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徒弟他他他又OOC了   作者:咸鱼仔仔   文案:墨允:“师尊再爱我一次。”   叶无尘:“不爱,滚。”   ……   叶无尘死了,然后穿了,又被两个系统绑定了。   当他看到自己书中的主角时,他觉得他的人生只有这么玄幻了。   主要这徒弟是个黑化的,他慌啊!   不过这个黑化徒弟为什么越来越乖了?难道是在密谋什么新的将他杀掉的方法?   叶无尘怂得一批还被迫稳如老狗,直到那一天,徒弟骗着他签订了主仆契约,他为主,徒弟为仆。   “师尊别怕,我不害你。”   从此开始真正的养徒弟道路,然而叶无尘怂是不怂了,但他直啊!   ……   墨允重生归来,本想报上世剥丹之仇,却没想到此师尊非彼师尊,这个师尊温柔儒雅,淡然平和,总是温柔的一塌糊涂。   师尊既然如此多娇,那他心动一下不过分吧。   但是,他的魂魄被切成渣了暂且不说,主要是这个师尊为什么这么直啊?   钢铁直都没他师尊直!   比如那一天——   “师尊……我不敢一个人睡。”   “怕黑?”他的师尊掏出一只夜明珠放到他的床上,还拍了拍他的头,“睡吧。”   墨允独守空闺,气到捶床。   有事恋爱没事打怪,且看师尊如何一头扎进徒弟铺设好的天罗地网,徒弟又如何现身说法绝世宠爱。   钢铁直师尊X绕指柔徒弟   PS:非典型系统文、甜宠向、沙雕向(前期)   标签:穿越,仙侠修真,重生,系统,耽美 第1章 两个系统   兰阙亭位于至清峰上的一片竹林中,竹子密密地将亭子围住,仅留了一条小路供人行走。   亭中有一白袍人,正斜坐在椅上闭目养神。他一头青丝泻下,眉眼柔和,面容姣好,宛若仙人之资,竹林中时不时传来飒飒风声,此番场景更显得安静祥和。   只是,叶无尘并不这么认为,因为此刻正有两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吵架,一个是自称“龙傲天养成”系统,另一个是“坚持走剧情”系统。   “龙傲天养成”系统:“宿主好不容易死了,穿到书里面,当然是要抢夺主角气运走上人生巅峰,凭什么要根据剧情再死一次?!”   “坚持走剧情”系统:“那你把主角置于何地?踩着别人的气运走上巅峰,呵,也只有你们龙傲天才干得出来!”   “龙傲天养成”系统:“那现在宿主穿成炮灰了,你就这么刻板的看着他去死吗?”   “坚持走剧情”系统:“呵,难道要我看着主角气运被抢憋屈死吗?”   ……   叶无尘揉了揉眉心:“你们别吵了,应该还有办……”   “龙傲天养成”系统:“闭嘴!”   “坚持走剧情”系统:“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叶无尘:弱小,可怜,又无助。   时间回溯到三天前,叶无尘正在码字,作为一个小小职员,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某点小说网写各种龙傲天爽文,他正码着文,突然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就有一个声音说:“已绑定‘坚持走剧情’系统。”他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声音又响起:“成功绑定‘龙傲天养成’系统。”   然后,两统都愣了片刻,而后开始系统之间的谈话:   “坚持走剧情”系统:“这位系统,这个宿主是我先绑定的。”   “龙傲天养成”系统:“屁!我早就看上这个宿主了,好不容易等他猝死,没想到被你捷足先登。”   叶无尘:“我死了你好像很高兴?”可是两个系统只顾着争辩,根本不理会宿主的疑惑。   时间回归到现在,两个系统已经吵了三天了,日夜不休,闹得他脑仁疼,更让人恼火的是,他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叶无尘忍不住了,他猛地从椅上跳下来,冲着虚空对两个系统吼道:“够了!”   脑中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叶无尘继续道:“我是宿主还是你们是宿主?吵吵嚷嚷吵了三天了!不闲烦啊!”   “龙傲天养成”系统似乎是理亏,用他那软糯的正太音说:“对不起,没考虑到宿主的心情。”   自两个系统绑定以来,叶无尘的态度都颇有君子风范,从没这么发火过,“坚持走剧情”系统都被吼住了,一会,才操着他的青年音道:“……抱歉。”   早知道这样,叶无尘就不忍这么久了,他坐回椅上,清了清嗓子,无奈地说:“唉,你们先告诉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从两个系统争先恐后的回答中,叶无尘了解到,他穿进自己写的小说中了,原身是主角墨允的师尊,名唤叶无尘,是仙剑门中的五大长老之一,掌管至清峰。   原身叶无尘对外是仙人之姿,淡漠非常,可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嫉妒主角的天资卓越,在他的漠视下,墨允作为他的亲传弟子,吃了不少苦头,有几次更是叶无尘亲自动手,险些让主角一命呜呼,最后叶无尘竟将墨允灵根断尽,逐出师门。   后来墨允重生到刚进入仙剑门时,蛰伏至叶无尘将他逐出师门那会儿,叶无尘才发现墨允已成魔修,自己虽然修为高超却没躲过墨允的偷袭,被他掳至魔界,折磨数日,最后墨允将他灵根废尽,丹田俱毁,再没入冰湖,气绝而死。   叶无尘:……为什么我的小说里会有我自己的名字?而且还这么惨。   “龙傲天养成”系统:“看,告诉你了不能走剧情吧。”   “坚持走剧情”系统似乎有点慌张:“请你不要扰乱宿主的思维。”   叶无尘:“我不记得我的小说里面有我的名字。”   “坚持走剧情”系统:“这个我知道!当时宿主正在码字,某个‘龙傲天养成’系统就对宿主进行了催眠,才导致宿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无尘只感觉身心疲惫,转念一想,问“坚持走剧情”:“你当时也在?为什么不阻止?”   “坚持走剧情”系统:“我当然在!因为宿主体质特殊,若是不这么做,宿主死后便不会穿进书中了。”   “龙傲天养成”系统:“你闭嘴!”   叶无尘反应过来,体质特殊是个什么意思,小说都没有自己的名字还穿不进来?   两个系统吵吵嚷嚷,估计也没时间理自己,还是先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他不顾脑海中两个声音的吵闹,整理了一下白袍,便走出了亭子,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上,就是原身的居所。   屋子里面布置的很清雅,仅有一张床,两张椅,一张桌,一副茶具,还有就是墙边靠着的几个柜子,上面有书籍,有药瓶,反正都是些修仙的东西。   叶无尘褪下外袍,无力的摊在床上,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当初为什么要写小说!为什么要设置一个结局这么惨的配角?为什么!   两个系统吵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他这几天也累了,不顾大门还是敞开的,就睡了过去。   一个人影从门中徐徐走至床边,紧紧盯着床上那躺得四仰八叉的人,半响,轻轻笑了。   “师尊。”   他伸出手,似是想触碰那人的脸庞,却像幽灵般穿了过去,他叹了一口气,手在虚空中一抓,便抓出一小只白球。   白球毛绒绒的,正在发抖,像是怕极了眼前这人。   只听得他冷淡的语气:“给我护好他,别让他伤了……”   说到后面,那人的声音温柔到极至,像捧着易碎的宝物。   小白球瑟瑟缩缩地,发出那独特的软软的声音:“是的,主人。但……其实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那人恶狠狠瞧了它一眼,小白球的声音逐渐弱下去。   而后,他的身影渐渐消散,小白球则飞入叶无尘体内,叶无尘睡得正香,对此毫无知觉。 第2章 解决方法   至清峰早晨的光景还是极好的,而叶无尘这屋子正是向着日出的地方修建的,天边的阳光从窗户洒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眼,叶无尘揉了揉双眼,倦倦地坐了起来,迷糊了一阵,才下床穿衣。   这峰上仅他一人,至冷至清,屋外林中常传来些鸟鸣,原主喜静,仙剑门门主便专为这个师弟寻了一坐峰,每日定时定点派弟子来打扫,千挑万选选来的弟子是个灵力普通的哑巴。   倒真是贴心。   原身是仙剑门前门主最宠爱的徒弟,给他的住地也是整个门派光景最好的,但原身心高气傲,自恃清高,门主之位才传给了性格宽厚大师兄。   可原身并不理解师父,倒是记恨起大师兄来,后来见到天赋异禀的主角,更是有意压制,虐待,不让其有突破的机会。导致后来主角带着恨意重生,死状极惨。   想到这,叶无尘打了个激灵,也不知道自己穿过来的时间是主角重生前还是重生后,要是重生前那还好说,这要是重生后——那他是不是没救了。   “宿主,你起的可真早~”一个萌萌的正太音在脑海中响起。   “是你自己起的晚。”是刻板的青年音。   于是两个系统开始吵架,叶无尘脑仁又开始疼了。   “小龙!”叶无尘吼了一句。   “小,小龙?”“龙傲天养成”系统懵了一会儿,才知道宿主在叫自己。   “哈哈哈哈,小龙哈哈哈哈!”“坚持走剧情”系统无情的嘲笑。   “小坚,你也收敛点。”叶无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实在是他们的名字太长了,还有点中二,于是就给他们起了个小名。   “小坚……?”   听见宿主给自己起的名字,两统齐刷刷的懵逼。   不过小龙心理承受能力大,它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情,“那好,以后我的名字就叫小龙了,你说是不是呀?小坚~”   小坚不说话,大概是自闭了。   叶无尘起身走到那些个柜子面前,翻看着一些功法,问两个统子:“墨允重生了吗?”   “不知道。”异口同声。   “现在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又异口同声。   “……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不知道。”再异口同声。   手中的书有了指甲的掐痕,叶无尘额头青筋乍起,良久,他叹了口气:“你们能干嘛吧?”   小坚:“我可以监督宿主走好剧情,关于剧情的一切我都知道。”   监督我好好去死吗?   小龙:“我可以引导宿主去夺取主角的气运,各种天材地宝的位置我都知道。”   引导我去找死吗?   叶无尘对这两个混蛋统子绝望了。   把手中的书放下,顺便抚平掐痕,走到门前望着泛金的暖阳,在脑中找寻原主的记忆,当初写这本书时并没有细想这个人渣师尊的背景,这个世界倒是帮他补全了。   原主本是凡界的一个贵公子,由于家道中落,流离失所,又被仙剑门前门主发现其是个修炼的天才,便带入门中收他作徒。   原主发现了自己的修炼天赋,于是开始自视清高起来,几乎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旁人也不愿与他深交,由于他常年自闭的性格导致了他性格扭曲,再加上大师兄被选为门主,更是引发了他的嫉妒之心,从而对整个门派不闻不问,空占长老一职。   并且因为性格极端,得罪了门派不少的人,叶无尘想到以后不仅要被不知道黑没黑化的徒弟杀还要对付一堆被原主得罪的人,他就觉得心好累,也是他绝望的开口:“有办法能让我回去吗?”   “有的,只要被主角杀掉就好了!”小坚笃定的说。   叶无尘正想着要不要一见到墨允就让他拿剑捅穿自己,又听到小龙悠悠的开口:“不行哟,宿主在现世中已经死掉了,回去也活不了,所以听我的吧。”   叶无尘躺回床上,脑中的两统子又开始吵了,他也不知道信谁,只能茫然的盯着床帘,只觉得未来无望。   他闭眼回想自己的一生,从孤儿院开始,一直到当上基层小职员,每天都在处理村民的琐事,好像从来没这么放松过了,这么想着,好像也不错,虽然最后还是要死的,但还能过几年修仙之人的生活,就当是养老了吧……   唉……   他好惨。   忽地,他灵光乍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着虚空道:“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他可以走剧情,也可以抢夺气运,但是没说抢夺什么样的气运,只要拿一些在主角眼里微不足道的关键时刻能保命的东西,那他在主角杀他的那一天假死不就是了。   小龙有些迟疑:“宿主,这估计行不通……”   小坚在一旁泼冷水:“主角都看不上眼的,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吗?”   “好吧,大不了就死呗。”叶无尘恹恹地闭上眼,感觉自己半个身子已经入土了。   小龙道:“宿主,主角不一定会杀你。”   小坚:“呵呵。”   叶无尘:“你觉得可能吗?”   小龙似乎叹了口气,然后说:“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几年后有个秘境会开启,里头上古时期留下来的遁符,大概可以瞒过主角吧……”   “真的?”   小龙顿了顿,“嗯。”   它想,若你铁了心要用这种方法的话,主角会放手的。   叶无尘笑了笑,忽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于是他翻身下床,提着剑去竹林里面耍了一圈,剑光飞舞,落叶簌簌,白袍风动,握剑的手指莹白,在阳光下耀耀生辉。   小坚:“瞧你那得意劲儿……”   小龙:“宿主好棒!”   一套剑舞完,叶无尘的记忆飘忽,村里老大爷们就爱练些剑啊,太极啊,关于这类的书籍都是叶无尘提供的,也不知自己走了,接任那个村的人会准备这些吗……   至清峰上安静异常,峰脚下路过的弟子频频抬头仰望峰顶。   “诶,你说,叶长老今年又不收弟子吗?”   “谁知道呢,他性情那么高傲,也只有门主就跟他聊得来,他要收个弟子,那不相当于打入冷宫。”   “嘘——这话可别乱说,等会儿被门主发现了,少不了那一顿骂。”   “哦,”那人嘟囔,“修为高有什么了不起,平时也不为门内做些事,占着资源……”   此时,占着资源的叶长老正在接受小坚给他发布的第一个任务:“请宿主在五天后的收徒大会上,收墨允为徒。完成后有奖励掉落。”   叶无尘:“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是我不收呢?”   “若宿主不接受任务,将进行电击惩罚,直到宿主死亡,”   这回,叶无尘没有说话,小龙就开始替他打抱不平了:“你是哪里出来的系统,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   “如果反抗,本系统会认为任务未完成,将会进行自爆。”   叶无尘苦笑:“我接受就是了嘛。”   人生嘛,就是这么大起大落落落落落…… 第3章 收到一只徒徒   仙剑门的收徒大会办得很大气,四面八方的求学之人聚在门前的千阶梯上,千阶梯分五段,每段由五位长老的灵气分别设置的阵法,如原主设置的则是风暴,外表虽然平静无波,但是在阵内却会感到风暴袭来,立足不稳。   这阵法还是在门主即位时,原主依前门主之命设下的,而每年都收徒大会各位长老都会前去修改自己的阵法,以免试炼重复,而叶无尘的阵法从未有改变。   至清峰上,叶无尘穿着一套花里胡哨的衣服,衣摆呈妖娆妩媚的淡粉色,慢慢往上渐变成白色,腰束呈青色,他借着原主的记忆,不是很熟练的,加了个水诀,弄了个水镜出来,在镜前扭动腰身,有些洋洋自得。   “我记得墨允是从小仰慕叶无尘的,在收徒大会上,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想拜叶无尘为师,门主萧逸春是好说歹说才让叶无尘收下。那我干脆就打破墨允对叶长老的幻想,如何?”   说这叶无尘啊,虽然修为甚高,但是太过冷清,曾有弟子传出进了至清峰就相当于守冷宫,因此没人愿意当他的徒弟,叶无尘也乐得清闲。   也不知道这墨允是怎么想的,给自己选了个人渣师尊……哦,这好像是自己写的。   小坚:“算了吧,还不知道这个墨允有没有重生,要是是重生的,你怎么抹黑自己也没用。”   听到这话,叶无尘就像霜打了的茄子,焉了,突然,他眼睛一亮:“那如果不是重生的话,说明墨允还没黑化,那我……”   “我这里可以查到墨允的中黑化值。”小坚说。   “多少?”   “爆表。”   叶无尘表示没爱了。“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只有主角靠近宿主时,我才能检测到。”   叶无尘累了,瘫在床上,随口喊道:“小龙啊,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啊,可以保命的那种。”   无人应答。   “小龙?”   没有回应。   “完了,小龙可能觉得我这个宿主太弱鸡了,已经跑路了。”叶无尘自暴自弃的说。   “不,他只是在休眠。”小坚的声音响起。   “系统还需要睡觉吗?”小坚成功勾起了宿主的求知欲。   “是的,一般宿主在睡觉的时候,就是系统休眠的时间,但在宿主清醒的时候休眠,好像很少见。”   随便回复了一声,叶无尘躺在床上,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他写书的时候,为了体现叶无尘不入世的性格,并没有让他去参加收徒大会,而是写道,   “叶无尘正在兰阙亭中闭目养神,总结修炼心得,萧逸春却匆匆赶来,问他能否收徒,叶无尘连眼睛都不睁,冷冷的说了句‘不收’。”   然后萧逸春凭借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成功的把叶无尘说烦了,只好随他去收徒大会,墨允的悲惨生活开始了。   “师弟——”这一生叫唤打断了叶无尘的思路。   他想:哦,命运来敲门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扶了扶发冠,开门,端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冷冰冰的开口:“何事。”   来人的长相一看就是温润君子,他身穿门主白底滚金纹长袍,脚踏一双覆云靴,手持一拂尘,泼墨的长发用白玉发冠来在脑后,眉眼温和,笑意涟涟。   他看到叶无尘的衣着,神情愣了愣,连开口都有些结巴:“师,师弟,你今年收徒吗?”   在萧逸春的记忆中,叶无尘天生就长了一副祸国妖姬的脸,纵使他怎么冷酷,眉眼中的风情都还是让人浮想联翩,往日白衣白袍都压不住他举手投足的风情,如今穿了这么一套略显艳丽的衣服,倒是把师弟衬得如同天仙下凡。   见叶无尘盯着他不放,萧逸春只好再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分身,今年试炼的弟子上有一个想拜你为师的。”   “哦。”叶无尘不在意的应了声。   脑中又想起小龙的声音:【宿主,他看你看傻了呢!】   叶无尘:【我脸上没沾什么吧?】   小坚:【应该是你这身衣服太不符合原主的口味了。】   小龙:【明明是宿主太好看了,让人移不开眼睛!】   叶无尘静静的立在那里,也不开口说话,低着头像是在沉思的什么,萧逸春正打算提醒,却听到他冷冷的说:“走吧。”   跟着萧逸春来到仙剑门的圆台上,下面的试炼场站着三十来个从千阶梯走上来的弟子,他们大多气喘吁吁,却不见任何外伤。   仙剑门收徒很人性化,前来拜师的弟子可以自选五峰长老之一,归入峰下,若门主有意收徒,则会在大会开始前表明自己的意愿,收前来拜师的人中天赋较高的。   萧逸春门下已有两名亲传弟子,因而今年便不再收徒。   圆台有六个,是浮空的,周边雕有花纹,可随意移动,分别站着各位峰的峰主,叶无尘都不认识。萧逸春分身将叶无尘送到一个无人的圆台上,再回到主体中,走时不忘指了指一个玄衣少年:“就是他要拜你为师。”   几个峰主朝他打了招呼,看到他的衣着不免惊讶,但还是自顾自的和徒弟说话,毕竟叶无尘的性格真的很让人琢磨不透。   少年的衣服是新做的,这叶无尘知道,墨允是个孤儿,养父母待他并不好,他费尽心思从家中逃出来,一路跌跌撞撞,遇到一个和尚,那和尚便送了他一件衣服。   少年只以为是和尚发善心,可叶无尘却知道,那件衣服可以暂时压制少年身上的魔性。   前世的墨允本性纯良,却受惊人渣师尊的虐待,导致重生后的他心性越发黑暗、孤僻,过早的觉醒了魔族血脉。   是的,墨允的设定就是人族和魔族生的孩子,叶无尘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巴子,当初设定的时候设定一个小天使多好呀。   少年身上的衣服过于宽大,也衬得他整个人瘦弱不堪,只有十二三岁的年龄,却像饱经风霜一般,过于消瘦的脸庞还是能隐隐看出长大后俊俏的模样。   叶无尘一颗慈父心蠢蠢欲动。   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炽热,墨允突然抬头朝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冬日暖阳,干净温馨。   而叶无尘却觉得冷飕飕的,毕竟黑化值摆在那儿呢。   想到小坚发布给自己的任务,叶无尘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仙人架势,顺便控制圆台凑进墨允:“什么名字?”   墨允有些懵,前世的叶无尘高高在上,只来走了个过场就走了,怎么肯放下身段来问自己的名字。   但他还是端出一副对叶无尘很崇拜的样子笑着回答:“弟子墨允。”   少年的眼里仿佛有光,虽然知道这是装的,但叶无尘还是被萌到了,他轻咳一声:“墨允,叫你允儿可好?”   