怀感恩,你的心才会安宁。”陈家齐自幼便将此家训熟记于心。   陈胜利默然片刻,说:“这就是你积累的善果?这就是你对父母,对妻子的报答?”   “我们陈家虽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可从小到大,我一直教你积善能裕,怀德惟宁;我教你恪守孝道、诚实守信、勤勉做事、老实做人,我们希望把你教育成一个好人,可万万想不到竟教出了你这么个混账货。现在且不说你对得起谁对不起谁,就说你做下的这些丑事,你觉得,你还配姓陈吗?你说!”   沉重的乌木拐杖几乎要砸到他的头上,陈家齐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陈胜利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陈家齐,之后,他慢慢垂下手,心灰意冷地说:“你想怎么做我管不了,但你记着,是你亲手把你的家拆散了,以后若是后悔,这辈子你都没有机会了。”   陈家齐沉默。   “英子,你进来!”陈胜利丢下拐杖,冲着门口叫道。   陈家英应声而入,她先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陈家齐,而后走到父亲面前,“爸。”   只是一会儿的工夫,陈胜利竟像是打了败仗一般老了一大截,不仅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刻了,而且眼神看起来也很疲累。   屋子里暗沉沉的,空气潮湿而又窒闷,窗台上的茉莉花不知何时已经衰败了,原本白色的花朵被烂泥覆盖后发酵变酸,散发出阵阵刺鼻的酸臭味。   “扶我去床上。”   “哦。”陈家英回头看了看陈家齐,“我哥他……”   “让他起来吧。”陈胜利说。   陈家英看陈家齐不动,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爸叫你起来了。”   陈家齐看着自己的父亲。   陈胜利眼皮不抬,神色冷淡地说:“你走吧,最近不要到家里来刺激你妈,她心脏不好,受不了这个气。”   陈家齐的脸由红转白,最后默默转身走了。   “哥——”陈家英追了两步。   “回来!”陈胜利大声喝止她。 第四十七章 迪士尼公主   经过几个小时漫长而又痛苦的折磨后,病房里的产妇终于被护士推进产房。家属也跟了过去,喧闹了一天的病房终于安静下来。   “燕儿,起来吃饭了。”程月英声音温柔地叫着躺在病床上的南燕。   南燕睁开眼睛,看到陈家的保姆程月英,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程妈妈……”   “我来替换宋大姐,她熬了这么久,身体吃不消。”程月英说。   “哦。”   宋秀茹回家去了。   “刚才我来的时候你正睡着,就没吵你。”程月英边说边揽起南燕的脖子,“来,咱们躺好。”程月英扯过一个枕头垫在南燕的脖子下面,南燕配合着她的动作速度极慢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张着嘴微微喘气。   程月英觉得她手里托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棉花,轻飘飘的,没一点分量。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南燕,“我把床摇起来。”   她摇床的动作变得格外轻柔,生怕让南燕感到不舒服。   “可以了,程妈妈,麻烦您了。”南燕摆手阻止程月英。   “这是我分内的事,不麻烦,不麻烦。”程月英看着南燕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别想太多,赶紧把身子养好才是正事。你看你瘦的,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走喽!”   南燕牵起嘴角,动了动。   “我炖了鸡汤,你快趁热吃了。”程月英手脚麻利地拧开饭盒盖子,用自带的汤匙舀着里面的汤。   一股醇香渐渐弥漫在房间里,细嗅之下,仿佛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这家养的老母鸡是我托老家亲戚弄到的,现在这菜市场卖的土鸡,大多都是挂个土鸡的名,其实都是饲养场饲养的肉鸡,炖汤根本没啥味道,肉吃着也不香,不像这正宗的家养母鸡,不仅肉好吃,有嚼头,炖出来的汤更是味道鲜美。额,对了,这汤里我按家齐说的加了党参和黄芪,他说这样煲出来的汤才最香,最有营养,以前我经常炖汤给陈厂长和苏大姐喝,他们……”   程月英忽然收口,手捂着嘴回头惊恐不安地看着南燕。   她这个冒冒失失的性子啊,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南燕靠在枕头上,脸色看起来很差,她似乎没听到程月英在说什么,直到汤碗端到她的嘴边,她才垂下眼帘,看向白瓷碗里那一层金子般色泽的油珠儿。   “我自己来。”她拒绝程月英喂她的好意,自己端过瓷碗。   她的手有些抖,程月英紧张地盯着她,双手护在她的身侧,就怕她把碗打翻了。   她低下头,把嘴唇凑近汤碗,轻轻吹了口气。鸡汤上面一层金色的油珠儿呈扇形被吹得四散开来,露出下面白玉一般的汤水。碗中热气蒸腾,只是几秒钟的工夫,她的睫毛上就黏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贴着碗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汤,之后她便浑身一颤,停住不动了。   齿颊两边荡漾的香味,竟如刻在记忆中的滋味一模一样,或许还有少许不同,回味后记忆里的味道似乎更加清香,更加悠长……   “燕儿。”程月英挨着她坐下来。   她的鼻子抑制不住的发酸,眼睛又肿又痛,她猛地抽了口气,仰头几口就喝掉了那碗鸡汤。   喝完,她像丢掉烫手山芋一般把瓷碗塞进程月英的手里,反身躺下,她声音沙哑地说:“我想睡了。”   程月英低头看了看沉在碗底的鸡肉,冲着南燕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我把床摇下来,你好好睡。”   程月英洗涮后陪了南燕一会儿就拿着手机出去了。   怕南燕有什么状况,她没有关门,就立在门口给苏巍打电话。   “嗯……喝了碗汤……还好……慢慢来……”   “苏大姐你咋样了……南家人来闹过以后你就不太好……我担心你……你一定要记着吃药……记得吸氧……陈厂长的药我配好了放在茶几上,用白纸包着,一次喝一包……好好我不啰嗦了……明天回去……”   程月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病房,南燕睁开双眼又合上,合上又睁开,之后反复了几次,终于忍不住支起身子。   程月英打完电话回来,看到坐在床边的南燕,不禁惊讶地制止:“你咋起来了?想上厕所吗?”   “程妈妈,我有件事想问您。”南燕说话时虽然中气不足,可她严肃的表情却让程月英感到一丝紧张。   她眼神不定地望着南燕,“你……你想问啥事?”   陈家齐回到家,南北已经走了。   他首先确认南北带走了足够量的哮喘药,之后给李和光发了一条微信,问了南北的去向。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吃晚饭,李和光的消息回的有点慢,而且只有冰冷冷的三个字,“在我这。”   30秒后手机屏幕黑掉,他才慢慢抬起头,注视着女儿的房间。   这是家里最小却又布置得最梦幻的房间,粉色公主风的装修风格,随处可见蕾丝花边的精致装饰。   她的床头,放着许多迪士尼限量版娃娃,这些造型特别、价格不菲的娃娃们他只认得白雪公主,可南北却能随便拿起一个就如数家珍的跟他说上半天。   什么爱丽儿,什么蒂安娜,什么发型、裙子,什么乐园版,什么唱歌版,甚至连娃娃关节处的细微差别,她都能跟你说上个一二三来。   她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迪士尼娃娃,别的小朋友玩一会儿就腻的玩偶她却能天天抱着不放。   记得四年前的初夏他带着家人开启愉快难忘的香港之旅,那时的南北还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在绚丽奇幻的城堡里,怀抱着公主玩偶的小女孩眼中有光告诉他,她的梦想是成为手里的玩偶娃娃,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变成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当时听后他和南燕哈哈大笑,只觉得那是孩子的童言童语,稚嫩单纯,根本没往心里去。   可是今天再回想起来,却宁愿那是真的。   他希望女儿能够像这些玩偶娃娃一样快乐幸福,远离一切伤害。   可这终究是不可能了,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陈家齐关上女儿的房门,步履沉重地走到厨房。   厨房里还是他离开前的模样,炉灶上的白色砂锅已经完全冷透了,掀开厚重的锅盖,只见雪白的鸡汤上面竟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油脂。   他的眼睛黯淡下来,手指轻轻一滑,锅盖竟不受控制地砸向锅沿儿,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   这是南燕最喜欢喝的鸡汤,她还喜欢吃这汤下的小馄饨,喜欢给汤里加上细碎的香葱末和鸡蛋丝。   她笑起来真好看。   眼眉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跟着她笑……   夜深了。   蜷缩在沙发里的陈家齐终于昏睡过去。   他好像看到了母亲苏巍。   她神色忧虑地站在他的面前,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他心里闷闷的很难受,去抱苏巍时却扑了个空,他大声喊着妈妈,眼前的苏巍却在慢慢消失……   “妈!妈——”他从睡梦中惊醒,一摸额头,竟沾了满手的冷汗。   “铃铃……”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他愣了愣,俯身拿起手机。   “怎么了,英子?”他边问边用手指掐着眉间位置。   “哥!咱妈不行了,你快来!快来呀!”电话那端传来陈家英急迫无措的哭声。 第四十八章 谢谢   2016年8月中的一天,陈家齐兄妹安葬了他们的母亲苏巍。   墓园背山面水,幽静清雅。   苏巍素来喜静,想必长眠在这里,她也是满意的。   简洁凝重的安葬仪式结束后,几位至亲好友陆续离开。陈家齐站在墓前,和陵园的工作人员沟通后续事宜。   陈家英弯下腰,低声询问轮椅上的父亲,“爸,咱们回去吧。”   陈胜利摇摇头,凝望着眼前的墓碑,“把我推近点。”   “爸!”陈家英皱起眉头,不满地说:“您老是这样抓着我妈不放,她能安心走吗?”   “我就看一眼……再看一眼……”陈胜利忽然降下声调,神色哀伤地恳求女儿。   陈家英心里发痛,眼睛里又传来酸酸的感觉。   尽管知道让父亲这样过度伤感难过会损伤身体,可她又怎么忍心拒绝父亲的请求呢。   这辈子,父母没有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事迹,也能相濡以沫共度一生;没有立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山盟海誓,也能在平平淡淡的生活里寻找到彼此的珍贵。   这份情,早已深刻入骨,即便肉身灰飞烟灭,也已化作记忆永存。   陈家英默默的把父亲推到墓碑前,转身走开。   刚还人声鼎沸的墓园里只剩下三五个人,陈家英看到柏树下的南燕,快步走了过去。   “嫂子,你咋还没回去呢?”   这两天,南燕一直拖着病体在灵堂忙碌,谁劝她回医院她都不听,就连亲家妈妈亲自来劝,她也只是倔强地摇头拒绝。   她和家人们一起守灵,穿孝衣,戴孝箍,答谢前来吊唁的亲友,不眠不休撑到现在。   只见南燕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发黄,状态让人担忧。   “我……我有话跟你哥说。”南燕的嗓子哑了。   陈家英回头望了望陈家齐。   和南燕一样,重压之下的陈家齐几天时间就暴瘦脱形,远远望去,他那具身躯仿佛只是在皮肉之下撑着一副骨架,瘦骨嶙峋的模样让人心疼。   南燕也在看着陈家齐。   瘦下来的陈家齐面部线条有棱有角,鼻梁挺拔,竟比冷战前还要好看几分,可由于太快瘦下来的缘故,他的脸色不大好,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泽。   从护园林那边刮来一阵风,风又大又急,旋转着,吹着哨卷袭而至。   南燕看到陈家齐一边用手遮挡着眼睛一边同陵园的人说着什么,他的黑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被大风吹得鼓起来,愈发显得人瘦得厉害。   南燕眼睛生疼,匆匆别过脸去。   “我哥过来了。”陈家英朝陈家齐挥挥手。   陈家英扶着南燕的胳膊,眼神期待地看着她,“我去陪咱爸,你们慢慢聊。”   南燕点点头。   陈家齐走过来,站在南燕面前。   “怎么还没走?沙拉呢,没送你吗?”他问。   南燕闻到一股烟味,那是他身上的味道,虽然被空气里尘土和纸皮烧焦的气味压制着,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就闻到了。   她目光下沉,视线在他膝盖上的污痕处停留了几秒,又抬起,“拉拉在停车场等我。”   “哦。”陈家齐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   这几天他们虽然朝夕相处,但除了必要的谈话之外,几乎没有过言语上的交集。   他知道,她还在恨他。   “谢谢你。”   “你能送咱妈最后一程,她肯定很高兴。”   虽然恨他,可她还是在出事后就赶到陈家,尽到了一个儿媳应尽的义务,同时也维护了他的颜面。   对她,他的内心有说不出的感激,同时又觉得愧疚,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南燕。   “是我欠你们陈家的,如果那天不是我妈他们来闹,妈也不会……”南燕痛苦的闭上眼睛。   “别这么想,我们没有怪你,我妈更没有怪你,她去世之前反复叮嘱我爸,不要因此去找你们家麻烦。我妈……她可能真的是累了,这些年她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很早就背着我们买下这块墓地,为自己找好长眠之所。只是我们身为至亲,还是会悲伤难过,这是人之常情。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若说有错,其实,错的人是我才对。”   如果不是他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的目光充满歉意又饱含惭愧。   南燕的下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看着他瘦削英俊的脸,她攥紧拳头,慢慢吸了口气,“陈家齐!”   他们穿着同样的黑色衣服,背景是翠绿的松柏,远远望去,一高一低,就像画一样好看。   “我们离婚吧。”   陈家齐眼里的星光瞬间闪亮又慢慢熄灭了。   我们离婚吧,离婚吧,离婚吧……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谁偷走了一般,整个胸腔空落落的难受。   他表情呆滞地看着对面的南燕,她流泪了,嘴唇不住地颤抖,像是在说着什么,可他只能看见她的嘴在动,却什么也听不到,直到南燕表情痛苦地转身而去,他才蓦然惊醒,急急地朝南燕的背影伸出手,“南燕——”   他以为他叫出声了,可直到南燕的背影消失在陵园外面,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   嘴是张开了,可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喊出来。   陈家齐的眼里先是露出惊愕的神色,之后便是无比的厌弃和愧疚,他勾起嘴角,自嘲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混蛋!陈家齐!混蛋!”   “呜呜……”回应他的只有盘旋在墓园里的风声……   协议离婚时也有风波。   先是南燕主动放弃全部财产净身离家,后来他们的女儿南北竟也出人意料的选择跟随一无所有的南燕共同生活。   而且南燕的主动放弃,不如说是坚决放弃。婆婆的意外离世成为横在她心里的一道魔障,为了减轻心里的负罪感,她拒绝接受任何与陈家齐,与陈家有关的财物。在她眼里,那些财产、房屋等等都被贴上了陈家齐的标签,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   她失去理性的行为就连一贯无条件支持她的沙拉也不淡定了。   “南燕,你清醒一点!这不是影视剧,不是言情,而是会让你痛,会让你哭的活生生的世界!你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你没工作,没收入,没房子,甚至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你以后拿什么养活自己和北北!陈家齐主动把房子给你,你不要拒绝他,南燕,这是你应得的。我求你了,你现实一点好不好,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你也要为北北打算啊!”   “房子我肯定不能要!至于北北,北北她既然选择了我,就应该做好吃苦的准备。”南燕看着身旁长得要和她一样高的女儿,“北北,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和我一起生活吗?跟着我,你就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人羡慕的小公主了,你可要想好,不许后悔。”   眼前的花季少女是她的女儿,她曾差点为之付出生命才降临到人世间的宝贝女儿,她或许只是一时冲动才选择了一无所有的她,可能她转念一想又后悔了呢,毕竟跟着爸爸会衣食无忧,她还可以继续做她的小公主,将来上好的大学,未来前途无量。   南北脸色苍白地回望着南燕,她几乎没怎么思考,甚至没有看一眼身旁神色复杂的陈家齐,就给出答案。   “我确定,要和你在一起!还有,你,你们,从现在起,永远都不要再问我相同的问题!我讨厌你们这些大人!”南北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忽然转身,捂着嘴飞快地跑开了。   隔天上午,陈家齐和南燕正式签字离婚。 第四十九章 返校   “哎!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今天是个好日子,   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顾家村今天有人娶亲办喜事,一大早就从西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顾长荣从屋里出来,看到孙子顾锡东站在水池边准备洗头。   虽然已经立了秋,可天气依旧热度不减,顾锡东着上身,弓腰立在池边,正把脑袋往水龙头下面凑。   “啊!啊!”顾长荣一边喊叫一边上前阻止。   顾锡东被爷爷拽的倒退几步,他用手撸了把脸上的水珠,歪着头,眯着眼睛叫了声爷爷。   顾长荣指指灶房炉火上的水壶,又指了指孙子的头,意思是让他用热水洗。   顾锡东甩甩头上的水,“没事,水不凉。”   顾长荣一个劲儿地摇头,他示意顾锡东不要动,然后快步走到灶房里把热水壶拎了过来。   他手里这个烧水壶可有些年头了,外壳被灶火熏得黢黑,把手也不配套,是最近才换的。   顾长荣拿起塑料盆放在池边,倒了半壶热水,又用葫芦瓢接了些凉水慢慢往盆里兑水,手在清水里晃了晃,试过温度后,他拍了拍顾锡东精瘦的脊背,示意他蹲下来。   “我自己来。”顾锡东刚想去抢爷爷手里的葫芦瓢,却被爷爷按住脊背蹲了下去。   温热的水流顺着后脑勺流向水池,他惬意地眯了下眼睛。   爷爷朝手上挤了些洗发露,搓了搓才抹到他的头发上。爷爷手劲很大,手指腹上经年劳作留下的老茧摩擦着头皮,扎得他又痒又痛。   心里掠过一道酸楚的暗流,他紧闭的眼睛里竟像是有东西要涌出来。   洗完头神清气爽,他穿上一旁椅背上搭着的白色短袖t恤,和爷爷在树下吃早饭。   早饭还是老三样,馒头、咸菜和稀粥。   不过,他面前放着一个白胖白胖的剥了皮的煮鸡蛋,爷爷咬了口馒头,用筷子点了点鸡蛋,示意他赶紧吃了。   他拿起鸡蛋咬了一口蛋清,把蛋黄挤出来投进爷爷碗里,“我不爱吃这个。”   爷爷拧起眉头,眉尾处的几根长眉毛忽上忽下地抖了抖。他想把蛋黄再夹给顾锡东,可顾锡东端着碗站了起来,他几口把粥喝掉,把空碗放进水池,“爷爷,我去学校了。”   顾长荣神情无奈地看着顾锡东,他啊啊叫了两声,指着村西方向,提醒顾锡东回来后去结婚那家吃席。   顾锡东哦了一声。   顾长荣看他态度敷衍,禁不住从凳子上抬起屁股,指着桌上的饭菜,做了个大口吞咽的动作。   顾锡东不想忤逆了老人家的意思,他站在原地说:“我知道了,回来我就过去。”   爷爷这是怕他错过酒席。   顾家村虽地处朔阳市中心,可它仍旧保留着农村的风俗民情。村人遇上红白事情,主家会在家搭棚设宴招待亲友四邻。一般都是流水席,看自家地方大小支起十张、二十桌不等餐桌,吃完一拨换一拨,直到待完所有宾客。   现在农村的宴席和过去不同,现在过事情请的都是附近口碑好的农民厨师团队,他们除了采买之外,负责宴席上的所有工序,包括餐具、桌椅板凳、洗菜、刷碗等等,都有人专门负责,减轻了主家的负担。而且餐席质优价廉,是农村首选的宴客方式。   农村重礼。   虽然家里经济困难,但该走的人情,一样也不能少。像今天这样的喜宴,每个月都要遇上两三次,逃不掉,顾长荣就把它当成改善生活的好事,毕竟孙子正在长身体,多吃点肉,才有精力好好学习。   顾锡东回屋取了书包,出来把一个盒子放在顾长荣的面前,“爷爷,我给您买了件衬衣,您待会儿去岩融叔家的时候穿上。”   新衣服?   顾长荣愣了愣,看着盒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色衬衫。   这孩子。   又瞎买东西。   他都这把岁数了,还穿啥新衣服。   “啊!”他指着衬衫生气地叫道。   顾锡东冲他笑了笑,“商场处理的,不贵,您就穿吧!我走了啊,爷。”   顾锡东大步朝门口走去。   顾长荣望着晨光里少年挺拔的背影,眼眶禁不住一阵发烫。   他的东东啊……   朔阳市外国语高中。   过了八点钟,空寂无人的校区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三三两两的学生穿过校门,朝高一教学楼走去。   校门口小广场两边的绿化带新安置了两块景观石,一左一右,分别刻着‘拒绝平庸,追求卓越!’八字校训。   “北北!北北,等等我!”李木子的书包肩带掉到了手肘位置,书包耷拉在腰部下方,跑起来一颠一颠的敲打着臀部,看起来煞是可爱。   她喘着粗气一把抓住走在前面的南北,“等……等等……早……早饭。”   她把一个印有着名快餐店标志的纸袋子举高,“都……都是你……爱吃的……”   南北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推开眼前的纸袋,“我不饿。”   李木子弓着腰,歪着脑袋看着南北,“不饿……不饿也吃一点嘛,你昨天晚上没吃饭就去医院陪阿姨了,我妈特心疼,一大早就催我爸去广场那家店买早餐,还让我早早在学校门口等你。喏,都是你爱吃的,有芝士鸡肉帕尼尼、春卷、太阳蛋、哦,对了,还有热豆浆。”   “你吃吧,我不饿。”南北说。   “我吃过了,我爸买了两份。”李木子瞥了瞥南北袖子上别着的黑色孝牌,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吃嘛吃嘛,吃一点也行。”   看到南北看她,她讨好地笑着劝,“吃嘛,北北,就吃一点嘛。”   南北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纸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春卷,放进嘴里。   李木子松了口气,跟着南北的脚步朝前走。   “北北,你昨晚没睡觉吧?”李木子指了指南北的眼睛。   “嗯。没睡好。”南燕因为之前的葬礼耽搁了治疗,最近几天一直在发烧。姥姥年纪大了,熬了几天也感冒了,只能换她去医院陪护。   昨晚上护士一会儿进一会儿出的,吵得她根本就没睡着。   “可怜的北北……”李木子心疼地哼咛了声,扑上去抱住南北,小猫一样蹭着她的肩膀,说:“回来我陪你去医院呀,咱们可以轮流照顾阿姨,那样,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累了。”   南北撇了撇嘴,挣脱木子的手臂,说:“你可千万别来捣乱,照顾我妈我都快崩溃了,再来一个你,我岂不是要发疯。”   “我哪有捣乱……”   “没有才怪!”   “南北!”李木子双手叉腰。   “我去找我们老班了,再见!”南北加快脚步开溜。   李木子追了两步,“等下一起走呀!”   “再说,电联!”南北挥挥手,大步走远。 第五十章 文理分科   “顾锡东,等下你把咱们班的分科意向书按文理科各抄一张纸,记得看清楚文理科,别弄错了。”一班班主任宋千里撕下两张空白a4纸交给本班学生顾锡东。   顾锡东接过a4纸。   “那我去开会了,你抄完了就放我桌上。”宋千里说。   “好。”   宋老师走了,数学组办公室里就剩下他和另一位女老师。   女老师好像姓吴,是六班的数学任课老师。   不知有什么要紧事,正在放假的她竟也出现在这里。她盯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根本没注意到隔断后有人在看她。   顾锡东瞧了会儿吴老师,目光一转,看向宋老师的办公桌。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与宋老师有关的东西,以前他偶尔也会到办公室来找宋老师,可一般都是有事说事,说完就走了,根本没注意过老师的桌子上都放了些什么。   简洁干净得出乎意料。   深褐色台面的办公桌上除了一台教学用电脑和几本整整齐齐的高中数学教材之外,与学习无关的杂物只有一个七寸的玻璃相框和一盆绿植。   和其他忙得晨昏颠倒的外高教师一样,宋老师也喜欢在桌上摆放家人的照片。   照片里的宋老师看起来亲民多了,他那张被同学们私下里戏谑为阎王脸的方正脸庞上,绽放着令人惊讶的笑容。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年幼的男童,身边依偎着与他同样展露笑容的妻子。   师母和小宝宝他见过,高一的冬至节晚上,师母曾抱着宝宝来班里送饺子。   每个人都有份,虽然是速冻饺子,可他们却吃出了家里的味道……   “嗡嗡……”老师新配的电脑开着机,仔细听,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   一盆蔫头耷脑的绿萝靠着显示器,他伸手摸了摸绿萝的叶片,拿起桌上不知谁落下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朝花盆里倒了些水。   他看着自吸式花盆里渐渐过滤下来的清水,觉得打蔫的叶子好像变得有些挺立舒展了。   他观察了一会儿叶片的姿态,才想起老师布置给他的任务。   他坐下来,从满满当当的笔筒里抽出一支中性笔在废纸上划了划。   笔头钝钝的,有一多半是空白划痕,他皱了皱眉头,又换了一支笔,在纸上划了两道,然后摆正姿势,在纸张上写了个字。   顾。   下笔饱满稳重,字体遒劲有力。   这是老师们在外高作业评比竞赛时对他的评价。   当时得奖挺意外,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作业被宋老师偷偷拿去参赛了。学校门口的宣传栏里至今贴着他领奖时的照片,是张近景大特写,他独自一人站在台上,双手捏着一本翻开的作业举在胸前,神情严肃,目视镜头……   张朝阳曾无数次拿照片呈现出的反效果揶揄他,打击他,却都被他无视了。   他是什么,像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他知道,在这所学校里,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存在。   他就像是窗外杨树上一片树叶,有些发黄,有些卷枯,或许只需一阵风的力量,它就会坠到泥土里,化为尘埃。   所以,像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他勾了勾嘴角,拿起刚刚写字的废纸,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他把鼠标推到一边,然后将同学们交来的文理科分科意向书,按照宋老师的要求把学文和学理的分开。   “铃铃……”办公室里响起手机铃声。   是斜对面吴老师的电话。   “你好,你好,心柔妈妈,听出来了。袁心柔不知道选文还是选理?你也做不了决定。那袁心柔的意思呢?她喜欢文科,想学文?为什么呀,她理科很差吗?不差,不差学文做什么!文科再好,到时候高考择校的时候也会很难,你想啊,文科好的大学就那么几所,万一高二的时候她掉队了,学不进去了怎么办。文科不像理科,即使落后了只要追一追、补一补也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是文科就不同,文科生学到一定阶段,若想提高十分二十分,那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心柔妈妈,你还是劝劝袁心柔选理吧,绝对不会错的。”吴老师苦口婆心地劝着学生家长。   顾锡东把手里的表格分好。   他们班42个人,交来37个,还剩5人。   在交来的表里,只有两个同学选择了文科。   这两个同学想必和吴老师口中的袁心柔一样,是经过一番挣扎后才做出的决定。毕竟考入外高的学生都会在分科时不约而同的选择学理。而理科生的择校、择业优势让那些明明文科成绩更优异的学生,也会在老师和家长洗脑式的教育理念之下走上学理的道路。   这种不知从何时形成的风气,让分科变成了文科生的灾难。似乎谁学了文科就是十恶不赦的人一样,从家长到老师都会规劝,都会排斥。   尤其是他们卫星班的学生。   从入学起就比普通班的学生起点要高,一班二班更是集中了全市的尖子生,学校专门为卫星班各配备了一名数学组的骨干教师担任班主任,而且卫星班的教学设备是最先进的,学习环境更是一流。   他们的未来就是外高的未来,只有学理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所以,这两个同学的选择在庞大的理科军团面前就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了。   他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笔身,熟练地转了转笔,低下头,在洁白的a4纸上写下文科两个字。   二班的班主任王景龙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   “呦!吴老师,你不是去省城了吗?怎么回来了呀?”王景龙见到调入省实验高中任教的同事吴老师,不禁惊讶地问。   “我回来整理一下电脑里的资料,顺便再把手续办一下。”吴老师说。   “真羡慕你啊,以后发展空间可就大了。”王景龙三十多岁年纪,和吴老师是同龄人,他们是师范同期毕业,又同时分配到外国语高中任教,没想到工作没几年,吴老师就调入省实验高中了。   “空间是大了,可压力也变大了。你看,就去了这几天,我头顶的头发都变少了!”吴老师低下头,让王景龙看她的头顶。   王景龙笑了笑,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袋开了封的绿茶,朝玻璃杯里倒了些茶叶。   “喝茶吗,吴老师,据说喝茶能治脱发。”王景龙打趣说。   吴老师摆手,“不了,谢谢。”   “你走了,谁来补你的缺?我听说原本想让你带高二班级的班主任呢。”王景龙一边接水一边问道。   “听乔主任说是张大可。”   “张大可?”王景龙惊讶地回过头。   吴老师耸耸肩,“但我可不知道他来不来。”   “他这些年不都在总务处打杂,不教学了吗?”王景龙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的身影。   “他……”吴老师想了想说:“按现下流行的说法,他那应该叫雪藏。当年他因为偷要二胎被学校处分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居然还敢公然打骂校长!我就挺纳闷的,你说,校长当时咋不把他直接给开除了呢,还让他在学校窝着,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都替他们觉得难受。”   王景龙吹了吹茶水上方飘着的茶叶沫,低头喝了口茶水,“听说这张大可教学很有一套。”   “那只是听说,咱们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去校食堂卖饭票了,又没听过他一节课。不过,看他那邋里邋遢的样子,也能猜到这个人不怎么样。”   “还有那一口山西口味的普通话,王……金(景)……龙……吴……仁……风(芬)……”吴老师边学边捂着嘴笑了起来。   王景龙笑得前仰后合。   “王老师,我来交表。”门口站着一个齐肩发的女生。 第五十一章 我要学文   王景龙笑着冲门口的女生招招手:“进来吧。”   是他班里的学生南北。   “王老师,这是办公室的钥匙,我放最左边抽屉了,你记得交给新来的老师。”吴老师拉开左手抽屉,把钥匙放在里面。   “好吧。”王景龙接过南北递来的表格,朝吴老师挥挥手,“这就走啊。”   “走了。”吴老师拿起桌上的皮包,四面环顾打量着熟悉的房间,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惆怅,“走了,真的要走了。”   “走吧,走吧,别留恋了,新的起点新的征程,以后我们去省城,就有人做东了。”王景龙笑呵呵地说。   “没问题。”吴老师笑着点点头,经过王老师身边的时候,还主动拍了拍女生的肩膀。   可能没想到吴老师会拍她,南北愣了下,回头看着已经走远的吴老师,她轻轻地抿住嘴唇。   王景龙把手里的表格朝桌上一放,“南北,你妈妈今天没跟你一起来啊。”   王景龙特别用了跟这个字,是因为他这个学生,是个凡事离不开爸爸妈妈的娇气小公主。以前无论大事小情,只要和学校、学习有关,她的爸爸妈妈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学校,全程陪着女儿。   今天交文理分科表,她倒一个人来了。   不过也没啥奇怪的,卫星班的文理分科向来没有悬念,只是象征性的走个过场,像南北这样的优等生,怎么可能会去学文呢。   “我妈……病了。”南北的站姿看起来有些僵硬,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病了?   王景龙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带着笑的女性面孔,圆圆脸,眉眼弯弯,似乎每次见到她,她都在笑。   据说南北家境很好,住在五洲凤凰城,她爱人,也就是南北的爸爸他也见过几次,印象里不像南北妈妈那么爱说话,爱笑,可却是个难得一见的英俊男士,南北的五官就承袭了她爸爸的优秀基因,听说班里有不少男生都偷偷喜欢她。   “病了,严重吗?咦,南北,你这是……”王景龙‘咚’一下放下茶杯,神情错愕地指着南北袖子上的孝牌。   只有核桃大小的孝牌,几乎要和黑色的衣袖融为一体。   南北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地说:“我奶奶去世了。”   王景龙怔了怔,说了声节哀,他打量南北,发现月余未见,她竟比之前瘦了一大圈。   她之前的脸颊和她妈妈一样有点婴儿肥,可是现在,却瘦得可以看见尖下颌了。   瘦了以后的南北和她爸爸更像了。   提及敏感话题,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偌大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走廊上不时有人走过,笑声、谈话声此起彼伏。   王景龙咳了咳,正想让南北回去,却见她手一探,拿起桌上的意向书,重新交给他。   “老师,我想学文。”   王景龙这下真的愣住了。   学文?   “南北,你……你怎么想去学文了?咱们可是卫星班,除了极个别情况特殊的同学,大家都会选理科呀,你咋想的!把表给我!”王景龙抢过表格,眼睛盯着所选科类和家长签字栏,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之后,掏出手机,“不行,我得给你妈打个电话,这事不能这么办,会耽误你……”   “王老师!你别打……”南北上前阻止王景龙。   王景龙皱起眉头,看着脸色灰白的南北,心里升起一阵疑惑,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我妈……我妈妈……她不方便接电话。”南北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连眼圈也红了。   “到底咋了,南北,你跟老师说实话。”王景龙直起身子。   “我……我爸妈……最近离婚了……我妈病倒了……一直住在医院里……我和她商量……商量了以后……决定选文科……”南北的眼睛又涩又痛,她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   王景龙却是一种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的内心惊讶到了极点,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妈……我妈她身体状况很差,情绪也很糟糕,她不想见任何人,手机也关掉了。”南北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找到南燕住院的照片和医院的病历卡,拿给王景龙看。   “可……这……”王景龙并不是怀疑南北所说内容的真实性,他只是脑容量就这么大,南北信任他,把一大堆信息量巨大的东西强塞进他脑子里,他一时间接受不了,更消化不了。   主要还是觉得惋惜和意外,在他给南北做的学习规划里,可没有学文这一条路。   “老师,我真的对文科感兴趣,而且从我高一的各科成绩来看,分数都比较平均,所以,你完全不要担心学文会影响到我的学业和前途。而且这件事我妈妈知道,字也是她签的,她的笔迹你肯定认得,因为丑嘛,还被你笑过。”南北指了指意向书下方的签字栏。   南燕。   圆润、稚嫩的字体,的确是她妈妈的字迹。   他是外高书法组的组长,平常对字研究比较多。   王景龙用中指挠着额头,犹豫再三后,重重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决定了,你妈妈也同意,那你……”   “谢谢老师。”南北向王景龙鞠了个躬。   王景龙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他站起来,看着泪眼汪汪的南北,心疼地说:“你遭遇家庭变故的事老师会为你保密的,你也要坚强起来,不要放松学习。”   南北点点头,向王景龙告别离开了办公室。   王景龙看着南北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唉……这孩子咋遇上这事了……”   叹息声还没落,他突然听到身后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声响。   回头一看,他不禁吓了一大跳,“你……你啥时候进来的?”   从宋老师的办公隔断后站起来一个瘦高个的男生,这个男生他看着挺熟悉,可猛地见面,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   看样子,应该是宋老师班的学生。   “我一直在这儿。宋老师让我整理一班的文理分科表。”   “你叫什么?”   “顾锡东。”   顾西东?   印象里好像有这么个人。   王景龙摆摆手,示意学生继续干活,他拿起水杯去饮水机处接水,水刚接到一半,他猛地想起什么,直起身子叫了声顾西东。   顾锡东抬头看着王景龙。   “你……都听到了吧,刚才的事。”王景龙指了指门口。   顾锡东沉默。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外传啊。”王景龙指的是南北的事。   顾锡东点点头。   王景龙弯下腰,继续接水。   “王老师。”   “嗯?”   “你觉得她真的想学文科吗?”顾锡东忽然向王景龙发问。   王景龙侧着头,神情惊讶地看着一班的男生。   这个少年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同,他的眼睛黑黝黝的,里面似是藏着什么让他琢磨不透的东西。   “那不然呢?”王景龙不相信南北会拿自己的学业和前途开玩笑。   顾锡东见状淡淡一笑,解释自己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然后就低头继续干活了。   王景龙却觉得心里毛毛的,尤其是对上男生的眼神之后,他更是坐立不安。   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和南北的妈妈通个电话。   他的手机通讯录里存有南北妈妈的号码,她妈妈还曾跟他开玩笑说,为了女儿,她的手机永远不会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停机了!   居然不是关机而是停机了!   看来南北所言非虚啊。   她家里的状况恐怕比预想中更加糟糕。   联系不到人,又没有存南北爸爸的手机号,王景龙只能拿着手机摇头叹息。 第五十二章 这个家我做主   一周后,宋秀茹和南强去医院接回南燕母女。   南强一进门就气哼哼地丢下行李,大声埋怨宋秀茹:“我说等晚上再回来,那会儿院里人少,没人注意我姐。你偏不听,非要赶在大白天人多时候回来,嗤!这下好了吧,让许大嘴那个老太婆撞见咱家的丑事,你说,经她那破嘴一传,以后我们家在家属院还能抬得起头吗!”   “我的祖宗哎!你小点声!小心让人听见了!”宋秀茹上前拍打着儿子的胳膊。   “这会儿还怕啥!许大嘴早指不定去哪个犄角旮旯里翻闲话去了。你信不信,等你下午出去,指定有老太太来给你送‘爱心’!”南强的嗓门更大了。   “你许姨能说啥?能说啥?啊,就算她看出来你姐不对劲,咱们死不承认不就行了。再说了,她自己家还一团糟呢,三个儿子都离了婚,她有啥脸说别人。”   “你懂不懂人言可畏,现在的人就喜欢挖墙脚,看别人家笑话。咱们这破院你还不了解吗,夫妻俩吵个架,不出半刻钟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像我姐这级别的,比不上原子弹也是氢弹,你信不信,等这枚炸弹投下去,你……你这个六局院最牛气的丈母娘可就要丢人喽!”   “南强!”宋秀茹惊慌失措地回头瞥了眼面色不好的南燕母女,使劲儿掐着南强的胳膊,想阻止他胡说八道。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告诉你,南燕,你以为你离婚时啥都不要就清高了,心安了,占理了,我告诉你,你这根本不是个性,而是傻!是蠢!是弱智!你懂不懂!”南强的手越过宋秀茹的头顶,食指指着南燕大声吼道。   南燕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南北的脸则涨得通红,她转头看了下南燕,猛地向右跨了一步,挡住南燕,“你再说我妈一句!”   南强不防备外甥女会在此刻横插一杠,而且还是当众斥责他这个长辈。   他愣了下,随即像个炸毛刺猬似的一蹦三尺高,“你个小丫头片子,敢对长辈无礼!我可是你舅!你看清楚了!”   “那我妈还是你姐呢!你辱骂她的时候,无不无礼!”南北冷笑说。   “你!”南强气得差点厥过去,“你个小白眼儿狼,看我今天不不好好收拾你!”   他作势想打南北,南北却抻着脖子往上上,“你敢打我一下试试!”   宋秀茹赶紧挡在中间拦住他们,“祖宗们,祖宗们,别闹了行不行!我求求你们了,别闹了,燕儿,快把北北拉走……”   “咋啦咋啦,这是咋了呀,出啥事了!出啥事了!”贾晓惠买菜刚进门,就看到客厅里闹得不可开交的几个人。   怕丈夫吃亏,她赶紧丢下硕硕,冲了上去,“你们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干嘛动手啊。”   她一边大声嚷嚷,一边使劲儿推搡着南燕母女。   南燕拉着南北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南强也被宋秀茹抱着腰拽到一边。   硕硕胆小,没见过这阵仗,看大人们分开了,赶紧跑来抱住贾晓惠的腿。   贾晓惠安抚了儿子几句,抬手轻轻拍了南强一下,“强子,你咋犯浑呢,咋能跟咱姐动手呢!”   南强重重哼了一声,指着南北说:“是这个小白眼狼要打我!你看,你看,她还在那儿跟我踢腿瞪眼儿呢!”   北北?打人?   贾晓惠愣了愣。   随即心里就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净胡说,北北那么有礼貌,咋会对你动手?”贾晓惠的面色阴晴不定。   “你问她呀!”南强黑着脸说。   “我打你怎么了!谁让你嘴贱说我妈坏话!以后你要还说,我就还敢打你!”南北气得哇哇大叫。   “瞅见没,瞅见没,她就这态度。”南强说。   “你给我闭嘴!”宋秀茹就差扇儿子一巴掌了,她狠狠瞪了南强一眼,让南燕把南北带到她卧室去。南北脾气上来死活不肯去,两母女就在客厅僵持着。   “你看她那张牙舞爪的样儿,当自己还是住洋房的小公主呢。嗤,也不看看这儿是谁家,居然敢跑我家来耍威风!谁吃你这套!”南强兀自喋喋不休。   “这是我姥姥家!我想来就来,想住就住,你管我!”南北大声说。   宋秀茹回头喊了声北北,然后手扶着额头,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贾晓惠眼疾手快扶住她,“妈!”   “妈!”   “姥姥!”   几人围上来把宋秀茹搀扶到沙发上坐下。南燕半跪在地上,想摸摸宋秀茹的额头,却被南强撞开,“你别碰!”   “你起开。”宋秀茹推开南强,攥住南燕的手。   “妈……”南燕看着憔悴虚弱的老母亲,眼里一阵酸痛。   “你们给我听好了,只要我这口气还在,这个家里还是我说了算。从今天起,你和北北就安心住下,谁要是敢说难听话,故意刁难你们,看我饶不饶得了他!”宋秀茹语速很慢但声音很稳,说完,她撩起眼皮看了看贾晓惠。   贾晓惠被这一眼盯得心里极不舒服,她又不傻,知道婆婆这话是冲着她来的。   “您瞅我干啥呀……又不是我不让住……”贾晓惠嘟哝说。   “你嘟囔啥呢?”宋秀茹皱着眉头贾晓惠。   贾晓惠赶紧摆摆手,挤出笑容说:“妈,我是想说,我姐她们来,咱家可怎么住啊。你看,咱家这小破房只有两间小卧室,我和强子住一间,您带着硕硕住一间,现在我姐她们来了,您让她们睡……”   “睡我屋。”宋秀茹指着自己的卧室,然后又指着孙子,“硕硕今后跟你们睡。”   “啊!哦,那您呢,你睡哪儿啊?”贾晓惠问。   宋秀茹用力拍了拍身下的沙发,“这儿!我睡沙发。”   “不行,妈……”南燕第一个出言反对。   紧接着是南强,“您咋能睡沙发呢?要睡,也是她们睡!”南强指着南燕母女。   “你们谁都不要劝我,我已经决定的事,就这么办!”宋秀茹的态度从未有过的强硬。   她摆摆手,“就这样了,你们把屋子收拾一下,我去做饭。北北,来扶姥姥一下!”   “好,姥姥。”南北扶起宋秀茹,朝她舅舅南强哼了一声。   南强刚想发火却被贾晓惠拽走了。   回到卧室,贾晓惠把门关上,劈手就在南强肩膀上抽了一巴掌,“你多大了,还跟小孩子斤斤计较!北北说两句就说两句,你个当舅舅的没点风度,这传出去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南强愣住了,他眼神发直地看着妻子贾晓惠,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不生气?”   按照贾晓惠的个性,此刻不是应该跟他闹个天翻地覆吗。   “气!当然气了!”贾晓惠拿起堆在床上的衣服边叠边说:“可生气有啥办法,这房本是你妈的名字又不是你的,我有啥权利赶人家走。”   “小惠,你别生气,房本过户的事我一直催我妈呢,她答应我年底就给办。到时,直接写硕硕的名字。”南强过去抱着贾晓惠,小声讨好说。   贾晓惠抖了抖肩膀,甩掉南强的手,冷笑说:“算了吧,我看你别白费劲了,你姐这一离,你信不信,老太太绝对不会把房子给我们了。”   “那可不行,她答应我的,我找她去……”南强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二楞子脾气,他转身就要去找宋秀茹,被贾晓惠抬腿拦住。   “你傻啊,现在这节骨眼儿上问啥房子的事!”   “你不是说……”   “我就是发两句牢骚罢了,你跟着添啥乱啊。”贾晓惠白了一眼,坐在床边,神色阴郁地说:“我们先把房子过户的事搁下,好好想想咋样才能把那对儿丧门星撵走吧。”   “对,有那个小白眼狼在,我心里这口气可顺不了!”南强靠着妻子坐下,“小惠,你聪明,心眼子灵,你多想想。”   “嗯。”贾晓惠点点头,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南燕。南北。   你们就等着吧。 第五十三章 大鱼   “双手打开,脚尖着地,交替提胯……”   “右脚往旁边顶出去,胯部往上提,收脚……”   “立脚尖做跑步状,配合西米原地转圈,来……大家跟着节奏,美美地转一个圈……”   动感热烈的音乐背景下,陈家英站在场地边观察着肚皮舞教练的舞蹈动作和微表情。   这个教练是实习的,刚满二十岁,可能太过年轻稚嫩,她带起这些年龄参差不齐的成年学员来显得有些紧张,不仅动作夸张变形,而且面对学员们繁琐重复的提问时,她常常因为经验欠缺的原因,回答不到点子上。   陈家英的头有些痛,她用食指按压着太阳穴转了几转,打电话让副校长,她的好朋友兼合伙人索娅过来一趟。   索娅是蒙古族,是她在部队文工团工作期间的战友,退役后索娅一直在北京做北漂,这些年,她在影视基地当过群演,在早餐店打过工,在舞蹈工作室当过教练,赚来的钱一分不剩都投资给了她的丈夫,一个比她小六岁的郁郁不得志的小导演。后来小导演患上重度抑郁,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从他们居住的卧室窗户一跃而下。   小导演总算还有点良心,死后给索娅留下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身故保险金,这笔钱让她有勇气来朔阳投奔陈家英,开启自己新的人生。   没过多久,穿着一条大红裙子的索娅出现在走廊尽头。她甩着身后长及腰部的大波浪卷,脸上画着精致的浓妆,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团火一路燃烧过来。   索娅的确是一团火。   她的手臂将将好够到陈家英,她便身子扑前,一下子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凑上来就是一记带有痕迹的深吻,“亲爱的,可想死我了!”   陈家英一边推搡她,一边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口红印,“你烦不烦啊,每次见面都亲来亲去的,腻不腻歪!”   索娅被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她捏了捏陈家英的面颊,笑着说:“谁让你这么柔弱呢,每次见你都想欺负你两下。”   “变态!”陈家英勾着头朝一边躲。   索娅笑得更欢了,她握着陈家英的胳膊,轻轻搂着她,说:“你回来了真好。英子,我真怕你撑不下去。”   陈家英笑了笑,把头靠向索娅的肩膀,“还好了,毕竟凡事都有我哥撑头,我就是躲在后面做个爱哭包,没什么累的。”   索娅捧着她的脸细细看了一番,然后叹了口气,说:“怎么能不难过呢,我这个外人得知消息后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别说你了。我就是担心你,以前……以前在西藏……”   “好了,我真的没事,别把我想得那么不抗压。”陈家英直起身子,皱着眉头强调说:“你别忘了,我可是一个有着十七年军龄的军人,我也曾走过南,闯过北……”   “火车道上压过腿!”索娅大声接口说。   陈家英愣了愣,瞪着索娅,气得鼓起双腮,“你抢我台词!”   索娅搂着她哈哈大笑。   她也任由索娅这般少条失教地发疯,她身体里沉寂许久的细胞似乎被索娅爽朗的笑声慢慢唤醒了。   隔壁的大教室里少年明星班正在上课,里面传出《大鱼海棠》空灵悠扬的乐声。   两人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只是互相依偎着,什么都不说。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   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   凝望你沉睡的轮廓   看海天一色听风起雨落   执子手吹散苍茫茫烟波   大鱼的翅膀已经太辽阔   我松开时间的绳索   怕你飞远去   怕你离我而去   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   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   倒流进天空的海底……”   乐声渐歇,陈家英偏头吸了吸鼻子,轻推赖在她身上的索娅,“好了,咱们说正事。”   “什么正事呀。”索娅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噘起饱满红润的嘴唇。   “这个肚皮舞教练是你招的?”她指着正在上课的肚皮舞教室。   索娅眨眨描画着精致眼线的大眼睛,努力想了想,摇头说:“最近我忙着编排电视台国庆晚会的舞蹈,招人的事我交给oo了,怎么,这教练有问题?”   “我跟了一会儿课,觉得不行,你等下和oo说下,让她和新教练谈谈,咱们两边就先不签合同了,让她重新选人。”陈家英向来重视对教练的选聘,在她看来,只有最优秀的师资队伍才能带出最优秀的学生。   “行,我待会儿去找oo。”索娅比个ok的手势,“你不着急走吧,不急咱们一起吃个饭呗,好久没聚了。”   “不行,我得马上走,老爷子最近精神状态不好,我不放心。还有我哥……”陈家英欲言又止。   “你哥?家齐哥怎么了?”索娅努力回忆着葬礼上的陈家齐。   “我哥和我嫂子离婚了。”   “离婚了!怎么可能,你嫂子不一直在你家忙活吗?”索娅瞪大眼睛。   陈家英苦笑摇头,“反正……就是离了。”   “想不通。北北都那么大了,他们还瞎折腾个啥劲儿!北北呢,她还好吗?”索娅是真喜欢家英的小侄女,那小姑娘性格活泼爽朗,和她特别对脾气。   陈家英摇摇头,“大人们的对错我不管,我就是担心北北,她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现在被丢进泥窝地里,什么都没了,她那么骄傲的孩子,肯定受不了。”   “唉。没法儿说。”索娅心疼地撇撇嘴。   陈家英拍拍索娅的肩膀,“最近要辛苦你了。”   “说啥呢,说啥呢,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说这话见外了啊。”   “大恩不言谢。”   “走你的吧!爱你!”索娅摆摆手,向她抛了个飞吻。   陈家英离开舞蹈中心,去附近超市买了一大袋进口零食,然后打车直奔机械厂家属院。   自从哥嫂离婚后,她一直没有联系嫂子和北北,不是不想她们,而是没脸去见她们。   嫂子是有多恨哥哥呢,居然走了最极端的一条路,她的态度就是准备和陈家,和陈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她在车上给北北发了一条微信,让北北十分钟后在家属院门口等她。   没过一会儿,北北的信息回过来。   “好。”   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陈家英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她没勇气去翻看之前和北北的聊天记录,因为哪一条拎出来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寡淡无味。   她关掉手机屏幕,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发起呆来。   “停车!师傅!停车!”汽车刚驶入通往六局院的那条路上,陈家英忽然拍打着司机师傅的座位,神色惶急地大声叫道。 第五十四章 你怎么了   这里距离六局院还有四五十米远,陈家英匆忙下车,跑向右侧的人行道。   几个男人正在路边推推搡搡,过往路人绕道行之。   “哥!”她大叫了一声。   陈家齐正被人卡着脖子顶在树干上大声斥喝,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的脸色骤然变白,表情也僵在脸上。   因为脖子还被对方卡着,他只能极缓慢地转头,朝刚刚走上道牙的妹妹陈家英望了过去。   陈家英被那眼神儿瞅得心里一咯噔,步子竟慢了下来。   陈家齐非常用力地摆脱对方的钳制,他低声说着什么,语速很快,远的人根本听不清,她看到那群人的脸上浮起古怪的表情,等她走近,那几个陌生男人竟瞥了她一眼后快步走了。   “哥!出什么事了?那些人……”她指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问。   “哦,有点事,不过现在没事了,我都处理好了。”陈家齐把头转一边,避开她变得焦急疑惑的目光。   “生意上的事?”她继续问。   “哦,跟你说你也不懂,别问了,我没事。你呢,你怎么在这儿?”陈家齐指着她手里的购物袋,“买东西?”   她指了指左上方六局院的方向,“我来看北北。”   陈家齐愣了愣,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摸了摸她披在肩上的头发,“幸好还有你。”   她没有吭声,只是很有深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亲哥哥。   “你们约好了?”陈家齐问。   “约好在门口见。”她低头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没事跟我一起去吧,你不是也想北北吗?”   “她……还是不想见我吧。我也没脸见她,暂时不去了。哦,对了,这点钱你给她带过去,别说是我给的。说你,说咱爸都行,不然她不会要。”陈家齐掏出钱包,把里面的一百元票子都抽出来塞给妹妹。   陈家英撇撇嘴,瞪着陈家齐,不屑地说:“你就这点出息了是吧,怪不得北北宁愿跟着我嫂子也不愿意跟着你。”   陈家齐眼神一黯。   “算了算了,你不去就早点回家,咱爸最近精神很差,你多陪陪他,劝他多吃点饭。”她说。   “我现在就回。”   “我走啦。”陈家英摆摆手,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她仰着头,目光晶亮地盯着陈家齐的眼睛说:“哥,你要好好的。”   陈家齐怔住,慢慢攥住手指,“嗯。”   陈家英走后,陈家齐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才走去公交站台。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时分,与无数个中部城市一样,每到这个时段,整个城市就会蒙上一层金灿灿的外衣,汽车外壳流淌着金色,人们的衣服上也沾染了金色,街两边的商铺早早亮起霓虹,一闪一闪的灯火为这座城市又增添了几许绚烂的色彩。   路旁的商铺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吸引过往群众的注意,只有陈家齐神色漠然不为所动,他勾着头,步履沉重地穿行于下班的人潮当中。   公交车站乘客不多,可他要等的公交却迟迟不见踪影,路过的士也没有空车。   “家齐——”有辆白色的奥迪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有人在车窗里向他招手。   他朝里面望了望。   是她?   几分钟后,苏娅菲一边驾车一边瞟了眼坐在副驾驶位的陈家齐,“我还以为你不坐我的车呢。”   刚才她无意中发现路边的陈家齐时,头脑一热就叫住他了。   而他低头看她的眼神,就那短短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在陌生人面前丢脸,可没想到他接下来会接受她的邀请,出人意料地上了她的车。   现在人在车上,她还是有点晕乎乎的,觉得不大真实。   陈家齐看起来比之前清减了不少,从她的角度望去,他的鼻子和下巴就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原本又宽又直的肩膀也从两边塌下去一块。   所幸人还是好看,他瘦下来的模样,和她记忆中的陈家齐又近了一步。   “本不想打扰你,可我打不到车,怕我爸着急,只好麻烦你了。”陈家齐看着车内讲究的内饰,没看苏娅菲。   苏娅菲笑了笑,“我们之间不用说麻烦。叔叔还好吗?”   “嗯。”   “我去你家吊唁阿姨,南燕不让我进去,后来给你发了条微信,你收到了吗?”   陈家齐慢慢转过头,浓眉紧锁地看着苏娅菲,“你去了?遇见南燕了?   苏娅菲嗤了一声,撇撇嘴说:“怎么?她没告诉你?”   陈家齐的眼里黑黢黢的,隐隐藏着风暴,他觉得自己似乎干了件极蠢极蠢的事。   “你生气了?”   陈家齐沉默。   “我道歉。去之前我应该先和你说一下的。可我以为南燕不在那儿,我只是……”   只是想见你。   自从出事之后,她就没见过陈家齐。她很想他,即使睡着了,梦里也是和他在商店阁楼上相拥的画面。短短数十秒,却让她春心萌动,难以自己。   要不是接下来的惨叫声吓到她,她说不定可以更进一步,说不定就得到他了。   “算了,已经过去了。”陈家齐垂下头。   “家齐,你说,我给你发那么多微信你都不回我,今天怎么肯理我了?”她勾着头问。   “我欠你一个道歉。不止这一次,还有……”陈家齐没再说下去。   “还有什么?”苏娅菲拿眼睛瞟一瞟他。   他沉默。   “你除了麻烦你和谢谢你,就不会跟我说点别的吗。还有你说要道歉,你若是真心的,就拿出点诚意来,而不是每次就这样嘴上说说吧。”她歪了歪头,故意看着陈家齐。   “你……要什么?”陈家齐觉得车里的香水味有些刺鼻,他撑着车座,把身体朝车门那边挪了挪。   苏娅菲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开车。   过了几秒,她突然开口说:“要你!行不?”   陈家齐眉头微皱,蜷起拳头压在嘴唇上面轻轻咳了一声,“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之前答应帮你,是因为我信任你,觉得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你扛着,我根本不用担心后果,可后来事闹大了,我才觉得后怕,这万一要是传到我们医院,我不丢饭碗也要天天被人戳脊梁骨。而且最近我经常失眠,吃药也不管用,每次闭上眼睛就是那天血淋淋的一幕,你……”   “别说了,别再说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陈家齐的手指有些发抖,他其实比苏娅菲更害怕提及那些事。   “所以你要补偿我。家齐,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我之所以答应帮你,也是想有朝一日能和你在一起。”苏娅菲的眼里带着浓浓的情意。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和南燕已经离婚了,我现在也是自由身,我们在一起又不犯法,又没碍着谁,怎么就不行了。”苏娅菲皱眉,把车速降下来,“家齐,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可以把钱……”   “不需要,也不可能!停车!”他指着路边,面色铁青。   苏娅菲把车停下。   陈家齐拉开门锁,右腿迈出车门。   他转过头,看着苏娅菲,苏娅菲也看着他。   “以后别再联系了。我会把补偿金打你卡里,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说完,陈家齐转身下车。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苏娅菲降下车窗,声音嘶哑地叫了声陈家齐。   陈家齐像是没听到一样,几步跨上人行道,消失在人潮熙攘的街头。 第五十五章 晚餐   陈家齐回到家,保姆程月英已经把饭菜摆上了,陈胜利坐在餐桌旁,正和保姆说话。   “爸,我回来了。”他弯腰取出鞋柜里的拖鞋换上。   “家齐回来了,快,洗手吃饭了。”程月英招呼他。   “哎。”他应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洗漱池的台子上多了不少瓶瓶罐罐,那是妹妹家英的东西,她最近在家里住,卫生间里有她的东西不足为怪。   只是父母的家里向来整洁干净,洗漱用品也极为朴素简单,像这样忽然被塞进来许多东西,看起来总有些怪怪的。   他的视线掠过那些花花绿绿的瓶子,又原路返回,停在其中一个透明玻璃瓶上看了几秒,伸手拿了起来。   某品牌的香体乳,他很熟悉。   他的手指抚过细长的瓶身,触感沙沙的,很特别。他打开盖子,低头闻了闻味道。   之后他愣了愣,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他捏着瓶子转了个圈,仔细看着上面标注的小字。   原来不是柠檬味,是蜜桃味的。   看清楚后他微微吁了口气,脸上却浮起一层淡淡的惆怅。   “爸,饭前的药吃了吗?”他洗了把脸,灯下看起来眉清目秀,   “嗯。”陈胜利看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家齐,快吃饭吧。”程月英把筷子递过来。   他接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先端起碗喝了口粥。   金黄色的玉米糁稀稠正好,因为放了一段时间,所以表层结了一层薄薄的米油,他把米油一下子吸进嘴里,细细品咂味道后,对程月英说:“程妈妈,今天熬粥忘放碱面了吧。”   程月英愣了下,点头说:“忘了,忘了,只顾着炒菜了。”   他笑了笑,低头又喝了口粥。   “唉,这熬米粥要加点碱面还是苏大姐教给我的,她说每次煮粥的时候放小指甲大小就可以了,千万不能多放,否则就会破坏维生素的吸收,还影响口感呢。”程月英说。   “其实不放也可以,很多营养学家都不提倡这样做。”陈家齐说。   “狗屁!啥都听专家的,那就只能吃空气了!”一旁默不作声吃饭的陈胜利忽然提高音量斥责儿子。   程月英吓了一跳,紧张的左右看看。   陈家齐拿着筷子搅了搅玉米粥,声音柔和地说:“我就是说说……”   “我一辈子就这么吃过来的,你和英子也是喝你妈煮的粥长大的,没见我们被毒死吧。咱家就是这规矩,一切听你妈的,她在与不在,都一样,你们谁也别想改变什么!”陈胜利的声音很大,尾音过后,屋子里似乎还有回声。   陈家齐看着两鬓斑白的老父亲,轻轻叹了口气,“没人想改变什么,爸,是您想得太多了。我只是和程妈妈聊天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陈胜利皱着眉头,目光严厉地瞪着陈家齐。   “怪我,怪我,我下次一定记得放,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家齐,快吃,陈厂长,你也吃菜。”程月英赶忙出来做和事佬。   接下来的晚饭吃得别别扭扭的,陈胜利只喝了一碗粥就让程月英把他推卧室去了,陈家齐也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菜,就帮着程月英收拾餐桌。   “家齐,菜就搁砧板上吧,等英子回来我再给她热。”程月英说。   “好,程妈妈。”陈家齐把盘子放下,从粘钩上取了条围裙系在腰部,他拧开水龙头,准备洗碗。   程月英进来看见,赶紧把他推到一边,“我来,我来,你歇着吧,忙一天了。”   “我不累。”   “你别沾手了。”程月英一边手脚麻利地干活,一边扭头看着正在脱卸围裙的陈家齐。   “家齐。”   “嗯?”   “我……我想跟你说点事。你等我一下。”   “好。”陈家齐靠着厨柜,向后方仰了仰脖子。   三两个碗眨眼的工夫就洗好了,程月英把碗放在沥水架上,然后用抹布随便擦了擦手,转身对陈家齐说:“家齐,我……我想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   陈家齐慢慢收回高仰的脖子,眼神惊讶地看着程月英,“程妈妈,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还是您身体不舒服?还是……”他的脸有些发红,顿了顿,声音转低:“还是欠您的工钱……”   “不,不,不是。”程月英用力摆手否定,“家齐,不是因为钱的事。以前苏大姐就时常给我塞零用钱,你也总是多给我,这两个月的工钱,你给我我也不能要。我不做了,是因为,是因为陈厂长……他……”   “哦,肯定是我爸说话不注意,跟您发脾气了是吧,我代他向您道个歉,他就是因为我妈走了,心情不好才会这样,您也看见了,刚才在饭桌上他就跟我拍桌子呢,您大人大量,原谅他一回好不好,这个家离了您可不行啊。”陈家齐诚心挽留程月英。   “不是因为这个。”程月英一脸为难地看看外面,小声说:“家齐,我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陈厂长脾气不好才不做了,我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当初我来你家,图的是陈厂长苏大姐人好,他们对我也很好,我想着就这么做下去,等攒够了钱,我就回乡下给我儿子盖新房,看孙子,可是没想到……没想到苏大姐没福气,竟然走的这么早。”提起苏巍,程月英的眼眶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平常你们各忙各的,家里只剩下我和陈厂长,他身子不方便,凡事需要人搭手帮忙,如果只是体力活儿倒也没什么,我就是出力的,也不怕辛苦,可现在不单单是体力活儿啊……以前那些事……那些事都是苏大姐亲自管的,我就递个东西啥的,没啥不方便,可现在不行了,你们不在的时候,他遇到这种事就憋着,忍着,不愿意麻烦我。我呢,也不好意思过去问他。我就想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我走了,你再找个男保姆或是男护工,这样一来,陈厂长他方便,舒心了,你们也就不会总是吵架了。是吧,家齐。”   陈家齐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家齐,程妈妈不是没良心的人,你放心,我会一直做到你找到人接替我为止。”程月英说。   “谢谢您。”陈家齐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扶了下程月英的手臂,步履缓慢地走了出去。 第五十六章 夜市调解   “羊肉泡馍,羊肉泡馍!”   “烧烤,烧烤,万物皆可烧烤!来,进来坐吧,想吃啥有啥!”   “海鲜!正宗东海海鲜!”   夜市就是一座城市的灵魂,而夜幕笼罩下的人间烟火气,才能让疲惫的人撤下心防,挽留住他们匆匆而过的脚步。在这个充斥着各种味道,充斥着各种声音的地方,每天却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接到110的出警命令,江天浩和宋玉普带着几名辅警驱车赶到文化宫夜市。   有人在此打架斗殴。   走进夜市大门,他们就看到西南方的过道里挤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警察来了!”有眼尖的人看到警察,大声叫了起来。   江天浩拨开挡路的几个人,回头对几名辅警说:“把人群散了。”   等走到风暴中心,他先脚底一滑,差点栽个跟头。   幸亏宋玉普眼疾手快搀了他一把,不然,他可是出师未捷身先倒。   可能是他闹出的动静有点大,或是警察这个职业对老百姓来讲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总之,在他差点摔个仰八叉之后,面前这对儿正抱在一起互殴的两个人竟停了下来。   “嗬!”江天浩抬起脚,甩了甩黏在鞋底的菜叶子和不明液体,发了声感叹。   距离他脚不远的地上,东一个西一摊,尽是做饭的家伙什儿和散乱的蔬菜,他脚下踩的是一坨子被腻得不成样子的面条,如果那黑乎乎的东西应该是面条的话。   他抬头看了看摊位上面的招牌。   绿豆面大王。   他呲牙一乐,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障碍物,走到仍抱在一起的当事人面前。   “继续啊。”他说。   那两人似乎刚从震惊状态中慢慢缓过神来,听了这句话,刚扬起来的拳头,又同时停滞在半空。   江天浩见此情形,心里已然有底。   他摸着鼻子笑了笑,然后朝身旁的宋玉普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同时上前,把两个当事人分开。   “打累了吧,那先歇歇。”   几名辅警已经在最短时间把围观的人散开了,江天浩朝辅警们竖起大拇指,称赞他们办事效率高。   两个打架的一看人都散了,也没人起哄凑热闹了,两人也都安分了。   架是打不起来了,可嘴官司却免不了。   听了他们噼里啪啦一通火药味十足的争吵后,江天浩基本了解事情经过。   打架的两个人都在夜市上经营小吃摊,一家卖绿豆面,一家卖麻辣面,两人因为摊位的占道问题发生争吵,继而发生殴斗。两人伤势不重,都是些皮外伤,但双方摊位被砸得稀巴烂,看来,今晚谁也别想正常营业了。   江天浩看了看鼻青脸肿,满身脏污的当事人,温和地笑了笑说:“你们是想现场调解,还是跟我回派出所处理。”   那两人互相看了看,同意现场调解。   “是他先动的手,他掀了我的摊子,还打我!”   “你先用麻辣面泼我!我属于自卫!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   江天浩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他清了清嗓子,摆手示意两人安静,“调解之前我先确定一件事,你,还有你,你俩谁够轻伤标准了?”   “我!”   “我够!”   “警察同志,你看我的脸,肿了吧,还有我的鼻子,也流血了。”卖绿豆面的摊主起身让江天浩看他狼狈的样子。   “我胳膊还青了呢,还有大腿,瞅见没,多大一个鞋印子!”另一个摊主也不甘示弱。   “轻伤由专门机构鉴定,我说了不算,但如果被鉴定为轻伤,那伤人一方就要负刑事责任,也就是判刑,这点,你们了解吗?”江天浩指了指他们。   绿豆面王撇撇嘴,“警察同志,你别吓唬我们,我们又不是没见过打架的,这夜市里头也三天两头有人打架斗殴,没见谁被判刑啊。”   “就是,前阵子叶三和老驴打架,老驴还被打住院了,也没见叶三蹲监狱啊。”麻辣面王接着说。   江天浩笑了笑,说:“两种情况。一种,老驴的伤够不上轻伤标准;第二种,两人私了。”   “私了?”   “就是一方不追究责任,另一方赔钱和解。但是……”江天浩瞪大眼睛说:“但是通常金额巨大,我先前经手过一个案件,当事人甲被当事人乙打成轻伤二级,而乙方因为赔不起甲方提出的三十万赔偿和解金,最后被判了一年两个月。”   那两个摊主都不说话了。   “你们要去做伤情鉴定吗?”江天浩趁热打铁。   两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做了,我觉得没啥事。”   “我也是,摸几下碰几下能咋样,对吧。”   江天浩点点头,坐在两个摊主对面,翘起二郎腿,笑着问:“你俩搁这儿做了多少年邻居了?”   “四年。”   “五年了。”   “呦!那时间可不算短了。你们瞧,我和我这个小兄弟才一起工作两年,关系就处得比亲兄弟还要亲,是不是啊,普儿!”江天浩拍了下宋玉普的屁股。   宋玉普挑眉,笑着说:“可不是嘛,不瞒你们说,他啊,估计是我上辈子的兄长投胎转世来的,对我好的那叫一个肉……不,是感动,感动。他虽不是我亲哥却胜似我哥,我妈超级喜欢他,说这是我俩的缘分,还一直嚷嚷着要认他当干儿子呢。”   “夸张了,夸张了啊。”江天浩笑着点点宋玉普,眼里有着一丝嘉许的意味。   宋玉普呲牙乐了。   “这文化宫夜市搬进来统一管理,也不过成十年光景,你们这就占去一半时间,还一直做邻居,多有缘啊!”江天浩笑了笑,目光一转,看着两个已然有所动容的当事人,“以前,你俩也没少互帮互助吧。以前没有,现在又何必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呢,和气生财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们也比我懂,所以,今天的事,我建议,就是个建议啊,我建议你俩将此事翻篇!赶快把这些不愉快的记忆都翻过去,统统删除掉,以后呢,和以前一样和睦相处,共同发财,你们说,行不行?” 第五十七章 小顾   警情顺利解除,两个摊主各自承担各自的损失,和好如初。   宋玉普心情好,非赖着江天浩请客,几个年轻的辅警也跟着凑热闹,无奈,江天浩只好答应下来。   “一人一份孜然羊肉卷饼,绿豆汤!多了没有。”江天浩从裤兜里扒拉出一张百元钞票,拍在宋玉普伸开的巴掌上面。   宋玉普撇撇嘴,小声嘟哝了一句抠三儿,然后就拉着辅警去羊肉卷饼摊儿了。   “快点!别耽搁回去值班!”他大声叮嘱说。   宋玉普头也不回地招招手,“臭小子!”他笑骂了一声,然后踱着步子在市场里转悠起来。   夜市属于派出所的管辖区域,这里营业时间晚,流动人口多,人员构成复杂,是他值大夜出警率最高的地方。   来的多了,人也就熟了,像刚才打架的摊主,虽然没正儿八百地聊过天,可见面却觉得脸熟。   “江警官,差事干完啦!”路边一个正抡着大勺挥汗如雨的老板儿扯着大嗓门招呼他。   “完啦。没事了,王老板,你们安心发财吧。”他笑着对‘乐乐’海鲜屋的老板王庆春说。   “我方才看见你来的时候,我就跟小顾说,这架没得打喽,果然你人一到,那边就消停了。”王庆春腾出右手,冲着江天浩竖起大拇指,“牛!”   “瞧您把我说得跟瘟神似的,还人一到就消停了。”江天浩乐了。   “啥瘟神啊,保护神!江警官可是咱们文化宫夜市的保护神!有您坐镇,天下太平!大家伙说,对不对啊!”王庆春声若洪钟,一呼百应。   江天浩连说不敢当,拔腿要走。   “进来坐坐啊,江警官,我今天新进的蛤蜊,特新鲜,给您炒两盘!小顾!小顾——”王庆春扭头喊着店里的伙计。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边应声一边从店里面跑了出来,“老板,你叫我?”   王庆春指着站在过道上的警察,对他说:“快招呼你江叔叔进屋坐,找个好位子。”   江天浩摆摆手,指着身上的警服说:“上班呢。”   “怕啥,吃顿饭而已,你天天为人民服务,今天让我代表市场也为你服务一次。小顾!”王庆春朝顾锡东使了个眼色。   少年走上前,想拉江天浩进去。   江天浩退后一步,按住少年的胳膊,对王庆春说:“王老板的心意领了,今天真不行,公务在身,抱歉了啊。”   “那……好吧。那就改天,哪天你休息了记得过来,我陪你喝两盅。”王庆春做了一个仰脖喝酒的动作,江天浩哈哈大笑,说一定一定。   叫小顾的少年还站在他的面前,没有离开。   他个子还蛮高的,需要他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这三两秒的注视,却让他心头一动。   不是这个叫小顾的少年过于清秀的样貌令他觉得惊奇,而是叫小顾的少年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儿。或许是职业使然,让他对陌生人总是多一分关注和戒备,小顾此刻的表情怔怔的,看到他像是看到奇怪的东西一样,目露惊讶,嘴唇微张。   他们……认识?   他努力搜寻着记忆里相同的面孔,可最终却失败了。   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小顾。   顾锡东认出面前这个皮肤黝黑,相貌冷峻的警官正是那天陪着南北妈妈出现在医院里的男警察。   他和南北家人应该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他看得出来,这个江警官不仅认识南北,而且他还有足够的权威能够制服南北。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眼神倔强的少女模样,他的心一颤,膝盖猛地疼了起来。   “小顾!招呼客人!”王庆春大声叫着顾锡东。   顾锡东回过神,“哎!来了!”   他匆匆走开,迎向一个站在过道的年轻女孩,“进去坐吧,最新鲜的东海海鲜!”   江天浩看着他的背影,皱了下眉头,心想,这娃娃好奇怪哦。   远处的宋玉普朝他猛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他叫了声王老板,“走了啊。”   “记得下次一定来!”   “好哩!”他笑笑,大步离开。   顾锡东接待的这位姑娘抬头看了看顾锡东,又飞快低下头,极小声说:“我……我……不是吃饭的……我……我来……应聘……”   应聘?   顾锡东愣了愣,仔细看了看对方,然后惊讶地问:“你不是上次被我撞到的……”   “嗯。”姑娘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他说:“我,我认得你,上次在医院手术室,你搀过我姨。”   顾锡东愣了下,“你……也在?”   印象里似乎有那么一回事,老人快摔倒的时候他扶了一把,老人的身边的确有个年轻姑娘陪着。   “我在。我姨,是我姐的婆婆,出了事,我就跟着一起去医院了。”姑娘解释说。   顾锡东点点头,哦了一声。   “你刚才说你要应聘?”他问对方。   姑娘指着立柱上贴着的招聘广告,“我看到这里要招人,想试试。”   见顾锡东没说话,她紧张地低下头,双手抓着半旧的t恤下摆,小声说:“我……我没做过……但我会……努力的……”   顾锡东看了看姑娘,又看了看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的老板,他顿了顿,问:“你叫什么名字?”   “贾小珍。”   “带身份证了吗?”   姑娘愣了下赶紧把脊背后面的黑色廉价皮包转到身前,从里面掏出身份证,递给顾锡东。   “你在这儿等着。”顾锡东低头看了看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名字,对贾小珍说。   贾小珍点点头。   她看到这个少年朝老板走了过去,拿着她的身份证和老板说着什么。   老板中间朝她这边看了几次,她紧张得脚趾抓地,心砰砰乱跳,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被拒绝了。   过了一会儿,少年回来了。   他把身份证递给她,“老板说试用一个月,你明天去检查身体办个健康证,之后就可以过来上班了。”   她蓦地瞪大眼睛,看着神色淡定的少年,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   少年点点头,“真的。我跟老板说你是我的朋友,他就同意了。”   “谢,谢谢你,谢谢。”贾小珍激动地舌头打结,她弯下腰,不停给少年鞠躬,向他表示感谢。   “不用客气。你要是不着急走,就进来先实习一天,适应适应环境。”顾锡东指着热闹非凡的海鲜屋。   “好。”贾小珍摘下身上的皮包。   看少年要走,她追了一步,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锡东顿步,回头说:“顾锡东。无锡的锡。”   顾锡东。   贾小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特别的名字。 第五十八章 排骨   自从南燕母女搬来之后,南家便陷入低气压之中。   一家子老老小小加起来统共就六口人,可是却自动分成了几个派系,几口人勉强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根本谈不上什么家庭氛围。   宋秀茹除了要伺候一家老小吃喝拉撒之外,还要圆活两个子女的关系。   南燕离婚后像是变了个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终日里以泪洗面,混沌度日;儿媳贾小惠是个两面派,当着她的面,嘴巴像抹了蜜油似的净捡好听顺耳地说,可当她累得腰酸背痛咬牙坚持的时候,她这个‘好儿媳’却自动失去眼识,从未主动抻手帮她一下。南强就是个耳根子软怕媳妇的货色,大本事没有一个,却整天受他媳妇挑唆叽叽歪歪地搅得这个家不得安宁。   她每日都活得胆战心惊。怕这个家生出事端,怕院子里那些流言蜚语,怕闺女受到打击后一蹶不振,怕儿子没完没了的找麻烦,更怕她心爱的北北受一点委屈。她几番招数都用尽,才勉强让大面上过得去,可长日漫漫,她又能坚持多久……   “妈,你咋不吃菜呢?”贾小惠在一旁提醒筷子半天没挪地方的婆婆宋秀茹。   “哦,吃,你们吃。”宋秀茹夹了一根青菜吃了,又从旁边的盘子里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南北碗里。   “北北,多吃点。”   “姥姥我自己来。”   “不见你动筷呢,是不是离得远,你够不到。”宋秀茹端起摆在孙子硕硕面前的排骨盘子想和对面的素菜换一换。   “不用了,姥姥,我够得着!不用换了!”南北伸手按着宋秀茹的胳膊,让她放下盘子,之后她看到舅妈神色不愉地撇了撇嘴。   宋秀茹还是夹了几块排骨放在南燕母女面前的盘子里,“快吃吧,你看你们娘俩瘦得这样儿,还能出去见人不。”   南北冲着宋秀茹笑了笑,夹起碗里的排骨。   “来,硕硕吃肉肉,长高高。”贾小惠拆下排骨上的肉,喂儿子。   谁知硕硕眼珠一转,指着南北筷子上那块排骨,大声说:“我想吃姐姐的。”   南北正准备去咬那块排骨,听到弟弟的话,她的动作顿了顿。   “硕硕,你吃你自己的,你妈不是喂你了嘛。”宋秀茹对孙子说。   硕硕却不干,他小腿一蹬,浑身上下抽筋似的乱摆一通,“不要,不要,我就要吃姐姐的!”   “硕硕!”贾小惠假装厉害儿子。   “不要不要!”硕硕的声音更刺耳了。   南燕一直沉默吃饭,这会儿瞧着不对劲儿,她在桌下拽了拽南北的衣服,低声说:“给他吧,给硕硕。”   南北像是没听到一样,忽然低下头,整个吞下那块排骨,用力咀嚼起来。   四下里一片寂静,就连吵闹不休的硕硕也大瞪俩眼盯着南北上下开合的嘴唇。   过了片刻,“哇——”硕硕大哭起来。   贾小惠把筷子朝碗上面胡乱一摔,扭身就拧了硕硕一下。这一下是真用了力的,刚拧完硕硕的大哭就变成了嚎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不吃这块肉能死啊,每次都这么丢人!嘴闭住!我说了,嘴闭住,一二三……”贾小惠大声训斥儿子。   南燕虚弱地扶着额头,南北嘴角噙着冷笑,吞下嘴里的肉渣。   宋秀茹放下碗筷,绕过去抱起硕硕,“好了,哄一哄就行了,跟孩子较啥真呢!”   她把孙子抱到自己位置上,硕硕缩在宋秀茹的怀里,眼神畏惧地偷瞟贾小惠,看完打他的人,又瞟向一旁的姐姐。   南北正目眦尽裂地瞪着他。   “哇——哇——”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咋还哭上劲儿。”宋秀茹轻轻踢了南北一脚,然后背过身,哄着小孙子:“让奶奶看看,哎呦,这小胳膊都被你妈给掐红了,可疼了啊,奶奶给揉揉,给吹吹。咱们是好孩子,好孩子是不哭鼻子的,对不对呀,硕硕。”   硕硕平常被宠惯了,此刻好不容易找到发泄对象,哪能轻易就放过。   只见他小屁股一蹭,劈手打向宋秀茹的面门。   “啪!”   宋秀茹的脸上传来一阵剧痛,眼睛模模糊糊的,像是忽然瞧不见东西了。   “你敢打我姥姥!我打死你!”耳边传来北北尖利的叫声。   不知道北北做了什么,硕硕的哭声比猪崽子叫得还惨,贾小惠大声训斥北北,南燕无力地劝和……   这顿饭还是早早就散了。   贾小惠抱着硕硕回房去了,南燕也拉着南北回房间去了,餐桌前,只剩下面目红肿的宋秀茹神情呆滞地坐在那里。   她知道,这还不算完,她还要留着力气应付她那个见火就着的糊涂儿子。接下来还有一场恶仗要打,她可不能倒下去,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屋里的南燕正在低声训斥南北。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妈妈不是让你把排骨让给弟弟了吗,你非要吃那一块,惹他哭,你是故意的吗?”   南北咬着嘴唇不吭声。   “上次的事妈妈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不要动不动就去招惹你舅舅一家,让你姥姥难做。当着我的面,你答应的怪好,翻脸你就忘了,你说,我的话你都听到哪儿去了?”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原来他们就趁着我们不在的时候欺负姥姥,现在我们在这儿,他们还这个样子,那我可忍不了。”   “那也轮不到你去教训人家!”   “你为什么凶我不凶硕硕啊,他打我姥姥,把我姥姥脸都打肿了你咋不凶他呢!”南北气得满脸通红。   “硕硕才几岁,你多大了?你要跟三岁娃娃论理吗?”   南北的嘴唇哆嗦着抖了几下,她看着母亲南燕,竟觉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这还是那个一直护着她,一直宠着她,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妈妈吗?   过去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妈妈都会无条件的原谅她,站在她这一边为她说话,可是现在……   明明就是舅妈她们错了,却怪在她身上。   南北冷笑着说:“好,是我错了又怎么样,我是故意的又怎么样,你让舅妈来打我呀,你让她来呀!”   “北北!”   南北冷漠地瞟了她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北北——”南燕想追上去,却无奈力不从心,脚底一软,倒在床上。   另一间屋里,贾小惠听到外面传来南北摔门而出的动静后,嘴角轻撇,语气阴毒地骂道:“活该!”   怀里的硕硕猛地睁眼,眼神畏惧地看着贾小惠,哽咽叫:“妈妈……”   “哦,宝贝,吓到你了,对不起啊,是妈妈太凶了,对不起儿子,妈妈没有说你,说别人呢。”贾小惠搂着硕硕,低头在硕硕额头上亲了一下。   硕硕眨眨眼睛,看着她。   她抚摸着硕硕手臂上的红色痕迹,心疼地问:“还疼吗?”   “不摸就不疼了。”硕硕说。   “心疼死我了,儿子,妈妈对不起你,你闭上眼睛,睡着了就不疼了。”贾小惠盖住硕硕的眼睛,没多一会儿,闹腾够了的硕硕就睡着了。   贾小惠看着儿子天真的睡颜,眼神里露出一丝愧疚,她轻声对儿子说:“再坚持一段时间,妈妈就把她们赶走了,到时候,我们硕硕就是咱们家的大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不会有人跟你抢了。” 第五十九章 一次机会   出租车司机将车停靠在路边,回头冲着上车后就没说过一句话的男乘客说:“六块,支付宝还是微信?”   司机拿着一个印有付款二维码的过塑纸片从两个座位间的空隙递过去。   “微信。”   纸片翻过来,是绿色的。   男乘客用手机扫码付款,说了声谢谢,下车走了。   司机见怪不怪,推了下档位正要起步,却忽然身子前倾,双手紧攥着方向盘,大大地叫了一声。   只见那个刚下车的男乘客正傻站在马路中央,一辆白色丰田轿车的车头几乎贴靠着他的身体猛刹住车。   丰田车的车主从车窗里探出头大声咒骂着那个男乘客,男乘客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被吓傻了,车灯映衬下,只能看到一个瘦嶙嶙的背影。   司机惊出一身冷汗,“卧槽!”他禁不住骂了句脏话。   过了几秒钟,在外面刺耳的喇叭声里,那个男乘客算是有惊无险地横穿过马路,走了。   司机摇摇头,翻开车辆空车标志,将车驶离。   李和光坐在小区门口的湖湘酒馆里喝茶,茶是最普通的绿茶,一次泡一不锈钢茶壶,喝完了再加水。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边喝茶边看街景。   这条街是条老街,即使这些年拓宽重修了几次,可每到交通高峰时段,两车道的老街还是拥堵不堪。   这条街没什么高楼,街两边的楼房大多是政府单位的居民楼,他当年经济拮据,结婚时东借西凑才买下现在的小房子。   一住十几二十年,当年的青灰色楼房也变得斑驳破旧了。以前单位的人不常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孔陌生的新住户。他知道,有钱有门路的同事都搬去新区的高层或是洋房了,哪个小区有公园有绿地,哪个小区周边有市里最好的医疗资源和教育资源,哪个小区售房有优惠,成为同事间热度最高的谈资。   他也在关注现在的房价,以家里的经济状况,很快就可以申请公积金贷款买一套三居室的住房了。   他在新区看中了两个小区的房子,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小区绿化,他都很满意。他打算周末的时候带妻子去这两个小区看一看,如果可能的话,或许下个月他们就能买新房子了。   新泡的茶水入口苦涩,他偏头,吐出黏在舌尖上的茶叶梗。   “妈呀,吓死人了!差点撞上!”酒馆老板娘双臂撑着桌沿儿,踮着脚尖朝外面看。   几个服务员干脆跑出去,站在行道树下瞧热闹。   李和光放下茶杯,视线越过被蒸汽熏得朦朦胧胧的玻璃,好奇地问老板娘:“出啥事了?”   老板娘咽了口唾沫,指着大门外面的马路说:“有个男的差点被车撞到!”   哦。   不奇怪,总有些人活得风风火火,不知轻重,也总有些人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拿命去赌明天,这样的人不出事才不正常。   他低头看看表,正要喝水。   “呀!那人朝我们这边来了!”老板娘直起身子。   李和光听到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先进来的是几个年纪不等的服务员,她们一边走路一边朝身后看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口进来一个男人,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色裤子,这深浓的黑色,反而显得屋内的灯光亮如白昼。   那人的目光从老板娘错愕的面庞上移开,转了转,看向落地窗边的李和光。   李和光呼吸一顿,动了动嘴唇。   那人见到他,眼睛珠子似乎亮了亮,他走到李和光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他没有说话,而是用筷子尖猛戳了一下一次性消毒餐具的外膜,取出一个玻璃杯,倒满茶水仰头就灌。   “烫!”李和光惊叫着提醒。   那人也是才发现这个问题,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被烫得大张嘴巴,茶水顺着嘴角外溢,沥沥拉拉洒了一身。   李和光赶紧取来一瓶冰镇矿泉水拧开盖子递了过去,那人抢过瓶子,仰头一气喝完,把空瓶扔在桌上。   李和光神色复杂地盯着对面这个双目赤红,一身狼狈的男人,半晌,他起身,拎起茶壶,给对面的玻璃杯续上茶水。   “老板娘,老规矩,一荤两素下酒菜,哦,对了,先来一碗猪油拌面!”李和光说完才坐下。   老板娘应了声好,转身下菜去了。   李和光摸了摸裤兜,从里面掏出一盒烟连同一个一次性打火机递过去。   那人接住,看着他,声音嘶哑地说:“谢谢。”   李和光没吭声。   他看着对方手法熟练地抽烟、点烟、吸了大半截,他才盯着对方语速极慢地说:“家齐,你不把我当兄弟,我很失望。”   从进来之后,陈家齐就一直躲避着他的视线,听了这话,他浑身一震,一截滚烫的烟灰颤巍巍地掉在他的手上。   他没有动。   李和光闭了下眼睛,胳膊伸过去,用力拍掉那截儿碍眼的烟灰。   陈家齐赶紧将烟头摁灭,又端起茶杯朝烟缸里倒了些水。   他抬头看了看李和光,张口想说什么,服务员送餐来了。   猪油面和两盘素菜,李和光说:“拿瓶河山酒,52度的。”   服务员把酒送来。   李和光指着面条,“先吃面,吃饱了再说。”   陈家齐低头吃面。   一勺猪油,几撮葱花、大蒜,一把面条,最简单的食材,却能做出最简单的美味。   他从小口挑面到大口吞食,他的吃相夸张又无礼。   但他真的饿极了,之前或许不饿,但见到和光后,他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着的人。   一个会饿,会感到羞耻的男人。   李和光打开酒瓶,给两人的杯子里倒满酒,他没等陈家齐,而是自己端起酒杯,仰头灌了下去。   陈家齐惊讶地看着他,慢慢放下筷子,拿起酒杯,也跟着他一饮而尽。   李和光忽然笑了,他看着陈家齐眉间散不开的愁结,说:“家齐啊,你何时对我也要这般小心翼翼了?”   陈家齐沉默。   李和光重重地叹了口气,仰头,喝下第二杯酒。   “说吧,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听好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第六十章 人到中年   沙拉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听到客厅里有响动,她挣扎着爬起来,出去一看,客厅黑乎乎的,门口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和光?”   “哦。”虽然只是哼了一声,可沙拉已经听出来那是丈夫李和光的声音。   “怎么不开灯呢?”她边打哈欠边朝他那边走。   黑暗中,一道黑影跌跌撞撞的朝她冲了过来,她赶紧站住,伸开双臂,抱住朝她扑过来的人影。   实实在在的一个大男人,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她禁不住嗬了一声,脚向后一退,后腰顶在客厅的沙发背上才勉强撑起他的重量。   一股刺鼻的烟酒味直冲鼻腔,她皱着眉头,拍打着李和光的脊背,低声训斥说:“你这是跟谁喝了这么多猫尿啊!居然还敢抽烟,你不要命了,还是皮痒了!”   耳畔处传来李和光吃吃的笑声,沙拉的脖子被他呼出来的热气弄得奇痒无比,就一边缩着脖子躲,一边拧着李和光腰间的肉。   李和光居然嗷嗷叫了起来。   “小声点!进屋去!”她气急败坏地抓起李和光的一个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搀着他回卧室。   隔壁房门一响,从里面冒出一个乱蓬蓬的小脑袋,“妈……”   哎呦,把闺女闹醒了。   “你爸喝多了,没事啊,快睡觉去。”   李木子点点头,刚想关门,就听见她爸狼嚎一声闺女,挣脱她妈直奔她而来。   “闺……闺女……老爸……爱……爱……你……”   虽然知道她老爸醉酒无状,可她一个超大孩子被老爸半夜抱着转圈圈还是让她觉得很丢脸。   “妈——救命——”李木子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李和光!”沙拉忍无可忍,冲上前大力分开父女俩,她拽着李和光的耳朵大步朝卧室走,“木子,锁门!”   “哎!”咚一声门响,李木子背靠房门长舒口气。   关上卧室门,沙拉把嗷嗷乱叫的丈夫一把掼到床上,她双手叉腰,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声斥责李和光:“你这个家伙越活越回去了是吧,还学会撒酒疯了是吧,来,来!你来呀!你再来一次试试!”   “呵呵……”李和光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头顶着她的枕头下部,大嘴咧到耳朵边,醉眼朦胧地朝她笑着。   “你咋这么欠揍呢!”她跪在床沿儿,扬起一个巴掌,照着李和光的脸作势要打下去。   可巴掌还只落到一半,她的手腕就被他抓住了,她一愣,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被他朝下轻轻一带,整个人扑到他的身上。   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口,烟酒味、汗味顷刻间灌了一鼻子,她被呛得两眼生疼,直想流泪。   “呜……”她用手撑着他的胸脯想离开他的身体。   “别动……”头顶传来李和光沙哑低沉的哀求声,她愣了下,手劲儿一松,又趴下了。   她向上翻着眼睛,额头微抬,低低地叫了声李和光。   他也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把手掌扣在她的后脑勺上,不让她偷窥。   “你没事吧?”她轻声问。   “嘘!”他搂紧她一点,不让她说话。   堆叠在一起的影子映在墙壁上面,屋里静得能够听到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李和光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上来与他平行,然后转过身,用大腿夹着她的身体,抱紧她。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嘴角带着笑意嘟哝:“干嘛啦,李和光。”   “我爱你。”   “讨厌……”她抬起头,在李和光靑虚虚的下巴上轻咬了一口。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她的颈子间停留了很久,然后抬头亲了亲她的唇,“我们……一直这样……这样幸福下去……好不好……”   “好。”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李和光似是很满意她的回答,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转身就睡着了。   她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去卫生间接了一盆温水来给他擦脸。   怕灯光刺激到他,她把台灯光线调暗了些,毛巾在水盆里摆了几摆,双手攥着两头拧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脸庞。   台灯光线昏黄,他的脸乍一看,竟比平时显得苍老许多。睡着了依旧紧锁的眉头,深刻的抬头纹,还有眼睑下方青灰色的眼袋,无一不在向她彰显岁月强大的摧毁力。她试着抚平他眉心中间的结,可捋了几次都还是老样子,最后只能放弃。   “中年老男人……”她禁不住感叹了一句。   以前年轻的时候觉得一辈子那么漫长,好像怎么过也过不完似的,盼着明天快点到来。可现在人到中年,却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虽然一睁眼就把人忙得颠三倒四,可真正为自己忙的时间却是不多的。张爱玲在《半生缘》里写,“人到中年的男人,时常会感到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放眼望去,身边都是需要依靠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她的手忽然顿了顿,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她矮下身子,凑近了去看李和光的脸。她的手指在他眼周附近蹭了蹭,又用舌尖试了试味道,之后把台灯移近些照着他的脸。   哭了?   她听同事说男人如果压力太大的话醉酒后容易情绪失控,轻则言行无状,重则暴力打砸,有时更会嚎哭不止。同事说的情形她一次也没遇见过,不是因为李和光不喝酒,而是他醉酒以后回家就是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吵得她恨不能拿刀杀了他。南燕说陈家齐喝醉了和平常严肃的模样判若两人,变得特别爱笑,爱黏人,说她喜欢这样的陈家齐,因为可以任她搓扁揉圆,随便欺负。这两个发小知交素来酒风很正,从不借酒发疯,也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个大男人喝醉睡着了还在流泪。   他不像是醒着,但他真的在哭。   从她发现他流泪之后,他脸侧的枕头已湿了一小片。   “和光,和光,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李和光!”沙拉跳上床,抱着李和光,神色惶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拉拉……”李和光嘴里咕哝着翻过身,一把抱住沙拉,“对……对不起……对不起……”   沙拉觉得脖子凉凉的,她皱着眉头,拍抚着丈夫的脊背,安慰说:“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别哭了,睡吧睡吧。”   直到李和光睡熟,沙拉也没闹明白李和光为啥跟她念叨了一晚上的对不起。   他做啥对不起她的事了?   没睡好觉,沙拉第二天上班时毫无精神,趁着午饭时间她在办公室补觉,谁知刚开始做梦就听到手机铃声。   怕是领导交待事情,她撑着眼皮拿起手机。   “啊!”   一旁正在抠手机聊天的同事就听到一声惨叫,紧接着躺在长沙发里睡午觉的沙拉就蹦了起来。   她看上去很糟糕,情绪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走路时手脚都在颤抖。   “拉拉姐。”   沙拉像是没听见一样,转眼就走到门口了。   她一边关门,一边压抑着声音冲着手机那端的人怒吼:“李和光!你居然敢关机!你给我等着,老娘现在就去杀了你——” 第六十一章 劝说   南北自打那天和南燕吵架之后,就赌气不理南燕了。她在家呆的时间很少,不是去辅导班上课,就是留在那边自习,直到天黑才回来,回来也是钻卧室里,谁都不搭理。   南燕本以为南北像过去一样闹闹脾气也就算了,可眼看着就要开学了,南北还是不肯同她讲一句话。   宋秀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趁着南北不在家,她主动找到南燕。   卧室里窗帘半掩,光线昏暗,床上蜷缩着一道人影,不知道睡着了还是醒着。   “燕儿?”她试着叫了声。   床上的人影动了动,慢慢坐了起来。   宋秀茹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南燕匆匆抹了下眼睛。   她心里一痛,假装没有看到,拐到窗边拉开窗帘,“大白天黑乎乎的像啥样儿。”   她在床边坐下,细细端详着南燕。   南燕被宋秀茹看得不自在,她挪了挪屁股,低声说:“您瞅啥呢,没见过我啊。”   宋秀茹笑了笑,又紧跟着叹了口气,牵起她的手,攥住,“你看你瘦成啥样了,还能出去见人不?”   她低下头。   宋秀茹搓着她的手心,不一刻,她的手就从冰凉变得热烘烘的。   “这是北北弄的楚河汉界?”宋秀茹指着横亘在大床中央被卷成长筒状的毛巾被问。   她无奈地承认,“这孩子脾气太犟了。”   “还不是随了你,你小时候闹起来,比北北还厉害呢!你忘没忘,你那次被老师叫家长,回家你爸凶你几句你就整整仨月不理你爸的事。”宋秀茹回忆起以前的趣事,眼神里也带着一丝笑意。   她不好意思地拧拧身子,说:“谁让我爸当着强子的面凶我。”   “那你现在不也当着我们的面凶北北?道理是一样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你私下里说她可以,可当着外人的面办她难堪,哪怕她明知自己做错了,也会觉得你在故意找她茬儿。你以前那么疼爱北北,现在却对她横眉竖目的,你说,她能受得了吗?”宋秀茹说。   “我……我管不了她了。”想起近日种种,她的眼睛酸酸胀胀的。   “你啊,不是管不了,是不想管,无心管北北了。”宋秀茹坐端身子,看着她说:“燕儿,你别嫌妈啰嗦,今天这事我得跟你好好说说。咱们暂且撇开北北的事不提,就说你。你自从回来住以后,再也没出去过,对吧?你现在的心情妈理解,你不愿出去见人妈也理解,可你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妈年纪大了,还能陪你们多少年呢,等我走了,你和北北难道还要和你弟弟一家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你愿意,北北也不愿意,妈更不愿意!燕儿,事已经到这一步了,回头看没有任何意义,往前走才是正道儿。你就算不为了我,为了北北你也得打起精神来啊。你才四十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不能就这样下去,妈不能看着你这么糟蹋自己。”   “妈……”南燕泪如泉涌。   宋秀茹一阵心酸,她抱住女儿,“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哭完了哭够了就把眼泪擦干,活得像个人样儿。”   小屋里回荡着南燕的哭声,许久之后,才慢慢消散。   那天南北回家,意外看到南燕的笑脸。她愣了下,准备绕开南燕回屋,可南燕却主动迎上前,帮她卸下书包,拉着她的手去吃晚饭。   饭桌上南燕给她主动夹菜,她没有拒绝,但也没吃,饭后南燕进屋拿了一个新书包送给侄子硕硕,硕硕抱着姑姑一个劲儿地亲,贾小惠难得没有在一旁酸言酸语。   晚上睡觉,南燕跪在床上卷那个‘楚河汉界’,卷好朝床中央放的时候,在一旁梳头的南北忽然冲过来,把毛巾被抢在手里,散开,扔在她那一边。   南燕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她背过身继续梳头,“……不用了。”   南燕微张着嘴巴,眼睛里水汽氤氲,只是盯着女儿姣好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南北回家发现房间里多了一张小书桌,姥姥告诉她那是她妈妈今天去家具市场买的。   她惊讶极了,连问了三遍真的。姥姥笑了,说你也不信吧,你妈妈终于肯出门了。   “北北,以后就在家里学习吧,你太晚回来,妈妈不放心。”南燕换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南北从书桌前抬起头。   “拉拉阿姨约我见面,我出去一下。”她解释说。   南北点点头。   南燕出门在院里遇见晚饭后消食儿遛弯的大妈团,她们见到南燕一个个热情得出奇,先是问她宋秀茹怎么不出来散步唠嗑了,又问她是不是准备带着北北在这里长住,更有甚者,竟无礼地打听起她离婚的来。   她最后没能坚持到底,踉跄而逃,跑出去大门,她似乎还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及那些犀利伤人的追问声。   她想起离家前坐在厨房小凳上择菜的母亲,她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腰,竖起耳朵听着窗下絮絮叨叨的人声。   从前,她也是那群人中的一员,可现在即便家务都拾掇完了,她也不愿意出门了。   南燕黯然地顿住步子,回头望了望灯火阑珊的老家属院。   沙拉选的见面地点是一家购物中心新开的冰粉店,南燕进门就看到穿着通信公司制服的沙拉坐在位置上抠手机。   她走过去,轻轻敲了下桌子。   沙拉猛地抬头,看到她,似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她把手机扔在桌上,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啊。”   她拉开椅子坐下。   “我去点冰粉,你吃什么口味儿?”   “红糖糍粑。”她说。   沙拉起身去柜台处点餐,她要了一个红糖冰粉,一个绿豆冰粉,然后特意叮嘱店家红糖的要做成温的,一点不要凉。   沙拉回来坐下,从皮包里掏出一个手机卡,然后索要南燕的手机。   “我跟你说,这个号我是缠着我们领导要来的,特别好记,特别吉利,用了它,你以后肯定顺顺当当,发大财,行好运。”沙拉边说边给她把手机换上新卡。   “开不开机啊……”沙拉翻看着手机,“你没充电吗?”   “没。”她好久没摸过它了。   沙拉指着她,鼓着腮帮子点点头,没说话。   两人一对视,南燕愣了愣,指着沙拉的眼睛,“李和光欺负你了?”   沙拉按下她伸到面门的手指,面色阴沉地说:“不止是欺负。”   南燕看着她。   “背叛!对就是背叛!”沙拉朝空中挥舞着拳头。   南燕一阵心惊,头有些刺痛。   不会李和光也……   她小心翼翼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这明显就是哭……”   “就是哭了。没啥不敢承认的,可你知道李和光那不要脸的做了什么吗?”沙拉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   南燕不敢插言,就听着。   “他!他背着我把我们家准备买房子的钱都借给他同事了!”   啊!   南燕瞪大眼睛看着沙拉,之后她又徐徐地吐了口长气。 第六十二章 不愿相欠   李和光背着沙拉把家里的积蓄全部借给单位的同事了,据说是同事乡下的老父亲得了重病需要一笔巨额治疗费用因此找上李和光,李和光这个老好人经不住对方涕泗横流的一阵磨,或许还有同病相怜,触景生情的情绪在偷偷作祟,于是,他脑壳一热,就干下这等不可原谅的事情。   沙拉生气是因为李和光事前不和她商量,而且一借就是全部家当,连自己家的生活都不管不顾了。欺骗、隐瞒、盘算是夫妻间相处的大忌,李和光全都占尽,让沙拉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沙拉连吃三份绿豆冰粉又拉着南燕在购物中心里狂买一通,才稍稍平歇心中怒气。   分别时,南燕握着沙拉的手说:“幸好你还是你,李和光还是李和光,你们谁都没变,这个家还在。所以,你生气的时候想想我,日子总能过下去的,不是吗?”   沙拉不知道想没想通,但她抱了抱她红着眼走了。   南燕目送她离开后,去购物中心附近的at机上查询了一下自己银行卡的余额。   南北下周就要开学了,要提前给她准备寝室用品和被褥。高一学期的被褥其实都还挺新,但出事后她再没回过凤凰城,也不想再踏进那个门了。   她按照at的语音提示一步步操作,没几步就看到屏幕上显示出一串数字。   她盯着那串数字从左到右看到头,之后又倒回来,重新看到头。这次心里加上默数,到最后,她瞪大眼睛,低低地惊叫出声。不是她眼花,也不是她做梦,而是小数点前的确比记忆里多出来两个零。   这两个零的意义在于她从十秒前的穷光蛋一跃变身为一个富婆,虽然她这个富婆和那种挥金如土的富婆没法比,但足以让她有底气撑到北北自立工作的时候。   她完全可以不问来处取了钱,或是直接刷支付宝把刚才在购物中心看中的蚕丝被和乳胶枕买下来给北北开学用,她可以打消把北北的进口药换成国产药的念头,她甚至可以用这笔钱买下一小套二手房和北北相依为命。   钱,真是个好东西。   以前有钱的时候不觉得它有什么用处,如今没了它,才觉得心慌,做什么事都没底。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她不可否认自己的身体内部确实因为这串数字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化学变化。   她的指尖在屏幕右侧的取款选项上面停顿踌躇,她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着一幕幕可能出现的图景。   最终,她还是从这些幻象里清醒过来,果断取了卡,放弃了这次操作。   回到家,她把打包的冰粉分给家人,然后回卧室打开北北的手提电脑。   这台电脑是沙拉去凤凰城的家里帮她取回来的,因为里面存着北北的学习课件,她开学就要考试,复习考试的内容都在电脑里面。   北北的电脑已经用了两年了,初三期中考北北考了年级第四,陈家齐一高兴就送了女儿一台手提电脑。   她也有台一模一样的电脑。早一年陈家齐去电子城闲逛时买来送她,原本是让她打发时间用的,谁知却成了她爬格子的秘密武器。不过,她没让沙拉把她的电脑也带回来,她怕见到过去的旧物,不见,也就不想。   北北的电脑键盘上贴着一层迪士尼风格的键盘贴纸,她不由想起女儿房间里那些各式各样的卡通娃娃,北北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这些娃娃,每每谈及它们,她就会变得滔滔不绝,手舞足蹈。   她转头看着卧室。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屋子被一张老旧的席梦思床和一个四扇门的衣柜占的满满腾腾的,新买的书桌虽然选了最小尺寸,可还是只能舍弃掉配套的椅子,才勉强挤进墙角,平常使用需要像她一样坐在床边。   她身下的这张席梦思床还是北北小时候添置的,木质的床头和床头柜已经开始掉漆,远远望去,斑驳破旧,像是小孩子哭花的脸。靠着北北睡觉那头,没有什么漂亮的卡通娃娃,也没有梦幻飘逸的蕾丝花边,她那边的柜子上只摆着一本,她趁北北不在的时候翻看过几页,但没看下去,因为内容太过沉重,严肃,她接受不了那样的写作风格。   她打开电脑,下载了网上银行。   因为之前操作过网银,也开过权限,所以她登录网上银行查询了她的账户明细。   看到转入账户的账户名,她手一颤,早预料到会是他,却没想到真正确定的时候,她还是会五味杂陈,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何必呢。   她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   有时候,她倔强起来连自己都怕。   用u盾把多出来的钱退了回去。在转账界面,她照着记录本里记载的卡号反复对照几遍才点下确认,之后她把剩余的六千多余额转到自己在其他行开设的银行卡里,然后把陈家齐知道的这张卡用网银申请了挂失冻结业务。   她还需要去一次银行,把这个卡销掉。从此,她不愿与他再有任何牵扯……   房间闷热,南北吃了两口冰粉就把勺子丢下了。宋秀茹在一边看到,摸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了?”   “太热了。”她蹙着眉,用巴掌在脸前唿扇了几下。   秋老虎最近袭击朔阳,晚上七八点了,依旧是闷热得令人烦躁。   “我让你小舅开空调。”宋秀茹起身。   家里地方小,加上宋秀茹患有风湿骨病,所以,只在南强那屋安了一台挂式空调。   现在,南强的屋门关着,但隐约可以听到里面的说笑声。   “强子,强子!”宋秀茹拍了拍房门。   南强从屋里探出头来,“咋了,妈?”   “你把门打开,让我们也凉快凉快。”宋秀茹说。   南强瞟了眼客厅里的南北,“您不是不敢吹凉风吗?电扇你都不用,你还敢吹空调?”   “让你开开就开开,哪来那么多废话呢!”宋秀茹刚想推门,就听到屋里的贾小惠说:“妈,硕硕刚睡着,别吵到他了!” 第六十三章 不会接受   陈家齐立在六局院门口的国槐树下等人。   六局院顾名思义,是工程局六分局的家属院,因为院子里只有六幢老楼房,所以又被当地人称为‘六栋楼’。这里的居民大多是工程局的老职工,当年闻名于世的黄河大坝建成后,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们就留在了这座城市。   从陌生到熟悉,到接纳,到最后完全融入其中,现在居住在这里的年轻一辈身上已经看不出家乡人的痕迹了,只是口中偶尔蹦出的一两句乡音,会让人惊讶的多看两眼。   老旧铁门处不时有人进出,他拎着袋子,朝大门口那边踱了几步。   这个角度刚刚好,不会被人注意,又可以看清来路。   远远的,一抹人影从楼后转弯走了过来,那人步速缓慢,像院子里的老人一样勾着头弓着腰,无精打采的在路上走着。   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一盏路灯,慢慢的,那人的脸露出来,虽看不真切,可陈家齐的心重重一颤,他右脚横跨一步,离铁门更近了。   同一时间,南燕看到门外的陈家齐。   他站在铁门边缘的道牙上面,头顶是国槐树浓密的树影,白衫黑裤,五官深刻,格外瞩目。   她垂下眼帘,看了看身上普普通通的t恤睡裙。   走到他面前,站定,她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北北不想见你,你要给她带什么话,可以跟我说。”   陈家齐盯着她,脸上掠过失望的神色,她强撑着表情,没把女儿刚刚和舅舅吵架犯病的事实告诉他。   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艮节儿上给北北发微信要求见面,北北那时刚吸了药剂,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她看到消息后,决定出来见陈家齐一面。   她知道,总要见这一面的。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看看她,给她送点吃的。”陈家齐把手里的超市购物袋递过来。   南燕接过袋子,“没什么事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却听到他叫她:“南燕……”   她的心一抖,步子停下来。   她看着地上的影子,等着他说话。   “钱……”   “我不要。”她唰地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再次强调:“你不要再做无谓的事情,我不会接受的。”   他没说话。   看着她转身决绝离开。   夜晚的风吹动他的衣衫,鼓鼓荡荡的,像湖上一叶扁舟被吹起的白帆。   南燕回到家,宋秀茹已经把南北哄睡了,看到女儿拎着一袋子东西回来,她小心翼翼地关上卧室房门,轻声问:“买东西去了?”   她把袋子放在茶几上,默默坐下。   宋秀茹走过来拨拉着袋子里的各色零食,嘴里小声嘟哝:“买这么干啥,又得花不少钱吧,我跟你说,这包包拉拉的东西吃多了不健康,以后少买点……”   “陈家齐送来的。”南燕忽然开口。   宋秀茹张着嘴,表情惊讶地瞪着她。   过了几秒钟,她指着南燕,问:“你……你刚出去见他了?”   “嗯。他想看北北,可北北……”她看了眼悄无声息的卧室,“北北没事了吧?”   “睡了。吸了药又吃了药很快就睡着了。那边……”宋秀茹指着南强的屋子,“北北病了,他们也就消停了。”   她心里愧疚,拉着宋秀茹的手,“妈,又给你添麻烦了。”   “傻孩子。跟妈客气个啥劲儿。”宋秀茹捋了捋南燕鬓边的头发,观察着南燕的脸色,轻声问:“你没啥不舒服的吧?他没跟你说别的……”   “没有,我拿了东西就回来了,没多说话。”她低下头。   宋秀茹眼眶里酸酸的,她叹了口气,“都怪妈,当初我要是不跟着你弟弟去陈家胡闹,你婆婆她也不会……说不定你和家齐之间还有挽救的可能,也不至于就闹到今天这一步。”   “妈,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她把头靠在宋秀茹的肩上,“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吧。”   宋秀茹用指腹按了按眼角,笑着答应:“好,以后我们娘仨就相依为命。”   “你舍得你那宝贝儿子?”   “切!有啥舍不得的,他的眼里早就没我这个老娘了。”   “妈……”   宋秀茹拍拍女儿的脸颊,随着她的晃动摇了摇身子,“燕儿。”   “嗯?”   “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北北。北北她从小娇生惯养,性格倔强,想要什么就非要达到目的才肯罢休,为此,她长大这些年,没少和你们闹腾,她又敏感得很,对别人说的话,做的事都特别在意,是个心事重的孩子。燕儿,刚才她那么一闹腾,我就特别担心她,担心她回来再遇到什么难事,要是我们不在她身边,她该怎么办啊……”宋秀茹担忧地说。   “您别操心了,北北下周就回学校了,学校里有老师,有同学,有木子在她身边,不会有什么事的。”南燕说。   “希望如此。在家的时候就怕她和小舅舅吵仗,可真走了,又担心她在外面过得不好。”   “您啊,就是太惯着她了。”   “我乐意。”   “嗤……”   文化宫夜市,‘乐乐’海鲜屋营业间隙。   “小顾!”王庆春把烟嘴朝嘴角拨了拨,大声叫着顾锡东。   顾锡东放下手里桃红色塑料椅子,朝老板走过去。   “老板。”   王庆春伸手在围裙上蹭了两把,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他眯缝着眼睛数了六张钞票,停了停,又加了两张。   “这个月的工钱,拿着。”他把钱塞到顾锡东手里。   顾锡东接住钞票,从里面拿出两张还给王庆春,“老板,多了。”   “我知道多了,这是奖金,就是给你的,拿着!”王庆春又塞回来。   顾锡东低头看着沾染着油污的粉红钞票,“谢谢老板。”   “以后就不是老板了,叫我王叔吧,我这年纪也够做你叔了,是吧。”王庆春笑着吸了口烟。   顾锡东顿了顿,“王叔。”   “哎!好好学习啊,王叔等你考上清华给你庆祝呢。”   “谢谢王叔。”   “去忙吧,今天是最后一天,可得做好了啊,有始有终。”王庆春说。   顾锡东说好,转身接着干活去了。   王庆春瞅着少年高高瘦瘦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他吐出嘴里的烟头,在脚下猛地捻灭,振臂一呼,“小珍!小珍!你咋这么慢呢,跟乌龟比赛呢,快!盘子端来!”   “来了,来了。”贾小珍捧着一叠洗好的盘子跑向灶台。   王庆春大声训斥着贾小珍,贾小珍红着脸,不安地搓着手。   顾锡东在一旁看到,笑着摇摇头。   裤兜里的手机不住地震动,顾锡东拿出手机一看,没接就挂断然后揣进兜里。   刚拿起一把椅子,手机又在动,这次竟是无休无止,非要他接到的架势。   无奈之下,他只好走到放置杂物的清静角落。   他的手机是只能接打电话的老年机,按下接通,他轻轻嗯了一声。   “卧槽,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东东,明天我过生日,晚上六点半在金泰和吃自助餐,你一定要来!不来绝交!”话筒那端叽叽喳喳的少年声来自于他的同学,也是他在外高唯一的男性朋友,张朝阳。 第六十四章 洛洛   进入八月中旬,清华教育的暑期课程陆续结束。开学前最后的狂欢,性格跳脱的李木子约南北逛街吃饭一条龙。   南北心情不佳,原本想拒绝,可架不住木子一番缠磨,只能跟她去了。   她不想出门的原因不单是因为和小舅舅吵架的事,还因她囊中羞涩。上次姑姑给她钱,她没要,现在想想颇有些后悔。   在步行街专卖礼品的店铺里,李木子在印有偶像林焰照片的杯子前惊喜顿步。   “哇!林焰!北北,你快看,林焰!林焰!”李木子抓着南北的胳膊,兴奋地叫道。   南北拿起架子上普普通通的马克杯,转了个圈,看到价签。   真够贵的,如果没有林焰在上面,估计这杯子在超市的价格不止被腰斩。   商家精明,赚的就是她们这些爱做梦的小女孩的钱。   南北把马克杯塞进李木子怀里,“买!”   木子瞅着马克杯外面的照片,笑得神魂不知跑去了哪里。   她摇摇头,不再管木子,自己去一边逛。   店铺里三三两两的顾客都是像她和木子这么大年纪的女孩子,偶尔也会有男孩子进来买东西,但他们通常直奔主题,买了就走,很少在里面挑挑拣拣,如她们一样闲逛。   这家礼品店在朔阳开了很多年了,南北记得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在这家店给同学买生日礼物,如今她们已经是高中生了,可对这里依旧是热情不减。   店铺里售卖的礼品大到几百上千的名贵饰品,小到几块钱的指甲剪、头绳,种类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李木子总说这里像魔法城堡,bulgbulg闪闪发光,专门诱惑她们这些女孩子。   南北穿过一个垂着塑料假花的回廊,往里走,就看到一排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具摆在入口旁的木架子上,她拿起一个黄颜色的鸭子,捏了捏鸭子红通通的嘴唇,又放回去。   回过身,她的眼睛赫然一亮。   迪士尼娃娃!   她的洛洛。   夏洛特,大大的眼睛,翘翘的嘴巴,金黄的头发,粉色的公主裙。   她取下架子上摆放的迪士尼娃娃,用手指捻着粉红丝质公主裙上面的褶皱。   这个神经质又好幻想的夏洛特,刁蛮任性却又善良可爱,她喜欢夏洛特,因为洛洛最像她。   她手里的洛洛是个冒牌货,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她对洛洛太熟悉了,熟悉到她可以明确区分两个版本之间洛洛的不同之处,这两个版本的洛洛眼睛看的方向和嘴唇的颜色不同。这个是13版的仿品,但仿制技术粗劣,没能做出13版的全关节体。   虽然手里这个洛洛是假的,可丝毫也不影响她见到洛洛时的喜悦,抚摸着娃娃生动的五官,精致的衣裙,她好像又回到了在凤凰城的小屋里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   她看得入迷,竟忽略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好像有人进来了,在她附近停住,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木子在喊她。   惊醒回头,却看到立在相框货柜前方的少年。记忆里棱角分明的侧颜,颀长挺拔的身形,正望着货架上摆放的各式相框蹙紧眉头。   他?   南北唿扇了几下睫毛,心里在想,要不要这么巧。   木子连走带跑地找到这里,看见她捧着洛洛,不禁感叹说:“就猜到你在这儿,前几天周洁宇跟我说‘玫瑰屋’进了几个漂亮的迪士尼娃娃,我就想,你知道了肯定会来的。哇!居然是夏洛特!你最喜欢她了!”   木子偎过来,指着她手里的娃娃。   她的手指碰到价签,目光随意扫过去,她攥了攥手指,把娃娃放回货架。   “不买吗?你不是就差这个版本的洛洛了?”木子惊讶地问。   “仿的。”她低声说了句,松开手,娃娃靠在背后的透明盒子上,睁着大眼睛看着她。   “走吧。”她抓着木子的胳膊朝外走。   步子迈得急,不防备撞到已经选好相框,正准备离开的少年。   相框在少年手里打了个滚儿,直坠到地上。   玻璃碎了一地,附近工作的女店员闻声跑了过来。   “哎呀!怎么打碎了呀!这可是要照价赔偿的……”   南北涨红脸,扑闪着睫毛避开那两道不知何种意味的目光,讷讷说:“我……我赔,多少钱?”   女店员半蹲下身子,在打碎的相框残片里寻找价签的踪迹。   木子扯她衣摆,低声提醒:“你赔什么呀……”   要赔也得一人一半,谁让他走路不看人的。木子作势要和对方理论,待她抬头看清楚真人面目,不由得愣了下。   “同学,你是外高的吧?”木子主动开口问对方。   那人点点头。   “我们也是!我好像见过你……你是不是晚自习前经常在操场打篮球?你是不是认识……张朝阳?”木子说。   那人又点头。   “我和张朝阳是幼儿园的同学。我以前去操场散步的时候见过你们打球,你比小张张打得好多了,他就是喜欢耍帅却总也耍不到点子上那种,不像你,随便拍几下球就惹得场边的女生们吱哇乱叫……”木子越说越兴起,“我还记得你们和高年级的学长打比赛,你最后那个精彩绝伦的压哨三分球,直接把那些不可一世的学长们给打残了。比赛结束后,小张张脱光上衣围着篮球场又吼又叫,吓得女生们蒙眼奔逃,当晚,咱们学校的百度贴吧里就出现小张张被ps过的裸照,哈哈哈,现在想起来还……”   他笑了笑。   “相框四十五元。”女店员终于找到黏在边框的价签,捡起来,给他们看价钱。   南北赶紧卸下双肩包,去里面翻找手机。   她没有现金,钱都在支付宝里,虽然不多,但应该够付相框钱了。   没想到他抢了一步,拿过破碎的边框,“我来吧。”   他转头看着女店员,“再要个一模一样的。”   女店员去一边翻找相同款式的相框,木子悄悄碰碰她的手臂,极小声说:“像不像林焰?”   她瞪了木子一眼,对他说:“我加下你微信,钱我出一半。”   他看着她,眼神莫测,“不用了。” 第六十五章 金泰和   南北和李木子离开礼品店去购物中心吃冰粉,走了一段路了,李木子忽然叫起来:“呀!忘问他叫什么名字了?”   下次再见面,总不能叫他偶像吧。   打眼一看,他和林焰的确有点像,身形?五官?具体哪儿像木子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是直觉吧,有那么一点点相像。不然,当初在篮球场见到他的时候,她也不会停下来看他打球了。   张朝阳那货还以为自己是来看他的呢,在同学群里美不滋儿地傻乐了半天,被她一通狂怼这才消停了。   “顾西东。”南北扬手横在眉间,遮住直射到眼睛里的太阳光。   木子说了声啥,然后眨巴着眼睛,勾住南北的胳膊,凑上去问:“你咋知道的?等等啊,这名字有点莫名的熟悉……”   南北停下来,翻了翻眼睛,“他就是你上次说的校草!卫星一班的!”   木子呀地叫了声,回头望着礼品店的方向,“原来他就是顾锡东啊,怪不得长得像我家偶像呢。咱们现在回去,还能遇见他吗?我想跟他合个影发到我们爱豆群里,让她们看看。”   “拜托,他是顾西东,不是林焰,你追星追魔怔了不成!”南北皱着眉头说。   木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管他是谁,只要跟我爱豆扯上关系的,我都不会放过的。”   “哪里像了,根本不像好不好!”南北指着购物中心外悬挂的巨幅广告画,上面拿着化妆品的英俊小生,就是现在火爆全网的偶像林焰。“你家林焰是凹眼,顾西东是凤眼,一个双眼皮,一个单眼皮,一个方脸,一个长脸,哪里像了,一点都不像。你要非说他像,可能就是身高吧,一样的长腿鸭!”   木子噘嘴,“腿长不好吗?腿长才帅呢。”   “胸以下都是腿吗,你醒醒吧,以为拍偶像剧呢。还有你刚才和顾西东说什么篮球,你幼不幼稚啊,以为外高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呢!”南北伸手戳了戳木子的额头,“这些话要是让邓校长听到,你就准备好去操场跑圈吧。”   木子伸伸舌头,“嘻嘻……”   邓校长大名邓建民,是外国语高中的副校长兼教导处主任,有他在的地方,万物寂静,草木不生……   咳咳,夸张了。   两个小姑娘在购物中心吃了冰粉,在楼里闲逛的时候,木子接到微信语音邀请。   “啊,你今天过生日呀,先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哈哈哈,你不请客吗?请啊,今晚六点半在金泰和,好呀,我一定到!哎,我能带个朋友吗?什么男的女的,男的不能去吗?哼,你们这些男生,脑子里尽是这些不纯洁的东西!……去!我们一定到!”木子指头一戳屏幕,气哼哼地关掉微信。   “谁呀?”她和木子除了幼儿园没在一起上,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校同级,木子的朋友她大多熟悉。   “小张张!”看她目露疑惑,木子一摆手,“咳,就是刚才我和顾锡东说的小张张,张朝阳!这朔阳地可真邪,说谁谁到,今天小张张过生日,邀请我们去金泰和吃自助。”   我们?   她直接拒绝说:“我和这个小张张不熟,我不去了。”   “不行啊,我都跟小张张说了你要去了,他已经把你算上了。”木子说。   她还在犹豫。   “回去那么早干嘛,你不是讨厌你小舅舅和小舅妈吗,回去了又得看他们脸色,不如和我出去玩。哎呀,陪我一次嘛,陪我一次嘛,好北北。”木子开始耍赖。   她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去参加生日宴肯定要送生日礼物,两人又折返到刚才去过的礼品店里选礼物。   木子挑了一个逗趣可爱的痒痒挠,可以按摩还可以抓痒。   她想男生一般都喜欢视听用品,就挑选了一个价格中等的耳机作为礼物。   这一逛完出来就有点晚了,两人匆匆忙忙赶到金泰和,坐电梯上楼,见到等在入口处的小张张。   张朝阳。   一个长相颇为英俊的少年郎,个子很高,体格偏壮,眉眼灵动有神,衣着时尚休闲,一看家境就不错。   南北在学校里见过他,但没有说过话。   “小张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木子和张朝阳显然熟得很,她把手里绑着花球丝带的痒痒挠朝张朝阳怀里一掼,笑得眉眼弯弯的。   “就送我这个呀,你可真抠!”张朝阳撇嘴佯装生气。   木子嘿嘿直笑,“谁让你总是皮痒呢,这个专治你毛病,懂不懂!”   张朝阳不跟她计较,转头看着一旁的南北,眼神极亮地问:“这位是……”   “她叫南北。卫星二班的,也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你懂得呦……”木子挑挑眉毛,笑吟吟地介绍说。   南北把生日礼物递过去,“祝你生日快乐。”   张朝阳接住礼物,低头看了看,嘴角翘了起来,“谢谢啊,我正想买个新耳机呢。”   南北笑了笑,“打扰了。”   “请都请不来呢!南北是吧,我想起来了,你可是咱们年级出了名的小公主,我在李木子的朋友圈见过你的照片,那可是相当……漂亮啊。你降尊纡贵,不远十里为我庆生,鄙人深感荣幸!鄙人今日定当好酒好肉招待,不负公主盛情!二位公主,请入内!”张朝阳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惹得木子笑骂不停。   “小张张,你的嘴咋还是那么贫啊,幼儿园你就是个话痨儿,现在你还是这样,这十来年,你是白长了啊。”木子笑着嘟哝他。   “这叫懂礼,守礼,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啥。”张朝阳斜睨着比他大半个头的李木子。   “刚才还叫我公主呢,现在就小丫头片子了,这三步路没出呢,你就原形毕露了!”木子撇嘴。   “我刚才那是嘴瓢了,人家南北是公主气质,你啊,啧啧,也就一个使唤丫头吧。”   “张朝阳!”木子气得抬起脚。   张朝阳拔腿儿就溜,木子在后面追,南北摇摇头跟上,几个人在自助餐厅东南角一隅停住脚步。   这是店家特意为张朝阳布置的生日宴会场,五张桌子拼在一起呈长条状,背后的深色壁布上黏贴happybirthday图案的彩色气球。   一群少男少女围坐在桌前气氛热烈的聊天。   “亲爱的同学们,兄弟姊妹们,你们看,我把谁请来了!当当当当——”张朝阳说完朝旁边一让,把身后的木子和南北亮出来。   “李……木子!哎呀,是木子!”座位上一个留着披肩发的少女又笑又跳的朝木子跑了过来。   “焦婷婷!”木子犹豫着嘟哝了一句,就被对方紧紧抱住了。   南北朝旁边挪了两步,把空间留给木子。   其他人却都不约而同地静下来,齐齐盯着她。   她有点不自在,抬头向那群少男少女瞟了一眼,却不想撞上角落里一双黑黝黝的眼眸…… 第六十六章 生日宴   金泰和是一家烧烤火锅自助餐厅,每到饭点儿,食客们便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享受美食。   因为是自助,所以需要食客自行取用食物。南北没什么胃口,就去冷餐区随便夹了几样冷菜,又取了些烧烤的肉串回到座位。   人多桌子有限,所以四人共同用一个烤盘,火锅是单灶小锅,谁想吃谁要。   南北坐在角落里,夹了一根卤鸭肠放进嘴里。   她咀嚼了两下,停住,抽了张餐巾纸扭头把嘴里的食物吐出来丢进垃圾桶。   这个鸭肠除了咸味和辣味之外,就只剩腥味了。她以前很喜欢吃卤鸭肠,爸爸为此特意去朔阳的鸭肠店学过人家的手艺。他做的鸭肠入口咸鲜微辣,有嚼劲儿又不会咬不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不知爸爸用了办法,居然把那股子鸭腥味儿去除得非常彻底,是那种吃了还想吃,根本停不下来的美食。   以前一到夏天,爸爸就喜欢卤上一锅鸭肠鸭心鸭爪,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客厅,边吃鸭肠边在电视上看电影大片。一家人欢声笑语,又跳又闹,她只记得自己腮帮子酸疼得厉害,可又笑又吃的,腮帮子哪能不疼呢。   等吃饱了,看累了,笑够了,爸爸就会端来一盆温水给她擦脸擦手,最后再把昏昏欲睡的她背回房间,背的路上边走边说,我家小猪儿要睡觉喽。她闭着眼睛傻笑,醒来就是一室艳阳,伸个懒腰,只觉得人生美好,莫过如此……   “你怎么不吃呀?”坐在她右侧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过神来,冲着这个叫焦婷婷的女孩笑了笑,“我不太饿。”   “那你喝饮料。”焦婷婷把一瓶开了口的果啤放在她面前。   她拿起瓶子朝杯子里倒了些,端起来喝了一口。   四周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是今天的寿星张朝阳的同学好友。张朝阳是外高国际班的学生,和他们同级,他以前在别的区上初中,所以今天来的陌生面孔大多是他初中同学。当然还有像焦婷婷,木子这样的幼儿园发小,焦婷婷是朔阳一高的学生。   木子本来是和她们坐一桌的,可这个丫头被张朝阳拉去他那桌活跃气氛了,所以她们这桌就剩下三个人。   她,焦婷婷,还有……   “你们都是外高的吧?”焦婷婷拿起一块奶油小蛋糕放进嘴里,边吃边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看着同桌的两个人。   南北嗯了一声。   那个人也点点头。   焦婷婷噗嗤笑了,她指着他们说:“你们原来是同学啊,我看你们坐一起却不说话,还以为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呢。”   “我叫焦婷婷,你呢?”焦婷婷刚才自报家门的时候同桌男生不在,现在她主动介绍自己。   “顾锡东。”   “顾……西东?东西的……”   “无锡的锡。”他夹起一片沾满辣椒料的腌肉平铺在烤盘上。   南北转头看他,眼底有着一丝惊讶。   是锡不是西。   顾锡东。   “为什么是这个锡呀?取名时有什么特别的吗?”焦婷婷好奇地问。   他用夹子翻着烤盘上的肉,“之前是东西的西,后来改了。”   他放下夹子,看着对面的两个女孩,说:“为了纪念我的父亲。”   “啊!你爸爸……”焦婷婷的筷子差点掉地上。   南北抬起头,看着顾锡东。   没想到他的名字背后竟还藏着这样忧伤的往事,他与锡字的渊源应该很深,从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她似乎看到了初见他时天台边那震人心魄的一瞥。   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周遭的喧闹声犹如鼓声敲得人心里阵阵发紧。   灯光暗下来,有人开始起哄。一个十二寸的双层奶油蛋糕摆放在桌子正中央,8根蜡烛次第点亮。   张朝阳头上扣着一顶歪歪斜斜的生日帽,左手叉腰,右手挥舞着要求在场的人给他唱生日歌。   木子带头喊预备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噢!噢!”有人大声欢呼,附近拿取食物的食客们纷纷停下来看着他们。   “许愿许愿!”   张朝阳闭着眼睛嘴里小声念叨了一番。   “许的什么愿?”木子好奇。   “就不告诉你!”张朝阳朝木子扮了个鬼脸。   木子撇撇嘴,“不说拉倒,谁稀罕!”   张朝阳挠挠头,正想说话,却被旁边的同学按住后颈,“吹蜡烛!小张张!”   张朝阳猛吸口气,鼓着腮帮子用力一吹。   8根灭了2根。   木子哈哈大笑,“笨死你了!”   张朝阳翻白眼。   第二次一鼓作气,总算把蜡烛全部灭掉了。   木子正咧嘴笑得开怀,不防被一旁的张朝阳抹了一脑门的奶油,她气得哇哇大叫,追着张朝阳绕桌跑。大家跟着起哄,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东倒西歪。   木子跑累了撞进南北怀里,南北惯性朝后倒,一双微凉的手撑在她的背上,把她身子悄悄扶正。   她的脸红得像番石榴,揪着木子的耳朵,羞恼训斥,“疯丫头!”   木子抱着她憨笑。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们聚在一起,谈论的大多是学校里的事,古板的老师,个性古怪的同学,繁重的课业,折磨人的学习压力,面对即将到来的高二学期,每个人对未来都怀有不同的期许。   “我想进入年级前五十,这样考985才有希望。”   “我只希望不挂科,那样,我老爸就不会揍我了。”   “我希望我的钢琴水平能有所突破,这样才能在后年的艺考中占据优势。”   “我啊……没你们那么高的追求,我从小学习就不好,考试从没及格过,我爸说我不是学习的料,不让我上高中了,让我去外地读职校。也好,再过几年,等你们学成回来,我指不定就发财了,到时候,我天天请你们喝酒吃肉啊。”一个外号叫胖子的少年,语气不无惆怅地说。   “胖子你要走了?”   “是啊,明天就走。今天借着朝阳的生日宴来跟大家告个别,兄弟们,从此后咱们山长水远,江湖……再见!”胖子拱起拳头向四下里拜了拜,引来一片唏嘘之声。   朋友间的离别总是令人伤感,即便是这些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们也是一样。   桌上气氛有些沉闷,张朝阳起身拍拍手,“呀呀呀!说啥考试,说啥开学,说啥分别呢!今天我生日,咱就只聊开心的,只玩开心的,兄弟姐妹们……来来来!燥起来啊!”   一声呼喝,众人群起响应。   南北看到除他们这桌外的全体男生都齐刷刷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几人一伙儿,开始狂按起手机来。   她目瞪口呆。   木子咬了块肉,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游戏狂魔!”   是兄弟就一起开黑啊!   网络上用这句话来形容现在的青少年玩手游的疯狂劲儿,如今见到真实版本,真是令她大开眼界。   “小顾同学,你怎么不玩呀?”木子指着一旁沉闷的少年问。   顾锡东慢慢转过头,“不会。” 第六十七章 冲突   焦婷婷诧异地看着顾锡东,“不会?”   她身边的男生不玩网络游戏的凤毛麟角,像大熊猫一样珍贵,她以为张朝阳的朋友都是游戏迷,没想到眼前这位却是个例外。   看顾锡东沉默,焦婷婷抓起一把瓜子,边嗑边说:“不会也正常。你们这些外高的优等生啊,整天学习还学不过来呢,哪有时间去玩游戏。张朝阳就算了,就他中考那分数,连普高都上不了,要不是他妈妈有心送他出国,还花高价送他上外高国际班,他现在只怕猫在哪个不知名的小高中混日子呢。”   在座的十几个人,只有顾锡东、南北、木子和张朝阳是外高的学生。   木子听了焦婷婷的话,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小张张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嘛,至少他游戏玩得很溜,在座的没人能赢他,对吧!而且我们外高也不是只有优等生,还有像我一样的……学渣。”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焦婷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张朝阳怎么能和你比,你至少是考上外高的。”   能被外高正常录取的学生在初中时至少也要年级百名以前。   “怎么不能比了。我上期末考了年级九百多名,班内倒数,我这个正常录取的只比交高价的张朝阳多了二十几分。”木子瞟了眼焦婷婷。   焦婷婷的脸涨得通红,讷讷说:“那肯定……肯定是你追星耽搁了学习……肯定是这样……”   木子用筷子夹起一个花生豆丢进嘴里,“追星?追星咋啦,我又没碍着谁!”   焦婷婷抿着嘴,不说话了。   南北一看,伸手搭着木子的肩膀,“走,陪我去卫生间。”   两人挽着手走到拐角,木子回头瞪着远处的焦婷婷,“她小的时候就喜欢背后翻人闲话,如今大了,这个臭毛病不但没改,还变本加厉了!她也不想想,她今天来干嘛地,吃着人家小张张的,喝着人家小张张的,背后却说人家小张张不好,我最看不惯这种人了!神烦!”   “还有,你听她话里话外那股子酸醋味,好像她没考上外高,是我们欠了她一样。还管我追星,她追得比我更离谱好不好!就她家那个叽叽喳喳,不男不女的爱豆,白给我钱让我去追我都不追!”   “你知道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以后远离就行了,干嘛跟她饶舌,惹得自己不痛快。”南北也不喜欢焦婷婷这样的女孩子。   “我是替小张张鸣不平,他眼瞎了,居然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木子越说越气。   “好啦,别气了。”   “他就是个笨蛋,眼拙,瞎子!”   “好好好,上厕所吧,靓女!”南北把木子扯进女厕所。   等她们回来,发现焦婷婷已经离开座位,去旁边看男生打游戏了。顾锡东还坐在原处,孤零零一个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朝阳看到她们,边抠手机边朝她们挥挥手,焦婷婷抬头朝这边瞟了眼,木子冷哼着坐下。   男生们游戏玩累了,生日宴也到了尾声。   有几个男生过来加南北和木子的微信,两人打开手机,各自加好。有人也想加顾锡东的微信,可询问后却都被他拒绝了。   南北撇撇嘴,心想你这样的人怎么和外向活泼的张朝阳成为朋友的。   莫非是……损友?   焦婷婷远远站着,和叫胖子的少年闲聊。   张朝阳再次谢过大家后,一众人鱼贯而出。   电梯狭小,要分两拨才能下楼。女士优先,男生散在一边,让三个女生先进去。   木子拉着南北先走进电梯轿厢,之后进来的是两个男生,其中有那个胖子,焦婷婷走进来,她朝外面招手,“还可以再进来一个人。顾锡东,你进来吧!”   等了几秒钟,个头冒尖的顾锡东挤了进来。   电梯下行,轿厢里只能听到嗡嗡的电流声。   很快到了一层,电梯门一开,顾锡东让了一下,想让焦婷婷先出去,谁知他刚挪了下步子,就觉得背后一股猛力朝他袭来,他不防备直直地撞了出去。   他脚下趔趄,身子一歪,兜里的东西划出一道弧线,咚的一下掉在地上。   事发突然,后面的人都愣住了。   南北她们还被挤在轿厢里,看不清外面出了什么事。   “怎么不走了?出去啊!”木子拍了拍前面的男生。   短暂静默后,南北听到一个男生说:“卧槽!”   紧接着前面传来焦婷婷刺耳的声音:“你不是说你没带手机吗?这是什么呀?哎呀!怎么是老年机啊?顾锡东,这是你的吗?”   木子眨巴着眼睛,和南北对望。   前面挡路的少年走了出去,木子拉着南北也紧跟出去。   人来人往的饭店门厅里,南北看到顾锡东正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一部老旧手机。手机是黑色的,机身扁平宽大,和她们使用的质地轻薄的智能手机明显不同。   这种手机是六局院的爷爷奶奶们的出行标配,铃声超级大,音乐也超级震撼,除了这些特征之外,它还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便宜。   “这真是你的手机啊!我的天呐!你……你居然用……这个……怪不得加你微信你不给加……”焦婷婷表情夸张地指着顾锡东。   “这手机我奶奶都不用,嫌破!”   “现在捡破烂的都用智能机了!”   顾锡东慢慢抓住机身,攥紧。   他的指骨清晰可见,手指边缘已经泛起青白色。   就在这几个尖酸刻薄的少年少女们笑声将起之际,一道人影突然从他们的身后闪过去,一把抢走顾锡东的手机。   “这是我的手机,怎么了,没见过?”南北微仰着头,大声回敬道。   焦婷婷愣了下,“你的手机怎么在他兜里?”   “他帮我拿一下,不行吗?”   焦婷婷张了下嘴,又闭上。她脸色很差地推搡着身旁的胖子,“说话呀!”   胖子虚张声势指着南北他们,“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刚才干了什么呢!难道不是你故意撞了我的……”南北顿了顿,瞪着他说:“朋友。”   说完觉得脸热,她抬手撩了撩额头上的刘海。 第六十八章 怪人   “谁故意了。”胖子不敢直视南北,他小声嘟哝了一句后,扯了扯焦婷婷的胳膊,“算了,咱们走吧。”   他们作势欲走,南北跨前一步挡住他们的去路,“等等!让我看看我的手机摔坏了没有,要是坏了,你得赔我!”   “赔你!凭啥!”焦婷婷指着南北的鼻子。   “你指谁呢!焦婷婷!别给脸不要脸!”木子一把打掉焦婷婷的手。   “李木子,你找事是不是!”   “就找你的事,咋啦!人又不是你撞的,你叨叨个啥劲儿!”   “我……”焦婷婷脸都气红了。   木子哼了声,转头对南北说:“看看手机坏了没?”   南北低头摆弄手机。   “行行,看吧,看仔细了啊,我跟你说,就你这破手机,让我买个新的也是现的。”焦婷婷环着小臂,趾高气昂地说。   南北皱眉,刚要抬头怼回去,手里忽然一轻,手机……被顾锡东‘夺’走了。   真的是夺。   她的手指隐隐作痛。   “这是我的。与你无关。”顾锡东扔下这八个字,转身要走。   南北拽住他的衣服,“顾锡东——”   顾锡东回头看她,眼睛里像是藏着骇人的风暴,黑黝黝的怕人,她手一抖,松开了。   他头也没回地走了。   焦婷婷抓住机会在一旁风言风语,“唉呦,拍人马屁没拍到屁股上,拍蹄子上了!”   “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木子指着焦婷婷的鼻子,焦婷婷也不示弱,挺着胸脯要和木子干仗。   这时电梯门开了,张朝阳和一群朋友说笑着走了出来。   看到门厅里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张朝阳一个箭步上前把木子和焦婷婷分开。   “咋回事,咋回事,咋还打上了!”   “你问她!”   “你问她!”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张朝阳挠挠头,陪着笑脸劝:“咱们不是幼儿园的交情嘛,多珍贵啊,你俩至于闹到这份儿上吗?”   “至于!”   “至于!”   张朝阳的头瞬间大了一圈,他左右看看,发现他要找的人不在,就问木子,“顾锡东呢?”   “走了。”   “走了?我让他在楼下等我的啊,我找他还有事呢。”疯玩了一个暑假,眼看就要开学了,他假期作业还是个零,本来想找顾锡东帮他分担一下,谁知道这家伙儿居然半道儿走了。   就知道他聪明得紧,肯定是发现他的企图,偷偷溜了。   东东啊,你不能这样无情啊。   就这一打岔,胖子把焦婷婷拽到一边,“散了散了,朝阳,等我寒假回来,请你们大家吃饭啊!”   “好好加油啊,胖子!”张朝阳挥挥手。   等人都散了,木子沉着脸噘着嘴,右手做叉子状去戳张朝阳的眼睛,“你这个睁眼瞎,居然和焦婷婷那样恶毒的心机女做朋友。”   张朝阳躲得狼狈,“焦婷婷怎么你了?”   “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她今天把顾锡东给坑苦了,你知道吗,她在背后指使胖子给顾锡东下绊儿不说,还当面羞辱顾锡东是个用老年机的穷光蛋!她还在背地里嘲笑你是靠你父母的钱才上的外高,是个不学无术的学渣!”木子大声说。   张朝阳面色骤变,他抓住木子胳膊,神情急切地问:“东东去哪儿了?”   “你抓疼我了!张朝阳,你撒手!”   “东东呢?他朝哪边走了?”张朝阳看来是真的急了。   南北指着饭店外西侧街道,“他去那边了。”   “这些礼品帮我拿你家去!”张朝阳丢开木子就朝她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张朝阳!”木子追了两步,冲着张朝阳的背影大声骂道:“你神经病啊!又不是我过生日!”   “早知道不来了,讨厌死了。”木子上前拉着南北,“对不起啊,本来想让你开心一下的。都怪那个顾锡东,他和焦婷婷一样有病,帮他都不知道帮他,还办你难堪。下次别理他了,这种人真难相处。”   的确很难相处。   之前与他每一次见面,似乎都充满了火药味儿和戏剧性。他们像是电影里的男女主角,相遇时总要制造些矛盾点,才会有下一次的相逢。但有一点不公平,那就是他知晓她全部秘密,可她对他却知之甚少。   一个没有爸爸的男孩,一个用老年机的高中生,一个深夜出现在教学楼天台的神秘少年。   这就是她所了解的他的全貌。   自从遇见他之后,她的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一双藏着忧伤和孤独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看着她的时候,那双眼像是会挠人的钩子,轻扯着她的心,让她久久不能释怀……   陈家齐被父亲陈胜利赶出家门了。   起因就是保姆程月英的离职。   陈家齐原本想缓缓再和老父亲商量保姆辞职这件事,没想到程月英老家亲人病重,她不得不提前辞工回去照顾病人。   陈家齐没理由再留人家,就多给了程妈妈一个月的工资,并亲自把她送上长途车。程月英上车前,泪流满面地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陈厂长,他答应了。   自己的亲生父亲,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怎么可能会撒手不管。   可等他回家和父亲说了这件事之后,老头子大发雷霆,用拐杖狠狠揍了他一顿,训斥他自作主张后,就把只穿着裤衩背心的他赶出了家门。   他不敢远离,就站在楼道里听着家里面的动静。   楼道里不时有邻居上楼下楼,见到他的模样,总要好奇地问上两句。   他双手护着下身的格子裤衩,脸红得如同刚从酱缸里泡过一样,嗫嚅着回答说,他忘带钥匙了,等妹妹回来开门。   很明显就是说辞,哪有忘带钥匙连外衣也忘记穿的道理,好心的邻居看破不说破,给他送来板凳,还有吃的,他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照单全收。   等妹妹陈家英回来,见到楼道里穿着背心短裤的哥哥,以及堆放在门口的各种吃喝,差点没惊掉下巴。   问清缘由,陈家英进屋打探情况,让陈家齐在门外等消息。   过了一会儿,陈家英红着眼圈出来了,她手里抱着哥哥陈家齐的衣服,“哥,爸不让你进屋,你先回去吧。”   “爸这个人真是……”陈家齐实在不明白陈胜利为什么冲他发这么大的火,难道人老了,脑子也跟着糊涂了。他想进去问个究竟,被陈家英拦住。   “今天就算了吧,我看爸心情很差,你就别进去闹腾了。爸虽然没说为啥生气,我猜他还是舍不得咱妈,他觉得程妈妈走了,咱妈跟这个家的联系也就彻底断了,他不习惯家里就剩他自己。”陈家英说。   “谁说就剩他自己了,我们可以再找一个保姆!”陈家齐说。   陈家英摇摇头,“爸说了,他不会再找保姆了。”   不找保姆?那他们不在家的时候,谁来照顾他?   “固执!”陈家齐穿上衣裤,心烦意乱地摆摆手,“我先回去,明天我早点过来。”   陈家英点点头,“明天见面再说。” 第六十九章 起点终点   天擦黑的时候,顾锡东回到家。   推开大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阵阵聒噪的杂音。   “爷爷,您吃西瓜呀!别总看着我吃。”   “您问我甜不甜啊,甜!像蜜一样甜!哎哎,爷爷,您怎么把瓜拿走了?哦,哦,给东东吃啊,还要冰起来,哇塞,东东好幸福啊。爷爷,你也当我爷爷吧,您别笑,真的,我很早就没爷爷了,见到您就觉得亲切,您就当我爷爷吧,好不好……”   被门声惊动,坐在大榆树下正比划着唠嗑的一老一少同时扭过头。   顾锡东的身影又细又长,映在小院的青砖路上。   顾长荣看到孙子回来了,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他啊啊指着来找他的张朝阳,起身准备去拿刚冰在水盆里的西瓜。   “东东,你回来了。”张朝阳起身,朝顾锡东走了过去。   顾锡东看着他走近,低声问:“你跑来做什么?”   张朝阳就着月光瞟了瞟他的脸色,“我看爷爷啊,顺便……再看看你。”   顾锡东皱着眉头,眼神冷淡地瞪了他一眼。   “出去说。”   顾锡东走到顾长荣身边,阻止他拿西瓜,“爷爷,我和朝阳出去一下。”   顾长荣点点头,打着手势提醒他早点回来。   “爷爷,我走啦,下次来看您啊。”张朝阳朝顾长荣挥手,顾长荣笑着举起手,和张朝阳再见。   顾锡东一出门,就用手臂勒着张朝阳的脖子,把他摁在路边的树上。   “咳咳……有话好说……东东……”张朝阳试图掰开顾锡东的手。可他那点力气,和经常运动的顾锡东差远了。   “你跟我爷爷瞎说什么了!”顾锡东的眼睛血红骇人。   “我……啥……啥也没说……我知……知道……不能刺……刺激爷爷……”   “东东……你松手……我……我喘不上气……”张朝阳忽觉脖子一松,他的后脑勺重重撞在树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你走吧。”顾锡东转身要走,却被张朝阳伸手拦住,“东东,你没事吧?”   顾锡东沉默片刻,说:“没事。”   “木子都告诉我了,我怕你……没事就好,看你回家了,我也就放心了。还有……”张朝阳顿了顿,语气真诚地说:“对不起,   今天发生的事,真的对不起。”   顾锡东抬头看着张朝阳,“和你没关系。”   张朝阳看着他,目光关切而又坦诚,他慢慢靠近顾锡东,拥抱他,低声说:“东东,那些人看不到你的好,那是他们眼瞎,在我心里,没有比你更好,更负责任的人了。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不,是兄弟,你愿意吗?”   夜风拂过树梢,树叶簌簌作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树上的知了叫了几声就停了。   ……………………………………   回家路上,陈家齐去保姆市场问了问情况。得知现在住家保姆的工资,尤其是男保姆的工资几乎要超过月嫂的标准时,他低头沉默许久,失望而归。   他现在才知道,程妈妈对他们家是真的好,她在家里任劳任怨地工作这么多年,从未主动提出涨工资,也从未喊过一声累。母亲在世时,要求他们兄妹称呼程月英为程妈妈,当时他不以为然,觉得母亲和程月英只是投缘而已,想用这个家人般的称谓多留她几年,可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他才明白,有的人,真的可以不为金钱利益所动,为的就是相识的缘分,无私的付出,却不求任何回报。   程妈妈就是这样善良的人,她早就把陈家当成自己的家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母亲突然离世,程妈妈或许不会坚持离开。他懊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多挽留几句,或是多补偿程妈妈一些钱,可能那样做了,他现在就不会这样遗憾了。   他好像有点理解父亲了,父亲也是觉得遗憾吧,接连失去家人的滋味儿,他不是应该比父亲更有体会吗。   他才是原罪,造成今天这一切后果的原罪。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双脚似有千斤重,怎么抬也抬不起来,他沿着行人如织的街道走了很久,最后实在走不动了,抬头,却看到河山酒业的招牌在夜色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这家中等规模的酒业商贸公司是他的。   十年前,他的事业从这里起步。记得刚开始创业时,毫无经营经验的他如同瞎子摸象,四处碰壁,公司持续亏损让他尝到了创业失败的挫败感,面对濒临倒闭的店铺,他曾数次萌生放弃的念头。是妻子南燕在他最迷惘的时候站了出来。她找到在银行工作时认识的酒业厂家的客户,为他们牵线搭桥,顺利拿到了这家酒厂的代理资格。这家酒厂的产品主要供给县城和乡镇,因为用量大、价格低,消耗快,迅速使他的公司扭亏为盈。经过四年艰难的摸索,他经营的酒业公司不但占领了周边的农村市场,并且在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河山酒业区域代理商,在业内声名鹊起。这些年公司经营蒸蒸日上,他完成了从一个酒业新兵成长为行业翘楚的蜕变。   他本应该沿着繁花似锦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可没想到,自己一时脑热却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导致今天他不得不走到了……事业的终点……   苏娅菲在清华教育楼下接儿子放学。   今天是辅导班暑期考试小结的日子,儿子准备了很久,应该不会让她失望。   下课了,学生们又笑又闹地涌出电梯,苏娅菲朝一边让了让,避免被淘气的孩子撞到。她身上的裙子是真丝面料,弄脏了就很麻烦。   电梯口靠里,空气混浊,她掩住口鼻,踮着脚尖在人群里搜寻儿子的身影。   “小江——”她冲着走在最后的儿子丁垚江挥挥手。   丁垚江看到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朝她走了过来。   “考得怎么样?卷子呢,让我看看。”苏娅菲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丁垚江卸下书包,从里面翻出卷子递给苏娅菲。   “数学还可以,物理怎么回事?92分,错了两道选择,这题你不会吗?还是你不细心?”苏娅菲皱眉说。   “今天物理偏难,我没考过这种题型的,就……”丁垚江咬住嘴唇,“可我还是考了第一。”   “辅导班的第一名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又不是你们外高第一,你这成绩,拿到外高就没有什么优势了吧。小江,我跟你讲过很多次,你要想拿到保送清华的名额,就必须,在任何一场考试里都保持绝对的优势,绝对优势,你懂吗?只有这种压倒性的胜利,才能让你稳操胜券,拿得你想要的东西。”苏娅菲的目光很严厉。   丁垚江点点头。   楼里值班的保安一直在附近听他们母子说话,听到这里,保安忍不住插言说:“你太严格了,你这儿子考第一名还要挨骂,那我家那个小祖宗,岂不是一天要打三顿。”   苏娅菲皱着眉头瞟了眼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低头折着手里的卷子,“要求不一样吧。”   保安愣了愣,挠挠头,似乎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苏娅菲懒得和这种人多说,她把卷子还给丁垚江,“走吧。”   丁垚江默默整理好书包,跟着苏娅菲走了。   保安看着母子俩的背影,小声嘟哝说:“啥要求不要求的,我儿子学习比不过你儿子,可我儿子敢跟他老子开玩笑,掰手腕,你儿子敢吗?嗤,估计跟你顶句嘴都要被你吓得尿裤子了!我就是对我儿子没要求,我儿子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就是好!” 第七十章 跟踪   丁垚江上车后,自觉系上安全带。   他转头看着专心发动车辆的苏娅菲,小声说:“妈,我发烧了。”   苏娅菲偏头看着他,蹙紧眉头:“说了让你上辅导班的时候加件外套,教室空调太凉,你就是不听话。”   丁垚江接下来还要去附近退休教师的家里上两小时的数学课,如果现在电话通知对方取消授课的话,会显得他们很没礼貌。   这个老师曾带过两个清华高材生,是她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得到这个宝贵的授课机会。   丁垚江垂着头,看着腿上被他攥得青白的手指。   他很难受,头也很痛,他不想去上什么辅导课。   他很想大声喊出来让妈妈听到,可他却什么都不敢说。   他害怕妈妈用那种厌恶轻视的目光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想要的垃圾,下一秒就会抛弃他,离他而去一样,那样的目光让他觉得冷,彻骨的寒冷,他惧怕那时候冰冷无情的妈妈。   他越是害怕就越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经年累月下来,他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好孩子,把讨好当成了一种习惯。   车速降了下来。   丁垚江抬头看着苏娅菲,眼里闪过惊喜的光。   苏娅菲靠边停车,拉开车门,“我去买药,你在车上等我。”   随着车门咣当一声闭合,车内的光线迅速变暗,丁垚江眼里的光芒也跟着黯淡下去。   只是买药,让他吃药,不是回家。   看来是他想多了。   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神情颓丧地靠向椅背。   妈妈的车里总有很浓的香水味儿,他天天闻却还是不习惯。   “咚……”   妈妈插在手机座里的手机响了,丁垚江知道有人给妈妈发微信了。   他瞟了眼手机屏幕,又移开视线。   他从未偷看过妈妈的手机和电脑,怕她知道了会惩罚他,可今天不知怎么了,自从听到这声提示音后,他的指头就克制不住的痒痒起来。   他体内郁积的怨气,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不然的话,他很有可能会疯掉。   而做妈妈最讨厌的事,做最不礼貌的事,就是这个出口。   苏娅菲到底没送儿子去上辅导课。   买了药上车后,儿子通红的脸膛和可怕的眼神吓到她了,她赶紧返回药店买了温度计,测过发现温度太高,只好放弃去老教师家上课。   送儿子回家,照顾他吃药上床休息,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打开手机,看到被她忽略的微信消息,她不禁纳闷,刚才给老师打电话取消今晚授课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有未读消息呢。想想可能是她不小心碰到给忽略了,也就没往深处想。   信息是陈家齐发来的,约她第二天在家附近的川菜馆见面。看信息发送时间应该是她在药店买药的时候。   虽然不知陈家齐找她有什么事,但他主动邀约的态度,还是令她惊喜不已。她以为他真的像上次见面时说的一样,再不联系她了。   回复消息后,她收到银行客户经理的电话,向她推荐一款即将上线的理财产品。她问了预期收益后,查了银行卡的余额,直接预约了五十万。   在金钱上她是富裕的,所以她才有底气抻手去拉陷入泥沼的陈家齐。现在的情况是她已经递出手了,就看陈家齐愿不愿意接受了。   不过她也不急,像陈家齐这般处境的男人,在泥沼里沉得越深,求生欲就越强大,陈家齐目前还在死扛,但她相信,他是个聪明人,总能看清现实,并屈服于命运的。   第二天,儿子病情不见好转,仍在发烧,她只能打消预约课程的念头,在家陪儿子。   她早早做了晚饭,陪儿子吃完后,她以去医院值班为借口,离家赴约。   小区附近的这家川菜馆生意红火,每到饭点儿都是食客爆满,座无虚席。   苏娅菲掀开饭店门口的透明帘子,吧台的服务员问她,“请问你有预定吗?”   “201。”她说。   “201包房客人来了!”服务员用对讲机通知201的服务员。   “二楼。从这边走。”吧台人员指着入口左侧的楼梯。   “谢谢。”苏娅菲微笑点头,沿着楼梯上去了。   201就在楼梯口正对面第一间房,等在门口的女服务员打开房门,“您好,您的客人到了。”   苏娅菲笑吟吟地走了进去。   就在苏娅菲进去后不久,一个瘦高个戴眼镜的少年沿着楼梯走了上来。他藏在走廊里的发财树后面,盯着大门紧闭的201包房。   有服务员脚步匆忙地走过来,他赶紧背过身去看手机。   脚步声远了,他又转身,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   等了约莫七八分钟光景,终于,那扇门开了。服务员送菜,留了半扇门缝,少年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找到合适的角度,窥探着门缝里的人。   他看到了他的妈妈正笑意盈盈的和坐在她旁边的男人说着什么。妈妈的脸上焕发着难以言喻的光彩,她变得异常年轻,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妈妈身边的男人……   他的瞳孔慢慢聚焦,凝住,紧缩成一个点。   是他?   是二班那个女生的爸爸,他经常到学校给女儿送吃的,因为长得像某位明星,还被他们班的女生悄悄议论过。   妈妈和他……   那些不堪入目,寡廉鲜耻的聊天记录像雪片一样撞击着他的脑子。   “你预定了吗?哪个房间?”路过的服务员发现他,停下询问。   他低头推了下镜框,绕过服务员,匆匆下楼。   服务员追了几步,赶紧用对讲机通知前台,“刚才有个男的在二楼鬼鬼祟祟偷看,我一问他,他就下楼跑了。”   “看到了,是个学生吧,喂!等等!别跑!”对讲机里传出前台的声音。   包房里的苏娅菲听到动静,朝门口看去,“出什么事了?”   正在上菜的服务员放下盘子,走到门口朝外望了望,“没人。”   “那你关门吧,谢谢。”苏娅菲摆摆手。   房门关上,苏娅菲挑着细长的眉毛看着陈家齐微笑,“不是说再也不联系了吗?” 第七十一章 开学   陈家齐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这是两万现金,我目前只能拿出这么多。”   苏娅菲拿起信封,打开封口,瞟了眼里面的钞票,之后嘴角轻轻一撇,“这是什么?封口费?赔偿金?会不会太少了点。”   陈家齐脸色一变,他看着苏娅菲,压抑着情绪解释说:“我知道你看不上这点钱,可我把你拉下水却错估了后果也是事实,补偿金我后续还会给你,但我目前真拿不出更多的钱。”   “你当初找上我,我并没有提出报酬或是补偿的要求,是因为我不愿意我们之间变成雇主与雇员的关系。我帮你,纯属自愿,你没逼我,也没任何人逼我,我对你……算了,现在不说这个。我比……南燕更了解你现在的处境,这点你不否认吧,所以在我面前,你根本不需要再顾全你的自尊心,做一些连我都看不下去的事情,家齐,你明白吗?”苏娅菲气短停下来,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抓起信封塞到他手里。   陈家齐察觉到自己的手被苏娅菲握住时,像是被下了蛊一样浑身动弹不得,他羞愧地抬不起头来,餐桌的玻璃面上印出他和她的影子,交叠在一处,陌生而又紧密。   苏娅菲朝他身上靠过来,浓郁的香水味儿令他鼻子发痒,他朝旁边欠了欠身子。   “家齐,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帮你渡过难关……”   原本是普普通通的一段话,可入了他的耳膜,进入脑子里却像是变成了魔音,这道魔音诱惑力惊人,处处散发着浓厚的黑暗气息,让徘徊在悬崖边的他禁不住就要跳进这个黑洞里,求得解脱……   “家齐……”他的耳畔热热的,心跳加速,仿佛回到了那个山雨欲来的夏日,他也是这样浑噩不觉地堕入深渊……   “别这样!”陈家齐忽然站了起来,苏娅菲被撞得身形摇晃,差点跌下椅子。   她的手肘被桌沿儿碰了一下,又酸又痛,可最难忍的还是他的反应。   她就那么招他讨厌,招他厌恶吗?哪怕她牺牲了那么多去帮他,他们之间也还是只有利益的联系,而非情感上的牵连。   苏娅菲双手抓着桌沿儿一点一点坐正。   “吃饭吧,菜都上了,不吃怪可惜的。”她指了指桌上的菜,拿起筷子,吃了口凉菜。   见陈家齐还杵在原地不动,苏娅菲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下行了吧,离你远远的。”   陈家齐缓缓落座,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他移开视线,望着窗外。   一眼望不边的青黑色穹顶下是五光十色的人间烟火,映射在他的瞳仁里,就幻化成忽明忽暗的微光,这点点微光,浮于表面,始终无法成功汇聚在一起……   外国语高中陆续开学。   高二开学比高一和高三年级晚了几天,可报到时的热度却丝毫不减。   由于牵扯到文理分班结果,学生都需到高二教学楼门前的布告栏查看自己所在班级才能入班报到。寝室也是按照班级名单重新分配,宿舍楼前张贴有具体名单和宿舍号。   按照惯例,学校门前有学生志愿者做引导工作,他们会帮忙搬行李,并告知学生具体报到事宜。   “北北,我在322,找到你了吗?你住哪间宿舍啊?”李木子挤到翘脚观望的南北身边。   “正在找啊。”南北抻着脖子左右搜寻着名单上密密麻麻的人名。   终于,她的目光在最后一张名单上停下来。   找到了。   她转过头,拉着木子的胳膊,“出去吧。”   “找到了?在哪儿呢?你们卫星班的女生都在第一张纸上,我怎么没看见你啊!”李木子勾着头还想看。   “找到啦,别看啦。”南北拽着木子走出人群。   女生宿舍楼下挤满了前来送孩子入学的家长,他们守着一大堆行李,或翘首企盼,或拉着孩子的手切切叮咛。   四周乱哄哄的,到处是人,到处都是人声。   李木子指着宿舍入口,“他们在那儿!”   李和光正恳求宿管阿姨允许他上楼送行李,宿管阿姨坚持原则,坚决不同意。   “家长不能上去!行李多的同学一点一点搬,实在不行有志愿者,孩子有手有脚,锻炼锻炼没坏处!再说了我让你上去了,其他家长该有意见了!”   “退后,都退后啊,家长不能进!”   李和光知道这种情况下多说无益,只好放弃。   “不行啊,宿管不让我们上去。”李和光找到妻子沙拉。   沙拉低头看看地上这大包小包的行李,不由得一阵头疼:“这俩小祖宗能愿意吗?”   “那有啥办法,学校新规定,就让她们自己搬吧,实在搬不动就找同学帮忙。”李和光说。   “搬上去不是问题,关键是安置它们!就你那五体不勤,六谷不分的懒闺女,你让她铺床,她能把垫身底儿的褥子当被子盖身上去,你信不信!”沙拉扶着额头感慨。   李和光也是深有同感。   “咱家木子好说,主要还是北北,她娇养惯了,以前开学安置宿舍,家齐和南燕事无巨细,什么心都替北北操到了,就怕北北受一点委屈,可是现在事情来了个大转弯,今天南燕和陈家齐非但一个没来,还不允许我们上楼去帮忙,那待会儿北北怎么办,她可什么都不会啊。”沙拉忧心忡忡地说。   李和光还没说话,“妈!”李木子拉着南北跑了过来。   “找到宿舍号了?”沙拉问南北。   南北点点头,“找到了。”   “北北,是这样,今天情况有点特殊,学校不允许家长上楼,所以你……你和木子要自己搬行李了,你……”李和光说。   “什么?要我们自己搬!”李木子瞪大眼睛,指着地上堆成山的行李包。   “我们哪儿搬得动啊,爸,你去跟宿管阿姨说点好话呀……”李木子抱着李和光的胳膊来回摇晃。   “你以为我没说啊,嘴皮子都磨薄了呢,不管用!闺女!”李和光俯身让李木子看他的嘴唇。   李木子噘着嘴。   沙拉拎起一件沉甸甸的行李,抖擞着让李木子看,“你这明星周边少带几样就不会搬不动了吧。”   “不要!”李木子一把抢过装有明星画册的行李,紧紧抱在怀里,“这可是我的精神食粮,这一学期,我就靠它活着了。”   “李木子!”沙拉作势要去拧李木子的耳朵,李和光出手阻拦,三口人转着圈跑,顷刻间乱作一团。   南北的视线越过李木子他们,落在宿舍楼下郁郁葱葱的绿化带上,在一棵树干细弱的柳树上停了一会儿,她垂下眼帘,弯腰拎起地上最大的行李包。   里面是被褥,姥姥为她新缝制的被褥,实打实新弹的棉花,比之前的蚕丝被重了很多。   包袱很大,她双手环着,可还是抱不全,她咬着牙,吃力地走向宿舍大门。   “北北!你怎么自己抬呀!”李木子追了上来。   她回头说:“我可以的,你再去拿一个!” 第七十二章 人总是要变的   安置好宿舍,南北和李木子去教室报到。   楼下等候的家长大多已经散了,晚来的郊县学生还在布告栏那边查找自己的名字。   “北北,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应该和2班的女生们住一起吗?她们都住一楼,你怎么在三楼?北北!你别走那么快啊,我追不上你了……”李木子一路小跑追着前面步伐极快的南北。   宿舍入口处的连廊人来人往,有个肩扛手拎的女生不看路,直通通地撞向刚从大门出来的南北。   坚硬锐利的行李一下子戳在南北的肋骨上。   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退了几步,之后捂着胸腹之间的位置,慢慢蹲下。   “对不起,对不起。”女生吓得面色惨白,连连道歉。   李木子也被这一幕吓到了,她匆忙跑到南北身边,扶着她的肩膀,焦急地询问:“北北,你哪里疼?说话呀,别吓我!”   南北紧皱着眉头熬过最痛苦的半分钟,她按压着被撞到的肋骨,吸了两口气,声音发颤地说:“没……没事……你别一惊一乍的……”   她抬起头,朝那个被吓到的女生摆摆手,“没事了,你走吧。”   “对不起啊。”女生这次起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走进大门后又回头看了南北她们一眼。   李木子把南北扶起来,检查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当她看到南北手指上新添的划痕后,禁不住惊呼说:“你的手!”   “不是她撞的,是我在宿舍挂蚊帐的时候,不小心刮到钉子了。”她收回手,低下头,看着脚上被踩得脏污的鞋尖。   “学校领导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们不会做这些事,还非让我们自己安置宿舍,这下好了,非要折腾出几个伤员来,他们就高兴了。”木子气哼哼地发着牢骚。   “是我太笨。”南北觉得高分低能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比较恰当。   她刚才在宿舍看着一大堆杂物,脑子懵懵的,根本就转不了圈了。她分不清被子和褥子,甚至不明白姥姥为什么还在她的行李里塞了一张凉席,后来还是来自郊县的舍友孟佳丽帮忙,她才依葫芦画瓢,照着人家铺床的步骤,勉强把床铺好。   凉席是用来垫在木质床板上隔潮的,之后要铺褥子,铺床单,然后被子和枕头要叠好放在床头。   孟佳丽不用蚊帐,所以蚊帐是她自己搭起来的。她劳动起来像个笨手笨脚的鸭子,姿势笨拙而又缓慢,尽管处处小心,却还是被墙上的钉子刮到手了。   她忘不了孟佳丽看她的眼神,那种惊讶后了然,又轻微不屑的眼神,让她觉得脸红,感觉自己就是个实打实的废物。   “你才不笨呢!你可是咱们卫星班的优等生,你要是笨,那我是什么?”   “这不是一码事。”南北觉得没法聊下去了,她转身朝教学楼方向走。   “哎!北北,等我——”李木子紧追几步,攀着南北的肩膀,两人絮絮叨叨地走远了。   高一和高二的教学楼是用东西对称的连廊连接起来的口字型建筑,高五层,靠大路那幢是高一教室,对面就是高二。   楼前的布告栏处挤满了前来查找分班名单的高二学生。   很多学生挤不进去,就开始大声抱怨学校为什么不把结果发在校讯通,那样会更快捷,也更效率。   但学校似乎更喜欢用张贴布告的形式来搞这些事情,每学期的月考、期中期末、联考的成绩龙虎榜,也会定时公布在这里。   李木子指着公告栏左首位置,“北北,你去那边找你的吧。”   名单是按照班级顺序排列张贴的,南北在2班,名字肯定在前面。而她选的文科,估计在最后几个班级里才能找得到。   李木子和南北分开,挤进人群,一会儿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南北站在外围,没向前走。   因为她知道,木子指的方向,一定不会出现她的名字。   她听到四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是每句话都提到她的名字,肋骨间被撞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她的脸很烫,心砰砰狂跳,她的腿酸软无力,根本迈不动步……   “南北,南北!”有人在叫她。   她的瞳仁慢慢对焦,看清面前的女生,是她在2班的同学张嘉瑜。   此刻张嘉瑜正关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病了吗?”   “有点不舒服……”她不自然地回答说。   张嘉瑜看看她,又看看身后的越聚越多的学生,“你挤不进去是吧?那我帮你看看,你应该还在2班呢,咱们班的人没怎么动。”   张嘉瑜转身要进去,却被南北叫住,“张嘉瑜,我学文了。”   “啊!”张嘉瑜顿步,神情错愕地看着南北,“你怎么学文了呀!你理科成绩不是很强吗,干嘛学文啊?”   “就……这样选了……”南北不愿多做解释。   “你……能帮我看看,我分在哪个班了吗?”她小声恳求说。   张嘉瑜向来是个热心肠,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行,我帮你找去,你在这儿等我啊,我去去就来。”   “谢谢。”   “别客气。”   高二年级一共20个班,理科班12个,文科班6个,国际班2个。其中1班2班是理科卫星班,10班是文科卫星班,国际班是14班和15班。   按照惯例,卫星班选择学文的学生会被分到10班,也就是文科卫星班。   南北等了很久,才看到张嘉瑜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南北,这不对啊,10班没你名字,20班倒有个南北,咱们年级还有和你同名同姓的人?”张嘉瑜比她还要惊讶。   20班?   不是10班?   “那应该就是20班。”整个年级,只有她一个人姓南。   “你赶紧去找王老师吧,问问他怎么回事,我听说20班的班主任是个问题教师,很久没带过课了。你去普通班,会影响你学习成绩的。”张嘉瑜好心提醒。   南北谢过张嘉瑜后朝高二教学楼走去。   2班教室就在一楼楼梯口附近,站在连廊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教室里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过去,她与同学们朝夕相处,欢笑打闹,在这四方教室里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现在,这些记忆都将随着她的离开而变得遥不可及,从此后,她不再是2班的学生,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南北了。   人总是要变的。   只是她的变化,比别人来得更早,更残酷了些。 第七十三章 班   “啊——南北!”李木子指着20班名单里一个熟悉的人名大叫起来。   “天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身子前倾,双手扒着布告栏的玻璃面,再次确认名单上面的字迹。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可事实不是这样。   站在李木子身边的是一个体格偏胖的男生,他被李木子的叫声吸引,也凑过去看着布告栏,“南北……这名字起得不错啊。呦!快看这边还有个叫顾锡东的呢,锡东,西东,南北,有趣有趣……”   男生摇头晃脑地开始吟诵:“我自人间漫浪,平生事,南北西东!”   “吉祥物,你又诗兴大发了!”   “此情,此景,此名,我不由得心潮澎湃,想要……”   “吟诗一首!”大家异口同声接道。   “吉祥峰!”   “哈哈哈……”周围响起阵阵笑声。   李木子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从人群的缝隙里钻出去,神情惶急地搜寻着南北的身影。   