叶无尘想的是,如果一定要收徒的话,那至少给少年留一个好的印象。   虽然他知道少年已经重生了,但是,但是如果能为自己获取到一线生机呢?   墨允还没说话,对面与徒弟联络感情的逍遥峰峰主陆桦闻言,突然抛下圆台飞身前往叶无尘的方向,留下四五个想要拜入逍遥峰的一脸懵逼的徒弟:“你转性了?”   来人浮在半空,与叶无尘平视,身穿一件青色长袍,头发用一根发带束起,但是配上他那张娃娃脸到有一些故作成熟的样子。   此人名为陆桦,曾与原主有些过节,大概是陆桦喝醉了酒,上至清峰调戏了原主,被原主打的七荤八素,两人也放言老死不相往来。   但他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不,又凑上来了。   “我与徒弟说话,怎么又转性了?”叶无尘朝他笑的人畜无害。   “不不不,你以前可是不屑与任何人说话的,只有掌门师兄能撬动你的嘴巴。”陆桦晃了晃手指,煞有介事的说。   叶无尘眯眼,笑得像狐狸一般,其实他在写书的时候挺喜欢陆桦这个人物的,大胆率真,皮皮虾一般的角色。“那不是多了一个人了吗,陆仙师。”   陆桦恍然,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和“不屑与任何人说话”的叶无尘说话,摸了摸脑袋,却被叶无尘一个水球打过来,飞回了自己的原处,他摸了摸鼻子,心觉叶无尘好像与从前不一样了。   另一边的墨允心中暗动,前世叶无尘并没有这一番举动,甚至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厌弃的,难道,他也重生了,又或者是在打什么更恶毒的算盘……   思及此,墨允皱眉,还是不能轻信叶无尘。   若是叶无尘知道他这番想法,心里肯定在唱着窦娥冤,天知道他只是想对儿子好点,让自己以后好过些。   天上的太阳慢慢爬升,已经快到头顶了,叶无尘见状,摸了摸手指上的纳物戒,掏出一把素白的伞,突然抱住呆愣的少年:“走吧。”   师尊身上飘来淡淡竹香,发丝拂过墨允的脸庞,竟扰了少年的心神,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路上叶无尘再次问:“叫你允儿可好?”   温柔的一塌糊涂。   墨允突然之间忘了前世种种,甚至觉得此时的叶无尘并不是前世那折磨他的人,像是魔怔了一般,他轻轻开口。   “好。”   可到了至清峰上,叶无尘将他放下,墨允开始嫌弃自己心智不坚定起来。   安置好墨允后,叶无尘回到自己房中呼唤两个系统,却如何也得不到回应。   叶无尘此时只当他们两个一同休眠去了。 第4章 世外桃源   皓月当空,繁星闪烁,一阵阵夜风吹来,吹动男人的粉色衣角,男人手持一折扇,身段颀长,满目沧桑的望向远方。   徒弟已经一天没跟他说过话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两个系统还是不在,说好的奖励还没给,他可以罢工吗?   从屋内看去,竹林前望向远方的那个人,倒是仙风道骨,墨允捏了捏手中夜无尘上午给他的玉佩,那玉佩莹白润泽,是至清峰代表身份的物件,要知道,上一世他可是求都没能求来这枚玉佩。   思及此,他的眼眸深处突然钻出一抹深红,重重的把玉佩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却没有碎掉。   “真是讽刺。”他轻声道。   叶无尘呼唤两个系统无果,只好面对现实,毕竟他堂堂一个师尊撂下徒弟,在这站一天也太不像那么回事儿了。   确实,他已经站了一天了,赐给墨允玉佩后,他就跑这儿来望着远方,望了一天,估计现在徒弟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吧。   话说徒弟已经黑化了,那自己是不是做什么都没用了……不过,说不定可以挽救一下形象呢?   想着想着,他已经走进墨允屋内,不小心看到徒儿那一脸阴沉的脸色,叶无尘心里咯噔一下,觉得男主实在是太恐怖了,才十二三岁就流露出此等气质。   慈父叶无尘表示他对儿子很满意。   而墨允见到师尊来后,一秒就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挂上一个极为明媚的笑容,搬过椅子递给师尊,甜甜的说:“师尊。”   叶无尘坐在椅子上只感觉屁股发凉,他明知故问:“允儿刚刚可是在想什么事啊。”   墨允没有得到师尊允许,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叶无尘旁边,轻声道:“想一些以前父母的事情,师尊不必挂心。”   小兔崽子,你骗得过你爹我吗?你不是在想前世我怎么酱酱酿酿你吗?   叶无尘点点头,从纳物件中掏出一本功法,是最适合墨允的火系,递给墨允:“你先看看吧,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墨允接过,道了声谢。   叶无尘满意的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墨允的屋子就在隔壁,来回很方便。   他心想,主角也许还没坏透,可以好好打造打造。   还没有坏透的主角看着那本书,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他送给自己一本有问题的火系功法,练了之后他筋脉就有损坏,修炼速度愈发缓慢。   他嫌恶的放下那本书,竟是看也没看就踢进了床底,又想了想,拿出自己藏在柜子里的一个黑色布袋子,里面有几项功法,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   他依着上面的功法一遍一遍修习,效果并不是很好,但总归不会有损经脉。   隔壁房中,叶无尘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呼喊着系统,终于听到你一个清脆的声音。   小龙:“宿主!我回来了!”   “啊,小坚呢?”脑海中只出现了小龙一个统子的声音。   “由于宿主已经完成收徒任务,所以系统已经将“世外桃源”发布给宿主。”小坚的声音听起来不情不愿的。   “宿主快些查看吧!”小龙有一些兴奋,“‘世外桃源’是一个随身空间,可以收纳所有死物以及魂魄,容量趋近于无限,而且环境超好哟~”   “你怎么这么清楚?”叶无尘疑惑的问,他们两个系统不是不同源吗?   可这回两个系统都没有回他的话,脑海里面好像有些挣扎的声音,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心中无语,难道这两个系统又打起来了?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准备去查看‘世外桃源’,他想了想,试着用灵识探索,没用;又喊了一声“世外桃源”,没动静;然后他开始背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然而并没什么卵用。   他翻着白眼躺在床上,心道明天再说吧,反正有纳物戒。   又突然想到了黑化徒弟,叶无尘莫名的想知道他没见到自己的时候都在做什么,不是在扎自己的小人吧……   揣着好奇心情叶无尘的弄了个分身,隐去声息后,操控着风声,蹑手蹑脚的走近墨允窗前。   他正在打坐。   那孩子周围正洋溢着光彩,淡红的灵气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灵气圈,上面呈现出些许符文。   叶无尘一看就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给他的功法,每本功法修炼起来灵气圈上的符文都是不一样的,越高级的功法上面的符文越复杂。而墨允的灵气圈上形成的符文很明显是初学者修炼的。   于是并不被自家儿子信任的老父亲叶无尘伤透了心。   神情黯然的回到自己的屋子,恢复分身,瘫在床上充当死鱼。   而叶无尘离开后,原本安静的墨允突然睁开了眼,望着窗边的方向,一脸的防备。   “我怎么召唤不出‘世外桃源’?”叶无尘在脑海中发出疑问,决定以此来转移被儿子伤透的心情。   脑海中的挣扎愈发的大,开口的就是小龙:“马上就可以了,宿主你等会儿。”   接着就没有了声音。   叶无尘连叫了两遍系统都没有应答,于是在脑海中上演了一部自导自演的“举报系统”戏。   渐渐的,困意袭来,他褪去粉色衣衫,摘下发簪,随意的丢在一旁的椅子上,枕着胳膊就开始睡觉。   正是初春的时节,外面还有些冷,可屋子里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异常的暖和。叶无尘平摊着身子,想到了自己当初写这本小说的原因。   那时,他还刚当上小公务员,可能是闲的没事做吧,把学生时期写的书给修改了一下就搬上来了。   一开始写的时候还挺流畅,塑造墨允这个角色的时候更是心潮澎湃,他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因此带入了一些自己的经历。   唉,要早知道自己会穿来这本书里面,自己就不把主角重生后写得那么屌了……   这么想着,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夜色深了,竹林中有斑斑月光,映照的至清峰越发冷清。原本平静修炼的墨允,突然向一边倒去,复又睁开眼,想撑着身子起来,却觉得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瘫软在床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默念咒法,唤了一个小白球。   “怎么样了?”   小白球:“今天那个系统好几次想电……主人!”   他还没听完小白球的陈述就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   小白球只好讪讪离开。 第5章 奉茶   皓月当空,竹林中风声沙沙,像摊煎饼果子一样把自己摊在床上的叶无尘安然的睡着。   “吱呀——”一声,风吹开了窗,洒下莹莹月光,薄纱一般的笼罩在屋内。   从窗外飞进一只小白球,他飞到叶无尘身侧,眨着绿豆大的眼睛,亲昵的蹭了蹭叶无尘的脸蛋,然后便没入他的体内。   熟睡的叶无尘就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挠挠脸蛋,换了个姿势继续沉睡。   第二日清晨,叶无尘是在一阵剧痛中醒过来的,他使劲扒着床沿,捂着丹田处,那里穿了一阵阵剧痛,蔓延至全身,他颤抖的爬起来,虚弱的靠着,额上薄汗细细密密的流下。   淦!!!这怎么回事!   叶无尘咬牙,依稀记起了一些事。   那一天,他趴在桌上写作,为了解释人渣师尊为何嫉妒主角,于是他给了一个特别操蛋的设定——因为人渣师尊他丹田有破损,修为永远停在大乘期,无法飞升为仙。   而主角的设定则是道修和魔修的孩子,两者皆可修,因此叶无尘在发现主角是魔修的时候,本就对主角嫉妒红了眼的他废了他的灵根,导致主角重生。   淦!   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发丝粘在脸旁,嘴角发白,偏偏这时候又有人来敲门。   “师尊,弟子来奉茶。”是少年独特的纯净声线。   这又是另外一个操蛋的设定了,但凡是仙剑门中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每日清晨都要来师尊这里奉茶,以此来彰显师徒之仪。   如此,各位长老也不会轻而易举的收亲传弟子,每年的收徒大会各位长老也只会收一些内门弟子,内门弟子是不需要奉茶的,而修习也只是跟着指定的老师,在指定的场合,只会在每月一次的峰内比试给长老展现一下自己学习的成果。   而墨允是直接得了亲传弟子的牌子,因此每日都要来奉茶。   站在门外端着茶的墨允进屋内迟迟没有动静,便一直站着,想到前世自己因为没有得清传地址的牌子而没有来奉茶,便被叶无尘丢到试练台,并美名其曰为“练习”。   可那时他只是一个没有半点灵力的凡人,如何打得过那些已经在练气期的师兄师姐?   而第一个上试练台试练的人,试探了一下,见他根本没有能力还手,便犹豫的望了一眼叶无尘的方向,见他没有说话才用小法术将墨允推倒。   可叶无尘飞身下来将那名弟子打了个半死,说他不守试练台规矩,该罚!   试练台规矩:弟子需拼尽全力,但点到为止。   之后,又有一个人上来,他倒是拼尽全力了,但是并没有点到为止,直到墨允躺在地上人是不省,才被那叶无尘是用一道灵力托起,带回至清峰,并且表扬了那个拼尽全力的人。   此后,“墨允不得叶无尘注重”的事情便在门内传开。   那时,墨允还天真的以为叶无尘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心性,现在看来,他只是单纯的想折磨自己而已。   也不知道现在叶无尘想怎么折磨自己。墨允低低的笑了笑。   门终于开了,可是并没有叶无尘的身影,墨允低着头,没有往里面看,他轻声说:“师尊,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一道声音从里屋传来。   墨允这才抬脚走了进去,屋子里的陈设真的很简朴,倒真像是一个世外高人的居所。   走到床边,才看到用被子把整个人裹住,连头也不露出来的叶无尘。   “师尊?”墨允被他的迷惑行为惊呆了。   “嗯。”叶无尘闷闷的应了声,“茶就放在桌上吧,今后你也不必来奉茶了。”   墨允状似手足无措的开口:“是我不配做师尊的亲传弟子吗?”这语气拿捏的很好,像是一个被大人嫌弃的小孩。   老爷哎!黑化了就别玩委屈了好吗?这不是正合你意吗?!叶无尘忍着剧痛腹诽。   “不,只是太麻烦了,你专心修炼就好了。”   哎哟,我的大老爷哎!快走吧!真的忍不住了!   “可是师尊……”   “师尊的话你也不听了是吗?”   空气沉默着,墨允在心里盘算他到底要怎么折磨自己,叶无尘在被子里面翻着白眼,只求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赶快走。   “那师尊,茶放在桌上了,弟子先行告退。”   直到听到关门声,叶无尘才小心翼翼的从被子里面钻出来,他现在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大颗大颗的汗往下落,大脑一片空白的他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墨允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毕竟他重生了,是来报仇的,自己这样明显是没有反击之力的,要是他一个暴走把自己给捅了怎么办?   在他剧痛之余,身体里面突然冒出一个小白球,他没来得及震惊就听到小白球眨着绿豆眼说话:“宿主,宿主,你怎么了!”   耶?这是嘛呀?   小白球看他不回话,又急匆匆的回到他的身体里,叶无尘脑海中又开始争吵。   “是不是你搞的鬼?!”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只有电击功能!”   “那宿主是怎么了!”   “你问我,我问谁呀!”   叶无尘现在不仅丹田疼,脑阔也疼,他迷乱之下把手伸进了枕下,那里有几张通讯符,他强忍剧痛调出一点灵力。   “师弟?”那头传来萧逸春的声音。   “门,门主……”叶无尘虚弱的回应。   “师弟你,又病发了?我马上来!”   从主峰到至清峰并不远,可萧逸春到时叶无尘已经从床上跌到地下,双眼虚弱的半开半闭着,此时叶无尘也顾不得维持什么人设了,萧逸春一蹲下就被叶无尘抓住了衣襟:“师兄,疼。”   萧逸春一怔,像是回到了叶无尘刚被师傅收进来的时候,他追在自己后面甜甜的喊:“师兄,吃糖葫芦吗?”   可此时事况紧急,来不及他多想,他抱起叶无尘:“没事的,师弟。”说着就冲出门外,前往挽歌峰。   打算来查探情况的墨允眼前残影一晃,他呆呆的望向残影离去的地方,空气中还留有一丝竹香。   是师尊吗?   师尊的房门还没关,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去,被子上把自己包成粽子的人已经不见了,桌上的茶还没动过,升腾起袅袅热气。 第6章 丹田破裂   挽歌峰上住着仙剑门几乎所有的女弟子,她们擅长药理,精通丹药,以药修为主,道修为辅。是仙剑门的丹药提供处。   与至清峰不同的是,这里四季都开着明艳的花。春日有迎春,夏季有百合,秋季有嫩菊,冬日有寒梅,将整个峰头装点的光鲜亮丽。   如今迎春花开得正胜,内门弟子纷纷赶往峰下志善堂与夫子学习,她们大多十六七岁的年龄,正如春光一般明媚,却人手一只药锤,生生有了威武之意。   萧逸春护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师弟,从半空中疾驰而上,总算到了挽歌峰长老元盈的居所。   朱红的宅子门前挂着一副镶金牌匾,上书“挽歌”,屋檐上挂的些许风干的药材,空气中泛着些许苦味。   已经痛昏过去的叶无尘发出一声低吟,萧逸春粗暴的撞开朱红大门,屋内装饰的恢宏大气,角落堆着些杂七杂八的药材,一名红衣女子正蹲在药材前捯饬,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不由得暴怒。   “谁呀!没看到老娘正在……”红衣女子回过头,未说完的话尽数吞进喉中,“门主。”   女子眉间有一点朱砂痣,眼睛圆而有神,绣眉弯弯,鼻子精致而小巧,朱唇微微张着,手上还拿着几个药材。   “元长老,师弟他的病又犯了。”萧逸春神色慌张,元盈这才发现他怀中抱着的人。   她撸了撸袖子,放下药材,急忙奔过去查探叶无尘的情况。   萧逸春还抱着叶无尘不撒手,元盈狠狠的拍了他一巴掌,“把人放到床上!你这样我怎么看?”   “哦,哦。”   萧逸春轻柔的将师弟放在床上,神色慌张的看着元盈,像一个送自家儿子来就医的老父亲。   元盈全然无视他的眼光,为叶无尘把了脉搏,施了几针,叶无尘嘴角溢出黑色的血。   “灵力堵塞,经脉破裂。”   她说着,往叶无尘嘴里粗暴的塞下一颗丹药:“这是凝元丹,治标不治本。”   这时,叶无尘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缓了些。   “那师弟现在?”萧逸春紧张的问。   元盈沉吟片刻,轻轻摇摇头,“他最好少用灵力,也不知为何,他的丹田似乎受到过什么重创一样……”   “唉,这瓶丹药让他先吃着,带他走吧。”元盈递给他一瓶丹药,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   萧逸春接过丹药,弯腰拱手,“多谢。”   红衣女子背过身,并不回答,等到萧逸春抱着叶无尘匆匆的走了,她才低低的叹气。   “萧逸春,我欠你的。”   将叶无尘送到至清峰,本想再照顾一会儿,却看到师弟昨天收的徒弟在门外练功,萧逸春本就有意让师弟与徒弟多多联络一下感情。   于是他示意墨允过来,叮嘱道:“你且照顾一下你师尊,我峰内还有事,就先行一步。”   然后掏出一张传送符,将自己传送走了。说起来萧逸春自己都想笑话自己,在赶往挽歌峰的时候,居然没想到用传送符。   真是关心则乱。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清隽的人安稳的睡在床上,秀发散开,身上只着中衣,没有任何防备。   他的脖子纤细,仿佛一用力就能掐断,使这人生命终了。   墨允看着他的眼睛黑沉沉的,情不自禁的走上前,伸手向他脖子探去。   墨允抓住了那白嫩纤细的脖子,眼中恨意渐深,只要他一用力,就可以……   少年的眸子越发幽深,他微微眯眼,手指开始发力,原本安稳躺在床上的人开始有些轻微的挣扎。   “师尊……哈哈。”   “噗——”   一个小白球突然撞在了墨允的身上,墨允一怔,连忙收手。若是他在这个地方杀了师尊,那他一定会受到仙剑门的追杀,以自己的能力并不能逃脱。   他为叶无尘盖好被子,顺便抓住了撞在自己身上的小白球。   “灵宠?”   小白球咿咿呜呜的看向叶无尘,却被墨允抓得紧,根本无法逃脱。   墨允感受到手心中毛球的蠕动,识别到一丝熟悉的力量,他脑袋突然一沉,便没了知觉。   “主人!”小白球看到他再次睁开的双眼,兴奋的喊着,却被手的主人丢开。   感觉到自己被嫌弃的小白球,飘飘悠悠的回到叶无尘身边。   “墨允”走到床边,用指尖轻抚叶无尘的脸,他舔舔触碰过叶无尘的指尖,笑得荡漾。   “主,主人刚刚想杀宿主。”小白球陈述了一件事。   “墨允”在床边坐下,摸着叶无尘的发顶,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西边,琼城,雾灯草。”   还没等小白球反应过来,他就靠在床头虚弱的闭上眼睛。   小白球围着他转了片刻,确定主人已经不在之后,才回到叶无尘身体里,反复琢磨主人的话。   西边,琼城,雾灯草……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墨允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房中了,他疑惑的起身,却记不起什么来,唯有手上的触感还留存着,让他知道自己干了件大逆不道的事。   他沉默的起身,觉得自己应该没杀成,不然不会这么安稳的躺在这。   外面被阳光照得昏黄昏黄的,叶无尘在一个藤椅上晒太阳,想着自己起来的那番场景。   黑化徒弟的手放在自己的发顶,他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徒弟忍不住要拧自己天灵盖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就僵住了,只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地中海一样头顶发凉,片刻后,并没有等到徒弟有所动作,他才敢颤颤巍巍的爬起来,看了眼黑化徒弟后,才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睡着了。   然后他想着,让黑化徒弟就这么睡着也不好,于是就把他抱到墨允自己的房间躺着了,谁知在准备离开后,却突然听到墨允的梦呓。   “师尊,徒儿没有修魔……师……”   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叶无尘的心里一阵纠痛,多好一孩子,所以他干嘛要跟风虐主角啊?   在叶无尘捶胸顿足的时候,“好孩子”墨允已经悄声走过来了,他看着像翻鱼肚白一样的师尊,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弟子无能,请师尊责罚。”   叶无尘:这娃上辈子被罚习惯了嚎?   “弟子未照料好师尊,请师尊责罚。”   反正迟早都是会被他找个由头罚的,与其提心吊胆,不如自己请罚。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叶无尘摸了摸肚子,修仙已经到一定境界的人是不必吃饭的,但他是个俗人,肚子不饿,但是还是会嘴馋的。   “好啊,罚你做顿饭给我吃。”   黑化徒弟像是没听清一样,错愕的抬头。叶无尘却没有看他,没听到他的回复,以为他是不愿意,于是道:“那我去故塘那蹭个饭。”   故塘,宁乐峰长老,负责门类一切后勤工作,是个大吃货,一日三餐必须得吃,不吃就饿得慌。   叶无尘倦倦的起身,把地上的黑化徒弟扶起来,“要一起吗?” 第7章 蹭顿饭吃   其实要说起来,既然已经知道徒弟黑化了,那么应该离他远远的才是,可叶无尘却偏偏反其道而行,倒不是说想感化黑化徒弟,只是想稍微稍微的弥补一下心中的愧疚,毕竟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嘛。   宁乐峰长老其人,名故塘,好吃不懒做,掌管门类一切琐碎杂事,缝补衣物啦,跑腿呀,等等。全峰以符修为主,剑修是什么,他们表示不知道。   其余还有御林峰长老琅栾,逍遥峰长老陆逍,至清峰长老叶无尘,他们峰下弟子都是以剑修为主,其余的看天赋。而门主萧逸春的弟子则是两个字“随便”。   其他的且先不说,就是故塘这个人呐,跟叶无尘好像不太相熟,自己突然上门吃饭会不会……太尴尬?   叶无尘定在宁乐峰峰脚,刚刚萧逸春来了一道传音符,让他不能过多的使用灵力,所以他只能用符咒。   符咒是符修以血画成,因此使用时不需要动用灵力,可是他现在没有传位符了。   正在他踌躇之时,墨允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手指指向一个地方:“师尊,是陆长老。”   叶无尘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一团青色的身影正朝自己奔过来,他立马往后退一步,让那青色的身影扑了个空。   陆逍依旧故作成熟的披散着头发,非常自然的扒着叶无尘的肩膀,一副好哥们的样子,全然忘了他们之间有“调戏之仇”。   “真巧啊,叶长老,你也来蹭饭吃?”   叶无尘试着推了推陆逍的手臂,可是推落后他又搭上来,只好无奈的笑,“是啊,我徒弟饿了。”   莫名其妙背了黑锅的墨允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在打什么主意,但是见到师尊对自己疯狂眨的眼皮,有点好笑,顺从道:“是弟子饿了。”   此时的墨允觉得师尊确实是不一样了,他的形象比前世更加鲜活,但他还是叶无尘,抽了自己灵根的叶无尘。   想到此处,墨允原本有些笑意的眼眸又变得古井无波,像一个黑洞,吞噬一切情绪。   “没想到你对徒弟还挺好的嘛。”陆逍搭着叶无尘的肩,你的师徒二人往峰上走。   两个长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虽然大多都是陆逍一个人在自说自话,长老的居所都在各自峰的峰顶,陆逍和叶无尘都是修仙之人,爬一会儿没什么,可墨允只是一个刚开始修道的人,叶无尘怕他太累,便开口问陆逍:“你可有传位符?”   陆逍也没问他用这个嗤做什么,掏出一张,带着些嗤笑的意味问:“叶长老累了?”   叶无尘并没有答话,而是接过传位符塞给墨允:“你用传位符先上去吧。”   墨允跟他们来到了半山腰,确实有些累,但他什么苦没吃过,于是推脱了,他笑着回望师尊:“没关系的,我陪师尊一起走。”   其实他也是有顾虑的,首先他并不认识故塘,前世也没见过,兀自上人家家门倒是有些不礼貌了。   叶无尘好像也想到了这一层,他默不作声的把传位符收到自己袖中,故作高冷的点点头:“那走吧。”   一旁的陆逍看到叶长老这中饱私囊的举动,神情有些呆滞,怔着没有动,直到叶无尘察觉到他的神情,才微觉脸红,却要硬着头皮维持自己的高冷人设:“怎么,收你一张传位符都不乐意?”   果不其然,陆逍这个呆头鹅被问住了,觉得这话说的好像他很小气一样,于是他特别大方的又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沓符,像只高傲的孔雀:“别说是一张了,一沓都给你。”   叶无尘非常不要脸的拿过来送给自己徒弟,然后非常自然的牵着徒弟走了。   陆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追上来大骂:“叶无尘,我只当你是假清高,没想到你是真无赖!”   他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扇子戳着叶无成的脊梁骨,叶无尘回头朝他一笑,带点得逞的奸诈笑容,还有几分可爱。   天空的边缘被夕阳映照的绯红,偶尔有几个路过的弟子朝他们行礼,三人缓缓步行。墨允突然发问:“师尊,我们不是可以用传位符吗?”   他的话使人恍然大悟,连陆逍都忍不住夸赞,“你这徒弟真聪明!连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   叶无尘:“……允儿,师尊和陆长老是在锻炼身体。”   一旁的陆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什么破理由!”   随后他接收到叶无尘凶狠的眼神,立马故作严肃道:“是的,我们在锻炼身体。”   最终,叶无尘碍于师尊颜面,愣是把锻炼身体坚持到底——坚决步行。   知道月华替代了夕阳,三人才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一袭白衣的故塘,并发现他在洗碗。   陆逍第一个不愿意了,他松开搭在叶无尘身上的爪子,又攀上了故塘的脖子,放开嗓子嚎:“故长老,我要吃饭!”   这熟敛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仙剑门内人人皆知,故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个人人都想得到的好长老,也是有许多人因为他才选择做符修的。   毕竟一个没事儿给弟子做做饭的师父,谁不想要?   只见故塘放下手中的活,把陆逍拎到一边,说了句:“等着。”   然后他才看见叶无尘,语气恭敬道:“不知叶长老前来所为何事?”   “我把他们拉来吃饭的!”陆逍拍拍自己身旁的椅子,示意叶无尘坐下。   “不请自来,故长老勿怪。这是我的徒弟,墨允”。   原身与故塘的关系算是点头之交,平时也没什么交集,还过现在有了陆逍这个活宝,故塘也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不一会儿,故塘便将饭菜端上来。   共四菜一汤,个个都色香味俱全。   叶无尘有些惊讶:“这么快?”   故塘轻咳了一声,意有所指:“因为总是有人要来我家蹭饭,所以不得已便多备了一份。”   这个“有人”指的是谁,当然就不言而喻了。   陆逍抬起头:“谢谢故长老!”   故塘摇头轻笑。   饭桌上,墨允沉默的低头吃饭,叶无尘在陆逍提及他时附和一句,故塘只偶尔喝一口汤,其余时间都是陆逍在自娱自乐。   但是不难看出来的是,故塘听得很仔细。   “以前都是我一个人来吃饭,现在多了这么多人,哈哈,故长老不会不好意思吧?”陆逍挠着头。   “不会。”故塘回应。   “那就好。”说着,陆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非常欠揍的把今天遇到叶无尘的事情说了一遍,而且还特别叙述了“传位符”事件,惹得故塘一阵轻笑。   并得到了叶无尘和善的微笑。   叶无尘当然知道陆逍的用意,他怕自己尴尬,但是干嘛要偏偏说这件事,故塘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好伐!   故塘以前只知道这个叶无尘清高,没想到还有这样迷糊的一面,和陆逍倒有些相像,于是看他的眼神又带了一丝丝的亲切。   于是叶无尘的手藏在桌子下面扭了陆逍的大腿肉一把,面上却依旧微笑,丝毫不显。墨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许是疑惑,或许是冷漠,或许又带了些比较好的心情……   他默默的扒饭。   却不料,话题又到了自己身上。   “叶长老的徒弟倒是可爱。”故塘抿了一口汤,眼神慈爱的看着乖乖吃饭的墨允。   被他提到的墨允猛的抬头,却被叶无尘揉揉脑袋,轻声在他耳边说:“故长老喜欢乖巧的孩子。”   所以墨允乖乖吃饭的举动深得故塘的心。   叶无尘在心里叹了句:不愧是主角,刷好感都刷的这么清奇。   “我倒是在收徒大会上见过你一次,但今天你既然来了,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归,这个就收下吧。”故塘凭空抓出一张符咒,操控着让他浮空飞到墨允面前。   那上面的纹路复杂,显然不是一般符咒,墨允看了师尊一眼,见师尊轻轻点头,他才双手捧着,细看上面的符文。   “多谢故长老。”墨允起身抱拳。   “故长老,这是作什么的呀?也给我来一张呗?”陆逍在一旁贱兮兮的打量,却得了故塘一个爆粟。   “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这句话是对墨允说的。 第8章 电击   “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这句话让墨允一个颤抖,叶无尘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前世一些由原身造成的凄惨日子。   却见墨允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他默不作声的坐下,又道了一声谢。   叶无尘此时的心情也不怎么样,他心知这孩子还沉浸在前世的情绪中出不来,正想着要如何把他掰成一个根正苗红的孩子。   空气沉静下来。   “咳咳,既然故长老都送礼了,那我也不能落下,呐,这个。”陆逍朝墨允丢过一个物件,墨允连忙接住,是一块质地细腻玉牌。   “门主藏书阁的令牌,什么书都有,你想要就尽管拿,不过要记得还!”   仙剑门藏书阁,藏有很多珍品的藏书库,有剑修需要的各种书籍,通常是只有持令牌的弟子才能进去,对外一概不开放。   “怎么样?我出手比你师尊大方吧,要不要考虑来我门下?”陆逍对墨允搔首弄姿,又是甩头发,又是挑眉的。   “陆长老,我可就这一个徒弟,你还挖?”叶无尘吃完饭,端着茶抵在下唇。   “咱俩是好哥们嘛,你徒弟就是我徒弟!”陆逍有很大可能忘了之前他被原身打了一顿。   故塘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却见陆逍一脸轻松惬意的状态。   叶无尘:“原来哥们是拿来调戏的,叶某明白了。”   这话玩笑意味十足,倒真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叶长老,故塘只觉得果然人不可相貌,墨允的心情就复杂了。   上辈子他并没有来这儿吃过饭,每天都封闭在至清峰中修炼,最后又被赶出仙剑门,实在是没什么人可以说话。   而且和师尊的交谈也很简短,三两句就会结束,因此生生把他锻炼成了一个自闭儿童。   可是这辈子的师尊……   莫不是被夺舍了。   那边陆逍已经要拉着叶无尘拜把子了,叶无尘还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徒弟看的透透的,他轻拍墨允的背,在他耳边道:“快谢谢陆长老。”   热气呼在耳朵尖,有些难以言喻的痒,但他还是依言道谢。   陆逍轻轻摆手,神色飘忽,像是在想什么久远的事,他轻叹一口气。   “叶长老真好看。”   叶无尘:?!   故塘:……   墨允:……   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陆逍,把他盯得一阵头皮发麻,他连忙摆手摇头:“不是不是……”   原来在早些年,陆逍醉酒不小心上了至清峰,看到了后山温泉中正在沐浴的叶无尘,寥寥雾气让陆逍看的不怎么真切,只见温泉中人长发如瀑,无瑕的皮肤被熏得有些微微发红,只一个背影,便让陆逍心神荡漾,他便以为是哪个姑娘,于是趁着醉意用言语调戏了几番。   之后,就被叶无尘追着打了一天,陆逍却因为自己没占理,也不敢还手。   他有些自嘲的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并且郑重地对叶无尘道了歉,并说两人能否冰释前嫌。   叶无尘垂眸,迟疑片刻,微微点头。   这本来就是原身的事,如今他替代了原身,自然不可能一直将原身清高的性格保持下去,又不能突然转换,只能潜移默化的改变众人对他的看法。   告辞故塘后,三人用传位符回到各自的峰上,临别前听到陆逍一句约饭邀请:“叶长老,下次再一起吃顿饭呀。”   夜色已深,天上繁星闪烁,皎洁的月光如薄纱一般,覆盖于竹林,为至清峰添了一丝月华的冷清。   叶无尘想到今日之事,不经意的感叹一句:“收获真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墨允在他身后略显迟疑,终是拿出符咒和令牌双手奉上,轻轻唤了声:“师尊。”   叶无尘回头转身,月光将他的脸照的洁白如瓷,他见墨允这番举动,便知道这孩子以为自己是在暗示他要“孝敬师尊”,所以,他在这孩子心目中的形象到底是有多么的崩!   可他偏要装作不知道,看着面前少年的双手,轻轻皱眉,“啧”了一声。   墨允便以为他嫌弃自己的手脏。   只见叶无尘摸了摸手指上的流云戒,毫不犹豫的将它摘下来,放到墨允摊开的手上,看到少年澄澈且疑惑的双眼,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感觉身上一阵剧痛,是电击!   小坚:“脱离剧情!脱离剧情!脱离剧情!”   叶无尘忍不住蹲下,可又发现墨允疑惑之后想扶自己起来,又连忙躲开,飞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屋中,只留下一句:“流云戒可以用来存放物件。好好修炼!”   墨允僵在原地。师尊手上的流云戒乃是一枚高阶法器,可以存放物件更能抵挡致命的三次攻击,是师尊早些年在秘境获得。如今,就给了自己?   他试探性的用手指触碰流云戒,戒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光芒,里面有各种丹药秘籍,还有……师尊的衣物。   黑亮的眼睛中有些许怀疑,或者师尊是真的被夺舍了,如此一想,心中竟有些开心,又有些无法报仇的不甘。   月光下,少年沉默的把流云戒收起来,却没有放入符咒和令牌,说到底,在没确认之前还是小心为好。   与此同时,叶无尘脑海中全是那四个字:“脱离剧情!”   身上的疼痛不但不减,反而更加剧烈。却偏偏意识清醒,将身上的每一丝剧痛都放大无数倍。   他紧咬牙关,挪动到床边,从枕下抽出一张隔音符,看到结界在自己身边筑起,才放心的叫出声来。   清隽俊秀的人毫无美感的蜷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惨叫。   “脱离剧情!”   “你有病啊!走什么破剧情!”   脑中传来小龙的声音,身上的疼痛稍稍减缓,脑海中打斗的声音越发清晰,渐渐的,空气安静了,叶无尘虚脱的躺在地上,额上细汗密布,嘴唇干裂,他突然破口大骂。   “老子给儿子一点东西关你屁事!”   骂完后还不觉得解气,于是把小坚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了一顿,他这才解除结界,爬到床上去。   一个小白球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叶无尘觉得有些熟悉,那球浮在自己身边突然开口说话:“宿主!我已经把那个系统打了一顿,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   小白球在自己眼前转圈圈,像是在求表扬。   叶无尘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小龙?”   “嗯!”小白球上下浮动。   叶无尘躺在床上,把小白球抓过来,揉着它柔顺的毛,“谢了。”   小白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你可以变大吗?”叶无尘突发奇想。   然后手中的小白球突然向吹气球一样鼓起来,直到足足有一个抱枕那么大。叶无尘惊喜的看着,毛茸茸的抱枕,笑得一脸荡漾。   大白球蹭了蹭叶无尘。   “那个什么世外桃源,我怎么找不到呢?”叶无尘问。   “世外桃源需要宿主与它结契约,就是所谓的滴血认主,只要画一个阵法就可以了。”   “那阵法?”   “我会画我会画!”大白球抖抖毛,一脸骄傲。   “那你明天可以出来吗?”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出来!”   叶无尘点点头,又问:“小坚呢?”   “他不可以出来,除非外力,而且它是一个黑色的毛球,可丑了!没有我漂亮!”大白球一脸鄙视,好吧,虽然他的豆豆眼实在看不出来什么。   “那你为什么可以出来?”   “因为……我……”大白球有些沉默,叶无尘有些了然的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这两个系统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会放电,另一个可以脱离自己的身体,总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叶无尘想着,便觉得有些困意,又加上刚刚那顿电击的折腾,实在是身心疲惫,没有力气结什么契约了,他决定明天再结。   大白球也点头说好,趁他睡着后又钻回叶无尘的身体。 第9章 梦境。   阵阵风吹来,竹叶随风而动,在地上形成斑驳摇晃的竹影,竹影深黑,连月光都被吞噬。   是夜,至清峰上月光铺照,墨允所在的那间屋子发出微弱红光,置身红光中心的少年,紧闭双眼,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强压下心中的暴戾,睁开眼,原本黑亮的眸子一片暗红。   这是入魔征兆。   少年使劲甩脑袋,脑中尽是鲜血弥漫,丹田处刺痛无比,前世被废去灵根的场景历历在目。   世人皆道仙剑门叶仙师风雅清高,仙人之姿,虽不近人情,却修为了得,容貌甚佳,是至清峰上一枚不入世的冰质美人。   可只有他墨允知道这“冰质美人”的恶毒,那天他手染鲜血,废了自己的灵根,挖了自己的丹田,那双常年捧茶杯的修长有骨感的手上染了他唯一徒弟的血。   床上的墨允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暗红的光骤然消失,少年眼睛由腥红变得黑沉沉的,然后就不自知的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隔壁房中的叶无尘睡得正香,一只小白球晃晃悠悠的从他身体里面钻出来,轻轻的覆盖在他的额头,发出微弱莹白的光华。   这光华持续了足足十秒,然后小白球才精疲力尽般的瘫软下去,滚到了叶无尘的胸前。   叶无尘的意识开始飘飘欲仙起来,他似乎沉溺于一个奇怪的梦境。   仙剑门门前人声鼎沸,收徒大会上,各位长老正在与自己的弟子联络感情,唯有一名少年定定地立在萧逸春面前,他垂着眼,低着头,身着一玄色衣衫,墨发用一根发带束起。   “你是第一个从千阶梯登上仙剑门的,可愿做我门下弟子?”萧逸春目光柔和,慈爱的问。   “请恕弟子无知,从千里来求师,只想做叶无尘长老之徒。”少年双手抱拳,恭敬的开口。   听此回复,萧逸春也不恼,倒是稍加思索了一下,温和的开口:“如此,也好,只是师弟他不喜吵闹,今年的师徒大会他也因故推脱了,你可是真心想拜他为师?”   “弟子心意已决,还请门主另寻良徒。”少年再次抱拳,深深的鞠躬。   萧逸春见他根骨奇佳,不愿错失这么一个好人材,于是对少年说:“你在此稍等片刻。”   不久,身着月白长袍的叶无尘来了,他只是看了少年一眼,眼中似有些异样的光彩,嘴角微勾,似乎想对少年笑一下,却像是被什么阻止了一般迅速恢复成冷脸。   “名字。”   “弟子墨允。”   “为何想拜入我门下。”   “弟子敬仰叶长老多年。”   叶无尘神情骤然温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住口,拳头紧攥在身侧,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自己上至清峰。”   随后便飞身离开,只在天空中留下一抹月白。   墨允眼睛追随的那抹颜色,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任命的低头,告辞各位长老后,就徒步走向至清峰。   