李和光和沙拉开车驶离学校。   沙拉上车就接到南燕的电话,她侧身靠在椅背上,大声向南燕抱怨着学校的新规,没能让他们帮两个孩子安置好宿舍。南燕知道后心里难受,沙拉又降低音量小声劝慰起来。   李和光降下车窗,从后视镜里瞟了眼外高的建筑。   这所建校历史并不算长的重点中学,面朝黄河,遥看晋地,风景秀丽,环境清幽,是城市里难得一觅的清静之地。学校的意义在于教书达人,这里不仅仅承载着无数少男少女的青春年华和奋斗的足迹,也是为人父母者的心之所向,牵挂与惦念。   他的手机响了。   一看来电提示,他旋即按了拒绝,之后,偷偷瞟了眼还在和南燕通话的沙拉。   前方是大路口,红灯。   他踩了脚刹车,将车子缓缓停下。   他打开手机微信,点开熟悉的头像,飞快的打出一切顺利四个字发了出去。   “你干嘛呢?”沙拉把手机塞进皮包。   “哦,看看新闻。不是红灯吗。”他指着路口处的红灯标志,把手机揣进兜里。   “刚谁给你打电话?”沙拉刚才隐约听到手机铃声。   “骚扰电话,没接。”他抬手指着已经变绿的指示灯,“可以走了。你去单位还是回家?”   为了女儿开学,他可是请了半天假。   “当然回家了。”沙拉把手肘放在驾驶位中间,身子朝李和光靠过去,眼里似有水波流转的她故意压低声音说:“光哥,你现在是我一个人的了……”   李和光的手颤了颤,靠着妻子那边的身子又麻又痒,他吞了口唾沫,腾出右手捏了捏沙拉红润的面颊,“悉听尊便……”   “哈哈哈哈……讨厌……”   陈家齐收到李和光发来的消息,稍稍松了口气。他抬头看着远处的学校外墙,看到靠路边的教学楼上一个个如同蚂蚁般移动的黑影。   那些小蚂蚁里面,不知有没有他的北北,她会不会恰巧也在望着这个方向。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下意识的朝身边的围墙后躲了躲。   看不到了。   一股失落和沮丧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飞速蔓延开来,他低下头,无意识的用脚尖压着围墙边的土。   “家齐——”有人叫他。   抬头一看是他中学同学陈永庆,陈永庆的儿子和南北同届,今天也是来送儿子返校的。   陈永庆的手里拎着两个彩条编织袋,看到路口的陈家齐表情很是惊讶,“你咋猫在这儿呢?你媳妇儿呢,没跟你一起来啊?”   “额……”陈家齐觉得喉咙发干,他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她还没出来。”   “就说嘛,你俩向来是夫唱妇随,模范家长,孩子开学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能不来呢,是吧!”陈永庆笑呵呵地打趣说。   陈家齐指着陈永庆手里的袋子,“都安置好了吧。”   “儿子自己搞呢,学校不让家长进宿舍,小祖宗们一个个叫苦不迭,估计你媳妇儿这会儿没出来也是不放心你闺女吧。”陈永庆说。   不让家长进宿舍?   陈家齐面色一变,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南北坐在乱七八糟的床上嗷嗷大哭的画面。   他的北北。   什么也不会做。   南北顺着楼梯一直向上走。   到达五楼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朝通往天台的楼梯望了望。   那扇门关着。   青黑色的锁头在阴暗的角落里散发着神秘的幽光。   她的眼睛有些疼,灼烧般的刺痛令她感到心悸不安,她赶紧调转视线,朝走廊尽头的教室走了过去。   20班。   未来两年,她将在这里留下属于南北的记忆。   她是从后门走进教室的。   不是她不想走前门,而是前门像天台门一样上了锁,所有20班的学生都需要走后门才能入内。   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看到有人进来,他们停下来打量着新入班的同学。   南北穿着一条淡蓝色的棉质连衣裙,手里抱着刚刚从身上卸下来的书包。   看到大家的目光,她微微扯了下嘴角,朝靠窗的一张课桌走了过去。   一个也不认识。   她决定自己待着。   教室里乱糟糟的,蓝色的课桌椅歪歪扭扭像是摆起蛇阵,讲台上的课桌也歪歪斜斜地倒在墙边,黑板上残留着以前班级在上期末结束时留下的印记,窗帘半掩的窗口,一盆自吸式绿萝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   她用手指蹭了蹭课桌表面,糟糕的触感让她皱了皱眉头。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班的班主任是个刺头儿,据说以前和校长干过架,被罚到食堂管理学生卡了。”身边有几个女生悄悄议论着。   “呀!我还找他补过卡呢!那个大叔可邋遢了,整天胡子拉碴的,穿着学校发的冲锋衣外套在餐厅里面晃。”   “他叫张大可,我看布告栏里公布的名单,20班的班主任就是他。”   “学校缺老师吗?为什么安排他来教我们数学啊,还当班主任,我们20班是后妈生的吗?”   “就是,也没人去提提意见。咱们可是高二了,再有一年就要决战高考,这数学学不好,他能负得起责任吗?”   女生们叽叽喳喳议论不断,其他同学也加入进来,不大一会儿,教室里就变得热闹起来。   南北找了块抹布,正要去卫生间湿水,后门那里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老师!南北在这儿呢!”李木子拉着2班班主任王景龙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 第七十四章 答应帮她   李木子扒着窗户看着走廊上的王景龙和南北。   王老师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时不时的就会抬起胳膊挥舞两下,甚至在原地走动,老师的情绪很糟糕,像到了临界点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对面的南北看起来很平静,除了偶尔嘴唇微动两下,其余时间都以一种沉默的姿态面对老师。   北北是生气了吗?   看样子是的。以她这些年对南北的了解,她这样不说话,遇事不哭不闹的情形只出现过三次。   一次是中招考试她发挥失常,只考了年级26名的时候。   一次是得知奶奶离世的时候。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她那时也是这样不说话,沉默得令人心里发慌。她生气伤心没错,但她更像是在和自己较劲儿。之后可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陷入情绪的低潮期,很少笑,很少主动和人交谈,就连她,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也会被排斥在外。   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变得难受起来。   都怪学校那些不负责任的老师,明明北北就是理科卫星班的,怎么能手误把她划到文科普通班呢。   像这样低级的错误,连她这个小迷糊也不会犯的好不好。   走廊上的王景龙低头和南北说了句什么,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李木子赶紧跑出去,“北北,你现在就回2班吗?”   南北正靠着走廊边缘的不锈钢栏杆,看着远处操场的景色发呆,听到声音,她转头冲着木子笑了笑。   “不回。”   木子瞪大眼睛看着她,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不是……搞错了吗……为什么……不回去……”   “我选了文科。”南北低下头,用食指指尖划着栏杆上的痕迹。   “文科?你不是学理吗?”木子急了。   “木子!”她转过身,目光定定地凝视着木子。   木子愣住了。   眼前的南北虽然是南北,却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南北。   “木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木子想了想,点点头。   “帮我隐瞒这个秘密。”   木子抿着嘴唇,眼里的光一闪一闪的,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故意这么做的吧?”   谁会拿自己的学业和前途开玩笑呢,除非这个人已经失去理智了。   从选文科开始。   南北的眼里露出一丝惊讶,她没想到大大咧咧的木子心还挺细。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的确没人逼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切都是她自愿为之。   “你想过后果吗!叔叔阿姨对你的学习那么重视,他们要是知道你学了文科,他们会……”   “以后的路怎么走我要自己选。他们也一样,谁也不要管谁。”她转过身,眼神冷漠地盯着楼下打打闹闹的学生。   木子不敢说话了,她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她偷瞟了眼南北冷冰冰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那王老师……”   是她把王老师叫来的。   “学校的确分错了,我应该去10班而不是20班,但我不想改了,这样,挺好的。”南北说。   “可……”   “我回去了。”南北转身朝教室后门走去。   木子愣了愣连忙追上去,“等我啊,我也在20班呢。”   等南北和木子回到教室,发现同学们大多已经到了,女生居多,男生只有零星几个人。   隔壁班的班主任已经进班和同学见面了,可20班却如同一团散沙一般,三五成群,扎堆聊天。   木子的性格是自来熟,跟谁见面都能搭上话,可今天因为南北的事,她也变得蔫巴巴的。   “李木子——”后门口有人叫。   木子回头一看,竟是张朝阳。   张朝阳穿了件纯白的耐克t恤,黑色运动裤,脚上蹬一双扎眼的名牌运动鞋。他个子高,朝后门口一杵,顿时吸引了班里同学的目光。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干嘛。”   看到木子噘着嘴,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张朝阳嘿嘿一笑,指着木子说:“你这什么态度嘛,我得罪你了?”   “没有。”木子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找我干嘛,快说。”   “我的礼物呢?”张朝阳伸出手。   木子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说:“开学还要礼物,你要不要脸啊!张朝阳!”   “怎么不叫我小张张了。”张朝阳一脸欠揍的笑着。   “滚!”   “不滚!你还没把礼物还给我呢。”   “我……”   “你这臭记性,除了你家林焰,你恐怕谁也不记得了吧。”   “我家林焰就是好,就是香,我就记得他!怎么了,怎么了!啊——你敢敲我头!”木子恼了。   “敲醒你的猪脑子!你忘了吧,上次我过生日的礼物,都在你这儿呢!”张朝阳大声说。   木子张着嘴,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几圈,嘴唇慢慢合上,声音也跟着变小了,“我……忘了……”   “猪脑子!”张朝阳毫不客气。   木子抬脚就踹。   张朝阳侧身避开,指着木子说:“回头记得还给我啊!猪头!”   “张朝阳!”木子跳脚大叫。   走廊里传来少年夸张愉悦的笑声。   又等了20多分钟,整幢高二教学楼都安静下来,隔壁班老师的讲话声清晰地传入班里,对面高一的学生利用下课间隙趴在走廊护栏上朝这边好奇地张望。   “我们班主任怎么回事啊,不想教我们也得露个脸吧。”有同学开始大声抱怨。   “弄得我们班像后娘养的一样。国际班都比咱们班强,人家班主任是省级骨干教师呢!”   “国际班的家长有钱啊,哪像咱们班,入班成绩排在文科班最末尾,怪不得学校派一个犯错误的老师来教我们。”   “啊,咱们班吊车尾啊。”   “文科成绩好的都被挑到10班去了,剩下的,你想吧,分到最后不就是我们班吗。”   有人叹气,有人发牢骚,一时间,班级气氛变得沉闷而又压抑。   李木子戳戳南北的胳膊,“你……”   她是想说,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了,还不算晚,可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听到被锁死的前门处传来几下突兀的撞击声。   “来晚了,我来晚了,抱歉,同学梦,同学梦,这门咋回四……” 第七十五章 张大可   前门哗啦啦响了一阵后,一个中等身高的男人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大概四十岁上下,戴眼镜,四方脸,留着平头,他的发量非常惊人,远看就像是顶着一个黑色的假发套,走动中,几绺桀骜不驯的头发就在他后脑勺不停地晃,平添几丝滑稽的感觉。   他进来后拽了拽身上印有金色对勾的大红色耐克t恤,甩着裤腿宽大的黑色运动七分裤,脚踩与身上运动风格的服装极为不搭的黑色皮鞋,走去讲台。   “喔嗬!”   “张大可!快看他的t恤,是学校给高三送考老师发的战服!”无论上衣还是裤子,全都皱巴巴的,完全和战服的描述不搭边。   “穿出了谜一样的感觉。”这红与黑的视觉冲击力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   “你看他脚上的皮鞋!”黑色的皮鞋款式老旧,皮面发乌,后跟已经被磨得没了棱角,走路的人一歪一摇,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讲台下面的同学窃窃私语,不时爆发几声惊叹和揶揄的笑。   中年男人沿着杂乱无章的课桌缝隙走上讲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左右转头搜寻讲桌的踪影。   看到讲桌倒在一边,他走过去把讲桌扶平摆正,可他刚撒手,讲桌登时矮下去一个角。   他的表情有些懵,在台上傻愣了一会儿才弯腰去查看讲桌的桌腿。   同学们被这一幕逗得前仰后合,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异常欢乐。   李木子撞了撞南北的胳膊,小声说:“你现在想跑还来得及。”   南北摇头。   讲台上的男人把几件废弃不用的教具叠放在一起塞在桌腿下面充当填充物,试了几次确定讲桌不再晃动后,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冲着台下的同学们,压了压手。   “静一下,静一下啊!同学梦(们),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大可,弓长张,大海的大,可爱的可……”这位叫张大可的男老师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山西口音,山西版的普通话。   他边说边低下头找粉笔,可讲桌上除了他带来的东西之外什么都没有,抽屉里更是塞满各种杂物,“风(粉)……笔呢……”   他从讲桌抽屉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抹布样的东西,又从黑板的缝隙里抠出一小截不知道还能不能写字的粉笔头。   抹布擦拭黑板发出滋滋的响声,他从黑板上凌乱无序的字迹里开辟出一小块空地,然后用粉笔头在黑板上飞快地写下张大可三个字。   “同学梦(们)都记住了吧。我是咱们班的班主任,也是咱们班的数学老师,大家认识我了,现在我也要认识一下同学梦(们)!下面,我点下名,被叫到的同学请站起来。”张大可拿起20班的花名册。   “张兴(心)怡。”   台下的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老师,是张心怡,心脏的心,不念兴!”有同学大声喊道。   张大可挠挠头,“就是兴(心)啊。张兴怡在不在?”   同学们的笑声变得更大了。   叫张心怡的女生站起来,笑着答了声到。   张大可摆摆手,示意张心怡坐下,然后开始念下一个,“陆意涵。”   “到!”   班里一共36个学生,很快就轮到南北。   “南北。”   “到。”南北站起来。   张大可看了看南北,“你就是王老师说的那个卫星班的女生吧?”   班里的杂音一瞬间就消失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向窗边那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生。   “她是卫星班的?”   “2班的尖子生,学习特别好,班级前十呢。”   “那怎么跑咱们班了呀,她不知道咱们班是文科最差的班吗?”   “谁知道呢。”同学们议论纷纷。   南北的双手握着桌沿儿,姿势僵硬地站着,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   张大可咳了咳,“坐下吧。”   又念了几个人名,有人来喊张大可去数学组的办公室,他只好中断点名,并委派一个男生把班级同学的座位排好。   排座位,一般按照大小个排列,低个子坐前面,高个子坐后面,男女生同桌的原则来安排座位。   因为班级36个人里面只有8个男生,所以女生和女生坐同桌也不少。   同学们把课桌椅摆放整齐后,按照男生的要求,全体到走廊上排队。   “按照大小个站队,两队啊,小个子站前面!”男生马明辉大声指挥着。   李木子个子矮,被马明辉推到队伍前列。   南北居中,站在有男生的这一队里。   “都站好了吧,现在第一排的两个人回班,你们就坐在第一组第一排,后面跟上,第二组第一排……”马明辉喊道。   李木子被安排在第二组的第二排,她的同桌是一个个头很矮的男生,她皱着眉头和对方说着什么,显然不大满意这个新同桌。   南北的座位靠窗,第一组的第四排,她的同桌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   “你好,我叫南北。”南北主动开口说。   “哦,我叫焦雯雯。”焦雯雯长着一张圆脸,单眼皮,眼尾有些吊,嘴唇也有点厚,她歪着头朝南北那一瞥,竟让南北的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你……”没等她说完,焦雯雯站起来朝班后面清点人数的马明辉走了过去。   “我视力不好,坐这儿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能调换一下吗?”焦雯雯说。   马明辉看着坐得满满当当的教室,挠着头说:“都排好了,要不你问问,有人愿意跟你换不?”   “雯雯,坐这里,这里还有个空位!”第四组第二排的女生朝焦雯雯挥舞着手臂。   “那你的同桌呢?”马明辉翘着脚看向那边。   “他不坐前排,说离老师太近了,呼吸困难。”女生的解释引来一阵笑声,马明辉摆摆手,示意焦雯雯可以换过去了。   焦雯雯回来,拎起座位上的书包,她居高临下看着边上的南北,说:“不好意思,你只能和别人坐同桌了。”   她的声音不算小,附近的同学好奇地望着她们。   南北的脸火辣辣的,像是有无数把利剑正指着她。   她抿了抿嘴唇,握紧轻微发颤的手指,面无表情地看着焦雯雯,“没关系。”   焦雯雯只有嘴唇一侧动了动,她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马明辉看着焦雯雯走后留下的空位置,正考虑让谁坐过去,张大可回来了。   “同学梦(们)都坐下来吧。”张大可走上讲台,示意同学落座。   很快,班里就安静下来。   张大可面带笑容,左右打量着变得整齐的教室,当他看到第四排的空位时,目光顿了顿,下意识的拿起花名册,“还有谁没到?”   “报告!”后门有人来了。   张大可抬头看向喊报告的人,同学们也都不约而同的朝后门望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 回忆   南燕去六局院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自打离婚后,她就极少出门了。如非必要,她甚至不想迈出她睡觉的屋子。在家里,她不想看见阴阳怪气的贾晓惠,不想听南强像个妇人一样指桑骂槐的唠叨,更不想看到年迈的宋秀茹为了维护她忍气吞声的与儿子儿媳周旋。   其实,出了门,她同样无处可去。院子里的老邻居,老街坊,遇见了她就躲着走,去人多的地方她会主动戴上口罩,每每听到有人叫着与她相似的名字,她都会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飞快地逃跑。   她站在一列摆放着休闲食品的货架前。   薯片。   是她最喜欢的零食。   烧烤味、番茄味、麻辣味、青瓜味、奶油味……等等不同口味的薯片,她不仅全都吃过,而且还能说出各大品牌间薯片口感的差异。   譬如她眼前这包薯片要比下方另一个品牌的薯片口感更脆,更薄,后味儿也更清香……   “家齐,陪我玩游戏吧。”她捧着十几包薯片缠着沙发里正在研究菜谱的陈家齐。   “玩什么?”陈家齐把书放在一边。   “猜猜猜。”她笑嘻嘻地说。   陈家齐重新拿起书,“幼稚。”   她抢走陈家齐手里的书丢得远远的,跨坐在陈家齐的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耍赖说:“北北住校,你又不陪我,我在家多无聊啊。”   陈家齐托着她的大腿,把她朝怀里拽了拽,“那就玩个不幼稚的……”   她脸红,推搡着陈家齐,“哎呀……”   陈家齐笑。   她捧着陈家齐的脸,左右开弓亲了两下,“陪我玩一次嘛。”   陈家齐指指他的嘴唇。   她边笑边用食指挑起陈家齐的下颌,“帅哥,我要亲喽。”   陈家齐微微点头,趁她俯身轻吻的同时,把她压在身下,加深了这个吻。   ‘猜猜猜’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她蒙着眼睛去猜陈家齐手里的薯片是什么口味的。   她爱吃薯片,这些薯片也是陈家齐为她买回来的。   十轮过后,她全部猜中。   卸下眼罩,她看着瞠目结舌的陈家齐,洋洋自得地夸自己:“怎么样,你老婆厉害吧!”   陈家齐竖起大拇指,眼神带笑,“我听说有个职业叫感官评价员,需要评价员在密闭空间里观察食物外观,嗅闻食物,品尝食物味道,并据此填写相应的表格,以供企业开发新品。你的味觉和嗅觉这么发达,不做这行实在是可惜了。”   “免费的?可以随便吃?”还有这种职业,她感到意外。   想到那些她没吃过没见过的不同口味的薯片,她的舌下就开始分泌口水。   “不止是薯片,还有火锅,冰粉,湘菜,螺蛳粉,烧烤,海鲜……”陈家齐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细数。   听到后面她觉摸着不对味儿,抬头看见陈家齐嘴角促狭的笑意,她哇哇大叫扑了上去,“陈家齐,你又耍我!”   “哈哈哈哈……吃货本性暴露无遗……”   “陈家齐——”   “往哪儿摸呢,嘿!南燕!”   “哈哈哈……”   “这是我们刚上的新品,汽水味道的薯片,现在买三赠一,你要不要买几包?”超市卖场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介绍新品。   正沉浸在回忆里的南燕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口罩,语气结巴地回应说:“不……不买……谢谢……”   她低着头脚步飞快地离开食品区,去日化洗护区拿了一盒牙膏,结账后走出超市。   超市旁边是一家自助银行,银行门口放着一台动物造型的投币摇摇椅。   有个不会走路的小男孩儿被他爷爷抱着朝座椅里放,小男孩兴奋得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吐着泡泡。   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投币,嘴里嘟哝着摸索着摇摇椅。   她停下来,帮老爷子把硬币塞进投币孔。   摇摇椅的音乐响起来,一前一后的摇晃着。   “谢谢,谢谢。”老爷子连声道谢。   她隔着口罩笑了笑,转身,推开自助银行的大门。   回程的路不长,她却走了很久,才看到六局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   她闭着眼睛也能穿过那道门洞,这里的每张脸,每声问候都熟悉得如同昨日。   进门就撞见住在隔壁单元的胡婶儿。   她拎着个脱了色的蓝色布兜,看样子要去买菜。   看到胡婶儿瞅她,她朝旁边让了让。   “燕儿?你是燕儿吧?”她戴着口罩,胡婶儿不大敢认。   她垂下眼睫,口中含混不清地应了句是,“胡婶儿,您去哪儿啊。”   “哎呀,你先别管我去哪儿,快回去看看你妈吧,你妈刚才和你许姨吵架,差点就打起来了。”胡婶儿指着南燕居住的楼房说。   许大嘴?   南燕心一沉,顾不上和胡婶儿多说,一路小跑回到家里。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妈——妈——”她把刚买的牙膏扔在鞋柜上,走进客厅。   宋秀茹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   听到喊声,宋秀茹慌忙擦了擦眼角,又拢了拢头发。   她转头时嘴角挂着笑,“回来了。都买啥了,让妈看看。”   南燕卸下口罩,走到宋秀茹身边,坐下来搂住宋秀茹的肩膀,“妈,你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宋秀茹愣了愣,眼里一酸,有东西想从里面涌出来。   她吸了下鼻子,抚摸着南燕的脊背,说:“没事!没事啊,我就是和你许姨拌几句嘴,没啥大不了的。”   “妈……”宋秀茹的语气越是轻描淡写,事情就越大。   宋秀茹素来好强,爸爸去世以后,她老人家几乎没怎么掉过眼泪。可是为了她这个不孝女,年逾七旬的老母亲不仅处处忍气吞声,还为了维护她不惜同老友反目成仇。   这些天,她尽量装得自己很好,很平静,像个正常人一样与一家人同吃同睡,偶尔还会主动出去走走。她以为这样就会缓和家里的紧张气氛,让宋秀茹的日子好过一点,可没想到,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只会给这个家添乱,让妈妈伤心。   “对不起。”南燕流泪。   为人子女,她护不了妈妈周全,为人母,她更护不了北北。   身体里泛起一阵刺骨的寒冷,她忽然意识到,离开了陈家齐的南燕,什么都不是……   “妈,你上次跟我说的餐馆,还要人吗?”第二天早上,眼皮红肿的南燕趴着厨房门,询问正在煮粥的宋秀茹。 第七十七章 争吵   早上还依偎着父母撒娇话别,晚上就迎来开学后第一个晚自习的少男少女们,身份的相互转换是那样的自然而然,毫无破绽。   他们从高一起就养成高度自觉的学习态度,在这里上课,不需要老师督促,不需要班干部维持纪律,只要一踏进教室,所有的学生都会自觉进入一种沉浸式的学习状态里,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啊……”下课铃一响,坐在南北前面的女生陈思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去不去1号?”陈思彤扭头问南北。   “去。”南北扶着桌子站起来。   座位间的空隙不大,她伸手敲了敲隔壁的桌面,“让一下。”   蓝色的椅子刺啦一响,她的面前出现一条宽敞的通道。   她从通道出来,陈思彤上前攀着她的胳膊,“走吧。”   “北北,你去哪儿?”坐在第二排的李木子朝她挥手。   她竖起食指,暗示她要去厕所。   “我也去,等我。”李木子丢下手里的东西,一蹦三跳地跑了过来。   陈思彤和她们是初中同学,虽然不同班,但是在某次学校的文艺汇演中有过交集,算是能聊得上话的同学。   刚一出班级,李木子就扒着走廊这边的窗户朝教室里面张望。   “李木子,你干嘛呢?”陈思彤好奇地凑过去。   “我在看那个怪人呢,北北同桌,喏,就是他!”李木子指着南北座位旁正在低头做题的男生。   陈思彤瞟了一眼李木子口中的怪人,那个留着极短寸头的男生,“他叫什么东来着。”   “顾锡东!无锡的锡!”李木子说完,看了看南北脸上的表情,“北北,你要是不想和他坐一起,可以去找老师调换座位。”   “不用。反正他也不说话,我乐得清静。”南北转身朝卫生间那边走。   上次参加张朝阳的生日宴,‘不识好歹’的顾锡东让她颜面尽失,好几天缓不过劲儿来,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交集,可万万没想到他被分到20班,还跟她坐了同桌。   乍一见他,不禁毛发森然。   极短的寸头,黑色t恤黑色裤子,加上挂在肩头的黑色书包,他看起来就像是从黑夜里走出来的魔鬼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阴差阳错的,他们成了同桌,可自打他落座之后,就没和她讲过一句话,也没看她一眼。真的没有,哪怕是偷偷地看一眼,或是斜着眼睛撩她一个眼风儿,连这样隐蔽的动作都没有。他变得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眼睛不是盯着黑板,就是盯着桌上的习题试卷,他对她这个大活人视若无睹,那副冷冰冰的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她已经忍了一天了。   有病!   这是南北给他下的定义。   “虽然他不说话,可他人长得挺帅,尤其是那寸头,看起来好特别。”陈思彤追上来,继续攀着南北的胳膊。   “好看啥,短得像劳改犯一样。”李木子反驳。   “这才像真正的男人啊!你忘了陈伟霆了?他剪寸头,还引发了一场网友对于寸头才能检验男明星是不是真正帅气的大讨论。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这么短的头发,它对被剪者的五官和气质都有很高的要求。”陈思彤说。   “陈伟霆是你爱豆?”李木子指着陈思彤。   陈思彤眉眼一弯,笑着点头。   “就猜是这样。”李木子说。   “那你呢,你爱豆是谁?”陈思彤转而抓住李木子的胳膊。   “我爱豆嘛……”李木子带着陈思彤在原地转了个圈,捧着心口,表情迷醉地说:“林焰。林焰就是我的……”   “林焰!你也喜欢林焰啊!我超粉他的,他和陈伟霆我都粉!”陈思彤惊喜叫道。   “真的啊!你也喜欢林焰!”   “喜欢啊,我刚买了林焰的限量版画册,353块,我半个月的伙食费啊,虽然有点肉疼,但我咬牙撑住了!为了林焰,一切都值得!”陈思彤做出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   “呀!你买到了!太好了,等画册来了能不能借我看一下,我没买到,熬了通宵也没抢到!”   “没问题。”   “思彤,你真好。”李木子可算找到知音了,她们又笑又抱的在厕所门口转圈圈。   “你们还上不上厕所了,马上就要上课了!”被晾在一边的南北又好气又好笑地提醒她们。   “去去。”   “去呀。”   三个人上完厕所,挤在水池边洗手。   “雯雯,明天的考试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听卫星班的同学说,这次开学测验的成绩要上布告栏呢。”旁边正在冲水洗手的女生也是她们班的,好像叫宋佳艺,站在她右侧的同伴是焦雯雯。   “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文科成绩好是公认的,只是不在卫星班而已,况且这个暑假我花了好几万的补课费专门提升文科,如果这样再考不到全班第一的话,我就对不起我妈的钱了。”焦雯雯的声音挺大。   “你文科的确强,以前位次不理想是理科几门拉你后腿了。不过,雯雯,我听说文科卫星班的实力强大,还有咱班,那个从卫星班转来的女生,她估计会成为你的竞争对手。”宋佳艺分析。   焦雯雯撩起眼皮瞥了眼挤在一处洗手的三个女生,“卫星班来的又怎么样,卫星班也有排在末尾的差生。再说了,谁知道她因为什么被发配到咱们班呢。”   “焦雯雯!你胡说什么呢!谁排末尾了,我告诉你,南北可是2班的前十名!她的名字上龙虎榜的时候,你估计还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哭唧唧呢!”李木子忍不了,跳出来和嘴欠的焦雯雯理论。   这个焦雯雯太气人了,从排座位开始就有意无意地针对南北。   “呦!还有人帮腔呢,李木子,你考过年级第几名啊,说来听听,让我们膜拜膜拜!”焦雯雯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脸不屑地瞪着李木子。   “你——”木子的脸涨得通红。   “木子考第几名跟你有什么关系!焦雯雯,你年纪不大,嘴还挺臭的啊,要是没刷牙,我可以免费送你一个牙刷,好好刷刷你这张臭嘴!”   “南北,你骂人!”   “你先搬弄是非。”   “你给我等着!”   “随便你来。”南北冷笑,拉着李木子和陈思彤转身走了。   焦雯雯气得面色铁青,原地跺了几下脚,黑着脸走出卫生间。 第七十八章 晚自习   南北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怼人的功夫如此了得,回教室这一路,陈思彤看南北的眼神已经明显起了变化。   “你别理那个焦雯雯,她从前就是这样,仗着零花钱多笼络了几个跟屁虫,然后就带着她们到处欺负人,哦,对了,她还有个堂姐,跟她简直一毛一样,嘴欠又爱搬弄是非,神烦!”陈思彤说。   堂姐?   南北脚步一顿,和木子对视。   “她堂姐不会是……焦婷婷吧……”木子猜测问。   陈思彤重重点头,“就是她!她们姐妹俩,没人愿意和她们玩。”   焦婷婷,焦雯雯。   果然,这一切莫名其妙的针对行为都找到原因了。   晚自习下课是十点十分。   为了迎接第二天的开学测验,下课铃打了半天,教室里还有学生在埋头做题。   南北收拾好书包,站起来。   “卧槽!顾锡东,你真在20班呐!”话音未落,一抹瘦高的身影裹挟着男生身上独有的味道瞬间就冲到他们桌前。   脖子从今天下午起一直与桌面呈四十五度角的男生,终于扬起头。   他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头发和眼神都爆炸的男生,“干嘛。”   “干嘛!你疯了是不是!你一个卫星班尖子生,不好好学你的理科,跑这个垃圾班干啥!你别跟我说你喜欢文科,那理由就像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一样,根本不成立!”男生的眼神真的像要吃人。   他眯了眯眼睛,指着男生身后,语声微沉地提醒说:“张朝阳,你回头看看。”   张朝阳愣了下,回过头,从左到右,环顾一圈,最后与顾锡东的同桌,那个女生的眼神撞个正着。   他被那眼神刺得浑身一激灵,声音自动降下几个调,“你……怎么是你……”   这个女生他认识,南北,李木子的好朋友。   她不是卫星班的吗,怎么也在这里?   还是顾锡东的同桌?   南北鄙夷地看着他,“是我。我也在这个……垃……圾……班……”   张朝阳脸上的表情快绷不住了,他连连摆手,同时向身后的20班同学道歉,“对不住啊,我刚才说话不经大脑,得罪大家,对不住,对不住各位。”   南北眼神冷淡地瞟他一眼,敲敲顾锡东的桌面,“让让。”   顾锡东拉着椅子向前,南北右腿一跨,昂着头从过道走了。   张朝阳的视线一直黏着南北,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他才抚着胸口,长舒口气,“妈呀,她这气势也太吓人了。”   顾锡东收拾桌上的课本文具,张朝阳从他身后硬挤进去,坐在南北的位置上,“东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为啥来20班。”   顾锡东把用了很多年的笔袋塞进书包,他瞥了眼南北的课桌,“和她一样,被分错班了。”   张朝阳拧着眉头,迷惑不解地问:“她?谁啊。”   顾锡东垂下眼帘,轻声说:“刚把你吓到那位。”   “南北!你同桌!卧槽,你们这是啥恶缘啊!我张朝阳长这么大,头一次遇见你们这样的。”张朝阳算是服了,居然还有和顾锡东一样的倒霉蛋。   “东东,我跟你说,你要是抹不开面去找老师,我替你去说,这才刚开学,不会受影响的。”张朝阳一心为顾锡东好。   顾锡东抓住书包带,朝右侧肩膀一挂,他站起来,影子遮住张朝阳的半张脸,“学文挺好。”   张朝阳表情呆滞地眨眨眼,他起身去摸顾锡东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说胡话呢?”   顾锡东皱着眉头避开。   张朝阳这下真生气了,他指着顾锡东,手指在发抖,“清华物理系与你无缘了,无缘了你知道不知道!清华一直以来就是你的志向,你就这么放弃了!爷爷知道吗?你别走,哎哎!等等我——”   张朝阳追了十几米远,才在走廊上追到顾锡东。   他搂着顾锡东的肩膀,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问顾锡东:“你……不会是……那个……那个严重了吧?”   顾锡东脚步一顿,差点绊倒张朝阳。   他甩开张朝阳搭在他肩上的手,盯着走廊尽头的灯光,语气冰冷,一字一顿地说:“你……想……绝……交……”   “不想!我不想啊,东东,我错了,我再也不问了,不管你的事了,我不想绝交。”张朝阳是真怂。   顾锡东大步朝前走,张朝阳追上去想搂少年的肩膀,手伸到半空了却又抖抖嗖嗖地缩了回去……   南北听到前方传来嗡嗡嗡的人声,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走错路了。   她应该穿过连廊从餐厅那边回宿舍的,可心神恍惚的她却凭着过往的习惯,走到校门这边来了。   晚上十点多,校门口依然像放假时那样热闹。家长沿着长长的伸缩门黑压压地站了一排,他们大多手里拿着精心烹制的夜宵或是生活必需品,他们和一门之隔的孩子聊着学校和家里的事,眼里满是关切和宠溺,少年们也多是放松的状态,人群里不时传出撒娇和埋怨的声音,让这个夜晚多了几丝生活的真味儿。   南北觉得眼睛里烫烫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曾经无数个夜晚,她也像这样站在星光之下,和亮眼登对的父母撒着娇聊着天。   熟悉的同学都羡慕的称她为‘公主’,她最喜欢的玩具也是迪士尼的公主夏洛特,但是这一切都随着这个噩梦般的夏天逝去了,打碎了璀璨夺目的钻石城堡,她被残酷的现实扔了出来,狠狠抛弃、践踏……   她不是公主。   仰头,她盯着头顶被乌云遮住半边的月亮,飞快地眨着眼睛,把里面涌出来的东西给压回去。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喊,“南北!”   她转身,看到2班同学王洋怀里抱着一大袋零食朝她跑了过来。   “你爸妈来了吗?好像没看到他们哎!”王洋转头看着校门口还未散去的家长。   南北垂下眼皮,语气含混地说:“嗯,走了,刚走。”   “我就说嘛,谁的爸爸妈妈都可以不来,但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会来看你的。这‘公主’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是吧,南北!”王洋笑着说。   南北扯了下嘴角,表情不自然地笑了笑。   “你爸没给你带好吃的吗?话说叔叔的手艺真是绝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做的虾仁猪肉馅饺子,咬一口下去,那个鲜,那个美……额么么么,不得了了。”王洋一脸回忆状。   南北别开脸,看着远处亮着灯的宿舍楼。   “南北,你怎么去20班了呀?不是去10班才对吗,咱们班学文科的都在10班呢。”王洋好奇地问。   南北的头嗡嗡作响,午饭时在餐厅,同样的问题她回答了不下20次了。   她机械性地重复着同样的回答,脑子里却蹦出一张冷冰冰的少年面孔。   他,此刻在做什么?   也和她一样,向毫不相关的人解释这一切不合理吗。 第七十九章 哨子面馆   陈家齐站在校门外,注视着里面那些渐渐散去的学生。   那些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孔,一个个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容,与亲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之后脚步匆匆地离开。   这些学生里面,没有他的北北。   他不敢想象北北看到这一幕时的情景。她一定很难过,会躲在哪个无人的角落里悄悄地哭泣。他的北北打小就很能哭,哭起来谁都哄不住,而且她要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按她的想法去做,谁要是不顺着她,或是惹毛她,她立马就会化身为小恶魔,直把人折磨得头皮发麻,欲哭无泪,最后举手投降,她才会罢休。   他最怕见到北北嘴一撇,昂头闭眼的模样,每次失控发火的原因多半源于此。   北北哭了吗?   他竖起耳朵,听着校园深处传来的声音。   “呜呜……呜呜……”   他的心揪成一团。   再仔细听,他发现那不是哭声,而是风声。   从空旷的野外,黄河岸边刮过来的风声。   此刻,他的北北会不会正抹着眼泪远远地张望着这里呢,像他一样失落和忐忑,却不敢靠近……   好久没挪步子,他的腿已经麻了,不敢动,就站在原地等待腿上这阵麻痒酸痛的感觉过去。   时间慢慢流逝,伸缩门里的学生都已经走了,办公楼前的小广场只有路灯还在亮着。门外面最后一个家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看着那人渐渐消失的背影,他的心里涌起一阵悲哀和凄凉的感觉。   值班保安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朝他站的方向望了望。很快,窗子就关上了,被遮住大半的月亮在天上冷冷地俯视着他,地上,只有一道被拉得变形的身影……   南燕上班了。   她工作的地方叫‘二印哨子面馆’,说是面馆,其实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饭馆。饭店只有一间屋子,为了能够容纳更多的食客,老板花尽心思用铝合金隔了一间只占到全屋三分之一的后厨,即便已经把空间压缩到极致了,可外面也堪堪只能摆下四张长条桌。   饭店叫‘二印哨子面馆’,顾名思义,就是与第二印染厂有关的饭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因为印染厂实行三班倒轮班工作制,凌晨下班的工人就喜欢在厂门口的流动面摊上吃碗哨子面解解饿。因为座位有限,吃面时需要人端着碗站着吃,每到饭点儿,马路牙子上,黑压压的全都是人,尤其到了冬天,人边吃面边跺脚,那咚咚咚的响声,常把附近的居民吵到骂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零散摊贩的生意越来越好,吃的人越来越多,简易摊点变成了固定店面,到了现在,哪怕昔日车水马龙,繁华熙攘的厂区已经不复存在了,可厂门口不出三十米的地界,仍然有四家挂着‘二印哨子面’招牌的面馆在朔阳市屹立不倒。   老板夫妇最早不是干这个的,他们下岗前是印染厂的工人,为了养家糊口,他们找熟人学艺,之后在市里历史最悠久的小商品批发市场里开了间同名小面馆。这家批发市场人流量极大,在这里开饭馆,只要勤快,能吃苦,没有生意不好的。   下午三点多,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个顾客,南燕靠着桌沿儿,扶着腰缓缓坐下。   老板娘蒋艳梅端着茶壶从后厨走了出来。   她从消毒柜里取了个玻璃杯,倒了一杯没什么颜色的茶水,咕咚咚喝了个底朝天。   她坐在南燕对面,把茶壶朝南燕那边推了推,“累了吧!跟你说,这活儿可不好干!”   南燕刚刚已经体验过了高峰时段的可怕,那些人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幽灵,接连不断,层出不穷,她恨不能再多长几双手,多长几个嘴,好应付这些一进门就吆吆喝喝的粗犷大汉。   南燕的苦笑都掩藏在一次性口罩后面。   “你咋还捂着口罩呢,不热吗?”蒋艳梅指指南燕。   “还好……这样卫生……”她不能说自己戴口罩是怕被熟人认出来,只能含混不清地解释。   蒋艳梅一听,咧嘴笑了,“来这儿吃饭的不是打工的,就是出苦力的,他们需要的不是卫生,而是实惠,量大。你多给他加一筷子面,比你向他推荐什么消毒餐具更有吸引力。他们这些出力的人啊,就是想花最少的钱,吃最多的饭!”   她点头,同意老板娘的话。   中午这餐饭她看出来了,进来吃面的食客大多是市场里的人。他们一般就点一碗哨子面,然后会喝好几碗店里免费供应的玉米糁汤。他们吃饭速度很快,吃完了抹抹嘴就走,连餐巾纸都很少用到。   “南燕,你休息好了,把水池里的碗筷刷了就下班吧。晚上六点,六点你再过来,工作到晚上九点,可以吗?”经过这几小时的接触,她对南燕的工作能力并不满意,戴口罩是一条,主要还是第一面的印象,这个白白嫩嫩的中年女人一看就不是干这种活的料。果然,她在客人面前暴露出手慢,脚慢,没有眼力见等等问题,完全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原本她不想用她,可碍于熟人介绍,丈夫又说现在人不好找,先凑合几天试试,她这才勉勉强强同意她晚上过来。   “晚上还要来吗?”南燕以为只有中午上班。   蒋艳梅愣了愣,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微皱着眉头说:“晚上还要做生意的呀,市场里打工的也要吃饭。我们营业到十点,你干到九点就可以下班了。”   南燕扭着手指,声音很轻地说:“那……好吧……”   “我们做餐饮的就是这个样子,别人休息我们忙活,你要是受不了可以不做。”蒋艳梅站了起来。   南燕赶紧跟着起身,“我做,我以前没干过餐饮,不清楚上班时间,对不起啊,老板。”   蒋艳梅扯了下嘴角,指着后厨水池,“那你先去刷碗吧,刷完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好。”南燕不敢再说什么,走到水池边,看到里面堆成小山样的碗筷,不禁瞪圆了眼睛。   这么多!   她从未一次洗过这么多的碗。   水池里的碗层层叠叠,几乎每一个碗里都黏着暗红色的辣椒油,不锈钢池壁上面,是一道道油腻的痕迹。   她的胃有些难受,压了压舌根,把那阵翻江倒海咽了回去。   她抬头寻找塑胶手套的踪影。   “你找什么?”老板在旁边切韭菜,看到她找东西,就扭头问她。   “手套,洗碗用的手套。”她指了指自己白皙的左手。   老板的法令纹极深,加上后厨光线昏暗,他沉默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   “没那玩意。”   哦。   知道了。   南燕点点头,转身,拿起一块老旧的百洁布,朝上面挤了点洗洁精,慢慢搓匀,去拿最上面的瓷碗。   蒋艳梅的第二杯茶水刚端到嘴边,就听到后厨里传来啪啦一声巨响。   “咋啦!咋啦!”她捋着胸口起身朝后厨方向走。   帘子后,探出南燕带着口罩的脸,以及,惭愧紧张的声音:“我手滑,打了个碗,对不起啊,老板……”   蒋艳梅顿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八十章 放手   南燕回到家已经快四点钟了,距离六点上班只剩下两小时。   贾小惠正翘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响,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歪着身子朝门前过道张望。   “大姐回来了呀,见咱妈了吗?她今天午觉都没敢睡说要去门口接你。”贾小惠的吊梢眼忽闪忽闪的。   南燕卸下口罩,团了团扔在鞋柜上,“见到了,她去超市了。”   不仅见到了,而且宋秀茹还去面馆接她下班了。宋秀茹看到她时,她正手忙脚乱地捡拾着地上的瓷碗碎片。蒋艳梅在一旁阴沉着脸说着风凉话,她垂着脑袋,左膝跪在布满油渍的地上,指间的白瓷碎片像是耳中那一个个难听的字眼,灼得她眼眶通红,鼻尖发酸。   宋秀茹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当时低着头,没能看到宋秀茹刚进门时的表情,但等她又惊讶又羞愧地抬头去看宋秀茹的时候,她发现老母亲的五官是扭曲的。她就像是笑着笑着却被人突然点了穴一样,眼睛瞪着,嘴唇张着,盯着还跪在地上的她。   从面馆出来宋秀茹还是那样的表情,直到走到超市门口,宋秀茹突然提出要进去买香菜,她说我陪你呀,宋秀茹说不用,让她先回家休息,说完这句话她就急急火火地走了。   她一个人回来的。   “大姐,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啊。”贾小惠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嗯,还好。”她准备回屋。   贾小惠瞟了眼素来不喜和她多讲话的大姑姐,撇撇嘴,说:“大姐,我可真羡慕你,你看你都多大了,咱妈还把你当小孩子一样宠着。你去上个班,她也恨不能跟去替你把活儿都干了。”   南燕听出贾小惠话里的酸味儿,她皱了下眉头,转身走到茶几前,拿起摆在桌上的玻璃水壶。   “咱妈就喜欢瞎操心,你来家里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贾小惠笑了笑。   她从瓜子盒里抓了把葵花籽,嗑了两个,鼻子忽然动了动,“这啥味儿啊,这么冲!”   她抻着脖子四处闻着,闻到南燕那边,她立刻用手捂着口鼻,不满地说:“是你身上的味儿!大姐,你干的啥活儿啊,咋一身的泔水味!”   南燕拽着上衣领口闻了闻,立刻尴尬地退后几步,“饭店里的油烟味儿,可能出汗了,不是泔水味儿。”   “你快去洗个澡吧,难闻死了。”贾小惠捏着鼻子指着卫生间。   南燕几乎是逃进浴室的,关上门,她双手蒙脸,蹲在地上有很长时间没有动。   客厅里电视声音很大,传进她的耳朵里,却变成了从蒋艳梅涂着大红口红的厚嘴唇里吐出的那一个个嘲弄轻蔑的音节。   不用开门,她也猜到贾小惠正在外面幸灾乐祸地嘲笑她,贾小惠本就是那样的人,尖酸刻薄,自私自利,唯利是图。是她嫁入南家后,把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是她带坏了性格莽撞的弟弟南强。   按她以往的脾性,她肯定会和贾小惠大吵一架,赢回面子和尊严,可现在……   就像她在蒋艳梅面前懦弱卑微到抬不起头一样,在贾小惠面前,她仍然被现实击打得一败涂地。   她这个澡洗了很久,手指腹被泡得发了白,她才光着身子慢慢打开一道门缝。   刚才匆忙进来,她没拿换洗衣服。   贾小惠不在客厅,电视机也关了,她眼睛一瞥,看到沙发里的宋秀茹。   她背对着卫生间的门,头低着,像是睡着了。   她把门拉开一半,探出身去,朝弟弟的房间望了望。   “洗完了?”宋秀茹忽然扭头说话。   她看到卫生间门口光溜溜的南燕,不禁愣了愣,指着卧室,“快穿上衣服,别晾着了。”   南燕捂着上身,像她刚才跑进超市一样急火火地冲进卧室去了。   宋秀茹盯着卧室紧闭的门扇看了一会儿,转头,继续择着手里的韭菜。   刚才去超市是临时起意,她怕再和南燕多待一会儿,她会忍不住当着南燕的面哭起来。   她的燕儿啊。   从小到大被他们夫妻俩当宝贝一样宠爱着长大的女儿,竟会卑微地跪在地上捡拾那些碎片,老板娘口中的冷言冷语,她听了都浑身冒火,可燕儿……   眼里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   身后传来门响。   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南燕趿拉着拖鞋走了过来,“妈,贾小惠呢?”   “上班去了。”她的鼻音有些重。   “韭菜怎么都长苔了?你刚买的啊?”南燕指着铺在报纸上的韭菜问。   “便宜,择择还能吃。”她原本就不是去超市买东西的,进去了发现韭菜搞活动,她就买了一把。   “你们这些老太太啊……”南燕挨着她坐下,伸手,想帮忙择韭菜,却被她拍了下手腕,“别添乱。”   “那您就不能歇会儿吗,回到家手脚不停,您不累吗。”南燕靠着宋秀茹的肩膀,把左脸贴在她的肩头。   宋秀茹转头贴了贴南燕的额头,“妈不累。”   “妈……”   “燕儿,你……不想做……咱就回来……妈养你……”宋秀茹的眼睛盯着手里的韭菜。   南燕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忽然变得不会呼气了,这几秒钟,她只是朝肺里用力吸着气。   四周充斥着韭菜的气味,熏得她眼睛涩涩的,好想流泪。   “谁说我不想做了,我第一天上班是有点手忙脚乱的,可熟悉了就好了,你闺女也没那么笨吧,你要相信我,妈,我一定能做好。”南燕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站起身来,“我洗衣服去了,等下还要去上班呢。”   看着南燕匆匆离去的背影,宋秀茹抬起手想叫南燕回来,可她还是放弃了。   就像刚才儿媳妇贾小惠说的,是她一直不肯放手,才让南燕现在每走一步都步履维艰,如果她不想再看到饭店里那屈辱的一幕,她是该从现在开始,考虑着如何放开手了。   卫生间里水声不断,宋秀茹拿着择好的韭菜经过那儿,“我先给你烙几个菜盒,你吃饱了再去上班。”   “好!哎,妈,你跟贾小惠说让她和南强保守秘密了吗?我去面馆的事,不想让北北知道。”南燕从卫生间探出头来。   宋秀茹摆摆手,“你放心吧,反复嘱咐过了,他们不会说的。”   南燕点点头,轻轻舒了口气。 第八十一章 晨读   清晨五点,南北被手机闹钟的嗡鸣声震醒。   她习惯性地翻了个身,手探向床边,在半空中胡乱摸索着。   她在找水杯。   以前在家里,每天早晨起床,她都会这样迷迷糊糊地摸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喝饱了,再眯一会儿,才会起床。   可她什么也没抓到。   蚊帐的边缘有点硬,扎着她的手背,一点一点驱走她体内的困意。   她缓缓睁开眼睛,用了几秒钟把自己从混沌的状态拉回现实。   这里是宿舍。   宿舍里黑黢黢的,舍友还没醒,她听到一阵轻微的鼾声,紧接着是几下咯吱咯吱的磨牙声,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怪味,那是食物和卫生间下水道混杂的气味,窗外传来呜呜的风声,推拉窗没关严,蓝色的窗帘布随风轻轻摆动,楼下的路灯光穿过窗帘缝隙,在白色瓷砖地面上投下一道道细碎的金光。   五点十分,南北下床洗漱。   高二的宿舍和高一一样是六人间,她被分在上铺,下铺是孟佳丽。   虽然下床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了,可还是把孟佳丽吵醒了。   “对不起。”她小声道歉。   孟佳丽也跟着坐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地问:“几点了?”   “五点十分。”她的脚底踩到地面,很凉,她拱了拱脚背,左手抓着床体栏杆,右手拿着手机照着地面。   一只。   蓝色泡沫拖鞋就找到一只,另外一只是她从孟佳丽的床下扒拉出来的。   “我先去洗漱了。”她轻声丢下一句,踮着脚尖去了卫生间。   简单洗漱后,正准备出去,孟佳丽在外面轻喊,“好了吗?”   她赶紧打开门。   孟佳丽闪身进来,正要去厕所方便,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指着镜子里的南北惊叫:“你的眼睛!”   南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颜色青白的脸,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以及吓到孟佳丽的……黑眼圈。   她刚才没怎么照镜子,没发现自己是这幅鬼样子。   “你没睡好吗?黑眼圈这么重。”孟佳丽的普通话总是夹杂着家乡的口音。   她点点头,“没怎么睡。”   四点多她才睡着,五点闹钟就响了。   孟佳丽揉着乱蓬蓬的头发,“还在想昨天的考试啊,别想了,题出得那么难,学校明摆着就是要给我们来个下马威。”   南北嗯了一声。   昨天连考六门,考到最后,卷子上的字,像小鬼儿在上面跳舞,她怎么答题的,具体在卷子上写了些什么,她记不清了。   失眠的原因有一半来自于此次考试的压力,另一半……   可能是她最近换药后出现的症状。   把之前用了很多年的进口吸入激素药换成国产的,是南燕试探了她几次之后,她主动提出换的。   自从她选择跟着南燕生活之后,她就知道,以后她不再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小公主了。她偷偷查过妈妈新换的银行卡余额,那个数字,让她平生第一次尝到了被生活迎头棒击的滋味。   换药之前妈妈几乎夜夜失眠,本来她离婚后精神状态就不好,那几天,她更是憔悴得不成人形。每次看着她的时候,她那欲言又止,以及眼里遮都遮不住的愧疚和心疼,让她的心情一落千丈,变得比以前更加复杂,更加难受。   她主动提出换药,找的理由就是现在用了新药之后出现的症状。妈妈吓坏了,带她到市医院看病,后来,在医生的建议下,换了现在价格便宜的国产药。   她在第一次用药后就出现了心悸失眠的症状,因为不算严重,她谁也没说,她以为习惯了,身体耐受了,估计就能自愈了,可开学这两晚,她接连出现心慌心悸的症状,并导致严重失眠问题。   该不该告诉妈妈呢?   她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其他舍友也都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们都是20班的同学,经过两晚的磨合,大家也算是认识了。   住在她和孟佳丽对面的上下铺,是被张大可第一个点名的张心怡和苏牧童,住在前方的上下铺是陆意涵和江波。   她们见到已经洗漱干净的南北,又看了时间后,纷纷加快了穿衣下床的速度。   南北绕过摆在宿舍中央的学习桌,踩着床边的梯子爬到自己床铺上面。   她的被子还没叠。   抓起被角,对折,对折,再对折,放平后,被子中央鼓起来一块。   她闭着眼睛吐了口气,趴在床边,看下面孟佳丽叠得四方工整的被子。   以前高一的时候,宿管是个快退休的老阿姨,对她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女生,一般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怎么检查内务的。   可今年老阿姨退休了,新换的宿管阿姨超级严厉,昨天她们320被查出内务脏乱差,上了宿舍大门前的‘黑榜’。所以,昨晚320召开紧急卧谈会,选出了宿舍长孟佳丽,敲定了值日表。   内务各自负责各自,谁被宿管检查出问题,谁负责请客宵夜的零食。   孟佳丽的内务是全宿舍最靠谱的,她照着做没错。   正半个身子悬空,专心致志地研究被子的走向,孟佳丽走了过来。   看到她的样子,又踮脚看了看她床上乱七八糟的被子,孟佳丽扑哧笑了,“你连被子也不会叠啊。”   南北脸皮一烫,直起腰,“唔……”   “我教你吧,简单。”孟佳丽脱了鞋,沿着床边的梯子爬到上铺。   她示意南北朝一边让让,南北侧身坐在床边,两条腿悬空。   孟佳丽先把乱糟糟的被子展开铺在床上,“像这样,把靠里面的被子向中间折,这里,中线位置,然后是外面,也像这样折,两头再对折,对折……”   孟佳丽像个魔术师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把被子折好了。她捞起南北的枕头放在被子上面,又把它靠在床头,“很简单,对不对,哦,你下床的时候,顺便拨拉一下被单,这样显得整齐。”   南北朝孟佳丽竖起大拇指,“你可真能干。”   孟佳丽笑笑,“算了吧,我还羡慕你呢,你爸妈肯定对你特别好,在家啥也不让你干,对不对?”   南北牵了下嘴角,什么也没说。   五点半,南北准时走出宿舍楼大门,把一个黑色袋子扔进垃圾桶。   今天,她的任务是倒垃圾。   她穿过种有玉兰花的花圃,路过已经亮起灯光的学生餐厅,来到学校办公大楼前的小广场。   这里是学校每周举行升旗仪式,并举办重要活动的场所,也是外高学子每天早操前早早读的场地。   早早读,顾名思义,就是比早读更早的读书时间。是外高的老传统了。   天刚蒙蒙亮,小广场上就有不少的学生已经开始晨读了。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   “亚非北南美,南极欧大洋……”   今天的风有点大,水汽也有些浓,她穿过一个个大声诵读的学生,走向20班的队伍。   队伍里只有一个人。   瘦高的个子,精短的头发,白衣黑裤。   少年的手里握着一本书,但他并未像旁人一样出声诵读,而是像画里的人物一般,静静地伫立在灯下。   听到脚步声,他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南北的目光和他撞个正着。   她愣了愣,脚步停下来,站在距离他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她没打招呼,因为他已经把头转过去了。 第八十二章 不负责任的班主任   “那边的同学跑起来!那边的班级说什么呢,快点跑起来!”外高副校长,政教处主任倪建国拿着他的标配,一个手持式扩音喇叭,站在大操场主席台中央指挥着正在砖红色塑胶跑道上跑步的队伍。   现在是早早读之后的早操时间。   高一高二的班级列方队,举班旗在操场上跑三圈。   “鸭儿鸭——鸭儿鸭——”   “鸭——二——三——四——”   “我的鞋!鞋!”20班的队伍乱了,有人单腿蹦着跳出队伍,在跑道边的草地上飞快地系上鞋带,又飞快地跑回队伍。   “我就不理解了,不就跑个早操嘛,我们为啥要离得那么近啊!方便踩脚后跟吗?”李木子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吐槽埋怨。   旁边有人嗤嗤笑了起来,“不仅要离得近,脚还要跺得响,口号要喊破天,排面要像三军仪仗队一样整齐。这是‘你见过’对我们的殷切期望啊。”   “一个暑假未见,还真有点想念‘你见过’了,好怀念他开大会时说的那句话……”   “还有两件小事情——”同学们异口同声。   “哈哈哈哈……”   “嘘!‘你见过’看我们呢!”   “鸭儿鸭——”   “鸭儿鸭——”   “鸭——二——三——四——”   “鸭——二——三——四——”   从主席台前跑步通过的方队是操场上全部方队中体积最小的一个,目测不会超过40人,但胜在口号声响亮,他们通过主席台时,个个精神饱满,目不斜视,倪建国点点头,拿起喇叭大声说:“刚过去的班级不错啊,队伍整齐,口号洪亮!”   他放下喇叭,问旁边高二的年级主任王景龙,“王老师,刚才是哪个班,跑太快,没看见班旗上的字。”   王景龙用手遮着眉毛,踮脚张望了一下,说:“20班。”   说完,又补充:“高二。”   高二20班?   那不就是……   倪建国皱了下眉头,“张大可的班?”   王景龙瞄了眼倪建国,“嗯。是张老师的班。”   “他来了吗?刚才的方阵怎么没看到他?”   “哦,他请假了,事假,两天。”   倪建国额头上又多了一条纹路,“谁准的假?写假条了吗?”   王景龙喉咙一紧,慢吞吞地说:“假是我批的,他说家里有急事,我就……同意了。”   倪建国眼风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突然抓起喇叭下方,冲着远处的方队大喊:“厕所那边偷懒的是几班的?待会儿留下来加跑一圈!”   喇叭一端离嘴太近,吼声响彻校园。王景龙的眼皮抽搐了两下,佯装看着台下经过的老师,慢慢转开视线。   他算是撞枪口上了。   张大可,你可害死我了,知道不知道!   “就算他有天大的事,也得安排一个带班老师吧。你看看,操场上40个班,只有他们班没班主任。孤零零一个方阵,没人加油,没人带队,咱们瞧着心里都不舒服,更何况是那些20班的学生呢。他们会怎么想!20班是编外?还是学校打算放弃他们了,连班主任也跟着闹起了失踪?这才刚开学啊,他张大可就敢撂挑子不干活,这不明摆着就是对学校的安排不满意吗?噢,没让他带卫星班,就有意见了!那他怎么不想想,学校为什么不让他带卫星班呢?他这个人,真是十几年如一日,除了一身犟筋儿,脑子里啥也没长。”   提起张大可,倪建国一肚子的怨言。   “这要是被哪个好事儿的家长拍了照片发在家委会的群里扇扇风点点火,你说,那些20班的学生家长能愿意吗?能考进外高的都是全市的优生,人家掏了学费,是来外高接受更优质的教育,不是来这里学习如何遭受歧视和不公平对待的。现在家校关系多敏感啊,我们学校唯恐避之不及,张老师却这样不负责任的制造事端,问题很严重啊,王老师。”   “是是,是我考虑不周,要不我先带着20班吧,我马上过去。”王景龙作势欲走。   “算了,算了,你还是管好你们2班吧。”倪建国阻拦道。   王景龙是2班班主任,今天他督台,由语文老师齐慧带班。   学生们还在继续奔跑,操场上口号声此起彼伏。   王景龙瞟了眼倪建国的侧脸,“那张老师和退休的徐校长,他们以前真的……”   他对传得沸沸扬扬的打架事件,一直心存疑惑,以他对张大可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种莽撞到不计后果的人。   倪建国摇摇头,“没亲眼见过,都是那么传的。不过,张老师去餐厅改……工作这么多年也没把他的思想端正过来,这也是事实。你看他不还是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新来的刘校长也是奇怪,放着学校那么多年轻有为的教学骨干不用,非上赶着求他回教学一线,而且一回来就是班主任,你说,他都离开教学岗位多少年了,他还能教得好这些学生吗?”   “求他?你说刘校长……亲自去求张老师……回来……”王景龙惊讶极了。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版本的。   “这可是我亲眼见的,刘校长求了不止一次,还亲自去张老师家里了。”倪建国说。   “你也去了?”王景龙后知后觉。   倪建国一边盯着操场上跑步的学生,一边回忆:“我陪刘校长去的,不过我没进家,刘校长一人进去了。”   20班方队,后排的李木子朝身边的南北看了看,边跑边低声问:“北北,你觉得怎么样?”   南北摆摆手,气喘吁吁地说:“还行……还有半圈……能坚持。”   南北以前也跑操,但一般是在身体状态好的情况下,才会像这样慢跑几圈锻炼肺功能,她若是觉得难受就会自己下场去一边休息,以前的老师都很关照她,从不强求她参加这种耗费体力的运动,但这次开学连着两天晨跑,他们的班主任张大可却一次也没出现过,其他班级都有班主任带队跟着跑步,只有他们班没有。   “难受就说啊。”   “嗯。”   早操还在继续。   主席台上,倪建国还在和王景龙继续聊着张大可,“没想到张老师住那么破的小区,哎,不能算小区,就是过去大厂门口的筒子楼房,不过现在加了圈围墙,又刷了层红涂料,就摇身一变成小区了。哦,对了,张老师俩孩子,小的这个才上幼儿园,听院子里的老太太说,他老婆身体不好……”   话还没说完,操场东南角的一个方队忽然变形溃散,后面的方队躲避不及撞了上去,操场上顿时乱作一团。   倪建国见状赶紧抓起扩音喇叭,“那边怎么回事!几班的?” 第八十三章 发病   南北犹如身在炼狱,身体一会儿火烫一会儿冰凉,周遭声音嘈杂,有无数个人影在她头顶上方晃动,她空张着嘴,却喘不上气,拼命仰头也吸不到一口空气,忽远忽近的杂音,一连串尖锐的喘鸣音,眼前的光源被汹涌而至的黑暗一点点吞噬……   不知是谁在此刻捏住她的脸,迫使她张开嘴唇,紧接着,有一蓬清凉的水雾浇在她喉咙里,如逢甘霖,她贪婪地大口吸着空气。   胸口隐约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头一歪,昏了过去。   等再有意识,入眼最先看到的是灰白色的水泥地面和一双交错前行的黑色运动鞋的鞋尖。   她微微偏过头,看到距离她鼻尖只有寸许远的修长的脖颈,向上,刚冒尖的黑色头发茬儿,正随着肌肉的力道收缩波动。   眼前的画面忽然跳转到记忆深处,那被她强迫遗忘却始终忘不了的夏夜。   她趴伏在一个陌生少年的背上,从天台的楼梯一步步走向蓝光闪烁的急救车……   把她从死亡的泥沼里拉出来的人,见过她最狼狈不堪的样子的人,还有,这个身上有着山风一样清冽气息的人。   是他。   毋庸置疑。   遥远而又熟悉的感觉,让她的心重重一颤。   像是感应到她的心跳,背对着她脚步快得要飞起来的少年,突然转头看向她。   她来不及躲避,眼神和他撞个正着。   怎么长的,整个眼眶里都是黑眼珠吗?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眼白只有浅浅的一道。不过瞳仁不是纯黑,是深咖,有着琥珀样浅浅的纹路。   刚才舒缓下来的呼吸瞬间又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注视了两秒,或者更短的时间,他转过头,右腿一抬,身子一转,迈进办公大楼的侧门。   “到了!到了!快!同学,这边!”倪建国一马当先,冲向一楼西区的校医务室。   已经得到消息的校医从医务室出来接应他们,她一边询问情况,一边掀开门帘,让背负着病号的男同学先进去。   “让她躺这里,慢点,轻点放。”男生协助校医把患病女生放在病床后,回头瞥了女生一眼,默默离开。   一旁的王景龙向校医说明情况:“她这次还是哮喘病发作,刚才吸了药,现在好转了。”   病床上的南北看上去仍很虚弱,但好在意识清醒,呼吸也平稳了。   校医看着病床上的女生,讶然说:“又是你呀。”   她见过她,上个学年,这个女生因为感冒发作过一次,被送来校医室时比这次还要严重。   哮喘这个病可大可小,用药及时对症的话,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我记得你,叫……南北……对吧?”   “王老师。”女校医姓王。   校医先给南北输上氧气,然后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倪校长,她没什么大碍,如果不放心,就让家长带她去医院复查一下。”   “快通知家长,不能耽误。”倪建国被刚才的突发事件吓得不轻,现在的孩子可都是家里面的心肝宝贝,要是出点啥事,那学校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同学,你的家长电话多少,我通知他们过来。”倪建国俯下身子,语气温柔地询问病床上的女学生。   “倪校长……”南北抬起头,看看倪建国,又朝他身边的王景龙看过去,“王老师,我没事了,不用通知家长。您知道的,我家的情况……”   很复杂。   南北家里的情况王景龙是知道的。他思虑几秒,把倪建国拉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倪建国中间几次回头瞥向病床上的南北,眼神怜悯,看得南北很不自在。   等他们说完话,倪建国再次向王校医确认她的情况,“王老师,她真没啥大问题吧,”   王校医点头,“没什么,吸会儿氧,再吃点药观察一下就没事了。”   倪建国刚松口气,转念一想这里还要留个人照顾生病的女生,可他上午要去教体局开会,王景龙接下来也有课,谁留下成了个大问题。   “你说说这个张大可,他班的学生病了却要我们替他来操心。是他当班主任,还是我们当班主任啊。”倪建国忍不住埋怨道。   王景龙这边也为难,他上午两节数学课,马上就要去教室了。   门帘被人掀起一角,一个圆圆的小脑袋钻了进来,“倪校长,王老师,南北好点了吗?”   王景龙认识这个女生,他招招手,“李木子,进来吧。”   李木子赶紧走了进来。   她趴在病床边缘,攥着南北的手,眼睛红红地说:“北北,你好些了吗?能不能说话?”   “没事了。”南北冲她虚弱地笑了笑。   又不是第一次了,她都习惯到麻木了,木子却还是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每一次目睹她犯病,她都会在旁边偷偷地哭一场。   这个女孩。   真是个……小麻烦……   “倪校长,王老师,你们有事去忙吧,我留在这儿陪她。”李木子表情很乖地说。   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倪建国点头,“那行,同学你就留下吧,课回头找老师补回来,一定不能放松学习,知道吗?”   “知道!谢谢倪校长,王老师。”李木子起身向倪建国和王景龙鞠了个躬。   等两人走了,王校医在摆放药品的柜子前配药,李木子脸上露出鬼鬼的笑容,靠近南北,低声问:“哎!你知道刚才是谁把你背来的吗?”   “顾锡东。”她说。   木子的表情呆了呆,随即表情更加兴奋地戳着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更低,“他怎么知道你有哮喘的啊,刚才你倒在地上,他第一时间护着你没被后面人踩到,然后就大声吼我,让我去拿你书包右侧口袋里的喷雾。”   “他……给我喷的药?”南北迟疑地问。   木子用力点头,“动作可老练了,捏着你的脸,就这样,一下,你的嘴就张开了,他喷了好几下,然后背起你就朝校医室跑了。”   “你是不知道现在学校都炸了锅了,聊得全是顾锡东刚才英雄救美的事情,还有人拍了照片发学校贴吧了,围观群众都在问,照片里那个帅气的寸头男生是谁!”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和顾锡东什么时候走得那么近了,他怎么知道你有哮喘,他怎么知道你的书包右侧口袋里有喷雾!”   “哦……”隔了好一会儿,木子巴巴的说累了,等着她回应,她却只用简单的一个语气词就打发了木子所有的疑问。 第八十四章 公主也会生病   南北没等身体彻底恢复好就要回班上课。   木子不情不愿地陪着她走出校医室,“你就不能多歇会儿吗,看你脸色这么差,明明就没好呢。”   “是你自己想偷懒吧。”她掐了下木子的脸蛋。   “看破不说破!”木子嘻嘻笑着挽住她的胳膊。   学生们都在专心致志的上课,只有她们光明正大的在校园里晃悠,这种感觉,这个画面,还真有点特别。   南北却在想她的病。   她不是先天哮喘,是后天形成的。她快一岁时得了气管炎,可能当时治疗不够彻底,犯了几次之后被检查出哮喘,她是由气管炎慢慢转变成哮喘的。为此爸爸妈妈自责得要命,每次她发病,都是他们轮流抱着她睡觉。   他们家没搬入五洲凤凰城之前,也是过过一段苦日子的。那个时候爸爸还没开始创业,他们家住的是没有暖气的老房子,一到冬天全家仅靠两个电暖气取暖,到了数九寒冬厨房和卫生间的水管就会结冰,每天早晨起床,爸爸就会拎着热水壶浇那根管子,动作很慢,嘴里念念有词,“别炸,别炸……”   她从那时候起对管子就产生了一种恐怖感,每次看到细长的水管就觉得它会炸开。   姥姥姥爷心疼她,从小把她带在身边养。对她比对任何一个人都要好,那种程度的疼爱,算是溺爱了。   她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姥姥家的暖气管子坏了,晚上气温下降,室内温度很低,姥姥姥爷怕冻着她,就用玻璃瓶灌满热水,裹上毛巾,给她驱寒取暖。瓶子里的水温只要一降下来,他们立刻就去厨房换水。   那天晚上,她没被冻着,还捂出了一身汗,可是第二天,姥姥姥爷却病倒了。   在姥姥家待的那些年,她的哮喘几乎没有犯过,以至于她都快遗忘了自己是个哮喘病人。后来他们家买了新房子,再加上课业原因,她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姥姥,和自己的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她的爸爸妈妈,怎么说呢,他们是挺……挺疼她的,不论是生活起居,还是物质需求,他们都尽其所能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他们对她的病一直愧疚,一直重视,每年的寒暑假都会带她去国内的各大医院就诊,花费巨大,但是收效甚微。   高一起住校。   外高的冬天漫长而又难捱。宿舍的暖气片形同虚设,开了空调也于事无补。于是在入学第一年的冬天,她的病又犯了,还很严重。   几度想请假,也想告诉爸爸妈妈,可面对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她只能咬牙坚持。   从初中起就把优秀刻在骨子里的她,承受不了进入外高后的平庸。   病情严重时每天晚上咳得睡不着,怕影响舍友休息,她就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关上门咳嗽,有时候还会裹着被子出去坐在楼梯上咳。现在想起来不可思议,可当时不知怎么的就一点一点,一天一天熬下来了。   记得有一天,好像是放小假头天晚上,她刚吸了药,裹着被子坐在楼梯间发呆,姥姥打来电话关心她的身体,问她天冷了有没有觉得肺里难受,以前学习再累,病得再辛苦她都没觉得怎样,可就在那一刻,听到姥姥温暖的声音,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夜晚响起的时候,她实在没忍住,在电话里哇哇大哭……   公主也不是永远都在笑啊,她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她也会生病,也会脆弱,在遭受伤害后也会愤怒,也想要发泄和报复。   哮喘带给她的痛苦,就如同她支离破碎的家庭一样,旁人永远难以感同身受。   她不知道这病痛会不会被根治,未来会不会好,但每次像现在这样顺畅呼吸的时候,她都在想,可能,一切都会过去的吧……   也只是可能。   上楼时正值课间,走廊上到处是人,她低着头,拉着木子走在护栏那边。   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她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各种含义的目光。   木子越走越慢,快到班门口时,她突然停下来,转身指着站在19班走廊上的两个女生,大声说:“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有本事再说一遍!”   两个女生心虚,小声嘀咕着回教室去了。   木子还想追上去理论,南北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扯进20班的后门。   “跟她们吵什么啊,有意思吗。等过了今天,谁还会关注我!”南北低声说出事实。   网络太过发达的好处就是传播速度奇快,眨眼的功夫,所有的人都认识你了,但坏处也接踵而至,那就是新闻的更新迭代速度比传播速度更快,不用她做什么,很快,就会有学生更感兴趣的新闻爆出来,把她的旧闻压下去,然后……彻底沉寂。   学校是个永远不缺话题的地方。   班里的同学见到她们回来了,纷纷冲她打招呼,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当然也有几个人像走廊上那些八卦学生一样,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了,回自己座位。   第四排靠窗,有人。   他下课极少出去,总是趴在桌上不停地写写写。她看过他在本子上写的东西,都是一些很有难度的数学竞赛题。   她真搞不懂他做这些题的动机,因为文科数学根本讲不到这么高深的内容。   通向她位置的通道很宽敞,她顺利走了进去。   被同学带回来的书包完好无损地放在课桌上,她看到右侧口袋里的喷雾药剂,忍不住朝旁边的少年看了一眼。   他像是没看到她一样,专心致志的在习题本上写着什么。   她坐下,拿起书包放在大腿上,拉开拉链,掏出上课要用的课本和文具。   她把书包挂在椅子侧面,抬头看着黑板,停了几秒钟,她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肘位置,“我说……”   他顿住笔尖,转过头,眉心微蹙地看着她。   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她的视线躲了躲,抓起桌上的笔袋,从里面掏出一只黑色中性笔,握在手里,然后用很小的声音含混不清地说了声:“谢谢。”   他恐怕是没听清,浓黑的眉毛蹙得更紧,刚想说话。   “同学们,上课了,希望同学们这节课能有好的收获!”上课铃声响了。   南北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指指讲桌方向,“上课,上课了。” 第八十五章 服装销售   春天百货是朔阳市的高档商场,贾小惠能来女装部上班,多亏南强单位同事的推荐。   她在商场三楼一个知名服装品牌的专柜做销售员。   刚来不久,她不懂怎么揽客,卖货,业绩天天是零,店长开会好一顿训斥,说她要是再不买货,就要辞退她。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之前又脏又累的工作,到这么高大上的商场来上班,这才没干几天呢就要撵她走人,她可受不了。   她这人头脑精明,遇事不慌会转圈,她冷静下来后,分析一番原因,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于是她狠狠心花了好几百块买了一套名牌化妆品私下里送给店长,想走走偏门。店长起初不肯收,可架不住她巧舌如簧,情真意切地恳求,算是勉强收了礼物。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因为业绩好才被领导提拔起来的店长就把自己当初拿下销售冠军的经验悉数告知与她,在日常工作中也会经常提点她。   她渐渐摸到门道,明白了心细,嘴勤,腿勤,脸皮厚就是销售员的几大制胜法宝。   能说会道,见人下菜碟,不向来是她的优势吗。   就这样,她的业绩从破零开始,到成为本周的销售明星,来了个质的飞跃。   店长现在对她的态度来了个360度大转弯,以前那些瞧不起她,嫌她土气的同事也纷纷主动向她示好。   当然她也没忘了店长,昨天又买了一个蒸脸的美容仪偷偷送给店长了。   “贾姐,又卖出去一件啊。”和她一个班的同事小李,扒着专柜中心位置的台桌,问正在电脑上打印结账票据的贾小惠。   “啥又啊,说得一天到晚我净卖货了。”贾小惠抿着嘴,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小李边言不由衷地夸赞贾小惠卖货水平高边在肚子里腹诽:“土老帽,卖了几件衣服就能得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你和店长那点猫腻,别以为我们都是瞎子,看不到。先让你美几天,等这个贪得无厌的店长被我们撵走了,再来对付你。”   贾小惠一心沉浸在卖货的喜悦里,脑子里不停打转算着月末提成会增加多少,她根本没注意同事向她投来的嫉妒算计的目光。   下班后一身轻松,贾小惠换下工装,穿上自己的衣服准备下班。   小李已经换好衣服急匆匆的朝外走,见到她,停下来指着西边方向说:“萝莉斯塔今天打折处理夏装,三折起,特划算,你去不去看。”   萝莉斯塔是商场最热门的女装专柜之一,衣服款式比她们家时髦好看,但是价格也特别贵。   “那么低的折扣啊。”她听同事经常提起这个品牌,它们极少参加商场打折促销的活动,但衣服是真得好看。   “说是要换品牌了,全部衣服打折处理呢,你去不去啊,不去我去啦!”小李可是萝莉斯塔耳朵忠实衣粉儿。   “去,我也去!”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不放过。   贾小惠和小李来到萝莉斯塔专柜,才知道火爆两个字是怎么来的。   到处是人,服装展示区人满为患,试衣间外,等着试穿新衣的客人排队已经排到了专柜外面。几个相熟的专柜销售员忙得脚不沾地,嗓子都快要喊哑了。   小李顾不上和贾小惠说话,抛下一句你随便看看就杀进人群里血拼去了,贾小惠也就真是随便看看,她撩起一件千鸟格的西装外套,看了看内衬的做工,又瞟向衣服吊牌。   她瞪大眼睛,看着上面3000多的标价,心想我的那个乖乖,就一件薄西装,咋能卖这么贵啊,简直就是杀人嘛。   看到三折的提示牌,她算了下,打折后也得一千块钱。   这些人可真有钱。她啥时候也能像这些客人一样啊,想买啥就买啥。   她羡慕地看着周围的人,往前挪着步子。   忽然,一条蓝底碎花长袖连衣裙吸引了她的视线。   这条裙子。   一直摆在萝莉斯塔的专柜橱窗里做展示服装,它是今年夏天的爆款,细沙面料,不规则的褶皱,精致的做工,让它几度卖到断货。她曾在街上见过穿着这条裙子的美女,走起路来,裙摆散开,像是穿着一朵蓝色的莲花,离得很远都能闻到香味儿。   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裙子的纹路,感受纱质面料在指尖划过时带来的独特顺滑的感觉。   “你要不要啊?不要我去试了。”有人挤过来,抓住裙子另一侧的袖子。   贾小惠刚想说话,就听到萝莉斯塔专柜的销售员小丁的声音,“这条裙子断码了,姐您穿不上。”   “只有这一条了?”抓着裙子的手依旧不肯松开,那个身材肥胖的女士不死心地问。   “对,就剩这一条了,是这个姐的码……咦,贾姐!”小丁认出她了。   贾小惠冲着小丁笑了笑。   女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小丁边抹头上的汗,边指着裙子问贾小惠,“贾姐,你要不?就这一条了。”   “我……”贾小惠没看吊牌,不知道价钱。   “你先去试试,好看你再留。”小丁卸下裙子塞进贾小惠手里,她扭头看了看人满为患的试衣间,灵机一动说:“你去你们专柜试吧,那里人少。”   贾小惠还在犹豫,那边拼了一条裤子,一件外套的小李快步走了过来,“不行了,你们这儿人太多了,小丁,我拿我们专柜试去。贾姐,你也挑了?”   小李目光讶然地看着贾小惠和她手里的裙子。   这条裙子,挺眼熟,好像是萝莉斯塔的爆款。   她以为贾小惠只是装样子过来看看,毕竟她平常穿的都是些很普通的衣服,一看就是从那种平民商场里淘来的大众款。   贾小惠被小李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她硬着头皮点头,“挑了这条裙子,但不知道穿上啥样。”   “试了才知道啊,你们快去吧,不合适赶紧给我送回来。”小丁说。   贾小惠和小李回到她们工作的专柜,各自换衣。   等贾小惠浑身不自在地捏着裙摆,垂手缩脚地出来,外面刚还吵吵嚷嚷的人声突然就消失了。   她紧张地攥住手指,慢慢抬起头。   就看到对面穿着格子西装的小李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身边的同事也一个个露出同样的表情,她不安地晃了晃肩膀,轻声问:“咋啦……是不是……很丑……” 第八十六章 打折的名牌裙子   贾小惠到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了,人刚进门,就看到站在门道里的南燕。   家里门道的灯坏掉了,她是借着客厅的灯光才认出南燕。   南燕人瘦,看身形就知道是她。   “大姐,你也刚回啊。”贾小惠转身关门,“这楼道的灯也坏了,跺了几脚都不亮,刚才抹黑走差点撞到咱妈那些破烂。”   “你说咱妈也真是的,这些破瓶子、破纸箱能卖几个钱?说她她不听,非要捡,还都堆在过道里,人家邻居过来过去的能愿意吗,你就看吧,物业那小媳妇儿又该上门找咱妈吵架了。”   南燕双手扶着鞋柜边缘,低头穿鞋,“妈就是那种人。”   老一辈的人节俭惯了,瓶子纸箱塑料铁块之类只要能卖钱的破烂她都当宝一样攒着,每个月换个十块八块的,她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她以前说过宋秀茹,不要去翻院子里的垃圾筒,不卫生还丢人,宋秀茹表面答应,可背着她仍旧偷偷去捡拾那些废弃纸箱和饮料瓶。   “姐你说说咱妈呀,我和南强说多少回了,她根本不听。”贾小惠说。   南燕嗯了一声,趿拉着拖鞋朝客厅那边走。   “小惠也回来了?”宋秀茹人在厨房忙活。   贾小惠边换鞋边歪着头答应,“啊,妈,是我。”   卧室里传来儿子硕硕的欢呼声,一路叫着妈妈妈妈,朝门厅这边冲了过来。   三四岁的小屁孩,正是不知轻重的年纪,贾小惠嘴里喊着儿子慢点,慢点,弯下腰,撅着屁股把儿子挡在手臂之外。   硕硕的笑容僵住,表情疑惑地看着她,以往这个时候,她会一把抱起儿子,再狠狠地亲上几口。   可是今天……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裙子。   “妈妈……”硕硕伸着小胳膊,委屈地叫她。   贾小惠冲着硕硕心虚地笑笑,牵起硕硕的手,指着身上的裙子说:“妈妈穿着裙子,不能抱硕硕,会弄皱的。皱了就不好看了。”   他们走到客厅了,硕硕盯着她身上的连衣裙看了一会儿,突然拍着手喊道:“妈妈,你和牛老师一样漂亮!”   牛老师是硕硕幼儿园的老师,人长得年轻漂亮,平日里喜欢穿裙子。   贾小惠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说她漂亮了。   果然,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这贵死人的东西果然有它贵的道理。   “哎呦,我儿子真会说话。妈妈咋能和你们牛老师比呢,牛老师多年轻啊。”   “硕硕也要新衣服。”   “好好好,明天就给硕硕买新衣服,再买一个新玩具,好不好!”   “好好!爸爸,爸爸,妈妈要给我买玩具,爸爸——”   南燕正拿着杯子喝水,听到娘俩聊天的内容,她忍不住抬头瞟了眼贾小惠。   原本就是想扫一眼,可这一眼却看得有点久。   硕硕没说假话。   贾小惠身上的连衣裙还真挺好看的,贾小惠虽然长相一般,可个头高,身材不错,穿这种收腰的裙子特别显瘦,而且这蓝色很高级,不扎眼,很显气质。   而且这裙子的面料和设计,一看就不是那些大众杂牌子能做出来的。   再仔细看,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看到贾小惠手里的纸袋,纸袋上印着一串艺术体的logo。   ‘萝莉斯塔’。   原来是‘萝莉斯塔’!   她曾经最钟爱的女装品牌,朔阳市只有春天百货一个专柜,她是这个轻奢品牌的客户,每季的新品,她都要买几件。   她想起来了,她曾经在‘萝莉斯塔’的海报上见过这条裙子,当时想试穿的,可是没到货只好作罢,她当时问过销售员,标价3000多吧,她记得是这样。   贾小惠平常抠得不行,这次倒是豁出去了。   她转过头,仰脖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来喽,儿子,你妈哄你玩呢,她自己都舍不得买好看衣服,还会舍得给你买玩具?”穿着背心大裤衩的南强低头盯着手机走了出来,他游戏正玩得嗨呢,没顾上看贾小惠。   硕硕抱着他的腿,把他手机抢走,摇晃着他的胳膊,指着贾小惠,“看妈妈!”   他这才抬头去看贾小惠。   乍一看还真没认出来,后来再看,再看,他捏着鼻梁,叉着腰,嗤嗤笑了起来。   “你笑啥啊,咋还笑呢,强子——”贾小惠像是回到第一次和南强见面时的场景,脸红,心跳,不敢和他对视。   南强把宋秀茹从厨房里拽出来,问她儿媳妇好不好看,宋秀茹正剥蒜呢,一手的蒜皮就被儿子拽出来,她就胡乱瞅了眼说好看,好看,南强不依不饶,非固定着宋秀茹的脸,让她看仔细了再做评价。   “好看,真好看。小惠,这裙子你刚买的啊,多少钱,贵不贵?”宋秀茹这次不敷衍了,真心地夸完之后又问了句实在的。   贾小惠神色微变,捏着手里的纸袋,小声说:“哦,有点贵。”   不止一点吧。   南燕揉着后脖子,朝卫生间那边走。   “有点贵是多贵?100,还是200?”宋秀茹觉得这数目已经顶天了。   当初贾小惠能嫁进他们南家,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她节俭。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知道苦是什么滋味,不该花的钱绝对不花,该花的钱也是能省则省,能不花就不花。   南燕这些年被陈家齐宠坏了,一直瞧不上贾小惠,说她抠门,小家子气。其实过日子,尤其是普通老百姓过日子,不都是这样斤斤计较,从牙缝里省着过的。   尤其是家里养小孩的,手里没点积蓄,谁也不敢保证能供家里的小祖宗上完大学。   “1000……”贾小惠咬咬牙,还是照实说了。   “多少?”宋秀茹声儿都变了。   南强也笑不出来了,他看着贾小惠,眼神里有着疑惑。   “我们商场的专柜撤柜清仓,我看打的折扣挺低的,就试了试这条裙子……”   宋秀茹上前捏着贾小惠的裙子坐看右看,“那也不能卖这么贵啊,让我瞅瞅,这是金纱还是银纱啊。”   贾小惠尴尬地站在原地,“妈,我也不是经常买衣服呀,就正巧碰见了,实在是喜欢,才咬咬牙买的。您看,这裙子原价3300呢,打三折,我才买的。”   她这么晚回来也是因为舍不得那些钱,一个人在商场外面转悠了个把小时,最后才决定留下裙子。 第八十七章 张大可回来了   “这个牌子我以前买过,一件小背心也要1000起呢。小惠买的价钱算是很便宜了。”南燕上前把宋秀茹拉到一边,转身又拍了下南强的胳膊,“不早了,硕硕明早还要去幼儿园呢,快休息吧。”   南强看样子是不太满意的,他拉着贾小惠回屋,“花这么多钱你咋不和我商量一下。”   “咋啦,我连花一千块钱的自由都没了,是吧?”   “你不是刚买了化妆品和那个美容啥的。”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些是送给店长的,不是我用的。”   “不都是花钱……”   “南强,你啥意思,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送礼讨好店长还不是不想被人家开除,想着万一能成功了,我也能多赚点给咱家换个大房子!我做错啥了,买了条贵点的裙子,你就接受不了是吧,你觉得我贾小惠穿不起这1000块的打折裙子,是不是!”   “小惠,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你和大姐话里话外不就是这个意思,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大姐刚说的啥小背心1000块,那不就是寒碜我穿打折处理的衣服掉价吗!”   “你咋又扯上我姐了。”   “是她瞧不起人!她也不想想,她现在都沦落到餐馆端盘洗碗了,还在我面前装啥高贵!”   “小声点,我的祖宗!关门了啊!”南强朝外面张望了一下,赶紧把门关上。   外面的气氛也不怎么好。   宋秀茹没想到自己多了句嘴就能把事儿闹到这地步,心里懊悔得要命。   贾小惠爱买啥,花多少钱,关她啥事呢,她又没抻手管她要钱,她插这一嘴,不仅把小心眼儿的贾小惠得罪了,也让无辜的南燕受到牵连。   她看着无端受辱的南燕,想说点劝慰的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妈,我洗漱去了,您也早点睡。”南燕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转过身,去卫生间了。   宋秀茹看着南燕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外高。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失踪了近两日的张大可突然出现在20班的教室。   “同学梦(们),对不起,今天来晚了。”他仍旧穿着开学那天的红黑配,脚上仍旧蹬着那双有些年头的皮鞋,只是头发没那天整齐,乱蓬蓬的,像野草一样一窝一窝地盘踞在头顶上。   他的黑眼圈很重,青黑色的痕迹蔓延到眼镜下缘,远远望去,有种大熊猫的既视感。   “老师有四请假请得比较急,没能跟你们打声招呼,对不起啊。不过,数学卷子我已经批改完带来了,总成绩也统计出来了,下面,班长来发下卷子。”张大可说完,等了半天,没人应声,也没人站起来。   他摸着眼镜边框,“班长呢?”   “还没选呢,老师!”马明辉举起手。   张大可愣了愣,“没选?上次……咱们班没选吗?”   “没——有——”同学们这次异口同声了。   张大可挠挠额头,眼神困惑地四处瞅了瞅,然后说:“那我随便点个同学发卷子吧。名册呢?”   他在讲桌上翻了半天,才在卷子下面找到花名册,翻开,又合住。   “算了,我们还是先选下班长和班委。”   “老师,先公布数学成绩吧,别的班下午就知道各科成绩了。”   “老师,年级排名出来了吗?”焦雯雯按捺不住激动问道。   其他科的成绩她已经知道了,现在就差数学了。数学是她心里最没底的一门,这次测验试题难度很大,她考完对了下答案,感觉分数不会太高。   张大可伸手向下压了压,“别急,别急,都出来了,等选了班长和班委,我再说说这次考试。”   焦雯雯攥着双手,抿着嘴唇,眼神不安的朝斜后方窗口位置望了望。   她现在特别想知道那个讨厌的南北数学考了多少分,还有她的同桌,那个叫顾锡东的男生,他们这两个从卫星班过来的学生,是她现在和未来学习生涯中最大的竞争对手。   南北在演草本上胡乱写着字。说是乱画也不为过,淡黄色的纸上字摞着字,黑麻麻一片,分辨不出她写的是什么。   她丢下笔,听到张大可说:“你梦(们)不选,让我指定?”   “老师,您自己定吧。”   高中的班委都是劳碌命,弄不好就会影响学习,所以没多少学生去争抢这些名额。   “那好吧。既然你梦(们)都说了,那我来定吧。”张大可翻开名册,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学习委员,南北。”   “老师,我有意见!”焦雯雯站起来。   张大可放下名册,“看看,就怕四(是)这样,你梦(们)让我定,我才定了一个你们就有意见了。”   “不是,老师,其他班委无所谓,但这个学习委员太重要了,一定要选咱们班成绩最好的,不然的话,会把我们都带偏的。”焦雯雯说。   “那你觉得谁能胜任啊。”张大可说。   “当然是这次测验的第一名。”焦雯雯说。   张大可把手向下一压,示意焦雯雯坐下,他说:“这位同学的提议同学梦(们)都听到了吧,你们同意吗?”   “同意。”又是异口同声。   李木子瞪了焦雯雯一眼,她回头想用眼神安慰还未当选就落选的南北,可人家低着头不知道在忙啥,根本没理她。   倒是顾锡东感觉到了,抬起头朝她望了过来,她指指南北,提醒他关心关心南北,可顾锡东明明看到了,却像是与他无关一样,低下头继续写他的题了。   李木子鼓着腮帮子,听张大可继续说:“班长:马明辉,副班长:张宇翔,纪律委员:丁文敏,安易,卫生委员:陈严静,杨(冰冰)彬彬,团支书……”   “……政治课代表:张兴(新)怡,地理课代表:李木子。”   “啊?老师,我这成绩还能当官啊。”李木子讶然举手。   张大可抖抖手里的花名册,“不止是你,咱梦(们)班每个同学都能当官,你们高不高兴啊!”   说完,他自己傻乎乎地笑了。   同学们见状也都跟着讲台上的张大可笑了起来。   这老师真有意思。   “老师,快说成绩吧。”焦雯雯忍不住再次提议。   张大可点点头,“行,咱梦(们)就说成绩。这次开学测验,咱梦(们)20班,在高二年级文科班里排……等等……我还没顾上看……”   他抽出压在卷子下面的成绩统计表,看了看,又放下,之后脸上仍旧带着笑说:“咱梦(们)班,排……”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   “最末……” 第八十八章 滑铁卢   下课很久了。   人声,脚步声,笑闹声渐渐远去,整幢教学楼陷入沉寂。   南北从座位上站起来,背上书包,朝后门走去。   自打开学第一天从后门入班后,她就很少走前门了。相同的动作或行为重复多次就会形成习惯。看来,这句话在她身上得到了验证。   关灯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教室。   与开学时杂乱无序的状态不同,现在的教室俨然已是重点高中该有的样子了。   曾经歪歪斜斜的讲桌已经修好摆正位置,推拉式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刚刚‘选出’的班委名单,黑板上方悬挂着一个黑色石英钟,再向上,靠近天花板的位置,贴着一条长长的横幅标语,上面写着,内心渴望成功的人都在无言坚持、低头拼搏。他们的课桌上堆放着书列和水杯,后排空位是一个个用来盛装书本习题的塑料收纳箱。   外高的教室永远不会像影视剧里演得那样整洁而又明亮,反之,它看起来总是凌乱的,散漫的,那些翻开后来不及合上的书本,那些写了一半的数学题,那些随意丢在课桌、塑料收纳箱上的校服,喝完忘记盖盖的水杯,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座无人却又正常运转的工厂,时光在这里,在这个深夜,只是放慢了脚步,但它始终在向前走……   南北按下开关,整幢楼都黑了。   没有人,也没觉得害怕。   她下楼的时候瞥了眼五楼通往六楼的天台,那里黑黢黢的,一丝光也没有透进来。   沿着楼梯下楼,她穿过连廊,独自一人来到操场。   她知道迟迟不归,木子肯定会着急,宿管阿姨也会毫不留情的锁上大门,然后她会像那些以各种奇葩理由迟归的女生一样,被阿姨一边训斥一边在检查卫生的小黑板上记下名字,她还会趴在阿姨那间又小又窄的办公室的床边绞尽脑汁写检查,检查写得深不深刻,字数多不多,关乎她几点能回寝室睡觉。   如果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就不会有那些扒着宿管阿姨的胳膊摇来晃去,一口一声阿姨叫得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女生了。宿管阿姨不仅会记名字,会罚写检查,还会报告班主任。如果班主任知道他的学生没有按时回寝室,那第二天,就会是一连串无法预知后果的连锁反应。   男生还好,主要是女生,迟归很容易让人朝不好的地方想,很麻烦,也很丢人。这些后果她都清楚,可她现在不想回宿舍,只想一个人待着,像这样闲闲散散地走走路,闻闻黄河岸边的水汽,看看头顶弯弯的月亮,心里似乎才会舒服一点。   这次开学测验她考得奇差,文科年级排名掉到70+之后,这是她高中以来最差的一次排名,以前在卫星班,她的总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三十名,从未考过之后的名次,没想到选文科后考试科目少了,她的成绩竟一落千丈,差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反之,焦雯雯却一举拿下总分班级第一,年级十一的好成绩。焦雯雯如愿以偿当上20班的学习委员,她放学时故意经过南北桌前,眼神和语气一样的挑衅味十足,“卫星班出来的也太差了吧,这成绩哪儿是卫星啊,我看是流星吧!”   卫星,流星。   同学们哄堂大笑。   她在笑声里攥紧手指,无言以对。   这不是她第一次尝到滑铁卢的滋味了,中招考试她因为失眠导致发挥失常,仅排名年级16,全市排在百名之外。当时公布成绩后,她把自己闷在房间几天几夜,哭到嗓子嘶哑才算慢慢接受现实。   这次是第二次,或许,它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和第一次不同,这次考砸之后,她没有哭,也没有和焦雯雯争吵,看着成绩单上匪夷所思的数字,她竟有些破罐破摔的畅快感,在同学嘲讽的目光和笑声里,她的脑子里却冒出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念头,她想象着爸爸妈妈看到这一幕时,他们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脑子里又会是什么想法。   一定精彩极了。气炸了也有可能,毕竟他们比她更加不能容忍她的不优秀,对于他们而言,她就是他们的另一张脸面,可以在朋友,在同事面前炫耀的资本,如果有一天,她这张脸面给他们带去的不是荣耀和骄傲,而是耻辱和难堪的时候,他们还会笑得那么开心,还会把她当做手心里的宝贝吗?   早就不是了。   她刚才脑子里臆想的画面根本不可能实现,因为男女主人公已经分开了,他们连对方都见不到了,还会关心她考得好不好,她的身体好不好吗。   她倒是希望他们能看到刚才那个被人羞辱,被人贬低到尘埃里去的南北,哪怕她最终得到的是父母的一顿训斥,一顿打骂,她也会比现在好受得多。   她现在是什么?   幽灵。   一阵夜风吹了过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扯了下嘴角,低下头,踩着地上长长的影子,朝宿舍方向走去。   不能再晚了,除非她今晚想睡操场。   通向女生宿舍的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路灯还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女生宿舍楼那边轻静悄悄的,远远望去,楼上一片漆黑,想必已经过了熄灯时间。   她的影子被路灯照得一会前一会儿后,她的步子也是时快时慢,像是追着影子在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到声音,她第一反应是头皮发麻,紧跟着缩了缩脖子,加快步速。   脚步声亦步亦趋,似乎离她更近了。   想到这里是学校,前面就是睡了成百上千号人的学生宿舍,她鼓足勇气,转头。   路灯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少年面孔,在她扭头的同时,他略抬下颌,迎向她的目光。   “是你!”南北眼里的惊惧的渐渐散了,她放慢脚步。   顾锡东点点头,大步从她身旁经过,朝女生宿舍对面的男宿楼走去。   她追了几步,“顾锡东!”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什么事?”   “你……你怎么才回来呀……”这个时间,男宿也要写检查了吧。   “嗯。”他继续向前走。   南北小声嘟哝了一句真是个怪人,跟在他后面,慢慢挪着步子。   走着走着,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前面已经甩她几米远的少年,嘴里低低地呀了一声。   她忘了。   顾锡东这次也没考好。 第八十九章 好人   南北下意识的朝教学楼看了过去。   那边如刚才离开时一样,整幢楼黑黢黢的,没有灯光,也没有人。   可她看的不是楼房,而是楼顶。   他这么晚回来,是一直待在天台吗?   她搜寻着关于最后一节课的记忆,他似乎比她稍早一点离开教室,走的时候,班里除了她,已经没有人了。   他考得不好,但比她好,年级总成绩排在50+吧,但数学和英语却是年级单科前十,尤其是数学,她听张大可点了不下三次,是年级单科第二名。   拖他后腿的是政史地,两门刚过及格线,一门不及格,他的总分就是这样被平均下来的。   其实,他只比焦雯雯差了十几分,名次却掉到年级50+,可见外高学生间的竞争有多激烈了。   他也是从卫星班出来的,考成这样心理落差绝不会比她小,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天台待到这会儿才回来。   想得太过专注,竟没注意顾锡东停了下来。   直到她的额头撞到一块硬东西,鼻子里冲进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她才猛地后退两步,言语不利索地说:“你,你怎么停下来了。”   顾锡东看着面前比他低大半个头,眼神愠怒的南北,低声说:“你怎么进去?”   说完,他指了指前方的女生宿舍楼。   是啊,怎么进去呢。   任性过后,就要承担后果。   “你怎么进去,我就怎么进去,难道,你不用写检查?”她抬起眉梢,眼神挑衅地看着他。   顾锡东盯了她一眼,转开视线,“随便你。”   他转身走了。   她跟着他,走到男宿和女宿之间的连廊,她没上台阶,看着顾锡东大步走到男宿门口,停下,伸手叩了叩宿管大叔的窗户。不大一会儿,管男宿的大叔拉开窗户,借着廊下的灯光辨认着外面的少年,待看清他的长相后,大叔竟从里面抛出来一串明晃晃的钥匙,顾锡东接住钥匙,手法熟练地打开大门,之后进去,很快,那抹瘦高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南北看的是目瞪口呆。   就这。   不记名字,不写检查,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进去了?   她闭上眼睛,皱着鼻子,原地跺了跺脚。   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走上台阶,走到女宿门前,她用力吸了口气,扒着宿管阿姨的房间窗户,泄气,只敢小声问:“阿姨,你在吗?”   屋里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睡着了?   她鼓起勇气,清了清喉咙,又轻喊:“阿姨——”   还是没人理她。   她紧张地攥着双手,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能,她被宿管阿姨揪着头发训斥;她蜷缩在廊下,被清晨出门的同学嘲笑;宿管查寝,正好查到320那张空荡荡的上铺……   “呜呜……”她在心里悲鸣了几声,双腿一软,靠在玻璃门上。   谁知她就这么轻轻一靠,她就进来了。   看着被她拽得劈啪作响的玻璃门,她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门没锁。   随即心里涌起一阵狂喜。   不用写检查了。   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转身刚想溜走,却听到楼梯那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宿管阿姨的大嗓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辨识度极高,“没回来就是没回来,我还骗你咋的。”   “能不能再去找找,其他宿舍……”莫名熟悉的声音,男声。   “不行,太晚了,学生都睡了,你还是联系那个学生的家长吧,看她是不是回家去了。”宿管阿姨拎着手电筒,出现在二楼到一楼的拐角处。   南北下意识想躲,可一拉玻璃门,这个使用率过频的门扇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谁!”宿管阿姨大喝一声,紧接着一束手电光直射过来,照着门口做贼一样的南北。   “是……我……阿姨……”南北举起手。   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过道里的灯亮了,她的面前出现戴着眼镜的宿管阿姨和……   张大可。   “张老师!”南北惊讶地叫。   站在宿管阿姨旁边,穿着红黑配的中年男人,正是她们班的班主任,张大可。   “南北,你没撒四吧。”张大可走过来,神色紧张地打量着南北。   南北摇摇头,“没啥……”   张大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李木子给我打电话说你哮喘病犯了,不知去哪里了,我找你也没找到,可把我吓坏了。”   原来是木子给老师打电话了。   “我下课的时候胸闷,去操场走了走,好多了。”南北撒了个谎。   “没四就好,没四就好,你快上去吧,有四再给老师打电话。”   南北说:“谢谢张老师。”   张大可摆摆手,转头向宿管表达谢意,之后他拉开门,大步走远了。   “刚才你们张老师心急火燎地敲我的窗户,上来就说人病了,不知道去哪儿了,把我也吓得不轻。”宿管阿姨神情关切地看着南北。   “对不起啊,阿姨,我早上跑操的时候哮喘犯了,到了晚上还不太舒服,就去操场转悠了一会儿。”她说。   “下次再难受,就跟阿姨说一声,别不吭不哈地跑出去,让张老师也跟着操心。他家住挺远的,来回一趟,费不少时间呢。”宿管阿姨似乎跟张大可挺熟,竟知道张大可不住学校的教师公寓。   “哦。”心里愧疚了,任性归任性,可她不是一个不懂事的人。   “说起来你们张老师挺可怜的,家里俩孩子,老婆身体还有病,动不动就住院,他那点工资也就仅够糊口,多一分都拿不出来,更别提买学校的房子了。”宿管阿姨感慨说。   南北还没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玻璃门正好开了,张大可去而复返。   “南北,你这一天肯定没好好吃饭吧,我这买的有小笼包,还热乎着,你拿去吃了,省得晚上饿。”张大可把一袋包子塞进南北手里。   “我不……”饿还没说出来,张大可已经冲她摆摆手,转身走了。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包子,包子的确是热的,把她的手心烫得暖暖的,她的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得她一阵难受。   宿管阿姨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快上去吧,吃了早点睡,别辜负了张老师的一片心意。”   南北点点头,转身上楼。   “唉……好人呐……”身后传来宿管阿姨长长的叹息声。 第九十章 老父亲   陈家齐接到妹妹家英的电话,说父亲陈胜利把新来的男保姆给撵走了,刚才保姆给她打电话,不但索要这几天的工资,还要求陈家支付他误工费。   家英最近忙着为市里的春节晚会排舞,通宵达旦的加班,实在抽不出时间回去。   “哥,我快崩溃了!这是咱爸撵走的第三个护工了,他到底要干嘛啊,总是这样闹,折磨我们,有意思吗!”电话那端的家英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哭腔。   陈家齐从黄河岸边的石头上起身往回走,“你别急,我现在回去。”   “哥。”   “嗯。”   “咱爸脾气就那样,坏得很,你忍着点,别跟他顶嘴……”家英觉得自己词穷了,原本她是想劝劝她哥,让他不要太计较陈胜利不让他登门的事,可是话说出口,总是别别扭扭的,透着刻意。   “嗯。”   “你在哪儿?我听见有水声。”   “河边。”   “你……又去看北北了……”家英心疼了。   她知道,哥哥最近每晚都会去外高看北北,见不到真人,就远远望着,看看走廊里穿梭打闹的学生,看看教室里的灯光,再去附近的黄河岸边坐一坐,听听水声。   哥哥离婚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消瘦、颓丧、脸上几乎没有过笑容,她还记得上次见面,当她指着哥哥头上的白头发惊讶地叫起来,哥哥却神色漠然地推开她的手,说了句:很正常,叫什么。   这是她哥啊,从小到大,在她心里,在许许多多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姑娘心里,一直最英俊,最帅气,最温柔,最好最好的陈家齐,老了。   离近看,他的眼角已经生出细细的纹路,额头也有,但没有眼周那么明显,加上头上那些扎眼的白发,真的是让她意难平。   生活太残酷了,夺走了他的家,他的幸福,现在时光也来落井下石了,想夺走他的容颜。   她知道人都会老,但她希望她的哥哥在老去的时候是幸福的。可他现在,真的什么都没了。   陈家齐回家前去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点菜和肉,他之前打过父亲的电话,但父亲没接。   怕他孤身在家出什么事,他加快步速进了家门。   他有家里钥匙,但前段时间父亲不让他进家后,他怕惹老父亲生气,就没再过来打扰他。   客厅灯亮着。   “爸——”他把购物袋从右手换到左手。   他的父亲陈胜利沉着脸坐在轮椅上看电视,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电视画面。   他刚松了口气,“出去!”陈胜利声音和往常一样有力。   电视画面播放的是一档省级电视台的百姓帮忙栏目,主持人带着当事人上门索要欠款,双方唇枪舌剑,言语犀利,最后竟大打出手……   他攥紧袋子,赔着笑脸乞求说:“爸,您看您气性咋那么大呢,我错了,我在这儿给你道歉,赔罪。别气了啊,我这就给您做饭去。”   “滚出去!”陈胜利大吼一声。   他垂下眼帘,看着脚下的地板。   距他鞋半尺远的白色瓷砖缝里夹着一根长长的韭菜,房间里充斥着父亲浊重的喘息声,以及电视节目声嘶力竭的吵架声。   他合上眼,很短的一瞬,睁开,抬起头,冲着父亲依旧笑着,“您消消气,吃饱了再揍我不迟。”   他拎着袋子去厨房了。   关上房门,他伸手按着眼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没了声音,他才走到橱柜前,把菜从袋子里一样一样掏出来。   厨房到处是那个素质不高的男保姆留下的痕迹,又脏又乱,看来,父亲发火是有原因的。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把要炒的菜洗出来,放在案板上仔细切着。   匀速整齐的刀工,一片片,一丝丝,最后变成盘子里的艺术品。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是放松的,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手下去全凭感觉,那些普普通通的大众食材,在他眼里是有生命的,是有价值的,他愿意,更乐意把它们变成人们交口称赞的美味,让精致可口的菜肴成为联系亲情,友情,爱情的纽带。   现在,他只希望父亲能放下心中对他的怨气,多吃一点,吃饱一点。   饭做好了,怕影响父亲的心情,他躲去沙发看电视,让父亲先吃。   去叫父亲吃饭的时候,他以为还要像以前那样劝好久,谁知,这次没说几句,父亲就操控着电动轮椅出来了。   家里的餐桌是根据轮椅高度定制的,方便父亲吃饭。幸好父亲手臂功能正常,不然,他只怕脾气会更差。   电视声音调到适中,他靠着沙发,不时回头瞥一眼餐桌那边的老父亲。   餐厅灯不亮,晕黄的灯光下,父亲的背影佝偻着,正低头喝粥。   粥是小米粥,他熬制的时候加了蒸熟压碎的南瓜,所以喝起来口感应该是微甜的,父亲喜甜,他以前回家做菜时就喜欢炒糖色,红红的五花肉块,黏着白芝麻粒的糖醋排骨,红豆花生粥上面的冰糖碎,父亲都很喜欢。   陈胜利把碗放在桌上,把勺子搁在碗里,端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口水。   水温正好,他又喝了一大口,在嘴里停留了几秒钟,咽下。   这是他的习惯,习惯饭后喝水冲嘴。老伴儿嫌他不卫生,总爱叨叨他,可他却一直没改掉这个习惯。   他操控着轮椅回卧室。   经过客厅的时候,他看到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儿子。   他抬起手指,正在移动的轮椅停了下来。   这电动轮椅是儿子送他的,功能强大,质量过关,他离不开它。   儿子睡着了。   他的姿势看起来很别扭,下半身正对电视,上半身却拧巴着,尤其是头,向左扭到极致,下巴耷拉在肩上,就这样睡着了。   他顺着儿子头的朝向望了过去。   他看到深褐色的实木餐桌,以及那片晕黄温暖的灯光。   “砰!”重重的关门声惊醒了正在沙发里熟睡的男人。   陈家齐睁开眼睛,有片刻大脑停止运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目光渐渐对焦,他猛地转头去看餐桌,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他低头一看,愣住了。   居然是父亲用来盖腿的薄被。   现在却搭在他的身上。 第九十一章 闹事   面馆一到晚上生意火爆,忙碌了一天的商户们和附近居民常常会到这里偷个懒,歇歇脚。   一碗面,一瓶啤酒,一碟油炸花生米,再拍两根脆黄瓜,有滋有味的和朋友家人边吃边唠,时间就这么慢悠悠地消磨过去了。   与客人们的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南燕的忙,甚至还有乱。   她今天切菜把手切到了,是带伤上阵。老板娘苛刻,一边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一边用嫌弃的眼神剜她脊背。   本来压力就大,人多就更加手忙脚乱。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送面去客人饭桌,不想这个男客人竟是南北初中同学的家长,现在他的孩子也在外高上学。   她赶紧放下碗,背身去了后厨,她把口罩拉高,再拉高,生怕外面的家长认出她来。   所幸这个家长吃完面就走了,并未主动和她搭腔。   她刚松了口气,门口呼呼啦啦地进来三四个男人,这些人面相凶恶,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嘴里叼着烟,进来就占了张桌子。   老板娘蒋艳梅迎上前,把菜单递过去。   “四碗面,十瓶啤酒,再整几盘儿下酒菜。”其中一个像头儿的男人没看菜单,直接点了。   “下酒菜要荤的还是素的?”蒋艳梅满脸堆笑地问。   “你这儿有荤的吗。”男人瞟了眼后厨。   “有牛肉,牛肚,炸小鱼,炸河虾。”面馆主营哨子面,为了迎合喜欢喝酒的客人,才上了些凉菜。   “一样来一盘,素的多来几个。”男人说。   “好嘞,稍等啊。”蒋艳梅乐颠颠地去后厨报饭,看到南燕还缩在后厨发呆,不由得拉下脸,推了南燕一把:“去去去,给客人拿酒去,别在这儿碍事。”   南燕没吭声,掀开布帘出去。   她听到蒋艳梅向老板发牢骚,“我们是雇人还是伺候人啊,我告诉你,老贾,这个月做满就让她走人,你别跟我说啥再看看……”   薄薄的门帘一点也不隔音,南燕难堪地低下头,走到角落拿了几瓶啤酒送到新来的客人桌上。   “打开倒上!”坐在最边的男人指着桌上的消毒玻璃杯,示意南燕倒酒。   南燕愣住,她从未干过站在桌前服务这种活儿。毕竟这里是面馆,不是酒馆。   客人那么多,她也不可能单单只为他们服务。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桌上的起子,打开啤酒瓶盖,给他们的玻璃杯里倒满啤酒。   “慢用。”她转身想走,不防眼前一黑,又一凉,等她意识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她脸上的口罩已经被刚才的男人抢走了。   她又惊又怒地瞪着他们,“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看你戴这玩意儿碍眼,怕你热,帮你取下来透透风,咋啦,你怕见人啊!”男人邪恶的目光在南燕身前转了几转,转头和几个同伴调笑说:“长得还不错,就是年纪老了点。”   几个男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你们!”南燕气急,脸涨得通红,指着说话的男人,“你们!”   她不会骂人,从小到大被人保护得太好,她没机会去接触这些在她看来肮脏龌龊的东西。   “啧啧,大姐这是生气了?别生气呀,坐下,陪哥们喝几杯。”男人说着就伸手拽南燕的胳膊,南燕穿着短袖,手臂露在外面,被他这么一扯,她条件反射抓起桌上的酒杯就浇了过去……   江天浩和宋玉普处理完市场商户间的纠纷后,江天浩低头看表,发现已经错过饭点儿了。   他抬头朝市场后面的餐饮区望了望,“走,哥请你吃面去。”   宋玉普一听有面吃,顿时笑逐颜开,“正饿得两眼发慌呢,江哥。”他伸手比了个心形,隔空亲了江天浩一下,“爱你呦!”   江天浩瞪他一眼,转头和商户约了第二天去所里做笔录的时间,然后拉着宋玉普直奔餐饮区。   “我记得这里有家哨子面馆,味道不错,咱们去尝尝。”江天浩以前来吃过一次,隔得时间太久,有点记不清具体在哪排哪号了。   幸好餐饮区不算太大,他们刚开始找就找到了。   “那边!”宋玉普视力20,踮脚指着前面硕大的招牌。   “人气挺旺啊,那么多等位儿的。”宋玉普说。   两人靠近面馆,却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些‘等位儿’的人不是来吃饭的。   面馆里传出咣里咣当的打砸声,其中还夹着几声女人的尖叫,江天浩和宋玉普对视一眼,同时朝面馆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一看。   乖乖,几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彪形大汉正抡着凳子准备砸空调呢,小饭馆里一片狼藉,地上坐着一个胖胖的女人正在大声哭嚎。   “住手!”江天浩大吼一声,抽出电棍就冲了进去。   宋玉普怕他吃亏,也赶紧跟上。   几个闹事的男的一看警察来了,吓得四散逃窜,江天浩逮住一个一个胳膊上纹着青龙的男的,扭着他的胳膊,把他压在墙上,宋玉普更利索,直接一个背摔,把另一个行凶的男人压在地上。   江天浩一手按着闹事的人,一手掏出对讲机向派出所求援。   “你们这些坏蛋!砸我的店!叫你们砸我的店!”面馆老板娘,也就是躺地上哭嚎那位上前闹了一通,之后,不知想起什么了,竟转身揪起缩在角落里的一个女的,劈手就给了人家一巴掌。   那一巴掌下去,江天浩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   被打的女的估计脸要肿了,她咋也不知道躲呢,傻乎乎地站那儿等着挨打啊,别急,等等,这女的……   江天浩皱了下眉头,把手里闹事的人交给宋玉普。   “哎哎!江哥!江天浩!”宋玉普一人管俩,压力山大。   “你这个贱货,都是你惹的他们,害我们也跟着倒霉,你看看,啥都砸了,店还咋开呀!这损失你得赔我!赔我!你说话啊,哭个屁啊哭,该哭的是我,不是你,气死我了,我今天要打死你!”老板娘也是疯了,打了一巴掌不够,又抡起巴掌要呼过去。   谁知她这巴掌没能再次发威,一只古铜色的大手突然冒出来攥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臂架在半空。   “不许动手!” 第九十二章 出乎意料   派出所的晚上比白天还要忙,巡逻、化解纠纷、调解、抓捕……只要警铃一响,命令一下,民警们就没个休息的时候。   “你当初从哪儿买的药?xx?”   “你还有好几个朋友也被骗了?那明天叫上他们一起来所里说下情况吧。”   “不来?钱不想要了?啥,没被骗,那你报假警啊?”   “我告诉你,我这有名单,都是全国各地受骗的!”   “不告诉儿子?那不行,让你儿子陪你来……”一个民警正在当事人通话。   另一个民警也在附近转悠着打电话,对方是一个做服装生意的租户,他租约到期找房东索要装修补偿金,房东不给,租户就把店铺的玻璃划了,地板也敲了,房东报警,民警和租户联系,租户言语嚣张,极不配合。   “我告诉你,你给我好好说话啊,我现在传唤你来所里说明情况!”年轻的民警气得满脸通红,挂了电话,“什么人啊!”   值班室的门开了,巡逻民警带了一对母女进来,两人坐下就哭,民警又是端水又是递纸巾忙了半天,才开始做笔录。   其他人一听,竟是这家的父亲家暴母亲,女儿报警,父亲跑了。   江天浩从隔壁屋子出来,瞟了眼坐在值班室角落里的中年女人。   她这样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样子得有十来分钟了。   那边已经调解的差不多了,几个泼皮无赖愿意出800块了事,面馆老板娘嫌少扯了半天,加到1000双方和解。不过,老板娘又提出让他和惹出事情的服务员,也就是他曾经打过几次交道的女人,和这个叫南燕的女人说,她被辞退了,且工资一分没有。   事情经过他基本了解清楚了,其实南燕挺无辜,她也是受害者,但遇上这样的黑心老板娘也是她倒霉。他出来就是征询南燕的意见,她同意不同意都要和对面说一声。   江天浩走到饮水机前,从水桶上面的袋子里拔出一个印有吉祥图案的一次性纸杯,按着龙头,接了半杯热水,又兑了点凉水,晃了晃,朝做笔录的办公桌走了过去。   “你……喝点水吧。”一次性水杯在桌上划了一道直线,停在那个叫南燕的女人面前。   她仍旧一动不动的,像是不知道他回来了,再跟她说话。   无奈,他探手过去,敲了敲桌面,“嘿!”   她猛地抬起头来,神色惊恐地盯着他。她应该是被吓到了,没挨打的那半张脸白得像雪一样,眼睛睁得特别大,黑眼仁儿特别黑,她的嘴微微张着,眉骨上方黏着的一缕碎头发被她突然拔高的眉毛强行带了起来,头发丝却还黏在一起,尾端翘着,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喜感。   江天浩清了清嗓子,指着桌上的水杯,“喝点儿水吧。”   “哦。”她垂下睫毛,端起水杯,低头啜了一口。   “烫吗?”他问。   “不烫,谢谢,谢谢。”她连说了两个谢谢,停下来,蹙起眉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过了几秒钟,她才犹豫着说:“江……江警官。”   他笑了笑,“你还记得我呢。”   “嗯。”她飞快地瞟他一眼,“又给您添麻烦了。”   他摆摆手,“为人民服务。哦,对了,你是叫南燕吧。”   “嗯。”   “是这样,你看,你要不要让家里人过来一趟,你爱人他……”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她再次惊惶抬头,“不,不需要!”   她的回答又快又急,音调和语气都高出旁边那个被家暴的母亲好几倍,不止江天浩愣住,值班室里的人,全都在看她。   她这人估计平常神经挺大条的,属于那种后知后觉型的女人。她意识到自己行为失当后,她迅速缩回脑袋,捧着水杯,假装自己在喝水。   他等着她。   很有耐心。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抬起头,小声说:“我离婚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眼里的惊讶才渐渐散去。   离了。   离了才正常吧。   都闹成那样了。   他挠了挠额头,说:“对不起啊。”   他早该想到的,她这样娇贵的女人出现在市场餐馆那样的地方本来就不正常。   “不想再提了。”她说。   “明白。”他直起腰,指着隔壁说:“那就说正事,蒋艳梅说要辞退你,工资也不会给你,你接受吗?”   她想了想,“嗯。接受。”   他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听到她说:“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想把那一巴掌还给她。”她扬起头,看着江天浩。   江天浩愣了愣,“我只能转达。”   “你告诉她,她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打110,刚才她打我,你和宋警官就是证人,她要还不同意,我明天就去堵她的门,去劳动监察部门告她,一直耗到她同意为止。”她说。   可以啊,这招够狠的啊。   江天浩忍不住多看了南燕两眼。   “你稍等下。”江天浩起身去了隔壁,他原封不动转述了南燕的条件,蒋艳梅反应很大,又是拍桌又是瞪眼,大有出去干一架的气势,他又把南燕后来的一段话说了,蒋艳梅吵吵两句后,被她老头儿拽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再回来就没刚才那么嚣张了。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还真是这个理儿。   最后,隔壁就剩她们两个女人,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蒋艳梅先出来,她捂着半边脸,拽着门口老头儿的胳膊,脚步飞快地走了。   见南燕半天不出来,江天浩进去找她。   她一个人坐在调解室里,眼睛红通通的,一看就是哭过了。   “报了仇了?”他知道结果了,就随便搭个话。   “嗯。”她的鼻音很重,“我没动手,就看她自己抽自己……”   江天浩右脚打滑,差点把自己绊个跟头。   他站稳后哧哧笑了几声,摸着鼻子又瞥了南燕几眼。   这女人,有点意思。   时间不早了,宋玉普在外面喊他去夜巡,他应了声,看看南燕,“事处理完了,你住哪儿,顺车送你回去。”   她没拒绝,跟着他出了门。   “六局院。”上车后她报了家里的地址。   坐在副驾驶的江天浩指了个方向,宋玉普就白了他一眼,“我老表家就在六局院住着呢,还给我指路。”   江天浩嘿嘿讪笑,给了宋玉普一拳头。   警车匀速在街上行驶,江天浩忽然开口问车后座的南燕,“你闺女呢?开学了吗?” 第九十三章 江警官太反常了   江天浩问了之后,才觉得不合适。   他貌似一直在越界问一些问题。   毕竟情况和以前大不同。   “开学了,她……现在跟着我……”南燕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说。   “哦,跟着你好,跟着你好。”江天浩习惯性地挠挠额头,   宋玉普听得一头雾水,他瞟了江天浩一眼,又回头看看南燕,“你们,在聊南北啊。”   “你记得我女儿的名字?”南燕惊讶地问。   “印象深刻好吧。南北西东,只要听到这个词儿我就想起你女儿。她特别爱哭嘛,上次钱被骗了,江哥可没少哄她。哦,对了,姐,你咋去那种小饭馆打工呢,你不是……哎呦……”大腿外侧一疼,宋玉普惨叫一声。   江天浩狠狠瞪了宋玉普一眼,右手在嘴上面一划,提醒他噤声。   这个话痨,接上话就开始说个不停,也不管有些话能不能说。   车内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几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我离婚了,南北现在跟着我,我得养她。”后座传来南燕的声音。   宋玉普张着大嘴,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   江天浩默不作声,看着窗外的夜景。   “啊,姐,你真离了。离得好,离得好啊,那种渣男,真就不能惯着,我跟你说……哎呦……”还是原地方,比上次手劲儿更大,宋玉普疼得脸都扭曲了。   “停车——”南燕忽然喊了声。   警车嘎吱停在路边,车里的人向前扑了一下,才坐稳。   “我到了。谢谢江警官,宋警官。”南燕去抠门锁,谁知拽了几下门都没开,江天浩回头看看,打开车门下车,从外面打开车门。   “谢谢,谢谢。”南燕匆忙下车,朝车里的宋玉普挥挥手,“再见。”   宋玉普勾着头,朝她挥挥手。   看她上了道牙,江天浩猛地想起什么,叫她,“哎!南燕!”   她停下,回头看他。   他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小卡片,递过去,“这警民联系卡上有我手机号,有事需要帮忙你就打这个电话。我24开机,从不关机。”   她接到手里,“谢谢你,江警官。”   他笑着摆摆手,“走吧。”   南燕脚步飞快地走远,江天浩拉开车门,上车。   “还没到六局院呀,她咋从这儿就下车了。”宋玉普指指前方的老旧家属院,这儿距离铁门还有一段距离。   “要买东西吧。”他记得这附近有几个小卖铺。   宋玉普发动车。   夜深了,路上行人很少,风却很大,有叶子从树梢上往下落,没到地上又被风卷走了。   “慢点开,送她到门口。”江天浩说。   宋玉普转头看着他,“哎哎,啥情况啊,你咋对她这么照顾呢。”   又是端茶倒水,又是亲自护送,两人还聊得那么深,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莫非,江天浩这棵老铁树想开花了?   眼前一黑,宋玉普的脸被推回原位,“看路,开车!”   宋玉普偷瞄他一眼,“江哥……”   “嗯。”   “这姐比你大。”   “嗯。”   “有孩子。”   “嗯。”   “离过婚。”   江天浩转身敲了宋玉普一记脑嘣,“你没话找话是吧,皮痒了是吧,来来,满足你……”   作势再敲,宋玉普笑着躲开了,“别闹,开着车呢。”   江天浩骂了句小兔崽子,然后又朝人行道上的女人看了过去。   她已经走到铁门那里了,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停了下来,又等了几秒钟,从铁门后走出一个体态蹒跚的老太太,见到她,冲她招手。   她紧跑过去,伸手摸着老太太的后腰激动地说着什么,期间她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一丝。   老太太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可能老了,眼神儿不好,竟没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   是她母亲吧。   他曾在医院里见过一面,印象不那么深了,但看面相,像是南燕的母亲。   南燕刚才提前下车,估计也是预料到她母亲会出来接她,看样子母女关系很好,她离婚后受到母亲的庇护,想必在家不会受什么委屈。   可老母亲经济状况不大好,亲弟弟又是个势利眼,她去那种地方打工的理由也变得理所当然。   只是……   她这朵儿娇贵的花还是没能抵受住现实的摧残。接下来,她会怎么办?是就此放弃,还是出去找另一份工作,重新开始?   “江哥,江哥!”宋玉普叫了两声没反应,只好伸手在江天浩的眼前晃了晃,“江天浩!”   “啊。”他直起腰。   “人家的影子都没了,你还盯着不放。”宋玉普说完,放慢车速,腾出手扯了下江天浩的胳膊,“江哥,你今天可真有点反常啊。”   “嗯。”江天浩靠着后面的椅背,做闭目养神状。   宋玉普瞥他一眼,“我和你在一起待这么多年了,你老江对哪个女人上过心啊,这个姐是独一份儿吧。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们不可能啊。她和你……不合适,你知道吗,她……”   江天浩侧了个身,闭眼不理宋玉普。   “你要真动了恋爱的心思了,我跟你说,我妈那儿可有一个连的候选佳丽呢,各行各业都有,绝对满足您老的要求。你知道吗,你不结婚,也不谈恋爱,我妈比我还急,我妈她……”   “你别说话了,让我静静!”江天浩一天处理了二十几起警情,现在脑子里真没啥别的想法了,他就想清静清静。   “江哥……”   “再说打死你!”江天浩指着宋玉普的鼻子。   宋玉普见好就收,嘿嘿笑着拨开江天浩的手指,“不说,不说了。”   “还说!”   宋玉普抿住嘴,学江天浩那样,手指从左划到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南燕脸上的伤还是被宋秀茹发现了。   她只好把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宋秀茹说了,宋秀茹气得要去找那黑心老板娘拼命,可腰下午搬东西的时候扭伤了,她现在起个身都觉得困难。   “已经处理好了,仇我也报了,您就别气了。”南燕拍拍宋秀茹的脊背,让她用手扶着撩起的衣服。   “反正这事没那么好了,回头我还得去找她说道说道去,敢打我闺女,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对,让她也尝尝我妈的厉害。”南燕把膏药贴撕开,黏在宋秀茹的后腰上。   “嘶!”宋秀茹倒吸口气,咧着嘴,说:“轻点。”   南燕帮着宋秀茹揉了两下,然后从身后抱住老母亲,头偎在她的脊背上,轻声叫:“妈……”   宋秀茹没动。   “您教教我,怎么才能撑下去啊……” 第九十四章 活着的意义   天还没亮,南燕就醒了。   离婚后她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很小的动静都能把她吵醒,只要一醒,不论几点,她就再睡不着了。   拿起床头的手机看看时间,竟然还不到五点。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抵抗渐渐浸入她脑子里的那些清醒的意识。   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很快,卧室门缝透进来灯光,很快又暗下去。   卫生间响起水声,很小,闷闷的,一听就是洗漱的人把门关上了。   之后又是脚步声,很轻,溜着边角,一直延续到厨房那里。   门缝里微弱的光也消失不见了,接下来就只剩气味和声音了。   细碎的,轻巧的,金属的碰撞声,水流的声音,打火的声音,烟火的气味,食物的香气……   几十年如一日,相同的人,相同的动作,相同的……不知疲倦。   南燕的手按着床单,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带着妈妈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个让她辛苦了一辈子,让她流泪,让她伤心,让她老了老了还抛不下,舍不得的房子。   那天晚上,她趴在妈妈软软的脊背上,让妈妈教她,怎样才能在这样的日子里撑下去。   妈妈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或着不能叫回答,只是一声悠长又忧伤的叹息。   唉……   怎么撑下去。   妈妈年年做,日日做,现在正在做的,无怨无悔的琐事,其实就是答案。   人,不能太随心所欲的活着,该承受的痛苦,该担起的责任,每一样,都逃避不了。   她最终还是睡过去了。   醒来看表,竟然已经九点多钟了。   起床后看到宋秀茹正拎着环保布兜准备去超市买东西,“妈,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家待一天啊,你的腰……”   “不打紧。我听老许说和美超市搞活动,姜才两块一斤,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了。”宋秀茹边说边走到南燕身边,仰起头眯着眼看她脸上红肿的地方。   “这热鸡蛋滚滚是好多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了。”她指着南燕的半边脸。   南燕摸着脸感觉了一下,的确是好多了。   “小妖精呢?”南燕瞟了眼弟弟的卧室。   “上班了,早班。哦,对了,锅里我煮了玉米穗儿,煎饼在电饼铛里,粥在小锅里,你记得拿出来吃啊。”宋秀茹交待。   “知道了。妈,我中午要去学校接北北。”南燕推开卫生间的门。   今天周五,学校放大假,她打算去学校接女儿。   “你去吧,我正好去超市给北北买点炸鸡,这在学校呆了一个礼拜,早就该馋这口儿了。”宋秀茹往外走。   “妈,您慢点,结账的时候别跟人家挤!”南燕叮嘱。   宋秀茹摆摆手,拉开门走了。   洗漱完,吃完早饭,又把卧室收拾了一下,时间也差不多了。   手机这时响了,她一看是沙拉,接起,“忙完了?”   她昨天和沙拉说好了,一起开车去学校接孩子,沙拉说她上午有个会,开完了和她联系。   “我已经开车出大门了,大概……20分钟能到你们家铁门,你到时候出来就行,我坐车里等你。”沙拉说。   “好,待会儿见。”南燕挂了电话扔在床上,打开衣柜翻找衣服。   老式衣柜里稀稀拉拉挂着几件款式普通的女装,她取下一件黑底碎花的连衣裙,在身上比了比。   这条裙子算最贵的了,是她陪着宋秀茹逛纺织品商场的时候,宋秀茹非要给她买的。   裙子是中老年款,面料一般,做工粗糙,买回来后她很少穿,一来是干活不方便,二来是她真的穿不惯这种低档裙子。   她的皮肤属于敏感型,夏天只穿高档面料,要不就是纯棉,不然,皮肤一出汗,就会出那种过敏的小红疹,像痱子一样,痒得人受不了。   穿一会儿应该没问题吧。   她瞅了瞅窗户外面刺眼的太阳光,正准备换上,却看到裙角上边的一坨油污。   不知什么时候蹭上面了,她竟没一点印象。   拿着裙子去卫生间,看用点洗洁精能不能洗掉,经过弟弟房间的时候,她朝里面瞟了一眼。   原本只是个无心的动作,谁知脚步却慢下来,最后,干脆停住,转身,进了弟弟房间。   宋秀茹帮他们收拾的平展展的双人床上,平铺着贾小惠那条‘打折的裙子’。   此刻,她手里的廉价裙子和床上的裙子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别太大了,床上那团似云似雾的东西,像磁石一样勾着她的眼睛。   一个念头从脑子里蹭一下冒了出来。   随即,她立刻就否定掉它。   转身朝外面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转身走了回来……   外高放大假,就是学生们的节日。   刚一下课,同学们就冲到教室后面,抓起大包小包的行李冲出教室,直奔校门而去。   李木子推着她的白色行李箱,催促南北,“走啦,北北,我快饿死了。”   南北把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起身,避开还在低头做题的顾锡东,走到教室后面,抓住她的行李箱手柄。   里面是这一周攒下的脏衣服,从里到外,都需要洗。   李木子的箱子里只会更夸张,除了脏衣服,还有一堆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偶像布偶。   “哎,他怎么不回家呀?”李木子好奇地指着20班的教室。   教室里除了他,已经没有别人了。   放假了,他不激动也不着急,还闷在那里做题,这样的人,该说他爱学习呢还是……有病。   南北回头看了看,“估计没人管。”   李木子想想,点点头,“估计是。”   “快走吧,我妈在外面等我们呢。”李木子拉着南北,边说笑边下楼去了。   到了校门外的约定地点,没想到南燕也来了。   “阿姨来了!”木子兴奋地指着树下的南燕。   南燕穿着一条蓝底碎花长裙,正和几个认识的家长聊着闲话,有个女的捏着南燕身上的裙子边看边说,南燕笑了笑,低头说着什么。   南北绷紧的嘴角渐渐放松。   “妈——”木子大声叫着沙拉。   沙拉笑着,双手一张,迎向木子,“宝贝儿!”   “妈,我饿死了,你一会儿带我们吃什么好吃的啊。”李木子腻在沙拉身上撒娇。   “哎呦,我家宝贝儿饿了呀。”沙拉捏了捏女儿的苹果脸,“你问问北北想吃什么,咱们和南燕阿姨一起去。”   “好!”木子把行李箱和书包丢给沙拉,一下蹦到南北面前,“北北,你想吃什么,我妈请客!”   南北看着南燕。   南燕样子为难,“咱们……就不去了吧……你姥姥在家等着你呢。”   南北没吭声。   木子上前挽住南燕的胳膊,“阿姨,去嘛,去嘛,我们好不容易解放,去吃牛排好不好!北北不是最喜欢吃牛排了吗!”   “不去了。”南北沉下脸,转身朝路边的车子走了过去。   南燕皱起眉头,心里的火儿一拱一拱的,就溢到了嗓子眼,“北北!”   沙拉见势不对,赶紧攥着南燕的胳膊,“你这个人真是扫兴,不就吃顿饭吗,能耽搁多少时间!阿姨那边我来搞定,你赶紧过去,哄哄北北。”   “我……”南燕实在有难言之隐。   沙拉推了她一把,掏出手机给宋秀茹打电话了。 第九十五章 被逼离家   到底还是去市中心的西餐厅吃了牛排,南燕没什么胃口,点的黑椒意面吃了几口就放下叉子。   “你今天怎么了?”沙拉拿着刀边切牛排边问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南燕。   “就觉得累,可能没睡好吧。”南燕重新拿起叉子,挑起几根硬邦邦的意面,绕着圈。   “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实在不行还有我和光哥呢,怎么的,也得让这俩丫头考上大学呀。”沙拉叉了块牛肉,送到南燕嘴边。   南燕向后躲了一下,沙拉的叉子就跟着她,无奈,她只好张嘴吞下牛肉。   牛排煎得老了,她嚼了几下,嚼不动,便想起以前陈家齐煎的澳洲腓力牛排。腓力,去脂腰里肌肉,位于牛腰背的内侧后段肌肉,一条牛只有两条,由于平常较少运动到,因此是肉质最柔嫩的牛排部位。陈家齐煎的牛排总是恰到火候,刀轻轻一划,露出肉质本身最诱人的一面,入口多汁而甘美,搭配红酒,极致享受。   沙拉低头也吃了块牛肉,嚼了嚼,皱着眉头说:“今天的肉煎老了。”   抬头看见眼珠一动不动的南燕,她伸手晃了晃,“哎哎,想啥呢,那么入迷。”   “没想什么。”南燕回过神,咽下嘴里没什么味道的牛肉。   沙拉眼神极深地盯了她一眼,她装作没看见,端起餐厅免费赠送的枣茶,低头啜了一口。   隔壁卡座里,木子和南北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沙拉感慨:“你说这俩孩子咋这么投缘呢,像我们,以前我们天天泡在一起的时候,比她们还有话说,还能闹腾。你记得不,那年冬天,我们在人民公园的人工湖边,吹着冷风,挤在一张长条椅上,说那个什么‘咯咯咯咯哒,你下了一个蛋,我没有下蛋,你下了,你下了,我没有,我没有……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做窝。’你说我们那会儿怎么就那么傻呢,一个个吸着冷风,流着清鼻涕,笑着,闹着,无限重复这些傻不拉几的话,到最后笑岔了气,被过路人当疯子一样指指点点,这些事你还记得吧,真是笑死我了。”   沙拉揉着眼睛笑不可抑。   南燕忍不住也笑了。   她怎么会忘呢,那些年,那些人,做过多少傻乎乎的傻事。   沙拉似是也陷入回忆里了,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用勺子轻轻敲打着瓷盘边缘,没再说下去。   她们都知道,回忆里有个人,虽被她们刻意地隔绝在外,但谁都明白,这个人,逃不开,也避不了。   吃完饭,沙拉开车送南燕母女回家。   后座的俩闺女还没聊够,到了六局院门口,木子扒着驾驶座后面,求沙拉让她去南北姥姥家再玩一会儿。   沙拉素来秉承着放养的教育理念,再加上这周大假,还有两天时间可以让李木子在家里造,所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约好下班来接的时间,木子抱着沙拉狠狠亲了一口欢天喜地的跟着南燕母女走了。   沙拉摇摇头,叹了句女大不中留啊,脚踩油门,上班去了。   她上午已经请了几小时的假,下午不可能再偷懒了。她年逾四十,才在单位混到部门经理,如果在这时候被人穿小鞋,那她可以直接躺倒等退休了。   “拉拉姐,办公室通知你三点到16楼会议室开会。”部门下属宋佳佳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知道了。”沙拉点头,心里却在腹诽现在的会可真多,上午开,下午开,晚上加班还要开,好像上班的主要任务就是去会议室开会。   部门里员工陆陆续续到了,一声又一声拉拉姐,让她有点时光穿梭的感觉。按规矩来,这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应该称呼她一声沙经理,可她跟他们太熟了,从他们入行第一天起就带着他们拼市场,拼业绩,他们一起熬过夜,一起吃过苦,一起流过汗,他们之间是同甘共苦的革命情谊,什么沙经理,沙主管,都不如一声拉拉姐叫得亲热,叫得实在。   她午饭吃得腻,放下包,她就去隔壁的茶水间冲了一杯茶水,刚喝一口,就听到宋佳佳喊她,“拉拉姐,电话!”   “来了。”她端着茶杯回到办公室,宋佳佳把手机递给她,“你家宝贝的。”   木子?   她低头一看,还真是。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我家宝贝四个大字。   她放下茶杯,“宝贝儿,找妈啥事啊,你不是在北北……哎哎,咋回事,哭啥啊,宝贝儿,好好说话,你那边吵啥呢。啥!南燕阿姨被北北舅妈欺负了……她骂南燕阿姨是小偷……还打人……不是……你别哭……把话说利索了……”   沙拉起身,避开同事,躲进茶水间里。   宋佳佳和旁边的女同事对望一眼,感慨说:“中年妇女水深火热的生活。”   “我们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几分钟后,沙拉风风火火地回来,抓起座位上的包,转身对宋佳佳说,“你马上去办公室说一声,我有急事下午要请假,你替我开会。”   “啊,我!”宋佳佳起身。   “就你了,有啥重要的事打我电话汇报,不重要就别来烦我,走了!”沙拉一阵风似地冲到门口,忽然顿步,转头指着宋佳佳,“假我自己请,你只管去开会。”   “哦。”宋佳佳点头。   沙拉一路飞车赶到六局院,车没处停,只能违章停在人行道上。   她急火火地跑到南燕家住的老楼,远远的,就看到南燕正拉着两个行李箱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走,她的身后跟着南北和木子,木子一直想和南北说话,却被南北无视了。   宋秀茹扶着腰从后面追上来,她拉着南燕,想把她拉回去,可南燕根本不听劝。   沙拉跑到跟前,搀住被南燕甩开的宋秀茹,“阿姨,您没事吧。”   宋秀茹一脸泪痕,抓着沙拉的手,“快,快拦住燕儿,别让她走了。”   沙拉赶紧抓住南燕的行李箱,“南燕,你冷静点!阿姨要摔倒了!”   南燕停下脚步,倔强地仰着头。她身上的新裙子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有几处地方稍微一动,就露出里面的内衣。   宋秀茹忍着腰疼,上前攥着南燕的胳膊,哭着哀求说:“妈求你了,燕儿,回去吧,跟妈回去。”   南燕咬着嘴唇,眼角滚落一串泪珠。   “你走了,能去哪儿啊,你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妈不让你走,不让你走……”   “妈,你别劝了,我今天必须要走,为了北北,我也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了。你要是为我好,就把手松开,今后我们母女恩情不断,我永远是你的女儿。”南燕说完,拨开宋秀茹抓着她的手,继续朝前走了。   宋秀茹追了两步,脚步一虚,就想倒。   沙拉赶紧搀住她,“阿姨,您别急,别急啊。事儿我听木子说了,南燕她的确不能在这儿住了,这样,南燕和北北先去我那儿,您放心,我一定把她们照顾好。”   宋秀茹嘴唇抖得厉害,她紧紧攥着沙拉的手,泣不成声地说:“幸亏……有你……阿姨……谢谢你……谢谢你……”   “您说这些干嘛呀,您不也是我妈吗,阿姨,快回去吧,我去追南燕。”沙拉拍拍宋秀茹的肩膀,叮嘱她保重身体,就跑着去追前面的南燕了。 第九十六章 可以去   正在单位开会的李和光被妻子沙拉一个电话急召回家,进门看到衣衫狼狈的南燕母女和客厅里的行李箱,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出事了。   照着沙拉的要求把木子房间的床加宽,房间本就窄小,他干起活来畏首畏尾的,没两下汗就下来了。   “别偷懒!”沙拉把一根毛巾扔到他身上。   李和光拿起毛巾擦着下巴上的汗珠子,陪着笑脸,“小的不敢。”   沙拉朝客厅里望了望,看没人注意,她伸出手指戳着李和光的胸,压低声音埋怨说:“叫你贫,叫你贫,要不是你自作主张,咱家现在早住上大房子了,你也不用在这儿搭床板,装可怜。我问你,小李啥时候还钱?”   李和光咧着嘴凑上来,“你看看你,这才刚借出去……”   “滚一边去,少跟我在这儿沥沥淅淅的,我告诉你,李和光,你回头跟小李说,以后按月还钱!”沙拉怒道。   “哎呀,你这就不善良了啊……”   “滚!你别抱我,李和光!臭死了!”   房间收拾好,李和光和沙拉去超市买菜。出了门,李和光才收起脸上的不正经,语气颇严肃地问沙拉:“到底发生啥事,你这下可以说了吧。”   之前沙拉电话里没说明白,回家看到南燕和北北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也没敢细问,这出来了,他总得问清楚吧。   沙拉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南燕未经允许偷穿了贾小惠新买的连衣裙,被贾小惠抓个现行,辱骂南燕是小偷,家贼,两人起了冲突,贾小惠扇了南燕一巴掌,北北气疯了,冲上去同贾小惠大打出手,南燕看闹成这样,不想再连累宋秀茹,就带着北北离开娘家了。   “事情就是这样。南燕,她的情况,你知道的,她和北北现在真的无家可归,所以,我没征得你的同意就把她们带回家了。光哥,你会怪我吗?”沙拉站在一棵葳蕤葱郁的槐树下面,微微仰着头,问李和光。   李和光沉默几秒,忽然笑了,他伸出手,摩挲着沙拉脑后柔软的头发,说:“说这话,是不把我当老公吗?”   沙拉愣了愣,随即笑了。   她幸福地叹了口气,搀着李和光的胳膊,“光哥,你真好。”   “嗤!”李和光撇嘴,“刚才不知道是谁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除了那件事,你其他时间都是好人。”沙拉笑着说。   “是因为我从今晚开始睡沙发吗?你心有愧疚,才……唉……好人难当啊……”李和光叹息着。   沙拉笑嘻嘻地靠在他肩上,“你就继续发扬优点吧,光哥,我看好你呦!”   “你这个狠心的婆娘!”   “哎呀!别闹,外面呢……”   南北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回到房间,木子正拿着手机说话。   “啥!你在我家楼下?哦哦哦,我现在下去。”木子用力戳了下屏幕,哀嚎一声,“讨厌的小张张!”   “张朝阳找你?”南北歪着头,看木子。   “他哪里是来找我,他是来要他那堆生日礼物!”木子打开柜子门,从里面扒拉出一堆大小不一的礼品盒。   其中,有一个黏着蓝色纸花的盒子,是南北送给张朝阳的耳机。   “这我一次拿不了啊。”木子苦着脸。   南北想了想,走过去,蹲下,抱起几个纸盒,“帮忙再摞几个。”   木子眨眨眼,惊讶地说:“你……帮我……”   “不然呢?”南北努努嘴,示意木子赶紧。   “哦。”木子手慢脚乱地抓着几个纸盒摞在南北胸前。   “拿下去一个,挡住眼睛了。”南北的视线被盒子挡住了,她仰着脖子,提醒干活马虎的木子。   “哦哦。”木子取下一个盒子,南北的脸露了出来。   “哎呀,你的嘴!”木子表情骇然地指着南北。   南北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咸咸的铁锈味。   刚才洗澡的时候就觉得嘴角辣辣地疼,当时没甚在意,以为就是撞青了,没想到会出血。   她又舔了舔,“渗血而已,不要紧。”   她受不了木子的眼神,于是率先朝外走,“快点啊,累着呢。”   剩下的盒子不多了,木子抱起来,用下巴顶着最上面的纸盒,追上南北。   南燕已经不在客厅了,卫生间里传出水声,南北朝那扇门看了看,跟着木子出门。   到了楼下,才发现不止张朝阳一个人。   傍晚的天光下,少年站在郁郁葱葱的榆树下,双手插兜,盯着冬青树上一只临时停驻的小鸟,目光专注,似乎像是和它对话一般,自然又和谐。   张朝阳单腿撑地,骑在一辆昂贵的arot山地自行车上,看到木子和她身后的人,他愣了一下,翻身下车,把车靠在路边树上。   “小张张!”木子加快速度,走到张朝阳面前,“接住!”   她作势要放,张朝阳赶紧叫停,然后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特low的彩条布包,拉开拉锁,张开袋口:“倒这里面。”   “咦,你还知道带个大包呢。”木子忍不住夸了一句。   张朝阳回头瞟了一眼那个与鸟对视的少年,“那当然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没脑子!”   “小张张!过分了啊!”木子瞪着张朝阳,把纸盒朝里面狠狠一扔,回头叫南北。   南北上前,把怀里的纸盒倒进去。   一个小纸盒从袋口蹦出来,滚到一边。   一只熟悉的骨节儿细长的手捡起地上的盒子,把它准确无误地投进彩条包里。   “嗨!”木子扬起手,冲着顾锡东晃了晃。   顾锡东点点头,视线不经意扫过木子身边的南北。之后,略停顿,又闪过去,脸上虽还平静着,可嘴角却绷紧了。   张朝阳就是个活宝,居然装模做样地点数,木子气得浑身乱颤,指着他大骂没良心羔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谢谢啊,小木头。”张朝阳把彩条包就那么大咧咧地挂在车把上。   “就只有谢谢啊,你也太抠了吧!连根儿小奶糕也不请我们吃!你个没良心羔子,白替你保管这些东西了!”木子不依不饶的。   “爷先欠着不行嘛,东东他今天有事,不然,咱们现在就杀去凤凰大酒店,爷请客,海鲜自助!”张朝阳举起右手拇指,在耳朵旁边晃了晃。   “没事了,可以去。”一直在旁边,一直没说一句话的顾锡东,此刻忽然开口。 第九十七章 抑郁症   凤凰大酒店改文化宫夜市,海鲜大餐也降格为海鲜大排档。   不是张朝阳请不起,而是眼前的几个人都觉得在这儿吃更自在。   “东东,这就是你暑假打工的大排档啊。”张朝阳四下里打量着生意火爆的海鲜屋,眼神惊奇。   他的父母都是医生,在他饮食上管束很严,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他平常很少到这种父母说的‘卫生不干净’的地方来。   “嗯,就这儿。”顾锡东搬着一张桌子从排档后面的屋里出来,他侧脸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去那边吧,人少。”他带着张朝阳他们走到排档深处,放下桌子,推了张朝阳一把,“来,跟我搬椅子。”   椅子就是那种颜色花哨的塑料椅子,他们一人搬了两个,回到桌前。   顾锡东对这里相当熟悉,他先是取来抹布把桌椅擦干净,铺上一次性桌布,才示意让他们坐下。   “小顾,这是菜单,你们想吃……咦……你是……北北……”来送菜单的年轻女服务员发现坐在桌后的南北。   南北也看到她,惊讶从眼睛里一闪而逝。   这女服务员她认识,贾小惠的妹妹,贾小珍。   她对贾小珍的印象还可以,她不像贾小惠那样刻薄市侩,对姥姥也很有礼貌,只是她很久没来南家了,她以为贾小珍找不到工作已经回家去了,没想到今晚会在夜市遇见她。   南北张开嘴,想称呼一声,却忽然不知道该叫什么才好。   “叫我小珍吧,反正我也大不了你几岁。”贾小珍似是看出她的尴尬,主动替她解围。   南北点点头,没出声。   顾锡东瞥了她一眼,把菜单还给贾小珍,“我就不用菜单了,咱们店的招牌菜,一样来一份,另外帮我去马家烧烤要30串羊肉串和30串肉筋。”   他转头问:“你们吃辣吗?”   “吃!”   “不吃!”   不吃辣的张朝阳遭到木子的强烈鄙视,“你还是不是男人,居然不吃辣!”   张朝阳气势弱弱地反驳:“谁,谁规定男人必须吃辣!东东就不吃!”   木子看看他,又斜眼看看顾锡东,小声咕哝说:“怪不得现在娘炮这么多。”   “你说啥呢!我可听见了啊!”张朝阳凑过去。   “没说!啥也没说!”木子冲张朝阳做鬼脸,两人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   顾锡东又问南北,“你吃辣吗?”   南北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愣了愣,点头,“重辣。”   他微微蹙了下眉头,似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向贾小珍交待口味,贾小珍让他们稍等,就小跑着去报菜单了。   顾锡东去屋里取了几个一次性纸杯,又从冰柜里取了几瓶果啤和汽水,送到他们桌上。   “你坐下歇歇呗,现在你是客人,不是打工仔。”张朝阳拽着顾锡东的衣摆。   顾锡东扯开他的手,“我去和老板见个面,以前在这儿,他很照顾我。”   说完他就走了。   烟熏火燎的灶台前,顾锡东和脖子上搭着毛巾的老板聊了起来。老板是个健谈的人,说话嗓门极大,他从顾锡东的学习,问到他钱够不够花,爷爷身体好不好之后,又扯到了店里的生意和夜市最近发生的趣事上面,顾锡东斜倚着柱子,很认真地听,可说话的时候并不多,他大多数时间在听,偶尔嘴巴动两下,回应老板喋喋不休式的关心,老板忙起来的时候,他不会当自己是客人,他会帮着递个菜,送个水什么的,动作熟稔自然,真就像是在这里工作的人。   张朝阳顺着南北的视线看过去,找到目标,目光轻闪了一下,又折回去,瞥了一眼兀自还在出神的南北。   清了清嗓子,他说:“你们是不是觉得东东是个怪人。”   木子正用牙咬开一个毛豆,闻声翻了个白眼,“公认的,好吗!”   顾锡东不仅脾气怪,性格怪,行事作风怪,就连学习方法都怪异得令人发指。   “你们说,谁能一天到晚一句话不说,一门心思只学习呢?书有那么香吗?数学题有那么可爱吗?真的,只他一个,从我三岁上学到现在,那么多的同学,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把学习当成生命的全部,绝对是全身心在热爱。你们说,这正常吗?这还不够证明他的怪异,他的与众不同吗?”木子一口气说完,又拿起一个毛豆,这次用手剥开,倒出里面圆溜溜的豆子,再一个一个塞进齿缝里。   张朝阳看着木子咬牙切齿的样子,笑了。   “你们以为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相,其实……”说到一半停下来,他转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眼睛看着杯子里浅咖色的液体,嘴角挂着似是而非的笑意。   “其实什么呀?”木子心大,没发现张朝阳眉宇间的深沉。   “其实,真相就是……”张朝阳回过头,看了眼还在和海鲜屋老板说话的顾锡东,他摇摇头,“算了,不说真相了。说点别的吧,你们想听什么?笑话,故事?我都可以的。”   木子本来就对真相不感兴趣,她正摇头晃脑地想让张朝阳讲个鬼故事听听,就听到身边的南北,一直保持沉默的南北忽然说:“你和顾锡东为什么会成为朋友?”   张朝阳愣了愣。   他和顾锡东为什么会成为朋友呢,这个问题问得很……突兀,却也很……是时候。   一直以来,同样的问题也在困扰着他。   第一次见到顾锡东,是在初二的暑假,在他爸爸工作的精神心理科诊室里,躲在布帘后面写作业的他见到了独自前来就诊的顾锡东。   清瘦俊秀的少年,穿着最普通的校服,进门先给他爸爸鞠了个躬,很有礼貌地说,张大夫,您好。   重度抑郁。   有自杀倾向。   没钱治疗,只能吃最简单的抗抑郁药物。   少年对他爸爸说,他不能死,他有一个哑巴爷爷,如果他死了,爷爷会伤心,会没有人照顾。   爸爸和他看起来很熟的样子,爸爸叫他东东,说好孩子,叔叔会把你治好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去药房拿了药之后,回到诊室再次向爸爸表示感谢,早熟的少年转身时眼里泛起的水光,让一向聒噪吵闹的他也变得安静下来。 第九十八章 兄弟   年纪相仿,却全然活在两个世界,未来也将会是两种人生。   起初只是好奇,他有意无意的在爸爸面前提及刚刚离开的少年,问他年纪这么小怎么也会抑郁。   在他的印象里,只有成年人和老年人才会得这种病。像他这般大小的少年,正是享受青春,享受生活,无忧无虑的年龄,每天只是想着高兴的事,想着怎么玩就把时间占满了,哪还有功夫去抑郁,不开心呢。   爸爸告诉他,任何年龄段的人都可能会抑郁。像顾锡东,他就是因为在成长阶段遭受原生家庭的重创,导致心理出现问题,又得不到有效纾解,才会逐步患上抑郁症。   爸爸说,一年前,顾锡东第一次到医院就诊时,因为不知道挂哪个科,在门诊楼上上下下的耽搁了很长时间,临下班时才找到他的诊室。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但眉宇间自然流露的沉稳却分明是个大人了。他说话和动作不像某些抑郁患者那样歇斯底里,反之,他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好,不仅言语得当,思维敏捷,而且非常有礼貌。   尽管他的外表和举止看上去和抑郁病人扯不上丝毫关系,而且他才刚上初中,还是个孩子,但是爸爸在他眼睛深处还是看到了孤独、恐惧、倔强等等一些细微的情绪。   在陌生人面前,他隐藏得很深,但爸爸是这方面的专家,几乎不用做什么测试,他就能判断出顾锡东的病况。   非常严重。   如果不及时治疗,任其发展下去,这个孩子,和他儿子同龄的孩子,他的人生可能就毁了。   抑郁症有多可怕,每天和病患打交道的爸爸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爸爸那天对顾锡东说,你好好治疗,没钱,我可以资助你看病。   顾锡东不愿接受,但爸爸坚持,他对顾锡东说,看到你,我总会想到我儿子,救你,就当是救他。   顾锡东因此和爸爸结缘。   第二次见到顾锡东,是他都快把这个人忘到脑后勺的半年后的冬天。他爸爸晚上去学校接了他之后又去了附近的城中村,车子七拐八拐在一处破旧的院落前停下,他问爸爸来这儿干嘛,爸爸说给病号送药。他怕冷就在车上等,爸爸下车后敲门进院,没过多久他出来了,手里还拿着药,竟没送出去。   他问怎么回事,爸爸说人不在,要等等。他在车上等得急了,就下车四处转悠。城中村道路狭窄,路灯全是聋子耳朵,摆设。他下车时忘了拿手机,只能借着路边民房里透出的灯光,又跳又蹦地躲着路上脏兮兮的臭水坑,   转到路尽头的拐角处,他发现一家正在营业的小卖店,他进去买了包薯片,准备回车上吃。   回去这段路还是同样难走,他不小心中招,踩到坑里,溅了一裤腿的泥点。   这可是他新买的牛仔裤,才穿了一天。   张嘴就想骂人,就在这时,一束光从身后照过来,越过他的身体,把前方的路照得一片雪白。   他回头寻找那束光的主人,谁知却是两个人。   走近了,他看到少年的脸,愣住。   是他?   顾锡东!   顾锡东并不认识他,他搀着身旁的老爷爷,对他说:“这段路不好走,我给你照着。”   顾锡东手里拿着一根老式手电筒,身边的老爷爷面目慈祥,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就这样结伴走了一段路,到了有光源的车前,顾锡东看到寒风里的张医生,也就是他的爸爸,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爸爸就是给他送药。   但在老爷爷眼里,爸爸从张医生变成了张老师,他这次来家里和以往一样,是来家访的。   他跟着爸爸去了顾锡东的家。这是一座比电影上还不真实的破败不堪的院落,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屋子,总也烧不开的热水,他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了,顾锡东似是看出他的不耐烦,和爸爸说了几句话就借口太冷送他们回去。   爸爸没让老爷爷出来,顾锡东把他们送出院子。   站在外面的月亮地里,顾锡东接过爸爸手里的药,恭恭敬敬的向爸爸鞠了三个躬。   起身时,他看到顾锡东眼里的水光。   “东东,以后你再不打招呼就中途断药,叔叔还要来‘家访’。”爸爸对顾锡东说。   “对不起,张叔叔。”顾锡东愧疚低头。   “下不为例!”爸爸说完把他拽到跟前,正式向顾锡东介绍他:“东东,这是叔叔的儿子张朝阳,是个特别不懂事的家伙儿,你们同龄,不如做个朋友吧。”   “爸!不懂事就不懂事呗!还特别不懂事!”他提出抗议。   爸爸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和东东比起来,可真差远了!去,和东东握握手,正式认识一下。”   “不是吧,好土……”他还没说完,就看到顾锡东主动朝他伸出手。   他舔了舔嘴唇,一边在肚子里腹诽老爸,一边别别扭扭地伸手,握了下顾锡东的手。   “你好,我叫顾锡东,无锡的锡,南北西东的东,你可以叫我东东。”顾锡东先开口。   被那样一双真诚的眼睛望着,他竟有些难为情,“你,你好。我叫张朝阳,朝阳,就是初升的太阳,名字是不是特土,他——”他指着爸爸,“他起的,不怪我啊。”   顾锡东看着他,黑黝黝的眼睛里渐渐泛起笑意,他握拳压在嘴唇上,嗯了一声。   “你笑了!”他指着顾锡东,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在他的印象里,这还是顾锡东第一次对陌生人展露笑容。   后来……   后来,他们就在老爸的‘逼迫’下成了朋友。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相知,就这样,两个个性完全不同,背景完全不同的人一次次打破界限,直到成为彼此之间最信任的朋友。   一个在苦难里挣扎的少年,你曾看着他痛,看着他跌倒,看着他饱受病魔的摧残,又看着他凭着超人的意志力顽强地站起来。   爸爸说顾锡东了不起。他也特别敬佩顾锡东。   这个少年,了解得越深,就越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南北问的这个问题,他其实心中早就有答案了。   看着眼神疑惑的南北,张朝阳笑了笑,“东东在你们眼里可能是怪人,但他在我眼里,却是可以托付一生的朋友。不,说朋友太浅了,是对我们友谊的亵渎,他应该是……”   张朝阳回头望着那个清瘦英俊的少年,语气再无犹豫:“是我的兄弟,亲人。” 第九十九章 不吃辣的男孩   顾锡东端着两盘色香味诱人的炒海鲜回来,烧烤正好也送来了。   肉串一半不辣,一半辣,有几串羊肉上面黏着厚厚的辣椒粉。   南北一边啃着肉串一边流眼泪,唇边那处伤口血红血红的,骇人无比。   “南北的嘴怎么回事?”张朝阳早就想问了,可碍于和南北的关系还不算很熟,憋到现在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偷偷问木子。   “别问,问就是错。”木子斜着眼睛说。   “瞧把你能的。”他抓起一串羊肉,恶狠狠地啃着。   不说就不说,有啥了不起。   “小龙虾两份,来喽!蒜蓉的放那儿?”王庆春亲自过来送菜。   顾锡东起身接过超大号的盘子,放在靠近南北那边,另一盘麻辣味儿的就放在木子这里。   “我不吃辣!”张朝阳指着距离他最近的麻辣小龙虾抗议。   “你吃,从现在开始吃了。”顾锡东把一次性手套塞给张朝阳,“你尝一个,真的不辣。”   “颜色这么红,不辣?你别想骗我。”张朝阳神色迟疑地戴上手套。   顾锡东索性拿起一个肥大的龙虾手法熟练地掰开虾壳,递给张朝阳,“你怕辣就别蘸这个汁,直接吃就好。”   张朝阳小心翼翼地咬了口虾肉,嚼了嚼,又嚼了嚼,然后把剩下的虾肉都咬了下来,“还挺好吃的。”   “辣吗?”   “有一点,不过不要紧。”张朝阳掰开龙虾钳子,嘬着里面的肉。   木子肯定是吃辣,南北也把手伸到麻辣龙虾的盘子上,谁知却听到身边的顾锡东说:“你吃蒜蓉的吧。”   说完,他把蒜蓉小龙虾的盘子朝她那边推了推。   南北也不好意思再去那边抢食儿,只好缩了缩手,在盘子里捡了个中等大小的蒜蓉小龙虾,慢慢吃了起来。   真的一点都不辣。   嘴边火烧火燎的伤口也似乎没那么疼了。   就是口气不好闻,她端起杯子,一口气喝掉半杯果啤。   “你怎么不吃?”她的手好像一直没闲下来过,愈发衬托得他安静如素。   “不饿。”他的回答永远这样简短。   南北耸耸肩,继续和那盘小龙虾搏斗。   结果就是,他们几个吃货面前食物垃圾堆成小山,而他的桌面,干干净净。   张朝阳干掉了他人生中第一盘麻辣味儿的小龙虾后,感觉不过瘾,竟又要了两盘,吃到最后,他和木子的桌上已经没有放虾壳的地方了,只能让顾锡东找了两个大号塑料袋用来盛放垃圾。   南北到后面没怎么吃了,那几串重辣的羊肉在胃里一直翻腾,她一边朝嘴里灌着果汁,一边按着胃。   顾锡东看看她,忽然站起来去了隔壁。   没过一会儿,他手里端着两碗杏仁茶回来。   “喝这个。”他把一碗放在南北面前,另一碗给了木子。   张朝阳吵吵着也要喝,他只好起来又去隔壁买了。   乳白色的杏仁茶上,放着杏仁,花生,芝麻,玫瑰,桂花,葡萄干,枸杞子,樱桃等配料,色泽艳丽,香味纯正。   南北喝了一口,杏仁茶的滑腻,配料淡淡的香,混搅在一处,热乎乎地滑进胃里,顿时缓解了胃里烧灼般的感觉。   她从前也喝这家的杏仁茶,龙凤铜制大壶,是这家店的招牌,但她更爱这家的八宝羹,比杏仁茶稍清淡些的口感,她喜欢吃里面红红的山楂粒儿。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她拿着勺子,一勺一勺挖着果冻凝胶一样的杏仁茶。   喝完最后一口,她不由得轻轻地吁了口气。   随着这口气从体内化到空气里,始终压在心头的那片沉甸甸的乌云,才变得薄了些。   顾锡东把杏仁茶放在张朝阳面前,坐下。   他瞥了眼南北面前只剩一个外壳的透明餐具,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张朝阳吃得满嘴,满手红油,可脸上仍旧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直嚷嚷着前十七年白活了,竟然错过了辣椒这么好吃的人间美味。   木子哈哈大笑,说人一定要勇于尝试新鲜事物。还说有比麻辣小龙虾更好吃的人间美味,问他想不想吃。   张朝阳问是什么,木子伸出四根手指,一字一顿地说:“卫龙辣条。”   张朝阳目瞪口呆的憨憨样子把另外两个人都逗笑了。   这是南北第一次看到顾锡东的笑容。   很浅,很短,但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少年清透的眼神,微微上扬的嘴角,南北从他乌黑的眼睛里,看到了惬意和放松,也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光……   张朝阳和王老板约好下下周的大假再来过瘾,还同木子和南北约好,到时还是他们四个人,缺一不可。   张朝阳用微信扫一扫付款时被王老板告知小顾已经结过账了,张朝阳皱着眉头拉着顾锡东要还钱,顾锡东摇头,说这顿我请,你不用管。   张朝阳还想再说什么,顾锡东转身,走在前头,张朝阳小声嘟哝,你有啥钱啊,这一顿吃完,你得喝三个月的西北风。   但他拗不过比他倔强一百倍不止的顾锡东,每次与他对抗,都是他输,所以他只能,也只好服软。   南北在一旁听到了张朝阳的嘟哝,不由得朝走在前面的又高又瘦的背影看了一眼。   他总是这么要强,上次在金泰和的大厅,还有这次抢着结账,他这个人,就像一个随时处于战斗状态的角斗士,身上的弦永远崩得紧紧的。   来的时候,张朝阳的山地车和一大包礼品暂时寄放在木子小区的门卫室里,所以,两个男生取车顺道送两个女生回家。   夜市距离木子住的小区不远,他们几个决定步行回去。   本来木子和南北走在一起,两个男生在后面,谁知路过一个小超市,张朝阳非拽着木子去买那个卫龙辣条,说要勇敢尝试一次。   于是,她就和顾锡东沿着人行道慢慢朝前走,等着买辣条的两个人追上来。   他把步子放慢,配合她的步速。   “你吃辣条吗?”南北忽然问。   他很明显愣了下。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我不吃辣。”   “哦。”原来他不吃辣。   “你……你现在住李木子家?”他开口问。 第一百章 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嗯。”南北说。   又是一阵沉默。   他忽然伸手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她吓了一跳,向后闪了闪,歪头看他。   “创可贴。”他目视前方。   她接住,说了声谢谢。   十字路口遇上红灯,他们站在一起。   他的手机响了,很low的铃声,幸好声音调的不大。   绿灯亮,他边走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接通,和对方说起话来。她瞟了眼,他手里拿的还是之前在金泰和看到的那个老年机。   “全哥,你跟我爷爷说一声,我马上就回去,别让他在外面等。”他忽然伸出胳膊,挡在南北身前。   南北还来不及反应,一辆电动车忽一下从她面前冲了过去,一秒,两秒,她的心开始剧烈地跳起来。   他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声谢谢,把手机揣兜里。他转头看着脸色发白的南北,低声问:“没事吧?”   她赶紧摇头,加快步子,跟着他走上人行道。   前面不远就是木子住的小区,南北提议在这儿等木子他们。顾锡东点头同意,指了指路边的行道树,“站那儿吧。”   他们一起走到树下,站在摆着饮料和冰棍的摊位旁边。   摊主是一个中年大叔,他一边看摊儿一边随着手机音乐摇头晃脑地跳着广场舞。   因为动作夸张滑稽,路过的人不免会被吸引过来,有人给他拍照,有人会买瓶饮料或是冰棍支持下跳舞大叔的事业,大叔也特别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时不时地摆出一个pose惹人发笑。   “你想喝水吗?”他问。   南北的确有点口渴,但她今天出门太匆忙,没带钱也没带手机,她看着推车上花花绿绿的饮料瓶,缓缓摇头,“不了。”   他看看她,眼里轻闪过一道光,他示意南北稍等,然后走到摊位前,拿起一瓶冰红茶,掏出零钱递给跳舞大叔。   他回来把冰红茶递给南北。   南北迟疑了一下,还是像之前接创可贴一样把饮料拿在手里。   她没有立刻拧开盖子,而是把瓶子在手里转了几转,忽然抬头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树影下的少年眉目分明,寸头干练利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他的眼睛很好看,尤其是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几乎从他的眼睛里找不到眼白。黑得浓郁,却又让人难以捉摸。   他看着南北,片刻后,回答:“没觉得。”   南北拧着眉头,举起手里的创可贴和冰红茶,“那这是什么?”   他没说话。   广场舞的音乐欢快地唱着,愈发显得他安静如素。   南北说完就后悔了,她现在除了尴尬,还有点生气。   不,是真的生气了。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在学校的时候你总是板着脸,冷冰冰的不理人,你知不知道,作为和你朝夕相处的同桌,每天被你排斥和冷落的滋味有多难受吗?如果你一直那样讨厌我,我不会说什么,但你现在为什么变了?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觉得我……”   因为说话语速太快牵拉到嘴角的伤口,那阵忽视不掉的痛楚让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非常重要的问题。   她猛地顿住,眼睛里不停变幻着各种情绪,她抿着嘴,瞪着与她隔着半臂远的顾锡东。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她终于说出来了。   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到此时此刻他站在路边被自己揪着质问,似乎每一次,他们之间每一次的相遇,都让他看到最狼狈不堪的自己。   在他面前,她像个没穿衣服的婴儿一样,根本没有秘密可言。他见过她发病时的悲惨,见过她遭逢家庭变故时的歇斯底里,见过她考砸后强装坚强的样子,而他每一次出人意料地靠近她,关心她,也都是她遭受打击以后。   她低下头,看着塑料袋里的创可贴。   忽然就觉得自己变得又卑微又可怜了,可就在十几秒钟以前,她还没有这个想法,她只是觉得自己运气太差,遇到了很多同龄人都会遇到的问题,糟糕的人生,崩碎的家庭,而与她有着相似经历的人里面,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就在她故作坚强,把眼泪偷偷藏起来的时候,是他,是他用这些多余的、没有用的举动改变了这一切。   面对她的诘问,他仍旧沉默。   是哦,无话可说。   像他这样冷漠如冰的人,能做到主动这一步,已经够难为他了。   可她从来不需要他的可怜和施舍。   “还给你!”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气,促使她做出接下来的举动。   非常不礼貌。   她把手里的创可贴和饮料扔给顾锡东,转身跑了。   顾锡东没有动,他看着远处飞速消逝的背影,慢慢绷紧嘴唇。   张朝阳和木子边走边热烈探讨辣条在他们这一代人中间长盛不衰的秘密,到了马路对面,发现只有顾锡东一个人站在树下。   “北北呢?”木子四处张望。   “走了。”顾锡东说。   “走了?她怎么不等我们?”木子诧异地问。   顾锡东没说话。   张朝阳是个极有眼力见儿的,一看情势不对,赶紧推了木子一把,“估计累了吧,她不是嘴……那个……不太舒服吗,你快回去看看她吧。”   “哦。”木子把手里没吃完的辣条塞给张朝阳,“给你了。”   张朝阳嘴都已经辣肿了,“我吃不了……”   “我妈不让我吃辣条!走了,走了,后天见啊。”木子摆摆手,一路小跑走了。   “你妈不让你吃,我妈就让我吃了?喂!小木头!不-要-浪-费-啊-”张朝阳用力摇晃着手里的辣条,可伊人已去,他只好无奈地降低音调。   顾锡东双手抄进兜里,慢慢朝前走。   张朝阳跟上去,一边吸着气给嘴巴降温,一边悄悄打量着顾锡东。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在他和木子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出了什么状况。   顾锡东今晚太反常了,从他在木子家楼下见到南北开始,他就变得不正常了。   顾锡东无论对谁,包括他在内,从来不会说那么多的话,更不会对谁主动关心照顾。   但今天他对南北的态度,完全颠覆了他对他的印象。   潜藏在冰川下的一枚暖男炸弹,原子弹级别的。   “我就先回去了,爷爷还在等我。”顾锡东跟他走到木子小区的门卫室,停下来说。   张朝阳看着他,翘着嘴角,不怀好意地笑了,他重重拍了下顾锡东的肩膀,“喜欢就勇敢点,小爷我支持你!”   顾锡东曲臂给了张朝阳一肘子,“找揍!”   他转身就走。   身后,张朝阳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地喊:“有胆做没胆承认,你这个懦夫,顾锡东!”   顾锡东只当没听见,加快步速,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一百零一章 加微信   周末,苏娅菲把丁垚江送到市区的锦湖花园小区。   “把这个果篮送给吴老师。”苏娅菲探身,从车后座拿起一个包装精致的果篮,递给儿子。   丁垚江接过,拉开门锁,下车。   “记得把这次测验的卷子让吴老师看一下,重点是错题,一定要搞懂,知道吗?”苏娅菲勾着头,神色严厉地叮嘱着车外的丁垚江。   丁垚江嗯了声,抱着果篮走了。   苏娅菲看着儿子进了小区大门,才发动汽车驶入主路。   两个小时,如果回家再过来接儿子太折腾,她放慢车速,在回家和逛街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后者。   附近有一家万达广场,好几家店铺秋装上新都给她打过电话,她最近也没怎么买衣服,不如去那边逛逛,顺便也能打发时间。而且,她下周想约陈家齐见面,穿得漂亮点总不是件坏事。   丁垚江走到吴老师家单元门口,按了对讲电话,很快,单元门就开了。   他拎着果篮进去,电梯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女。   “丁垚江?”少女停下来喊他。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框,看向对方。   一看竟真的认识,是他初中的同班同学焦雯雯,现在也在外高上学,和他同级。   焦雯雯穿着一条格子连衣裙,头发偏到一侧编成辫子垂到胸前,和他印象中那个又瘦又小的女生好像不大一样了。   五官轮廓没怎么变,尖尖的下巴颏,吊梢眼,仔细一看还是焦雯雯。   “焦雯雯,你家住这儿?”丁垚江问。   “不是呀,我来补课。我妈托了好多关系给我找的老师,他带过两个清华学生呢。”焦雯雯语气和表情都有些炫耀的意思。   丁垚江说了个人名,焦雯雯楞了一下,“你也是……”   “嗯,我也是吴老师的学生。”他说。   焦雯雯的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想到你也这么拼。”   丁垚江的大名,常年占据光荣榜的榜首位置,就算他偶尔发挥欠佳,也没出过年级前五。这样的超级大学霸,居然也会加入周末补课的大军,想想都让她压力山大。   她看到丁垚江手里的大果篮,心思转了转,猜这果篮肯定是送给吴老师的。   丁垚江长着一张书呆子脸,没想到挺会来事儿的,他送这么大礼,吴老师肯定会多教他一些的,那样的话,她不就吃亏了吗。   不行,她得把这个情况告诉她的妈妈,下次来上课,她也要送礼。   “听说你学文了?”丁垚江问。   “对,我学文了,我在20班。