至清峰是仙剑门内除主峰外第二高的峰,从远处看去郁郁葱葱,倒不失为一抹好景色,只是叶无尘在此设下了一道结界,除各位长老和门主之外,非他允许不能进入。   墨允站在峰脚下,伸出一只手轻轻往前触碰,却被一个屏障弹出十米之外,可少年却不信邪一般的再次走向至清峰,又再次被弹开,萧逸春在旁边看得心疼,又见识到了墨允的倔劲,只好上峰见叶无尘一面。   可是叶无尘好像比他还急,数着墨允被弹开的次数,连桌上摊开的书角都被捏皱了。   “师弟,既如此着急,为何不直接让他上来?”萧逸春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在真心劝慰。   “四十一……”叶无尘口中喃喃。   一阵痒痒的触感从脖颈间传来,叶无尘迷茫的睁开眼,把在自己脖子上打滚的小白球揪起来丢在一边。   刚刚的是梦吧?是的吧?   叶无尘穿着里衣,踢开被子,拖肘沉思。   可是,这虽然是原着的剧情,可是梦中的“叶无尘”貌似有些奇怪……   还没来得及细想,小白球就从床上跳到了自己头上,磨蹭着他的头发说:“宿主,结契吧!”   叶无尘把扒在自己的头发上的东西拽下来,戳着他两颗绿豆眼的中间:“不许弄我头发!”   小白球嘿嘿的笑了两声,在确认门窗紧闭后,抖抖身上的毛,在叶无尘面前毫无章法地游走起来,它身上发着金黄色的光,随着他的游走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痕迹。   慢慢的,这些痕迹形成一个阵法,发出柔和的金色的光,这光将叶无尘包裹住,将他的皮肤衬得越发的白,又使他整个人腾空,小白球在一旁提醒:“滴血!”   闻言,叶无尘看看自己冷白修长的手指:咋滴啊,像电视剧那样咬啊?   愣了两秒,他像是狠下心来一般,对着自己的手指一顿狂啃,虽然痛,但是并不出血。   小白球:“……”   眼见宿主还在那里傻里傻气的啃手,小白球微微叹了口气,冲进光圈内,趴在宿主的手背上,用绿豆示意叶无尘松口,待他松口后,小白球飘到叶无尘还含有唾液的手指上,露出小小白白的牙齿一咬。   叶无尘看到手指上那一点殷红,心情有点惆怅,果然,电视剧里面都是骗人的。   他将血滴在阵法中心,阵法陡然爆发出一阵白光,叶无尘双眼一阵刺痛,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地方。   这桃花遍布,天空碧蓝,桃花林中每一棵树都显得婀娜多姿,它们纷纷扬扬的撒下花瓣,又随风带走,偶有小径溪流,也有风吹草动。   这是一片充斥着粉色的世界。   叶无尘未来得及惊叹,耳边就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小孩儿——”   这苍老又洪亮的声音把叶无尘吓了一激灵,他转头看向身旁正飘着的小白球,小白球眨的绿豆眼,一脸呆萌的表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遇到了武侠小说中的那种奇遇?   “扑簌簌——”桃花林中传来声音,叶无尘迟疑片刻,抬脚往桃花林走去。   “哎哟喂,可疼死小老儿了。”   一棵生长茂盛的桃树底下,一个矮小老人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揉得自己稀疏的白发,说来也奇怪,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却能切切实实的传到叶无尘耳中。   叶无尘走近老人,模仿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有模有样的对老人行了个礼:“敢问前辈是何方神圣?”   那老头磨磨蹭蹭的爬起来,小眼睛泛着精光一样盯着叶无尘,神情有些猥琐:“小女娃长得不错,要不要拜我为师呀。”   叶无尘即刻退了一步,再次抱拳:“晚辈是男人。”   老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下去,跳到茂盛桃树的一棵枝桠上,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壶酒,嘴里说着“无趣”。   叶无尘看他拿酒壶手有些透明,想到了小白球对“世外桃源”的介绍。   “前辈可是灵体?”   老头闻言,拖着酒壶的手一滞,颇有些自嘲:“小孩儿眼光不错。”   小白球在老人出现那一刻,就躲回了叶无尘的身体,在它进去的那一刻,叶无尘脑海里又响起了那些打斗一般的声音。   这会儿,小白球又从他的肩头冒出,轻轻凑到他耳边,用有些疲惫的声音说:“这个老头应该是被封印在这里的。”   耳边被白球蹭的酥酥麻麻的,叶无尘轻轻用手指挠了一下,在心中发问:“你们系统还会封印人?”   “不,系统给出的奖励都是这个世界上原有的。”小白球解释。   叶无尘轻轻点头,脑海中又冒出一个想法,那他要是把东西给存放在这,会不会被小老头给私吞?   老头见他那么久不说话,自己手上的酒又喝完了,于是贱兮兮的跳下树,又贱兮兮的凑到叶无尘身旁:“小孩,你有酒吗?”   “晚辈不喝酒。”   叶无尘是那种一杯啤酒就能干倒的人。   老头失望的点头,又叮嘱道:“这是一个空间哈,你既已滴血认主,其余的东西我也不拿你的,你就给我存点酒就行了。”   叶无尘点头,又听老头话头一转:“你这球还会变色啊?”   叶无尘一怔,往肩头看去,还是一团小白球,只是仔细一看,它原本黑黝黝的眼睛变成了深红。   小白球有些留恋的蹭着叶无尘散落肩头的发丝,突然对上叶无尘的眼神,表情瞬间怂了。   叶无尘对老头抱拳:“那晚辈先行一步。”   老头摆摆手,惆怅的盯着自己空掉的酒壶。   “会记得给您带酒的。”叶无尘走的时候如此说。   他也没看老头,但身后的欢呼声足以证明老头的喜悦。   眼睛一睁一闭之间,叶无尘又来到了那个装饰简朴的房间,此时天已深黑,他正盘坐在床上,手指上的血已经止住,他也顾不得衣冠不整,抓住眼睛发红的小白球,一脸担忧。   “你生病了?”   小白球心虚的挣扎,眼神飘忽,有些不敢看叶无尘精致的面庞。   叶无尘:“是不是生病了?”   “没,没有。”小白球也很懵,他醒来就在这幅身体里面了,虽说这也是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但是他不是应该在十三岁的墨允那边吗?   叶无尘叹了口气,伸手点点他的额头,语气有些无奈:“你身上的迷可真多……”   小白球恍若未闻,只是留恋着他手上的温度。   好久没离他这么近了。 第10章 徒弟昏迷   好不容易将几乎黏着自己的小白球拿下来,叶无尘留意到窗外的深黑,算算日子,他收墨允为徒已经两天了,原书中重生后的墨允正是在这天夜晚发现了自己的魔族血统,从此修炼速度飞快,才能将原主干掉。   想到这儿,叶无尘起身随手裹了一件袍子,打算去看看徒弟,毕竟他在书里把这个过程写得很难受。   小白球闪着殷红眼睛在他身边晃悠,气质与以往有些出入。   叶无尘离他远了些,小白球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有些渗人。   “咳……你要不先回去吧。”   小白球恍若未闻,继续用红彤彤的眼睛盯着叶无尘,眼看已经到墨允门前了,叶无尘无法,只好将它抓到自己的袖子里。   这才敲敲面前紧闭的门。   小白球在宽大的袖中不安分的乱动,叶无尘却将它捂着紧紧的,它横冲乱撞了一通,像是确定自己出不去,又软乎乎的趴在叶无尘的手臂上。   门迟迟未开,叶无尘便不再等待,直接推门而入……   然而,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叶无尘心中暗骂一句小兔崽子,浪费了一张传位符。   屋内漆黑,可修仙之人本就自带夜视buff,因此叶无尘可以清楚的看到床上那只蜷成一团的少年。   少年唇色苍白,嘴唇干裂,深红的裂纹人脖颈蔓延到白嫩的脸颊上,墨允本就骨瘦如柴,如今卷在床上小小的一团倒也是我见犹怜。   原书中描写道:像是整个人被岩浆吞没,本该被烧为灰烬,却偏偏还留有该死的痛觉。   叶无尘想到自己的贱手在键盘上敲下的一串字,忍不住抖了一下,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应该以死谢罪。   他慢慢靠近墨允,攀附在他手臂上的小白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在他的手臂上来回蠕动,像是有些急躁。   叶无尘却不管它,伸手轻轻探了探墨允的额头,并不烫,但是在他将手撤走的那一秒,昏睡的墨允突然将头靠过来,并用手牢牢抓住。   与此同时,袖中不安分的小白球狠狠咬了他一口,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不许摸。”,可叶无尘没听清,只觉得小白球实在是太得寸进尺了。   于是他一甩袖,将小白球甩到地上,脸上有些怒意,小白球瞪着红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被甩到地上了,正要发怒,又被叶无尘瞪得一怂。   它晃晃悠悠的浮起来,委委屈屈的往叶无尘那边靠,可叶无尘又狠狠瞪了它一眼,它怂怂的待在原地,不敢动。   叶无尘这才轻轻抱住把自己当成冰块的墨允,问体内的另一个系统:“小坚啊,我要是待在这看着他觉醒血统,会不会有什么奖励啊?”   小坚冷冷回答:“不会。”   叶无尘淡淡“哦”了声,继续抱着墨允。   昏睡中的墨允本来像是处在一片火海之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处冰凉靠近,带那丝冰凉想要远离,他便疯了魔一样的朝那冰凉靠近,可这冰竟向自己飘来。   他发誓,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识趣的东西。   识趣的叶无尘正抱着墨允与小白球对视,小白球的眼神幽怨,活像被郎君抛弃了的怨妇——好恨自己没附到这具身体上。   “不是啊小龙,你以前没这么黏人的啊。”叶无尘眼神怀疑。   小白球连毛都不抖的说:“因为我是高级系统,有两种模式。”   这么说虽然说得通,但叶无尘还是很怀疑,他帮徒弟把头发撸顺,就把人放下,抓过浮在空中的小白球,打算离开。   小白球有些诧异,还有些沾沾自喜,但又有些失望,如果师尊抱着自己的身体一晚上,他说不定可以晚上附身呢。   可床上的墨允却因为叶无尘的离开而躁动不安,叶无尘看他片刻,像是有些无奈的走到床边蹲下,却不触碰躁动的少年。   “要加油挺过去哦,毕竟你以后可是要把我杀掉的呢。”叶无尘支着脑袋,言语间颇有些调笑的意味。   原书中并没有这一段,他若是贸然做出一些有关主角的举动,说不准会引发什么蝴蝶效应。   叶无尘起身拍拍衣摆,袖中的小白球软软的掉在地上,毫无生气。   床上的墨允突然睁开黑红的眼,用沙哑的嗓音喊道:“师尊……”   就仿佛是濒死的病人发出的呻吟。   叶无尘将小白球收回袖中,低低唤了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只好作罢——系统的身体构造他不懂。   此时又听到黑化徒弟在喊自己,他第一反应就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嗯,还在。   而后才去看虚弱的望着自己的徒弟。   黑暗中,墨允的眸子黑中透红,正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与前面两天他对自己恭敬的模样着实不符。   “哎,小坚,墨允现在黑化值怎么样?”叶无尘在心中问。   小坚:“黑化值满值。”   叶无尘托腮,有些疑惑的望着黑化徒弟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总觉得这眼神有些熟悉。   “师……尊。”床上的墨允发出一声低呤,像是溺水的人胡乱抓住浮在水面上的一根木头。   怎么办?这都叫自己名字了,不能不管吧……   叶无尘只好重新抱住墨允,低声问:“允儿,感觉怎么样?”   可怀中的人只是喘息,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不再作答。   叶无尘抱着人想了想,大概是觉醒血脉的痛,让他失去理智,刚好自己又是他儿时崇拜的人,才会喊出自己的名字吧。   也有另一种可能,这丫的小兔崽子连做梦都想干掉自己。   叶无尘觉得手上抱着一块烫手山芋。   墨允闭上眼睛后,满身心的雀跃,连觉醒血脉的痛苦也像是烟消云散,整个人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可明显窝在师尊怀里更舒服。   上次他觉醒血脉的时候,师尊只是远远的过来看了一眼,哪像现在这样亲密的抱着自己。   想到这儿,墨允在心里对自己又恨了一分……   两人就这么拥着,叶无尘更是整夜没睡,见到墨允脸色好转就离开了。   ——他怕这个黑化徒弟起来发现自家师尊抱着他,一个手抖就把自己给剁了。   日上三竿,叶无尘在藤椅上翻看陆逍送来的话本,墨允却拿着刘云戒过来跪下。   着实把叶无尘吓了一跳。   墨允:“此物贵重,还请师尊收回。”   叶无尘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发现自己血脉觉醒来杀他的。   “不喜欢?”叶无尘懒懒的晒着太阳,手指慢慢翻著书页,像一只露肚皮的猫。   墨允把头又低了一寸:“里面有很多师尊的衣物……”   叶无尘:“……”   只见叶无尘起身,修长的手指在流云戒上晃了一晃:“衣物我已收回,这流云戒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墨允沉默半响,正要磕头言谢,却被叶无尘扶住,叶无尘温温软软的说:“陆长老给你的令牌……”   叶无尘话还没说完,墨允就沉默着将令牌拿出来,双手奉上打算交给师尊。   可脑袋上突然被拍了一巴掌,他有些诧异的看去。   叶无尘站在藤椅旁边,金黄色的光暖洋洋的洒在他的发丝上,衣衫有些松垮的搭在身上,倦倦的说:“不要荒废了陆长老的心意,至清峰的结界你已可以自由出入,好好修炼。”   墨允捂着被打的地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待呼之欲出时,带来这种感觉的那人已经走回屋中,虚掩着门。   或许,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世外桃源内,一老头望着成山的衣物,有些茫然,而后则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要酒!酒!” 第11章 元盈的心   自那日后,墨允越发觉得师尊与前世不一样了。   比如前世的师尊并不会抱着一个大白球在怀里揉搓,也不会专门跑到自己房间来嘘寒问暖,还多次撞破自己沐浴。   甚至他每每从藏书阁回来时,师尊都会笑着问他要不要去故长老那儿蹭饭。   现在他有十足的把握确认师尊被夺舍了,所以,现在的这个师尊是可以信任的吧?   每日天刚翻鱼肚白时,墨允就会步行至藏书阁,叶无尘曾给他找过一只坐骑,却被墨允婉拒了,理由很熟悉:他要锻炼身体。   于是叶无尘只能把那只飞鱼圈养在后山中,越养越胖,越养越胖,都快变成咸鱼了。   叶无尘也能感觉到墨允态度的转变,从一开始到意假装的温顺恭敬,到后来不加掩饰的疏离……   好吧,慈父之路艰难坎坷,他会继续努力的。   小白球的红眼模式只是偶尔出现,出现后就粘在他身上不肯撒手,不过还好你粘人程度在叶无尘接受范围之内,不然小白球现在已经变成毛线了。   这天,叶无尘正在看着戏子与公主的话本,灵感乍现想开一本书,又想起自己已经穿书,神情骤然怅然若失。   前来探望叶无尘的萧逸春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登时下了一跳。   他毫无风度的奔过去,查探叶无尘的脉搏,才松了口气。   他面色严峻的教育叶无尘:“切不可这么吓唬师兄。”   叶无尘倦倦的看过去,对自己书中的师兄并无惧意,甚至有些见到亲人的亲切。   这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就想有个兄长吧,所以在塑造萧逸春这个人物时,难免带了些私情。   见师弟目光呆呆的,萧逸春小心地问:“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叶无尘缓缓,坐起来舒展自己的腰身问:“门主今日来此可有什么事?”   “你我师兄弟间不必如此生分。”萧逸春坐在藤椅旁的石凳上,亲自斟了杯茶递给叶无尘,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放在石桌上。   叶无尘接过,含糊的应了一声。   毕竟原主也喊他“门主”,自己突然改变称呼恐怕会被看穿,还是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吧。   至于墨允那个小兔崽子,随缘吧,他装一时半会可以,每天都装高冷那实在太考验他了。   要知道,他可是一个热心肠的公务员啊!   所以,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住在他旁边,他怎么可能不关照关照?   况且还是自己儿子。   萧逸春看他应得马虎,轻轻叹气,又道:“你一月前收的弟子如何了?”   叶无尘嘬一口茶:“天赋异禀,根骨奇佳,已到达筑基七级。”   萧逸春沉吟半响,道:“从入门到筑基七级只用一月,想来很快就会到练气期了,彼时则可出门历练。”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到时候你……”   仙剑门内弟子达到练气期则可出门历练,不论内门弟子或亲传弟子都由各自师尊带领进行长达半月的历练。   “去。”叶无尘头也不抬的说。   外界常有魔崇传乱,当地居民会寻求各位仙门世家的帮助,这些请求便是弟子们的历练任务。   书中的墨允不论重生前后,历练是一个人去的,原主非但没有陪同,还责怪墨允自作主张,将他鞭打了一顿。导致墨允在打斗中昏迷,重生前是被附近的村民相救,重生后则遇到了女主。   这一次,他的儿子他来守护。   至于那个“坚持走剧情”系统,有小白球镇着,不必在意。   “可你的身体……”   “我只有这一个徒弟。”叶无尘差点嘴瓢说儿子。   见师弟的态度坚决,萧逸春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担忧,不过这个徒弟确实让师弟改变了很多。   他看着杯澄黄的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起身摆袖道:“走,去挽歌峰。”   也不等叶无尘回应,他就掏出一张传位符,将两人送到了挽歌峰。   还是那扇朱红的大门,只是女子正在庭院中捣鼓药草,一个受伤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吐呐。   元盈一边捣药一边骂骂咧咧的:“你们御林峰也真是,往后山养几百头灵兽干嘛,有事没事就往我这跑,灵药不要钱的是吧!”   那男子正是御林峰长老,琅栾,他性格刻板,生性好战,在后山围了个试炼圈,养着各种灵兽。等级低的给弟子修炼,等级高的则自己留着。   因此外界有传言,灵兽万万不能活着从琅栾手里逃出,否则等待它们的将是生不如死的待遇。   琅栾闷头吐纳,一声不吭的往叶无尘这边看过来,神情轻蔑的冷哼一声。   叶无尘突然想起来,这人与原主似乎有些不对头,缘因他看不惯原主故作清高的伪君子性格,这也间接导致书中御林峰弟子老是找墨允的茬。   萧逸春见状,往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叶无尘,琅栾虽然看不起叶无尘,但对门主的恭敬还是有的,他有些虚弱的站起,抱拳微微鞠躬:“门主。”   “琅长老身体抱恙,不必多礼。”   那边骂骂咧咧的捣药的元盈听到这边的动静,顿时噤若寒蝉,她随便捣鼓了一下,脚步轻盈的往琅栾这边走来,柔声道:“琅长老往后可要小心些。”   琅栾:……   她轻轻为琅栾敷完药,再加以灵力辅佐,皮肉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时,才仿佛刚发现了萧逸春一般,捂嘴轻笑:“门主,刚才我正捣药,不知门主前来,还请体谅。”   这理由叶无尘都不信,修仙之人五感极好,方圆五里之内的声音皆可闻,怎么可能连这些动静都听不见。   萧逸春怎么可能会信?   然后,叶无尘听到身前那个大直男说:“无事,你专心药剂,我岂会怪之?”   叶无尘:……   “不知门主前来何事?”元盈迈着莲步走至萧逸春面前,这才发现他身后的叶无尘。   “叶长老。”元盈轻笑。   “元长老。”叶无尘走出来,对她抱拳,无意间撞到琅栾凶狼的目光,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才抱拳道:“琅长老。”   琅栾估计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行礼,表情有些别扭的嗯了一声,就表演了个原地消失。   叶无尘有些懵,他已经讨厌原主到见也不想见的地步了吗?   萧逸春拍拍叶无尘的肩,以示安慰。   “有什么事到屋内再说吧。”元盈推开朱红大门,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萧逸春面色迟疑,女子的闺阁向来不可随意踏入,他上次不打招呼就闯进去本就有失礼数,现在……   元盈看他面露难色,状似不经意道:“弟子受了重伤总是被抬入这里的,若是来看病的话还是找一处荫凉地比较好。”   萧逸春这才领着叶无尘进屋,并说明了来意。   这回倒是元盈迟疑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叶无尘在一旁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只有一个感想,那就是——萧逸春是个直男!   元盈其人,本性暴躁,怎么可能做的像个深闺大小姐一般吴侬软语,萧逸春居然还信以为真。   叶无尘在心中叹一口气,而那边已经商量好了。   元盈道:“我给你配一剂药,可以暂时修补丹田,不过使用大量灵力时需谨慎。”   “三天后我会送到至清峰。”   叶无尘点头,抱拳道谢。   本来叶无尘还想跟萧逸春说一下元盈的事,可他突然接到急信,回了主峰。   叶无尘只好作罢。   回到至清峰后,本以为可以安心睡一觉,谁知,又被萧逸春一道传音符打来,急召他上主峰悟德峰。 第12章 藏书阁事变   悟德峰上有一间议事堂,用来决策门内的重大事议或者用来教育违反规矩的弟子。   可仙剑门内几乎没有违反规矩的弟子,毕竟倘若违反了规矩,轻则抄门规一百遍,重则逐出师门,从此与仙道无缘。   叶无尘直接用传位符来到议事堂门前,敞开的朱红大门上刻着腾蛇乘雾,堂内情况一览无余。   萧逸春坐在主座,神色严肃,左侧是御林峰长老琅栾,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刻板。   中间一站一跪两名弟子,站着的那个身材矮小,但体格壮实。跪着的那个……   叶无尘眼皮一跳,那好像是自己徒弟。   他规规矩矩的向萧逸春行了个礼,又特别礼貌的问候了琅栾,才走至右侧座位坐下。   不经意的往地上那个人看去,果然是墨允。   他垂着双眼,神情漠然,洁白的衣衫上沾了些灰,发簪也歪了些,有些狼狈。   那个壮实的弟子皮肤较黑,目测有两百斤,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缝,鼻梁有些塌,是个黑黑的大胖子。   叶无尘托肘沉思。   书中貌似也有这么一段,不过是墨允重生前发生的事。   那时墨允误打误撞进了藏书阁,捡到一本被弄坏了的藏书,被一个叫白米的弟子抓住,白米二话不说就上手,将墨允拎到了议事。   由于原主的故意为难,墨允百口莫辩,理所应当的抄了一百遍门规,还受到了原主杖责。   重生后的墨允避开这次祸端,并得知白米是把书弄坏,墨允这是他找的替罪羊。   不过现在的墨允已经重生,理应不该涉及此事。   萧逸春轻咳一声,拉回叶无尘的思绪。   回过神来,想到墨允还跪着,叶无尘对萧逸春道:“可否让允儿先起来?”   脑中突然响起“坚持走剧情”系统的声音:“脱离剧情!脱离剧情!”   紧接着是一道电击,叶无尘轻颤,马上,又一道又软又凶的声音杀出来。   “天天走剧情走剧情走剧情,一天电宿主几回你才高兴!”   熟悉的打斗声响起,身上还带有微弱的电击,不过并不强烈。   这一个月来,只要他对墨允好点,“坚持走剧情”系统就要电他,想当初他还那么亲切的唤它“小坚”。   唉……   幸好还有小白球,也就是小龙。   只见萧逸春微微点头,指间溢出一股纯白灵力将墨允托起,叶无尘还来不及去体味墨允脸上莫测的表情,就听一旁的琅栾冷冰冰的开口:“墨允弄坏了藏书阁的书,被我峰下的白米抓住,叶长老这态度,可是要包庇?”   叶无尘淡笑回击:“此事我徒弟认了吗?”   琅栾没说话,那个名唤白米的大胖小伙先一步道:“我看见了!”   琅栾脸色一变,叶无尘却笑了,他眼神犀利的看向白米:“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   白米登时吓得腿软,又听叶无尘仰天长叹道:“御林峰到底是怎么教的啊……”   琅栾脸色难看,却又不想被压下,只听他冷哼一声道:“自然是比不得至清峰的弟子故意损坏藏书来得胆大妄为。”   “只是一个内门弟子的片面之词罢了,墨允可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至清峰这峰名可不是白叫的。”   叶无尘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说。   萧逸春也觉得墨允不可能做出此事,叶无尘这么一说反倒给了他让墨允开口的机会。   “毕竟是师弟唯一的弟子,品性当是不错的,墨允,你且细细道来。”   墨允敛下眼中的惊疑不定,上前一步抱拳道:“是。”   “弟子得师尊允许,每日会前往藏书阁翻阅功法秘籍,今日弟子在阁中整理藏书时,被此人撞了一下。”   墨允深吸一口气,适当的作出一个委屈的表情,继续说:“弟子见他的书掉了,弯腰去捡,却发现那本书是有损坏的,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被他连拖带拽的提上悟德峰了。”   叶无尘当下去看琅栾,他脸色阴沉,张口正欲反驳,白米脸色惨白的喊出声:“胡!胡说!”   他双腿有些发颤,冷汗簌簌而下。   叶无尘在心中叹:这大胖小伙定力不行啊,这样怎么跟主角斗。   琅栾低喝:“闭嘴!”   这下,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白米的心虚,这时墨允忽然上前一步道:“事发突然,弟子倒忘了师尊曾赐我一枚鲛珠。”   说完,他便拿出一只手掌大小,富有光泽的圆白鲛珠,输入淡淡的软红灵力,萦绕在鲛珠周围几道声音从珠内传来。   “嘭——”   “这位修士,你的书……”这是墨允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杂音,有衣料摩擦,也有书页翻动。   “呵!你将我借来的藏书弄坏了!”   录音结束,白米才放心的笑道:“这不是证实了我的书是你弄坏的吗?”   白米有些得意的走两步:“门主,师尊,叶长老,方才你们也听见了,墨允帮我拾书却损坏藏书,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吧。”   萧逸春看向叶无尘,目光闪烁,叶无尘忽然听到灵识中传来萧逸春无奈的声音:“若是普通书籍也就罢了,可藏书阁的书都是万里挑一……”   叶无尘听完,下意识的去看沉默的墨允——总觉得他在憋大招。   正当白米趾高气扬之时,墨允忽的笑笑,又往鲛珠中输入一股灵力,乖巧道:“弟子心急,放错了,这段才是。”   鲛珠所记录的音频是随主人的心意播放的,从来没有放错一说,所以他绝对是故意的吧。   先把敌方送上天堂再将他摔下地狱,这是墨允后期的报复方式,叶无尘在熟悉不过了。   他在心里骂了句小兔崽子,专心去听那两道并不熟悉的声音。   “白米,找我何事?”   “萧师兄,我将藏书阁的书弄损了……”   “破成这样?!修不好了。”   “那可如何是好?”   “这还不简单,找个新进门的弟子栽赃就是了。”   “这……”   “怕什么,刚入门的弟子没什么人脉,捅到门主那去就说新弟子不守规矩,抄个百来遍门规就好了。”   声音到此结束,墨允收回鲛珠,道:“我无意间撞到,便录了下来。”   见事情败露,白米心情犹如从天堂掉到地狱,面色惨白跌倒在地,仙器不会作假,而构陷同门子弟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没有门派会要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他完了……   白米向琅栾投去哀求的目光,琅栾皱眉,他素来讨厌偷奸耍滑的人,此人还是自己峰下弟子,真是丢尽了他的脸。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起身拱手:“事已至此,还请门主定夺。”   白米只觉得天打雷劈。   最终的结果是白米被逐出师门,连带着那个萧师兄也因为教唆他人被罚抄门规一百遍,可叶无尘还是觉得哪里奇怪。   既然墨允使用了鲛珠,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而是等自己开口。   在别人看来或许是等师尊为自己撑腰,可……   叶无尘望了眼似笑非笑的墨允,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到脑门,心中顿时有了个恐怖的猜想——或许他是在试探自己……   领着墨允回到至清峰,叶无尘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甚好,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便把小白球唤出来放在手心揉搓,以缓解自己心中的瑟瑟。   墨允跟在他身后,心情不错的说了句:“多谢师尊。”   叶无尘抓着小白球的手紧了紧,道:“你我本是师徒,不必言谢,何况你也没做错事。”   他说完这句话就躺回藤椅上假寐。   谁知墨允竟跟了过来,状似疑问却意有所指:“师尊知道夺舍么?”   叶无尘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半眯着眼问:“可有何困惑?”   他神情慵懒,像一只困倦优雅的猫,稍不留神就被他吸引了眼球。   墨允的心跳漏了一拍。   “只是想知道,像师尊修为这么高的人会被夺舍吗?”   果然是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了吧。叶无尘心中默念。   “不会,夺舍一般是魔修抢夺凡人的躯体。”叶无尘倦倦的开口。   笑话,他自己书中的设定怎么可能不清楚。   墨允神情一怔,心情突然低落,是啊,自己在奢望什么呢?难道还指望从这个人身上获得一点温暖吗……   就算他与之前不一样了,可谁又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呢。   他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告辞叶无尘后回到房中,紧闭房门。   良久,叶无尘叹气。   不是他不想承认,只是夺舍向来是魔修手段,承认自己被夺舍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是魔修一样。   而墨允已入魔,万一以后拉着自己一起造反怎么办?   到时候他岂不是受千夫所指。   况且他已经决定在墨允要杀他的那一天假死了,到时候去他妈的走剧情,他要跟着小白球做龙傲天!   小白球趴在叶无尘肚子上,黑色眼眸微微转红,突然叫出声来:“宿主!”   突然发出的声音把叶无尘吓了一跳,他低头看去,发现小白球已经变成小红眼白球,浑身一个激灵将它扔出。   开玩笑!这小红眼黏人的功夫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只要没事儿它能扒你一整天。   “吧唧——”小红眼被摔到地上。   它委委屈屈的飘起来又往叶无尘身上凑。   小心翼翼的飘到藤椅的扶手上,才道:“西边琼城有一种雾灯草,可以修补你的丹田……”   叶无尘点点头,原来是帮自己啊,他安慰性的揉揉小红眼的脑袋,小红眼又往他身上黏。   叶无尘:…… 第13章 温泉   叶无尘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也没过脑子,他将修为境界设定为筑基期和练气期,只要达到练气期就会成为结成灵核,丹田所容纳的灵力也会越来越多。   中间的阶段则没有等级之分,只有对灵力熟练程度的高低以及丹田可容纳灵力的多少。   但只要对灵力熟练程度好,灵力再少也是高手。   再往后,经历一次天劫便可飞升成仙,若经历天劫失败,修为则停在大乘期,成仙机会渺茫。   而书中叶无尘的设定就是丹田破裂,修为永停大乘期。   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没经历天劫就留在大乘期的修士。   如今得知可以修复自己的丹田,叶无尘当然高兴,毕竟这是一个修仙世界,自己总不能天天窝在至清峰吧。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元盈将药送来的时候穿着一袭粉色长裙,将自己收拾得娇媚多姿,见到躺在藤椅上晃来晃去的叶无尘,她有些疑惑的问:“叶长老,门主不在你这吗?”   叶无尘半咪着眼,起身请元盈坐下后才懒洋洋的笑道:“门主自然在悟德峰,怎会上我这至清峰。”   “哦……”元盈失望的点头,将一个玉瓶递给叶无尘,托着下巴说,“这是复神丹,我照的上古方子练出来的,药效可能有些差,不过暂时修复你的丹田应该是足够了。”   她说完就起身想要离开,却被叶无尘叫住。   “元长老留步!”   叶无尘跳下藤椅,向她弯腰行了一个礼,郑重道:“多谢。”   元盈摆摆手,刚想要回一句“不必”,又听他说:“元长老可知雾灯草?”   她猛地回头,震惊道:“你是从何得知这种植物的?”   “我在古籍上翻到的。”叶无尘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元盈盯了他片刻,叹了口气,道:“那个东西邪门的很,长在腐尸上,释放出的气味会致幻,很多修士死在它幻化的幻境中,变成它的养料。”   “你是萧逸春的师弟,我不希望你冒险。”   她撂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叶无尘一个人听着沙沙竹叶响,他用莹白手指缠绕着垂落肩膀的发丝,近乎微不可闻的叹气。   元盈倒是提醒他了,雾灯草是主角为了修复女主的丹田费劲千辛万苦进入秘境寻来的。   主角尚且都只能勉强拿到,他一个小小炮灰,怎么能拿到呢。   叶无尘心情瞬间不好了,于是他发脾气一般的把外衫脱下,又踢掉鞋子,就地坐下来。   自顾自的生闷气。   良久,他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脚,兴许觉得自己太幼稚了,有些好笑的抓了抓头发,带着玉瓶来到后山的一处温泉。   要不怎么说至清峰是仙剑门最有灵气的地方,其后山有一处天然温泉,可做万物的药引,也可洗练筋骨灵脉,是修炼的天材地宝,不过原主及叶无尘暴殄天物,拿它来洗澡。   现在已是下午,竹林深处飘着袅袅雾气,熏得叶无尘脸蛋微红,他服下复神丹,衣衫尽褪,踏入温泉池中。   这池的周围用白玉砖堆砌而成,白玉砖质地温润细滑,圈着一汪奶白温泉,温泉中偶尔有竹叶掉落,瞬间腾起一股白色灵气,将竹叶吞噬。   叶无尘闭着双眼,心中的郁结之气稍稍减少了些,服下复神丹后,丹田处有些温热,他用灵识去探,发现原本有残缺的丹田生出一层透明的薄膜,慢慢的网住外泄的灵力。   薄膜一层层加厚,直到修复完整个丹田,那温热之意才散去。   叶无尘心情也好了些,其实就算找不到雾灯草,有元盈的复神丹也不错,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再给自己做了。   玉瓶中一共五枚复神丹,也不知一枚丹药能维持几天。   叶无尘心思一动:或许可以去问药方。   他从世外桃源中掏了一张传音符,把自己的想法传到了元盈耳边。   好一会儿才收到元盈的回音,她解释说,制作复神丹的药材极为珍贵,而且失败率高,她炼了几百次,能拿出来着也只有五颗。   叶无尘垂头丧气的打算听天由命,一转头就看见小白球瞪着红眼睛色眯眯的望着他。   叶无尘:……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小白球老实回答:“你脱衣服的时候。”   所以说叶无尘总觉得小白球的红眼模式很恐怖。   “回去!”   小白球又用那双红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委屈的整个球都在抖。   而后见叶无尘凶狠的眼神,它才念念不舍的原地消失。   小红眼白球:嘤,凶巴巴的。   困意来袭,叶无尘就搭着白玉砖睡到了月亮挂上树梢。   额头上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划过,他皱了皱眉,再睁眼时,已经来到了议事堂。   他正坐在橡木椅上,底下跪着一个沉默的人,沉默的人旁边站着一个得意洋洋的大黑胖子。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那个大黑胖子正说着什么藏书,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跪着的墨允沉默的低着脑袋,叶无尘想开口说话,但是一张嘴,一股强大的电流便窜上全身,疼得他银牙咬碎。   墨允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带有失望,神情还有些“早知如此”的淡漠,随后漠然认罪。   叶无尘卷曲着手指,脑海中只有一个冷漠的青年音:“请宿主保证剧情不变。”   他听到自己在心中问:“墨允不是重生了吗,怎么会有藏书阁这件事!”   那个声音回答:“这件事应该问你自己,都说了让你平日不要对他那么友好……”   那声音还没说完,叶无尘脑袋突然一阵剧痛,像被蚂蚁啃食,又被细针穿过,电流刺激着每个神经,人却偏偏清醒的受着这等刺激。   画面一转,叶无尘手中拿着细长竹条,上面裹了一层灵力,墨允跪着背对自己,脑海中又想起那个声音:“请宿主执行剧情。”   叶无尘犹豫着迟迟没动,一股电流猛地窜上手臂,他欲哭无泪,象征性的轻轻碰了一下墨允的背,电流猛地加强,叶无尘浑身一抽,手上却没有动作了。   竹条上裹着灵力,这打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就算有主角光环又如何,墨允不会疼的吗?   叶无尘闭了闭眼,扔下竹条,颤抖的回到自己屋中,默默接受这惨绝人寰的酷刑。   想着反正后面的剧情还需要他,总不至于让他现在就死掉吧。   屋外的墨允捡起竹条,望了眼紧闭的大门,眸子渐红。   ————   墨允回到至清峰,本想直接回到自己的屋子,却在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去,是一件被丢在地上的白色外衫,旁边还有一双白色步履。   墨允拾起外衫,一股竹香入鼻,外衫衣摆处用银丝绣有万年青图纹,在月光下耀耀生辉。   是师尊的。   他再看那双胡乱丢在地上的步履,又想到叶无尘那张祸国妖民的脸,心中顿时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想。   师尊现在不能使用灵力,若是有不轨之徒趁机……   墨允不敢深想,着急忙慌的放开灵识,依着那外衫上残留的气味搜索。   循着那曲径幽深走到后山,扒开路边的细竹,见到了赤裸着上半身趴在白玉砖上的叶无尘。   他乌眉轻皱,墨发遮住了耳朵尖,露出了被熏红的耳垂。墨允几乎飞过去般,试探着他的鼻息,放心的松了口气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做的事。   他在担心……叶无尘?   墨允得出这个结论,自己都懵了——   他是带着恨意重生归来的人,可这一世与前世不一样了,叶无尘对他很好,好到他都不敢认为这个人与前世的叶无尘是同一个人。   上辈子弥漫在他鼻息前的血腥气仿佛还在,叶无尘废去他丹田时的冷漠还历历在目。   他明明是想杀了叶无尘的……   墨允神色恍惚,看着那段纤细白嫩的脖颈,他眼中溢出红光,手指慢慢伸向……   “吧唧——”小红眼白球撞在他身上,白球瞬间融入他的身体。   墨允睁开绯红的双眼,有点胆战心惊:“……是心魔。”   而后他将目光投向叶无尘,眼神贪念的用手指抚平他眉间的皱纹,俯下身去近距离观摩叶无尘的脸,专心的仿佛要数清他脸上的绒毛。   良久,他指尖微动,施了个小法术将叶无尘脱在岸边的衣服拿到手上。   然后,晃醒叶无尘,将衣物双手递上。   “师尊,天凉,更衣吧!”   叶无尘双眼迷离,仿佛还沉浸在梦中,没力气去追问墨允为何会在这里,晃晃悠悠的起身,当着墨允的面穿上衣服,再糊糊涂涂的回到自己屋中。   墨允还没来得及转身,叶无尘已经“腾——”的一下从水中起来,一时间春光乍泄。   他脸色爆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确认没流鼻血才放心。   看着叶无尘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墨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不小心摔着了。   直到护送他回了屋中,墨允在门外傻笑一会儿,就回了自己屋中。   他坐在床上,查探自己的修为,轻轻摇头:“太低。”   他坐在榻上,托着下巴,想到今日之事,又是一阵傻不拉叽的笑。   笑过后,他的身体软软倒下去,从肩膀处浮出一只红眼小白球。   小白球围着墨允的身体转了两圈,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这才回到叶无尘屋中。 第14章 他是师尊,而非叶无尘   次日清晨,叶无尘难得早起了一回,他无力的靠在床头,提不起一点力气。   他额头细汗密布,汗水顺的墨发滚下,发丝紧紧的贴在脸颊上,叶无尘虚脱的喘着粗气,在心里骂了一声。   这梦也太他妈真实了。   身体上仿佛还残有电击的余威,连稍微卷曲一下手指都是极为痛苦,他几乎暴怒着在心中喊了一声:“那什么‘坚持走剧情’你他妈有病啊!”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响起:“请宿主不要辱骂系统。”   叶无尘现在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心中叫骂:“你有本事在我梦里面搞鬼,有本事出来和我打一架呀!”   “他妈的玩阴的算什么本事!”   那系统的青年音带了些愠怒:“请宿主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那你说说我做梦也被电击是怎么回事儿?”叶无尘有些好笑又好气。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一板一眼道:   “在宿主休息时,系统也会进行休眠,是不可能对宿主做出惩罚行为的。”   