虽然不是文科卫星班,但我这次开学测验是班级第一,考过了我们班两个从高一卫星班转来的同学。”焦雯雯觉得这件事很有必要在丁垚江面前提一提,因为她的死对头南北,就曾是高一卫星班的学生。   卫星班的学生没考过她?   这怎么可能啊。   记忆里这个焦雯雯学习也就中上水平吧。   “你说的是谁?”丁垚江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顾锡东和南北啊,你不认识他们吗?”焦雯雯还指着丁垚江在卫星班里给她宣传宣传,让南北他们丢丢人呢。   当然认识。   顾锡东高一和他是同班,成绩也还算可以,顾锡东和他性格挺像的,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是个只知道学习的机器人。他偶尔还会因为成绩在同学老师面前刷一下存在感,但成绩平平的顾锡东,却从未在一班掀起什么浪花。以至于高二开学几天了,他才从同学的口中听说他转去文科班了。   至于,南北……   丁垚江不自觉地沉下脸,眼神也变得阴郁晦涩。   “认识,不熟。”他说。   焦雯雯有些失望,她想说什么看丁垚江不大高兴的样子,她只好打住,冲着丁垚江摆摆手,“你快上去吧,吴老师还等着你呢。”   丁垚江点点头,按了电梯上行键。   焦雯雯转身朝玻璃门走去。   快走到门口了,“等等,焦雯雯。”   她回过头。   丁垚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朝她走过来。   “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方便联系。”他竟主动要求加微信。   焦雯雯愣了愣,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丁垚江以前在初中时超级高冷的,几乎不和女生说话。   她掏出手机加了丁垚江的微信。   “再见,焦雯雯。”丁垚江收起手机,快步跑向刚刚到达一楼的电梯。   黑暗使者。   焦雯雯看着微信新加的好友,微微皱了下眉头,这什么破网名啊……   南北和木子在家呆了两天,周日下午返校。   送走两个小祖宗,沙拉和南燕着实松了口气。   沙拉整理被两小只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南燕在一边帮忙。   “你家北北怎么回事啊,不是已经哄得差不多了吗,怎么周五晚上回来又跟吃了炸药似的,没人敢靠近了。你是不是又说她什么了?”沙拉拿起木子当宝一样供着的偶像抱枕,用力拍了拍。   “哪有,我躲她还来不及好不好。还敢招惹她,我是嫌心情太好了。”就北北那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臭脾气,南燕实在是不敢恭维。   “那北北是怎么了?我问我们家那块小木头周五晚上都跟谁一起吃饭了,她说是和两个男同学,哦,对了,其中一个同学叫张朝阳,他爸是市医院副院长张永志,张永志你记得不,咱们初中同学啊,他儿子和木子一个幼儿园,以前经常来我家玩。”沙拉说。   张朝阳?   印象里好像不认识这个男生。   但他爸爸张永志她还是有印象的,初中隔壁班的班长,学习很好,对人也很和善。   没想到现在已经是医院院长了。   想到北北和两个男生一起出去,她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北北和男生出去,那人会不会是……”   “这都啥年代了,你的思想咋还这么封建!”沙拉走过来,把抱枕塞进南燕手里,“同学间吃顿饭,出去玩玩很正常,你别那么敏感好不好。”   “我不是怕北北早恋吗?你说的这个张朝阳,他学习怎么样?是不是个纨绔子弟?”南燕说。   沙拉看着南燕紧张兮兮的模样,噗嗤笑了,“你别忘了,你就是早恋积极分子!”   南燕顿时卡壳,她的脸慢慢变得通红,表情不自然地瞪着沙拉说:“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啊,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就容易对异性产生好感,这是人类的本能,我们作家长的,不能把这种现象一竿子打死,早恋宜疏不宜堵,这道理你应该比我懂啊。”沙拉说完,冲她挤挤眼。   南燕没话了,沙拉说得都对,可一联想到北北身上,她还是觉得不舒服。   不是两个男生吗,一个叫张朝阳,那另一个呢?   “算了,不吓你了,你家北北啊,看样子不像是早恋,而像是吵架。”沙拉看南燕脸色不好,赶紧宽她的心。   “你想啊,哪有早恋的孩子回家吊着脸的,不是应该成天傻笑,一问话就脸红的吗。她估计和谁闹别扭了吧,再加上你的事,所以才不开心的!”沙拉说。   “真的?”南燕看着沙拉。   “绝对真!赶紧收拾吧,收拾完了,咱们去吃乌鸡米线。”沙拉说。 第一百零二章 沙拉式教育   两小只真能折腾,就两天时间,把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彻底搞了个底朝天。   散落在房间各处的大多是木子的偶像周边和漫画书,南燕整了一堆,忍不住拎着一个印有明星脸的t恤劝说沙拉:“你真不管木子啊,她再这么下去,学习就跟不上了。”   “我无权也不能剥夺她快乐的权利。但我们会教给她善良和真诚,这是我们在子女教育上恪守的底线。”沙拉和丈夫李和光在木子小学时期就在孩子教育上达成一致,那就是以木子的快乐和健康为首要目标,学业为辅,如果两者间有冲突,那他们一定会尊重木子的选择。经过这些年的实践,他们觉得这种开放式接纳式的教育还是挺有效果的,一个内心充盈,善良真诚的孩子,是不会把责任和担当抛诸脑后的。   “可木子的成绩已经掉到班级倒数了。”   沙拉想了想说:“以分数论英雄,论一个人的品质,我觉得是教育的悲哀。教育,教是一方面,育其实更重要,我不想把我的木子变成只会盯着分数死读书的机器人,我想让她真真正正快乐的成长,享受青春,享受无忧无虑的学生时光,在学习知识的同时学会怎样做人,怎样去爱人,怎样去适应这个复杂多变的社会。总之,就是尊重她的意愿,她的选择。哪怕是追星,只要是合理合法的,只要她快乐,我们就会无条件地支持她。”   南燕皱着眉头,显然接受不了沙拉的论调。   “南燕,可能你觉得很难接受,毕竟一百个家庭一百种教育方式,适合自己孩子的才是最好的,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但北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把北北看管得那么严,对她的分数要求得那么高,可她觉得开心了吗?这些年,我只看到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个性变得越来越古怪,像这样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沙拉的眼神里挂着一丝忧虑。   “我们……一直这样……”她说了我们,才意识到把已经没有关系的陈家齐也包括进去了。   心里莫名有些烦乱,她低头整理着桌上的杂物,转换话题说:“拉拉,你说我怎么做才能改善我和北北的关系?”   这次北北返校,她们母女处于冷战状态,她没去送北北。   沙拉想了想,说了四个字:“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怎样才能投其所好,北北又不追星,不是买张海报,买个明星骤变就能讨好的。   追星!   等等!   想到追星这个词,她的眼睛蓦然一亮。   北北是不追星,可她超级痴迷于收藏那些惟妙惟肖的迪士尼娃娃,在他们以前的家里,她的床头和玻璃书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公主和卡通娃娃。   “你想到什么了?”沙拉察觉到异样。   南燕垂下睫毛,“北北……喜欢迪士尼娃娃……”   “对啊,北北从小就喜欢娃娃,这些年她屋里收藏的娃娃,都能开博物馆了吧。好像还挺贵,我听木子说,一个娃娃就要好几百,有时还要上千。”沙拉说。   南燕神色黯淡,“是挺贵的。”   以她现在的财力,买一个都显得太奢侈了。   沙拉看看她,“南燕,你们家不是有那么多现成的嘛,咱们回去收拾一下,回头给北北送个惊喜。”   南燕唰一下抬起头,眼神抗拒地说:“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呀,那是属于北北的东西,你拿回来天经地义。你是不是不想见陈家齐,那行,我现在给他打电话,让他从那个家里滚出去!”沙拉是个急性子,说风就是雨,马上抓起手机就开始划拉通讯录。   南燕冲上去抢走手机,脸色惨白地说:“别,别打!我就是说说,你怎么当真了。”   讨好女儿,也不止这一个办法。   周三。   ‘五洲凤凰城’的一栋楼门前,南燕拽着沙拉的胳膊,一个劲儿的向后扯,“回去吧,求你了,拉拉,万一他在呢……”   “在就在!怕啥啊!他又不是老虎,能把你给吃了!别怂啊,南燕,我警告你,你今天要是不上去,就不是我沙拉的……”沙拉话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喊南燕的名字。   “南燕姐!”   南燕身子一僵,慢慢转身,“小杨。”   面前这个年轻的女人是她以前的邻居杨丽君。   “真是你呀,南燕姐,好久不见你,你去哪儿了呀!”杨丽君语气亲热地问。   “哦,我,我最近不住这儿。”南燕的手心出了一层汗。   “我说怎么不见你了,也很少见你老公,咱们业委会的群里有人说你们换独栋别墅了,是不是真的呀?”杨丽君好奇地问。   独栋别墅?   这些人真敢……胡说八道。   她勉强笑了笑,“没那事,你别听人瞎说。”   杨丽君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她逮着南燕又问了几句,看问不住什么,才不甘心地走了。   闹了这一出,南燕更不想上楼了。可她拗不过沙拉,就这样被她生拉硬拽进了电梯,按下楼层,沙拉抱着双臂,虎视眈眈地监视着她,生怕她逃跑。   所幸这一路没再遇上什么八卦的邻居。   “叮!”电梯门开了。   她站着没动,沙拉刚要伸手拉她,她像个刺猬一样猛地一缩,快步走了出去。   家门紧闭。   门口摆放的红色地垫,如同她最后离开家时一样,整齐而又干净。   她那时还不知道,走出这扇门之后,再回来竟已是物是人非。   她低下头,攥紧手指。   “陈家齐不会改密码吧?”沙拉嘟囔了一句,不等她说什么,拉开密码锁的盖板就在上面噼里啪啦按了一通。   “嘎哒!”门开了。   密码没换。   还是她的生日。   她神色怔怔的,盯着那个门锁。   “进去!”沙拉拽着她的手腕,拉开门就朝里面走。   她被动地跟着她,脚磕磕绊绊的,差点撞到门口的鞋柜。   从门厅望过去,客厅光线暗淡,应该是没拉窗帘。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怪味,像是尘土混合了酒精的气味,细闻起来,还有一股醋的酸味。   她吸了吸鼻子,心突然砰砰加速跳了起来。   家里有人!   不等她提醒沙拉注意,卧室门响了,一道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可能没想到客厅里会站着人,那个出来的人影先是吓得一激灵,随即就惊叫了声。   女的! 第一百零三章 大打出手   的确是个女人。   还是她们认识的女人。   不仅认识,她们曾经好得如同连体姐妹一般,每天腻在一起嬉笑玩闹,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笑不完的快乐。无数个夜晚,她们在睡前分享彼此的秘密,那些不为人知的少女心事,羞涩懵懂的悸动,成为她们连结友谊的纽带。   可这条坚不可摧的心灵纽带却被眼前这个女人无情地断开了。当友谊的小船被谎言和欺骗,背叛和出卖彻底打翻后,早已在遮羞布下溃烂流脓的伤口才露出它狰狞可憎的面目。   南燕看到苏娅菲身上布料稀少的黑色蕾丝睡裙。   她的眼睛像被烫到一样开始发热,可心口却涌上一股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这是她的睡裙。   而且是陈家齐送给她结婚16周年的礼物。   他们因此度过了一个热情的夜晚,她至今还记得他呼吸的温度,那么烫,那么热,始终贴着她的耳垂……   可它现在却出现在苏娅菲的身上。   蕾丝若隐若现的性感,勾勒出一具丰腴婀娜的,南燕的视线滑下去,看到她踩在木质地板上洁白诱人的脚趾。   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涌出来了。   她的身子开始抖动起来,克制不住的颤抖,她的手压在小腹上面,身体慢慢弓成虾米的形状。   沙拉被她的反应吓坏了,她扶着南燕,迭声问:“你哪里不舒服?南燕,你别吓我,你哪儿疼,快告诉我!”   南燕表情痛苦地摇头,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得又快又急。   她的嘴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吐出一个模模糊糊的音节。   好像是要走。   “陈家齐!陈家齐你这个混蛋!你死到里面了,还不出来!”沙拉猛地抬起头,朝卧室方向大声喊。   苏娅菲看起来很是慌乱,她躲避着沙拉刀子一样的目光,朝房门那边挪了两步,似乎是想阻止里面的人出来。   “你们……别太过分……”   过分?   到底谁过分!   沙拉被苏娅菲的质问和动作刺激得头皮发麻,血一股脑地冲向脑门。   这个贱人。   没等她动步,手里忽然一松,紧接着一道人影转瞬间就冲到苏娅菲面前,扬手就扇了苏娅菲一巴掌。   又脆又响的一声,把屋子里的人都打愣了。   “南燕……”沙拉瞠目结舌地看着化身悍妇一般的南燕。   这时,南燕已经开始撕扯苏娅菲身上的衣服。   苏娅菲一手护着胸口,一手挡着下身,狼狈不堪地躲着已经失去理智的南燕,“你别碰我,南燕!呀——南燕,你疯了!”   南燕像是一座在沉默中喷发的火山,虽然一言不发,可摧毁一切的力量却强大到令人恐怖。   这是连沙拉都觉得陌生的南燕。   沙拉心里一阵发凉,“南燕,你冷静点!”她试图分开她们,可南燕就是死死拽着苏娅菲不肯放手。到最后苏娅菲身上的睡裙硬生生被南燕撕成几片,说话已然带了哭腔。   “你们……欺负我……”   “就欺负你了,怎么了,早就想抽你了!臭不要脸!”沙拉肝火正旺,她用力推了苏娅菲一下,扬起手。   可这巴掌却在半道儿被人拦了下来。   再一看拦她的人,沙拉肺都要气炸了。   居然是陈家齐!   外面都快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了,他却像个隐形人一样龟缩在卧室里不敢出来,不出来也就算了,她们只当没这个人,眼不见心不烦,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在这个艮节儿上冒出来护着苏娅菲。   不仅架着她的手腕不让她下手,还把南燕也推到一边去了。   他就那么心疼苏娅菲吗,心疼得面色发乌,连眼圈都红了。   关键他还衣衫不整,到处露肉的白背心下面只穿着一条竖条纹的四角内裤,就算他身材有料,脸蛋好看,可就这么近乎赤身裸、体地站在她们面前,真的合适吗。   反正她是没脸看。   他穿成这样,无非就是告诉她和南燕,他和苏娅菲在之前干了什么好事!   想到南燕,她暗叫一声糟糕。   “陈家齐,你除了不要脸,还学会耍流氓了!”她生气地收回胳膊,去搀扶被陈家齐推到墙根的南燕。   南燕浑身在抖,双手冰凉。   “家齐,她们欺负我……”苏娅菲躲在陈家齐身后,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又来了又来了。   这都多少年了,苏娅菲怎么还是这么爱装,会装。   看着就让人恶心。   这对狗男女!   “别说了。”陈家齐护着下身,尴尬地避开身后的苏娅菲。   他指着客厅沙发,对南燕她们说:“你们先坐,我去穿下衣服。”   “我也去。”苏娅菲作势要跟他进去,却被陈家齐挡在外面,“你去书房吧。”   南燕攥住沙拉的手臂,“我们走。”   “南燕!”看南燕要走,陈家齐急了,他甩开拽着他胳膊的苏娅菲,上前拉着南燕,“你听我解释……”   南燕甩掉他的手,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背对着陈家齐,声音一哽一哽地说:“打……扰……了……”   说完她拉着沙拉就走,陈家齐想追,沙拉啪一下打开他的手,回头瞪着陈家齐吼道:“你这个混蛋!渣男!去死吧——”   大门咚一下撞上。   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顿时变得冷清得可怕,陈家齐盯着紧闭的大门,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苏娅菲从后面抱住陈家齐。   “家齐,你看到了吧,她是绝对不会再对你留恋半分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让她彻底对你失望,从今往后,你们之间再无瓜葛。”   陈家齐面无表情地掰着她紧箍在他腰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推开她,“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不要,家齐!”苏娅菲扑上来抱着他,“我爱你,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我能买回你的店,你还可以做回以前的陈家齐。”   以前?   陈家齐嘴角一撇,自嘲地笑了,他用力推开苏娅菲,“我想要的,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你还是想着她!”   “对!我就是想着她,永远也只会想着她一个人!你满意了吧,可以走了吧!”陈家齐大声吼道。   苏娅菲脸色难看地走进卧室。   她连揪带扯地脱下身上的睡裙,在地上猛踩了几脚泄愤,“南燕!南燕!可恶!”   衣架上挂着她被陈醋弄脏的真丝裙子,看起来就像一块无人问津的破布,污渍斑斑,令人作呕。   她懊恼地抓在手里,胡乱套在身上。   出来的时候,陈家齐已经穿上衣服,正蹲在厨房收拾被她打碎的醋瓶。   “你带来的东西放门口了。”他头也不抬地说。   苏娅菲气得一阵头晕。   她上赶着来探望他,谁知竟会落得如此下场,平白挨了一顿打不说,连他也跟着吼她。   来之前她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想陪他吃顿饭而已。谁知敲开门后发现他只穿着内衣,且满身酒气,意识混沌,还把她错当成送餐员,抢了她手里的东西就要闭门。她厚着脸皮在他关门前挤进去,又费了一番功夫把他哄去卧室睡觉,在厨房里收拾海鲜的时候,她神情不属地想着与她待在同一屋檐下的陈家齐,觉得世事真是奇妙,以为今生都不会再有牵扯的人,却主动找上门来自投罗网。   如果他是那只慌不择路的蚊子,那她就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对他觊觎已久的蜘蛛。   蚊子都自投罗网了,她若还网不住他,那她岂不是要让老天失望。   她故意打翻醋瓶弄脏衣服,又去卧室换上南燕的性感睡裙想逼他就范,谁知关键时刻却被南燕她们搅和了。   南燕。   南燕。   怎么走到哪儿都是她的影子,这么多年了,她始终阴魂不散地揪着她不放。   她记不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南燕。   好像就是那个春天的傍晚,她第一次见到南燕的心上人。   入眼尽是惊艳,年轻的男人,有着太过完美的五官和干净温和的笑容。   “你好,我是陈家齐。”他笑着伸出手。   她的心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手指黏腻发凉,她知道自己完了,她已经不受控制地喜欢上了他。   人生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却晚了一步。   他是南燕的男朋友。   他对她有礼有节,笑得疏离,但一转脸,却用世间最令人心动的笑容对着南燕。   连傻子都能看出他们相爱。   她违心送出祝福,但心却一路坠入深渊。   从那天起,从那一刻起,她就变了。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她着了魔似的暗恋着陈家齐,她疯狂地嫉妒南燕,嫉妒她所拥有的一切。   当这种嫉妒的情绪累积得越来越厚,越来越深的时候,就转化成了恨。   她恨南燕。   痛恨的程度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   她不服气。凭什么南燕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爱人和家人的宠爱,而她比南燕漂亮,比她聪明,比她温柔,明明她的优点更多,却只配得到父母无休止的打骂和暗恋的痛苦。   是她不配吗,还是命运不公?   年少晦涩阴暗的时光就是她的意难平,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这根刺扎进去痛,拔出来会更痛。要有剜肉剔骨一般的勇气。   她不怕痛,也不会再像年少时那样怯弱软弱,可尽管她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她还是怕,怕他像现在一样,除了一个冷冰冰的背影,再不肯给她一丝可能的机会。   陈家齐,你转头看看我,好吗?   你的世界里没有了南燕,还可以有我啊…… 第一百零四章 陈叔叔   陈家齐从10路公交车上下来,脚步匆忙地走到外国语高中门口。   外高推拉门前面站着许多拎着饭盒和零食的家长,他们踮着脚尖朝教学楼那边张望,有的家长等得着急,干脆在人群外面跑圈消磨时间。   快下课了,门卫室的两个保安正商量着谁先去食堂吃晚饭。   陈家齐敲敲门卫室的窗户,“师傅,让我进去吧。”   坐在窗边的保安看看他,“有卡吗?”   “有。”陈家齐从兜里掏出一张贴有照片的通行证,在窗口晃了晃。   保安见他真有卡,也没细看,就用遥控器把门打开,放他进去了。   “他怎么进去了?”   “家长不是不叫进吗?”   保安拉开窗户,大声解释说:“人家有通行证,你们有吗?”   这个保安言语里的歧视意味惹怒了外面的家长。   “我们没有咋啦!低人一等了?”   “你看他拎着饭盒去教学楼,很明显就是来给孩子送饭的家长,根本不是学校老师的家属。”通行证是住在学校的教师家属进出校门的证件,需要在学校总务处统一办理。   “我见过他,就是家长!”   “保安,你叫他回来!”   “不能搞特殊!”   “开门!我们也要进去!”有人用力拍打着伸缩门。   保安探出头,“跟我吵有啥用,找学校领导去!这卡是他们办的,我们只认卡,不认人!”   陈家齐没听到这些针对他的吵闹声,他已经拎着饭盒上了楼梯。   能顺利进来,通行证帮了他的大忙。可通行证是南燕当初托关系办的,照片也是南燕的,若不是保安马虎大意,他此刻恐怕还被堵在校门外面呢。   女儿开学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学校。   还没下课,教学楼秩序井然,从教室里不断传出老师授课的声音。   高二。   他左右看看,朝左边连廊走了过去。   快到教室时,他忽然停下来,拽了拽身上的衬衫,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身上的气味。衬衫是旧的,他来之前特意熨烫过了,但公交车上拥挤,他怕再弄褶皱了。   还好。   整齐如新。   抬脚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下,看了看2班的班牌,他掏出手机,给李和光发了个微信,询问北北的班级。   他有印象,北北暑假时曾说过高二开学要分文理科的事,还说班里的同学可能会被打乱。   李和光半天才回过来,却答非所问:你昨天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他回:手机没电了。   李和光:你混蛋!   他:……   李和光:你和姓苏的咋回事?假戏真做了?   他:没有。   李和光:真的?   他:你不信我?   李和光:不信!   他:那我无话可说。   李和光发来一个愤怒的表情:恭喜你,你的劣行已被你丈母娘知晓,她准备把你大卸八块给南燕报仇。   他:她怎么知道的?   李和光:她正好来我家看南燕。   他:南燕为什么在你家?   李和光:在娘家待不下去了,原因你心里清楚。   他的手抖了抖,差点握不住手机,过了一会儿,他回:她……还好吗?   李和光发来一个燃烧着怒火的小人:你觉得呢?   他:回头找你细说,我现在来外高了,你知道北北在哪个班吗?   李和光:我也不知道,你上楼问木子,她在20班,五楼。   他沿着楼梯往上走。   “下课时间到,老师们,同学们,你们辛苦了!”下课铃响了。   临近的教室里传出叮呤咣啷的声响,随即,教室门一开,学生们蜂拥而出,朝餐厅方向疾奔而去。   很快,整幢教学楼便被下课的学生给占领了,薄薄的楼板被学生们跺得山响,楼上楼下犹如地震一般,让人心跳加快,呼吸加速。   陈家齐把不锈钢饭盒举过头顶,在狭窄的楼梯躲避着下楼的学生。   他后悔上来了,应该先去2班看看的,万一北北还在原班级呢。   可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他只能尽力向上走,争取赶在木子下楼之前找到她。   好不容易看到5层的指示标,走到这里,学生明显少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略微松了口气。   转过弯,第一个班级就是20班。   班门开着,有不少学生还在座位上坐着。   他刚想进门,谁知迎面冲出来一道黑影。   他本能转身避开,并举高手里的饭盒。   下一秒,他却忽然意识到什么,蓦然转头,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少女,瞪大眼睛叫:“北北?”   南北看到他,眼珠有一瞬是静止不动的,后来他又叫了声她的名字,她的眉心这才一点一点凝成一个川字,她似乎被吓到了,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当他的目光对着她的时候,她竟迅速垂下眼皮,避免与他对视。   “北北……”他的嘴僵住了。   南北回过头看了看教室,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她的脚步又快又急,他几乎追不上,“北北,你怎么来20班了?”   “不用你管!”   “你是来找木子的吧,没想到你比爸爸走得还快,我上来还费了点劲儿呢。”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南北。   “你别跟着我!”南北忽然停下来,后面的陈家齐刹不住步子,竟直通通地撞了上去。   就在楼梯口,南北被撞得身子前倾,脖子后仰,眼看着就要摔倒。   “小心!”陈家齐眼疾手快攥着南北的胳膊把她拽回来。   这一折腾,他们都是气喘吁吁,精神紧张。   南北的脸色更差了,她站在墙角,泪光盈盈地冲着陈家齐吼:“你不要跟着我了,我说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陈家齐看着浑身竖着尖刺的女儿,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把饭盒递过去,“爸爸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粉丝蒸虾,还熬了你最爱喝的桂花绿豆粥,你和木子吃……”   “不需要!”南北抬手打掉他手里的饭盒。   “叮咣!”不锈钢饭盒狠狠砸向地面,盖子飞出去老远撞到墙才轱辘着停下来,排骨和大虾洒了一地,四周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陈家齐慢慢抬起头,用一种令人心悸的眼神看着南北。   南北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咬着嘴唇,推开陈家齐就想走。   陈家齐攥着她的胳膊,“北北!”   别走。   几个手里拿着食物的学生边说边上楼来,南北用力挣扎,大声冲着陈家齐喊道:“陈叔叔!你别再来了!”   陈家齐手一紧,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北北叫他什么?   陈叔叔?   他是她的陈叔叔。   心思一恍惚,南北就挣脱他跑了,那一路向下飞奔而去的背影,把几个正在上楼的同学吓得四散分开。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蹲下来收拾洒出来的饭菜。   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这些刚还诱人食欲的精致菜肴已经变成无人问津的垃圾了,油污黏在灰色的地板上,变成一块块触目惊心的黑色污痕。   这时,一个人影在他身边蹲了下来,用手里的卫生纸擦拭着地面上的米粥。   陈家齐抬头看向那人,发现是一个面目清俊的少年,感觉到他的目光,少年抬头看着他,轻声说:“您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第一百零五章 笑死人不偿命的张大可   张大可那口笑死人不偿命的‘山普’,让20班的学生们严重怀疑他当班主任的真正目的,实际上是来笑死他们的。   脑回路清奇的着装品味,滑稽夸张的面部表情,还有他讲课前必问的那一句:“今天大家有没有学数学呀!”   简直一个就是自带搞笑体质的谐星。   有一次,他讲课时的语调触动了某位同学的神经,因为正在上课,他忍不住了就只能对着墙拼命憋笑。张大可发现后,突然停下来歪着脖子,观察着这个脸冲墙壁的学生,之后一本正经的用超级搞笑的语气问这个同学:“xx,你精神错乱啊?你做什么要对着墙笑?”   后来这段话就成了20班学生的口头禅。   谁要是在数学课上笑了,不用张大可动嘴,全班同学都会用这段话教训这个同学。   张大可第一次讲课也成了个经典。当时他在讲一道数学大题,解题步骤哗啦哗啦写了一黑板之后,才发现第二步就算错了,只好全部擦掉重来。   第一次讲课就闹出这么大的笑话,也难怪同学觉得他不行。学习委员焦雯雯甚至在私下里对张大可进行人身攻击,她鼓动几个学霸在晚自习去讲台上挑战张大可。问的题目都是他们精心挑选的竞赛压轴题,特别难,焦雯雯还让她的小跟班用手机偷偷在下面录像,想给张大可来个下马威,留下他教课不行的证据,借此让学校把他换掉。   张大可哪儿知道焦雯雯背后阴他啊,他笑眯眯地接过那些题,还一个劲儿地夸焦雯雯他们好学,优秀。底下的同学们基本上都不做题了,都在下面窃窃私语,等着看他笑话。   张大可盯着那几道题左看右看,额头上的汗珠子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张老师,我们还要等多久?”焦雯雯趁势火上浇油。   张大可抹着头上的汗,憨乎乎地笑着说:“你梦(们)这些题超纲了,文科数学不会考。”   焦雯雯用一句不会考就不用学了吗怼了回去。   张大可尴尬地挠头憨笑,一副认怂的模样。   班里嘘声四起,焦雯雯他们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   这时,张大可笑呵呵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拉开黑板,擦掉上面残留的作业内容,粉笔盒空了,他蹲在地上找了半天,捡了几个粉笔头,之后大手一挥,开始在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晚自习40分钟,他不仅把焦雯雯他们拿上来的几道题全做出来,还给他们分步骤全部讲了一遍。这次他不仅没有算错,每一步都非常精确,而且,有的题目他还用了不同的答题方法,并着重分析了它们之间的利弊。   妈耶!   这就是传说中的凭实力打脸。   真得太厉害了!   反转来得太快,太过突然,焦雯雯等学霸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下讲台的时候,一个个低头哈腰,犹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张大可睡了一觉,却把这桩轰动20班,让他瞬间成神的事迹忘到了九霄云外。第二天上课,他还是一副睡不醒的邋遢模样,操着一口‘山普’,笑眯眯地问大家:“今天大家有没有学数学呀!”   同学们哈哈大笑。   没等笑声散去,他屁兜上醒目的粉笔灰手印又让底下的同学们笑得眼泪横飞,他不明所以然,就那样顶着一个巴掌印在笑声里上了一堂课,最后,还是顾锡东看不下去,下课后追上他,帮他拍掉了粉笔灰。   张大可,总之就是这么一个又傻又憨的邋遢大王,但是,自张大可成功封神后,20班的同学们再也没有人瞧不起他了。   晚自习放学后,张大可把南北叫到走廊上。   “南北,你留的家长联系电话咋打不通呢?”自从宿舍晚归时间之后,张大可就想联系南北的家长,具体问一下南北的病况。可照着南北学生资料上留的手机号码打过去,却被告知是空号。   南北不敢直视张大可的眼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声说:“老师,我妈,我妈现在没电话。”   没电话?   现在七八十的老年人都手机不离手了,她的妈妈怎么可能没电话呢。   他正要细问,南北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隐约能够看到泪光:“老师,我爸妈前段时间离婚了,我现在跟着妈妈,她以前的号不用了,也没换新的。”   张大可张了张嘴,眼神惊讶地看着她,他好多年没当班主任了,已经快忘了如何应对这种有家庭问题的学生了。   “哦,这样啊。”等于没说。   南北嗯了一声。   看南北不像是找借口骗人,张大可也不好逼她,毕竟这事牵扯到个人,又是个女生,他决定等等再说。   南北回到班里,同学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木子还在等她,陈思彤也在,两个人头挨头,指着桌上的画册兴奋地嘀咕着什么。   不用猜也知道。   又是林焰。   南北回到座位,开始默默收拾书包。   最近,她把桌子拉开一道缝隙,隔出了一道‘三八线’,以表明她对顾锡东的态度。   其实,一直越线,不守规矩的人是她不是顾锡东。   他总是那样安静,安静地听课,安静地刷题,就连去餐厅吃饭也绝不会像她们一样拼了命地奔跑。   这道无形的‘三八线’杵在这儿显得有点突兀,她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有多过分,但她就是不能平心静气的跟他好好说话。   不仅针对他,对爸爸也是这样。   爸爸来看她,她却故意打翻饭盒,让一向好面子的爸爸当众出丑,她故意叫他陈叔叔,看到他愕然受伤的样子,她莫名感到痛快。   可之后呢。   她对顾锡东说出那样的话之后,转身跑开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对爸爸更是这样,她还没跑到楼下眼泪就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现在的她别扭,拧巴,有时做的事,说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讨厌。   她绕开座位上的顾锡东,站在走道里叫木子。   木子和陈思彤笑嘻嘻地拎着书包过来。   “顾锡东,你还不走吗?”木子拍了拍顾锡东的桌子。   顾锡东抬起头,目光扫过木子,落在她身后那个看着走廊发呆的女生身上,“马上,你们先走吧,我来锁门。”   “辛苦啦,大学霸,北北,我们走吧。”木子冲他挥挥手,和南北她们走了。   偌大的教室里,少年单薄的背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 第一百零六章 一无所有   在一个阴沉沉的秋日,陈家齐搬离‘五洲凤凰城’,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穷光蛋。   一无所有。   事业、家庭、房产、存款,所有的一切全部归零,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负数。   今年三月份,一个相熟的客户向他推荐了一家以众筹方式开展二手车收购、船舶维修等业务的网络科技公司。这个客户通过这个平台,短时间内获利超过八位数。一边受朋友推荐,一边因为客服介绍,面对投资平台许诺的优渥投资回报,他动了心。他不仅把全部家当用于投资,成为这个平台的投资人。而且还在获利后,竟鬼迷心窍,从银行和朋友处借贷大额款项投入这家平台。他原本想着到年底就把资金撤出来,到时两百多万的收益足够用于北北的出国费用。可谁知一夕之间,投入巨额资金的投资平台忽然提不了现了,老板失联,公司人去楼空。那时,他才赫然惊醒,明白他是受骗了。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因为一时贪念,他亲手断送了他的人生。   现在,他不仅仅背负着金钱上的债务,而且他还欠了无数的人情债。   钱债易偿,人情难还。   他已经将他的信用全部透支完了。   妻离子散,朋友反目,家人冷落,他的人生从正轨堕入深渊,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陈家齐在市区一个叫顾家村的城中村里租了一个单间,暂时安顿下来。   租房的主家是一对儿五十多岁的夫妇,男的身体壮实,肤色黝黑,嗓门很大,满口方言,据说是这个村民组的组长,叫顾老四。   见到他堆放在通道口的纸箱,顾老四主动帮他搬进出租屋里。   陈家齐从烟盒掏了一支烟递过去,“抽支烟,歇歇。”   顾老四也不客气,接过烟就着陈家齐手里的火点着,然后美美地吸了一口。   他打量着新住客,问:“你咋一个人住?老婆孩子呢?”   “离了。孩子跟着她妈。”陈家齐低头猛抽了口烟,苦涩的滋味一下冲进喉咙里,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哦,离了。呵呵,是我多嘴问了。”顾老四说。   “没事。顾大哥……我能这样叫你吗……”陈家齐问。   “行啊,有啥不行,村人都喜欢喊我老四,顾老四。呵呵,都是些没文化的粗人,瞎叫。”   “那我叫你四哥吧,以后要给你和嫂子添麻烦了。”陈家齐说。   “客气啥,人多热闹,有啥需要帮忙的言语一声,可别跟我客气。”顾老四看来是个热心肠。   “谢谢四哥。”   “你歇着吧,我去村里溜个弯儿去。”说完,顾老四就背着手,哼着跑调的小曲儿走了。   陈家齐关上房门,打量着这间出租房。   民房简陋,屋子里只有很小的一扇窗户,老式百叶窗帘半掩半垂,挡住室外大部分的光源。整间屋子不超过十平米,窗台下依次摆着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一个双开门的衣柜和一张破旧的长木桌。   可能上一任住客家里有小孩,屋里的墙上尽是被涂画过的痕迹,深的浅的,五颜六色,毫无章法,污人眼目。门口的角落里歪歪斜斜地杵着一根扫帚,扫帚刷上黏着厚厚的毛,也不知多久没用过了。   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月,含水费,电钱另算,当初就是看上它便宜才租下来的。   他一个人,怎么都好打发。   天色渐晚,他决定先去附近吃点饭,回来再收拾屋子。   城中村位于市中心,各种小吃店铺林立,他随便进了一家烩面馆,要了一碗牛肉烩面。   这家店客人不多,有一对儿小情侣坐在他隔壁,两个人正盯着手机屏幕,聚精会神地看着网剧。   烩面端上来,他挑着清汤寡水的面条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掏出手机,给李和光发了个微信。   李和光很快回消息,让他发个定位,他马上过来。   他发了饭店定位后,点了两个下酒菜,一瓶52度的河山酒,李和光进门的时候,他已经自斟自饮喝下去大半瓶。   李和光拉开椅子,坐下来。   “你,你来了。”陈家齐面孔赤红,眼神迷离,敢情已经喝高了。   李和光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酒瓶的时候有些犹豫,他不想让陈家齐再喝了。   谁知陈家齐却一脸不情愿地拽着他的手腕,抢过酒瓶,嘴里不满地嘟哝着:“我,我还喝呢。”   “喝!喝死你算了!”李和光举起酒杯,也不管陈家齐把不把得住酒瓶,径自仰头,干了这杯酒。   辛辣刺鼻的酒液一路烧到胃里,他咧着嘴,龇了龇牙,拿筷子挑了块小黄瓜吃了。   陈家齐伸手指着他,眼神迷离地说:“你,你喝完了?”   “完了。”他拿起酒杯,口朝下甩了甩,证明他没说谎。   陈家齐噗嗤笑了,他竖起大拇指,冲着他口齿不清地说:“厉,厉害了。”   李和光哭笑不得,抓过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然后问陈家齐:“你想问什么赶紧问,我明天下乡扶贫,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陈家齐微合着眼,品咂着他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拍了下脸,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问什,什么,你,你还问我,你是不是,是不是我,我兄弟。我除了,除了她,她,还能问谁。”   “她,她好不好。”   李和光瞟了他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说好你能信?”   “那,那就是,就是不好。你,你们,你们欺负她。”陈家齐愤怒地瞪着他。   李和光气急而笑。   “对,对,我和拉拉欺负你的南燕了。我们不仅收留无处容身她和北北,还每天好菜好肉的供着她,说好话哄着她,生怕她想不开出什么事情。我们夫妻就是这么恶毒,专喜欢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这个混蛋!”   陈家齐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你,你骂人。”   “骂人!我没打你就算好的了,你和那姓苏的妖精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是演戏,没联系了吗,怎么还让南燕和拉拉撞见你们苟且!你不知道那天南燕回来,她……算了,跟你这个混蛋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她怎么了?”虽然醉得意识混沌,但提及南燕,陈家齐就觉得心口堵得难受。   “你别管了!反正跟你没关系了,你就跟姓苏的妖精双宿双栖吧!”他故意刺激陈家齐。   “不,不是你,你想的,想的那样。我,我和她,和苏,苏娅菲……”   “别跟我提她,烦!不喝了,早知道跟你喝个酒让人这么不爽,我就不来了!”李和光边发牢骚边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指着门口,“你出去等我!”   酒没喝好,还得送他回家。   损友,大概说的就是陈家齐。 第一百零七章 死不起不敢死   李和光结了账出来,乍一看没见人,再一细看,发现陈家齐竟坐在路边。   他垂着头,双腿叉开,不知睡着了还是醒着。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在地面上投下大片的阴影,他的身体半明半暗,看着竟有些诡异,还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可怜?   李和光摸了摸鼻子,是他想多了。   一切恶果不都是陈家齐咎由自取的吗?像他这样贪心自私且懦弱的男人,沦落到今日的境地,有什么值得同情和可怜的。   他活着就应该受罪,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一对儿爱他信他把一切都交给他的母女。   可不知怎么了,当他看到独坐在街头的陈家齐,看到这个世间繁华熙攘皆与他无关的中年男人,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一个陷入中年危机的落魄男人,想活下去已经不容易,他又怎么忍心再去伤害他呢。   李和光走过去,蹲下,推了推陈家齐的肩膀,“送你回去,快起来。”   陈家齐的身体跟随他的动作晃了几晃,之后,他慢慢抬起头,泪眼迷离地看着李和光,说:“和光,我,我什么都没了,没了……”   李和光被他脸上的泪痕吓到,他俯下身,关切地问:“啥没了?难道房子也……”   前几天陈家齐的商店已经转给债主了,看他这架势,难道房产也……   陈家齐仰头看着街灯,笑得格外凄惨,“我,我现在,现在一无所有了。家,家没了,房子没了我不怕,可北北,我的北北叫我,叫我陈叔叔,陈叔叔……”   他张着嘴,无声地苦笑。   李和光愣了愣,终于明白陈家齐为何会如此失态了。被他当宝一样呵护宠爱的女儿当众叫他陈叔叔,这打击,恐怕每个做父亲的都无法承受吧。   只是想想这个可能性,他的心里就开始隐隐作痛。   李和光心下怆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回头我找北北谈谈,她只怕是钻了牛角尖了。”   “她,她听你的吗,连我,我都不认了。”   “那谁让你做错事伤了北北的心呢?”   “我,我这儿难受,和光,我,我多少次,我想死,又没勇气,我不怕死,我是不敢,不敢死,你,你明白吗,我爸,爸,还靠我,南燕,她,她还没原谅,原谅我,北北,我的北北,我是她爸爸,我身上有,有责任,死?死不起,不敢死……”陈家齐靠在李和光的身上,语气悲怆地发泄着心里的情绪。   死不起,不敢死。   好一句死不起,不敢死。   只是六个字,就道尽了中年人的尴尬和心酸。不惑之年,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幸再遇上中年危机,事业失败,亲人离散,那真就如这六个字所说,死不起,不敢死了。   做人难,做中年人更难,而陷入危机下的中年人,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他是陈家齐,如果他的身上背负着那么重的债务,还要为了一家老小故作坚强地活着,只怕是心理负担这座大山就能把他压垮了。   之前总觉得陈家齐混蛋,遇事逃避,不是个男人,可看到今天的陈家齐,听到他一番真情流露的心里话,李和光竟觉得感同身受。   总之,心里和陈家齐一样,特别的不好受。   “走,走啊,怎么不走了。”陈家齐拽着他的胳膊,不满地催促道。   他重又搀着陈家齐,“那你现在住哪儿?”   “顾家,家村。”   顾家村?   离他住的小区不远。   “你带路啊,我就去过一次。”李和光说。   “你,你跟我走。”   等到了出租屋,李和光被里面简陋的陈设刺激得更加难受,他帮着陈家齐简单收拾了一下,铺好被褥,扶他躺下,又烧了水放在他的床头柜上,才起身离开。   出门遇见遛弯回来的房主,也就是陈家齐口中念叨的四哥,他拜托四哥抽空照顾下喝醉的陈家齐,四哥痛快答应下来,说他这就过去看看。   顾老四这边刚回屋,没等喝口水,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一看是隔壁邻居顾长荣。   老人家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老人家不会说话,把袋子放在茶几上,冲着顾老四比划了个吃饭的手势。   顾老四打开袋子一看,笑了。   原来是红薯凉粉。   老顾头儿亲手做的凉粉,劲道爽滑,凉调热炒都很好吃。   “叔,你咋闲不住嘞,有那时间,你歇着不好吗。”顾老四说。   顾长荣笑眯眯地比划着手势,大体意思就是他不累,反正自己要吃,就多做点儿,让顾老四他们这些邻居都尝尝。   “下次别做了啊,不然东东回来又该怪我使唤你了。”   顾长荣连忙摆手,示意他的孙子不会那样没礼貌的。   顾老四叫媳妇来收下凉粉,他扶着老人往外走,“慢点,叔,这黑灯瞎火的,别再绊倒了。”   两人刚走到过道,就听到一楼尽头的出租房里传出咕咚一声闷响。   顾老四神色一变,暗叫一声不好,疾步跑到那间屋子门口,撞开房门。   屋里亮着灯,地上却滚着一道人影。   他赶紧把陈家齐扶到床上,然后捡起还没摔烂的水杯,搁在床头。   “手,手机……”陈家齐闭着眼睛摸索着衣兜。   顾老四帮他把手机掏出来,塞进他手里,“你的手机。”   陈家齐慢慢睁开眼,凭着感觉在手机屏幕上按下一串数字。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空号?   明明这就是南燕的号码,他闭着眼睛盲敲也能敲对的数字。   他不甘心,又拨了一次,依旧是空号。   他神情沮丧地丢开手机,双手抱头,身子渐渐蜷缩成一团。   顾老四凑过去,担忧地叫他:“哎!陈老弟,陈老弟!”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回头,见是老顾头儿,他竟也跟了进来。   老顾头儿向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让他来试试。   顾老四起身让开床前的位置,老顾头儿单腿跪在床沿,张开双臂把蜷缩成一团的陈家齐抱住了。   他一边轻轻拍抚着陈家齐的脊背,一边回头冲着顾老四使眼色,让他倒杯水来。   墙角的烧水壶水温太高,顾老四拿着水杯去自家倒了杯温开水回来。   进门看到陈家齐已经躺平了,老顾头儿坐在床边,正一脸忧色地注视着陈家齐。   顾老四走过去,扶着陈家齐的后脖子,喂他喝水。   喝着喝着,这个长相英俊的中年男人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起初,只是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渐渐的,他哭出声来,情绪愈演愈烈,终至嚎啕…… 第一百零八章 易怒症父母   从医院下班,苏娅菲特意去超市买了些进口水果和进口海鲜,开车去看望父母。   她的父母住在市区一高档小区的洋房,150多平米的面积,三房两厅两卫,目前只有老两口住在里面。   房子是她的前夫买的,但房产证上登记的是她父母的名字,当初父母逼着她嫁给前夫,这套房子就在中间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虽然她包里装着家里的钥匙,可她每次回娘家还是习惯于按门铃。   门铃声机械重复了一会儿,门里露出母亲苍老的面孔。   见到她,母亲韩淑英似是愣了愣,随即把门拉开,“回来了。”   苏娅菲拎着东西朝里进,韩淑英一边关门一边冲着屋里喊:“老苏,菲菲来了。”   苏娅菲在门口的鞋架上换上拖鞋。   家里还是老样子,乱得走不动道儿。就这个狭窄的门厅,平常两人并行都觉得困难,却被韩淑英杂七杂八地塞了不少没用的垃圾。   屋里也一样。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杂物和垃圾,屋里的臭味来自餐桌上已经霉变的腌韭菜。好像从她有记忆起,这种令她深恶痛绝的食物就堂而皇之的成为她家里的主要下饭菜。   韩淑英接过她手里的超市购物袋,低头翻看着。   “咋不买上次那个红红的樱桃呢,挺甜的。这兜里是啥?咋都是壳子和冰块呢?这不值啥钱吧。”韩淑英小声嘀咕着。   苏娅菲停下来,转过身扯开袋口,指着里面的东西说:“这是新西兰产的黄心猕猴桃,超市价558,这是法国进口的吉娜朵生蚝,超市价688,哦,对了,这是进口深海冷冻银鳕鱼,你和我爸不是高血压吗,吃这个,深海鱼,能降血压。”   韩淑英一脸狐疑地翻腾着袋子里圆乎乎的鳕鱼片,“这玩意能降血压?”   “专家都是这么说的,你和我爸就吃吃看呗,万一能降呢。”苏娅菲说。   韩淑英的脸由阴转晴,喜滋滋地拎着袋子朝厨房走。   苏娅菲的父亲苏德元拄着拐杖从卧室里出来,他看到女儿苏娅菲,眉心一皱,瞪着她语气严厉地斥责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爹娘呢,一个月过来一次,你以为这里是养老院!”   “医院忙。”   “忙个屁!你又不是看病的大夫,管个破病历有啥忙的,你就是找借口不愿意来看我们!”   苏娅菲没说话,只是把挎包放在凌乱的沙发上,转身想去厨房。   “我跟你说话呢,你装啥聋子!”苏德元扬起手里的拐杖,照着苏娅菲就抡了过去。   苏娅菲早料到他会这么做,抬手就抓住棍子,目光冷淡地回看着苏德元,“说就好好说,别动手。”   “你,你还敢犟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苏德元猛地抽出拐杖,又想打苏娅菲。   “够了!”苏娅菲尖叫着夺过她父亲手里的拐杖,狠狠扔到一边,“爸!你打我打了四十年,还没打够吗?我是你的女儿,亲生女儿,你是有多恨我,每次见我不是用棍子抡,就是拳打脚踢。我做错什么了?是我害得你生不出儿子吗?从小到大,我脸上、身上的伤就没断过,无论跟谁说话都不敢抬头,怕人家被我脸上的伤吓到,夏天怕同学看见身上的淤青,再热我都穿着长袖长裤。爸,你知不知道这是家暴,已经触犯法律了,我可以去告你的!”   “混账!你还想告老子,老子把你生下来,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的!你个白眼儿狼!你别动,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苏德元被酒精侵蚀得僵硬麻木的脸上露出骇人的神色。   他扬起巴掌,气势汹汹地扑向苏娅菲。   可他终究是老了,情绪激动再加上脑梗后遗症,没走几步双脚就撞在一起,只见他的身体大幅摇晃,“噗通!”一声跌坐在沙发上。   没打到人,他气得五官狰狞,捂着胸口直喘粗气,那恶狠狠的架势恨不能把她给吃了。   “咋了,你们又咋了,吵啥呢!”听到动静的韩淑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苏娅菲拿起沙发上的皮包,“我走了。”   “不吃饭了?”韩淑英想拉她一下,谁知被她一躲,避开了。   “让她滚!丢人现眼的破烂货!老苏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苏德元大声怒骂。   苏娅菲低着头,脚步飞快地走到门口,她踢掉脚上的拖鞋,匆匆踩进皮鞋里,连后跟都没提就冲出家门。   “咚!”大门在身后闭合。   她仰着头,嘴唇张到最大,拼命呼吸着室外清冽的空气。   她知道,她若是不这么做,下一秒,她就会疯掉。   这就是她的家,肮脏污浊;这就是她的父母,一个暴力乖戾,一个贪财自私。她在易怒父母的阴影下长大,当同龄的孩子都在享受父母的关心和宠爱时,她却每日里如履薄冰,靠察言观色,靠隐藏情绪,靠着数不清的道歉和取悦父母小心翼翼地活着。   在这样的父母眼里,她永远是做不对,做不好,做什么都是错的一类孩子。在他们面前,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在外面,面对生人,她极没有安全感,觉得别人对她示好都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因此自我隔绝,到小学毕业都是独来独往,没有一个可以说悄悄话的朋友,这种状况到她上了初一,遇见南燕和沙拉之后,才悄悄发生变化……   她好像无法再想下去了,眼睛忽然就疼得睁不开了。她扶着墙,一步一步朝电梯口挪了过去。   ……………………………………………………………………   南强遵照妻子贾小惠的旨意,下班时去路口的老曹家卤肉买了半个肘子和半斤猪肺。隔壁就是‘李村烧饼’,他顺便又买了几个又脆又香的油酥饼。   曹家卤肉是母上大人宋秀茹最爱吃的肉食,贾小惠这么做,也是想讨好一下婆婆,借此缓解她们之间因为南燕而变得紧张的婆媳关系。   自她把南燕男女从这个家撵走之后,宋秀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不仅抬头纹重了,连头发都变得花白。宋秀茹倒是没像她想得那样跟她明里暗里的闹腾,就是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电视基本上不看,吃过饭就钻她的屋里,也不出去和那些老太太们一起唠嗑遛弯了。   一天两天没什么,贾小惠只当她没想开,还在跟她怄气,可时间久了,贾小惠竟有点心虚,毕竟这房子还没过户到南强名下,要是老太太忽然反悔了,那他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第一百零九章 小偷   饭桌上,南强只顾埋头猛吃,他喜欢吃卤肉,就着烧饼,他一个人能干掉一盘。   “妈,您吃这肘子啊,强子知道您爱吃这个,特意给您买的。”贾小惠把盛肉的盘子朝宋秀茹那边推了推。   南强的筷子正悬在盘子上方,见状筷子就跟着盘子走,没等停下,他就呼哧一下,夹起一筷子肉。   肘子本来就只有半个,切开连盘子底都盖不住,经他这么一下,半盘子都没了。   贾小惠气得眼睛发绿,在桌下狠狠踹了南强一脚。   南强吃痛,不明所以然地看着妻子贾小惠。   贾小惠瞪了他一眼,低声提醒说:“让咱妈吃呢,你夹个啥劲儿!”   南强嘴里哦哦叫着,赶紧把肉放回盘子里。   宋秀茹正端着碗喝粥,听见贾小惠的话,她把盘子又推回去,“我不吃肉,戒了。”   戒了?   早不戒晚不戒现在戒了。   这不明摆着不愿意跟她和解吗。   贾小惠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毕竟在南燕的事情上,她的确耍了点小聪明。   那日她是故意把裙子放在卧室显眼位置的,她知道南燕那天要去学校接北北,也知道她挺喜欢自己那条裙子,不然也不会时不时地盯着她的裙子看了,她就是赌一把,赌南燕的虚荣心,赌她经不起诱惑。如果南燕真的偷穿了她的裙子,她就有了把她撵出南家的借口,要是没穿,也没啥,大不了就是再耗上些时日,伺机寻个由头把她们赶跑罢了。   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会按照她的剧本演下去,而且还进行得无比顺畅,让她总以为自己在做梦,有些接受不了。   虽然结果她损失了一条心爱的裙子,可比起拔出眼中钉,肉中刺的爽快,那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了。   现在剩下的就是笼络老太太把房产过户给他们,一旦房子到手,她这块心病也就彻底痊愈了。   老太太看来不买账啊。   贾小惠笑了笑,端起碗喂硕硕喝稀饭,“妈,我知道您还在生我们的气。大姐的事,我承认,我那天情急之下做得过分了点,可您也不能全怪我啊,您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那件衣服,她还偷……”   “吃饭,别说闲话。”宋秀茹用筷子敲敲碗边。   南强抬起头,语气不满地说:“妈,啥叫闲话啊,小惠说的都是事实,我姐明明是偷,不是借。”   “啪!”宋秀茹把碗朝桌上重重一撂,站起来,“我吃饱了。”   她起身就走。   贾小惠给南强使个眼色,南强放下碗,追上去,“妈,我听同事说现在房产过户市里有优惠政策,少交不少钱呢,你看你……这房子……是不是给我……”   “爸爸是小偷。”硕硕忽然冒出来一句。   贾小惠愣了下,拍着儿子指着南强的小手,低声训斥说:“别胡说八道!”   “爸爸就是小偷,我们老师说,小朋友抢积木房子就是小偷。”硕硕振振有词。   贾小惠回头看了看宋秀茹,笑容尴尬地纠正硕硕,“你那是玩具,过家家,跟咱们的房子不是一回事。”   “北北姐姐说房子是奶奶的,不是你们的,爸爸抢奶奶的房子,就是小偷。”硕硕噘嘴。   贾小惠咚一声撂下碗,拽起硕硕,照着他的屁股就拍了一巴掌。   “哇——”硕硕咧嘴大哭。   “哭!就知道哭!”贾小惠臊得面红耳赤,偏还不能说些别的。   南强一脸纠结地回来哄儿子,宋秀茹没有回头,径直走到自己卧室,把门关上了。   南强把儿子抱在腿上,夹了块肉,哄着儿子:“来吃肉肉,吃肉肉啊,我们硕硕最好了,不哭了。”   贾小惠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见状猛推了南强一把,大声牢骚说:“我咋找了你这个没出息的货呢,除了吃,你还会干啥!”   南强委屈地辩解说:“吃咋了,我又不是不上班……”   “孩子跟着你也只会长个吃心眼!硕硕,来,跟妈回屋!”贾小惠从南强怀里抢过儿子。   硕硕不敢反抗,眼神畏惧地看着饭桌,被贾小惠强抱回屋里了。   南强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餐桌,不由得发了会儿呆,他想不通一家人吃个饭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难啊。   他现在算是体会到工友说的夹在妈和媳妇之间两头为难的滋味了。   他胡乱挠了挠头,小声嘟哝说:“你们不吃我吃,我还没吃饱呢。”   说完,他拿起筷子,一个人吃了起来。   时间一天天滑了过去。   高二迎来了第一次月考。   又是集中密集型考试模式,考完后,学生们丢了三魂七魄,一个个累得趴在桌上装死。   南北精神恍惚的在纸上画着圈,顾锡东从外面回来,瞥了眼她笔下的纸片,默默的从课桌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放在她的桌上。   南北停下笔不动了,她看着矿泉水的商标,忽然把它拿起来扔到他桌上,“我从来不喝这种杂牌水。”   顾锡东没说话,拿起水瓶放回桌斗。   南北不看他,头趴在桌上,脸朝墙壁,用笔在纸片上胡乱画着不规则的图案。   身旁没了声音,她好奇心又起来了。   不会生气了吧。   她那样说他,而他又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人。   等她耐不住性子抬起头,却发现隔壁位置空着。   再一看,发现她的目标正站在门外的走廊上,一个人望着对面黑黢黢的夜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盯着他瘦瘦高高的背影。   他突然回头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他的眼睛黑得浓郁,几乎和这夜色融为一体,细看,却能捕捉到其中的一两点光亮,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一眨一眨的,晶莹透亮。   她像被谁施了魔法,眼珠子被定住了,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的。   “南北!张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学委焦雯雯抱着一沓作业从后门走了进来。   南北猛地回神,回头,看着焦雯雯,“我?”   “除了你,咱们班还有叫南北的?”焦雯雯每次和她说话总是这般阴阳怪气的。   南北懒得跟她废话,她起身,朝后门走。   顾锡东从门外进来,与她撞个正着。   她向右让了条通道,顾锡东也恰巧向右,想给她让路,两人身体又撞上。   她忍不住皱眉,指着右侧,示意她从这边出去。   这次顾锡东准确无误的给她让出空位,她穿过后门缝隙,脚步飞快地走了。 第一百一十章 谈心   高二数学组办公室在学校的综合楼。   办公室门半敞着,里面传出老师说话的声音。   南北站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有人喊进来。   她推开门,走进办公室。   因为是晚上,屋里的老师并不多,她一眼看到倪建国极富特色的‘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在头发稀疏的缝隙里,头皮在灯下微微泛着亮光。   他正和王景龙说着后天月考的事。   张大可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正啃得起劲儿,看到南北,他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路过王景龙的办公桌时,说了声王老师好。   王景龙冲她挥下手,“南北,最近身体怎么样?没再犯病吧?”   “没有,王老师,谢谢您。”她说。   倪建国瞅了她一眼,像是想起什么,指着她说:“哦,你是上次跑操晕倒的女生。”   南北点头承认。   倪建国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叮嘱她注意身体健康,就放她走了。   她走到张大可的桌子前,却看到张大可正一脸痛苦地捏着脖子,在桌上翻找着什么。   “老师……”她叫道。   张大可从电脑显示屏后面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灰色的太空杯,拧开杯盖,仰头就朝嘴里灌。   约莫灌了多半杯的样子,他忽然按着胸口打了个超级大声的饱嗝儿。   南北吓了一跳,倪建国和王景龙也朝这边看过来。   张大可凸起的眼珠子慢慢恢复正常,脸颜色也变过来了,他又打了个嗝儿,才举起手,笑呵呵地冲着倪建国他们解释说:“吃馒头噎住了,嘿嘿,打个嗝儿就好了。”   倪建国的眼神明显带着嫌弃,“你就不能去食堂吃个饭,非得在办公室啃冷馒头?”   张大可挠挠头,笑着打了声哈哈。   上课铃响了,王景龙还有课,倪建国就跟着他一起走了。   南北稍稍松了口气,“张老师,你找我?”   张大可从隔壁空位上拽了把椅子,指着说:“坐吧。”   南北坐下。   张大可走到饮水机前,从水桶上抽了个纸杯,他弯下腰,回头问南北,“你喜欢喝热的还是温的?”   “喔,老师,你别麻烦了,我自己来。”南北刚站起来,就看到张大可摆摆手,“我给你倒,没事。”   她只好坐下,眼睛不知往哪里看,只能看着张大可桌上一盆形状诡异的仙人球发呆。   她认得这盆仙人球,是他们班送给张大可的教师节礼物。教师节那天,其他各科老师收的都是美丽的鲜花,唯独他是仙人球。可能他长了一张受人欺负的脸,脾气又太好,所以同学们就以捉弄他,欺负他为乐。他好像完全没感受到同学们的小恶意,收下礼物时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甚至强行留下送仙人球的学生给他们讲了两道数学题。   “喝点水吧。”张大可把水杯塞进她手里。   她端起喝了一口,水温刚刚好,不烫嘴也不凉。   张大可清了清嗓子,不大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她,“经(今)天,地理老师找我……”   南北心里一沉,嘴角微微抿了起来。   今天地理课上,她因为上课睡觉被老师罚站到下课。原以为罚过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地理老师竟在背后给她穿小鞋,跑张大可这儿告状来了。   她捏住水杯的边缘。   “南北,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最近学习状态低迷,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张大可语气关切地问。   南北愣了愣,她以为张大可会像地理老师一样狠狠罚她,没想到他会主动关心她的身体情况。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除了时好时坏的失眠症状之外,她的身体上并没有觉得不舒服。妈妈给她换的国产药,经过适应期后,已经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了。她上课睡觉是因为她听不进去课,不论是她擅长的语文和历史,还是一直令她头疼的数学和地理,她都提不起听课的兴趣。   每次上课注意力只能保持很短时间,之后,就会变得精神涣散,困乏倦怠,睡着是常事,可睡醒了精神往往更差。而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有的老师管,有的老师不管,今天她就碰到铁板,让张大可知道了。   “嗯,我昨晚失眠,不舒服。”她昨晚的确失眠了,。   张大可哦了声,点点头,“你的情况的确比较特殊。嗯,这样吧,我回头和几个任课老师说一下,允许你上课休息。但是南北,现在是高二,非常关键,功课落下一点就不好赶上来,你自己要有这个意识,主动找老师同学把缺的补上,把不懂的搞懂才行。”   她抿着嘴,轻轻嗯了一声。   “王老师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你以前是卫星班的,基础打得牢靠,只是刚转文科,可能还有些不适应,成绩不好你不要灰心。还有你家里……”   “老师,我不想说家里的事。”她忽然抬起头,大声截断张大可的话。   张大可张着嘴,神情错愕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对不起啊,我不该提。”   南北莫名就觉得张大可的眼神里多了丝怜悯的意味,心里堵得厉害,眼眶潮潮的,又胀又酸,憋得难受。   “老师,您要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她站起来。   张大可看着她,“老师没别的意思,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好好学,加油……”   “我知道了。谢谢,张老师。”她放下水杯,转身跑了出去。   张大可忧心忡忡地看着南北的背影,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南北回到班里,同学们正在安静自习。   她默默回到座位,坐下,盯着课桌上摊开的书本内容,眼睛却显得空洞无神。   她忽然伸出手,杵在顾锡东面前,低声而又坚决地说:“钥匙给我!”   顾锡东眯了下眼睛,轻轻蹙起眉头,看了看她。   “钥匙!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的脸胀得通红,眼神霸道凌厉,甚至是……不讲理。   他瞥了她一眼。   拿起笔,把作业本翻了个面,在后面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钥匙可以给你,但有一个条件,我必须在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报复的手段   放大假前,月考成绩公布。   南北在班里排名29,年级排名212,近乎倒数。   焦雯雯仍旧保持班级第一,并打破以往纪录,考进年级文科前十。她现在对南北的态度已经从针对直接过度到蔑视和傲慢了。   甚至连难听话都懒得说了,因为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堂妹焦婷婷之前还一直提醒她不要掉以轻心,可结果却是她即使少考一门,也比南北的名次高。   张大可把成绩单发给每个学生,要求家长签字,周日晚自习带来交给他。   木子和南北耷拉着脑袋走出校门,“怎么办啊北北,阿姨见了你的成绩单……”   “她不会见的。”南北似是早有打算。   “啊?你不会想瞒着阿姨吧?”木子惊讶地问。   南北没说话。   木子面带忧色地看着南北,“可我觉得这样不好。以前帮你瞒着是觉得你肯定能考好,可是现在,你看你的成绩都掉到倒数了。”   “你想告密?”   木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不会告诉阿姨,但我妈有校讯通,我的大考成绩她了如指掌。阿姨只是心情不好,暂时没加校讯通,她万一加了,那你转文科的事,还有成绩的事,她不就都知道了。”   “我觉得阿姨会受不了的,你是她全部的希望……”木子不敢往下想了。   “希望?”南北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咧开嘴无声地冷笑,“她现在还管我吗?我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她有问过一句我的学习吗,有关心过一句我的身体吗?他们自私冷漠的把我的世界摧毁殆尽的时候,有问过一句我的感受吗?我没有大吵大闹,没有胡搅蛮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难道我经历过这些龌龊不堪的事情,还得继续做他们的乖乖女不成!对不起,我做不到,也不想称了他们的心意!”   木子心惊,看着她说:“你想报复叔叔阿姨,所以你才故意调到文科班,不是学校分错了,对不对?”   南北目光阴冷,紧抿着嘴唇。   这次换木子说不出话了。   回到家,下乡回来后在家休假的李和光已经把饭做好了。南北吃了两口,推说没胃口回屋去了。于是,沙拉就把矛头指向木子,问起这次月考的事情。   她刚接到校讯通,内容就是木子在这次月考中的排名和各科具体成绩。   木子退步明显,她不满意,但并未过多苛责,只是态度温和地提醒木子让她总结教训,及时订正错题,如果有不懂的,就向南北请教。   木子支支吾吾应了,低头扒饭。   沙拉皱着眉头瞟了瞟女儿,心想,这丫头今天怎么不闹腾了,平常放假回来,哪次不是在饭桌上叽叽喳喳吵得他们心烦喝斥才会老实一会儿。   今天却是格外安静。   饭没吃几口,就学着南北撂下碗筷,回屋去了。   沙拉和李和光对视一眼,都在问对方怎么回事。   南燕听见沙拉说才想起外高有一月一考的规矩,她自从换了手机号码后不仅校讯通没了,而且家委会的微信群也没了。   她好像很久没收到南北学校里的消息了。   “月考成绩出来了?”她一边夹菜,一边问。   “出来了。木子这次没考好,不过这才第一次月考,等以后看看再说。北北呢?她考得怎么样?”沙拉问。   “我现在没有校讯通,微信也不能用,不知道她考得好不好。这孩子,现在脾气太大,她不说,我也不敢问。”南燕说。   “哎呀,你家北北学习那么优秀,肯定没问题才不愿跟你多说的,你别多想,没问题的啊。”沙拉安慰她。   南燕并未多想,学习这方面,北北的确上进,从未让她失望过。   下午两小只待在屋子补觉,直睡到太阳下山,木子接了个电话才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   沙拉刚下班,拿着围裙朝身上系,她买了几只大闸蟹,准备晚上给两小只改善改善生活。   “妈,我和北北不在家吃饭了。”   “去哪儿啊?我买了一箱大闸蟹呢!”沙拉问。   “张朝阳请我们吃饭。”木子睡眼惺忪地说。   “张朝阳啊,那好吧,你们去吧,吃完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   南燕见木子回屋了,拉着沙拉紧张地问:“又是张朝阳,这个男生怎么总是请她们吃饭啊。”   “没事的,张朝阳那孩子我了解,没啥坏心眼,就喜欢交朋友,喜欢热闹,他们同学聚聚,你就别管了。”沙拉在男女交往问题上,向来开通得很。   南燕脸上挂着不情愿,嘴里嘟哝着随沙拉进了厨房。   沙拉从箱子里抓起一个五花大绑的螃蟹,笑吟吟地说:“她们不吃,咱们吃,清蒸,红烧,一样一半,怎么样?”   南燕看着螃蟹,神色间变得有些怔忡,沙拉拿着螃蟹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说了声好。   她以前就很喜欢吃螃蟹,菊香蟹肥,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陈家齐总会变着花样给她们做螃蟹吃。   不过,她独爱清蒸,觉得不经其他作料侵染的螃蟹才是本味,至真至鲜。   晚饭就是螃蟹,三个大人吃得满嘴冒油,额头冒汗,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收拾。   李和光负责洗涮,沙拉和南燕去整理两小只的房间。   沙拉进去就捂着鼻子,一脸痛苦地嚷嚷,“臭死了,李木子的臭袜子!又脱下来不洗!”   沙拉趴在床上找脏袜子,南燕则去书桌前收拾。   南北和木子的书包横七竖八地堆在桌上,她拿起木子挂着明星玩偶的书包放在椅子上,又去拎南北的书包。   谁知拿错方向,刚拎起来,书包里的东西就从没拉拉锁的口袋掉了出来。   噼里啪啦的,笔袋,书本,卷子散了一地,最后还有一页纸,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脚下。   她懊恼地拍拍额头,蹲下来捡拾地上的东西。   旁边传来沙拉幸灾乐祸的笑声,她拿起一本书,抬头瞪了眼那个笑得眼睛都没了的女人。   笑声于是更大了。   她不理她,低头正要伸手,却看到脚下那张纸。   薄薄的一张纸,题头印着一行字。   朔阳市外国语高中高二20班月考成绩单。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赠钥匙   晚上六点多钟,张大可骑着他的破旧电动车找到‘六局院’。   他不到四点出来家访,可照着南北资料里留的地址找了好几条街区,都没找对地方,后来,还是附近一个杂货店老板告知他要找的地方就是‘六局院’。   铁门锈迹斑斑,他骑着车,颇为艰难地穿过仅供一辆电动车通行的小门。进去后,他四下里望了望,拦住一个正在院子里遛弯的老头儿。   “大爷,您认识一个叫南北的女孩儿吗?十六七岁,梳马尾,大概……这么高。”   他抬高手臂,比划了一下。   “你说啥?大声点。”大爷指指耳朵,他凑近又说了一遍,大爷才跟着重复,“你找南家的人啊。”   “对,就找南家!”他看过南北的资料,她随母姓,住在这里。   “朝里走,五号楼最里面单元,一楼东户,老南家,‘六局院’就这一家儿姓南的,错不了。”大爷指着院子里唯一的通道说。   “谢谢大爷。”张大可道谢后加了把油门,朝大爷指的方向骑了过去。   一共就六幢楼房,挨着过去没多远就到了,他沿路骑到最里面单元,一楼的两家都亮着灯。   正值晚饭时间,不知谁家正在厨房炒菜,滋啦滋啦的响声不绝于耳,空气里飘散着饭菜的香味。   他停好车,朝楼道口走了过去。   单元里黑乎乎的,他跺了跺脚,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   估计物业为了省电用了瓦数最小的灯泡,光线堪堪够到楼梯下方。再向外,就照不到了。   张大可心想这全天下的老旧家属院都差不多一个模样,他家也是这种老楼房,纵横交错的管道,阴暗狭窄的楼梯,还有隐藏在暗处,随时会冒出来吓人一跳的纸箱、塑料和破铜烂铁。在这里的生活的人走夜路需得具备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超能力,一旦放松戒备,无妄之灾就会降临到你的头上。   张大可因为不熟悉地形,被一块凸起的生活垃圾撞到小腿骨,疼得他踮脚直跳。   前方传来一阵门响。   有人影映在墙上。   看体型是个老人,而且是从东户出来的。   南家人?   张大可龇牙吸气,问说:“您好,老人家,这里是南家吗?”   宋秀茹拎着一袋垃圾,神情愕然地看着台阶下面的中年男人,“你找谁啊?”   “我找南北的妈妈,南燕。”   “你是……”   “我是南北的班主任,姓张。”张大可笑着说……   几个少男少女在夜市吃饱喝足后往家走。   张朝阳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又拉着木子去买辣条了,明明一吃辣嘴就红肿如香肠的人,却偏偏喜欢找虐。   这次南北没有先行离开,而是站在小超市门外等着张朝阳他们。   顾锡东默默站在一边,与她隔着五六步的距离。   秋意渐浓,穿一件长袖立于街头已觉夜风寒凉,她瑟缩着缩了脖子,双手搓着手臂,借此取暖。   “站那边吧。”他指着超市隔壁已经打烊的宠物店。   那里背风,不会像敞亮的街头这般毫无遮挡。   她摇摇头,没有动。   他也没动,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抄在裤兜里的左手,到她面前,停下,张开。   他的指尖闪烁着一缕银色的光芒。   仔细一看,她愣住了。   钥匙。   是打开教学楼天台门锁的那把钥匙。   他私自偷配了一把,现在给她,是什么意思?   “我还有一把。”他说。   她眼中的眸光闪了下,歪着脑袋,诧异地看着他。   “痛得受不了了就去上面吹吹风,会好一些。”他说。   她看着他,回想起那晚在天台时的情景。   她倾斜身体,双手扒着水泥台的边缘,像个濒死的人一样,嘴巴张大到极限,大口呼吸着从黄河上空吹来的潮湿夜风。   而他就像现在一样,与她始终保持着四五步远的距离,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的情绪从激烈渐渐变得平缓,终至平静,恢复如常。   如记忆中一般白惨惨的月光下,她的脸上尽是发泄过后的冷漠和倦怠,而他一直望着她的那双漆黑的眼里,却似早已洞悉一切。   她的呼吸骤然变快,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钥匙,紧紧攥住,“下次不要跟着我!”   “看情况。”他毫不犹豫地说。   她瞪着眼睛还要说什么,张朝阳他们已经从里面出来了,木子指着吐舌吸气的张朝阳笑得直不起腰,南北见状也收敛了情绪,眼神转暖,看着打打闹闹的他们,嘴角边的纹路渐渐舒展。   两个少年把南北她们送到单元门前才告辞离开。   木子笑嘻嘻地挽着南北的胳膊,边上楼边兴致勃勃的向南北历数张朝阳在幼儿园时期做下的糗事,什么尿裤子啦,什么一顿饭吃六个包子啦,最可笑的是冬日里他双手插兜像老干部一样在校园里遛弯,边走还边纠正旁边的木子姿势不正确。后来有一位爱好摄影的老师用相机抓拍到这一幕,还用这张童趣十足的照片获得了一个很有名气的摄影大奖。   “特别好笑,我给你学下我俩当时走路的姿势啊。”木子丢开南北的胳膊,快走几步站在楼梯转角的平台上,她拉起卫衣帽子盖住头,双手抄在衣兜里,拿出老年人的步态,慢悠悠的朝前走。   “关键我们那时候才四岁啊,四岁就走出了垂暮之年的感觉,你说好笑不好笑!”   联想到那个画面,南北忍不住笑出声,木子也跟着哈哈大笑。   “木子!李木子!”头顶上传来沙拉的声音。   木子笑着答应,拉着南北上楼。   拐过弯,发现家门大开,沙拉正准备出来,却被李和光一把拽回去了。   她们前后进门。   “爸,今天的大闸蟹味道如何……呀!你拽我干嘛!爸——”   木子还没换上拖鞋,就被她爸拎着卫衣帽子丢进卧室去了。   沙拉眼神忧虑地看了看南北,轻轻叹了口气,跟着李和光去卧室了。   南北以为沙拉阿姨有话和木子讲,也没当回事,她换上拖鞋朝客厅走。   谁知刚跨过门厅,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直直地朝她的脸上撞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本能伸手挡了一下。   一张薄薄的纸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慢慢落在地上,她看到题头的那一瞬间,心蓦然沉入谷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孤儿   门外的争吵声愈演愈烈,母女俩互不相让,音调越来越高,火药味也是越来越浓。   “你这孩子胆子太大了,居然敢骗妈妈!”南燕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显然是气急了。   “我就是学文了,我愿意学,怎么了!”南北呛着嗓门大吼。   “不行!立刻给我改回去!”   “不!”   “走,找你班主任去!”   “不去!我就不去!”   “你这孩子咋这么犟!你考这分数,你们班主任都找到姥姥家去了,你还有脸和我谈条件?”哗啦啦纸张抖动的响声。   “分数,分数,你的眼里就只有分数!开学这么久了,你有去学校看过我吗?换药之后,你有问过我用药后的反应吗?我学习怎么样,成绩又是多少,你有关心过一句吗?现在我瞒着你转文科了,考砸了,打击到你的虚荣心了,你才想起我了,是不是!”南北大声喊道。   声音落下,室内静了片刻。   沙拉神色忧虑地看向李和光,李和光冲她摇摇头,提醒她先别出去。   木子扁着嘴,靠在李和光怀里,不敢看沙拉。   “你,你觉得妈妈是,是这样……的人?”南燕的语速慢下来,声音沙哑,似是苍老了十岁。   “对!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心智不成熟又极度自私自利的妈妈!遇到挫折,你除了哭,除了逃,什么都不会。你和爸爸一样,无论做什么事,做什么决定,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你们说离就离,说出轨就出轨,完全没想过我能承受多少,能原谅你们多少。你们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你们自己!你们永远是对的,我永远是错的!”   “我们那是为了你好。”南燕无力地辩解。   “求你们了!别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伤害我的事了!你们生了我,养了我,就认为你们有权利和理由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了吗?不!我不愿意!我要让你们也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儿!我是你们最亲近的人,我有父母,但是现在,你好好看看,看清楚了,我和无依无靠的孤儿有什么区别!”南北情绪激动地大吼。   “啪!”怒极失控的南燕扇了女儿一巴掌。   沙拉暗叫不好,打开门冲了出去。   南燕面如死灰地盯着她的右手,南北则捂着脸,飞快地跑向大门。   沙拉的心一下子提溜到嗓子眼儿,她一边焦急地喊着北北,一边跑去追她。   李和光带着木子从卧室出来,木子看着面色灰败的南燕,眼睛也红了。   “阿姨……”她想道歉,可不知道怎么说。   “去给阿姨倒杯水。”李和光拍拍木子的肩膀。   木子接了水过来,李和光在沙发上坐下,把水杯递过去,“冷静一下,南燕。”   南燕接过水杯,杯里的水在她指间轻轻颤动。   “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她。”   说完她放下杯子,双手捂眼趴在膝头,低声开始呜咽。   木子坐过去,搂住南燕的肩膀,轻声劝慰。   南燕哭了很久,直到沙拉拖着疲惫的脚步,慢慢走进家门。   南燕匆忙抬头,顾不上擦掉脸上的泪水,朝沙拉那边望了过去。   北北没回来。   她的心一沉。   “家英把北北接走了。”沙拉在门口的地垫上蹭着鞋底的尘土。   家英?   她把北北接走了。   “北北情绪太激动,我劝不回来,只好联系你小姑……哦,联系家英,让她把北北接走了。”沙拉解释。   “可……”南燕想到陈家齐,北北偷偷转文科的事她还不想让陈家齐知道。   “你放心吧,我特意交待家英,千万不要把北北的事告诉陈家齐。”沙拉看南燕哭得眼睛鼻子通红,走过去,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南燕,“快擦擦吧,别把我们家木子再吓着了。”   南燕用纸巾在眼睛和鼻子上按了按,转头,冲着木子神色凄惨地撇了撇嘴,“阿姨是不是很没出息。”   “没有。阿姨,你挺好的,真的。北北的事,我也有错,我不该瞒着你们,我向您道歉。”木子含着眼泪,惭愧地说。   南燕上前抱了抱木子,“是阿姨的错,跟你们没关系。”   她转身对沙拉说:“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们先睡吧,不用等我。”   沙拉见她目光坚决,只好点头应允:“去吧,带上手机,注意安全。”   她嗯了声,把手机揣进兜里,心思恍惚的出门去了。   下楼吹了阵凉风,她才离开小区,沿着人行道慢慢前行。   夜已深,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和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四下里静得出奇。   耳边却声浪翻涌,字字诛心。   “南燕,可能你觉得很难接受,毕竟一百个家庭一百种教育方式,适合自己孩子的才是最好的,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但北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把北北看管得那么严,对她的分数要求得那么高,可她觉得开心了吗?这些年,我只看到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个性变得越来越古怪,像这样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北北,妈妈想和你商量一下,咱能不能把药换成国产的……”   “对!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心智不成熟又极度自私自利的妈妈!遇到挫折,你除了哭,除了逃,什么都不会。你和爸爸一样,无论做什么事,做什么决定,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你们说离就离,说出轨就出轨,完全没想过我能承受多少,能原谅你们多少。你们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你们自己!你们永远是对的,我永远是错的!”   “求你们了!别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伤害我的事了!你们生了我,养了我,就认为你们有权利和理由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了吗?不!我不愿意!我要让你们也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儿!我是你们最亲近的人,我有父母,但是现在,你好好看看,看清楚了,我和无依无靠的孤儿有什么区别!”   孤儿!   她有父有母,却把自己比作孤儿!   她的脚瞬间踩空,身子打了个趔趄,倒向一旁的大树。   手心被坚硬的树干蹭破了皮,又疼又麻。她紧攥着拳头,耳中不断翻搅着折磨人的声浪,身上忽冷忽热一阵阵冒着虚汗,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双手抱着树干慢慢滑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顶上方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   “同志,喝多了别在这儿睡!”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聊   深夜的明霞路,一盏盏路灯像萤火虫一样绵延至远方,灯光穿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无数个细碎的光点,人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在步履行进中变幻着长短和角度。   “我这边有点事,让小李替我一会儿。嗯,是她。什么?别胡说八道,赶紧走!啥,我怎么回去?你别管了,挂了。”江天浩收起手机,转头看着南燕。   她双目红肿,面色青白,但总算是不哭了。   刚才她蜷在树下,看不清面目,他还以为又是哪个酒鬼醉倒街头,需要民警相助回家,谁知他上前询问,那个抱树痛哭的‘醉鬼’竟是他认识的人!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不得不说,他们之间是真的有缘。   宋玉普刚还在电话里调侃他,说他们这叫孽缘。   “你回去吧。我……不用人陪……”南燕声音沙哑,垂着头,步子却迈得很小。   “那怎么行!你一个女人深夜在街上闲逛,万一遇到流氓怎么办!到时候你报警,我再过来?麻不麻烦!”江天浩振振有词。   南燕抬起头看着他,没说话。   江天浩却是心中一动。   记忆里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晦暗难测的雾气,隔着这层黑雾,看到的却是一缕令他心惊肉跳的绝望。他曾与监狱的死刑犯对视,类似的眼神,毫无生机可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旁敲侧击问了一路,她不肯说。但以他多年从警经验来看,她深夜不归,十有与她的家庭有关。   是她那个劈腿出轨的前夫,还是性子执拗的女儿,他暗自揣测谁的可能性更大。   南燕在一个还未打烊的便利店停下脚步,她转身,朝江天浩伸出手,“借你二十块钱。”   江天浩愣了下,“好。”   他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纸币,抽出一张递给她,“没二十的,五十行吧。”   “行。”南燕接过钱,进便利店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拎着一个袋子出来。左右看了看,朝便利店门口的遮阳伞走了过去。   遮阳伞下,放着一张小方桌和几个塑料方凳,看样子是老板一家人平常用餐的地方。   她随便找个了凳子坐下,把袋子放在桌上。   江天浩看到袋子里的啤酒,眼中光芒一闪,也上前坐下。   她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一罐啤酒,低下头,找着易拉罐上的拉环。   看她皱着眉头摆弄半天却不得法,“我来吧。”江天浩抢过她手里的啤酒罐,食指朝里轻轻一掰,“噗呲!”,罐口冒出一股淡黄色泛白的酒沫。   他递过去。   “谢谢。”南燕接过啤酒,仰头便喝。   可能太想靠喝酒发泄心中情绪,竟忽略了酒的苦涩和刺激性,她连喝几口后忽然歪过头,剧烈咳嗽起来。   他摇摇头,神情无奈地看着她,“不能喝就别逞强了。”   她像是没听到一样,抓起啤酒继续朝嘴里灌。   就这样边咳边喝,五罐啤酒空了三罐,看她还要伸手,他拿走袋子,目光炯炯地说:“可以了。”   她没有坚持,因为酒精渐渐在她体内产生化学反应,她的头很晕,嘴里发苦,胃里泛起烧灼感,她把手指插在头发里,手肘架在桌面,看着江天浩说:“江警官,欠你五十。”   江天浩哭笑不得,“下次还我六十,十块是利息。”   “可以。没问题。”她撇了撇嘴角,那样子似是不屑,又像是在嘲讽他的吝啬。   他笑了笑,从袋子里拿了罐啤酒,在手里转着圈。   她指着他手中啤酒,“你喝吧。”   他摇头,“当班期间不能饮酒。”   “那给我……”她作势要来抢,却不防酒后动作失衡,竟撞在他的身上。   她的额头被警服肩章硌了一下,隔了几秒,才觉得疼。江天浩正攥着她的胳膊,两人贴得极近,一股灼热的男子气息拂过额头,她愣了愣,猛地推开他,“不,不给就算了。”   江天浩心跳很快,他看着她有些发红的侧脸,轻咳两声,问:“你闺女呢?放假了吗?”   听到他的问话,她的眼角明显抽了一下,他心下了然,知晓她的反常,还有满身满心化不开的痛楚,都与那个性子执拗的少女脱不开干系。   “江警官,你有孩子吗?”她忽然问。   “没有,我单身。”江天浩回答。   她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你……”   “我没结过婚。”他解释说。   “哦,那算了,和你也说不清楚。”她和一个单身男说孩子的事,无疑是对牛弹琴。   “那你倒是先说说看啊。我虽然没孩子,但经我手化解的老人和子女间的矛盾,不说上千,几百件总是有的。”他没说大话,在调解这方面,他还是有自信的。   看她沉默着不肯开口,他笑着说:“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劝你闺女的?她被诈骗那一次,你们吵得不可开交,是不是我一说,她就好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当时她和陈家齐被眼前这位江警官撵到门外,隔着玻璃门,他一直面带笑容和南北说话,而南北则像只顺毛驴一般,安静的不像她的女儿。后来,再进去的时候,南北的态度变得平和多了,不仅没跟她闹脾气,临走前还主动向江天浩告别。   或许……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今晚,我和北北大吵一架,我……还动手打了她。”   他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   她抬起头,看着江天浩线条刚毅的面孔,缓缓向他道出事情原由。   “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她,从小到大,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我们……我顶多凶她几句,从来不舍得动手,可我今天却扇了她一巴掌……她说她是孤儿……对她的母亲说自己是孤儿……我没忍住……”她的眼里涌出泪水。   “后悔了?”他把刚买的小包抽纸递给她。   她抽出纸按着眼角,“打她与打我有什么区别。她疼,我只会比她更疼。”   南北这丫头,脾气随了谁呢?一点就炸的小钢炮,还专会捡扎人心的话来说。   他心疼南燕作为单亲母亲的艰辛和不易,却也能理解南北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做出的种种叛逆行为。   莽撞不计后果正是这些十几岁少年的共性,家长一味指责打骂不仅起不到好的作用,反而会逼迫孩子走上极端。   究其根本,找对源头是关键。南北之所以用最激烈的方式报复父母,其实是她对周遭环境的改变做出的应激反应,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下的反抗行为。她觉得自己被父母抛弃了,虽然跟着南燕生活,但整日神思恍惚的南燕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安全感。所以她气怒之下才会说自己是孤儿,故意用这个字眼儿去刺痛南燕。   说到底,根源还出在南燕和她前夫身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为母则刚   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能解开南北心结之人,恐怕只有面前的南燕了。   毕竟南燕才是南北的监护人,她想挽回女儿,想让女儿走上正途,她就必须从自身查找原因,只有认清她缺在哪儿,才能对症下药。   江天浩沉思片刻,看着南燕说:“你知道‘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这句话吧。”   南燕点头。   “一个原本很柔弱的女人,当她有了孩子以后,出于母爱天性,可以自强应对诸多复杂的困难。如果你有完整的家庭,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会这句话,因为当你疲惫不堪甚至伤痕累累的时候,你可以去依靠你的丈夫,你可以不坚强,可以耍横撒泼,哭闹无礼。你知道,无论你怎么做,你的不幸都有人接盘。可一旦这些成为幻影,你只能靠你自己,甚至要负担起孩子的养育责任的时候,你就必须把这句话当做盔甲,穿到身上,变得刚强起来。母亲这个称谓,现在对你而言,不仅仅是一个角色,更代表着一份责任。可你离婚后,可有把自己放在母亲的位置上,替南北想过?你带着她寄人篱下,却整日自怨自艾,躲避世人的议论和眼光,南北在你的身上看不到希望,因此变得性格古怪,言行偏激,你灰心丧气之余难道从未想过在你身上找一找原因?”   一口气说到这儿,他停下来喘了口气,顺便看看南燕的反应。   她盯着桌上的酒渍,面色苍白,但眼神专注,似是听进去了。   “听你之言,南北除了骄纵之外,其实是个善良心软的孩子。她能几次三番的与你那贪财自私的弟弟弟媳对抗,竭尽全力去维护你,证明她心里有你,还是以你为重的。虽然你动手打了她,可你信不信,她此刻与你一样,肯定也在受那剜心剔骨之痛。你们是母女,本就心连着心,你后悔对她动手,她只怕也在后悔说了那两个字。南燕,你要是不想失去女儿,不想再做后悔的事,就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了。你要振作,不仅要振作,而且还要活得好,活得像个母亲的样儿,只有你做到了,南北才能专注于学业,而困扰你们的问题才会迎刃而解。”   “你是说……”她终于抬眼看着他。   “你的自强,你的优秀,就是送给南北最好的礼物。”江天浩声音不高,但却犹如金石之言,掷地有声。   她抬起头,神色怔然地看着江天浩,“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江天浩的笑容温暖而又明亮,“不试试怎么知道?”   周六,顾锡东正蹲在院子里除草。   “顾叔,顾叔在家吗?”有人叩门。   顾锡东把铲子放下,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穿着运动衣的中年男人,两人视线一对上,都愣了愣。   是他?   南北的爸爸,那天给南北送饭的叔叔。   “你是……”   “我叫顾锡东,是顾长荣的孙子。也是……你女儿的同学。”顾锡东说。   “原来你就是顾叔的孙子啊,平常总听四哥夸你,说你孝顺,学习好,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们家北北……她可没你懂事。”似是忆起学校那不愉快的一幕,他的脸色看起来黯淡不少。   顾锡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南北转班的事情告诉他,他向后退了一步,“您进屋吧,我爷爷去村委会了,待会儿回来。”   陈家齐摆摆手,“不进去了,我是给顾叔送膏药的,这膏药是我一个朋友的父亲特制的,说是对治疗腰腿痛有奇效,你让顾叔贴着试试,管用再跟我说。”   陈家齐把袋子递过去。   顾锡东接住,“谢谢叔叔。”   “别客气,你爷爷平常挺照顾我的,能帮到他,我心里也高兴。哦,对了,我现在是四哥家的租客,也算是你们家的邻居,以后有什么事跟叔叔说,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多少能帮衬些。”陈家齐拍拍顾锡东的肩膀,“我姓陈,顾叔那儿有我手机号。”   “谢谢陈叔叔。”顾锡东说。   “不要客气。”陈家齐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转头说:“东东,我……住在这里的事,不要告诉我女儿。”   陈家齐漆黑的眼里似藏着万般秘密,他恳求地看着他,在等待他一句肯定的回答。   他没有犹豫,点头说好。   陈家齐松了口气,心想顾叔这个长相俊秀的孙子还真是沉稳,如果换成别人,只怕早就追问他搬到城中村的原由了。   他到坡下的小卖部买了袋米醋,午饭准备用对碗面凑合,刚回到顾老四院门口,他的手机响了。   “英子,啥事?是不是咱爸他……”只要是家英的电话,他下意识就联想到老父亲身上。   “咱爸没事,是我有事。哥,你到我家来一趟,我有事找你。”陈家英说。   “啥事啊,电话里不能说吗?”   “不能!你赶紧来啊,有要紧事找你!”家英说完就挂了电话。   陈家齐只好把醋放回屋,出门直奔公安小区。   英子当年因为开办舞蹈中心的事和陈胜利闹掰后,就在市里的公安小区贷款买了套八十多平米的二手房。当时这套房子首付是60万,英子手头只有30万,他就瞒着父亲把剩下的30万给凑上了。   公安小区是单位社区,不仅环境优美,而且安全系数高,美中不足的是楼梯房,五层和六层的住户每天上下楼就很辛苦。   英子家住在五楼,陈家齐走着上来,在门口扶着墙喘了几口气,才按门铃。   英子开门,他拎着袋子进来。   “咋还买东西呢?”英子一边给他拿拖鞋,一边指着他手里的袋子。   “买了点水果。”陈家齐踩着后跟脱掉脚上的运动鞋,穿上拖鞋。   他走了两步,忽然探头朝里面张望起来,他吸了几下鼻子,问:“英子,你家怎么有御膳坊炸虾球的味儿啊?”   陈家英笑着骂他,“你是不是狗鼻子啊,光凭味儿就猜出是御膳坊的虾球了!”   陈家齐笑了,“北北爱吃……”   以前总给北北点这道外卖,后来嫌麻烦,他干脆自己踅摸出这道珍宝虾球的做法,做了几次都很成功,北北夸他做的虾球比御膳坊的师傅还要好。   想起北北,他神思一恍,竟有些出神。   “哥。”   “嗯。”陈家齐看着陈家英。   陈家英清了清嗓子,黑眼珠儿骨碌碌打了个转,手指着她的卧室,压低声音说:“哥,你的宝贝闺女在我这儿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隐藏在暗处的秘密   陈家齐的心咚的一震,袋子里的水果接二连三的从袋口掉了出来。   唉,可怜的女儿奴啊。   看着神思恍惚的陈家齐,陈家英拍拍脑门,无奈地笑了笑。她蹲下捡起地上的水果,在陈家齐脸前晃了晃,“哥!哥!”   连叫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陈家英怕他去找北北,于是拉着他的胳膊警告他,“你可千万别过去啊,她还没起床呢。”   “那我偷偷看一眼总行吧……”陈家齐眼巴巴瞅着卧室门。   “不行,还不到时候。你跟我来,我还有两个菜没弄好,你得帮我。”陈家英把水果放在桌上,把他推进厨房。   陈家英刚关上门,陈家齐立刻转身拉着陈家英的胳膊问:“北北怎么会在这儿?是不是……南燕出什么事了?”   陈家英瞥了他一眼,拿起一个硕大的青椒,塞到他手上,“你先别紧张,听我慢慢给你说。”   “快说!”陈家齐一个指头下去,青椒把儿连着里面的瓤就被他抠出来了。   “先说好,你听了别激动,也别凶北北。”   “好。”他的心咚咚直跳。   “事情是这样的……”接下来,陈家英把她了解到的情况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陈家齐。   陈家齐听得心惊肉跳,手里的青椒早就被他揉成了稀糊糊的青椒沫儿。   “我得找北北谈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岂能装聋作哑,放任不管。   “哥!哥,你冷静,冷静!”陈家英拼命拽着陈家齐,用脊背挡住门,“你要是跟她提这事儿,我以后还怎么见北北啊,还有我嫂子,她要是知道我嘴不把门,她还会信任我吗?我之所以没瞒你,是因为你是北北的爸爸,这件事你有知情权,但你想想你们现在的关系,她能吃你那套吗,你记着,你这次来就是陪闺女吃饭的,没别的,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听到了吗?”   看陈家齐沉着眉眼不说话,她又警告说:“待会儿你要是敢乱说话,不等北北撵你,我就先把你轰出去!”   厨房里一时间静得出奇,除了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过了一会儿,陈家齐的肩膀蓦地耷拉下来,他垂着眼皮,面色灰败地走到水管前,拧开龙头冲洗着手上的青椒沫儿。   陈家英拍着胸口,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兄妹俩在厨房各忙各的,几乎没怎么说话。   看哥哥消沉不语,陈家英的心里很是难受,为了调节气氛,她只好把老爹拉出来,“哥,你最近忙啥呢,也不回去看看爸。”   陈家齐正在切菜,闻声动作一缓,语气含糊地说:“我,最近事多。咱爸咋样,最近好吗?”   陈家英拿起一颗葱,剥着剥着停下来,“怎么说呢。咱爸好是好,可总有点怪怪的,就说这新来的男保姆吧,人又懒又奸猾,还不如被咱爸骂跑那个呢,可咱爸却说好,硬把人留下了。这些天放他们在家,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哥,你空了多回去看看咱爸,他嘴上虽然不说,其实还是挺关心你的。上次我回家,就看到他抱着咱家的老影集,瞅你小时候的照片呢。咱爸他就是脾气犟,嘴硬,说白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多跟他说点好话,服个软,啥事都没了。”   陈家齐手里握着刀却没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家英叫了声哥,想叫醒他,谁知他像丢了魂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喊了他一声,见他还是没动,就丢下葱,双手扳着陈家齐的两颊,强迫他看着她。   “干什么?”他朝后躲,想挣脱她的控制。   “哥,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皱着眉头,一双犀利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家齐。   陈家齐垂下眼帘,脸上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疲累之色,他握住陈家英的手腕,慢慢扯下来。   “没有,别瞎想。”   “真没有?”陈家英和哥哥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间太过熟悉,太过亲近,以至于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变化,每一个眼神里微小的情绪波动,她都能第一时间感受得到。   陈家齐绝对是在说谎。   他一说谎就不敢与人对视,这毛病从小到大都没有变。   “没……”陈家齐刚说了一个字,门咔哒一响,从门缝里探进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小姑,我饿了……”   虽然预想到让他们父女俩见面会是不欢而散的结果,可陈家英还是低估了南北在强大的报复欲驱使下所带来的杀伤力。   她根本不接受陈家齐,更别说父女俩平心静心坐下来说上一句话了。   同桌吃饭,简直就是她一厢情愿下做的一场美梦。   “咚!”卧室门紧紧合上,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哥,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北北至少能和你坐下来说句话……对不起,哥,让你难过了。”陈家英愧疚地说。   陈家齐攥了攥已经僵硬的手指,笑着,看着却像是哭了一样,“是我不该来打扰她,她那么恨我,我……就该做她口中的陈叔叔,远离她,不给她添麻烦。”   “不是的。北北只是一时气话,她的心最善良了,我了解她。哥,你不能这样想,你是她的爸爸,她推开你,拒绝你的时候,你不能躲,也不能逃,你要站在你该站的位置,守护她,爱她!”陈家英劝说哥哥。   “站在我该站的位置,守护她,爱她……”陈家齐神色震动地重复这段话。   “对!哪怕这么做对你,对北北来说困难重重,你也不能放弃。你要时刻记住,你是北北的爸爸,她最崇拜,最喜欢的爸爸。”   陈家齐怔怔出神,过了许久,他才惨然一笑,“早就不是了。”   他脚步不稳地走向大门。   陈家英咬着嘴唇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不安却在一点一点扩散。哥哥一反常态的隐忍,绝望,那些细微的变化,她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渐渐串联在一起,她微张着嘴唇,心跳如雷,有什么东西不停地从脑子里冒出来,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秘密呼之欲出了……   “哥——”她大喊一声,大步追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家英知晓真相   天灰蒙蒙的,一小撮乌云在东面迅速汇聚成巨大的一团,气势汹汹的朝这边移动过来……   小区一处僻静的围栏旁,陈家英的长发被大风刮得四处乱飞,远远望去,像是一把破得只剩伞骨的黑伞,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跳着诡异的舞步,天地间尘土飞扬,围栏外偶尔经过的人无不缩着脖子,匆忙赶路,恨不能马上到达目的地。   陈家英被突如其来的真相狠狠打击到了,她精神恍惚地站在那里,衣裙被大风鼓荡膨起,身上犹如套着一个硕大的布袋,头发乱了也不去理会。   忽然,她挥起拳头砸向身边的陈家齐,“混蛋!你!你……”   她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最后她抱着满面羞愧的哥哥,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哥,你糊涂啊。”   陈家齐仰天长叹,他岂止是糊涂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陈家英趴在他怀里哭了一阵儿,忽然推开他,背过身去。   “英子。”他拉着陈家英。   “别碰我!我现在恨死你了!”陈家英用力甩了下肩膀。   见妹妹真的生气了,陈家齐只好尴尬地撤回手,沉默站在原地。   凉凉的秋风夹杂着丝丝细雨浇灭了陈家英身体内熊熊燃烧的火苗。她按了下又酸又胀的眼睛,转过身,看着陈家齐,声音沙哑地问:“哥,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个姓苏的女人到底有没有……”   “没有。她只是受我所托帮我演了一场戏,我和她之间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陈家齐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看到陈家英探究的目光,他并未躲闪,而是神色坦荡地回看着她。   她的心口微微一松,幸好……幸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她还是很生气,为无辜的嫂子感到不值,为北北鸣不平,家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哪里去了?难道非要落得众叛亲离,人憎鬼厌的境地,才觉得良心稍安?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可有后悔?”说完,她又强调:“我指的是你和嫂子离婚这件事。”   陈家齐神色黯淡,声音极低地说:“我……那时没有办法,我想给她们留套房子。离了我,她们至少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你法盲啊,房子是你们婚姻存续期间买的,就算房本上只写了你的名字,那也是你们夫妻共同财产,不是简单的离婚过户就可以逃脱执行的!哥,枉你还是正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你学的那些知识呢,那些法律常识呢,都被狗吃了吗!”   “我后来才知道……”债务人私自转移财产的行为依法会被撤销。就算离婚前他将房子过户给南燕,到现在还是要被债主收回去。   “所以,你凭着你的想当然在众人面前自导自演了一出家庭闹剧,结果呢,我嫂子要你那房子了吗?北北最后选你了吗?是不是打脸的滋味儿又疼又羞耻啊,陈家齐!”陈家英大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   “你跟我说啥对不起啊!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与你结婚十几载的妻子,是你挂在心尖上宠着爱着的北北!是你还未出世就不幸夭折的二宝!还有咱妈,你欠她一个道歉,你骗了她,你让她到了那边都良心不安……”   “是我对不起她们。可我能怎么办,难道拖着一身巨额债务让她们跟着我吃苦受罪吗?我能那样做吗?英子,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陈家齐愧疚难当,手颤巍巍地伸过去,想握住陈家英。   她板着脸朝后一躲,避开他的手,“反正不会像你这么无情,这么自私!你伤害她们的时候,怎么不换位思考,想想她们今后该如此自处?还有,你怎么就敢断定我嫂子和北北不能与你同甘苦共患难呢!你别忘了,是你有错在先,违背了夫妻间彼此坦诚的相处原则,是你自作主张闹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境地。她们怎样惩罚你都不为过,但你不能把她们推开,你以为你所做的一起都是为了她们好,可你现在眼睛看见的,耳朵听见的,是这样吗?哥!钱没了可以赚,面子掉了可以捡,可人心一旦伤了,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我言尽于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吧。”陈家英没说再见,也没再看陈家齐一眼,转过身,步子飞快地走了。   陈家齐低头沉思,从家英的话里仿佛悟出点什么。但终归是晚了一步,每次心里生出微薄的希望,现实就会跳出来狠狠地嘲笑他,残酷地打他的脸。无论他怎么挣扎,怎么欺骗自己,最后留给他的都只剩绝望。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挽回南燕和北北,他根本不配……   周日下午,陈家英亲自把南北送到校门口。   “手机带了吗?”陈家英从车里拎出书包递给南北。   “带了。”   “我给你冲了200元话费,用完了再跟我说。”陈家英拉着南北,帮她理着额头上的刘海。   “记得按时吃药,想姑姑了就打电话,发微信也可以,但是要注意,不要被你老师发现了。”   南北嗯了声,上前抱着陈家英的腰。   陈家英心中酸软,小丫头长得真快,以前抱她的时候,她才到自己的下颌处,如今却可以平视了。   她侧过头,捏了捏南北红扑扑的脸颊,“好了,多大了,还撒娇呢。”   南北在她怀里蹭了蹭,耍赖说:“就抱一会儿嘛。”   校门口人流如织,路过的学生好奇地看着她们。   陈家英笑了笑,抱着南北的脊背一摇一晃地转了一圈,“北北……你答应姑姑的事,没忘吧。”   怀里身子一僵,之后,南北闷闷地嗯了一声。   陈家英捧着南北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不要难为情。表达爱有很多种方式,知错就改也是其中一种,而且会显得更有诚意。北北,你不会食言吧。”   南北咬着下唇想了想,“我会向她……”   “北北。”陈家英皱眉警告。   “哦。”南北撇撇嘴,“我会向……妈妈道歉的,我答应你了,就绝对不会食言。”   陈家英捏了捏南北的脸,笑着说:“进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再见,小姑姑。”南北依依不舍地挥手。   “再见,宝贝。”   看着南北走进校门,陈家英收起笑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嫂子,你在哪儿呢?咱俩见个面吧,我有事想跟你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陈家英的请求   陈家英马不停蹄地赶到沙拉家。   “英子,快进来,快进来!”沙拉看着门外的陈家英,脸上露出惊艳的神色。   简简单单的素色裙装,秀发在脑后盘了个发髻,神色间虽略显疲惫,但两眼清润有神,眉目如画,端的是一个美人。   他们兄妹是她平生所见长得最标致的人了,而且是纯天然的,看到未加修饰就美得让人肾上腺素激增的陈家英,那些千篇一律的整容脸立刻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颜狗。   这是她和南燕从未摆脱过的宿命。   陈家英笑着进门,将手里的果篮递过去,“拉拉姐,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水果。”   “哎呀,太客气了。”沙拉接过果篮。   “我光哥呢?”   “单位加班。要不我让他回来吧,你们好久没见面了。他常念叨你,说英子只顾自己美丽,把她的光哥哥忘脑后勺了。”沙拉笑着掏出手机。   “别呀,我光哥干正事呢,别打扰他。等他回来了,你就告诉他,英子忘了谁也忘不了为我爬墙摘枣吃的光哥。”陈家英眼中含笑。   “你是说李和光摔断腿儿那次吧。他为了讨你欢心,不惜以身犯险,把自己都坑了那次。”沙拉回忆说。   陈家英挑起细细的长眉,捂着嘴笑了,“看来,拉拉姐还在吃我的醋。”   “切,我娃儿都多大了,我吃你的醋。”沙拉说着说着脸垮下来,“好像……是还有点难受。”   陈家英哧哧笑了起来,“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拉拉姐,你这个人就是一个字,真!”   “是吧!我也觉得自己挺不错的。”面对根本不存在任何威胁的‘昔日情敌’,沙拉挺起胸脯。   陈家英竖起大拇指,“你最棒!拉拉姐你放心,我对我光哥从来,从来都没有过非分之想。若非说有,那可能是我对他还存有一丝奢望,想……”   “想什么?”沙拉瞪着眼睛。   陈家英绷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沙拉笑说:“想再要一个亲哥哥呀!拉拉姐,你以为是什么?”   沙拉呆了呆,噗呲一声,跟着陈家英笑了起来。   笑够了,她给陈家英拿了双新的拖鞋,“没穿过,干净的。”   陈家英摆摆手,“我穿北北的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你这样的美人,就得事事处处讲究,不然,你的脸……它会不高兴的。”沙拉指指陈家英美丽的脸庞。   陈家英莞尔一笑,她换上拖鞋,上前挽着沙拉的胳膊,打趣说:“拉拉姐还是这么幽默。”   “哪里哪里。我这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怜香惜玉……唉,你说你整天都吃啥金贵的东西了,咋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颗嫩生生的小水葱,又年轻又水灵……”   “拉拉姐……”   两人相视大笑。   南燕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欢笑晏晏的两个女人,不禁多看了两眼,“啥事把你们乐成那样。”   陈家英笑着叫她:“嫂子。”   南燕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眸光顿时暗了几分,她勉强笑了笑,指着沙发,“坐下说吧。”   沙拉看她们姑嫂有话要说,借口切水果想要避开,谁知陈家英却主动叫住她,“拉拉姐,你也坐。”   “我……我在,不合适吧。”沙拉看到陈家英朝她投来恳求的眼神,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顺着沙拉的意思,坐在南燕旁边,“既然你都说了,我就留下来……听听。”   陈家英冲她感激地眨眨眼,然后正了神色,看着神情莫名的南燕说:“嫂子,这两天北北在我家,有些话我不方便讲,但这件事事关你和北北,我不得不亲自找上门来,当面跟你说。”   她侧身,从身侧造型小巧别致的皮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放在茶几上。   “这里面是我家的钥匙和一张五万元的银行卡。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陈家英抢在南燕拒绝之前说:“我决定搬回家住了,一方面照顾咱爸,一方面离舞蹈中心也近,省了路上的时间。等我走了,你和北北就搬去我那里住,这样一来,你和拉拉姐都方便,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不在意这些,但长此以往始终不是办法。抛却这些原因,主要还是北北。嫂子,你可以不为自己着想,但是必须要为北北的将来负责。难道你就任由北北与你对抗下去,变得偏激、暴躁、敏感,最终再失去她吗!嫂子,你错过一次了,难道还想再错第二次?这次可是北北,万一她……你,我,我哥,我们谁能承担那个可怕的后果?”   寂静的房间里,回声阵阵。陈家英目不转睛地看着南燕,看着她的情绪从激烈冲动慢慢转为欲言又止,最终,在沉默的对视之下,彻底冷静下来。   她两眼通红地看着陈家英,认命地低声说:“你这是在逼我……”   陈家英眼带暖意,“嫂子,我是在帮你。”   陈家英在沙拉家里待到入夜方才告辞离开,沙拉下楼送她,两人在院子里边走边聊。   “英子,你刚才是故意留下我听你们姑嫂说话的吧。”看陈家英眼里闪过慧黠的光芒,她叹了口气,“你是猜到若你俩单独说这件事,南燕肯定会拒绝的,对吧。”   “我也是没办法,我嫂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幸好有你在,拉拉姐,关键时刻还是你说话管用。”陈家英说。   “收下那钱是吧。我顶破天也就是能劝她暂时收下,她最后不还是给你打了借条。南燕啊,怎么说呢,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其实性子特别倔,不然她离婚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决绝的想要跟陈家齐撇清关系了。北北的性子随她,当初南燕想让北北跟着陈家齐,以后少受点罪,谁知她这孩子却偏偏不听话,非要跟着南燕吃苦。南燕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很愧疚,她一直觉得是她拖累了北北。”沙拉感慨说。   “这可能就是北北难能可贵的地方。她和那些寻常孩子终归是不一样的。”陈家英说。   “希望这个不同寻常会变成大家都希望的不同凡响。”沙拉说。   “会的,一定会的,我相信北北。”陈家英目光坚定地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南燕让步   南燕第二天就去学校找张大可,想把南北从文科班转回理科班。可张大可和她分析了南北的具体情况后,建议记背能力和阅读能力占优的南北还是学文。   他解释说,一方面是外高进度快,一个多月时间多半本书就学完了,如果现在转回理科,不仅要把理科的功课从头拾起来,而且当事人南北愿不愿意回理科班这是个大问题。   “你来之前和南北商量过这件事吗?”张大可问南燕。   南燕摇头,“她不知道我来找你。”   “这样不大好。南北妈妈,你看这样,我私下里找南北再谈一次,尊重她的意见,她愿意回去咱就回去,不愿意回去就在文科班继续努力,你看怎么样?”张大可态度诚恳地说。   南燕同意了。   之后张大可问及她的家庭情况,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家中实情和盘托出。   张大可并没有因此看不起她,或是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他和南燕只是闲聊,用他那一口滑稽的普通话和南燕聊着时下青少年感兴趣的话题,南燕从拘谨无措到渐渐放松,她打开话匣子,第一次同一个陌生人讲了那么多的话,张大可神情专注地倾听她那些毫无章法的絮絮叨叨,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从未打断她,或显得不耐烦。他不像孩子的老师,反而像她的亲人,像她的朋友一样,与他说话很舒服,初次见面,却聊出了老友的感觉。   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后,她对这个口音浓重,衣着朴素,甚至是有点邋遢的老师印象大为改观。联想到他不辞辛苦,连夜家访的举动,心里更是觉得感激。现在的社会,像张大可一样认真责任,以孩子想法为重的老师并不多。如果他来做南北的班主任,她莫名觉得安心。   临走前,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拜托张大可,请他务必帮她和北北守住他们家的秘密。北北和她爸爸一样,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如果让同学们知道她从公主的宝座上跌下来,坠入尘埃,那心高气傲的她如何自处。   少年心性,多凭一时意气,自信与自卑,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张大可沉思应允,他向南燕承诺,会永远帮她守住这个秘密。   南燕安心回家等消息。   没想到先打来电话的却是她的心头肉,南北。   听着耳边浅浅的呼吸声,和那一句刻意压抑着情感起伏的对不起,南燕禁不住激动落泪。   她的北北,比她想得善良,心软得多。   在电话里,她问南北做好决定了吗,关于文转理的事,南北回答说,她决定学文,不再改了,希望南燕能够尊重她的意愿。   南燕很干脆地说好。   南北在电话那端愣住,她以为在这个问题上,她和南燕还要经历一番见肉见血的厮杀,没想到素来在学习上对她说一不二的妈妈会主动做出让步。   学文还是学理,在数学组的办公室里,张大可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去见张大可之前,她心中带着很浓的怨气,因为张大可私自家访的行为,严重侵犯了她的权。虽然他见姥姥没说她糟糕的成绩,也没说她进了文科班,其实说了姥姥也不懂,但她   进门憋着气,就没给张大可好脸色看,还几次三番用言语怼他,张大可像是没察觉她的异样,还是如往常一样笑呵呵的给她讲起了数学题,题讲完了,不让她走,又接着分析起她在文理科上的优势和劣势,张大可说了很多,大概一节多课吧,不住点儿,一个劲儿地说,说得口干舌燥,喉咙嘶哑,嘴破皮了,仍不厌其烦的给她颠来倒去地讲这些。   “老师,你有话直说,我还要回去上课呢。”南北受不了了。   “南北,你想好了没有,学文还是学理?”他总算肯说正题了。   她认真想了想,回答:“学文。”   反正已经这样了,如果学理的话,只怕比现在更差。   主要是他,是张大可刚才翻来覆去说的那些她学文的优势、能力什么的,一套一套的,成功将她洗脑。   张大可的脸上露出一抹夸张的笑容,他连喊了几声好,然后大手一挥,“回去上课吧。”   她这才逃脱。   原以为还要迎接妈妈的一番狂风骤雨,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过关了。   妈妈同意她学文,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   挂电话前,妈妈还告诉她,她们要搬到姑姑家住了。南北兴奋地差点蹦起来,挂了电话她还觉得人在云上,身上飘乎乎的。   下铺的孟佳丽还在学习,她敲了敲床板,低声问:“佳丽,你有方便面吗?”   孟佳丽点点头,“有,不过是袋装的。你要吃吗?”   她家里住在郊县农村,条件没城里的孩子好,零食也只有这种可以泡也可以干吃的方便面。   “吃,我晚上没吃饭,饿死了。”南北沿着铁床楼梯下来,穿上拖鞋。   孟佳丽从她的铁皮柜里取出两包方便面,递给南北,“够不够?”   “够了够了,谢了啊。”南北找出她柜子里的不锈钢饭盒,拿起方便面,“哎呀,大豫竹!好多年没吃了!”   “你吃过豫竹啊?”孟佳丽回到座位上,重新翻开书本。   “当然吃过了!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我同桌的书包里总装着这个,只要放学晚了,我俩就在课桌下偷吃方便面。后来,我让我妈给我买了一箱,可在家吃和在学校偷着吃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在家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南北笑着说。   “少了点刺激!少了那种和别人争抢和怕被老师抓住的刺激感觉。”张心怡从上铺探出头来。   “对!心怡说得很对,就是这种感觉。”南北笑道。   孟佳丽抬头看了看南北,眼里露出一丝诧异,“南北,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南北端着放着面饼的不锈钢饭盒去饮水机前接水。   “你……平常好像没这么多话……也不笑……”孟佳丽说。   南北腾出一只手,摸摸脸,“是吗?我是这样吗?”   “是!”   五个舍友异口同声的回答。 第一百二十章 偷窥   等了几分钟,方便面泡好了。   南北兴奋地搓着双手,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泡面香味儿就在四周弥漫开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满足地闭上眼睛。   以前在家,晚上饿了,爸爸就给她煮泡面。透明的康宁锅里,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方盖着形状好看的荷包蛋和火腿片。爸爸说,没有鸡蛋和火腿的泡面是没有灵魂的,她深以为然。在寒冷的冬夜里,没有什么食物比深夜的一碗热泡面更让人感慨的了,这个时候,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人间美味,我来了。   一个,两个,四个舍友的头从蚊帐里冒出来。孟佳丽也被这香味儿扰得心神不宁,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学习。   南北叉着双腿坐在学习桌前,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几口气,想让它快点变凉。   刚张开嘴准备享受,忽然察觉背后一阵阴风袭来,视线倏地变暗。   她骇然一惊,慢慢仰头,却看到五张圆盘似的大脸和五双冒绿光的眼睛。   就在她的头顶上方,五个舍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把她包围了。   “你们……”   “有福同享……”   “吃独食,遭天谴……”   “方便面是我贡献的……”   “宿管阿姨,320有人不睡觉吃泡面……”   “不行,这是我的,你们想吃自己去泡,呀呀!抢劫呀!我的泡面——”   “哈哈哈……”   与热闹嘈杂的女生宿舍相比,男生宿舍这边明显安静许多。   熄灯前这段时间,大家都挤在盥洗室里洗漱。学校的热水按时按点供应,超过时间就变成凉水。顾锡东向来是最后一个进去,从来不跟他们争抢。可正因为这样,他总是错过时间,等他用水的时候,水基本上就凉了。   有次舍友发现他用凉水洗脸,很不好意思,提出以后让他先用。可他婉拒了对方好意,他不习惯搞特殊,更不习惯和几个大男生共处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还要有说有笑。即使舍友们都是卫星一班的学生,是他过去的同学,他也不大能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   在舍友眼里,他是个冷漠,不合群的怪人,他不说话的时候,一般没人主动找他说话或是开玩笑。他不愿意干什么,他们也不会强迫他去做,所以直到现在,他每天还是最后一个洗漱,还是用凉水洗脸。   他靠着床柱,眼睛盯着手里的历史书页,默默记背重要的知识点。   刚看了一页纸,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   他看了看洗漱间里的人影,走到角落里,掏出手机。   手机太旧,没有来电显示,但只要是这个时间段打来的电话,他都会接。   怕是爷爷。   虽然爷爷不会说话,但他有急事会找老四叔给他打电话。   “小顾,我是巅峰教育的李老师。哦,有件事想征求下你的意见,你看你最近有时间带学生吗?”听到对方的声音不是老四叔,顾锡东松了口气。   李老师是巅峰教育的员工,负责安排协调补习班的学生和授课老师的上课时间,他以前在巅峰教育打过工,辅导低年级学生的作业。   “我开学了……”他感到为难。   “我知道你开学了。小顾,不是让你来辅导中心,而是每周日下午去客户家里,一对一补课。”李老师说。   “上门补课?中心不是不上门吗?”他诧异地问。   “这次是……私人性质的,纯帮朋友忙,不收报酬。我看你好像挺需要钱的,这次机会很难得,你可以拿到全额课时费,不用与中心分成。”   全额课时费……   的确……很诱人。   “李老师,你的朋友具体需要补什么课程?”他问。   “高二数学。我知道你去年就自学完成高中数学的全部课程,而且你的水平远超同期学生,早就已经达到竞赛级别,对你来说,辅导高二数学还不是小菜一碟。小顾,外高不是每周日下午都会放假吗,你尽量赶一赶,应该能挤出时间来。”李老师说。   “什么时候上课?”   “每周日下午两点到四点,两小时,这周开始。”   时间倒也合适。   “我考虑一下,明晚给您回话。好,谢谢您,李老师,再见。”他把手机揣进裤兜,眼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寒芒。   有人在背后偷偷窥探他。   他慢慢转身,就这短短一瞬,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那个人的视线。   又是他?   理科年级第一,外高清北之星,同时,也是他的下铺,丁垚江。   虽然丁垚江此刻微垂着头,把自己掩饰成刚刚洗漱完的闲散模样,可分明就是他,在十几秒钟之前,用一种极具侵略感的目光在暗处偷窥他。   这不是丁垚江第一次这么做,也不是第二次,具体多少次,他自己都数不清了,似乎和丁共处一个屋檐下之后,他就时常躲在暗处窥伺他的一举一动。   他和丁垚江不熟。听舍友说,丁垚江虽父母离异,但家境优渥。每月固定时间,他都会被一辆豪车接走,数小时后再被这辆车送回学校。有人说车里的神秘富豪是他的爸爸,有人说是他的亲戚,面对这些流言蜚语,丁垚江始终用沉默回应。时间久了,那些爱传八卦的同学嘴皮子说累了,也就不说了。   因为性格原因,以前在卫星班,他和丁垚江之间几乎没什么交集。只有一次上数学课,老师同时叫他和丁垚江到黑板上答题。一道颇有难度的压轴题,他和丁垚江同时拿起粉笔,又同时搁下粉笔,动作一致,宛如一人。老师和同学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黑板,一道题,两种高效新颖的解法,老师愣了愣,随即拍着巴掌连声叫好。那兴奋劲儿,不亚于当年牛顿用非凡的微积分技巧解出了最速降线方程。他记得下课后,丁垚江第一次主动找到他,问他刚才答题的思路,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称得上正式的谈话。此后,他们又恢复到之前桥归桥路归路的陌生关系。   他没想过今后会和丁垚江再有什么关联,可谁知开学第一天,在宿舍门口,他和丁垚江撞在一起,才在心里轻轻哦了一声,世界果然还是圆的。但他们也仅仅是同宿舍的同学而已,从开学到现在,他们交谈的次数加在一起不超过五次,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两人的关系还不如一对儿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顾锡东想不通丁垚江为何忽然对他这么感兴趣了,明明都是沉默寡言的人,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越过他的底线,试图从他的身上挖出什么惊人的秘密。   或许第六感比平常人发达,他总能第一时间感知到那些在暗处偷窥他的视线。他讨厌这种感觉,就像他被人剥光了站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没有遮挡,羞耻至极。   “你刚才在偷看我?”顾锡东这次没有选择视而不见。   丁垚江似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眯缝着眼镜四下里看了看,视线最后落在顾锡东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上,“你……在跟我说话?”   “嗯。”顾锡东看着他。   丁垚江拿起桌上的黑框眼镜,擦了擦镜片,戴上,才神色无辜地否认说:“我没有偷看你。我出来看见你打电话,就没打扰你。”   顾锡东皱了皱眉头,丁垚江今天的话倒是挺多的。   舍友陆陆续续从盥洗室出来,互相聊着闲话。   他装作没事人一样去洗漱,路过丁垚江的时候,他故意靠过去低声警告说:“以后想问什么就直接来问我,别搞偷窥这一套,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搬家   南燕赶在南北放小假那天上午搬到陈家英家了,她们母女行李不多,两个拉杆箱就全部搞定。   家英的房子她以前常来,她很喜欢这套房子的装修风格,简洁大方,舒适实用,而且极富艺术气息。   家英一直是个温柔又时髦的女人,她的家也和她的人一样,典雅,精致,是一处令人心情放松的避风良港。   家英走前帮她把冰箱填满了,并且告诉她,水电气卡足够用一年,阳台上还有两箱特仑苏纯牛奶,是给北北的。   不得不说,她这个小姑子对她这个过去式的嫂子做到了仁至义尽。   她很感动,也很感激家英,如果不是她明里暗里帮她,她和北北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手机响了。   一看是沙拉,她不禁露出笑容,“拉拉。”   “收拾好了吗?”沙拉周末还在单位加班。   “没什么好收拾的。床单被罩全是新的,拖鞋也是新的,我只需要把衣服挂一挂就好了。”她说。   沙拉在那边啊啊啊叫了几声,“英子也太贴心了吧,南燕,你这就是赤、裸裸的炫耀!不行,我要把英子抢过来,我要她当我的小姑子。”   南燕笑,“那你抢吧。”   “那李和光还不恨死我了,我敢欺负他的心里的‘白月光’,他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沙拉笑着说。   南燕忍不住笑了两声,“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家光哥当年追英子追得那叫一个狂热。好像为了讨好她,他还把腿给摔断了是吧。”   沙拉重重地哼了一声,“幸好摔的是腿,这要摔到脑袋了,他还不得在英子这棵树上吊死。”   南燕吸了吸鼻子,“哎呦,哪里来的醋味儿,这么酸!”   “啊呸!你家才缺醋了呢!你等着啊,我现在马上杀过去给你吐一壶!”沙拉笑骂道。   “滚。”南燕回敬一句。   沙拉放肆地大笑。   “南燕,你给北北找到家教了吗?”沙拉忽然想起这件事来。   “找到了。我托朋友的朋友找到一个家教,说今天下午就来家上课。”   “是在校教师吗?”沙拉问。   “不是。是在校生,朋友说他数学极好,辅导北北完全没有问题。而且……我咨询了一圈,就他的上门补课费用便宜。”   “在校生挺好,同龄人,没有代沟,沟通起来顺畅。”沙拉说。   “可这家教是个男孩子……”南燕说。   “哎呀!说你多少次了,别那么封建,这都啥年代了,还搞男女有别那一套呢。南燕,我可提醒你啊,你别一会儿跟间谍似的,围着人家乱转,他们上课的时候,你要懂得回避。这样,北北才会觉得你大度,才会乐意补课。你记住了没!”   “你是说,他们上课,我出去。”   “最好出去。我觉得你在场,你和北北还得干起来!”沙拉说。   “哦,好好,我知道了。我不和你说了啊,北北快回来了,我得给她准备午饭了。”南燕听到沙拉说拜拜后,挂了电话。   午饭吃什么?   拉开冰箱,看着里面快要溢出来的食材,她不禁挠头苦笑,家英也太高看她了,她这个水平,切个水果都会切到手指,更别说炒菜做饭了。   没离婚以前,厨房是陈家齐的领地,她和北北只管吃,只管拼命鼓掌就行了。那时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和陈家齐一样,把这个四方空间当做自己发挥的主场。   对她来说,做饭是一项又耗时又费力的艰巨任务,光是想一想她要把冰箱里的菜切成均匀,大小厚薄一致的菜丝或是菜片,她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陈家齐是什么脑回路,居然对做饭这件事乐此不疲,情有独钟。   在烧菜煮饭这件事上,她三分钟也坚持不了。   幸好北北开学后大小周休假,在家的时间并不多,如果还像初中一样每天要照顾她的一日三餐,那她真就要死翘翘了。   她在冰箱里挑挑拣拣半天,从里面拿出两个鸡蛋和一把香葱。   转身,打开头顶上方的吊柜门,从里面摸出两袋方便面。   这是目前为止,她唯一会做的饭,水煮泡面。   “北北不爱吃怎么办?她要是觉得我在敷衍她怎么办?”她嘴里咕哝着,考虑要不要点个外卖。   正为了午饭头疼,手机叮咚响了,她点开微信,看到沙拉发来一条消息。   “为了庆祝我最亲爱的南燕女士搬家大吉,我和光哥特意订了‘湘味居’的豪华家庭套餐,12点准时送到府上,祝你和北北心想事成!天天开心!”   果然,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非沙拉莫属了。   南燕的鼻子又酸又胀,视线也变得模糊了……   南北到家,闻到饭菜香味儿,还以为自己走错屋子了。   “妈妈,这些都是你做的?”南北指着餐桌上丰富诱人的菜肴,眼神诧异地问南燕。   “都是我做的。”南燕冲她眨眨眼。   南北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钟,扬手一闪,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切!谁信啊,你以为你是爸……”   剩下的一个字还没说完,她忽然顿住,紧抿住嘴唇,紧张地看着南燕。   南燕被女儿的表情刺激得心中酸软,以前的她是有多迟钝,只顾着自己闹情绪,却疏忽了女儿内心的感受。有多少次,女儿在言语上像这般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刺激她;有多少次,女儿在一旁悄悄观察着她,守护着她,而她却浑然不知。   她这个妈妈当得很失败。   她看着南北,脸上露出愧色,“你说对了,我哪儿有这本事啊。这些菜是你拉拉阿姨和光叔叔送给我们的乔迁礼物。你一会儿给阿姨打个电话,谢谢他们。”   “哦……”南北点点头,用食指捻起一块辣牛肉放进嘴里。   “洗手去!”南燕佯装要打她。   南北嘴里哦哦答应着,可手里动作没停,又捻起两块牛肉塞进嘴里。   “北北!”   “洗!洗!现在就去洗!”南北嘴角上扬,迈着欢快的步子跑了。   南燕摇摇头,拿起碗盛米饭。   “北北,今天下午两点家教来家里上课,你吃完饭赶紧洗澡,别等老师来了,你还在里面磨蹭!”南燕说。   “知道了。”南北大声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家教老师   就算妈妈提醒她注意把控时间,可等南北洗完澡出来时,门铃已经响了。   南燕皱着眉头训斥南北,“你这孩子就是磨蹭,跟你说了老师两点来,你偏偏就磨叽到这会儿。快换衣服去!速度点啊,别让老师等你。”   南北的头上包着粉色的干发帽,身上穿着卡通图案的睡衣,红扑扑的脸颊上还凝着几滴水珠,这幅模样,就算是熟人见到了也不合适。   南北嘟着嘴,小声说:“你越催我我就越磨蹭……”   “你说啥呢?”南燕回头瞪她。   南北冲她做了个鬼脸,趿拉着拖鞋跑进房间去了。   南燕神情无奈地摇摇头,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虽瘦,却长得眉清目秀,他留着一头极短的毛寸,看上去清爽利落。他上身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深蓝色校服外套,下身着一条黑色运动裤,脚穿一双深色运动鞋。   看到她,少年微微一怔,而后轻轻颔首,礼貌地问候:“阿姨,您好。我是李老师推荐的家教,顾锡东。”   顾……西东?   “哦,是无锡的锡,南北西东的东。”他补充说。   南燕哦了一声,指着客厅,“欢迎你啊,小顾老师,来,快进屋!”   她拉开鞋柜,从里面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式拖鞋,放在地上,“穿这个吧。”   “谢谢阿姨。”顾锡东弯下腰,快速换上拖鞋,他把旧鞋鞋头向外摆正后,才站了起来。   南燕的眼里露出一丝惊讶,现在居然还有这么懂礼貌的孩子!一个连鞋头摆向这等细枝末叶的礼节都照顾到的人如今去哪里找啊,别说是孩子了,大人也做不到啊。这礼貌和教养,分分钟秒杀她最熟悉的两小只。那两小只就别提了!一个赛一个邋遢,一个赛一个懒惰。这些年,当妈的地位还不如保姆,保姆还有个休假的时候呢,可她们这些做妈妈的,一年365天,几乎天天跟在孩子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每次忍无可忍的时候,还得吞口气,继续忍,谁让子女是自己亲生的呢,怪只怪小时候对他们太过宠溺,把他们一个个养成了说不得,骂不得,更打不得的小祖宗。   以前在学校家委会的微信群里,经常有家长吐槽自家孩子的毛病,说到自私懒惰无礼,家长立马围观,简直是一呼百应。她也认为,现在的孩子大概都像北北她们一样不可救药了。直到今天,见到顾锡东,她才遇见那千分之一的例外。   都说细节看人品,南燕在观察了顾锡东一会儿后,觉得她这次可能是捡到宝了。   她把一瓶可乐递给坐在沙发里的顾锡东,“喝点饮料吧,小顾老师。”   顾锡东起身接过可乐,说了声谢谢,等她坐下,他才落座。   “不好意思啊,我女儿做事磨叽,我催她了,就快出来了。”   “没事的,阿姨。”顾锡东的视线凝在沙发一角的书包上面。这个书包他无比熟悉,熟悉到每天与它共处的时间,与它的主人共处的时间,远远超过其他人。他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捉住那个挂在书包拉锁顶端的卡通玩偶,他还知道,书包侧面靠左下方的地方有一道黑黑的长长的痕迹,是她考砸之后亲手用笔尖划的。   她习惯把铅笔盒放在书包最上面的夹层,她习惯把急救喷雾放在书包右侧的口袋里,她习惯下课后把课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划拉进书包里,不管放不放得下,反正她每次都这么不计后果的蛮干。   她……   “我看你身上的校服,你也是外高的学生?”南燕笑着搭话。   顾锡东回过神,“是。我在高二……”还来不及说出具体班级,那扇紧闭的房门呼啦一下开了。   “说了别催,别催,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头发还没干……”穿着套头卫衣和蓝色牛仔裤的南北正在用干发帽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看到和妈妈站在一起的少年,她顿时瞪大俩眼,嘴张得能吞下去鸡蛋,手也停住了,“是……你?”   他,他是新来的家教?   天呐!天呐天呐!   顾锡东神色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看着窗外一角的淡蓝天空,声音低沉地说:“我也是刚刚知道。”   的确是刚刚进门后才知道,他要教的学生,是她。   南燕惊讶地在一旁问:“你们……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   南北的脸忽然涨得通红,两眼死死盯着顾锡东,“我拒绝接受你做我的家教!”   “北北!”南燕喝斥不懂事的女儿,“不许没有礼貌!”   同时她也是一头雾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南北大声辩驳说:“妈妈,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的同桌,我们都在文科吊车尾的班级,你请他来当我的家教,是想把我的数学越补越糊吗?”   啊,这少年竟是北北的同桌?   南燕神情惊愕地眨了眨眼睛,她沉默着,似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姨,这一个月我可以不收补课费,等下次月考成绩出来后,您再决定用不用我。”顾锡东忽然开口说。   “你有病啊,顾锡东!我说了不接受你,就是不接受!你装好人没用!求我妈也没用!妈妈,我不要上他的课!你给我换老师!”南北气咻咻地吼着。   南燕皱着眉头看着南北,“北北,妈妈平常是这么教你的吗?就算他不是你的同学,你这样哇哇大叫,也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她转过头,看着顾锡东说:“小顾老师,你别生气,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们上课吧。”   南北呆了呆,“啥就交给他了,我是东西吗?你随随便便就给出去了!我不同意!我——”   “我觉得小顾老师很好,我信任他!”南燕声音很大,态度和语气一改往日的犹豫不决,变得坚定而又强硬,南北被妈妈暗含警告的目光震慑住心魄,竟愣在那里,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小顾老师,你们就在餐厅上课吧,水果零食我都准备好了。有别的需要,你只管和北北说。我出去办点事,大概下课后回来。”南燕说完,也不看南北,径自离开。   “再见,阿姨。”顾锡东说。   南燕摆摆手,在南北趿拉着拖鞋追上她之前,迅速开门走了。   南北没追上妈妈,气得胸脯一耸一耸的,她转过身,气势汹汹地冲到顾锡东面前,指着他大声说:“你也可以走了!我说过,我绝不会接受你当我的家教!”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顾老师   南北没能如愿。   顾锡东非但没走,还在接下来的两小时里,给她讲了……半套卷子。   关键这些都不是他按头强迫她做的,而是她主动求来的。   真是匪夷所思,而且玄幻离谱,对吧。   但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起因只是一句话,在她大声逼迫他撵他走的时候,他就用平常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轻蔑不屑地说了三个字:你怕了?   没错,这三个字组成的句子是疑问句,可钻进她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带有羞辱性质的肯定句。   他仿佛在说。   你,南北,就是怕了,看,你连我做你家教都没胆接受,你的数学也同样没救。   你在怕我,怕我泄露你家庭的秘密,怕同学知道我是你的家教,你面子上不好看。   总之,你就是怂。你就是一个不愿面对现实,怯懦胆小的逃兵。   明明他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一个字也没说,可她的脑子里却冒出无数个诸如此般疯狂而又激烈的念头。   于是,她怒了。   特别生气,肺都要气炸那种感觉。生他的气,更气自己被他左右。   一个比他适才羞辱她更偏执的想法在脑子里迅速成形。   就像是猎人在深冬的丛林里发现猎物,她禁不住呼吸急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好,你想当我的家教是吧,来吧,我就让你尝尝惹怒我挑衅我的滋味到底酸不酸爽。   主意已定,她的态度忽然间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主动要求他开始补课。顾锡东表情莫名,跟着她到餐桌坐下,看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校外书店常见的练习题册,翻弄了几页后,指着一道压轴大题,让顾锡东给她讲。   她的数学月考70多分,不及格,说明很多基础题都不会做,按理说应该先从基础补起,可她偏偏跳过正常程序,非要他给她讲大题。   他盯着题目看了大约十几秒钟的样子,然后对她说:“这道题我要是讲明白了,你也听懂了,是不是接下来,你就听我安排。”   她想了想,点头同意,因为她觉得他是在空口说白话,一个上课时常走神,从没好好听过数学课的人,怎么可能听他简单说几句,就会做这类型的大题了。   月考时她就没做出来,现在,就更加不可能了。   他拿起笔在演草本上边算边讲给她听。起初,她心不在焉,偷瞟着他挺拔的鼻梁,腹诽他的鼻子没事长那么高干嘛,还有他的嘴唇,粉粉的,一张一合,像春天枝头上娇嫩的樱花花瓣,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很长,半垂的睫毛,像两把黑色的骨扇,遮住那两泓冷冽的泉水。   “啊呦!”头上猛地一痛,她惊愕怒目,瞪着用笔敲她脑门的少年,“你打我干嘛!”   “你说呢?我长得好看吗?比题目还吸引你?”他连发三问,她面皮紫胀,无比羞耻地低下头去。   从头开始讲。   这次她没有分心,他讲的每个字都听去了,然后发现他讲得挺好的,许多之前混沌的,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就搞懂了。   他问她会了吗?   她违心说不知道。   他思考了一会儿,在演草纸上写下一道同类型的题,让她试着做一下。   她本应装作自己听不懂,不会做的,可不知怎么回事,那一刻茅塞顿开的豁亮感觉竟让她忘了让他补习的‘初衷’。她埋头做题,虽然过程艰难了点儿,时间用得久了点,可她还是磕磕绊绊地做出来了。   他像个老师一样阅卷,每一步,每一处演算的痕迹都没错过,最后他用中性笔在她做的那道题上画了个大大的对勾。   她抿着嘴,抑制那快要翘到天上去的嘴角。不想被他发现她藏在心里的小骄傲和小自豪,可偏偏眼睛都溢出欢喜。   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睛慢慢变得高深莫测,“这道题我已经讲明白了,你也听懂了,接下来,你就要听我安排。”   她瞪大眼睛,神色由喜转怒,又变得颓丧认命,愿赌服输,她南北说话算数,不玩赖账那一套。   于是,他一口气给她讲了半套卷子的题量,每道题都是她之前的知识空白和短板,他先是放出这些诱饵勾出她的征服欲,然后打蛇捏七寸,用这些题的简便解法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她听得忘我,满脑子都是旋转飞舞的公式和数字,最后还是他主动结束授课,告诉她时间到了。   这时她才惊觉,两小时就这么过去了,仿佛就是一眨眼,她还没来得及实施她的破坏计划,就被他绕啊绕的,绕进他的圈套里了。   说不懊恼是假的,这明明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可看到他脸上的倦色,听着他近乎沙哑的声音,她那些火药味儿极浓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他这个家教,似乎也不错。   “你答应我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让你……来。”她面皮滚烫地提出条件。   他想了想,点头,“可以。”   “我会让妈妈给你课时费的,你放心,这一个月你不会白干活。”她说。   “不用,我说过一个月后看成绩说话。”他语气坚定。   她耸耸肩,“随你,反正我成绩再差也是你教的。”   他目光很深地睨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开始收拾书包。   大门响了,南燕拎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   预想中剑拔弩张的画面没有出现,两个少年人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神色平静,显然已经在补习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   南燕心中暗喜,她扬起手里的食品袋,“小顾老师,就在这儿吃饭吧,我买了肯德基的套餐,双份儿,你和北北吃完一起回学校。”   今天小假,下午六点前全体高二学生都要入班上课。   顾锡东本意是要拒绝,可南北却上前接过食品袋,朝他手里一塞,“别假客气了,我妈买的,你就吃吧。”   “是啊,小顾老师,你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随意点。”南燕笑着说。   顾锡东低头看看包装精致的食物,对南燕说:“阿姨,您以后别叫我老师了,就……挺不习惯的。”   南燕看看南北,“那好吧,阿姨以后叫你……小顾?还是你的……小名?你有小名吗?”   顾锡东略一沉吟,说:“东东,我爷爷叫我东东。”   “东东?我们家这个叫北北,你们的名字还挺有缘分的,哈哈……”南燕忍不住笑了。   顾锡东嘴角微微上扬,南北却冲他呲呲牙,好像很不满她妈妈的说法。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进步   没想到当天上晚自习的时候,顾锡东竟拿出一张他手写的数学卷子,让南北在一节课的时间做完。   南北惊讶地瞪着他,低声反抗道:“现在不是补课时间。”   顾锡东抛给她一个叫你做你就做,哪来那么多废话的眼神,就不再搭理她了。   她本来想把卷子丢还给他,坚决不做数学的奴隶,可视线一撞见那些似曾相识的习题,她的脑子里就条件反射式的本能开始演算。   真是没救了。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她就被他成功洗脑了,长此以往下去,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那节课,她做完卷子竟还留有十分钟的检查时间。这速度,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不已。她好像找到一点之前在卫星班的感觉了。   卷子经他手改过后,还是错了几道题,他让她把这几道错题誊录在外高自己印刷的高效提高本上,分析原因,订正错误。并叮嘱她每次有错题就照样誊录在提高本上,每天过一遍,加深记忆,以防下次再错。   他给这个提高本起了个名字叫错题本,她用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个错题本不仅能够有针对性地查漏补缺,还真能提高她的成绩。   几次数学随堂考,她的成绩稳步上升,目前已经能够稳定在120+上下。   70+到120+,整整五十分,如果放在一分就能干掉千人的高考战场,她将会打败多少个对手!   同学们看她的眼光都变了,尤其是焦雯雯的眼神,明显从蔑视又变回敌对,充满恶意了。这次她没有怯懦逃避,而是用同样犀利的目光回敬焦雯雯。她之所以敢和焦雯雯对着干,源于她重新捡回自信,而在背后一直默默给她输送力量和底气的人,是他,顾锡东。   本以为他看到数学试卷会像她一样高兴,谁知她错了,他不仅反应冷淡,而且眼里带着一丝嫌弃。这丝嫌弃太明显了,她想忽略都忽略不掉。他似乎并不满意她的成绩,但他并未说什么鼓励或是责备的话,就是看一看她的卷子就过去了。   没有得到他的肯定,她竟觉得有些失落。原本能让她兴奋好几天的成绩也变得不那么光鲜亮眼了。   顾锡东依旧每天晚自习给她补习数学,而且不止是他,就连张大可上课时也开始针对她了,总是冷不丁提问她,笑面虎一样问她一些刁钻的问题,或是干脆让她上讲台板书答题。她为此精神紧张,再也不敢在课堂上睡觉了,她特别讨厌答不出来被同学目光凌迟的感觉,这种感觉超级丢人,超级让人有挫败感。   可这样任他们搓扁揉圆也不是她的作风啊。于是她开始反击,她拿着新买的数学卷子,问顾锡东,问张大可,课上问,课下也问,就连早操空隙,她也要拽着他们给她讲题,反正就是不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空闲时间。她倒是要看看,谁能磨过谁。想让她不好过,那谁也别想好过。张老师和顾锡东不知是傻还是反应迟钝,面对她的骚扰和刁难,人家非但没有拒绝,反而是有求必应,积极配合。她挥出去的拳头,就像是砸在棉花上面,多大的力气也砸不出一声响来。她郁闷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时间一长,她的错题本越写越厚,一个月累积下来竟有三本之多。   渐渐的,她发现那些深奥难懂的数学习题也没那么可怕了,一般买来新的试卷,不用看答案和解析,她也能做出十之七八。剩下的难题,她不用问张大可和顾锡东也能照着卷后的解析步骤慢慢摸索到一点解题方法,有时候攻克一个难关,还会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好像数学也没那么难了。这一天天的脑子里净想着学习,日子都过得快了,睡眠质量也变好了。   最近一次月考过后,南北拉着木子在走廊里晒太阳。阳光明晃晃的,晒得她眼晕。她眯缝着眼睛,身子靠在围栏上面,听木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林焰的八卦。什么林焰出了单曲了,什么林焰准备在某个省会城市开演唱会了,还有他新出的明星周边开始卖了等等,简直跟催眠曲一样。   她打了个哈欠,两眼顿时变得泪汪汪的,“下午放大假,你来我家玩吗?”   木子用力点头,“咱们去吃冰粉吧,顺便逛商场,晚上再去吃重庆火锅。”   她无奈地笑道:“你怎么跟张朝阳一样,只长了个吃心眼。”   木子撇撇嘴,“谁跟他一样啊,他是只猪,他……”   话说一半,木子忽然闭嘴,用肩膀撞了撞她。   她用手遮着眉骨,挡住头顶刺眼的阳光,斜斜看过去,却是张朝阳和顾锡东大步走了过来。   张朝阳见到她们,脸上顿时露出花一般灿烂的笑容,“南北!你今天可要请客啊!”   她皱着眉头回嘴,“凭啥?”   张朝阳把身边的顾锡东朝前推了一把,“你快点告诉她啊,这次月考成绩,快!快说啊!”   月考?   她的心咚地一跳。   昨天才考完,今天成绩就出来了。   顾锡东瞟了张朝阳一眼,回过头对南北说:“你这次总分班级第四,数学班级第二。”他顿了一下,又说:“138分。”   她微张着嘴唇,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她听岔了吗?还是他说错了?   她看着顾锡东,他也在看着她。阳光下,他的眼睛比平常亮了许多。   “他的意思就是你该请客了!”张朝阳在一旁凑热闹。   木子抱着她的胳膊,兴奋地低叫:“哎呀!北北!太好了,你崛起了!”   崛起……   这个词。   包括南北在内,几个人都被木子夸张的表述逗笑了。   张朝阳指着木子笑得前仰后合,南北笑得看见莹莹白牙,只有他,浅浅的微笑,让人见了,如沐春风。   她说若是这样,那就请客吧。   下午到晚上逛吃一条龙,四人小组,缺一不可。   谁知顾锡东却说:“我下午不行,有事。”   张朝阳看看他,出人意料没有像刚才一样咋咋呼呼地勉强他,他勾着顾锡东的肩膀,说:“那晚上,晚上我给你电话,你赶过来。”   他迟疑着点点头,“我尽量。”   最后一节课是数学,张大可果然笑呵呵地公布了月考成绩。   她的确考了班级第四,与第一名焦雯雯差了17分。可顾锡东的成绩,却很是让她有些……意难平。   他这次只考了班级第十二,六门课程里面,数学149,文科年级第一。语文128,英语141,拉他成绩的是几门副课,南北偷偷看过了,好像只有一门地理刚过及格线。   怪不得他推说有事不肯和他们出去玩呢。想必心里带着情绪吧,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家教老师,连自己的学生都考不过,这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思及此处,南北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求职困难   整整一个月,别说找到合适的工作了,陈家齐连一个面试都没等到。他不死心,挨个给投出简历的公司打电话。   “你的年龄超了,抱歉不能录用。”   “你的年龄超了,不好意思啊,你再找别的公司看看。”   “你的年龄超了……”   “我们公司不录用35岁以上的,抱歉。”   “40岁以上员工,不录用。”   “不回复,不电联就是你的简历被刷掉了,不用再打来,很忙。”   所有的招工信息上都明确写着条件: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下限不说了,但是这个四十以上不愿意录用又是怎么回事呢?   是说40岁以上的中年人不会失业?还是说40岁以上的中年人已经永远失去了再就业的资格?   这个世界有多现实,求职的战场也就有多残酷。   在40岁的当口失业,想求人又拉不下脸面,每天怀揣着希望投出简历,可等来的永远是冷言冷语的拒绝。   甚至有人在电话里说,你这个年龄还找什么工作啊,去开店创业呀,怎么也比上班赚得多。估计在这些人的眼里,开店创业或许就是他们失业后的选择。而且是退无可退、无路可走时的兜底选择。   细想来,这种选择何尝不是心酸又无奈呢。   他们觉得开店创业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男的喜欢开饭店,女的喜欢开咖啡馆或是花店,觉得每天坐在店里像模特一眼样摆摆样子就能日进斗金。其实呢,开店、创业才是人生最艰苦、最考验人的心智与吃苦精神的一项工作。   干好了,的确能发财,但干不好的……才是现实中的绝大多数吧。   他有切身体会,所以听到这样的建议,他会觉得可笑幼稚。   还有人跟他说,快递摆摊送外卖,失业不存在的。   就像职场人士把开店和创业当做他们心酸又无奈的兜底选择一样,他也把这些对40岁的中年大叔友好的职业当做他最终的兜底选择。   他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这样一段话:中年人的焦虑,是肉眼可见的疼,没办法接受人生的下沉,也找不回像20多岁时的拼命。   他现在就是这样,没办法接受人生的下沉,也找不回像20多岁时的拼命。   高不成低不就。   所谓的人间真实,大抵如此。   又是没有任何收获的一天,陈家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租住房。   正值饭点儿,楼上噼里啪啦的炒菜烙饼,热闹非凡。   顾老四正蹲在院子里,逗弄婴儿车里的小孙女,见到陈家齐,他大嘴一咧,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兄弟,回来了。”   “回来了。”他走到顾老四面前,蹲下,捏着女娃娃胖乎乎的小手,逗她。   这女娃娃只有几个月大,身量却挺高了,胖乎乎的,一逗就笑,特别可爱。   “你嫂子在家包饺子呢,你一个人,不值当做,来家吃吧。我那儿还有瓶五粮液,儿子孝敬的,咱俩……待会儿整两盅。”顾老四挑着眉毛,手里比划了个喝酒的手势。   陈家齐捏了捏女娃娃肉嘟嘟的脸蛋儿,“我吃过了,四哥。我今天跑了一天,累了,想早点睡。”   顾老四看着他,遗憾的哦了一声。   他起身离开。   人到中年,连压力都是静悄悄的。   他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麻木不仁的活着,不需要别人关心和可怜。   他闭着眼睛,听着外面各种遥远又琐碎的杂音,意识渐渐消散……   “嗡嗡……”黑色的手机在枕边微微颤动。   他没动,手机震了一会儿就停了,过了几秒钟,它又嗡嗡响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眯缝着眼睛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喂……”   “家齐,你在哪儿呢?”耳边传来苏娅菲娇软的声音。   他本就缩在一起的眉头这下蹙得更紧了。   “这个号码……”不是她的手机号。   “哦,我在手机里加个了备用号,万一你们用老号联系不到我,可以拨这个号码。”苏娅菲解释说。   “说,什么事?”他用手掌撑着床板,慢慢坐起来。   “下周三晚上七点,老三中校友聚会,在御膳坊,通知你一下,记得按时到。”苏娅菲说。   同学聚会?   他这个样子去参加同学聚会?开什么玩笑!   “不去。”他拒绝得很干脆。   “没外人,就初中的同学,还有几个是你们那一届的,刘鹏泽,   胡光华,牛俊峰,这些你都熟的呀!你放心,你的事我一个字也没跟别人说过,他们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你就当出来散散心,好不好嘛,家齐……”苏娅菲冲他撒起娇来。   “我不去。我还有事,你别打电话了。”他说完就挂断电话。   苏娅菲是没再给他打电话,但她却给他发了条微信。   周三晚上你若不来,我就把你的事告诉南燕。   他抓起手机扔在地上,听着那沉闷的响声,心情变得愈加烦躁起来……   南北和木子,张朝阳在购物中心逛了一下午,晚餐时间,他们坐在三楼重庆火锅门口等位子。   眼前不时晃过一两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外高的学生趁放假到这里放松休闲的,他们褪下深蓝色冲锋衣,换上颜色鲜艳的便装,一个个青春靓丽,英气勃勃。   “顾……同学还来吗?你打个电话呀……”木子嘴里正嚼着辣条,口齿不清地问张朝阳。   “等我打完这把。”张朝阳沉迷在王者荣耀的精彩世界里,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木子噘着嘴,趁张朝阳不注意,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胡乱戳着,“死!快死!死了,哈哈,真死了!”   张朝阳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游戏里活灵活现的英雄光荣牺牲。   他一脸便秘色,手指打颤,指着笑得夸张的木子,“李木子,我记住你了。”   木子把手机扔给他,躲在南北身后冲他扮鬼脸。   “你问问顾锡东来不来,马上到我们的号了。”南北说。   “哦。”张朝阳手法娴熟的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片刻后,“不接电话……”   他又打过去,还是没人接。   “他估计这会儿正忙着呢。算了,我给他发个短信,他看到了会回我的。”   南北看着张朝阳,疑惑不解地问:“他忙什么?”   不是没考好不想来吗。   张朝阳挠挠头,犹豫了几秒钟,说:“他一直利用假期打零工,他的……家境不太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打工人   吃到一半,顾锡东行色匆匆地赶到火锅店。   他的身上还穿着离校前的衣服,风尘仆仆的。张朝阳见他来了,起身冲他招招手,他朝这边走了过来。   张朝阳移了个位置,坐在卡座里侧,他对面是木子,木子旁边是南北。   顾锡东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抬头看着南北,“抱歉,来晚了。”   他额头上的汗珠在灯下闪着亮光,有一滴顺着太阳穴滑过脸颊,掉在衣服上,瞬间消失无踪。   南北看着他,眼里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没事。”   张朝阳叫服务员上套餐具,南北又加了几样菜,有荤有素。   店里面热气蒸腾,再加上几十个电磁炉同时发力,他坐下没一会儿就脱掉冲锋衣。深秋的季节,他里面居然只穿了一件短袖,露在外面的大半截胳膊,肌肉紧致结实,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练出来的。   南北点的是鸳鸯锅,一半辣一半番茄。辣锅已经转到嗜辣如命的木子和张朝阳那边,他们这边是番茄锅。   红色粘稠的浓汤咕嘟咕嘟冒着泡。   他吃了几口,轻轻皱了下眉头。   这一幕恰好被南北看到,心知他不喜番茄锅的味道,就叫服务员把锅转了转,让他也能涮到辣锅。   他抬头朝她望过来,轻轻点头,表示感谢。   她看着他眼里明晃晃的暖意,竟有些错愕失神。   可能她的样子太过夸张,他看到后竟微翘了嘴角,淡淡一笑。   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这还是大家印象中那个冷冰冰的数学狂魔顾锡东吗?   他明明可以这么暖,这么平易近人,为何平常总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呢,是否与刚才张朝阳刻意隐瞒的秘密有关?毕竟他有打工人的背景,还用那样破旧的手机,想必家境不是不大好,而是很差,比她预想中更差……   “牛肉!”木子拍了拍南北的肩膀,示意她帮忙拿下牛肉。   她回过神,把牛肉盘子递给木子。   张朝阳吃了口菜,说起他爸妈想给他转班的事。   “我妈不想让我出国了,她说国外现在排华情况特别严重,留学生的安全得不到保障,经济也不景气,她想给我转班,正常参加高考,在国内上大学。”张朝阳说。   “不出去也好,现在中国经济基本面长期向好,而且人身安全有保障。”顾锡东说。   “那你爸呢?你爸想让你出去吗?”木子问。   “我爸听我妈的。他医院工作那么忙,根本没时间管我。”张朝阳说。   “决定了就快点转,高二最关键了,一天都耽搁不起。”南北说。   “要不我转你们班吧!以后咱们就能一起玩了!对!就这么干!晚上回去我就缠我妈去。”张朝阳放下筷子,一脸兴奋地说。   木子嘴一撇,指着张朝阳说:“你可别来!我们还想好好学习呢。”   “好好学习,就你!”张朝阳一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是好好学习如何追你的爱豆林焰吧,还跟我提学习,你以为你是我家东东呢。”   “你!”被张朝阳当众羞辱,木子的脸涨得通红,她哼了一声,“不和你计较,小脏猪!”   一言不合,可爱的小张张变成可恨的小脏猪了。   南北噗嗤一下笑了。   大家都朝她望过来。   氤氲灯火下,只见南北双眸晶亮如星,眼神慧黠灵动,嘴上挂着一丝俏皮的笑容,端的是明媚俏丽,容光照人。   顾锡东的视线凝在她的脸上,一时间竟忘了移开。   直到张朝阳撞了下他的肩膀,低声揶揄说:“哎!再看下去可要露馅了啊。”   他收回视线,手攥着水杯,没有接腔。   张朝阳又撞他一下,他蹙眉瞥向他,却见张朝阳冲他挤眉弄眼地暗示着什么。   这边南北吃的口渴,正拿起茶壶准备倒水,谁知被顾锡东半道截胡,“我来吧。”他拎着茶壶给她的杯子里添满水,又给木子倒上,木子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张朝阳摸着下巴笑得别有深意,等着顾锡东为他服务,谁知茶壶在他杯子上划了半圈,绕过他到了顾锡东面前。   看着顾锡东老神在在地倒水喝水,自己的杯子里却是空的,张朝阳气了个大瞪眼。   行,算你狠。   南北到吧台结账时发生点小意外。   一个女服务员送菜时不小心撞上客人,一阵喧嚣过后,推车翻了,车上的蔬菜和肉片花花绿绿铺满地面,盘子也碎了几个。   客人衣服沾上菜水,抓住女服务员大声小气地索要赔偿,女服务员吓得直往后退,抖抖索索的重复说着对不起。店长来了以后安抚好客人,回过头不分青红皂白逮着女服务员又是一顿训斥。   “你怎么干活的!这都第几次了?你还要不要工资了!算了算了,你别干了,现在就收拾收拾回家去吧,我们这儿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不敢呀,店长,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指望着我这点工资呢。要是我丢了工作,他们怎么办呀。对不起啊,店长,我以后一定注意,再也不犯错了。求求你了,别开除我。”女服务员一听店长要辞退她,急得上前拉住店长的衣服,苦苦哀求道。   店长不耐烦地甩开她,“我当初就不该心软收下你。你自己看,咱们店就属你年纪最大,可论起工作能力,你连新来的都比不过。别人月月都拿奖金,你呢,光是这礼拜就被罚了多少?你自己说!”   “店长,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你别开除我,我这个年纪,出去找工作没人要……”   店长厌恶地摆摆手,“没人要还不好好珍惜,屡教不改,只能说你根本不适合做这份工作。别说了,走吧,客人要求的干洗费我出了,不用你掏腰包,还有这个月的工资,按天数一分不少发给你。快走吧!大妈!”   女服务员被这声大妈叫愣了,她眼神委屈,双手无力地垂在腿上,她的嘴唇发灰,微微颤抖着,似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她看上去和妈妈差不多大,40多岁年纪,居然在这个店长口中变成了遭人嫌弃的大妈。   南北抿住嘴唇。   店长甩手就走,闯祸的女服务员在后面追着小声哀求着他。   卑微懦弱的大龄打工人,连做人最起码的平等和尊重都得不到,还谈何尊严和骄傲。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   转过身,她冲着吧台里看热闹的服务员说:“结账。”   结完账回去时,她看到那个40多岁的女服务员红着眼眶回来了。她不知道求得店长的原谅没有,南北看到她低头抹了抹眼角,蹲在地上默默收拾残局。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送她回家   因为这段小插曲,南北的情绪变得很是低落。   回家路上,她也不怎么说话,和吃饭时轻松愉悦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木子神经大条,只顾着和张朝阳嘻嘻哈哈,完全没察觉到南北的异样。只有顾锡东,偶尔会抬头瞥一眼低头沉默的南北。   “我从这个路口走了,大家88。”南北在十字路口停下来,指着她家的方向说。   木子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你打个车吧,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虽然公安小区离这里不算远,但步行的话也要20来分钟的样子。   “不要紧,我走大路,刚才吃太饱了正好消消食。”南北挥挥手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张朝阳说:“东东,你送南北吧,我送木子!”   南北刚想说不用麻烦了,却听到顾锡东答了声好。   张朝阳冲着顾锡东挤挤眼,拉着木子就走,“来来,让我送你这根小木头回家。”   木子挣扎着回头,冲南北挥手,“88,北北。”   南北举起手在耳边晃了晃,低声说:“88。”   顾锡东看着她,“走吧。”   两人并排,保持一人间距走在行人稀少的人行道上。   路边栽种的行道树又高又密,路灯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包裹着,光线昏暗。   晚上一个人走这条路,的确有点不安全。   “顾……锡东。”她忽然开口说。   他转头看着她。   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喉咙发干,犹豫了几秒钟,她说:“这段时间补课,还有这次月考,谢谢你。”   他的步子明显顿了顿,两人恰好走到灯下,她看到他抬起头,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她。   她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嗓子冒了火一样,她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如果单指成绩,这是你应得的,但你可以更好。补课……就算了,没什么好谢的,打工而已。”他说完这些话,清俊的五官又隐没在树影下方看不清了。   提起打工这个词,南北忍不住还是问他:“你不止做家教,对吧?以前在夜市做小时工,你还做别的……你家里,是不是……”   她没说出那两字。   他静了几秒钟,替她说了:“困难。”   “哦。”那些隐隐约约的猜测得到证实,她却觉得情绪更加低落了。   她早该想到的,他用的老年机,四季不变的校服,以及穿了很久的运动鞋。   现在就连贫困县来的农村学生都很讲究吃喝穿戴了,只有他,日复一日,一成不变。   “你想知道什么?”他忽然问说。   她想知道什么。   他的一切,她都有兴趣。原来不这么想,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   想知道他内心的想法,想从他那双看不透的眼睛里走进她所不了解的世界。   “你对我就这么好奇?”他们又走到灯下,她看到他蹙起浓眉,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她和他对视一眼,急了,“作为交换不行吗?毕竟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而我对你却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好像也不是一无所知吧,她知道他父亲早逝,知道他可能患有心理疾病,知道他有独自上天台的习惯。   他仍旧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衡量她所说的公平。   走到树影下,“我……父亲早逝,母亲去向不明,我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是残疾人,靠低保金生活,为了给爷爷买助听器,我利用假期打零工,做过家教、小时工、装修小工、发传单、贴小广告……”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她忽然截断他的话。   两人沉默下来。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她觉得脚很沉,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她在想,哦,原来他的世界,是她从未触及过的残酷的真实。哦,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个男孩儿像荆棘草一样顽强地活着。   和他比起来,她受过的苦,经历过的磨难,好像都变得没那么悲惨了。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秘密。你也一样,要替我保守秘密。”在小区门口,南北向顾锡东提出要求。   他看着她,神色郑重地点头。   “谢谢你送我,88。”她冲他挥挥手,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你的手机。”   他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疑惑。但还是掏出手机递给她。   她低着头,一边适应着老年机的输入法,一边碎碎念:“我的手机号,你存一下。以后万一有事找你,你别不回我电话。你没微信真的太不方便了,真的不能换个手机吗?”   他从她手里抽走手机,揣进裤兜。   她哎哎叫了两声,“还没输名字。”   “我自己来。”他说。   “好吧。”她耸耸肩膀,冲他摆摆手,走了。   顾锡东看她用门禁卡刷开门锁,低着头进了小区,直到那抹细瘦的人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才转身离开。   南北回到家,发现妈妈还没回来。   妈妈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主动关心她不说,还找了一份销售员的工作。这家公司不知道具体做什么业务,几乎天天加班,周末也不能休息。她担心妈妈的安全问题,建议她换个轻松又体面的工作。妈妈说她这个年龄的人有单位肯要就不错了,不敢挑剔,更不敢提意见。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不敢说的。用工单位和员工之间签有劳动合同,强制员工996是违法的,可以去劳动监察部门告他们。   妈妈的笑容很苦涩,她摸着她的头发,那眼神就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那时,她还没亲眼看到过,听到过现实的残酷,今天遇到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只能说明爸爸妈妈把她保护得太好了,让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生活里阴暗的角落。   今天出门前,妈妈说她晚上要加班,还用微信给她转了500块钱,让她请同学们吃顿好的。   她看过余额了,500块钱花掉一半,她不知道妈妈一个月赚多少钱,但她决定今后尽可能要减少这方面的支出。   她省下一点,妈妈或许就能少加一天班。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要开这种玩笑   南燕回到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在楼下就看到客厅的灯光,以为南北还没睡,她一边换鞋一边轻轻喊了声:“北北。”   没人答应。   她放轻脚步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蜷缩在沙发里的人影。   是北北。   估计等她等得困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悄悄走过去,俯下身,亲了亲女儿红扑扑的脸颊。   女儿长大了,酷肖陈家齐的精致五官,隐隐透出美人相。她双臂环胸,蜷窝在沙发里,眉头紧紧皱着,似是梦里也过得不甚如意。   她看书上写,这种姿势睡觉的人多半缺乏安全感,她的宝贝也是这样吗?   “喔……”南北口中发出一声呢喃,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是要醒过来。   南燕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声唤她,“北北,北北,回屋睡吧。”   南北眯缝着眼睛看着她,撒娇般叫她:“妈妈……”   软软的沙哑的一声呢喃,把南燕的心一下子融化了。她笑着亲了亲女儿,“回屋睡,乖。”   女儿似是笑了笑,然后张开手臂抱着她,“你怎么才回来呀。”   “哦,加班晚了。”   女儿忽然凑到她的脖子里,嗅了嗅,“什么味儿啊,油腻腻的。”   她一阵心慌,语气结巴地解释说:“我……我和同事去吃了点饭……饭味儿……”   原来是吃饭去了呀。   南北笑了笑,依旧抱着她絮叨说:“妈妈,我今天请同学吃了火锅。顾锡东,就是小顾老师也来了。哦,对了,我在火锅店见到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女服务员,她因为撞到客人被店长开除了。妈妈,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怜,蹲在地上哭着收拾那些脏东西,店长还是要开除她。妈妈,我觉得阿姨没有错,是那个客人先撞到阿姨的,他不道歉也就算了,还害得阿姨丢了工作。不过,这样没尊严的工作不要也罢,被人羞辱的滋味太难受了。对了妈妈,你的老板没这么坏吧,他不会也像这个可恶的店长一样针对你吧,他要是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南燕面色渐白,在南北看不到的角度,她频频吸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的老板……没有那么坏。”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试探着问女儿:“要是……要是妈妈是今天那个阿姨呢……你……”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她!”南北一下子撒开手坐了起来,她眼神惊恐疑惑地瞪着妈妈,强烈排斥的情绪一览无遗。   南燕不敢与女儿对视,她不安地笑了笑,赶紧解释说:“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真的,你别多想。”   “以后别开这种玩笑!我不爱听!”南北噘着嘴低头找鞋,南燕赶紧把拖鞋放在她的脚下,“好了好了,不说了,妈妈错了。”   南北黑着脸回屋睡了。   一直到周日她都神情恹恹的不怎么说话。补课结束,南北和顾锡东吃了南燕定的外卖后,两人一起返校。   南燕把他们送到门口,“北北,你先下去,我忘了把课时费给小顾老师了。小顾老师,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她向顾锡东投去一个恳求的眼神。   课时费?   不是给过了吗?   顾锡东愣了一瞬,点头说好。   南北噘着嘴先下楼去了。   南燕看女儿走了,才拢了拢头发,面色忧色说:“小顾老师。”   “阿姨,您还是叫我东东吧。”   “哦,好的,东东,不好意思啊,找借口把你留下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您说。”   “我前天晚上说了些不合适的话,惹北北不开心了,你估计也看出来了,她今天做什么事都带着情绪。我担心她回到学校里还是这个样子,她的学习才刚有点起色,不想因为我出什么岔子。东东,你能帮阿姨照看她吗,你们是同桌,又是同龄,比较容易沟通,我看她平常挺听你的话,说明你们关系处得还不错,阿姨拜托你多开导开导她,别让她胡思乱想。要是真有解决不了的事,你随时给我打电话。”南燕言辞恳切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南燕是想通过他纾解开导南北,不让她把情绪带到学习上去。   他点头,“好的,阿姨,我会多关注她的。”   “阿姨谢谢你了。”   “您别客气。”   他告辞下楼,看见头上扣着卫衣帽子的南北正无聊地踢石子。他咳了一声,慢慢走过去。   她挑起眉毛看他,“怎么这么久!我妈克扣你的工资了?”   “没有。”南燕给的课时费的确多了,但他已经退还南燕了,只是每周日补课后的晚餐费用他想一并退了,南燕却怎么也不肯收,她说这是应该的,叫他千万不要客气。   “那你这么晚才下来?”她圆圆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疑惑。   “我帮阿姨干了些别的活儿。”他看着前方的路,神色淡定地说。   她迟疑着点点头,“哦,这样啊,算了,暂时信了你!”   说完,两人已经走到小区主路,一辆警用面包车驶了过来,经过他们的时候,这辆车车速渐慢,竟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驾驶位的窗户降下来,从里面探出一个戴着警帽的脑袋,“南北!怎么是你呀!”   南北眨眨眼,眼里溢出一丝惊喜,“江叔叔!”   正是江天浩。   他笑呵呵地问:“怎么,过来找同学玩啊。”说完,他瞥了一眼站在南北身边的高个子男生。   这个男生……   他的眼里精光一闪,在脑子里迅速搜寻过往的记忆。他想起来了,海鲜大排档!还有站在街头任南北捶打不动的男生!   “我住在这儿啊,喏,这幢楼三单元五楼西户。”南北指着自家楼房。   江天浩惊讶地哦了一声,“呦,那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我也在住在这幢楼,不过我是二单元二楼东户。”   这么巧。   南北笑了。   江天浩指着南北身旁的男生,“又见面了,你是王老板的伙计,叫什么来着……”   “顾锡东。小顾。”顾锡东回答说。   “对对,小顾,你还记得我吧,经常去夜市‘转悠’的那个警察。”江天浩笑着说。   “我认识您,江警官。您是夜市商户的守护神。”顾锡东说。   “啥守护神啊,就一个处理杂事的小警察。”江天浩摆摆手,“你们俩,这是……”   南北说:“我们刚上完课要返校。”   “回外高是吧?来!上车!叔叔送你们去。”江天浩拍拍车门,示意他们上车。   “真的吗?太好了!不用挤公交了!”这个时段的10路车是人流高峰,有时需要等个两三趟才能挤上去。   南北高高兴兴拉开车门,转头叫顾锡东:“快上来,江叔叔送我们。”   顾锡东对江天浩说了声谢谢,跟着南北上了警车。   江天浩摸了摸下巴,心里暗忖道,有意思。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御膳坊   傍晚,‘御膳坊大酒店’内高朋满座,生意非常红火。   这家主打高质价优的中高档饭店是市民聚餐办宴席的首选,包间需要提前一周预定,婚宴之类的大型宴请则需要提前半年甚至是一年才能订到。   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西装的餐厅领班姚丽静推开包间房门,看到里面正在擦桌子的服务员南燕,大声问道:“哎!你,隔壁的牡丹厅打扫好了吗?”   “打扫好了。”南燕用手背擦了擦头上的汗,放下抹布,看着姚丽静。   姚丽静走过去,伸出食指摸了摸桌面上的玻璃转盘,她把食指抬高,在灯下仔细看了看,又搓了搓手指,弓下腰,极其认真地检查着玻璃面的清洁度。   之后,姚丽静又逐一检查了餐厅摆台,用具和物料。   南燕的心砰砰直跳,神情紧张地看着她。   姚丽静在包间里转了一圈,回过身说,“还不错。比之前进步多了。”   南燕稍稍松了口气,“谢谢领班。”   她到‘御膳坊’工作半月了,目前干些打扫包间卫生,帮客人倒酒,换餐盘之类的杂活。‘御膳坊’是正规餐厅,和她以前打工的面馆不是一个档次。这里仅仅是服务员就有五六十名,再算上后厨、管理人员和后勤保障和采买采购那一块的员工,估计要达到百名了。   她虽然有过在餐饮行业打工的经历,但真到这里上班后,才发现原来不是那么简单,每个细节都要做好。尤其是餐厅卫生和个人卫生,是领班检查的重点。这半个月,她从最基本的擦桌、扫地、擦地、整理餐台,各种物料准备学起,学会了擦桌子要顺着桌纹擦,擦地要横八字拖,要做到把文明礼貌用语挂在嘴边,做到脑勤、手勤、腿勤、嘴勤。   “别放松啊,待会儿这两个包间的客人就来了,你再检查检查,看有没有什么纰漏。”姚丽静说。   南燕赶紧点头说好。   “小李呢?”姚丽静口中的小李是餐厅的老员工,负责这个包间和隔壁的牡丹厅。   “我没见她。”南燕照实说。   姚丽静皱着眉头走后,南燕去隔壁牡丹厅看了看。发现暖壶里没有水,她就拎着水壶去热水间打水。   正接着水呢,姚丽静让一个服务员过来喊她去收拾大厅的餐桌,有客人吃完了要翻台,她不敢耽搁,一壶水接了一半就拎回包间,又匆匆忙忙地推着小车去收拾餐桌。   酒店大厅里座无虚席,四周喧哗声,笑闹声不绝于耳,南燕戴着口罩,背对那些客人埋头干活。   “哎,服务员,把这儿擦一下!”南燕的工作服后摆被人拽了一下。   她回过头,眼神惊惶地瞟了眼那个拽她衣服的客人。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脸生,不认识。   她吁了口气,幸好不是熟人。   她环顾四周,没找到在大厅服务的员工,只好上前用抹布擦掉桌上的污渍。她对老人说了声慢用,回去继续清理乱糟糟的餐桌。   收拾客人吃剩的食物是件繁琐又费力气的工作,她需要把剩菜剩汤按照垃圾分类的要求倒进垃圾桶,然后再将餐具单独放置在另一个容器内,之后便是擦洗玻璃转台,消毒,换桌布,重新摆台。   关键有客人等着用这张桌子,所以她必须又快又好的完成清理工作。好在她不是那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会的南燕了,经过这些天的磨练,虽说赶不上优秀员工的手速,但她整理得也算是快了。   南燕将待洗的餐具推送到餐厅的操作间,交给那里的员工。   走出操作间大门,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清了,她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她的脸像刚蒸过桑拿一样净是汗。她拽掉口罩,大口呼吸。   全身的骨头就像散架了一样的痛,就连骨头缝都在叫嚣着累。   这样静静地待一会儿情况会自动好转,这是她工作这么多天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所以她明知道这样做会被人举报说她偷懒,可她却纹丝不动,仰靠在灰扑扑的墙上闭眼休息。   这处角落紧邻着垃圾处理间,厚厚的墙壁也阻隔不了厨余垃圾的臭味。她的胃很浅,对这种气味素来敏感,她按着胸口,干呕了几下,忽然鼻子酸酸的,就很想哭。   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从昔日的‘座上宾’沦落到如今的打工人。   耳边隐隐传来南北的声音,“妈妈,你不知道那个阿姨有多可怜,蹲在地上哭着收拾那些脏东西,店长还是要开除她。”   南北怒不可遏的冲她大吼:“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她!”   南燕双目紧阖,眼眶一阵烫热,眼角竟滚下一串泪珠。   如果有一丝可能,她也不愿意吃这份苦,受这份罪,但求职对她这种一无学历,二无技术,三无背景的中年女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不是她不想努力,也不是她不顾及南北的脸面,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走到这一步。   “南燕!南燕!”操作间的入口处传来领班姚丽静的声音。   南燕赶紧抹了下脸,“我在这儿呢!”她扶着右肩,沿着通道出去。   姚丽静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见她出来,立刻就指着包间的方向说:“小李有事请假了,你现在顶她的班,去牡丹厅。”   “我……”南燕还在试用期,而餐厅有规定,试用期的员工只能做些辅助的工作。   “我让你去你就去,快点,客人已经来了,等着点菜呢。”姚丽静面色黑沉,看来是真急了。   南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她洗过手走到牡丹厅门外,深吸口气,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轻轻叩了叩房门。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男男女女都有,见没人应声,她加大力气又敲了敲门。   门豁然洞开,她吓了一跳,眯着眼睛看着对方。   对方也在看她。   她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手指穿透围裙粗硬的布料,深深地陷进她的掌心。   包间里传出一声又一声惊叫。   “南燕!”   “哎呀,真的是南燕!”   “怎么是你啊!你这穿的是……”   “南燕,你在这里上班吗?”   “你不是在家做阔太太吗?怎么……”   “给家齐打个电话啊?让他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一声声不间断的问句像锥子一样照着她戳了过来。   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把她一瞬拉回到久远的青葱岁月,老旧的教室,操场,巨大的梧桐树,满满的都是回忆。   是他们……   而这个给她开门的人,竟是苏娅菲。 第一百三十章 同学聚会   不记得是谁在初中毕业典礼上说过,终有一日,我们会再聚首。   可南燕盼望的再聚首却不是这样令她无地自容的情景。   一群初中同学把穿着饭店工作服的她当成大熊猫一样围观评论,不仅如此,这些人里面还有她的学长,陈家齐的同班同学。   他们和陈家齐很熟悉,偶尔聚会喝多了还会到家里来喝茶,每次见到她,都夸陈家齐好福气,说他娶了个美丽又明理的老婆。   因为她对待谁都是一视同仁,没有把他们分成几等,而且她从来对一群醉鬼都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对陈家齐也照顾有加,这在他们看来,是不能想象的。他们曾调侃说,自家的老婆要是能有南燕一半的温柔和善良,他们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你们不知道吗,她和陈家齐已经离婚了。”   一言出,四下皆静。   苏娅菲将脸上的错愕换上淡淡的冷笑,走过去,目光复杂地看着局促不安的南燕,“你是不是可以证明一下,我没说谎。”   南燕眼眶微红地瞪着她,“苏娅菲,你够了。”   她上下打量着穿着工装的南燕,嘴角一撇,轻视说:“你放心,家齐他今天不来了,不然的话,他见到你……这个样子,恐怕……”   她掩着嘴笑了几声,然后指着饭桌前的空位,对南燕说:“不如你请个假和我们一起吧,老同学难得聚一次,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增进增进感情。”   “不了,我在工作。”南燕说完,走到角柜那里取了菜单放在餐桌上。“请您点餐。”   苏娅菲眼神转冷,她指着在座的同学,“还没问清楚几个人就要我们点餐?你这个服务员当得也太随意了吧。”   南燕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欢迎光临,您几位?请您在座位上点单。”   苏娅菲拉开椅子坐下,她指着桌上的餐单,沉声说:“餐单是放在这里吗?你们领班没有教你?”   南燕把餐单拿起来,放在标准的摆放位置。   苏娅菲拿起餐单随便翻了几页,蹙起眉头说:“你不推荐吗?这么多菜,让我自己选?”   南燕攥着手指,又慢慢松开,她微微倾斜身体,靠向苏娅菲那边,低声说:“我们店里的招牌菜有松鼠鱼,黄金虾球,卤牛肉……”   “大声点,你的声音怎么像蚊子哼哼似的,我一句也听不清。”苏娅菲翘着二郎腿,斜睨着南燕。   南燕的脸又烫又红,她停了几秒,重新加大音量说:“我们店里的招牌菜有松鼠鱼,黄金虾球,卤牛肉……”   “能推荐新菜吗,你们酒店这么大,不会连几道新菜也没有吧?”苏娅菲故意说。   有人看不下去,拽了拽苏娅菲的袖子,小声劝说:“大家都是同学,别这样……”   “是啊,娅菲,差不多得了,你们再有过节,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说话的是陈家齐的同学。   苏娅菲冷哼一声,“她不把我们当同学,我为什么要供着她,迁就她。她愿意当服务员我就满足她,再说了,我做得很过分吗,过分吗?我提的这都是正当要求,在哪一家饭店吃饭都要走这样的流程,只是她这个服务员太不专业了,跟客人讲话还敢吊脸,摆谱,这要放在我们医院,分分钟走人!我就想不通了,‘御膳坊’的老板是没人可用了吗,居然让她这样的人来接待客人。”   “行了,我来点菜吧,不就点个菜吗,咋那么多事。”还是刚才阻止苏娅菲说话的同学,他抢过餐单,随便挑着念了十几道菜名,看南燕用点菜机把菜都传送到后厨后,才问其他同学需不需要其他的,大家都说不要,他把餐单递给南燕,“你出去吧,有需要我们再叫你。”   他冲着南燕眨了眨眼,暗示她一会儿就不用进来了,南燕心中感激,她点头,转身刚走两步。   “倒茶水!”苏娅菲从皮包里掏出两袋顶级红茶包,扔在桌上。   南燕抿着嘴唇,回来把茶包拿了,去角柜那边冲泡茶水。   因为暖壶里只接了半壶开水,不够冲茶用,她说了声稍等,就拎着壶去热水房接水。   “看看,就这态度,就这待客之道,还不让人说了!我看这‘御膳坊’,离关门倒闭不远了。”苏娅菲看到门口的人影晃了晃,心里掠过一阵报复的快感。南燕,你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吧。被人踩在脚底下是什么滋味,被人当众羞辱的滋味,你也该好好品尝一下了。   热水房前面有两个同事在接水,南燕站在最后等着。   这里是去卫生间必经之路,客人在门外的通道进进出出,说话声不时传了进来。   很快就轮到她,她拔掉瓶塞,把暖壶放在热水龙头下面,打开水龙头。   “家齐,是我,菲菲啊。你真不来了吗?鹏泽,老胡,老牛他们都在呢!有事,不来啊……那好吧,等下吃完饭我去找你。哎呀,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讨厌,等我啊……”一阵软酥酥的娇笑声从门外飘了过去。   南燕咬着嘴唇,神色怔然地盯着冒着热气的龙头。   “哎!燕姐,水满了,溢出来了!”身后等着接水的同事惊呼着拍她肩膀。   她赶紧去关龙头,谁知手却被溢出的热水烫到,她痛得浑身一颤,差点把暖壶碰倒了。   还是同事帮她关上龙头,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问:“燕姐,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   她拎起暖壶,摇摇头,说:“没事,没事。”   回到包间,苏娅菲还没回来,她泡好茶,要给他们倒水,却被老胡,胡光华抢过去。他给同学们倒水,老牛在一边拉了下南燕的胳膊,示意他们出去说话。   南燕跟着老牛走出包间。   “你和家齐……是真的吗?”老牛眼神困惑地问她。   她点头,“嗯。我们离了。”   老牛半晌无语,后来他拨了拨头发,感慨说:“真想不到你俩会离婚。你们感情一直那么好,谁离你们也不会离啊。弟妹,哦不,南燕,你告诉我,是不是家齐做啥对不起你的事了?我刚给他打电话关机了。”   南燕低着头没说话。   “不会真像李默说的,你们离婚跟苏……跟她有关吧……她插足你们婚姻了?”别说,老牛有时候的预感还真挺准的。   “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说这件事。”南燕神色痛楚地说。   “好好,我就是关心你,不问了不问了。另外,想跟你说餐厅这活儿不好干,你要真有困难,可以跟我们哥几个说。”老牛眼神关切地说。   南燕点点头,又摇摇头,“谢谢,我没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家长的心酸   陈家齐挂断苏娅菲打来的电话后,心情烦躁干脆关了机。他知道苏娅菲不会像她口头威胁的那样把他的真实情况告诉南燕,所以他才不去参加今天的同学聚会,他现在这个样子,去了也是徒增烦恼,他不想沦为旁人饭桌上聊天的笑柄,他丢不起那个人。   想她们母女想得心里发疯,在英子家楼下徘徊了许久,五楼那扇窗始终是漆黑一片。   她去哪儿了?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和沙拉在一起吗?还是她和别的男人……   心里愈加烦躁不安,想给李和光打电话,发现手机关机了,他长叹口气放弃这个想法。   打过去又怎样,要是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莫非他还要去质问她不成。   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抬头看见一片灿烂的灯火。   外高。   不知不觉的,他竟走到这里来了。   站在围墙外面,他竖起耳朵用心倾听教学楼里传出的声响。老师授课声朗朗,学生读书声洪亮,这整齐划一的读书声里,是不是也有他的北北。   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外高的校门外面等学生下课。这些人都是家长,年龄和他相仿,正三五成群低声闲聊。   “你儿子这次考得不错啊,进年级前五十了。”说话的家长语气透着羡慕。   “我和他妈天天朝学校跑,都快把腿儿跑瘦了,天天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他,他再考不好,真对不起我们这些年的辛苦。”被夸的家长说。   “说起辛苦,谁不辛苦。这些年,我和我老婆少跑一趟了?只怕比你只多不少,可你呢,你的辛苦看见回报了,我们家那个小祖宗,嘿,任你磨破嘴皮说破天他也无动于衷。我们这就是标标准准的出苦力不讨好,而且他考不好我们还不敢说,你敢凶他一句,他就敢把家给你掀了。”没考好的学生家长开始诉苦。   “我家闺女一个样,不能说,不让说。说了就是跟你吵架,跟你嚎。”旁边的家长附和说。   “我孩子也是。”   “现在的孩子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个敏感易怒,你们看昨天的新闻了吗?一个小学生就因为他妈妈当众说了他几句,就要跳楼轻生!”   “现在这样的社会新闻多了去了,你说的这个是跳楼未遂,我前段时间看到的社会新闻,是一个大学生跳河溺亡,死前留有遗书,说是自杀,与他人无关。他们这些孩子咋不想想,他们得解脱了,可父母怎么活下去呢。都是独生子女,出点事全家就毁了。”   “谁说不是呢。孩子们现在心理脆弱得就像一张纸,稍微一捅就破了。咱们这些做家长的,说不得打不得,只能哄着劝着,讨好他们才行,不然,他们轻的跟你尥蹶子,重的就……”   “唉!我们小时候哪儿敢跟家长对着干啊,考不好就是挨板子,罚跪,谁敢反抗,非打到你服气为止。”   “我们那会儿也没这么大的升学压力啊,每天玩还玩不过来,谁去介意学习成绩。家长也不在乎,觉得能认个字,算个数学题,将来顺顺当当接父母班就行了。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的孩子没读高中就是文盲了。高考上不了好大学,就业率还比不上职高技校生。”   “孩子们也很难,从幼儿园起就被套上学习的枷锁,各种各样的辅导班排满整个假期,谁不学谁就落伍,谁就寒酸,家长间各种攀比,各种比较,这风气真的太不好了。”   “啥幼儿园啊,我家二宝从出生就开始了好吧。早教,早泳……”   “要这么说,还有胎教呢,从老婆怀孕第一天起就开始折腾了。”   “哈哈哈……”   “笑啥笑,这不是实情吗,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   一阵哄笑声过后四周渐渐静下来,大家或低头,或盯着灯火通明的校园,神色怔忡地思索着什么。后来,不知谁先重重的叹了口气,校门外的家长群才又嗡嗡议论起来。   看似一番玩笑闲聊,却透露出诸多家长的无奈和心酸。不是家长不懂孩子们的辛苦和压力,正是因为懂,所以才心疼孩子们,才会在每个深夜守在校门外面,不论冬夏,寒来暑往,只为见孩子一面,给他送上一句暖心的安慰,送上可口的食物。   每个家长的心里面都绘有一个美好的愿景,而这个愿景,就是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动力。   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一切。   陈家齐捏了捏酸胀的鼻尖,朝人群外围走去。   突然,他心口巨震,瞪大眼睛,疾步朝站在最边位置的一抹背影走了过去。   “南燕!”   那抹身影迟疑着转过身体。昏暗的灯下,这个泪痕满面的女人不是南燕是谁!   可她怎么……哭了?   高二20班最后一节晚自习是地理。   下课铃声响了半天了,老师还在讲卷子,底下的学生早就听不进去了,不安和焦躁的情绪在四周快速蔓延。   南北用手遮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之后双肩一垮,下巴搁在卷子上,拿起笔在空白处胡画起来。   顾锡东忍不住转头看她,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她的皮肤白皙细腻,离得近了还能看到皮肤表面那一层细细的绒毛,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她纤密浓黑的睫毛上,扑簌簌地颤动着,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她噘着嘴,丝毫不加掩饰心中烦躁的情绪,而她此刻眼泪汪汪、鼻头红肿的模样,更像是一只闹瞌睡却不得不死撑的看家狗。   汪汪——   她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他。   他心中一凛,在她察觉之前便收回视线。   她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拿过一本便利贴上低头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写完撕下来,丢到他面前。   你在偷看我?   他看着浅粉色的便利贴纸上如她性格那般张扬潦草的字迹,默了默,拿起笔,在下面写了一行字,把纸推过去,他端正坐姿,用心听讲。   南北把纸条拿过来。   在她那行字下面,写着七个银钩铁画般的字迹。   没有,我在看窗外。   南北嗤鼻冷哼,用胳膊肘撞了下他的胳膊,在他扭头看她的时候,她无声地说:“我不信!你这个骗子!”   他嘴角上扬,眼里暖意融融。   她怔了怔,唰一下转过头,不肯再理他了。   “好了,我今天就讲到这儿,同学们下去一定要把错题搞懂,不会的随时来问我。下课!”地理老师摆摆手,示意学生可以走了。   教室里顿时响起阵阵怪声,同学们快被憋到极限了,终于解放了。   地理老师看着底下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摇摇头,嘟哝说:“你们啊,忘了下周要期中考了吗?考不好,我看你们又要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了。”、   学生们哪管下周考不考试啊,从早熬到晚,辛苦了一天的他们,只想尽快回宿舍去见周公。   南北正在收拾书包,木子已经拉着陈思彤跑了过来,催她:“你快点呀,下课不积极也就算了,怎么放学也不积极!”   南北翻了个白眼,拉上书包拉链,起身。   顾锡东把地理卷子收起来,拿出一张空白的数学卷。   “你还不走?”南北问。   “做完这个。”他说。   南北和木子她们交换了一个看到神经病的眼神,然后她用力拍了拍顾锡东的肩膀,“加油,顾同学!”   木子也如法炮制,“加油,顾同学!”   南北面带笑容绕过他,和木子她们准备从后门出去。   这时,忽然从门外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人。   见到门口的三个女生,她愣了一瞬,紧接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南北,你爸和你妈在校门口打起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闹学校   来报信的女生是南北卫星班的同学王洋。今天晚自习放学后,王洋按照约定去校门口和父母见面,谁知话没说上几句,就看到南北的父母在外面打了起来。   她不敢耽搁,赶紧上楼给南北报信。   南北沉着脸,一路快跑赶到学校大门。目之所及全都是人,比平常多几倍的人正挤在伸缩门两边,兴奋地踮着脚尖看热闹。就连保安也从值班室跑出来,和一旁的家长比划着什么。   她的头嗡嗡直响,腿脚发软。   王洋追上她,指着西边方向,“在那儿,你爸妈在那儿!”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妈妈!   她心口巨震,一股无名火倏地在胸腔里烧了起来。   她冲到门口,在保安声色俱厉的呵斥声里,跟着一个走读生从伸缩门细窄的缝隙挤了出去。她疾跑过去,拨开那些挡着视线的围观群众,一眼便看到暴风圈里的中年男女。   这是她的……爸爸妈妈?   她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在地上。   头发蓬乱,双目赤红的妈妈正又哭又喊地踢踹着她的爸爸陈家齐,爸爸面露愧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妈妈发泄打骂。   “陈家齐,你还护着她!到现在你还护着她!你知不知道她今天有多可恶,当众羞辱我不说,还故意将菜打翻诬陷我服务不周!我做饭店服务员怎么了?我凭劳动凭本事吃饭,我害她哪儿了!是她害我才对!是她这个不要脸的妖精,不,还有你,是你们!是你们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工作,毁了我的女儿!你们非要这样吗?我躲着不见,委屈求全都不行吗?非要逼得我走投无路,跪下来向你们求饶吗?陈家齐,你能不能做个人啊,你……你怎么还有脸来这儿,我告诉你,你……敢打扰北北,我今天就和你拼了!”南燕发疯一般捶打着陈家齐。   陈家齐神色木然的站着,身体随着南燕的动作前后摆动,几次被推搡得踉跄想摔倒,却又摇摇晃晃地站住。   “这男的找小三了吧,看把他老婆气的,”   “他理亏才不敢还手。”   “俩人应该是离了吧,你听这女的语气,恨不能杀了这男的。”   “这女的看着可面熟,以前经常来学校,我见过她。”   “我也见过,她穿衣服特讲究,拎的包都是名牌,咋现在去干饭店服务员了。”   “你没听她说吗,是小三故意找茬,害她丢了工作。”   “孩子还不知道她爸妈在门口打架吧,这要让孩子看见,估计得留下心理创伤了。”   “这父母也太过分了,找个没人的地方闹腾呗,在这儿闹,让孩子看见了多不好。”   “就是,太差劲儿了!”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陈家齐似是察觉到什么,突然转头朝人群望过来。   他脸色微变,口中喃喃叫道:“北北……”   南燕被他叫得一怔,随即猛踹了陈家齐一脚,“别叫我女儿!你不配!”   陈家齐突然绕开她,朝人群那边走了过去,“北北——北北——别走!”   南燕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那个被陈家齐拽住胳膊后用力挣扎的少女正是她的女儿,南北。   南北明澈黑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愤怒的火焰,她嘴里不知吼了句什么,猛地甩掉陈家齐的手,推开人群,向空旷无人的地方跑了过去。   陈家齐怕她出事,紧追过去,南燕也手足无措地追过去。   南北发狠似地跑了一段,被爸爸追上从身后抱住。   “放开我!放开!”南北一张口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陈家齐不肯松手,低声小心翼翼地赔不是,“爸爸错了,爸爸该打,你别跑,我怕你摔了。”   南北咬着嘴唇,愣是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陈家齐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濡湿,他神色黯然,心如刀绞。   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伤害的两个人,却一次次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南燕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用力推搡着陈家齐,“你放开她!”   陈家齐不松手,南燕气苦,扬起巴掌就要打,谁知横刺里伸出一只手,架着南燕的手腕,“还没打够?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南燕怔住,神情错愕地看着眼眶通红的南北,她竟这样说她。   “北北……”   南北用力掰着陈家齐横在她肩膀处的手指,一根一根,直到全部掰开,陈家齐的眼里掠过一丝痛色,看着南北向前走了几步,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然后转过身,双目如火地瞪着他们:“从小到大,我只听说过孩子在学校打架会被老师叫家长,轮到我,却变成离婚的父母在校门口打架,而我作为你们的女儿却要当众受辱。你们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少学生和家长在一边看我们的笑话,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可你们的行为配做家长吗?你们愿意打,愿意闹,随便你们,但请你们离我远一点,离学校远一点,行吗?你们不要脸面,我还要!从今天起,你们谁都不要来学校了!”   说完,南北转身就走。   南燕追上前拉着南北,带着哭腔解释说:“是妈妈不好,北北,妈妈今天丢了工作,心情不好,又撞见他,所以没控制住。”   南北冷笑道:“你不是在某家公司上班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餐馆服务员了?你难道忘了那天跟我说的话吗?是你说不要让我多想,你说你绝对不会去做那种工作,可你又做了什么?”   南燕嘴唇轻颤,心中一片悲凉,面对女儿一句接一句急促尖锐的责问,她竟无话可说。   校门口,保安一脸同情地看着南北穿过伸缩门走进学校。   校门口聚集的那群人已经走了,小广场上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北北。”木子上前,轻轻叫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面带戾色接过木子手里的书包,背在身上,“什么也别问,我这会儿不想说话。”   木子回头看了看其他人,赶紧举起右手,“知道了。不问,不说话。”   她低下头,沿着大路,大步朝宿舍楼走去。   顾锡东看着前方那抹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抬脚,慢慢走着。   木子和陈思彤在一旁咬耳朵,他虽走着,可脑子里却一直浮现出南北苍白的脸庞。   她表现得越平静,他心里的担忧就越重。   因为他太了解这种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了。那万念皆空的眼神,跟曾经站在孤寂清冷世界里的他何其相像。他宁愿她哭出声来,或是干脆大吵大闹,把郁结愤怒的情绪尽情发泄出来,也好过把所有的不堪和重负都压在心里。   他漆黑的眼眸掠过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落在路边成片的冬青树上。忽然,他目光一转,注意力被路边树下的两个人影吸引过去。   是他?   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的下铺丁垚江正和一个背对着大路的女生说话。   那个女生……   他眯起眼睛,眼里掠过一道疑惑的光芒。 第一百三十三章 流言蜚语   第二天早早读,气氛就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关于高二20班女生的流言以惊人的速度在校园里传播蔓延。   “昨晚,有人在学校贴吧发了一条带照片的帖子,照片里的女生就是南北,她的爸爸妈妈因为离婚的事在学校门口打起来了!”   “我们宿舍的同学亲眼看见了,当时她就在校门口。”   “打得可厉害了,保安上去都拉不开……”   “她妈妈在餐馆端盘子扫地,我同学亲耳听见的……”   “2班同学说她平常特清高毒舌,还自封公主,现在呢,啪啪打脸,笑死人了……”   “她今天居然还来晨读,脸皮真厚……”   “要是我,干脆就退学了……”   “好丢人啊……”   “告诉你们,帖子今天早上被人重新编辑过了。除了昨晚那些爆炸性新闻,还加了一条。”   “加了什么呀。”   “她爸爸找小三,逼得她妈妈流产住院……”   最后这一声入耳,一直静默不语的少女突然攥紧了指尖。   人皆有新闻欲和传播癖。大多数人会被有嚼头的新鲜趣闻吸引,爱听那些背离了伦理常纲的荒诞故事,这是人的特性,本无可非议,但这些传播流言的人们不去关注整个事件的真实性和隐藏在其背后的真正原因,只是片面的追求一种精神和感官上的刺激,就会伤人于无形。   这就是所谓的三人成虎,流言会杀人。   20班的队伍成了其他班级学生关注的焦点,南北,是这个焦点中的实际焦点。   外班的人离得远,说三道四听不见就罢了,本班同学也扎堆传播流言就太过分了。   “你们叽叽咕咕说什么呢!有本事当面说,大声说!”木子冲着前排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大声斥责道。   焦雯雯回过头,瞟了眼木子身旁站着的南北,冷笑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们明明跟她不是一类人,可就因为跟她一个班,却遭受池鱼之灾!”   “焦雯雯,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不是一类人?”木子恼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的爸爸妈妈可没有离婚,没有在校门口打架闹到学校贴吧上,更没有在餐馆端盘子,所以,我们和……她,不是一类人。”焦雯雯说到最后,故意放慢语速,让大家都听到。   “你……”木子气得眼眶发红。   南北盯着脚下灰白色的水泥地面,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别太过分了,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你们非要这样揭人疮疤,传播流言蜚语吗?”陈思彤站出来,大声说。   孟佳丽回头看看南北,一步一步退出焦雯雯她们的圈子。   “孟佳丽,你什么意思?”焦雯雯的‘跟班’宋佳艺指着半路叛逃的孟佳丽。   “我……我不想说同学坏话。”孟佳丽不敢看焦雯雯吃人一般的眼神,她低着头,快步走到南北身边。   木子隔着南北拍了拍孟佳丽的肩膀,“够意思。”   孟佳丽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孟佳丽,你这个叛徒!你……”宋佳艺还没说完,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几个从她们的圈子退出去,走向南北那边的女生。   “你们……张心怡,苏牧童,江波、喂!陆意涵!你们320的,都想造反了是不是!”宋佳艺急了。   焦雯雯阻止宋佳艺说下去,“算了,跟这些瞎眼倔强的人计较什么,没意思。”   宋佳艺翻翻眼睛,附和道:“就是。就凭你们几个人,还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切,做梦去吧!”   “我看你就是欠揍!”木子撸起袖子。   “别吵了,别吵了,大可来了!”马明辉大声传信。   20班的队伍安静下来。   张大可单手扶着后腰,像鸭子一样一颠一颠的小跑过来。   这架势一看就是起晚了。一脸惺忪睡意,头发卷翘蓬乱,还有脚上亘古不变的大头皮鞋。   “同学梦……今天有没有……”   “读书呀——”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张大可挠挠头,傻呵呵地笑道:“还是……你们了解我……”   距离早早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他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朗读起来。   “张老师。”倪建国和王景龙不知何时走到班级后排。   张大可愣了愣,他这是……又被倪校长逮住了?   一周七天,大假不说,他能按时到岗的次数连一半都不到。倪校长上次堵住他以后已经向他下了最后通牒,再犯,就扣掉全部出勤奖金。   自知理亏,张大可耷拉着脑袋,一脸愧色上前,“倪校长,我又……”   “过去说。”倪建国皱着眉头,指了指后面无人处。   张大可心想完了,这个月的全勤奖估计要泡汤了。他朝王景龙眨眨眼,王景龙轻轻摇头。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跟着倪建国他们走到没人的地方。   “北北,要不你回教室吧,早饭我给你买回去。”木子看着面色沉暗的南北,无措又心慌地劝说道。   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哪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呢。   南北慢慢抬起头,一双眼黑漆漆的,却没了往日的神采,“没事。”   “哎呀!你的嗓子!”木子被南北沙哑的声音和浓重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张老师呢?”南北问。   木子指指身后。   南北回头望过去,看到张大可和倪建国、王景龙三人正立在绿化带那边的空地上说话。   倪建国稀疏的头发被晨风吹得四下乱飘,手像乐队指挥一样在半空中激烈挥舞,他的嘴皮子一张一合,时不时地回头朝20班的队伍瞟上一眼。   张大可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而王景龙则双手背后,盯着一旁的草地,脸上的表情晦涩难明。   南北扭过头,朝与她隔着几个人的顾锡东看过去。   后者正拿着书本,极认真地看着书页上的内容。他和平常一样,神情冷漠,只是看书,并不读出声来。   顾锡东扣在书本上的手指动了动,忽然转头迎上那道暗中观望他的目光。   出其不意,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各自一怔。   他的眼睛似深不可测的潭水,黑得浓郁的幽静中仿佛蕴藏着旁人堪不透的神秘。   她的眼神却是犀利而又充满了攻击力,那寒芒一般的目光,穿透与他们相隔的几个人,直直地射向他。   什么……意思?   他微蹙眉头,目光轻轻闪过一丝疑惑,她这样看他,是误会什么了吗?   她突然掉头走出班级队伍,向倪建国等人走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发帖之人   那个清冷的早晨过后,南北把自己完完全全封闭起来。她独来独往,自我隔离,外界的刺激和流言对她不起任何作用。她又回到刚开学时颓靡不振的状态,整日愁眉深锁,心不在焉,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就连木子也很难和她说上话。   知晓内情的张大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数次想找南北谈话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张朝阳居然真的从国际班转过来了。   周一开课前,他穿着一身惹眼的运动套装,书包和校服挎在右肩上,大大咧咧地走进20班的教室。   不等张大可介绍,他飞身一跃,站上讲台,“各位同学好,我叫张朝阳。从今天起,我正式加入20班,这个有爱的大家庭。未来,也会成为你们最值得信赖的男……朋友……”   女生捂嘴娇笑,男生嘘声四起。张朝阳不以为杵,冲着讲台下的木子挤了挤眼睛,径直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置坐下了。   可能20的男生都比较沉闷和内敛,遇见这样一个扎眼又活泼的的人物,大家都还不太习惯。但张朝阳的适应能力和他游戏里那些所向披靡的英雄一样,所到之处,无往而无不利。   短短数日,他就靠着嘴上功夫顺利打入20班的内部,与占据优势地位的女生和敌众我寡的男生打成一片。   这天上体育课,老师见人少,就发了几个球,让20班的学生自由活动。   快期中考试了,有不少同学没上体育课,留在班里自习,南北也没下来。   张朝阳看看四周,拍拍顾锡东的肩膀,又咧着嘴,冲着木子噗呲噗呲暗示了几下,把他们两个叫到操场边的角落里。   秋风吹得杨树叶子哗哗作响,张朝阳抬头看了看蓝缎子一般无垠广袤的天空,双手插兜,问说:“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他们几个人正私下里查论坛曝光帖的事。   木子摇头,神情沮丧地说:“宋佳艺精得像猴儿一样,一提贴吧的事,她就把话扯远,根本问不出什么。”   “嗯。她的确心眼活泛,比你聪明多了。”张朝阳斜着眼睛睨了木子一眼。   “小脏猪!”木子抬脚踹他,他弓着身子躲开,笑嘻嘻地说:“本来也没指望你能问出来啥。”   “那你还让我问!这几天光是给宋佳艺买早餐,就花掉我半个月的餐费了!”木子噘着嘴说。   “为了南北,花这点小钱还心疼,你可真是个小抠!”张朝阳说。   “我不是心疼钱,我是受够了宋佳艺和焦雯雯了,她们……臭味相投,你知道吗?说话时那酸不溜溜的语气,看人时那阴狠毒辣的眼神,咦……”木子打了个哆嗦,鼻子眼睛挤作一团,“简直一模一样。跟她们聊会儿天,比跑一千米还要累!”   “这就委屈啦?那南北平白无故遭遇那些流言蜚语,她还不得委屈得疯了!不过,她现在离真疯也不远了,你们看她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还有,对我家东东那苦大仇深的态度,好像认定了那曝光帖是我家东东发的一样。她不是自诩智商高吗,连谁对她好,谁一心一意向着她都搞不清楚,我看她就是个棒槌,还是个实心的……”   “那也不能怪北北,毕竟……毕竟那个烂帖子里提到了南燕阿姨流产的事。这件事除了我和我的爸爸妈妈知道之外,就只有顾……只有你知道。你别看我,是北北告诉我的,她有次和我聊天说漏嘴了。”木子指着顾锡东。   顾锡东的脸色不怎么好,眼睛下方黢青一块,一看就是睡眠不足。不过他五官俊秀,就算神色疲累,也是个病娇美男,别有一番风味。   “帖子不是我发的。”顾锡东不记得这是他第几十次重复同样的话了。   但这句话他从未对南北说过,因为从那个清冷的早晨开始,他和南北的关系就降至冰点,她浑身透着一股子冷冽和决绝的气息,甚至把课桌搬到最后一排,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一切矛头都指向他,而他竟无力去辩解。   “我信你,可北北不信!顶什么用啊,顾锡东,你让我去接近焦雯雯,你怀疑这帖子是她发的,是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推断是正确的?还有,张老师都报警了,也找到贴吧管理员要求人家把帖子删掉,你为什么不让删?你知道那烂帖子在贴吧里多待一天,就会多害北北一天。”木子忍不住大声质问顾锡东。   “这属于自诉案件,警察根本不会立案。如果想追究到底,只能去法院起诉,可起诉就需要证据。这就是我没让张老师删帖的理由。”顾锡东说。   “真搞不懂你。张老师也真是的,咋啥都听你的。”木子噘嘴。   张朝阳捅捅顾锡东的胳膊,“你那个朋友怎么说?查到是谁发的帖子吗?”   顾锡东找到一位‘神秘朋友’帮他查找发帖人的信息。朋友说这几天就能找到人,但却迟迟没有消息。   顾锡东摇摇头,眼神里透着一丝焦虑,“还没有。”   张朝阳按了按他的肩膀,打气说:“别急,会找到他的。”   “为什么非要找到这个发帖子的人呢?他就这么重要?”木子搞不懂顾锡东为何这般执着。   “对,很重要。”顾锡东的神情变得格外凝重,他看着木子,木子愣了愣,也看着他。   “不找到他,南北这次想走出阴影就很难了。”他说。   没有人比他更懂这种与全世界对抗的感觉,孤立无援,仿佛置身于一个孤岛上面,往哪儿走都注定会掉在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不在恐惧,她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变得沉默、畏缩、自卑,她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割裂开来,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不知道……   当年为了爷爷,他鼓足平生勇气走进医院,遇见张大夫,才得到救赎的机会。而现在的南北,同那时的他一样,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陪伴,而是把她所遭受到的心理创伤、不幸遭遇和所感受到的情绪发泄出来,简单说,就是找到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   这个出口只有两个。   一个是南北的父母。原生家庭对下一代的影响可谓是致命的。可她那势如水火的父母能为了她和好如初吗?已经破碎的镜子还能够重圆吗?目前来看,没有可能。   第二个出口就是找到那个躲在暗处的恶人,只有把他揪出来,把他犯下的罪恶统统丢进火盆里,烧成齑粉,化为灰烬,阳光才会照得进来,才能驱走南北体内的恐惧和愤怒。   “你……是为了北北?”木子诧异地问。   “不然呢?你以为我家东东这么爱管闲事!”张朝阳翻了个白眼,插言说道。   “我以为他……是想把自己择清楚……才……”木子一直以为顾锡东是介怀南北认定他是发帖之人,才急于撇清自己。   顾锡东苦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木子静了一会儿,说:“那我还要继续接近焦雯雯她们吗?”   “当然!你不仅要主动接近她们,还要让她们感到紧张。让她们意识到,哦,原来有人已经瞄上她们了,那件事不是没人注意,没人追究的。还有那个迟迟不删的帖子,你每次和她们聊天的时候就提一嘴,让她们察觉异样,等发帖那人按捺不住了,主动删帖的时候就露出马脚了……懂了不,笨木头!”张朝阳伸手敲了敲木子的脑袋。   “哦……”木子好像有点明白了。   可还有一点不明白,“顾锡东,你怎么觉得焦雯雯是嫌疑人呢?”   是啊,他为何断定发帖这事和焦雯雯脱不了干系呢。明明焦雯雯一切如常,言行举止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南北的被有心人无限放大恶意传播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两个人。   他的第六感向来很准。   那天深夜,在树影下和丁垚江说话的女生,正是20班的学委焦雯雯。   他的下铺丁垚江。   那个终日里面目阴沉,从不和女生交谈的理科学霸,偏偏在南北出事那天和一个女生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夜聊!或许他们只是碰巧遇见了,或许他们之间还有些别的不为人知的关系。   但凭他敏锐的直觉来看,这件事并非他想得那么简单。   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他想不通丁垚江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弃考失踪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   深秋时节,一夜秋风给校园镀上了一层华丽的金黄。十一月底,随着越来越凉的天气,高二年级迎来了秋季学期期中考试。拼搏苦读了几个月的莘莘学子走进考场,接受学校、老师和家长的检阅。   考场中,同学们遵守考场规则,单人单桌,认真答题,考试秩序井然。   一楼考点,张大可推开房门,急匆匆地进来。   他和监考老师打了声招呼,站在讲台上搜寻着学生的身影。   教室倒数第二排空着一个位置。   他盯着那个空位看了几秒钟,神色焦急地捋了捋头发。   “张老师,没啥事吧?”监考老师是高二地理组的老师,她见张大可神色异常,主动上前问道。   张大可定了定神,低声问她:“缺考的学生是我们班的南北吗?”   监考老师翻了下考生名册,“对,你们班的,南北。”   “南北……请病假了,刘老师,领导要是问起来,麻烦你跟他解释一下。”他低声叮嘱监考老师。   监考老师说没问题。他道谢后,又脚步匆忙地离开。   南北弃考了,目前下落不明。   同宿舍的女生说她天不亮就出去了,大家以为她去班里学习了,就没多想。谁知等大家跑完操到班后,发现她不在班里,座位空着,书包也不见踪影,这才觉得异样开始四处找她。   去找南北的只是顾锡东、张朝阳和李木子等小范围的几个人。他们分头去往学校宿舍、餐厅、教室、综合楼、操场、门卫室寻找,就连几个女厕都找过了,问过了,都没发现南北的踪迹。   他们没有声张,没有过度慌乱,而是发现问题后第一时间向他汇报,避免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几个半大少年在突发事件面前表现出的冷静,理智,让张大可感到很是意外。   后来他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稳定人心,给他们分配任务,并且再三叮嘱他们不要外传的人竟是顾锡东。   以前他总觉得学生就是学生,无论这些半大的少年个子长多高,说话的语气有多老成,在他眼里始终都是些不成熟的孩子。可在这个普普通通的秋日里,这些眼神里藏着星辰的少年人用理性和智慧改变了他的认知。   谁说现在的孩子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妈宝,爸宝呢。   至少,他们就不是。   找不到南北,张大可不敢耽搁,立马和南燕取得联系,得知南北没有回家后,他意识到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南燕和其他家长一样,得知这一消息,先是被吓得口吃结巴,之后便在电话里惶急无措地哭了起来,张大可一边安慰她,一边让她抓紧时间去亲戚朋友家里寻人,他也去学校附近的风景区找找看。万一南北只是心情烦闷,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呢。   张大可还担着监考任务,但南北弃考失踪,他哪还有心思监考,只能以妻子突然发病为由向年级主任王景龙告假外出。   上次贴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倪建国为此大发雷霆,说再出事,他这个班主任就别干了。他当不当这个班主任不重要,重要的是20班的每一位学生都平平安安的。   南北失踪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学校知道,因为去年就有个高二的学生无故外出两天被学校记过处分。他怕南北重蹈覆辙,万一背上处分再被记入学生档案,影响的就是她的一生。   王景龙个性随和,不像倪建国那般难说话,他只是关心多问了几句就同意了。   张大可骑着他的破旧电动车穿过寂静空旷的校园,加速离开学校。   第二场考完,学生们纷纷离开考场。   顾锡东把考试文具胡乱塞进书包,刚出教室,就见到张朝阳和木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们不在一个考场。   “手机还打不通吗?”顾锡东问木子。   木子点头,眼眶微红地说:“一直是关机。一上午了,北北她到底去哪儿了呀,急死人了。”   张朝阳用手指耙了耙头发,郁闷地说:“你那个朋友到底行不行啊,咋磨磨唧唧的现在都查不出来?”   论起这事,顾锡东比谁都着急。   可那边一直没消息,他也只能干等着。备受煎熬的几天,他甚至萌生过将来改学计算机的想法。书到用时方恨少,事到临头,他才后悔自己会的知识太少了,如果能早点重视这块,凭他的钻劲儿,说不定这次就不用巴巴的求人家了。   后来看南北情绪不对头,他实在着急,就私下联系到警察江天浩帮忙。   他长这么大,只认识这一个警察,而江天浩给人的印象,就是两个字,靠谱。   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起来。   他面容一肃,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耳边,神色谨慎地喂了一声。   “小顾同学。”   江天浩!   顾锡东激动地攥紧手机,“江叔叔,有消息了吗?”   “哦,有了。已经查到了发帖人的ip具体位置,还有手机号。”   “能告诉我吗,江叔叔。”   “这个……”   “我不是外传,我有怀疑对象。”   “哦。”江天浩略一沉吟,说:“你这样让我很为难,毕竟这是违反纪律的事。要不这样吧,我向我们领导汇报一下情况,看能不能特事特办,毕竟你们学校之前报警要求立案没立成,总是存在隐患。”   “可以。但能不能快点……”他已经等不及了。   “我现在就去。”   “谢谢江叔叔。”   “客气啥,都自己人。哦,对了,那是啥帖子啊。”江天浩说。   顾锡东愣了愣,惊讶地说:“江叔叔,您没看?”   “没啊。你那天找我帮忙,我把这茬事直接交给我小徒弟办了。他有个同学在网警大队,出了名的ip高手。”江天浩真没注意那帖子是啥内容,当时他正在出警,就把这事直接交给宋玉普处理了。   顾锡东语气顿了顿,“这帖子里的内容和……南北有关。”   “啥!快说说咋回事!”江天浩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有人在我们学校的贴吧里曝光了南北的家庭,南北心理受创,自我封闭,今天期中考试,她……弃考了。”顾锡东说。   “这丫头!人呢,让她接电话。”   “她……失踪了。”顾锡东说。   失踪!   江天浩半晌没有说话,顾锡东这边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儿,江天浩问:“家庭,说具体点。”   “就是全部的。她父母离婚,她妈妈……流产,还有前几天她父母在校门口打架的照片。”   “打架!她父母去学校打架了!这完犊子的父母,唉呦,唉呦……”江天浩在那边连着唉呦了两声,似是心疼极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找我们领导,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挂了电话,顾锡东心神不宁的等了一会儿,电话响了。   张朝阳和木子凑上来。   “江叔叔。嗯,知道了,您说。手机发帖,朔阳市移动,市一高,1525418。”   市一高?   不是外国语高中?   他们三人惊讶对视。   张朝阳眨眨眼,“不是,等等。1525418,1525418,这号码咋这么熟呢?”   顾锡东指指他的口袋。   张朝阳赶紧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起来。   “嘿!找到了!这号码的主人是……焦婷婷!”   焦婷婷!   焦雯雯!   之前说不通的都能说通了,这一对儿恶毒的姐妹,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诋毁报复南北。   顾锡东没有像木子和张朝阳那样冲动地破口大骂,他拧着眉头,盯着学校对面空旷无人的操场,徐徐对手机那边还在等消息的江天浩说:“江叔叔,我知道是谁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寻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透过稀疏的叶片,整个天空看上去灰蒙蒙的。   张大可从街边的小超市买了瓶水,递给神色木然的南燕。   “喝点水吧。”   “谢谢。”南燕用沾满汗水和灰尘的手接过水瓶,沙哑的嗓音让人禁不住心口发紧。   张大可也累,那从四肢钻到皮肉骨髓里的疲倦,就像干了三天三夜的重活一样,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他们已经在朔阳市的大小街道找了整整一天了,但却始终一无所获。   南北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南燕的手机响了,她的眼睛里燃起希望的亮光,手忙脚乱地掏着口袋。   张大可替她拿着水瓶,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妈,找到……”南燕的眼神一下子暗了,声音也低下来,“没有啊。哦,我还在街上找,没有,没找到……”南燕声音哽咽了,她捂着眼睛,缓缓蹲了下去。   “你……再去文明路看看,强子去了……嗯,我知道,妈……找不到北北怎么办啊……她万一出啥事……”南燕说不下去了,她蹲在地上,肩膀抽搐着哭了起来。   挂了电话还抽泣不止。   张大可回头望了望,从小超市借了个板凳,让南燕坐下歇歇。   扶她坐的时候,南燕像一滩泥似的又沉又软,根本已经崩溃了。   张大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南燕说:“我们必须要报警了。”   天已经黑了,再找下去也是希望渺茫。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走到这儿了。   南燕抬头看着他,眼下乌黑一片,一看就是近期睡眠不好熬成这样了。   “张老师……”   张大可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天下做母亲的,哪个的心不拴在孩子身上。   “真的不能再拖了。南北妈妈,南北有哮喘病,你说她晚上不吃药,不吸药就会出危险,我们实在赌不起,也不敢赌。”   南燕一听张大可提起南北的病,刚收回去的泪水又涌出眼眶。   是啊,她的北北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不能断药。   可她的手抖得根本握不住手机,张大可见状,掏出他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110。   晚八点左右,江天浩和宋玉普开车在市区建设路上巡逻。   “江哥,你今天咋闷闷不乐的。跟头儿吵架了?”宋玉普瞟了眼紧锁眉头的江天浩。   他上午还挺正常啊,后来去了趟所长办公室,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江天浩清了下嗓子,身子朝上蹭了蹭,说:“你还记得上次我让你帮忙查那帖子的事吗?”   “帖子……哦,就那个找ip地址的啊,知道啊,你交给我的任务,我敢不当回事吗。”宋玉普说。   “那你知道那帖子的内容吗?”   “我没看呐。就看了个题目,啥毒舌公主跌落神坛,父母离婚大打出手,就那种专门吸引人眼球的三俗标题。我那会忙着,没顾上细看就转给小牛了,咋啦?小牛没查到?”宋玉普放慢车速,转头问道。   “查到了。可你知道毒舌公主是谁吗?”   “谁啊。”   “南北。”   “啥!南北!那个被电信诈骗的小姑娘!”宋玉普失声惊呼。   江天浩点头,“她爸妈在学校门口打架,有人拍照发到外高贴吧里,还恶意传播流言,说南北的妈妈在餐厅打工,之前还因为小三流过产。”   “卧槽!这发帖的人有病吧!对一个无辜的小姑娘下手,这也太可恶了!”宋玉普忿忿不平地说。   “关键是南北,她现在自我封闭不说,今天早上还弃考失踪了!”   “失踪?”宋玉普大吃一惊。   “我听顾锡东,就是南北的同桌说的。他们找遍整个学校,都没发现南北的踪迹,现在他们班主任还在外面找人,目前还没回学校。”江天浩上车前和顾锡东刚通过电话,他说张老师还没回来。   应该是还没找到人。   “南北不会出啥事吧。”宋玉普按着左眼,“我这眼皮跳一下午了。”   “我也担心呢。这丫头脾气犟得很,这次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了,她万一想不开做啥……”江天浩不敢深想下去。   “你联系南燕了吗?”   “联系不上啊,她给我留的手机号,打过去是个老头接的,根本不是她的。”江天浩郁闷地说。   宋玉普瞥了他一眼,“可以啊,号码都给你了。”   “号码不对有个屁用!”   正说着,对讲机里传来110指挥中心的命令,要求他们立刻赶往市区建设路中段群艺馆门口,报警人为一中年男性,声称有人失踪,要他们在五分钟赶到现场。   “咋这么多失踪的。”宋玉普嘟哝道。   “别废话,掉头,赶紧的。”江天浩瞪了宋玉普一眼。   接到警情,江天浩他们打起精神,赶到市区一条老街。到了地方,宋玉普抻着脑袋定晴一看,不由得惊声叫道:“那不是……南……南……”   南燕。   报警人的确是他苦苦找了大半天的南燕。   她原本坐在树下的小方凳上,勾着头,上半身几乎挨着大腿,她坐得那么低,好像一个被压缩的人偶。看到警车来了,她直起腰,想站起来,却像被抽光了力气一般,晃晃悠悠的靠着身边一个中年男人的搀扶,才勉强站稳。   江天浩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在宋玉普的惊呼声里冲到南燕面前。   警车还没停稳,他就跳下来了。   “你咋回事!不是说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吗?”他劈头就吼了一嗓子。   南燕看着面前不怒自威的江天浩,神情怔怔的,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是他。   “我……”   “我知道南北失踪了,想帮你,可你给我留一个错的号码是咋回事?你是害怕我骚扰你吗?”江天浩面色黑沉,眼里隐隐闪着火光。   张大可眨眨眼,忍不住插言说:“这位警察同志,我……”   “你是谁?”江天浩蹙着眉头,瞪着面前这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   “我是……南北的班主任,张大可。”   “哦,你是南北的班主任啊。”江天浩面色稍霁,他摸了摸鼻子,说:“先上车吧。上车再细说,别耽搁时间。”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找到她   时近深夜,校园里一片漆黑。风渐渐变大,枝头的树叶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地上的树叶打着滚,聚作一团,再四散分开,稀稀落落地坠入草丛里。   通往宿舍的小路上,传出一阵突兀的谈笑声,四五个迟归的学生从超市大门里笑闹着跑了出来,他们大声说着什么,迎着风,慢慢在路灯下走远了……   洁白如银的月光倾泻在教学楼的平台上面,寒凉秋风穿廊而过,响起阵阵鸽哨般尖锐的声音。   月光照进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地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忽然动了动。   茫茫月夜,一张憔悴疲惫的少女面容便显现出来。   竟是……南北。   她背靠着墙,双臂抱于胸前,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大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头发,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她的眼睛黑黢黢的,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看不到一丝光亮和神采。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已经皴裂破皮的嘴唇。一阵剧烈的痛楚过后,嘴里顿时蔓延着一股苦涩的铁锈味。她咧了咧嘴角,冷笑了一声,谁知嗓子早就哑掉了,破锣般的声音失真而又陌生,她的笑容渐渐扩大。忽然,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干涸的眼眶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   一个满身创伤的妈妈,一个婚内出轨的爸爸,一个被欺骗,被抛弃,被人恶意中伤的女儿。   她从象牙塔的顶端掉下来,那个藏在阴暗处的发帖人,那些异样的目光,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只是压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所有人的眼里她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存在下去的价值。   寒冷的秋风早就带走了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暖意,痛楚,孤独,焦灼,直至麻木,在近乎自虐的状态里,她好似感受到了一丝报复后的快感。   有人会痛吗?   有人会找她吗?   她在乎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明明都打算放弃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胸越来越闷,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的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泪水滑下来,掠过这道弧度,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咣!”一声刺耳的门响。   她以为是风的威力,却没想到,随着这声响,一道瘦高的身影出现在天台入口。   她的心猛然一震,眼前的影子仿佛与那抹振翅欲飞的少年身影重合在一起。   顾锡东立在平台之上,目光焦灼地掠过眼前的这片空地。   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如果南北不在这里,张老师只能把南北失踪的事报告校长了。   可是那后果,却是每个人都无法承担的。   南北,你到底在哪儿?   突然,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呼……呼呼……”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极亮的光,朝发声的角落疾步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被管道遮挡住视线的角落,如果只是站在门口粗略地看一看,绝对不会发现这里还能藏人。   转过弯,他就看到倒在地上的人影。   凭直觉,他知道,那就是南北。   如初见时一样,她倒卧在地,双手紧攥着胸口,呼吸急迫,奄奄一息。   他深邃的眼底,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   猛冲过去,他单膝跪地,扶着南北的后颈,急切吼道:“书包呢?你的书包呢?”   南北怒目贲张地瞪着他,脸因为缺氧变成了紫色。   他环顾四周,在天台边缘看到书包黑乎乎的影子。   他把她轻放在地,跑过去抓起书包返回她的身边。这里视线不好,他在书包侧兜里摸索了几秒钟,从里面掏出一个白色的瓶子。   他丢开书包,拔掉瓶盖,就去扶她后颈。   “呼……呼呼……滚……不要……碰……我……”南北躺在地上又打又踢,拼命抗拒他的施救。   他试了几次都不行,双目微眯,眼神变得利剑一样,凌厉无比。   他扯过书包用书包带捆住她的手,她蹬着双腿,扭着身子,不肯配合。他干脆把她的腿夹在自己腿间,压下身子,捏着她的脸颊,强迫她张嘴,之后便把药嘴探进她的口中,迅速喷了几下。   她躺卧在地上,胸脯一起一伏,一身一脸的狼狈。她目光冷冷地瞪着顾锡东。她恨透了眼前这个少年。他做了那么坏的事,怎么还有脸来见她!   顾锡东待南北呼吸平稳之后,上前解开她手上的带子。   书包在地上不知翻滚了几个来回,早已沾满尘土,面目全非。   可刚刚解开她手上的束缚,他就感觉眼前一黑,一股劲风刮过脸颊。   “啪!”一声脆响,他的左脸像被一团火烧着了似的,从眼眶下方一直蔓延到耳垂。   他的头被打得微微偏到一边,他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丝无奈和宽忍。   南北眼眶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冲上前,发了疯似的对他拳打脚踢。   “你凭什么救我!我要你救了吗?”   “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伺我,诋毁我,你看着我痛,看着我哭觉得这样很有趣,是吗?”   “你就是个烂人!伪君子!混蛋!”   暴风骤雨般密集的拳脚砸在他的身上,腿上,他始终没有动,没有还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声,身子一晃一晃的,竟是要栽倒了。他反应奇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朝他怀里扯去。   她不防备,脸颊直直撞向他的肩膀,他伸手扣着她的后腰,向后退了一大步,才稳住身形。   她整个人都被拢在他的怀里,呼吸之间尽是少年身上凉薄的气息,他的下颌顶在她的额角,肌肤相触的陌生感刺激得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泪水像是自有主张似的汹涌而出,她抓着他腰侧的衣服,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呜呜……呜呜呜……”   他浑身僵住,大脑意识清醒,但扣在她后腰处的手指非但没有撤回,反而缓缓上移,按着她起伏抽搐的脊背。   冷风萧瑟,少女的哭声凄怆哀怨,如泣如诉,一直持续了很久。   渐渐的,哭声低下来,风势也弱了。   理智回归,她恼羞成怒,一把将他推开。   她都干了些什么?   与仇人抱在一起,她的脑袋是中了蛊吗。即使再难过,再委屈,也不能失控到这个地步吧……   还是说,她潜意识里觉得他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不,不是这样的。   明明他就是那个害她的人……   顾锡东侧过脸,把拳头压在嘴唇上面,轻轻咳了两声。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异样,她面红耳赤地瞪着沉默不语的顾锡东,大声斥责说:“你,你还不承认吗?”   顾锡东慢慢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她,说:“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   “你还抵赖!”南北指着他,“知道我家隐私的人,除了你,木子,就是张老师,王老师他们,早早读我那天问过老师,他们没有泄密。你说不是你,那你告诉我,难道是木子发的帖子吗?”   那天早早读的时候,她特意去问过张大可和王景龙,他们对泄密一事矢口否认,那嫌疑人只剩下他和木子,木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朋友,她从来都不会怀疑木子会背叛她,所以,那就只剩下他……   “发帖子的人已经找到了。”顾锡东神色看着她说。   找到了?   南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月色下眉目俊秀的少年。   “是……谁?”   难道不是你?   “不是我,是焦婷婷。”他冷静说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丁垚江   焦婷婷?   南北通红的眼里写满惊诧,她看着神色淡定的顾锡东,张了张嘴,又慢慢合上。   他那般笃定,想必已经确定焦婷婷是发帖人了。   “这事和焦雯雯有关系吗?”她哑着嗓子问。   “有。而且牵扯进来的不止她们两个人,还有一个人隐藏在暗处,操纵了整个事件。”顾锡东说。   “谁?”她暗自心惊。   “你……认识丁垚江吗?”他看着她。   丁垚江?   她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丁垚江,丁垚江,她眨了眨眼睛,说:“是卫星一班的那个学霸吗?”   “嗯。你认识他,或是和他有什么恩怨过节吗?”他问。   过节?   她只在领奖台上和布告栏里见过丁垚江的真容。他真人戴眼镜,瘦高个,走路习惯低头,就是那种湮没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的普通男生。高一他们是邻班,但她从未和他说过话,或是有过交集。   她困惑不解地摇摇头,“没有。我和他不是一个班,见面从不说话。你提他做什么?难道他就是……”   看到顾锡东脸上的表情,她脸色微变,这丁垚江,就是那个隐藏在暗处要害她的人?   简直匪夷所思。   丁垚江为什么要害她?焦雯雯和焦婷婷至少有害她的动机,丁垚江却是一个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只是我的推测而已,还没证实。等找到确凿证据了,我……”顾锡东看着南北,忽然收口,没有说下去。   她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在心里苦笑。   他想说的是,等找到确凿证据了,他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可这些话不能对她说,他不想再把她卷到这件事里,如果可能的话,他心甘情愿为她挡下来自各方的冷箭,尽一切可能保护她不受伤害。   她现在或许不懂他的这份心意,但将来,将来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   南北此刻心里五味杂陈,之前的事,是她想得太过简单,错怪了顾锡东。可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错了也是真错了。   爸爸曾经对她说过,做错事一定要道歉,不然的话,自己的心就会生病。她想道歉,可那些话就像黏在嗓子眼儿里,愣是说不出口。   还是他先开口。   “我给南……给你妈妈打个电话,他们还在外面找你……”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正要拨号。   “别打!”她沙哑着嗓子吼了一声。   他抬头看着她。   “我……不知道……我还不想……回去……”她避开他的目光,迟疑说道。   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意识到她的任性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了。可能所有的人都在找她,不眠不休,奔走在朔阳市的大街小巷。   她的脑海里闪过妈妈痛苦焦灼的样子,耳边似乎也在回荡着妈妈绝望无助的哭声。   她的脸越来越白,一阵大风从楼顶掠过,她的身体突然颤动了一下,她低下头,缩着脖子,沉默地盯着地上长长的影子。   他把手机揣进衣兜,照她说的做了,没有打电话,没有通知任何人。   看到她在寒风中瑟缩,他毫不犹豫脱下冲锋衣,披在她的身上。   她又一次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拢在身前。   怔忡须臾,寒冷的秋风已经被隔在厚厚的冲锋衣之外,她神色扭捏地推搡着身上的衣服,想还给他,却听到他哑了声音低声说:“别犟。”   她愣了愣,鼻子一酸,那股子想流泪的感觉又来了。   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硬生生逼退眼眶里的潮热,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哽着嗓子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那深沉的眸子里,透出一丝关切的暖意。   “为什么呢?”他扯开唇角,似是淡淡地苦笑着,“可能我不想让你变成另一个我。我不想你步我后尘,变成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重度抑郁症。   说的是他吗?   她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扶着身后的栏杆,慢慢滑坐在地上。   他看着她,眼里似有一丝怜悯和解脱。他坐下来,和她并排,仰望着头顶半圆的月亮。   她低着头,手指捏着他的冲锋衣,鼻息间尽是他清冽干爽的味道。   “想听我的故事吗?”他忽然开口问她。   她咬着嘴唇偏过头,怔怔地看着他淡然的眉眼,“我……猜到你是抑郁了……之前在这里遇见你……我就隐约猜到了……”   “嗯。你猜的没错,我就是得了抑郁症,重度的。我一直在吃药治疗,朝阳的爸爸是我的主治大夫。而这里……”他指了指空旷的平台,“就是我的药方。”   药方?   她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自嘲地笑了笑,“抑郁的话是需要及时发泄的。这是张大夫给我开的药方。他说,当我开始不能信任任何人,依靠药物也无法正常入睡。我会被强烈的自我厌恶和罪恶感所控制,经常会萌生自残的想法。有时候焦虑起来,甚至会想到……死亡。每当我陷入情绪的低谷,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跑到这儿来,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下,与体内另一个自己对抗、发泄、倾诉,直至和解。”   “这就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我和另一个自己打仗,最终却没有一个赢家。因为彼此对抗的过程太痛苦,太煎熬了。无数次想要放弃,无数次想要妥协认输,却为了爷爷,硬是咬着牙挺了过来。因为我知道我没有退路,无论这场仗打不打得赢,我都要坚持到最后。”他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嘴角噙着一丝倔强的执着。   “你家……”认识这么久了,他极少谈及他的家庭状况,上次送她回家,他也只是寥寥的只言片语。从种种迹象来看,他的家庭并不幸福。至少,是不完整的,他说过,他的爸爸已经去世了,而妈妈去向不明。   “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很好奇。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你。我之前说过,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他是位军人,抗洪牺牲后被追授为烈士。我对他印象不深,因为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他牺牲的时候,我还很小,不懂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得这个人今后我再也见不到了,会感到有些难过。我的母亲……脾气很差,记忆里总是在哭闹,搅得家里不得安宁。她对我一直很冷漠,不许我哭,不许我靠近她,她看着我的眼神不是厌弃就是不耐烦,我很怕她,每次听见她的脚步声,都会忍不住想要躲起来,永远不让她找到。我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她悄悄拿走我父亲的抚恤金,抛弃我走掉了,之后便再没见过她。我的爷爷是个残疾人,后天失语,不会讲话,听力也不好,但他对我很好,是我最亲的人。现在我和爷爷住在顾家村的老房子里,靠低保金艰难生活。这就是我的家庭,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用过时的老年机,又为什么会在假期争分夺秒打工赚钱的原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为什么对你好   顾锡东的眼睛清清亮亮的,坦坦荡荡地望着她,似乎从他口中讲出来的是旁人的悲惨人生,而非他的一样。   他的语气越是平静,无谓,她心口处的疼痛就越清晰,越深刻。   她一直认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却没想到和他比起来,她的不幸,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的父母离婚了,但至少都健康的活着;她从象牙塔上摔下来,但却有家人扶持,有沙拉阿姨相助,她和妈妈至少还能生活下去;在那个噩梦般的日子来临之前,她至少享受过父母的疼爱,品尝过幸福的滋味。   可他呢……   除了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痛,就是一次次折磨得他发疯发狂的病痛。   他都这样了,却还在满世界找她,想尽一切办法救她……   顾锡东见她沉默,脸色也不对劲,以为他刚才说的话吓到她了。   也难怪她会这样,像他这样不堪的过往,任谁听了都会受到刺激吧。   他不由得苦笑,正要出声安慰,搁在膝头的手却忽然感到一阵暖意。   他愣了愣,缓缓低头,看着盖在他手背上那白皙的小手。   她偏着头,眼睛闪闪亮亮地望着他,“你别难过,除了爷爷,你还有我们啊。”   他看着她,手上的暖意渐渐蔓延到心底。   “你不难受了?”   她想了想,“还有点。但好多了。”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了吗?”   她眨眨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反手攥着她温热的手心,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说:“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你步我后尘,经历我所经受的痛苦,所以我才会一直关注你,帮你。明白了吗?”   她震惊之余萌生一丝久违的暖意,心里那股子要死要活的劲头儿顿时像拨云见日一般迅速消散开来……   “咕噜噜……咕噜……”静夜里,她腹中传来的声响显得格外突兀。   他歪着头,看着神色窘迫,眼神躲闪的南北,嘴角微微上扬。   他松开她的手,从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衣兜里掏出一个细长的东西。   剥开包装纸,递给她。   她愣了下,睁大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巧克力。是你喜欢吃的牌子。”他的眼波里荡漾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巧克力。德芙。   她想起之前有次拒绝他递来的矿泉水,还恶意嘲笑他买的都是杂牌子。   她惭愧地低下头,脸皮涌上一阵烫热的感觉。   “对不起啊,以前那么说你。”现在回头再看,那时的她被偏见和愤怒蒙蔽双眼和理智,对他做过很多不可原谅的错事。   他笑了笑,把巧克力放在她手上,“吃吧。”   她实在是饿极了,顾不得什么形象,低头吃了起来。   他抬起头,望着苍蓝色的夜空。西边的天上悬挂着一颗又大又亮的星子。一闪一闪,像是对他眨着眼睛。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亮穿过一片厚厚的云层,重又照着大地。   嘴唇上忽然多了个东西,他讶然低头,却看到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蕴含着融融笑意,正举着一块巧克力放在他的嘴边。   “你也吃。”   “不用……”   “用。因为你的肚子也叫了。”   他默了默,张开嘴,含住那块巧克力。   她冲他甜甜一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明澈的眼睛微微弯着,鼻子一耸一耸,粉色的嘴唇如花瓣一般张开,露出里面白莹莹的小虎牙。   他心神一荡,轻轻攥住手指。   嘴里的巧克力又滑又甜,就像此刻他内心的感觉,甜美,满足,简单,平静。她可能从未意识到,她暖暖的笑容,就是能够治愈他精神顽疾的一剂良药……   现在,有人心生恶念,不仅躲在暗处诋毁她,中伤她,甚至还处心积虑的想要毁掉她。他绝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夺走她纯净天真的笑靥……   那个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掠过一道刀锋般凌厉的寒芒。   凌晨时分。   人民医院急诊中心2号留观室刚刚走了一个病人,护士冲着走廊上的加床大声喊道:“南燕!南燕在不在?”   “在!在呢!”江天浩举起手,指着和别人共用一张加床的南燕,回应护士说。   “进来吧,里面空了一张病床。”护士指了指留观室。   江天浩一手搀扶着南燕,一手举着输液瓶,走进留观室。   明亮的灯光下,护士看到他,不由得瞪大眼睛,“江警官……”   江天浩笑了笑,“小胡是吧,刚看着就像你。”   胡护士打量着江天浩身边的女人,“这嫂子吧。”   “不是,她是我……”江天浩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   还是南燕接过话,“我和他是……朋友。”   江天浩看看她,她勉强笑了笑。   胡护士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她推了推脸上的外科口罩,拖长口音,意味深长地说:“哦,是朋友啊。”   现在是朋友,将来可未必是什么了。   “躺这儿吧,南……”胡护士拿起输液牌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南燕。”   南燕说了声谢谢,坐在床沿,脱了鞋,在江天浩的帮助下躺平身体。   江天浩把之前被人盖过的被子翻了个面,轻轻搭在南燕身上。   南燕低声说谢谢,他拍拍她的胳膊,让她合眼休息。   胡护士一边检查点滴流速,一边偷窥他们俩之间的小动作。看到江天浩直起身子,她压低声音问:“江警官,你今天休息啊。”   “请假了。”他说。   请假?   胡护士的眼里露出一丝惊讶。   从她调入急诊中心工作后,就隔三岔五地见到江天浩。他每次来中心都是在深夜,不是带着一身臭气的‘醉鬼’挂急诊,就是过来处理打架纠纷案件。印象里,他办事说话都特别有水平,再难搞的人到他手里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而且他还是个暖男,每次过来,都会给他们这些上夜班的医护带些可口的夜宵,或是帮他们干些安置病号,背病号的杂活。他们对他印象极好,但凡江警官过来,一路上总是招呼声不断。医院急诊工作忙,警察也不清闲,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工作狂,休假,请假已经成为奢望。   “你还舍得请假?”胡护士指指病床上的南燕,无声问:“是因为……她?”   江天浩摸摸鼻子,轻轻咳了一声。   胡护士忍着笑,在屋里转了一圈,出去了。 第一百四十章 异样的情愫   深夜的急诊留观室,一眼望去,全都是人。   隔壁床上躺着一个高烧昏迷的小女孩,她的父母靠在床边,面带忧色盯着输液管。另一边床上躺着一个身体孱弱的耄耋老人,老人身边没人看护,江天浩看他点滴快滴完了,还出去帮他叫了护士。   西南角里一个喉咙插管病患家属和邻床的家属为了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吵了起来,他挠挠头,正要过去调解,过来给老人换液体的胡护士却给他使个眼色,然后她走过去,三言两语,连哄带劝,就把事态给平息了。   江天浩冲着胡护士竖起大拇指,胡护士无奈地笑笑,摆摆手,走了。   “江警官……”南燕忽然出声唤他。   他挪了挪屁股,看着南燕憔悴的面庞,俯下身子轻声问:“你想做什么?”   “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刚才找到北北,忘了通知我妈了。”南燕的嘴唇干裂发白,一说话,竟有一丝鲜红从裂纹里涌了出来。   江天浩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他拧着眉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说多少号?我帮你说。”   “不用了,你说不清。”南燕是怕宋秀茹接到陌生男人的电话再胡思乱想。   江天浩看着她,目光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南燕愣了愣,正想说算了不打了,却看到他腾一下站起来,“你等等。”   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南燕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又一滴,规律地落下来,那透明的水滴,好似落在她的心上,微凉而又孤寂。   她缓缓合上眼睛,眼角有一丝湿润涌出,顺着太阳穴一路滑入鬓边的头发。   她好像又哭了。   北北杳无音信时她惶急无措泪流不止,等找到北北了,她还是哭得像个傻瓜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一整天,除了哭泣,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所幸北北没事。那个能瞬间击毁她,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情况没有发生。当北北毫发无损地站在她面前时,她一度产生自我怀疑,以为是眼睛出现了幻觉。   “妈妈,我错了。”这个‘虚幻’的北北居然开口说话了。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可在她的内心激起一阵剧烈的波澜。   她的嘴唇轻微抖动着,眼里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她感觉身体不停地晃动,在一片惊呼声里,她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北北像小时候一样,蹲下来,给她擦眼泪。   她哭,北北也哭。   北北越是懂事,她的眼泪就越是止不住地流。她平生第一次在北北面前感到自惭形秽。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她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母亲。   她愧对北北,该道歉的人是她,不是北北啊。   “妈妈,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北北拥抱她,像大人一样拍抚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着她。   那一刻,她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她的北北似乎一夕之间就长大了。所以说,人的一生必须要经历一些绕不过去的困难与挫折,才能让自己不断地成长。之前,她的北北只是暂时迷了路,现在回到正途上来了,未来的路,她会越走越宽广。   压力骤然松懈有时也会带来反作用。就像是一根皮筋拉得过长,突然断掉一样,反噬到她身上就是这场来势汹汹的病痛。   与北北和解后,回程路上她因为高烧昏倒在江天浩的车里。他把她送到急诊中心,忙里忙外一直陪伴她左右。从认识他那一天起,她就不停的在给他找麻烦,而他毫无怨言,至始至终都在帮她,今天,还帮她找到北北……   耳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南燕。”   他回来了。   睁开眼睛,她看到江天浩线条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关切的神情,“哪里难受?”   她赶紧用没有扎针的手拭去脸上的泪水,看着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没事。”   看来是他误会了。她是因为回想起一天惊心动魄的经历,情绪起伏不定才会流泪,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上下打量着她,确定她不是身体不适,才稍稍松了口气。   “喝点水吧。”他坐在床边,矮下身子,想喂她喝水。   “我自己来吧。”她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一次性水杯。   “别动,万一跑针就麻烦了。”他指着她的脖子,“我能扶你一下吗?”   她愣了愣,缓缓点头,“哦。”   他弯下腰,左手穿过她的后颈,把她上半身抬了起来。   两人离得很近,南燕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儿。她的脸红了,仰起头,想让开些距离,谁知稍稍一动,却撞到他青黢黢的下巴。   额头上掠过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南燕僵在那里,连呼吸也放轻了。   江天浩低头看着她颈间一小截弧度美好的白皙,心咚咚狂跳,腰腹间的肌肉一下子绷得死紧。   他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喂你,你别动。”他的声音怎么回事,忽然变得沙哑起来。   他闭了闭眼睛,把水杯边缘放在她的唇上,她垂着眼帘,小口小口吞咽着温热的白水。   “这床可以摇起来!”旁边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好心提醒他们。   江天浩和南燕面面相觑,南燕别开脸,嘴角抽搐着,脖子却红了。   江天浩挠挠头,清了清嗓子,说:“哎,不是怕麻烦吗,这样快!也方便。”   这样方便吗?   小女孩的妈妈一脸困惑地看着江天浩。   一杯热水下肚,南燕的脸色总算是缓过来了。她借了江天浩的手机向母亲宋秀茹,家英和沙拉夫妇他们报平安。已经是后半夜了,他们谁都没睡,都还奔走在朔阳市的大街小巷找人。当他们听到北北安然无恙已经返校的消息时,都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和家英通话的时候,她特意压低声音,叮嘱她不要这件事告诉陈家齐。家英说她晓得,让她放心。   挂断电话,她把手机还给江天浩,谁知他又把手机推回来,“把你手机号重新存一下,微信也加上。”   今天满世界找她找不到的时候,他急得直想把手机砸了。   “微信……也加?”她眨着眼睛。   “加!”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她扁了扁嘴唇,低头在他的手机上戳了一会儿,“好了。”   江天浩接过手机,又核对了一遍信息,才把手机揣兜里,“记得回去通过我的微信申请。”   她点点头,“好。”   “睡吧。我在这儿看着。”他说。   “要不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他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可以啥可以,万一你再昏倒了,谁管你呢。”   她不说话了。   他伸手捋了捋嘴边的法令纹,让他的脸部线条看上去温和一些,语气也放柔软,“睡吧。”   南燕看看他,冲他笑了笑,“你这样看着我,我睡不着。”   他愣了下,身子一转,背对着她,“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她的声音低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   他忍不住回头看她。   她已经合上眼皮,睡得沉了。   灯下的南燕面容苍白憔悴,即使睡着了,眉头仍微微皱着。不知是不是梦里还在找人,嘴唇微张,似是要同谁说话一样。   他唇角微扬,伸手想抚平她眉间的纹路,可又怕惊了她,只能将手悬停在她眉间。   他久久凝视着她,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有点欣喜,有点激动,同时又让他患得患失。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既陌生又新鲜。   难道……难道真如宋玉普说的那样,他喜欢上这个女人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酱骨头   陈家齐来家探望父亲陈胜利,只上白班的男保姆老吴被陈胜利打发出去买牙膏和卫生纸了,只剩老爷子一个人在家。   见到陈家齐,陈胜利和以往一样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但好在不会用拐杖赶他走了。   他陪着父亲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正演着一部当红年代剧,剧中的男主人公老了以后陪伴在深度昏迷的老伴儿身边,追忆起往事,泪水涟涟,难舍之情溢于言表。熟悉的演员把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两人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视画面,看得异常专注。   结尾曲响起,陈胜利拿起遥控器把电视转到新闻频道,画面上出现一艘行驶在海上的军舰,他清了清嗓子,忽然开口说:“待会儿英子回来,你问问她,是不是找对象了。”   陈家齐眼眶微湿,还沉浸在剧情里面暗自伤感。听到父亲的话,他愣了愣,随即反问:“英子……找对象了?”   应该不会吧。   所有认识家英的人都知道同英子说话不能提结婚,找对象这五个字。这几个字完全是她的禁忌,再好的关系,哪怕是亲人,也不能触碰她的底线。   当年,英子和父亲陈胜利闹翻搬出去住,其中一半原因就是陈胜利曾逼迫家英去相亲。   对婚姻如此抵触的英子主动去找男朋友,想来不大可能。   陈胜利的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语调却拔高不少:“她不该找对象吗?再不找,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叫她奶奶了!”   陈家齐嘴角一抽,“爸,你也太夸张了,啥奶奶啊,英子今年才四十……”   “嗬!不容易啊,你还知道她四十了!我以为你这个做哥哥的只顾自己快活潇洒,早忘了家里还有个四十岁的老姑娘没嫁人呢。”   “爸……”   “这些年,你有关心过妹妹的感情生活吗?她为啥会这样反常,你有问过她一句吗?”陈胜利目光凌厉地瞪着陈家齐。   陈家齐面色通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对于早早就入伍离家的妹妹,他承认,自己对她关心的是不够的。可结婚,找对象毕竟是妹妹的私事,她说不想找,不结婚,他还能拿刀架她脖子上威胁她不成。   他的脾性随了母亲苏巍,做不出这种逼迫人的事情。   “对不起,爸……”   陈胜利似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眼神里隐隐透着失望,“英子昨晚上后半夜两点才回来,我问她去哪儿了,她吭吭咔咔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老吴出去给我买豆浆,见到门口保安室的老王,老王说后半夜见到一个男人开车送英子回来,在马路边,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你说,这不明摆着吗,这人不是她对象,还能是谁?”   陈家齐微微一怔。   家英,真找对象了?   做饭的时候,他就因为琢磨这事儿把手切到了。不敢惊动陈胜利,他去放药的抽屉里找了个创可贴粘上,然后接着做晚饭。   陈家英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进门她就皱着鼻子一通乱嗅。   “哥!”她边换鞋,边冲着厨房里的人影儿喊道。   陈家齐从厨房里冒出头,“回来了。”   陈家英两眼一眯,乐颠颠地跑过去,“哎呀,我的哥,是不是做酱脊骨呢?”   陈家齐伸出食指顶着她的脑门,把她往外推,“你是狗鼻子吗?”   陈家英笑吟吟地点头,可爱的模样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她抱着陈家齐的胳膊撒娇,“还是我哥对我好,你知道这酱骨头是我的最爱,对不对……”   她可喜欢啃骨头了,以前在文工团,只要食堂做酱骨头,她一个人就能干掉一饭盆。   陈家齐笑着摇摇头,“别进来了,味儿大。”他摆手示意她在外面等着,她双臂交握胸前,身子一斜,靠在门框上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哥哥。   陈家齐走到厨火前,拿起抹布掀开大砂锅的盖子,他向后欠了欠身子,躲开那阵蒸腾的白雾后,用筷子戳了戳骨头上面的肉,他把筷子尖塞进嘴里尝了尝味道,之后眯着眼睛点点头。   听到笑声,他回头看着姿态闲适的家英,“笑什么?”   “笑你呀。笑你这么帅的男人偏偏是个爱做饭的命。”陈家英说。   他挑着浓眉,想了想,微微颔首。   陈家英走过去,靠在他的肩上,指着锅里颜色赤红的酱骨头,“我想吃。”   他低头看看她,无奈地笑了笑,用筷子尖扎起一块骨肉,放在锅边的瓷碗里。   “喏,吃吧,馋猫。”他把碗递给她,顺势捏了捏她的鼻尖。   陈家英咯咯笑着端着碗躲到一边,她夹了一块肉送进口中,紧接着,瞪大两眼,口中发出一连串的惊叹声,她竖起大拇指,“哥,绝了!”   陈家齐嘴角上扬,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他推她出去,生怕炒菜的油烟味熏到她,她退到门口,还像刚才一样靠在门框上看着陈家齐。   浓郁的肉骨香味儿,高大英俊的男人侧影。   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像这样给她做过酱脊骨。只是那时的酱骨头被热恋的两人遗忘了,新鲜的肉骨熬干汤汁后变成焦黑的肉骨,他出门要去倒掉,她舍不得,跟了过去。他就蹲在雪地里,挑拣着骨头上能吃的部分,一点一点喂给她……   那被封存在记忆深处的高原,蓝蓝的天空,白丝线一样丝丝缕缕的云彩,金色的八一军徽……   额头忽然一疼。   她抬起头,看到哥哥微皱的眉头和深邃敏锐的眼睛。   她一阵心虚,挤出一抹笑容,讨好般地举起碗,“吃完了。”   陈家齐瞟了她一眼,接过碗筷,低声叫她:“丫头……”   “嗯?”   “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陈家齐忽然问道。   她嘴角的笑意随着这句话僵住了。她垂下眼帘,避开哥哥探究的目光,“为什么这样问?”   陈家齐看着她说:“昨晚上谁送你回来的?”   她唰一下抬起眼睛,眉头皱着,脸色微微发红,说:“咱爸跟你说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要拔鸡毛   家英没有找对象。昨晚送她回来的男人只是网约车的司机,两人下车说话,是因为她把东西落在车上,司机发现后追上她送还失物。   “哥,今天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也不会找什么对象。以后你和咱爸不要再拿这些扑风捉影的事情来质问我了!再问,就是没有,不是!”家英故意扬起音调,她要让客厅里的父亲也听见。   陈胜利自然是气得够呛,想训斥家英却被家齐用声音阻止了。   “不说这个了,吃饭,吃饭!”   饭菜上桌,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默默吃晚饭。   因为之前闹了那么一出,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冷清。   “爸,您吃这个肉骨,炖得特别烂,能咬动。”陈家齐把一块肉骨头放进父亲的碗里。   陈胜利瞥了他一眼,低头拨拉着酱褐色的肉骨。   陈家齐在桌下踢了踢家英的小腿,冲她使了个眼色,“英子,去给咱爸拿个骨碟儿。”   家英看看他,又看看根本不理她的父亲,噘着嘴,似乎不肯去。   “快去呀!”陈家齐推了她一把。   家英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走去厨房。   陈家齐碰了碰父亲的手,凑过去低声说:“爸,别绷着脸了,英子又不是小孩子了,您得给她个面子。”   陈胜利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家英回来,把碟子放在父亲面前,“爸,骨头吐这儿。”   “哼,知道!不用你教!”陈胜利带着气说。   家英和陈家齐对视一眼,陈家齐冲她摇摇头,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剩下两个骨碟分给她和陈家齐,“爸,刚才我态度不好,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啊,我向您赔礼道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好吧!”   陈胜利耷拉着眼皮儿,似是没听到她说的话。   家英皱起眉头,作势要撂下手里的筷子。   陈家齐赶紧在一旁清了清嗓子,“爸,英子都跟您认错了,您就别置气了,啊。”   “那就找个对象。”陈胜利忽然冒出一句。   “爸!”家英忍不了了。   “好了,好了。饭桌上不提这事。英子,你以后别回来这么晚了,爸担心你。”   “那就别让我担心,赶紧找个对象。”陈胜利接着说。   “这饭没法儿吃了。”家英黑着脸撂下筷子,起身回房间去了。   陈家齐口中发苦,还想劝劝父亲,谁知父亲却逮着他训斥说:“还没说你呢!你这婚也离了,家也散了,今后打算怎么办?我跟你说,我们老陈家绝不会让那个害人精进门!你要是敢娶她,就先把姓改了!”   陈家齐神色尴尬地叫了声爸。   “少叫我爸!你要是不好好做人,我照样不认你!还有北北,这周末你把她带来,我要见她。”陈胜利说完转动轮椅回屋去了。   “爸,您这饭还没吃……”   “不吃了。”   “不吃可不行,我端您屋去啊……”   所幸张大可老师保密工作做得好,南北弃考失踪的事没有闹大,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其他人包括学校领导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大家只知道南北因为健康原因缺席了第一天的期中考试,   在江天浩持续追查之下,焦婷婷承认曝光帖是她发的,同谋是她的堂妹焦雯雯,经过批评教育,焦婷婷认识到自身错误,主动删除帖子并公开向南北道歉,消除因此带来的负面影响。   对于提供照片和内容的焦雯雯,则是由张大可负责批评教育。   “报告!”焦雯雯神色不安地站在数学组办公室门外。   “进来吧。”张大可的声音。   焦雯雯走进办公室,转身去关门。   张大可看到焦雯雯,放下手里的东西,冲着焦雯雯摆摆手,“别关了,开着吧。”   焦雯雯停下手里动作,低着头,走向张大可。   她进来的时候看过了,办公室里只有张大可一个人。   “坐吧。”张大可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微笑示意焦雯雯坐下。   焦雯雯刚坐下就听到张大可叫她的名字,“焦雯雯。”   她吓得立马站起来,双手紧握在一起,眼神惊慌地看着张大可。   “坐,坐,我没叫你站起来。”张大可摆摆手。   焦雯雯慢慢坐下。   “老师叫你来,是因为南北的事情。”   “老师。”焦雯雯说:“老师,我知道错了。”   警察找到婷婷后,她就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当初受别人蛊惑干下错事,如今事情败露,她才知道传播流言的后果严重到她无法承受的程度。   如果再背上处分,那她就什么都完了。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张大可扶了扶眼镜,看着她问。   “我,我不该听我堂姐的教唆,把南北的透露给她,让她发帖中伤南北,伤害她,是我做错了,老师,我知道错了。”焦雯雯低下头。   “就这些吗?”   焦雯雯抬起头,以为张大可问她还有没有隐瞒。   其实,还有件事,她没说。   “我……”   “老师叫你来,不是想大吼大叫地批评你,而是想让你意识到流言的危险性到底有多大,造成的恶果到底有多严重。你只有明白这些道理,才能真正认识到你错在哪里。这样吧,我换个方式给你讲。”张大可看着墙壁,认真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张大可激动地拍了下手,“有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   老师叫她来不是要批评她吗?怎么给她讲上故事了。   焦雯雯困惑地看着张大可。   张大可示意她别紧张,他清了清嗓子,笑着说:“这是一则寓言故事。话说一个经常说三道四,爱讲一些无聊闲话的少女向神父忏悔。她说神父啊,我爱说闲话的的缺点伤害了许多人,甚至是最好的朋友。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去赎罪呢。神父听后就让她买一只母鸡一边往城外走,一边拔鸡毛,一定要把鸡毛撒的很远。等你把鸡毛拔完了,再回到我这里吧。少女按照神父说的扒光鸡毛后,回到神父那里,告诉神父,我照您的吩咐,全都做好了。神父说,很好,你已经完成了赎罪的第一部 分。现在要进行第二部分。你必须返回原路,捡起所有的鸡毛。少女感到万分惊讶,这怎么可能呢?风儿已经把鸡毛四处散播。也许我能够捡回一些,但所有的鸡毛肯定是找不全的。神父就说:姑娘,你说得没错。但是,你那些脱口而出的闲话,不也是如此吗?你不也常常到处散播伤害他人的谎言吗?你能跟在它们的后面,想收回的时候就收回吗?少女知道那不可能。神父就说,那么,当你想说别人闲话的时候,请闭上嘴。不要让那些无聊的鸡毛到处乱飞,好不好呢?少女瞬间醒悟,明白她之前错在那里了。”   “这就是老师想给你讲的寓言故事:不随便拔鸡毛。只要不随便拔鸡毛,就不会让鸡毛随风散布;只要把自己的嘴管好,就不会让无聊的话脱口而出。迷途的少女需要神父指点,但是‘口无遮拦’的你呢,焦雯雯,你懂老师的意思吗?”张大可的眼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焦雯雯惭愧低头,“懂了,老师,我错了。我以后都不会做这个随便拔鸡毛的人。”   “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就是好事。老师还想告诉你,人这一生只有一次与同学们共同经历的青春年华,在这一段没有掺杂功利,没有任何目的性的纯净时光里,有多少美好,快乐的事想做都做不完,为什么要把宝贵的青春浪费在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中去呢。那不值得啊,捡芝麻丢西瓜的事,你们千万不要做,不然的话,就会得不偿失,追悔莫及。青春是美好的,干净的,你们不要让青春蒙上灰尘,不要给自己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去回忆这段岁月,会笑,会哭,但却绝不后悔,明白吗?”张大可动容说道。   “明白了,张老师。对不起……”焦雯雯捂着脸,惭愧地哭出声来。   本文小故事引用哲理寓言故事:不要随便拔鸡毛。特此注明。 第一百四十三章 突发   在期中考试补考中,心态平稳的南北超常发挥,获得年级文科总分第六的好成绩。但顾锡东语数英成绩拔尖,其他几门却遭遇滑铁卢,均未达到及格线。   政治老师讲评这次期中考试:“这次的政治试卷难度中等,考题涵盖这半学期的知识点,你们只要认真记背,认真领悟掌握老师讲的知识点,都能考出一个不错的成绩。咱们班这次平均分74,在六个文科班里面排第三。大家不要说话,下去再讨论啊。虽然这次咱们班考得不错,但是……”   政治老师收住口,目光犀利地看向教室左侧靠窗区域的同学,放缓语速,意有所指地说:“但是,仍然有个别同学不及格。具体是谁,我在这里就不一一点名了。我看过他们的卷子,连最简单的背诵题都能做错,说明什么?说明这些同学根本没有用心,他们轻视政治这门课程,觉得只要主课学得好,政治学不学没关系。我告诉你们,这种想法万万要不得……”   同学们纷纷回头看向教室后排的顾锡东。   大家心里清楚,政治老师的这番话主要是针对他说的。   南北悄悄看了看顾锡东。他神色淡漠地盯着桌上的试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拿起笔在纸上唰唰写了起来,片刻后,她把写了字的纸条推到他的桌上。   别气馁,不及格的那几门课,我给你补。   顾锡东撩起眼皮看完字条上的内容,把字条折了几折放进兜里。   南北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又写了一张压在他卷子上。   “你头上的伤怎么回事?还有嘴巴?真的像你说得那样撞门上了?”   他转头看着南北,目光轻闪,低声说:“真的。”   南北噘噘嘴,抛给他一个信你才怪的眼神,然后手伸进书包里翻找了一阵儿,最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纸盒。   她捅捅他的胳膊。   他转过头看她。   她把盒子塞进他手里,指指包装盒外面的字,又指了指他的额头。   隐形创可贴。   他抿着嘴唇,扁平的纸盒在手指间翻转了几个来回,下课铃响了。   “这节课就上到这儿,同学们结合卷子,查找自身学习短板,有不懂的及时问我或是会的同学。好了,下课。”政治老师摆摆手,示意学生可以自由活动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嘈杂声,同学们起身离开座位出去活动,个别犯懒的同学不愿意动,就张着大嘴,边打哈欠边朝桌子上倒去。   从前排座位飘过来一股浓浓的腌菜味儿。   南北捂着鼻子,用食指戳了戳前排男生的后背,“老高,你又偷吃榨菜了?”   “就吃了两口。”老高举起一包涪陵榨菜,笑得特别无辜。   老高全名高壮壮,和孟佳丽来自同一所县中。高壮壮人如其名,人长得又黑又壮,说话嗓门粗,而且饭量奇大。估计学校餐厅的饭菜量小,不够他吃,每到课间他都会吵吵嚷嚷着喊饿,然后从桌斗里掏出一些廉价的小食品果腹充饥。   可能家里给的餐费少,他从不买超市里那些贵的零食,他只买袋装方便面和榨菜。其中,买的最多的,就是榨菜。对,没错,就是大家偶尔改换口味才会吃的那种小袋包装的涪陵榨菜。高壮壮对榨菜的钟爱程度丝毫不逊于同学们对炸鸡和汉堡的热爱,他是可以把榨菜当饭吃的那一种人。饿极了,他可以只吃榨菜不吃任何主食。吃的时候不用筷子,也不用手,而是用两片厚厚的嘴唇从袋口一根一根,一条一条将榨菜丝叼进嘴里,然后像吃薯条鸡块那样,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咀嚼半天,再吞咽下肚。一包榨菜,愣是被他吃出了法式大餐的感觉。而且随时去翻他的桌斗,都能在里面找到一堆未开封或是已经吃完忘记丢掉的榨菜包。   南北对腌制食物过敏。她小时候有次吃了腌菜后上吐下泻,皮肤起红疹,去医院检查后发现她对腌制食物和气味过敏,打那以后她就对腌菜等同类食物敬而远之了。   “没说不让你吃,你出去吃呀。”南北屏住呼吸。   “马上好,马上好!”老高仰起头,撕开包装袋,把剩下的半包榨菜丝悉数倒进嘴里。   “咦……你不怕咸死你啊。”老高的同桌丁文敏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木……事……死……不了……不让我……吃……估计……就活不了了……”他鼓着腮帮子,一张黑脸都快被榨菜憋成紫茄子色了。   南北眼皮抽了抽,转开脸,不忍看他。   顾锡东嘴角微扬,把桌斗里的一瓶水递给老高。   老高接过去就是一通灌,喝饱了,居然还抻着脖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儿。   南北抱着头趴在桌上崩溃大叫,老高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丁文敏和顾锡东忍不住也在笑,张朝阳横跨半个班级冲了过来,一脸兴奋地按着顾锡东的肩膀问:“咋了,咋了!你们笑啥呢!笑啥呢!”   “笑你个头!”南北大声喊道。   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   就在大家放松心情,充分释放压力的时候,后门处突然传来一道颇为严厉的声音:“顾锡东,你出来一下。”   其他人都还笑得灿烂,没听到门口的声音,但顾锡东唇边微小的笑意却已经冻住了,他慢慢转过头,看到黑沉着脸的倪建国站在后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笑声渐渐弱下来,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惊愕地看着门口的倪校长……   当天晚上,顾锡东因殴打同学被警察带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高二年级。   “你们猜,被打的学生是谁?”   “谁?”   “丁垚江!”   “丁垚江!那个理科学霸?”   “就是他。听我们班男生说,他们是一个宿舍的上下铺。还说丁垚江妈妈去报的警,哭着闹着非要让顾锡东坐牢。”   “他妈也太狠了吧,同学间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吗。就算真打了,也不能逼得人家坐牢啊。这不是毁人家一辈子吗。”   “就是啊,听说丁垚江就是眼镜碎了,脸上多了几块青紫,没别的伤。可他妈非说丁垚江伤得很严重,要告顾锡东故意伤害。”   “哎呀,故意伤害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万一丁垚江鉴定为轻伤,顾锡东可是要判刑的。咱们学校不会不管吧,毕竟都是外高的学生。”   “估计只管丁垚江了吧,谁让丁垚江是咱们学校的宝贝呢,咱学校还指望着他考清华呢。”   “可他们为啥打架呢?”   “那谁知道……”   卫生间外面,南北攥着拳头,面色黑沉地转身离开。 第一百四十四章 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回到20班,南北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感到一阵阵的心慌。   他现在怎么样了?   被关起来后有饭吃,有水喝吗?   会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关进去会被同监室的人打骂欺负呢?。他年龄那么小,又那么瘦,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一阵阵的心里特别难受。她朝张朝阳的座望了望,依旧是没有人影。张朝阳请假离校去找人帮忙,说有消息会立刻告诉她,她等了又等,从白天等到晚上,也没等到张朝阳的只言片语。   她摸着口袋里的手机,考虑要不要去卫生间给张朝阳打个电话,这时,背后有人叫她。   “南北。”   她回头一看,叫她的人竟是之前与她发生过不少摩擦的焦雯雯。   焦雯雯指指外面走廊,先走了出去。   焦雯雯找她做什么?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跟着焦雯雯出去了。   距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走廊上同学来来往往,脚步匆忙,并未注意到护栏一隅的两个女生。   “说吧,找我啥事?”南北甩了甩额前的刘海,眼神锐利地问。   焦雯雯看着她,神色局促地说:“我,我想跟你说,说顾锡……”   南北腾一下直起腰,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什么!”   “你,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吗?你提到顾锡东,他怎么了?你都知道些什么?”南北急了。   焦雯雯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找她,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必定与顾锡东有关。   现在只要能帮到顾锡东的,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她也不能放过。   “顾锡东是为了保护你才打了丁垚江。”焦雯雯终于把郁结在心口的秘密讲了出来。   南北的目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的,似是惊讶到了极点。   焦雯雯说顾锡东是为了保护她才打了丁垚江,可丁垚江和她有什么……   等等。   她的眼里一瞬之间变幻了几个颜色,耳边响起顾锡东曾经问她的那些话,他说,丁垚江或许才是那个躲在背后害她的真正元凶。   可她和丁垚江并不熟啊,连话都没说过,他干嘛要处心积虑地害她呢。   “你的意思是说,丁垚江是害我的……那个人……顾锡东为我报仇……才打了丁垚江?可我不认识他啊,丁垚江为什么要害我!”南北困惑不解地问。   “你知道丁垚江的妈妈是谁吗?”   是谁?   “他妈妈和你爸,爸爸是那种……”焦雯雯实在是讲不出口。   南北的脸一下子黑了,原来丁垚江的妈妈就是爸爸微信里那个菲菲。   “丁垚江不想让他妈妈找男朋友,他恨你爸爸,也恨你。大人之间的事他插不上手,就总想着报复你,毁掉你。他以课外单独辅导为手段诱惑我上钩,利用我和我姐和你之间的罅隙在论坛发帖子传播你的家庭。事发之后他威胁我,要是我敢把他说出去,他就不让吴老师教我了。吴老师是我妈花了很多钱才请的家教,要是吴老师听他的不教我了,我妈会打死我的。我一直帮他隐瞒,一直没对别人说过这件事,直到昨天顾锡东找到我,说他知道丁垚江在背后教唆我和我姐的事,逼我说出实情,我才……忍不住说了。可我没想到他会为了你去打丁垚江,我以为他就是问问……对不起,南北,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顾锡东被抓走了,他会不会坐牢啊……”焦雯雯是真的担心,她眼里的泪光骗不了人。   南北目光黑沉地看着对面的教学楼,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她望着远方的灯火,语气坚定地说:“不会……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晚自习,张大可给学生布置了自习作业后,急匆匆地离开教室。   南北起身,从后门追了上去。   “张老师。”在楼梯转角,南北追上张大可。   “南北,啥事情!”张大可着急去派出所,但他还是停下来,等着南北跑下楼梯。   “张老师你是不是去派出所?我想和你一起去。”南北说。   “你去干啥,又见不到仍(人)。我去就行了,你快回去上自习,别耽搁学习。”张大可一急,山普顺口而出。   “我学不进去,你就让我去吧,我和派出所的江叔叔熟悉,我去了说不定能帮上忙。”南北神情焦急地说。   张大可想了想,“那好吧,你跟我来。”   南北跟着张大可走到车棚区,“你等我一下,我去骑车。”   “好。”   不大一会儿,张大可骑着他破旧不堪的电动车过来,“上车。”   他递过来一个白色的头盔,南北戴在头上,翻身上车。   “坐稳了。”   “坐稳了,张老师。”张大可加大油门,车子突突突震颤了几下,摇摇晃晃的朝学校大门驶去。   派出所附近有段路正在施工,电动小摩托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像跳抽筋舞一般,左摇右晃,南北觉得身子骨都要被颠散架了。   “南北,你抓紧我的衣服!”   “好。”她抓着张大可的冲锋衣。   “你挺关心顾锡东啊。”张大可说。   “……他是我同桌嘛……”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师,只能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老师很高兴啊,你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他。顾锡东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他也会高兴的。”张大可说。   “我只想他没事,能快点出来。”这是她的真心话。   这时,她见张大可指着前方亮灯的建筑物,大喊一声:“到了。”   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只是这次再来,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心情。   张大可没有直接去派出所,而是把车子骑到一家水果店前。   “南北,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张大可说。   南北说好。   她看张大可进了水果店,买了几样水果,又进了隔壁的一家名为‘四川小炒’的饭店。   过了十几分钟,张大可拎着水果和一个装着一次性餐盒的袋子走出饭店。   “张老师,你买这些吃的……做什么?”她疑惑不解地问。 第一百四十五章 探视   没想到倪建国和王景龙也在派出所。   王景龙坐在接警室的长条椅上,眉头紧锁地盯着询问室的房门,沉思不语。倪建国面朝窗口,神色严肃地打着电话。   见到张大可带着南北进来,王景龙愣了愣,指着南北问:“张老师,你咋把南北也带来了?”   “哦,南北说她……”张大可正想找个理由解释,南北却抢着说:“我和这里的江警官认识,想着过来多少能帮上点忙。”   原来是这样啊。   王景龙不再说什么,那边倪建国也打完电话,揉着太阳穴走了过来。   快入冬了,天气寒凉,可倪建国的上身只穿了一件灰衬衫,他的脸色又黄又暗,眼泡青黑,一看就是过度劳累所致。   见了南北,不免又问了一遍,南北照样解释了。   “校长,宋老师那边怎么说?”王景龙问。   倪建国摇摇头,拧着眉头说:“宋老师做不通丁垚江妈妈的工作,她还是不肯来派出所接受调解。”   “太过分了!她明明知道我们在派出所等她,从下午就在这儿等,她故意不露面,这不是耍我们吗!”   “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毕竟人家是受害方,我们要站在她的立场,理解她,为她多考虑考虑。”倪建国无奈地说。   “理解这个,理解那个,就是没人来理解我们!校长,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年级主任,不能干啊!你别瞪我,瞪我我也要说。自从我干了这个年级主任后,就被各种各样的闲杂事情占去大半时间。课不能好好上,学生找我问问题我也不在。现在,我们2班的学生和家长对我意见大得不得了,家长在群里面说我只顾着升官,连本职工作都荒废了,还有人说我误人子弟……”   “谁说的,告诉我,我找他谈谈心。”倪建国转了转眼珠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满腹牢骚的王景龙。   “谈啥谈啊,跟家长谈,那不是找骂吗。我跟你说,这事儿都怪你,老倪,要不是你当初逼着我干年级主任,我们2班咋能考不过宋老师的班。”王景龙埋怨道。   “咳咳,扯远了扯远了啊。这事儿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把眼前的事儿解决了。”倪建国说。   “怎么解决?丁垚江妈妈不来,不见面,调解不了,这事就没法解决?”在派出所等了五六个小时,再好的耐性也丧失殆尽了。   更何况还饿着肚子。   王景龙顺着香味找到张大可手上拎的食品袋,不禁眼睛一亮,“张老师,你咋知道我和校长都没吃饭呢。还是你理解我们啊,知道我们作难,是不是。”   王景龙抢过张大可手里的饭盒,掀开盒盖一看,啧啧夸赞道:“哎呦,不得了啊,大可,糖醋排骨、尖椒炒肉、西红柿炒鸡蛋,你这是开窍了,居然没给我和倪校长整你那套一素到底的养生菜?”   张大可的嘴角抽了抽,“哦,你们……没吃饭啊……那……吃吧……快吃吧……倪校长……你也吃啊……”   他这套饭菜是带给顾锡东的,没想到倪校长他们也没吃饭。   倪建国把餐盒放在椅子上,人就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张大可把水果也放在椅子上,“还有水果。”   倪建国夸了句周到,拍拍张大可的肩膀,然后边吃边说:“宋老师找熟人问过丁垚江的主治大夫,说丁垚江就是点皮外伤,根本不需要住院。江警官也说了,目前为止,丁垚江还没申请做伤情鉴定呢。”   “丁垚江的妈妈就在医院工作,她能不知道儿子的伤到底重不重?要不是心里有鬼,她早就带着儿子去鉴定了。”   “刘校长下午去医院看望丁垚江,说丁在病房做卷子呢。他思路清晰,口齿利索,根本不像是脑部受创的样子。”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让宋老师做工作?还是我们直接杀去医院?”王景龙问。   倪建国摆摆手,“先吃饭,等我想想。”   张大可环顾四周,没发现江天浩的身影。他矮下身子,问倪建国:“校长,你们见到顾锡东了吗?”   “没。我们只顾着等丁垚江的妈妈了。”   “哦。”张大可失望地直起腰。   这时,询问室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高高大大的人影。   “江叔叔!”南北大声叫道。   江天浩愣了一下,朝南北大步走了过去,“你咋来了。”   “江叔叔,我找你有事。”南北指了指大门方向,“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江天浩看着她,缓缓点头,“好。你等一下,我见见你们校长。”   他转着脖子寻找外高校长的身影,最后,在长椅那边,找到正蹲在地上吃饭的倪建国。   他和倪建国说了几句话,然后和南北走到派出所外面的空地上。   室外气温很低,树叶被大风刮得沙沙作响。见南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江天浩脱掉身上的警服外套,披在南北身上。   “说吧,又有啥事?”   南北抬起头,面带忧色问:“顾……他还好吗?”   江天浩看着她,一脸兴味地调侃说:“咋了?担心他在里面受罪?”   “我看电视剧里演的,那些进去的人都会挨打,受人欺负……”南北说。   “你说对了。不仅要挨打,挨骂,还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不给衣服穿……”   “啊!真的!”南北唰地瞪大眼睛。   江天浩扶着腰,噗嗤一下笑了,“假的!那是演电视好吧,我们人民警察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现在都讲究文明执法,文明办案,哪像你的小脑袋瓜儿想得那么不堪。再说了,小顾又不是真的被拘留了,他只是暂时在我们这儿‘住’上一段时间。”江天浩说。   南北乌黑的眼睛里燃起一簇明亮的火光,“不是被拘留了。”   “目前还不算。但对方要是坚持做伤情鉴定的话,或是拒绝调解,他就有可能被行政拘留。再严重的话,他……还要背上刑责。毕竟他十八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江天浩说出实情。   “是不是,是不是找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他就能出来了?”南北问。   “那当然了。不过,小顾的确动手打了丁垚江。”江天浩说。   “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南北急火火地喊。   啥?又跟她有关?   江天浩皱起眉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见到他了   “你的意思是说之前曝光帖的幕后真凶是丁垚江不是那个一高的女生?还有,丁垚江在背地里伤害你,是想报复你爸爸和你,因为你爸爸和他妈妈……”   “嗯。”南北咬着嘴唇,神色难堪地低下头。   “咋这么绕呢。”江天浩捂着头,在原地转了半个圈,又转回来,“你咋知道这些事的?”   南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把手机递给江天浩,“我同学焦雯雯今天亲口告诉我的。一高的焦婷婷是她堂姐,曝光帖就是丁垚江教唆她们干的。事后她受丁垚江威胁,没敢说出真相,但不知怎么的,这件事被顾锡东知道了,后来就……发生了打架的事。江叔叔,你先听听焦雯雯的录音,看她说的这些能不能把顾锡东救出来。”   江天浩打开录音,认真听了两遍,然后对南北说:“手机放我这儿,行吗?”   南北点点头。   “你回去和那个焦……”   “焦雯雯。”   “你看我这记性,你和焦雯雯说一下,她回头要来派出所一趟做个笔录。具体时间,我再和她联系。”江天浩说完,忽然瞅着南北笑了笑。   南北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诧异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他摆摆手,“没,没有。”   没有吗?   他笑是因为他在这两个少年人的眼中,看到了友情之外的一些东西。可能连他们也不懂,这种异乎寻常的关心与维护,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声不约而同的他(她)还好吗,还有为了对方拼尽全力,毫无掩饰的勇敢,让他揪心而又感动。看着他们坚定执着的目光,他这个早就告别青春的成年人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年轻真好。年轻真好,为了保护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心无杂念。成年了,反而做不到了,因为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踌躇犹豫,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太多的世俗规矩框住,会被刻板教条的道德准绳绊倒。正因为这些思虑,这些掂量,才让人畏首畏尾,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说到底,他这个成年人还不如两个少年人来得勇敢和坦荡。   江天浩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咳咳……”他正正神色,举起手机问南北:“这件事你和别人说过吗?”   南北摇头,“没有。任何人都没说。”   包括她最信任的张老师。   “好。做得好。你这个录音很关键,也来得非常及时,如果顺利的话,小顾……”江天浩算了算时间,“最晚,明天就能出来了。”   “明天吗?太好了,江叔叔。”南北激动不已。   江天浩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问:“想不想见见他?”   南北愣了愣,眼里掠过一道惊喜的光芒,“可以吗?”   不可以也得可以。   即使为了她再违反一次纪律,他也不能让这个刚刚走出人生沼泽地的女孩子失望而归。   江天浩略一思忖,指着派出所的后门说,“你跟我来。”   南北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江叔叔,等我一下。”   江天浩停步,南北脸色发红地指着他的手,“能把手机给我一下吗,我想买点东西。”   江天浩目光轻闪,把手机还给她。   她说了句稍等,脱下身上的警服外套还给江天浩,然后快步跑向派出所附近的水果店。不大一会儿,她拎着一袋子水果回来。   “他吃饭了吗?那边还有饭店……”她指着亮灯的餐馆。   “哎呦,我的小祖宗!不是跟你说了,我们是人民警察,又不是黄世仁!我们不会亏待他的,再说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他,你这丫头,真是的。”江天浩扯着南北的胳膊,带着她从后门进去了。   “北北,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把他带过来。”江天浩把她带到一间办公室,正要开门出去,一个年轻的警察挡住他。   “江哥,你干嘛去?”挡路的人是宋玉普。   江天浩摸了摸鼻子,说:“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   “你别管,反正有事。别挡道啊……”   “就挡你怎么了?你要是把那个学生带过来,再被别人告到分局,我看你这一年的奖金都别要了!”宋玉普黑着脸说。   “嘘!丫头在里面呢,别嚷嚷。”江天浩用食指压着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偏要嚷嚷!你说你是不是傻啊,上次你为了帮她,就被别人告到分局,说你滥用权力去查案,为此还把晋升副所长的机会给弄没了。副所长啊,你说你勤勤恳恳,流血流汗地干了半辈子,不就指着这次晋升机会吗?你咋就这么不在乎呢……你……”宋玉普话没说完就被江天浩连推带搡地弄出去了,关上门,他踹了宋玉普一脚,“够了啊,别啥都说,嘴上没个把门的。”   “我说两句咋了,还不是为了你好。上次你找网监大队越权查电话ip的事,被人告到分局,我说我替你揽下这事,你说死也不肯,倔得像头牛一样,到头咋样,不仅丢了官,还丢了心……”   “普!”江天浩压抑地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别说了。”   宋玉普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满地瞪着他,江天浩抬起手,嘴唇微张,“普……”   宋玉普蓦地转身,在墙上猛砸了一拳,大步走了……   南北不敢坐,就在办公室里来回转圈。   刚才,她听到那个外貌俊朗的警察说的话了,得知江叔叔在背后为了她默默做了那么多的事,牺牲了那么多的利益,她心里特别难受。她在想,她应该为江叔叔做点什么,而不是出了事一味地索取,找他帮忙。   她不见……顾锡东也可以的。   虽然很想见他。   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响声。   “十分钟啊,我就在外面。”是江叔叔的声音。   然后她就听到熟悉的男声,暗哑微沉,“谢谢。”   门被推开了,她快速抬头,看着门口高大瘦削的少年。   他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同意调解   眼睛忽然就起了一层雾,她只来得及看到他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道极亮的光,之后,她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听到门声,紧接着就安静了。   她拼命吸着鼻子,想挤出一抹笑容,可是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冰凉潮湿的脸颊上面传来一阵暖意,她的身子一僵,手指颤抖着向前,摸到熟悉的衣料,紧紧攥住。   “傻瓜,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他的声音里似藏着千万种情绪。   她哭得不能自己,说话断断续续,“你……你……又是……为了我……我……对不起……”   “谁都可以欺负我,但是欺负你……不行……”他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好似钻进她的心里面去了。   “顾……锡东……下次别这样……别这样了……答应我……答应我……”   他笨拙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在她看不到的眼底,透出丝丝心疼,“好。”   下次,一定不让她再担心,不让她再哭得这么痛了。   总算是平静下来。   南北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冲他笑了笑,“你吃饭了吗?”   他点头,“吃了,江叔叔给我买的份饭,有荤有素,吃得很饱。你呢?”   她捂着肚子,“没有,没想起来。”   他皱起眉头,刚想说她,却看到她转身拿起水果袋子,“这是给你买的,你带回去,晚上饿了可以吃。”   透明塑料袋里,装着几个苹果,几个青橘子,还有一串香蕉。   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门口的水果店就卖这些,没别的。哎呀,你不爱吃橘子是吧,那我拿出来。”   她低头要去袋子里掏橘子,却被他按住手,“我吃。”   南北抿嘴微笑。   他接过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掰了个香蕉,一片片剥开,递给她,“先吃点垫垫。”   “你吃啊,给你买的。”她躲到一边。   他把香蕉塞她手里,她拿着咬了一口,然后也掰了一个香蕉递给他,“我就不给你剥了。”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嗯。”   趁他吃东西,她把焦雯雯主动坦白的事告诉顾锡东,顾锡东听后很是惊讶,“焦雯雯找你说的?”   “是啊,还帮你录音证明了呢。可你为什么不跟江叔叔说丁垚江的事呢?”这也是她感到困惑的地方。   顾锡东拿着吃剩一半的香蕉,思索片刻,说:“我以为焦雯雯想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毕竟这事传开了,对她有一定影响。”   原来是这样。   他总是在替别人着想。   “那你别想太多了,江叔叔说了,最晚明天,你就可以出去了。还有朝阳,张老师,倪校长和王老师,他们都在帮你想办法,有这么多人帮你,你一定会没事的。”南北鼓励他。   他感动地点头,“谢谢。”   “当当当——”有人敲门。   “进来了啊。”江天浩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看到立在房间中央神色不自然的两个人,他笑了笑,指着门口,“小顾同学,走吧。”   顾锡东看了看南北,南北一直在看着他。   “走了。”   “嗯……”   目送顾锡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南北神情失落的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出去了。   没等江天浩去学校调取事发时的监控录像,宋玉普跑来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被打的学生家长来了,她答应调解了。”   来了?   江天浩微微一愣。他们等了一下午,这尊大佛都不肯露面,现在她忽然同意调解,还主动到派出所来了,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呢。   “人呢?”江天浩率先朝外走。   “调解室。”   “走!”   派出所的调解室就是个承载故事的地方。在这里,调解的是家长里短、是非曲直、拉扯打架等人间琐事,这块方寸之地,也是最能洞察世事,勘破人情冷暖的地方。   湖滨派出所的调解室规范而又整洁。褐色长条调解桌上摆着远程视频终端、职能座牌,室内洁白的墙壁上贴着法为上,礼为先,和为贵九个大字……   “呦!这么多人啊!”江天浩前脚迈进调解室,后脚就顿了一顿。瞧这满屋子的人头,哪儿是调解会,简直就是开大会。   除了已经见过面的几个老师学生之外,屋里还多出来几个人。   和倪校长他们说话的一老一少长相神似,看样子应该是一对父子,年少的男孩低着头和南北絮絮私语,南北神情戒备,不时抬眸瞥向对面的陌生女人。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女士。她的年龄看上去和南燕差不多大,皮肤保养得极好,秀丽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的痕迹。只是此刻她眉头紧锁,气色不佳,好像是不大情愿。   她应该就是被打的学生丁垚江的妈妈,他看过报警记录,她的名字叫苏娅菲,工作单位是市医院。   倪校长看到江天浩,站起来,“江警官。”   “倪校长。”江天浩过去和倪建国握了下手,倪建国指着身旁那个年长的中年男人,介绍说:“这是咱们市医院的张院长。他特意为了这次的事过来的。”   市医院院长?   苏娅菲忽然改变心意,愿意配合派出所的工作,想必这位张院长在背后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江天浩伸出手,“您好,张院长。江天浩。”   “江警官,你好。”两个男人握手。   “那位是苏女士,丁垚江的妈妈。”倪建国指着对面的女士介绍说。   江天浩举起手,“抱歉啊,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苏娅菲扶着桌子站起来,牵了牵嘴角,说了声应该的。   “苏女士,你确定不追究顾锡东了?答应调解了?”江天浩问。   苏娅菲咬着下唇朝张院长望过去,后者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她垂下眼帘,语气压抑地说:“我确定……”   江天浩松了口气。她这一句话,顾锡东就不用被转到行政拘留所了。   他环顾四周,略一沉吟,说:“马上进入调解程序,无关人员请回避。顾锡东的家长不方便过来,就请倪校长和张老师暂代他的家长。”   “好。”   “好的,江警官。”   “走了,走了。”张朝阳拉着南北出去,王景龙和张院长也跟着出去了。   “苏女士,你来一下。”江天浩指着隔壁房间说。   苏娅菲跟着江天浩来到隔壁房间,“在正式调解开始之前,我先请你听一段录音。”   “什么啊?”苏娅菲一脸狐疑地问。   江天浩掏出南北的手机,找到录音,按下播放。   “我叫焦雯雯,是朔阳市外国语高中高二年级20班的学生。我今天是想揭发1班的丁垚江教唆我和我的堂姐焦雯雯在外高论坛发帖子的事……”   手机声音不大,可钻进苏娅菲的耳朵里,却像是一个个惊雷在她脑子里爆响开来。   她的儿子。   小江……   录音没放完,她就大声喊停。明晃晃的白炽灯下,她的脸色暗沉发黑,没有一丝血色,眼珠子像是被定住了,一动不动的,像鬼一样可怖……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难以开口   调解程序比预想中进行的要快许多。不到两个小时,双方就达成谅解。苏娅菲心气不顺,故意刁难顾锡东,向他提出赔偿2000元医疗费用和误工费的要求。顾锡东家境困难,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张大可替他垫付了2000元赔偿款后,双方签订《治安调解协议书》,握手言和。   “张老师。”顾锡东神色复杂地走到张大可面前,他刚从宋警官那里得知张大可帮他垫付赔偿款的事。   张大可好像知道他过来要说什么,他戴上头盔,指着路边的轿车说:“我骑车回去,你们去坐校长的车。”   南北过来叫顾锡东上车,“倪校长回去还有事,我们走吧。”   “快去吧。”张大可摆手。   他动作滑稽地抻了抻腿,右脚抬高,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屁股一沉,噗通一下坐在车座上面。   南北见状噗嗤笑了,她指着张大可的电动车,“张老师,你直接从前面上车多好呀。”   张大可愕然一愣,随即用力拍了拍脑袋,“习惯了,习惯了,我还以为前面的脚踏放着你们的作业呢,哈哈哈。”   他坚持今日事今日毕,作业一定要当天批改完,从不往后拖。可班主任除了教学还要管理班级,兼处理各种闲杂事务,忙起来就像今天这样连饭都吃不上,更别提批改作业了。为了及时发现学生在学习中出现的问题和漏洞,他经常会把学生作业带回家加班批改。   刚才上车时他就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本没多想。   “张老师……”南北看着张大可憨厚质朴的笑容,有种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   张大可歪着头,手在车钥匙和车把之间来回移动,不停地摆弄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突突……”小电动在地上剧烈地颤了颤,低吼出声。   张大可扶着头上摇摇晃晃的头盔,大声叮嘱说:“你们回去以后不要乱跑,直接回宿舍啊。”   “好,张老师。”顾锡东说。   “那我先走了。”张大可拍了拍顾锡东的肩膀,镜片后的眼睛被路灯映得亮闪闪的,“别瞎想,好好学习。”   “嗯。”顾锡东鼻子发酸,忍不住转头看着别处。   深深的自责和内疚让他无颜面对张老师。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有多愚蠢了。通过这次的事,他明白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他教训了丁垚江,没能护着南北不说,还连累了张老师和其他人。   尤其是张老师,为了救他,还搭上了自己半个月的工资。听说张老师家里很困难,师母有病,常年吃药,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需要花钱。   这钱……他会尽快还给张老师。   “张老师,你慢点骑!”南北冲着张大可挥手。   “放心!”小电动在狭窄的行车道上歪歪斜斜地跑远了,顾锡东和南北望着夜色里的背影,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这场风波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据1班的人说,丁垚江很快也返校了。在医院住了几天,脸上的伤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严重了。那些青紫交加的外伤,看着竟像是新搞上去的一样。他被老师调换到楼上的宿舍,这下,他和顾锡东在生活上基本上没有交集。他原本就不喜与人交流,换了新的环境后,变得愈发阴郁自闭,独来独往。   顾锡东返校后情绪还算正常,毕竟有南北和张朝阳他们陪伴左右,加上学习节奏紧张,他根本找不到钻牛角尖的机会。   只是多多少少还有有些变化。除了相熟的几个人外,他基本上不与外界的同学接触,话变少了,也很少笑。他看上去心事重重,静下来不是埋头学习,就是盯着一个地方发呆。而且一到假期他就玩起失踪,打电话不接,留言也不回。南北听张朝阳说,顾锡东正在拼命打工赚钱,想尽快把钱还给张老师。   南燕在菜市场买菜时接到母上大人的电话,以为宋秀茹有啥要紧事找她呢,谁知接起后宋秀茹净跟她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譬如谁谁的儿媳妇生了二胎了,谁谁在院子里摔了一跤住医院了。就这些与她老南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也值得她拎着死沉的袋子在人来熙往的菜市场里听了半天。   “妈,我在菜市场呢,没空跟你谝闲话。”南燕站在一家水产店外面,指着摆在门口的水箱,对店里的伙计说:“师傅,来条鲈鱼!要活的啊!”   “燕儿,有件事……”   南燕直起腰,吁了口气,“总算是说到正题上来了。妈,你快说呀,到底啥事啊?”   不用猜也知道宋秀茹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与她那个妻管严的弟弟有关系。   宋秀茹在那边默了默,小声说:“就是,就是强子他,他……”   “你再吞吞吐吐的我可挂电话了啊。我这买菜呢,北北中午回来,我打算露一手,让她尝尝我做的菜。”南燕嘴角微扬,眼前仿佛闪出一碟一碟喷香可口的菜肴。   “啥?你要下厨房?哎呦喂,我的祖宗啊,你可别逗妈玩了啊。你要是下厨房,那厨房还不得哭啊。”宋秀茹在电话里笑话南燕。   “妈,你别小看人啊。炒菜不就是把切好的菜扔进油锅里,拨拉拨拉就好了。能有多难?”这时,水产店的伙计把活鱼放在电子秤上,朝她举起两根手指,“二十块!”   “杀了!杀干净啊!”南燕叫道。   宋秀茹咂咂嘴,“我看算了吧,你还是带北北回来吃饭吧,我做的清蒸鲈鱼,北北最爱吃了。”   “不回。”   “那你还能一辈子不回娘家了?就跟你弟弟一刀两断呢!”宋秀茹不高兴地说。   “反正我不想回。你想北北了,我让她去看你,不过北北那臭脾气,也不会去看那小妖精的脸色。要不,你来我这儿住几天?妈,要不你现在就过来吧,正好我买了菜,你……”   “甭想!叫我过去?你是想使唤我,让我给你当老妈子!”   南燕讪讪笑道:“不来就不来呗,你不想见北北,那我也没办法。”见到伙计已经杀好鱼,她扣紧手机说:“不说了,我得付钱呢。妈,你有啥事晚上再打给我吧。挂了啊。”   宋秀茹这边还没来得及说上话,电话就断了。   她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叫我咋开口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惊喜还是惊吓   南燕这边急匆匆的回到家,把菜撂下,就在手机上的搜索软件里输入清蒸鲈鱼四个字。   “清蒸鲈鱼做法大全,清蒸鲈鱼最简单的做法,清蒸鲈鱼的家常做法……这么多啊,选哪个呢?”她小声嘟哝着,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半天,终于在搜索结果里选了个有图的,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复杂的做法,点开。   “今天这鱼好不好吃,就全靠你了!”南燕把手机放在柜子上,双手合十朝菜谱拜了拜,然后拎着菜进了厨房……   今天外高放大假。李和光开车到学校接木子和南北。   汽车驶入主路,李和光直起腰,装着观察车子后方的情景,把后视镜的角度对准后座的南北。   镜子里映出南北略显严肃的面庞,她靠在车座上,眼睛看着车窗外面,似是在看街景,但仔细看,却发现她眼神空洞,目光明显不对焦。   这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关注。   他的闺女李木子则拿着他的手机沉溺于网络世界里无法自拔。看她那如饥似渴的表情和专注的劲头儿,就知道她正在手机上刷她偶像的消息。   “咳咳……”李和光清了清嗓子,“北北啊……”   后面没人应声,李和光眨眨眼睛,抬高音量,又喊了一声北北。   这次木子听到了,“啊,爸。”   “我叫北北呢。”   “哦。”木子转头看着南北,推了推她的胳膊,“北北,我爸叫你呢。”   南北不禁一颤,恍然回过神来。她身子向前,扶着驾驶座,“光叔叔。”   李和光笑了笑,看了看路况,放慢车速说:“咋了,看上去没啥精神啊,昨晚上没休息好吗?”   “休息好了。我……刚才想别的事呢,没听见。对不起啊,叔叔。”南北目光闪了闪,低声解释说。   “没事啊。叔叔叫你,是想跟你说,说……”李和光的舌头像打了结一样,讲话磕磕绊绊的。   南北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李和光横下心,大声说:“叔叔想说,你爷爷很想你,你上次没去看他,他老人家伤心了好几天。这次放假,你不如抽个空去看看你爷爷呀。”   看爷爷?   南北神色一冷,说:“是我爸要我去的吧。”   李和光愣住。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这丫头也太精了吧。   好好的计策被晚辈当面揭穿,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想起真正的始作俑者,他不禁在心里暗骂了几句。   真是应了那句俗语,好人难当,剩饭难热啊。   他陪着笑脸,说:“北北你看,你爸爸这不是关心你吗,这么久不见你,他也很想你。”   “不去!不见!”南北沉着脸坐回去。   李和光尴尬地咳了咳,从后视镜瞟了眼后座的南北,“你是不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你爷爷?”   南北嘟着嘴,看着窗外飞速驶过的车辆,半晌,她犹豫说:“我也想我爷爷,可我不想……见我爸爸。”   原来南北是不想见陈家齐。   “上次,你也是因为你爸爸所以没去看爷爷,对吗?”   “嗯。”   李和光叹了口气,又同情起他那个有苦不敢言,不能言的兄弟了。   “北北,光叔叔跟你保证,这次你去看爷爷,你爸爸绝对,绝对不会出现,怎么样?”   南北看着前排的李和光,眼神有些动摇,“真的?”   “真的!你光叔叔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你忘了,咱们可是同盟啊!”李和光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回头冲着南北眨眨眼。   南北抿着嘴唇,低头想了想,说:“好吧,我去。”   李和光扬起嘴角,欣慰地笑了……   “妈妈,我回来了!咳咳……咳咳咳……”南北刚走进家门,就被满屋子的油烟味儿呛得咳嗽不止。   “啊——”突然,从厨房那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紧接着,又响起一连串沉闷的巨响。   妈妈!   她的心一沉,扔下书包向厨房飞奔过去。   “妈妈!妈妈……咳咳咳……咳咳!”她一边用挥舞着双手驱散油烟,一边在白色的烟雾里寻找南燕的身影。   厨房靠里的位置,传来一声虚弱的呼救声:“我……我……在这儿……”   南北用力挥动双手,烟雾散开一点,她先是看到倒扣在地上的炒锅,还有一地焦黑色的油污和蔬菜,再往里,她看到倒卧在地上的……   那是……妈妈?   当她望过去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个戴着头盔的人正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声音是妈妈的,可这个……头盔,是个什么鬼!   她的眼皮抽搐着,面部扭曲地盯着地上的人。   虽然情况糟糕透了,可她为什么这么想笑。   “我……救我……”妈妈的声音从头盔里透出来,虚弱而又怪异。   她绕开地上的油污,走到妈妈面前,蹲下,掀起头盔上的面罩。   不知道妈妈刚才经历了什么,她的脸竟是黑的,大大的眼睛里蓄着一泡泪,见到她,妈妈撇撇嘴,眼泪骨碌碌地滚下来。她颤巍巍地举起被熏黑的手,委屈地对她说:“妈妈被油烫了……好疼……”   她皱着眉头触碰妈妈的手,还没碰到,妈妈就开始倒吸气,“慢点,慢点……”   妈妈的右手背,还食指关节处,肿起两个花生米大小的水泡。   “还有哪儿疼?”   妈妈抽噎着摇头,“没了……”   她扶着妈妈站起来,拉她到水管下面,拧开龙头,让水流冲刷着妈妈手背上的伤口,“别动啊,冲十分钟。”   妈妈哦了一声,听话地站在水管前面。   她用手扇了扇四周的烟气,打开抽油烟机的开关,又拉开推拉窗,让烟气散得更快一些。   机器的蜂鸣声呜呜呜响了起来,她蹲在地上捡起炒锅,“厨房纸呢?”她问妈妈。   妈妈没有听见,可能抽油烟机声音太大了,她起身把锅放在天然气灶口上,然后调低风速,大声问妈妈:“厨房纸在哪儿?妈妈!”   妈妈头上还戴着那个可笑的头盔,转头动作显得格外滑稽笨拙,“好像在橱柜里。”   她拉开柜门,里面哗啦啦地掉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她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正在给伤口冲水的妈妈。妈妈尴尬地躲着她的视线,她呼了口气,低头在那堆东西里找到一卷尚未开封的厨房纸。   她卷了几下纸,撕掉,然后擦拭起地上的油污。把脏的菜丢进垃圾桶,地上的油污用纸擦过后,又喷了去油剂,再用纸擦一遍,还有喷溅到柜门,墙壁上的那些油污,也要一一清理干净。她平生第一次在厨房做家务活,可有板有眼的,一点也不慌乱。   不大一会儿,厨房又恢复本来面貌。   她看看时间,起身关掉水龙头,然后指着客厅对妈妈说:“你先出去。”   妈妈扁了扁嘴,愧疚地看着她,说:“妈妈想给你个惊喜,可炒菜……也太难了……”   她原本攒了好大的劲儿想做好,她甚至在炒菜时戴上头盔,做足防护措施生怕油溅起烫伤自己,可锅中油烧热后,她从很远的地方将菜丢入锅中,溅起很多滚烫的油滴,正好烫到她的手背。她被烫伤后疼得大声尖叫,手忙脚乱又撞翻了油锅。于是,就这样了……   “你这根本不是惊喜,是惊吓!”南北噘着嘴说。 第一百五十章 女儿长大了   母女俩坐在客厅沙发上。   “伸手!”南北沉着脸命令说。   南燕乖乖伸出手,南北捏着妈妈的手,用棉签蘸了蘸酒精,准备为妈妈清洗伤口。   “嘶!”妈妈口中发出细微的哼咛声。   她翻了个白眼,抬头看着皱眉缩脖的娇气包妈妈,“还没碰到你的手呢,叫啥叫!”   南燕扁扁嘴,憋着不敢出声了。   南北动作很快,但力道却很轻柔,妈妈慢慢放松下来,她把烫伤膏均匀涂抹在伤口上。   手指的动作越来越慢,视线也渐渐漂浮起来。   她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个暴雨过后的夏日,在人来熙往的闹市街头,她被一个桀骜不逊的少年强拉着手上药的情景……   “哎呦!”妈妈手一缩,低叫出声。   她猛地回神,看到妈妈手背上的水泡被她的棉签戳破了,水泡里的分泌物顺着手背流了下来。   赶紧换了新的棉签去擦,又重新上药。看着破溃狰狞的伤口,她心下歉疚,低头凑过去,轻轻对着伤口吹气。   “行了。这个药四到六个小时涂一次,每次涂药以前一定要给伤口消毒,如果有水泡,就用针头刺破,把里面的水……”南北忽然停下,慌张无措地看着捂嘴哭泣的妈妈。   “呜呜……”   怎么哭了啊?   “是不是伤口疼?”她作势去看妈妈的手,谁知刚一动就被妈妈抱住了。   她支棱着双手,表情惊愕地僵在那里。   妈妈搂着她,哭得很伤心,“我应该好好照顾你的,可现在却要你反过来照顾我。我对不起你,笨手笨脚的总是给你找麻烦。对不起……我真的很笨……”   “你刚才……给我上药……我想起了你爸爸……以前我哪里受伤了……他……他也是这样照料我……呜呜……”   妈妈。   南北拼命睁大眼睛向上看,用力深呼吸。   她的手指动了动,从半空中慢慢落下来,力道轻柔地盖在妈妈背上,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安慰说:“你还有我呢。我就是你的依靠。”   妈妈的身体剧烈抖动,哭声变得愈发大了起来。   母女俩坐下来吃午饭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饭桌上摆着卖相有点差的清蒸鲈鱼、放了酱油的西红柿炒蛋和一盘辨不清是肉片还是肉丝的青笋炒肉。   南北端着碗走到饭桌前,神情懊恼的对妈妈说:“蒸米的时候水放多了,米饭变成大米粥了。”   说完,她吐了吐舌头,把碗放在桌上让妈妈看。   南燕探头看了看,笑着说:“好消化,没事。”   她抽了张纸巾,擦着南北脸上的油污和额头上的汗,“摊上一个不中用的妈妈,只好辛苦我闺女了。”   南北不高兴地瞟了她一眼,“瞎说啥呢!吃饭!”   “哎,吃饭。我要好好尝尝我闺女的手艺。”南北第一次下厨炒菜就能达到这个水准,令她大为惊讶。这不是将就,不是凑合,而是实力和天赋。可能她遗传了陈家齐的基因吧,天生具有这方面的能力。   和厨艺高手比起来,这些菜的卖相是差了些,上不了正式台面。可抛开这些不谈,单就女儿这份心意,就足够她感动了。   南燕拿起筷子,想给女儿夹块鱼肉,谁知她右手又肿又疼,一拿筷子就掉。   南北看见,就端起她的碗,用筷子夹了块鱼腹肉,在豉油里蘸了蘸才喂她。   她神色怔怔地看着女儿,鼻子泛起一阵酸楚。   “张嘴呀!”南北催她。   她慢慢张开嘴唇,吃下鱼肉。   鱼肉蒸得有些老,嚼起来不够嫩滑,但味道鲜美,而且没有她讨厌的腥味。   她嚼着嚼着,目光渐渐亮了,“好吃呢,北北,你也吃!”   南北似乎不相信她说的,歪着头,“好吃吗?”   “好吃!你尝尝!”她指着鲈鱼。   南北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品咂着味道。   “怎么样?好吃吧?”她眼巴巴地瞅着南北,看她的眉头渐渐舒缓开。   “也就能吃吧。”南北评价她蒸的鱼。   “什么叫也就能吃吧!明明好吃的不得了,我闺女这手艺和饭店主厨比起来也不差。你别撇嘴啊,不信,你让姥姥尝尝,她最拿手的菜就是清蒸鲈鱼……”南燕兴奋地说。   南北嘟哝了一句夸张,嘴角却越扬越高。她夹了一筷子咖啡色的西红柿炒蛋,凑到妈妈嘴边,“张嘴。”   南燕这次极为配合,毫不犹豫地吞下鸡蛋。可随即她的脸上就露出极为诡异的表情。   南北看着她,“咋了?不好吃吗?”   她抿着嘴,点点头,又迅速摇头。   “到底好不好吃啊。”南北狐疑地看看她,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嘴里。   没等五秒钟,她突然抽了张纸巾,把嘴里的菜悉数吐了出来。   她眉头紧锁,大声埋怨南燕:“这么咸,你咋不早点说呢?快吐出来呀,哎哎,让你吐,没让你吃!妈妈——”   “不咸,只要是我闺女做的,我都爱吃。”南燕憨憨地笑着。   南北绷着脸,作势又要去夹鸡蛋,“爱吃是吧,那多吃点。”   “啊?”南燕傻眼了,她朝后躲,南北就用筷子追她,最后,母女俩笑作一团。   南燕喘了喘气,指着桌上的水杯,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柔声说:“我想喝水。”   南北瞟了眼故意向她撒娇的妈妈,端起水杯凑过去,“一滴也不许剩。”   “啊?别……哎哎……妈妈喝不了……北北……咳咳……咳咳咳……”   “喝不了也得喝!你别跑!妈妈——”   从下午到晚上,家里都处在温馨欢乐的氛围之下。晚饭后南北在房间写作业,南燕则窝在客厅沙发里翻看手机上的招聘信息。   “叮咚……叮咚……叮咚……”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南燕从沙发里直起腰,冲着门口喊道:“谁啊?”   没人应声。   “叮咚……叮咚……”催命一样的门铃声响个不停。   她穿上拖鞋,绕过茶几朝门厅走去。   南北从房间探出头,“谁来了?”   “不知道啊,问了也没人吭声。”南燕摆摆手,“你学习吧,妈妈开门。”   走到门口,她掀开门上的猫眼盖子朝外张望,楼道里黑乎乎的,啥也看不到。   她拧开门锁,把门开了一道缝,没等说话呢,就觉得门扇朝她压了过来,她站立不稳,噔噔噔退了几步。   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正朝屋里面走,四周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谁!”她吓得后背生寒,心砰砰乱跳。   那黑影呼哧呼哧像拉风箱般喘着粗气,她刚想大叫,突然,从黑暗里窜出一个小小的黑影,直直的朝她扑了过来。   “大姑——”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赖着不走   刚在门口差点没把南燕吓死的黑影,就是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冤家。   南强和硕硕。   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六局院的房子。宋秀茹之前答应要把房子过户给南强,可自打南燕离婚后,老太太压根不提这事了,一拖再拖,迟迟不见动静。就为这,贾小惠故意找茬儿在家大闹一通,撇下儿子离家出走了,临走前扬言老太太不把房子过到南强名下就要和南强办离婚。南强左右为难,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好借着酒劲儿来南燕这儿闹腾。   “你说你快四十岁的人了,咋跟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净干些没谱的事呢!你胡闹也就算了,还带着硕硕,你说你这样子鬼见了都烦,让孩子看着,你好意思嘛你!”南燕用力戳了戳南强的额头,大声训斥说。   “还……还不是……因为你……咱妈才……才不想把房子……房子给我了……”   “南强!”南燕大吼一声。   在一边看电视的硕硕被她的声音吓到,一脸惊惶地看着她。   “别怕,硕硕,姑姑没有和你爸爸吵架,我们……我们说话呢。”南燕拿起零食包,塞到硕硕手里,“乖啊。”   硕硕又转头看电视了。   南北端着一盆热水过来,她把盆放在地上,捞起水里的毛巾用力绞干,递给南燕。   南燕捏了捏女儿的手,冲她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冷下脸,把毛巾按在南强脸上,“擦把脸,酒醒了赶紧滚蛋!”   毛巾卷从南强的脸上骨碌碌滚下去,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毛巾,呲着牙眼神迷离地笑了笑,然后将毛巾一层层展开,盖在脸上。   他头向后仰,靠在沙发上长出口气,“姐,你今天赶……赶我也没用……我想好了……我……咱妈要是不把房子过给我……我就在你这儿住下了……反正……反正小惠也不打算跟我……跟我过了……儿子……儿子她都不要了……呜呜……呜呜呜……”   “南强!”南燕叫了一声,又怕吓到硕硕,只好压低声音,骂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你咋这么没出息呢!哭啥哭!贾小惠那明摆着是吓唬你,逼老太太就范呢,你看不出来啊,笨死你得了!别哭了!楼上楼下听着呢!南强,我警告你,你再哭我撵你出去了啊!南强!”   南强这个喝醉酒动不动就嚎哭的老毛病,几十年没变,她离家久了,以为他多多少少能长进些,谁知遇到事情,他还是老样子。   “北北,你带弟弟去你的房间,我和你舅有话要说。”南燕对南北说。   南北看看她,又看向硕硕。   硕硕和南北对了一下目光,赶紧就低头抠着零食包,似乎很怕南北。   “跟我来。”南北上前拍拍硕硕的肩膀,径直走了。   硕硕抬起头,朝南北的背影看了看,又回头看着南燕。   “去吧,乖,姐姐有iPad,可以玩游戏。”南燕微笑说。   硕硕眼睛一亮,身子向前一蹭,跳下沙发,追南北去了。   等南北关上房门,南燕扯下南强脸上的毛巾,用力掐了下南强湿漉漉的脸颊,“亏你还是个男人呢!遇到事除了闹就是哭鼻子,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你说咱爸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得气活了呀!”   南强抽抽噎噎地转脖看着四周,“爸,爸呢?”   南燕翻了个白眼,照着南强的胳膊掐了一下,没好气地说:“爸走了,他被你气跑了!”   “爸,爸……”南强扁扁嘴,又想哭了。   “闭嘴啊,再哭就拿针把你嘴缝起来!”南燕像小时候一样吓唬南强。   南强捂着嘴,神色畏惧地看着她,拼命摇头。   看到弟弟这幅懦弱的样子,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她在家里横行霸道的情景,弟弟总是受她欺负,告状还总是告不赢。好像从那个时候起,弟弟就变成了小哭包了。   她心里一软,拉下南强的手,低声说:“姐不打你。你别怕。”   南强神色疑惑地看着她,“不打?”   “不打了,也打不动了!你现在站起来比我高出一个头,轻轻推我一下就能把我推个跟头,我怎么跟你打,不是自找苦吃吗?”南燕苦笑说。   “哦。”南强目光涣散地点点头,他蜷起手臂,拍了拍手臂上的肌肉,“有劲。有劲儿!”   他抹了把嘴角,握着她的手,低着头说:“可我,我不会打你。因为,因为你是我姐。”   南燕愣住。   她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变得正经起来的弟弟,心里掀起一阵细小的波澜。   南强歪着嘴噗嗤一笑,“爸,爸说了。”他抬起手,压在南燕肩上,“爸说,我,我虽然,虽然是你,你弟弟,可要一直,一直把你当,当妹妹照顾。爸,爸说你,你身子差,小,小时候差点,差点养不活,爸对我,对我严厉,对你,对你好,就是,就是这个原因。爸让我护,护着你,他不,不在了,要我护,护着你……”   南强的声音越来越弱,身子也朝她这边靠了过来。   南燕托着他,慢慢让他在沙发上躺平。她拿了个靠垫垫在南强脑后,又拿起毛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她蹲在沙发和茶几的夹缝中间,用手指梳理着南强乱蓬蓬的头发。南强皱着眉头,嘴里打着鼾,把头转向里睡了。   看到弟弟鬓角间闪烁的银白和眼角细细的纹路,她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以前那个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叫得又甜又快的小毛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咽下所有的脾气,隐藏起真心的中年男人了。他现在是南家的一家之主,即使他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有时候混蛋起来,让人恨不能抽他两耳光,可即便这样,他也是南家的人,是她弟弟,两人之间血脉相连,一辈子,都割舍不了彼此之间的联系,这就是亲情,谁也逃避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忽然,从南北的房间里传出阵阵笑声。   她愕然抬头,随即,绷紧的表情又慢慢舒展开来。   亲情啊……   她扬起嘴角,微笑着叹了口气……   贾小珍从夜市下班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她穿过细长的过道,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房间门外,她轻轻的,一点一点转动门锁,把门扇推开一道缝隙,她侧着身体,吸气收腹,踮着脚尖慢慢走进去。   “小珍?”黑乎乎的房间响起姐姐贾小惠的声音。   她吐了吐舌头,低声应道:“姐,你咋还没睡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房迷心窍   贾小珍简单洗漱后摸黑爬到床上,单人床只有一米二宽,她侧过身,尽量贴着床边躺下。   就这还是碰到贾小惠了,“哎呀!挤死我了!”贾小惠不耐烦地嘟哝着,重重地翻了个身。   贾小珍又朝外挪了挪,一半后背已经悬空了。   “你就不能换张大床?怕花钱是吧,你咋跟咱娘一样抠呢!”贾小惠牢骚说。   “不是不换,是放不下……”这套两室一厨一卫的房子是她和同乡小姐妹合租的,她的房间小,搁张床,再放个衣柜就没有地方了。   “再换个房子啊,你现在不是涨工资了吗?”贾小惠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是在翻身。   贾小珍觉得一股热气吹到脸上,她赶紧偏过头,低声说:“涨得不多。”   上个月,王老板给她和吴阿姨涨了工资,虽然只加了一百块钱,可她觉得挺知足的,小顾当初的话没有错,王老板就是看着凶,其实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是个好人。   一阵热气扑过来,她没等反应呢,贾小惠已经阴阳怪气地叫了起来:“哎呀!臭死了!你身上沾啥了,咋这么臭呢!”   贾小珍闭了闭眼睛,扶着床板坐起来,“我干的就是这烟熏火燎的活儿!身上能有什么好味儿!”   “死丫头,敢跟我犟嘴?”贾小惠摸黑要打贾小珍,却听到贾小珍下床穿鞋的声音,“你干啥去?”   “我打地铺!”   “贾小珍!”   “别嚷嚷!把芳芳吵醒了,咱俩都别在这儿住了!”芳芳是她同乡,也是这套出租房的主要租房人,要是把芳芳惹到了,她就只能卷铺盖滚蛋了。   不过,芳芳和她要好,肯定不会赶她走的,她这么说就是想吓唬吓唬姐姐。   贾小惠果真不敢吆喝了,贾小珍撇撇嘴,她这个姐姐啊……瓜儿只拣软处捏!   可姐姐只怕是忘了,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村妹子了,姐姐要是还把她当成丫鬟一样欺负她,使唤她,那她可不干了呢。   贾小珍用手机照明,一边在地上铺席子,一边在肚子里腹诽贾小惠。   席子铺好了,在上面垫上一层薄薄的褥子,她用枕巾包着几本书当枕头,又去衣柜里翻了件长长的棉衣当被子,就这样蜷缩着睡下。   平常在夜市打工,回来累得倒头就睡,今天这么一折腾,反而睡不着了。   贾小惠也睡不着。   离开熟悉的环境,怀里少了儿子柔软的小身体,以及南强震天响的呼噜声,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小珍。”   地上的黑影不见动,她以为妹子睡着了,叹了口气刚想翻身,却听到地上的小珍嗯了一声。   “你也没睡啊。”   “没呢。”   “姐也睡不着,咱俩聊会儿闲话呗。”   “说啥呀,大半夜的。”   “你说,这会儿你外甥和你姐夫在干嘛呢?”贾小惠语气惆怅地问。   “还能干啥,睡觉呗!你要是惦记,就打个电话问问。”贾小珍说。   “不能打电话。我那婆婆就等着我服软呢,我一认怂,那房子可就给了南强他姐了。他姐现在啥情况,你也看到了。她不想要房,打死我我也不信!南强他妈偏心她闺女,净跟我一天天的打马虎眼儿,我忍了她一次又一次,从夏天忍到冬天,她倒好,不提这茬儿事了!行啊,她们以为我贾小惠是吃干饭长大的,好欺负,好糊弄,是吧!这次,我就是要给她们点颜色看看,看到底谁才是那三分钱的韭菜!(民间谚语:三分钱的韭菜---拿一把)”   贾小珍听得直皱眉头,姐姐的眼里只认房子,只认钱了。   “房子有那么重要吗?”她小声嘀咕说。   “当然重要了!”贾小惠声音又尖又细。   “嘘!小声点!”贾小珍警告贾小惠。   “哦,哦。”贾小惠压低声音,语气不满地训斥妹子,“咱娘还说你进城以后懂事了,也出息了,我看,你的脑子里装的还是一盆浆糊!你傻啊你,你看哪个进城打工的农村人不想在市里安家落户哩?你是刚来,还没体会到城里的好处,等你再待上一段时间,就会跟姐一样,想在这个花花世界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的房子!你想啊,你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不用交房租,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噎着嗓子说话,你想干啥就干啥,就算是外面的天塌了,也有房顶替你挡着!这才是姐想要的生活,你懂不懂?”   “就算你想要房子,也不能这样逼婶儿呀。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挺不容易的。”贾小珍替宋秀茹鸣不平。   “过日子哪个敢说容易!她就是太偏心了,眼里只装着她那个倒霉闺女,从来不替她儿想想。哦,对了,还有她孙,硕硕可是喊了她四年奶奶,硕硕姓南,是她南家的根儿,她可以不管我们的死活,可不能不管她孙子……”   “你咋把硕硕也拉扯进来了,姐啊姐,我看你就是房迷心窍了,除了房子,你啥也不认了是吧?”贾小珍说。   “房子……给我……我就认……认她们是亲人……”贾小惠说。   “得得得,说不过你!你就跟你的房子和钱过去吧!”贾小珍翻了个身,拉起棉衣盖住头。   “我有错吗?咋你对我也是这个态度,我还是不是你姐了,小珍,小珍——”贾小惠叫了两声,没听到回音,只好悻悻作罢,翻过身睡了。   周日傍晚,李和光谎称参加同事喜宴,向妻子报备后,出门来到小区门口的湖湘菜馆。   约他见面的人已经到了,他刚一进门,就看到陈家齐冲他招手,“和光,这里!”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他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喝了一半,抬头瞟了一眼神情兴奋的陈家齐,“咋了,遇上好事了?”   