肩膀处浮出来一个小白球,它围着叶无尘转了两圈,瞪着绿豆似的黑眼睛问:“宿主你怎么了?!”   叶无尘有些疲惫的将梦境说出来,询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小白球左右晃了晃,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可它却为“坚持走剧情”系统下了保证书,“我可以证明这件事不是‘坚持走剧情’做的,我每天晚上都会让它强制休眠,它不可能做出这些事。”   脑海中的声音傲慢的“哼”了声,有些抱怨的说,“就是因为它,搞得我任务也完不成……”   “唉……”叶无尘轻轻叹气,那只能自认倒霉了。   上次那个梦他还是旁观者,而这次直接变成了局内人,实在是奇怪……   难道修仙世界也有平行世界一说?   他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顺了顺粘在后颈的头发,从世外桃源掏出一件衣服,耳边忽然想起一道老头的声音:   “小孩儿,我的酒呢?”   叶无尘掏掏耳朵,语气有些敷衍的说:“前辈,过些日子我带徒弟外出历练,铁定给您带几坛子酒。”   “小孩儿,你这声音很疲惫啊,欲纵过度了吧……”   老头声音贱兮兮的,像是挖出了什么八卦一般。   叶无尘:“……去去去。”   套上冰丝外袍,将青丝用一根白玉簪随意的绾起来,打开房门迎接清晨的太阳。   随后迎接到了……徒弟?!   澄黄的日头从黑暗中爬起来,将暗夜消退,为云层镀上一层金光。   墨允面迎晨曦,单手执剑,剑上流光溢彩,随着少年的舞动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剑光。   其动作行云流水,清风卷过衣角,发出猎猎声响。偶有竹叶飘至少年身侧,被他眼疾手快的斩断。   这套剑法是叶无尘传给他的,本以为他永远不会用,没想到熟练程度以如此之深。   叶无尘倚在门框上,淡笑着看完这一场剑舞——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心中已经有些可信度了。   一套剑法完成,墨允将剑收回剑鞘,转过身便看见叶无尘椅在门框上,眉眼弯弯,嘴角带笑。   “师尊。”墨允恭敬的喊了声。   叶无尘轻轻点头,毫不吝啬的夸赞:“很棒。”   墨允滞了一下,才道:“谢师尊夸奖。”   叶无尘行至藤椅前,躺到椅上摇着,揉揉自己因为做梦而有些轻微疼痛的脑袋,问:“今日怎么没去藏书阁?”   他抓着小白球,迟迟不见墨允回答,抬眼望过去,发现墨允正在用一种极为可怖的眼神看着小白球。   叶无尘瑟瑟的将小白球藏到自己袖中,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的重复了上一个问题。   可墨允却答非所问,只见他走到藤椅旁边道:“那只白球是师尊的灵宠吗?”   他昨日的记忆停留在这小白球撞了自己一下,往后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回到房中的。   叶无尘将小白球抓出来,一副有问必答的样子:“自然,允儿喜欢吗?”   墨允死死盯着小白球,道:“不知它会些什么技能?”   “技能没有,就是护主。”叶无尘将小白球放在自己鼻尖,轻轻打了个喷嚏,小白球立马变成一个抱枕大小,毛茸茸的搭在叶无尘胸前,像一块厚厚的小圆毯子。   “呐,像这样。”   墨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将小白球夸赞了一番,便回到屋中。   居然是护主的话,那便解释得通了:自己要杀叶无尘,它将自己撞晕,再……可是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回房间呢?   还有自己,这一世的叶无尘并没有做什么,为何还会对他起杀念,只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吗?   殊不知,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叶无尘与小白球对视一眼,眼中是计谋得逞的狡黠。   叶无尘认为,墨允可能察觉到小白球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了。   小白球则觉得:不能让叶无尘知道墨允要杀他,万一被他讨厌了怎么办。   一人一球,心思各异,但好歹目的达到了一致。   太阳慢慢爬到了头顶,温热的金光洒下,叶无尘还在回顾的昨晚的梦。   都说梦里面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可那电击的痛觉是如此真实,就好像他曾经经历过一般。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能祈祷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梦。   墨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拿了本书出来,在石椅上坐下翻看。   长衫青年缓缓摇着藤椅,小白球已经被收回,他正半眯着眸子,修长浓密的睫毛遮盖住眼中的疲惫。   旁边的石桌上有一少年仔细翻阅书籍,偶尔会看上青年一眼,复又快速低下头去,掩卷沉思。   有几只胆大的鸟停在藤椅的扶手上梳理羽毛,又被天边叽渣叫着鸟儿唤走。   屋檐铜铃因风吹动而涔涔作响,伴着竹叶的沙沙声,又是一曲安静悠长的乐章。   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只是有人突然闯来,打扰了这份宁静。   来人松散着头发,耳尖带有精铁炼成的耳饰,穿着一袭蓝色长衫,腰束一白段腰带,脸上笑容明媚与春日光景正合。   他轻轻走近藤椅,一顿乱叫。   “啊!嗷~哇!”   叶无尘瞬间跳起,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恶作剧得逞的陆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接收到叶无尘阴沉沉的目光,才冷静下来,一脸沉稳的问:“听说你病了,还请元长老练药?”   墨允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住了,往叶无尘那看去。   “无恙,有劳挂念。”   陆逍凭空抓出一把折扇,抵在下巴处,围着叶无尘转了两圈,眼神有疑:“是嘛?”   “爱信不信。”   陆逍“切”了声,霸占了叶无尘的藤椅,撞上叶无尘那吃人的目光又讪讪的站起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坐在墨允对面,墨允恭敬的喊了声:“陆长老。”   陆逍点点头,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这收了徒弟的人啊,就是不一样。”   随后他瞄了眼叶无尘,示意墨允凑近,他捂着嘴小声说:“你师尊他啊,以前可从来不跟我们来往的,收了你之后……”   “啪——”   一个水球在他耳边炸开,叶无尘阴恻恻的问:“你给我徒弟传播什么邪魔外道呢?”   陆逍打着哈哈,“没有,就问问他的修为,是不是啊?”   “筑基九阶。”墨允还在思考他前面那段话的意思。   外人也觉得师尊不一样了,那么……就试着信信吧。   而陆逍却顿住了,他像是确认一般的重复了墨允的话,一脸懵逼的看向叶无尘,像是在求证一样。   见叶无尘点头,他以头抢桌:“没天理啊,这么好的苗子就被你给抢了!”   “他选的我,谢谢。”叶无尘补充道。   陆逍一听这话更加受不了了,“没天理啊!这么好的苗子为什么不选我啊?”   叶无尘:……   “所以说你来我这干嘛?”   陆逍秒正经:“这不来看看你吗?”   “不信。”   在叶无尘怀疑的目光下,陆逍将自己的来意全盘拖出。   原来,他前些日子在门主那里听到墨允快到练气期了,而自己门下也有一女弟子即将到达炼气期。   说到这,陆逍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女娃啊,名叫玉溪,入门一年了才到这个阶段,哪像你家这个……”   “我呢,是想,咱们两峰能不能一起历练啊?”陆逍看着叶无尘。   所谓一起历练,便是共同完成对方的任务,以增长弟子的见识。   每名弟子初次历练只能接一项任务,因此各位长老为了增长自家弟子的眼界,会一起历练。   “问我徒弟。”叶无尘甩锅。   墨允晃了晃神,脱口而出:“师尊不去吗?”   “你师尊当然去……”陆逍说到这儿,又想到了叶无尘往日不近人情的样子,顿时噤声。   “去。”   叶无尘的声音冷冷,却像是定神香一般,抚平墨允的心绪。   脑海中响起杂乱的声音,嗯,估计是“坚持走剧情”又想电他然后被小白球揍了。   “所以……一起?”陆逍问。   叶无尘点点头,起身揉揉墨允的脑袋,柔声道:“你师尊当然要去的。”   你师尊……我的师尊……   墨允在心中喃喃。   他是师尊,是前世今生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他不是那个记忆中对他凶神恶煞的叶无尘——   他是,我的师尊…… 第15章 灵核   仙剑门设立在崇山峻岭之中,由六峰绕主峰形成一个天然的灵力圈。   这六峰除长老们的五峰外还有一无名峰,千阶梯正是设在无名峰上,相当于仙剑门对外开放的大门。   无名峰上花草众多,四季能闻其幽香扑鼻,更有各种不知名的参天大树,秀而繁阴。   只是它的顶端被生生削平,筑成用来连接千阶梯的圆形平台,台上有六柱,柱上雕有精细的神兽纹,在平日里也发着幽微青光柱头立着长老们收徒时会使用的浮台。   由于圆形平台过于广阔,弟子们顺着千阶梯上来的方向也不一样,仙剑门的始祖别想了一个既装逼又不费脚力的法子——取纯粹灵石炼成可听人使唤的无生命坐骑。   始祖练完后就因灵力消耗过大而死,因而浮台留存至今也没人真的拿它当成坐骑。   甚至在早些时候,它被认为是始祖的化身,连站上去都要三叩九拜才行。   更让人在意的,其实是这六块灵石的出处,它出自无名峰地底的一处洞府,其中灵力充沛,石壁皆由大块灵石构成,流光溢彩,好不漂亮。   始祖死后,他的徒弟风绝子令人开辟洞府,以始祖之名命名为“西枯洞府”,并调用西枯洞府中充沛的灵力为仙剑门打下一层坚不可摧的结界。   之后,风绝子发现此洞府所溢出的灵力温厚有力,辅助门中弟子结灵核最是有效,便告知门中弟子,只要到了筑基九段均可来此洞府修炼、结核。   因而仙剑门弟子结出灵核的成功率比其他们派要高出很多倍。   此事传入外界,许多求仙之人纷纷挤破脑袋往仙剑门走,门下弟子越来越多,风绝子只好加强千阶梯的术法结界,用以抑制蹭蹭往上涨的人数。   后来,千阶梯的术法结界则有各位长老维持,仙剑门也成了外界人口中的“仙道第一派”。   叶无尘一面走一面将这些历史口述给墨允听,墨允亦步亦趋的跟着叶无尘,脚尖踢着路边的碎石。   前世,他结灵核时只是草草在房中完成,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可如今……   墨允望着叶无尘略显冷清的背影,那是幽深小径中的一抹月白,像是末途之人心中唯一的希望。   他勾唇跟上,心中的决定越发清晰。   他没有注意到,从叶无尘身后的发丝一则,悄咪咪钻出一只小白球,瞪着软红的眼睛,有些恨铁不成钢。   两人来到了一处幽静凉爽的地方,树木高而深邃,将那处小谭遮掩的幽暗深黑。   叶无尘走到谭边,指尖轻动,口中喃喃:“……与风,岩深而破,西枯有曰……”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文字,墨允没怎么细听,注意力全在那个用皙白手指在潭面上画咒的男人。   他指尖泛着金光,谭面却不留痕迹,细长的桃花眼低垂,专注指尖咒法。   回过神,墨允使劲闭了闭眼,垂下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尊这么好看,幸好不是女人……   随着叶无尘声音的消失,如镜谭面从中间裂开,边缘泛起一些水花,生出一些海鸥拍打水面的声音。   墨允瞪大了双眼,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未曾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   两个分裂的谭面慢慢直立,裂缝中浮现出一条伸向地底的隧道,隧道的石壁上蓝光点点,像是幽灵发出的微冷光亮。   “这是鬼烛,长明不灭,火光有些冰凉,像尸体冷却后的温度,因此称为鬼烛。”   叶无尘向隧道中走去,用眼神示意墨允跟上,兀自讲解。   “那师尊,我们是去西枯洞府吗?”墨允知道自己有些明知顾问了,但还是想听叶无尘亲口说出来。   “是的。”   带墨允来这,一是因为他的修为确实需要来这儿结灵核了。   二是因为,在书中墨允无论重生前后的结灵核都是在房中解决的,出于自己的老父亲心态,不管怎么说都要让儿子体验一把在西枯洞府结灵核。   叶无尘默默在心中握了个拳。   越往下走,空气越发冰凉,灵气也越来越浓郁。   直接来到洞府处,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溢出炫彩夺目的光,每一束光都干净纯粹,叶无尘毕竟是个去过酒吧的现代人,可墨允却被惊艳到了。   那璀璨的光像天边的虹霞,镀在叶无尘的身上,他微微转身,墨色的发丝顿时被彩色的光描边,加上他那双勾人又温柔的桃花眼,自然上扬的嘴型。   倒真像一个不小心卷了世间纷扰的仙人……   “你先进去吧。”叶无尘浅笑着说。   他指尖好像勾着一层薄膜,掀开了一个大口子让自己走进去。   墨允有些困惑不解。   “这是门主和长老才可触碰的结界膜。”   闻言,墨允才走进去,叶无尘后脚跟上。   这西枯洞府里面倒是别有洞天,墙面由各种颜色亮丽的灵石构成,这些灵石将整个洞府照亮,就是显得有些凹凸不平。   地板也是由灵石构成,只是被削得平整无瑕,想来应该是方便为了弟子在上面打坐结核。   可叶无尘的眼睛已经被闪瞎了……   筑基九阶,体内灵核已稍稍成形,只要顺利结核就达到练气期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   墨允就地而坐,闭上双眼,周身自动形成淡红的灵气圈。   叶无尘打了个哈欠,样子有些无聊。   他写书的时候,为了体现主角的不容易,生生让他结了三天才结成灵核,也不知道换个地方效果会不会好些。   他也不能离开这儿,不然墨允就出不去了。   不过如果墨允出不去的话会不会哭鼻子啊?   叶无尘兴致勃勃的想,然后又赶紧摇头,不可能的人家可是黑化了的,万一发狠把自己剁了怎么办……   墨允身旁的灵力圈气流都很正常,叶无尘无聊的打量着西枯洞府。   整个西枯洞府有一间教室那么大,但是一次性只能进二十几个弟子,唯一一个原因就是弟子结核时周围形成的灵气圈。   灵气圈不可互相触碰,不然会扰乱对方灵流,这也间接限制了仙剑门每年收弟子的个数。   叶无尘无聊的躺在地上,小白球和“坚持走剧情”系统又在打架。   因为“坚持走剧情”系统强烈反对他带墨允来这里。   这不,又被小白球揍得嗷嗷的。   叶无尘听着脑海中的吵闹声,叹了口气,问:“哎,小坚,你怎么这么执着啊?”   好一会儿,“坚持走剧情”系统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它。   它有些懵懵的回答:“我,要赎回一个人……”   “嘿,想装可怜?”   听到小白球还想上去打,叶无尘立马制止了它,顺着系统的话问:“赎谁?”   “赎,赎回……”   脑海中没了声音,只留下一句没有后文的话。   叶无尘沉吟片刻,嘱咐小白球以后不要再打系统,直接让它强制休眠就行了。   他想到以前在网上看了一本小说——主角有一个冷冰冰的系统,殊不知,那个系统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它是为了一个人被胁迫,放弃了自己的所有甘愿做一个被人支配的系统也要寻回那个人。   小白球红着眼睛从他肩膀处钻出来,质问:“为什么?”   可能是由于生气,整个球都有些鼓鼓的,叶无尘好笑的戳戳它,直到将它戳到泄气。   “他可能有苦衷。”叶无尘整个人,摊在地上望着上边璀璨的灵石。   “而且你每次都这么打闹吵得我脑瓜疼。”   小白球低低哦了声,道:“那我以后小声点……”   叶无尘:“每天都被你揍它不可怜吗?”   “不可怜!”   小白球理直气壮——他也没觉得你可怜啊……   叶无尘无力的叹了口气,毫无威胁的说了句:“总之不许打架。”   小白球像是不服气一样,“啪”的摔到了叶无尘脸上。   叶无尘:……   他揪住小白球的一撮毛,脸色阴沉,正想说句什么,又留意到了它软红软红的眼睛。   “靠,怎么又是你!”   叶无尘觉得自己这句话里面惊讶与害怕掺半,愤怒与无措夹杂,是个很好的语文阅读理解题了。   小白球被他一吼,吓的绿豆眼都溢出泪来了,但是,他还是很霸气的质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句话把叶无尘成功的问住了,不等他反应,小白球又示威一般的说:“你放弃吧,我和它已经融合,它回不来了!哈哈哈哈哈!”   叶无尘继续揪着它那一撮毛把它甩开,随后反应过来。   “什么叫做它再也回不来了?”   小白球一抽一抽的飘过来,报复性的轻轻咬了他一口,堪堪躲过了叶无尘扇过来的那一巴掌道:“就,就那个意思。”   见小白球一双笃定的红眼睛,叶无尘仰天长叹。   完了,小天使模式没了,大色狼模式开启了。   想当初,黑眼睛的小白球虽然话不多,但它的眼神总是温温软软,一副干净纯粹的样子。   可现在,红眼睛的小白球他妈就是一个大色狼,神不知鬼不觉的滚到自己床上也就算了,还会偷看自己洗澡……   叶无尘觉得生无可念。   小白球让他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语气有些酸:“你就那么喜欢它吗?”   叶无尘点头。   小白球兀自飘到角落,浑身散发的怨气,喃喃:“可是不想让你见到他……”   耳边得了一时清净,叶无尘小憩了片刻,洞府有些凉,但睡梦中好像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盖在了身上,他便抓得紧了些。   醒来时,小白球还在角落浮着,只是整个球又变大又缩小,像是在生气。   叶无尘在心中叹了句熊孩子,便走过去揉了揉它。   “我也喜欢你,好不好?”   小白球转身,霸道且怂:“再,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   小白球这才满足的扑到他怀里,发出甜腻腻的笑声。   叶无尘倒觉得没什么,小白球就像是他以前见到的留守在村中的那些孩子一样,闹腾也缺爱。   他围着墨允的灵气圈转了转,见他没什么大碍,便从世外桃源中掏出一本话本。   正打算看,脑海头想起老头的声音:“小孩儿,那本我还没看完,先给我看看呗……”   叶无尘又默默的把书本塞回去。   继续躺着。   在这个修仙世界中,结出灵核就相当于九年义务教育结束进入高中阶段,剩下的就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了。   而只用了一个月便可以结出灵核是什么概念呢,就相当于用三年上完九年义务教育。   所以说,这主角该虐的得虐,但是给读者的爽点还是要有的。   等了半天,叶无尘都无聊到与世外桃源的老头下棋去了。   墨允熟练的运转身体里的灵力,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结灵核了,经脉中有什么阻碍,早就被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经脉中的灵流分两股,一股是纯粹的软红灵力,墨允正引着这股灵力往丹田处走。   另一股则是深沉的黑,静静的流淌在经脉中等待主人的召唤。   体内的火红灵核泛着黑气,两者并不相冲,反而很和谐的相融。   墨允长吁一口气,缓缓睁眼——还好,没有出现两种灵流相冲的情况,师尊呢?   他起身,灵力圈自动收回,朝四周望望,发现叶无尘毫无风度可言的摊在地上,墨允看了看他胸前趴着的小白球,有点想把它拿走。   可还没有动作,叶无尘就爬起来了,他半眯着眼,看到自己身前的墨允,一个轱辘爬起来,故作深沉道:“好了?”   墨允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应道:“嗯。”   叶无尘将小白球收回袖中,看徒弟灿烂的笑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并在心中问了问墨允的黑化值,得知黑化值还是满条,又不动声色的退了退。   墨允还沉浸在师尊的摸头杀中,还没留意到这点。   出了洞府,叶无尘才知道墨允此次结灵核仅用一天时间,喜不自禁的传音给陆逍,引来一阵羡慕嫉妒恨。   墨允看师尊因自己而兴奋,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头,有些孩子气的决定隔几天再洗头。 第16章 徒弟他不按剧本来   说起来,叶无尘的居所名为四季居,但是牌匾上落了几层厚厚的灰,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当年在写书时,叶无尘专注于营造人渣师尊这个人设,没有细想旁的这些细枝末节。   不过由于叶无尘严令禁止小白球偷看自己洗澡,它只能忧伤的在屋檐下一顿乱晃,蹭了一身的灰,这才让叶无尘发现这块积灰的烫金牌匾。   他随便掐了个诀,将牌匾打扫干净,牌匾才露出它本来的面貌。   那是一块檀木所制成的牌匾,以流金镀边,用正楷上书:“四季居”,再以烫金镀字,细细的刻有荷叶莲花纹,一派清高奢华之意。   叶无尘望它许久,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迟迟想不起来,只能盯着它无意识的发呆。   沾上灰的小白球进他房间见到那一盆子雾腾腾的水,既兴奋又害怕的钻进水中,心中默念:“我洗洗灰就走……”   然后,它就在里面把自己泡到晕厥。   叶无尘本想直接用法力处理掉这盆水,不经意瞄到水面上浮着一只小白球,它双目紧闭,白毛温润,看上去像死了一般。   叶无尘有些无语的将它拎到空中,甩了甩,小白球悠悠转醒,竟又挣扎着想进入水中。   叶无尘:……   他轻叹口气,用灵力将它烘干,道:“你既喜欢泡澡,去后山温泉就是了,何必来我这用过的呢?”   小白球被他掌心的灵力托着,感受到身上湿润的毛一寸寸干燥,它贪念叶无尘掌心的温暖,只一个劲的往下挤,没注意听叶无尘的话。   没有听到它的回话,叶无尘便控制着手中的灵力捏了捏小白球,小白球一个转身与叶无尘面对面对视。   叶无尘还特意倾下身来,吐气如兰:“问你话呢。”   他瞳色深黑,眸中只倒映着小白球的影子,眼波勾人却不自知——   小白球的毛一抖,“咻”地一下原地消失,叶无尘有些傻眼:这什么小破球……   在一个纯白色的空间中,小白球兴奋到几乎原地起飞——师尊他眼里有我!   旁边有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青年,他抱膝而坐,呆呆的望着不知去向的远方。   最近连绵细雨下的很多,因此早晨总是有白茫茫的雾,叶无尘给藤椅设了个结界,每天躺在上面,几乎把它当成自己的第二张床。   叶无尘按照惯例躺在藤椅上,手中拿了一个小话本,听着结界外细细的雨声。   墨允一早便出发去主峰的真善堂领任务,不出意外应该会和书中一样,重生前后都选同一样任务,然后在重生后将遇到女主。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任务应该是击杀绵雨村的鬼魅。   真善堂一般会拿最近报上来的任务给徒弟们历练。凡人上报只需要上街买一些特制符纸,写下事件和上报门派,再进行焚烧,便可顺利传到各个门派。   而仙剑门对普通百姓收费较低,因此上报者甚多,同样的,民间崇拜者也更多。   墨允撑着一把素白油纸伞,上面绘有青色竹枝,他踩着水跑过来,一头扎进叶无尘的结界中。   此结界防雨防晒防世间万物,独独不防墨允。   当初叶无尘设下结界时,墨允就在旁边看着,眼神可怜巴巴,叶无尘便取了他指尖一点血,在心中下咒:“若此人怀有良善之心方肯进入,若怀谋逆之心则拒之门外。”   也就是说,如果墨允想称他不备杀他的话,他还是可以凭借结界的波动有一丝逃的可能。   没错,他叶无尘就是这么窝囊,有什么事情只想着逃。   墨允扒着藤椅扶手,脆生生的说:“师尊,历练任务在沿溪镇,说是前几天镇上的少女总是无故失踪,……”   “等等,任务地点在哪?”叶无尘掏掏耳朵,怀疑自己没听清。   “沿溪镇,怎么了吗,师尊?”墨允有些疑惑。   前世,他在绵雨村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忆,既然师尊已和前世不一样了,那他也不想再被那些淤泥拘束,至于往日的恩怨,便让它烟消云散。   叶无尘呆滞片刻,长长的“哦”了声。   “没什么,刚刚没听清啊。”   墨允点点头,手指悄咪咪的在油纸伞上戳一个洞,眼眸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师尊,我的伞不小心被树枝刮坏了……”   话还没说完,叶无尘抬手就在他头顶上打了个结界,那结界澄澈透明,看起来有点像水的质感。   “结界的触发口令是‘孔雀开屏’——以后下雨没带伞的时候就打开这个结界吧。”   叶无尘翻了个身继续睡,墨允好奇的碰了碰处在头顶上方的透明屏障,连触碰起来也像水一样有流动感。   墨允心中既有高兴也有失望——他想和师尊多待会……   他从来没有被别人如此关爱过。   揣着复杂的心情回到自己屋中,头上的透明屏障在他进入屋中时自动消散,他抱膝坐在榻中,开着门,望向雨中那个半透明结界。   两人一个在冷请房中,一个在连绵雨中,明明近在咫尺,却如同在两个世界。   一个从泥泞深渊爬出来,一个天生就阳光明媚。   ……   叶无尘在藤椅上辗转反侧,心中满是担忧——完了完了,这下遇不到女主了,他儿子没媳妇了。   不过再担忧也是没有办法的,任务已经领了,静观其变吧。   他倦倦的听着雨声,缓缓闭上了眼——   双眼一睁一闭之间,眼前景象转换,云霏散开,雨声消弥,见到的是火红的夕阳,晕染了天边一片艳红。   手动握着镀上灵力的竹条,面前的墨允沉默的看着他,良久,默默的背对着自己跪下。   叶无尘眼神飘忽,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他朝竹林前看去,那没有自己熟悉的蔓青色藤椅。   忽的,一阵电击从指尖而起漫过全身,疼痛袭来,叶无尘想动一动身子,身体却坚如磐石,无法动弹分寸,唯有握着竹条的那只手,毫无预召的向墨允抽去。   “宿主多次违反剧情,已开启强制模式。”   竹条高高扬起,再快速抽下,少年的白色衣衫渐渐被血染成鲜红,让天边的红霞都逊色几分。   可少年都一声不吭,只是默默的承受的这一切。   “去领任务为何不告诉我!”叶无尘麻木的念着台词。   明明已经疼痛的说不出话了,可他还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冷清的责问。   此时他才想起来这是书中的剧情,墨允私自领历练任务,被人渣师尊打了个半死。   叶无尘心疼的看着身下被鲜血染红衣衫的少年,可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机械的抽打着墨允。   他努力的想操控自己的身体,可是身上的疼痛却因这种念头更加剧烈,电击阵阵袭来,明明连站都站不稳了,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直直立在地上,不受控制的说出恶毒的话。   “你是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是吧,嗯?”   “翅膀硬了?那这次历练你自己出去吧,被鬼崇弄死也活该!”   叶无尘想闭嘴,想停止动作,急得眼眶都红了,眼中有热泪盈出,稍稍染红了脸颊。   直到书中所写一百零八鞭打完,叶无尘的身体才停止动作,电击也慢慢退下去,他虚脱的说:“起来吧……”   墨允颤抖着缓缓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转身朝叶无尘行一礼:“徒儿告退。”   无意间,望见叶无尘脸上的泪痕和微熏的眼角,配着面上微微的透红,独有一种风情。   他诧异道:“师尊?”   ……   雨声淅淅沥沥,竹香飘摇,叶无尘无力的睁眼,蜷了蜷手指——这算是报应吗?虐主角的报应。   他在心中叹气,以后不会每次临近剧情点时都会做这样一个梦吧。   真是既真实,又心疼…… 第17章 徒弟他精分了   仙剑门明文规定:弟子历练均不可使用传位符,要好好欣赏沿途的风光,体会人生百味。   不过遇到事态紧急的任务用一用还是可以的——虽然那些比较紧急的任务都是交给长老们去做。   虽然传位符在仙剑门中并不少见,但与外界来说此符还是比较匮乏,只有专门收纳符修的门派才会出手大方些。   而仙剑门有故塘这么一个符修鬼才,符咒什么的当然是信手拈来。   叶无尘与陆逍约定在千阶梯前见面,他先去了趟后山,将那只快被养成咸鱼的飞鱼坐骑牵出来。   那飞鱼是陆逍的弟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叶无尘见它浑身银白,在阳光下发着灿灿的光,又见陆逍想将它炖了吃,于是便要了过来。   那飞鱼见到叶无尘的时候亲昵的冲他巴眨双眼,一副见到恩人的模样。   飞鱼原本的体积很大,但它平日在温泉附近会吐出一个气泡将自己包住,变成手掌大小。   只是叶无尘来温泉沐浴时,它会飞也似的逃开,像是碰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掌心托着用泡泡把自己围起来的小飞鱼,领着墨允来到了千阶梯处。   陆逍还没来,他便让飞鱼变大,仔细观察着它身上的鳞片。   银白的鳞片上有细纹,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五彩光波。   叶无尘揉揉眼,有些无聊的靠在飞鱼身上,对乖乖站立的墨允道:“闲来无事,你为它取个名字吧。”   少年一袭黑衣,衣服款式清爽不拖沓,他黑亮的眼睛朝飞鱼那望过去,目光却聚焦在叶无尘身上。   这条飞鱼本是师尊为他准备的,可当时他心中有恨,并没有收,如今……   他摸了摸左手食指上的流云戒,道:“师尊,叫云尘可好?”   屿汐团队整理,敬请关注。   浮云吞过往,世间有无尘。   叶无尘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拍拍手道:“云尘,可以啊。”   “御行四海,将破云尘。”   说话间,一个大青团子跑过来扑到叶无尘怀里,他期期艾艾的求助:“叶长老!我徒弟要拭师了!”   陆逍比叶无尘矮一些,此时抱着叶无尘纤细的腰倒有些寻求保护的意思。   小白球悄悄从叶无尘肩膀处钻出来,瞄了眼无动于衷的墨允,又是一幅熟悉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可它又因为偷看叶无尘洗澡被下了禁足令,不然他一定要把这只大青耗子给挤走。   一个红艳艳的身影朝这边奔来,她墨发高束,圆目怒睁,艳红的骑装勾勒出她矫健的身躯。   只见那名少女一个俯冲向叶无尘这奔来,陆逍当机立断躲到叶无尘身后,墨允也立刻挡在叶无尘身前,冷声喝道:“何人?”   许是被主角与生俱来的霸气唬住,红衣少女身形一滞,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郎,一句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你长得真俊!”   墨允:……   叶无尘身后的陆逍探出一个头,道:“那是你叶师叔的徒弟,入门比你晚一年,仅一月就结出灵核,你多向人家学学!”   少女看到陆逍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面前有墨允阻挡,她或许能徒手将陆逍揪出来质问一番。   可墨允就那么直愣愣的挡在那儿,她气得跳脚,对静立吃瓜的叶无尘道:“叶师叔!师尊他抢我话本!”   这少女也是个胆大的,门内人人都道叶无尘是“玉面冷仙”,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门内弟子基本上没人敢喊他“师叔”,都恭敬的称他一声“叶长老”。   陆逍本想去看看“玉面冷仙”的面色,突然对上叶无尘诧异的目光,只听他道,“你抢弟子的物件……可还要脸?”   闻言,少女“噗”的笑出声来,心里恨不得对叶无尘竖两个大拇指。   “我!她就放在桌上,我看看……”   陆逍说到后面声音渐渐的小了下来,嘴里嘟囔着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话本,叶无尘定睛一看,突然改了主意。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玉溪。”   叶无尘点点头,掏出一个玉瓶,控制着飘到玉溪面前,柔声解释:“这是炼髓丹,共六枚,遇到修炼瓶颈时可以服用,便当是见面礼吧。”   炼髓丹是高阶丹药,有价无市。   玉溪觉得手中拿着的玉瓶有些烫手,但还是非常大气的向叶无尘行了一礼:“多谢师叔。”   “不必。”叶无尘摆手,话锋一转,“只是,可否将你这话本借我看几日。”   说完这话,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两声。   …………因为这话本是他以前看过的话本的续集。   玉溪瞪大眼睛,墨允也诧异的转身,陆逍此刻出来解围:“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出发吧。”   陆逍往后退一步,碰到了一个坚硬又滑溜溜的东西,他吓了一跳,往身后看去,对上一只圆溜溜的带有仇恨的黑眼珠子。   他嘴角抽搐:“叶兄啊,这飞鱼还在呢……”   “啊,是啊,怎么了?”   “不是,这鱼好像想吃我……”   云尘悠悠转身,用厚厚的嘴巴对着陆逍,一张一合。   一旁的玉溪大笑出声:“哎呦我的师尊哎,哈哈哈哈哈!”   陆逍瞪她一眼,却并没有起到什么威慑作用,眼见一人一鱼就快要打起来了,叶无尘敲了敲墨允的额头:“别再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盯着为师了,去帮帮忙你陆师叔。”   墨允捂着额头,上前安抚云尘,他低低在它身旁道:“再闹,我就把你剁了。”   云尘一抖鱼身,瞬移一般的逃到叶无尘面前,想张嘴告状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人话。   它嘴巴一张一合,叶无尘以为它饿了,便塞了一些食物进去。   云尘:我委屈,但我说不出来……   一阵打打闹闹,叶无尘顺利拿到了话本,并看了一场师徒斗殴的大戏。   并得知玉溪的任务是去绵雨村除鬼崇,叶无尘在心中高兴的叹了声:缘,妙不可言。   少年,和女主相遇就是你的命。   由于绵雨村相对较远,四人便先行赶往沿溪镇。   陆逍,玉溪二人各骑一只仙鹤。   而叶无尘与墨允坐在云尘背上,云尘缓缓飞入云海茫茫间,叶无尘专心看话本,无心理墨允。   墨允看着埋头苦读的师尊,悄悄凑到他耳边:“师尊若是喜欢,徒儿可以买给师尊的。”   耳边热气阵阵,叶无尘无意识的抖抖身子,像是受惊的大白兔。   他满不在意道:“打发时间罢了。”   “哦……”   如果师尊只注意自己就好了……   由于路途遥远,在邻近暮色时陆逍提议先在附近找个客栈歇一歇,玉溪双手双脚赞成,叶无尘和墨见也没什么异议。   将坐骑收回,四人来到一个客栈前,陆逍大步走进客栈,财大气粗的掏出一袋银钱:“四间上房!”   店小二嬉皮笑脸的凑上来,见他们衣着不凡,像是哪个门派出来的人,很有眼色的说:“四位仙友请,请。”   小二领着他们上楼,找到了四间空房,安顿好四人后就下楼端菜。   虽说修心之人不必吃饭,但这毕竟是个客栈。   热气腾腾的佳肴端进各个房中,叶无尘随便挑了些清淡的吃食,便去了墨允的房间。   他轻叩门扉,一会儿工夫,木门朝里打开,墨允眼睛黑亮,睁得圆圆的看向叶无尘。   “师尊。”   叶无尘一颗老夫心被萌到了,为了不让自己失去理智,他赶紧在心中问了一遍黑化值,然后沉下心来。   主角真特么会演。   “进去说。”   虽然知道了黑化值的叶无尘很想逃掉,但他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两人坐在桌前,墨允眨着亮亮的双眼,呆萌又乖巧。   “此行你可能会遇到一个少女。”   墨允不说话,有些呆呆的盯着他。   “那名少女你若喜欢,……”   “我只喜欢师尊!”   少年眉眼坚定,看得叶无尘心中一滞,有些怀疑又有些欣慰。   不管是真是假,儿子的喜欢还是让他这个老父亲内牛满面。   “咳,我是说如果。”   墨允使劲摇头。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   半掩的门突然被撞开,玉溪穿着粉色衣衫,脆生生道:“叶师叔,原来你也喜欢话本啊!”   “看,我在街上找到的!”   玉溪从虚空中抓出两本书,丢到叶无尘怀中,乐颠颠的跑了。   两本书都是叶无尘所追书籍的续集,他喜不自禁,连自己打算拿出来劝墨允的话也忘了。   墨允低着头,眼中透出一丝殷红——少女?是……她吗?   那个忠诚到不行的下属。   抬起头时,他看向叶无尘的眼神变得向往,贪恋。   他闭了闭眼,遮住眼中的绯色,撒娇一般的撞进叶无尘怀中:   “师尊别看书,看徒儿嘛。”   他的声音有些软,还带了些许勾人的尾音。   叶无尘下意识的在心中问黑化值。   “黑化值45,满值100。”   听到这个答案,他有些懵: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墨允根本不给他思考的空隙,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双手环着他的脖颈,甜蜜蜜地喊着“师尊”。   猝不及防被怀中的小家伙一顿拱,叶无尘已然被扑倒在地,表情尚还有有些不知所措。   被撞开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墨允用一道灵力打过去关上。   叶无尘躺在地上,本能地揉着墨允毛茸茸的头,像安抚一只傻呼呼的大狗。   他想了想刚刚发生的事,想来想去也没发生什么,唯有——玉溪。   刚刚来过的只有玉溪,难道这小子盯上人家了?   他颤声道:“允儿觉得玉溪如何?”   怀中的人似有些怒意,但声音依旧软糯:“不如何,没师尊好!”   叶无尘脑袋发昏,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撑着身子想起来,却被墨允一双泪汪汪的卡姿兰大眼睛吓回原地。   他在心中问:“这个,是假的吧?”   “坚持走剧情”系统:“真的。”   “可……”   “数据不会出错。”   那他的徒弟要么在演,要么是个精分……   可如果他在演的话,图啥呢?   叶无尘陷入绝望。   主角的心思你不要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叶无尘僵在地上,听到墨允怯怯的开口:“师尊今晚可以和弟子一起睡吗?”   这句话在叶无尘耳中不异于“师尊今晚我可以杀了你吗?”   没办法,毕竟黑化值摆在那。   于是他推脱道:“不了,为师……睡相不好。”   “没事的!”   “咳,为师还打呼噜。”   “弟子不嫌弃。”   叶无尘:“…………”   言语不行,那只能动用武力了。   他用力推开墨允,尽量不去看他的汪汪泪眼,一个短距离瞬移就回到了自己房中,并设下了三道结界,才安心的松一口气。   被推开的墨允低头苦笑,不再掩饰眼中的绯色,殷红的双眼里透着疏离与冷漠。   他就地而坐,将自己的灵流往心脏处调去,痛苦的吐出一口黑血。   又面容冷漠的将血迹擦拭干净,才放心的倒在床上,伸手看向食指的流云戒,幸福又甜蜜的唤着:   “师尊……”   ……   隔壁房中,脑海中的系统忽然提醒:“黑化值已升至100。”   叶无尘:???   所以他徒弟真是个精分?   肩膀处飘出一只小白球,它温顺地蹭了蹭叶无尘的脖颈,软软的摊在叶无尘的掌心。   像是睡得沉了。 第18章 徒弟要吃糖葫芦   夜晚淅淅沥沥的雨声吵得叶无尘几近失眠,脑中映满了墨允的神形音色……   今晚的夜很冷,也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叶无尘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所以他的徒弟……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从自己的大纲里面想到自己曾经设定过墨允是个精分。   叶无尘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失忆了。   脑海中的“坚持走剧情”机械的,一遍又一遍提示:   “墨允黑化值下降至九十,请宿主跟随剧情,不要试图扭转局面,不然系统将给予惩罚。”   “墨允黑化值上升到一百,请宿主保持……”   “墨允黑化值下降至九十,请……”   “坚持走剧情”系统也不嫌烦,像是汇报心电图一般把黑化值汇报给叶无尘。   此刻,叶无尘真的很想冲出去撬开自己徒弟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可又想到墨允口中那句甜到发腻的话:“今晚我想和师尊一起睡。”   叶无尘一个颤抖,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像是怕它丢了似的。   他只能战战兢兢的躺在床上,抓着晕睡的小白球,然后一道白色灵力打在自己额头处,晕死过去。   而另一个房间的墨允也并不好受。   他的房间还燃着一盏灯,烛泪滚满红色烛身,在微弱的灯光下被衬得苍老可怖,烛火噼里啪啦的响着……   他平躺在床上,冷汗从而额头析出,拳头攥得很紧,像是隐忍着什么。   森冷阴沉的话语从他心底遥遥传来,空洞又飘渺。   “杀了他,他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   “叶无尘……毁你灵根,废你修为!”   “给你点甜头就赶着上去舔,墨允,你贱不贱……”   那声音充满憎恨,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魔,非得吸食人血才能安心。   这感觉并不好受。   森冷的声音如同刮过骨头,刺进血肉,在身体里面闷闷的疼,没有解救方法。   可墨允脑海中却是那白衣飘飘,眉目含春,慵懒的躺在蔓青藤椅上看着不知名的话本,看见自己会温柔的笑,偶尔会揉揉自己脑袋的师尊。   前世,他十六岁被叶无尘修掉修为,得以重生。   十六年来,他以乞讨为生,也曾和恶狗抢食,没有春风般的滋润,只有寒冬刺骨。   重生后,他从前世的仇人手中得到了一点温暖,他也迷茫过,无措过。   可那远在天边的阳光突然洋洋洒洒的照在自己身上,融了身上的冰雪,化去心中的阴暗。   蔓青藤椅上,一袭白衣的叶无尘像一只大猫一样躺在上面毫无防备的晒着肚皮。   他哼着悠长的小曲,三千青丝归在脑后,以双手为枕,悠悠然朝这边望来,对自己温柔一笑。   