陈家齐咧开嘴,呲牙笑道:“还被你说准了,我啊,真遇上好事了。”   李和光笑了笑,“那就说呗,让我也跟着你高兴高兴。”   陈家齐挽起袖口,酝酿了一下情绪,压低声音,对李和光说:“有人要找我开饭店。”   开饭店?   有人,这个人……   李和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撩起眼皮,不冷不热地问了句:“是女人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劝说陈家齐   “苏娅菲?”李和光冷笑着补充了一句。   看到陈家齐无所适从的尴尬神色,李和光就知道他猜对了。   “我真的只是和她合伙开饭店,没别的关系!她昨天找到我,提出合伙开饭店的想法。她说她不方便抛头露面,就当个幕后老板,只出钱,而我做过生意,懂经营,我就出人出力。还说收益好了,半年分红,三七开,我三她七。你也知道,我这个年纪的人,去哪儿应聘都不会有人用我。现在能干的,除了跑腿之类的活儿以外,就是工地小工。可那些工作实在是……实在是说不起嘴。你想啊,我万一送个外卖或是快递啥的遇见个熟人,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李和光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陈家齐。   陈家齐见他不接腔,以为他认同自己刚才的那番话了,于是,再次振奋精神说:“你知道的,我打小就喜欢烹饪,喜欢在厨房里鼓捣那些菜和调料,对我来说,做饭比玩游戏、逛商场要有趣得多。若不是当初资金有限,我说啥都要拥有一间属于我自己的餐厅,这可是我平生最大的愿望。现在,机会就摆在我的面前,我还有啥理由去拒绝呢?我有信心把饭店经营好,按苏娅菲承诺的,半年一分红,也是一笔稳定的高额回报,我算过了,照这样干个六七年,我兴许就能把债务还清了!和光,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哈哈,你看看你,咋也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   李和光目光冷淡地瞟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陈家齐愣了愣,赶紧追上去,“和光,你别走!等等我!老板,不好意思,菜不点了,和光!”   陈家齐追到路口,才撵上前面甩开大步走得飞快的李和光。   “和光,你有啥想法你说出来嘛,别动不动就走,行不行!”陈家齐拽着李和光,李和光甩了一下胳膊,想甩掉他却没能如愿。   “我们志不同道不合,以后也没啥见面的必要了。”李和光沉着脸说。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陈家齐不明白自己哪儿做错了,竟惹得多年兄弟当街跟他翻脸。   “就这个意思。你不明白,就回家好好想想去。”李和光拽掉陈家齐的手,作势要走,陈家齐却又拉住他,“不行,你今天得说清楚。啥叫志不同道不合,我……我们不是彼此交心的兄弟了?”   李和光回头看了看忧愤交加的陈家齐,指着街对面的一家串吧,“行,你既然跟我要明白,那我们今天就好好说道说道!”   两人到串吧,点了两扎啤酒和两把肉串,坐下后,李和光咕咚咚灌了半扎啤酒,抹了抹嘴,指着陈家齐,低声训斥说:“你脑子有水,这里!”   他指指陈家齐的头,“你以为那姓苏的妖精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合伙做生意呢?啊呸!狗屁!她这娘们心眼儿多着哩,她就是看中你的弱点,用钱来诱惑你,又想让你干蠢事呢!”   陈家齐端起啤酒杯,啜了口冰凉的啤酒,眼神疑惑地说:“可我没啥损失啊。不用出钱,只是给她打工……”   李和光用食指虚点着陈家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见哪个老板还给打工仔分红呢?还半年一次,你三她七,这明摆着就是个陷阱,桃色陷阱!她看中的不是啥饭店,也不是啥分红,而是你,是你,陈家齐!”   陈家齐面色一沉,“我跟她说过很多遍了,我和她之间不可能有其他关系。”   “那只是你的想法,她有这么想过吗?要是她是个拎得清的人,就不会主动给你下这个套了。而且,你想过没有,要是你和苏娅菲合伙做生意,南燕和北北知道了,她们会怎么想?北北好不容易才肯去看她爷爷,你整这么一出,是想和北北彻底断绝父女关系吗?”李和光语气严厉地说。   陈家齐抿着嘴唇,似是有所触动。   李和光趁热打铁,继续劝说:“家齐,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不要图一时利益搭进一生幸福。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走偏门,绕捷径,而是脚踏实地地赚钱,堂堂正正做人。只有这样,南燕和北北的心才会回来,你们这个家才有破镜重圆的一天。除非你说,你不想南燕和北北,不想拿回属于你的幸福生活……”   “怎么可能,我做梦都想啊。”陈家齐苦笑着接话道。   李和光拍了下巴掌,“那不就妥了!家齐,你想要家,就不要怕吃苦。这世上啊,的确有这样那样不公平,不如意的事,可既然撞上了,就不要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生活不会因为这些抱怨声就停摆,困难也不会被那些郁闷的心情吓跑。该面对的,该承担的,就要勇敢地面对、承担,做外卖员,做工地小工咋了,有啥丢人的?男子汉顶天立地,靠劳动凭本事吃饭,并不会低人一等。只有内心先强大起来,才能克服你的自卑心理。”   陈家齐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看来,他的这番肺腑之言陈家齐是听进去了。   “我当你是我兄弟才跟你说这些的,你要是觉得不对,那证明我们真的是志不同道不合,没法再做兄弟了。那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井水……”   “不!和光,我听进去了,你说得对,说的都对,是我目光短浅,一脑门子只想着赚钱,把这事想得太天真了。谢谢你今天点醒我,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错得多离谱呢。”陈家齐面露愧色,语气真诚地说。   李和光隔着桌子拍拍陈家齐的肩膀,“知道错,及时改。一切还来得及。兄弟,我是真怕你头脑一热,又栽进泥坑里去了,到时候就算想救你,恐怕都救不了了。”   陈家齐点点头,感慨地举起杯子,“我懂。喝酒!”   李和光晃了晃酒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我这儿呢,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顿了顿,说:“南燕的。”   “她怎么了?”陈家齐猛地直起腰,神情紧张地看着他。   “慌啥!都说了是好消息!”李和光伸出手指点点他,笑说:“拉拉说,南燕应聘到一家公司做销售员了。”   南燕找到工作了。   陈家齐心中先是一喜,后又觉得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儿。   如今,他竟是连南燕也不如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想好了吗   又一个周末,苏娅菲开车去外高接儿子丁垚江。   因为头天已经和儿子说好了,所以她到了学校门口也没再给儿子发消息。她坐在车里边刷手机短视频边等学生放学。不大一会儿,下课铃响了,学校门口的伸缩门慢慢开启,一群又一群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男少女们迈出校门。   她撂下手机,手肘搭在车窗边缘,食指轻叩着方向盘,盯着从校门里涌出的学生。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左右,学生散的差不多了,就连各县学生乘坐的专车也已经陆续开走了,丁垚江还是没有出来。   她拧着眉头拿起手机,拨了儿子的电话。可打了几遍都是关机。她的表情由晴转阴,胸口升腾起一阵燥郁之气。   “搞什么呢。”她拉开车门,下车,踩着一地落叶向学校走去。   刚走到校门口的小广场,她就看到一个瘦高个的少年从校门里面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从少年的身上掠过去,忽然顿了顿,又折返回来盯着已经走近的少年。   是他!   那个打了小江的男生!   他好像姓顾,顾什么东来着?想起来了,顾锡东,他叫顾锡东。   他是张院长儿子的好朋友,听说他是个孤儿,身世可怜,所以张院长恳请她能原谅顾锡东一次,不要再继续追究对方的责任了。   提起这件事她就心生不忿,她苏娅菲的儿子是谁想打就能打的?她原本是抱着让顾锡东断送前程的想法要置他于死地的,谁知半路杀出个张院长,亲自跑来当和事佬不说,还逼着她半夜去派出所参与调解。领导张口了,她也不好把事做绝,毕竟她还想在医院干到退休呢。虽然这事最终以她得到2000元赔偿款作罢,可她哪里是缺钱呢,她就是想刁难刁难顾锡东,以泄心头之恨。   再说了,她听了那个姓江的警察放的揭发小江的录音后心乱如麻,她万万没想到,小江为了阻止她和陈家齐在一起居然做了那么多疯狂的事情。小江被打的事,她没法再追究下去了。她稀里糊涂的在调解书上签了字,还违心向倪校长解释,说两人只是同学间玩笑打闹,学校千万不要处分顾锡东。   之后,气怒交加的她连夜把‘装病’的小江带回家暴打一顿。戒尺打的折成几段,小江才哭着向她求饶,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江又变回以前那个异常听话顺从的小江,她说什么他听什么,从来不反驳。但她心里却总是觉得不安,看似乖巧听话的小江似乎哪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只有吃饭时才出来。她在儿子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遥远的冰冷……   顾锡东也看到苏娅菲了。他面色一凝,步子慢了下来。   之前在派出所的调解室他与这个女人见过一面,那时的她咄咄逼人,眼神像淬了毒的刀一样,一个劲儿的朝他身上刺过来。现在也是如此,从她盯着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即使她得到了2000元赔偿金,她也是不甘心的。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两人越走越近,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紧张。   “妈——”   突然,不远处传来儿子丁垚江的叫声。   苏娅菲愣了愣,扭头看着与她距离五六米远的儿子。   丁垚江的身上穿着件又宽又大的藏蓝色校服,大风鼓荡起衣摆,愈发显得人瘦小可怜。他的脸被衣服的重色衬得蜡黄无光,下巴上青黢黢的,像是长了胡子一样,整个人看起来懒懒散散的,颓唐又消极。   看到苏娅菲紧皱的眉头和不悦的表情,他推了推眼镜,遮住眼睛下面的阴影,向妈妈身边那个瘦高的背影瞥了一眼。   又撞见了。   他明知道不出去,妈妈会着急,会生气,可他还是关掉手机,故意在班里磨蹭了一阵儿。他在脑子里幻想着妈妈大发雷霆的样子,想象着自己被戒尺抽打手心时那火辣辣的痛楚,只要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莫名的觉得痛快。   打吧。骂吧。   除了随心所欲地打骂他,盯着他的考分之外,她所关注的,就只有那个男人了吧。   他本以为捅破窗户纸之后,妈妈总会有所收敛,或是为了他着想,断了那份心思,可她还是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在卫生间,在阳台,甚至在厨房,她以为他睡着了,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其实他被失眠的滋味折磨得生不如死,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两小时以上的觉了,他发现他现在没什么食欲,肚子很饿,但一吃就想吐。   他曾经向妈妈提过他身体上出现的症状,但妈妈却说是他学习压力太大所致,还给他送来了一大包安神醒脑的中药。   后来,他对此事就缄口不言了,因为没有必要了,她认为对的事,即使是错的,对方也要无条件服从。   她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专制又易怒的家长。   顾锡东从苏娅菲身边大步走了过去。   苏娅菲回头盯了一眼顾锡东的背影,转过头,脸色很差地质问儿子丁垚江:“你在学校干啥呢?不知道妈妈在外面等你吗?打你手机还关机,你现在给我解释一下!”   “我……做卷子忘了时间。”丁垚江面无表情地说。   他的确做了一张物理试卷,但早在下课前就做完了。   苏娅菲听到儿子是因为做卷子忘了时间,脸色稍霁,她嗯了一声,“下次再做卷子,手机别关机。”   丁垚江答了声是。   “你可别学的和刚才那个穷酸一样,成天不知道好好学习,净想着惹是生非,这样的人,你可给我离他远着点!听到没?”   丁垚江皱了皱眉头。   苏娅菲见他不吭声,大声又问,“听到没?”   “听到了。”丁垚江说。   上车后,丁垚江神色沉郁地倒向座椅靠背,合上眼睛。   苏娅菲发动汽车,正要转动方向盘起步,手机响了。   她一看手机屏幕,眼里掠过一道喜悦的流光。她转头瞟了眼身边一动不动的儿子,清了清嗓子,低声说:“小江,妈妈下去接个电话。”   丁垚江眼皮没抬地嗯了一声,她下车走到树下,背对着汽车按住胸口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用食指戳了戳手机屏幕。   “家齐,你想好了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道歉   一大清早,邻居巩大妈就来家叫宋秀茹出去。   宋秀茹回头看看正在吃早饭的孙子,一脸为难地说:“我待会儿还得送硕硕去幼儿园呢,要不,我就不去了……”   “你看你,都说好的事,咋又不去了呢?人家‘好福气’是大公司,一礼拜才送一次鸡蛋,咱俩关系好我才悄悄告诉你的,你不去,这个名额可就浪费了。”巩大妈看宋秀茹不大想去,有些不高兴了。   “可我……不知道这么早啊。我以为平常买菜那时间呢。”宋秀茹说。   “早?你知不知道有人为了领鸡蛋夜里两三点就去‘好福气’门口排队了,你还买完菜再去,等你拎着菜篮子过去,估计连蛋壳都没了!”巩大妈噘着嘴嘟哝说:“李大姐缠我几次,我都没心软,把机会留给你了,你却不当回事,白瞎了这个好机会!唉,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巩大妈转身要走,“巩姨,等等!”   巩大妈回头一看是宋秀茹那猴精猴精的儿媳妇贾小惠。   贾小惠把一个蓝色布兜塞进宋秀茹手里,推着她的肩膀,“妈,你和巩姨去吧,我一会儿送硕硕去幼儿园。”   宋秀茹眨眨眼,看着儿媳贾小惠。   自打房子过户到南强名下之后,贾小惠不仅主动回家认错,对她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了。   “可……”宋秀茹迟疑着,要不要去。   巩大妈这个人素来爱占人便宜,还很懒惰,喜欢麻烦别人。巩大妈平常人缘不好,和自己关系也就一般,按理说,这好事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啊。   “去吧去吧,不是能领二十个鸡蛋吗?又不花钱,为啥不去?”贾小惠在一旁怂恿说。   “你看,你看,连小惠都支持你了,她南嫂,你还犹豫个啥啊,我可告诉你,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巩大妈说。   宋秀茹被说的心动,跟着巩大妈来到一家名为‘好福气’的公司门外。   这家公司位于建设路中段,附近有许多老旧小区。她们到的时候,公司门外已经排起长队。队伍里,都是些头发花白的大爷大妈们,他们有的站着,有的自带马扎,有的干脆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他们在寒风中苦苦等待,个个脸上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好福气……生物科技公司……”宋秀茹眯缝着眼睛,喃喃念着公司门牌上的字。   “科技公司咋还发鸡蛋呢?”她不解地嘟哝说。   “管它是公司还是健康馆呢,只要给我们发鸡蛋,发挂面,发大米,它就是好人!”巩大妈拍了她一下,笑着说。   宋秀茹点点头。   也是,20个鸡蛋也顶十块八块钱的,能省则省嘛。   很快,公司大门就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的,指挥着老头老太太们依次进去。   “不是发鸡蛋吗?”宋秀茹问巩大妈。   “先听养生保健课,听完了就发号领鸡蛋。”巩大妈说。   还要上课啊。   宋秀茹皱了皱眉头,跟着巩大妈他们走进一间能容纳百人的大型会场。   不大一会儿,颜色鲜艳的塑料椅子上就坐满了老年人。   巩大妈和这里的人挺熟悉,不时和人打招呼,或是几个老太太凑在一起说一种叫‘健康宝’的保健品。宋秀茹左右看看,见没有认识的人,无聊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宋秀茹拍拍口沫横飞的巩大妈,低声说,“我去趟厕所。”   巩大妈皱了下眉头,指着街对面,“那边有个公共厕所,快去快回啊,马上上课了。”   宋秀茹应下,把准备盛鸡蛋的布兜子放在椅子上面,弓着腰走出会场。   ‘好福气’对面就是一个简易公共厕所,有几个老年人站在门口等位,听他们聊天的内容,也是过来领鸡蛋的。   他们和巩大妈一样,聊天时都提起一种叫‘健康宝’的保健品。   “‘健康宝’你买了吗?”   “买了两瓶。”   “效果咋样?你的高血压有没有降下去?”   “降了一点,我老伴吃了这药能睡着了,她以前失眠症状很严重,医生都治不好。”   “听你这么说,我也想买几瓶试试。”   “人家专家说了,‘健康宝’不仅能降血压还能降血糖,还能治疗和预防心脏病和脑血栓。反正啥病都能治,你买就对了。哦,小贾还说今天买一瓶‘健康宝’送十斤鸡蛋呢。”   “买一瓶送十斤?你没骗我吧。”   “骗你干啥!我准备再买两瓶呢。”   “那我也买。”   “那你赶紧去找小贾,我听他说‘健康宝’养生保健效果太好,货不应求。他从同事那儿抢来的优惠券和内购名额可不多了。”   “哎呀,那我赶紧找他去。”   “哎哎!你不上厕所了?”   “不去了!”老人连厕所都不去了,掉头就朝‘好福气’跑去。   宋秀茹上厕所还在想这个‘健康宝’,她是老高血压了,要是‘健康宝’能治病,她也想买两瓶试试。万一有用,也能给孩子们减少些麻烦。   她着急向巩大妈打听‘健康宝’的事,回去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会场在‘好福气’公司的尽头,到达会场要经过一段走廊。她沿路走着,突然,从附近的一间办公室里传出一阵严厉的训斥声。   “一周封闭培训你都学了什么?你有没有长脑子!鼻子下面有没有长嘴!连句叔叔阿姨都叫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这些财神爷会把钱包交给你吗?你看看人家小黄,和你同期来的,已经开了几单了?你呢,天天挂零,你好意思嘛你!当初你超龄求职,公司本不打算录用你,可你苦苦哀求,向公司保证你一定会干好,公司才破格录用你的,可你呢,又拿什么回报公司呢?几个大大的零蛋吗?”   “吴经理……”   “我告诉你,南燕,今天你若是还不开不了单,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那我的3000元押金……”   “还想要押金?你是不是来搞笑的啊。”   “吴经理,我……会努力的……别辞退我……”   “光努力没成绩等于零,你这么大年纪了,这个道理不用我来教吧。”   “我……”   “我什么我,有你在这儿磨叽这功夫,不如去会场多叫几声叔叔阿姨,多笼络几个潜在客户呢。哎,不是!我说你哭丧着脸给谁看啊,自打你来了以后公司业绩就一落千丈,同事们都在传,说你这个人晦气,是个灾星……”   “砰!”房门开了。   屋里的两个人同时回头,看着门口气势汹汹的老太太。   宋秀茹黑沉着脸,指着那个吴经理,大声说:“你说谁是灾星呐?啊,年纪轻轻的嘴上没个把门的,会说人话不会?”   “你谁啊……你……”吴经理一头雾水。   “我是谁!我是她亲妈!你!现在立刻给我闺女道歉!”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好福气’   宋秀茹左手拿着一瓶‘健康宝’,右手拎着一兜子免费鸡蛋,站在‘好福气’门外和南燕说话。   南燕拉着宋秀茹,想夺她手里的保健品瓶子,“妈,我还是找经理给你退了吧。这‘健康宝’太贵了。”   “退啥退,我正好高血压,吃了这‘健康宝’说不定就能好了呢!”宋秀茹的身子向后缩了缩,避开南燕的手。   “那你回去咋跟贾小惠说啊,这保健品一瓶就要698,顶上咱家半个月的菜钱了。她知道了能愿意?”南燕忧心忡忡地说。   “哎呀,你甭管了,又花不着她贾小惠的钱,她凭啥管我!”宋秀茹看样子是铁了心了。   南燕叹了口气,“妈,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   “你是我亲闺女,我不帮你谁帮你!再说了,家里房子都给他们了,我买瓶药,帮帮我闺女咋了,她知道了,我也有话说!”宋秀茹放下布兜,牵起南燕的手,面露慈色,柔声说:“燕儿啊,妈现在不求别的,只求你和北北能过得好,妈就知足了。以后就算妈走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妈……”南燕鼻子一酸,哽咽了。   母女俩唏嘘了一会儿,南燕说:“妈,你以后少跟巩姨在一起,她这个人心眼儿太多,你根本斗不过她。就说这次领鸡蛋吧,你来听课她就能多分十个鸡蛋,你要是买了‘健康宝’,她啥都不买就能多分十斤鸡蛋,你懂了吧。”   宋秀茹愣了愣,才恍然道:“怪不得巩玉芝见了你之后就对我爱答不理的了,原来她少拿了十斤鸡蛋,觉得亏了啊。”   “是啊,你才迷过来啊。”   “我就说嘛,巩玉芝啥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居然舍得把便宜拱手让人了,敢情她是给我下了个套啊,嗤!这巩老婆子,心眼儿可够孬的!”宋秀茹忿忿不平地说。   “以后别跟她来往了啊。”南燕叮嘱说。   宋秀茹点点头,又看了看周围,低声问南燕:“妈买了‘健康宝’,那个吴经理不会再为难你了吧?”   南燕苦笑说:“他哪儿敢呀,您那么厉害,吼两声吓都把他吓死了。”   宋秀茹噗嗤笑了。   “行了,我回去了。”她拍拍南燕的胳膊,拎起地上的布兜子。   “妈,你慢点,不行就打个车。”南燕说。   “哎呀,几步路就到家了,打啥车啊。回去吧,好好上班啊。”宋秀茹摆摆手,拎着鸡蛋拿着‘灵药’,美滋滋地走了。   第二天,吴经理在公司晨会上表扬了南燕。吴经理不但夸赞她头脑灵活,主动在亲朋好友中寻找客源,并成功营销的事迹,而且还号召全体员工从心出发,向营销之星南燕学习,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创出佳绩。   站在主席台上的南燕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场表态要更加努力工作,用良好的业绩回报公司对她的厚爱。   宋秀茹从巩大妈口中听说南燕受表扬的事后,头脑一热,竟在巩大妈的鼓动下取出仅有的三万块私房钱,都买了‘健康宝’。   南燕知道后已经晚了,公司有规定,‘健康宝’售出后概不退换,更何况她还是公司树的先进典型,要是她拿着药找公司退货,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就这样,南燕在宋秀茹的倾囊相助之下留在了‘好福气’公司。   她本打算努力工作,多推销保健药,拿到业绩提成后把买药的钱还给宋秀茹。可工作一段时间后,她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没底了。   ‘好福气’明里挂着生物科技公司的招牌,实际上就是一家卖保健品的小公司。公司仓库里除了免费赠送的吃的用的之外,就只有那些价格不菲的‘健康宝’了。她从离职同事口中得知公司连营业执照都没有,为了躲避工商检查,每隔一段时间,公司就要换个办公地点。   公司地址大多选在老人多的小区周边,公司的业务员借着发放免费鸡蛋、免费挂面、免费日用品的噱头吸引广大老年人来公司听‘养生专家’讲的养生保健课。这些名头很大‘养生专家’南燕私底下在网上查过,电脑页面上根本就查不到他们的信息,反而会冒出诸如传销,骗子等等查询结果。   她曾问过吴经理,这些养生专家是真的吗?吴经理不以为然地说真的假的有啥重要,只要能把‘健康宝’卖出去不就得了。   她还想问吴经理‘健康宝’到底是啥保健药,怎么在网上都查不到信息,可吴经理看上去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也不敢问了。   吴经理在员工大会上从来不提‘健康宝’的实际功效,却一遍又一遍教他们这些业务员一定要语气和善的同老人聊天,多打听老人们有没有钱,身边有没有子女,是不是自己管钱等等信息。平常没事了陪老人买买菜、做做饭,腿脚不便的亲自送菜送饭上门。   让他们务必定期回访,一定要不厌其烦的向老人夸大‘健康宝’的功效。譬如您吃了‘健康宝’气色真好啊,血压、血糖又降了呀,就是诸如此类老年人爱听的话说。   时间久了,这些老人真把南燕他们当成了亲人一样,见面一口一个闺女,一口一个儿子地叫,家里做啥好吃的,还给他们送来。遇到什么事,老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南燕他们,而不是他们的子女。   “南燕,明天下午轮到你带着老年一组去黄河风景区旅游,记得挨个通知一组的人啊,让他们准时到公司门口集合乘车。”头发梳得锃光瓦亮的吴经理走到南燕面前布置工作。   南燕正在向一个老爷子介绍‘健康宝’,听到吴经理的话,她起身说:“明天下午一点半吗?”   “对,老时间。司机还是张师傅,你有他电话。”吴经理说。   “好。我把马叔叔送走,就打电话通知一组的人。”公司定期会组织优质老年客户参加‘养生旅游’活动,‘养生旅游’说白了就是陪这些老人客户去风景优美的地方游山玩水,顺便再向老人灌输一些养生理念,再发点不值钱的纪念品啥的,一般旅游过后,80以上的老人都会购买健康宝。   “小南,这旅游我能去吗?”面前这位姓马的老爷子听说公司要组织旅游,顿时来了兴趣。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水台   南燕还没说话,吴经理就笑呵呵地插言说:“叔啊,你买‘健康宝’了吗?买三瓶就能去免费旅游了。”   马叔叔念叨着三盒,掰着手指算钱,“一瓶698,三瓶就是3乘7,2100,要2100。”   “2100您觉得多?叔你咋算不过账呢,2100就能换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不比您去医院成千上万的掏住院费划算啊。”吴经理巧舌如簧地劝道。   “那倒也是。前阵子我在市医院住了一星期就花了8000多块,早知道不如买几瓶‘健康宝’了。”   “那还犹豫啥,赶紧买啊,今天买了,明天就能跟着大家去旅游,有吃有喝有玩有赠品,爽歪歪啊。”吴经理笑着说。   马叔叔心动了,“那……买三瓶……”   “买啊!南燕,快,领着咱叔交钱拿药去!”吴经理推了南燕一把。   南燕上前搀着马叔叔,“马叔叔,您跟我来。”   两人朝交钱的屋子走,南燕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马叔叔:“您之前为啥住院啊?”   “心脏搭支架,搭了三个,报销完还花了8000多。早知道吃‘健康宝’就能治我的病,我何必去医院花那冤枉钱呢。”马叔叔唏嘘道。   南燕抿着嘴唇走了几步,忽然拽住马叔叔,说:“那万一‘健康宝’治不了您的病呢?你是心脏上的毛病,还是去正规医院治疗比较保险。”   马叔叔愣了愣,随即笑着说:“我家邻居吃了三瓶就把高血压吃好了,我眼看着他现在活蹦乱跳的,还能有假?小南,你可不要因为我没有内购券不卖给我啊,刚才你们领导可说了,卖我三瓶,还让我参加明天的旅游,你可不能不听领导的话……”   南燕看着倔强的马叔叔,叹了口气,重又搀着他,小声嘟哝说:“这可不是我逼您买的。”   “你说啥?”马叔叔耳背。   “我说,这就带您去买药。”南燕大声说。   世人匆忙不过为碎银几两。就在南燕为了五斗米折腰时,陈家齐也在经历着人生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大众饭店’后厨。   陈家齐做的是水台的杂工。   水台是中餐厨房七大工种之一,主要负责各种家禽、家畜、飞禽、水产、海鲜的饲养和宰杀,以及各种蔬菜的剪改和保管工作。由于陈家齐没有从业经历,被厨师长安排在了水台洗鱼杀鱼。他本来会杀鱼,可搁不住工作量大,鱼的种类又多,遇见不熟悉的,杀鱼的技巧掌握不好,一不小心手指就会被锋利的鱼鳞或是刀刃割的鲜血长流。而长期间弯腰工作导致他腰肌受损,每天晚上睡觉都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得他无法入眠。   可他丝毫不敢懈怠,因为放眼整个后厨,除了厨师长之外,就属他年纪最大。这些科班出身的年轻人,有着扎实的基本功,而且思想前卫,善于创新,饭店菜单上几道脍炙人口的招牌菜都出自他们之手。   厨师长的徒弟今年不到30岁,就已经是饭店的副厨师长了。   为了能在强手如林的后厨站稳脚跟,陈家齐每天天不亮就走进厨房,把用得着的原料提前准备好,让其他同事一上班就可以很顺手的干活。下班后,他主动揽下收尾打扫的工作,最后一个离开厨房。厨房的脏活累活他抢着干,就是怕这些年轻人嫌弃他年纪大,干活慢,丢了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   这天午休,他窝在不锈钢杀鱼台旁边的旮旯里用刻刀练习雕萝卜花。   这技术是他从厨师长那里偷学来的。有一次厨师长心血来潮,想在同事面前露一手。就拿了把银光锃亮的刻刀,抓起一根萝卜,上下翻飞,精雕细琢起来。短短几分钟,最普通的萝卜,就在厨师长的手心里变成了一朵美轮美奂的牡丹花。别人都忙着恭维,鼓掌,他却把厨师长雕花的过程用手机录下来,回去反复琢磨学习。   他正全身心地投入雕刻,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厨师长的声音,“你这下刀的位置错了。”   他愕然抬头,看到身材魁梧的厨师长铁塔一样立在他面前,挡住室内的大部分光线。   看他厨师长蹲了下来,指着心灵美萝卜,指导他说:“第二层每一个花瓣削刻位置应该在第一层每两个花瓣之间夹角地方,这里,不是花瓣重叠的地方。”   他紧张的双手冒汗,按照厨师长指的位置划了一刀。   刀口歪歪斜斜的不成样子。   他脸皮烫热,“错了……”   “力道没掌握好!”厨师长皱眉,夺过他手里的萝卜和刻刀,双脚转了个方向,与他并排蹲着,厨师长举起刻刀和萝卜,“看好了,我就教一次啊。”   他挺起腰,聚精会神看着厨师长的手。   刻刀和食材到了厨师长手里,宛如有了生命一般,刻刀翻飞,就两三下,惟妙惟肖的花瓣就露了出来。   “主要还是手感,多练习,自然而然就能摸到诀窍了。”厨师长把萝卜和刻刀还给他。   他谢过厨师长,再下刀,就比之前感觉要好了些。   厨师长也没着急走,就蹲在杀鱼台的旮旯里看着他雕花。过了半晌,他觉得不好意思,对厨师长说:“这儿挺臭的,厨师长还是去别处休息吧。”   水台这边又腥又臭,同事们都不愿意往这边来。   厨师长笑了笑,“我以前在水台边一干就是三年,这臭味,我早就闻习惯了。”   “厨师长你也干过水台的活儿?”他惊讶地问。   他怎么也无法把杀鱼宰鸡的杂工和现在风光无限的厨师长联系在一起。   “咋了,看着不像?”厨师长赤红的脸上露出一丝沧桑的笑意,他拍拍陈家齐的肩膀,说:“我刚开始做厨房时也是水台做起。杀鱼砍鸡,砍骨头,洗猪肚,洗海鲜……每天干不完的活儿,累的时候几次想丢下刀不干了,可想想家里,想想当厨师的风光,就咬着牙熬过来了。现在回头再看,水台却是个能磨练人的地方。学好了水台,砍切剁自是不在话下。想当一名出色的厨师,这后厨的七个工种哪个都不能落下,哪个都要做,而且还要精通。水台是厨房最基础的一部分,也是最脏最累的活儿,可不吃苦的成功是什么,那是假成功。一个人只有吃过这些苦,懂得苦尽甘来的道理,以后遇到困难才能不畏惧,不退缩。”   陈家齐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今年多大了?”厨师长问。   “43。”陈家齐回答说。   ”43了啊。”厨师长笑了笑,“闺女还是儿子?”   陈家齐愣了下,才赶紧回说:“闺女。我有个闺女。”   他放下萝卜和刻刀,双手在工作服上蹭了蹭,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咖啡色的钱夹。   他小心翼翼的从钱夹的夹层里抽出一张全家福的照片,递给厨师长,指着上面的人,语气温柔地说:“这我闺女。今年17了。”   厨师长看着照片里可爱又搞怪的少女,笑着说:“你有福啊。”   陈家齐嘿嘿笑了。   “我的是儿子。上大学呢,除了问我要钱的时候叫我声爸,其他时间就跟你玩失踪。不像你啊,有个贴心的小棉袄知冷知热的,可真叫人羡慕。”厨师长说。   提起南北,陈家齐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不怕您笑话,之前我做了错事,对不起她们母女,现在她们……已经和我分开了。”   厨师长眼里闪过一道诧色,后化为一声了然同情的叹息。   其实之前他心里对陈家齐这种样貌气度都不同凡响的人来后厨工作一直怀有疑问,现在陈家齐说出实情,他才明白个中原因。   不免在心里又是一番唏嘘感叹。   谁比谁又能活得容易呢。   厨师长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下陈家齐的肩膀,“好好活着吧,活出个样子,不要让别人瞧不起你。”   陈家齐默然点头。   “要是我看人没差的话,你,原本也想当一名出色的厨师,对吗?”厨师长忽然转变话题问道。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打荷工   陈家齐愣了下,随即鼓起勇气承认:“是,我想给家人,给朋友,给天下人做最好吃的菜肴。”   “我观察过你,你虽然没有在餐饮行业干过,但你应该是有基础的,我看过你的刀工和雕工,很有天分,主要是你比别人努力,悟性高,干活不惜力气,也从不叫苦。这个品质最宝贵,也是后厨最需要的。总之就是一句话,我很欣赏你。”厨师长指着他说。   听了厨师长的话,陈家齐的心里涌上一阵甜甜的满足感,之前付出的辛苦也觉得值得了。   “谢谢厨师长。可我年龄偏大,不知道现在学厨还来不来得及。”陈家齐问。   “想干事情就不要怕晚,只要凡事走在人前,努力钻研,反复练习,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   “厨师长,你……你能不能教我?或者,我也拜您为师。”   “拜师就不必了。我以后呢,抽空教你就是了。”厨师长说。   “谢谢,谢谢厨师长!”陈家齐激动不已。   厨师长走了以后让徒弟送了几本厨师的专业书籍过来,让陈家齐下班后学习。这些专业书籍,他一开始看不懂,书里好多专业术语也不熟悉,后来他就找同事请教,看得多了,慢慢就摸到门道了,之后还会在学习中间做些笔记之类的。厨师长定期不定期会把他留下来单独授课。厨师长嗓门大,特别爱骂人,他做错了也会像其他学徒一样被厨师长骂。但好在这种情况发生的频率越来越低,厨师长的脸色也越变越和缓……   过了一段时间,厨师长安排他做打荷。打荷的人要将砧板切好配好的原料腌好调味、上粉上浆、用炉子烹制、协助厨师制作造型。简单的说就是厨房里面的全能选手也是一个杂工,帮厨师打杂,什么都需要会了解,但什么都不是一把手。打荷比水台有意思多了,除了告别脏臭的环境,还可以学到厨师长做菜的手艺。他每天兴致勃勃的,除了做好分内的事情,下班后他不是练习刀工,就是练习勺功,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做到炒锅的工作。   这天厨师长召集后厨员工开会。   “从今天起,你们四个打荷,轮流给大家做员工餐。”厨师长话音一落,员工队伍里响起阵阵议论声。   “行不行啊,他们可没上过灶台!”   “这不是拿我们做试验吗,不好吃也得吃。”   “师父,这不行啊……”   厨师长撩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扫过说话的几名员工,嗡嗡的议论声渐渐弱下来。   “怕不好吃,是吧。那这样,打荷的四个人,轮班做饭两次后由你们打分,第一名可获得200元奖金。这样对你们,对他们,都公平,怎么样?”厨师长说。   大家互相看看,没人提意见了。   以前员工餐做起来简单,基本上有什么原料就做什么菜,味道上面,菜色和外形上并不十分讲究。但这次不同,不仅设有奖金,还让员工打分,这就在无形中刺激了打荷人员的好胜心和工作积极性。几个打荷的人都铆足了劲想在同行中胜出,做出的饭菜较之以往能吃饱,熟了就行的员工餐大为改观。   陈家齐在打荷工中年纪最大,又是半道出家,没有资历。他知道自己想要胜出,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和辛苦。   厨师长深夜下班经过仓库,见到里面还亮着灯,进去一看,发现陈家齐正在仓库里挑拣食材原料。   许是太过于专注,连有人进来了也没发现。   厨师长敲敲门,陈家齐回头看到厨师长,直起腰说:“厨师长,你还没下班啊。”   “你不也没下班呢?”厨师长指指陈家齐。   陈家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明天轮到我做饭了,心里没底,过来看看。”   “看了半天,有啥想法?说说看。”厨师长来了兴致,干脆走了进来。   “还没想出特别好的点子。因为原料就是这些最普通的蔬菜,大家起点都一样,会做的菜也都一样。可我琢磨了几天,觉得还是要在菜品的创新上下苦功。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平常最大的兴趣就是设计菜品。我是想根据现有的原料设计制作的种类,再按照这些种类分别设计菜肴的口味。就譬如这颗大白菜,年轻人喜欢吃脆的,老年人喜欢吃炖的,咱们饭店年轻人多,就不能像以往那样做一锅焖应付,可以做成年轻人喜欢的甜辣口,酸辣口,投其所好,说不定还能……出奇……”   看厨师长低头不语,陈家齐以为自己哪些话说的不恰当,想说又不敢说了。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厨师长抬起头,看着他,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就照你的想法去做,记住,无论何时都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有能力把事情做好。”   “厨师长……”陈家齐感动得两眼发涩。   厨师长拍拍他的肩膀,眼神很亮,“加油干!为了你的小棉袄,争取年底升炒锅。”   “哎!”陈家齐嘴唇颤抖地应道。   第二天,陈家齐自创的改良版四菜一汤员工餐令人惊叹叫绝。上桌后不久,盘子就空了,无奈,陈家齐又上灶炒了两道时蔬才将将够吃。两轮下来打分,他得分最高,拿到了200元奖金。后来又轮了几次,他始终是第一名。好多前厅的服务员都向后厨的人打听陈家齐是哪天做菜,要是轮到他值班,员工餐的原料基本上都要翻倍准备。   虽然在饭店后厨的工作很累,很辛苦,但陈家齐却从中找到了价值和乐趣,他每天都过得忙碌而充实,沉浸在菜品研发的世界里乐此不疲。他用积攒下来的奖金买了一大包南燕母女爱吃的零食,托李和光送了过去。听李和光说母女俩收下礼物后很开心,他也跟着乐了好几天。   可惜这世上的事总不会一帆风顺,事事如意。   就在他得到厨师长的赏识,渐渐在‘大众饭店’的厨房站稳脚跟,生活走上正轨的时候,他又遭遇到人生的滑铁卢。   他得罪了饭店的采买刘金辉。   刘金辉是饭店老板的小舅子,年轻时因为盗窃进过监狱,出来后找不到工作就来姐姐的饭店上班。饭店原料采买由他负责后,经常会出现原料质量以次充好,鲜活不活的现象。因他是老板的小舅子,厨师长投鼠忌器,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但最近一段时间,生鲜食材的质量下降得厉害。以前当天送来的海鲜和鱼类第二天会出现死亡现象,但是现在,送来的时候就是死的。   陈家齐虽是打荷工,可他还兼着水台的管理,看着大批死鱼和发臭的海鲜被当做生鲜食材送到食客的餐桌上,他实在是良心不安。   厨师长管不了,也劝告他不要管,他一忍再忍,最后忍无可忍,私下里找到老板说了此事。没多久,胡金辉就被撤了采购经理的职位,去负责管理前厅的服务员了。新的采购经理认真负责,原料采购又恢复了正常秩序。   但自那以后,胡金辉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陈家齐。有一次员工聚餐,胡金辉喝多了居然扬言要弄死坏他财路的人。   陈家齐对此一笑置之,并未在意,反而是厨师长,不止一次提醒陈家齐要注意安全。 第一百五十九章 被狗咬了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天下夜班,陈家齐被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堵在顾家村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两边都是围墙,附近没有住家户,没有路灯。   “你们想干什么?”陈家齐一边大声质问那几个人,一边思量着如何才能脱身。   谁知那几个男人的目标就是他,根本不搭他的腔就朝他扑了过来。   他双手捂着头,蹲在地上,默默地承受着疾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他没有呼救,他知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就算他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而且大声呼救只会招来更凶狠的毒打。   身上的剧痛,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席卷而来,他的视线模糊,鼻子湿漉漉的,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大声喊叫:“打人了!救命啊!四叔——葫芦叔——快来人啊——”   砸在他身上的拳脚蓦地一轻,似乎有光朝他们这边照了过来,几个流氓气急败坏的骂了几句,没多一会儿,他们就四散逃走了。   陈家齐趴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一道细长的人影笼住他,有人扶着他的胳膊,关切地问:“你能动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陈家齐眼睛一亮,慢慢抬起头,声音沙哑地叫:“东东……”   眼前这个清瘦英俊的少年正是顾锡东。   顾锡东听到陈家齐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赶紧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陈家齐的脸上照了照。   漆黑的背景下,陈家齐那张血里呼啦的脸犹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般,端的是狰狞可怖。   “陈叔叔!”顾锡东讶然叫道……   村里的小诊所,医生为陈家齐处理好伤口。   “顾医生,多少钱?”   “算了,就消个毒,贴了两个创可贴,不值啥钱。”   陈家齐过意不去,还是用手机对准墙上的付款二维码付了十块钱。   “走吧,东东。顾医生,谢谢你啊。”他说。   顾医生摆摆手,他和顾锡东一前一后走出诊所大门。   “陈叔叔,我扶着你吧。”看陈家齐走路缓慢,顾锡东想要扶他,他摆手拒绝说:“不用了。没啥事。”   走了一段路,他对顾锡东说:“今天的事……多亏你3……”   刚才幸亏顾锡东来得及时,他没被几个流氓伤到要害。   顾锡东看看他,说:“叔叔,您不去报警吗?那几个人,像是专门针对你。”   陈家齐苦涩地撇了下嘴,“我大概知道是谁做的。”   顾锡东的眼里露出一丝诧色,“那您……”   还不快去报警。   “总归没啥大事,算了,就当被一群狗咬了,以后多留意就好。”陈家齐无法向顾锡东说得更多,他不想让这个有点脏,有点可怕的世界在伤了他之后又去侵占少年纯洁的心灵。   “我可以为您作证人……”顾锡东还是替陈家齐鸣不平。   “叔叔知道分寸。”他笑着拍拍顾锡东的肩膀,吁叹道,“等你再大一点,真正步入社会就会懂了,有时候逞一时意气,泄一腔私愤,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还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顾锡东抿住嘴唇,他想起之前那段不光彩的经历了。   陈叔叔说的有道理,以暴制暴,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行了,不说我了。你们快期末考试了吧?那个,北北,她最近好吗?”陈家齐问。   顾锡东点头,“挺好的。她现在学习成绩上来了,这次月考文科年级第十,上了光荣榜,还拿到了一百元的奖金。”   “嗬!是吗!哎呦,我闺女可真棒!哎呦,我得给她表示表示才行。”陈家齐乐得合不拢嘴,没注意一旁的顾锡东正神色黯然地别开脸去。   别人都是越努力越幸运,他却是反的,越努力越差劲。   回到家,爷爷的屋里还亮着灯。   他敲了敲门,走进爷爷屋里。爷爷坐在老旧的八仙椅上,低着头,身子歪在桌边,手里捏着一张旧报纸。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捏住报纸一角,轻轻用力。   爷爷猛地惊醒,扶着跌到鼻梁下方的老花镜,撑着眼皮瞅他,“啊……啊……”   他笑了笑,指指单人床,“上床睡吧,爷爷。”   无论多晚,爷爷总要等他回来再睡觉。   他想从爷爷手里抽走那张边缘已经磨毛的旧报纸,可爷爷摆摆手,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折起报纸,放进八仙桌上的黑木匣子里面。   这是爷爷保持了十几年的习惯,只因为那张报纸上面有他父亲的照片和报道。   看着爷爷佝偻的背影,他的鼻子泛起一阵阵酸楚。   用暖壶的水灌了暖水袋,放进爷爷的被子里,看着爷爷躺下,他才关灯离开。   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先是愣了愣,才打开台灯。   墙角不知何时多了一台七八成新的电暖器,此刻红灯正亮着,向外散发着热气。   他想起爷爷房间的温度,转身就想去找爷爷理论,可走到门口他又停下来。   明天再说吧。   爷爷老了,睡眠质量很差,他现在过去,只怕老人今晚就没法睡觉了。   他转过身,走到书桌前,神情不明地盯着桌上的书本,看了许久。   过后,他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的笔记本下面摸出两个药盒,各取了一粒药塞进嘴里,一仰脖,就这么干咽了下去。   “汪汪……呜呜……汪汪……呜……”远处传来狗吠声,似幼齿小儿在哭泣低吟。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一按,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张大可家里此刻还亮着灯。   妻子董妙香好不容易把调皮的二宝哄睡后,拢着头发一瘸一拐的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家里地方小,丈夫张大可只能猫在客厅一角批改学生作业。   董妙香去厨房盛了一碗梨水送到丈夫桌上,“喝点梨水吧,歇歇。”   张大可卸下眼镜,揉揉发胀的眉心,“你也早点歇着,小心腿疼。”   妻子婚后患上血栓性脉管炎,大宝三岁时动的手术,虽然保住了腿,但也落下行动不便的毛病。二宝的到来是个意外,当时妻子的身体不能做流产手术,所以只能生下二宝。妻子的治疗费用,大宝的学费,二宝的奶粉钱,家里哪儿哪儿都需要钱。他扛不住生活的重压,偷偷跑去课外辅导机构当老师,不想,只去了几次就被人告发了。为此,他和前任校长起了冲突,不仅丢了教职工作,还连累妻子跟着他吃苦受罪。   妻子是个温柔知礼的女人,从未在家务琐事上跟他红过脸,反而还常常自责,觉得是她的病拖累了他和孩子。   董妙香端起碗凑到他嘴边,“喝了,喝了我就去睡。”   临近期末考,丈夫又是班主任,杂事繁多,最近感冒了,咳得厉害,她做不了别的,就只能熬点梨水,让他润润肺,清清火气。   张大可握着妻子的手,大口喝完梨水。   他扭头咳了一阵儿,喘着气说:“你先睡吧,我改完这几本作业就睡。别等我……”   “嗯。”董妙香端着碗一跛一跛地朝厨房走,走了几步,她停下来,转头看着丈夫说:“大可,你借出去那钱……啥时候能要回来?大宝的钢琴班要交学费了。”   那钱……   张大可愣了愣,躲闪着妻子的眼神支支吾吾说:“快了吧。我明天问问,哎呀,你别操心了,睡吧,快睡吧。”   妻子点点头,走了。   张大可缩着鼻子,为难地叹了口气,之后他拍打着脸颊,给自己打气说:“张大可,你行的!撑住了啊,你行的……” 第一百六十章 宋秀茹病了   宋秀茹打电话叫南燕带着南北回家吃饭。   南燕不想去看贾小惠的脸色,可经不住宋秀茹再三恳求,只好答应妈妈周末带着南北回去。   到了周末,南燕拎着礼品进门,却看到贾小惠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炒菜。   看到她和南北,贾小惠面带笑容地招呼道:“大姐,北北,你们在客厅坐会儿,饭菜马上就好啊!”   南燕和南北对望一眼,眼神里闪过诧异,面对妈妈眼里的疑问,南北耸耸肩,撇了撇嘴,心想她这个舅妈又在做什么妖。   贾小惠做什么妖暂且不表,可闻声从卫生间出来的宋秀茹却着实吓了母女俩一跳。   “妈,你咋了?”南燕上前搀扶着面色如土的宋秀茹,一脸担忧地问道。   “姥姥,你哪儿不舒服?肚子疼吗?”南北也跟上来,扶着宋秀茹。   宋秀茹左右看看,虚弱地笑了笑,她拍拍南北的手,说:“没事。姥姥没啥事,就是拉肚子呢。”   “您吃啥不干净的东西了?不会又吃那些隔夜的剩饭剩菜了吧,跟您说多少次了,剩的东西不能吃就丢掉,每次说你都不听……”南燕皱着眉嘟哝说。   宋秀茹抬手打断南燕,“行了行了,人不大嘴却已经老了,说起来没个完。”   “妈!”南燕不满地叫。   宋秀茹甩掉南燕的手,搂着南北去沙发那边,“看,姥姥给你买啥好吃的了。都是你最爱吃的,果冻、辣条、薯片,哦,还有这个,什么士,什么架……”   “士力架!姥姥。”南北纠正说。   “对对,就是士力架,人家超市的人说这个是巧克力味儿的,吃了能让人变聪明,有力气。可好了。”   南北剥开一个士力架,递到宋秀茹嘴边,“姥姥吃。”   宋秀茹别开脸,“姥姥不吃,都是给你买的,你多吃点啊。”   南北不愿意,非要宋秀茹吃了自己才肯吃。宋秀茹推拒不过,只好就着南北的手咬了一口,顺势又把宝贝外孙女搂在怀里,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   这舔犊情深的一幕落在端菜出来的贾小惠的眼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嘴角挂着的笑容僵了僵,在心里骂了句偏心眼的死老太婆,自己的亲孙子不疼不爱却净宠爱着这个小白眼狼。就这,老太婆还做着让硕硕以后孝顺她的白日梦呢!呸!想得美吧!她的宝贝儿子才不会那么傻呢。   感觉到有视线投向她,她赶紧堆着笑容,把盘子递给南燕,“大姐,帮忙放餐桌上。”   南燕看看贾小惠,接过盘子。   “妈,你吃药了吗?”南燕把盘子放餐桌上,回头问宋秀茹。   “强子带硕硕去门口药店买去了,也该回来了。”宋秀茹回头看看厨房里的贾小惠,低声对南燕说:“我刚吃了一片‘健康宝’,讲师说这药也能治拉肚子。”   南燕心头一跳,她指指卧室,示意宋秀茹过去。   进了门,南燕把门虚掩上,转头问宋秀茹,“妈,这‘健康宝’你别吃了。”   “为啥不吃?那么贵买的,这又不是剩饭……”宋秀茹不乐意了。   “不是,我跟你说,我怀疑……这‘健康宝’有问题。”南燕说。   “有问题?啥问题?人家有问题还能卖那么好?还有上次给我们老年人讲课的徐教授,不是吃‘健康宝’把心脏病高血压都治好了吗?难道,徐教授的话还有假?”宋秀茹不相信。   南燕抿着嘴唇,缓缓点头,“你说对了,这个北京301医院的‘徐教授’就是个假的。”   “啊?”宋秀茹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我也是偶然听说的,这个‘徐教授’根本不是什么大医院的教授,而是吴经理找来的托儿,目的就是蒙骗你们,想多卖药。我现在怀疑‘健康宝’根本不是什么治病救人的药,妈,你别吃了。”南燕说出真相。   宋秀茹将信将疑地嘟哝说:“不能吧……我最近都没吃降压药,就吃的它……”   “你最近量过血压吗?”   “没,没顾上量。”   “那你最近有啥不舒服的?除了拉肚子以外。”   宋秀茹看了看南燕,低声说:“头晕,头一直晕,我不是血压高吗,这也算正常吧。”   “啥正常啊,‘健康宝’能降血压,你还会头晕?妈,你也不想想这个理儿。上次我不是打电话叫你先别吃了吗,你咋不听话呢。你的血压计呢?就是家……”南燕忽地顿住,她撩了撩头发,低声说:“就是他……给你买的电子血压计,你放哪儿了?”   宋秀茹指着柜子抽屉。   南燕取出电子血压计给宋秀茹量血压。   “180、110!妈,你还说没事!”结果让南燕大惊失色。“我刚还在想,你这脸肿,眼皮也肿的,还拉肚子,到底是得啥病了。”   宋秀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别让厨房里那个祖宗听到了。”   “听到了就听到了,怕啥!”南燕在宋秀茹放药的抽屉里翻出降压药,看着宋秀茹喝下去。   “我骗强子和小惠,说‘健康宝’是你送我的降压药,他们信了。燕儿啊,咱家好不容易才消停点儿,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千万别找事啊。”宋秀茹说。   南燕转头想说什么,可看到宋秀茹恳求的眼神,她只能闭了闭眼睛,说:“好。我不吵吵,但是妈,你答应我,别再吃‘健康宝’了。还有,明天就去社区医院检查身体。”   “哦……”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不吃了,不吃了。”血压没降下去,宋秀茹心里也没底了。   “买药的钱我回头攒够了就还给你,你别因此落下心病了。”南燕本就打算拿到工资和提成就全部交给宋秀茹。   “妈是想帮你,钱,妈不要……”宋秀茹话没说完,就听到客厅里传来硕硕欢快的叫声:“姐姐——姐姐——”   宋秀茹赶紧收口,拽了南燕一把,“强子他们回来了,不说了。出去吃饭,吃饭。”   南燕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宋秀茹出去了。   自打闹崩后,这是南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这顿久违的晚餐,每个人都表现得过于用力,他们像是真的放下了心结,忘记了过去的不愉快,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笑着,交谈着,试图用一种和平的假象去掩盖家庭内部的裂纹。可他们忽略了那些由碎片勉强拼凑成形的亲情之塔,根本经不起一点点的风浪…… 第一百六十一章 揭发真相   新年伊始,针对群众反映突出的保险品诈骗问题,朔阳市公安局在全市公安系统部署开展了名为‘晴空2017’的专项行动。   湖滨派出所管辖区域老小区多,居民集中,是保健品诈骗案件的高发区域。身为派出所专项行动组副组长的江天浩,这段时间一来一直在辖区内的各个小区摸排,寻找线索。   这天,江天浩接到群众举报,说建设路中段一家名为‘好福气’的公司非法售卖保健品,致使多名老年人上当受骗。   江天浩带着宋玉普和其他几名打击办案队民警立即赶赴举报人提供的公司地址。经过两天时间的蹲守,他们初步可以断定‘好福气’公司涉嫌保健品诈骗。   就在江天浩思索接下来的抓捕方案时,110指挥中心忽然传来指令,命他们速速赶到‘好福气’公司,称几分钟前有公司员工报警,说这家公司用虚假保健品诈骗老人钱财。   江天浩正愁着他们这么冒冒然冲进去抓人会吓到这些老人家们,没想到他们公司内部先闹起了内讧。   这警,报得好!报得妙!   进了‘好福气’公司的会议室,江天浩愣了一愣。   好家伙,放眼望去,里面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少说也坐着百十号人,而且,大部分是头发花白的老年人。   见到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从天而降,这些正在听健康讲座的老人们纷纷露出惊诧的表情。   “警察咋来了?”   “他们来干啥啊?”   “莫不是来听讲座的?”   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讲台上刚刚还讲的口沫横飞的所谓大医院的‘教授’,却是绷紧嘴角,脸上露出惊惶不安的神情。   “警察同志,你们也来听课啊……”一个年纪约三十岁上下,梳着背头,穿着西装制服的男人朝他们快步走了过来。   江天浩微微眯了下眼睛,他认得这个人,‘好福气’的经理,吴志豪,也是这次行动的重点抓捕对象。   “你们的内部员工报警,称你们公司用虚假保健品诈骗老人钱财。”江天浩不动声色地说道。   话一落地,会场里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吴经理的眼角抽搐了几下,眼珠子飞快地转了几个圈,“怎么可能,我们公司是正规公司,从不做违法乱纪的事!不信,你们问问这些叔叔阿姨。”吴经理转过头,大声询问鼓动这些尚蒙在鼓里的老人,“叔叔阿姨,你们说,我们是坏人吗?”   “不是——”老人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看,警察同志,叔叔阿姨都说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为他们谋福利,教他们保健,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警察同志……”吴经理还想说下去却被江天浩摆手打断,“你是报警人吗?”   吴经理愣了愣,“不是……”   江天浩把他拨到宋玉普和几位民警那边,朝宋玉普使了个眼色,然后冲着人群大声喊道:“报警人呢?事主——”   “谁!是谁报的警!给我站出来!”吴经理咬牙切齿地冲着员工们大吼。   室内静了片刻,忽然,有个纤细单薄的身影从右侧通道走上讲台。   江天浩的目光跟过去,猛地一凝,脑袋里像是炸开个响雷,轰隆隆的,愣在那里。   是她!   背后的宋玉普倒吸一口冷气,他戳戳江天浩的脊背,低声叫道:“江哥——”   吴经理看着台子上的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南燕!是你报的警!”他要往台子上冲,却被民警牢牢按住胳膊,动弹不得。   南燕全身紧张的像块木头,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缓缓说:“叔叔……阿姨……是……是我报的警……”   屋里响起嗡嗡嗡的议论声,有的老人指着台上的南燕,嘴里说着特别难听的话。   南燕红着脸,鼓起勇气,拿起话筒,“叔叔阿姨,你们安静一下,听我说几句。”   场内安静下来。   “我是‘好福气’的员工,南燕。我今天之所以报警,揭发吴经理他们的罪行,是因为我了解到他们营销的套路和内幕。”   南燕举起手里的质检报告:“这是市食药监局开具的‘健康宝’的检测报告。‘健康宝’的成分就是大家常吃的玉米面!它根本不是药,不治病,也治不了病!还有这个‘徐教授’。”   南燕食指一伸,指着那个拎着包准备开溜的中年男子,大声说:“他就是吴经理的同伙,他只有初凭,根本不是什么大医院的医生,更不是什么教授!”   台下一片哗然。   “叔叔阿姨,‘健康宝’是假的!‘好福气’公司也是个连营业执照都没有的骗子公司,吴经理他们就靠着一些小恩小惠诱骗你们上当!你们在这里根本得不到什么好福气!只能越来越霉气!”   “我看到你们平时省吃俭用却把自己毕生的积蓄都拿出来买‘健康宝’。我去老人家里做家务,看到整个房子里堆的都是保健品,冰箱里却连一块肉都没有。我看到你们不听子女的劝阻甚至与子女大吵大闹,关系恶化。还有我的妈妈,她迷信‘健康宝’不但没治好高血压,血压还升高了。我亲眼看着你们上当受骗,购买天价保健品却无能为力,这让我的良心备受折磨。我无意中成了吴经理他们的帮凶,几次想说出真相,点醒你们,可又怕你们不信……”   “最后,我想对叔叔阿姨说的是,保健品不是药品,请你们理性消费并且到正规医院看病。以后再也不要相信有能包治百病的保健品和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江天浩看着台上面红耳赤却又目光坚定的女人,慢慢扬起嘴角……   1月6日上午,湖滨派出所民警果断出击,在‘好福气’公司内一举抓获以吴某为首的6名嫌疑人,并起获了大量在售的‘健康宝’。   “姐,你提供的这些证据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江哥说了,要上报市局,给你申请奖励呢!”宋玉普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这次他们湖滨派出所可在专项行动中打了个漂亮仗,不仅在市局同行面前风光了一回,南燕提供的录音录像证据,还为后续工作铺平了道路。   以前总觉得南燕柔柔弱弱的,做事没什么主见,而且动不动就哭鼻子,可这次她当众表现出来的勇敢和智慧却令江天浩等人刮目相看。   南燕撇了撇嘴角,勉强笑了笑。   她现在是有苦难言啊。   吴志豪一直拖欠员工工资不说,她入职时交的3000元从业保证金也打了水漂。听江天浩说,公司账上的钱早被吴志豪和同伙们挥霍一空。   现在,她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两千多元余额,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北北的寒假补习费用,再加上宋秀茹买药的三万块钱,她日夜奔忙,辛苦打工,到头来竟是得了个寂寞。   夜深了,她步履沉重的回到小区,刚走到单元口,一道黑影突然从右侧的花池边窜了出来。   “还钱!把咱妈的血汗钱还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突发急病   陈家英去外地出差,陈家齐回家照顾老父亲陈胜利。   陈胜利对儿子的态度和从前一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两人就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陈胜利驱动电动轮椅,到客厅找老花镜。   他下午在客厅里看完报纸,随手就把老花镜搁在茶几上了。   出来一看,还真是这样,老伴儿送给他的老花镜就静静地躺卧在茶几一角。   他取了花镜,转眼瞥见沙发上胡乱堆放的衣服,不由得蹙了下眉头。   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乱扔衣服,不知道收拾。   房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抬头看了看浴室,微微欠身,想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帮着理顺一点。   可才拿了件毛衣放在腿上,他却被一股刺鼻的味道熏得打了个喷嚏。   他皱着眉,拿起毛衣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阿嚏——阿嚏——”   咋这么重的油烟味儿啊。   家里的抽油烟机坏掉了吗?想了想,他立刻便否决了这个念头,家里的油烟机上礼拜刚请人来清洗过,工人试用后说风力很足,再用个五六年不成问题。   再说了,晚饭虽是家齐做的,可只是拌了个凉菜,根本没开油烟机。   那这衣服上的味儿是从哪儿来的……   陈胜利联想到儿子不大正常的作息时间,还有归家时那满身满脸遮也遮不住的疲倦之色,眼里不禁闪过一丝疑惑。   他这个儿子,有问题……   陈家齐洗完澡出来,父亲房间的灯已经灭了。他没敢去打扰父亲,换了身干净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离婚以后,他深陷失眠的苦海,无法解脱。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流浪,徘徊。每每出门,脚像是自有主张一样,总是不自觉的接近南燕居住的小区。   不论多晚,不论天气如何,他下班后都会去她的单元楼下站上一会儿。五楼的那扇窗,有时亮灯有时漆黑,那一团橘黄色的暖光,像是矗立在浩瀚深海上的白色灯塔,看到这束光,他的体内似乎就被注入了光明和希望。   今天,他又来了。   寒风凛冽的室外,气温早就降至冰点,他裹紧身上的深色棉服,脚步一转,向三单元走了过去。   “妈——妈——”黑沉沉的夜里,忽然传来女人凄厉的呼叫声。   南燕!   陈家齐神色一凝,大步向前跑了过去。   宋秀茹双目紧阖,半卧在地上,南燕托着她的上半身,俯在她的脸前,焦急地呼唤着宋秀茹。   南强和贾小惠一脸惊惶地站在一边,“不……不赖我啊……谁……谁让你骗……骗咱妈的钱的呢……”   南燕唰一下仰起头,双目通红地吼道:“你还是不是人!快打120!快打!”   南强愣了愣,心虚地哦了声,掏出手机拨号。   贾小惠阴沉着脸,不知道在心里盘算些什么。   南燕低下头,眼泪像泉水一样直往外涌,她的心全乱了,脑子里冒出来的全都是不好的念头,“妈,对不起,对不起,妈!你醒醒,醒醒啊……”   这时,听到动静的住户纷纷从家里跑了过来。   “放下妈,让她平躺着!”突然,耳畔响起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   她浑身一震,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那斜飞入鬓的如鸦长眉,那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紧抿的双唇,眼前这个五官分明,轮廓清俊的男人,竟是她至今想忘也忘不掉的前夫,陈家齐!   她兀自还在发愣,却见陈家齐已经脱下棉服铺在冰冷的地上,他从她手里接过毫无知觉的宋秀茹,慢慢让宋秀茹平躺在地上,他打开宋秀茹的领口,让她能少些压力。   “打了120吗?”他抬头询问南燕。   南燕盯着他,点点头,“打了。”   他看了她一眼,半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呼唤着宋秀茹,“妈——妈——醒醒——妈——”   南强撇嘴,不乐意地嘟哝:“管谁叫妈呢,她现在可不是你妈了……”   贾小惠掐了下南强的胳膊,南强呲牙咧嘴地瞪着贾小惠,贾小惠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你给我闭嘴!”   市医院急救中心。   南燕在急救室门外来回踱步,不时地探头向里面张望。   陈家齐拿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走了过来,他从里面掏出一瓶热的饮料,递给南燕,“喝点吧。你的嘴……流血了。”   他指了指南燕皴裂的嘴唇。   南燕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很冷地说:“不需要,你走吧。”   他神色一黯,手指扣着饮料瓶,一动不动地停了几秒钟,正想再劝劝她,南强却上前一把抢过饮料,“她不喝我喝!”   “呦!还是热的呢。姐夫……咳咳,你,你有心了啊……”   “南强!”南燕气愤地瞪着南强,“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咱妈现在还没醒呢,你还有心思喝这些玩意儿!不许喝!”   她一把抢走南强手里的饮料,扔向陈家齐。   白色的饮料瓶在陈家齐的身上弹了弹,咚地掉在地上,瓶口滚在一边,白色的液体洒了一地。   南强一下子炸毛了,他指着南燕,大吼道:“你发啥疯呢!咱妈昏倒那还不是被你气的,你背着我和小惠把咱妈的钱骗光了,现在事败露了你倒耍起威风来了!我告诉你,南燕!今天咱妈好便好,要是不好,你就是杀人凶手!不对,不止是杀人凶手,你还是诈骗犯!我告诉你,那三万块钱,你必须马上还给我……咳咳,不是,还给咱妈!”   “你——”南燕手扶着头,身子晃了几晃。   陈家齐赶紧上前扶着南燕,关切地问:“你怎么样了?”   “别碰我!”南燕猛地推开他,脚步踉跄地走到一边。   陈家齐尴尬地蜷缩着指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走向南强。   南强被陈家齐黑沉沉的眼神和身上的煞气吓得一哆嗦,“你……你想干啥!”   记忆里,他这个姐夫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在南家从不多话,什么都听他姐的。他曾偷偷找姐夫要过几次钱,姐夫也都满足他了。逢年过节,不等他开口,姐夫也会主动给他塞个大红包。   他以为姐夫没脾气呢,谁知一碰到南燕的事,他竟变得这么吓人。   “南强,你跟我来。”陈家齐指了指楼梯间,转身走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住院费   不知道陈家齐对南强说了些什么,等两人从楼梯间回来,南强虽还是耷拉着脸,却不像刚才那样咋咋呼呼了。   南燕始终不肯坐一下,也不肯理会陈家齐。   就这样等了约莫半小时左右,抢救室的门开了,戴着口罩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医生才说了一个字,南燕就疾步跑上前去,“宋秀茹是我妈,我妈她怎么样了?大夫!”   “病人由于高血压导致脑梗塞,用药之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说。   得知宋秀茹没有生命危险,南燕身子一软,差点栽倒。这时,从后方传来一股力量,托住她的后背,她回过头,看到眼神关切的陈家齐,忍不住缩了下肩膀,避开陈家齐。   “病人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你们现在去找护士办理住院手续吧。”医生指着急诊中心入口,“你们去检诊分诊处,找一个姓胡的护士,让她带你们办手续。”   “哦,好……大夫,我们能进去看看我妈吗?就看一眼。”南燕巴巴地求着医生。   医生看看把他围在中心的病患家属,“那……就进去一个人吧,病人刚刚苏醒,还不能说话。”   “我进去!我进去!”南强争着抢着要进去。   谁知贾小惠却拽着他的衣服,把他硬是从门缝里拽了回来,“让大姐进去吧,你这冒冒失失的,别再刺激咱妈了。”   “我哪儿冒失了……”南强还想说什么,却看到贾小惠冲他挤了挤眼睛,他愣了下,慢慢收声。   南燕跟着医生进抢救室去了。   贾小惠瞥了眼静默不语的陈家齐,拉着南强走到一边。   “待会儿办住院要钱,你就说你没有啊。”贾小惠低声叮嘱南强。   “这……这不好吧,我毕竟是儿子,咱们还刚得了家里的房……唉呦!你掐我干啥!”南强揉着被贾小惠掐疼的地方,呲牙咧嘴地埋怨贾小惠。   “你傻啊你。咱妈为啥得这病啊,还不是你姐忽悠咱妈吃那假药害的!她就是罪魁祸首,咱妈倒了,她不负责谁负责!”贾小惠转了转眼珠,眼神精明地说:“等咱妈这事过去了,咱们再和你姐好好掰扯掰扯那三万块钱的事。”   抢救室里,宋秀茹见到南燕,一个劲儿地流泪,可就是说不出话来。南燕握着宋秀茹的手,从老母亲的眼里看到了内疚和不安。   南燕拼命忍着眼泪,宽慰宋秀茹安心养病,其他的什么也不要想。   她心里有愧。作为子女,不但没能照顾好老人,还让老人因为她遭了这么大的罪。所幸人是抢救回来了,万一要是有个好歹,她还不得悔死。   南燕从抢救室出来,南强蹭一下冒出来把缴费单据塞给她,“这是救护车和抢救费用,你去交吧。”   南燕低头看着单据上的数字,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她卡上那点钱还不够交抢救费的。   怎么办啊。   向南强开口吗?   “大姐,我和强子回家拿咱妈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去,人家护士说了,没这些东西办不了住院。”贾小惠上前拽了拽南强的胳膊。   “哦,对,我和小惠先回去拿卡去。你在这儿陪着咱妈,我一会儿就回来。”南强说。   “嗯。”南燕无奈,只好放他们走了。   她不傻,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她顶出去,南强夫妻明摆着是不想管宋秀茹了。搁往常,她定会逮着南强臭骂一顿,跟他们翻脸,可这次理亏的是她,她根本没脸去求南强。   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沙拉打个电话,手指一轻,那张缴费单被人抽走了。   “你干嘛!”她皱着眉头,探身去抢陈家齐手里的单子,陈家齐身子一侧,把单据折了下塞进口袋里,“我去缴费,你在这儿等着。”   “不需要!你还给我!”她的脸涨得通红,作势要去掏他的兜,不想被陈家齐握住手掌,一把拉到他面前。   四周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两人的上半身紧紧贴在一起,她的鼻尖距他的下巴只有半个指节那么远,她心跳如鼓,呼吸间都是从他身上飘来的男性气息。她眼眶红红地瞪着他,他眉眼如墨,目光牢牢地锁着她。   “好了。”他终是抵不过内心海啸山崩一般的情绪起伏,眉眼一柔,轻声低喃。   她的心口重重一痛,指尖在他的掌心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以前两人私下里相处,她胡闹不听话的时候,他就喜欢扣着她的手,像这般一样无奈又宠溺地在她耳边低喃一句,好了。   好了。   是求饶,更是情到浓时的呓语,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不论是开始,还是现在……   南燕猛地推开陈家齐,背对着他,愤愤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到底要干嘛呀,陈家齐!   陈家齐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色,他盯着南燕的背影,低声解释:“我想帮你……”   “不需要!”南燕唰一下转身,眼眶微红地斥责陈家齐:“我和你分开的时候没要你的钱,现在更不会要你的钱!你把单子还给我!还给我!”   陈家齐默然不动。   南燕气急,“不给是吧,行,我去找护士再开一张!”   她作势要走,却被陈家齐拦住,“你别犟了,我知道你现在没有钱。”   南燕扬起头,冷笑着看着他,“李和光告诉你的?还是英子?我有没有钱关你什么事!你给我听好了,陈家齐,我……”   “宋秀茹家属——”检诊处传来护士的叫声。   南燕噎了一下,咳了两声,举手说:“在,在呢!”   见了叫她的女护士不由得一怔,这不是上次她来医院看急诊时那个江天浩认识的胡护士吗!   胡护士也认出她来了,她指着南燕,“怎么是你呀?宋秀茹是你……”   “是我妈。护士,我妈她是不是出什么状况了?”南燕问。   “没有。我刚接班看过病人,你妈她没事。”胡护士说完,好奇地盯着南燕身后的中年男人,“这位是……”   南燕抿着嘴唇,脸有些发红,“哦,我,我认识的。”   胡护士的眼珠子在南燕和那个长相英俊的男人身上来回转了转,不由得替江警官感到惋惜。很明显,眼前的两个人无论从外形还是气质来看,都更为相配。   估计是因为人家心有所属,所以江警官才追不到这个娃娃脸的女人吧。   “护士……你叫我……”   “哦,你们的费用交了吗?神经内科病房现在正好有个单间,你们抓紧时间把住院手续办了,过去就不用住走廊了。”胡护士说。   “还……没……我弟弟回去拿我妈的证件了,我等他过来再办住院……”南燕为难地说。   “先交押金住上,证件什么的明天再补,我跟你说,今晚连你妈妈在内,三个脑梗病人!现在谁先交钱,那单间就是谁的……”胡护士好心说。   “我现在就去缴费。”陈家齐转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护士说:“麻烦把住院证给我。”   胡护士把医生开好的住院证递给陈家齐,陈家齐接着后,瞥了眼神情纠结的南燕,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去看看……”南燕冲着胡护士摆摆手,追陈家齐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失望   陈家齐用刚发的工资和奖金垫付了宋秀茹的住院押金。宋秀茹顺利转到神经内科病区,并如胡护士所说住上了单间。   南强迟迟不见来,搬动病人,推救护床等力气活儿都是陈家齐在一边帮忙。   等彻底安顿下来,已是凌晨两点多了。   夜班护士来给宋秀茹量血压和体温,南燕神色疲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陈家齐正蹲在病房入口的走廊里擦拭储物柜,看到南燕,他迅速起身,低声询问说:“大夫怎么说?”   南燕摇摇头,径直进去了。   她刚才找到主治医生问了妈妈的一些情况,住院医生和急诊中心的医生说法差不多,妈妈的语言功能和行动能力会慢慢恢复,但具体恢复到哪种程度,医生也不好说。脑梗死的后遗症因人而异,可能会遗留口角歪斜、言语含糊、四肢无力,甚至是瘫痪等问题。而且,后遗症完全治愈的可能性很小。   也就是说,妈妈再也回不到以前走路带风,口若悬河的状态了。   女护士一边收血压计,一边叮嘱南燕注意事项。陪护脑梗病人是个细致活儿和累活儿,尤其是这几天危险期,陪护家属除了要照顾好病人,还要仔细观察病人有无异常情况。   护士走后,南燕上前夺过陈家齐手里的抹布,沉着脸说:“你走吧。押金的钱……我随后会还给你的。”   看着倔强的南燕,陈家齐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定要和他分得这么清楚吗?   他没应声,拿起搭在床头的棉服,脚步轻缓地走到宋秀茹面前。   “妈,我先回去了。”   宋秀茹眼里噙着泪,嘴唇哆嗦着望着他。   “您别着急啊,大夫说了,明天您就能说话了。明儿我给你送鸡汤来,你不是最喜欢喝我炖的鸡汤了。”陈家齐俯下身子,低声劝慰宋秀茹。   宋秀茹说不出来,就拼命眨眼,向陈家齐表示谢意。   陈家齐笑了笑,拍了拍宋秀茹的手,转身走了。   刚走出病房,身后就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他霍然回头,眼神惊喜地看着病房门口的南燕。   “我妈的事,你别告诉北北。”南燕说完,转身就关上房门。   陈家齐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嘴角露出一丝失望的苦笑。   他还在奢求什么呢?   在南燕面前,他不过是一个罪人,一个永远都不值得原谅的罪人。   南燕坐在宋秀茹身边,低头看那些化验报告。起初还很专心地研究对照那些数字,可后来她的眼神就恍惚了,眼睛盯着报告纸一眨不眨的,可心思却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半晌,她晃了晃已经僵硬的肩膀,看向宋秀茹。   宋秀茹居然还没睡!看到妈妈枕头上的水痕,她心里酸酸的,抽了张纸巾一边给妈妈擦泪,一边带着哭腔埋怨说:“妈,你干嘛呀,咋又哭了呢。”   宋秀茹的眼泪汩汩涌了出来。   南燕眼眶一热,也跟着哭了起来。   宋秀茹看着宝贝女儿哭,心里着急,手指头就不由自主地动了几下。   南燕恰巧看到,愣了一瞬,举起宋秀茹的手,惊喜叫道:“妈!你的手指头会动了!妈,你的手会动了!”   宋秀茹的眼里泛起激动的泪花,她眨着眼睛,嘴角一边高一边低,夸张的向外咧着……   外国语高中建校五周年庆典活动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里拉开了帷幕。外高除了举办书法、绘画、球类竞赛之外,这次五周年庆典活动的重头戏,以‘五载同行筑梦未来’命名的庆典晚会也在各班级之间如火如荼地准备起来。   高二(20)班也不例外,最近几天,身为班级文艺委员的南北为了晚会节目,把头都要想破了。   她不想搞什么被大家都玩烂的大合唱或是团体舞,这次晚会,她想搞点特别的节目,在全校师生面前展示他们20班的风采。   学校规定晚会一个班出一个节目,排练时间一周,晚会公演定在下周三晚上。   时间紧迫,今天,她必须敲定节目内容。   一节数学课她都在纸上写啊写,画啊画,完全没听张大可都讲了些什么。顾锡东还是老样子,除了刷题就是刷题,好像一节课,他连头也没抬一下。   她用胳膊肘撞了下顾锡东,低声叫他:“哎!”   顾锡东的笔尖一顿,转头,看着她。   她赶紧把一节课的成果,大约罗列了十几个节目的本子背面,推到他那边,“帮我选一个呗。”   顾锡东的视线在那张又是红笔,又是蓝笔,又是黑笔的纸上瞟了一眼,伸出细长的指尖,把本子推回去,“我不懂。”   “就因为你不懂,才让你给参谋参谋嘛,你觉得这里面哪个节目吸引你,我可以重点考虑一下。”她拽住他的衣袖,巴巴地瞅着他。   他心里一颤,被那双小鹿一样湿漉漉黑黝黝的眼睛晃了一下眼睛。   清清嗓子,他转开视线,把本子拿到手边认真看着。   大约过了几分钟光景,他拿起手中的笔,在本子上打了一个勾。   他把本子还给她,低声说:“我只代表我自己。”   “哎呀,知道了。”南北接过本子,低头一看,一个没忍住,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四周的同学纷纷回头看她。   张大可朝南北那边瞥了一眼,咳了两声,继续讲课了。   南北吐了吐舌尖,看着被顾锡东选中的节目。   歌伴舞:《同桌的你》。   同桌的你!   哈哈哈哈,笑死她算了。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歪着头去看顾锡东。他端端正正坐着,眼观鼻,鼻观心,手下笔尖如飞,像是与刚才的事情无关一样,又沉浸在书山题海里了。   可他俊秀的面颊上却浮起两朵可疑的红云,尤其是旁边传来吃吃的笑声后,那两朵红云竟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张大可讲完课后,过来问南北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   南北干脆走向讲台,现场征询全班同学的意见。大家兴致很高,提了不少创新的点子,但南北都觉得不太满意。   正在讲台上挠头,木子突然站起来说:“北北,找你小姑啊!她可是专业级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雪山顶上的查果拉   陈家英拖着拉杆箱走出朔阳南站,迎面吹来的寒风令她打个寒颤。   好冷!   她竖起衣领,把脖子朝大衣里面缩了缩。   “坐车吗?市区25,云城50!”夜色里,不时有黑车司机上前招揽生意。   她一概拒绝了。她已经通过打车软件叫到一辆网约车。   她拎着行李箱走下长长的台阶,给司机师傅打电话,没想到车子就在眼前。她弯下腰,冲着一辆黑色半旧的丰田轿车摆了摆手,车子降下车窗,从驾驶室里探出一张古铜色的男人脸庞,“尾箱盖打开了。”   眼前这个男人,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在哪儿见过吗?   可能她怔忡的时间有点久,司机不耐烦地敲敲车门,“快点,这里不让停车。”   “哦。”她推着拉杆箱来到车尾,拎起箱子,侧放在尾箱里。   关上车后盖,她拉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去。   司机发动汽车,汽车缓缓驶出高铁站。   车里没开暖风,上车后只觉得比外面风小了点,但还是很冷。陈家英侧身,看着司机的侧脸说:“师傅,能开下暖风吗?太冷了。”   “坏了!”司机没有回头,语气冷冷地回答说。   坏了?   这不是正规营运车辆吗?冬暖夏凉,是他们网约车平台向市民承诺的基础服务啊。   莫不是她打了个……黑车?   忍不住环顾四周,发现这辆车的内饰非常陈旧,车门缝隙里不住地往里钻风。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用手指摸了摸身旁灰乎乎的垫子。   好在没什么黏腻腻的感觉,否则的话,她可能就要叫停了。   正暗自揣测,突然,眼前一黑,脸上、身上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她骇然惊叫,把那蒙头盖脸的东西扯下来,丢在一旁。   前方传来噗嗤一声笑,声音哑哑沉沉的,颇有些嘲弄的意味。   她稳了稳心神,偏头一看,才发现那东西是一条花里胡哨的小棉被。棉被不大,缩在车座上不过小小的一团,被子上的印花她看不大清,但直觉不会是什么高档货。   “你干嘛!”她眼神愠怒地叱问道。   “你不是说冷吗?拿这个,多少能将就一下。”司机说。   听不到回声,司机在等红灯的间隙回头瞟了眼后座的女乘客。   见她微垂着头,姿态僵硬,他不禁撇了下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你是嫌弃这被子别人盖过,脏吗?”   “不是。你别误会,谢谢。”陈家英拉过小被子盖在腿上。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踩了脚油门,汽车又向前驶去。   “这被子是我儿子的,他有时候在车上睡着了,就给他盖一下,别人没用过。”他冷不丁地解释说。   是他……儿子的。   “你……儿子也跟着你跑车?”她好奇地问。   “嗯。”他换了个档位,声音很低地说:“没人带的时候,他就跟着我。”   “那他妈妈呢?”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她意识到什么,不自然的把被子扯到下巴上,这是她掩饰过失的习惯动作。   鼻间隐隐嗅到一股淡淡的橙子味香气,和她惯用的洗涤品牌一个味儿。她愣了愣,低头看着手里的淡蓝色的被子。   路灯照亮车厢里的景物,一个憨态可掬的玉面金身的小沙弥随着车辆行驶的惯性轻轻晃动着。   是他!   她坐过他的车!   他就是那个被爸爸和哥哥误会的网约车司机!   就说她怎么一见他就觉得面熟呢,看到这个小沙弥挂件她就想起来了。   “我老婆死了。生儿子时难产,儿子活了,她死了。”就在陈家英以为他不会回应她不礼貌的提问时,他却不带一丝感情地回答道。   “哦。”她指尖一紧,攥住腿上柔柔绵绵的被子。她瞥了眼前方驾驶位上的男人,似有一丝细微的疼痛在心里蔓延开来。   “你儿子多大了?”她静了静心神,问道。   “四岁。”   四岁?那他……   “我今年40了,要孩子晚。”他像是长了一双后眼,能够窥到她想些什么。   “哦。”   此后他专心驾车,而她望着车窗外的城市夜景,感受着身上的融融暖意,车里的人沉默着,再无交谈。   到了家属院,车子停稳,陈家英把叠得方方正正的小花被递给司机:“谢谢。”   他看了她一眼,接过被子扔在副驾驶座位上。   她开门下车,没想到他也跟着下来了。   之前就有印象,他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可今天两人站在一起,她还是惊讶于他的身高。   要有188了吧。   寒风里,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靛蓝色的毛衣和一条深色牛仔裤,他居然还挽着袖子,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怕他冻着,她忙不迭叫他回车里去,他却闷不吭声地走到车尾,打开车后盖,像抓一团棉花一样轻松地抓起行李箱,交到她手里。   “再见。”他说。   她冲他笑了笑,“再见。”   他转身大步走回车里,关上车门,就要启动离开。   忽然,有人从外面敲了几下车窗,他转头一看,惊讶地降下车窗,“又落什么东西了?”   陈家英脸红微笑,“我也不是总那么没记性吧。”   他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你想起来了。”   她点点头,拿出手机说:“能加下你的微信吗?以后我再用车,可以直接微你。”   他眯了下眼睛,从手机卡座上取下手机,低头摆弄了一下,把手机探出车窗,“你扫我吧。”   陈家英把扫描的取景框对准他的二维码,屏幕凝住不动,然后闪现出他的信息。   雪山顶上的查果拉。   她的心猛地一颤,抬头看他。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声音颤抖地问。   他抬起下巴,眯缝着眼睛朝她看过去,他的声音带了丝痞气,反问道:“咋啦?不能叫?”   她的喉咙里又干又热,迫切的想问什么,却被理智和礼法压制住了。   是啊,她凭什么总是打探他的隐私呢。   “我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你别介意啊。”她发出加好友的消息,“晨琼舞蹈,你通过一下就行了。”她拉着行李箱退后几步,冲他摆摆手,转身走了。   刚走进家属院大门,她的手机咚地响了一声。   打开一看,是微信用户‘雪山顶上的查果拉’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已经打开的对话页面,忽然弹出一段话来。   “我曾是查果拉哨所的一名边防战士,我的真名叫:丛江。”   陈家英回到家,父亲陈胜利还在客厅里看电视。   “爸,我回来了。”她转头看看四周,“我哥呢?他没在家啊。”   陈胜利嗯了一声,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他转动轮椅,朝向女儿,“吃饭了吗?”   “高铁上吃过了。”   “英子,你过来。”   陈家英正低头绑着马尾,闻声也顾不上抬头:“啊,爸,你想擦洗了吗?马上啊,我扎好头发就给你接热水去。”   “你给我过来,我有事问你!”陈胜利用力拍打着轮椅扶手。   陈家英愣了下,干脆把绑了一半的头发散开,神色不解地走向父亲,“啥事啊,看把你急的。”   陈胜利皱着眉头,眼神锐利地盯着陈家英,“我问你,你哥是不是出事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搬回家   陈家齐搬回家住了。   这次不是临时回去住几天,而是彻彻底底告别城中村,搬空家当,回陈家住了。   “你立刻给我搬回来!不然的话,你就别认我这个爹!”父亲陈胜利从未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命令过他,哪怕当初他违心做下混账事,父亲的态度也不曾像此刻这般强硬。   他本以为父亲知晓真相后,迎接他的会是一顿疾风骤雨般的打骂,可万万没想到,已经被英子打了‘预防针’,做了最坏打算的他见到父亲时,却被父亲头上的白发和苍老痛惜的眼神惊到了。   以前不相信什么一夜白头的夸张说辞,可亲身经历了,才知道那竟是真实存在的。   最不愿伤害的人,却一个个被他害得遍体鳞伤。他羞愧地说不出话来,主动跪在父亲面前,等待他的责罚。   父亲没打他,也没骂他,只是问了他现在的真实情况后,就让他搬回家住。   他起初有些犹豫,因为家里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老式房子,只有两室一厅,英子住一间,父亲住一间,他回来,岂不是给他们找麻烦吗。谁知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父亲就语气严厉地说出那番话来。他已经对不起父亲了,再也不想让老人家为了他的事操心劳神了,他答应搬回家住,并选了个日子在顾老四家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答谢曾帮助他的乡亲邻里。   宴请乡邻那天,看着一张张朴实敦厚的面庞,听着大家一声又一声亲热地叫着兄弟,他控制不住情绪喝多了。他又回到了初来顾家村时的那天晚上,酩酊大醉之后是四哥和顾叔照顾了他半宿。后半夜,酒醒了,他喝着顾叔亲手冲泡的蜂蜜水,看着顾叔那慈祥担忧的眼神,情绪一阵翻腾,抱着顾叔无声地哭了。   汹涌的泪水在信任的人面前肆意流淌,那些不好的过往,他想要统统都忘掉。他想重新站起来,找回做人的勇气和尊严……   ‘金健’超市,身着蓝马甲的南燕正在收银台前忙碌。   “蒜薹,918元,心相印抽纸,175元……”她拿起一包饼干,用扫描器扫了几次没扫上,“哒哒哒哒……”她盯着饼干条形码上的数字,右手快速敲打着收银机的数字按键。   结账客户和同伴互相望了望,惊讶地说:“哎呀,你居然可以盲打。”   南燕正要扫描下一样商品,听到顾客的话,她停了下手里的动作,解释说:“我以前在银行柜台工作过,客户多,练出来了。”   顾客看了看她身上的工装,眼里掠过一丝诧异,“那你怎么不做了呀?银行职员多高大上呀,高薪阶层。”   南燕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又没长前后眼,哪能料到世事无常,她竟会沦落到找不到工作的地步呢。   这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还是沙拉帮忙搞定的,沙拉的一个朋友是这家超市的经理,两人关系不错,她才得以四十多岁的‘高龄’顺利入职。整个收银员队伍里,就属她年纪最大,学历最低。她不努力能行吗?   所幸她有在银行柜面工作的基础,再加上小宋手把手教她,工作几天后,她已经能够独立上岗了。可临近年关,来超市购物的人逐渐增多,加班成了常事。她刚入职,不好找经理请假,就只能这么硬撑着。   好不容易送走一波顾客,南燕揉了揉又酸又痛的肩膀,朝四周看了看,然后转过身,悄声对同事小宋说:“我去趟厕所啊。”   同为收银员的小宋中专毕业就应聘到超市工作了。别看小宋今年才22岁,可已经是超市的老员工了。小宋脑瓜灵,待人热情,不藏私心,南燕和她搭班后学到了不少东西。   “去吧,燕姐。我顶着!”小宋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南燕上完洗手间,躲在角落里给贾小惠打电话。妈妈度过危险期后还在住院治疗,她担心贾小惠不按时去照顾老人。   打了几次都没人接,她有些急了。又打给南强,却提示关机。   这夫妻俩,做起事来,真是绝了!   老人的住院费不管不问也就算了,她那样恳求他们,请他们抽空去照顾一下老人,他们也是推三阻四的不愿意去。上次她去医院换班,发现妈妈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竟饿了一天。她气得浑身打颤,打电话质问贾小惠,贾小惠却以硕硕病了为借口搪塞她,而且还埋怨她在老人住院期间出去打工,不照顾自己的老娘。   她愿意这样吗?   她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还不是为了尽快把钱还给陈家齐!但凡弟弟多少能帮她分担一点,哪怕是借呢,她也不会如此作难。欠那个人的钱,哪怕只有一分钱,她也无法心安啊。   妈妈懂她,可南强他们呢?   亲情对他们来说,又算什么?   她闭了闭眼睛,压下心里的怒火。   她咬着下唇,抱着一丝侥幸,打开微信,给陈家齐发了一条信息。   你在医院吗?   她盯着屏幕,生怕错过重要消息。   很快,手机上跳出来一条新的信息。   在。你安心工作,不用着急过来。   看到这条消息,她一直高悬在喉咙眼儿的心脏终于平缓归位。可虽说这心放下了,可一想到他们竟以这种方式有了纠葛,心里就有些别扭,就像是好端端地吃饭却吞了个不干净的东西一样,难受极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   她总不能把他撵走,让拉拉去照顾妈妈吧。   她慢慢吁了口气,抿着嘴唇发了一条信息。   我下班就过去。   不急。   普通病房里,陈家齐收起手机,走到宋秀茹身边。   宋秀茹度过危险期后,说单间憋闷,没人说话,非闹着从单间调到人多拥挤的三人间来。陈家齐懂老人的心,她就是想给孩子们省点钱。   “妈,我扶您躺下吧。”宋秀茹饭后溜着床边走了大约十分钟,现在该休息了。   “我自己能行。”宋秀茹斜着身子,手扶着床体,缓缓坐在床边。   她现在已经能够说话了,虽然嘴还有点歪,吐字不是十分清楚,但比起刚发病时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医生说再治疗半月,就可以出院休养了。   陈家齐弯下腰想给宋秀茹脱鞋,宋秀茹却向后缩了缩脚,“我坐一会儿,你也坐啊,家齐。每次来到这儿手脚就不拾闲儿,快坐下歇歇。”   “没事,妈,我不累。”陈家齐站起来,去收拾床头柜上的碗筷。   刚拿起一个碗,手机响了。   “妈,我去接个电话。”陈家齐说。   宋秀茹摆摆手,嘴角含笑地目送他走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拒绝参加排练   “大姐,这你女婿啊……”邻床的老太太指着陈家齐的背影,语气羡慕地问宋秀茹。   “是啊。”宋秀茹说。   “你可真有福气,这女婿待你像亲娘一样,又是送饭,又是擦洗,对你说话柔声细语的,从不大声吵吵,这人样儿也生的好,我瞧着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俊呢。”老太太笑着夸陈家齐。   “就是,婶儿,你没见你搬到哪儿,那些护士就喜欢往哪个屋跑!你瞅这才一个小时,你和我妈就量了三次体温了。”老太太的女儿附和道。   听到她们夸赞陈家齐,宋秀茹心里美滋滋的。可美了一会儿,想到南燕和陈家齐目前的状况,这美滋滋里又掺和了一丝苦涩。   家齐这心里到底咋想的呢?   说他无心和南燕复合吧,这次她病倒了他跑前跑后,出钱出力,尽到了一个女婿的责任;说他想和南燕复合吧,他却又犹犹豫豫,关键时候总是止步不前。   南燕的态度就很明确了,从始至终,她对陈家齐都是冷冰冰的,没个好脸色。南燕心里有疙瘩,她知道,她也心疼女儿,不想让她过得不开心。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俗话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家齐千错万错,只要他有心悔改,总要给他一个机会吧。他毕竟是北北的爸爸,而且她也能看出来,南燕对家齐并非像表面那样无情。不然的话,家齐哪还能天天到医院来。   这小夫妻磨磨唧唧的,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能把他们按在一起,把话都说明白了。可又怕冒冒失失捅破这层窗户纸,惹恼了南燕和家齐。   唉,真让她作难啊……   电话是厨师长打来的,厨师长先问了老人的情况,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委婉地问:“小陈,你这还要请几天假呀?”   陈家齐闻声心里一紧,“还得……两周时间。”   南燕刚找到超市收银的工作,又恰逢年关,她根本请不来假也不敢请假到医院陪护南母。南强两口就更别提了,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同病房的人靠谱呢。目前,只有他请假来照顾南母了,可饭店后厨不比别处,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请假就会增加别人的工作量,一天两天可以,厨师长能为他挡一下,可时间一长,就算厨师长有心替他遮掩,饭店的管理层也会察觉到的。   果然,厨师长叹了口气,说:“两周时间太长了。小陈,你知道咱们后厨本来人手就紧,你总是请假不大好。”   “厨师长,我知道。”   “本来我和兄弟们是想替你挡一挡的。可刘金辉找老板告了你一状,今天他过来说,你要还不来上班,就要开除你……”   陈家齐抿着嘴角,眼神透出一丝冰冷,他沉默片刻,说:“厨师长,您别为难了,我辞职。”   厨师长一听急了,他是个爱才惜才之人,这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亦徒亦友的知己,正想着把他数十年钻研苦练的烹饪技艺悉数教授于他的时候,他却突然撂挑子不干了。   实在是可惜啊。   “要不,请个护工……”厨师长知道陈家齐手里缺钱,又补上一句,“我帮你出钱。”   “谢谢厨师长,真的不用了,我想好了,就辞职吧。工作没了可以再找,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是家人……对我来说,比它们更加重要。”陈家齐婉言谢绝了厨师长的好意。   挂断电话,他在走廊尽头的通道里抽了两支烟,才面带微笑回去……   关于校庆晚会的节目,陈家英结合高中生的特点和求新求变的节目编排要求,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   全员参加节目。   全体参演……   有人一听,立即声明弃权,不参加了。   这个人,就是文艺委员南北的同桌,顾锡东。   之后任凭你雨打风吹过,他自岿然不动。无论南北怎么做工作,顾锡东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固执的要命。   这天下课铃一响,教学楼顿时一片山呼海啸。黑压压的人潮迅速向餐厅移动,场面蔚为壮观。   南北和木子,陈思彤到餐厅后,选了个人最少的窗口,边聊天边排队买饭。   木子和陈思彤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估计昨晚上谁又猫在被窝里用手机上网冲浪了,两人热聊间隙,不时有演唱会,2018,林焰等等字眼儿钻进南北的耳朵里。   南北正为晚会节目的事闹心,闻声翻了个白眼,“哎!你俩够了!天天林焰,林焰,你俩说不够,我都听够了!现在林焰重要,还是咱们班的节目重要?”   木子吐了下舌头,揽住南北的肩膀,“当然是……林焰……”   南北瞪大眼睛,木子嘻嘻一笑,改口说:“林焰,他不重要,不重要,节目重要,节目重要。”   “节目重要。”陈思彤赶紧站队。   南北皱着眉头,牢骚说:“哎!我就想不通了,不就是上台转悠一下吗?又不让他唱歌,又不让他跳舞,就让他做个站桩的演员乙,他也不愿意。我算是服了他了,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拿不出栓儿的人!还校草呢,还风华绝代呢,我看他就是个懦……”   懦后面那个字还没说出口,肩膀就被人从后面猛拍了一下。   她回头一看,嘴巴从小写o变成了大写的O。   朔阳地邪,说谁谁就到。   张朝阳攀着顾锡东的肩膀,撇着嘴,阴阳怪气地说:“呦!咱们的北北美女急眼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诋毁同桌……同学了!”   南北向张朝阳挥了下拳头,“你给我闭嘴!”   张朝阳伸伸舌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南北有意无意地看向顾锡东。后者正仰着头,嘴唇紧抿地盯着窗口上方悬挂的今日菜谱,像是没听到他们说的话一样。   嗤!   南北的心里窜出一股无名火。她真是受够了顾锡东这乖僻邪谬的脾气,她百般讨好他,可他连看她都不看一眼。真是够了,她南北也是有自尊的人,他不理她,难道还要她上赶着巴结他不成。   打了饭几个人寻了个能看到电视的角落里坐下。   “顾锡东,你怎么吃素啊。今天可是有排骨……”坐在顾锡东对面的陈思彤指着顾锡东的快餐盘,不解地问道。   顾锡东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眼陈思彤旁边的身影,之后低下头,咬了口馒头。   陈思彤被顾锡东无视后,脸皮红红的,有些下不来台。   张朝阳眨眨眼,圆场说:“东东不爱吃排骨。你们赶紧吃饭啊,光盯着帅哥,几个意思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苦肉计   夜晚,教学楼的天台上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南北搓了搓胳膊,在寒风里跺了跺脚。   身后的门扇在风力的作用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回头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平台,嘴唇嘟了起来。   好你个顾锡东!   连两人之间的约定也不遵守了,是吗?   她刚才传过去的字条上明明写着下课天台见,可这都下课多久了,入口处却连一个人影儿也见不到。   天上被雾气遮住的月亮看上去朦胧而又清冷,她的嘴里泛起一阵苦涩,心口胀胀的,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失落。   她转动身体,拖着被冻僵的脚准备离开天台。谁知,刚走了一步,就听到前方的门扇吱呀一声响,紧接着,一抹又高又瘦的黑影穿过那扇门,朝她走了过来。   很痛。   很委屈。   不是该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迟到吗,可她被自己的情绪吓了一跳。   她的呼吸变得又快又急,在寂静的晚上尤显突出。   一张清俊的脸庞出现在头顶上方,那双墨黑的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关切,“你难受?”   她大睁着眼,怒视着他,耳边传来呼呼风声,她刚张开嘴,“阿嚏——”   连打了三个喷嚏才狼狈收声,他看着鼻子红红,眼眶红红的她,眼里似乎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还笑!   她气恼不已,正要挥拳相向,却见他伸来一只手,探向她的脸。   她浑身一僵,嘴唇半张着,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他要……摸她的脸?   怎么办!拒绝,还是后退,她……   晚了。   在她犹豫不决的瞬间,他细长有力的指尖已经擦着她的脸颊过去了。有点凉,有点痒,还有点烫……   是她的脸烫……   等等。   他不是要摸她的脸吗?她怎会觉得后脖子一凉,紧接着,一个软趴趴的东西从脑后盖过来,一下子兜住她的头,蒙住她的前额。   她打了个激灵,手指去掀额头上多出来的东西。   “什么啊!你想害……”   当她发现头上的东西是她的冲锋衣帽子时,她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戴个风帽也被他搞得神神叨叨的,差点让她出丑。   这次,他眼底的笑意更明显了。   她又羞又怒,作势要掀掉帽子,却被他握住手腕,“别犟,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他的声音哑哑的,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和宠溺。   她这个倔脾气呦……   “冻死我算了!”她果然开始发作,不仅甩开他的手,还用怨懑的语气指责他:“你明知道我在这儿等你,还这么晚来,你是存心晾着我,想让我难堪,是吧!”   他抿了抿嘴唇,低声解释说:“张老师找我,耽搁了一会儿。我给你发了短信,你没看到吗?”   “我手机落宿舍了,怎么看?”她语气仍旧不好,但脸色却和缓不少。   他笑了笑。   “你还笑!你说,大可老师找你干嘛了?”她大声斥问他。   他的笑意渐渐转淡,语气低沉地说:“没什么。”   “不相信。”   他看到她眼里的狐疑和一闪即逝的担忧,知道她生着气,吹着冷风还在关心自己,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阵暖意。   这几天,他和南北因为晚会的事,一直在冷战。他以为,她叫他来是要跟他断交呢,可是看情形,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她默了默,抬头看着他说:“你迟到就算了,但是节目,你必须参加!”   他皱了下眉头,又是节目。   “不去。”   “不行!”   他神色冷淡地转过身,就要先走。   身后突然传来“咕咚!”一声闷响,他倏然回头,眼神迷惑的朝瘫软在地上的南北看了几秒钟。   见她始终气息急迫,神情痛苦,他的脸色变了变,几个大步冲到她的面前,扶着她的头靠在他的怀里。   正要去她书包里找药,她却拉着他的胳膊,眼巴巴地瞅着他,恳求说:“你……你先答应我……”   看他沉默,她俏脸一沉,甩开他的胳膊就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用……药!”   她的脸因为气短憋得通红,头上已经冒出冷汗来。   他看着面前固执又任性的少女,指间的衣服渐渐皱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他无奈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   “你答应啦!万岁!咳咳!咳咳咳!”她又笑又咳,直呼万岁。   她就知道,她这招苦肉计绝对管用。早知道这么简单,她就早点牺牲自己逼他就范了。   用药后,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毫不客气的朝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下次,再敢用这招试试!”   她心虚地捂着头,龇牙咧嘴地说不敢了。   “我这不被你逼得没办法了吗,你不参加,别的同学也有样学样,都不参加了怎么办?我这个文艺委员丢人事小,称了那些等着看咱班笑话,等着看大可老师笑话人的心,事才大呢!”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冷色,“学校里有人私底下说咱们班的坏话。那些小人不仅给咱班扣上年级最差班的帽子,还说咱班不仅成绩差,班主任更差!大可老师招他们惹他们了,竟被他们说成是土老帽,穷酸。我看那些人才是穷酸呢,他们失去了做人的善意,穷得只剩下对别人的臆测和恶毒的言语攻击。他们这些人,才是真的穷!”   “这次校庆晚会,我就是要争口气,让全校的人,让全体家长都看看,高二(20)班是全校最差,还是全校最优!”她神情激愤地挥舞着拳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挂在天上的两点寒星。   他默默地望着她,慢慢扬起嘴角……   南北一举拿下班里最难啃的硬骨头——顾锡东,那些犹犹豫豫,想打退堂鼓的同学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节目排练得到张大可的支持,一直到演出前的这五六天时间里,20班的晚自习都用来排练。陈家英为了完成侄女的心愿,熬了一个通宵,与好友索娅合作完成了舞台剧的剧本。   可没想到第一次排练就状况百出。   这群平常除了学习就是考试的高中生,完全融入不了舞台剧的状态。一场热烈奔放的开场舞,生生被他们演绎成了群魔乱舞!   索娅看了直摇头,原本信心满满的陈家英也被难住了。   时间短,任务重,想让这群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在一周时间里脱胎换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照着他们量身定做,重新创作适合他们的剧本。   “英子,我们能不能不要搞那么复杂。你看他们人虽然多,可会唱的少,会跳舞的更是凤毛麟角。我们不如就选三首歌,三段场景,集中优势,取长补短,重点展现他们高中生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你觉得怎么样?”索娅提议说。   陈家英点头同意,“可以。我刚想了,咱们还可以搞得再简单一些……剧情上舍弃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选同学们喜闻乐见,又极具幽默感的校园生活片段。服装上,咱们也别裙子,牛仔裤,西装,领结啥的了,干脆就统一,穿校服!”   “校服?”一旁的南北瞪大眼睛。   陈家英笑着揉揉南北的头发,“怎么?校服不好吗?”   “也不是啦。就是这校服太普通了吧,我们天天穿,都没啥新鲜感。姑姑,别的班的女生都穿得很漂亮的,女生都是裙子,民族的,欧式的,还有头上那些亮闪闪的……”南北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那我们更要和她们不一样!”陈家英指着面前这群活力四射的学生说:“青春、个性和笑容才是你们最漂亮最自然的装饰物,如果非要把你们往成熟和华丽上面凑,反而会适得其反。北北,你要相信姑姑和索娅阿姨的眼光,错不了的!”   南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相信你,姑姑。”   “那咱们……加油!”陈家英给大家鼓劲。   “加油!” 第一百六十九章 江警官探视南母   南燕下班后赶到医院。   走进病房,不出她所料,南强和贾小惠依旧是不见人影,陈家齐背对着门坐在床边,正在给南母喂饭。   妈妈见到她,咧开还有些歪斜的嘴唇,指着她,提醒陈家齐,“燕儿来了。”   陈家齐回头冲她笑了笑,柔声打着招呼:“下班了。”   “哦。”她走过去,把包放在床头,脱下身上厚重的棉衣,挽起毛衣袖子,就去抢陈家齐手里的碗勺,“我来喂,你回去吧。”   陈家齐把碗举高让了让身子,避开她的手,低声说:“快好了,我喂完便是,你歇一会儿。”   南燕瞥了他一眼,默默坐在床边,看着他极有耐心地吹着勺子里滚烫饱满的馄饨,等能入口了才像哄小孩一样喂进南母的嘴里。   他手里的白瓷小碗里飘散着一股诱人食欲的馄饨香味儿。其他病号和家属都在偷偷瞟他手里的碗,看向宋秀茹的眼神也都透着嫉妒和羡慕。   “咕噜噜……”从南燕的肚子里传出一阵异响。   她赶紧低下头,遮住脸上腾起的绯色。   陈家齐转头看了看南燕,南母碰了下他的手,用眼神提醒他赶紧表现。   陈家齐轻轻咳了咳,“饭盒里还剩一半馄饨,你吃了吧。”   南燕向下拽着毛衣袖子,嘴里咕哝说:“我不饿……咕噜噜噜……”   “噗嗤!”这次宋秀茹没忍住笑出声来,陈家齐看着满面绯红的南燕也是忍俊不已,怕南燕难堪,他只好用手压住嘴唇,挡住唇间的笑意。   宋秀茹边笑边抬脚踹了踹南燕,“还不快去吃饭!做啥假呢,又不是外人!”   南燕噘着嘴抬起头,声音转了几转,委屈地叫:“妈——”   她这个亲妈,现在已经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收买了。   原本想义正言辞的拒绝,可陈家齐不知是不是故意,竟把饭盒连同饭勺递到她面前,而且,还把饭盒搁在她鼻子下面。   “快吃吧。”   要了命啊!啊!   薄皮大馅的馄饨如同一颗颗巨大的珍珠漂浮在透明如玉的鸡汤里,香葱粒,香菜末,紫菜,小虾米点缀其间,散发着勾人魂魄的食物清香。   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手指微微抬起,想接住面前的饭盒。   陈家齐含笑望着她。   “铃铃……铃铃铃……”是她的手机响了。   她猛然回神,推开陈家齐,慌忙去翻外套口袋。找到手机,看到来显,她愣了愣。   是江天浩。   她起身走到窗口,接通后低声说:“江警官。”   陈家齐朝南燕的背影望过去,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宋秀茹拍拍他的胳膊,冲他安慰地笑了笑,“慢慢来,别着急。”   他苦笑,低下头合上饭盒盖子。   南燕接了电话没吃馄饨就出去了,她说有个朋友要来探望南母,她出去接下人。出门时她特意交代陈家齐先走,碗筷等她回来再收拾。   陈家齐怎么舍得走呢,他好不容易才把南燕盼回来,这还没说上话呢,他哪舍得走呢。他挽起袖子,把碗筷收拾了,去盥洗室洗涮,等洗涮完,擦了手出来,却见南燕领着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从敞开的大门走了进来。   三人就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陈家齐先是感到愕然,而后看向南燕身后的男人。   这个警察?   陈家齐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个警察看上去很是熟悉,像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具体地点了。只是南燕啥时候和一个警察这么熟了,不仅亲自下楼去接人,还允许一个陌生人来探望南母。   南燕看到陈家齐还在病房,忍不住蹙了下眉头,她眼神微恼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对江天浩说:“我妈在靠窗那边。”说完,她也没给两个男人做介绍,就迈开步子进屋去了。   江天浩拎着礼品紧随其后,经过陈家齐的时候,他微笑颔首致意。   或许是职业使然,江天浩一眼就认出陈家齐了。他对这个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忽然在这里看到他,感到有些意外。   这边被南燕冷落的陈家齐只觉得难堪,胸口闷闷的,像是堵了块石头,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冲着眼前的男人点点头。等那人进去后,他嘴角一僵,眼里涌起别样的情绪。   宋秀茹见南燕带来的客人竟是个穿制服的警察也是惊讶不已,南燕啥时候有警察朋友了,她咋不知道呢。   宋秀茹一边客气的同这个姓江的警察寒暄,一边暗中观察着前女婿陈家齐。陈家齐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如今来了陌生人,他就变得愈发沉闷了。   姓江的警察倒是个健谈的,虽然乍一看面相有点凶,可他说话的语气,语调,以及聊天的内容,让人忍不住就陷进去,想跟他多说一会儿。   “哎呀,小江,你还没结婚啊。”不知怎么回事,宋秀茹和江天浩竟聊到了这个话题上面。   “还没结呢。以前是工作忙给耽搁了,现在,现在可以考虑了。”江天浩说完,朝一旁拿着水果刀笨拙地削苹果的南燕瞟了一眼。   宋秀茹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一动,这个小江,莫非对她家燕儿动了心思。   南燕放下水果刀,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江天浩,“吃苹果。”   江天浩瞅着南燕手里惨不忍睹的苹果,不动声色地接过去,“谢谢。”   南燕翘着嘴唇,歪着头说:“不客气。”   宋秀茹打了南燕一下,笑骂她笨蛋。然后指着靠窗站着的陈家齐对江天浩说:“小江啊,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我们家燕儿的……”   南燕拧着眉头,不乐意地叫:“妈——”   江天浩看看南燕,又转头看了看表情不自在的陈家齐,刚想怎么接话,宋秀茹却眉眼不动地接着介绍说:“他是燕儿的……前夫。”   “妈——”南燕跺跺脚。   江天浩轻轻哦了一声,他转过头,冲着陈家齐笑了笑,“你好,我是江天浩。”   陈家齐点点头,神色淡淡地回应:“陈家齐。”   看着这一幕,南燕忽然间觉得头很疼,“我去洗下手。”   她快步走开了。   “我去拿下碗筷。”陈家齐跟着过去。   江天浩正抻着脖子张望,胳膊却被人拽了一下,“小江,吃苹果啊。” 第一百七十章 堵门   “陈家齐!你想干什么!”南燕的脊背贴在盥洗室的墙砖上面,仰着头,一脸抗拒地瞪着把她堵在门口的陈家齐。   陈家齐刚进来就把盥洗室的门关上了,他堵着南燕,一直把她逼到墙边。   陈家齐伸出双手搭在墙面上,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他低下头,弯下腰,看着她燃烧着火焰的黑眸,心弦微微一颤,他忍着靠近她的冲动,声音低沉地问:“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你和那个警察到底怎么回事?你对他动心了?”   “你管我……”南燕犟嘴。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了解他吗,就敢把他往咱妈跟前领!万一他心术不正骗你呢?他这么好的条件为啥到现在还不结婚,你就没想想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陈家齐说。   “你够了!”南燕推了他一下,他的身子晃了晃,却依旧与她保持着暧昧的姿势。   南燕咬着牙,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她和江天浩清清白白的,却被陈家齐说成是那种关系,还污蔑江天浩心术不正。江天浩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她难道还不清楚吗,认识他以后,他一直在帮她,毫无私心,“陈家齐,别用你肮脏的眼睛去看待别人好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思想龌龊,江警官是个好人,我不准你污蔑他!”   陈家齐眯了眯眼睛,头向下压,距离南燕只有不到寸许远。两人视线相接,热烫的呼吸避无可避地搅在一处。南燕微张着嘴,被眼前这双会吸人的黑色潭水迷惑的失了心神,她心跳如鼓,脚趾紧张地抠着鞋底。她伸手推他,却被他握着手腕,一把抱在怀里。   两具火热的胴体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起,她的喉咙里逸出一声似抗拒似委屈的呻吟,陈家齐心神一荡,低头就去寻找她的嘴唇。   就在两人嘴唇贴合的瞬间,南燕突然发狂一样推开他,陈家齐踉跄后退,后腰撞到水台才停下来。   他闷哼一声,单手扶着大腿,弓着腰,神情痛楚地看着南燕,南燕握着门把手,一脸戒备地瞪着陈家齐,压低声音冲他吼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陈家齐,我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南燕了,我不用凡事以你为重,靠着你才能生存了!我现在是自由的,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我都有自主权,不需要你的同意!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你帮了我,我谢谢你,也会还你这个人情,但也仅此而已,你懂吗?”   陈家齐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南燕,心里浮上一阵异样的陌生感,在这陌生感里面,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恐惧。这不是他熟悉的南燕,记忆里那个总是挂着温暖俏皮的笑容,像橡皮糖一样黏着他,默默支持他的南燕,不见了……   心不由得一紧,陈家齐探出手去,想拉住南燕。南燕却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拉开门走了……   入夜后,病房里响起阵阵鼾声。一道昏黄的光线从门上的四方窗格子里透进来,屋内的摆设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浅黄色的轻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屋外的枯枝在风中摇曳摆动,投映在窗子上,像极了皮影戏里的场景,恍如隔世。   “燕儿,咋还没睡呢?明早不是上班吗?”宋秀茹低声对睡在折叠床上的女儿说。   “吵到你了。对不起啊,妈,我……睡不着。”南燕低声说。   “我也睡不着。燕儿,咱们去走廊上透透气,这屋里太热了。”宋秀茹说。   “好吧,我扶你起来,你别动。”南燕起身,小心地搀扶着妈妈来到病房外面。   天天憋在病房里的宋秀茹呼吸到新鲜空气,顿时精神一振。她脱离南燕的保护,扶着墙上的栏杆,一口气走到护士站那边才停下来。   值班护士见到宋秀茹她们,惊讶地询问了几句,知晓她们没什么事只是睡不着瞎转悠,便又忙手头的工作去了。南燕想搀扶宋秀茹回去休息,宋秀茹却指着护士站对面的门厅,说要去那边再转一圈。   南燕无奈,只好陪着宋秀茹在电梯门厅里又转悠了几圈,折腾了许久,宋秀茹总算是累了,可她还是不想回去,指着厅里的休息椅说要过去坐一下。   “妈——”   “就坐一会儿。”   “您真是……”   母女俩坐在空旷无人的门厅,听着电梯在各楼层上下穿梭发出的叮叮响声,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许久,宋秀茹侧过身,拉住南燕的手,柔声说:“燕儿,妈想问你一件事。你得跟妈说实话,行吗?”   南燕勉强笑了笑,“你有啥话就说呗。”   宋秀茹摸了摸她的头发,瞅着她的脸,双目闪闪地说:“妈想知道,你对家齐……到底还有没有情?”   “妈——”南燕逃避地别开脸去。   “你看着我,老实回答我。”宋秀茹说。   南燕扁扁嘴,垂下的眼皮不住唿扇着,内心里像是有两股势力正在激烈交火,暗中较劲。   “你不敢说,我替你说。你根本就忘不了家齐,你心里一直都没有放下他,对不对?”宋秀茹攥住南燕想要缩回去的手掌。   “妈……我……”南燕抬起头,双目通红地望着宋秀茹,语带哽咽地说:“你何苦逼我呢?你忘了……他当初伤我有多深……”   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已经破碎的家庭能够重圆吗?还有再也回不来的小宝……   “妈知道,妈也心疼你。可妈在生死场上转了一圈,却有些不一样的想法。自打我病倒以后,明白了很多事,看清了很多人。家齐,他千错万错,终究不是个坏孩子。他待你,待我,都是真心,你心里有他,才默许他亲近我,照顾我,你说你跟他没一丝关系,不喜欢他了,这理由才叫牵强呢。”   宋秀茹说到这儿喘了口气,接着说:“妈不是让你立刻就跟家齐咋样,只是想让你好好掂量掂量,如果家齐真心悔改,你和他复合,对北北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可他和苏娅菲搞在一起……”南燕的眼里闪过一丝委屈和愤懑。   “妈私下里问过家齐,他说以前的事是一场误会,他和那小妖精不是那种关系,说今后会亲自向你解释,请求你的原谅。”宋秀茹说。   “误会?他们都脱光搂在一起了,是误会吗?苏娅菲还去过我们家,她穿着我的睡衣在我家里晃……妈,我不信!你别听陈家齐胡说八道,他那心里,不知道在打啥主意呢!”南燕愤愤说道。   宋秀茹愣了愣,还有后来这事?   不行,她明天还得问问家齐。   “好了,不说家齐了,说说小江。”宋秀茹看着南燕,“你对小江也动了心思?”   “妈——你瞎说啥啊,我不都解释过了吗,江警官帮过我和北北,我只把他当做朋友,没别的想法。”南燕解释说。   “真的?”   “假的!”南燕翻了个白眼,搀起宋秀茹,“你也不想想,人家那么好的条件,咋可能看上我呢!”   “那咋看不上了!我闺女好着呢,他看不上才是他没长眼!”宋秀茹说。   “是我没长眼,是我没长眼,行了吧。赶紧回去睡觉吧,老太太,你可太能折腾了。唉呦!你打我干啥!”   “打醒你这个榆木脑袋!别跑!扶着我!”   病区走廊上,一老一少依偎着走远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校庆晚会   周三晚7:00,一台以‘五载同行,筑梦未来’为主题的建校五周年校庆文艺晚会在外国语高中体育馆隆重举行。   晚会在喜气洋洋的开场舞中拉开帷幕,歌曲、舞蹈、情景剧、武术、小品、相声等节目轮番上演,台上台下互动频繁,观众席上不时爆发出欢呼声和掌声。   相较于前台的精彩纷呈,美轮美奂,后台就显得非常的拥挤杂乱,到处站着演员以及他们的服装道具。   不过,后台的这些人里面,20班的学生就占了半数。他们穿着整齐的校服,女生马尾,男生短发,妆容自然清新,与其他班级盛装的演员站在一起,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哎呀,20班好土啊。居然穿校服演出。”   “估计没经费吧,他们班主任可是张大可,一件冲锋衣能穿三季的人,怎么舍得花这种冤枉钱。”   “有道理。可他们班参加演出的人也太多了吧,好像整个班都来了。”   “肯定又是大合唱吧,要不然怎么会全体总动员。”   “嗤,老一套,没新意。”   “听说是来凑数的,学校懒得审他们班的节目,连彩排都没让他们参加。”   “啊,这么惨啊。不过是20班,也就不奇怪了。年级最差嘛,学习不行,节目自然就……”其他班的演员指着20班的学生悄声议论着。   木子单手叉腰,指着那些嚼舌根的女生,愤然斥责道:“你们这些长舌妇,说什么呢!敢不敢大声说!”   “没说什么啊,是你出口伤人!”   “你们说我们班的坏话,说张老师坏话,我都听到了!”木子指着她们。   “我们是好心提醒你们,省得你们待会上去丢人现眼!你们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倒打一耙!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不识好歹!”对面女生里有个牙尖嘴利的。   木子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那个女生,“你……你……”   “哎呦,好多驴哦!叫得这么欢,不如去舞台上叫吧!”南北走过来,搭着木子的肩膀,面带冷笑,嘲讽那几个故意找茬的女生。   “你骂人!”那些女生不愿意了。   “是你们自己说自己是驴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刚说的,忘了?”南北翘着下巴,怼回去。   “你……你们……”女生跺跺脚,满脸通红地瞪着南北说:“你们一会儿等着哭吧!”   “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眼泪的滋味,眼泪的滋味……”张朝阳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在对方面前拖着刘氏颤音唱了起来。   那几个女生被气跑了,张朝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其他同学也笑了起来。   木子转身抱着南北,扁着嘴说:“北北……你最好了……”   南北捏捏木子的脸,“你啊,下次想好后手了再去逞英雄!”   木子吐了吐舌头。   “哗哗哗……”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传到后台。   南北忍不住走到场边,掀开幕布,朝舞台下方的观众席望了过去。   哇塞!   楼上看台和球场内坐满了观众,他们挥舞着手机,用电筒代替荧光棒随着悠扬悦耳的音乐左右摆动,汇成一片绚丽的光的海洋。   “北北!北北!”身后传来姑姑陈家英的叫声。   南北赶紧从幕布里面钻出来,举起手:“我在这儿!”   穿着雾霾蓝高领毛衣和紧身靛蓝牛仔裤,黑色中筒皮靴的陈家英,又美又飒地走了过来,她一把拽住南北,“去,赶快把有唱歌和跳舞任务的人集中一下,我再交待点事儿!”   “遵命!”南北正要去叫人,陈家英却把她拽回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翘起嘴唇,“不错嘛!”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侄女!”南北笑道。   “臭美!”陈家英拍拍南北的屁股,让她走了。   没多一会儿,南北就把人喊来了。   陈家英拍拍手,说:“大家注意了,待会儿上场不要紧张,像平常排练时那样演就行了,当然,你们要是想超常发挥,我也没意见……好了,别笑啊,听我说,待会儿上场,万一,我是说万一谁出了状况,别乱!顺着演下去就行,索娅阿姨在音响师那儿盯着,音乐不会乱,所以大家不要有什么后顾之忧,演好自己的角色,OK?”   “OK!”   陈家英看着一个个紧张得浑身发颤,虚汗频出的少男少女,禁不住露出微笑,“大家跟我说。大家好……”   “大家好……”   “我叫不紧张……”   “我叫不紧张……”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负责串场的导演跑了过来,“20班,20班的节目《我要上校庆》准备!马上——”   陈家英拍拍手,召集同学们集合。   “小张张!”   “到!”张朝阳站出来。   陈家英拍着他的肩膀,“今天的开场精不精彩全看你了啊。”   “瞧好吧!”张朝阳把胸膛锤得咚咚响。   陈家英笑了笑,转身走到队伍末尾,“顾锡东,没问题吧。”   “我尽量……”   “不是尽量,要一定!我相信你是最棒的,没问题,加油!”陈家英伸出拳头。   顾锡东呼了口气,伸出拳头迎向陈家英。   “夜幕中,黄河岸边的校园内,又亮起了灯。听,那是谁在歌唱,看,那是谁在舞蹈,他们来了……下面,请欣赏高二(20)的舞台剧《我要上校庆》。”   舞台灯光渐暗,背景图换上了校园风光。   “下课时间到,老师们,同学们,你们辛苦了!”静谧的舞台上,一阵悠扬悦耳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台下的师生们露出惊讶又好奇的神色,这个开场,好特别啊……   “咯嘚,咯嘚,咯嘚……咚咚咚咚咚……”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响了起来。   从舞台左侧冲出二三十人来,他们用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展示着学生下课后的情景。   跑着跑着,张朝阳突然一个踉跄,脸朝地,摔了个狗啃泥。   台下的观众惊叫起来,张朝阳迅速起身,冲着观众席嘿嘿一笑,竟顾不上捡拾地上的书和笔袋,挥舞着饭卡模样滑稽地冲向餐厅去了。   台下的学生观众看到这里,忍不住相视而笑,这不就是他们的真实写照吗,每天下课铃声一响,各个年级的学生争先恐后地奔向餐厅,那脚步声犹如千军万马过桥,场面那叫一个震撼。每天都有人在奔跑时摔跤,可即便谁掉了东西也顾不上去捡,就怕这一耽搁就会掉队。地上的东西倒是不怕丢,因为大家早有默契,不信,你看,舞台上的少年不就边喝豆浆边回来捡文具了吗。   坐在台下领导席的倪建国仰头大笑,他指着舞台兴致勃勃的向刘校长说着什么,刘校长侧身倾听,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获成功   舞台上的灯光渐渐暗下来,柔缓的背景音乐响起,灯光渐亮,背景板换成高二(20)班教室的画面,同学们则像平常上课一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手臂上带着文艺委员袖标的南北挺着胸,仰着头,一脸神气地登上讲台,“同学们,同学们!学校要举办校庆晚会,咱们班要出节目,大家都有什么好点子啊?”   “海选!”有同学高声喊道。   “海选?”同学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老高,你具体说说啊……”南北示意刚才发声的男生高壮壮解释一下。   高壮壮挠挠头,站起来,说:“央视有‘我要上春晚’海选,咱们班也可以来个‘我要上校庆’的海选嘛!   “‘我要上校庆’?哎!不错,这点子不错,老高,表扬啊!大家鼓掌!”南北带头鼓掌,同学们起哄附和,高壮壮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坐下了。   “同学们,既然大家都同意海选,那我们——动起来吧!”南北一挥手臂,动感活泼的音乐响起,大家纷纷起身,把课桌椅搬离舞台。   灯光渐暗,背景板换上‘我要上校庆’的教室画面。   “谁先下海表演!”   “我先来——”班长马明辉正了正领口,抚了抚鬓角,笑嘻嘻地站出来向台下鞠躬,“大家好,我是马明辉,我给大家表演一个相声……相声是一门语言艺术,它讲究说学逗唱,一个人说,叫单口相声,俩人儿说,叫对口相声,好几个人说,那叫群口相声……”   “不行,不行,下去!下去!”几个评委同时举起标有X的牌子。   “我来,我来。我叫焦雯雯,我给大家表演个舞蹈《采蘑菇的小姑娘》。”焦雯雯站出来,摆出一个舞蹈的姿势,然后随着音乐像丑小鸭一样左摇右晃地跳了起来。   “停停停!下去,下去!”评委又同时举起X牌。   “我来!我唱歌。”张朝阳把双手搭在一起放在胸前,摆出一个唱美声的姿势,深情地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唉呦!你打我!文艺委员打人啦!”   “叫你捣乱,叫你捣乱!”南北用X牌打得张朝阳抱头鼠窜,台上台下响起阵阵笑声。   南北愁眉紧锁地站在舞台上,摊开手,郁闷的对观众说:“我们班……唉……”   舞台灯光渐暗,同学们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突然,一阵动感劲爆的音乐响了起来。   灯光渐亮,四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生一边拽掉头上的皮筋,一边跳着活力动感的舞蹈走上舞台中央。   “哇塞!”观众席上的同学们沸腾了,很多人随着音乐站了起来。   “这什么曲子啊,这么魔性!”   “不知道啊,好看就是了。”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好看了吧!”   陈家英在后台看到这里,嘴角轻扬,脸上露出一丝骄傲的神情。这个曲子名叫《Panaa》,是罗马尼亚歌手Matteo演唱的歌曲,她和索娅最近编排了一个舞蹈,用的音乐就是《Panaa》。   不过,她喜欢叫它C哩C哩舞。因为歌词里她能记住的,就是这句C哩C哩。   随着C哩C哩舞暖场,20班的‘我要上校庆’海选正式拉开帷幕,精彩的节目轮番上场,几个评委陶醉其中,竟忘了举牌。   在热闹喧嚣过后,舞台灯光渐暗,南北站在追光下,“你以为到这儿就结束了吗?不,这才刚刚开始……”   昏暗的舞台上静谧无声,追光从南北身上移开,光束一闪,停留在体育馆入口处。   当前奏音乐响起,全场的同学再次沸腾。   《会痛的石头》。   追光下,一个挺拔英俊的少年拿着话筒从体育馆的入口处缓缓走进场内。   “天呐!太帅了吧!”   “他是谁啊?”   “顾锡东!咱们高二的校草男神……”   “哎妈呀,头一次觉得咱们学校的校服这么好看。”   “人长得好看,咋穿都好看……”观众席议论纷纷,气氛火爆。   “跑过快红灯的路口   我们大笑着一起回头   不用刻意做些什么   两颗心就会满出来快乐   我们是两颗会痛的石头   猛烈冲撞后裂了缝   永远都不会懂什么叫认错   还相爱却调头放手   心疼你是颗会痛的石头   想要抱住你却混乱沉默   倔强的表情里闪过了失落   你的泪   让我痛   我的浪漫太不及格   你猜中却还配合没说   想作支歌记录你我   写三句身旁你的眼红了   想起来怎么像梦   小的美好大的感动   是过了多少个秋冬   沦为下片的电影   只能重播怀旧……”   婉转忧伤的旋律,仿佛为这个忧郁的少年量身定制一般,而他独特干净的嗓音,仿佛能够穿透人的心灵,令全场观众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观众自发地挥舞着手机,体育馆内,点点灯光汇成一片星光海……   顾锡东登上舞台,追光一暗。   “我们是两颗会痛的石头   猛烈冲撞后裂了缝   永远都不会懂   什么叫认错……”   忽然,一道极富沧桑感的男中音从后台响了起来。   观众们错愕不已,台上的同学们也都惊讶地回头张望。   舞台灯光亮起,一个穿着教师工装的中年男子从后台徐徐走向舞台中央。   “哇!大可老师!”木子惊喜的大叫起来。   台上的同学们疯了一样冲向张大可,“张老师!大可老师!”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这个嗓音迷人的大叔,竟然是20班那个不修边幅的班主任,张大可。   倪建国张着嘴,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架在鼻头部位,模样滑稽又可笑。刘校长的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他把手举过头顶,带头鼓起掌来。   张大可和登上舞台的顾锡东汇合一处,他们合唱了一段后,张大可揽着顾锡东的肩膀大声说:“同学们,我建议,咱们高二(20)班一起——上——校——庆!好吗?”   “好!”   “啊——啊——”   台上的演员们齐齐跃起,将最美的青春和笑容定格在这一瞬间……   演出结束,张大可带着学生们在台上致谢,观众掌声如潮,场面震撼。   站在闪亮的舞台中央,顾锡东几乎看不清台下的观众。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站上舞台。对于他来讲,这不仅仅只是一场演出,更是一次与躲在黑暗中的恶魔殊死决斗的艰难过程。没人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在他晦暗的人生里,这一刻的宝贵经历,就像一颗巨大的流星划过夜空,短暂而又美丽……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情书   演出结束,陈家英在体育馆外面找到陈家齐。   “哥,你不去见见北北吗?”陈家英问。   是她告诉哥哥北北演出的消息,她实在不愿看到哥哥和北北父女反目,曾经令人羡慕的亲情在他们的对抗中渐行渐远。   “我不去打扰她了,她今天那么高兴,见到我……又该不开心了。”他神色黯然地说。   今天他很早就来到学校,避开人潮,坐在体育馆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待北北的演出。在台上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就再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想不到节目会那么好,他和周围的观众一样激动地挥舞着手机,疯狂的为舞台上的演员们加油,喝彩!直到旁边的小女生目光同情的把纸巾递给他,他才恍然察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是泪流满面,他被台上自信明亮的女儿感动得哭了。那一刻,众目睽睽之下的他真是狼狈又骄傲。他指着舞台上的北北,对周围的人说:“那是我的女儿!那是我的女儿!”   即使想女儿想得发疯,可他还是不能去见她。因为他知道,他的出现,只会给北北带去伤害和痛苦。   陈家英理解他的心情,点点头,上前抱住他,“哥,别难过。北北会原谅你的,你要加油。”   “会的,哥会的。”陈家齐紧紧拥着妹妹。   另一边,20班的同学们正在搬道具。   南北把顾锡东拽到一边,噘嘴瞪着神色诧然的顾锡东,“你连我都骗,有意思吗?”   排练时可没有大可老师惊艳献唱那一段,谁能想到呢,今晚演出最大的亮点不是顾锡东,而是——大可老师!   亏他们还是同桌、同盟呢,他竟然把她也瞒得死死的。   “陈老师不让说。她说这样才会出效果。”顾锡东解释说。   “反正,反正就是你不对!你不够意思,你——”南北指着顾锡东正要发作,突然从身后钻出来一群女生,把顾锡东团团围住。   “你唱歌好好听啊……”   “你个子好高啊……”   “加下微信吧……”   “这是我的二维码……”   南北被挤出圈外,差点摔倒,幸亏高壮壮用他那厚实的脊背替她挡了灾。   “唉呦,谋杀啊!”高壮壮朝前一扑,右手不小心打到旁边一个路过的男生,“对不起。”高壮壮赶紧向对方道歉。   丁垚江扶正鼻梁上被打歪的眼镜,抬头看了看正鼓着腮,一脸怨气的南北,而后又转头瞟了眼被女生们团团包围的顾锡东,嘴角轻轻一撇,眼神阴郁地说:“没事。”   南北这边刚站稳,就看到有个女生竟然拉住顾锡东的胳膊,朝他身上凑。高壮壮不长眼,偏生这时回来跟南北理论,“南北,都怪你,害我撞到人了。”   南北眼睛一瞪,用力推了高壮壮一下,“别烦我!”说完就噔噔噔地跑了,高壮壮指着南北的背影,大声吼道:“你有病啊!”   第二天,20班的同学们还沉浸在校庆晚会的氛围里,下课时大家三五成群,热烈地讨论着昨晚的节目。当然,被提及最多的就是他们的班主任张大可和一唱成神的顾锡东了。   “哎!北北,北北,你猜我们刚才去厕所,发生什么事了?”木子拉着陈思彤挤在南北身边。   趴在课桌上的南北被这两人吵到,忍不住皱着眉头,眼睛睁开一道缝,不耐烦地说:“不是拉屎就是尿尿,还能发生啥事。”   “咦……”木子拍了南北一下,嫌弃地说:“恶心!”   南北撇了下嘴,转过头,准备换个方向继续睡觉,“别睡啊,听我说嘛。”   木子把南北拉起来,“哎呀,我不想听……”南北一脸不情愿地扭了扭肩膀。   木子说:“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在后台说咱班坏话那群女生吧?”   南北皱起眉头,坐直身子,看着木子问:“她们又找事了?”   “没有!我告诉你,她们今天像变了人似的,不但对我和思彤说话客客气气的,还主动给我们让位置呢!不信,你问思彤!”木子说。   陈思彤连连点头,“是真的,她们还向我们打听顾锡东的事呢。”   南北面无表情地盯着课桌上的散乱的书本,半晌,她摆摆手,没好气地说:“管她们呢,烦死了!散了散了,我要看书了。”   木子和陈思彤不肯走,几个人正闹着,忽然从座位旁边传来一道语气娇柔的女声:“同学,请问一下,这是顾锡东的座位吗?”   南北敛住笑容,挑起眉毛,看着出现在过道里的女生。   “你找顾锡东干嘛?”南北警惕地问道。   “他在……他在吗……我找他……找他有事……”模样长得斯文秀气的女生满脸绯红地说。   “不在!”南北没好气地回答。   女生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犹豫了几秒钟,指着被木子和陈思彤霸占的座位问:“这是……他的座位吗?”   “是啊……啊!”木子呲牙咧嘴地瞪着南北,低声埋怨说:“你掐我干嘛!”   南北皮笑肉不笑的对那个女生说:“他不在,你有啥事等他来了再说吧。”   女生哦了一声,失望地朝后门走去,谁知走了两步她忽然折返回来,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塞进顾锡东的桌斗里。   “麻烦你转告他一下,请他务必看信。”女生羞红了脸,转身跑了。   南北她们面面相觑。   “我去!这也太直接了吧!”木子叫道。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这个时代,早恋已经是避不开的话题。经常见到有男生等女生放学,也有在餐厅一起吃饭的,但像这样直接写情书表白的却很少见。   毕竟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有什么事都是微来微去的,不会把这么私密的事放在台面上说。   这个女生,真是个奇葩!   思彤弯下腰打量着桌斗里的那个粉红色信封,低声说:“这信封还挺厚的,里面装了不止一页信纸吧。”   “看她长得就像个文艺女青年,唉,不知道顾锡东看到了会是什么表情?”   “肯定偷着乐呗!他可是咱们学校的新晋男神啊。可惜啊,他今天没来上课,不然的话,咱们就可以看场好戏了,哈哈哈哈……”木子和思彤叽叽咕咕边聊边笑。   木子听不到南北的声音,回头去看她,却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哎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生病了吗?”   南北推开木子的手,冷着脸站起来,环顾四周,当她看到正拿着篮球准备出门的男生时,她竖起眉毛,大声叫道:“张朝阳——”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找到他了   周末,寒风呼啸,天上飘着零星雪花,整个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灰黑色的雾霾。   “好臭啊!”木子掀开羽绒服的帽子,打量着周围杂乱无章的建筑物。她们脚下的通道坑洼不平,路边有一个露天垃圾场,各种生活垃圾溢出水泥围挡散落在地上。虽然是数九寒冬,但走近了依然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呀!”木子不小心踩到一片烂菜叶,差点滑倒。   她委屈地回身拉住南北,“我……不想找顾锡东了……北北,咱们回去吧。”   她们在这个规模庞大的城中村找了快三个小时了,从下午找到傍晚,跑了好几个村民组也没能找到顾锡东。   南北打开手里的字条,借着微弱的天光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的几根线条,不禁皱起眉头,“这个张朝阳也太不靠谱了,这画的地图跟符咒一样,让人怎么找啊?”   “都说了让你别指望小张张了,他那点智商,也就能打个篮球,跳个街舞啥的,没用。”木子说。   南北同意木子的观点,她点点头,神色郁闷地说:“可是张朝阳今天偏偏去外地串亲戚了,不然让他带咱们来,早就找到了。”   “谁说不是呢。”木子搓搓胳膊,看看天色,“我们回去吧。”   南北左右张望了一下,指着前方亮灯的路口,“咱们去那边问一下,要是还找不到就算了。”   寒冬腊月里,冒着风雪找了这大半天,她也累了。只是觉得不甘心,明明他就住在这个杂乱无章的城中村里,可她却怎么也寻不到他。除了不甘心,她还有些担心,顾锡东请假之前毫无预兆,大可老师也说不清他请假的原因,她担心他的病又重了,但他患有重度抑郁的事又不能对任何人说。   路口有一家民房改建的小卖店,南北掀开破旧的皮门帘,走了进去。   小卖店里光线昏暗,一排辨不出木质本来颜色的玻璃柜台横在屋子中央,柜台里摆着各种香烟和杂货,一个穿着粉底大花棉睡衣体格壮硕的中年妇女正端着一个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吃面条。   看样子应该是小卖店的老板。   见到南北她们,这个女老板也没停下嘴里嚼面条的动作,“你们要……啥东西?”   南北迟疑了一下,问说:“阿姨,请问一下,这片有没有一个叫顾锡东的人。”   女老板挑起一筷子面条吸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了几下,“啥?叫啥?”   “顾锡东。无锡的锡,东西南北的东。”南北回答说。   “没有,没听说过。”女老板晃晃筷子。   “真没有吗?他和我们差不多大,家里只有一个爷爷……您再想想,阿姨……”南北不想放弃。   “你们找的人是东东吧!”这时,小卖店里通向主屋的布帘子被人掀开,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也端着一个和女老板一模一样的大海碗,只是面条已经见底了。   “您认识顾锡东!”南北精神一振,惊喜叫道。   “我们不知道东东大名,不过,你说的人倒是和我们认识的东东很像。他家里只有一个哑巴爷爷,这娃好哇,不但孝顺,学习还好,在外高上学哩。我们四组,就他一个考上外高的哩。”这男的提起东东来,就像是夸自家孩子一样,脸上的表情无一处不透着骄傲。   等到南北和木子真正站在顾锡东家的院子里时,她们被眼前贫穷破败的景象惊到了。   在城中村摸索了整个下午,她们多多少少对城中村以及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有所了解。这些住在城市中心的边缘人口,生活在脏乱差的环境里面,生活质量普遍不高,但像顾家这样看了就让人震惊,心里不舒服的住房环境,她们还是第一次见。   院子里没有抹水泥,只有一条细窄的砖路通向主屋。主屋也只有两间破旧的平房,南北看到一间屋子门口摆着一个褪色的塑料鞋架,鞋架上整齐摆放着几双鞋,其中一双纯黑色的运动鞋,昨天它的主人还穿着它走向外高的舞台……   木子掩着嘴,左右张望着周围的环境,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南北从踏进这个门开始,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团东西,又闷又疼。她的脑子里不断闪现出顾锡东身上朴素的衣着,过时的老年机,以及餐盘里的素菜。   在他们吃着炸鸡汉堡喝着奶茶可乐,尽情享受人生的时候,他却还在外面不知名的角落里辛苦打工,赚钱养家。   人和人就是这么不同,她为她之前所说,所做的不恰当的言行感到惭愧和内疚。   院子里没人,南北走到主屋门前,敲了敲门,“有人在吗?顾锡东?”   门被她敲门的动作震开一道缝,她探头向里张望,忽然,从里面传出一阵啊啊的叫声。   有人!   “打扰了,我进去了!”南北推开门,走进黑黢黢的屋子里面。   “啪!”灯亮了,南北看到屋里的单人床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见到屋子门口的女孩们,老人的眼里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微张着嘴,口中发出嘶哑的叫声:“啊……啊……”   南北赶紧上前问候,“爷爷好。”   “爷爷好。”木子跟着她。   离得近了,发现顾锡东的爷爷脸色蜡黄,呼吸显得很是沉重,而且老人床边的木凳上还放着水壶和药。   南北心里一动,莫非是爷爷……病了?   “啊……啊……”老人露出探询的表情,冲她们打着手势。   “哦,爷爷,是这样。我们和您的孙子顾锡东是同学,他今天请假了,我们以为他病了,就想过来看看他。”南北主动解释说。   顾爷爷听后摇摇头,比划着告诉她们,不是顾锡东病了,是他病了,顾锡东才请假回家照顾他。   原来真是顾爷爷病了,不是他。   南北朝四周望了望,问说:“爷爷,顾锡东呢?他不在家吗?”   顾爷爷摇头,“啊……”他指着西边方向,做了个端盘子的动作。   “明白了,他出去打工了,对吗?”南北说。   顾爷爷微笑点头。   南北和木子陪着顾爷爷聊了一会儿,南北让木子陪着爷爷,她去小卖店买了纯牛奶和蛋黄派之类的礼品又返回顾家,木子看到她手里的东西,眼神都变了,她支吾着搪塞说,哪有看病人不带礼物的道理。顾爷爷自然是不肯收,南北就当着爷爷的面,打开蛋黄派的包装,亲自喂到顾爷爷嘴边。   “您尝尝,很好吃的,不费牙。”南北一边喂顾爷爷吃蛋黄派,一边低声说着。   木子在一旁噗嗤笑了,她凑到南北耳朵边,低声揶揄说:“哎呦,这么懂事啊……”   南北瞪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却听到院子里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望着门口。 第一百七十五章 气死了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响,屋里的人都齐齐望着门口。   顾锡东一边拂去身上的雪花,一边低头进门,“爷爷,我回来了。”   屋里有一种奇怪的氛围,他察觉到异样,抬头一望,脸上的表情和手上拍打的动作同时一僵,他眯了下眼睛,眸光变得锐利而又冷酷。   南北回头看着门口的顾锡东,微笑着说:“嗨!顾锡东!”   “顾锡东,你家好难找啊,我和北北找了一个下午才找到这里来。”木子埋怨说。   顾爷爷伸出手,指着南北和木子,嘴里啊啊啊的打着手势,似乎是让顾锡东给她们倒水喝。   顾锡东像是没听见她们说的话,他沉着脸,眼神极冷地瞥了眼坐在床头的人影。   “你们走吧!”他忽然大步上前,打掉南北手里的蛋糕,扯着她向外走。   南北被他拉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却连头也不回,扣着南北的手腕往外面拖。木子惊愕地眨眨眼,大步追上去,“喂!顾锡东,你干嘛呀你!”   顾锡东一直把南北拖到大门外面的水泥路上,才猛地丢手,南北在惯性作用下,身子朝前扑了扑才站稳。南北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待遇’,明明她出于好心来看他,可他这是什么态度啊。   她委屈的浑身打颤,快步追上准备回家的顾锡东,拉着他的胳膊大声叱问说:“你什么意思啊!我又哪点惹到你了?”   “没有。撒手!”他目视前方,根本不看南北。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放手!”南北倔脾气也上来了。   顾锡东撇了下嘴,突然用力甩掉南北走进院子。   “顾锡东!”南北追上去。   “咚!”门扇重重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   南北气得两眼通红,站在寒风里不住地发抖。   “神经病啊!北北,别跟他生气了,以后咱们不理他就是了!”木子走上前,抓着南北手腕,“咱们回家吧,雪下大了。”   “嘶!”南北忍不住倒吸口气,缩回手。   木子拿起南北的手腕借着路灯光一看,忍不住心疼地叫道:“哎呀!肿了!很疼是不是?都怪顾锡东,他张嘴不会说吗,怎么凡事都喜欢用暴力!”   南北低下头,不让木子看到她眼角的泪水。   “回去吧。”她的声音里夹带着一丝哭腔。   木子搀着她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阵门响,两人下意识停步向后看去。   夜色中,神情阴郁的少年手里拎着两个东西大步朝她们走了过来。离得越近,南北的脸色越难看,她拽着木子就要走,谁知顾锡东抢先一步挡住她们,将手里的两个盒子朝地上一放,“拿回去。”   他的语气比四周凛冽的寒风更冷上几倍,锐利的目光在扫过南北手腕时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掠开。   他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紧接着响起南北倔强的哭腔:“这礼物是送给爷爷的,你不要,随便你,我也不要!木子,咱们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冬夜里冷风刺骨,雪花变成鹅毛片一般大,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四周寂静无声,少年握紧拳头,在空中发泄般挥舞了几下,忽然转身,走到路中央,弯腰捡起地上的礼品盒,脚步沉重地走了……   傍晚时分,雪越下越大,城市里像被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纱衣,景色颇为壮观。   市医院。   陈家齐拎着饭盒走进神经内科病房,宋秀茹看到他,惊讶地问:“你身上咋这么湿啊。”   “外面下雪了。”陈家齐解释说。   下雪了?   病房里的人纷纷起身去窗户边看雪,这是今年冬天下得最大的一场雪,从窗户往下望,地上和绿化带里都被蒙上了一层银白色。   陈家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头发上和脸上的水渍,然后打开保温兜,掏出里面的饭盒。   打开盒盖,一股食物鲜甜的香气便在病房里蔓延开来。   正在观赏雪景病人和家属们被香味吸引过来。   “大姐,你女婿又给你做啥好吃的了?”   “好香啊,小陈,你这次做的啥啊。”   “这透明的,红红的,是饺子吗?”有人指着饭盒里一个个像水晶一样的东西问道。   “不是饺子,是烧麦。虾仁猪肉馅的。”陈家齐把饭盒凑过去,“大家尝尝吧……”   “看看就行了,这烧麦做的不像烧麦,像摆在架子上的艺术品,叫人不忍心下口啊。”隔壁床的大娘夸赞说。   “您尝一个。”陈家齐用卫生筷夹了个烧麦递过去。   大娘咬了一口烧麦,嚼了几下,突然瞪大眼睛,惊喜地说:“好吃!小陈,你这馅料绝了,咋这么好吃呢!”   陈家齐笑了笑。   “小陈,你教教大姐这烧麦咋做的,等回头我给我小孙子做,他指定爱吃!”   “没问题。阿姨,等下我给你写下做法,回去您自己试试。”   “哎,谢谢,谢谢啊。”   另外一个病友戳了戳宋秀茹的胳膊,羡慕地说:“大姐,你这是要羡慕死我们啊!”   “就是,大姐,你可真有福气!”   “哈哈,有福,有福……”宋秀茹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时,房门咚地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屋里的人齐齐朝门口望去。灯光下,站着一个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陌生少女。   “北北?”宋秀茹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歪得更厉害了。   “姥姥——”发现宋秀茹的南北哭着向宋秀茹跑了过去。   “哎呦,我的北北,北北哦。你咋来了……哎呦……乖乖,不哭,不哭啊……”宋秀茹抱着南北,心疼地擦拭着南北脸上的眼泪。   “姥姥,你病了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沙拉阿姨说漏嘴了,我以为……以为……你……不喜欢我了……什么都不告诉我……呜呜……”南北看着嘴唇歪斜,模样变得不像姥姥的姥姥,哭得更厉害了。   “哎呦,姥姥不喜欢你喜欢谁啊。你可是姥姥的命,姥姥没事啊,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真的?”南北睁大眼睛问。   “真的。姥姥啥时候骗过你,对吧!不哭了啊,等姥姥出院了,回去了给你做好吃的,你放假了就来姥姥家陪姥姥,好不好。”   南北点点头,抱着宋秀茹还是呜呜直哭。   宋秀茹哄了半天哄不住,不禁诧异地嘟哝说:“这孩子,今天是咋了,哭起来没完了……”   “大姐,这就是你的宝贝外孙女啊。”病友好奇地问。   “是啊。在外高上学呢,可孝顺我了。”宋秀茹语气骄傲地说。   “重点高中啊,真好。大姐,你看你有这么好的女婿和外孙女,以后就算儿子不孝顺,你也能享到女儿一家的福呢。”病友羡慕地说。   女婿?   趴在宋秀茹怀里的南北身子一震,蓦地抬起头来,她朝四周望了望,目光掠过床尾时,突然凝住不动了。   爸爸! 第一百七十六章 原谅爸爸   “北北!北北!你别跑,听爸爸说——”陈家齐紧赶几步,在电梯间追上南北。   “你放开我!我不想看见你!嘶!”南北突然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弄痛你了?对不起,爸爸太着急了。”陈家齐抬起南北的手腕,看到上面又青又紫的一圈勒痕,禁不住面色一变。   “你这伤……”   看上去不像是新伤。   “别管我!”南北用力甩掉陈家齐,冲到电梯楼层按键板前,使劲按着下行键。几部电梯运行到这层还需一段时间,她心情烦躁地跺跺脚,又冲到步梯入口,准备步行下楼。   陈家齐赶紧跟上去,在楼梯拐角拦住南北,“北北,你听爸爸说几句话,就几句话,行吗?”   南北咬着下嘴唇,红着眼睛瞟了眼神色焦急愧疚的陈家齐,默然后退了几步,和爸爸保持距离,然后语气又冷又不耐烦地说:“一分钟,你说吧。”   一分钟?   一分钟能说几句话呢?   看来北北对他已是失望至极,连话也不想跟他说了。   “还有50秒!”南北绷着脸提醒。   陈家齐无奈地苦笑,“北北,自从爸爸妈妈分开以后,我就一直欠你一声道歉。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或许在你心里,我连说这声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了。可我还是想厚着脸皮告诉你,爸爸一直都是爱你的,关心你的。无论我们大人间如何相处,爸爸希望,爸爸希望能和你时常见上一面,我们还可以像过去一样聊你开心的事情,爸爸,爸爸想让你知道,爸爸一直都会陪在你的身边,照顾你,保护你,帮你……”   “时间到了,我走了。”南北绕过陈家齐,就要下楼。   “北北!”陈家齐追上去,从身后抱住女儿。   南北咬着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拼命眨着眼皮阻挡泪水涌出来。可再执拗的怨恨也抵不过与身后之人的血脉联系,越想逃避,越想抗拒,脑海中就会不断闪现之前与爸爸相处时的画面。   炎炎夏日,爸爸的衬衫被汗水浸透了,可递给她的饭盒里却是冰凉甜爽的桂花绿豆水。   前年冬夜,爸爸为了给她送一件棉服,顶风冒雪步行穿越半个城市,在学校门口冻成雪人的情景。   每次哮喘病发作时爸爸都会彻夜不眠的守在她的床边照顾她,她轻轻地咳一下,爸爸都会紧张得面色苍白,手足无措。   而每个迟归的夜里,那个站在小区门外踟蹰等待的身影,让她觉得格外安心和幸福……   在她的心里,有一块地方始终是留给爸爸的,越是不想承认,越是刻意疏远他,假装恨他,针对他,就会越想他……   “爸爸去看了你的演出。谢谢你,北北,你比爸爸坚强,也比爸爸勇敢,看着你在台上闪闪发亮的样子,爸爸惭愧极了。爸爸是个失败的人,曾经做过许多让人无法原谅的错事,但爸爸向你保证,今后我会加倍努力,努力活出个人样儿来,早日求得你妈妈的原谅。还有你,北北,你愿意给爸爸这个机会吗?”   南北没有说话,但肩膀却抖动得越来越剧烈。   陈家齐抱着她,“北北,爸爸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窗外北风呼啸,雪粒儿砸在玻璃上发出噗嗒噗嗒的响声。   “呜呜……”从楼梯间深处传来阵阵回声,这声音如泣如诉,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诉说……   陈家齐叫了车送走南北,心情沉重地准备上楼。   “家齐——”有人喊他。   他回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苏娅菲。   苏娅菲穿着一件红色亮面羽绒服,黑色羊毛西裤,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高跟鞋,站在一众色调暗沉的人群当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站定,看着苏娅菲像只花蝴蝶一样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医院了?看病号?”苏娅菲仰着头,眼神欣喜地望着陈家齐。   好久没见了,他还是那么出众,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找到他的身影。   “嗯。”陈家齐点头,瞥了眼电梯按键板上显示的数字。   “谁病了呀?我就在医院上班,没听你说啊。”苏娅菲问。   陈家齐看看她,“南燕的妈妈病了。”   宋秀茹?   苏娅菲面色骤变,手指攥着羽绒服,指甲在面料上划了几下,才深陷进去。   她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不自然地说:“哦,是阿姨病了啊。可你……不是和南燕都离……”   “电梯到了,我上去了。”陈家齐指着打开的电梯门,作势要走。   “家齐!”苏娅菲情急之下一把拉住陈家齐的胳膊,陈家齐蹙了下眉头,撤回胳膊,语气冷淡地说:“你还有什么事?”   苏娅菲眼神幽怨地看着他,眼里似藏着千言万语,“你想和南燕复合?”   陈家齐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否认她的猜测。   “你疯了吗?”她挑起眉毛,语气威胁地说:“你就不怕我告诉南燕你破产举债的事吗?”   “随便你。”陈家齐抬脚走向电梯。   苏娅菲想跟上去,却发现电梯间已经满员了,电梯门在她面前徐徐关闭,而立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走出电梯,陈家齐收到苏娅菲发来的微信语音。   “陈家齐,你想跟我择清楚全身而退,门都没有!我告诉你,从你主动找到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再也择不干净了!”   周末,南北接到爷爷的电话,让她到家里来一趟。   南北到了爷爷家,发现只有爷爷陈胜利一个人在家。见到她,爷爷很高兴,指着茶几上五颜六色的零食,招呼她,“北北,快来坐,看看爷爷给你准备了什么?”   南北挑了一袋浪味仙,撕开包装边吃边问爷爷:“我小姑姑呢?”   “她还不是整天在她那学校瞎忙。不提她,北北,你姥姥身体好些了吗?”陈胜利问。   南北嗯了声,“好多了,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好啊,好啊。”陈胜利看上去更高兴了,他和南北聊起学校的事情,南北兴致很高,小嘴巴巴地说个不停。   自打见到孙女后,陈胜利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爱这个小孙女。   看南北累了,陈胜利打开一瓶可乐,递过去,“喝点饮料。”   “谢谢爷爷。”南北接过可乐,仰头喝了一大口。   “北北啊……”   “嗯?”   “你在医院……见到你爸爸了?”陈胜利忽然问道。   南北愣了下,抬头望着渐渐收敛笑容的爷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南强   陈家齐回到家,发现南北正陪着老爷子吃饭。乍见女儿的惊喜还没缓过劲儿来,陈胜利又告诉他,这饭菜竟是小孙女给他做的。   陈家齐看着饭桌上像模像样的三菜一汤,一时间悲喜交加,竟不知道该对女儿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陈胜利把呆站在饭桌前的他拽到南北身边,把筷子强塞进他手里,让他吃饭。   饭菜普通,味道也一般,但是陈家齐却一连吃了三碗米饭,还把剩菜剩汤都扫荡一空。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陈胜利笑着数落儿子。   陈家齐咧着嘴,笑容憨憨傻傻的,眼里似是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南北和爷爷交换了一个眼神,她轻轻点头,唇角浮起一抹会心的笑容……   在医院陪护的南燕接到女儿南北的电话,说她要在爷爷家住一晚,让她告知沙拉不要等她回去了。   挂了电话后,南燕的心里不由得敲起小鼓。之后给沙拉打电话,跟她聊起这件事,沙拉也是颇为惊讶。   “你家北北不是从来都不在爷爷家过夜的吗?”   “就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你说,会不会是陈家齐使了什么手段?”南燕忧心道。   “不会吧。他就算使手段也不会害北北,毕竟他是北北的亲爹啊。哎呀,你别多想了,也可能是英子把北北留下了。”沙拉分析道。   “嗯。好吧,我不跟你说了,进去伺候我妈了。”南燕收起手机正准备起身回屋,却听到走廊上有人喊她,“姐,姐!”   她回头一看,竟是南强!   见到她这个‘好弟弟’,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翻了个白眼,当没听见,继续朝病房那边走。   南强赶紧追上她,挡在她面前,“姐,你别走啊。咱妈咋样了?好点了没?”   她冷笑撇嘴,指着南强低声训斥说:“你还记得你有妈啊!咱妈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儿了?你做梦的时候,会不会被咱妈的叫声吓醒啊!”   南强耷拉着脑袋,语气痛苦地说:“姐,你就别说我了。这段日子,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总是惦记着咱妈,晚上睡不着,吃饭没胃口,白天上班也心不在焉的,有一次还差点出事。我偷偷想过来看咱妈,可,可小惠看我看得太紧,我根本出不来。”   “你就是个没出息的货儿!亏咱妈天天念叨你……”南燕狠劲掐了下南强的胳膊,看他龇牙咧嘴的在原地跳脚,心里的怨气才多少散去一些。   “姐,你还没跟我说咱妈咋样了。”   “你自己不会进去看。”   “我不敢。也没脸见咱妈。”   “你的确就是个不要脸。”   “姐……”   细看南强,发现他眼窝凹陷,下巴尖细,竟是瘦了一圈。南燕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个弟弟啊,如果真的是那种不顾及母子亲情的混蛋,她也不至于被他这幅鬼样子轻易就打动了。   “妈现在恢复得挺好,下周就能出院了。”南燕语气变得柔和。   “真的?你没骗我?”   “骗你干啥。”   南强激动地抹了下眼睛,表情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塞进南燕手里,“算我一份。你拿着。”   南燕看着他,“借的?”   南强苦笑着望向别处,“这钱我还,你别管了。”   “好吧。你知道你姐现在没资格清高,就不跟你作假了,倒是你,注意点,别让那小妖……咳咳,别让贾小惠知道了跟你闹。”   “知道了。”   “你真不进去了?”   南强瞥了眼病房,神色黯然地摇摇头,“还是不了,我怕咱妈见到我又生气。”   “那成,你回吧,这里有我,你好好上班,别净想些有的没的,出什么岔子!”   “哦。”   “说真的呢,你别不当回事,你那工种说危险也危险,上班一定要集中精神,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听到没有……”南燕不厌其烦地叮嘱说。   南强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上前抱住南燕,“姐……”   南燕表情微滞,南强这是怎么了?   “你肉不肉麻,别人看着呢,快撒手!”南燕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小声责备南强。   南强看着她,眼神烁烁地说:“以前总觉得你看不起我,爸妈又偏心你,就一直挺恨你的。可出了事之后才知道,你对我有多包容,多照顾。你明明可以把妈丢给我不管的,可你还是自己承担下来了。还有房子……你应该比我更需要它,但你还是没跟我争……姐……我承认,我这人混蛋,软弱,没个男人样,但我也有心,会感受,有眼睛,会看。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有谱……”   南燕看着南强,眼眶里渐渐涌上红潮,她转过头,嗤地笑了一声,“肉麻死了。第一次听你说这种话。”   南强自嘲地笑笑,“那我走了。”   “嗯。路上慢点。”   南强又回头看了看病房门,冲她摆摆手,大步走了。   南燕一直目送弟弟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缓缓转过身。   “妈!”病房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宋秀茹正泪流满面地望着走廊尽头……   同一时间,张大可骑着电动车载着倪建国到达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酒馆。   倪建国被刺骨的寒风冻得五官僵硬,嘴唇打着哆嗦,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他一边搓着手,一边跺脚埋怨张大可,“你……这个张……张大可……我说开我的车……你还不乐意……我……我告诉你……今天我要是被冻感冒了你得负……负阿嚏……阿嚏……”   路边积雪未消,张大可脚下打滑,推了几次都没能把电动车推到人行道上去。   “你过来帮帮我。”张大可大声喊道。   倪建国叉着腰,瞪着张大可,嘴里不知嘟哝了句什么,才上前帮张大可把车推上去。   “你敢不敢再找个远点的地方?”倪建国服了张大可了,外高在城市最西边,火车站在城市最东边,为了吃个饭,这个张大可竟骑着他的破车带着他穿越了整个城市。   “嘿嘿……”张大可指着这家酒馆的招牌,“家乡小酒馆。家乡,咋样,是不是一看这名字就有食欲了。”   倪建国不屑地撇撇嘴。   “告诉你,这家老板跟咱是一个镇的。进去你就知道了。”张大可拉着倪建国,“走吧,老乡!”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谈心   两人喝到酒酣耳热之际,醉眼朦胧的倪建国咂了咂嘴,指着桌上清汤寡水的几盘素菜,家乡话都冒了出来:“你这个老家伙,抠死你得了。”   本以为张大可带他来的是啥好地方呢,进了门才知道是个平民小酒馆。里面环境脏乱差不说,菜单上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道菜。好在老板真的是一个镇上的老乡,刚才忙完生意还过来跟他们坐了一会儿,几个人用家乡话聊着镇上的旧事,倒也其乐融融。   张大可抹抹嘴,抻着脖子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儿,看到倪建国嫌弃地捂着鼻子,他咧开嘴,冲着倪建国憨憨地笑了笑。   倪建国用手指捻起一个油炸花生米扔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瞟了他一眼,“说吧,又遇上啥难事了?”   张大可说了声哪有,然后拿起酒瓶子给倪建国倒酒。倪建国却用手掌盖着杯口,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说是吧,那就散摊!喝啥呀喝,不如回家去看电视双升大赛。”   张大可这酒倒下不去,脸顿时胀得通红发亮。他尴尬地攥着酒瓶,撩起眼皮看着倪建国,极小声地说:“我……我……想找你借钱……”   “啥?你说啥!大声点啊!”倪建国皱着眉头,显得极不耐烦。   张大可咬着后槽牙,鼓足勇气提高音量说:“我想找你借钱!”   声音突兀,内容又敏感,引得附近桌子的食客纷纷朝他们望过来。   张大可呼吸微滞,脸变得更红了,他难堪地收回酒瓶,正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却听倪建国那边哧地一下笑了。   张大可面色一冷,失望地说:“不借就不借,笑话人干啥!”   “谁笑话你了。我正常地笑一下不行啊。”   张大可隐忍地吸了口气,在桌上找到瓶盖把没喝完的酒瓶盖上,然后起身说:“我去结账,你等我一下。”   谁知还没走呢,倪建国却一把拽住张大可的胳膊,“多少?”   “……”张大可呆呆地看着他。   “我问你要多少?你不说个数,我知道我有没有啊?”倪建国说。   “2000。”张大可犹豫了一下,说出他想借的金额。   倪建国先是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张大可,后伸手指着张大可,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说:“我以为你要借多少呢?才2000,2000就把你难住了?张大可啊张大可,你说你这么多年是不是白活了啊。连2000块都没有,你还咋养老婆孩子!”   “我急用,身边实在是没有……”大宝的寒假班费用老师已经催了几次,没法再拖了。妻子最近换了一种新药,一个疗程就要上千元,他那点工资实在是捉襟见肘。   倪建国从兜里掏出手机,“支付宝啊。没带现金。”   倪建国在手机上点点戳戳的操作了一通,很快,张大可的手机收到了银行短信。   张大可面色复杂地望着倪建国,“建国,这些年,没少麻烦你……”   “行啦,好听话就算了吧。咱俩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你是啥人我还不清楚吗。你啊,表前上看着是个和稀泥与世无争的主儿,其实骨子里又傲又倔。不然,当年你有偿补课的事被捅出去后,要能主动向学校道个歉,态度不那么生硬,徐校长也不会针对你,拿你开刀。我那时在外地学习,想帮你可人微言轻,有心无力,你也是倔,干脆破罐破摔,在餐厅混起了日子。这些年,我又气你又恼你,恼你自暴自弃,白瞎了你的教学能力,又气你死脑筋,臭脾气,不懂变通,所以才不愿搭理你。后来徐校长退了,刘校长上任,问起咱们学校的教师情况,我把你的事跟刘校长说了,刘校长听后二话没说就去你家了……”   “是你跟刘校长说的……”张大可神色复杂地望着倪建国。   “不然呢?你以为刘校长初来乍到的,就能把你的底细摸得那么清。”   “建国……”   “少废话了!倒上!”倪建国指着酒杯,对张大可说。   眼眶微红的张大可拿起酒瓶,拧开瓶盖,给倪建国倒满酒。   “当年的事,我也很后悔。为人师表,本该立德树人,给学生们做榜样。却因为一己私利,头脑发热,做下错事。建国,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最愧对的人,是我带的那班学生。那年,我半途而废,丢开他们不管,他们后来竟还去餐厅看我,给我打气。可我实在是愧对他们啊,连和他们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一个逃兵,有什么资格获得他们的尊重呢。所以,我这次重新站上讲台,重新带班之后,我就铆着一股劲儿,想把一切都做到最好,我想把之前的遗憾和错误都弥补回来,纠正过来。建国,你还会像以前那样帮我,对吗?”   “不会!懒得管你!”倪建国嘴上虽这么说,可他还是端起酒杯撞向张大可的杯子,“喝酒!”   “干了!”   “干了!”   两人一饮而尽,倪建国放下酒杯,皱着眉头吁了口酒气,他心中尚有一事不明,思忖了片刻,问道:“哎,大可,你怎么就借2000块啊?够不够用,不够我这儿还有。”   “够了,够了。就是临时周转一下,本来不用跟你张口的,可上次我们班的顾锡东出事,我帮他交了罚款,所以……”张大可解释说。   “顾锡东?我想起来了,就是打人那个男生吧。哦,对了,他唱歌不错,那天校庆晚会,你俩搭档不是全场最佳嘛……怎么,他还没还你钱?”倪建国记得顾锡东,那个个子高高,神情倨傲的男生。   张大可摆摆手,“还啥啊,他家挺困难的。他本人的性格也偏内向和敏感,我本来要去他家家访,可他就是不肯告诉我他家里的具体地址。可能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自尊心都比较强,好面子,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穷困落魄的一面。”   “要是他真有困难学校可以帮忙啊。我们可以帮他解决一些实际困难。”   “可以吗!”张大可放下筷子。   “学校最近准备资助一批贫困学生,学费,住宿费全免,你回头和他说说,让他写个申请交上来。”   “行。咱可说定了啊,一定给他留个资助名额。”张大可赶紧给倪建国倒酒。   倪建国看着面带笑容的张大可,笑着摇头感慨,“你啊,老毛病又犯了吧。”   “啥啊,我有啥病。”   “见不得学生不好,这不就是你的毛病吗!”倪建国翻了翻眼睛。   张大可摸着头,嘿嘿笑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除夕   期末考试结束后,外国语高中各年级陆续开始放寒假。昔日里喧闹的校园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寒风吹过树梢,干枯的黄叶在枝杈上晃了晃,慢悠悠地飘进花圃里。   随着寒假的到来,市内各种课外培训班又火了起来。各个年龄段的学生不过是换了个学习的地点,每天清晨,这些学生们照旧还是要背起沉重的书包,奔波于各个培训班之间。   南北和木子仍旧在清华教育中心上课。张朝阳则报了个篮球班,终日泡在篮球馆里和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年打球玩闹。顾锡东辞去家教后就不见人影了,电话也联系不上,俨然失踪了一样。   春节前,宋秀茹出院了,她没去南燕家,坚持回六局院住。出院那天,南燕上班走不开,是陈家齐亲自把宋秀茹送回家的。贾小惠因为那三万块钱打了水漂的事对宋秀茹心怀怨气,所以宋秀茹出院那天她竟带着儿子躲出去了。   眼看着到了饭点儿,陈家齐也不能放着一孤老太太在家挨饿,就系上围裙下厨做饭。饭做好了,宋秀茹却拉着他的手,问他什么时候跟南燕提复婚的事。   陈家齐犹豫片刻回答说再等等。   宋秀茹失望地丢开他的手,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陈家齐不由得在心里苦笑。宋秀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经济富裕,有车有房的乘龙佳婿呢,可事实上呢,他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复婚,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但现实就摆在那里,不允许他冒冒失失地踏出那一步。他给不了南燕母女衣食无忧的生活,她们跟着他,只会吃苦受罪,没有好处。现在的状况无法改变,沉重的生存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所以,面对父亲同样的质问时,他也说了同样三个字。   再等等。   他没勇气说出真相,或许还有可悲又可怜的自尊心在背后作祟。这可能是他最后一块遮羞布了,如果连这块布都没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去面对南燕和北北。   再等等。   等他找到赚钱的门道,等他还清债务的那一天,如果南燕还肯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向她说明真相,乞求她回到他的身边。   可还清债务,又谈何容易呢。   从六局院出来,陈家齐买了一些礼品来到之前打工的饭店。他站在饭店外面给厨师长打了个电话,想见他一面。   厨师长穿着便装出来,见到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支递给他。   两人站在饭店旁边的巷口抽烟,冬日里的寒风吹得附近住户家的遮雨棚噼啪作响。   陈家齐猛吸几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住,用力一旋,他眯缝着眼睛阻止烟雾飘进眼里,把礼品塞给厨师长,“别嫌弃啊,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厨师长额头两侧的纹路更深了,他盯着陈家齐,竖起眉毛,低声骂了句脏话。   陈家齐呵呵笑了。   好久没听到厨师长骂人了,这严厉的声音在后厨向来具有强大的威慑力,但熟悉了,适应了之后,又觉得莫名的亲切。听到厨师长这一句并不含任何责备意味的斥骂声,以前那些个挥汗如雨,默默坚守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   他神色黯然地低下头,“那你忙去吧,我这就回了。”   “回啊。”厨师长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陈家齐转身要走,却被厨师长一把拽住胳膊。   他回头,诧异地望着厨师长。   “还想干厨师吗?”   陈家齐毫不犹豫地点头。   活了四十几年,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最喜欢做什么。   “以后你每周二、五晚上到我家去,我单独教你。”厨师长说。   陈家齐愣了一下,眼里瞬间荡起喜色,“厨师长……”   “就这么说定了。我进去了啊,还有事呢。”厨师长拍拍他的肩膀,大步走了。   就这样,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烹饪界名厨,主动把陈家齐收为关门弟子了。此后,陈家齐跟着厨师长勤学苦练,厨艺水平日益精进,最后终学有所成,否极泰来。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为了生活辛苦打拼的人们在雪花纷飞的严冬,迎来了2017年的春节。   大年三十,忙到傍晚才下班回家的南燕,进门却被屋里的热闹氛围吓了一跳。   “你……你们……这是……”南燕惊讶地望着正围在茶几边包饺子的一群人。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沙拉扬起手里的擀面杖,冲着南燕笑道。   太惊喜,太意外了。   沙拉每年都要回她婆婆家过年,今年除夕,他们一家人却意外出现在这里。   “你不去你婆婆家了?”南燕问。   “今年不去了。留你和北北孤孤单单过年,我走了心里也不踏实,干脆留下来,咱两家一起过年!”沙拉冲她眨眨眼。   南燕感动地叫了一声,上前抱着沙拉,眼眶潮热地说:“拉拉,你最好了。”   “我就不好了?”李和光插言道。   南燕把头斜靠在沙拉肩膀上,冲着李和光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比你老婆还差那么一丢。”   “不是吧,南燕,你也太偏心了吧,两家一起过年的主意还是我先提出来的。”李和光不满地叫起来。   “李和光!包饺子!”沙拉举起擀面杖,作势要打李和光,李和光缩了缩脖子,冲着一边和南北玩捏面团的闺女诉苦说:“木子,你看你妈又欺负我!”   “活该!”木子撩起眼皮,瞟了李和光一眼,无情地说。   “哈哈哈哈哈……吃瘪了吧……”沙拉指着神色尴尬的李和光,和南燕笑作一团。   “笑!就知道笑!”李和光本想绷着脸训斥她们,可才数落了一句,就被眼前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渲染到,忍不住破功大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屋外鹅毛大雪,寂静无声,屋内却是温暖如春,一片欢声笑语。 第一百八十章 新年好   新年钟声敲响后,醉意熏然的沙拉拖着在沙发上打盹的李和光,带着木子回家去了。   南燕送人回来,发现南北竟独自站在阳台上吹冷风。   “北北,你在阳台干嘛呢,小心冻感冒了,快回来!”南燕喊道。   上一任房主喜欢养花,阳台没有封闭,是敞开式的,陈家英买下房子后,觉得阳台不封闭也挺好,不仅可以养养花,晒晒被子,还能随时呼吸新鲜空气,偶尔还能坐在阳台上欣赏欣赏夜景。   但冬天就不一样了。数九寒天,朔阳气温极低,更何况今天外面还飘着雪花。   见女儿不动,南燕急了,几步走过去,拉开通往阳台的推拉门。   “北北,妈妈叫你呢,快回来呀。”   南北回过头,看着神色担忧的南燕,轻声说:“我再待一会。刚才吃撑了,胸口闷得慌,想透透气。”   南燕一听,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胸口闷?让妈妈看看……”   南北赶紧摆手,朝旁边挪了几步,拒绝说:“没事,站一会儿就好了。”   “真没事啊。”南燕不放心地看着南北。   “真没事。”   “那时间可别长了,把帽子戴上,小心头冷。”   “知道了,妈妈,你进去吧。”南北把南燕推进客厅,又顺势拉上门。   南北吁了口气,走到阳台边,伸出手,接着从天空中飘荡而下的雪花。   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炮响,想必是都市里不甘寂寞的人又在尝试着挑衅烟花禁放令寻找刺激。楼下几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在风雪里徘徊哀叫,声音凄惨,拖长,像小孩子哭,令人毛骨悚然。   她低下头,踢着脚下一层薄薄的雪花,一下,又一下……   忽然,她停下动作,掏出兜里的手机,指尖点开屏幕,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下去。   顾锡东把已经冷掉的饺子放在厨房砧板上,盖上一层笼布,才退出厨房,关上破旧的木门,他朝已经熄灯的主屋望了望,缓步走到院子中央的槐树下,静静地望着天空的飘雪。   又是一年了。   记忆里,每一年的除夕夜都如同今晚这般平淡宁静。两碗猪肉芹菜饺子,一盘卤肉,一盘拍黄瓜,爷孙俩围坐在老旧的木桌前默默吃完饭,这个年也就算是过完了。   没有期待,没有欢笑,有的只是沉默,以及生活中无形的压力。   爷爷的身体自打入冬后就变得愈发不好了,最近一次气管炎发作导致肺部感染,在顾医生的诊所里打了十几天吊针才渐渐好转。他之前拼命打工赚钱本想凑齐了还给张老师,可爷爷这一病,赚来的钱大半都交了诊金,就这样还欠了顾医生四百多块。还钱的计划看来又要延后了。所幸整个寒假他都能出去打工,他算过了,如果他一天只休息五个小时的话,他能做五份兼职,这样到寒假结束,他也能攒下一笔钱。只是这样一来,就再也抽不出时间学习了。期末考试他考得一塌糊涂,压力很大。幸亏爷爷从不过问他在学校里的事,也从不看他的成绩单,才被他一次次蒙混过关。爷爷对他太信任了,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优秀懂事的孙子,殊不知他不仅成了众人眼中的差生,而且还病了,这个病无法对外人言说,连爷爷也要小心避讳着……   他明明可以选择走一条坦途,却为了一个人改变初衷,步步涉险,终是踏上一条布满荆棘和磨难的绝路。   后悔吗?   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每次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不悔。   而这个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人,就是他的同桌,南北。   暑假里意外撞上遭逢家庭剧变的南北,眼看她一点一点被仇恨和愤怒的泥潭无情的吞噬,就要和从前的他一样,自我封闭,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他那颗长久以来孤寂冷漠的心再也无法安然地跳动了。   为了她选择不擅长的文科,处心积虑成为她的同桌,他们一起经历人生的坎坷磨难,一起陪着她成长,带着她走出人生阴霾,获得心灵的救赎和重生。看到她灿烂纯真的笑靥,他知足且感恩。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一条叛逆之路为她带去了光明和希望。这就够了,不是吗。他的人生不会因为遇见了谁而发生改变,他就像是《大鱼海棠》里的湫,牺牲和成全,才是他存在的价值。   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面,飞速地融化,雪水淌入眼中,激的他皱起眉头。   “嗡嗡……”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本不想接,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罢休,竟是执着地打过来。   “喂?”他还是把手机放在耳边。   南北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咚咚咚地跳得飞快,她屏住呼吸,轻声说:“是我。”   对方沉默。   过了许久,他说:“新年好。”   “新年好。”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说了同一个字,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南北鼓起勇气,叫他:“顾锡东。”   “嗯?”   “我们不要冷战了好吗?上次私自去看爷爷,是我不对,对不起,我去之前应该先征得你的同意。”南北主动认错。   顾锡东默了默,说:“我也不该对你发火。”   “那我们……算和好了,是吗?”南北紧张地摩挲着阳台水泥台上的积雪。   过了许久,耳畔传来轻轻地一声,“嗯……”   南北兴奋地跳了起来,可忘了脚下积雪,地板湿滑,落地时身子一斜,竟噗通一下坐在地上。   “怎么了?”顾锡东的声音透着一丝关切。   “啊,没事……没事……滑了一下……”南北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说。   “你在外面?”   “在家呢,阳台,地上有雪。”南北解释说。   “哦……”顾锡东想象着南北此刻狼狈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摔了。”   “你怎么知道?”   “听动静不小。”   南北一阵赧然,尴尬地咳了咳,岔开话题说:“我和木子打算搞个新年聚会,你能来吗?”   “不能。”他答得干脆,“我没时间。”   “那等你有时间的……”   “不用考虑我,整个寒假我都很忙。”   南北咬着嘴唇,不甘心地问:“那……我……我们能去看你吗?”   “不用了。我们开学见吧!”他说。   开学啊……   这一推就把她推到开学了。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他说。   “别挂!有事。我,我能给你打电话吗?”开学太遥远了。   他沉默片刻,“嗯。”   “可以吗?”她以为没有希望了。   “我打给你吧,平常我的手机设置静音,你打过来我也听不见。”他说。   “好吧,但你一定要打给我哦,说话算话。”   “嗯。”   还想说些别的,妈妈却在屋里叫她,“北北,回来了!”   “哎!”她赶紧说了句晚安,挂了手机。   顾锡东站在雪地里,盯着老式手机看了片刻,才步履沉重地回去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年初一   南北拉上阳台门,“妈妈,我去睡了。”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歌回房间去了。   南燕看着南北的背影,诧异地喃喃自语,“这孩子,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倒精神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关掉电视,准备去洗漱休息。刚起身她就感觉后腰不对劲,又酸又困的,还隐隐有些疼,扶着腰站了一会儿,等这阵难受劲儿过去,她才脚步迟缓的朝卫生间走去。   最近总是这样,后腰动不动就会疼,可能是工作久站的原因,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毛病越来越多,有心保养却没有时间和机会了。   她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贴膏药,手机却响了。   她把撕开透明膜的膏药反面朝上搁在洗漱台上,拿起手机,看到来显,她愣了愣。   “喂,江警官……”   耳畔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叫我江天浩。你又忘了!”江天浩的声音似行走在山谷间一样,带着旷远的回声。   “哦。江……天浩,你有事吗?”这么晚了他还打来电话,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的确有事。”   “什么事?”她紧张地捏着手机。   “新年好。”耳畔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拜年,也算是正事吧。”   她愕然沉默,耳畔静静的,两人之间有些许尴尬。   “新年好。可你……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她问。   “我刚才在楼下见你家灯亮着,晓得你还没睡。打个电话给你和北北拜个年,北北呢,睡了吗?”江天浩微微喘着,语气熟稔地问。   “睡了。你在哪儿呢,说话那么大的回声?”她问。   “上楼。回家取东西。”他似乎停了下来,那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和门声,再说话时就没有回声了。   “你除夕还上班啊?”她问道。   “警察还过啥除夕,越到节日我们越忙。习惯了。”江天浩说。   “你们也不容易。”她感慨说。   “很晚了,你快休息吧,估计你也累了一天,听你声音有气无力的。”江天浩的声音忽然转柔,“快去睡吧,做个好梦。”   “晚安。”   “晚安。”   她挂了电话,双手撑着洗漱台边缘,看着镜子里眼神沧桑的女人,嘴角渐渐露出一丝苦笑……   上床睡觉时,她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不是电话,而是陈家齐发来的微信祝福。   新年好。   又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这是她今天说得最多的一句吉祥话,也是短信里出现频率最高的祝福语。本该对这三个字没有感觉,甚至产生厌烦感,可此刻看到微信对话页面里出现的新年好,却让她心绪起伏,在床上来回翻腾了半宿才沉沉睡去。   她到底没有回复这条信息。   大年初一,南燕照常上班,南北去爷爷陈胜利家过年。到了晚上,南燕下班,南北却给南燕打来电话,让她到爷爷家来接她。   雨雪天气,路不好走,南燕到陈家时半个身子都湿了。站在单元门外,给南北打电话让她下楼,这丫头却非让她到家里来接她,说是爷爷给她买了很多礼物,她一个人拿不了。   南燕硬着头皮走到陈家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   门里除了笑意盈盈的南北,还站着小姑陈家英,以及坐在轮椅上的公公陈胜利。   “妈妈,快进来,快进来!”南北不顾她的小声喝斥和挣扎,硬把她拽进陈家。   温暖如春的室内散发着食物的香味。厨房门虚掩着,从门缝里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正在灶台前忙碌。   她尴尬地站在客厅,想问候陈胜利,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还是叫我爸。我听习惯了,顺耳。”陈胜利主动给她解围。   她嗯了声,低声叫道:“爸。您身体还好吧。”   “好,好着呢。”陈胜利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湿了,就转头对女儿家英说:“英子,快去拿条毛巾来,给你嫂子擦擦。”   “哎!”家英冲着南燕眨眨眼,去房间拿了条新毛巾过来帮南燕擦拭。   南燕受宠若惊,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口中迭声拒绝说:“我来,我自己来。”   家英却拽着她不放手,笑着打趣说:“我可不敢抗命啊!爸现在可是咱家的一把手,说一不二,厉害着呢!”   南燕红着脸接受家英的‘帮忙’,等身上的水擦干了,她赶紧对一旁看戏的南北说:“北北,咱们走吧。”她一门心思只想着快点逃离陈家。   “不走!爷爷要我们陪他吃饭。是吧,爷爷!”南北上前靠在爷爷轮椅旁边。   “北北……”南燕皱着眉头,忍耐地叫道。   “燕儿啊,你看北北奶奶也不在了,我就想着过年能和你们聚一聚……”陈胜利语气感伤地说。   提起婆婆苏巍,南燕顿时就哑火了。看着公公苍老憔悴的脸庞和眼中期盼的神色,她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吧。”   “耶!”南北高兴地蹦起来。   家英冲着狐狸老爹眨眨眼,父女俩相视而笑。   这时,厨房门开了,陈家齐端着两个盘子走了出来,“开饭了!开饭了!你……来了。”   他怔怔地望着南燕,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南燕别开脸,不自在地捋了捋鬓边的头发。   南北见状跑过去,接过爸爸手里的盘子,夸张叫道:“饿死了,爸爸,快点啊!”   “哦,来了,还有个汤!”他转身去厨房盛汤,刚盛了一半,身后就传来南燕的声音,“我也……帮忙吧。”   他转身,望着神色局促的南燕,柔声说:“拿几个骨碟和汤匙。”   南燕看看他,弯腰去碗柜里取餐具。等拿好餐具,起身要走,却发现陈家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看着我干嘛,盛汤啊……”南燕皱眉说道。   “哦……”陈家齐猛地回神,尴尬地红了脸。   南燕瞟了他一眼,抿着嘴,快步出去了。   吃饭时,因为有南北不住声地开心调侃,气氛还算融洽。饭后南燕带着南北告辞回家,陈胜利不放心,让陈家齐把母女俩安全送回去。   三人乘坐出租车到了小区入口,陈家齐扫码付款,三人下车。   “北北,你先回去。”南燕对南北说。   南北看看他们,向陈家齐挥挥手,说了声爸爸晚安,先走了。   南燕转过身,神情严肃地看着夜色中的陈家齐,“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对他失望   “你的车呢?还有,你为什么……搬回家住?”南燕口中的这个家,指的是公公陈胜利的家。   陈家齐的脸被路旁的树影遮住,看不清楚表情,但从他僵硬的站姿来看,南燕说的这些话竟像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有那么一个瞬间,陈家齐克制不住的想把隐藏在心底的秘密都讲出来。他被这种充斥着羞耻感和绝望感的日子压得喘不过气来,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面对南燕的质问,他迫切的想要向她忏悔他的愚蠢和自私,事无巨细的向她倾诉过往的委屈和不快,他渴盼得到救赎和原谅,渴盼着一切都回归正轨……   一阵寒风袭来,树顶的积雪扑簌扑簌往下掉,落在他的额头上,冰凉刺骨。   他望着与他几步之隔的南燕,看着她从面无表情渐渐变得失望。   “卖掉了,是吗?”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颤音,他听出那里面隐藏的愤怒。   见他沉默,她扬起手挥舞了一下,手指用力爬梳着头发,之后,颓然垂下去,“算了,我问你这些做什么!你好与不好,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陈家齐……”   她顿了顿,眼神冷漠地说:“别再联系了。”   说完,她转身走进小区侧门,大步走了。   陈家齐一动不动地站在冬日的夜里,北风穿过他的身体,低低呜咽着呼啸而过,他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对不起……”可惜这一声真诚的道歉也随着寒风散去了。   寒假一眨眼就过去了。   又到了新学期开学的日子,高二(20)班的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   “哎!你们看今年的春晚了吗?我家爱豆出来唱歌的时候,我家楼板都要被我踩塌了!”   “林焰吗,我也喜欢他!”   “超帅!我录了视频,待会儿回宿舍给你们看啊。”   “哎哎!寒假里张老师去你们家了吗?”有人插言问道。   “去了呀。他敲门的时候,我还以为送外卖的来了呢,开门一看是张老师,吓得我赶紧吃了碗螺蛳粉压压惊。”陈思彤拍着胸口夸张地说。   她的话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一旁的焦雯雯说:“张老师也去我家了。被我妈逼着吃了三个韭菜馅大包子呢。”   又是一阵笑声。   “张老师也去县里家访了。我家在县城,孟佳丽在镇上,还有高壮壮家,张老师都去了。”   “张老师可真不怕辛苦,大过年的挨个家访啊。”   “我这次期末没考好,害怕张老师跟我爸妈告状,谁知道他去了我家啥也没说,净跟我爸妈谝闲话了。”   “张老师也没说我坏话。而且他说话特幽默,到现在我爸妈聊天的时候还总提他呢。”   “现在去学生家里家访的老师很少了吧。”   “很少?应该是独一份吧,反正我从小到大,认识这么多老师,只有张老师到我家去过。”   “我也是。只有张老师做家访。”   “现在的老师只嫌我们事多,麻烦,能避则避。有事在家长微信群说一下,或是等着在家长会说些场面话,就算是交差了。家长想跟老师沟通都找不到门道,更不敢向老师提什么家访了。”   “上次看新闻,有个老师带班几年,连学生名字都叫不出来。”   “这么说来,咱们张老师可是稀有了。”   “不能用稀有,大可老师又不是动物。”   一阵哄笑声后,“当初我们那么针对他,笑话他,背地里说了他那么多坏话。张老师也没生我们的气……”有同学惭愧地说。   “张老师……”   “张老师……”   一时间,教室里气氛沸腾,各种版本的张老师在同学间迅速传播开来。   南北踏着喧闹声走进教室,她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定格在窗边那抹熟悉的背影上面。   他来了?   整个寒假都没见到他的人,电话联系也是寥寥,以至于乍一见他,心里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复杂感觉。   “咣!”她把书包扔在课桌上,他放下笔,抬头看她。   清减消瘦的五官,黝黑的肤色,唯一不变的,是他脸上冷漠的表情,她的心颤了颤。   怎么瘦成这样了。   他见到她,张开嘴,似是想说什么,她却狠下心,转身走向人多的地方。   “陈思彤,木子呢?”   “哎呀,南北,你来了!”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她上前搭着陈思彤的肩膀,眼角的余光却瞥向窗口的人影。   “说大可老师呢,南北,张老师寒假去你家家访了吗?”陈思彤开心地抱着她问。   “去了呀。”看到顾锡东又低下头顾自学习,根本没关注她,她不禁胸口一闷,没好气地说:“大可老师真是闲的,好好的在家呆着不香吗,非要顶风冒雪的挨家……你……你们干瞪我干嘛……”   四周的同学都用一种寒瘆瘆的目光盯着她,她心虚地退了两步,“喂,你们……”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不小心犯了众怒,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些曾经瞧不起张大可,嘲笑张大可,抵触张大可,捉弄张大可的同学们,竟开始接纳他,欢迎他,赞扬他,甚至是保护他了。   这个转变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自然,仿佛师生关系就该是这样和睦融洽。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今天这满教室的欢笑声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开学后,迎接他们这些莘莘学子的又是鸡鸣而起,披星而归的日子。   摸底考试成绩出炉,有人欢喜有人愁。   南北和顾锡东的关系也像顾锡东那糟糕的的成绩一样降至冰点。   又到了周末,下课后,心急的同学早就拎着书包和行李冲出教室大门。   班里的同学越来越少。   南北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一旁的顾锡东似是察觉到她下一步的动作,手捞着椅子向前挪了挪,让出身后的通道。   南北咬着下唇,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慢。   顾锡东写字的笔尖顿了顿,他侧着头,看向南北,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南北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猛地站了起来。   “啪!”他的本子上,忽然多出一张粉色的便利贴。   ‘晚七点,万达东门见!”   他看着上面的字迹,眸光微动。   “我等你!”她说完就走,那步子快的,像是怕听到他说出拒绝的话一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遇到流氓   适逢周末,万达广场东门前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晚上七点,南北站在寒风凛冽的室外,缩着脖子左顾右盼。   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可商场进进出出的人群里依旧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玻璃门旁边就是肯德基快餐厅,正值饭点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炸鸡汉堡独有的香味儿。   南北揉了揉扁扁的肚子,小声嘟哝说:“顾锡东,再给你十分钟。要是你再不出现,我就和你……绝交!”   说到绝交这个字眼时,她还是犹豫了一下。她和顾锡东的关系很特别,除了面上的同学、同桌关系之外,往更深了说,他们还是天台盟友、心灵伙伴。没有他,她不可能这么快就从泥泞的心灵洼地里走出来,重获新生。   亲身经历过那一段备受煎熬的时光,才对他冷漠外表下隐藏的苦痛有所了解。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正能够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他生活的环境、成长的经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感受,都与她完全不同,有些做法甚至无法被她理解。但在他们相处的这段时光里,她却能够清晰地体会到他的痛苦。可能是她也曾身在其中的缘故,才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对她的关心,却对他的苦痛置之不理。   南北从衣兜里掏出两张连号的电影票,这是她今晚约他见面的目的。听张朝阳说这部喜剧片是春节档最受欢迎的影片,据说搞笑的不得了,可以从头笑到尾。   她只是想让他快乐一点。   距离电影开场只剩下15分钟,他还没出现。   他真的不来了吗?   南北失望地低下头,脚尖踢着地面,一下,又一下……   忽然,视线范围里出现一双黑色运动鞋。   她愣了愣,视线沿着鞋子向上,顺着笔直修长的大长腿,挺拔的上身,最后停在少年英俊的面庞上。   她眼睛一亮,内心欣喜地叫道:“顾锡东!”   顾锡东瞥了眼她被寒风冻得发红的鼻头,低声问:“你找我什么事?”   她扬起手里的电影票,“看电影啊。”   他皱了皱眉头,明显对她的提议不感兴趣,“你去吧,我还有事。”   “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票退不了,你就看吧,好吗?”她眼神乞求地望着他说。   “我真的有事。叫李木子来吧,我走了。”顾锡东转身要走,却被南北一把拽住胳膊,“你什么意思啊,顾锡东!我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你,你都不行,是吗?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开心,才肯正眼看我,跟我说句话啊!”   顾锡东的指甲陷进手心里,他慢慢转过头,看着南北的目光有些深沉和复杂,“你不需要做这些无谓的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甩掉南北的手,大步离开。   身后传来南北尖利的叫声,“顾锡东!你就是个冷血动物!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不看算了,都别看!”   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周围路过的人纷纷捂着嘴,惊愕地盯着他的身后。   顾锡东脚步放缓,体内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回头的冲动,可他还是克制住自己,加快脚步,面无表情地走了。   南北说的没错。   在所有人的眼里,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所以,不要试图再来温暖他,谁也感动不了他。他就是这样一个冷血动物,不喜欢的就请远离。   山关路,入夜之后就没什么行人了,连车辆也鲜少经过这条偏僻阴暗的街道。   南北低着头,心思恍惚地走在坑洼不平的人行道上。   路边是一处废弃的工地,变了形的蓝色围挡外面,长着半人高的蒿草。   “咕咕……咕咕……”忽然从草丛里发出一阵瘆人的鸟叫声,南北抬起头,看着荒无人烟的工地,脸上露出一丝惊惶的神色。   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地面,加快步子朝前走。   走了几步,前方影影绰绰的似是有人,仔细听,还有男人的说话声。   “泡个吧走这么远,累死老子了。”   “哥,这片不好打车,咱将就将就,马上就到了啊。来,抽支烟,消消气,消消气。”   “滚蛋,啥破烟就敢往出拿!”   “到前头我买好的,买贵的,哥,别气坏了身子,要不我背你。”   “你是妹子啊,是妹子我就让你背!”   “哥……”   “待会儿记得给昆哥多找几个妹子,昆哥保准消气,是不是,昆哥!”   男人们放肆的笑声在夜色里荡出老远。   南北听着对方粗鄙的言语,心跳一阵紧似一阵。她刚想走到对面去避开这些男人,谁知有人已经发现她,怪叫起来,“哎呦!妞!”   南北心一沉,没等走下台阶,几个陌生的男人已经把她挡住了。   一道亮光直射到她脸上,她伸手遮着眼睛,惊惶不安地向后退,   “你……你们要干什么!”   “是个小妞啊。长得不错嘛,走吧,哥哥带你去玩一会儿。”   “臭流氓!”她骂了一声,抬脚就朝马路上跑,可对方早有防备,竟截住她把她围了起来。   “臭流氓!别过来,再过来我报警了!”刚喊了几句,她的手机就被他们夺走了。她吓得浑身发颤,大声呼喊救命。   “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不知是谁抓住她的胳膊朝路边的工地里拽,她的心一路沉到谷底,绝望地痛哭起来。   “放开她!”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犹如濒死的人看到生的希望,南北激动的浑身颤抖,她回头望着身后的少年,大声哭喊道:“顾锡东!救命!救我——”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操!多管闲事的来了!”   几个流氓蜂拥而上,神色狰狞地扑向那个孤单的少年。   “110吗?山关路建筑工地附近有人行凶,快来救人!”顾锡东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抓起一根半人高的粗木棍,冲向几个穷凶极恶的流氓。   一场混战,对方人多势众,顾锡东体力不支,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哎呦!”控制南北的流氓被南北咬了一口,吃痛松手,南北踹了他一脚,飞奔向被几个流氓按在地上暴打的顾锡东。   “救命啊——救人——”   “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他!”南北揪扯着几个行凶的流氓,苦苦哀求他们,可这些流氓打红眼了,顾锡东都躺在地上了,他们还不停手。   直到附近有车经过,有人大喊着下车阻止,这些流氓才张皇逃跑。   南北跪在地上,抱着满脸是血的顾锡东,痛哭失声:“顾锡东,你怎么样?你说话呀,顾锡东……”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会放弃你   寒夜的街头,一处避风的角落里,南北借着旁边药店的灯光,把一个隐形创可贴贴在顾锡东的额头上。   顾锡东蹙了下眉头,朝一旁躲了躲,作势要抢夺她手里的药袋。   “我自己来。”   “别动!”南北避让了一下,又撕开一个创可贴,黏在顾锡东的眉骨下方。   鼻青脸肿的少年,眼神阴鸷地盯着树坑里的积雪。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几道触目惊心的血迹,衬着阴沉的面色,看上去戾气很重。   “真的不用去医院吗?”南北担忧地望着他。   “不用。”他的样子吓人是因为鼻子破了流了很多血,身上的伤也只是青肿,没有伤及骨头和内脏。   是她小题大做,非要拉着他到街口的药店来处理一下。原本他是要甩脱她走掉的,可一想到她还未安全到家,也就由着她折腾了。   想到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觉。   如果他晚来一步,或是干脆放任她独自离去,那么所带来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穷尽一生他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万幸,她没有出事。万幸,他没有执拗到真的对她置之不理。   “你很冷吗?”南北忽然问道。   他回过神,轻轻摇头。   “可你的手一直在抖。”她指着他的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灰土和血迹的双手在腿上微微打颤,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   他这是怎么了?   估计是方才打斗留下的后遗症还没真正过去,他还沉浸在那可怕的情景里无法自拔。   冲过去与流氓对峙的那一刻,他一点都不觉得害怕。那时的他无所畏惧,心里只想着如何能够救她脱困,为了她,他宁愿承受所有的苦痛和折磨。可真等救了她,一切都安全了之后,他却怯懦了,害怕了,为那可能出现的后果脊背发冷,浑身发颤,他最怕的,是他努力了,拼命了,却还是救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流氓欺侮伤害,那时的他……只怕下地狱都不为过。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顾锡东,看来你不仅是个混蛋,还是个没有担当的胆小鬼。   与他的反常比起来,眼前的南北却表现得有些出人意料。   不知何时起,她收起了眼泪,也收起了惶恐和不安。她在蒿草丛里找到被流氓丢弃的手机,发现他的手机根本没电,刚才报警也只是吓唬那些流氓时,她愣了下,眼眶通红的把他拉到街口这间药店。知道他面皮薄,不会带着伤进药店,就找到这个僻静的角落把他安置下来,她进去买了碘酒药棉和创可贴,认真地给他清创包扎。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不禁想起去年盛夏在街头一角帮她抹烫伤膏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像只竖着尖刺的刺猬,稍不留神,就会被她顶着满身的刺扎得生疼。   一转眼,现在的她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对待他无比的耐心,就像当初那个矛盾重重的顾锡东,虽然无数次的想放弃她,却又始终无法对她做到视若无睹一样,他当初怎么对她,她现在亦是如何回报于他。   “我联系张朝阳吧,你今晚不要回家了,爷爷看见会担心。”南北指着他的脸,语气内疚地说。   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血迹原本应该在她身上。   顾锡东用拇指抹了下唇角渗出的血渍,“不行,我得回去。”   “那你回去怎么说?”   “明天再说。随便编个借口,你别管了。”他说。   她神情难过地低下头。药店里的灯光照在她修长的脖颈后面,夜色中,那一小截颈项,呈现出淡淡的玉色。   他缓缓移开目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身后雪亮的店铺,“是我自找的。与你无关。”   “谁说与我无关!顾锡东,今晚的事以后,你再也别想和我撇干净了!”她唰地抬起头,目光极亮地盯着他。   他看了她一眼,单手撑着水泥台想站起来。   谁知刚支起上半身,就被她一把按坐下来。她皱着眉头,眼神微怒地瞪着他说:“干什么!又想当逃兵?”   他目光冷冷地扫过她,“不要试图改变我!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能救吗?”   “我能!”她斩钉截铁地吼道。   他轻蔑地撇了下嘴,“你能闯祸。”   她闻声语噎,脸颊也红了,但她抿了下嘴唇,思索了片刻,又望着他说:“我因为流言的事逃跑那一次,在学校天台上,你曾握着我的手说,你不愿意看到我步你后尘,经历你所经受的痛苦,所以你才会一直关注我,帮我。你还记得吗?”   他默默望着她。   “就像你当初没有放弃我一样,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渡过难关。顾锡东,你不努力自救,也不许别人努力救你吗?你不要再自我封闭了,好吗?接纳一个人远比推开一个人容易得多,不信的话,你大可以一试。”她眼神期盼地说。   他似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怔,总之,过了许久,久到南北的心里开始打鼓,觉得他下一秒会不会骂她多管闲事的时候,他眼里的光却倏忽一黯,“算了。”语声清冷如同寒潭里的泉水,把她心里那点微弱的火星也浇灭了。   马路上有辆出租车驶了过来。   他飞快起身一瘸一拐地冲到马路边把车拦下来,他回头看着她,“上车了。”   她失望地拎起药袋子,走到车前,坐进车里。   顾锡东弯腰把一张十元人民币递给司机,并报了南北居住的小区。   “你不坐车?”她讶然问道。   他摇摇头,示意司机开车。   车辆掉头驶离原地,刚转过弯,忽然停了下来。   他诧异地看着出租车。   她打开车门,飞快地跑了过来。   “你的药!”   他接过来,“谢谢。”   “顾锡东,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轻易放弃你的。你要是不相信,咱们就走着瞧!”说完,她看也不看顾锡东,大步跑回车上,走了。   寒风中,顾锡东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为了我,值得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病假   周末下午返校,南北的座位一直空着。   木子从大可老师那里得到消息,南北请了病假,一周。   南北的病来势汹汹。   扁桃腺发炎导致高烧不退,哮喘病也有复发的迹象,她除了每天去社区医院挂水输液之外,其余时间都闷在家里。   南燕只当她是吹了冷风着凉了,没往别处想。实际上南北却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只有南北自己清楚,这场病是怎么来的。归根到底,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即便当时她在顾锡东面前表现得多么镇定,多么从容,可后来清醒后,还是蜷缩在被子里哭了大半宿。   不过病一场也好,那天分别时顾锡东的态度,还是伤到她了。回学校,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静地面对他。   可习惯了学校高强度的学习生活,乍一下回到家里成了睡饱吃,吃饱睡的米虫,她竟有些不适应。为了消弭内心的罪恶感,她开始在家自学,木子每天都会给她发来课堂内容和作业,大可老师也通过视频方式在线上给她补课。   木子和她通话时从未提起过顾锡东,大可老师也没说起过他,想必他脸上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输液三天后,她的病状明显减轻,超市那边人员紧张,南燕不好一直请假,就回去上班了。南燕一走,平常家里就剩她一个人,日子便过得更加没有滋味了。   后来,爸爸给她打电话,得知她病倒了,就主动来家照顾她,给她做饭吃。不过,爸爸每次来都卡着点,不会撞见妈妈,离开时也一样,总是不等妈妈回来就走了。   而南燕知晓陈家齐来家的事,倒是没有竭力反对,或许她也想让南北得到更好的照顾,早点返校学习,所以便默许了陈家齐的这些行为。   陈家齐很珍惜和女儿相处的机会。每天除了变着花样给女儿做好吃的,他还主动找女儿聊天谈心。父女俩渐渐找回之前相处的感觉,最近几天,南北与他说话的语气和频率明显比过去改善不少,尤其是刚才,她学习学累了,竟叫他老爸,并用他再熟悉不过的撒娇口吻命令他去切水果。   以前她也是这样,对他颐指气使,娇蛮任性,但他却始终甘之若饴,甘心情愿的做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谁让她是他的宝贝呢,为了视若珍宝的女儿,他愿意牺牲一切去交换她的笑容。   转眼到了周末,陈家齐又到南燕家里照顾女儿。进门却发现南北神情恹恹地倒在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发怔。   “北北,怎么不开心了?”陈家齐走到沙发前,伸手盖着女儿额头,“不烧呀。”   南北被爸爸的凉手刺激得一颤,歪着头,嫌弃地说:“别摸我,凉死了。”   “今天可冷了。”陈家齐搓搓手,朝手心里呵了口热气。   南北噘着嘴,扭着肩膀牢骚说:“憋死了,憋死了!我想出去玩,去逛街,去吃冰粉!”   陈家齐笑着摇头,“暂时还不行。你还没好利索呢。”   “爸爸……”她开始撒娇。   陈家齐装没听见,拎着装菜的袋子往厨房走。背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想必闺女又在胡闹发飙了,他无奈的摇摇头,微扬唇角,径直走了。   午饭是贝母冬瓜汤和蒸柚子鸡。   这两道菜是他从厨师长那儿刚学来的,特别适合哮喘病人食用。   贝母冬瓜汤,可起到养阴清热、敛肺化痰的效果。蒸柚子鸡,此食疗方法则能起到止咳的效果。这两道菜做起来颇费工夫,贝母冬瓜汤需要将冬瓜进行去皮处理,之后切成厚片,川贝母加入适量的高汤,再上笼蒸半个小时,取出后倒入到锅中,加入适量的冬瓜片、精盐以及鸡精粉,煮到冬瓜片熟透为止。蒸柚子鸡,则要选用优质仔鸡,切成小块,再切开柚子的顶盖,将柚瓤去除,再将鸡块塞入到柚子当中,盖上顶盖放置到碗内,隔水蒸煮三小时才好。   虽然这两道菜做起来很费事,但看着北北饱食餍足地倒在椅子上直喊撑,他就觉得特别满足,特别有成就感。   本以为下午也和平常一样在平淡和安静中度过,谁知刚过三点,家里竟来了一群客人。   “北北!我想死你了……”穿着款式宽大的羽绒服,犹如企鹅宝宝似的木子一摇一晃地扑向南北。   南北一脸惊喜地抱着木子转了个圈,“你们怎么来了?”这周应该是小假吧,今天才周五。   “想你了呗!你是不知道,你这几天不来,我们像是少了点啥,干什么都无趣得很,是不是啊,小张张!”木子转过头,语气夸张地问道。   木子身后跟着张朝阳,他苦着脸,架着胳膊,手里拎着两个硕大的超市购物袋。看来是遭到某人的剥削压榨了。   张朝阳点点头,“可不是嘛。所以这刚一放假,我们就来看你了!”   见到门口的陈家齐,张朝阳愣了愣,赶紧低头鞠了个躬,叫道:“叔叔好!”   陈家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接过他手里的袋子。   “小张张,谢了啊!”南北举起手和张朝阳打招呼。   南北移开视线,问木子,“这周不是小假吗?”   “说是什么资格考试占咱们教室,这周接着放大假!爽吧!哈哈!”木子笑道。   “我在学校的时候怎么就赶不上这好事呢。”南北感慨了一句,   看爸爸还站在门口,忍不住出声叫他,“爸爸,你怎么还不关……”话没说完,就看到一抹又高又瘦的身影从门外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叔叔好。”   少年清俊的脸庞上依稀能看到一两片青紫的痕迹,但放在他的脸上却不会让人感到突兀。毕竟他的长相和气度和一些不好的联想根本扯不上关系。   陈家齐看到他,微微怔了怔。随即露出笑容说:“快进来,东东。”   顾锡东走进客厅,朝屋子中央的南北望过去。   南北也在看着他。微圆的嘴唇表露她内心的惊愕程度,但与他的视线对上后,她眼里的那些诧异和不解渐渐被一簇簇越燃越亮的光芒替代,嘴角也越扬越高。   顾锡东,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妒忌   晚上,几个少年正围着一炉火锅吃得热火朝天,从餐厅里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陈家齐站在厨房里削水果,听到外面的喧闹声,轻轻摇了摇头。   年少不知愁滋味。这些孩子们呐,真希望他们能像今天这样无忧无虑地快乐下去,若干年后再聚首,还能像今天这样袒露真心,尽情的欢笑。   羊角蜜、苹果、西瓜,洁白的瓷盘衬着红红绿绿的水果,煞是好看。陈家齐用西瓜皮雕了一朵惟妙惟肖的玫瑰花,放在果盘一角,画龙点睛。   看到效果后,他满意地笑了笑。   “水果来了!”陈家齐撤走餐桌上的空盘,把果盘放在上面,孩子们一阵欢呼,转瞬间,果盘里的水果就消失大半。   “还想吃什么菜,叔叔给你们准备。”陈家齐笑着问。   “吃不下了,叔叔,你做的火锅太好吃了,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火锅!”张朝阳是孩子里最活泼外向的一个,他吃得满脸大汗,衣服袖子挽到手肘上方,一边啃着西瓜,一边揉着鼓鼓的肚子夸赞说。   “叔叔,我们以后能常来吗?除了火锅,我还想吃您做的菜,那个糖醋里脊,我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流口水。”嘴角还粘着红汤的木子眼巴巴地瞅着陈家齐。   “可以呀。只要你们想吃,叔叔就给你们做。随时可以。”陈家齐笑道。   做饭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苦差事,能让这些孩子们吃得高兴,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木子欢呼,用手肘撞撞身边的南北,羡慕地说:“你也太幸福了吧。”   南北得意地眨眨眼,然后看着爸爸说,“今天表现……还可以……”   陈家齐嘴角轻扬,目光宠溺地望着女儿。   “叔叔,你也坐下吃点吧。”顾锡东拉开身侧的椅子,主动招呼陈家齐。   陈家齐愣了下,他忙活了大半天,的确还没顾上吃晚饭。他不介意自己吃没吃,但有人主动关心他,倒是让他感到一丝意外。   看着顾叔的孙子,他的心里涌上一阵暖流。言传身教,以身作则,顾叔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善良懂事的。或许是生活经历不同,顾锡东看上去比其他孩子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和老成。他的眉眼间总是飘浮着一丝淡淡的忧郁,像是藏着很重的心事,走路的步子都不似少年人一般欢快跳跃。   陈家齐的目光扫过顾锡东脸上的痕迹,微笑拒绝说:“我吃过了,你们玩吧。”   这样的场合不适合他在里面掺和。   “铛铛……”有人敲门。   孩子们大声笑闹着,没听到门响,陈家齐瞥了眼石英钟上显示的时间,心跳忽然加快。   是南燕吗?   他最近来家里照顾女儿都有意避开南燕,就怕两人见面后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铛铛……”敲门声继续。   他小跑过去开门。   门外的南燕正皱着眉头准备再次敲门,门忽然开了。   一股熟悉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南燕的心倏地漏跳一拍。   陈家齐!   怎么是他啊。   一般这个时间,他都已经走了啊。怎么今天还在这儿。   陈家齐一眼就看到站在南燕身后的江天浩。   江天浩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警察制服,戴着警帽,笔挺的站姿令他显得格外英武出众。   江天浩看到门里系着围裙的陈家齐,也是微微一怔。他打量着陈家齐,眼里闪过一道锐光。   就在两个男人对视猜度的时候,南燕站在门道里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头问陈家齐:“这啥味啊……”   “火锅。”陈家齐回答说。   “火锅?你让北北吃火锅?她还咳着呢。咦……这鞋……”她一边发牢骚一边弯腰去拉鞋柜门,谁知刚一低头,就看到柜子前摆放的一排陌生鞋子,她微张着嘴,神色诧异地看向陈家齐。   “哦,北北同学来看她了。木子也在,他们都想吃火锅,我就给他们做了。不过,我给北北做的是番茄锅,也没让她吃羊肉。”陈家齐解释说。   南燕的脸色缓了缓,转身招呼江天浩,“你进来吧,不用换鞋了。”   也没鞋可换了。   江天浩拎着礼物走进南家,陈家齐与他四目相对,轻轻点了点头,江天浩也点点头,笑了笑进屋去了。   南燕和江天浩的出现引发一阵小高潮。   不知江天浩给南北买了什么礼物,让南北竟不顾形象的哇哇大叫起来,她扑上去,挽着江天浩的胳膊,又笑又跳地感谢他。   其他几个孩子似乎对江天浩也不陌生,尤其是顾锡东,和江天浩说话的时候眼睛嘴角分明是挂着笑的,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并非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关系非常融洽。   南燕就更不必说了,她堂而皇之的把江天浩带回家,还用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眼神从始至终都追随着江天浩,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陈家齐垂下眼皮,嘴里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   “江叔叔,你吃饭了吗?”南北站在江天浩身边,语气亲昵地问道。   江天浩摇摇头,语气夸张地说:“听说你病了,我顾不上请假就跑过来了,你看,我这身警服都没换呢。”   南北莞尔笑道:“那你想吃什么,今天我请你。”   “呦!北北今天想请客呀。”   “那当然,你帮我那么多,请你吃顿饭还不是小意思。江叔叔,你说吧,想吃啥?”南北说。   江天浩仰头大笑,他指着餐桌上热气腾腾的火锅,“就这个吧,正好馋火锅了。”   南北连连摆手:“这是我们吃剩的,招待江叔叔太失礼了。”   “客气啥,又不是外人!这么多菜呢,足够我们吃了,是不是,南燕!”江天浩把南燕也拉上了。   南燕冲他笑了笑,转头对南北说:“北北,你带同学去客厅玩吧,这边我来招待,你不用管了。”   南北带着木子他们去客厅,南燕走到餐桌前,想看看还有什么菜。   陈家齐走过来说:“冰箱里有切好的羊肉和牛肉,有手打虾丸和蔬菜,都是洗净切好的,摆盘就能吃。蘸料也还有,不用再调了。”   其实,这些都是他特意给南燕留的。   他脱掉围裙,放在椅子上,勉强冲着南燕笑了笑,“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南燕点点头,没有说话。   江天浩站在南燕身边冲他挥手,“慢走,不送啊。”   陈家齐强撑着笑容和南北他们告别后,步履沉重地离开了……   饭后,南燕收拾着桌上的空盘子,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   “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江天浩伸手在南燕面前晃了晃。   南燕猛地回神,“哦,没什么。你吃好了吗?要不我再给你下碗面吧。”   “吃好了!你都没怎么吃,净我一人吃了,怎么可能没吃好。”江天浩意有所指,洞悉的眼神似是想把她了看穿一样。   南燕不自在地笑了笑,“吃好了就行。”   她低头继续收拾,江天浩看着她,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南燕,我有话想跟你说。”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夜市打工   入夜后,文化宫夜市人来熙往,热闹非凡。   在这片烟火人世里,无情的岁月也似放缓了脚步,食客的脸上透着餍足和闲适,三五好友,小酌浅聊,时间就这么简单自在地流逝过去了。   ‘乐乐’海鲜屋,老板王庆春正在锅灶前干得热火朝天。今天不是周末,可生意格外得好,没到高峰时段,屋里就坐满了食客。   “小珍——小珍——”王庆春瞟了眼海鲜展示架上快要见底的蛤蜊,扯着嗓子呼叫服务员贾小珍。   穿着大号围裙,身材娇小的贾小珍小跑过来,“老板。”   王庆春头也不回的大手一挥,“快上蛤蜊!你跟你那个亲戚交待一下,手脚麻利点,今天客人多,别耽误事!”   “哦,马上。”贾小珍抹了抹头上的汗,脚不点地地跑向盥洗池,到了池边,她弯下腰,伸手拍了拍正在埋头洗海鲜的男人,“姐夫,蛤蜊洗好了吗?老板急着要呢。”   被贾小珍叫姐夫的男人抬起头,昏黄的灯下,男人的样貌渐渐显露出来。   竟是陈家齐!   陈家齐正在清洗黄鱼,闻声抬起被汗水蛰的只剩下一道缝的眼睛,声音低哑地说:“好了。我这就端过去。”   “哦。”贾小珍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张递过去,“姐夫,擦擦吧,你脸上净是汗。”   “不用。”陈家齐头一歪,脸在肩膀上蹭了蹭,甩甩手上的鱼鳞,起身,朝放在一旁盆子里的蛤蜊走了过去。   贾小珍抿了下嘴唇,收起纸巾,说:“今天客人多,老板……让我们加快速度。”   她没照老板的原话说,是担心陈家齐面皮薄,被人当面说速度慢干活差会不高兴。毕竟他原来也是个老板,虽然现在出人意料地沦落到夜市做小工的地步,可她还是尽可能的想维护他的面子。   陈家齐弯下腰,双手抓着大盆边缘,“嗬!”他低吼了一声,用力端起地上的蛤蜊盆。   贾小珍正要上前帮忙,那边老板又吆喝上了,“小珍——小珍——算账——”   “哎!来了!”贾小珍一边答应,   陈家齐把盆子抬到展示架下面,掀开遮挡蚊蝇的透气帘,舀了一笊篱蛤蜊倒在不锈钢平盘里面,看到旁边格子里的海鲜有串位的现象,他又把它们挑出来归位放好。   王庆春瞥了眼陈家齐,嘴角轻勾,搭腔说:“你以前在饭店做过小工吧?”   陈家齐转头看着王庆春,“做过。”   “看你这吹毛求疵的架势就猜到你以前在饭店后厨干过,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饭店。对吧?”   陈家齐笑了笑。   “在夜市上不用那么细致,你把菜择得再干净,海鲜洗得再白亮,做成菜都是一个样儿。”王庆春掂起炒锅,把锅里又红又亮的炒蛏子倒入盆子里面。他指指周围的食客,“来这儿吃饭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只要便宜,只要有酒有肉,味道过得去就行了。”   陈家齐把笊篱放在展示架上,“可能我这个人比较爱较真,我觉得,出于对食客健康和口味负责的态度,还是要对食材的新鲜度和洁净度有所要求比较好。”   “可这太耽搁事啊。这些海鲜我白天基本上都处理过了,晚上清洗一下就能上桌,你倒好,磨磨唧唧洗个没完,我这边着急下锅,你那边却供不上。这能叫好?”王庆春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   陈家齐的面颊开始发烫,脊背上也汗涔涔的不爽利。他之前因为照顾南母请假太多只能从饭店辞职,后来再找工作就没那么顺利了。他还想做餐饮这一行,但老板们似乎更喜欢体力充沛的年轻人。几番碰壁后他心灰意冷,雨夜来夜市吃面,见到‘乐乐海鲜屋’的招工启事,不由得心中一动,上前询问时却不想撞见在海鲜屋打工的贾小珍。   他与贾小珍不熟悉,他们以前也只在南家见过几面,印象里是个性格沉静打扮朴素的小姑娘。贾小珍得知他想来海鲜屋工作,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但她却是个沉稳的,不但没问他原因,还帮他顺利得到这份工作。他拜托她保守他在夜市打工的秘密,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刚来这儿工作没几天,他还不大适应这里的工作节奏。有时候忙起来,的确会出现王庆春口中所说的情况。说到底,夜市的后厨和正规饭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看陈家齐不吭声,王庆春皱了下眉头,摆手催促说:“快干活去吧,你没看见,这黄鱼也没了?”   陈家齐默默转身离开。   王庆春无奈地摇摇头,招手示意贾小珍过来送菜。   贾小珍跑过来端起盘子送到食客桌上,又一路小跑回来,“老板,我……姐夫没出啥岔子吧。你,你可别为难他,他有啥错处,我可以帮他改。”   王庆春停下动作,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没好气地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我是那样恶毒的人吗?”   “你当然不是了,你是个好人,王老板。”贾小珍一脸真诚地说:“不然,你也不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录用他。我姐夫……”她转头看了看正在水池边忙碌的陈家齐,语气幽幽地说:“我姐夫现在遇到难处了,我遇见了,就不能当没看见呀。”   “滥好人!他是你哪门子姐夫啊,你姐夫不是那个爱来这儿吃白食的吗?”王庆春撇嘴说。   贾小珍笑了笑,“他是我亲姐夫的姐夫,不过……哎呀,反正就是这种关系,挺复杂的……老板,求求你看在我面子上,对他好点儿。”   王庆春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慈善家。”   “老板……”贾小珍拱着手求王庆春。   “好了好了,我不说他就是了,真麻烦!”王庆春推开贾小珍,舀了一勺油倒进锅里,噼里啪啦地忙活起来。   这个时间,南燕也在工作岗位上忙得不可开交。   刚给一个顾客结完账,她头也不抬地拿起下一个顾客放在台面上的商品,“香皂,390……”   “弟……妹……”   听到熟悉的声音,南燕愣了愣,抬起头来。   面前这个男顾客,竟是熟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得知真相   下班后,南燕顾不上换下工装,便脚步匆匆地来到超市的客户休息区。   “不好意思啊,建设,刚才交班耽搁了一点时间。等急了吧。”南燕向刚才叫她弟妹的男顾客表达歉意。   这个男顾客叫刘建设,是陈家齐的生意伙伴,也是他们在生活里的好友。她和陈家齐离婚后就再没见过刘建设,没想到今天他们却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了。   刘建设应该是知道她和陈家齐的事了,刚才在收银台,刘建设就一直用这种复杂的目光打量她,观察她。她倒是坦然得很,在超市工作以来,刘建设不是她第一个撞见的‘熟人’,她也从最初的尴尬和惊慌失措的状态里走了出来,变得从容不迫,淡定自如。   北北改变了她,北北曾对心情黯淡的她说过一段话,她说:“妈妈,靠自己的汗水和辛勤劳动换来的生活,是最美好,最真实的,并没有值得羞耻的地方,它也并不廉价。那些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底层劳动者的人,才是虚伪、肤浅的人。”   北北变了,她也变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靠着丈夫这棵大树的庇护才能呼吸生存的藤蔓了,她也是一棵树,一棵顶天立地,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大树。   面对刘建设探究打量的眼神,她淡淡一笑,“建设,你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   刘建设看着她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她心里一动,难道建设不是来打探她的隐私或是来安慰她的?过去那些‘熟人’,与她说话时不都喜欢摆出一副怜悯和施舍者的姿态吗?可刘建设的种种表现,很明显与那些人的目的并不一样。   “有事你就说呀。”她禁不住问道。   与面上保持的沉默和平静不同,刘建设的内心里正在激烈交战。一方面是对好友的承诺,一方面却是见到辛苦打工的南燕给他带来的视觉和精神上的冲击,此刻他矛盾重重,左右为难,不知自己该不该把那件事的真相告知南燕。   他沉默片刻,最终理智还是输给了冲动。他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南燕,家齐他……其实没有背叛你,他只是投资失败破产了,为了保全你和北北,找人演了一场戏。”   “出事后,他怕你知道真相不肯和他离婚,就挨个找到我们这些生意上的伙伴,让我们替他保守秘密……”   “我一直以为你离开家齐也能衣食无忧,可今天在超市见到你,才知道你过得并不好……”   南燕直瞪瞪地盯着刘建设的嘴,眼侧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耳畔传来的这些声音仿佛是从梦境里飘来的一样,那样的遥远,那样的不真实。   她的身子晃了晃,刘建设赶紧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问:“你还能撑得住吗?到这边坐一下吧。”   南燕神色木然地惨笑拒绝,“不用了。我没事。”   “南燕,我也不知道告诉你这些对还是不对。但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夫妻俩互相折磨,互相误会,我又做不到。反正坏人我已经当了,你们的事,今后我也不打算置身事外。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刘建设语气诚恳地说。   南燕感激地看着刘建设,“谢谢你了,建设。我没什么需要的。还有,谢谢你告诉我……他的事。我先走了,超市那边还有人等我。”   她冲着刘建设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转过身,脚步迟缓地走向超市入口。   许是心思混乱,走了没两步,她倏然一晃,脚下打了个趔趄。   “小心——”刘建设忍不住惊叫提醒。   南燕摇摇晃晃站稳后,回头冲着刘建设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   刘建设担忧地望着南燕瘦削委顿的背影,眼前晃动着南燕那张面如土色的脸庞,心中愈发感到不安……   晚上,陈家英正在客厅里陪着父亲陈胜利看电视。   “你哥在夜市干得怎么样?”陈胜利问女儿。   陈家英舔了下嘴边的薯片屑,看着电视屏幕说:“还行吧。我去过一次,看他在后厨忙着,就没打扰他。”   陈胜利嗯了声没再问了。   陈家英在心里轻轻吁了口气。她没敢跟父亲说实话,是怕说出来伤到父亲的自尊。毕竟父亲要强好胜了一辈子,如果得知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沦落到在夜市做小工的地步,他又不知会消沉自责多久呢。   有些事,她知道就行了,没必要都告诉老父亲。   “铃铃……”搁在腿边的手机响了。   瞟了眼来电显示,她忙不迭放下零食袋,抓起手机,“嫂子,啥事啊……”   陈胜利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女儿家英。   陈家英讲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心虚地瞟了眼老父亲,从沙发里站起来,快步走向卧室。   “当着我的面不能说吗?英子,英子——”陈胜利歪着身子叫道。   陈家英把手机拿开一点,强装出笑容向父亲解释说:“哎呀,我们姑嫂俩唠嗑呢,你就别掺和了啊。”说完,陈家英就把屋门关上了。   一进屋,陈家英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神色复杂地盯着手机,手在胸口拍了拍,重又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嫂子,你都知道了……”   夜市里,陈家齐忙完手头的活儿,走到老板王庆春身边,“抽一支?”   他掏出口袋里的烟盒,抽了一支香烟递过去,王庆春接过烟,叼在嘴上,陈家齐给他把烟点上,又给自己的烟点上火。   两人靠在灶台边沿,边抽烟边聊天。   “小珍跟你到底啥关系啊?我听她说了几次都闹不明白。”王庆春说。   陈家齐眯缝着眼睛,忍过一阵呛鼻的烟雾,想了想,解释说:“她是我爱人弟媳妇的妹妹。”   王庆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球!咋这么绕啊,还是没闹清楚。”   陈家齐笑了,“反正就是亲戚。”   “现在像她这样真心帮你的亲戚可不多喽。”王庆春抽了口烟,感慨说。   “嗯。”可不是吗,小珍与她姐姐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蛮横自私,一个隐忍善良。一个家庭却教育出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孩子,想来背后的原因令人深思。   “家齐——”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上门泄愤   苏娅菲坐在拥挤的用餐区里,身上的高档时装与脸上精致的妆容与周围打扮普通的食客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能是从医的关系,她本人有很严重的洁癖。平常极少光顾这种卫生不达标的市井小摊。今天破例是因为科室加班,几个年轻人吵吵着要来夜市撸串,她作为科室负责人主要是过来买单的。谁知刚一到夜市东门,竟撞见在这家海鲜店面打工的陈家齐。   见到他时,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最受打工人青睐的迷彩花纹的防水工作服,手里捏着一支香烟,正和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说话闲聊。在出声之前,她有些许迟疑,因为与她几步之遥的这个男人和她脑子里刻的那个人相差太远了。一个是英俊潇洒的翩翩君子,一个是庸俗鄙陋的市井小人,一度她认为自己只是看花眼了,他们只是面容相像的两个人,根本毫无关联。可等走近了,她才发现是她错了。   那人的确就是陈家齐。   听到她的叫声,他回过头,白炽灯下,他眉眼间的疲累和鬓发间闪烁的银线令她触目惊心。曾经心中独一无二的白月光,现在竟沦落到如此地步,除了心酸伤感之外,更多的是意难平。   上次见他还是在医院,后来她查过医院的患者资料,宋秀茹的确是在院内住院,她借着工作之名去过几次神内病区,也透过门上的小窗窥探过病房里的情况。当她看到陈家齐无微不至照顾南母的情景时,她一时间万念俱灰,情绪低落到任何想法和行动都没有了。   若不是爱一个人爱到极致,又怎会连对方的父母家人都视若亲人般地照顾呢。   一直以来,是她认不清现实,或着干脆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以为,她是有希望的,只要她不放弃,她终归是有希望的。但是陈家齐对待她以及对待南燕家人截然相反的态度,却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   “主任,快吃啊,一会儿该凉了。”档案室的同事好心提醒苏娅菲。   “哦。我不饿,你们吃吧。”苏娅菲极不适应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吃东西,她婉拒同事的好意,目光却瞟向在水池边干活的陈家齐。   临时起意在这里聚餐,几个年轻人倒也极为配合,没人提出异议。她把餐单上最贵的菜点了个遍,喜的方才那位五大三粗的老板直拍陈家齐的肩膀,连连夸他交际广,有人脉。   苏娅菲有点沾沾自喜,她不缺钱,这点钱对她来说不过是在五星级酒店喝一顿下午茶而已。如果能用金钱帮他买到尊严和地位,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和吝啬,可她想因此获得他的青眼相加,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的那些期待和欣喜便自动黯淡下去。她望着把她视若无物的陈家齐,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那边怎么乱哄哄的?”坐在身边的女同事起身踮着脚尖朝夜市深处张望。   “估计是有人闹事吧。夜市这种地方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打架骂架都不稀罕。”另一个同事不以为然地说。   苏娅菲转过头,朝人群聚集的方向看了看,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与她们没什么关系。她拿起菜单,“你们再点点儿菜吧,要不串也行,你们不是喜欢撸串吗?”   “不要了,这么大一桌子菜摆都摆不下,吃不完。”同事连连摆手。   “主任,你平常不来夜市吧?”   “不怎么来。”她看着菜单上的图片。   “主任怎么会来这种平民夜市消费呢,这里又乱又吵,哪儿比得上环境优雅的高级餐厅啊,是吧,主任。”   她笑了笑,“下次请你们去‘雅兰苑’吃那里的苏菜,挺不错的。”   “‘雅兰苑’!人均消费好几百啊,主任,真的吗?你真的带我们去吗?”同事惊喜地问。   她点点头,引来一阵欢呼。   陈家齐抬起头,朝苏娅菲那桌看了看,谁知苏娅菲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撞上,苏娅菲冲他姿态妩媚地笑了笑,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没有继续与她对视。   “陈家齐!陈家齐——”   “人呢,你躲哪儿去了!陈家齐——”   突然,‘乐乐’海鲜屋里冲进来一个神色愠怒的中年女子。她的年龄大约四十岁上下,身上穿着一件款式普通的黑色长款羽绒服,短发,圆脸,五官秀气。此刻她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眼神如利剑一般扫向正在用餐的食客。   “陈家齐——”   苏娅菲看到这个女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南燕!   她怎么来了。   她赶紧竖起羊绒大衣的领口,向上拽了拽,避开南燕那刀子一样的目光。   “燕姐,你怎么来了呀。”贾小珍发现来人是南燕,忍不住跑上前去主动打招呼。   看到南燕眼里的错愕,贾小珍赶紧说:“我是小珍,贾小珍,我姐是贾小惠。”   南燕看着贾小珍,愣了片刻才和记忆里那个瘦弱文静的小姑娘对上号。   “陈家齐在不在这里?他在哪……”话没说完,南燕的头忽然顿住,眼里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她表情僵硬地推开贾小珍,大步冲向那个正在水池边干活的男人。   陈家齐神色怔怔地看着南燕朝他冲过来,还没说话,南燕就一把掀翻了他面前的水盆,‘哗’一声响,青黑色的蛤蜊洒了一池子,水盆跳出水池,砰地落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才倒扣在地上。   食客们好奇地看着他们。   王庆春沉着脸,挥舞着锅铲吆喝道:“咋回事,砸场子啊!”   贾小珍赶紧拦住王庆春,“老板,那是我姐。”   “你姐?”   “就是我姐夫的亲姐。哎呀,就是我姐夫和她,他们是一家的!”贾小珍跺脚解释说。   转眼间,南燕的拳头就一下接一下的砸向陈家齐。   “你混蛋!你有什么资格骗我!你破产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能与你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女人吗!我是你的妻子啊,妻子,你懂不懂!你把我骗得好苦啊!陈家齐,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南燕声嘶力竭地打骂陈家齐,可打了没几下,她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陈家齐慌忙抱住南燕的腰。   “你都知道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南燕。 第一百九十章 燕儿   “那边怎么回事?”江天浩指着夜市东门方向问宋玉普。   宋玉普踮着脚尖望了望,“像是‘乐乐’海鲜屋。这个王老板,又在搞什么呢,还嫌我们不够忙啊!”   算上这一次,他们一晚上来夜市跑了三趟了。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性,今晚这些警情和夜市飚上了。   “去看看。”江天浩正了正帽檐,大步走向王老板的摊位。   王老板的摊位前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他们指着里面议论纷纷,江天浩还没进去,就听到王庆春的大嗓门和女人尖利的吵闹声。   “让让,让让……”江天浩拨开围观人群,走到乱成一锅粥的店铺里。   海鲜屋的食客几乎都走光了,王庆春黑着脸,挥舞着双手正在驱赶看热闹的人,餐桌附近,有几个人正撕扯在一起。   “姐,别打……姐……”一个小姑娘踉踉跄跄地退出暴风圈。   “混蛋!骗子!你居然还跟她搞在一起!”   “你说话啊!她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敢说,是你心虚!”   “苏娅菲,你这个死不要脸的妖精!我打死你!”   现场一片混乱,不时传出女人的惊叫声和喘息声。   南燕!   江天浩惊得一愣,脚步自动停住了。   南燕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陈家齐……他怎么这个打扮?   职业特性使他迅速冷静下来,“住手!”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控制住撒泼打闹的南燕。   南燕被他揽着腰拖离暴风中心,她疯了似的甩着头,不甘地用脚踢踹着对面的一对男女。   “南燕!是我!江天浩!”江天浩在南燕耳边低声吼道。   南燕身子一震,双手僵在半空。她大口喘着粗气,蓬乱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庞,只有头发缝隙里露出的眼睛血红血红的。   “是我。冷静点,南燕。”江天浩按了按南燕的肩膀,神色关切地安抚道。   南燕看到江天浩,心中的委屈和愤懑登时化作泪水决堤而出。   “江……天浩……”她羞耻地闭上眼睛,肩膀如同筛糠一般剧烈抖动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刚刚走出阴霾的南燕性情大变,当众撒泼胡闹呢。   江天浩皱着眉头,目光严厉地看向对面的男人和女人。   一个男人当众把前妻欺负成这样,还算是个人吗?他对陈家齐向来没有好感,现在再加上南燕,他就更加瞧不起他了。可陈家齐的衣着打扮,还是让他感到一丝诧异,难道他在王老板的手下工作?   陈家齐似是感觉到他的注视,朝他望了过来。两个男人目光对上,半空中似有噼啪电光闪过。最后,陈家齐神色黯然地转开脸,主动避开江天浩刀子样凌厉的目光。   站在陈家齐身边的女人,应该就是拆散南燕一家的罪魁祸首,那个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了。   叫苏……什么来着。   刚才一通撕扯,这个打扮高贵时尚的女人也被折磨得不轻。头发竖在头上,大衣也被撕开了,靠右耳的脸颊上有一道抓痕,隐隐透出血色。   她似是被吓坏了,故意挨靠着陈家齐,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其实江天浩一眼就从她那双状似无辜的眼睛里看出浓浓的心机与算计,这个女人精明又实际,她比脑袋一根筋的南燕可聪明多了,她知道以何种方式能够激怒南燕,同时还能获得陈家齐的怜悯和关注。   南燕就是太傻了。她就不会像那天晚上干脆利落地拒绝他的告白一样,彻底斩断和陈家齐的关系吗?   陈家齐那样伤害她,她还是忘不了他。这不是傻,是什么?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弯下腰,低声劝慰着南燕。   “家齐,你没事吧。”苏娅菲态度亲密地抚摸着陈家齐的手臂。   陈家齐本能想避开苏娅菲的碰触,可一看到对面格外刺眼的一幕,他神情一黯,硬着头皮把手盖在苏娅菲的手上,“我没事。你的脸……疼吗?”   苏娅菲怔怔地看着陈家齐,心里渐渐涌上一阵狂喜,家齐这是转性了吗?他终于醒悟了,看到她的存在了?   她点点头,又慌忙摇头,“不疼。有你在,就不疼了……”   “啊——”南燕忽然发出一声悲鸣,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了。   “南燕——”江天浩狠狠瞪了陈家齐一眼,推开挡路的王老板,追南燕去了。   宋玉普这才刚把人群疏散开,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呢,一个两个的都跑了。   他摸摸后脑勺,一头雾水地嘟哝说:“谁能跟我说说,到底咋回事啊。”   南燕的身影一消失,陈家齐倏地缩回手,人也向后退了几步,他看着神色愕然的苏娅菲,语气歉疚地说:“对不起,刚才冒犯你了。”   苏娅菲刚刚变得火热的心脏瞬间被他的话浇了一盆冷水。对不起,刚才冒犯你了。   他这分明是过河拆桥啊。   陈家齐!   夜深了。   苏娅菲和陈家齐占着一张大圆桌,桌子上杯盘狼藉,一堆空啤酒瓶东倒西歪地杵在上面。   “家齐,你别喝了。”看陈家齐又要打开啤酒,苏娅菲忍不住按住他。   “别碰我,别……碰我!”陈家齐摇摆着上身打掉苏娅菲的手,颤巍巍地打开瓶盖,端起酒瓶就朝嘴里灌。   陈家齐醉了。   从南燕离开后,陈家齐就默不吭声地坐在这里喝闷酒,只是喝酒,谁来劝也不听。   苏娅菲低头看着发红的手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舍弃脸面还要留在这里陪他胡闹。   不忍心,还是不舍得。   她也说不清楚。   今天要不是她早有预见遣散了同事,后来发生的事,就要让她在同事面前无地自容了。   南燕出现以后,她心虚地躲在一边,不想被牵扯其中,可偏偏离开的时候,却被南燕发现了。南燕看到她,情绪瞬间失去控制,她发了疯一般冲过来,撕扯她,用最难听的话骂她,攻击她。她生平第一次被人当众打骂,尤其这个人还是她儿时的玩伴,曾经最亲密的朋友,这种异乎寻常的羞耻感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她心中复杂难言,一时间忘了还手,竟被南燕抓伤了。   那一刻,脸颊上传来的刺痛感一下子激发了她体内的戾气。而南燕那张怒气十足的脸庞也突然幻化成父母打骂她时暴厉恣睢的扭曲嘴脸。那些被恶魔占据的儿时记忆,那些可憎可恶的画面,一帧一帧被揭开神秘的面纱,露出真实的,散发着恶臭的伤口。   想必此刻南燕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的报复手段总是又准又狠,无论是对待患有易怒症的父母,还是色厉内荏的南燕,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可她也有做不成的事,搞不定的人。   面前这个死心眼儿的男人就是她过不去的坎儿,趟不过去的河。 第一百九十一章 班班挑战赛   就这片刻功夫,陈家齐已经喝得烂醉。他抱着酒瓶趴在桌上,眼睛紧闭,嘴唇微张,嘴里似乎还在低声嘟哝着什么。   苏娅菲站起身,想搀扶陈家齐,“家齐,回去睡。”   “燕儿……燕儿……燕儿……别走……”陈家齐的口中忽然逸出一连串南燕的乳名。   苏娅菲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陈家齐的嘴唇,心如刀绞,“你说……什么?”   他连醉了都还念着她,想着她,口口声声叫的还是她。   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去讨好他,甚至心甘情愿的被他利用,他都不肯看她一眼。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燕,与她毫无关系。   “燕儿……燕儿……”陈家齐忽然大叫一声,坐了起来,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酒瓶,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苏娅菲,“你是……燕儿……”   “陈家齐!你看清楚,我是苏娅菲,不是南燕!不是南燕!”她用力摇晃着陈家齐,眼里渐渐漫上一层雾气。   陈家齐眼神空洞地越过她,盯着她身后的食客,嘴角渐渐逸出一丝令人心碎的苦笑,“燕儿……别走……”   可是他的燕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头一歪,陈家齐噗通一下倒在桌上。酒瓶在他身上打了几个滚,掉在地上,褐黄色的啤酒咕嘟嘟冒出来,不一会儿,就浸透了苏娅菲的皮鞋……   王庆春蹲在灶台前,嘴里叼着烟卷,一脸肉疼的在心里算计着要干多少天才能挽回损失。   干夜市的就是赚个辛苦钱,最怕出摊的时候遇上这种打打骂骂的事。要早知道小珍这个拐弯抹角的亲戚是个戳事精,他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这个陈家齐桃花运还挺旺,一个两个的追上门来向他献殷勤。   “老板,这是一千块钱,就当是补偿吧。”苏娅菲把一摞现金放在灶台上,回头看了看桌边的男人,神色怅然地说:“你别为难他,他也……不容易。”   王庆春愣了愣,目光从灶台上的人民币移动到这个女人身上,“用不了这么多。”   苏娅菲摇摇头,转身要走。   “你……没事吧……”王庆春站起来,担心地问。   “没事。”   “你不送他了?”王庆春也不傻,他看出这个女人对陈家齐怀了心思,事发后他们一直坐在一起喝酒,他还以为她要送陈家齐回家呢。   “不了。麻烦老板帮他叫个车。”苏娅菲说完,加快步子离开了。   王庆春挠挠头,疑惑不解地嘟哝说:“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醒脑提神的早操结束后,高二全体师生在操场主席前台集合开会。   “同学们,我再说两件……”   “小事情!”台下传来齐刷刷的应和声。   倪建国的眼角抽了抽,他抓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忽视台下压抑的笑声,继续说:“第一件事,本周四学校组织卫生大检查,各班一定要重视起来,学校对于检查中不合格的班级会做出惩戒。第二件事……”   倪建国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排在操场边缘的二十班。   “第二件事,为了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和提高向心力凝聚力,学校研究决定,在我校高二年级举办‘班班挑战赛’。‘班班挑战赛’,顾名思义,就是在班与班之间进行学习竞赛。这次挑战赛,分文理科,各班可自主结合,也可以由学校指定,评判标准以期中考试平均成绩为准。学校会拿出足够的诚意以及丰厚的奖品奖励胜出班级,奖品内容目前保密,不过我可以保证,到时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惊喜!”   倪建国还没说完就引起台下一片骚动。   “什么奖励啊,听着好诱人啊!”   “班班挑战赛,蛮有创意的嘛!”   “这下成绩倒数的20班成香饽饽了,估计所有的文科班都会抢着和他们配对!”   “那十班岂不是惨了。他们是卫星班,是文科班里的王者,所有文科班都想绕开他们,不想被他们放卫星。”   “是啊,这次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要撞上十班了。”   “你们看十班人那目中无人的样儿,好像他们已经赢了一样。”   “不然呢,难道还是那个倒霉蛋赢?”   “哈哈……说的也是……”   散会后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20班的同学因为在刚才的议论中受到了十万点暴击,一个个蔫不出溜地倒在课桌上打盹,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和活力。   南北从书包里掏出两个海苔味的梳化饼干,在顾锡东的桌上放了一个。   距离早饭还有一节自习课,她可捱不到那会了。   顾锡东看看饼干,伸手,推到她桌上,“我不饿。”   南北瞪了他一眼,把手里已经拆开的饼干,抽了一块就往他嘴里塞,“不饿也得吃。”   顾锡东头一仰想避开,谁知南北却不依不饶地缠上他了,怕引起过多关注,无奈之下,他只好张开嘴,咬住那块喂到嘴边的饼干,小口吃了起来。   南北满意地咂咂嘴,“这还差不多。”   两人边吃边聊,主要是南北在小声絮叨。   “你觉得咱班会选择和哪个班配对。”   顾锡东想了想,“除十班外。”   南北深以为然,十班是卫星班,张大可肯定不会傻到用鸡蛋去碰石头。   “不过选哪个班结果都一样。”20班的实力他们最清楚了,在文科班级里排名垫底,这次挑战赛应该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顾锡东想了想,点点头,“嗯。”   “哎,不说丧气的事了。”南北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顾锡东:“昨晚你是不是又偷偷上天台了?”   顾锡东默了默,“你怎么知道?”   南北撇撇嘴,“我当然知道了。”   这次政治测验他只考了52分,全班最低。政治老师在课上点名批评了他,说他再这样偏科下去的话,估计连个二本都考不上。   老师的话讲的有些重,但转回头想想,老师也是恨铁不成钢,替他感到惋惜。   “我们不是说好了有问题一起扛吗?你怎么总是食言啊。”南北噘着嘴,生气地瞪着他,“别再有下次!不然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看顾锡东沉默不语,南北皱了皱眉头,不满地说:“你听到了没有?要再有下次,我真的,真的不理你了。”   “嗯。”顾锡东勾了下唇,表情淡淡地笑了。   虽然他笑了,可南北的心里却忽然变得难过起来。透过他浅浅的笑容,她仿佛看到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悲伤。   张大可走进教室,看到睡倒一片的学生们,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孩子们呐,抗打击能力实在是太差了。   他拿起黑板擦敲了敲讲桌,大声说:“同学梦(们),醒醒了,咱梦(们)开个会。” 第一百九十二章 操场风波   “十班!”   “老师,你疯啦!”   “咱班怎么可能赢得过十班!”   推拉式黑板上面那触目惊心的阿拉伯数字10,一下子就把教室里的气氛推至顶点。   张大可居然私自做主,选定十班作为他们‘班班挑战赛’的竞争对手。   十班可是每次考试都会甩他们这些落后班级几个档次的卫星班。他们和十班对抗,那不是用鸡蛋去碰石头吗!   傻不傻啊。   南北也觉得大可老师疯了,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思维逻辑嘛,就像百米大赛,第一名和最后一名,中间差了十几个博尔特,怎么追?怎么赢?   她拍拍顾锡东的胳膊,“你还说咱班绝对不会选择十班,现在怎么样,啪啪打脸了吧。”   顾锡东抬起头,看着讲台上笑得像一尊弥勒佛似的张大可,眼里浮起一丝疑惑。   张大可打的什么主意呢?   “这事已经定了。大家还是接受现实,想想下一步怎么做吧。”张大可摆摆手,不顾教室里震天响的埋怨声,大步走了。   不出半天,20班主动挑战10班的新闻迅速在校园里发酵升温。   如预想中一样,几乎所有的人都把这则新闻当成一个笑话来看。实力太过悬殊的对手,根本没有比赛的价值,更别提什么悬念了。有人嘲讽张大可,说他脑袋被门挤了,自己傻缺还要连累20班的学生丢人现眼。有人说20班是想制造话题,博眼球,惹人注目。总之,包括很多老师在内,没有人看好20班。   一时间,20班的学生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到风口浪尖上,想低调都不可能了。   第二天早操时,20班又惹出一场风波。   跑操站队时,20班和10班的学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吵了起来,双方情绪激动,互相推搡,闹作一团。   倪建国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男老师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两个班分开。倪建国气喘吁吁地叉着腰,指着当众闹事的两个班级,怒气冲冲地说:“你们班长呢?出列!”   脸上挂彩的马明辉和10班一个马尾辫歪掉的女生走出班级队伍。   看到他们的‘光辉形象’,倪建国气得嘴唇直打哆嗦,他指着马明辉,“你先说!为啥带头闹事?”   马明辉倔强地吸了吸鼻子,说:“是他们班先找事的。”   “谁找事了。明明是你们班先骂人的。”十班的女班长竖着眉毛反驳说。   “是他们班的人说我们班自不量力,说战胜我们20班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他们……”马明辉神色愤慨地指着10班的学生,“他们还辱骂张老师,骂张老师是傻缺,骂我们是傻缺教出来的一群傻子,骂我们是缩头乌龟,跑出来就是丢人现眼的。”   马明辉长相憨厚,一看就不像是有心机的人。他面含怒气复述刚才10班人故意挑起事端时说的原话,顿时博得本班同学的支持和附近班级的同情之声。   “班长说的没错,是10班的人先过来挑事的!”   “这10班也太欺负人了。”   “10班道歉!10班道歉!”   十班的女班长脸涨得通红,竭力狡辩说:“是他们先动手的……”   “放屁!是你们的人先啐唾沫的!就是她!那个第三排的女生!就是她朝我啐唾沫的,还有他!后面那猥琐小哥,哎!你躲啥!你刚才撕我衣服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嘛!”张朝阳的冲锋衣胸口被撕了道口子,他冲出来质问10班学生,又捎带把南北拉出来,指着南北塞着卫生纸的鼻子,“这谁干的事!把我们班的女生鼻子都打出血了,你们还是不是人啊,太残忍了!太粗暴了!”   南北头皮发麻,从后面捏住张朝阳的腰,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狠狠掐了一下,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我自己流鼻血,没人打我……”   张朝阳呲牙咧嘴地笑着,凑近她耳边说:“牺牲一下,人民会记住你的。”   南北瞪了他一眼,捂着鼻子,哎呦哎呦叫起来:“好疼啊……疼……”   知道内情的木子捂着眼睛嘟哝说:“没眼看,没眼看啊。”   顾锡东却翘起唇角,笑了一笑。   看来今天这场风波,就快要结束了。   “你们说话呀,怎么怂了!”气愤填膺的学生们大声吵嚷起来。   “反正你们打人就是不对。”   “谁打你们了,是你们先过来挑衅的,搞清楚事实再咬人啊……”   “你们骂人……”   “我们说的是咬人。就这智商,真替你们捉急啊……”   “倪校长!你看他们20班……”   “倪校长!你可要主持正义啊……”   “倪校长——”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倪建国头疼欲裂,他指着张朝阳,“你有啥资格吼别人,你的文明用语呢,一口一个狗屁,你……你……”倪建国捏着张朝阳的脖子朝前一推,“你给我回去!”   “还有你!宋雨薇,是吧。你说你光成绩好有什么用呢,领导能力也要跟上啊。你看看你们班被你带成什么样儿了,瞧不起这个,诋毁那个,现在连老师也不放在眼里了。你们班要上天吗,真当自己是卫星啊。一个个目中无人,骄傲自大,你们就觉得你们一定能赢?”   话音落地,四下皆静。   倪建国把手压在嘴唇上面尴尬地咳了几下,提高音量说:“宋雨薇,你代表你们班向20班道歉。”   “倪校长……”宋雨薇眼神乞求地望着倪建国。   “快点!别耽搁跑操。”倪建国命令说。   宋雨薇红着脸,说话磕磕巴巴的向20班的学生说:“对……对不起……刚才……是我们错了。”   “噢——”20班的人齐声欢呼,还有人兴奋地鼓起掌来。   倪建国瞪了20班的人一眼,“别着急庆祝!今天的事,双方都有错,各罚跑三圈,我亲自监督。还有两位班主任……”倪建国瞟了眼站在班级队伍旁边的张大可和10班班主任,“你们也一起受罚!”   “啊——”   “‘你见过’,你太狠了……”   张大可的笑意僵在脸上,10班班主任惨嚎一声,猛地锤了下他的脊背,埋怨说:“谁让你选我们班的?你这个张大可,就是个害人精。”   张大可跳到一边,“吴老师,你真打啊。倪校长,吴老师说我……”   “闭嘴!张大可!”10班班主任一把捂住张大可的嘴,解释说:“没事……没事啊……我和大可老师闹着玩呢……”   张大可掰着10班班主任的手,努力挣扎的样子,引来同学们一阵笑声。   看似这场风波已经平息了,可在平静的表象下面,却是暗潮涌动。   10班这种藐视的态度激怒了20班的学生。当天下早操后,南北联络马明辉和另外几名学习成绩优异的班干部主动找到张大可,商议如何才能在挑战赛中战胜10班。 第一百九十三章 美梦噩梦   南北他们走到数学组办公室的时候,恰巧听到里面的老师正夹枪带棒地数落嘲笑张大可。还是老一套的说辞,什么自不量力,以卵击石,为出名不择手段,破坏同事关系等等莫须有的罪名,一个接一个的扣在张大可的头上。   南北气得胸口直发闷,用力敲门,喊道:“报告!”   里面静了静,“进来。”   南北推开门,领着几名班干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一共有五位老师,见到南北他们一个个掩饰地低头工作起来。只有当事人张大可脸上挂着笑,手捧一杯茶水优哉游哉地品咂味道。看到他们,张大可笑眯眯地招招手,“找我有事啊。”   他那副悠闲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些难听话不是冲他来的一样,他完全没把那些话当回事,也不介意。   “张老师,是‘班班挑战赛’的事。”南北看到几个老师纷纷抬起头,注视着她。她稳了稳心神,继续说:“我们想赢,想打败10班。这是全班同学的心愿。张老师,你能帮帮我们吗?”   几位旁观老师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本以为这些20班学生是来劝说张大可改变主意的,谁知他们竟明目张胆地接受挑战,还想在比赛中获胜。   可能吗?   果然是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都是一样的狂妄自大。   几个老师的眼神从惊讶变为不屑和轻视,只有张大可,镜片后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脸上的笑纹也逐渐加深。他看着南北他们,笑的像狐狸一样,柔声说:“出去说吧。别打扰老师们备课。”   几个老师还竖着耳朵想听张大可接下来说些什么道道呢,不想他却带着学生们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老师们纷纷遗憾摇头,“这张大可还怕人偷听,难不成他们20班还真做起美梦来了。”   “什么美梦,我看是噩梦吧!”   “哈哈哈哈……”从数学组的办公室里传出阵阵揶揄的笑声……   晚上,南燕拖着疲惫的脚步从超市步行回家,半路走到万达附近,接到陈家英的电话。   “英子,有事吗?”南燕站在路边的栾树下。   这么晚了还联系她,想来是有紧急的事情。   “我是陈胜利。燕儿,你这会儿方便讲话吗?”电话那端传来公公陈胜利浑厚有力的声音。   南燕愣了愣,赶紧问:“爸,您不舒服了?英子呢,在家吗?”   “我没事。就是想请你明天到家来一趟,我有话想跟你说。”陈胜利说。   南燕为难地说:“我……明天可能要加班……”   其实她明天休息,可她不想像上次一样被老爷子骗去再经历一次锥心之痛。   她现在不想见陈家齐,甚至连想一下他的名字心都会疼得缩成一团。她太恨他了,竟然用那么龌龊卑鄙的手段欺骗她,伤害她。   她最恨的,还是他与苏娅菲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那晚在夜市吵闹时他护着苏娅菲的画面,就像刻在她的脑子里,怎么都忘不掉,快把她逼疯了。   她嫉妒苏娅菲,嫉妒得发疯发狂,她恨陈家齐,恨得咬牙切齿。   陈胜利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恳求见面,抱歉她实在无法做到。   谁知陈胜利接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潸然地说:“燕儿,我请你来没别的意思。只是快到清明了,我想让你和家齐兄妹一起去陵园看看他们的妈妈。当然了,你可以拒绝,毕竟你现在不是家齐的妻子了,你有权拒绝我的提议。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抛开对家齐的恨意,去看看他们的妈妈,她生前很疼爱你,临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们。”   清明扫墓。   不是制造机会让她和陈家齐见面吗。   想到去世的婆婆,听到公公忧伤的叹息,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那……好吧……我去……”   陈胜利这边挂了电话,手一扬,把手机丢给眼巴巴瞅着自己打电话的陈家英。   “搞定了?”陈家英接住手机,神色忐忑地问道。   “嗯。”   “你太棒了!爸,我爱你!”陈家英比了个心,兴奋地扑上去搂住陈胜利撒起娇来。   片刻后,陈家英无奈地叹了口气,“爸啊。”   “嗯?”   “你说这次,我嫂子能原谅我哥吗?”自打前几天南燕发现陈家齐的‘秘密’以后,陈家齐变得比以前更加消沉和绝望了,以前还能借着做菜这个爱好撑一撑,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是现在,他回家以后连最爱逛的菜场也不怎么去了。回家就是睡觉,睡醒了就做些简单的饭菜伺候老爷子吃完又接着睡。   以前他可不是一个爱睡觉的人啊。   以前的他精力十足,英俊帅气,人见人爱。   现在的陈家齐,不修边幅,精神颓靡,是鬼嫌人厌。   怕陈家齐受打击后破罐破摔,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又不想看到他们夫妻就此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陈家英才和爸爸精心谋划了这次行动。扫墓的主意是爸爸想出来的,他说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要让南燕和陈家齐见面。   农村有句俗语,“有话说在明处,有药敷在痛处。”   电视里演的那些的百姓调解、帮忙节目,调解成功的肯定是那些当事人都在场的案例。要是连人都见不着面,纵使心里再有话说,可对谁说呢。   至于南燕能不能原谅家齐。   陈胜利老神在在地笑了笑,“能,一定能。”   陈家英撇撇嘴,不以为然:“我嫂子现在肯定恨死我哥了。你看,她去夜市闹过以后都不搭理我哥了。”   “我这不是制造机会让他们见面吗。你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沉不住气呢。你哥和你嫂子误会深,心结重,他们的事得徐徐图之,不能着急。”陈胜利说。   “我是替我哥急。我嫂子可不是非他不可,人家身边也有人追呢。”   陈胜利眼里精光一闪,“你是说那个警察。”   陈家英愣了愣,“您咋知道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老谋深算   陈胜利淡淡一笑,瞥了女儿一眼,“下次你和你哥说悄悄话的时候,记得关上门。”   陈家英嘟着嘴,“哎呀,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我哥自卑,想成全我嫂子和那个警察,所以那天我嫂子去闹的时候,他才故意拉扯那个小妖精气我嫂子。你说,我哥是不是有病啊,有他这样把心爱的人往外推的吗?气死我了,我就不信,他心里不难受。”   “你看你都气成这样了,你嫂子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啊。不过,生气这事也不全是坏事。”   “不是坏事?那还是好事了?”陈家英不解地问。   陈胜利挑挑眉,“你嫂子生气,说明什么?说明她心里有你哥,若是她知晓真相后还对你哥不理不睬的,那才坏事了呢。英子,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你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家英思考片刻,说:“我嫂子是个特别善良,单纯,顾家,而且活泼……的人。”   “就这些?”   “还有别的吗?”陈家英问。   “你嫂子啊,最大的特点,也是优点,你没说出来。”   “是什么?”   陈胜利顿了顿,徐徐说出两个字,“倔强。”   倔强?   陈家英仔细回想了一下,点头附和:“还真是这样。我嫂子离婚时闹那一出净身出户,倔得让人想打醒她;后来我借给她房子,她非要给我打欠条,不收她就不住,我这好不容易当回好人吧,心里还不痛快。爸,你说得太对了,我嫂子就是倔,还不是一般的倔。可这个不应该是缺点吗?你怎么说是优点?”   “性格倔强恰好说明她认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改变想法。只要她的心里还装着你哥,那原谅你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外人也不会轻易攻破她的心防。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多多见面,最好天天见面,这样才能助他们早日消弭误会,破镜重圆。”陈胜利捋了捋自己的长寿眉,神色笃定地说。   “有道理。爸,不得了啊,你这研究人研究得透彻的,都可以去做心理专家了。”陈家英给父亲头上扣上一顶高帽子,然后说出心中疑问,“可我嫂子能愿意吗?她只怕扫完墓又要跟我哥断绝关系了。”   “所以啊,这次你得帮我个忙。”   “我能帮上什么忙?”   “扫墓前这段时间,你负责让你哥瘦十斤。”   “瘦十斤?为什么啊。我哥本来也不胖啊。”   “就是让他看着比现在的状态更糟糕,更颓废,更可怜。不然的话,你嫂子见到你哥比之前过得还好,她能生出恻隐之心吗?”   “噢,原来您打的是苦情牌啊。厉害呦,老陈,论起手段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陈家英对她的狐狸老爹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可我怎么做啊。”总不能把陈家齐拉到她的舞校去减肥吧。   “全方位打击你哥,他不爱听什么你就专门在他耳朵边唠叨什么,让他心烦,让他绝望,让他见天的吃不下去饭……”陈胜利给女儿支招。   “虎毒不食子。”陈家英听得心惊肉跳,低声嘟哝说。   “你说啥?”   “噢,我说老爸威武!爸,你最棒了!”陈家英赔着笑奉承说。   接下来,陈家英照陈胜利支的招疯狂折磨陈家齐,陈家齐本就心绪不佳,再加上家英最近在他面前频繁提起南燕的那个警察朋友,他心里更堵,常常食不知味。不知不觉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   到了清明扫墓那天,他头天熨烫好的外套和裤子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接着,卫生间的刮胡刀也莫名其妙失踪了,无奈之下问老爷子借电动刮胡刀,却被告知坏掉了。他这边还没支上熨衣板,还没想出能够代替刮胡刀的工具,门铃响了。南燕到了。   于是乎,无处躲避的他就以这副邋里邋遢的模样和南燕撞个正着。当他对上南燕愕然的眼神,顿时臊的抬不起头来。他匆匆回屋套了身皱巴巴的衣服,就带着南燕和家英去墓地了。   扫完墓,家英非拽着南燕去家里吃饭,南燕推脱不掉,只好跟着他们坐车去陈家。出租车刚进市区,他便找个了蹩脚的借口仓惶逃跑了,他实在无法面对南燕,也没脸和她同桌吃饭。   他那天拉着李和光在外面喝酒,熬到很晚才回家。他去家英房间,把正在熟睡的妹妹摇醒,问她南燕今天来家都做了些什么,提没提他。   家英睡得好好的被他叫醒,憋着气呛声说南燕根本没提他,吃了饭就走了。   虽然问之前已经预料到是这个结果,可听到妹妹这么说,他的心里还是很难受。看来南燕对他真的是心灰意冷了。   他神情颓丧地离开家英房间,殊不知家英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在心虚地吐舌头。   陈家英没敢告诉陈家齐,南燕今天来家后被父亲叫到房间谈了很久,走的时候眼眶通红,很明显是哭过了。她没敢问南燕为什么哭,问父亲怎么回事他也只是摇头,但是看到狐狸老爹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才敢安心去睡觉。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第二天,那个无法破解的死局就出现一线生机。   哥哥晚上回家后的表现,明显和昨天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一样了。不仅话多了,而且眼睛也有光彩了,最稀罕的,是一家人聊天的时候他居然会笑了。这种直达心底真心流露的笑容,和以往那种浮于表面的假笑完全不同,区别在于观察对方的眼睛,一个神采奕奕,一个却是无神呆滞。   她抑制不住好奇心,偷偷在微信上试探南燕。原来让陈家齐脱胎换骨的功臣就是南燕。南燕晚上主动去夜市找陈家齐了,虽然几个小时的等待并未让他们的关系出现质的飞跃,但南燕的态度,和她下定决心迈出的这一步,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陈家英激动的给南燕打电话。   “嫂子,你原谅我哥了?”   南燕过了很久才说:“没有。”   “那你……还去找他……”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犯贱吧,见不得他过得不好。”   “是不是咱爸昨晚跟你说什么了?他劝你们复合了?”陈家英语气谨慎地问。   “没有。咱爸跟我聊的是他和咱妈过去的旧事。”   “我爸和我妈?”陈家英惊讶极了,这个狐狸老爹打得啥主意啊?怎么和南燕说起他和妈妈的旧事来了。他们老一辈的事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那些一起吃过苦、一起挨过饿、一起奋过斗、一起走上幸福的康庄大道等等辉煌经历,这些她和哥哥从小听到大,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陈年旧事,能把南燕感动成那样,倒是件怪事。   “其实咱爸和咱妈的婚姻走过一段弯路。咱妈为了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人差点和咱爸离婚。”   “你……说的是我妈?”陈家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妈妈是机械厂出了名的贤妻良母,她竟会……出轨?   “你别问咱爸,他说这事已经过去了,永远不想再提了。”   “哦……”陈家英心里五味杂陈。她的妈妈……   “那时还没有你。那个男人是咱妈外出培训时的老师,人很优秀,大龄单身,咱妈不知道怎么就陷进去了,两人背着家里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后来,咱爸无意中翻到他们来往的信件,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被人绿了。虽然他们只是书信往来,并未越过雷池,但咱爸的脾气……两人大闹一场,走到协议离婚那一步了,咱妈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是……我……”陈家英艰难地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坚持   “对,是你。他们为了你,把离婚协议书撕掉了。咱妈从此和那个男人断了联系,咱爸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和咱妈分居,冷战了很久。我不知道你有印象没有,你哥跟我聊天时说过,他小的时候一直以为咱爸咱妈是包办婚姻。因为他们从不睡一个屋。他总是跟着爸爸睡,英子总是跟着妈妈。他们之间缺乏交流,缺乏沟通,冷漠的就像是陌生人。他为此郁闷了很久,而让他改变这一看法的是咱妈突发急性荨麻疹住院的经历。当时咱妈的过敏情况挺严重的,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咱爸不眠不休一直在医院陪着咱妈,厂里一大摊子事他撂下了,好心邻居来劝他回去休息也被他骂走了。反正他就是像着了魔一样守着咱妈,不离她半步。咱妈苏醒后第一眼看到憔悴得不像人样的咱爸,哇一声就哭了。你哥当时在场,他说咱妈当时哭得停不下来,医生护士轮番劝说咱妈也不听。最后是咱爸搂着她,在她耳朵边说了句悄悄话,咱妈才慢慢收住眼泪,不哭了。从那以后,咱爸咱妈就好了,他们的感情日渐深厚,一直到咱妈走,他们也没在儿女面前红过脸,吵过架。昨晚上,我问咱爸,问咱爸那天在咱妈苏醒哭闹的时候,在咱妈耳朵边说了句什么悄悄话。咱爸说,当时他就在咱妈耳边说了三个字。你猜,咱爸说了什么?”   “三个字?我爱你?不对,不对,不可能,咱爸不是那种肉麻的人。不知道,真不知道爸那样正统老派的男人会说什么。”陈家英说。   “爸说,原谅你。”   “爸跟我说,他这一生做过很多错事,做过很多后悔的事。但唯一庆幸的,也是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对咱妈说了这三个字。爸说,生活里只要还有爱,还有牵挂,就没有什么是不值得原谅的。人才能活几十年啊,如果大半的时间都用来怨恨,用来憎恶对方,那这一生活得岂不是太不值得了。我觉得咱爸说得对,因为我妈也是这样的人,无论我爸多么苛待她,生活对她也从未笑过,可她还是深爱着我爸,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咱爸也是这样,从始至终,他爱的,只有咱妈一个人。咱爸就是特别后悔,咱妈当初走的时候,他没来得及跟她好好告个别,如今他再想弥补,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爸说不想让我留遗憾,但他绝对不会强迫我做什么,一切都随我,随我的心意来。可我现在还无法做到完全原谅他,英子……”   陈家英还沉浸在父母的往事里,愣了下才答应:“哎。嫂子,我在。”   “我那天从家里离开后,去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哭过了以后,我的心里舒服多了。想开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人活着就会有无奈和妥协的时候。”   “嫂子。”想到南燕曾一个人无助地缩在某处角落失声痛哭,陈家英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南燕叹了口气,“我去找你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骨气,没出息。”   “怎么会呢。你比我勇敢多了,真的,得知你去夜市蹲我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不可置信。这还是我认识的嫂子吗?若是我有你一半勇气,也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留下像咱爸对咱妈一样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了。改天我给你讲个故事,关于我的。”   “好。”   “嫂子,你还爱我哥,对吧?”   又是过了很久,南燕才回应:“嗯。”   紧跟着她又说:“又爱又恨。”   “他和小妖精之前没什么,我了解我哥,他对你从来没有二心。心里只有你。”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去夜市找他了。”   “你还准备去?”   “去!”   “你也想和我哥复合吧。”   “不知道。所以我很矛盾,一方面不想这么快就原谅他,一方面却又管不住自己的脚。又或许像咱爸说的,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不想老了再去后悔。”   “你慢慢的来,不要逼自己,也别逼我哥。我哥人特别轴,不然的话,也不能想出那样弱智的办法伤害你和北北。你累了就歇歇,千万别生气,受了委屈找我,找咱爸,我们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谢谢。”   “嫂子,我也要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哥,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   “他未必这么想。”   “他喜欢装嘛,又死要面子,你又不是不了解他。我哥……有时候特混蛋,特没担当,我替你教训他啊,别气别气。”   “不气了。现在就是觉得累,心特别累。”   “那我明天请你吃饭吧,明晚咱不去蹲他了。”   “不行。我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   “佩服!”   “我睡了。改天我请你吃饭,你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   家英说:“好。嫂子,晚安。”   就这样,从那天起,南燕只要晚上休息,就会到‘乐乐’海鲜屋去找陈家齐。一来二去的,王老板和吴阿姨他们跟她也熟悉了。客人少的时候他们就东拉西扯的聊天,客人多的时候,她还主动帮忙。只是陈家齐对她的态度还是冷冰冰的,很多次故意针对她想赶她走。但南燕始终没有放弃,她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底。   为了迁就陈家齐的工作时间,厨师长把每周两次授课改为一次,时间改为休息日的下午,尽量不影响陈家齐去夜市打工。   这天,陈家齐从厨师长家里出来,急匆匆地赶到夜市上班。   刚到海鲜屋,就看到南燕坐在餐桌前和贾小珍说话。   他的目光在那道熟悉的背影处略作停顿,便面无表情地走向操作区。   贾小珍看到他,扬起手晃了晃,面带笑容招呼说:“姐夫,你来啦!”   背对他的南燕忽然转过头,朝他望过来。   他的心猛地一跳,装作没听见继续朝前走。他能感觉到两道关注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可他故意绷着表情,刻意忽略南燕带给他的压力。   没有得到回应,贾小珍失望地垂下胳膊,神色忿忿地说了句什么,南燕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同她说话,似乎是在安慰她。   陈家齐用眼角余光关注着餐桌那边的动静,连吴阿姨叫他都没听见。   “小陈,小陈!”吴阿姨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他猛地回神,表情不自然地避开吴阿姨眼含揶揄的探究目光,“哦,阿姨,啥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年轻的我们闪闪发亮   “给你工作服呢,叫你半天都不答应。”吴阿姨把防水工作服递给他,他接过衣服,说了声谢谢。吴阿姨凑过来,小声说:“你这样儿可骗不了我,心里还有她吧。”   他面皮一烫,不知该怎么回答吴阿姨。   他默默往身上套着工作服,吴阿姨在一旁小声规劝他别那么执拗,一个女人能放下身段,抛开自尊心天天来夜市等他,守着他,就说明她已经原谅他过去犯下的错误,想和他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每次听到有人说重新开始,他的嘴里就会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苦涩的滋味。他想复合,想得发疯发狂,想的只要一看到南燕,脑子里就会疯狂地冒出复合这两个字。有时候夜里做梦,也会梦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梦里面的美好令他沉醉其中,不愿醒来,可梦终归是梦,总有梦醒后的怅惘和失落在等着他,给他致命一击。   他有什么资格去想复合呢,一个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男人,远离她,彻底在她的生活里消失,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她的身边不止他一个人,她的善良和美好也不止他一个人才能看到。而那个警察,能带给她一直期盼的幸福和安乐。   “我干活去了。”他收起目光,面色转冷,端起大盆走向水池。   吴阿姨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神色担忧地叹了口气,“何苦呢……”   这周放大假,南北申请留校帮助同学补习功课不回家了。   “妈妈,我不跟你说了,同学们还在等着我呢。”向南燕报备过之后,南北风风火火的就要挂断电话。   “哎,北北!”   “快说!”   南燕本想和南北说说陈家齐的事,但转念一想,怕说了会影响到女儿的备考状态,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以后再说,等你考完那个什么……”   “‘班班挑战赛’,跟你说了几遍了你还记不住!妈妈,我郑重再说一遍,从现在起,未来三周都不要打扰我,我要拼了命的学,一定要在‘班班挑战赛’赢了10班!”南北中气之足地重申道。   “加油!你是最棒的!”南燕给女儿鼓劲儿。   “爱你呦,88!”   “8……”   挂了电话,南燕拉开冰箱,看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食材,不禁挠挠头,郁闷地说:“早知道少买点了,这我一个人得吃到啥时候啊。”   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一个人做饭更没意思。在冰箱里看了半天,她挑了一包速食螺蛳粉,准备用它打发午饭。   她以前不吃螺蛳粉,受不了配料里面酸笋、酸豆角和螺蛳汤混合的特殊臭味,可有次江天浩托她在超市买的食物清单里面就有这个牌子的螺蛳粉,把东西送到他家后,江天浩非要请她吃这个螺蛳粉。她不喜欢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来陪他嗦粉。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吃螺蛳粉,入口之后的酸辣臭一言难尽,但渐渐适应了以后,那种浓郁震撼的味道却让她着了迷。   那是她有史以来出汗最多,呼气最多,喝水最多的一顿饭,她从江天浩哪里学会了吃螺蛳粉只要放一点辣椒油就可以了。因为它的微微微微微微辣就是其他地方的重辣……   现在螺蛳粉也被她划在超市必买清单里面了,偶尔吃一次,大汗淋漓,提神醒脑,别提多舒服了。   女儿不在家,她怎么方便怎么来。   吃完螺蛳粉,她趁着开窗换气的功夫下楼去健身活动区遛弯消食。时值饭点,小区里人流量少,健身区就她一个人。她选了个太空漫步器站上去,双臂搁在护栏上,双腿交错进行踏步。   她边运动边点开手机,找到云起书院的图标,点开a页面。   前阵子她压力太大频频失眠,为了排遣郁闷的心情,她便在一个名为云起书院的文学网站注册了一个作者号,悄悄在网上写起了。   连最亲近的家人也不知道,她的心里藏着一个文学梦。很小的年纪,她就开始抱着一本本大部头的武侠看得如醉如痴,长大点了,就爱看琼瑶,亦舒,张爱玲的,喜欢沉浸在她们笔下的悲喜人生里,把自己幻想成里面的某个角色,陪着她们哭,陪着她们笑。初三的时候,她偷偷在作业本上完成了第一部 手写,文笔虽然稚嫩可笑,还被语文老师发现没收了,可成为一名作家的梦想,便在那一刻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以前还没离婚的时候,她也在网上写,但基本上都是在qq空间或是论坛贴吧之类的地方写一些心情文章。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大着胆子尝试写一些篇幅很短的小。   而她这次在云起书院连载的名叫《年轻的我们闪闪发亮》,是她以个人经历为主创作的一部长篇。因为时间有限,又是为爱发电,所以她更新很慢,想起来了才会写一点,至于热度,粉丝什么的,她从来不敢去想这些。   打开有些陌生的作家后台,她划拉着手指,翻看着上面的内容。忽然,她手指一顿,点开像个小铃铛一样的消息通知图标。   她看到铃铛旁边有十几条新消息。   打开一看,她惊呆了。   这是网站编辑发来的签约短信,短信告知她签约编辑的qq工作号,请她务必尽快联系编辑签约。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qq,加了编辑工作号。没多一会儿,这个网名叫琉璃的编辑就给她发来一个表情。   “你好。”   “你好。”   “我是你的签约编辑琉璃,你的《年轻的我们闪闪发亮》在我平台发表后反响热烈,现已符合签约标准。下一步,我发给你一个表格,你打印两份签名后邮寄给我们。”   “签约?”   “是的。你第一次在网站写吧。”   “不好意思。我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你只有和网站签约了才会有订阅收入,以后要是火了,签了影视,图书,游戏等等版权,收入会更高。”   “琉璃,你的意思是说,我写,还会有收入?”   “当然了,网站有很多作者以此为生,有部分作者已经靠着写书实现财务自由了。”   南燕一阵激动,她从来都不知道在网上写还能赚钱。   “那你觉得我的会有人喜欢吗?”   “我就是你的粉丝啊。我个人很喜欢你的这部,一直在追文,只是你更新太慢了,着实吊人胃口。”琉璃发过来一个憨态可掬的卡通小猪,手里举着一个催更的牌子。   “很荣幸你能喜欢。可我还有工作,只能抽时间写一点。”   “反正不要断更弃坑就好了。你有空多看看你的评论区和粉丝区,或是经常在每个章节后的作者有话说里留言与读者互动,保证你和读者之间的黏性。”   “谢谢你,编辑老师。”南燕真诚致谢。   “加油,燕归老师!”   燕归是南燕的笔名。燕归,取自唐代温庭筠所做的《菩萨蛮·满宫明月梨花白》中的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燕归人却不归来,不知何时才能与他相聚。   诗中意境与她当时愁苦郁闷的心境颇为相符,她本身小名又叫燕儿,于是便取用燕归二字做了自己的笔名。 第一百九十七章 加油你是最棒的   就这样,南燕一边在超市工作,一边在网上写起了。日子过得忙碌而又充实。而外高的‘班班挑战赛’也已进入冲刺阶段。   20班在南北等人的带动下,同学们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争强好胜的集体荣誉感异常强烈。张大可为了这次‘班班挑战赛’殚精竭虑。他熬了两个大夜搞出两个班的各科成绩对比分析图,有针对性的给学生补课,加强,提高。他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才让各科任课老师答应给20班开小灶,他为同学们营造了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每晚下班后不辞辛苦,在教室里耐心陪伴延迟下课的学生们,直到深夜还不曾离去……   “已知函数f(x)=ln1x-ax2+x(a>0),第一问讨论f(x)的单调性,第二问若f(x)有两个极值点x1,x2,证明:f(x1)+f(x2)>3-2ln2。”   “这道题要用到知识点:极值点的韦达定理……极值点:零点包括1,整体代入,这个方法见2015和2016全国1卷,2,作差还原,3,韦达定理……”   “先求出f(x)的定义域,对f(x)进行求导,求出f(x)的导数,令f′(x)=0,求出极值点,利用导数研究函数的单调性……”   20班的教室里,同学们正聚精会神地听讲台上的顾锡东讲解一道函数习题。   “张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你上课了。”教室外的连廊上,南燕见张大可走近,一脸歉意地说。   “你好啊,南北妈妈。”张大可走到跟前和南燕握了握手,又惊喜地指着南燕身边的警察,“江警官,是你啊。”   “张老师,你好。”两人握手。   “你们……”张大可笑着指了指他们。   “哦,我过来看南北,在校门口遇见江警官和倪校长,他们把我带进来了。”南燕解释说。   “哦,今天派出所召开校园安全工作会议。这不散会了,我看倪校长在路边等出租,就把他送回来了。”江天浩说。   “怪不得今天找不到他人呢,原来是去你们派出所开会了。”张大可说。   “张老师,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上课了。”南燕再次致歉。   “没事啊。我在不在班里都一样的,有替我讲课的人在呢!喏,你们看,讲台上的人,认识不?”张大可指着20班的方向。   江天浩视力好,他眯着眼睛凝眸一看,不仅惊讶叫道:“小顾……”   “是东东吗?我近视眼,看不清楚。”南燕说。   “是他。嘿,这小子行啊,都干上老师的行当了。”江天浩高兴地说。   张大可笑道:“他是我们年级的数学尖子,高一就自学完整个高中数学课程了,他现在的水平,带班都委屈他了。噢,他带数学课,你们家南北带文综,他们俩,这次可立了大功了。”   听到张大可夸南北,南燕笑的眼睛弯弯的,“老师过奖了。南北脾气倔,说话冲,她有啥做得不到的地方,你只管批评,别留情面。”   “我可舍不得批评她。为了能赢得这次挑战赛,你们家南北可是牺牲巨大啊。她不仅给班里同学鼓劲儿,还主动留校给同学们补习功课,正是有他们这些好学上进的学生带头,我们班的人劲头儿才这么足。”   “那是她应该做的。她这个孩子打小就有主见,认准的道儿,十头牛也拉不回去。我和她爸早就……”南燕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变,顿了顿,“这是给班里孩子们的,他们这段时间学习太辛苦,麻烦老师带进去,给他们补充补充营养。”南燕把手里的一大袋子零食塞给张大可。   “那我替孩子们谢谢你了。南北妈妈,你在这儿稍等一下,我去叫南北出来。”张大可说。   “不用了,我刚才趴后门窗户上看到她了,不打扰她了,你们忙,我这就走了。”南燕说。   “不在这一会儿。你进来一趟也不容易。等着啊。”张大可拎着袋子走了。   不多一会儿,一抹熟悉的身影走出20班的大门。   南燕激动地挥手,低声叫:“北北——北北——”   南北看到她,哇的尖叫一声,兴奋的朝她狂奔过来。   “妈妈!你怎么来了呀!”南北抱着南燕又笑又跳,看到江天浩,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江叔叔好。”   江天浩摸摸她的头,“小花脸,辛苦了。”   小花脸?   南北眨眨眼,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我脸很脏吗?”   南燕和江天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丫头也不知几天没好好洗脸了,脸色灰扑扑的不说,脸蛋上还杵着几道黑黑的笔印。   让她这一蹭,秒变小花猫。   “你别动!我给你擦擦。”南燕从包里掏出面巾纸,扶着南北的脸,给她擦拭脸上的黑印。   当她看到南北眼睛里的红血丝,以及干涸皴裂的嘴唇时,她忍不住一阵鼻酸。这些孩子们呐,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强,更有韧性。有不少人说现在的零零后是不懂奋斗,不懂拼搏的寄生虫,可是她见到的,接触到的这些零零后,却一个个活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彩。他们是有担当,敢想敢拼的少年人,她为有这样的零零后女儿感到骄傲和自豪。   “疼!”南北皱着眉跳到一边,不满地瞪着南燕。   南燕掩饰地揉了揉鼻子,解释说:“对不起啊,妈妈跑神了。”   “算了,算了,原谅你了。”南北摆摆手,回头看看教室,“你们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我这儿忙着呢!”   “你这孩子,就不能多说几句话啊。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南燕埋怨说。   “我忙嘛!你也看到了,为了这次挑战赛,同学们有多拼!市区的学生算好的,至少家长还能来学校看看我们,那些县里的同学,真的是一个月没见到父母了,全靠打电话续命呢。学习上就更不用说了,吃饭论分钟计算,就连上个厕所都夹着书本。我们班有个英语不好的同学,为了能提高成绩,愣是把高中三年的英语课文背了下来。”南北感慨地说。   “背课文,管用吗?”南燕问。   “当然有用啊。你想啊,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考试的题目大多都是从课文里面延展出来的,背课文可以扩大词汇量和熟悉语法,同时增强英语语感。当你背课文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有时候读一遍题就能选出正确答案。而且做听力练习或是进行口语交流时,有一些语句会脱口而出呢。”南北兴致勃勃地说。   “这么厉害啊。是我闺女想的办法吧。”南燕笑着说。   南北摇头,“不是我,是顾锡东。这是他教给大家的。他说这是笨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尝试。”   “东东这孩子真有本事。是吧,江天浩。”南燕转头看着江天浩。   江天浩深以为然,点头说:“小顾这孩子不简单。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人。”   南北要走,南燕不舍地拉着南北反复叮嘱说:“那你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啊,药也记得吃!”   “哎呀,我知道了,妈妈再见,江叔叔再见。”南北迫不及待地挥手要走。   “再见。”江天浩笑着挥挥手。   南北回教室去了。可她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跑回来紧紧抱住南燕。   “北北,你怎么了?”南燕惊讶地问道。   南北趴在她的怀里,闭着眼睛喃喃说:“妈妈,别动,我加满油,就能撑下去了。”   南燕怔了怔,慢慢放下手,盖在女儿单薄却又倔强的脊背上,“放心,妈妈一直在你身后,一直都在。”   南北脸上带着笑,满足地离开了。   女儿,加油啊,你是最棒的!   南燕在心里喃喃说道。   江天浩和南燕走出学校大门,江天浩指着路边的车,“上车,送你回家。”   “我去文化宫夜市。顺路吧?”她转过头,眸光清亮地看着他。   江天浩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他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又探身把副驾驶的车门推开,然后冲着车门外面的南燕说:“上车。”、   南燕看看他,坐上车,关山车门。   江天浩把左臂搭在车窗口,左手顺势捋了下没戴警帽的寸头。他嘴唇紧抿,发动汽车后右脚点了下油门,破旧的面包车颤了颤,怒吼着向前疾驰而去。   “你真打算跟他复合?”车行半路,江天浩没忍住,还是出声问道。   南燕望着路边的街景,轻轻点点头,“嗯。我想跟他复合。”   “你傻了吧你!”江天浩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海鲜面   江天浩从不在车上抽烟,可他今天实在忍不住了,一连吸了三根烟,才丢下烟盒,重新启动汽车,驶往派出所。   他现在后悔的恨不能抽自个俩嘴巴。刚才他不该用那样质问的语气训斥她,让她难堪的。可他不知怎么了,最近只要一碰到她的事,他就会失去理智,情绪失控。他变得暴躁易怒,很小的一件事情也会被他无限放大。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不论遇到什么状况他都能保持理智,做到处变不惊,理智冷静地处理各种难题。宋玉普为此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稳神’。可自打那天晚上表白失败后,他这个在同事间出了名的‘稳神’,变成了一碰就炸毛的瘟神了。最近他脾气见长,做事说话特别强势,还总是莫名其妙的发火。宋玉普开玩笑说他更新期到了,只有他心里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南燕走了,在他毫无章法,毫无理由的乱吼一通后,她像那天晚上一样,毅然决绝地走掉了。她没有给他模棱两可的答案,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直接用言语和行动拒绝了他。   她今晚说:“江天浩,这是我的生活,我的选择,你看不惯可以不看,不喜欢我的性格你也可以从此不再搭理我。但请你学会尊重别人,不要用你的思维和道德标准去衡量别人的对错。我不奢望你能理解我的做法,但请你别用这么难听的话来指责我。”   路边的梧桐树葳蕤茂盛,延展在笔直的街道两侧,就像是列队的卫兵正在迎接凯旋的勇士。他撇了撇嘴,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他并不是什么凯旋的勇士,他是情场里输的一败涂地的失败者。   夜晚的凉风穿过车窗吹拂在他的脸上,却丝毫消退不了他体内的燥郁情绪……   南燕到夜市的时候,陈家齐正在灶台前颠着炒锅,忙得不亦乐乎。   看到她来了,他只是瞥了她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锅里油亮诱人的蛤蜊上面了。那么专注,眼皮都不抬一下,完全当她不存在。   “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今天你不是休班吗?怎么来得这么晚啊。”贾小珍乐颠颠地跑过来,笑着招呼她。   “我去学校看北北了。给她送了点吃的。”她边说边看向陈家齐。   陈家齐颠勺的动作突然顿住,他飞快地抬起头,朝她这边望过来。   她迎着他的目光,盯的他狼狈地低下头去,用更快速有力的动作掩饰他的关心。   贾小珍问:“北北怎么样?听你说她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了。”   “瘦了,也不注重形象了,没日没夜学习,拼命想赢过对手。”   “北北真有出息!姐,你们真有福气。”贾小珍羡慕地说。   她笑了笑,指着陈家齐,低声问:“今天怎么轮到他来掌勺了?”   “王老板回老家了,走之前把灶上的事交给姐夫了。”贾小珍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喊陈家齐姐夫。   “王老板没事吧。”南燕跟着贾小珍往摊位里面走。   “说是家里人病了。姐,我不和你说了,我那边还好多活呢。”海鲜屋少了一个人,连吴阿姨也出来招呼客人了。   “我也帮忙。”她挽起袖子。   “行吧,姐,你就帮送个菜吧。给你围裙,别把衣服弄脏了。”贾小珍给她送来一个防水防风的围裙。   她套上围裙,走到灶台边,端起一盘炒好的海鲜,看着盘子下面压的纸,“5号桌。”她喃喃念道。   端着菜刚想走,忽然听到陈家齐的声音:“你吃饭没?”   她愣了愣,才意识到陈家齐是在问她。   可是哪有这样的人啊,说话时头也不抬,声音还那么小,谁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呢。   但还是让她感到惊喜。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她。她咬着嘴唇,看着他被炉火映红的侧脸,抑制不住唇角上扬,“没……”   虽然不是周末,可海鲜屋生意火爆,客人格外得多。南燕跑前跑后,忙的几乎快要虚脱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她的晚饭。   一碗卖相极佳的海鲜汤面。   粉红的虾仁,奶白色的海螺肉,张着嘴巴的蛤蜊,还有青翠欲滴的小青菜点缀在雪白劲道的面条之间,香浓馥郁的海鲜原汤正袅袅蒸腾着白色的烟气。   她回头望了望还在灶台前忙碌的陈家齐,唇角扬起老高。   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神色轻松地坐下,刚拿起筷子准备吃面,旁边一个正在用餐的女客人指着她的碗问:“你吃的面,这里有吗?”   “没有。”海鲜屋不卖面。   “没有啊。”女客人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她哄着怀里三四岁大小的宝宝,“囡囡,妈妈给你要别的面,好不好呀。”   “不要!我就想吃那个面!”孩子在她妈妈怀里不满地扭动着身体,眼睛却一直偷瞟着南燕的白瓷碗。   南燕犹豫了一下,说:“我这碗没动过,你要是不介意,给孩子吃吧。”   女客人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从她手里接过还烫手的海鲜面。   南燕坐在一边,看着女客人喂宝宝吃面,宝宝吃得津津有味,不时伸着胖胖的手指指着碗里新鲜的海鲜,张大嘴要吃。   南燕看得也是津津有味,宝宝吃饭的样子让她不禁想起了女儿。小时候的北北也很爱吃面,尤其喜欢吃爸爸做的面条。每次吃面的时候,她就坐在塑料带靠背的卡通椅子上,翘着小脚丫一晃一晃地等着他们喂她。吃得开心了,她就点着脑袋满足地嗯嗯,那个可爱俏皮的样子,每次都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   “咣!”   她的面前多了一个白瓷碗。   同样的海鲜面,但是量少了一半。   “只剩这么多了。赶紧吃。”他把碗放下就走了。   她抿着嘴唇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粉白色的虾仁吃了……   “铃铃……”面还没吃完,手机响了。   一看是沙拉打来的,南燕赶紧用纸巾擦擦手上的汤汁,接起电话,“拉拉,啥事啊。”   “南燕,我要和李和光离婚!”沙拉说完这句话,失声痛哭起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东窗事发   沙拉今天在营业厅遇见李和光的同事小王,小王就是李和光之前背着沙拉把家里积蓄全部借走的那个关系好的同事。沙拉见到小王本来没打算提钱的事,可小王和她正说着话呢接了个老家打来的电话,而这个打电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和光口中说得凄惨无比的小王罹患重病的老父亲。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和小王说起家里蔬菜大棚的喜人收成,说他这一年来是怎么起早贪黑地辛苦忙碌,才有今天的局面。   沙拉当时就懵了,她问小王,你爸不是病了吗?小王一听,顿时拉下脸语气很不好地说我爸好着呢,身体倍棒,没病没灾的,嫂子你记错人了吧。   沙拉当时尴尬地站不住脚,小王走后,她越想越不对劲,当即请假直奔李和光单位。她当场戳穿李和光的谎言后,李和光愧疚的向她坦白钱不是借给小王,而是借给陈家齐了,并且把陈家齐离婚的真相也向她和盘托出。   沙拉气疯了,和李和光大闹一场,扬言要办离婚,还把他赶出家门。   沙拉家。   南燕好不容易才把沙拉哄睡了。她轻轻关上房门,走到阳台上给李和光打电话。   李和光估计就守着电话呢,秒接,“拉拉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南燕叹了口气,安慰李和光说:“哭累了,睡了。”   李和光半晌没说话。   “对不起,和光。你为了帮家齐,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你放心,这钱我们会还的。”提起钱的事,南燕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就凭陈家齐在夜市打工的收入,何年何月才能凑够五十万呢。更何况,还了这个,后面不知还有几个五十万在等着他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南燕,我当初帮家齐是自愿的,我和他的关系你也清楚,他遭了难,我不可能袖手旁观。我当时想着能拽他一把就拽一把,不然的话,他就连一条活路都没了。”李和光说。   “可你不该瞒着拉拉。拉拉不是气你把钱借出去了,而是气你骗了她。你懂吗?”南燕说。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没脸见她,更没脸见你。家齐的事,我该早点告诉你的。”李和光愧疚地说。   南燕叹了口气,“算了,我的事就不说了。现在主要是拉拉,她在气头上,不想见你,你就先在外面缓几天等她气消了再回来。我会陪着她的,你放心。”   挂了电话,南燕的手机又响了。   一看是陈家齐,她抿着嘴唇,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划了一下。   “喂……”   “你下来,我在楼下。”   南燕刚走出单元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凉风吹地打了个哆嗦。   陈家齐站在冬青树旁边抽烟,见到她出来,他赶紧丢下烟头踩灭,朝她走过来。   看她双臂环胸,缩着脖子,他默默脱下外套,裹在她的身上。   “不用……”   “穿着。别冻着了。”他说。   她没再拒绝,把他的衣服向上扯了扯,挡住脖子。   他朝楼上望了望,低下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说:“拉拉好点了吗?”   她点点头,“睡了。”   想起什么,她又说:“刚才和光给我打电话了,他这几天估计回不了家,你问问他住在哪儿,不行的话,就去我那儿住几天。”   “嗯。”他试图躲避她的目光,可尝试几次都失败了。蒙蒙夜色里,她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仰着脸,眸光闪亮地看着他。她的身上裹着他的大号外套,说话的时候,还是习惯像过去一样轻轻摇晃肩膀……   他舍不得移开目光,能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你和拉拉说,我会尽快还钱的。有什么气就来找我,别为难和光。和光他是为了我,是我对不起她。”他低下头。   南燕沉默地望着他。暖黄的灯光洒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像是在他的身上披了件炫目的外衣,但他的神色又分明是忧愁的,只有好看的眉眼,方正的下巴颏,还是记忆中熟悉的轮廓。   她心尖儿一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迅速抬头,皱着眉头看她,“怎么了?冷吗?”   她摇摇头,迎着他的目光,鼓起全身的勇气朝他走去。   他挑了挑眉毛,眸光深深地望着她。   她站在他面前,从宽大的外套里伸出手,穿过他的腰,抱着他。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紧张得像第一次与他亲热时一样,头皮发麻,浑身发痒。心跳得像一头小鹿在胸腔里乱蹦,她屏着呼吸,把脸埋进他宽厚的胸口。   “咚咚咚……”和她一样,他的心跳也比平常的节奏快了许多。   她指下的男性身体僵硬地紧绷着,她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把她推开。她的双手在他腰后交互打结,紧紧的,不让他得逞。   他没有。   不知是不是压抑的太久让这一个温暖的拥抱触及了他脆弱的底线,在她抱着他以后,他忽然抛开僵硬沉默的状态,反过来紧紧拥抱着南燕。   他那么用力,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脸颊深埋在她的肩窝里,似是要把她融进他的身体里面一样,把她勒的喘不过气来了。   南燕的鼻子里嗅到的都是他身上的气味。混杂了烟火和汗味的男人味儿。与以往清淡的香味不同,但却更让她感到踏实和心安的味道。   他的味道。   “家齐……”   “别动。让我抱抱你……”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她的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放开她,站直身体,“对不起。我失态了。”   她摇摇头,看着他。她眼里的光闪闪烁烁的,像夜晚落在水面上的粼粼星光。   “我知道你现在避着我,冷淡我,是为了我好。可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的我不一样了,我不是过去那个懦弱怕事的南燕了。我不需要依附于谁才能生存下去,我不仅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靠着劳动养活我和北北,而且我还能帮你一起还债。”   陈家齐的眼里露出一丝惊诧,他没想到南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离开他之后,南燕也在生活的磨砺下收获了成长。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忍心把刚刚上岸的她再拖回泥沼里。   这些苦难,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他苦笑说:“你把还债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虽然我们赚的不多,但两个人齐心协力,总好过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吧。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以克服的。”   陈家齐摇摇头,“我犯下的错误,我自己来扛,你别管了。”   “家齐……”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他看着她,语气疏远克制地说:“以后……别再来夜市了。”   四周很静,静得能够听到谁家门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她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眼里渐渐溢满失望和愤怒。敢情她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竟是对牛弹琴了。刚才那个温情的拥抱,竟让她误以为他被自己的一番真情流露感动了呢。   可笑。   她沉下脸,语气冷冷地说:“那是我的事,你也管不着。”   接下来,她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可走了几步,她又折回来,脱下身上的外套用力扔向他,之后气汹汹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陈家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移开目光,步履沉重地离开了…… 第二百章 赢了   听到门响,正仰躺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的丁垚江猛地坐了起来。他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门那边的动静,一边神情慌乱的四处找鞋。   还是晚了一步。   苏娅菲扶着额头,脚步踉跄地走进客厅时,恰好看到丁垚江正手忙脚乱的朝塑料袋里捡拾零食。   母子俩目光撞上,丁垚江弓着腰,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脸颊开始发红。   苏娅菲低下头,目光掠过那些散落在茶几上、地上的零食包和空的碳酸饮料瓶,电视里传来男男女女庸俗的对话和笑声,她原本就紧皱的眉头渐渐拧成一道直线,“咚!”她把手里的车钥匙丢在茶几上。   丁垚江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解释说:“对……对不起……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姥爷病了,妈妈去医院陪护,走的时候说是明早才能回家。   苏娅菲面色阴沉地看着儿子,“所以,你在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可真让我吃惊啊,小江!你看看你吃的这些垃圾食品!还有电视,你不是从不看这些俗不可耐的综艺节目吗?”   电视里正演到一群演员在台上做游戏,男男女女尖叫着抱作一团,客厅里顿时变得又吵又闹。   苏娅菲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又把遥控器扔到桌上,她拽着丁垚江身上不伦不类的衣服,语气尖锐地质问说:“这衣服哪来的?”   丁垚江涨红脸,“我……借的……”   “借谁的?告诉我,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苏娅菲快气疯了,她今天是走了背字吗,怎么做什么事都不顺。   丁垚江不说话,苏娅菲心里火气更大,她指着墙角,大声说:“把木尺拿来!”   “妈妈,我错了。以后我不敢了!”丁垚江惊惶不安地认错,他想握住苏娅菲的手,却被苏娅菲一把甩开,“拿来!”   片刻后,房间里就响起木尺抽打皮肉发出的噗噗声,一直持续了很久才停歇下来。   丁垚江回到房间,脱掉身上的衣服,只剩一条裤衩站在全身镜前。镜子里面映射出一副瘦弱单薄的躯体和一张苍白阴郁的少年面孔。   他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许久,慢慢举起红肿的手掌贴在脸颊旁边,轻轻晃了晃,之后,他诡异的冲着镜子里的人笑了。   下次见了,丁垚江!   苏娅菲看着手心被打肿,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儿子,心里到底有些内疚。   她刚才不该下手那么重的,可一旦动手后,连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那个恶魔。不止一次了,看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儿子心生悔意,也曾无数次的想把墙角那根棱角已被磨平的木尺扔掉或是一把火烧掉,但她始终没勇气这么做。   因为她从来都是一个胆小的人。她怕改变,怕变得不像自己了,怕掌控不了儿子未来的人生。   “小江,来吃饭吧。妈妈做了汤面。”她主动招呼儿子。   丁垚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坐下,拿起筷子安静地吃饭。   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坐在儿子身旁,语气放得格外轻柔,问:“小江,你这次期中考了第一名,想要什么奖励,妈妈都满足你。”   丁垚江吃了口面条,想了想说:“给我买个网课吧。我们同学推荐的,说是清北生都上过。”   网课?   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果然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她满意地点点头,拍拍儿子的肩膀,“你能这样想妈妈很高兴。这样吧,网课照买,再多给你1000元现金奖励,你看行吗?”   丁垚江笑了笑,“嗯。”   “哎,小江,我听说这次班班挑战赛,有个文科差班逆袭赢了卫星班,是吗?”最近的微信家长群特别热闹,家长们都在议论这事。   丁垚江筷子一顿,“嗯。20班赢了10班。”   她愣了下,惊诧地说:“你说的是……土老帽他们班?”   之前儿子挨打的事,张大可本人和他带的学生给她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听人说,这个不修边幅讲话方言味极重的男老师带的班也是年级最差的班级。最差的老师配最差的班级,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了。可一个终日里吊车尾的差班怎么就能赢了文科卫星班呢?难不成他们在这次挑战赛里搞了什么阴谋?   “昙花一现。偶尔赢一次,也不能说明什么。”丁垚江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里竟冒着浓浓的酸味。   “他们肯定是耍了什么手段,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幸好你们理科班还算正常,你的成绩我也很满意。”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以示鼓励。   丁垚江笑了笑。   “你吃吧,妈妈去休息一会儿。”她今天在医院里被父亲折磨了一天,早就心力交瘁了。   丁垚江抬起头,问她:“姥爷好点了吗?”   提起父亲,她厌恶地皱起眉头,“你别操心他,管好你的学习就行了。”   丁垚江低下头,“嗯。”   姥爷姥姥在家里是个禁忌话题,妈妈也从不带他去探望姥爷姥姥。他对两位老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幼年去姥姥家,亲眼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姥爷用拐杖抽打妈妈的情景。   他不喜欢那个肮脏,散发着恶臭味的房子,更不喜欢看到妈妈挨打时的样子……   看到妈妈的屋门关上,丁垚江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了。“呸!”他把嘴里的面条吐到碗里,拿过垃圾袋,把整碗面倒了进去……   文化宫夜市。   王庆春回头瞟了眼开心玩闹的少年们,掂起炒勺在陈家齐面前晃了晃,“哎!哎!回回神儿啦,自己家的闺女,咋跟头回见似的。”   陈家齐笑了笑,“好久没见了。”   南北他们班这次放了个卫星,引起全校轰动,这些孩子们乐疯了,一放假就约好到夜市聚餐庆祝来了。   “擦擦你的哈喇子,笑得跟个大尾巴狼一样,磕碜不磕碜。”   陈家齐笑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见到我闺女,我这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   “哎呦,哎呦,还矫情上了。瞅你那点出息,做老婆奴不过瘾,还要做女儿奴啊。”王庆春打趣道。   “呵呵……”陈家齐笑了。   王庆春翻搅着铁锅里的食材,火苗把两个人的笑容映得通红发亮。   “为了我们20班的胜利,为了今后的辉煌,干杯!”南北举起果汁,望着对面眉眼英俊的少年。   “干杯!干杯!”张朝阳举杯。   “加油!”木子兴奋地站了起来。   四个玻璃杯子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南北转过头,冲着灶台边的陈家齐眨眨眼,陈家齐笑容灿烂地举起手,大声说:“今天叔叔请客啊,你们想吃什么直管点!”   “噢!噢!叔叔万岁!” 第二百零一章 海鲜面   “小珍,上菜!”王庆春把一盘炒好的菜倒进盘子里,吆喝贾小珍。   有几个食客从东门那边走了过来。   王庆春赶紧堆上笑脸,热情招呼说:“新鲜的海鲜啊,麻辣小龙虾,各种炒菜,应有尽有!几个人啊,进来坐吧,要什么可以帮你们叫!”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指着海鲜屋的招牌,对同伴说:“好像就是这家。”   “老板,这夜市还有没有别的店叫‘乐乐’海鲜屋?”   王庆春噗呲一声笑了,“别的?没听说啊,这夜市开了几十年了,没听说有哪家卖海鲜的跟我们重名的。”   “就是他们家!你看大众点评上的图片,还有美食大v微博发的照片,招牌和他们家一模一样。”那个最先问话的女人指着手机给同伴看。   “进来坐吧,都找对地方了,还犹豫啥。进来吧,有大桌。”王庆春一看生意上门,顿时乐的笑开了花,他伸着胳膊,招呼客人。   “小珍,拿菜单!”   “哎,来了。”   “老板,我们今天可是特意从外地赶过来品尝你家海鲜面的。你可要做好点儿,回去以后,我们给你们义务宣传。”食客们说。   王庆春愣住了。   海鲜面?   他们家不卖面啊。   “你……你们找的是我们家店吗?我们家不卖面啊。”王庆春纳闷地说。   几个食客面面相觑,那个拿着手机的女人走过来,让他看手机屏幕,“你看,这不就是你们家的招牌吗?还有这面,照得够清楚吧,连热气都看得见呢。人家美食博主吃了你们家的海鲜面后,高度评价了八个字:汤鲜味美,回味悠长。她推荐的美食从没踩过雷,所以我们才大老远的来你们家吃面啊。”   “可……我们家没卖过啊……”王庆春挠挠头,疑惑不解地说:“估计是这个吃面的发错照片了吧。不过,我们家其他菜都很不错,你们也可以尝尝。”   一听没有面,食客们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们商量了一下准备离开,小珍这时拿着菜单跑了过来,“想吃点啥……怎么……你们不吃了吗?”   小珍神色不解地望向老板王庆春,王庆春沉下脸,嘴里小声嘟哝说:“他们来这儿找啥海鲜面,咱家没卖过面啊。这造谣的人,想毁我生意吗。”   王庆春正郁闷着,小珍突然指着女子手机上的图片,“咦?这不是那天把我姐的面吃了的那个女人吗?”   “啥女人啊,啥面啊,你说明白点。”王庆春问。   “就是你回老家那天,燕姐来店里没吃晚饭,我姐夫就给她煮了碗汤面,谁知燕姐还没到吃嘴里呢,邻桌一个女客人说她宝宝想吃,燕姐就让给她了。这不,这小孩就是那个宝宝,她那天来穿了一条卡通裙子,白色长筒袜,特别可爱,我就记住她了。”小珍解释说。   “你是说……这面是小陈做的?”王庆春转过头,大声吆喝在后厨洗海鲜的陈家齐,“小陈!小陈!过来!”   几个食客一听有戏,又不走了。   陈家齐抻着湿淋淋的手小跑过来,“王哥,啥事。”   “这碗面是你做的?”王庆春向那个女人借了手机,让陈家齐看手机屏幕上的图片。   陈家齐皱着眉头回忆片刻,点头承认:“是我做的。那天南燕没吃晚饭,我就用剩海鲜随便煮了碗面。怎么了,王哥?还有这照片,咋回事啊。”   他有点摸不清状况了。   王庆春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指着几个食客说:“他们看了那天吃你面的女人的啥博,啥微的,我不知道是啥,从外地大老远赶过来吃面,问我呢,我说咱不卖面啊,他们就不吃了,要走。”   “不走了,不走了。老板,你赶紧让你伙计做面吧,不就是他做的吗?”食客们的脸上露出笑容,催促道。   “对不起啊,我那天只是临时做了一次,我们店真的不卖面。”陈家齐解释说。   “做!我们做!”王庆春从身后推了陈家齐一把,低声提醒说:“钱不赚啦。傻了吧你。”   陈家齐无奈地说:“我那天是去隔壁家借的面。今天这么多人……”   王庆春也跟着挠头,海鲜面,面是主角。   “老板,我们大老远跑来了,看在我们诚心诚意的份上,你们就行个方便吧。”   “就是啊,老板,照顾照顾我们吧。”   陈家齐想了想,对王庆春说:“你不是和李哥关系好吗?去他家借点面应应急。”   李家拉面是文化宫夜市的老店了,老板李国涛和王庆春关系很铁。   “我去借。你赶紧烧汤。”王庆春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陈家齐摇摇头,冲着这些外地食客们笑了笑,“欢迎你们啊。请稍等,我这就给你们做去。”   “谢谢!”   “这伙计长得挺帅的。”   “我早发现了,是不是有点像胡歌?”   “哎,真有点像,眼睛和鼻子最像了……”   “我偷拍几张发朋友圈去,说不定这人就火了呢。”   “对对对,我也拍……”   几个女食客对着陈家齐举起了手机……   文化宫夜市的‘乐乐’海鲜屋竟在一夜之间成了远近闻名的网红打卡地。而店里菜单上新增加的海鲜面也成了食客们进店必点的招牌菜式。   陈家齐听取厨师长的建议,改进创新了海鲜面的配料,蛏子,牡蛎,贝壳肉,鲜虾仁,料足味美。面条则是由老李家独家提供的手擀圆细拉面,口感更好。   陈家齐在火爆一时的海鲜面的基础上,还开发出海鲜粥,海鲜疙瘩汤等新品,比起现吃现做的海鲜面,这些价廉物美的菜式更受平民食客的欢迎。   食客爆棚导致人员紧张,王庆春又雇了几个跑堂打杂的小工,把陈家齐彻底从后厨繁琐劳累的工作里解放出来,成为他的得力副手,并且还涨了工资……   李和光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他终于求得沙拉原谅,搬回家住了。随着这个夏天的到来,似乎一切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一转眼到了五月底,眼看着南北的生日就要到了。   下课后,张朝阳把顾锡东拽到走廊一角,把一个黑色塑料袋塞给他,“明晚六点在老成都火锅给南北庆生,喏,这是我帮你准备的礼物,你明天送给南北就行了。”   顾锡东低头看了看塑料袋里精美的包装盒,把袋子推回去,“我不要。”   “哎呀,都这会儿了你就别犟了,咱俩还分啥彼此呀,我的不就是你的。”张朝阳急了。   顾锡东坚持不肯收,“不用了,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准备个啥啊……啥?你说啥?礼物你已经买了?”张朝阳一脸惊奇的上下打量着顾锡东,“我没听错吧。你……真准备好了?”   “嗯。”顾锡东把袋子还给张朝阳,“明天晚上见。” 第二百零二章 生日礼物   老成都火锅店,顾锡东姗姗来迟。   “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抱歉。”他的短袖t恤领口和腋窝处有几块被汗水打湿的痕迹。额头上,脸上也粘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说话时有些微喘,看样子,竟像是跑着来的。   在顾锡东来之前,南北他们几个已经商量好了,不提他迟到的事。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在拼命打工还债。   “我们来早了,也不饿,正说话呢。”南北指着身边的空位,“你坐这儿吧。”   顾锡东走过去,把一个包装得很是精美的长条形的盒子递给南北,“生日快乐。”   南北愣了愣,没想到他还准备了礼物。   “谢谢。”她接过盒子,放在椅子旁边,“我待会儿再看。”   他点点头。   “开吃吧,我饿死……”木子才刚说了一半,就被张朝阳打了一下,提醒说:“先吹蜡烛,等会儿再吃。”   漂亮的公主造型的奶油蛋糕被按上最新式的火花棒,点燃后,竟燃起一阵绚烂的烟火。   “快许愿!南北,快点,一会儿没了!”张朝阳吱哇叫道。   南北赶紧双手交握,闭上眼睛,对着火花棒静默片刻。   她睁开眼睛,木子撞了她一下,好奇地问:“北北,你许了什么愿?”   “笨死了,生日愿望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张朝阳煞有介事地教训木子。   木子正要悻悻作罢,却听到南北说:“我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都能和你们在一起。”   木子感动地抱住南北,“他们怎么样我管不着,反正我肯定会陪在你身边的。”   张朝阳坏笑道:“陪在南北身边大吃一顿是吧,当我们傻啊,陈叔叔做的大菜,谁错过谁就是智商欠揍!”   “你才欠揍!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可恶!”木子探身过去要打张朝阳,张朝阳边做鬼脸边躲,一时间满桌都是笑声,骂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南北悄悄拍了下顾锡东,“很贵吗?”她指了指身边还没拆封的礼物。   顾锡东目光烁烁地望着她,“不贵。”   她撇了下嘴,低声嘟哝说:“骗人。”光这个包装就得几十块吧。   她不想让他花这种冤枉钱,其实她不过这个生日也可以,但木子和张朝阳早就开始张罗了。   火锅吃到一半,顾锡东出去接电话。   “我去卫生间。”南北手里捏着小钱包,跟上前面那个瘦高的少年。   站在走廊与楼梯的拐角处,顾锡东把手机放在耳边,“喂,你好。”   他聆听片刻,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300,这么贵。”   “要,当然要。能便宜点吗?不能。哦,知道了。差价我明天送过去行吗?代卖的,不行啊。那好吧,等下我把现金送过去。你们几点下班?来不及了。支付宝,对不起,我的手机……没上网。”他的声音低下来。   最后,他和二手礼品店收银员商量的结果是第二天把卖家要求的差价款送去。这个卖家是看准了他不会退货所以狠狠敲了他一笔,但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跑遍全城,只有这家二手店里有他想要的礼品,而且是全新的未拆封的,看在这一点上,即使远超他的预算,也值得了。   “我押在你们那儿的东西……请帮我看好,我明天拿回来,谢谢,麻烦您了,再见。”顾锡东吁了口气,把手机塞进兜里。   刚一转身,他就愣住了。   南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也不知他和店员之间的谈话她听到了多少。但是看她不怎么愉快的表情,就猜到她大概是知道了。   “你别多想,不是贵的东西。”他心里有点忐忑,硬着头皮解释说。   “我不会退给你。”南北咬了下嘴唇,“但是一百块钱以内我要,超出部分,我不要。”她拉开钱包拉链,从里面抽出两张百元钞票给他,“这个价位的礼物我收。多了对我来说是负担。”   他后退一步,表情坚决地说:“不用了。我买得起。”   “你一个月打工才挣多少钱啊,买这么贵的礼物给我,我拿着能心安吗?再说了,这钱存起来还张老师不是更好吗?”她不满地说。   他拼命打工不就是想早点把钱还给大可老师吗。   他还是摇头,态度愈发坚决,“我说了不用,你别再劝了。”   见她噘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他扯了扯她的衣袖,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说:“今天你生日,高兴点。”   她抬手给了他一拳,低声警告说:“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他笑了笑,语气温柔地说:“回去吧。”   南北抱着生日礼物回到家,南燕正盘腿坐在茶几前玩电脑。   看到她回来,南燕赶紧把电脑合上,“哎呦,礼物不少呀!”   “还行吧。”她朝南燕的电脑瞟了一眼,撇撇嘴说:“你这是做啥亏心事了,咋我一进来你就关电脑啊。”   南燕心虚地眨了下眼睛,掩饰说:“没有啊,我看新闻呢,你进来,我刚好看完了。呵呵……”   “什么新闻这么吸引你啊,我看看……”南北作势要去翻她电脑,南燕赶紧按住,神色戒备地说:“看啥,看啥,大人的东西是你能看的吗?别随便乱翻别人东西,这可是隐私啊……”   “别人?你是我妈!我是怕你学坏了,网上现在啥玩意都有,你偏就是个让人操心的人,我不替你把把关能行吗。”南燕最近的表现有点不正常,不仅夜市去的少了,而且回到家就喜欢抱着电脑敲敲打打的,也不知道她在干啥。   “你赶紧回屋去,别管我的事……”南燕把南北推进房间,关上门,拍着胸口吁了口气。幸好没让南北发现她的秘密,要是南北知道她以家庭经历在网络上写的事,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南北坐在书桌前,把那个硕大的礼品盒放在腿上欣赏了一会儿。   “什么东西啊。”她敲了敲外壳,又凑近听了听,拿起裁纸刀把包装纸划开,慢慢打开纸盒。   南燕正抱着电脑准备回卧室,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隔壁女儿的房间里传出阵阵尖锐的叫声,“啊——啊——”   她吓了一跳,赶紧推开女儿房门,惊惶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屋里的南北正像个疯子一样抱着个纸盒子在原地转圈,见到她,南北欣喜若狂地指着手里的盒子,大声说:“夏洛!妈妈,你看是洛洛!我最爱的小公主!顾锡东送我的!” 第二百零三章 打工   外高的校园里,随着日升日落,树叶的颜色由浅绿转为深绿,晴空明媚,湛蓝深远。   一眨眼,夏天到了。   夏天的校园枝繁叶茂,充满了勃勃生机。宿舍楼前的石榴开花了,火红色的花朵绽放在草丛中,给这盛夏增添了一抹亮色。微风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操场的杨树上不时传出知了的叫声。   一年一度牵动人心的高考早已结束了。曾经夜以继日,努力拼搏了整整十二年的高三学子们终于修成正果,他们将踏上新的征程,在未来与最好的自己相遇……   高二的暑假比以往更短促,只有短短的二十天。   顾长荣自从冬日里病倒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他平常极少出门,偶尔在自家小院里转转,晒晒太阳,摆弄摆弄墙角的菜园子。   这几天天热得像发了疯一样,还不到八点钟,槐树上的知了就破了命似的叫了起来。顾长荣佝偻着腰,蹲在菜园里,采摘已经成熟的辣椒。辣椒苗看来是缺水了,辣椒叶蔫不出出的,辣椒也没了往日的生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爷爷,吃饭了。”顾锡东端着一个铝锅径直走向槐树下的石桌。   他把锅放在桌上,从倒扣的锅盖上取下一碗菜和两个馒头,掀开锅盖,稠糊糊的绿豆粥朝外冒着热气。   顾长荣手里攥着一把青线椒,颤巍巍地走到院子里的水池边上,他拧开水龙头,冲洗着手里的辣椒。   洗好了,他拄着拐杖走到槐树下面,由孙子搀着他坐下。   “爷爷,你多吃点。”顾锡东咬了口馒头,把菜碗朝爷爷那边推过去。   爷爷挡着碗,摇头,“啊……啊……”   爷爷用筷子捞了捞米粥,看到沉在碗底的荷包蛋,抬起头,指着孙子的碗,“啊……”   顾锡东垂下眼帘,回避爷爷的目光,说:“我吃过了。”   爷爷用筷子夹起荷包蛋越过桌面丢到他碗里,“啊!啊!”   他无奈地放下筷子,“爷爷……”   又是这样,无论他吃没吃荷包蛋,爷爷碗里的荷包蛋最后都给了他。   顾长荣装没听见,低头喝了口稠粥。他拿起一个刚摘的辣椒递给孙子,点头示意他尝尝鲜。   顾锡东接过辣椒,咬了半截咀嚼着。新鲜的生辣椒并没有那么辣,后味儿还带着一丝甜,他冲着爷爷笑了笑,说:“好吃。”   爷爷捧着碗,满足地笑了。   蝉鸣鸟叫的清晨,祖孙俩安静地吃完早饭后,顾锡东背上书包,出去打工。   假期太短,他只找到一个肯收短工的炸鸡店的工作。这家店在闹市区步行街上,周围的店铺多是这种小作坊式的商户,各家店主为了招揽生意,都会在门口放置高音喇叭反复播放自家广告。   “韩式炸鸡,中式炸鸡,辣的,麻的,你想要的口味,英英炸鸡全都有。”   “烤面筋,烤肠,夹馍,夹菜,夹肉!”   “臭豆腐,正宗长沙臭豆腐!”   广告播完了,就循环播放那些震耳欲聋的的士高音乐。   顾锡东就在英英炸鸡店工作。   炸鸡店的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名叫英英,她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开了这家炸鸡店,是想攒够钱后在新区买房子结婚。   一到盛夏,炸鸡消费到了旺季,在街上闲逛的学生明显增多,炸鸡店的生意也跟着水涨船高,变得火爆起来。   鸡锁骨每份18元,牙签肉每份22元,鸡翅6个21元。   顾锡东照着老板的吩咐修改完价格,收起签字笔。   “小顾,我又招了个小工来帮忙,今天就来了,你多带带她。”老板英英把外卖餐盒摞在一起,回头交代正在炸锅前忙碌的顾锡东。   “哦。”顾锡东把腌制好的带骨鸡块放在裹粉盘里,用粉覆盖住,轻轻压了几下。   “你去后面剁鸡块吧,这边我来弄。”英英走过来,接住他的活儿。   他让开地方,掀开门帘,走到又闷又热的操作间里。   这个小屋子只有几平米,没有窗户,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他戴上口罩,拿起刀,刮干净砧板上面的血渣,从盆里捞起半只生鸡放在砧板上,用力剁了起来。   鸡块在干净的盆里渐渐累积成一座小山,汗水不断地从他的脸上掉下来,砸在地上,他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支棱在头顶,像被水洗过一样,连头发丝里都浸满汗水。   外面的大喇叭声小了一点,似乎有人在说话。他没多想,仍旧机械性地重复着砍和剁的动作。   过了不知多久,身后的塑料珠门帘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以为进来的是英英,头也不回地解释说:“老板,还剩半只鸡,马上就好了。”   身后没有回音。   他剁开最后一个鸡架,转过头,刚想说话,却猛地愣住了。   看着门口那道身影,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忍不住扔下刀,厉声训斥说:“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我想锻炼锻炼……”穿着炸鸡店工作服的南北扑闪着睫毛,强压着胃里的不适感,心虚地看着他。   锻炼?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的,连桶水都拎不动,跑这儿锻炼?嗤,找骂还差不多。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端起案上硕大的不锈钢盆就朝外面走。   她跟上去,“顾锡东……”   “小南,你把操作间收拾一下,砧板用水好好冲洗干净,待会儿有人要来检查卫生。”英英在外面喊道。   南北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老板是在跟她说话,小南,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   “哎!知道了,老板。”她呼了口气,刚准备干活,就听到外面顾锡东对英英老板说:“我来吧,里面的活儿她干不了。”   英英似乎是嘟哝了一句什么,顾锡东就掀开帘子进来了。他远远站着,眉目冷淡的对南北说:“你出去帮老板吧,别杵在这里。”   她嗯了声,偷偷瞟了他一眼,掀开帘子出去了。   英英指着冰箱,“小南,你把饮料该补的补补,货在墙角,拿的时候注意点,有玻璃瓶。”   “好的老板。”南北小跑过去,拉开冰箱,记住要补的饮料及数量,然后又跑到墙角,去拿饮料。   顾锡东正在水池边冲洗油腻腻的砧板,突然,外间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咋搞的呀!这么简单的活儿你都干不好!我刚才不是说了有玻璃瓶,让你注意点,注意点吗!真是的,你到底会不会干活啊!”英英扯着高嗓门数落开了。 第二百零四章 旧城改造   贾小惠下班回家,见到大门口的布告栏前面围了很多人。   贾小惠好奇地挤进人群里面,看着布告栏里新张贴的布告。   “朔阳市湖滨区金一路及周边旧城区改造征收补偿安置方案……征求意见稿……”   拆迁!   一阵狂喜掠过贾小惠的心头,她拉着身旁的老街坊,兴奋的两眼放光,问道:“冯婶,咱这破房子真要扒了?”   冯婶脸上表情僵了僵,语气生硬地说:“瞧你说的这是啥话,啥叫破房子啊,我们这些老人来到朔阳就住在这儿,几十年了,早就住出感情来了。我们不想搬。”   贾小惠被冯婶怼得哑口无言,她朝四周看了看,尴尬地赔着笑,不自然地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冯婶,你们老年人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可咱这家属院破……它,它旧了也是事实嘛,房子太小了,两人住着都挤挤啦啦的,更何况是我们三代同堂的家庭。我们年轻人苦一点没关系,主要是怕我妈住着不舒服。”   冯婶听后撇撇嘴,在心里腹诽,整个大院谁不知道南家的儿媳妇难缠啊,你对你婆婆啥样,当我们是傻子看不到吗,一天天就会在外人面前说个漂亮话,其实巴不得赶紧把老太太撵走呢。   冯婶没给贾小惠什么好脸色,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贾小惠背过脸翻了个白眼,然后掏出手机把拆迁公告拍下来,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宋秀茹正顶着高温在厨房里包包子。硕硕看到她,高兴地扑过来,抱着她的腿,“妈妈,我想吃跳跳糖!你带我去买。”   “妈妈有事,明天给你买。”   “不嘛,不嘛,我想吃。”硕硕耍赖缠她。   贾小惠不耐烦地推开儿子,“我给你爸打电话,让他下班买给你,好吧。妈妈真有事,很重要的事,硕硕乖啊。”   硕硕噘起嘴委屈地走开了。   贾小惠现在哪儿还有心思哄儿子呢,她着急研究公告上的政策呢。   她拿着手机走到厨房门口,“妈,咱们院要整体拆迁了,您知道吗?”   宋秀茹擦擦脸上的汗,“知道啊。你赶紧洗把手过来帮忙包包子。”   贾小惠瞪大两眼,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宋秀茹,不满地说:“妈,你这啥态度啊,包包子重要还是房子重要,你咋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都这会儿了还想着怎么吃,这老太太心可真大。   “咱随大流不就行了,有啥可为难的,那么多人呢,总有人操心。”宋秀茹边说边拿起一个包子皮,舀了一勺馅料放在面皮中央,用勺底压实。   贾小惠指着宋秀茹,“你,你们这些老太太……唉,怎么眼光就这么短浅呢。这政策不研究透了,咋知道他们的安置方案合不合理,公不公平呢。算了,跟你也说不清楚,我去研究研究公告啊,这万一还能多赔点呢。”   贾小惠转身就溜,宋秀茹扬手想叫住她,可看到她那逃命似的架势,只好摇摇头,放弃了。   南强回家后见到的就是妻子贾小惠仰躺在客厅沙发里悠闲自在地玩着手机,而老母亲则汗流浃背的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情景。   以前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会当做没看见一样自动屏蔽过去,内心里不会生出波澜。可自打亲眼目睹母亲倒下以后,他越来越看不惯妻子的所做作为,而每次看到年迈的母亲辛苦操劳的时候,他也会不自觉的心生愧疚。   贾小惠说他变了,他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身边的人变了,似乎一切都从那个去医院探望母亲的雨夜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沉下脸,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   “爸爸,爸爸,我的跳跳糖呢!”儿子硕硕跑了过来。   他掏出跳跳糖递给儿子,蹲下抱住他亲了一口,“乖儿子,想爸爸了吗?”   “想了!”   “那你亲亲爸爸。”   硕硕吧唧一下在他脸上盖了个章。   “强子回来了。”宋秀茹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笑呵呵地说:“妈蒸了你最爱吃的肉包子,马上就熟了啊。”   “哎,妈。”南强笑了笑。   贾小惠看到南强,一骨碌从沙发里坐起来,她一脸兴奋地说:“强子,我跟你说个好事,天大的好事。”   说完,她回头看看厨房里的宋秀茹,一边穿鞋,一边指着卧室,“走,我们进去说。”   南强皱了下眉头,“是拆迁那事?”   他进院门的时候看到那张布告了。   “你看到了啊。就是这事。”   “有啥你就在这儿说呗。”   “哎呀,这事得关起门说才行。”贾小惠一路小跑转到沙发后面,拉住南强的胳膊,就朝卧室那边走。   “啥事啊,咱妈又不是外人。”南强忍耐地跟着她走。   “嘶!”贾小惠竖起眉毛瞪他,“你去不去!”   南强不想跟她吵架,默默跟着她进了屋……   沙拉约了几次,才把南燕约出来一起逛街。   “你整天忙啥呢,每次约你你都说忙,超市又不是旺季,不用天天加班吧。”沙拉忍不住埋怨南燕。   “我……”南燕神色犹豫地看着沙拉说:“我在网上写。”   “写?网络……?”沙拉惊讶地瞪大眼睛。   南燕点点头。   “那不是年轻人干的事吗?你一个半老徐娘跟着瞎凑啥热闹!赶时髦呢!啊,你说,你一个偶尔在qq空间,在论坛里写点心情小文章的大龄妇女,你懂年轻人喜欢的玄幻啊、悬疑、科幻、还有什么霸道总裁之类的东西吗?你了解网络是什么吗,你就敢蒙着头往里面冲!”沙拉说她。   “我……”沙拉说的这些她还真不懂,也写不来。   “没话说了吧。那我问你一个最切实际的问题,你写的东西有人看吗?能……赚钱吗?”沙拉问。   “我不是为了赚钱才写的,我是真的喜欢写作。写作能让我的心变得安静,有的时候还能纾解我的负面情绪。”南燕小声解释说。   “那也不能白劳动呀?”沙拉还是觉得南燕写网络这事不大靠谱。   “有稿酬的。”   “那请问大作家,你赚了多少钱呀?”沙拉故意问。   “不多……”南燕似是有些难为情。   “不多是多少?总得有个数吧。”沙拉今天是不打算放过南燕了。   南燕迟疑了一下,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手机递给沙拉。   “这是我上个月的稿酬。” 第二百零五章 谢谢你拉拉   “妈妈,你们要的韩式炸鸡和中式炸鸡各一份。”穿着炸鸡店工作制服,头上戴着厨师帽的南北把打包袋放在柜台上,笑吟吟地指着店里的收款二维码,“你们……谁付账,请扫这里。”   沙拉眼睛一翻,指着南燕,“当然是你妈这个富婆付账。”   “我妈妈很穷好不好。”南北抗议说。   “你妈妈穷?她现在一个月……”沙拉正要揭南燕老底儿,南燕猛的把沙拉拽到身后,把手机对准二维码:“我来,我来付!”   南燕付账后拎起外卖袋拉起沙拉就走。   “妈妈88!”   “88。”   两人走到店外,沙拉拽住南燕,“你咋回事啊,写这事你没跟北北说呀?”   “没。我写的内容吧,是我的家庭和个人经历,里面也有北北,我怕她看了……会不高兴。”南燕说。   “你写你自己?”沙拉再次惊了。怪不得南燕刚才那么急着遮掩呢。   南燕刚想说话,一个穿炸鸡店工作服的少年走了过来,见到她们,少年迟疑了一下,开口叫道:“阿姨好。”   南燕冲着少年笑了笑,“东东啊。你去哪儿了,刚才在店里没看见你。”   “我去送货了。阿姨你们也喜欢吃炸鸡啊……”顾锡东指着南燕手里的打包袋。   “哦,我们来支持你们的打工事业呀。北北现在干起活儿来有模有样的,沉稳多了,谢谢你照顾她,东东。”南北初到炸鸡店打工那几天,回到家累得倒头就睡,身上、手上还时不时地冒出一些伤口,她担心的不得了,几次劝她放弃,可南北却倔强的拒绝了。这段时间,她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不是一个生活无能的人,而在女儿身上出现的种种可喜变化,让她由衷地感谢顾锡东,要不是他,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体会到人间疾苦。   “阿姨您客气了。南北……她挺能吃苦的,我也没帮她什么。”顾锡东说。   “你们好好的啊。”南燕拍了拍顾锡东的胳膊,“行了,你快去忙吧,我看你们店里客人还不少呢。”   “那阿姨再见。”顾锡东冲着南燕和沙拉挥挥手,大步走开了。   南燕看着顾锡东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   沙拉看看少年挺拔的背影,又瞅瞅南燕的表情,不禁推了下南燕,语气八卦地说:“哎,你们家北北和这个东东咋回事呀?不会是……”   “别胡说。他们就是玩得来的朋友,平常东东比较照顾我们家北北,我对东东的人品也很放心,这孩子……反正挺不容易的。”正是因为顾锡东暑假在这里打工,所以南北说要来锻炼锻炼的时候,南燕才没有用假期短、学习紧张等理由来阻止她,女儿和顾锡东待在一起她是放心的。因为北北总是在不断地进步,变得比以前自信和开朗,对她也很体贴,懂事了许多。她相信,这里面有顾锡东很大的功劳。   “你可别太放任了啊,他们这个年龄的少男少女正是容易冲动的年纪,他们在一起和我家傻木子追星可不一样,这走得太近了,容易出问题。你知道不?”沙拉劝道。   南燕回头看了看正在炸鸡店里的忙碌的少男少女,笑了笑,“反正我相信他们。”   沙拉叹了口气,“管不了,不管了。爱咋咋地。吃炸鸡!”   沙拉扒开袋子,拿了一块炸鸡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嗯……好吃!你快尝尝!”沙拉瞪大两眼表情夸张地赞道。   南燕也吃了一块鸡肉,骄傲地说:“这我们家北北炸的。”   “臭美吧你就。”沙拉羡慕地掐了南燕一把,“赶明儿我也让木子来打工!”   “你们家木子?哎呦呦,可算了吧,她能来,除非她那个什么林……林什么来着的偶像在这里。”南燕调侃说。   “林焰!拜托你没事看看电视好吧,还写网络呢,连大明星林焰都不知道!”沙拉嗤鼻道。   南燕气笑了,“我写网络和林焰有啥关系?我又不写大明星的爱情故事!”   “你看你不知道了吧,现在的孩子们就喜欢看这些内容,电视里,还有网剧也喜欢播这些东西,你不写这些热门的迎合市场,你以后等着喝西北风吧你!”   “我把风都吹你家去!”南燕笑道。   “歹毒妇人!”   “不给你吃炸鸡!”南燕把袋子藏在身后。   沙拉过来抢,两人顿时闹作一团。玩了一会儿,累了,她们便找了个冷饮店进去吹空调。   南燕把玩着手里的柠檬水杯,看着正在吃炸鸡的沙拉说:“拉拉,欠你的钱,我会还的。”   沙拉嘴里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嚼。她撩起眼皮,瞟了眼南燕,“你这个人特别没意思,知道吗?我有逼你还钱吗?再说了,那是他陈家齐造的孽,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替他还债吧?你俩现在啥关系呀?你们离婚了,他就是一个外人,一个外人犯下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   南燕低头喝了口又冰又凉的柠檬水,压下心里的苦涩,“怎么能没有关系呢。我和他有过二十年的婚姻,我们之间还有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即使他千错万错,我也不想做,更不能做那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鸟儿,抛开他不管他。”   “可……”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这段时间我也在反省婚姻失败的原因。家齐他固然有错,但我在生活里过于依附于他,给他造成极大的压力也是事实,如果我能独立一点,能像现在这样遇事不慌,成熟冷静地思考和面对问题,我想,我和家齐的婚姻是不是就不会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南燕沉默,沙拉也一脸严肃地沉默下来。   “我在里写到,一段婚姻的终结从来没有一方是胜利者。婚姻里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是当时两个人站的位置不一样,思考的东西也不一样罢了。”南燕吸了口气,目光坚定地说:“无论家齐怎么想,我都不会放弃他,放弃我们的家。因为这一生,我也只会爱他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变……”   沙拉神色震动地看着南燕,她伸出手,握着南燕,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南燕笑道:“那怎么表示啊?把利息给我们免了?”   沙拉愣了愣,甩开南燕的手,嗤鼻说道:“不免!”   “真的不免?”南燕哀叫一声,指着沙拉,“你个没良心的,对闺蜜也下得去狠手!”   沙拉被南燕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她扬起手,轻轻打了南燕一下,笑骂道:“滚蛋!少在这儿跟我矫情!钱的事,我不管了,李和光借出去的,他说了算。”   “你说的哦。我记得,你家李和光可是对家齐说,他的钱不用着急,等最后再说!”   沙拉耸耸肩,“那就最后再说好了……”   “拉拉……”南燕感动地抱住沙拉,沙拉嫌弃地推她,“你有病吧,两个中年老妇女当街搂搂抱抱的,不嫌丢人呐。”   “拉拉……”南燕垂下睫毛,挡住已经潮湿泛红的眼睛,低声说:“谢谢你。”   沙拉怔了怔,张开双臂环抱住南燕,拍了拍她的肩,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百零六章 看谁会喜欢你   英英的男朋友来市区看她,英英把炸鸡店交给顾锡东和南北就陪男友出去玩了。   天黑以后,街上的行人明显减少,盘子里的炸鸡也终于见了底。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顾锡东拿出英英留下的饭费,询问一旁面露疲色的南北。   “我想吃凉的。”天实在是太热了,在炸鸡店闷上一天,差不多就快熟了。   “炒酸奶吧,多放点红豆和西瓜。”南北瘫坐在椅子上面,用手捶打着酸痛无力的后腰。   顾锡东瞟了她一眼,“不行。”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置喙的权威。   “怎么不行呀!我想吃嘛!”可能英英不在,南北同他说话时便不自觉的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顾锡东眼神微动,别开脸看着橱窗外的街道,轻声说:“你……身体不是不舒服吗?”   南北微张着嘴,脸慢慢红了,她低下头,抠着手指,语速很快地说:“那你看着买吧。你快去呀,我饿死了!”   顾锡东嗯了声,开门走了。   南北透过橱窗看到顾锡东走远后,顿时露出一副苦相,拍着脑门,仰天长啸,“啊——丢人死了!”   她面红耳赤地踢踏着双脚,埋怨自己说:“笨死你得了,你怎么连来例假也让他看出来了!啊——不要想,不要想了!”   这两天‘大姨妈’来看她,行事诸多不便。尤其是昨天,量多腰困,可能她无意中表露出不适被他给发现了。   想到昨晚他从隔壁饮品店带回来的免费红糖水,她还乐不滋儿地喝了两杯……   “不想!不想不想!”她猛地甩甩头,把脑子里那些顾锡东满含深意的微笑画面给抖擞掉。   顾锡东拎着饭盒回来,看到柜台里的南北换了一把小凳子坐着,她面前的椅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高考文综习题册,她咬着笔头,半晌也没什么动作。   他推开门,走进去。   她吓了一跳,回头匆忙瞥了他一眼,又赶紧装作认真的样子,埋头做起题来。   他唇角微弯,把外卖盒放在角落里的木桌上,回头叫她,“先吃饭吧。”   “我……我去洗手……”南北猛地起身,带翻了小板凳,笔也掉了。   她背对他胡乱捡起笔,扔在椅子上,就跑向后面的操作间。   他摇摇头,上前扶起被她撞翻的凳子,他瞥了眼椅子上的习题册,摊开那一页,竟一题也没做出来……   他回头看了看不断晃动的玻璃珠帘,合上习题,把它们放在凳子上,把椅子搬到木桌前。   晚饭他买的是老李家的米饭炒菜,一荤一素两个菜,两份菜饭,还有一杯隔壁家的红糖水。   南北甩着手上的水脸颊红红地走了出来,“我们吃什么呀?”   顾锡东让开位置,把桌上的菜亮给她看。   她看着尚冒着热气的饭菜,喃喃念到:“炒猪肝,蒜蓉菠菜,菜饭,红糖……”   这些菜和汤水,都有补血功效的……   她眨眨眼,脸颊愈发红得不像样子。她拿起筷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米饭,大口吃了起来,“你,你快吃啊,你自己点的菜,肯定……肯定也是你爱,爱吃的。”   说话从不结巴的她今日却变了人似的,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圆乎了。   顾锡东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夹起一块猪肝,放在南北的米饭上面,“你别光吃素的。”   “哦。”南北皱着眉头咬了口猪肝,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   顾锡东看着她,低声问:“你……不喜欢吃猪肝?”   “嗯。小时候在幼儿园吃伤了,我们那个幼儿园,每周都要做猪肝汤,阿姨会把猪肝拌在米饭里,逼着我们吃。我现在想想那味儿就……你喜欢吃这个?不觉得猪肝很难吃吗?”她坐了店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说话时只能仰头看着站着吃饭的顾锡东。   顾锡东居高临下看着表情可怜兮兮的南北,竟有丝冲动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一下。是他疏忽了,去之前应该征询她的意见的,当时只想着好好给她补补,就照着老板推荐的食谱来了。   他想了想,放下饭盒,走到柜台前,在炸鸡盘里挑选了一个炸制得金黄酥脆的鸡腿和一对鸡翅放在外卖盒里,拿回来放在她面前,“你吃这个吧。”   “不用,我吃素菜就行了,正好减肥。”南北摆手拒绝。   他把盒子朝她那边推了推,“叫你吃你就吃。”   “那……好吧。但我真吃不了这么多,我留一个鸡腿吧,我爱吃鸡腿。鸡翅我放回去。”南北拿起外卖盒,走到柜台前把一对鸡翅放回原处。   “要20块钱鸡块,孜然中辣。”几个高中女生过来买炸鸡。   “鸡块要无骨还是带骨?”南北正准备戴手套,给客人称炸鸡,“我来吧,你去吃饭。”顾锡东抢过她的手套,轻轻推了她一把。   外面几个女生见到他,一个个瞪大眼睛露出惊艳的神色,有个女孩趴在另一个女生耳边,指着他低声说着什么。   “带骨的,我们要带骨的,再要四个鸡翅。”一个女生趴在柜台上近距离打量顾锡东。   “微辣?中辣?鸡翅。”顾锡东指着鸡翅问。   “微辣。”女生说。   顾锡东很快就把鸡块和鸡翅称好,“一共30元,这是赠送的优惠卡,下次可以使用,欢迎您再次光临。”   女生扫码付款后,眼神期盼地问顾锡东:“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抱歉,我没有微信。谢谢惠顾。”顾锡东把袋子递给女生,头也不回地走回桌前。   几个女生在外面流连了许久才离开。   南北抿着嘴,低头直笑。   “傻笑什么呢?”顾锡东用筷子头戳了戳南北的肩膀。   南北歪着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望着他,嘴角高高扬起,唇间露出一排洁白晶莹的贝齿,“哎!你真不打算考电影学院什么的?”   他瞪了她一眼。   她指着他,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说:“真是暴殄天物啊。我敢跟你打赌,你只要去考,百分百能考上!”   “吃你的饭!哪来那么多废话。”他说。   南北冲他扮了个鬼脸,“开玩笑不行啊,没点幽默感。就你这冷冰冰的性子,以后看谁会喜欢你!”   他停下筷子,眸光很深地望着她。   南北忽然一阵心虚,脸颊火烧似的烫了起来。   “吃饭啊,看我,看我干嘛!”她低下头,胡乱朝嘴里扒着米饭,她强装镇定,一颗心却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噗通噗通跳个没完。 第二百零七章 签字风波   最近关于拆迁的事闹得整个六局院的人都惶惶不安的。每天院子里的居民都扎堆聚在一起互通消息。谁谁家和工作组杠上了,谁谁家偷偷在协议书上签字领钱了,要么就是谁谁家已经腾房子了。   南强下班后骑着电动车刚进院门,就被邻居冯婶喊住了。   “咋啦?冯婶,又有啥新消息了?”南强把车停下。   冯婶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问南强:“强子,你们家是不是已经签字了?”   南强心里一咯噔,“没有呀,谁说的。”   “有人在工作组的办公室见到你媳妇儿了,她看样子是去签字呢。我和你妈可说好了先不签的,等等再看,可你家却先签字领钱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强子,这事你们做得可不地道啊。”冯婶语气间颇多埋怨。   南强的脸沉下来,“应该不是去签字了吧,我没听小惠说啊。”   “你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去工作组问问情况,可去了就不见影了。你看都这个点儿了,她还没回来呢。估计是怕我说她吧,连家也不敢回了。”冯婶撇着嘴不满地说。   南强勉强笑了笑,“我先回家看看。冯婶,我妈回来了让她去找您啊,您老别生气了。”   冯婶摆摆手,“赶紧回吧。”   南强拧了下油门,骑着电动车朝自家飞驰而去。   回到家,贾小惠正靠在沙发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儿子硕硕坐在茶几前的小板凳上吃饼干。   “爸爸!”硕硕看到他,激动地丢下积木,朝他跑了过来。   他抱起儿子,拍拍他的屁股,朝厨房那边张望了一下,“奶奶呢?”   硕硕摇头,“不知道。”   贾小惠吐出瓜子壳,坐起来一脸不耐烦地埋怨说:“咱妈真是的,也不知道跑谁家串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做饭呢。”   南强把硕硕放下来,摸摸儿子的头让他去玩。   “你就不能做个饭了?儿子饿的吃饼干,你就干看着?”南强质问妻子贾小惠。   “强子,你说这话啥意思啊,你是嫌我懒吗?我以前可从不做饭的。”贾小惠沉下脸为自己辩解。   “以前不做不代表你可以一直不做饭。咱妈现在老了,病了,伺候不了我们了,该换她享清福了,你知道吗?”   贾小惠撇撇嘴,小声嘟哝了句什么。   “你说啥?”   “我说,我去做饭。”贾小惠丢掉手里的瓜子,不情愿地站起身来。   “等等。”南强叫住贾小惠。   “干嘛。”   “你是不是去偷偷去签字了?”南强单刀直入,质问贾小惠。   贾小惠愣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接话说:“没有啊,你听谁说的。签字多大的事啊,我敢不跟你和咱妈商量?”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去签字了?”南强严肃起来眉眼凌厉,看上去有些骇人。   “我,我……”贾小惠躲避南强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有啊。”   南强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翻找着工作组的联系电话。   “你给谁打电话?”贾小惠上前问。   “工作组。”南强说。   “你干嘛呀。”贾小惠神色慌乱地上前阻拦他,“你不相信我。”   南强鄙视地看着她。   贾小惠心一横,一跺脚,闭着眼睛大声喊道:“是,我是签字了!”   南强喘着粗气瞪着贾小惠。   “我签字了怎么了?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和硕硕,你知道咱妈想把安置款分一半给你姐吗,她早存了这个心思,才跟隔壁老太太商量好不签字的。我要是不这么做,等着她把安置款领走了,那我们的钱不就飞了!既然她先不仁,那我们也不义,我跟你说,租的房子我已经找好了,就只有两室,没你妈的地儿!你别傻啊,这次你得听我……”   “贾小惠!”南强突然指着贾小惠怒吼一声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牢骚和埋怨。   贾小惠吓得一个激灵,惊恐不安地看着面前情绪失控的丈夫。   “你有没有良心了,为了这点钱,你把做人的良知都抛在脑后了。贾小惠,你扪心自问,咱妈有哪点做的对不起我们了,对不起你了,你赶她走,你是不是人啊,你说,你说啊——”南强怒极大吼。   贾小惠畏惧地缩着脖子。   “哇——哇——”硕硕抱着玩具小汽车站在门边大哭。   南强两眼泛红转身朝门外走。   “你去哪儿?”身后传来贾小惠尖锐的叫声。   “找咱妈去!我告诉你,贾小惠,要是咱妈今天不回来,我就和你离婚!”沉重的木门“砰!”的一下狠狠砸向门框,屋里的贾小惠身子一哆嗦,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   南强找了大半宿没找到宋秀茹,心急如焚正准备去派出所报警时,姐姐南燕打来的电话,说宋秀茹在她家里。   南强马不停蹄赶到南燕家,进门看到神色憔悴的老母亲,他二话不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说:“对不起,妈,让您受委屈了。”   南燕原本积攒了好大的怨气准备狠狠教训一下昧良心的南强,可看到弟弟这个样子,她的眼睛也跟着红了。   “你们不想养妈,我来养。你走吧,别再来打扰咱妈的生活了。”南燕说。   “不,咱妈是我的,我来养。”南强不肯接受。   “贾小惠连妈住的地方都没准备,你让咱妈睡大马路上啊。南强,你……”南燕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错了。妈,我错了,你打我吧,打我吧。”南强跪着扑到泪流满面的宋秀茹面前,拿起宋秀茹的手就照他的脸上抽。   宋秀茹嘴唇哆嗦着抱住儿子,哭着叫他,“强子啊……”   “妈!”   南燕仰头看着天花板,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妈,我接您回家。我保证,以后绝不会让您再受一点委屈。”南强发誓说。   “你家那个爱作妖的小妖精能做到吗?”南燕持怀疑态度。   南强这次似是下了狠心了,他眼神坚定地说:“她要是做不到,我就不和她过了,离婚!”   南燕冲着弟弟竖起大拇指。   宋秀茹打了南强一下,嗔怪说:“少说胡话。毕竟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喊着离婚。”   “那咱们回家吧。”   “不回,你让咱妈在我这儿住几天。”南燕不想让宋秀茹走。   “妈,你看我姐,跟我争你。”南强靠着宋秀茹,语气里竟不自觉的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宋秀茹看着眼前这一幕,恍惚中像是回到了兄妹俩小的时候,两人为了争东西吵吵闹闹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们家虽然清贫,但一家人相处自然融洽,老伴尚在人世,是她的依靠和精神支柱……   “妈,妈?”南燕轻推了宋秀茹一下。   宋秀茹回过神,看着南燕,眼光烁烁地说:“燕儿,我还是回吧。”   南燕叹了口气,故意装出吃醋的样子说:“我算看明白了,您啊,还是心疼您儿子。”   宋秀茹无奈地笑了,南强松了口气,感激地叫了声姐。 第二百零八章 南燕病了   南燕一连几天没来夜市,陈家齐的心也跟着飘忽不定的,他不时把目光瞥向人来熙往的夜市入口。   今晚她不会来了。   以后估计也不会来了。   他和南燕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儿。在顾客盈门的海鲜屋,他当着众人的面,冷言冷语的讽刺她,让她不要做无用功,不要再缠着他了,南燕当时气得面色泛白,嘴唇直打哆嗦,骂了他一句懦夫就脚步踉跄地走了。他则抛下工作独自待在角落里喝了一晚上闷酒,王老板骂他没出息,他也没有争辩。   对,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气走南燕,想让她忘了他,恢复正常生活。只有这样,她才能重新收获幸福。   为了南燕,他只能做一个无情无义的混蛋。   他心不在焉的用炒勺舀了盐准备下锅,“哎哎!”一旁的王庆春及时抓着他的胳膊,指着他炒勺里白花花的作料,不满地训斥说:“你看清楚,这是味精,不是盐,你这勺味精放进去,这锅小龙虾就被你给瞎了!”   陈家齐回过神,看着炒勺里的味精,惭愧地道歉说:“刚才跑神了,对不起啊,王哥……”   他赶紧把味精倒回作料盒,又重新舀了盐放进锅里。   王庆春摇摇头,调侃说:“你是惦记你媳妇儿吧,她这几天没来,你这心也跟着她飞了。”   陈家齐苦笑。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心事重,想法多。男人跌倒了,爬起来继续朝前走,多大个事啊,到你这儿咋就翻不过去这个坎儿了呢。”王庆春说。   “还有,你觉得你这么做是为了她好,可人家未必这么想啊。你给她冷脸,一次两次可以,时间久了,她再热的心也被你冻成冰了,要是再遇到个知冷知热的的男人,整日里怜惜她,疼她,你啊……”王庆春指着陈家齐,嘴一撇,无情地说:“彻底没戏!”   陈家齐吞了口唾沫,压下从心里泛起的苦水,刚想岔开话题和王庆春聊些别的,手机响了。   “北北,有事吗?”闺女主动找他,他激动的把锅丢给王庆春就跑一边接电话去了。   “爸爸,你去看看妈妈吧,她病了。”南北说。   病了?   陈家齐心一沉,语气焦急地问:“怎么回事?妈妈怎么病了?”   “妈妈腰疼,去医院检查是肾结石。”   肾结石。   他知道这个病,急性发作期痛感剧烈,腰都直不起来。他想起前阵子南燕总是扶着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问过南燕,却被她用一句生理期给搪塞过去了。   “住院了吗?”   “没有,在社区医院输完液就回家了。她现在一个人在家呢,我不放心,你去家里看看她吧。”南北说。   “我马上过去。你还在打工吗?”陈家齐问。   “下班了。不过,我今晚要去木子家住,她爸妈出差了,不在家。”南北说。   “哦。那你注意安全,到了木子家给我发个微信。”   “好的,爸爸,再见。”   陈家齐收起手机就去找王庆春请假,王庆春听说是南燕病了没人照顾,二话不说就准了,他让陈家齐打包带些店里的食物过去,陈家齐说南燕的病不能吃海鲜,谢过王庆春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到了南燕住的小区,他去小区门外的超市买了些食材和零食拎着上楼。到了南燕家门口,他犹豫片刻,才伸手敲门。   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回声,也听不到脚步声,他不禁皱了下眉头。   “铛铛……”他一边拍门,一边焦急地喊道:“南燕——南燕——你在家吗?南……”   门忽然开了,南燕弓着腰,手扶着门框,仰着脸神色诧异地看他。   “你……在家啊……”陈家齐尴尬地收回手。刚才心中过于着急,他的手险些拍在南燕身上。   南燕面带病容,身上穿着一条皱巴巴的棉质睡裙,估计腰疼得厉害,她直不起腰,只能仰着脸看他。   “你来做什么?”南燕语气冰冷地问。   他心里一痛,愧疚地说:“北北说你病了,需要照顾。”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南燕作势就要关门,他赶紧上前一步,用身体挡着门扇,低声叫她,“南燕,你别生气了,好吗,上次,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南燕低头勾了勾嘴唇,眼里闪过一道慧黠的光芒,她在心里夸了句闺女聪明,这苦肉计果真管用。   一时间,她身上的病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她继续绷着脸,语气冷冷地说:“你哪儿不对了?”   “我,我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说难听话气你,对不起。”陈家齐神色愧疚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都不是你的真心话?是你故意的?”她挑着眉毛质问陈家齐。   陈家齐低下头,神色复杂地望着姿势怪异的南燕。   南燕被他深邃的目光盯得心跳加速,快不能呼吸了。她转开脸,忍着疼痛去关门,“你不说话你就走,以后别来了……喂!你干什么!陈家齐……”   转瞬之间,她被陈家齐打横抱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搂着他的脖子,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下合上。   他们站在光线阴暗的门厅,她的上半身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她稍稍一动,额头就会碰到他线条好看的下颌,她的目光盯着他凸出的喉结,看着它动一下,又动一下。   鼻子里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她的眼睛慢慢红了,手臂缠上去,牢牢抱着他的脖子,“你这个混蛋!”   说完,不等他做出反应,她就循着他脸部的轮廓,一路找到他的嘴唇。   他的手臂一紧,喉咙里逸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似满足,似呢喃,似挣扎,似放弃,他按住南燕温热的脖颈,慢慢闭上眼睛,用力吮吸着南燕的嘴唇……   “你去哪儿?”南燕拉住想要起身的陈家齐,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声音混沌地问。   “我去给你做饭。你……”陈家齐作势还要起来,却被南燕忽然探到他腰际的手刺激得浑身一颤。   南燕紧紧搂着他,“不要,我不吃饭。”   “有你就够了。”她紧接着补充。   他神色无奈地躺下去,身体朝外侧挪了挪,想让她躺的舒服点。   窄小的沙发,一下挤进去两个人实在是难为它了。   “别动!”南燕不满的在他耳后吹了口气。他身子一僵,不敢动了。他怕再像方才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差点就冒犯了她。   时间静静流逝过去,南燕在他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陈家齐,我们复婚吧。” 第二百零九章 游乐园狂欢   市人民医院精神心理科。   张院长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一份心理科的检查报告,上面的数值让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张院长稳了稳心神,面带微笑抬起头,“东东,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   顾锡东看了一眼桌上的报告单,缓缓点头,“是。失眠症状加重了,安眠药物不起作用。”   “哦。”张院长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语气温和地问:“能跟我聊聊吗?”   顾锡东迟疑着点点头,“好。”   十几分钟后,顾锡东走出精神心理科的专家门诊,准备去一楼缴费取药。   去电梯间要经过候诊区,那里坐着很多等待看诊的病患和家属,周围乱哄哄的都是人声。   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愕然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南北那张灿烂若阳的笑脸。   “嗨!好巧啊!”   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光,随即又暗下去。他轻蹙眉头,低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着你来的。”南北笑嘻嘻地坦白。   顾锡东瞪着她,“下次别这样了。”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但他还是不想让南北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南北装没听见,指着他手里的就诊卡说:“要拿药吗?我陪你呀。”   “哎!你……”   “电梯来了,快跑!”她拉着他的胳膊朝电梯间那边跑去,他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只好跟着她过去了。   在一楼缴费取药后,顾锡东把药盒塞进书包。   “明天咱们就开学了,不如,我们把木子和小张张叫出来去游乐园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就当是最后的疯狂,怎么样?”南北兴奋地建议说。   “我……”顾锡东刚想拒绝,南北就拍了他一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走吧!”   顾锡东被她拖着走了几步,“你不……打电话?”   南北回头看他,噗嗤一下笑了,“我们早就计划好了,他们已经在游乐场门口等我们了。快!”   “……”   到了游乐场,木子和张朝阳果然已经买好了票站在树底下等他们呢。   四个人刷票进园,木子拉着南北在入口处的商店买游园必备品,发箍。   顾锡东去一边买水,张朝阳则一脸嫌弃的跟两个女生斗嘴,嘲笑她们幼稚,说她们戴上发箍奇丑无比。   木子气得过来踹他,张朝阳嘻嘻哈哈地躲在顾锡东身后,冲木子扮鬼脸。木子哇哇大叫,绕着顾锡东转圈去追张朝阳。   一时间,商店里沸反盈天,笑声,骂声不绝于耳,乱成一片。最后木子成功抓住张朝阳,揪着他的耳朵,把一个猫咪发箍戴在他的头上。南北指着张朝阳笑得直不起腰,木子则叉腰哈哈大笑。   看到这一幕,顾锡东忍不住扬起嘴角。   南北笑的累了,转过头,却恰好撞上顾锡东望向她的目光。   他的黑眸晶亮如星,专注望着她的时候,里面似是藏着许多不能言说的情绪。   南北的脸红了,她把木子拉回来,把一个蝴蝶结发箍戴在木子头发上,“就这个吧,适合你。”   “好看吗?”木子摸着头上的发箍,照着柜台上的镜子臭美。   南北随便拿了一个发箍戴在自己头上,拉着木子,“走啦,结账了。”   木子指着顾锡东,“顾锡东还没有发箍!”   南北呆了呆,正想说他不会戴,木子已经自作主张拿了个发箍走向顾锡东,“顾锡东,就差你了。”   顾锡东果然伸手推拒,“我不戴。”   “不行,我们四人组装扮要统一!这是规定!”木子才不管顾锡东愿不愿意呢,她抓着顾锡东的胳膊,硬是把发箍戴在顾锡东头上。   张朝阳在一边起哄,南北看着带着卡通发箍,瞬间变可爱的顾锡东,不禁笑出声来。   妈耶,要是外高的同学们见到现在的顾锡东,估计眼珠子都会惊地掉出眼眶吧。   顾锡东本来是要摘掉发箍的,可看到南北的笑容后,不知为什么,他又不舍得摘了。   “哎,你真戴啊?”张朝阳惊讶地凑过来问。   顾锡东按了按头上的发箍,低低地嗯了声,“可以试试。”   “哇!不得了了,我们的东东转性了。   就这样,四个准高三生在暑假最后一天,开始了他们的游乐园奇妙之旅。   过山车、大摆锤、跳楼机、海盗船,摩天轮……   他们在数不清的尖叫声,笑声里疯狂地发泄着身上的热情,他们把青春的汗水和灿烂的笑容刻印在这个如火般的夏日。   游玩结束回到市区,已经是晚上了。   因为要准备第二天开学事宜,张朝阳和木子就先回去了,顾锡东送南北回家,两人走到闹市区时,顾锡东犹豫了一下,指着路边的手机店,对南北说:“进去看看吧。”   南北诧异地看着他,进手机店干嘛?   看顾锡东已经进去了,她也只好跟着进去。进了店里,有售货员主动过来搭讪,向他们介绍最新款手机的优势和特点。   “我想要一个便宜点的,能上网就行。”顾锡东说。   南北扯着他的衣摆,低声问:“你买手机啊?”   他点点头,“想买。”   售货员看看他,拿出展示柜里面一个贴着特卖机标签的黑色手机,介绍说:“这款机子888元,性价比比较高,而且符合你的要求。”   顾锡东拿着手机试了试,“还有没有再……便宜点的。600左右的。”   “有啊,这款,599,配置没你手里那款好,但是也可以上网。”售货员把手机拿出来让他对比。   顾锡东犹豫不决。   南北眨眨眼,走上前,指着599那款,“这个吧。反正你又不打游戏。”   顾锡东似是松了口气,他指着599的那款手机,对售货员说:“就这个吧。我买了。”   两人走出手机店,“我们加下微信吧。”顾锡东说。   “哦,好。”南北愣了愣,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你扫我。”   “怎么扫?”顾锡东第一次用这种智能机,很多地方不懂。   “你打开这个,或是这个都可以,把框框对准我的二维码,好了,听到响声了吧,这不,出现我的界面,你点发送,好了,我通过一下就行了。”南北在自己手机上按了一下。   南北指着顾锡东微信里面唯一的好友,她的头像,“好了,加上了,这就是我,北北。你想和我聊天了,就点我的头像,对话框,想说什么就可以了。哦,对了,你的流量不多,有急事再上网啊。”   顾锡东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两人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南北侧过脸看看他,轻声叫他:“顾锡东。”   “嗯?”   “你……买了手机,钱还够吗?还大可老师。”南北知道他拼命打工就是为了还大可老师的钱。   看他沉默,她赶紧解释说:“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的钱不够了,我这里还有,英英姐除了工资还给我发了奖金,我现在是个富婆了。哈哈……”   她故意笑着打破尴尬气氛。   他笑了笑,“够用。谢谢。”   “谢我干嘛。”看他没生气,她不禁松了口气。   他停下脚步,眸光深深地看着她,说:“谢谢你今天为我做的一切。不止是现在,还有医院和游乐场。全部,谢谢你。”   她愣住了。   原来他都知道了。   知道他今天要去找张院长复诊,所以她提前安排了这次游园狂欢会,就是怕他复诊后情绪低落,影响治疗效果。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了。   她看着他,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顾锡东。不要辜负我们。”   他神色震动地望着她,缓缓点头,“好!” 第二百一十章 高三我们来了   高三学生开学那天,忽然下起了暴雨。校门口,学生和前来送行的家长像打仗的士兵一样,肩扛手挑着大件行李,朝宿舍楼急速奔去。   南北冲进连接两个宿舍楼的连廊,她弯下腰,气喘吁吁地指着右边的宿舍楼对一旁的陈家齐说:“爸爸,那边,我们宿舍。”   “歇一会儿吧……”陈家齐刚把沉甸甸的包裹放在地上,就听到南燕的惊呼声,他回头一看,赶紧把身子歪歪斜斜的南燕拉过来,警告说:“别站过道。”   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拿着大件行李的学生和家长,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撞到。   南燕顺势靠在陈家齐的身上,陈家齐装作没看见一样扭头看着别处,手却是扶着南燕的后腰,把她圈在安全距离之内。   南北看着他们,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周围挤满了高三的家长和学生,大家都在不停地抱怨这场不在计划之内的大暴雨,宿舍楼口,还有不长记性的家长在和宿管阿姨讨价还价,想上楼去送行李。宿管阿姨铁面无私,脸上挂着油盐不浸的淡淡微笑,任谁来说情都是两个字,“不行!”   南燕拿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分给陈家齐和南北,“擦擦吧。”   “哎呀,不擦了。我上去了啊。”南北试了几次才勉强拎起被褥包,南燕看的心疼,忍不住埋怨学校:“你们学校啥都好,就这点不好。每次开学都不让家长上宿舍楼,你们又不是男生,这么大的包袱,你们这些女生怎么拎得动呢。”   “学校这是锻炼学生自立呢,等回头他们上了大学,咱们也不能跟去凡事都替她做吧。”陈家齐说。   南北深以为然,“爸爸说的对。妈妈你就是太娇气了,这点活儿,我还可以搞的定。”   “我……娇气?我哪儿娇气了……”南燕不满地反驳说。   “哎呀,不说了,我上去了啊。爸爸,你把行李箱帮我推一楼门洞里,一会儿我自己下来取。你们回去吧。”南北说完就拎着硕大的行李包自己上楼去了。   “陈家齐!”有人过来拍了下陈家齐的肩膀。   陈家齐转头一看,笑着招呼说:“老苏,是你啊。”   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是他的高中同学。   两人握手寒暄,老苏把目光转向陈家齐身边的南燕。   “这……是南燕,我……”陈家齐不知道怎样介绍南燕。   “你爱人嘛,谁不知道啊。高中就追你的小学妹,咱们班的名人啊!”老苏打趣说。   南燕红着脸打了声招呼。   两个男人聊了几句,老苏指着快要走到楼口的少女背影问:“拿包那个是你闺女吧?”   “是啊。”   老苏拍了陈家齐一下,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你这闺女可真懂事,一点都不娇气。不像我闺女,一说要自己拎行李,这脸立马就耷拉下来了。”   “现在的孩子都不愿意干活。我闺女去年报到的时候还不懂事呢,今年倒是好多了。毕竟上高三了,也该学着自立了。”陈家齐说。   “再熬一年,咱们就解放了。”   “也不到一年,七八个月时间,很快。”   “你闺女学习好吧?几班的?”   “20班,学文科,成绩还可以。你闺女呢?”陈家齐说。   “学理,成绩不太好,明年能顺利考上一本我就谢天谢地了。”老苏说。   陈家齐笑了笑,“肯定没问题的。”   “谁知道呢。听说今年学校铆足了劲儿想出几个清华北大生,这届高三啊,可有得苦了。噢,我听说啊,明天就要摸底测验呢。”   “明天就考试?”陈家齐讶然问道。过去不都是等学生适应几天才会考试吗?   “高三了嘛,学校也拼了。”老苏说。   陈家齐无奈地点头,“也是。老苏,你在这儿坐着啊,我去给闺女送行李箱了。”   “行,以后常联系。”   陈家齐把行李箱推到宿舍楼口,交给宿管阿姨。南燕这边联系上李和光夫妇,约好在校门口见面就走了。   南北到了320宿舍,推开门后,忍不住哇地叫了起来。   上了高三,果然不一样。高三生的宿舍是全校最好的,不仅设施先进,而且每个寝室也由六人减少为四人,做到了开学时向家长承诺的上床下桌。   她和孟佳丽,张心怡,苏牧童一个宿舍,其他两人分到了隔壁321。   孟佳丽赶到宿舍的时候,南北已经把蚊帐和床铺都整理好了。   “南北,这床……这床是你自己铺的吗?”孟佳丽看着南北整洁如新的床铺,惊讶地张大嘴巴。   “蚊帐,也是我自己装的。”南北捏着蓝色的纱布,得意地说,“怎么样,厉害吧!”   孟佳丽竖起大拇指,笑着夸赞她说:“士别20天,当刮目相看!”   南北哈哈大笑。   一年前的南北还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傲娇公主,当时,还是她帮着南北铺床搭蚊帐。一年过去,南北身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变得独立坚强了,也爱笑了。   南北从行李箱里拿出她最珍爱的娃娃‘洛洛’公主,抱在怀里,整理着‘洛洛’身上的裙子。   “南北,你拿的是迪士尼娃娃吧?好可爱啊!我能看看吗?”张心怡走过来,想从南北手里拿走娃娃。可南北身子一旋,避开张心怡,躲到一边去了,“这个是我的宝贝,不外借的。喏,这些吃的,你随便挑,想吃什么就拿走!”   南北指着桌上的一大包零食。   张心怡撇撇嘴,“小气。不就是个娃娃吗,我家里也有……是我爸妈带我去迪士尼乐园游玩的时候买的。我就想看看,你的娃娃和我的一样不一样。”   “肯定不一样。我的‘洛洛’在我心里可是独一无二的!”南北说。   张心怡翻了个白眼,“嗤!”   南北冲着张心怡做了个鬼脸,脱掉鞋,踩着楼梯爬到上铺,她把‘洛洛’放在她的枕头边,来回挪了几次,才找到合适的位置。   “你到学校了吗?”南北躺在床上,偷偷给顾锡东发微信。   半晌,顾锡东回复说:“在班里。”   南北腾一下起身,急匆匆的从楼梯上滑下来,抓起椅子上的书包就朝门外跑。   “你去哪儿啊?南北。”正在擦桌子的孟佳丽看到南北急慌慌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问道。   “去班里学习啊。”南北说完就跑了。   屋里的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孟佳丽幽幽地叹了口气,神色沉重地说:“我们高三了。”   是啊,高三来了。   一晃眼,她们迎来了既让人兴奋又让人担忧的高三生活。在这个人生的重要时期,等待她们的,必将是一段痛苦与快乐并存,简单与沉重交织的特殊人生。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家访   高三开学后,这一届的学生明显感觉到了沉重的应考压力。因为入学几年,他们还从来没有过开学第二天就进行摸底测验的先例。这些还没从暑假的快乐氛围里走出来的学生们,不过刚睡醒一觉,就懵头懵脸地走进了摸底测验的考场。   不知学校是不是故意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摸底考试难度空前,考完后整个高三教学楼哀鸿遍野,两天后,成绩出炉。包括卫星班在内的高三年级惨遭滑铁卢,上学期风光无限的二十班更是成绩大幅下滑。尤其是顾锡东,因为文综发挥失常,总分竟排名班级末位。   深夜,张大可还没有睡。妻子走过来,把一杯热水放在书桌上,低声提醒说:“十二点了。”   张大可抬头看着妻子,柔声说:“你先睡吧,我做完这个课件就去睡。”   妻子轻手轻脚的离开后,张大可卸下眼镜,揉着眉心,脑子里却在想着顾锡东的事情。   顾锡东是他从教以来遇到过的最特殊的学生。行为冷漠、沉默寡言是他的个性标签,但他的身上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感和稳重感,他像个真正的大人,在同龄人当中显得格外特殊。而且他偏科偏得离谱。每次看到他的成绩单,都是一种冰与火的极致体验。他总也想不明白,顾锡东是如何做到把两个极端同时集中在他的身上呢。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等待顾锡东的,绝不会是与之能力相匹配的未来。他的路只会越走越窄,到最后无路可走……   不行,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在顾锡东的身上,他要想想办法,怎样才能给陷入困境的顾锡东找到一条生路。   张大可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他戴上眼镜,从电脑里找出高二一整年的历次考试成绩表,找到顾锡东的名字,认真研究起来……   周末傍晚,顾锡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进门却听到屋里传出张大可的声音。   “大爷,您别出来了,我自己走就行了。”   “啊……啊……”顾长荣估计是想送张大可,张大可不让,两人在门口拉扯上了。   顾锡东快走几步,走进主屋,“张老师——”   张大可回过头,看到顾锡东,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你回来了!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顾锡东瞥了眼桌上待客用的老式茶具,攥着手指走上前,“您……您怎么找到这儿的?”   张大可笑了笑,指指鼻子下面的嘴,“用它问出来的。”   顾锡东以前不肯告诉他具体地址,身份证上的地址也不详细,他今天找了几个小时才找到顾锡东的家。   “老师,我们出去说吧。”顾锡东说。   张大可点点头,“去院子里吧,别打扰你爷爷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子里,张大可环顾一圈,问道:“这院子有些年头了吧?”   “六七十年了。”   “嗯。看样子是有些年了。这槐树真不错啊,夏日里遮阳庇荫,天然空调呢。这石桌,是你和爷爷平常吃饭的地方吧。”张大可走到树下,感兴趣地摩挲着平整的石桌桌面。   顾锡东看着张大可,神色复杂地说:“老师,我家……是不是吓到你了。”   这也是他不肯让张大可来家访的原因。估计全班同学里面,只有他的家是这副破败不堪的样子吧。   张大可笑了,他摆摆手,“说啥傻话呢。我告诉你,我老家的院子和你家一个样院子里也种着一棵树,不过是石榴树,还有占了半座院的葡萄架子,一到夏天,家人都在院子里吃饭,乘凉,聊天,那日子过得……唉,真是怀念啊……”   听了张大可的话,顾锡东不禁联想到他和爷爷过去那些舒心惬意的时光,原本疏冷的眉眼变得柔和了一些。   “老师,你找我什么事?”   张大可拿了个木凳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坐下说。”   顾锡东看看他,走过去坐下。   “顾锡东,你有没有想过未来?”   顾锡东愣了愣,“可能……继续上学吧。”   “以文科生的身份参加高考吗?”张大可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郑重起来。   顾锡东看着张大可,一时间有些搞不懂张大可话里的意思。他不就是文科生吗,不以文科生身份参加高考,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身份。   “老师……”   张大可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顾锡东,他酝酿了一下,语气慎重有力地说:“我建议你现在文转理。”   顾锡东蓦地瞪大眼睛。   文转理?   现在?   他惊呆了,耳畔反复回响张大可说的话。   “老师……这不可能……我已经高三了,我学了一年的文科……”   “你先别急着否定我的建议。听我说……”张大可双手下压,示意顾锡东别激动,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顾锡东,“这是你分科前和分前后的历次考试成绩,老师都给你整理出来了。你看,高一整个学期,你的理科,就这划红线的,所有科目都排在年级前列,文科科目则相对弱势。你就是个天生学理科的好苗子,当时怎么会选文科呢?是判断失误,还是你……另有隐情?”   顾锡东手指攥了起来,他低下头,回避张大可的视线,保持一贯的沉默。   原因是什么,他不能说,但他也从不后悔。   如果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他还是会这样选择的。   “你不想说。可以,老师尊重你。但你想过没有,以你现在的成绩参加高考,你还有没有未来?上不了好大学就没有好出路,这句话不该我这个当老师的说,但却是大多数人规避不了的现实。每一年,有多少寒门学子凭借高考一飞冲天改变命运,你难道就没有过这样的期许?你甘心吗?你甘心一辈子过这种清贫的生活吗?顾锡东,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就像高三文转理,在别人看来那就是不可思议的自杀式行为,可放在你的身上,说不定能柳暗花明,给你的未来打开一条生路。”张大可目光烁烁地说。   张大可的一番肺腑之言,就像是一块石头投进顾锡东原本一成不变如同死水一般的心湖里,荡起阵阵涟漪。他的眼睛里逐渐亮起光芒,颤抖着嘴唇叫道:“张老师……” 第二百一十二章 文转理   张大可最终还是没有收下顾锡东还他的2000元钱。今天来到顾家家访,顾家的情况比他之前预想得更糟。祖孙俩守着一座破旧的院子相依为命,爷爷后天失语且常年患病,为了给爷爷治病,已经踏进高三大门的顾锡东只能靠假期打工维持生计。看到这样的情况,张大可既心酸又同情,他能做的,就是在保有顾锡东自尊心的前提下,尽可能多的帮助这个苦难的家庭。   钱,肯定是不能收的。   夜里,顾锡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大可老师的话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文转理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扎根发芽,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野蛮生长,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顾锡东,你要尽快做出决定。时间不等人,学习不等人,早一天开始复习,就多一分考取理想学校和专业的胜算!”大可老师离开前切切叮咛他。   他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暗黄色的水渍,听着隔壁爷爷沉重的咳嗽声,他翻了个身,拿起枕头下的手机,打开微信。   南北晚上在家做了套文综试卷,对了答案后,成绩符合心理预期。她稍稍松了口气,因为这次的摸底测验实在是太打击人了,班里多数学生都考出了史上最差成绩。   其中,也包括顾锡东。   她抿了抿嘴唇,神情严肃地看着桌上的试卷,在想返校后是不是也要逼着顾锡东做一套这样的卷子,测一测成绩。   “滴滴……”   谁啊,这么不长眼,快十二点了还给她发微信。   她皱了下眉头,打开手机微信一看,眼睛却是一亮。   顾锡东!   是他。   顾锡东:睡了吗?   她赶紧回复:没呢。你也没睡?   顾锡东:嗯。   她:有事找我?   问完后,顾锡东那边却没动静了。   她双手抱着手机,眼睛紧盯着屏幕,心里边敲着小鼓猜测他是睡着了,还是有事忙去了。   她:你……还在吗?   在对话框里输入这句话后,犹豫着要不要发出去,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字来。   顾锡东:以后,你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孤单。   她愣住了,他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你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孤单?   她发过去一个疑问的表情。   顾锡东:睡吧,等见面再说。   她:喂!你把话说清楚呀,什么我一个人,什么孤单的,你什么意思啊?   顾锡东过了半晌才回复:睡吧,晚安。   她放下手机,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浓重了,顾锡东从来不是一个没话找话说的人,他说出去的话肯定有他的想法。   听他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要离开她,留她一个人的意思。   他要走吗?不上学了?   她的四肢发凉,眼里露出惶悚不安的神色……   顾锡东睡不着,起身打开台灯,准备刷两套卷子。书桌一角堆放着理科的书籍和资料。他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本物理书,翻看起来。   “滴滴……”   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只有一个好友的界面上,可爱的迪士尼公主头像上有一个小红点。   北北:我在你家门口。   他像木头一样愣愣地盯着屏幕上的字,过了两秒钟,他腾一下站起来,朝门口大步跑了过去。   打开大门,少女纤瘦的身影暴露在漆黑的夜色中,南北就像是一个孤单的精灵迷了路,误撞到他的家门口。   他呼吸一顿,刚要开口,南北却朝他主动扑了上来。   “后面……后面好像有人……”她扯着他的衣服,眼神惊恐不安地指着漆黑的街道。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腕,把她带进院子里。   “这会儿知道怕了?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里是治安死角。”他低声训斥她。   屋里的灯光漫出来,看得清她脸上的委屈和扁起的嘴角,他的心咕咚一跳,自动塌下去一角,“你来找我,阿姨知道吗?”   她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嘟哝说:“不知道。”   偷跑出来的?   真是胆大包天。   他瞥了眼她身上的睡衣,低声说:“我送你回去。”   “不行。顾锡东,你把话说清楚,你给我发那样的消息,是什么意思?”她扬起头,目光倔强疑惑地瞪着他。   一阵初秋的风吹进院子,老槐树摇晃着树杈,发出沙沙的响声。南北的裙摆被晚风吹的扬了起来,发丝拂过洁白无瑕的面颊,带来阵阵又痒又麻的感觉。   “我……”他的心里藏着千言万语,看着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说呀!”她急得眼眶里泛起红潮。   “大可老师晚上来我家,他跟我说,说让我考虑文转理。”他照实说了。   文转理?   现在,文转理?   南北惊讶极了,她直瞪瞪地看着顾锡东,嘴唇微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几个字在耳畔回响。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可老师说的?”   他点头,“嗯。”   她的眼里冒出一丝困惑,“这个时候让你转理科,那高二的功课怎么补?还有,你明明理科更强,为什么分科的时候会选文呢?你……”她突然顿住,漆黑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道光,她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眼睛望着他沉浸在阴影里的脸庞,嘴唇颤了颤,哑声说:“你……你是为了我……”   顾锡东看着她,目光和语气同样坚定,“你别多想。不是。”   南北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不是傻子。”   他转开脸,看着院子中央的老槐树,没有再接话。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对你学文的事感到困惑。你的数学成绩拔尖,但是对政史地科目没有太大的兴趣,你只是被动的在学,我能感觉的到,每次考完试,你身上的压力就增大一分,可你从来都不说,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顾锡东,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对吗?所以你才会给我发那样一条微信,你都这样了,还在关心我一个人会不会孤单。你傻吗?你都不会疼,不会难过的吗?”南北的眼眶渐渐泛起潮红色,大颗大颗的泪水缓缓滴落。   看到这样的南北,被戳破秘密的顾锡东顾不上整理混乱的思绪,赶紧上前,伸手想给她擦泪,“你别哭……”   南北扑上来,紧紧抱着他,“顾锡东,你这个傻瓜!你怎么这么傻,我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牺牲你自己的前途来帮我……”   顾锡东的双手无处安放,复杂凌乱的却是他的心,“南北,你别这样。”   “不要。你别想再推开我。”   “我不后悔。我说我不后悔!”他握着南北的肩膀,目光坚定地望着那张被泪水浸湿的面颊,语气无比郑重地说:“如果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做的。因为你,值得。”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因为你值得   因为你,值得。   因为你,也同样救赎了我,拯救了我。   两个相互救赎的灵魂,两颗被生活冷待孤寂徘徊的心灵,相互接近,相互取暖,彼此成为对方人生里最温暖的那一道光。这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最宝贵的收获。   有些话不需要明说,有些默契只有两个人才懂。   “你转理吧,我支持你。”南北已经想通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也要竭尽全力,不,是拼尽全力帮他逆转命运。他应该是在天上翱翔搏击的雄鹰,不该是被困在沼泽地里无法施展拳脚的雏鸟。他的世界不止于此,他的人生注定要通向更加高远宽广的境界。   “那我走了,你……”顾锡东最担心,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南北,他害怕她会重蹈覆辙,再次陷入人生低谷,而他不在她身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   只有亲身经历过黑暗的人才能体会到陷入黑暗的恐惧和无助,他不放心她,所以才会一直犹豫,一直下不了决心。   “你放心吧,我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任性娇气的南北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说了,你又不是转到其他学校,见不到了,除了上课,其他时间我们都可以见面的嘛。我向你保证,有困难我会第一个去找你的,你也一样,有任何困难和需要,都记得来找我。”南北拍拍顾锡东的肩膀。   顾锡东嘴角轻扬,“嗯。”   南北目光烁烁地看着顾锡东,“那我们就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为了美好的明天,我们一起努力加油!”   “一年之期。”南北指着头顶郁郁葱葱的老槐树,“槐树为证!”   一年之期,槐树为证。   顾锡东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加油!”   “加油!”   顾锡东成了外高历史上第一个高三文转理的学生,回到卫星一班的他,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学生们在背后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南北换了新同桌,爱吃榨菜的高壮壮,老高。两人常常因为老高上课偷吃榨菜而吵闹不休;木子在课桌上贴满了林焰的大头照,还写下了高考完去见你的豪言壮语;张朝阳流连在篮球场上的时间变少了,拿起书本的时间变多了。   高三了,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高考铆足了劲儿拼搏……   南燕和沙拉约在冰粉店见面。   “听说,陈家齐在你家住了几天?”沙拉搅和着碗里的手工冰粉,笑得贼兮兮地问南燕。   “昂,住了。怎样?羡慕了?”南燕镇定自若地说。   “我羡慕你干啥,我又不是没老公。”沙拉翻了个白眼,开始八卦,“你俩……睡了?”   南燕没好气地瞟了沙拉一眼,“睡了!”   “哎呦!”沙拉的感叹词还没念完呢,就听到南燕说:“各睡各屋。”   “啊?不是吧,陈家齐是柳下惠,还是不行了呀。”沙拉惊讶地说。   “你家李和光才不行呢。”南燕怒道。   沙拉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捅了捅南燕的胳膊,“说说呗,咋回事呀。”   南燕吃了口冰粉,放下勺子,心情郁闷地说:“他挺正常的,我们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摸……但就是没发生那事。他临了总能控制住自己,我都被他气得怀疑人生了,拉拉,你仔细看看我,我是不是已经不美了?是不是老了,他嫌弃我了?”   沙拉捏了捏南燕圆圆的脸蛋,“瞎想啥呢。你这张孩子脸,至少比实际年龄年轻五岁。一点都不老,美着呢啊。别胡思乱想。”   “那他怎么对我……”南燕心情烦躁地看着商场的广告牌。   “可能心理压力大吧。毕竟那么重的债务压在他的身上,还有你们现在的关系,他想轻松也轻松不起来呀。不过,这个陈家齐也真是的,他哄哄你怕什么呢,又不会掉块肉。”沙拉不满地说。   “那天晚上,我跟他提复婚的事了,可他没表态。”南燕失望地说。   “你跟他提?你有病吧,南燕,这事不应该男人主动的吗?”沙拉抬高音量说。   南燕嘘了声,解释说:“我要等他开口,估计头发都熬白了。他那么要面子的人,在还清债务之前,肯定是不会跟我开口提这事的。”   “那你提了,他就那态度!我去,你可真给我们广大中年女性长脸啊,他都这样了,你也能忍下去。”沙拉气急败坏地说。   “不然呢。我不理他,跟他一刀两断吗。看着他自生自灭,我却冷眼旁观,拉都不拉一把,我是不是太绝情了。”南燕说。   “你就是没出息。从来都是你迁就陈家齐,追着他,惯着他,才把他养的一身坏毛病。我告诉你,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自找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仗着你还爱着他罢了,对你还是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这种自以为是还清高自傲的男人,不知道你爱他哪儿?”沙拉气愤地说。   南燕苦笑着抓了把头发,“我也想不爱他啊,可没办法,控制不了自己。”   “你就是心太软,太善良了。知道他没和姓苏的小妖精搅在一起,你这心立马就活络了。你别撇嘴,我说的不是真的吗?”   南燕承认沙拉说的没错,她能原谅陈家齐,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没在精神上和身体上背叛她。   女人什么气都能忍,只有这种气受不了,也忍不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继续缠着陈家齐逼着他复婚?”沙拉问。   “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想逼他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想他的心里也有思量。或许就像你说的,他好面子,不愿意拉我下水,可这样不正说明他心里有我吗。我愿意等他,陪着他一起度过难关。”南燕语速不快,也没有长篇大论,但听得出来,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   沙拉眉头紧皱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你变了。”以前的南燕遇事总是慌乱无措,没有自信。可她现在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都变得豁达通透,她遇事不再钻牛角尖,还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这点就很难得了。   痛苦使人成长,磨砺使人成熟。有时候欢乐和苦难也会相互转化。   南燕笑了笑,重新拿起勺子开始吃冰粉。   中年男女的爱情,早过了如痴如狂的热恋期,它应该是自然而然的,是惬意舒服的,是遭遇困境时的不离不弃。   只是陈家齐,你别让我等得太久…… 第二百一十四章 做你自己   高三月考有人将手机带入考场作弊被抓住了,学校痛定思痛,针对学生在校园使用手机问题搞了一次突击检查,当时高三所有班级,竟当场查出几百部手机进入课堂。   手机现在成了许多学生的本命,走路、吃饭、睡觉、上课,少了它感觉地球就不转了,也不能正常呼吸了。有人利用手机玩游戏、聊天、看电子书、播放音乐、浏览灰色黄色网站,更有甚者,还出现了个别学生利用手机联系校内外人员进行打架斗殴的违纪现象,严重影响到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   针对这些不良影响和弊端,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倪建国在大会上明令禁止学生将手机带入校园,发现一起处理一起,绝不姑息。   散会后,学生们人人自危,那些离了手机就不能活的学生大着胆子去问倪建国,是不是在寝室里可以使用手机。   倪建国先赏了对方一记白眼,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以。”   学生问他和家长联系怎么办。   倪建国回答,会给每个寝室安装一个不能上网的电话。晚上固定时段使用。   听闻这一消息的木子脸色都变灰了,她嘟着嘴,崩溃地拉着南北说:“完了,完了,这下看不到林焰了,啊——我的本命啊。”   南北心不在焉地安慰着木子,“放假回家看也一样啊,林焰就在那儿,他又跑不了。是吧,别多想了,还是好好学习吧,这次月考你考得不好,等下回去我给你补……哎!胡一洋——”   看到一班的胡一洋正从她身边经过,她举手叫道。   胡一洋停下来,左右看了看,有些惊讶地看着南北。   “等我一下!”南北冲着胡一洋说。   南北拍拍木子的肩膀,“你先回班吧,我有事找胡一洋。”   “你找他干嘛呀,你们又不熟……”胡一洋是她们初中同学,到外高后他们几乎没说过话。   “有点事问他。你先回去吧,我马上上去。”南北朝胡一洋走了过去。   一楼男厕所。   几个男生边说笑边走了进来。   “丁垚江,你这次月考甩年级第二30多分,牛啊!”一个男生拍着丁垚江的肩膀,羡慕地说。   “就冲你这次次屠榜,一骑绝尘的气势,咱们学校的清华保送名额也非你莫属啊。”   “实力太强,自叹不如。”   丁垚江勾起唇角得意地笑了,他站在尿池前正要去拉裤腰,一个瘦高个的少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顾锡东!   丁垚江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唇角向右牵拉,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顾锡东也看到丁垚江了。   他微蹙了下眉头,向右避开迎面走来的几个学生,走到最里面,停下来。   “他这次考得怎么样?”   “一塌糊涂。理综几科全不及格。”   “脑子有水吧,高三文转理,他不是找死吗?”   “这偶像包袱也太重了吧,唱歌博眼球也就算了,居然在课业上还想抢走丁垚江的位置,搞笑吧他。”   “自不量力,跟他一个班简直就是耻辱。”   “你看他那蔫头耷脑的样子。”   “哈哈哈哈……”   周围不堪入耳的冷嘲热讽,铺天盖地朝角落里的少年袭来。   顾锡东的手指深深地陷进裤子里……   深夜。   南北来到楼顶天台,一眼就看到站在围栏边的顾锡东。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望了一眼,又扭过头,看着远处的山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沙哑。   南北站在他身边,双手抓着围栏的栏杆,眼睛和他一样望着远方,“我聪明呗。”   顾锡东嘴角轻扬,叹了口气,“我没事。就是想来吹吹风。”   “我知道你没事。我就是来给你送巧克力的。”她一翻手腕,像变戏法一样手心里多了一块巧克力。   顾锡东的眼里渐渐漾起温暖,他拿起巧克力,“谢了。”   南北露齿微笑,“我觉得,你的选择没有错。”   “为什么?”   “因为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考不好,你会消沉抑郁很久,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会开心,也不会振作,但现在不一样了,顾锡东,你变得比以前坚强了,你不在乎那些曾经击垮你的流言蜚语,冷嘲热讽了,因为你坚信你的选择是对的,所以你才会心无所惧。顾锡东——”南北转过头,神色期盼地望着顾锡东。   “请你,坚定的,大胆的做你自己吧,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顾锡东眼光微微一闪,他缓缓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紧紧一攥,又很快松开,“我会的。”   南北笑得开怀,“那下次你再上天台的时候,能不能叫上我。”   “好。”   两个少年人相视而笑……   几天后的晚上,320的几个女生正准备洗漱就寝,寝室墙壁上的电话响了。   张心怡跑过去抢电话,“肯定是我妈,她说今天给我打电话的。”   “你少跟阿姨撒会儿娇,我还要给我妈打电话呢。”苏牧童从盥洗室探头叮嘱张心怡。   “知道啦,知道啦!”张心怡拿起话筒。   南北一边照着镜子刷牙,一边听身边的苏牧童抱怨:“学校也真是的,就给我们20分钟通话时间,一人五分钟,这还没开始说呢,就到点了。”   “别抱怨了,你赶紧出去等着吧,别一会儿连这五分钟也没了。”南北指了指外面,提醒苏牧童,“张心怡……”   苏牧童脸色一变,张心怡那个话痨,每次只要她拿着电话,没十分钟根本撂不下来。   南北看到苏牧童气急败坏的出去了,心里暗爽,今晚可以安心地洗个脸了。   “南北——南北——”   “哎!”塞了一嘴牙膏沫的南北探出头来。   张心怡站在电话机旁,指着手里的话筒,神色古怪地说:“你的电话,找你的!”   找她?   南北愣住了。   昨天晚上她刚和爸爸妈妈通过电话,说好了这周互不打扰,怎么今天就找她了……   她拿起毛巾胡乱抹了抹嘴巴,跑去接电话。   张心怡把听筒递给南北,一脸八卦地问:“是个男的哦。不是叔叔的声音,但是很好听……”   不是爸爸?   南北把听筒放在耳边,背对着一旁咬耳朵的张心怡和苏牧童,低声问:“我是南北,你是哪位?” 第二百一十五章 补课   “是我。”耳畔传来熟悉的男声。   南北呆住了,顾锡东!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他呢?   愣了片刻,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攥着听筒急切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   “宿舍。”   宿舍,不是顶楼平台。   南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按着咚咚直跳的心口,低声问:“有事吗?要我出去吗?”   “不用。我想跟你说一声,以后……我可能很少去天台了。”   南北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不去平台了。   他是遭受什么巨大打击了吗?连天台也不去了。   听筒那边的人沉默不语。   “你说话呀!到底出什么事了?”等不来他的解释,她的声音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还夹带了一丝惶恐不安。   “大可老师找了几个私交不错的老师课下给我补理综,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去教师公寓上课,没机会去天台了。我……提前跟你说一声,别到时你找不到我,又要胡思乱想了。”顾锡东解释说。   原来是去补课,不是他出了什么问题。   南北长吁口气,抹着头上的冷汗,埋怨说:“这是好事呀,你直说不就行了,整这么一出吓我,顾……”她猛地收口,表情不自然地瞥了眼身后,降低音量训斥说:“你是不是欠揍!”   听筒里隐约传来一阵笑声,很低,很轻,没等她听清楚就消失了。   她咳了咳,“你……没别的事了吧。”   “没了。”   “那晚安,我室友还等着打电话呢。”怕同寝室的人误会,南北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故意大声说道。   “晚安。”   南北听到耳边传来嘟嘟声,她放下听筒,冲着张心怡和苏牧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用,你们用。”   张心怡笑得意味深长,“南北……那人是谁啊……”   “哎呀,你们问这个干嘛,我洗漱去了!”南北逃也似地跑了。   “装!叫你给我装!”   “哈哈哈……”深夜的320寝室里响起一阵哄笑声。   张大可利用业余时间给顾锡东开小灶补课,他的几个好友也受他所托,给顾锡东补习理综课程。虽然补课都是无偿的,但为了避免落人口实,授课地点定在其中一位化学老师的教师宿舍。   顾锡东的理科天赋很强,他属于那种头脑非常聪明,理科思维特别开阔,悟性高,能够举一反三的学生。他学习起来非常认真,对自己的管束,自律到了严苛的地步,一轮补课结束后,他的理综成绩进步神速,已经达到了优生标准。几个给他补课的老师惊讶不已,他们无法想象一个月前,顾锡东还是一名文科班的差生。他们纷纷向张大可反馈,评价顾锡东资质过人,是天生学理科的料,一定要重点培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顾锡东在几次小测验中的突出表现引起了丁垚江的关注。而学校有老师给顾锡东开小灶的流言也在卫星一班悄悄蔓延开来。   晚自习下课后,顾锡东收拾书本,准备离开教室。   一到高三,同学们放学后不再像高一高二那样争先恐后的往教室外面冲了,大部分学生都坐在座位上学习,下课铃声就像是一道可有可无的摆设,没人去关注它的存在。   “顾锡东,有人找!女生哦!”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回过头,冲着后排的顾锡东促狭怪叫道。   顾锡东抬起头,看到正门口探进来一个圆圆的脑袋。看到他抬起头,那个圆圆的脑袋的主人眨了眨灵动慧黠的眼睛,嘴一弯,笑容灿烂的冲他挥了挥手。   周围的同学们哧哧笑了起来,班级气氛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顾锡东脸上微热,拎着书包快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最近他和南北很少见面,偶尔在操场和餐厅遇见,也是匆匆聊几句就各自分开了。   “我给你送好吃的。你看,这我爸做的鲜虾烧卖,超级好吃,我爸的手艺,你尝过,你知道的。”南北举起手里的饭盒,邀功一样向他推荐陈家齐做的美食。   “我不饿,你吃吧。”顾锡东说。   “这是你的那份,我爸特意给你做的。给你,你拿去当宵夜吧。”南北把饭盒塞进他手里。   “替我谢谢叔叔。那我……上课去了。”顾锡东探头看了看黑板上方的钟表。   “我陪你走过去吧,反正我也要回宿舍。”南北说。   教师宿舍和女生宿舍就是相邻的两个楼,距离很近。   他点点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一起吧。”   南北低头笑了笑,“嗯。”   两人并排走到学校的办公大楼前,顾锡东想起什么,忽然转头问南北:“大可老师晚上来了吗?”   “没呀。他去一高交流学习了,明天才回来。你有事找他?”南北说。   顾锡东手一紧,攥住口袋里装钱的信封,犹豫了一下,说:“我想把钱还他。”   还钱。   南北诧异地看着他,“可是大可老师不在学校呀。”   “就是趁他不在,我才还,他要是在,我又还不了了。”顾锡东说。   自打大可老师家访后,他几次想把钱还给大可老师,可大可老师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知道大可老师的意思,也很感激他,但他生来不愿意欠人情,再加上转科后大可老师不余遗力的帮他,不仅给他请老师补课,还亲自给他辅导数学,想让他的成绩再提升一个档次,有机会去参加全国性的数学竞赛。只有获奖了,他才有机会和其他优生竞争外高每年的清华大学保送资格。   大可老师对他恩重如山,他无以为报,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一些人情。这2000元钱本来就是大可老师的,他一定要还给他。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顾锡东仰起头,看着灯火通明的数学组教研室。   “你去数学组吗?我陪你。”南北说。   “好吧。”顾锡东和南北离开后,丁垚江背着书包从布告栏后面走了出来,他眸光沉郁的朝两人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快步追了上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开心就好   “中年男女的爱情,早过了如痴如狂的热恋期,它应该是自然而然的,是惬意舒服的,是遭遇困境时的不离不弃……”   南燕手指灵活的在键盘上飞舞,在word文档界面敲下这段话。   小说写了一半,渐入佳境。她有了一群固定的读者,用时下流行语来讲,就是书粉。书粉与她的关系更像是朋友,她在每个章节后的作家有话说里发表的创作心得以及心情说说,都会在评论区里得到书粉们的回应。她们会不停地催更,会和她热烈讨论小说的情节,会帮她捉虫(错别字),并指出常识上的错误。她被书粉们亲切地称为大神,大大,她也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网络写手变成了她们口中的作家。她的稿酬比刚开始连载时翻了数倍,在获得经济收益的同时她也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找到了自信,找回了自我,寻回了久违的文学之心。原来她的人生也可以如现在这般发光,发亮,发热……   南燕把今天要发的章节通过作家助手发送成功后,她看了看表,打算去小区附近的饭店解决晚饭。   其实也称不上是晚饭了,夜宵还差不多。这个时间,想必很多人已经准备洗漱睡觉了。   小区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南燕边走边揉捏着僵硬的后颈,心想这世上没什么事是容易的。写网络小说看似轻松,实则对脑力和体力要求极高。她不过是在电脑前坐了几个小时,浑身上下就跟被谁打了一样酸痛得要命,长此以往下去,她的病历本上就可以再加上几条了。   “唉……”她叹了口气。   中年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眼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得衰老,却无能为力。   “咳咳咳……”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南燕循声望去,发现树底下的黑影有点眼熟。   走近了,发现她的猜测没有错,那个扶着大树不停喘咳的男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江天浩。   他穿着警察制服,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正趴在树干上剧烈咳嗽。   “你感冒了吗?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呀?”南燕走上前,拍打着江天浩的脊背。   江天浩的身子猛地一震,慢慢转过头,眼神迷惘地看向南燕。   他在做梦吗?   怎么会刚刚想到她,她就像仙女一样冒出来了。   路灯下,他一脸倦色,眼眶里布满红血丝,看到她,愣了愣,才扭脸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问:“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去门口的李记吃点饭,没想到遇到你了。”南燕解释。   江天浩蹙了下眉头,这个点了,她还没吃饭?   嗓子又疼又痒,他转开脸,轻轻咳嗽着。   “你感冒了吧,鼻音这么重。”南燕皱眉问。   “嗯。没事,吃点药就好了。咳咳!咳咳咳!”他一直不停地咳嗽,看上去状态很差,“你去吧,我上楼了。”   江天浩转身,朝楼门走去。   南燕担忧地看着他,“江天浩,你行吗?”   “没事。”江天浩摆摆手。   南燕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她搀着江天浩的胳膊,“我送你上楼。”   “不用……”江天浩嘴上说着不用,但眼里却闪过一丝惊喜。   这场他自己作天作地作下的病,竟无意中变成好事了?宋玉普要知道他现在的境遇,估计早就把他打昏了扔南燕家门口了。   到了家,一进屋,南燕就皱着眉头用手在脸前扇风,“什么味儿啊,你这屋子多久没打扫了。”   江天浩尴尬地指着门厅,“你,你在这儿等等,我收拾好了,你再进来,咳咳,咳咳!”   南燕拉住他,“算了吧,还是我来吧。”   她把沙发上的脏衣服拢在一起,指着沙发:“你坐下吧。”   “我……”   “我什么我,你快坐下吧。”南燕把江天浩按在沙发里,把手盖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皱眉说:“你发烧了,要赶快吃药。药在哪儿?”   “袋子里。”江天浩举起手里的塑料袋。   南燕找到药,又去饮水机那边接了杯热水塞进江天浩手里,“把药吃了,我收拾一下。”   南燕起身拉开密闭的窗帘,打开窗户透气。她抱起沙发里的脏衣服丢进卫生间的洗衣机里,按下启动开关,又折回来收拾散落在茶几上、地上的啤酒罐和零食袋。   “你这几天就靠它活吗?”南燕指着桌上的几个泡面盒子。   江天浩边咳嗽边可怜巴巴的诉苦说:“没人给做饭啊。”   南燕翻了个白眼,“外面那么多饭店盛不下你吗?懒就是懒,找那么蹩脚的借口,你是第一天单身吗?”   江天浩嘿嘿笑了两声,手捂着额头仰躺在沙发上。   南燕抬起头看他,“又难受了?”   江天浩揉着肚子说:“好像是饿了……”   南燕看看他身上的警察制服和脸上掩饰不住的倦意,心下明白他这些天一定是在带病工作,“噢,饿了啊……”   江天浩眼巴巴地瞅着她,“我想吃饭了。”   “可是……”南燕似是有什么事想不通,皱起眉头,斜睨着江天浩说:“可是铁人也会饿吗?像你这种一遇到工作就跟捡到宝一样停不下来的铁人,浑身上下都是机器零件,饿了不需要吃饭,喝机油就行了吧。你家有机油吗?或者,你身上有发条吗?我帮帮上上劲儿。”   “喂!你还有没有同情心啊,我是病人。”江天浩咬牙切齿地笑道。   “哦,病人呐……”南燕拖长音调,忍着满腹笑意看着吃瘪的江天浩。   江天浩目光定定地望着眉眼弯弯的南燕,不自觉的眼神里竟带了一丝贪婪的意味。这么多天了,他刻意避开她,疏远她,就是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只有好兄弟宋玉普了解他拼命工作的原由,可开导和陪伴并不能使他振作起来。身体上的疲累倒是其次,主要是想她,只要四周安静下来,想见她的念头就会冒出来把他折磨得发疯发狂。多少次站在楼下看着她窗口的灯光,想象着她的模样,熬过艰难的一天,多少次经过与她同行的街道和路口,他都会神思恍惚,心伤难抑。怕自己越陷越深,他只能用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用病痛来折磨自己,想尽快忘了她。可这世上的事又岂能尽遂人愿,有些人,越想忘记就越忘不掉;有些情,越想放下就越放不下。今天他只是加班迟归而已,却偏巧遇见她,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此刻,他又看到了梦里熟悉的笑容……   “咳咳!”南燕转过脸,佯装咳嗽,避开江天浩火烫的视线。   “我去给你下面。”她快步走向厨房。   “南燕——”他忍不住叫道。   南燕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有些话就要冲口而出,可看到她眼里闪烁着担心和疑惑的神色,那些话在舌头上打了个旋儿,被他悉数吞了回去。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说:“麻烦你了。”   南燕怔了怔,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麻烦!”她摆摆手,“算了,只当我还你人情了,咱俩有来有往,互不相欠啊。”   互不相欠。   原来她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来照顾他的。   江天浩看着那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神色黯然地笑了笑:“只要你开心就好。”   南燕到底没能陪江天浩吃饭,因为陈家齐来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鲜虾烧麦   “你怎么来了呀?”南燕见到楼下的陈家齐,难掩惊讶地问道。   陈家齐朝楼上那个亮灯的窗口瞟了眼,原本没吃东西就泛酸的胃里又像是被灌了一杯陈醋,顿时起了一阵强烈的化学反应。   这么晚了她还待在江天浩的家里,他们是……   “我今天休息,去学校看北北了。这烧麦做得多,想给你送些。但不知道你睡没睡,所以才给你打电话……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在……别人家……”陈家齐越说越慢,声音越来越低,他觉得自己的脸一阵发烫,估计是红了,幸好是晚上,有夜色遮挡,南燕并未发现。   他找的这个借口太拙劣了,而且最后那句别人家说得太刻意,太没风度了。   南燕在谁家,多晚,那是她的自由,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干涉她的私生活呢。   南燕正饿得心里发慌,听到有吃的,她顿时两眼放光,盯着陈家齐手里的饭盒,“烧麦?鲜虾的?”   陈家齐做的鲜虾烧麦那可是一绝,皮薄馅大,味道鲜美,油而不腻。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手工做的水晶皮,蒸熟后近乎透明,再搭配虾肉的嫩红色,一个个就像是精美的艺术品,让人不忍心下口。   “嗯,你要吃吗?”   “吃!”   陈家齐打开饭盒递给南燕,南燕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手脏,你喂我吧!”   陈家齐的手指轻轻抖了抖,捻起一个外形漂亮的烧麦递过去,南燕嫌他动作慢,干脆拽着他的手送到嘴边,她咬住核桃大小的烧麦,一口吞了下去。   她的舌尖不小心扫过他的指腹,像中电一样,从指尖到心口突然间变得又痒又麻。   陈家齐忍不住咳了一声,南燕微仰着头,眯着眼睛吃的一脸满足,“好吃。还是以前的味道。上次吃还是我妈住院那时候,对吧?”   “嗯。”   夜风呼呼地刮过来,吹乱了她毛茸茸的短发。他伸出手,帮她压住总朝脸上跑的头发。   “我还想吃。”南燕巴着他的手,下颏在他手背上蹭啊蹭的恳求说。路边的灯光照亮她那双黑黑的大眼睛和光洁白皙的额头。   他低头看她,目光闪闪烁烁,“回家吃吧。”   “不要。我饿。”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慵懒的撒娇意味,陈家齐抵抗不了,也不想抵抗。   他又喂她吃了一个烧麦。   “你去看北北怎么不叫上我呢?而且你休息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就不怕我去夜市找你啊。”南燕边吃边埋怨他。   “烧麦怕凉,做好了我就给北北送去了。你最近不是忙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事,害怕……打扰你……”他瞥了眼楼上。   “我再忙也不能不关心北北呀。还有,怕打扰我?不是,你来找我怎么就叫打扰了,我们不是说好了重新开始的吗?陈家齐,你今天怎么回事呀,说话阴阳怪气的。”南燕快速嚼了几下,咽下嘴里的食物,皱着眉头瞪他。   陈家齐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对不起,我今天状态不太好,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介意。”   南燕这时才察觉到陈家齐的情绪不大对劲,好像从她在江天浩家里接到他的电话后,他讲话的语气就变得不大一样了。   是……因为江天浩?   南燕朝楼上亮灯的窗户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在她面前沉默不语的陈家齐,心里一动,忽然间顿悟清醒了。   “回家吧。”南燕说。   陈家齐抬起头,把饭盒递过来,“我不上去了,这些……你带回去吃。”   南燕看看眼前蓝色的饭盒,突然抓住他的手向自家单元走去,“回家,我有话跟你说。”   可能陈家齐心里并不想离开,所以南燕态度一变,他没做任何挣扎的动作就顺从的跟着她走了。   两人回到家,南燕指着沙发,“你坐,我去洗下手。”   “哦。”陈家齐老老实实坐下。   卫生间里传来阵阵水声,陈家齐把饭盒放在桌上,打量着这个并不算陌生的房间。   白色餐椅上随意搭放着几件颜色鲜艳的女士衣服;电视柜上的水晶相框里,穿着晚礼服的女子正冲他笑得灿烂;茶几上的零食东一袋西一袋,大都张着口,水果篮里吃了一半的香蕉,以及手边还在嗡嗡作响的笔记本电脑,这个被家英誉为避风良港的自由空间,却处处呈现出新任女主人生活的痕迹。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无比熟悉的,每次走进这扇门,眼前的景象,总会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错觉,他就像里的主人公一样神奇的穿越了,回到昔日温暖幸福的小家庭,妻子温婉可人,女儿活泼可爱,一家人平淡相守,三餐四季,完整如初……   恍惚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到身旁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一下子亮了,弹出来一个陌生的网页。   他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年轻的我们闪闪发亮……作者……燕归……”他喃喃念道。   南燕出来的时候鬓角微湿,面色莹润如玉,显然是洗手的同时又洗了把脸。   她走到陈家齐身边,坐下,打开饭盒,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吃起了烧麦。   看她这模样,定是饿得狠了,陈家齐心里一痛,皱起眉头低声问:“他就这么饿着你?”   南燕指着胀鼓鼓的嘴巴,示意等她吃完再说话。   陈家齐拿起桌上的水杯去饮水机那边倒了杯温水,回来递给她。   南燕抱着杯子咕咚咚喝了大半,“饱了……”她放下水杯,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后挪了挪屁股,朝陈家齐那边靠了靠。   陈家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她歪着头,眯起眼睛冲他笑了笑,淡声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陈家齐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他转过头,看着窗口的绿植,不准备接她的话。   南燕双手撑着沙发,忽然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傻样,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不过,看你吃醋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陈家齐忍不住回头瞪她。   她笑了,捏了捏陈家齐的手,解释说:“我今天只是碰巧遇见江天浩,他病了,我临时照顾他一下,毕竟他在我落难的时候帮过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他。”   陈家齐的眼里闪过一丝讶然,江天浩病了?南燕去他家只是去照顾他,不是与他整晚待在一起。竟是他误会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傻女人   “我……对不起……我以为……”后面的话,陈家齐呐呐说不出口。   “我们不是说好了重新开始吗,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说过就忘,还是你根本就不信任我!”南燕神色受伤地说。   “我没有。”陈家齐急急否认,他怎么会不相信南燕呢。   是他自惭形秽,配不上重情重义的她啊。   “那你还把我往江天浩那边推!你傻吗,不想要我啦?”南燕嗔怪说。   “不是的,南燕!”陈家齐苦笑说:“我怎么舍得推开你呢,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嫉妒得都快要疯了。我想要你,南燕,我做梦也想和你复婚,可我们虽然互通心意,也说过重新开始的话,我却不是从前那个能让你衣食无忧的陈家齐了,在债务没有还清之前,我不想拖累你和北北。”   南燕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所以你拒绝复婚,就是因为不想拖累我们?”   “南燕!”陈家齐神色痛楚地叫她,“你知道吗?今天我不是休息,是在躲债!债主上门,我就这样狼狈不堪地逃了。你知道我的,我曾经最瞧不起老赖和骗子,觉得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人,不可饶恕,可我如今却变成了比他们还讨厌的样子,我所做的事,连我自己都不能宽恕我自己,你说,这样堕落无耻的陈家齐,你见过吗?你不怕吗?”   “我不怕!”南燕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怕!你是我爱的男人,你犯了错,我和你一起承担,一起吃苦,这不是天经地义吗。你别想再用什么男人的自尊和道义把我撇在一边,不可能了,陈家齐,我不会让悲剧在我们之间重演。”   陈家齐的眼睛慢慢红了,他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南燕,喉头渐渐哽咽。   “我不会逼你,包括复婚这件事,我也可以尊重你的意愿,但我有一个条件。”南燕顿了顿,漆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陈家齐,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和、你、平、分、债、务!”   陈家齐蓦地瞪大眼睛,浓黑的眉毛几乎连在一起,他的呼吸渐渐加重,频率也在加快,“你傻吗?”   这世界听说过分钱的,分赃的,没听说还有人主动要求平分债务的。   “哦,是有点傻吧。”南燕笑着说。   “唉!”陈家齐仰起头,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可转眼他就把南燕紧紧抱在怀里,“你这个傻女人!”   他输了。   输给南燕的大度与深情,输给经历过婚姻的风雨后逐渐变得成熟和理性的南燕,他这一次,彻彻底底地输了。   “喂!你干嘛……家齐……你在哭吗……家齐……”当南燕意识到这个可能想去看他时,陈家齐却扣着她的后脑,用力吻住了她的嘴唇。   嘴里泛起淡淡的苦涩,南燕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唿扇着,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默然从眼角滑落……   市人民医院。   张大可正陪着妻子坐在血管外科的等候区,等待叫号。   兜里的手机响了,张大可掏出手机一看,俯身对妻子说:“我去接个电话啊,学校的。”   妻子点点头。   张大可拿着手机来到通道口,按下接听,“喂,建国,啥事啊?”   听了几句后,张大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严肃的表情,“好,我马上回去。”   张大可回到等候区,和妻子解释说上级来检查,学校急召他回去,他问妻子一个人复诊行不行,要是不行就叫邻居过来陪她,妻子说她一个人可以,让他赶紧回学校,不要惦记她这边。   张大可对妻子说不出的抱歉,但事出紧急,他不得不扔下妻子,骑车赶回外高。   他一路小跑来到高三数学组教研室,推开门,就看到一屋子人,黑压压的一片,尽是校领导和年级领导。   虽然倪建国在电话里已经给他通风报信说了大概情况,可这么大的阵仗,张大可平生还是第一次遇见。   “领导……你们都在啊……”张大可举起手,不自然地晃了晃。   平常慈祥和蔼的面孔此刻全变成了黑脸包公,那些凌厉的目光几乎要把他戳穿了一样,齐齐地射向他。   倪建国站在办公桌前,面色黑沉的从桌上的大号水杯移动到张大可身上。   “倪校长,张大可回来了,可以让他开抽屉了。”身边的教务处主任提醒倪建国。   倪建国嗯了声,目光复杂地看着张大可,沉声说:“张老师,有人匿名向校长写信举报你和其他几位老师违规在教师公寓给1班的顾锡东有偿补课,信中还说你收了顾锡东的钱,有这事吗?”   张大可皱起眉头,摇头说:“我们的确有给顾锡东补课,但纯属义务,自愿的,不存在你说的有偿补课行为。我也没收顾锡东的钱。”   倪建国和张大可目光对视,张大可轻轻地点点头,倪建国清了清嗓子,指着张大可的办公桌说:“举报人亲眼看到你收了一个装钱的信封,放在你办公室的抽屉里面了。现在你说没有,那就打开抽屉自证一下你是清白的。”倪建国环顾四周,“大家都没意见吧。”   “开吧,等半天了。”   “说再多也没用,证据最重要。”   张大可一脸正气地走到办公桌前,掏出钥匙打开抽屉上的锁,哗一下拉开抽屉。   他的抽屉里东西不多,就放着一些获奖证书和他搜集的优质课的内容资料,他不喜欢在办公室里堆放与工作无关的东西,是以抽屉也比别的老师轻省不少。而且高三了教务繁忙,他已经很久没打开过这个抽屉了。   此刻,靠近抽屉边缘的红色获奖证书上面此刻却多了一个书黄色的信封,信封上空无一字,但里面却像是塞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哪里来的信封?   张大可的眼里闪过一丝诧色,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四周已经响起阵阵猜疑声。   “信封,真的有个信封!”   “是什么,打开看看!”   “张老师,别愣着了,快打开呀!”   张大可拿起信封,抬头看向倪建国。倪建国一副深思的表情,紧蹙眉头盯着他手里的信封,“打开吧。”   张大可的心砰砰狂跳起来,他动作极慢地打开封口,把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停职   外高的黄昏极美。   站在走廊的尽头,一眼能够看到不远处与天同色的黄河水正向东静静的流淌。风有点大,天边的红霞奋力托举着橘黄色的夕阳,想让它慢点下沉。   走廊的柱子和墙壁成了学生们涂鸦的宝地。一幅幅惟妙惟肖的漫画,为严肃紧张的高三生活带来了一丝生机与活力。   致云雀   你好啊,欢乐的精灵!   你似乎从不是飞禽,   从天堂或天堂的邻近,   以酣畅淋漓的音乐,   不事雕琢的艺术,倾吐你的衷心。   ~波希比尔雪莱   顾锡东站在走廊,目光停驻在五颜六色的涂鸦墙上一首新近涂鸦的诗。   雪莱的《致云雀》。   他的耳畔仿佛又响起少女清澈动听的声音,秋日的夕阳下,她倚在挂有黄色窗帘的窗边,晶亮的双眸凝望着窗外的风景,粉红色的唇瓣像翩翩飞舞的蝴蝶,一开一合,把人引入一幅动听、流动的图画中去。   隐身于思想明辉中的诗人,深宫中高贵的少女,深山幽谷中的莹火虫,绿叶荫蔽着的玫瑰,在她的口中似有了生命一般,令人心生向往。   而他,最喜欢其中的:从地面你一跃而起,象一片烈火的轻云。   烈火的轻云,一跃而起。   她说他就是诗中这朵轻云,这只振翅翱翔的云雀。当他从地面飞起,掠过蓝天,歌唱而去时,该是怎样一种令人心折的意境啊。   云雀吗?   他唇角微扬,拿起手里的书本,走到围栏边低头看了起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一直延续到他这里。   “顾锡东!不好了!大可,大可老师出事了!”穿着校服的南北冲到他的面前,又急又喘地说道。   大可老师?   “你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顾锡东表情严肃地问。   “大可老师被人写匿名信告了!那个人向刘校长举报他有偿补课,并在办公室收了你的钱。学校,学校领导在大可老师抽屉里找到一个装钱的信封,就是你还大可老师那个信封,然后大可老师就被停职了。”南北解释说。   匿名信?   信封!停职!   是谁写的举报信?是谁看到他把装钱的信封塞进大可老师的抽屉?当时数学组办公室里只有他和南北,南北肯定不可能,那就是说,当时门口还有个人在暗处偷窥他们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儿,顾锡东的脊背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他皱起眉头,猜度这个人的真实目的,到底是针对大可老师还是他。   “怎么办呀,顾锡东,我找不到大可老师,他不在办公室,也没来班里。”南北焦急地说。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顾锡东问。   “焦雯雯去数学组送作业,无意中撞见了。当时满屋子的领导,都在指责大可老师师德败坏,师风不正,有人还提起当年的事,说他屡教不改,财迷心窍。”南北难过又气愤地捏起拳头,“大可老师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他们诬蔑大可老师!”   他们自然了解大可老师的为人和事实真相,可现在的情况是人证物证俱在,大可老师纵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顾锡东低头想了想,神色凝重地说:“你先回去上课,我去找校长。”   “我陪你吧。我能给你作证!”南北说。   “暂时不用,需要你出面,我会找你。”顾锡东冲南北点点头,大步离开了。   他的背影渐渐和远处暗沉沉的天色融为一体,竟像是永久消失了一样,让南北心里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她在1班教室门外呆站了一会儿,才心不在焉的上楼去了。   南北没注意,在她驻足停留的那段时间,1班教室里却有一道阴毒算计的目光一直在悄悄打量着她的动静。直到她离开,那道阴沉沉的目光才从门口收回来。   “丁垚江,你给我讲下这道题呗,我解不出来。”班里的女生拿着卷子找到丁垚江。   “嗯。”丁垚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接过女生递来的卷子,“我看一下。”   “谢谢,谢谢。”女生感激地朝他拱手,“你可真好。”   顾锡东刚走到办公大楼,就看到年级主任王景龙急匆匆地走下楼梯。见到他在门口,王景龙明显愣了一下,之后指着他大声说:“正要去找你呢,顾锡东,来,跟我来一下,学校找你了解点事情。”   顾锡东走上前,跟着王景龙上楼,“是张老师的事吗?”   王景龙偏头看他,眼里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你知道了?”   “嗯。张老师是清白的,我来澄清事实。”顾锡东镇定地说。   王景龙忍不住看向他,“张老师的事学校自会判断。你别怕,待会儿见到校领导,把你知道的说清楚就行了。”   “我要找刘校长。”顾锡东说。   “学校对此事成立了专门调查组,你和调查组的领导说就行了。刘校长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   “王老师,我说了,我要找刘校长,只找他。”顾锡东态度坚决。   王景龙还没遇见过如此顽固执拗的学生,他皱着眉头,训斥顾锡东:“你这是越权,知道吗?走,跟我去会议室,领导们都等着你呢。”   调查组的人忙了大半个下午,到现在饭还没吃,都等着他呢。   顾锡东默不作声地转身,甩掉王景龙,朝外高校长的办公室大步走去。   “顾锡东——”   “你给我站住!顾锡东!”王景龙气急败坏地喊道。   空旷昏暗的走廊仿佛通往未来的通道,少年的身影挺拔而又倔强地投映在白色的墙壁上,大步向前……   秋日的黎明,微风中多了一丝寒凉。   教委小区被黑暗包裹着,四周隐约响起些许的虫鸣。张大可蹲在黑黢黢的单元门口,稍微活动了一下快失去知觉的抬起头,朝三楼的窗口望了望,之后他攥着领口,紧了紧身上的冲锋衣。   那是刘校长的家。   他在楼下守了一夜,就是想赶在上班之前见刘校长一面,恳求他撤回对顾锡东的处分。   “张老师,你维护学生的心,我可以理解,但顾锡东伤人并被派出所处罚一事必须遵照校规严肃处理,记大过处分,没得商量!”刘校长黑着脸撤销了对他的调查后,把矛头又对准了顾锡东。   后来他才知道,顾锡东为了帮他洗刷冤屈,自作主张找到刘校长澄清信封一事。但这样一来,顾锡东伤人被派出所处罚的事就被刘校长知道了,帮忙隐瞒此事的老倪也受到牵连,遭到刘校长的严厉训斥。   张大可得知此事后自责不已,记大过处分是要被记入学生档案,影响学生前途的。顾锡东有错,但错不至此,不该受到这么重的处罚。这次补课的事是他思虑欠周,连累顾锡东了。   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抱着一线希望求刘校长改变心意了。他蹲在地上想了一夜,决定还是从那次打架事件下手。如果能找到有利于顾锡东的证据就好了。   他掏出手机,找到江天浩的电话,拨了过去。   “喂,是江警官吗……” 第二百二十章 劝说刘校长   清晨,刘校长拎着洒水壶站在家中阳台浇花。   他和妻子平常的爱好就是侍弄这些花花草草。   “老刘,吃饭了。”妻子叫他。   “来了。”刘校长放下水壶,去洗了手,走到餐桌边坐下。   “嗬,这么丰盛啊。”刘校长指着餐桌上各式各样的食物笑道。   “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多准备点给你补充补充营养。”妻子盛了碗粥递给他,又拿了个水煮蛋在桌面上敲了敲,剥起壳来。   刘校长喝了口粥,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我刚才去买包子,在楼下撞见一个流浪汉,他就缩在咱们单元门口,我一开门,他一下子蹦了出来,可把我吓得不轻。”妻子提起这件事还是心有余悸。   刘校长接过妻子递来的鸡蛋咬了口,“流浪汉?咱们小区不是很安全吗,你告诉保安了吗?”   “保安室没人。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呢,看样子像是熬了个大夜,眼窝发青,面色发黑,和我们院值夜班的医生一模一样。”妻子在中医院的办公室工作。   “我等下去看看。”刘校长说道。   半小时后,穿着深蓝色夹克衫的刘校长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   门口空无一人,他没看到妻子口中的流浪汉。   他正思忖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保安,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人影穿过通道迅速地跑到他面前,恭敬叫道:“刘校长!您下来了。”   刘校长后退一步,惊讶地看着面前头发蓬乱,衣服皱得如同破布一样的中年男人。   眼窝发青,面色发黑。   莫非妻子口中的流浪汉就是他?   “张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张大可苦笑着咧咧嘴,低声解释说:“刘校长,我,我还是想给顾锡东说说情……”   “你是……在这儿守了一夜?”刘校长心情复杂地问。   “我……这不重要。我就是想恳求您改变心意。您看,顾锡东,顾锡东那处分,能不能……”   “胡闹!”刘校长紧皱眉头,神色严厉地斥责张大可,“你在我家门外蹲一夜,想打苦情牌感动我,让我心软,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打什么牌都没用!这招在我这儿不灵!张老师,我知道你对教育事业满腔热情,工作能力也是有目共睹,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亲自登门把你请回来重新担任班主任了。你一心为了学生,这并没有错,但你也不能不辨是非,一味袒护犯了错的学生吧。顾锡东打人是事实,被派出所带走处罚也是事实,如果我不处理他,那广大师生会怎么看?学生们会觉得校规也不过如此,出了事求个情,写个检查就能蒙混过去,那以后再遇到此类事情,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想打人就打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我们学校还办不办了!”   “刘校长,顾锡东被派出所处罚的事是有隐情的。刘校长,您别走,听我说……”张大可追着刘校长。   刘校长铁面无私地摆摆手,“不用解释了。”   “刘校长——”   “你别拉拉扯扯的!”   两人正在路边纠缠,前方开过来一辆警车。到他们跟前时,车子停下来,从车上跳下一个穿着制服的男警察,冲着他们挥手打招呼:“刘校长,张老师!”   来人正是江天浩。   张大可见到江天浩,原本绝望的眼里瞬间迸发出一道极亮的神采,他嘴唇微颤地说:“江警官,你可算来了!”   江天浩冲着张大可安抚地笑了笑,走上前握住刘校长的手,热情说道:“刘校长,您还记得我吧。上次守护校园安全动员大会,您和我坐在一起,我们聊过的,我是小江。”   刘校长认出江天浩了,他表情一松,“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是啊,您是忙人嘛,管理偌大的学校,哪那么容易。”江天浩笑着说。   刘校长笑了笑,松开手,问:“你这大清早的过来,是……”   江天浩挠了挠鼻梁,瞟了眼张大可,说:“刘校长,不瞒您说,我来就是为了顾锡东。关于打架那件事,其实背后另有隐情。”   刘校长收起笑容,讶然问道:“另有隐情?”   江天浩点点头,“我来就是跟您解释这件事的。”   “你说吧。”   江天浩左右看看,“不如我们找个早餐店,边说边聊吧。我这值了一夜班,正饿得心里发慌呢。张老师,你不也熬了一夜,肯定也饿了吧?”   江天浩冲着张大可眨眨眼,张大可会意,一把拽住刘校长的胳膊,“走,刘校长,我请您和江警官吃早饭。”   “我吃过了。”刘校长不想去。   “再吃点嘛,附近有家包子铺挺有名的,不如我们就去那儿吧。”江天浩拽着刘校长另一条胳膊。   “哎!哎!你们……”就这样,刘校长被张大可和江天浩架上车,带到了小区附近的包子铺……   饭后,江天浩把刘校长和张大可送到外高,“刘校长,那封匿名信能让我看一下吗?”   刘校长想了想,点头,“可以。你跟我来吧。”   刘校长和门口的保安打了声招呼,江天浩开车把校长和张大可送到办公楼门口。   下车后,张大可把刘校长拉到一边,低声恳求说:“刘校长,顾锡东不会再背处分了吧。”   刘校长已经从江天浩的口中了解到了打人事件的原委,那个顾锡东虽然犯错,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处分一事可再商榷。但学校毕竟是学校,有严格的校规校纪,况且事情走到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很快会出结果的。不过你放心,学校一定会站在公正的立场处理这件事。”刘校长说。   张大可点点头,“谢谢校长。”   刘校长拍拍张大可的肩膀,目光变得温和关切,“今天准你一天假,好好休息。”   “不用……”   “什么不用!瞅你这鸠形鹄面的模样,别再把学生给吓到了。”刘校长皱着眉头说。   “不像样吗?”张大可揉揉脸,又低头拽了拽身上皱巴巴的外套,憨笑说:“没事。我去洗把脸,梳梳头,照样上课,没问题的。”   “你啊。”刘校长指着张大可,“下次你再敢这样,你就给我回餐厅管饭卡去!”刘校长佯装发怒,推搡张大可离开,“赶紧在我眼前消失,看见你就烦!快走!快走!”   张大可冲江天浩挥挥手,笑着走了。   刘校长摇摇头,转身看着含笑而立的江天浩,“让你见笑了,跟我来吧。”   “好的,校长。”江天浩笑着跟了上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奇迹少年   旭日东升,熠熠霞光中少年身姿挺拔地走向操场东北角的运动区。当他看到场边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后,剑眉下一双灿如寒星的眼睛里透出几许暖色。   “东东来了!”张朝阳跑过来,用力拍了下顾锡东的肩膀,激动地说:“祝贺你渡劫成功!顺利上岸!”   学校刚刚下达对顾锡东的处分通知。从之前盛传的记大过处分改为警告,不会记入学生档案。   所有关心牵挂他的人听到这一消息后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南北,张朝阳他们,更是迫不及待的传纸条约他早操后在这里见面。   顾锡东笑了笑,揽着张朝阳的肩膀走向场边的白杨树。   “嗨!顾锡东!”木子兴奋地挥手。   他扬起手,“木子。”   木子微笑,他转过视线,看向木子身边穿着宽大冲锋衣的少女。   那个脸庞被朝霞映红的少女此刻正冲他笑得灿烂,两人视线相接,一道光点亮了彼此的双眼,他们凝视着对方,会意地点头微笑。   风波过去,一切都归于平静……   早饭时间,高三1班的教室里面没几个人。丁垚江坐在座位上,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桌上刚刚翻开的课本。镜片后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泛着一层阴暗的灰色。眼神怨毒而不甘。   他不甘心。   明明目的就快达成了,可不知为什么,一边倒的局势突然发生变化,就这么让他们轻易地躲过去了。   就连铁面无私的刘校长也……   丁垚江攥着薄薄的作业本,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扭曲。   “丁垚江,你吃面包吗?”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女生的声音。   丁垚江神色一僵,定了定神,转过头,脸上已经变回平常淡定冷漠的样子,“谢谢,我吃过了。”   那个经常找他辅导功课的女生失望地走了,丁垚江看着女生的背影,眼里浮现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就她那样的智商和成绩,再努力十年也摸不到他的鞋后跟,给这样蠢笨的女生讲题,简直就是在浪费他的宝贵时间。   以后他要减少这种额外的脑力付出,做这些无用功,不如好好准备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听说这次考试由市教体局教研室按照高考难度和模式来出题制卷,全市高中统一考试时间,还会像高考一样对一模成绩做出全市排名,而且还会根据历年的招考人数划出一本线、二本线,是高中以来最接近高考的一次大考。学校为了这次考试,还特别设立奖学金来奖励这次考试中的优生。   虽然他不缺这点钱,但在万众瞩目下登上领奖台,接受同学们的膜拜和老师们的赞美,是他从小到大习以为常,并乐此不疲的游戏。   在这场全市高中尖子生的博弈厮杀中,他不能输,也不敢输。因为他明白,一旦他从全大市理科第一名的宝座上掉下来,等待他的将只有……毁灭。   “小江,你这次期中考了第一名,想要什么奖励,妈妈都满足你。”   “一会儿找一百道同类型的题做完,不做完不许睡觉,听到了吗,小江。”   “小江,你这次考不到第一,就不要回来了!”   “伸手!”棱角已被磨平的木尺高高扬起……   丁垚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脚底板升起,迅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高三都在积极备考。   理综三科中,顾锡东的生物相对较弱,在期中考试来临之前,几乎有一半时间他都用在生物上面。   那段时间,他成了同学口中的‘疯子’。每天到班后,他就一头扎进课本和习题册里面学生物,背诵知识点,遇到不懂的地方,他就主动找老师同学给他讲题,他常常因为太过投入忘记吃饭,有时候,一天不吃也就那么过去了。晚上回去后怕影响同寝室的同学休息,他会把个灯穿个拖鞋坐在楼梯间里自学。为此,他成了宿管阿姨黑名单上的常客。   生物老师对他帮助很大,不厌其烦的给他讲题,帮他分析学习中存在的问题,有针对性的对他进行辅导。生物老师常常因为他的‘打扰’错过吃饭时间,陪着他一起饿肚子。就这样艰难地坚持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周清考试结束后,顾锡东大步跑进办公室,激动的向生物老师报喜,他的生物考了87分,突破以往最好成绩,考了全班第一名。   从转科时的37分到现在的87分,从班级倒数到现在的班级第一名,整整50分!众人只是羡慕嫉妒他的成功,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个性格倔强坚毅的少年在背后究竟经历了什么。   青春无悔,无悔青春。   期中考试成绩揭晓那天,外高整个高三学区都沸腾了。不仅仅因为外高蝉联了全市高中的头名,而是因为高三1班的顾锡东以692分的好成绩摘走全市理科第一名的桂冠。   最值得一提的,是他高三文转理的经历。在这个硕果累累的秋天,这个相貌英俊的少年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创造了外高和他生命里最大的奇迹。   文化宫夜市到了晚上灯红酒绿,人潮熙攘。各式烧烤、炒菜、地道小吃,如果每样都尝一尝,从街口走不到街尾,肚子就会像吹皮球一样鼓了起来。   “小陈,忙完了吗?忙完了过来帮我一下!”王庆春今天状态不佳,才颠了几锅就气喘吁吁的,额头上还冒了一层汗。   陈家齐端着塑料盆走过来,“王哥,你歇会儿吧,我来。”   王庆春放下炒勺,指着锅里的小龙虾,“没放佐料,刚下锅。”   “知道了,你歇着吧。”陈家齐把半盆蛏子倒进不锈钢盘,顺势用手抹平,然后搁下盆,走到灶火前,拎起炒锅,动作熟练地翻了翻锅里的龙虾。   王庆春掏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又给陈家齐的耳朵上夹了一根,他扯过凳子坐下,用打火机点燃香烟,用力吸了几口。   陈家齐一边拿着炒勺配作料,一边转头看了看盯着炉火发呆的王庆春,“怎么了,王哥?出什么事了?”   最近这几天,王庆春看上去情绪低落,心事重重的,连他最热衷的生意也似乎失去了兴趣。   难道他遇到什么事了?   “不瞒你说,小陈,我这饭店怕是做不长了。”王庆春沮丧说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父亲的字条   南燕接到陈胜利的电话,下班后赶到陈家。   “爸,您怎么自己在家呢?保姆呢?”南燕进门后,见到家里只有陈胜利一个人,不禁关切地问道。   之前的男保姆老赵嫌工资低辞工了,新换的男保姆姓徐,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下岗工人,因为年纪大找不到工作,就到陈家做起了保姆。   “小徐去买菜了。”陈胜利指着客厅沙发,“燕儿,你坐。”   “知道了,爸,您别跟我客气了。我先倒杯水啊。”上了一天班,南燕的喉咙又干又涩。她走到餐桌边,拿起玻璃水壶倒水。   “您喝水吗?”南燕扭头问陈胜利。   “我不渴。”   南燕端着水杯,打量着家里的陈设走到沙发前坐下,“我看家里挺干净的,徐师傅是个勤快人吧。”   “小徐不错。人勤快,心细,话也不多,挺好的。”陈胜利笑着说。   “那就好。”南燕欣慰地说。   现在很多家庭都会选择雇佣保姆,但想要找一个真正好的贴心的,顺心的保姆却很难。自从程妈妈回老家后,陈胜利前前后后换了四五个男保姆,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   只有这个见过几次面的徐师傅踏踏实实的在陈家待下来了。   家里窗明几净,物品摆放有序,就连婆婆留下来的花花草草也被打理得生机勃勃。想必这位徐师傅定是个实在人,把公公交给他照顾,他们也可以放心了。   “爸,您今天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南燕主动开口问道。   陈胜利看着南燕,眉宇间忧色渐浓,“家齐这几天茶饭不思,心事重重的,你们……吵架了吗?”   南燕摇头否认,“没有啊。我们没吵架。”   最近超市工作忙,她连码字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去夜市找陈家齐了。上次见他,还是两人约好去外高看望女儿。   “没吵就好,没吵就好。”陈胜利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这两个人闹别扭,就不是啥大事。   可陈家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子遇到难处却不肯跟他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心像是搁在油锅上烹煎一样难受。   “爸,家齐跟您说什么了吗?”   陈胜利黯然摇头,“他啥也没说。”   “会不会是讨债的?”南燕怀疑。   家英说过她在街头见到讨债的人逼着陈家齐还钱,虽然她没有遇见过,但家齐欠了那么多钱,债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陈胜利一听急了,“你问问英子,看她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有家齐上班的同事,你也帮着问问。”   “我这就问,爸,您别着急。”南燕起身走到一边,给家英和小珍打电话询问情况。   过了片刻,她结束与小珍的通话,回来坐下。   “爸。”   “问出来了吗?怎么回事?”陈胜利神色急切地问。   南燕眸中闪过一道微妙而又复杂的幽光,“我弟媳的妹妹和家齐在一起打工,她说老板因为妻子患病要急转夜市摊位,老板想让家齐接下来。”   陈胜利愣住了。   儿子竟是因为这件事夜不能寐,忧心忡忡。   可他欠了一屁股外债,哪儿有钱去接这烫手山芋呢。   “王老板人不错,对家齐也很照顾。他当年从老家独自来朔阳打拼,在文化宫夜市租了个摊位白手起家干到现在的规模和名气,吃了不少的苦,对这个摊位也积累了很深的感情。他想让家齐接手,是不想看到苦心经营的心血被利欲熏心的人砸了牌子,只有把摊位交给家齐他才能放心,在他看来,家齐比他更爱护乐乐海鲜屋的牌子。”   “可家齐他……”陈胜利为难地说。   南燕轻叹口气,“等我问问他再说。”   陈胜利点点头,“好吧,你先了解一下再说。燕儿,又要麻烦你了。”   “爸,咱们是一家人,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南燕伸手拍了拍陈胜利的胳膊,语气温和地说。   “哎,一家人,一家人……”陈胜利不知多久没听到这种暖心的话了,像做梦一样,感动得眼眶微湿。   午夜时分,陈家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陈家。   父亲和家英都睡了,只有客厅的地灯还像往常一样亮着,为他保留着一线光明。   他走进浴室,脱下身上浸透了油烟味的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花洒下面,拧开淋浴开关。   水流从初始的冰冷渐渐变得烫热,白色的蒸汽迅速弥漫了整间浴室,他仰起头,闭上眼睛,任一股股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脸庞和身体。   南燕今天来找他了,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想接手乐乐海鲜屋。   他如实回答南燕,他的确想接下王老板的摊位,但是他已经放弃了,他没钱,更没资格接手凝聚了王老板全部心血的摊位。   南燕当时看他的眼神是失望吗?   应该是吧。   她沉默着,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只是匆匆一瞥,他就自惭形秽地低下头了。他是一个连梦想都不配有的男人,她跟着他,只会越来越失望。   陈家齐穿着背心短裤,脖子上搭着毛巾走出浴室。他走到父亲的卧室门外,轻轻转动门锁,在黑暗里看了一会儿父亲的背影,听到熟悉的鼾声,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关上房门走到沙发边坐下。   这就是他的床铺。   怕影响父亲休息,他从搬回陈家后便一直睡在这个长沙发上。父亲嘴上不说什么,可家中新添的厚沙发垫,以及新买的棉被,都用在他的身上。   陈家齐叹了口气,仰面倒在沙发里,他拿起手机,点开一个文学网站的app,打开收藏,查看作者的更新章节。   没更吗?   他坐起来,反复确认之后,发现这部名为《年轻的我们闪闪发亮》的网络今天没有更新。   他的眼里掠过一丝失望,抿了抿嘴唇,他打开评论区,看到已经有不少读者在线催更了。   “作者今天不更了吗?出什么事了?”他登上自己的账号,用从头再来的昵称在评论区留言。   过了许久未见回复,他点开微信,指尖在南燕的头像上面来回摩挲了一阵儿,之后猛地关闭微信,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   他起身去餐厅倒水喝。可刚起来膝盖就不小心撞到茶几,“啪!”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茶几边缘掉了下去。以为是隔热垫,他捡起来就要朝桌上丢,可手里东西的触感和重量让他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缓缓低下头。   银行卡!   他把视线挪移到茶几上,在靠近沙发这边,赫然还放着一张字条。   字迹方正遒劲,一看就是父亲陈胜利所写。   卡里有50万,你把海鲜屋盘下来,好好干,不要给我丢人。   父留字 第二百二十三章 感动   第二天一早,陈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早饭。   陈家齐把银行卡放在父亲面前,“爸,这卡您收回去,我不能要。”   正在低头喝粥的陈胜利眼角一抽,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深深地看着陈家齐。   陈家英一边吃包子,一边瞟向桌上的蓝色卡片,小心翼翼地问,“大清早的,你们爷俩这是唱哪出戏呢?”   陈胜利瞪了她一眼,“吃完了没?吃完了,赶紧走!”   陈家英举手投降,“我走,我马上走。”   她起身安抚地拍拍陈家齐的肩膀,“哥,撑住!”   “你……”陈胜利眼看就要发火,“走走走!我马上就在您眼前消失!”陈家英一溜烟跑到门厅,迅速穿上外套,换了鞋子上班去了。   家里安静下来,气氛却突然变得紧张了。   “爸……”陈家齐怕父亲气坏身体,主动开口说:“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这钱是您和我妈辛苦一辈子攒下的养老钱,我怎么能收呢?”   “你要真心为我好,为这个家好,你就大大方方收下,以后攒足了劲儿,给我活出个样子来!咱们陈家的家训你没忘吧,积善能裕,怀德维宁!这才是陈家男儿应该严格恪守的道德标准。我们是父子,是人间至亲,你有困难,我帮你那是天经地义,而你也要记住,要时常保有一颗感恩的心,当你摆脱困境,重获新生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那些曾经帮助过你的人。”陈胜利饱经风霜的脸上,闪烁着沧桑豁达之意。   陈家齐眼睛红了,他颤抖地叫道:“爸……您把毕生积蓄都给了我,英子怎么办?她也是您的女儿……”   “这50万原本是给燕儿的补偿款,当时做决定时,我和你妈征询过英子的意见,她同意,说只要能让你们和好,她做什么都愿意。后来的事你也看到了,她把自己的房子让给燕儿和北北,和我们挤在一起住,英子的良苦用心,你难道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吗?”陈胜利说。   陈家齐焉能感受不到妹妹对他的用心呢,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关心他,支持他,要不是这些亲人的帮助,他恐怕已经深陷泥潭,自甘堕落了。   看陈家齐还是犹豫不定,陈胜利拉起他的手,把银行卡放在上面,语气极重地说:“拿着!等你以后发达了,就把这钱还给英子,当她的嫁妆!”   陈家齐还能说什么呢?   面对这样豁达通透的亲人,他还有什么理由和借口拒绝呢?   唯有努力振作,用百倍千倍的努力为自己,为爱他的亲人们搏出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陈家齐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眼眶鼻尖的酸痛泪意,紧紧握住父亲温暖有力的大手,“爸,我会让你为我骄傲的!”   晚上去夜市上班,陈家齐就和王庆春说了接手海鲜屋的事,王庆春很高兴,特意提早歇业,做了一桌好菜正式向陈家齐和小珍等人告别。在告别宴上,这些萍水相逢的打工人开怀畅饮,畅所欲言。相处的日子里,他们用真诚,真情,真实和真心结下深厚情谊,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小珍和吴阿姨他们得知陈家齐要接手海鲜屋,纷纷表示要继续干下去,不会跳槽。那晚,他们一直喝,一直说,一直笑,直至夜深,夜市打烊了。喝得烂醉的王庆春把所有人赶跑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排档里像个失去宝物的孩子似的哭了很久。   陈家齐远远地望着王庆春,看着这个五十多岁的魁梧汉子不顾世人的眼光失声痛哭,看他眼中噙泪深情地抚遍熟悉的灶台和桌椅,看他神色庄严地闭灯闭店,站好最后一班岗。   在这个寒风瑟瑟的夜晚,陈家齐体会到了一个成年人的脆弱和坚强。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比谁活得容易,但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还是要挣扎着站起来大步朝前走。   正在出神,冷不防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回过头,眼里映入一张圆圆的带着笑的俏丽面庞。   南燕。   “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她不在家好好待着,又跑来作甚。   南燕笑容变大,“我早就来了,看你在这儿站着发呆,我就没叫你。”   一阵冷风袭来,南燕缩着肩膀,打了个哆嗦,“好冷!”   陈家齐脱下身上的外套裹住她,竖起眉毛,不满地训斥说:“你还知道冷?”   南燕就势偎过来,抱住他的腰,脸颊靠在他的胸口,撒娇说:“这样就不冷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按着她的脊背,来回摩挲了几下。   南燕仰起脸,缩着鼻子闻了闻,“你喝酒了。”   “嗯。王老板请客,喝了点。”他说。   “哦。”南燕转头看向黑着灯的海鲜屋,“王老板要走了吗?”   “这几天吧。”   “有人接手了吗?”   “嗯。”陈家齐刚想说出实情,南燕忽然动了动,手从身上宽大的男式外套里钻出来,摊开手心,举高,让他看到手里的卡片,“这张卡你拿着。里面有两万三千块钱,两万原本是要还英子的,但你有急用,就先紧着你,另外三千,是北北暑假打工和平常积攒的零花钱,她说了要帮爸爸,让我全都拿给你。家齐,我知道这些钱对你来说可能是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至少能帮你解一点燃眉之急。钱我会帮你借,你跟王老板说一声,看能不能缓几天再把海鲜屋转让出去。”   南燕的眼睛若两泓溪水澄澈而透亮,漆黑的眼里,闪烁着深情真诚的光芒。   陈家齐一时间百感交集,望着她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他还以为南燕昨天一走了之,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呢,可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帮他。   还有北北。   他那不知愁滋味的小公主,如今却为了帮爸爸学会了自食其力,为这个家庭贡献力量。   “家齐……你怎么不说话……你生气了……”南燕见他神色不对劲儿,焦急地摸着他的脸。   他的鼻子一酸,泪水不禁在他的眼眶中打转。他一把按住南燕的脊背,脸埋进她的肩窝,声音哽咽地说:“南燕,我发誓,我发誓要让我们一家人早日团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追星   十二月末,木子生日。因为高三学习紧张,又没遇上假期,所以木子只能在学生餐厅二楼的雅间请几个好朋友吃了一顿,权当庆祝。   当然,木子这一天收到不少礼物。礼物大多是她迷恋的爱豆林焰的周边,什么摆件,相框,玩具之类的礼物整整塞了两大袋。   木子以为不会有什么惊喜了,谁知道下午的自习课上,她的父母突然拎着蛋糕走进教室。   “闺女,生日快乐!”沙拉上前抱了抱惊讶的木子,把蛋糕放在课桌上。   木子扁扁嘴,眼眶红红地说:“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忘了……”   李和光摸了摸她的头,眼中闪烁着慈爱的光芒,“生日快乐!”   “打开看看。”沙拉指着包装精美的蛋糕盒。   木子刚想拆开盒子上的缎带,老高已经迫不及待地跑上来代劳,“木子,我来帮你拆!”   “你是想吃蛋糕吧!”同学们一边笑老高是个吃材,一边围上来,见证木子的闪亮时刻。   “哇噻!林焰!”   “木子,你爱豆的照片怎么在蛋糕上!”   “还有林焰的签名照哎!阿姨,这签名是林焰亲笔写的吗?”得到期待的回答后,班里林焰的粉丝们发出阵阵欢呼声。   木子哭了。   在同学们羡慕的赞叹声里,木子走上前,紧紧抱住妈妈,“谢谢妈妈,谢谢你。还有爸爸,我爱你们……”   沙拉和李和光相视而笑,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宝贝,最珍贵的宝贝,能让她开心快乐,健康平安,就是他们做父母的心愿。   生日蛋糕被同学们瓜分一空,蛋糕的主人最终连一口也没吃上,但她收获了林焰的亲笔签名照,这个礼物对她来说太重要了,每次看到照片里活力满满的林焰,她就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动力。就连节奏紧张到令人窒息的高三生活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对于木子的追星行为,南北一直抱着中立的态度,她不反对也不赞成。枯燥的生活需要调剂,每个人排解压力的方式都不一样。在如今娱乐高度繁荣的时代,木子和陈思彤等人的追星行为已经成为社会和学校的普遍现象。数目庞大的fans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追星使我快乐!”。   在南北看来,当学生追星不仅仅成为一种时髦,更多的是成为生活和学习的动力时,这颗挂在天边,品质优秀的‘星星’才有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不然,追星族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盲目的,毫无可取之处。   全省高三统考前夕,高三应考压力大,许多同学出现情绪失控的现象。   “我要上清华!我要上名校!”常常上着课,有同学会突然崩溃,喊着口号冲出教室去了。   有同学在课上失声痛哭,有同学恶意在走廊的墙壁上涂鸦,有同学撑不过去被家长领走……   焦虑、烦躁、郁闷、疲惫、压力山大。每一种情绪都像恶魔一样潜伏在学生身边,随时有可能蹦出来给人致命一击。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顾锡东的心态反而变得平静了。   自从期中考试一鸣惊人之后,他就保持着一种良好的状态。在南北的监督下,他不再废寝忘食地学习了。每天他会抽出时间去操场跑步,和张朝阳打球,一来增强体质,二来解压,以抵抗下阶段更加紧张的高三生活。   这天晚自习,他正在专心写作业,教室门口传来大可老师的声音,“顾锡东!你来一下!”   顾锡东快步走出教室,看着敞着衣服,仍旧大汗淋漓的张大可,问:“张老师,出什么事了?”   “你见到李木子,南北和张朝阳了吗?”张大可声音急切地问道。   “没有。他们没来找我。”以往午饭他们在一起吃,但今天中午,他没在餐厅的老地方见到南北他们,以为他们有事就没在意。现在大可老师这么着急,是南北她们……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   “早操。”顾锡东回忆早操解散时,似乎在人群里见到他们的身影。   早操?   时间对不上,看来顾锡东并不知情。   张大可失望地挠挠头,“他们最近有和你说过什么吗?比如说想去什么地方,或是有别的计划?”   顾锡东努力回忆和他们相处的情景,最后摇头。   “没说什么。到底怎么了,张老师?他们找不到了吗?”顾锡东的心里涌上不安的感觉。   张大可抹了抹头上的汗,神色慎重地说:“今天中午,他们几个没请假私自外出了。走时没拿手机,现在联络不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私自外出?   从中午到现在。   顾锡东神色一凛,语气一下子变得焦急迫切,“和他们的家长联系了吗?”   “联系了,都说不知道,正在市里四处找呢。”张大可拍拍顾锡东的肩膀,“算了,你回去学习吧,这事你也帮不上忙。”   顾锡东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教室,“我和您一起找。我毕竟和他们都熟悉,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张大可想了想,“行吧,走,江警官估计已经到校门口了。”   顾锡东紧了紧身上的冲锋衣,跟随大可老师急匆匆地跑向校门……   省城奥林匹中心,2018林焰‘这就是奇迹’演唱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超级顶流巨星林焰站在璀璨夺目的中心舞台上向全国各地赶来助阵的粉丝展示他最完美的舞台,劲歌热舞引爆现场气氛,歌迷的欢呼声,尖叫声响彻体育馆。   距离很远的观众席上,身穿外高校服的木子挥舞着荧光棒,激动地随着音乐一起摇摆,呐喊……   体育馆外,南北和张朝阳蜷缩在一个避风的柱子后面瑟瑟发抖。   他们这次偷跑到省城来看林焰的演唱会,完全是被木子逼迫的。木子威胁他们,要是他们不陪她来,她就自己坐高铁来省城看演唱会。害怕木子一根筋闹出什么事来,他们只好冒着被处分的危险陪她圆梦来了。   演唱会的门票是木子从网上的票贩子那里花高价买到的。实名制,且只有一张,所以当木子在温暖如春的演唱会现场涕泗横流的同她的爱豆近距离接触的时候,南北和张朝阳只能猫在场外喝西北风。挨饿受冻就不说了,关键是头脑冷静下来后,他们对这次‘胜利大逃亡’的诸多后遗症,开始后知后觉地惧怕起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胜利大逃亡’   “南北。”   “嗯。”   “你说,现在学校是不是已经乱套了,到处在找我们呢。”   “估计我爸爸妈妈也知道了。”南北把脑袋缩进衣服里,露在外面的眼睛看着附近经过的人,低声说:“要不,我们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你疯啦!你想暴露吗?要是学校和家长知道我们跑到省城了,还不把我们给吃了!”张朝阳坚决反对,“不行,不行,我爸会打死我的。”   “你爸不是医院的心理专家吗?他还会打你?不怕你落下心理阴影啊。”南北不信。   张朝阳嗤了一声,撇嘴说:“谁说心理专家就不打孩子了!我告诉你,我爸恼起来,下手可狠了。”   南北分析说:“那是你太皮了吧,心又大,今天打明天忘的,所以你爸才喜欢用武力镇压你。因为放心啊,打不坏,见效又快,还不会落下任何后遗症,是吧。”   张朝阳摸着鼻子悻悻然说:“我又不是东东。没点抗压能力,我怎么在我爸眼皮子底下存活。”   提起顾锡东,两人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张朝阳苦恼地挠挠头,“东东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和我们绝交。他说过,最讨厌朋友间不坦诚了。你说我们都来了,把他一个人闪过去,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不至于……就绝交吧。”南北心虚地拉了下领口,眼睛下方的脸庞都藏在衣领里。“他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未必就知道我们逃学了。再说了,我们一会儿就坐高铁回学校了,他就算知道了也该明白我们是为了他好。毕竟匿名信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他要是再被连累了怎么办。”   张朝阳却不以为然,“关键是咱们心里清楚不告诉他是为了他好,可他不一定会这么想啊。你别看他平常喜欢冷着一张脸,不爱管闲事,其实骨子里把朋友看得极重。他那时候为了帮你,连文科班都敢闯,别说是陪我们走一遭省城了。”   南北嘴里泛起一缕苦涩。   张朝阳说的有道理,顾锡东做任何事,只有想不想,没有敢不敢。   论起逃学这件事的可怕后果,来自顾锡东这边的压力反而比学校和家长这边更大。   南北飞快地摇摇头,“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随便吧。”   张朝阳壮士断腕一般拍了拍胸脯,说:“你们放心,回学校以后我就说是我把你们骗出去看电影了。”   南北吸了吸鼻子,斜睨了张朝阳一眼,说:“说好了有事大家一起担,你别瞎逞能。”   “我是男人!遇到困难,我就该挺身而出!”张朝阳挺起胸脯。   “啧啧,看不出来,你是男人啊。”南北咂着嘴说。   “如假包换!”   “学过物理吗?”南北挑眉问。   张朝阳愣了愣,“学过啊。”   “在压力一定时,受力面积越大,压强越小,压力的作用效果越小;在受力面积一定时,压力越大,压强越大,压力的作用效果越大。”   张朝阳越听脑子越懵,“你说慢点,我跟不上。”   南北笑了笑,解释说:“这是我们初中学过的物理内容啊!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人一起承受压力会比你一个人逞强有用得多,明白了吗,笨蛋!”   “你才是笨蛋呢。”张朝阳撇撇嘴,“就会欺负我们差生。”   南北摇摇头,懒得和他论理,“现在我们就虔诚祈祷李木子快点出来吧。”   演唱会结束后,来自全国各地的歌迷和粉丝潮水一般涌向体育馆的出口。   半刻钟后,张朝阳瞥了眼远处的大钟表,神色焦急地说:“人都要走光了,李木子咋还不出来呢?再晚可就赶不上高铁了。”   南北踮着脚尖,朝只有零星人员进出的通道口望过去,眼里除了焦灼还夹杂着一缕不安之色,“我过去看一下,你守在这儿,一步也别离开,知道吗!”   张朝阳点点头,小声埋怨说:“有手机就好了。”   南北迈开大步朝通道口跑了过去……   今夜,对于朔阳市还在寒风中奔波寻人的家长和老师们来说,注定是无眠的一夜。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户外寒风呼啸,滴水成冰。市区的道路上鲜少见到行人,可某大型广场的巨幅广告牌下,此刻却不断有人行色匆匆地赶到这里。   “有消息吗?南北妈妈。”   “没有。”南燕的脸已经被冷风吹得失去知觉了,她疲倦地靠在陈家齐的身上,声音沙哑地回答张朝阳妈妈的问询。   “他们跑哪儿去了呀!急死人了!”张朝阳妈妈急得在原地跺脚。   “这小兔崽子,找到他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张朝阳的爸爸,市医院的张院长许是耐性耗尽,竟当众失控,发起脾气来。   “老张,你控制点情绪。”张朝阳妈妈上前想把张院长拉到一边去。   “这皮猴子的毛病还不都是你惯的!我告诉你,王素云,儿子今天找到便罢,找不到或是出了什么事你要负全责!”张院长指着妻子大声斥责。   南北和陈家齐惊讶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刚想低头说话,就听到前方传来江天浩中气十足的声音,“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现场静了有两秒钟,顿时炸开了锅。   “他们在哪儿?”   “找到人了吗?”   “人有事吗?在哪儿呢?”一众家长,包括正在吵架的张院长夫妇冲上前把江天浩等人团团围住。   这几个小时,大家把所有能找的地方几乎都找遍了,却没能发现三个学生的踪迹。   江天浩咽了口口水,润了润火烧火燎的喉咙,他朝南燕那边瞥了一眼,然后举起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他喘了口气,解释说:“我根据线索调取了高铁站的监控,发现他们一小时前出现在朔阳市高铁南站的出站口,根据车站票务提供的信息,他们三人逃学后乘坐高铁去了省城,现在已经返回朔阳,但去向不明。”   “省城?他们跑省城干嘛了?”沙拉纳闷地说。   “去向不明。说明他们没回学校,也没回家。”各家都有亲属留守,要是几个孩子回家的话,肯定会有消息传过来。   “这几个孩子真要把人给急死了!”   “无法无天!”张院长气得面色铁青。   “你们继续寻人,我去找线索调监控,有消息我们及时联系沟通。”江天浩说。   站在一旁的顾锡东忽然抬起头,对江天浩说:“江叔叔,你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第二百二十六章 聪明的顾锡东   2018林焰‘奇迹’演唱会在省城奥林匹克中心成功举办,演出时间正是刚刚过去的12号。   如果顾锡东猜的没错的话,他们几个逃学去省城就是为了看林焰的演唱会。但据他了解,南北和张朝阳并不热衷于追星,想必这次的逃学事件与木子关系极大。   可现在去追究他们逃学的原因已经没多大意义了,当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们。   顾锡东抿着嘴唇,垂下眼皮思考着。   “你看什么呢,看完了吗?”江天浩疑惑不解地问。   顾锡东抬起头,把手机还给江天浩,“我有办法找到他们。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江叔叔。”   市区一家24小时营业的网吧内,江天浩让服务生给顾锡东安排了一个设备最先进的卡座。   顾锡东用鼠标点开电脑,打开一款热门的大型网络游戏。   当史诗般的3d画面呈现在顾锡东的面前后,顾锡东飞快地点动鼠标,选中随机人物,取了个孙胖子的游戏id进入游戏。   他打开加好友的界面,在搜索栏输入萌萌的乔丹。   江天浩看到这个玩家名字,眼皮抽了抽,低声说:“张朝阳喜欢乔丹?”   “嗯。偶像。”顾锡东点下搜索后,屏幕上出现萌萌的乔丹的信息,状态栏里居然亮着灯,果然在线。   顾锡东朝江天浩点点头,“在呢。”   江天浩弯下腰,拍拍他的肩膀,“以别的身份联系他,问他在哪个网吧。”   怕他们因为惧怕再次逃跑,暂时不能让顾锡东以真实身份和他们联系。   顾锡东吸了口气,点了添加好友,“嗨,小张张,我是你初中同学孙勇方,加下呗。”   孙勇方的确是张朝阳的初中同学,听张朝阳说,孙勇方酷爱网络游戏,初中毕业就辍学在家当上了游戏代练。   消息发出去后,屏幕上除了逼真的3d效果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江天浩紧蹙眉头,考虑着要不要找人帮忙确定i地址时,电脑忽然传来叮的一声。   “加上了!”顾锡东坐直身体,眼睛盯着屏幕左下角的对话框。   萌萌的乔丹:死胖子,你咋知道我的游戏id?   顾锡东攥了攥被汗水浸湿的手心,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下:听同学说的,他说你喜欢玩这个游戏,我也玩,但是在你这个服务器没建号。   萌萌的乔丹:听老刘说的吧。他就是个菜鸡,每次都被我虐得哭爹骂娘。   孙胖子:你们外高不是住校吗,你怎么还有空到网吧刷夜?   萌萌的乔丹:别提了,我被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损友坑了,今晚只能在网吧过一宿了。   孙胖子:小张张,你在哪个网吧?我一个人玩没意思,过来找你,正好聊聊。   萌萌的乔丹:下次吧,我这边还有同学,不大方便。   孙胖子:有什么不方便的,大家一起玩呀。   萌萌的乔丹:那好吧。你来湖滨派出所对面的未来空间网吧,我在这儿。   孙胖子:好,马上到。   江天浩看到湖滨派出所那几个字眼皮就开始抽抽,他气得牙根痒痒,这几个欠收拾的破小孩,居然跑到警察叔叔的眼皮底下玩起了捉迷藏。   不过功臣还是顾锡东,他的脑袋瓜是真聪明,好使,给他们省下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我先去了。”顾锡东扔下鼠标就朝外面跑,等江天浩追下楼,哪里还有顾锡东的影子。   未来空间网吧离这儿不远,从小路跑过去五分钟就能到,开车要过六个红绿灯路口,反而耽误时间。   他倒不担心顾锡东过去通风报信,让那几个孩子溜了,他估摸着顾锡东是太担心几个好朋友的安全,早点赶过去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们。   怕出现意外,他还是给宋玉普打了个电话,让在所里值班的宋玉普去对面的网吧盯着。   未来空间网吧。   张朝阳打了个哈欠,两眼含泪倒在靠背上,叹气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转过头,看着隔壁卡座里东倒西歪南北和木子,气闷不已地踢了踢木子横在他桌前的脚丫子,“木头,别睡,陪我玩游戏!”   “嗯……”木子挠了挠脖子,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皱着眉头又睡过去了。   张朝阳朝木子的脑袋虚虚打了一拳,牢骚说:“都怪你,害的我们回不了学校。这本来跑几圈就能解决的事你非要给整成渡劫,唉,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他们原计划十一点半回到朔阳,打车回到学校也绝超不过十二点。如果逃学的事没被人发现到时他们给宿管阿姨说点好话就过关了;要是学校发现了也不怕,他们就说学习压力太大,逃课出去看电影了。之前也有高三生因为学习压力大逃课的先例,学校对他们都挺宽容的,只要做的不太出格,学校对高三生的容忍度还是挺高的。可谁知道木子看完演唱会后居然抽风去后台找林焰了。   不知是不是幸运之神眷顾了木子,她不仅见到了自己追了很多年的优质偶像林焰,林焰居然还打破常规,同穿着校服,一脸稚气的木子在后台聊了许久。   木子是得偿所愿了,却害得他和南北差点向警察叔叔求救。木子最后平安归来,但她从体育馆出来一直到现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沉静寡言,心事重重。   顾不上细问,他们打车赶到高铁站重新买车票从省城返回朔阳。因为时间太晚,回不去学校,钱也差不多花光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在网吧将就一晚。怕带着两个女生不安全,他特意选了靠近派出所的‘未来空间’网吧。南北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心力交瘁的,一进来就瘫在沙发上睡着了。反而是木子,本该呼呼大睡的她,却瞪着电脑屏幕发呆。要不是他找服务员买了一杯热牛奶让她喝了,她这会儿恐怕还精神着呢。   嗤!   不就是见了自己的偶像吗,至于嘛,激动的都要人格分裂了。   那要是他,见了他的偶像乔丹,估计……估计……   估计比木子还要疯狂。   张朝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这时,从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死胖子来的还挺快!”张朝阳以为是初中同学孙勇方,嘴角挂着笑扭头朝门口望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优秀的人   “别跑!张朝阳——站住!别跑——”张大可拼尽全力,紧紧跟着前面的张朝阳。   寂静的街头,只有鞋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哒哒声。突然,张大可左脚一滑,人失去重心,扑通一声摔到路边。   他倒下的时候依然伸着手,试图抓住前面的张朝阳。可他知道追不上了,于是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大声喊道:“朝阳,别跑了,老师追不上了。”   张朝阳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张大可,步子渐渐变慢,最后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朝摔倒在地上的张大可跑了过去。   “张,张老师,你,你怎么样?摔哪儿了?”张朝阳蹲在地上,气喘吁吁地问张大可。   张大可看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张朝阳,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流。这孩子,到底是不忍心丢下他。   他拍拍张朝阳的胳膊,安慰说:“老师没事。”他上下打量着张朝阳,神色关切地问:“你呢,有没有受伤?”   他刚到网吧门口,就看到张朝阳从里面冲了出来,他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可到底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没追到人还把脚给扭了。   “没事。”张朝阳摇摇头,刚想说话,大部队已经追上来了。   首当其冲的是张院长,他冲上来,照着张朝阳的屁股就踢了一脚。   “兔崽子,你还想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张朝阳倒在地上,转头瞪着怒气冲冲的爸爸,大声吼道:“打吧,打吧,今天你要是不打死我,你就不姓张!”   “你!”张院长撸起袖子就要往上冲。   “朝阳爸爸,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张大可忍着疼痛站起来拦住张院长。   “我跟他没法说,这兔崽子从小就惹事,你问他,他长这么大,我和他妈妈给他擦了多少回屁股了!不打不行啊,张老师。”张院长看来这次是气狠了。   江天浩上前把坐在地上的张朝阳扶起来,帮他整了下身上的校服,示意他给父母道歉,张朝阳眼神怨恨地瞪着爸爸,紧抿着嘴就是不肯开口。   江天浩摸着鼻子笑了笑,对张院长说:“张院长,您是精神心理科的专家,怎么治不了自己的儿子呢。”   张院长郁闷摇头,“我给他做过检查,他心理没病,就是皮,喜欢惹事。本想着好好教育,还带着他认识东东,让他们成为好朋友,我以为时间长了,东东身上的优秀品质总能多多少少的影响到他,可他呢,依旧是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次更过分,竟然带着女生逃课去省城!你说,我不打他打谁!”   张院长说罢扬起拳头,张朝阳吓得躲在江天浩身后,不敢露头。   这时,木子忽然走上前,对张院长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张叔叔,这次的事不怪张朝阳,是我为了追星,逼着他和南北逃课陪我去省城看演唱会。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您别打他了,张朝阳虽然皮了一点,学习也一般,但其实他骨子里是个阳光暖男,他很会照顾人,也很细心,关键是,他很善良。不是都说善良是做人的根本吗?叔叔,您还是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没您说得那么不好。”   躲在江天浩背后的张朝阳眼角抽了抽,心想,木头这番话到底是在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张院长微张着嘴,表情愕然地回味木子的话。一直以来,难道是他在教育儿子的过程中用错了方法?   张院长慢慢收回拳头,叹了口气,指着缩头缩脑的儿子,“回家再说。”   木子转过身,面向李和光夫妇又深深鞠了一躬,“爸爸,妈妈,这次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征得你们同意就逃课去看演唱会,还因此连累了北北和张朝阳,对不起,我错了。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干这样的蠢事了。妈妈,今天你就把林焰的相片、海报和音乐碟片全都收起来吧,从现在起,我要心无旁骛,全力以赴,集中精力复习备考,争取考上理想大学。”   沙拉和李和光惊讶对视,沙拉走上前,揽住女儿的肩膀,“木子,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反对你追星。只要你在追星的同时保持理性,不做像今天这样盲目冲动的事情,爸爸妈妈是不会阻拦你的。”   木子摇头,看着妈妈说:“我已经决定了。林焰说得对,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明星,首先要做一个优秀的人,做一个努力向上的人,我现在是一名学生,就要先打赢高考这场战役。林焰说他也要和我一起努力,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优秀的文艺从业者。他希望粉丝今后谈论他的时候,不再是一味的夸赞他的美和帅,而是以他为人生道路上的榜样,追随他,喜欢他是为了把自己的未来变得更好。所以,妈妈,我刚才说的话并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说过之后就会抛诸脑后,我会努力振作的,争取成为一个让你们骄傲的人!”   木子向父母告白,一番话情真意切,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望着忽然间长大的女儿,李和光夫妇说不出心里是喜悦还是失落。这是每一对父母以及子女都会经历的重要时刻,他们知道,   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他们要学着慢慢放手了。   “木子,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李和光夫妇红着眼眶拥抱女儿。   两个家庭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和不同的结果深深地触动了一旁的陈家齐和南燕。   相较于张院长夫妇和李和光夫妇,他们才是最惭愧的,最不称职的父母。他们甚至没能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与一个和谐的家庭氛围,因此给女儿心理上造成的伤害,是他们穷尽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们转过头,眼含愧疚地望着女儿,“对不起,北北,以前的事,是爸爸妈妈做错了。”   南北惊讶地合不拢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她熟悉的爸爸妈妈吗,完全像换了个人一样。   她愣了一会儿,像小大人似的深深叹了口气,主动上前挽住他们的胳膊,“错了就该罚,可是,罚你们什么好呢?”   南北歪着头,装出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过了几秒钟,她忽然一点头,“有了!”   夫妻俩看着古灵精怪的女儿。   “就罚你们……白头到老吧!”南北笑眯眯地说。   陈家齐愣了愣,笑着抱住妻子和女儿,“我认罚。”   “我也认罚。”南燕举起手。   一家人笑着抱在一起。   张大可被眼前的一幕感动了,在他从教的十余年里,还没有发生过像今天一样惊心动魄又感动肺腑的经历。许多人说,人的一生中能遇到一位好老师是莫大的幸运,他想说,他的一生中能遇到这么优秀的学生才是莫大的幸福。   后来,当张院长等人向张大可表示歉意和感激时,张大可说了这么一番话。他说:“学校教育的目的不是复制考试机器,也不是把孩子教成听话,只知埋头读书的书呆子,教育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考多高的分数,而是将来你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又进派出所   厨师长对陈家齐说,海鲜要想味道好,第一就要突出这个鲜字,进货环节尤为重要,为了尽快打出品牌的知名度,吸引更多的食客,陈家齐一改之前王老板在任时由海鲜店铺送货上门的模式,每天天不亮就赶到海鲜市场亲自挑选晚上营业用的海鲜食材。不仅如此,他还在以前的基础上,新增了许多适合本地人口味的菜肴。   有了这样精益求精的态度,生意想不好都难。很快,重新开业的‘乐乐海鲜屋’就以菜品质量和多样化的口味在文化宫夜市乃至全市闯出了名气,店里经营的每一道菜品都成了网红打卡的必备list。生意火了,客人多了,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加重的工作量。为了节省开支,陈家齐一个人身兼数职,哪个工作岗位上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虽然繁重的工作令陈家齐感到疲惫不堪,可南燕的陪伴却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人活着总是需要有点盼头才能在恶劣艰苦的环境下坚持下去。如今,南燕和北北就成了他的盼头和希望。   “这会儿客人不多,你歇会儿去吧。”陈家齐把一个黑色保温杯递给南燕。   杯子里装的是他煮的金钱草水。金钱草,被誉为“中医最好的排石药”,对结石有非常好的治疗效果。   南燕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喝这种中药水,肾结石也没有再发作。   南燕接过杯子,拧开盖,低头闻了闻中药的味道,嘴唇挨着瓶口,啜了一小口。   中药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可为了治病,她还是忍了。   “坐这里,不冷。”陈家齐把方凳放在熬制海鲜粥的炉火边。   南燕挨着他坐下,顺势把头靠在陈家齐的腰部,享受地眯着眼睛。陈家齐低下头,看着南燕被炉火映得发红的面庞,轻轻勾了下嘴角,伸手抚摸着南燕头上毛茸茸的发卷。   她几天前刚烫了头发,一头乌黑浓密的发卷让她又恢复了以往的俏丽和活泼,她的眼睛变得灵动有神,讲话风趣幽默,在她身上,再也寻不到之前灰败颓废的影子了。现在的她时刻焕发出自信的光彩,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与坚定,她变得成熟了,更有魅力了,他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的光彩所吸引,控制不住的想要去靠近她,拥有她的全部……   正当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突然,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海鲜屋。   这群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像正经人,他们进来之后,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把靠近门口的桌子给掀了。桌子倒下时发出巨响,吓得附近正在用餐的食客纷纷抱头躲避。陈家齐下意识的把南燕挡在身后,南燕紧紧地抓着他的腰,手指瑟瑟发抖。他试图去拿灶台边的木棍,谁知刚一动,就被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用棍棒指着脑袋威胁:“别动!再动老子就把你胳膊卸了!”   “求你们高抬贵手,想要钱,我给。”陈家齐恳求说。   这些闹事的男人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而是抡起手里粗壮的木棍,恶狠狠地砸向灶台和调料架,之后又是海鲜展示柜。炉火上的锅倒扣在地上,遍地都是火红的小龙虾和外形饱满的贝类,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作料气味,桌椅板凳东倒西歪,眼前的海鲜屋,像是经历过一场厮杀的战场,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老板……”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吴阿姨拉着面色如土的贾小珍跑了过来。   陈家齐把她们挡在身后,安慰说:“别怕,我在呢。”   这些泼皮无赖目的明确,手段凶悍,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不求财,不伤人,那一定就是受人指使,至于是何人雇佣了这群泼皮无赖打砸闹事……   陈家齐皱着眉头细细一想,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他大概知道这背后之人是谁了。   夜市东门入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警察来了,快跑!”   “散!散!”刚才还凶神恶煞般的地痞们顿时一哄作鸟兽散。   但派出所民警和帮忙的邻居也不是吃素的,经过一番较量,参与砸店的4人被民警当场抓获。   夜里十点多钟,宋玉普完成巡逻任务后返回所里。刚一推门,他就被里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昨天下午报警走失的智障老人在十几公里外的邻省乡镇被找到了,而且马上就要被那边的警察送回所里,现在聚集在派出所的人都是老人的亲友。   “人没啥事吧?”宋玉普问同事小王。   “没啥事,就是饿得不轻。”小王说。   “人没事就是万幸。”宋玉普扶着后脖子晃动脑袋,缓解熬夜后产生的剧烈头痛,“这老爷子脑子不清楚,腿脚倒是利落。我们这不眠不休地找了一天一夜,敢情他老人家滋溜一下直接跨过黄河桥跑邻省去了。”   小王笑了起来,“至少你接下来能歇歇,江哥就惨喽!”小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   “他怎么了?”宋玉普拉住小王,“出啥事了?”   小王指着门外,“这里太吵,出去说。”   几分钟后,宋玉普穿过大厅,走到相对安静的办公区域。他刚来到走廊,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定睛一看,他才发现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看着那抹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藏蓝色影子,他同情地叹了口气,朝那人走了过去。   江哥啊江哥,他这个可怜的江哥不知是不是上辈子冲撞了姻缘星,今生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人,眼看好事将近,却生生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被人家的前夫撬了墙角。说到底,还是江哥太善良了,他但凡在男女之事上强势一点,积极一点,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惨呐,实在是惨。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和别的男人打情骂俏,眉来眼去,就算是铁汉也受不了这刺激啊。抽烟算个啥,等下江哥想喝酒他也舍命陪了。   宋玉普走过去撞了下江天浩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说完,宋玉普瞥了眼隔壁屋里的人影。   江天浩摇摇头,把还剩半截的香烟在花盆里摁灭,他斜睨着宋玉普,声音沙哑地说:“少管我的事。”   宋玉普被江天浩噎得直翻白眼,他的脸涨得通红,小声嘟哝说:“以为谁爱管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江天浩刚走了几步,听到这话忽然转头瞪向宋玉普,宋玉普伸了伸舌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生姜红糖水   ‘乐乐海鲜屋’被打砸的治安案件处理起来并不复杂,首先是对双方进行录口供程序,接着会在现场群众中取证。后续会要求闹事者对被砸摊位的经济损失进行赔偿,最后对闹事者进行拘留等治安处罚。   打砸海鲜屋的几个地痞小混混是派出所的‘常客’,江天浩与他们打交道的次数多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了解他们的脾性,与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斗过法,交过手,彼此之间熟悉得很。所以,这些人在江天浩面前都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基本上江天浩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绝不敢说一句假话。   结果如他预料的一样,幕后主使就是夜市经营海鲜小吃的那几个店主。正所谓同行相忌,乐乐海鲜屋一家独大势必会引来同行间的嫉妒,久而久之,大概率会产生一些无法化解的矛盾和积怨。   “这件事我们会按程序处理的,你们放心,该赔的损失,一分也不会少,你们以后也要多加小心,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江天浩说。   “谢谢。”陈家齐说谢谢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欠下了这个警察的人情债。这笔债,算不清,也不好还。   “应该的。不用客气。”江天浩神色淡淡的把视线转向南燕,当他看到南燕的脸色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语气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南燕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刚才被吓到了,胃有些疼。”   她一紧张就爱犯这毛病,胃痉挛,伴随轻微的恶心症状,刚才在路上就觉得不舒服,她一直忍着,却还是被江天浩发现了。   “又疼了?估计是胃痉挛又犯了,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江天浩起身的时候,眼神责备地盯了陈家齐一眼。   “不用麻烦了,我没事。”南燕阻止说。   江天浩摇头,“等下,很快。”说完,他快步走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南燕不自在地搓着手指,“他真是的,我都说了……不要了……”她转头,看向陈家齐,“你……别多想……我和他没什么……就朋友间的关心……”   只是朋友吗?   陈家齐低头看着卡其色裤子上被海鲜料弄脏的污渍,那些不规则的暗红色印记像硫酸接触到血液后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在他心里泛起一个又一个酸酸的气泡。   他伸出手,握住南燕仍旧绞在一起的手指,南燕身子一颤,看着他,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苦笑问:“你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   “很疼吗?”他的眼里面盛满了愧疚和担忧,他和南燕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居然不知道她有这个毛病。   “走,我们去医院。”陈家齐牵着南燕的手站起来。   “水来了!”江天浩脚步飞快地走进房间,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陈家齐。他的视线在陈家齐和南燕的手上停了停,默默把水杯递给南燕,“水喝了再走吧。”   “谢了。”陈家齐抢过水杯,递给南燕。南燕接过水杯,跟着陈家齐走到门口,陈家齐忽然停下来,转头对江天浩说:“江警官,今天的事,谢谢。”   江天浩看着陈家齐,眼里闪烁着一缕暗光,他语气冷淡地说:“照顾好她。”   陈家齐撇了撇嘴角,拉着回头张望的南燕,“走了。”   南燕冲着几米开外的江天浩晃了晃水杯,“走了,谢谢你啊。”   江天浩苦笑着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开。   陈家齐陪着南燕到社区医院看病,医生给开了治疗胃痉挛的药物并嘱咐南燕要好好休息,避免情绪过度波动。陈家齐去药房取药,南燕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他,“小珍找你。”   陈家齐愣了愣,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一看,竟没电自动关机了。他接过南燕的手机,和小珍说了几句海鲜屋的事,之后把手机还给南燕,“小珍和吴阿姨把店面收拾好了,我今晚不用过去了。”   “损失大吗?”   “桌椅损坏比较严重,还有一个冰柜,不能用了。明天我去买,你别操心了,好好在家养病。”陈家齐说。   “嗯。”南燕靠向陈家齐,陈家齐就势揽住她的肩膀,他用右手拇指的指腹蹭了蹭南燕的面颊,低下头,用极温柔的声音问:“胃还疼吗?”   南燕仰起头,笑着看他,摇摇头,“不疼了。”   “以后感觉不舒服了要第一个告诉我,记住了吗。”陈家齐说。   “嗯。”南燕闭着眼睛点头。   药房里负责取药的女医生看到这一幕,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她把药袋递给窗外的男家属后,忍不住问:“你们结婚多少年了?”   陈家齐想了想说:“今年整20年。”   “20年!”女医生惊讶地叫起来,“那你们的感情也太好了吧!我和我老公结婚才七年,就已经形同路人了。”   陈家齐笑了笑,“都会有这个阶段的,过去就好了。是不是,老婆。”   南燕笑得灿烂。   回到南燕家,陈家齐脱了外套就钻进厨房去了。   “家齐,你去厨房干嘛,饿了吗?”南燕一边脱外套,一边朝厨房那边张望。   “我给你煮个水。”陈家齐回答说。   煮水?   南燕走到厨房门口,倚在门框上,看陈家齐从冰箱里取出一块生姜,又从橱柜里找出一袋已经开口的红糖。   “你要煮生姜红糖水。”南燕说。   “嗯。”陈家齐刚从网上查的治疗胃痉挛的食疗方子。   他拧开水龙头,仔细把生姜表皮上的污垢洗干净,因为姜皮要入药,所以一定要保留姜皮。他把洗净的姜块放在砧板上,用刀将姜块从中间剖开,切成片状,再切成均匀的细丝。上锅,开火,把姜丝下入清水锅内烧开,之后转中小火保持沸腾炖煮出味,最后加入三勺红糖继续熬煮……   陈家齐做这些琐碎的小事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厨艺大师,他有条不紊地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彰显着他对这份事业的热爱与痴迷。看他做菜是一种享受,能让人们浮躁喧闹的心灵很快平静下来,而他自己也极为享受这个将普通的食材变为珍馐美食的过程。在他看来,每一份经过时间与炉火的历练成就的美食,都凝聚着制作者的真诚与用心。   南燕走上前,默默从身后抱住正在搅拌汤水的陈家齐。 第二百三十章 留宿   陈家齐身子一震,按着南燕搁在他腰上的手,头微向后转,低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想抱抱你。”   陈家齐无奈地笑了笑,“你这样子我怎么给你盛汤。”   南燕哼咛了一声,抱着他,就是不肯撒手。   陈家齐弓着腰,费力地拉开柜门,取了一个双耳玻璃碗,盛了一碗红糖姜水,然后拍拍南燕的手,“来,喝汤了。”   “不想喝。”南燕闭着眼睛耍赖。   “南燕……”   “那你喂我。”   陈家齐把碗放在一边,掰开南燕的手,把她从身后拉到身前,双臂一伸,将她圈在橱柜和他之间,他低下头,星眸微眯,凑近她的脸庞,声音暗哑低沉地问:“真要我喂你?”   南燕盯着他眼里浓烈的深情,忍不住喉咙发干,咽了口口水。她呐呐说:“家齐……”   陈家齐眼眸一暗,忽然端起玻璃碗喝了口姜水,之后就朝她微张的嘴唇压了上去。   “唔……”一股辛辣甘甜的姜水流淌在南燕的唇齿之间,他辗转厮磨,南燕闭上眼睛,心咚咚狂跳,手指紧紧攥着衣服的边缘,忘记了呼吸。   “铃铃……”南燕的手机忽然响了。   南燕艰难地睁开眼睛,手撑在两人之间,想提醒陈家齐有电话来了。陈家齐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按着她的后脑勺温柔辗转,亲的她浑身发软,情难自控。   手机终于沉寂下来,可过了片刻,它又固执地响了起来。   陈家齐喘着粗气离开南燕被吻得肿胀的嘴唇,他皱着眉头,把不满都写在俊脸上。   南燕搂着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我去接电话。”   陈家齐刚松开手,她就像小燕子一样步履轻盈地飞奔出去。陈家齐弯下腰,双手撑在柜子边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不是这个电话,他不知道在气氛的烘托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成年男女,又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彼此间熟悉得如同一个人,他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处起伏,熟悉她呼吸里甜甜的味道,熟悉她眼神里的渴望,而她每一次的颤栗,每一声呢喃,每一下心跳,都令他如痴如狂,深深着迷。   等体内那股燥热的感觉渐渐消退后,他端起玻璃碗,拿了个汤匙来回搅动着帮它降温。刚才为了亲到她,差点就把嘴皮烫破了。   可烫破了又怎么样呢,对他来说,这些苦痛,如同饴糖,虽有时会痛彻心扉,他却始终甘心情愿。   外面隐隐传来南燕说话的声音,细细一听,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没事了,不疼了。谢谢你啊,江天浩。今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南燕勾着头,站在窗边低声和江天浩说话。   江天浩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南燕竟耸着肩膀哧哧笑了起来。陈家齐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变得酸酸的,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他放下碗,走过去抢走南燕的手机,放在耳边,“江警官,南燕要休息了。”说完,他就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一边桌上。   南燕抿着嘴唇,眼皮一撩一撩的偷看他,他绷着脸,指着茶几上的姜水,“喝吧,不烫了。”   南燕走过去乖乖把红糖姜水喝了,陈家齐收了碗,去厨房洗干净,安置好,出来后径直走到沙发前去拿靠背上的外套。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别熬夜。”陈家齐说完就朝门厅那边走去。   南燕见状眼睛珠子一骨碌,捂着胃唉呦叫了一声。   陈家齐猛地顿步,转身疾跑回来,神色紧张地搀着她:“又疼了吗?你快坐下。”   生姜红糖水是他从网上查到的偏方,具体效果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是这方子不对,她喝了以后起了反作用。忽然间就懊悔不已,他和一个病人置什么气呢,万一他走了,她出了什么事,他还不得后悔死。   刚把南燕扶到沙发上,准备给她倒水去,谁知南燕却猛一扯他,他重心不稳,一下子倒在她的身上。   看到南燕那双灵动慧黠的眼睛,他愣了愣,随即明白自己被骗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呢,她惯会使这些小伎俩骗他上当。而他,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依旧会被她拙劣幼稚的演技给骗到。心里的惶恐不安顷刻间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被捉弄后的羞恼和不甘,他冷着脸掰开南燕搂在他脖子上的手,站了起来,“你没事就好,我走了。”   “陈家齐!你又要逃了吗?”南燕恼了。   这个男人越来越过分了,她这么求他,这么俯低认输地讨好他都不行吗。   “算了,你走吧。”南燕倒在沙发上,气呼呼地转了个身,面朝靠背语气冰冷地说。   陈家齐看着她的背影,犹豫着伸手拿起茶几上的外套。   南燕身体僵硬得如同木乃伊一般,她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当她听到脚步声朝门口转移的时候,她不禁失望地闭上眼睛,在心里无数次地腹诽陈家齐的懦弱和胆怯。   走吧,走吧。   我看你还能逃避到什么时候。   门响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了。   南燕睁开眼睛,淡淡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陈家齐走了,她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不如就睡在这里算了,反正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她做什么都没人管。   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凉,猛地惊醒坐起,转头望向沙发一侧。   陈家齐!   他……他居然没走!   二人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就连空气里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心有灵犀的目光里,充斥着对彼此的依恋和渴望……   “你就打算在沙发上睡吗?”陈家齐哑着嗓子,绕过沙发,走到她的面前,蹲下来。   她伸出手,抚摸着陈家齐线条分明的英俊脸庞,眼睛发红地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就睡这里。”   陈家齐侧过头眼睛望着她,亲吻她的手心,“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好啊。”南燕噙泪微笑,“那你留下来监督我。”   陈家齐轻轻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温柔地说:“好。”   “真的吗?”南燕蓦地瞪大眼睛,惊喜不禁地拉着他的手,问他:“以后……你也不会走了,对吗?”   陈家齐缓缓点头,“不走了。”   “家齐——”南燕激动地搂住陈家齐的脖子,兴奋的像个刚谈恋爱的小姑娘似的,不住地亲他。   陈家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刚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比之前还要来势汹汹。他眼神一暗,手臂一伸,把南燕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南燕红着脸挣扎,“快放我下来……”   “你说我要干什么……”陈家齐低下头,吻住南燕的嘴唇,朝卧室大步走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打雪仗   高三一模考试前夕,一场大雪突然降临在朔阳市区。不大一会儿工夫,室外的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雪。   下午第二节 课,20班正在上数学。张大可弓着腰,在黑板上抄写例题。   “你们快看,操场白了。”   “好大的雪啊。”   “好想出去打雪仗呀……”   “体育课都没了,还想出去打雪仗,做梦吧你!”   “难道我们高三生就不是学生了?除了吃饭、上厕所、睡觉,剩下的时间就被无休止的上课、做题、考试占满了。我们是人啊,不是机器。机器累了还想罢工呢,别说我们这些靠氧气才能活着的人了。”   “你们看我脸上的痘痘,全是熬夜熬出来的。”   “我便秘……”   “我今天发烧了都不敢请假……”   “感觉压力好大啊,快疯了……”   教室里不断传来学生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张大可捏着粉笔停下板书,他转过身,双手放在讲桌上,眼神威严地扫视了一圈。教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张大可转头看了看教室窗外的鹅毛大雪,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微光。   他低头思索了几秒钟,忽然抬起头,看着同学们说:“这节课不上了。”   不上了?   看来课堂秩序太差,大可老师生气了,连课也不想给他们上了。   面对这种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同学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大可见状噗呲一下咧嘴笑了,他摆摆手,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这节课不上数学,改减压课,你们同意不同意!”   减压课?   同学们又愣住了。   什么意思。   张大可手一扬,将半截粉笔准确无误地扔进粉笔盒里。然后大手一挥,大声命令说:“全体都有,起立!”   同学们站了起来。   “走!咱们打雪仗去!”张大可说完,大手一挥,率先走出教室。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突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整个20班沸腾了,张朝阳兴奋地冲上讲台挥舞着手臂,“大家冲啊!”   同学们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争先恐后地跑出教室,冲向雪白的操场……   学校会议室里正在召开关于高三一模考试的会议,倪建国正在强调这次考试的重要性,却被窗外传来的阵阵嘈杂声给打断了。   不止嘈杂声,还有男男女女的笑闹声,叫声,在宁静的校园里显得特别刺耳。   他皱起眉头,给高三年级主任王景龙使了个眼色。王景龙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一看,脸色忽然变了变。   “怎么回事?”倪建国问。   王景龙转头望向倪建国,语气犹豫地说:“是张大可,张老师带着20班的学生在……在……”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在干啥呢?你倒是说啊。”很少有人喜欢在开会时被打断发言,倪建国正气不顺呢,再听到张大可的名字,他忍不住起身走向窗口,“算了,我自己看!”   他来到窗口,直接拉开窗户,将头探了出去。   这一看不得了,他气得大瞪俩眼,挑着眉毛.脸像暴风雨前的天空,又黑又沉。   操场上一群男男女女的学生在张大可的带领下正玩得不亦乐乎。学生们分成两派,互相打起雪仗,雪球满天飞,学生们一个个变成了‘白娃娃’,几个调皮的男生抬着张大可抛向厚厚的雪堆,在场的人又蹦又跳,笑作一团……   “太不像话了!马上就要一模了,他们居然还有心情打雪仗!这些人还知不知道自己是高三生!王老师,你去把张大可给我叫来!”倪建国的眼里闪烁着一道无法遏制的怒火。   王景龙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会议室里的校领导和老师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他们和倪建国看法一致,觉得打雪仗这事发生在高三学生身上的确太匪夷所思了。   过了一会儿,王景龙把张大可带到会议室。   “倪校长,张老师来了。”王景龙拉了把身后的张大可。   张大可顾不上清理身上的雪片,就被王景龙拽进会议室里。   “倪……倪校长,你找我……”张大可的眼镜片上全是热蒸汽,而他面朝的方向根本不是倪建国站的位置。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王景龙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塞给张大可,“把你眼镜擦擦。”   “哦。”张大可卸下眼镜,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这才看到倪建国站在他相反的方向,正鼓着腮帮子怒视着他。   “倪校长,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看清。”张大可赶紧扭过身子向面倪建国道歉。   倪建国指着张大可,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数落他:“你看看你,还有没有点班主任的样子!”   张大可呵呵傻笑。   张大可现在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刚进来时像个笨拙的白熊怪,现在雪遇热融化了,他又像个刚从水里钻出来的水鬼。他的脸和手被室外的寒风冻得通红,几缕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乍一看就像是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   “笑什么笑!我叫你来是看你傻笑呢?”倪建国气呼呼地说。   张大可抿住嘴,一脸无辜地看着倪建国。   王景龙侧过头,眼角和嘴角同时抽个不停。   倪建国咳了咳,厉声说:“谁让你带学生去打雪仗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毁他们前程!”   张大可拧着眉毛解释说:“没那么严重吧。我只是想给学生们减减压,他们最近太辛苦了。”   “减压?高三生没点压力还能叫高三吗?噢,那么多毕业生没见减压不也都过得好好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这么多千奇百怪的理由呢。张大可,你自己看看,整个高三年级除了你们班,其他班级都在干什么呢!”倪建国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窗外的人声,笑闹声就像是点燃炮仗的火星,从第一个迅速引燃了整串鞭炮,一时间,校园里人声鼎沸,热闹喧哗。   倪建国神色一变,走到窗口一看,顿时惊呆了。   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从教学楼冲向洁白的操场。他们一个个如同挣脱牢笼的小鸟,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在雪地里尽情地撒欢儿奔跑。   在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面前,同学们主动推倒班与班之间的界限,大家不分彼此,遇见就是朋友,他们用洁白的雪球向身边的人传达问候和祝福。操场上一片欢声笑语,倪建国定睛一看,其中玩得最欢的人,不少是高三的任课教师。   “反了,都反了……”倪建国气急败坏地吼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重智重心   在综合楼前的花池边,张大可拦住气势汹汹的倪建国,“建国,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倪建国挑高眉毛,一脸怒气地喝斥张大可,“我听你说个屁啊!每次听你说准没好事!我算看清楚了,你就是专门来拆我的台的,亏我平常把你当朋友看待,暗地里帮了你多少次,替你背了多少锅!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带头扰乱教学秩序,公然向学校叫板,你行啊,张大可,你可真行!别拉我,你的事,回头咱俩再说!”   倪建国作势要走,张大可拉着他就是不肯放,“你听我说两句行不行!你听完要是觉得我的话没道理我立刻就把我们班带回去!”   倪建国气笑了,他环着双臂,不耐烦地说:“行,你说吧,就两句,多一句都不行。”   张大可苦笑着摇头,他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手机屏幕朝向倪建国。   故弄玄虚!   倪建国哼了一声,冷眼看向手机。约莫看了几秒钟,他渐渐锁起眉头,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让你看这些触目惊心的青少年自杀案例并不是想吓唬你。你知道吗,在青少年各种心理问题中,抑郁的发病率和死亡率都是最高的。而15-18岁青少年重度抑郁的发病率高达14,比成人期患抑郁的风险高数倍。许多家长和老师都认为这是危言耸听,觉得抑郁症都是些抗压能力不强的孩子们的无病呻吟,觉得抑郁症距离他们的生活很远,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学生绝对不会出现心理问题。可真的是这样吗?建国,你有去过凌晨两三点钟的学生宿舍吗?那些藏在被窝里的哭泣声,那些被失眠折磨得夜不能寐的身影,以及课间睡倒一片的教室,孩子们厚重的黑眼圈,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你觉得,这些都是正常的吗?”   张大可说话的时候,倪建国一直在低头沉思,雪下得很大,很快就把两人的头发染白了。   张大可继续说:“有人会说,谁还能没点压力呢。是的,人活着就会有这样那样的压力,学生有压力,很正常,这是应试教育的特性决定的。但我们不该只重智却轻了心,一味的把分数,把高考放在德育教育的前面,教出一个个考试机器人。教育的本质是教书育人,一切的教育都是德育,都应该具有德育的功能。作为站在教育前沿的教师,更应该时刻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与家长拧成一股绳,积极引导学生走上知识和能力全方位发展的多行道,也就是我想说的,重智又重心。”   此刻,倪建国的心里也升腾着一种复杂的感觉。先有那些血淋淋的真实案例,再有张大可句句透彻,发自肺腑的箴言相劝。他没被触动那是假的。   倪建国望着因为连续讲话而憋得面部发红的张大可,耸了耸眉毛,“说完了?”   张大可喘了口气,“完了。”   “这就是你要说的两句话?”倪建国问。   张大可挠挠头,憨憨笑道:“情绪一上来,没控制住……”   倪建国嗤了一声,扭身就朝操场那边走。张大可愣了愣,赶紧追上去拉住倪建国,“你还要去啊!”   “不然呢?等着高一高二的学生有样学样,都跑来操场胡闹?我们这是学校,不是游乐场!”倪建国说。   “哎呀,你这个人咋这么死心眼呢!敢情我刚才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都对牛弹琴了!”张大可抓着倪建国的大衣,不让他去。   “你说谁是牛!”倪建国瞪着张大可。   张大可撩着眼皮偷看倪建国,小声嘟哝说:“你是……”   “张大可!”倪建国眼角抽搐着甩掉张大可,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滑,四仰八叉地倒在雪地里。   张大可第一次见到倪建国如此滑稽的样子,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哈哈哈……”张大可捂着肚子还在大笑,忽然眼前一花,紧接着脸上就被一大片刺骨的冰凉盖住了。   原来是倪建国趁他不注意,故意用雪球砸他呢。   “好啊你,敢暗算我!”张大可蹲下,一边躲避着倪建国再次扔来的雪球,一边团着自己的雪球,“倪建国,你给我等着!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倪建国见势不妙,从雪地里爬起来就跑,张大可拿着雪球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像操场上的学生一样你追我跑,打起了雪仗。他们所到之处,无不引来学生们的围观和欢呼声……   操场一隅。   南北瘫卧在雪地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太过瘾了,她长这么大,印象里只有小学的时候才和同学们一起打过雪仗。在洁白柔软的雪地里,她不住脚地奔跑着,大声笑着,彻底释放了身体里和心里的压力。   雪依然在下,雪花落在脸上,带来阵阵沁凉的感觉。她惬意地闭上眼睛,张开嘴,想要吞吃这些天上来的精灵。   忽然,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盖住了她的口鼻。她猛地睁眼,看到头顶出现一张少年英俊的脸庞。   “顾锡东……”她用力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顾锡东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别躺地上,小心着凉。”他伸手把一次性口罩挂在她耳朵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南北觉得脸热燥燥的,被他的手触摸过的耳朵也烫得可怕,她站在雪地里,飞快地瞟了他一眼,问:“你不是在班里学习吗?”   她刚才问过一班的同学,他们说顾锡东没有出来玩。   “给你送口罩。”顾锡东淡淡微笑说。   不止送口罩,还想多看看她。   南北心里甜甜地冒着粉红色小泡泡,眼睛眨啊眨的,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忽然鼻子里面感觉很痒,她还来不及转头,就冲着顾锡东打了个很响的喷嚏。   “阿嚏——啊——啊——”后面的喷嚏打不出来,憋了一眼眶的泪,就像哭了一样,眼眶红红的,她隔着口罩用力揉了揉鼻子。   顾锡东忍不住蹙眉,拉着她转身,拍掉她背上的积雪,又给她戴上帽子。   “回教室吧,别感冒了。”她的哮喘最怕感冒受凉。   “不回!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书山题海里解脱出来,我才不回去呢。”南北态度坚决。   顾锡东无奈地摇摇头。   有了倪建国和张大可的加入,操场的气氛迅速达到沸腾。南北趁顾锡东去看张老师,悄悄团了个雪球,大声喊道:“顾锡东!”顾锡东扭头的瞬间,南北把雪球用力砸向他,“接招!”   顾锡东被砸个正着,眉毛,眼睫毛,嘴唇上沾满白花花的雪片,模样滑稽极了。   “哈哈哈……白胡子老头……”南北指着他手舞足蹈的大笑。   顾锡东弯了弯嘴唇,他抓了把地上的雪,随手团了一下,装作生气的模样,准备用手中的雪球回击。南北踉踉跄跄地逃跑,“喂!顾锡东,你要干嘛!”   “你说我要干嘛!”顾锡东扬起手,南北吓得尖叫,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等了一会儿,意想中的冰炮弹并未落在她的身上,她睁开一只眼,偷偷看他。却发现雪地里的英俊少年正弯腰笑得开怀,他的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雪球。   好哇!敢骗她!   南北哇哇大叫着扑了上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重感冒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过后,外国语高中迎来了高三一模考试。   进入高三,就进入了冲刺阶段,按照以往的惯例,在高考之前,一般会进行三次模拟考试。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一模,二模,三模。一模是金,二模是银,三模不如铁!一模是真刀真枪模仿高考场景进行的首次全体演练,在心态上也是最接近高考的一次考试。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就在考试的前一天,南北却病倒了。可能是打雪仗那天不小心受凉了,起初只是流鼻涕,打喷嚏,她以为只是普通感冒一直没当回事。谁知到了一模考试前,她突然出现高烧咳嗽以及呼吸困难的症状,张大可得知情况后第一时间通知了南燕。   市医院门诊内科等候区。   南燕摸了摸南北的额头,忧心忡忡地说:“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吃了退烧药也不管用。”   南北精神萎靡地靠在南燕肩上,身体瑟瑟发抖,嘴唇因为高烧显得格外鲜红。她抱着南燕的胳膊,喃喃说:“妈妈,我难受。”   南燕摸了摸南北的脸颊,安慰说:“等下取了化验单再去找医生看看。忍忍啊,北北。”   “嗯。”南北难受地闭上眼睛。   南燕握着南北的手,焦急的朝电梯那边张望,“你爸怎么还不上来呢。”   陈家齐去二楼取化验单了,这都半个小时了,还不见他回来。   电梯门开了,又一波人走出电梯。南燕在人群里面看到陈家齐的身影,刚想举手示意,脸上的表情却猛一下僵住。   南北的手觉得一阵疼痛,她眯着眼睛,拧着眉头叫南燕,“妈妈,你捏疼我了。”   南燕猛地回神,松开女儿,道歉说:“哦,宝贝,对不起。”   南北摇摇头,坐直身体,指着朝她们走过来的陈家齐,“爸爸回来了。”南北冲着陈家齐叫了声爸爸,然后有气无力地问他:“化验单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结果出来晚了,等了一会儿。”陈家齐蹲下来,摸了摸南北的额头,皱着眉头说:“还在烧呢。想喝水吗?”   “不想喝。爸爸,你把化验单让我看看。”南北说。   父女俩指着化验单上的数值聊了起来。   南燕则盯着那个几米开外的身影,心里像是有什么在挠一样,乱得不成样子。   忽然,那个身形窈窕的背影停在过道里,并且转头望向她这边。   南燕来不及躲闪,和对方目光撞个正着。两人同时愣住,南燕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转头看向正在说话的父女俩。   苏娅菲看着远处和睦融洽的一家人,眼神渐渐变冷,她轻轻哼了一声,咬紧牙关。   “妈,你怎么不走了?”一旁的丁垚江鼻音浓重地提醒她。   苏娅菲回过头,“走吧。”   儿子重感冒发烧,她不得不把他从学校接到医院看病。明天就是一模了,他必须要赶快好起来返校参加考试。   陈家齐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南燕,轻轻拍了下南燕的膝盖,“你来一下。”   陈家齐起身,“北北,你在这儿等下爸爸妈妈。”   南北点头。   南燕跟着陈家齐走到安全门里,陈家齐停下脚步,弹了下南燕的额头,“又瞎想什么呢?”   南燕撇撇嘴,“你和她……苏娅菲……你们是怎么……遇见的……”   居然还明目张胆地同乘一部电梯。   “她儿子病了,也在等化验单,后来就一起上来了。”   苏娅菲的儿子?   好像苏娅菲的身边是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少年。她以为是病号,就没在意。没想到,那就是苏娅菲的儿子。   “你们说话了?”南燕问。   “不超过三句。她不知道你在医院。”陈家齐说。   南燕瞪着他,“是你故意不想说吧。”   陈家齐走上前,把气咻咻的南燕抱在怀里,柔声说:“不想和她说那么多话。”   南燕仰起头,照着陈家齐棱角分明的下颌咬了一口,威胁说:“以后见了她一句话也不准说。”   “好。”陈家齐啄了下南燕的嘴唇。   南燕笑着回吻他,两人拥着对方,静了一会儿,南燕低声叫道:“家齐。”   “嗯。”   “我觉得这样很好。有什么误会第一时间说清楚,藏着掖着只会让对方误会,还会激化矛盾。”南燕叹了口气,感慨说:“以前,是我们太傻了,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好时光。”   陈家齐抚摸着南燕的头发,愧疚地说:“怪我。是我的错。”   “那你以后要改。”   “一定改。”   “这还差不多。”   二人相视而笑。   误会解除后两人一身轻松的出现在女儿面前,南北看到牵着手的爸爸妈妈,愣了愣,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心里一阵狂喜,长期以来压在她头顶的那片阴影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眼前豁然开朗,身上的病痛好像也跟着减轻了不少。但她还是故意装出一脸嫌弃的样子,指着父母握在一起的手,委屈控诉说:“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不管你们可怜的女儿,只顾着自己秀恩爱。我要告诉我姥姥去!”   南燕捏着南北的脸颊,笑着说:“管,谁说不管了。来,陈家齐,背着你闺女。”   陈家齐真的蹲下来,拍着肩膀对南北说:“来,爸爸背你。”   南北捂着嘴哧哧笑个不停,南燕也笑,周围的人看着他们也在笑。   苏娅菲带着儿子离开内科诊室时恰好看到这一幕,她的眼底掠过一抹微妙而复杂的疼痛之色。她飞快地转开视线,语气尖厉地训斥身后的儿子:“你磨蹭什么呢!”   “哦。”丁垚江目光阴郁地扫过等候区的那一家人,他快走几步,想追上前面的苏娅菲。可他头晕得厉害,没走两步脚下突然一软,咚一下撞到墙上。   “妈!”丁垚江虚弱地叫道。   “快点呀!”苏娅菲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催促说。   丁垚江垂下眼皮,嘴里喘着粗气,脚步踉跄地跟了上去……   南北被医生诊断为重感冒,医生建议药物治疗外加卧床休息。   看来,今天返校是不可能了。   三人打车回家,在路上,南北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明天考试……”   “回家观察一晚上再说。”陈家齐安慰地拍拍女儿的肩膀。   南北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里想的全是第二天的考试……   苏娅菲为了让儿子参加一模考试,用了最极端的办法。她在儿子输液时加大药量,不顾儿子因药物刺激引起的代谢异常,强制性给他退烧。   后来,高烧是退了,但儿子呕吐不止,回到家后,仍然虚弱得像一根稻草一样,瘫软在床上,扶都扶不起来。   苏娅菲把一个塑料盆放在床头,“小江,想吐就吐盆里。”   “妈,我能不学了吗?”   苏娅菲皱起眉头,瞟了眼书桌上的闹钟,“现在离你们熄灯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足够你写完一套试卷的。小江,你不要怨妈妈狠心,我要是不严格要求你,这次一模你很有可能还会重蹈覆辙!难道你还想把第一名拱手让给那个姓顾的男生吗!”   第一名。   丁垚江目光中满含怨毒,怀恨和不甘。   自从那次期中考试后,他似乎只拿过一次年级第一名。其余大大小小的考试,理科第一名总是被顾锡东夺走。   凭什么是他!   一个文转理的差生,凭什么能赢得了他!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模   一模考试那天早上,丁垚江病得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苏娅菲抬起儿子的胳膊,从他腋下抽出温度计,对着光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变。   403。   高烧。   “妈,多少?”被药物反应折磨了一晚的丁垚江看上去憔悴不堪。   “有点烧。”苏娅菲回避儿子的视线,甩着手腕,把温度计的水银线降到正常值。   丁垚江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失望。   妈妈在说谎,身体是他的,感觉也属于他,有点烧和高烧的区别他还是分得清的。   苏娅菲在书桌上找到退烧药,她倒了杯水,坐在儿子床边,“小江,把药吃了。坚持一下,等考完了妈妈带你去医院。来,妈妈扶你起来。”   丁垚江艰难地坐起来,苏娅菲把药递给他,他接过药片,却没去接水杯。他抬起头,眼神忐忑地看着苏娅菲,发白的嘴唇抖了抖,颤声恳求说:“妈,我能不能……不考?”   不考试?   放弃一模?   苏娅菲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儿子说了什么。她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惊讶又愤怒地训斥儿子:“你烧糊涂了吗?这可是一模考试啊,你知道不知道,一模考试就等同于高考!小江,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你太令妈妈失望了!”   “我……病了……妈……我真的很难受……”丁垚江试图握住苏娅菲的手,却被她一把打掉。   “不行!绝对不行!你必须给我参加考试!”苏娅菲情绪激动地吼道。   “我不想考!妈,我这个样子上了考场也发挥不好……你就……”丁垚江恳求说。   苏娅菲指着儿子,气得嘴唇直打哆嗦,“哦,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生病不想考试吧!你是不是怕了那个姓顾的男生,你怕考不过他,所以故意生病躲避考试!”   丁垚江的脸上泛起一阵可疑的红潮,他神色慌乱地低下头,躲着苏娅菲咄咄逼人的目光,辩解说:“我……没有……”   “没有?你看着妈妈的眼睛,你大声跟我说我的猜测是错的!”苏娅菲一手攥着儿子的胳膊,一手抬着他的下颌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丁垚江狼狈挣扎,“妈……妈……”   “你说啊,你敢说真话吗!丁垚江!你就是怕了,你故意的,你在说谎!”   “啊——”突然,丁垚江大叫一声把苏娅菲推到床尾,他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眼神怨毒地盯着面容扭曲的苏娅菲,大声嘶吼:“我不考!我说了我不考!你别逼我!”   苏娅菲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听话,优秀的儿子吗?什么时候起,他变成这幅陌生可怕的样子了。她心里的惊讶和恐惧渐渐演变为愤怒,她才是一家之主,她绝不允许有人挑战她的权威,尤其是儿子,他只能听她的话。她忽然就涨红了脸,一直红到了颈部,她怒不可遏地冲上去,扬起手,照着儿子的脸狠狠甩了一巴掌……   半小时后,苏娅菲的汽车驶出小区大门,而副驾驶位置上,赫然坐着右脸红肿的丁垚江。   南北这边情况也不妙。   她起床后量了体温,发现又烧了起来。   南燕看到体温计的刻度不禁皱起眉头,南北吃药之后后半夜已经退烧了,她和陈家齐以为女儿睡醒一觉就会没事了,可以返校参加考试了,谁知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烧起来了。   南燕坐在床边摸了摸南北的额头,神色关切地问:“难受吗?”   南北点点头,“有点儿。”   “都烧到39度了,还有点儿呢。”南燕嗔怪说。   南北咬着嘴唇,犹豫了几秒钟,看着妈妈,鼓起勇气说:“妈妈,我今天能不能不去考试了。”   南燕愣了愣,似是不大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南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妈妈的表情,生怕妈妈像过去一样冲她发火。看妈妈一直不说话,她抿了抿嘴唇,低下头说:“算了,我还是吃退烧药吧。”   这次是一模,不是平常小考,缺考一次无关紧要。作为高三生,她知道这次考试的重要性。   南北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却听到头顶传来妈妈的声音,“不考了,我给你请假。”   南北愣住了,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猛地抬头看向妈妈。   南燕冲她笑了笑,“我说,咱们不考了。”   “真的吗?你答应了?这可是一模哎,小高考!妈妈你真的要答应我吗?”南北激动地抱着南燕。   南燕拍着南北的脊背,柔声说:“妈妈知道一模考试很重要,但妈妈觉得你比考试更重要。再说了,你又不是故意不想考试的,对吗?”   “妈妈……”南北抱着南燕亲了一口,难为情地说:“其实,其实我自己也有压力,有点不想参加考试。正好又生病了,所以我,所以我……”   “所以你干脆就不考了。”南燕捏了捏南北的脸颊,笑着说:“北北,你能跟妈妈说真话,我很高兴。这说明你变了,不再拒妈妈于心门之外,愿意向我袒露你的心事。妈妈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会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会认真对待你的每一个诉求。妈妈希望今后的你能更勇敢一点,勇敢的承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与使命,把梦想早日变成现实,好吗?”   南北感动极了,她没想到自己过分无理的要求会得到妈妈的谅解与支持。这些日子以来,不止是她变了,爸爸和妈妈也改变了很多,他们变得不像父母,更像是她的朋友,这种彼此理解,共同分担,互相依赖的相处模式,才是她真正向往的家的生活。   南北的眼睛红了,她叫了声妈妈,紧紧抱着南燕,“对不起,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不会让你和爸爸失望的。”   “爸爸妈妈也要向你说声对不起,以前是我们在家庭教育上出现偏差,才导致你产生严重的心理阴影。北北,你放心,以后爸爸妈妈会和你一起努力的,努力把我们的家变得更加和睦,更加幸福。”南燕为过往的错误行为真诚向女儿道歉。   “妈妈,我爱您!永远爱您!”南北感动地抱着南燕,喃喃说道。   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陈家齐欣慰地笑了,他揉了揉酸胀胀的鼻子,笑着提醒说:“南燕,你给张老师打电话了吗?”   “哦,对。电话!”南燕急匆匆地起身,“我去打电话,家齐,你快做早饭,北北要吃药。”   “早做好了,就等你们了。”陈家齐笑着说。 第二百三十五章 忙碌   南北在家休息了半天,下午就返校继续参加考试了。丁垚江却在上午进行的语文考试中高烧昏厥,被校领导送到医院,没能参加接下来的考试。   几天后,一模成绩出炉。一名来自普通班的女生摘得理科第一名的桂冠,文科第一名则花落20班的焦雯雯。南北因为缺考一门语文,排名落到了文科九十多名,但如果抛开语文不提,其他科的成绩总和却超出焦雯雯二十几分。   焦雯雯称她头上这顶第一名的桂冠赢得不光荣,领到奖学金的她特意给全班同学买了礼物,与同学们一起庆祝。   2018年的寒假来了。高三的寒假算头算尾加起来也就十天,基本上过了年就要开学。   学校教室在寒假期间照常开放,很多高三学生自发到学校自习备考,高三教学楼如往常一样秩序井然,随便走进一间教室,就能看到不少学生的身影。   春节临近,超市又到了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超市里推出了花样繁多的特色购物或促销活动,琳琅满目的年货商品令人眼花缭乱,市民开启疯狂买买买模式,超市里到处呈现出一片喜庆繁荣的景象。   南燕不记得自己这个月加了多少个班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她几乎全都泡在超市的收银台里。   今天好不容易轮休半天,她回家后顾不上吃饭就打开电脑码字。她的已经断更五天了,编辑发信息说如果今天再不更新的话,就要把她的从热门推荐位上给撤下来。   现在稿酬收入占到她总收入的大半还多,而她也从创作中找到了自身的价值和成就感。若说以前的她还对写网文存在顾虑和认知上的偏差,那么一部几十万字的在她的指尖渐渐成形,那些普通平淡的文字,那些虚幻缥缈的人物,都被她赋予了情感和生命,她打造了一个真实的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可以尽情地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这种成就感是她做任何事情都无法被取代的,她享受这个过程,也热爱这个事业。在写网文的过程中,她从犹豫到试水,到接纳,到痴迷,到热爱,她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走了一条全新的却是无比正确的道路。   但是……   但是她还有别的工作,写网文只是她的爱好和副业,为爱发电,但也要有空发电才行。   南燕好几天没有码字了,手生脑子也生,她坐在电脑前找了半天感觉,才码了一章。在发表新章节时,南燕忍不住在章节后吐槽了自己在更新上的烦恼。   过了没多久,沙拉打来电话说要来家里坐坐,谁知等开了门,却发现门外站的不止沙拉,还有她的母上大人宋秀茹和小侄子硕硕。   “妈,你们怎么一块来了呀。”南燕惊讶地问。   宋秀茹笑着解释:“赶巧呗,在楼下遇见了,拉拉说她上你这儿来玩,我说我来看北北,我俩就一起上来了。”   沙拉举起手机晃了晃,“挺巧的。”   “快进来吧。”南燕把门打开,示意她们进屋。   硕硕进门时拽了拽南燕的衣摆,小声说:“姑姑,我想和姐姐玩。”   南燕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硕硕想姐姐了呀。可是姐姐今天去学校了,不在家。姑姑陪你玩好不好。”   硕硕的眼里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但他懂事地点头,“好。”   “真乖。”南燕关上门,领着硕硕进屋。南燕把陈家齐给北北准备的零食拿出来给硕硕吃,又找了几个小孩子能玩的玩具给硕硕。   宋秀茹到家后先钻厨房后钻卫生间,之后是卧室,阳台,她把家里能去的地方都转悠了一圈,这才一脸满足地走了出来。   南燕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宋女士,您这是改行要做侦探了?”   宋秀茹嘿嘿笑道:“我……找北北……”   “北北不在家,我刚才不都说了吗。”   “我没听见。”宋秀茹清了清嗓子,故意指着朝阳台上晾晒的男士内裤,“燕儿,瞅着那……裤头……不大像你的……”   知晓内情的沙拉幸灾乐祸的在一旁偷笑,南燕闭了闭眼睛,跺跺脚说:“妈,您想问什么就问,别拐弯抹角的。”   “那裤头是谁的?”宋秀茹瞪大眼睛看她。   “是,是陈家齐的!”南燕豁出去了。   宋秀茹拖长声调哦了一声,“明白了,睡了……睡一起了……”   沙拉捂着嘴屁股一颠,差点没把嘴里的薯片喷出来,她一边笑一边冲着宋秀茹伸出大拇指,赞道:“阿姨……威武!”   宋秀茹得意地仰起头。   “沙拉——”南燕红着脸去打沙拉,沙拉跑到宋秀茹的背后,大声喊冤:“是阿姨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打我干嘛!”   “就打你,谁让你笑我!”南燕追着不放。   “阿姨,救命啊——”   几个人闹作一团,硕硕抬起头,拍着巴掌凑热闹,“姑姑加油,姑姑加油!”   到最后,三人都瘫软在沙发里,南燕气喘吁吁地拍拍宋秀茹的胳膊,“妈,你怎么样?还好吧。”   “你妈我好着呢。看不到你过上幸福的日子,看不到我北北考上大学,阎王爷来求我我也不去。”宋秀茹说。   “阿姨,您放心吧,就您这心态,肯定会长命百岁的。”沙拉说。   宋秀茹仰头笑了两声,“那不成了老妖怪了。”   “妈,您变成妖怪我也养着您。”南燕靠在宋秀茹的肩上。   “算了吧,家里有个小妖精了,再多个老妖怪,那岂不是要乱套了。”   南燕回头看了看正在玩玩具的硕硕,低声问宋秀茹:“贾小惠最近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宋秀茹摇头:“现在房子延缓拆迁,没钱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放心吧,没事,妈能治得了她。”   “强子咋样?”   “比以前沉稳多了,可能我上辈子积了德吧,总算熬到他懂事了。”宋秀茹感慨说。   “阿姨,您就放宽心好好活着。现在南燕和家齐和好了,强子也懂事顾家了,以后啊,等着您的,都是好日子呢。”沙拉说。   “哎,哎……”宋秀茹拉着南燕和沙拉的手,眼里盈满了泪光……   宋秀茹带着硕硕离开之后,南燕收起笑容,捅了捅窝在沙发里神色恹恹的沙拉,“喂,你怎么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从头再来   “李和光出轨了?”南燕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叫道,随即她猛地摇头,摆手说:“不可能,不可能。亲爱的,一定是你想多了。”   “我又不是傻子!”沙拉腾一下坐起来,掰着指头数落李和光,“你看他啊,早出晚归,单位经常加班出差,手机不离手,连洗澡都带在身边,还有,他背着我接电话,和我聊天的时候心不在焉,你说,男人出轨的典型表现他都占全了,不是出轨是什么?”   南燕蹙眉思索片刻,语气犹豫地说:“可这些表现也不能证明李和光有了外心呀。你又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譬如香水味儿,口红印,女性用品发票,长头发,微信聊天记录什么的,你从他身上找到这些出轨的证据了吗?”   沙拉冷笑说:“我还需要去找证据?他对我做的事,比这些更过分!”   南燕愣住了,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李和光……”沙拉的脸突然间胀得通红,气愤不已地说:“他一个月没碰我了!”   南燕直瞪瞪地看着沙拉的脸,之后她闭着眼睛长长地吁了口气,拍着胸口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李和光被你当场捉奸了呢!”   “那他还能活到今天?”沙拉眼神阴冷地撩了下头发,寒凛凛地说:“当时我就会阉了他。”   南燕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够狠!佩服!”   沙拉用力挠了挠头发,神色烦躁地说:“可他不是太监啊!他是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有正常需求,以前我们的夫妻生活很正常的啊,可他这次居然一个月没有碰我了。一个月啊,南燕,你是过来人,你说这正常吗?”   “咳咳……”南燕红着脸咳嗽,“你说点正经的。”   “这还不正经吗?我告诉你,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对你有没有兴趣,全看在夫妻生活上的表现了。你说,他是不是厌倦我了,觉得我没有年轻小姑娘有魅力了!”   “怎么可能呢。亲爱的,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性感最有女人味儿的女人,连我都为你着迷,李和光那个木头怎么可能不动心。”南燕说。   “你安慰我……”沙拉蜷起腿,把脸埋在膝头,沮丧地说:“我有自知之明,像我们这种四十加的女人,就是男人口中的豆腐渣。”   “我不这么认为。是,我们是无法抵抗衰老,这是不可违背的自然规律,每个人都逃不过去。但我们有信心啊,信心是一种力量,一种人类的本能。它不仅可以像松柏一样四季常青,让我们受益终身,它还可以让不再年轻的我们变得更成熟、更稳重、更有内涵,更有魅力。一个人首先要认识到自己的独特价值,才不会妄自菲薄,看轻自己。所以,四十加又怎样?四十加的女人只要拥有自信,照样可以充满魅力。”   南燕握住沙拉的手,“拉拉,你现在就是极度缺乏自信。说白了,就是害怕,你怕李和光真的有什么,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的你像极了从前的我,做事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生怕走错一步,就会堕入深渊。我们越是这样,心里越会不安,反而在狼真的来了以后,会迷失的找不到方向。我在这件事上算是个过来人吧,给你一句忠告,也是我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最深的感触,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沟通和坦诚。”   “拉拉,两个人既然决定共度一生,那就要彼此无条件的信任。有什么误会不要憋着藏着,有什么疑问就直接说出来,去问,去找他要答案。解决夫妻间的矛盾,态度才是最重要的。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想看你重蹈覆辙。因为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希望你能永远幸福。”南燕动情地说。   沙拉的眼眶红了,她拥抱南燕,感动地说:“嗯,谢谢,亲爱的。我会试一试的。”   “千万不要吵架。我总觉得和光不是那样的人,或许他和家齐一样,有什么不能言说的苦衷呢?好好跟他沟通,我等你的好消息。”南燕说。   “嗯。”沙拉抱抱她,松开手,神色复杂地看着南燕说:“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写的网络,还有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让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个内心无比强韧又强大的南燕,好像世间再大的风雨,也影响不到你了。”   南燕嗔怪说,“你说的是我还是铁人呀!还有,你也在追我的?”   “那当然了,我可是你的铁杆粉丝!而且,你还有一个更铁杆的粉丝,id叫从头再来,对不对?”   “你也知道他呀。”南燕对这个叫从头再来的粉丝印象极深,她每新发一个章节,从头再来都会在评论区留言鼓励她,有时还会和她在评论区互动聊天。   “追你的读者没有不知道他的吧,他好像每天都在等你的更新,而且每个章节他都会评论。”沙拉打开手机a,指着南燕的评论区说,“喏!你看,你刚发的章节,他就来留言了。”   果然,新发章节评论区的第一条留言id就是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你说因为超市工作忙没时间码字更新,何不考虑辞职,专心文学创作呢。感觉这条路更适合你,个人建议。   “不是吧,他建议你辞职呢。”沙拉惊讶地说。   南燕也是惊讶不已,她轻蹙眉头,垂眸思索。   辞职。   谈何容易!   南燕只要回想起当初找工作的艰辛过程,她就硬生生压下了这两个字给心里带来的悸动。   “我就是吐槽几句,怎么可能辞职呢。超市工作稳定,工资也不算低,又给交三金,我以后养老啊全凭它了。辞职,”南燕推了沙拉一下,“你啊,别关心我了,赶紧回去解决你的人生大事吧!”   “那我走啦。”沙拉叹了口气,拿起外套离开了南家。   晚上陈家齐从夜市收摊回来,看到窝在沙发里玩手机的南燕,“和谁聊天呢?”   “拉拉。”南燕从沙发里坐起来,低头打字。   陈家齐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走到女儿房前,轻轻拧开门锁,朝里面望去。   女儿已经睡着了,可台灯还亮着。   陈家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女儿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面,又把枕边翻开的课本合上放在床头柜上。   他俯身凝视着睡相酣甜的女儿。以前北北小的时候,他每次晚归,都喜欢趴在床边,看着睡相可爱的女儿傻笑,心想,多么神奇啊,这么漂亮的糯米团子是他的女儿呢,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他的基因,他的血脉在她的身上得以延续。从今往后,他就是女儿生命里的大树,为她遮风挡雨,成为她最坚固安全的依靠。   此刻房间里静悄悄的,女儿轻闭双眼又长又翘的睫毛落在眼睑下方,漂亮极了,她嘟着粉粉的嘴巴,圆圆的脸蛋像红苹果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他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女儿就从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婴孩变成了如今体贴懂事又知上进的小大人了。在逆境中变得勇敢而又坚强的女儿教会了他很多的东西,让他觉得身为人父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谢谢你,北北,爸爸谢谢你……   陈家齐轻轻关上房门,走到沙发前,揽着南燕的肩膀坐下,“和拉拉聊什么呢,这么认真?”   “出轨。”南燕头也不抬地说。   陈家齐愣住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陈家齐的秘密   李和光没有出轨。   他最近的反常表现都与他单位的一项人事政策有关。单位遴选驻村干部人选,年过不惑的李和光,为了事业和家庭想再拼一把,于是他向单位递交了驻村申请书,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忙这件事。因为遴选流程复杂且结果不确定,所以他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向沙拉坦白。没想到适得其反,他好心隐瞒却引来一场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解除,夫妻二人重归于好。劫后余生的沙拉和南燕语音通话时语气里充满了珍惜的意味。她不断向南燕表示感谢,谢谢亲闺蜜在关键时刻拉了她一把。   “李和光下乡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南燕揪着陈家齐问。   陈家齐低头躲着南燕的目光,“知道……一点……”   “哼!就知道你和李和光穿一条裤子!以前他帮你,现在你帮他,你们不愧是一对好兄弟。”南燕不满地说。   陈家齐搂着她,低声解释说:“和光不让我说,一是不确定能不能去,二来,他到了这个年纪,在职场上还想再拼一拼,给家庭,给妻女带来更好的生活。南燕,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像和光一样,不想给你们增加额外的负担。”   南燕靠在陈家齐怀里,轻轻叹了口气,“何止是我们女人不容易呢,你们男人到了四十加的年纪,比我们更焦虑,更容易陷入危机。”   就像李和光,看似有稳定的收入,体面的工作,和睦的家庭,他最不该是那个对未来产生焦虑和困惑的人,但到了这个阶段,他依旧躲不过中年危机的袭扰,想在事业上做出点成绩,有所突破。   “为了家人有更好的生活,为了子女能有更好的机会和环境,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为了家庭拼尽全力。有人说,幸运是机会刚好遇到了你的努力。可人到中年,幸运却是你努力了成千上万次,机会却只遇到了一次。每个中年人活着都很难,但每个人都不会轻言放弃。”陈家齐拥着南燕,感慨说:“幸好我遇见了你,你就是我的幸运之神。”   南燕抱着陈家齐,慢慢闭上眼睛,幸福地笑了。   两人厮磨了一阵儿,陈家齐去洗澡。南燕整理床铺时,陈家齐的手机响了。   怕吵醒女儿,她赶紧跑过去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一看是外地打来的广告骚扰电话,南燕直接拒接并拉了黑名单。她刚想把手机放回原处,却在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页面后愣住了。   这个页面……   过了一会儿,南燕抬起头,目光闪烁不定的朝浴室望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南燕不管工作再忙都会坚持日更,每次在章节后的作者有话说里她都会有意无意地写点什么,譬如特别想吃某种食物,或是祈盼有人帮她洗衣服,倒垃圾之类的愿望。   而她的这些愿望居然奇迹般地实现了。她下午说她想吃酸辣粉,陈家齐就会在收摊后把夜市最好吃的酸辣粉给她带回来,她吐槽外面天太冷不想去倒垃圾,陈家齐就会主动把垃圾倒了。   这天,她在更新时提了个想吃鸡蛋羹的愿望,谁知晚上下班回到家,蒸锅里就有一碗她心心念念的虾仁鸡蛋羹。   一次两次可能是碰巧,但次次如此,她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天夜市生意好,陈家齐收工回家已经是凌晨了,看到卧室里还亮着灯,他不禁惊讶地推开门,看着靠在床头,还在电脑前忙碌的南燕,问道:“怎么还不睡?”   南燕抬头朝他望过来,温柔地笑了笑,“等你呀。”   “我这时间不固定,有早有晚的,以后别熬夜等我,伤身体。”他说完,扬起手,“我去洗澡。”   “换洗衣服我给你放浴室了。”   “好。”陈家齐轻轻关上门,不大一会儿,浴室里便传出若有似无的水声。   陈家齐是个有洁癖的男人,每天从夜市出摊回来,不管时间再晚,不管冬夏,他必须要洗干净身上的油烟味才能入睡。   洗完澡,陈家齐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一边走进卧室。虽然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算长,可这间卧室里却已处处是他生活过的痕迹,大到他亲自挑选的衣柜,排列整齐的各式衣服,小到他惯用的电动刮胡刀和木梳,以及床头柜上的黑色保温杯。无不透露出他作为男主人在这个家的地位和重要性。   南燕撩起眼皮,看着只穿着一条睡裤的陈家齐。陈家齐和从前一样,还是特别爱惜羽毛。虽已人到中年,但经常早起健身跑步的他身材保持得非常不错。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隐约能够看到他肚脐附近的肌肉。   陈家齐手指一顿,把毛巾放到一边,仰头晃了晃蓬松的头发,他唇角微勾,双手叉腰看向一脸呆滞的南燕,“看够了吗?”   南燕老脸一红,匆忙低下头,盯着被子上的电脑屏幕,“谁看你了。”   陈家齐笑了笑,撩开被子,坐进去。   他的视线扫过南燕的电脑屏幕,却并没有问她在干什么。   南燕忽然转过头,叫他:“陈家齐。”   陈家齐看着她,深邃的眼睛里有着一丝疑问。   南燕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又迅速地吸了口气,问陈家齐:“你就是从头再来,对吧?”   陈家齐眸光轻闪,盯着她半晌,点头承认:“是,我是你的粉丝,从头再来。”   听到陈家齐亲口承认他就是每天都会给她留言,鼓励她,支持她的粉丝从头再来,南燕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可真正确定陈家齐的另一重身份后,她的心情还是变得异常复杂。   “所以,你是看到了我的留言,所以,所以才会满足我的那些愿望。”南燕说。   陈家齐笑了,“可还是被你发现了。你故意钓鱼,对吗?”   南燕不好意思地承认:“我看到你的手机了,就想确认一下。”   陈家齐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在知道了,什么感想?生我气吗?”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写的?”南燕神情复杂地问。   “很早就知道了。”陈家齐指着电脑,“以前只知道你爱看书,爱写东西,但是没想到你的也写的这么好。”   “你不……反对吗?现在很多人都对网络存有偏见,觉得网文就是一些没营养的快餐文字。而且,我不是科班出身,从没学过与文学有关的专业,我写的东西,你是真的喜欢,还是为了……为了……”   “讨好你?”陈家齐笑了,他摇头说,“我要想讨好你,一早就告诉你我就是从头再来,又何必隐瞒你呢。我是真得很喜欢你写的,非常喜欢,每天看不到你的更新内容,就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南燕抿着嘴笑了,她歪着头,靠在陈家齐的肩头,“我把你写成一个渣男,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原来的我,的确欠揍。”陈家齐侧头亲了亲南燕的眉心,“燕儿……”   “嗯?”南燕心中一跳,陈家齐鲜少叫她小名。   “你辞职吧。今后这个家,由我来养!”陈家齐说。 第二百三十八章 陈家齐的理由   南燕愣住了。   辞职?   回到从前依附于他的生活模式吗?或许陈家齐是出于一片好心,但她却并不愿意做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我有手有脚的,干嘛要你来养!哎,陈家齐,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能力,觉得我只配做一个家庭主妇?”南燕冷下脸来反驳说。   陈家齐转了下身子,面对南燕,语气真诚地说:“你误会了。我建议你辞职并不是轻视你,而是想让你心无旁骛地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之前和读者互动时提过全职写作的愿望,那为什么不去实现呢?一个人能把自己的兴趣爱好,甚至是梦想变成工作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呢,它能让你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都充满希望,每天都像新的一样,感觉无比的快乐和幸福。从前的我汲汲营营,忙碌半生,却在金钱利益的诱惑下迷失心智,误入歧途。如今的我虽然一贫如洗,尚在人生低谷徘徊,但却因为从事热爱的事业重新找回了自信,找回了创业的激情和生活的勇气。我就是受益者,所以,南燕,现在你有机会实现你的梦想,为什么不牢牢抓住它呢!”   南燕和陈家齐离得很近,近到能够看到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和肌肉的颤动。他们面对面坐着,南燕看着陈家齐光彩熠熠的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眶红了。   “家齐……”她感动地说不出话来,现在她满脑子,耳畔,都在想着,回旋着他刚刚说过的话。是啊,一个人能把爱好和梦想变成事业是多么的幸运啊,很多人,不,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没办法做到这一点,可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她的面前。   她的心情很复杂,之前,的确是她误会陈家齐了。他的辞职建议背后其实另含深意,成全和理解,或许才是他大彻大悟之后的真正感悟。   “你别担心。海鲜屋未来盈利空间很大,我有信心靠我自己的本事把它经营好,所以,养家这个问题就交给我,你和北北就安心做你们的事情。”陈家齐揉了揉南燕的头发,打消她的顾虑。   “我还记得当初找工作的时候,因为年纪大,学历低,总是遭人白眼,被人冷嘲热讽地嫌弃,我咬牙硬撑坚持不肯放弃,可腿跑断了,嘴皮说破了,也没人肯用我。后来,熟人介绍我去餐馆端盘子,洗碗。你知道的,我在家从未做过这些家务活,所以笨手笨脚的总是被老板娘训斥没用,手慢,我被无理取闹的客人泼过菜汤,扇过巴掌,还进过派出所。再后来,我就去卖保健品,可那是个专门骗老人钱的骗子公司,我妈为了帮我冲业绩把养老钱都搭进去了,可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枉费工夫。”南燕擦了擦泛红的眼角,仰头苦笑,“好不容易,这家超市录用了我,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收银员,但在当时也带给我许多精神上的安慰。可以说没有这份工作,我绝对撑不到现在。所以你建议我辞职,我这心里,我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陈家齐和南燕一样,都经历过大龄求职的迷茫和痛苦,知道一个四十加的中年人求职的过程有多艰难,所以在心疼南燕遭遇的同时,更加坚定了他让南燕辞职的决心。   “与其一心两用,瞻前顾后,不如心无旁骛地干好一件事。超市收银本就细节繁琐,责任重大,而且还经常加班,你的身体频频出现问题,就是被高负荷的工作拖垮的。南燕,别再犹豫了,你听我的,辞职吧。”陈家齐劝说道。   “我再考虑考虑……”南燕拍拍额头,“好难哦……”   年后,南燕主动辞去超市工作成为一名全职网络文学作家。因为南北到了高三冲刺阶段,她和陈家齐商量后决定轮流给几个孩子送晚饭,给正值关键期的孩子们补充营养。在和睦温馨的家庭氛围下,南北学习动力强劲,心态保持良好。   高三(20)班。   上午第四节 课,是自习课。虽然没有老师监督,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同学们都在埋头写题,偌大的教室里除了唰唰的写字声,再也听不到其他杂音。   南北专心致志的在演草纸上演算数学题,突然,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她视线里,这只手曲起中指敲了敲桌面,紧接着,南北的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南北。”   南北愕然抬头,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顾锡东,“你怎么来了?”   顾锡东指着后门,声音很轻地说:“出来一下。”   南北赶紧点头。   南北的同桌老高见到顾锡东,兴奋地拽着顾锡东大声说:“老顾,你咋跑回来了?”   顾锡东本来不想打扰同学们学习,可老高这大嗓门,却让他瞬间成了全班同学的目光焦点。   “嗨!顾锡东!”   “东东!东东!”坐在第一排的张朝阳冲他挤眉弄眼,扮着鬼脸。   木子面带微笑,冲他挥手,“顾锡东!”   顾锡东一边和同学们打招呼,一边向老高解释说,“我来找南北。”   老高嘴里发出一声怪叫,“哦,找南北啊。”   南北推了老高一下,嗔怪说:“你烦不烦,烦不烦!不会说话别说。”   “完了,我这颗热乎乎的心啊,碎一地啊……”老高故意搞怪,引来同学们一片笑声,教室里的气氛陡然轻松起来,南北面带微笑跟着顾锡东走出教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连廊处,顾锡东停下来,嘴角带笑地望着南北。   “恭喜你。”   “什么?”南北摸不着头脑,神色诧异地看向顾锡东……   南燕正在电脑前码字,突然接到张大可的电话。   “张老师!”   “妈妈!是我!”电话那端传来南北微带颤抖的声音。   南燕心里一咯噔,丢下鼠标站了起来,“出啥事了?你病了吗?”一般情况下,南北从学校打来电话不外乎身体不适。   “妈妈!这次二模我考了全大市文科第一名!”南北激动地向南燕报告好消息。 第二百三十九章 第一名与第二名   南燕和陈家齐买了南北电话里要吃的御膳坊的烩面,急匆匆赶到学校。   到了20班的楼层,只见南北一个人坐在教室外的临时桌椅上面,眼睛盯着走廊上的墙报发呆。   “北北,你坐这儿干嘛呢,怎么不呆在教室里等我们。”南燕快步走过去,把不锈钢保温饭盒搁在课桌上,弯下腰,神色关切地看着女儿。   “妈妈……我不是第一名了……”南北噘着嘴巴,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南燕和陈家齐互相望了望,陈家齐蹲下来,握住女儿的手:“没关系啊,北北,考多少分,排第几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开心。”   “差两分。本来是第一名的,张老师说第二名的同学申请阅卷发现有道题改错了,给加了几分,所以我就变成第二名了。”南北遗憾地叹了口气,“就两分,三千元奖学金就这样与我失之交臂了。”   第二名。   差两分。   南燕和陈家齐皆是松了口气,这孩子表现反常,话说一半留一半,让他们误以为南北考了多么差劲的分数呢。   全大市第二名,又是至关重要的高三二模,这份成绩答卷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非常优秀了。   在南北过往的学习生涯里,这是她考得最好的一次。   “你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出啥事了呢。”南燕嗔怪说,“第二名很棒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南北咂咂嘴,“要开始就是第二名,我会高兴地发疯吧,可从第一名掉到第二名,心理上会有点落差。大概,是这么多吧。”   南北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比心里的落差有多大。   “我知道成绩的时候特别开心,但又觉得不像是真的,像是在做梦一样,身上轻飘飘的,还有你们说话的声音,也像是从特别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特别的不真实……妈妈,你捏捏我的脸……”   南北仰起头,眼神梦幻地看着南燕。   南燕掐着她两边脸蛋,笑着问:“疼吗?是真的吗?”   “啊呦!”南北痛叫出声,她揉着脸向爸爸撒娇告状,“爸爸,你看妈妈真的掐我!”   陈家齐摸了摸南北的头,“淡定。张老师说的处事不惊,遇事不慌,你都忘了吗。”   “我也想淡定呀。可觉得自己没怎么努力就考成这样,特别意外。”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心态好。其实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大家实力相当,比的就是心态。心态好的考生思路清晰,自信沉着,考得会更好,而容易紧张,坐在考场就发抖的考生必然考不出好成绩。”陈家齐说。   南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爸爸,你说得对,我可能就赢在心态上了。这次二模考试难度很大,但我觉得答得挺轻松的,考完后感觉就不错。”   陈家齐笑着说:“那你是不是要谢谢我和你妈妈呀,我们这后勤工作做得不错吧。”   南北笑了,她搂着南燕和陈家齐,“谢谢爸爸妈妈,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吃面吧,坨住了就不好吃了。”陈家齐去拧饭盒盖,南燕撕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从里面取出筷子和勺子。   热气腾腾的牛肉烩面,香气扑鼻,南北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和爸爸妈妈聊天。   “你们猜猜这次理科大市第一名是谁?”   “也是你们学校的?”   南北眨眨眼,骄傲地说:“必须啊。你们快猜嘛,这个人你们认识的。”   认识?   陈家齐和南燕互相望望,南燕思考了一下,眼里蓦地闪过一道光,“东东?”   “是东东吗?”   南北笑着点头,“宾果,猜对了!就是顾锡东。你们想不到吧,他一个半路出家的理科生竟然考了全大市第一。张老师说了,顾锡东只要保持住现在的状态,上名校就稳了。”   “东东厉害呀!”   “老顾叔总算熬出头了,将来可以享到孙子的福了。”陈家齐感慨说。   “哦对了,我们学校过几天要举办高三成人礼活动,家长和孩子要互换礼物,你们做好准备。”   就在南北和爸爸妈妈团聚分享成功的喜悦时,顾锡东却急匆匆地离开学校,赶往市医院。   就在刚才,爷爷顾长荣突发心梗被老四叔送到医院抢救,老四叔怕爷爷出什么状况,就联系了顾锡东的班主任,让顾锡东到市医院来一趟。   顾锡东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在急诊中心见到老四叔和全哥。   “四叔,全哥。我爷爷怎么样了?”顾锡东顾不上擦去头上的汗,焦急问道。   “医生还在里面抢救呢,应该能挺过去,你别太着急啊。”顾老四安慰顾锡东。   “爷爷怎么病倒的?”顾锡东原打算今天抽空给四叔打电话,让他告诉爷爷他考了大市第一名的好消息,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谁知电话还没打,却出了这么档子事。   “你爷爷可能在家觉得不舒服,他去找顾大夫开药,谁知刚走到诊所门口就昏倒了。我和你全哥正好路过,就赶紧打120把你爷爷送来了。”顾老四解释说。   “谢谢四叔,谢谢全哥。”   “客气啥。咱们又不是外人,你爷爷平常一个人,我们多照顾点应该的。”顾老四说。   几个人正说着话,急诊大门外驶来一辆绿白相间的出租车,车还没停稳,后门就开了,从车上跳下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童,神色惶急地跑进急诊中心大门。   “救命——救命——医生——医生——救救我的孩子——”女人抱着孩子前后转圈,大声呼喊求救。   女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老人,老人的手里拿着一件蓝色的小孩外套,一边擦眼泪,一边帮着喊大夫。   值班医护把发病男童接到诊室,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一个护士从里面快步跑了出来,对分诊台的同事说:“快!联系神经内科的王主任,请他来急诊中心急会诊。”   顾锡东见状看了看抢救室的方向,他转头对顾老四说:“四叔,我过去看看,那个奶奶,我认识。”   他指着抢救室门外的老人。   那个老奶奶,不是别人,正是南北的姥姥,宋秀茹。 第二百四十章 硕硕病了   生病的男童是南北舅舅家的孩子硕硕,据南北姥姥说,最近几天硕硕总说自己身上没劲儿,走不动路,还伴有咳嗽,食欲不振等症状,大人以为他感冒了就向幼儿园请了几天假没去上学。可今天中午吃饭时硕硕突然大汗淋漓,紧接着手脚失去知觉,面部肌肉也不会动了。   当时只有她和孩子妈妈在家,两人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把硕硕送到市医院。她没有文化,不懂医生和儿媳妇说了些什么,但是贾小惠走出诊室没和她说几句话就崩溃地哭了起来。贾小惠哭着说硕硕得了怪病,医生说病情很严重,可能要进icu。当她听到硕硕得了怪病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硕硕是她一手带大的,如同她身上的肉,心尖上的宝,祖孙连心,可以说硕硕疼一下,她这心就会跟着疼上一天。那么可爱的孩子,咋说病就病了呢,还病得这么重,居然要进icu。   “硕硕得了什么病?医生确诊了吗?”顾锡东搀扶宋秀茹在连椅上坐下。   “还没有。刚才有个医院的专家来了,现在正和医生在里面会诊呢。硕硕的妈妈去办住院了。”宋秀茹握住顾锡东的手,关切地问:“你怎么在这儿呢?不上学吗?”   “我爷爷病了。”顾锡东指了指抢救室。   “唉。难为你了,我听北北说过,你父母都不在……”宋秀茹同情地拍拍顾锡东的手背,“孩子啊,别想太多了,一切都会好的。”   “嗯。”顾锡东点头,“奶奶,硕硕也会没事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您别太担心。”   “哎……希望我的孙子没事……”宋秀茹目光期盼地望向诊疗室……   由于抢救及时,顾锡东的爷爷转危为安。虽然爷爷没有生命危险了,但因病情较重,仍需住院治疗。   顾锡东和顾老四推着顾长荣转去心内病区时,隔壁诊室的硕硕却被紧急送往icu……   夜晚,华灯初上,文化宫夜市又到了开市时间。   ‘乐乐’海鲜屋里,大家各司其职,都在做着营业前的准备工作。吴阿姨今天轮休,南燕便自觉到夜市来帮忙。海鲜屋的工作她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无论是摆桌椅,洗海鲜,还是招呼客人,上菜,算账等等,她每个工作都干得像模像样的。   帮着吴阿姨摆好桌椅,她就去洗蛏子。陈家齐对食材原料要求极高,那些不新鲜的,死掉的海鲜他是要求丢掉的。她蹲在水池边,挑拣不符合要求的蛏子。蛏子是一种长得很可爱的生物,它有着两瓣狭而长的薄壳,两根长长的,透明的触角从壳里探出来,像是天线宝宝头上的两根天线。蛏子的触角像蜗牛的触角一样绵软,轻轻一碰,它一下子就缩回到薄壳里面了,有的蛏子还会在受到刺激后喷水,水流此起彼伏的,就像是广场上的喷泉。   南燕正在逗弄着水盆里的蛏子,忽然手机响了。   “妈……”电话接通后,南燕被耳畔传来的哭声吓了一大跳。   听了几句,她神色一变,丢下手里的蛏子,站了起来,“妈,你别哭,我马上去医院啊。”   正在灶台前添加调料的陈家齐听到南燕的声音,转目望向边走边脱工作服的南燕:“出什么事了?”   “硕硕进icu了。我得过去看看。”南燕把工作服扔到桌上。   “我和你一起去。”陈家齐丢掉料包,双手快速解着工作服的扣子。   “生意怎么办?”南燕指着海鲜展示柜,“这些海鲜不卖出去明天就不能用了。”   “你等我一下。”陈家齐脱下工作服递给南燕,又快步走出海鲜屋。   不大一会儿工夫,陈家齐领着张记炒海鲜的老板回到海鲜屋。   “老张,就这些食材原料,你看看新鲜度,满意的话,便宜给你。”陈家齐指着展示柜里和后厨的海鲜鱼类说。   张老板捡了个现成便宜,忍不住咧嘴微笑,“看啥看呀,谁不知道你家食材新鲜呢。这些,我都要了。”   陈家齐拿起计算器,在上面输了个数字,张老板一看满意点头,连还价的程序都省去了,“够意思,老弟!我马上转你。”   陈家齐收到钱后,叮嘱吴阿姨配合张老板拿货,然后把夜市摊位安置好就可以下班了。吴阿姨知道他们家里有事,答应处理好后续,就催他们快走。   陈家齐和南燕打车赶到医院,到了icu,他们见到守在门口的宋秀茹和南强夫妇。宋秀茹和贾小惠双目红肿,头发蓬乱,看上去很是憔悴。南强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妈——”南燕小跑过去,扶着宋秀茹的胳膊。   宋秀茹看到南燕,嘴唇哆嗦了几下,眼睛里又溢出大颗泪水,“燕儿啊,硕硕他,他……”   “硕硕到底得了啥病?怎么就严重到进icu了呢。”南燕前几天还在南家见过硕硕,硕硕看上去挺健康的呀,怎么突然间就病倒了。   贾小惠噙着泪说:“医生初步诊断为吉兰……吉兰……”   “吉兰巴雷综合征。”南强从地上站起来,眼眶红红地接过话。   “这是什么病啊?”这个病南燕还是第一次听说。   “就是个怪病。说是机体免疫反应引起的。硕硕发病太快,症状又严重,医生说不进icu不行。”南强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说:“只要能救硕硕,怎么都行。我就是怕他受罪,他还那么小……要是他在里面害怕了,想要爸爸妈妈怎么办……”   贾小惠捂着嘴哀哀地哭了起来。   都是为人父母,感同身受。   南燕见状不由得心里一酸,她握住南强的手,安慰说:“硕硕会好起来的,会好的。你们别太着急了。”   南强哽咽点头。   陈家齐把几包食物放在椅子上,“妈,强子,小惠,你们来吃点东西吧。”   “就是,你们肯定没吃饭吧,我和家齐在外面小街上买了些包子和粥,你们先垫垫肚子,想吃什么,我再去买。”南燕起身,让开椅子。   “我吃不下。”贾小惠一脸愁容地说。   南强也摇头,“我也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硕硕这一病,可不是三两天的事,你和小惠先把自己身体招呼好了,才有精力去照顾硕硕。强子,过来吃饭。”南燕拉着南强。   宋秀茹拍了下大腿,打起精神说:“你姐说得对,吃,不吃哪有劲儿陪硕硕呢!小惠,来,吃饭!”   宋秀茹从袋子里拿了个热包子塞进贾小惠手里,贾小惠噙着眼泪看了看宋秀茹和南燕,低头咬了一口。   南燕松了口气。   待他们吃差不多了,南燕和陈家齐对视一眼,南燕点点头,走过去拍拍南强和贾小惠的肩膀,“你们跟我来一下。” 第二百四十一章 释前嫌   “这是2万块钱现金,银行下班了只能在取款机上取出这么多,你先拿着应急。回头不够了我再用网银转给你。”南燕把钱递给弟媳贾小惠。   贾小惠一脸愕然地看着南燕,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南强也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的目光从南燕坦荡诚恳的脸上慢慢移动到南燕手上,他张开嘴唇,颤抖地叫了声姐。   “姐,你们要还债,北北马上要考大学,你的钱……我们不能要……”南强虽然正在为一天一万元的巨额医疗费愁得团团转,可南燕的辛苦钱,救命钱,他还是不能要。   “拿着!”南燕把现金塞进贾小惠手里,退后一步说:“我们不要这个钱还能过下去,可你们缺了这个钱,硕硕怎么办?现在没什么事比救硕硕更重要了。”   贾小惠攥着厚厚一沓现金,眸中情绪激烈变幻,眼眶渐渐红了,她突然抬头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南燕大惊,赶紧上前制止,“小惠,你干嘛!”   贾小惠愧疚自责地哭泣说:“姐,以前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又贪财,我处处针对你,欺负你和咱妈,做下许多不可原谅的错事。姐,我一直以为你很恨我,这次硕硕的事,我原本没想过你能来,可没想到你和姐夫不但来了,还帮我们,给我们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该打……姐……你打我吧……怎么打都行……”   贾小惠拉着南燕的手就照她的脸上打过去,南燕赶紧按住情绪激动的贾小惠,“小惠,小惠,你别这样!”   贾小惠哭倒在南燕怀里。   南燕拍抚着贾小惠的脊背,安慰说:“不论我们以前有多少过节,但我们始终是一家人,硕硕是我亲侄子,他叫我一声姑姑,我就得担起姑姑这个责任,不能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推开他,对他置之不理。”   “姐……”南强红着眼眶上前,紧紧抱住南燕和贾小惠……   “老头子……这才是你最想看到的,是吗?我总算没有辜负你的愿望,有脸下去见你了……”远处的宋秀茹看到姐弟俩相拥的一幕,忍不住流下欣慰的泪水。   一周后,病情得到控制的硕硕从ICU转入普通病房,行走能力和言语功能正在慢慢恢复。   南家经此一劫,所有人大彻大悟后乃知亲情才是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它比金钱更重要,一个人欠了金钱的债可以还清,但是欠了亲情的债到死都会愧疚。没有什么比一家人相亲相爱更能体现出活着的意义了,这样的人生,才是没有遗憾的人生。   大礼拜休息时,南北买了礼物去医院探望硕硕。硕硕如今已经能下地走路了,看到她来,硕硕特别高兴,拉着她要玩跳棋。她陪着硕硕玩了大半天,看看时间,起身告辞。   舅妈贾小惠亲自送她到电梯口,现在舅妈完全变了个人,对她特别热情,一口一个北北叫得她头皮直发麻,可能她还是年纪小,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舅妈的新变化。   离开神内病区,南北到医院门口的商店买了个果篮,又返回医院,直接去了心内病区。   顾爷爷在这里住院,她因为课业紧张一直没时间过来探望,今天正好借着探望硕硕的机会来看看顾爷爷。   另外,她也想见见顾锡东。   顾锡东向学校申请走读,便于照顾爷爷。现在他除了正常上课之外,其余时间都待在医院里。她已经很多天没见到顾锡东了。   到护士站打听到顾爷爷的病房号,她拎着果篮挨间找了半天,在走廊尽头看到23的门牌。   她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了看里面的情况。   有一张病床好像空着,另外两张病床上有人。   她用中指叩了叩门,很快,有个挺拔的身影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她的心扑通一跳,激动地推开门,自己进去了,“顾锡东!”   顾锡东看到病房门口的南北,眼里露出一丝讶色,“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顾爷爷啊。”南北把果篮举得高高的,“不知道爷爷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点。”   顾锡东弯了下嘴角,接过沉甸甸的果篮,摆了摆头,“进来吧。”   南北点点头,跟在顾锡东身后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病房里有两个病人,一个病人靠窗,一个病人靠墙,中间病床空着。顾爷爷的病床在靠窗位置。   顾爷爷看到孙子领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混沌的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嘴角也咧开了,他冲着南北招招手,“啊……啊……”   南北知道顾爷爷认出她了。   她走上前,坐在床边,握住顾爷爷的手,“顾爷爷,是我,我叫南北。您没忘了我吧。”   “啊……啊……”顾爷爷笑着说。   “您好了点吗?心里还难受吗?”南北指了指心口。   顾爷爷微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很好,不难受。   顾锡东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指着南北,对爷爷说:“南北买的。”   顾爷爷直摇头,打着手势埋怨南北乱花钱。   南北笑着说没花多少钱。   顾锡东从之前的袋子里拿了一串香蕉,递给南北,“吃香蕉吧。”   南北摆手,“我不吃,你别忙了。”   “那我给你洗苹果,你先在这儿坐着。”顾锡东把香蕉放回袋子,又拿了两个苹果去盥洗室了。   南北看着那抹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里,视线又转向隔壁病床。这张病床暂时没有住人,所以并没有铺被褥。靠近顾爷爷这边的床垫上摊开放着几本书册和一个灰色的笔袋。她认出左边那本是高考冲刺一百天的试卷,右边是一个印有外高提高本字样的黄皮本,现在这个本子是打开的状态,黄色的纸上字迹潦草,用黑笔写满了各种算式符号。   显然,在她敲门的时候,他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专心学习。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帧熟悉的画面。午后的房间,平和安宁,日光照耀下,少年的发丝折射出淡淡的金黄色,他眼皮低垂,乌黑浓密的睫毛覆盖于长而不细的黑眸之上,不经意间微微地颤动,就像是蝴蝶扇动翅膀,像羽毛翩翩起舞,痒痒地撩动人的心房……   突然,她的瞳仁缩了缩,忍不住上前拿起那个泛黄的本子。   摊开那页满是算式和数字,可右下角的位置,几个法度严谨且意态生动的楷体字跃然纸上。   南北锡东。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顾锡东拿着洗好的苹果出来,“要削皮吗?”他看着南北。   “不用了,不用麻烦。”南北倏地起身,抢过他手里的苹果,低头吃了起来。   顾锡东看了她一眼,目光在转移到眼前的绿色床垫时忽然僵了僵。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大正常的潮红色,眼里也闪过一丝懊恼。   他走到床边,随手把演草本合上,然后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红色的水果刀。   他坐在两张病床间的陪护椅上削苹果。   南北就默默啃着手里带皮的苹果。   顾爷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角一扬,咧嘴笑了。   “爷爷,吃苹果吧。”顾锡东把削好的苹果一分为二,把其中半块递给爷爷。   顾爷爷指着南北,“啊啊……”示意孙子把苹果给南北吃。   南北赶紧举起手里还剩大半的苹果,“我有的,爷爷你吃吧。”   顾锡东把苹果塞进爷爷手里,然后走到南北身边,用剩下半个削了皮的苹果换走她手里的吃剩的苹果。   南北看他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苹果,才红着脸提醒他,“那是……我吃剩的……”   “我不介意。”为了证明他没说谎,他特意照着她之前啃过的痕迹咬了一口苹果,见她红着脸低头躲避他的目光,他才莞尔一笑,眸子里闪动着促狭的神色。   吃完苹果,南北陪了顾爷爷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顾锡东送南北下楼,电梯里人很多,顾锡东尽量护着南北,不让人撞到她。   “下周成人礼,你能来参加吗?”站在人来人往的住院楼门外,南北总算有空和顾锡东说话了。   “我可能参加不了。”顾锡东抬头看了看住院大楼。   成人礼是外国语高中每年精品德育活动之一,走进成人门后,意味着他们这些年满18岁的高中生们,将告别稚嫩青涩的少年时代,真正迈进成熟理性的成人阶段。   南北露出一丝失望,但她理解地点头,“我知道的,顾爷爷去不了。”   “我会为你们加油的。”顾锡东说。   南北卸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制作精美的蓝色折叠彩页,递给顾锡东,“送给你。”   顾锡东接过彩页。   朔阳市外国语高级中学2018届成人礼生涯规划书:成长,感恩,担当!   他抬头望向南北。   南北微笑,眼神清澈明亮,神情还透着一丝骄傲,“我是2018届生涯规划书设计团队的成员。这份规划书从草稿到成品,我们整个团队连续奋战了一个月,加班加点每天熬到深夜,一点一点把它从一张白纸变成现在的成品。规划书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处细节,都是我们精雕细琢出来的,凝聚着整个团队的智慧和力量。这是我们送给每个2018届毕业生的礼物,虽然你不能参加成人礼,但这份生涯规划书却是属于你的。因为它承载着你的梦想,你的希望,和即将实现的未来。而你是外高的一份子,缺你不可!”   顾锡东神色震动地望着南北,“谢谢。”   爷爷病倒了,他以为这次成人礼与他无关了。可这份礼物却给他带来莫大的安慰和鼓励。   “顾锡东,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南北忽然扬起头,目光熠熠地望着他。   约定。   怎么可能忘呢,一年之期,槐树为证。   去年夏天,在顾家小院的槐树下,他们曾一起许下一年之约。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他们将回到老槐树下,相约同庆胜利。   只要你不忘,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作数。”顾锡东目光坚定地说道。   南北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快乐地笑了……   时间一转眼,到了2018届成人礼那天。   外高校园彩旗飘飘,综合楼广场中央的红色充气拱门上方书写着2018届成人礼几个大字。校园里人来人往,大喇叭里不时传出工作人员试麦的声音。   活动开始前,高三1000多名学生和1000余位家长正在拱门两侧列队等待。待会儿,他们将携手穿过这个红色拱门。   场地有限,20班和1班的队伍居然排在一起。南北转过头,目光快速地扫过隔壁1班的男生队伍,没发现那个熟悉的人影,她不禁失望地收回视线。   苏娅菲迟到了。   她今天因为化妆耽搁了时间,到学校时发现停车位都已经满了,她只好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步行走了过来。   为了能在今天的师生面前出风头,她特意穿了一套高档套装裙,脚上还穿了一双细高跟的皮鞋。可就是这双好看却不实用的高跟鞋,却让她吃尽了苦头。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走到一处没人的角落,脱掉脚上的鞋。   只见脚后跟处红肿不堪,破了一层皮,创口处还在向外渗血。   她紧蹙眉头,忍着疼重新穿上鞋,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见到有人过来,她赶紧站直身体,装出一副高雅自然的模样,手里夹着名牌包,姿态婀娜地走了。   学生们因为和家长一起参加活动,所以多多少少都显得有些兴奋。南燕和沙拉作为家长站在南北和木子身边。   南北踮起脚尖,朝场地右侧的家长区张望,“爸爸呢,怎么看不到他了。”   南燕正弯腰整理南北的裙子,闻声她抬头朝路边望了望,说:“可能和你光叔叔钻哪儿聊天去了。”   “今天他可是有任务的,待会要帮我拍照!”等下活动开始,南北作为学生代表要上台发言,她给爸爸下达了拍照的命令,可爸爸答应她后,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我给他打个电话。”南燕拿着手机去队伍后面给陈家齐打电话,刚走到草地上,就看到拱门处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家——”   后面一个字还没喊出声,南燕的脸色蓦地一变,她微张着嘴,盯着远处的陈家齐。   苏娅菲刚才走到拱门角落时被绳索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关键时刻,有人从背后托了她一下,让她躲过了当众出丑的厄运。   再一看救她的人,她不禁惊讶叫道,“家齐!”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最后悔的事   苏娅菲心虚地看看四周,没发现南燕的身影,不由得心中窃喜。   看来陈家齐和南燕并不像同学说得那样已经复合了。之前她在医院里看到的一幕或许只是一对离了婚的父母因为女儿生病被迫捆绑在一起。虽然陈家齐酒后心心念念的人,费尽心机想要保护的人是南燕,可他伤透了南燕的心,南燕怎么会轻易原谅他呢。   她与南燕从小一起长大,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南燕。南燕看似软弱无能,骨子里却极其倔强,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当初她对陈家齐起了歪心思,被南燕发现后果断与她断绝关系,此后二十多年她们不相往来,形同陌路,南燕的决绝和无情从中可窥一斑。而陈家齐做的错事,较之于她,不知恶劣了多少倍。南燕那样一个有着严重感情洁癖,一个最恨别人欺骗她背叛她的人,怎会轻易原谅陈家齐呢。   看来,今天的成人礼,她是来对了。   陈家齐也没想到这人会是苏娅菲,他只是从这儿路过,看到身边有人摔倒,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却没想到她   陈家齐不想再和苏娅菲有什么牵扯,他神色冷淡地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家齐,你有创可贴吗?”苏娅菲见陈家齐要走,赶紧上前拽住陈家齐的胳膊。   陈家齐朝后退了一步,甩脱苏娅菲的手,“没有。”   “我的脚磨破了,你看!”苏娅菲脱掉皮鞋,翘着白皙的脚趾,让陈家齐看她脚后的伤口。   陈家齐移开视线,“你该去找大夫。”   “可我走不成路了。脚疼……家齐……你扶我一下吧……”苏娅菲可怜兮兮地说完,瘸着腿朝陈家齐身上靠过去。   “那就去找你儿子。”陈家齐沉着脸退了两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苏娅菲。   苏娅菲尴尬停住,还想说什么,陈家齐神色严肃地说:“我和南燕已经复合了。我不想让南燕因为你再误会什么,从始至终,我们之间都是清白的,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所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普通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关系。”   苏娅菲惊愕地看着陈家齐,描画着精细眼线的眼里流露出受伤的神情,“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的,我很早就喜欢你了,为了你,我不惜和恩人一般照顾我,袒护我的南燕决裂。在你破产举债求到我的时候,我也毫不犹豫地帮了你,保全了你的面子。陈家齐,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还是我的容貌和地位比不上一个胸无大志的家庭主妇?这么多年了,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无所谓,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去讨好你,逢迎你,都得不到你的一丝关注,你的心里从来就只有南燕,只有她……”   “对,你说对了,我的心里只有南燕。从认识她以后,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就只有她。当年你玩弄心计,枉顾你和南燕的闺蜜情谊设计我,陷害我,最终却落得引火烧身,众叛亲离的下场。这些年来,你非但不静下心来反省你自己的错误,现在还想故技重施在我和南燕之间制造误会,你觉得,你还能得逞吗?”陈家齐说。   “可我帮了你呀,家齐,你别忘了,要不是我在关键时刻拉了你一把,帮你演了那场戏……”   “够了!”陈家齐神情激愤地吼道:“请你不要再打着帮我的名号道德绑架我了!当初我负债累累,走投无路的时候,朋友,生意伙伴,人人避之无恐不及,偏巧那时你就出现了,还主动帮我,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苏娅菲眼神慌乱地低下头,“我……只是想帮你……”   “我一生做过的最后悔也最耻辱的一件事,就是受你怂恿,对南燕犯下无可饶恕的错误。我因此失去了我和南燕的孩子,给我的亲人们造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若说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那你呢,从接近我就目的不纯,居心叵测的你,该受什么样的惩罚?”陈家齐冰冷的眼神,看着苏娅菲。   “你这是恩将仇报!你……”苏娅菲不敢与陈家齐的目光对视。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我和南燕已经复合了,奉劝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陈家齐言辞犀利,怼得苏娅菲颜面尽失,恼羞成怒,“你骗人!你说你们复合了,那南燕今天怎么没……”   “家齐。”突然,南燕走过来挽住陈家齐的胳膊,她抬起头眸色幽深地看着陈家齐,陈家齐手指一紧,张口想要解释。南燕按了按他的胳膊,转头看向苏娅菲,“你找我?”   看他们相处的模样,分明就是和好如初了。苏娅菲像是被人当场扇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紧紧攥着皮包,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以为南燕没来学校。   南燕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肯定一早就来了。她藏在旁边看了多久?她说的话,做的事,落在南燕眼里,是不是就和跳梁小丑一样卑鄙可笑。   “没……没有……”苏娅菲红着脸,忍痛穿上皮鞋。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南燕说:“以后不合脚的鞋就别穿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逞强,耍弄手段只会自取其辱,让自己伤得更深。”   苏娅菲身子一僵,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陈家齐看着南燕,眼里露出愧疚的神色,“我错了。我不该和她说话。”   南燕狠狠掐了陈家齐一下,噘着嘴说:“不止说话吧,我还看见你们拉拉扯扯的。”   “我不知道那是她,我看见有人摔倒,就扶了一下。南燕,你要相信我,我不是主动的。”陈家齐焦急辩解。   南燕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指着陈家齐噗嗤一下笑了,“瞧把你吓的,我逗你呢!”   “你逗我?”陈家齐哭笑不得,上前捏了下南燕圆圆的脸颊。   “啧!反了你了!耍流氓啊!”南燕朝周围看了看,嗔怪说。   “不生气了?”   南燕笑着说:“本来就没生气。你表现得这么好,又这么维护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对不起,以前的事……”陈家齐话说一半就被南燕捂住嘴,南燕看着他说:“别再提以前了。那些不好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就向前看,把日子过好,你就算是赎罪了。”   “嗯。”陈家齐感动地抱了抱南燕,南燕推他,“哎呀,你快去给北北拍照,成人礼马上就开始了!”   “遵命。我这就去。”陈家齐笑着说。 第二百四十四章 特殊的家长   在志愿者的引领下,苏娅菲找到1班队伍里的儿子丁垚江。   “小江。”   站在队伍前排的丁垚江看到苏娅菲,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以为苏娅菲不来了呢。在他母亲眼里,成人礼这种活动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主要是耽误学习,根本就一无是处。   可她还是来了。   尽管她看上去状态欠佳,气色也不好,但她还是来了。   丁垚江朝一边挪了挪,让出家长的位置。苏娅菲站过去,朝四周的学生和家长望了望,又转头看着双手空空的丁垚江,皱起眉头,“这大半天你就这么干站着,什么也不做?你看看别人,人家抽空还在背书,你就这么站着发呆?小江,你太令妈妈失望了。”   前面的同学许是听到了苏娅菲说的话,回头好奇地看了看苏娅菲和丁垚江。   丁垚江被同学别有深意的目光刺了一下,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慢慢抿住嘴,把那些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没拿书本,是因为他要上台发言,但这个理由说出来苏娅菲会信吗?她的眼里只有成绩和荣誉,只有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而他,一模因病弃考,二模虽然考到了全校理科第二名,但仍然输给顾锡东十几分。妈妈对他很失望,也很愤怒,在妈妈眼里,他就像个扶不起的阿斗一样懦弱无能,自卑胆小。   他从骨子里厌弃这样软弱无能的自己。过去的丁垚江,不是这样的,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妈妈的骄傲,是全校师生口中的学霸,可是现在……他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每天戴着一副假面具示人,而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他都快要忘记了。   丁垚江垂下头,盯着地上的一小块污渍,发起愣来。苏娅菲则收敛怒气和旁边的家长聊起了高考的事情,她的兴致勃勃和儿子的过度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她自己却毫无所察……   这时,1班队伍末尾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影。   蓝白相间的细条纹衬衫,深蓝色的领带,卡其色的长裤,平淡无奇的校服却把少年衬托得格外英俊。   1班同学发现少年的存在,惊讶地叫起来,“顾锡东?你怎么来了,宋老师不是说你不参加了吗?”   “你家长呢?一会儿我们要和家长一起穿过成人门。”少年只身一人现身活动现场,引起了同学们的关注。   “东东!东东!”张朝阳看到1班队伍里熟悉的身影,激动地拍着南北的肩膀,“哎,哎,南北,快看!东东来了!”   南北和木子同时转头,望向1班的男生队伍。   当她们的视线和少年清澈闪亮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她们竟比对方还要兴奋雀跃。   “顾锡东!”南北踮起脚尖,冲着顾锡东挥手致意。   顾锡东朝她点点头,笑了笑。   南北的视线落在顾锡东身旁的空位,不禁担忧地皱起眉头,顾爷爷没来,顾锡东怎么参加接下来的成人礼呢。   “各班级同学和家长准备一下,各就各位。我们的活动马上要开始了。”活动现场的大喇叭里传来倪建国的声音。   各班同学和家长找对位置,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南北转头看了眼顾锡东,目光里不无担忧。他还不走吗?1班第一个穿越成人门,到时全校师生都会看到他一个人走成人门。   顾锡东身边的位置依旧空着。   “1班做好准备。”倪建国指着1班的方向喊道。   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场地一侧快步跑了过来。这个人的出现顿时让20班的同学们变得兴奋起来。   “张老师!”   竟然是张大可。   按照惯例,成人礼仪式上班主任和各科任课老师要站在拱门里面的教师区迎接穿过成人门的学生和家长,但不知怎么回事,张大可却一个人跑过来了。   他朝20班的同学挥挥手,径直越过自己班的队伍,跑到1班末尾处,在顾锡东身边的空位上停了下来。   四周一片寂静,1班和20班的同学和家长都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在1班家长队伍里的张大可。   “顾锡东,今天,今天,我就是你的家长。待会儿,我,我会陪你一起穿过成人门。”张大可跑得太快,他弯着腰,气喘吁吁的向顾锡东解释。   顾锡东愣住了。   今天宋老师打电话让他务必赶到学校参加活动,他还纳闷让他来做什么。难道要他一个人完成穿越成人门和感恩互动的环节吗。可是现在,看着面前满头大汗,却目光诚恳的大可老师,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一切都是张老师的安排,为了不让他错过人生中最重要的成人礼,他特意联合班主任宋老师做出这样的安排。他故意在最后一刻出现,不给他拒绝逃跑的机会。   “张老师……”顾锡东的眼睛红了。   张大可笑容灿烂地伸出手,“准备好了吗,顾锡东,与我一起穿越成人门!”   顾锡东点点头,握住大可老师温暖的大手……   远处的南北激动地抱住南燕,“顾锡东有家长了,他不用一个人穿越成人门了。太好了,妈妈!”   南燕欣慰地笑了。可爱的孩子们,可爱的大可老师,最好的遇见,就是彼此成就,希望你们未来的路能越走越宽广……   “我宣布,2018届成人礼正式开始!开启……成人门!”伴着一阵庄严的钟声,以成长、感恩、担当为主题的2018届成人礼隆重拉开帷幕。   成人门徐徐开启,高三学生和家长在学校领导和老师们的祝福下,依次昂首阔步踏上红地毯,跨过成人门。这一刻,他们跨过的不仅仅是一道门槛,而是走向独立和成熟,担负起成年人的份量和责任的重要时刻。跨过这道门后,他们将以全新的面貌迎接人生新的阶段。   伴随着雄壮的国歌,五星红旗在外高校园冉冉升起,全体高三同学高唱国歌,场面隆重,激动人心。面对老师和家长的殷殷期盼,全体学生面对国旗,庄严宣誓:“十八而志,青春万岁……”他们面对自己的父母和老师,立下了对自己、对家庭、对他人、对国家的神圣誓言…… 第二百四十五章 急诊室   “爷爷,慢点。”顾锡东一手拎着行李包一手搀扶着顾长荣走出电梯。   顾锡东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来接爷爷出院。爷爷自打住进医院后,天天闹着要回家。顾锡东知道爷爷的心病在哪儿,爷爷怕花钱,怕耽搁他学习。   在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顾长荣突然拉着顾锡东的手,神色焦急地叫了起来,“啊——啊——”   顾锡东看到爷爷打的手势,猜度问道:“花镜……落在病房了?忘拿了?”   爷爷快速点头,顾锡东朝四周看了看,指着急诊中心的小门说:“爷爷,那边人少点,我扶您过去。”   顾锡东把爷爷安置在急诊中心的休息椅上,放下包,快步离开了。   顾长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看着从他眼前经过的医护人员和病患。   “呜哇……呜哇……”一辆闪着车灯的救护车开到门口,几名医护人员从救护车上卸下来一张移动病床,一位警察高举着输液瓶,一群人几乎是跑着把病患护送进来。   “快,放抢一!抢一!”医生大声叫道。   移动病床从顾长荣面前飞速划了过去,顾长荣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一张少年的面孔,少年阖着双眼,大半张脸上全是暗红色的血迹,样子极其恐怖骇人。   人群里不断传来坠楼,失去意识,颅脑损伤,骨折等等字眼。   顾长荣惊恐地瞪大双眼,心口处感觉一阵疼痛,他目送人群消失在抢救室里,他喘了口气,用手按着砰砰狂跳的心脏。   太可怕了。   刚进去的那个病号看上去和孙子差不多大小,好端端的孩子,咋会跳楼了呢。   这时,一阵刺耳的哭声从屋里传了出来,不大一会儿,一个用纸巾紧紧捂着嘴唇的中年女人被人搀扶出来。她们朝顾长荣这边的椅子走了过来,顾长荣赶紧把行李包拿起来,腾出一个位置。   “嫂子,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医生不是说了,宁宁还有救,咱们不能放弃希望……”   “呜呜……呜呜呜……”正在哭的女人是伤者的妈妈,这个女人抑制不住悲痛的情绪,在亲友的劝说下哭得愈发凄厉无助。   “我儿子……我儿子……他才18岁呀……他不要我们了……无论我们怎么求他……顺着他的心意……他还是不要我们了……我错了……我这次该守着他寸步不离的……我就去厨房烧个菜……他……他就跑到楼顶去了……怪我……怪我……”伤者妈妈痛悔不已地打着自己的脸。   旁边的亲属抱着伤者妈妈,哭着劝慰说:“宁宁是重度抑郁症,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这种病发作起来,不是你们能控制的……”   抑……抑郁症……   顾长荣愣住了。   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种病症,凝神想了想,他想起来了,他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这种病症的报道。抑郁症,又被称为心理癌症,是仅次于癌症的第二大杀手。患者出现精神障碍,行为极端,严重的甚至会出现自杀行为。   这个叫宁宁的孩子……   “爷爷,花镜取回来了,我们可以走了。”返回急诊中心的顾锡东拍了拍爷爷的肩膀。   顾长荣身子一颤,扭过头,神色惊恐地看着顾锡东。   “怎么了?”顾锡东察觉到爷爷神色不对,朝爷爷身边的中年女人看了过去。那两个陌生女人眼角挂着泪痕,正在低头絮语,两人神色悲伤,看样子应是哪位急诊病号的家属。   爷爷指着抢救室比划了一个手势,又指了指身旁的中年女人,顾锡东点点头,拎起地上的行李包,扶起爷爷,“有医生在呢,咱们也帮不上忙,走吧。”   爷孙俩在车站等车的时候,爷爷拉着顾锡东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霎时,顾锡东的心漏跳一拍,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一样,不会动了。   “您说……刚才那个病号是……抑郁症?他……他跳楼了?”顾锡东面色苍白地看着爷爷,手掌攥得紧紧的。   爷爷忧伤地点点头,拍着胸口,示意他刚才被吓到了。爷爷指着顾锡东,打了个手势,告诉他那个少年和他一样大,爷爷指着医院门诊大楼,表情显得痛惜而又担忧。   顾锡东不敢与爷爷对视,爷爷的目光仿佛穿过那个少年落在他的身上,把他隐藏在人性最深处的丑陋的阴暗面暴露无遗。   爷爷……   他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般喘不过气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一阵的心慌和不安。   “啊……啊……”顾长荣看到公交车来了,提醒在一旁发愣的孙子。   顾锡东打起精神扶着爷爷上车……   外高分到一个华大的理科保送生名额,学校公布了五位候选人名单。丁垚江和顾锡东赫然在列。   这天下课后,丁垚江去数学组送作业,到了门口,却听到屋里传出议论声。   “王老师,下周的保送生竞赛考试,你觉得他们五个人中,谁才是那个幸运儿?”一位女老师好奇地询问年级主任王景龙。   王景龙思忖片刻,分析说:“往年都是三选一,今年却是五选一,名额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不过五位候选学生里面,1班的丁垚江和顾锡东实力最强,最终胜利者很有可能就在他们中间产生。”   “我觉得丁垚江更强一些。丁垚江一直是理科优生,从高一开始就是年级第一,他数次摘得理科状元桂冠,高二就获得全国数学竞赛金牌,我觉得他的胜算最大。”刚才的那位女老师说。   “顾锡东也不差呀,他不仅创造了咱们外高文转理的奇迹,还在高三几次大考中频获佳绩,二模他还为咱们学校争得了大市理科第一名的荣誉。我看好顾锡东,我觉得这个男生性子沉稳,绝非池中之物。”一位男老师接着说。   “顾锡东强是强,可他毕竟是半路出家,而且,他没参加过奥赛,硬性条件不符合教委的要求。”   “你的意思是说,学校领导给顾锡东开后门了?”   “差不多吧。学校也是惜才,不想让顾锡东失去保送机会。”   “这事得严格保密,不然顾锡东真考了第一名,那时候再翻旧账,就不好了。”   “可不是嘛……”   门外的丁垚江听到这里,手指紧攥着作业本,眼神里慢慢透出一丝阴狠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你还好吗   张大可顾不上敲门便闯进倪建国的办公室。   “建国,宋老师说顾锡东被取消保送生考试资格了,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张大可神色焦灼地质问倪建国。   倪建国摘下眼镜,指着椅子说:“你先别急,坐下再说。”   “我不坐!你就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张大可身体前倾,双手按着桌面,两眼紧盯着倪建国。   倪建国被张大可咄咄逼人的态度气笑了,他把眼镜扔到桌上,身子朝后一靠,低声训斥说:“你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顾锡东是你班的学生吗?怎么他的事次次由你出头!”   “我……我带过他,他就是我的学生。”张大可说。   “你的学生。你教过的学生多了,你能管他们一辈子?你管得了吗?”倪建国不屑说道。   张大可噎住,脸瞬间涨得通红,“我能管多少就管多少。反正我见不得我的学生在学校遭遇不公正的待遇。只要我还是他们的老师,我就不能看着他们受委屈。”   “委屈?你以为这次是学校取消了顾锡东的考试资格?”倪建国坐直身体。   “不是……这样吗?”张大可看着倪建国,眼神渐渐变得不确定。   “有人向区教体局写匿名信举报顾锡东没有奥赛经历,也不是省优秀学生,区教体局核实情况后取消了顾锡东的考试资格,学校也没办法。毕竟全市只有这么一个保送名额,教体局给了咱们学校,如果出了什么岔子,领导不想把名额给咱们了,那不是害了其他人。”倪建国说出实情。   张大可张着嘴,愣了一会儿,“不是取消奥赛获奖高考保送了……”   “你逗呢。虽然取消奥赛保送的硬杠杠,可各大名校的自主招生哪个不与奥赛经历有关,各大名校都在掐尖,奥赛获奖,不仅能在名校的自主招生增加筹码,还能在申请世界名校时获得更多机会。你看这些年,虽然取消奥赛高考保送了,可大大小小的奥赛辅导班不还是火的一塌糊涂!现在很多学校为了树立口碑都在自己搞这种辅导班,想多培养一些优生,将来给学校争得荣誉。”   “大可啊,不是我不帮你,学校这次也尽力了,可顾锡东的运气实在是差了点。”倪建国遗憾说道。   张大可失望地点头,“嗯,我能理解。就是替顾锡东感到惋惜,多好的机会,他也有实力,可……唉,算了,我去找他谈谈。”   “好好劝劝。”倪建国说。   “你刚才说有人写密名信举报顾锡东?是谁?”张大可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倪建国摇头,“不知道,信直接寄往教体局,我也没见过那封匿名信。不过,现在的人喜欢写信举报别人,倒是让我觉得纳闷。”   匿名信。   又是匿名信。   张大可隐隐觉得不对劲,他把之前的事和现在的事联系在一起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忍不住出声说:“老倪,你说这个举报人不会是上次诬陷我的那个人吧!”   倪建国歪着头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手法倒是挺像的。可没见到信,咱们也不好妄加猜测。”   “我觉得,这个人就是咱们学校的人。而且,就在我们身边,我们说不定就认识他。”张大可神色严肃地分析道。   倪建国苦笑,“咱们又不是警察,破案的事可不归咱们管。行了,你快回去吧,不是要找顾锡东谈心吗,还不快去。”   “哦。”张大可走到门口,转过身说:“建国,刚才的事……是我冲动了,对不住了啊。”   倪建国翻了个白眼,快速摆手示意张大可快走。张大可笑了笑,大步离开了……   南北听说顾锡东被取消保送华大的资格后,心急如焚的想去找顾锡东当面问清楚。可转念一想,她又犹豫了。顾锡东和别人不一样,他太骄傲也太敏感,遇到这样的变故,他一定不想外人打扰,更不需要朋友的安慰。怕刺激他,她克制住去找他的冲动,胡思乱想熬了一下午,到了晚自习上课前,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跑下楼去找他。   她刚跑出教室,却和张朝阳撞个正着。   张朝阳手里拿着篮球,面色潮红,汗流不止,一看就是刚从球场上回来。   “你这着急忙慌的,去哪儿啊!”张朝阳拉着南北问。   “有事。”南北没法跟张朝阳解释。   张朝阳目光闪了闪,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南北,“这是东东给你的。我先声明,我可没偷看啊。”   南北接过字条,表情愕然地问:“你……见到他了?”   “昂,我们刚才一起打球呢。”张朝阳抓着篮球,踮起脚尖做了个帅气的投篮动作。   打球?   顾锡东去打球了?这个时候?   南北抑制不住惊讶,“他不是被取消保送资格了?怎么还会有心情去打球?张朝阳,他看上去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有没有阴沉沉的,不爱说话。你好好想想,他有啥不正常的地方?”   张朝阳努力回忆着刚才打球时的情景,挠了挠头,“他的话是不太多,但他平常不就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又酷又拽的。不过啊,他今天发挥绝佳,我们联手灭了卫星班的学霸呢!痛快!哈哈哈哈……”张朝阳仰头大笑。   南北闭了闭眼睛,推了张朝阳一下,“行了,我没问题了,你进去吧。”   张朝阳冲她挤挤眼,抱着篮球走了。   南北走到围栏前,展开手里的字条,低头看去……   深夜,皎洁的月光洒满教学楼的平台,天上的几点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像是在和地上的人影示好。   南北轻轻推开天台大门,她习惯性地望向围栏,当她看到那抹熟悉挺拔的背影后,心头快速掠过一丝欣喜。   快步走过去,“顾锡东。”   顾锡东闻声转过头,看着月光下精灵般的少女。   南北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双手抓着栏杆,转头看着顾锡东,“我来了!”   她没想到,这次竟是顾锡东主动约她见面。 第二百四十七章 北京之约   “挺好的。”顾锡东神色坦荡地望着她,“你别担心,我没事。”   南北歪着头,盯着顾锡东的眼睛至少看了十几秒,才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   顾锡东笑了笑,“你不相信我?”   南北咳了咳,“没有。我就是觉得挺惊讶的,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见面,我以为,你,以为你……”   “以为我会像以前一样想不开,与全世界为敌,折磨自己,折磨关心我的人,是吗?”顾锡东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轻声说:“不会了。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的顾锡东了。当我得知我被取消保送资格后,曾感到失落和沮丧,好像全世界不好的事情都朝我一个人身上来了,真的感觉很不公平。但仔细想想,我的候选名额是靠学校的庇佑才得来的,如果我最后拿到保送资格,那对其他几名候选学生也是不公平的。想通这一点,我就不再钻牛角尖了。反而一身轻松,甚至还有兴致和朝阳打球放松。”   顾锡东感慨地笑了笑,“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正在试着慢慢走出来。虽然这条路走起来很艰难,要不断的与病魔对抗,向挫折妥协,与失败和解,但我还是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因为靠自己的努力去实现梦想,真的很酷……”   南北笑了。   她用力拍了拍顾锡东的肩膀,“你一定能做到。因为你一直都是一个特别酷,也特别帅气的男孩!”   顾锡东冲她微笑。   “顾锡东,我发现你真的变了。”   “哦?”   “怎么说呢。你变得不像我记忆里的顾锡东了,但现在的你,变得更好了。你身上那些令人讨厌的尖刺和棱角都消失不见了,现在的你,心境坦荡,内心豁达,这样的你才是我最想见到的模样。”   “我有那么好吗?你是不是忘了,我不仅是一个病人,还刚刚被取消了华大保送资格。”顾锡东提醒说。   “这算什么!不就是不保送吗,咱们自己考!你的实力,考上华大不过是早晚的事。”南北推了推顾锡东,“喂!你不会对自己没信心吧?”   “只要我想考,我一定能考的上。”顾锡东眼神熠熠,笃定说道。   “我就知道你行的。”南北说。   两人安静地看了会儿星星。   “南北。”   “嗯?”   “你打算去哪个城市读大学?”顾锡东问。   南北眨眨眼,“北京,应该就是北京了。”   北京。   华大也在北京。   她是因为他要考华大所以才选择了北京这座城市吗?   顾锡东抿了抿嘴唇,“你想考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   南北的眼里闪过一道慧黠的光芒,她摇头说:“暂时保密。”   “如果,如果将来我们真的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我们……”话还没说完,南北就笑着打岔说:“那就北京见喽!到时候我们一起逛遍北京所有美景,吃遍北京所有美食!哈哈哈……”   顾锡东看着月光下笑得恣意畅快的南北,也慢慢弯起嘴角。   这算是他们的第二个约定吧。   槐树之约。北京之约。   南北,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最近一段时间,苏娅菲心情极好。   档案室的同事得知丁垚江即将被保送华大的消息后,都吵吵着让苏娅菲请客。   “后天才考试。结果是谁还不一定呢。”   “肯定是你们家小江。胡主任不是说了吗,有个男生被取消考试资格,没人能和你家小江竞争了。”   “就是,苏主任,你就别谦虚了,今晚这顿饭,你是躲不过去了。”   苏娅菲听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那好吧。就今天晚上,去……雅兰苑怎么样?”   上次在夜市聚餐时她曾说过请同事去市里最豪华的饭店吃饭。   “雅兰苑的菜太贵了,你真请我们,我们也不敢去呀,主任,不如我们去吃夜市吧,听说上次那家海鲜屋成了朔阳的网红美食店,吸引了好多外地游客呢。”同事小李提议说。   “我同意。我上礼拜刚去那儿吃过,生意那叫一个火爆,去晚了还要排队呢。”   陈家齐的店?   同事们都看着苏娅菲,苏娅菲想了想,轻轻点头,“好吧,听你们的。”   下班后,一行人到了文化宫夜市。不到七点,海鲜屋门口已经排起长队。现在的网红经济这么夸张吗,苏娅菲伸手拨开烟雾,朝灶台前忙碌的人影望了过去。   陈家齐穿着厨师工作服专心干活,他的身后,腰间系着围裙的南燕正态度热情地招呼客人。   甜蜜爱侣恩爱齐心,夫唱妇随羡煞旁人。   苏娅菲虽然在医院工作,但前夫从商,她多多少少也懂一些经营上的事。像陈家齐的店面,只要能将现在火爆的局面维持几年,还清债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里竟有些不痛快,还有些失落。人都是这样,觉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心里就不痛快,尤其这个别人,还是她讨厌的人。   本来想换一家店吃,可几个同事却坚持要等,苏娅菲只好陪着她们在烟熏火燎的环境下排队等待。   半小时后,终于轮到她们了。   “这边坐!”南燕把菜单放在桌上,抬头却看到苏娅菲。   上次遇见苏娅菲,还是在外高的成人礼上。苏娅菲和上次见面时比起来没什么太大变化,仍旧是一副盛气凌人,自诩高贵的模样。   南燕看着苏娅菲身上精致的套装裙,轻轻皱了下眉头,“想吃点什么?”南燕拿出点单本准备记录。   苏娅菲一边用纸巾擦拭着廉价的塑料椅子,一边瞟了眼南燕,她随便指了下菜单上的爆款菜品区,“就你们的招牌菜,每样都来一份。”   南燕拿着菜单再次确认后,“好,请你们稍等。”   南燕转身要去下单,苏娅菲忽然叫住她,“你等一下。”   南燕回头看着她。   苏娅菲姿态婀娜地走了过来,她用身体遮挡住背后的同事,低声对南燕说:“南燕,你别误会啊,不是我要来,是同事们选的地方。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儿子要保送华大了。”   苏娅菲说完就盯着南燕脸上的表情。   苏娅菲本来是想打着儿子的旗号在南燕面前炫耀一番的,可南燕的反应却出奇的冷淡,她听后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苏娅菲被晾在原地,顿时傻眼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以为南燕会嫉妒得发疯呢,纵使不对她冷嘲热讽,至少脸上也该出现一个表情裂缝什么的,可她竟一个字都没说就走了。那眼神,分明就是瞧不起她,把她当成跳梁小丑一样看待。不过也是,她在南燕夫妇面前还有什么自尊可言呢。她现在能拿出手的,好像只剩下儿子了。   苏娅菲在南燕这儿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回到座位。因为失了兴致,又见不得陈家齐和南燕说说笑笑的模样,所以没待多久就借口家中有事结账走了。   几天后,华大保送资格考试结果出炉。   2班的一位男生出人意料地拔得头筹,赢得了宝贵的保送名额。而考前被寄予厚望的丁垚江却因心理压力过大意外落败,失去保送资格。   苏娅菲得到消息后气得一病不起,丁垚江终日失魂落魄,甚至把满腔不甘和恨意转移到顾锡东身上…… 第二百四十八章 梦想课   六月蝉声将近,高考兵临城下。   时间进入五月末,天上的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高三年级的学生们心情低落,都像这灰蒙蒙的天气一样,笼罩在低气压下。   晚上回到宿舍,熬夜冲刺的学生比比皆是。宿舍楼走廊上,楼梯间,到处都能看到挑灯夜读的学生。以往一到点儿就会挨个楼层吆喝熄灯的宿管阿姨现在也不爱管闲事了,她们巡视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给学生们说上一两句鼓励的话。大家都明白,十数年磨一剑,一朝露锋芒。在这最后的关键期,谁也不想掉链子。   320宿舍。   凌晨两点,房间角落里突然传出阵阵压抑的哭声。   最先被哭声惊醒的是南北。乍一醒来,南北还以为是窗外的风声,外高临着黄河,常年大风环绕,每到这个季节,大风就会越过黄河南岸,在楼宇间穿梭呼号,有时候风太大,那风哨听起来就像是人的哭声。   黑暗的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其他人陆续醒来。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开灯,所有人都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孟佳丽的哭声。   南北的心里很不好受,相信其他人也和她一样,对这个来自郊县大山里的室友充满了同情。   孟佳丽的家在贫困山区,从她家到市区要转三次车,要走大半天时间。为了省钱,她两个月才回一次家,平常吃的也不好,总之就是能省则省。孟佳丽有个两岁多的弟弟,特别活泼可爱的一个小男孩,却是先心病。家庭的贫困,弟弟重病,再加上连续高负荷突击学习,孟佳丽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终于崩溃了。   一个人再坚强承受力也是有限的,当它有一天到达极限,或许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头脑中的闪现,就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暗里,呜呜的哭声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感到压抑和窒息,孟洁丽的遭遇值得每个人去同情,可她们却又不知道如何去劝说,或许在孟佳丽紧咬着被角崩溃的瞬间,她心里最渴盼的,是一个可以肆意发泄,毫无顾忌的空间。这个时候,言语上的安慰,同情的眼神,都是多余的。   这一夜,320寝室的人都失眠了。   第二天,孟佳丽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正常和自然,甚至还和南北她们一同去跑操。昨夜的事就像是大家做了个相同的梦,梦醒了,一切也都回归正轨了。   但南北和室友,她们这些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孟佳丽那红肿的眼皮之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苦痛和压力。   看着孟佳丽孤零零的背影,南北轻轻握拳,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浮现在脑海里……   几天后,在倪建国、张大可等校领导和教师们的积极争取下,外高特意为高三年级千余名学生开展了一节以“放飞心灵活出精彩”为主题的青少年心理辅导活动课。外高邀请市医院的心理治疗专家张院长为高三年级学生授课。张院长采取音乐、视频,心灵减压以及减压游戏等多种方式,让同学们感知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帮助处于心里阴影下的学生宣泄,重新回到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中去。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节课,但这次史无前例的青少年心理活动课给朔阳市外国语高中甚至是整个朔阳市教育系统带来的影响却是长久而又深远的。此后几年,全市中小学陆续开展了心理活动课,有条件的学校还配备了专职心理辅导老师,配备了可供‘问题学生’宣泄情绪的专门教室。让每个青少年都能在心理出现问题的时候得到及时有效的心理辅导和医治。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的转变都要感谢一个普通却又不平凡的女生……   高考前最后一堂数学课。   张大可像往常一样,踩着铃声急匆匆地跑进教室。   同学们拿出书本和卷子,准备上课。   张大可的身上穿着学校发的T恤衫,黑色裤子,笑容亲切得像隔壁家的憨厚大叔。   张大可站在讲台中央,环视一圈,说:“今天我不讲课。”   同学们惊讶地看着他。   不讲课?   这可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节课了,他以后想讲也没有机会了。   张大可拿了一支粉笔,转过身,挥动手臂,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   梦想课。   同学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对,这节课我们不讲课,也不讲卷子,就只讲……你们的梦想……”张大可顿了顿,指着黑板上的大字,“梦想课。”   “现在给大家十分钟时间,等下从张朝阳开始,每个人都要说出自己的梦想和原由。”张大可说。   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新奇又激动地讨论起来。   “哎,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呀?”   “你呢?”   “我还没想好。”   “我妈说小孩子不要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张老师不是在为难我们吗。”   众说纷纭,但很快教室里就变得安静下来,同学们或低头沉思,或拿着笔在纸上记录,大家表情严肃,都在认真思考这个从未遇见过的题目。   十分钟后,张大可拍拍手,“好了,时间到。张朝阳,你先说。”   张朝阳挠挠头,站起来,“我,我的梦想是,是成为乔丹。”   “哈哈哈哈……”同学们大笑起来。   张朝阳红着脸叱责身后取笑他的同学,“笑啥笑,笑啥笑,我没说谎,这就是我的梦想,我6岁时就想变成乔丹了!”   张大可笑着点头,“很好,张朝阳,你说得很好。”   “下一个,焦雯雯,继续……”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我家巷口小卖部的售货员,有吃不完的零食,玩不完的玩具,那时觉得售货员就是我的梦想,现在我长大了,梦想也变了,我想考一所好大学,毕业后留在大城市,把我爸妈接过去,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焦雯雯说完红着眼睛坐下。   “我的梦想是去迪士尼公园……”   “我的梦想是变成奥特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想当画家。我希望我的画将来能出现在你们的家里或是办公室里……”   “我的梦想是长大后成为一名老师,专门教我初中老师的孩子,天天让他站着上课,罚他做作业。只要他做不到这些,就天天让他叫家长。”   “哇靠!你好狠啊!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同学们笑起来。   在笑声中,木子站起来,“我的愿望是成为一名电影导演,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星了!”   同学们被木子的梦想逗得再次大笑起来。   “南北,到你了。”看到南北慢慢起身,张大可鼓励说:“大胆说,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南北望着讲台上的大可老师,老师眼里的自信坚定,令她产生一种无比的信赖感。“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青少年心理咨询师。做一个优秀的心灵医者,为陷入心灵泥沼的青少年们带去光明和希望。”   “为什么想成为青少年心理咨询师呢?南北,你能具体说说吗?”张大可感兴趣地问。   南北的梦想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曾徘徊在抑郁边缘,差点就变成一名抑郁症患者。”南北话音刚落就引来一片惊叹声,张大可目光闪了闪,摆手示意同学们安静。   “作为亲历者,我太能体会患有心理疾病的同龄人,他们心中那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煎熬了。很多人认为只有成年人才会抑郁,青少年无忧无虑,没有生活压力,怎么会抑郁呢?其实不然,抑郁症从不会因为年龄而避开,青少年抑郁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愿意在你生病的时候拉你一把!我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我的身边恰好出现了这样的人,他不仅在关键时刻拉了我一把,还一直带着我走出泥泞的沼泽地,帮我拨开迷雾,帮我一步步摆脱可怕的心理阴影。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的现在,我很感激他,我希望今天站在阳光下自由呼吸,心境豁达开朗的自己能够像他那样,在未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让他们学着给心灵松绑,学着不在深夜里哭泣,学着正确宣泄情绪和愤怒……我相信,只要每个人都重视起来,未来的学弟学妹们一定能拥有一段真正有意义的青春时光。”南北顿了顿,看了看格外安静的教室,轻声说:“我说完了。”   讲台上的张大可敛起笑容,微低着头,认真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欣慰地说:“很好。南北,你的梦想……真的很好。”   “哗哗!哗哗哗!”同学们纷纷鼓起掌来。   一节课转瞬而逝,同学们的梦想千奇百怪,创意十足。   “张老师,您说每个人都会有梦想,那您呢,您自己最渴望实现的梦想是什么?”老高举手提问。   “对啊,张老师,您的梦想是什么?”同学们好奇问道。   张大可在教室里环视一圈,目光掠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的眼睛湿润了,“我最渴望实现的梦想,就是你们,你们的梦想都会在未来闪闪发亮!” 第二百四十九章 顾锡东的秘密   苏娅菲在医院病案室工作,也叫病案科,她担任科主任一职。   病案室的工作比较清闲,与那些常年加班的医护人员相比,他们不仅可以正常休息节假日,还能享受公休假的福利。尤其是她,本来就是领导,即使有工作也是底下的人干活。   由于儿子丁垚江保送失败,苏娅菲最近心情烦躁,经常无缘无故冲科室人员发脾气,办公室气压很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哪点不注意就惹恼了苏娅菲。   “主任,外面有人找你。”同事王莉走过来,小声通知苏娅菲。   “嗯。”苏娅菲拿起桌上的档案袋,走出病案室。   走廊上,初中同学刘宏远见到她,小步跑了过来,“苏娅菲,谢谢你啊,这次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苏娅菲把档案袋递给刘宏远,“客气了。”   这档案袋里装的是刘宏远母亲五年前的门诊病历记录,因为门诊病历不归医院管,再加上时间久远,刘宏远托她的关系才打印了一套电子门诊记录。   本来她不想管也没心情管这种闲事,可又怕刘宏远在同学群里面抱怨,不得已她才答应帮忙。   “阿姨怎么样了?在省医住上院了吗?”苏娅菲问。   刘宏远说:“住上了,那边要病历,我才着急忙慌地赶回来。谢谢你啊,老同学,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还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呢。”   刘宏远还要赶回省城去,他和苏娅菲聊了几句就千恩万谢地走了。苏娅菲揉了揉眉心,心情烦乱地回到办公室。科室的人之前正在说闲话,见她推门进来,一个个缩着脖子假装工作,都不出声了。苏娅菲的眼里瞬间闪过一道锐色,但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了。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穿过办公区,回到座位。她扶着桌沿坐下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桌上的鼠标,原本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突然亮了。   这是医院内部的查询界面,她刚才急着出去忘记退出来了。她拿着鼠标,手指轻叩鼠标左侧按键,正要点击屏幕右上角的红叉,视线却在掠过屏幕中央时突然凝住不动了。   她松开鼠标,双目微眯,盯着屏幕上的人名,渐渐抿住嘴唇……   “小江!你是不是拉肚子了吗?怎么半天不出来!小江——”苏娅菲今天提前下班,到家后发现丁垚江在卫生间。她换了衣服,把菜洗了还不见儿子出来,忍不住敲门催促。   房门开了,丁垚江慢吞吞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娅菲被丁垚江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她拽着丁垚江,去按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丁垚江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之色,他身子向后仰,避开苏娅菲的手,口中说:“我没发烧。”   “我摸摸。你这孩子,别动!”苏娅菲确认儿子体温正常后,脸色才变得稍好一点,但仍旧抱怨说:“没发烧你穿这么厚?我不是给你床头放了短袖吗,你怎么不换上?”   苏娅菲伸手去扯丁垚江身上的黑色长袖运动衫,谁知刚碰到他的手腕,他就像被针刺了一样,捂着胳膊跳起来,“别碰我!我就要穿这个。我冷!”   冷?   六月天他说冷。   苏娅菲气得指着丁垚江的房间,大声喝斥说:“冷你还把空调温度定那么低,你是不是故意跟妈妈作对?是因为保送的事我打了你,还是因为这次你想请假回家复习,我没准?”   丁垚江低下头,“不是。”   苏娅菲闭上眼睛,强压下心头的火苗,“小江,你这么大了,应该能分清什么轻什么重。后天就要高考了,妈妈希望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目送儿子回到房间,看着那扇门缓缓合上,苏娅菲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厨房做饭。   丁垚江关上门,身子贴靠着门板,缓缓滑了下去。   阴暗的房间里,他撸起袖子,慢慢抬起左手。手腕上,几道触目惊心的刀痕兀自还在向外渗血,他盯着手腕上的创口,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饭桌上,苏娅菲为了缓和气氛,同丁垚江说起她下午在医院系统里查到的东西。   “就上次打你的那个姓顾的学生,你猜他怎么着?他竟然是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他是张院长的病人,几年前就在我们医院看病了。”苏娅菲说。   丁垚江手指一顿,刚夹住的青菜又从筷子缝隙漏了下去。   他抬起头,“真的?是……顾锡东?”   苏娅菲意外地看看丁垚江,最近一段时间,儿子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从不主动与她交谈,她说什么他都不做回应,今天倒是奇了,难得有件事能引起他的兴趣。   苏娅菲夹了块鱼肉放在儿子碗里,“那还有假。我找张院长的诊区护士核实过了,在他们精神心理科就医的顾锡东就是你们学校的顾锡东。他中间这个字是无锡的锡,很少有人用这个字起名字。”   丁垚江夹起鱼肉吃了,苏娅菲惊喜地眨眨眼,“好吃吗?”   丁垚江点点头,“你说详细点。顾锡东得抑郁症……到底怎么回事?”   苏娅菲把鱼盘子换到丁垚江面前,“那你把这条鱼吃了。”   “哦。”丁垚江把整条黄花鱼夹到碗里,“可以了。你说吧。”   苏娅菲笑了笑,和丁垚江细说起来……   继头天晚上与儿子丁垚江气氛融洽的共进晚餐之后,第二天下午,丁垚江突然出现在市医院病案室。   “妈,我来接你下班。”丁垚江的孝顺赢来科室同事们的一片赞扬之声。   苏娅菲受宠若惊,“你不是去看考场了?”   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高考了,按照规定,今天是看考场的日子。   一个区(县)设两个考点,一个文科一个理科,朔阳市湖滨区的理科考点在外国语高中,文科考点在朔阳市一高。   “看过了。时间还早,我就来接你。”丁垚江镇定说道。   苏娅菲欣慰地笑了笑,正要拿包陪儿子回家,突然想起来她的假条还没交给人事科。为了全力支持儿子高考,她特意请了两天假,专心送考。   “小江,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人事科送个东西。”苏娅菲说。   “不着急。你慢点,哦,对了,妈,我想喝可乐,你能给我买一瓶吗?”丁垚江说。   搁以前,苏娅菲肯定会拒绝的,她从不允许丁垚江喝碳酸饮料,但儿子今天表现得实在是太好了,她不答应似乎有点过分。   “好吧。我一回儿捎回来。”   苏娅菲去人事科送完假条,下楼去买可乐。到了一楼自动售卖机前,发现里面的可乐竟都卖完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医院外的超市买了一瓶可乐。回到病案室却不见丁垚江的踪影。她的座位空荡荡的,只有电脑屏幕还在闪着光亮…… 第二百五十章 数学定理   顾锡东关上水龙头,端着洗好的锅碗走向小厨房。   爷爷坐在槐树下,摇着蒲扇,看着孙子高大挺拔的背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十余年寒窗苦读,一朝见真章。   这十余年里,他的孙子付出的,却是数倍,百倍于同龄孩子的辛苦和努力。还记得东东小的时候,常常会坐在门槛上看着来路,虽然东东从来也不说他为什么喜欢坐在那里,但他明白孩子的心思,东东在等他的爹娘。无数次的等待,换来的只是无尽的失望。   东东小小年纪就很懂事,每天放学,只有窗沿高的东东放下书包就拎着麻袋子出门去捡废品了,换来的钱一分不少都会交给他。东东五岁起学着做饭,从那以后,只要东东在家,就不让他进厨房操劳。平常他要是咳嗽一声,哪怕只是轻轻一下,东东就会紧张的四处给他找药,如果真病了,东东就守在他的床边,不眠不休地照顾他,陪伴他。   十余年,祖孙俩相依为命。与其说是他在照顾东东,养育东东,不如说是他在依赖东东,他根本离不开东东了。   亏欠孩子啊,这些年跟着他,东东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想起过去种种,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爷爷,吃西瓜了。”顾锡东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拿起中间最红的一块递给爷爷。   “啊……啊……”顾长荣推着顾锡东的手,示意他先吃。   “您就吃吧。”顾锡东把西瓜喂到爷爷嘴边,看着爷爷无奈地咬了一口,他才满意地笑了。   顾锡东拿了块西瓜,坐在石凳上吃了起来。   “爷爷,以后我带您一起上大学吧。”顾锡东突然说道。   顾长荣愣了愣,随即用力摆手,摇头。   带他上学?这孩子发烧了吗?咋说起胡话了。   就他这又聋又哑的糟老头子,去了不是给他丢人呢。   “爷爷,我准备试一下。如果录取我的大学允许,我想带着您一起上学。您别急着摇头,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她是一位女生,亲人都去世了,只有她和爷爷相依为命。她考上大学后放心不下重病的爷爷,决定带着爷爷一起上大学。学校了解情况后不仅减免了她两年学费,还把她和爷爷安置在教职工宿舍,免费居住。爷爷,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把您一个人丢在家里,我哪能放心呢。您就跟我一起去吧。”顾锡东放下西瓜皮,恳求爷爷。   顾长荣还是摇头拒绝。   他拖累孙子十余年,好不容易孙子出息了,考上大学了,他还要换个地方继续去拖累孙子,不行,他不能那么自私。   顾锡东皱起眉头,还想再劝说爷爷,大门忽然一响,“顾叔,闲着呢!”来人声若洪钟,体格魁梧,左手拎着一提纯牛奶,右手拎着一袋子西瓜,健步如飞地走了进来。   “老四叔。”顾锡东站起来。   顾老四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左右环视一圈,目光停在石桌上的西瓜上。   “嘿呦,正巧,口渴了。”他哈哈一笑,弯腰拿了两块西瓜,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啊……”顾长荣打手势让顾老四坐下。   顾锡东搬了个板凳,顾老四坐下,边吃边说:“东东明天要参加高考,我来给娃儿打打气,鼓鼓劲。东东,你可一定要考好啊,给你爷爷争口气!咱村的你那些叔啊姨啊的,也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顾锡东点头,“四叔,你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   “缺啥,有啥困难就跟叔说。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家的事就是我顾老四家的事。哦,对了,你全哥说明早送你去外高考试,还有你们的饭菜,你婶包了,这两天你就安心考试,家里啥也别管!”顾老四说。   “谢谢四叔。”顾锡东的心里暖烘烘的。   顾长荣红着眼眶攥住顾老四的手。   “顾叔,没事。你且放宽心,以后东东的学费,生活费,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再苦不能苦娃儿,你说是吧。咱东东这么出息,这么懂事,说不定还能成为咱顾家村,咱朔阳市的状元郎呢,以后啊,你就等着享东东的福吧。”   顾长荣和顾老四对视笑了起来……   寂静的夜晚,南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犹豫再三,翻过身,给顾锡东发了一条消息。   北北:你睡了吗?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回音。   东东:刚躺下。   北北:我睡不着怎么办?   东东:属羊。   北北:数老虎都不管用。   东东:……   南北叹了口气,正要问他明天几点去学校,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屏幕上闪烁着语音通话的界面。   南北腾一下坐起来,按了按心口,轻轻咳了一声,按下接通。   “喂……”怕吵醒父母,她捂着手机小声说。   耳畔传来顾锡东轻轻的笑声和呼吸声,那声音,就像羽毛一样刷过她的心尖,她的手颤了颤,加重语气说:“喂!”   “说话呀。”   “你要是睡不着就别挂电话,我给你念数学定理。”顾锡东说。   数学定理?   南北心想这时不是应该念首诗才应景吗,念什么数学定理啊。不可救药的直男!   “哦……嗯……”她敷衍着。   顾锡东笑了,“你忘了吗,每次只要一背数学定理,你准保在三分钟内睡着,百试不爽。”   南北呆住了。   是啊,她怎么给忘了。   就这样,在这个鸟语蝉鸣的夏日夜晚,南北就在一阵阵数学定理的回响声里渐渐睡着了……   2018年6月7日。天气,阴。   “妈妈,爸爸,你们好了没有啊,我要迟到了!快点!”南北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来了,来了!”南燕从卧室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陈家齐。   南北微张着嘴,眼睛大大地瞪着父母,半晌才回过神,“不是吧,你们也太夸张了吧。妈妈,你不是最不喜欢大红色了吗?你穿的这是啥呀?还有爸爸,你胸前这大对勾是怎么回事。哎呦,你们……好low啊……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学校吧,你们别去了。”   “哎哎哎!你这孩子,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怎么能不去呢。”   “那你们快去换衣服。”   “我们穿得挺正常的呀,我就是,就是比平常穿得红了点而已,我又没像有些妈妈那样穿旗袍吧……”南燕争辩说。   “只是红了点……而已吗?你这条红裙子,简直要把我的眼睛给给闪瞎了。”   “好了,好了,别耽搁时间了,咱们快走吧。家齐,走啊。”南燕拽着陈家齐出门,在门口,南燕指着地上的运动鞋,“家齐,穿那双。”   陈家齐看着地上带对勾的鞋子,忍不住和南北对视一眼,父女俩同时耸了耸肩。 第二百五十一章 高考   顾全一大早就来敲院门,“东东,准备好了吗?可以走了。”   顾锡东把书包挎在肩头,走到院子里,“好了,全哥。”   顾长荣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跟出来。顾锡东回过头,冲着身后的爷爷摆摆手,“别送了。”   顾长荣不放心,还是跟着孙子走到院门口,顾全看到爷孙俩一起出来,赶紧上前打招呼。   “爷爷,我送东东你还有啥不放心的,还跟出来看,是怕我把东东给拐跑了?”顾全开起了玩笑。   顾长荣咧嘴笑了,他拍了拍顾全的胳膊表示感谢,然后冲着顾全和顾锡东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走吧,车子在下面。”顾全搂着顾锡东的肩膀朝坡下走去,顾锡东走了一段路,忽然慢下脚步,转头望向自家院门。   只见灰突突的院门外面,爷爷正倚靠着门框,一脸关切地朝这边张望。   以往离家的时候,爷爷也会像这样站在院门口目送他离开,久久不愿离去。他知道,爷爷舍不得他,十几年了,那份朴实无华的亲情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牵挂和不舍,他这个同学眼中的数学天才也算不清楚了。   已经习惯了临走前回头再看一眼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爷爷扬起布满老茧的大手,那张土褐色的脸上渐渐绽放出菊瓣似的笑容……   顾锡东的眼睛突然一红,他扬起手,朝爷爷用力挥手,大声喊:“爷爷,快回去!”   爷爷也朝他挥手,但是脚却不愿意挪动一步。   顾全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东东。”   顾锡东转过身,大步离开。他知道,若是他不走,爷爷是不会回去的。   顾全摇摇头,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顾全的汽车刚刚驶离顾家村,顾家的木门却被人悄悄推开一道缝隙。   顾长荣正拄着拐杖看菜地里新冒出来的菜芽芽,这些菜芽芽,过不了多久就能长成绿油油的蔬菜,足够他们爷孙俩吃上一夏了。   “咚!”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顾长荣回过头,看到院子中央突然多了一块石头,石头下面,压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顾长荣望望四周,没看到人影,他拄着拐杖一脸疑惑的朝那块石头走了过去……   南北到达朔阳市第一高中时,才知道什么叫人山人海。学校门前的街道已经被警察戒严了,不允许机动车辆通行,马路两边的树荫下挤满了各个学校的文科考生和家长。   “拉拉阿姨,你怎么也穿……”南北见到和南燕穿着相同款式红裙的沙拉,惊讶地瞪大眼睛。   木子翻了个白眼,吐槽说:“我妈没治了,我跟你说,今天早上非逼我吃一根油条两个鸡蛋,说寓意好。我说语文150分,你让我吃一根油条俩鸡蛋,是想让我考100分吗?”   南北噗嗤一下笑喷了。   沙拉瞪了一眼揭她短处的木子,讪讪解释说:“我给忘了。我和你南燕阿姨,我们那会儿考试吃个鸡蛋就是幸福的事了。你们有油条吃,不错了。还挑!”   “一个鸡蛋啊,怪不得你们考不上大学呢。”木子笑着说道。   沙拉扬起巴掌,木子躲在南北身后,冲着沙拉扮鬼脸。   南北指着附近不少穿着旗袍的妈妈们,还有穿着黄T恤和黄衬衫的爸爸们,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比起那些走火入魔的爸爸妈妈,咱们的爸妈算是不错了。”   木子深有同感,“是啊,至少没人逼我俩穿大对勾。”木子指了指胸前。   南北抱着木子哈哈大笑,南燕和沙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门开了!可以进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聚集在一高门口的人群瞬时乱作一团。   “咱们不急,别跟他们挤,慢慢走啊。北北,你拉着木子。家齐,和光,你们护着她们,别让她们碰着了。”南燕大声指挥着。   几分钟后,南燕他们站在一高门外,满怀期待地目送南北和木子走进考试大楼……   11点30分,随着结束的铃声响起,考生们陆陆续续走出考场,家长在校门口翘首企盼,志愿者在现场维持秩序。   南燕看到南北的身影,激动地挥手叫道:“北北!北北!”   南北小跑着奔向南燕和陈家齐。   南燕掏出纸巾擦拭南北脸上的汗渍,“感觉怎么样?”   陈家齐拽了下南燕,冲她使了个眼色,摇摇头,“北北,累了吧?”   南北噘着嘴点点头,靠在陈家齐身上,“可累。”   陈家齐怜爱地揽住南北的肩膀,“就知道我闺女累了。走,咱们去姥姥家,姥姥给你准备了一桌好吃的,正等你回去呢。”   一高离六局院很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宋秀茹为了南北有更多休息时间,特意叮嘱陈家齐夫妇带着南北回家吃饭。   南北一听眼睛一亮,“姥姥做糖醋排骨了吧。”   “必须的呀。”   “那快走吧,我肚子饿了。”南北拽着南燕。   “馋猫。”南燕笑了笑,   果然这世上最疼南北的还是姥姥。到了姥姥家,宋秀茹果然做了一桌子菜,全是南北最喜欢吃的菜肴。南燕怕南北吃多了影响下午考试,就让陈家齐挑了一些好消化的菜给南北,宋秀茹觉得南北吃得太少了,一个劲儿地嘟哝南燕和陈家齐,说他们苛待她的北北,饭都不让吃饱。最后还是南北向她解释吃饱了容易犯困,影响考试发挥,宋秀茹这才不唠叨了。   吃完饭,南燕和宋秀茹在厨房洗碗,陈家齐在卫生间收拾漏水的水龙头,南北躲进宋秀茹的房间,给顾锡东发微信。她想提醒顾锡东,别忘了一年前与她定下的槐树之约。   北北:在?   南北握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熟悉的回音,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没看到她的微信?还是手机没流量了?   算了,还是直接打电话吧。   南北抿住嘴,在手机上按下一串数字。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南北失望地咂咂嘴,她仰面倒在床上,拿起手机看了看,丢在一旁……   厨房里,南燕问宋秀茹:“妈,硕硕咋样了?我这几天忙着北北高考的事,没顾上去医院看他。”   “越来越好了。医生说,过几天做个什么检查,要是没啥问题,就能出院了。神仙保佑啊,硕硕是个有福气的娃娃。”孙子转危为安,宋秀茹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模样。   南燕把洗好的盘子递给宋秀茹,宋秀茹接过盘子用干净的棉布擦拭上面的水渍,“妈,我在你枕头下面放了3000块钱,你拿着用。”   宋秀茹愣了愣,下意识地拒绝说:“妈有钱,花不着你的。”   “您就用吧。现在家里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吗?硕硕的病后续还要花钱,就强子那点工资,给硕硕看病都困难,别说还要养家糊口了。”南燕说。   “可你们也困难啊……家齐没日没夜的干,赚的都是辛苦钱。”宋秀茹为难地说。   “谁说用他的钱了?这钱是我写书赚的,给我妈用,我理直气壮!”南燕说。   宋秀茹嗔怪地打了南燕一下,“能得你!要不是家齐支持你,你能写书!写狗屁吧!”   “妈!你文明点!”南燕埋怨说。   宋秀茹哈哈大笑…… 第二百五十二章 去世   6月8日下午17点整,随着一串清脆的交卷铃声在校园内回响,2018年的高考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相较于周围略显兴奋的考生来说,南北的心情却有些复杂。十余年的寒窗苦读似乎只为了这两天,交卷的那一瞬间,并没有想象中那种解脱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一丝失落,就像是刚刚考完模拟考,脑子里闪现的还是刚刚答过的英语试题。   没有那种想要流泪的矫情,也没有那种想要狂奔出校门,回家抱着电脑玩个天昏地暗的冲动。   一切都显得很平静,甚至是毫无波澜。   天空阴沉沉的,闷热的空气在身体周围游荡,衣服黏腻腻的贴在身上,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南北随着人潮走出校门。   “北北!”南燕抱着一束鲜花迎了上去,“祝贺你!”   南北看到硕大的花束,头皮一阵发麻,她闭了闭眼睛,接过花束,“谢谢妈妈。”   南燕抱了下南北,回头冲着陈家齐说:“给我们拍张照吧,留个纪念。”   “不要吧。好多人看着呢……”南北指指附近正在关注她们的家长。   “就拍一张,一张,答应妈妈。”南燕竖起一根手指,巴巴地恳求南北。   南北摆摆手,“好了,好了,快点拍,就一张啊。”   南燕搂着南北的肩膀,两人站在校门口摆出拍照的标准姿势。   “看镜头,好,笑……”陈家齐正要按下手机快门,一道人影突然从旁边冲出来遮挡住镜头。   “北北!出事了!出事了!”   南北神色一变,心里咚地一跳。   她敛起笑容,看着面前满头大汗的木子,急声问:“出啥事了?”   “顾……顾锡东……顾爷爷突然去世了……顾锡东……他……他没参加……没参加高考……”木子说。   南北张着嘴,耳畔响起轰隆隆的巨响,她盯着木子不断开合的嘴唇,脑子里渐渐变成一片空白……   “咣嚓——”天一下子黑了,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着刺眼的闪电无情地袭向大地,狂风中,一场迟来的暴雨倾盆而下……   校门口聚集的人群乱作一团,黑压压的人流涌向路边的商店和走廊。   南北突然丢掉手里的花束,转身冲进了暴雨里面。   南燕大惊失色,大喊阻止:“北北——下这么大雨——”   南北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找他,找他,找到他……   转瞬间,南北的背影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再一眨眼,连黑点也消失不见了……   顾长荣猝然离世,整个顾家小院笼罩着哀伤的气氛。   “东东,让你老师和江警官歇会儿吧,跟着咱们忙了一天,连口饭还没吃上呢。”顾老四拉住穿着麻布孝服的顾锡东。   不过一天光景,少年已经憔悴得脱了相。   “嗯。”顾锡东正要走开,顾老四拉住他,“东东……”   他转过头,看到四叔通红的眼眶,他的手微微一颤,“四叔。”   “凡事有四叔在呢,你别硬撑着,想哭就哭出来。”   从爷爷出事之后,顾锡东镇定安静得可怕,他表现得不像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人,他没有慌乱无措,更没有崩溃痛哭,只是默默地做着他该做的事。   顾锡东越是这样就越让他感到担心,因为看着顾锡东长大的街坊四邻都了解顾叔就是这个少年的命。祖孙俩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   听到四叔暖心的安慰,顾锡东突然红了下眼,他垂下眼帘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抬起头说:“谢谢四叔关心。我没事。”   顾老四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走开了。   顾锡东望了望院子里的瓢泼大雨,到门口拿了两瓶矿泉水走到正在布置灵桌的大可老师和江天浩面前,“张老师,江叔叔,你们歇歇吧,喝点水。”   张大可和江天浩接过水瓶,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张大可掏出手机看时间,顾锡东目光一闪,轻声问:“考完了吧?”   张大可点点头,“考完了。”   张大可有些紧张地看着顾锡东,想在他表露出失望和难受的时候及时给予安慰,可顾锡东看上去是那样的平静,似乎刚才他们交谈的内容只是师生间正常交流。   此刻安慰的语言显得多余而又苍白,他们望着灵桌中央顾长荣的遗照,沉默了许久。   顾锡东说,“谢谢你们。”   张大可双目炯炯地看着他,缓缓说道:“从成人礼上,我站在你对面的那一刻起,我就永远是你的家长。”   顾锡东倏然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张大可,“老师……”   张大可说:“别担心,有老师在呢。咱们先把眼前这道难关对付过去,再考虑以后的事。”   顾锡东点点头,“张老师,我的事你没告诉南北吧。”   “没有。”   顾锡东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他已经这样了,不想影响南北高考。但朝阳已经知道了,想必也瞒不了多久。   张大可放下水瓶,对江天浩说:“江警官,你不是找顾锡东有事吗?你们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你一个人能行吗?还是一起吧。”江天浩要过去帮忙,却被张大可推到门口。   “好好开导开导他。”张大可贴着江天浩悄声说了句,就把顾锡东也推了过去。   江天浩和顾锡东并排站在门口,外面的大雨像瓢泼似的,天地间苍茫一片。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江天浩开口说:“宋警官刚才打来电话,笔迹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的猜测没有错,他就是那个写匿名信的人。他不仅给你爷爷写了匿名信,之前举报张老师,还有举报你的那两封匿名信也是出自他手。”   是他,真的是他!   顾锡东紧紧攥着拳头,嘴唇微微颤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顾锡东想不通,一年里几乎没说过话,没有过交集的普通同学为什么要针对他,陷害他,甚至还间接害死了爷爷。   “他太怕输。他这里,还有这里病得很严重。”江天浩指指心口,又指了指脑袋。   顾锡东痛苦地闭上眼睛。   江天浩叹了口气,按着顾锡东的肩膀,开导说:“他或许也没想到他见不得光的行为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他或许也在后悔,但这都不是他开脱罪责的理由。人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承担后果,付出代价,他逃不了,也躲不过去。”   顾锡东点点头,“我知道。”   “好好的。没有爷爷,你还有我们。有关心你的街坊四邻,有关心你的老师,你的同学,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江天浩说。   顾锡东的心抽搐了一下,刚想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顾锡东转目一看,心口巨震。   一个被雨水淋得辨不出模样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当她看到屋檐下身穿孝服的少年时,眼睛突然瞪得滚圆,她的身体大幅晃了晃,停了下来。   顾锡东……   霎时间,天地间的雨水像线一样连成一片,迅速模糊了他的视线。   南北站在空无一人的槐树下,隔着厚重的雨幕,与他遥遥相望……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再见青春   2018年的夏天注定不平凡。   南北大病一场,在医院住了一周身体才渐渐好转。她没能送顾爷爷最后一程,听参加葬礼的爸爸回来说,顾锡东表现得很坚强,没有被生活中的重重苦难击垮。   写匿名信导致顾爷爷去世的元凶竟然是一班的丁垚江。那个戴着黑框眼镜,面目阴郁的男生,竟是隐藏在幕后的真正黑手。紧接着,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丁垚江自杀未遂,在医院检查时发现他患上重度抑郁症,而且他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自虐伤痕。   丁垚江自幼成绩优秀,学霸光环加身,他孝顺听话、从不闯祸,他内敛沉默,智商极高。在老师的眼中,他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天之骄子’,是家长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完美到找不到任何缺点的优秀学生,却因为易怒症母亲偏激的教育方式,让他沦为唯成绩论的牺牲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考试成了丁垚江最害怕的事,考不到第一名的恐惧和担忧无时无刻不在支配着他。巨大的心理压力不断累积,发酵,导致他性格出现裂变,心理出现扭曲,从而一步步坠入黑暗的深渊。丁垚江的案例震动外高家长圈,许多苏娅菲式的家长都在反思自己在子女教育上犯下的错误。   丁垚江事件平息后不久,6月23日,高考分数出炉。   南北,619分。   李木子,568分。   张朝阳,550分。   “北北,北北,我过一本线了,我居然过一本线了,哈哈哈哈哈!好神奇哦!”电话里,木子激动得声音发颤,“小张张也过一本线了,他说要请我们吃大餐,吃什么由我们选!”   南北轻轻嗯了一声。   木子那边忽然安静下来,过了几秒钟,耳畔传来木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对不起啊,北北,我一高兴忘了这次你没考好。对不起呀。”   619分,在旁人看来已经是非常不错的高考成绩了,但是放在南北身上却显得有些遗憾。   “没事。”这次高考语文作文和文综发挥失常,影响了她的分数,但考试不就是这样吗,除了实力,还要看临场发挥,考试时的手感也占一方面。   “你准备报哪个学校?叔叔阿姨怎么说?”木子问。   “还是之前决定的学校,心理系。”   “哦。”木子说:“那我们恐怕要分开了,我妈要我去江苏上学。小张张说他要去省城。北北,我不想和你们分开啊……”   南北笑了笑,伤感地说:“总归要分开的呀。”   木子叹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向南北报告最新消息,“北北,你猜这次的文科状元是谁?”   “谁?”   “16班的吉祥物!那个平常特喜欢吟酸诗的胖子!他这次居然考了658分!”木子语气夸张地说。   吉祥物?   南北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胖乎乎的男生面孔,她记得他,“我自人间漫浪,平生事,南北西东!”那个站在布告栏前摇头晃脑吟诵王以宁诗句的男生。   平生事,南北西东……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那些与他有关的记忆,那些难以言说的苦痛与磨难,成长与救赎,如潮水般向她奔涌而来。   南北鼻子一酸,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挂断电话,她看到微信里有人发来消息。   东东:晚上八点,老地方见。   晚上七点五十分,南北到了外高门口。   “听一言把人的魂吓散   三魂渺渺不周全   我猛然睁双睛用目看   父的儿啊睁眼来到五台山……”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激昂秦腔,南北恍惚中不禁莞尔,这个保安大叔是有多喜欢《五郎出家》的曲目啊,两年了,他居然还在乐此不疲地听着这出戏。   敲了敲保安室的窗玻璃,“你好,大叔。”   正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的保安大叔蓦地睁大眼睛,看到窗外的南北,他撅起屁股,拉开推拉窗,“几班的?”   “高三20班。”   “你们不都考完了吗?怎么还来学校?”保安大叔不解地问道。   “来还东西。”南北举起手里的背包。   保安大叔挠挠头,一边拿起遥控器开门,一边小声嘟哝说:“奇了怪了,咋都选这黑天半夜的来还东西?”   还有人来还东西?   南北目光轻闪,谢过保安大叔走进校门。   高一高二还没放暑假,晚自习的灯光照亮了半边天空。透过一扇扇明亮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一个个发奋读书的身影。十多天前,她还是这里万千莘莘学子中的一员,每日披星戴月,为了梦想而战。如今,她的梦想即将变成现实,回首再看来时走过的路,心里却生出无限感慨。   推开虚掩的大门,南北走上天台。   她一眼就看到围栏边那抹挺拔颀长的身影。他背对着她,望着夜空里翻涌的墨色云朵,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顾锡东倏然转头,望向与他几步之遥的美丽少女。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关切的神色,在她洁白无瑕的脸上梭视一圈,轻声说:“来了。”   南北点点头,走过去,站在他的身边。   顾锡东转头又看看她,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她斜着眼睛瞪他,“笑啥笑?”   “比我想象中要好。我以为……”   她噘嘴,“以为什么?以为我考不好会哭鼻子吗?”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   她气得打他一下,“讨厌!又小看我!”   “告诉你,我不是以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南北了,我承受能力很强地,对于没法改变的事情,我会学着接受的。”南北大声说。   他用欣赏的目光望着她,“要保持住,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如果你遇到挫折和困难,也要像现在一样勇敢。”   她愣了愣,随即心里就像突然被掏空了似的难受起来。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抬起通红的眼眶,看着顾锡东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南北看着他,“不要再瘦了。”   他表情一呆,显然智商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你看你现在都快瘦成骷髅架子了,你照照镜子,看会不会被自己给吓死!”南北指着顾锡东的颧骨,皱着眉头语气夸张地说。   顾锡东摸了摸脸颊,“有那么可怕吗?”   “不信我给你拍照呀,你自己看!”南北掏出手机要给他拍照,他捂着镜头,两人又追又逃地闹了一阵,他忽然手臂一紧,把南北拥在胸前。   被月光映得银白的地面上出现一道重叠的人影,四周静得出奇。南北的耳朵贴在顾锡东的胸口,可感觉到的心跳却分明就是她的。   都是那么的快。   “为什么抱我?”她仰起头,下巴搁在他的胸口,眼神晶亮地瞪着他。   “傻瓜。”他低下头,望着她,轻轻一笑。   “我问你呢?”   “答案等我明年考到北京后再告诉你。”他说。   明年。   一下子就推到明年去了。还北京。   “喂!不是,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嘘……学姐,你忘了吗?我现在还是高中生。”他的眼里闪过一道促狭的光芒。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猛地推他一把,想把他推开,不想却被他抱得更紧,“我答应你,不会再瘦了。从今天起,不,从明天起,我一定好好吃饭,等你放假回来,我一定变成你喜欢的胖子。”   南北窝在他的怀里哧哧笑个不停,“谁说我喜欢胖子了。你胖了肯定不就帅了,我可是外貌协会的忠实会员。”   “是你让我不要再瘦了。”他委屈地说。   “我是说,让你变得比现在胖一点,不是让你胖成猪。”南北戳着胸口教训他。   “哦。好吧。我努力变成一头瘦猪。”他眨巴着眼睛说。   南北大笑,笑累了,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深深地叹了口气,“顾锡东,为了你,我不知掉了多少眼泪,骂了多少次命运老公公,因为它对你太残酷了,每一次给你带去的都是致命暴击,给你留下的也尽是遗憾。很多时候我就在想,顾锡东,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倒霉蛋了吧。可我现在却觉得,有遗憾的,有缺失的青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青春本来就是用来遗憾的。每个人的青春或多或少都会不那么完美。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才被称之为青春。它和无法预测的人生一样,会让我们燃起无穷的斗志,让我们在挫折的疼痛中学会成长,变得勇敢而无畏。”顾锡东松开南北,摸了摸她的头发,“大可老师说过,他最渴望实现的梦想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梦想都能闪闪发亮。而年轻的我们,也终将在属于我们的夜空里闪烁光芒。”   年轻的我们闪闪发亮……   南北仰起头,吸了吸又酸又胀的鼻子,忽然恳求说:“顾锡东,你给我唱首歌吧。”   唱歌?   顾锡东转过头,看着南北繁星般明亮的眼睛,南北歪着头,眼神期盼地看着他,他犹豫片刻,缓缓点头,“好。”   “走不完的长巷   原来也就那么长   跑不完的操场   原来小成这样……”合着轻柔的夜风,他轻声唱起一首伤感的老歌。   《心酸》!   南北抿着嘴唇,任那低沉忧伤的旋律渐渐打湿眼眶。   “时间的手翻云覆雨了什么   从我手中夺走了什么   闭上眼看十六岁的夕阳   美得像我们一样   边走边唱天真浪漫勇敢   以为能走到远方   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人潮拍打上岸   一波波欢快的浪   校门口老地方   我是等候堤防   牵你的手人群里慢慢走   我们手中藏有全宇宙   闭上眼看最后那颗夕阳   美得像一个遗憾   辉煌哀伤青春兵荒马乱   我们潦草地离散   明明爱啊却不懂怎么办   让爱强韧不折断   为何生命不准等人成长   就可以修正过往   我曾拥有你真叫我心酸……”   牵你的手,人群里慢慢走;我们手中,藏有全宇宙……   那晚离开时,顾锡东和南北把钥匙留在了天台的一处角落里。大门紧阖的那一瞬间,他们相视而笑,从彼此的眼中,他们看到了对过去的释然和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再见,天台。   再见,青春。   南燕去医院接硕硕出院,在住院部一楼,她看到苏娅菲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与以往精致时尚的打扮不同,今天的苏娅菲形容枯槁,精神萎靡,再加上头发里隐隐透出的银白色,看上去竟像是苍老了十岁不止。两人在电梯口打了个照面,苏娅菲愣了愣,迅速低下头去。南燕朝一边让了让,苏娅菲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南燕喊她,“苏娅菲!”   苏娅菲回头,眼神里有着疑问。   “我们……谈谈吧。”南燕退出人群,指了指大楼外面。   无论何时医院里都是人来人往,而这里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你儿子的事我听说了。”南燕先开口说话。   苏娅菲咬着嘴唇,脸皮羞窘之下微微发红,“你是来羞辱我的?”   南燕摇摇头,“不是。”   “那你想说什么?”苏娅菲不明白。   “我今天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给你几句忠告。”南燕看着苏娅菲,“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真的很爱你儿子,尽管你用错了方法,但你仍旧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以后也是。”   苏娅菲愣了几秒钟,眼睛突然红了,她嘴唇颤抖地说:“我以为……你是来骂我的……我很后悔……很后悔……是我害了小江……”   “苏娅菲,我曾经和你一样,追求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认为金钱是万能的,只有光环加身的人才是成功的。殊不知,在遇到人生困境时,这些看似牢固的东西才是最不堪一击的。事实证明,能够支持我们走到最后的,不是金钱,不是虚荣的光环,而是被我们轻易忽视的亲情,友情和爱情这些最朴实无华的人类情感。生活不是战争也不是体育比赛,不需要斗得你死我活或是看谁最终能站上领奖台。但生活又是公平的,和那些曾经认为无比重要的物质上的光鲜和靓丽比起来,我更愿意拥有现在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   “苏娅菲,从小到大,你一直是我们三个里面最聪明的那个人,你太过要强,凡事都要争个第一,甚至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这些年你挖空心思,寻找各种途径实现你口中所谓的成功,可是你,成功了吗?现在的你众叛亲离,儿子被你逼的走上绝路,前途尽毁,你看一看,你的身边除了钱,还剩下什么!苏娅菲,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不信你不后悔。但凡你心里有一点点的悔意,但凡你还当自己是个母亲,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的儿子还在等你,他需要你,只要你肯做,只要你不放弃,他就还有希望。”   南燕看着脸上流露出复杂神色的苏娅菲,似惋惜又似无奈地叹息一声,“你好好想想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娅菲望着南燕自信坚定的背影,嘴唇抖了抖,眼眶里涌出两行悔恨的泪水。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尾声(一)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一转眼,到了2019年的深秋。   这一年间发生了很多大事件。   新中国成立70周年;澳门回归20周年;“嫦娥四号”实现人类首次月背面软着陆;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成功用3D技术打印出全球首颗完整心脏。   朔阳市公安机关成功破获特大网络诈骗案,受害人陈家齐通过民事诉讼的方式挽回大部分投资损失。陈家齐还清欠款后将乐乐海鲜屋转让给一位江苏老板,他接手了一家小型饭店,自己担任老板和主厨,饭店主打私房菜,精品菜。饭店试营业期间生意火爆,人手不够用,宋秀茹和陈家英也都赶过来帮忙。   陈家齐瞒着南燕按揭买下了市区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拿到钥匙那天他正式向南燕求婚。南燕喜极而泣,将一本散发着铅墨清香的《年轻的我们闪闪发亮》赠于陈家齐。   10月1日,国庆节。   在一阵热闹喜庆的电子鞭炮声里,‘燕归’私房菜馆正式开业了。开业当天的答谢宴,陈家齐夫妇只邀请了为数不多的亲友们来饭店团聚。   饭店大厅,十几人的大桌,陆陆续续坐满了。   陈胜利和宋秀茹,南强一家子亲亲热热地聊天,沙拉陪着刚刚才到的厨师长夫妇说话,那边,南燕和小珍忙着上菜。   这时,有人进来了。   “恭喜恭喜啊,发财发财!”张大可把一个大红包塞给南燕。   南燕不肯收,把红包还给张大可,“张老师,今天不兴给红包啊。你们吃好喝好,就是给我们捧场了。”   “张老师,你别不信,真的不收!快过来坐,好久不见你了。”沙拉起身把张大可拉到椅子上。   “张老师,您今年还带高三吗?”沙拉问。   “我下高一了,连着带了两年高三,身体吃不消了。”张大可指指后腰,“老了,零件不中用了。”   沙拉笑了。   “木子最近怎么样?她没学成导演,是不是挺郁闷的。”张大可笑着问。   沙拉说:“她呀,才没有呢。转头就给忘了。她现在学的网络新媒体专业,挺有意思的,天天和同学忙着参加比赛呢。”   张大可欣慰地点头,“很好,我听顾锡东说,这个专业很有前景。”   “年轻人的心思咱们也不懂,他们开心就好。”沙拉想起什么,问张大可:“那个顾锡东,据说今年考得……”   “咣当——”这时,大门又响了。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比去年黑了几个度的李和光正歪着头和高挑靓丽的陈家英说着什么,而陈家英的身边,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体格魁梧,面目冷峻,手里还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沙拉眨眨眼,“老公!”她冲着李和光摆手。   李和光走了过来,“你早来了。”   “必须的呀。”   李和光和桌上的人打了一遍招呼,和张大可握了握手,“张老师好。”   “木子爸爸,你这是从扶贫村赶过来的吧。”张大可问。   “一大早就出发了,到区里送了个材料就往这儿赶,等车的时候正好遇见英子和小丛,搭了个顺风车。哈哈,英子,还不给大家介绍介绍。”李和光指了指家英身边的男人。   一桌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家英和那个陌生男人身上,家英脸一红,避开众人的视线说:“这是……丛江,我,我的男朋友。这是他的儿子,叫小豪。”   “大家好。我是丛江。”丛江虽然心里紧张得要死,可为了英子,他还是竭力想表现得更好。   陈胜利隔着桌子盯着那个体格壮硕的男人,当他看到这个叫丛江的男人和英子之间的眼神和小动作之后,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咳!”   家英身子一颤,扯了扯丛江的衣袖,低声提醒说:“中间那个……是我爸。”   丛江赶紧立正站好,看着陈胜利,大声喊道:“爸爸……”   “……”   屋里静了一瞬,沙拉噗嗤一声笑喷了。家英捂着脸,躲去丛江身后,小豪拉了拉丛江的手,“爸爸,你错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个小伙子,实诚!”宋秀茹伸出大拇指赞道。   硕硕从桌子对面跑到小豪面前,“你好呀,我叫硕硕,我们能一起玩吗?”   小豪抬起头,望着丛江。   丛江摸摸儿子的头,鼓励道:“去吧,别欺负小哥哥。”   小豪用力点头,拉着硕硕的手,愉快地玩耍去了。   陈胜利指指身边的空位,“小丛,你坐这儿来。”   丛江看了看家英,家英轻轻点头,“去吧,我爸不会为难你的。”   丛江挺着胸,迈着军人的步伐走了过去,他在陈胜利身边停下,拿起茶壶,给陈胜利倒了杯水,然后挺直腰杆坐下。   家英不敢看那个画面,干脆掏出手机和侄女南北视频连线。   “嗨!北北。”   “小姑,我好想你啊。”视频中,穿着淡紫色的卫衣的南北露出灿烂的笑脸。   “你们都在‘燕归’吗?好羡慕你们啊,我也想回朔阳,想吃我爸做的菜!”南北撒娇说。   “那你就回来嘛。你看,今天好多人哦。”英子把镜头反过来对准桌上的人。   “北北,你好啊。”   “北北!”   “宝贝,姥姥在这儿!”   南北一一冲着镜头里的人挥手,“哎呀,好羡慕啊,你们都在呢。哇噻!张老师!张老师!”   南北看到张大可,一下子激动起来。   张大可冲她挥挥手,笑着问候说:“南北,祝贺你获得国家奖学金!”   视频中的南北捂着脸,“谁告诉您的。还没发到手里呢。”   “总之,我在北京有人。”张大可意有所指,南北的脸红了。   “听说你还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性的心理知识大赛。祝贺你啊。”   “谢谢老师。我还在积极准备,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一定能赢!我相信你!”张大可指着视频中的南北,“今天放假,你怎么没出去玩呀。”   “哦,我在参加心理应急志愿服务队的活动。我们心理服务站可以为公众提供心理咨询热线、公益直播课程、心理自助训练、心理健康测评等方面的服务,还会在大型社区开展科普宣传活动。”南北说。   “了不起。”张大可竖起大拇指。   师生俩聊了一会儿,张大可把手机还给家英。   “你妈来了。”英子走了几步,把镜头对准南燕。   “妈妈!”   南燕把盘子放在桌上,歪着头盯着视频里的漂亮姑娘,故意说:“哎呦,这漂亮姑娘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了?”   “妈妈……”南北翻了个白眼,惹得南燕哈哈大笑。   “请问,这里谁是……南燕?”不知何时,一个外送小哥捧着一束花走进大厅。   找她?   南燕迟疑着举起手,“是我……”   “请您签收一下,这是客人给您送的鲜花。”外送小哥把花束交给南燕。   “谁送的?”   “客人说您看了贺卡就明白了。”小哥回答。   南燕签收后小哥离开,她抽出花束中央的粉红色贺卡,翻开,看到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副口字型的对联。   新店开业好彩头生意兴隆客源广   横批:遵纪守法!   下批:永远幸福!   南燕笑着笑着就哭了。   江天浩。   祝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陈家齐出来送菜恰好看到这一幕,他走过去,抽走南燕手里的卡片,低头看了看上面的字迹,眼里闪过一道微芒。   他合上卡片,重新插回花束里面,“替我谢谢他。”   “哦。”南燕按了按湿润的眼睛,再抬起头,眼里已满是释然的笑意,“菜上齐了吗?”   “齐了。”   “那开始吧。”   “好。”   陈家齐转身要走,南燕突然叫他,“家齐……”   陈家齐回过头,诧异地看着南燕。   南燕快走几步,握住他的手,她侧过脸,望着陈家齐,“一起走。”   陈家齐微微一怔,旋即微笑,反握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好!”   这边,南北不舍地关掉视频。每次和家里通话,她都磨磨蹭蹭的不舍得挂断,她似乎越活越小了,离家越远,越依恋家乡,依恋亲人。每到节假日,都会感到格外孤独。   孤独?   是的。在这个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巨型城市里面,因为他的迟到,让她时常体会到孤独的滋味。   “南北,昨天预约咨询的病患来了,在2号房间,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你帮我接待一下。求你了,帮帮忙!”心理服务站的志愿者小胡拱手求她。   “好的,我马上过去。”   “谢谢,谢谢,回头请你吃好吃的!”小胡千恩万谢地跑了。   南北深吸口气,调整好状态后,走向2号接待室。   推开虚掩的房门,她礼貌问候:“您好,我是心理服务站的志愿者,我叫南北,你……”   突然,她的眼珠定住不动了。看着窗口那个正缓缓转身的英俊男生,她的心,一瞬间沉到谷底…… 第二百五十五章 尾声(二)   顾锡东?   真的是他!   南北心中涌出的狂喜却被理智的冰水给浇灭了。   他是昨天预约咨询的病患,他……的抑郁症复发了?   意识到这一点,南北脸上最后一丝强撑的笑意也崩塌了。   “坐吧。”南北手脚冰凉地走过去,指着咨询桌对面的椅子,示意顾锡东坐下。   顾锡东沉默地瞟了眼她身上的志愿者背心,扯开椅子,皱着眉头坐下。   “你,你的病,什么时候复发的?”南北竭力让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显得正常一点,可她发现她做不到,这一年里,她帮过那么多的病患,为数不清的人做过心理咨询,可现在面对他,她发现她什么也做不了。   就连看着他的眼睛,她都做不到。   “谁说我病了?”对面突然传来他独有的低沉嗓音,仔细听,似乎还能听出他语气里隐隐透出的不满。   她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倒映出他英气的面庞,“你,你什么意思?”   顾锡东皱着又黑又浓的剑眉,“该我问你吧。我刚军训完就迫不及待地来见你,你却问我是不是病了,南北,你……”   “啊——你没病!”南北突然大叫起来,她又笑又跳的朝他扑了过去,顾锡东只来得及张开手臂,就被南北撞了个趔趄。   他哭笑不得地扶着桌子稳住身体,听着怀里的女孩子半带哭腔地埋怨他:“你吓死我了,顾锡东,我见到你,还以为你的病复发了呢,呜呜……顾锡东……你吓死我了……”   “我以为你到北京了会让我去接你……可你连个电话都没有就去什么军训基地了……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以为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   原来如此。   顾锡东恍然大悟之余,心里涌上满满的感动和心酸,看来这一年,他的小夏洛过得可不怎么好呢。   “傻瓜,我是不想打扰你学习。而且这次华大军训特别严格,手机没收,不准和外界联络,我只能等军训完了再来找你。至于你说的女朋友……”   怀里的身体猛地一颤,顾锡东笑了笑,挑起她的下颏,神情无比认真地说:“我的女朋友,不就是你吗?”   南北被他水润润的眼睛盯着,没过一会儿,脸就变成了红苹果。她垂下眼帘,小声嘟哝说:“谁是你女朋友。”   “不是吗?那好吧。”顾锡东拽着南北的手臂,想把两人分开。   南北伸开双臂一下子抱紧他,“是是是,是你的,好了吧。你好烦人哦,顾锡东!”   顾锡东抱着她,扬起唇角……   两人正如胶似漆地抱在一起,门被人推开了,“请问一下,是在这里做心理咨……咨……打扰了!”   门咣当一下阖上。   两人红着脸分开,南北刚想出去叫人回来,顾锡东却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顾……唔唔……唔……”   窗外阳光正好,而你,就在我的身旁……   少年安好则家平国安。   年轻的我们闪闪发亮!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