刹时间,眼中似有星尘万点,水光潋滟,嘴角随意勾出的一抹孤度,令天地都失了颜色。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没办法恨叶无尘了,他只想好好做他的徒弟,想更多的吸取前世没有的温暖………   身体上像有蚂蚁在啃食,小口小口,密密麻麻的。   又像杀人不给个痛快,用薄刃在人身上细细地切着比纸薄的肉片,使人浑身痉挛,痛苦万分,却想死不能死。   那声音得不到他的回应越发疯狂,似深渊的巨兽被困在囚笼,拼命的朝囚禁它的人嘶吼,音波震耳,让人战粟。   “杀了他……杀,杀!”   今夜,注定无眠。   旭日东升,红日喷雾,远处的山峰上腾挪着袅袅薄雾,街上的孩童顽皮的用脚踩着地上的积水,裤脚湿润。   四人早早的赶往沿溪镇。   叶无尘和墨允像昨日一样骑在云尘背上,只是叶无尘刻意的远离了少年一些。   墨允今天看起来一切正常,似乎并不记得昨日之事,甚至早上还恭敬的向叶无尘打了个招呼。   叶无尘差点连人带魂都被吓飞了。   他还特意在心中问了问墨允的黑化值。   “墨允黑化值下降至九十五,请宿主跟随剧情……”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道声音就戛然而止,一个小白球从他左肩钻出来,对他眨眨软红的双眼。   叶无尘了然——估计是那系统又想电他了。   身前的墨允忽然转过头,笑道:“我们到了,师尊。”   顾名思义,沿溪镇顺着一条名为“杜河”的溪流而建,居住的百姓皆衣着朴素,素面朝天,没有什么繁华的装饰,在这一隅天地安居乐业。   青石板砌成的古老街道上各种小商小贩在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年轻男子扛着一个冰糖葫芦架在街上溜达。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好甜的冰糖葫芦嘞!”   那插在木棍上的冰糖葫芦糖衣红艳,雨后温馨的阳光洒在上面,让人垂涎欲滴。   墨允看着那些糖葫芦,目光有些飘摇……   七八岁时,他第一次听到叶无尘的名字,便是因为一个卖糖葫芦的。   那人把糖葫芦架立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对身旁人道:“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仙剑门的叶仙师,那可真是天纵奇才,年纪轻轻就单独斩杀了十几个作恶的魔修……”   他那时混在一旁的乞儿堆里,旁边有个年纪大的乞儿对那糖葫芦动了心思,悄悄挤进人群,从那架上偷了一支。   不巧被那人发现,嘴间的话戛然而止,在原地跳脚,“你个不要脸的臭乞丐!”   乞儿们吵吵嚷嚷的逃跑了,墨允也迷迷糊糊的被他们带着走,他想——叶仙师可真是个奇人。   回到肮脏臭乱的乞丐窝,乞儿们分着那串冰糖葫芦,他则一直发呆,忽然鬼使神差的问:“你们说,那个叶仙师会收我为徒吗?”   乞儿们立马哄笑起来,年纪稍大的点着他的脑袋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乞丐窝里爆发出一阵嘲笑。   墨允气红了脸,想反驳,可自己现在这样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   “允儿?”   鼻尖凑上来一股甜甜的味道,是糖在锅里融化,散发出的带有一丝苦的甜。   墨允喉头一动,抬眼望去,叶无尘递过来一串红润的糖葫芦,眉眼含春的笑望着自己。   他下意识的舔了一口凑到嘴巴上的甜味。   “刚刚看你一直盯着糖葫芦……”   “谢谢师尊。”   “啊?”叶无尘好似有些愣住,又反应过来,“不必。”   玉溪在旁边抱胸,喵了自家师尊一秒,叹着气摇了摇头。   天知道,叶无尘刚刚见墨允盯死人一样的盯着那卖糖葫芦的,吓得他赶紧去买了一串糖葫芦来给徒弟降降火。   效果,意外的不错。   来到委托人家中,一个赤膊的壮汉冲上来对着叶无尘一顿作揖。   “求仙人救救小女!”   墨允挡在叶无尘前面,道:“还请慢些说。”   陆逍和叶无尘对了个眼色。   陆逍:你这徒弟不错。   叶无尘:……   那壮汉依旧没听进去,甚至还要跪下来。   “我和我女儿相依为命多年,不能就这么没了……”   玉溪一跺脚,端的是侠士的威风:“你这人不把话说清楚,我们怎么救你女儿!”   墨允将想要跪下的壮汉扶住,让他细细道来。   壮汉的眼睛有些红肿,他领着四人坐下,平复了情绪,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我名陈力,小女叫陈丫丫。”   “前些日子,住在镇上的一个商户人家,说是家中妻子死的早,要另纳一妻,给出的聘礼特别丰厚,就有很多人带着女儿慕名前来。”   玉溪听到此处,皱眉道:“你不会也去了吧?”   “我像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吗。”陈力呸了一口。   陆逍用折扇敲敲玉溪放在桌上的手背:“好好听。”   “我家姑娘年方十八,正值青春年华,怎么能让那老男人糟蹋了去。”   “没多久,他就看上了一个姑娘,给了她爹娘丰厚的聘礼,足够几代人富裕的过一辈子,那姑娘的爹娘也是混蛋,就这么把女儿卖给了那个老男人。”   “本来大家以为这事儿就这样了,可是那个老男人又想招几个小妾,给出的聘礼比正妻还丰富。”   “镇上的姑娘们都不怎么愿意,想着老男人这么好色,嫁过去也不好受。可是有些昏了头的父母,赶着让女儿往火坑里跳。”   “这一来二去,那商户也娶了十来个小妾,后来他再想纳妾,那些把女儿当心肝的自然不乐意。然后,镇上人家的姑娘就莫名失踪……”   说到这,陈力仰天抹了抹眼角,继续道:“我,我家姑娘前几天就消失了,……”   陈力有些哽咽,坐在他旁边的玉溪有些不忍,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本来,我还没这么心急,只道她孩子家家的,爱玩,可是,可是——”   他捂着脸,哽咽了半天,终是把话说出来:   “前日,有人在杜河边拾到了那商户刚娶进去的正妻,尸体被放干血,心脏也被挖出来——我才委托仙长们……”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趴在桌上闷闷的哭。   “请放宽心,您的女儿未必遇难,不如快些出发去那商户家中,看看是不是他所为。”   叶无尘上辈子是做公务员的,常与村里的父老乡亲打交道,什么孩子丢了,老婆跑了……   陈力看了看叶无尘,忙不迭地点头。   墨允却皱眉,正想说什么,放在桌下的手却被捏住。   他往叶无尘那边看去,他正温柔的安慰陈力,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捏着墨允的手。   稍安勿躁。   来到一扇光鲜亮丽的朱红大门前,顶上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如血一般的腥红。   陈力带他们来到这儿,就又是作揖,又是感谢的回去了。   陆逍与叶无尘隐了身形,跟在徒弟们身后。   让他们自己解决这个历练任务,遇到的鬼祟实在是强的话再出手相助。   玉溪上前敲门,端出一副初出茅庐的弟子模样,声音珠圆玉润:“有人吗?在下仙剑门弟子玉溪。”   大门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个缝,从里探出小半张脸,那人道:“二位小仙长,我家主人不方便见客,还请回吧。”   “不方便见客?那吃人可方便啊?”墨允在后面冷冷道。   “这位小仙长可不能乱说!”那人有些气急。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任务,说是镇上有少女无故死亡,又有人指证你们家主人,才想来探探情况。”   玉溪非常大方的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又引诱道:“若你家主人清白,我们自然会去揪出幕后黑手。”   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配合相当好。   那人先是狐疑的打量了他们一眼,将人放进来了。   那人长相平平,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家丁并自称阿宝。   走进门,偌大的庭院里面载有两颗银杏树,其余便再无其他,庭院里冷冷清清,除阿宝之外再无他人。   看起来实在是不像一个富户的院子。   阿宝沉默着将他们带到正厅,端了两杯茶上来。   墨允看着桌上那杯昏黄的茶,没有动。   “你家主人呢?”   阿宝沉默了半响,才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二位请喝茶。” 第19章 被徒弟抱了,懵   从阿宝口中得知,那富户原名肖东海,是一个月前来到这里定居的。   玉溪多次想让阿宝请肖东海出来,可都被他以同样的理由回绝了。   “主人不方便见客。”   隐匿了身形的陆逍放出灵识,打算探探整个府邸的情况。   他的灵力主金系,辅水系,因而他释放的灵识是以温和的水系打底,富有攻击力的金系去查探。   灵识散开,遍布整个府邸。   一会儿时间,陆逍睁开眼,对于同样隐了身形的叶无尘缓缓摇头——没有查探到活人的气息。   叶无尘轻轻皱眉,如果这府中仅有阿宝一人,直接告诉墨允玉溪自家主人不在便是了。   而这“不方便见客”,寓意为何?   还有那在杜河边被捡到的肖东海正妻……   叶无尘嘴巴做了个口型,与陆逍对视一眼,见他点点头。   “我与你陆师叔先去肖东海正妻的家中看看。”   叶无尘凑到墨允耳边轻声道,顺便在他肩膀处下了一道追踪令,免得突发事故自己找不到他。   而后,墨允明显的察觉到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人消失了。   他忍着没有朝身后看去。   随后,阿宝见他们并不想喝茶,便将两人带到厢房,恭恭敬敬的说:“二位小仙长先在此歇息,我家主人一般夜晚才有时间,二位小仙长请自便。”   说完,就将厢房的门关上,离开了。   这间厢房布置得典雅喜庆,还点着雍容芬芳的熏香,床幔熏红似火,床单整齐,用金线绣着鸳鸯戏水图。   箱笼框桌上皆贴有大红喜字,四壁有燃完的红烛,地上还有掉落的血红烛泪。   “这是间婚房。”   墨允不紧不慢的说。   他捏着鼻子,有些讨厌这里浓郁的香气。   “婚房?这小厮也挺奇怪,拿婚房招待客人。”   玉溪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白嫩的食指上缠绕着一丝灵力,她瞄准紧闭的大门,用嘴巴配音:“咻——”   厢房门被她一道灵力冲开,玉溪神情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可那门像是有人推着一样,“吱呀吱呀”地自己关上,与门槛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玉溪震惊,又试了几次,可门打开后总是自己关上,她走近厢房门,用力推开门,试图走出去。   她也确实走出去了,但又从门的另一边走进来。   她多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操!遇到鬼打墙了?!”玉溪惊恐的看向墨允。   墨允正在查看绣在床上的鸳鸯戏水图,鼻尖敏锐的在奢侈浓厚的熏香中嗅到了一丝血气。   他体内的魔族血脉一遇到血腥就沸腾不止,想要将他藏在心底的魔族生来就刻在血骨里的杀伐之意勾出来。   他一边用灵力压制那股魔气,一边抚上血红的床单,摸到了细细的干涸血末。   他心神一滞——难道这整个床单都是用血染红的?   “这个房间设了图灵阵,你不知道吗?”   墨允抬手摸了摸红色的床幔,这只是普通的布料……   “图灵阵?那是什么?”玉溪凑到他跟前,“你在干嘛?”   “一种请君入瓮的阵法,外面的人无论察觉阵内的灵气波动,里面的人则需要设阵人闭阵才可出去——你师尊没跟你说过吗?”   墨允瞄了她一眼,去看留在桌上的残余果壳。   玉溪抱胸,道:“我师尊哪有这闲情逸致,三天两头的往故长老那边跑。”   她晃晃悠悠的跟在墨允身后,墨允看那些残余的果壳没什么异常,就找来个椅子坐下来,闭目养神。   “哎!小墨师弟,你怎么就睡了?”玉溪在他身旁大喊大叫。   墨允心烦的斜她一眼,可这玉女侠向来神经粗大,丝毫没感应到似的拍拍他的肩:“你不会想在这儿等那个设阵人将你放出去吧?”   墨允没应,玉溪也不自讨没趣了,她开始在房间转悠,转的累了便无聊的坐在床上。   她伸手摸了摸床单,摸到一手干涸的血末,瞬间失声,然后一蹦三尺高。   “!!!!!”   墨允耳朵尖,听到了这一点响动,他轻轻叹气。   “我们还是等师尊回来吧。”   玉溪捂着那只沾满血末的手,哆哆嗦嗦的点头。   图灵阵,是一种比较邪气的阵法,它需人血为祭,画地为牢,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唯有两种方法可解:一,从外面用暴力攻破;二,请设阵人解开。   墨允脑中回忆叶无尘的话,看看房门,又闭上眼。   ……   叶无尘、陆逍二人隐身来到肖东海正妻陈氏的娘家,那户人家屋檐挂着白绸,哀乐起伏,哭丧声一片。   二人来到灵堂,道声罪过,便去看那陈小姐的尸身。   女子脸上被划了几道伤痕,看上去像是某种凶兽的利爪所伤,翻出来的肉发白,没有一点血丝。   她的身上穿了件素白的衣裳,十指指尖有孔洞,能看到森白的指骨。   这位小姐是前日被人从杜河捞上来的,听那些参加葬礼的人说,肖东海二十天前将她迎娶进门,红妆十里,锣鼓喧天。   尸身已经有些发臭,但今年春季较凉,尸体应当不会腐烂的这么快。   至于陈力说的挖心,叶无尘觉得自己没那个胆子去掀一个死人的衣服……   “死了超过三天,不能渡灵了,姑娘安息。”陆逍叹气。   渡灵,便是引渡枉死之人的灵魂,使其述说生前遭遇,死后所愿。   叶无尘在心中为她默哀三秒,便走出灵堂,穿过一片哭嚎,走出陈小姐的娘家,他猛的回头——刚刚他……嗅到了一丝魔气。   原主是修炼上的天才,五官比其他人更加敏锐,叶无尘有些晃神的朝那片素白看去。   “怎么了?”   “没事,走吧。”   或许天才也有犯错的时候吧……   继续隐身在肖东海府里晃悠,晃到空无一人的正堂,叶无尘蒙了。   我徒弟呢!我那么大一个徒弟呢!刚刚还在这儿的!   见叶无尘直愣愣的呆在那里,陆逍不由得出声提醒。   “你不是在墨允身上下了个追踪令吗?”   叶无尘才故作淡定的轻咳了两声,摧动了追踪令。   从指间延伸出一丝红线,发着萤光,绵长的引着叶无尘来到一座厢房。   房中的墨允忽的睁开双眼,奇怪的盯着左手小指根部的那丝红线。   “师尊?”他轻声唤着。   “嗯?是我。”   耳边响起少年独特的声线,红线两端连结的双方可相互听到对方的声音,但旁人却听不了。   传闻,追踪令本是修仙界一对情侣创造出来互说心语的。   不过后来大多用在小孩身上,防止丢失。   随着两人距离的靠近,红线也相应的缩短,叶无尘轻推厢房的门,并没有看到墨允,连那手上的红线也被门隔断。   “嗯?”   叶无尘关上门又重复了几次,陆逍在一旁问:“是不是你下的追踪令有误?”   叶无尘直接白了他一眼。   这种没入门的弟子都会的小法术,他怎么可能设错。   他用灵识探探厢房,可水木系混合的灵识接触到朱门,突然碎成金花,亏得叶无尘及时收回灵力,不然肯定会被波及魂魄。   他可没忘记他是个丹田有损的废人。   魂魄再废,那他就没什么用了,分分钟被主角秒掉。   “图灵阵。”   叶无尘退到陆逍身旁,将他推上前去。   “你上。”   “为什么是我?”陆逍不服。   “金系攻击力强。”   陆逍:“……算你有眼光。”   他掌心凝结出金色灵力球,却被叶无尘喝住。   “等等,我下个隔音结界。”   陆逍点点头,然后看他广袖一挥,湛蓝的符文从指尖溢出,以叶无尘为中心迅速扩散,他嘴中轻念咒语,轻描淡写的设下结界。   “好了。”   叶无尘淡淡的开口,又往后退了一步,离陆逍远了些。   请开始你的表演。   陆逍一甩墨发,露出一个自以为邪魅的笑,凝结出一个个金色灵力球,不留情面的往朱红镂花房门上砸去。   房门被砸得砰砰直响,却丝毫没有破裂的迹象,陆逍渐渐发了狠,在木门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凹槽,散开的灵力碎成地上开得灿烂的金花。   结界渐渐打开,血腥气浓了起来。   定睛一看,是从门缝中溢出的鲜血。   叶无尘的心一颤,突如其来的害怕掩盖住心神。   图灵阵由人血为祭,需用活人滚烫的血液,必须从身体里面一滴一滴流出来,洒满结界内部。   结界在,血不凝。   结界毁,血干涸。   门缝里流出来的血一滴一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已经滚落在空中的直接变成一个小血球掉下来,砸在地上,有些轻微的声响。   厢房门被冲开,玉溪狼蹦虎跳的跑过来,扒着陆逍的衣袖,将厢房中的怪异说出来。   墨允盯着小拇指上的红线,心中莫名的满足,显些被门槛绊倒,幸得叶无尘眼尖,扶了他一把。   手指上的红线,因为两人有了身体接触而消散。叶无尘摸摸他的头,“没事吧?”   墨允扭头看看正扒着陆逍衣袖的玉溪,心觉自己不能这么做,一点都不男人。   于是,他一头扎进了叶无尘的怀中,紧紧环住他的腰。   叶无尘一愣,只能继续摸摸他的脑袋。   四人进厢房看了看那血染的床单,又去将厨房准备饭菜的阿宝抓了来。   由于叶无成和陆逍已经隐了身形,因此凡人之躯的阿宝只能看到墨允和玉溪。   他被玉溪用一根索仙绳捆住,身体不能动弹很好。   他有些愤怒的问:“两位小仙友这是合意?”   玉溪毫不示弱的反问:“你将我们带到那厢房中又是何意?”   阿宝噤声片刻,神情莫测,忽的抬起眼,情绪有些崩溃:“你们都发现了吧!肖东海他个老不死的,他杀了那么多人!你们去抓他啊,抓我干嘛!”   墨允皱眉,想去把他那张聒噪的嘴巴缝起来,可师尊正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他只好悲天悯人的叹一口气:“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他!他!在底……”   阿宝口中突然喷出一口血,双目圆睁的咽了气。   离阿宝最近的是玉溪被喷了一脸的血,皱了皱眉,抓过陆逍的衣袖抹了一把。   陆逍还没来得及发火,叶无尘突然问:“陆长老,你之前散发灵识时,有没有看过地底?”   陆逍愣住:“没——” 第20章 牵住徒弟的小手手   趁陆逍用灵识查探地底之时,叶无尘将陈小姐的尸身情况给两位弟子解释了一番。   听完后,墨允瞧着厢房门口若有所思。   十指穿孔,血液流失。   被血染色的床单……   这背后之人难道是在练什么邪术?   玉溪皱眉:“得快些找出那些失踪的少女……”   叶无尘点点头,往陆逍那边看过去。   陆逍身上裹了一层金光,那是他隐匿身形的标志,只有仙剑门的人才能看到他。   那边陆逍已经查探完成,只见他双手结印,口中低喃咒语,虚空中忽的绽出刺眼的光线,铮铮剑鸣响起,他身侧的剑鞘中一把寒光四射的剑破空而出,直直的刺进地面,没入地表。   “地底有一道怨气所成的屏障,我去除了它。”   陆逍指尖窜着几缕金色的流光,突然发了狠一般往下压去,大地陡然震动,墨允一个不稳扑在叶无尘身上,起来几次后又扑进去,叶无尘只好把他揽到自己怀里。   玉溪见状,瞧了瞧正在施法的陆逍,默默的挪到叶无尘身边,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她大概十四岁的样子,比墨允高一个头,墨允扭头瞧见她抓住叶无尘衣袖的手,心里莫名有种嫌弃。   倏的一道奇怪的男声破空传来。   “尔等何人——”   这声音压抑而沉闷,还带有古怪的腔调,显得有些刻意。   看来是陆逍搞出的动静把他惊动了。   “铮——”   雪白的剑在空中翻了个转,回到陆逍的剑鞘中。   他拍拍剑鞘,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   “你,你做了什么!”   那道沉闷的男声有点气急,声音拔高了几个分贝。   已经现身的叶无尘下意识揽紧了墨允,悄悄用放出一丝灵力,钻进地底。   那边的陆逍笑出声来,“捣你的老窝呀!”   那声音大怒:“你敢!”而后反应过来,愤怒中带了些许疑惑,“你是何人?”   陆逍还隐着身,不过那暗中之人并没有提及这一点,也就是说他还在自己的老窝,没有出来。   陆逍哼哼:“你个缩头乌龟,管我是谁!”   这会儿,大地震动的比之前更加剧烈,像是妖物实在气急而弄出来的动静。   “哟,缩头乌龟生气啦!”   陆逍继续火上浇油。   玉溪一个不慎险些倒地,她干脆用双手抱住叶无尘的手臂,鼻尖蹿进一股竹木清香。   正在叶无尘怀中的墨允,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逼近,他危险的眯眼,奈何师尊在场不好发作,只能压住心中莫名的郁结。   陆逍还在那边戏耍妖物。   叶无尘多次喊他无果,于是一道灵力打在他腰间。   刚好打到他腰间的软肉,陆逍憋闷的回头看去,叶无尘对他做了个口型:“跟我来。”   他撇嘴,大声道:“你个缩头乌龟不出来就算了,呸!”   叶无尘心中一阵无语。   他当初是不是把陆逍的人设设定为了幼稚鬼。   跟着叶无尘来到庭院的一处偏房,推开门就扑来一阵灰尘,叶无尘在最前面,见状施了个水系术法,压下那些尘埃。   整个房间所处的位置很偏,平常也没有光照进来,墙上结了银丝般蜘蛛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的味道。   玉溪抱怨:“怎的连个家具都没有。”   叶无尘径直走到房间的最里处,他前方的地板上有一滩水渍,还有两枚喜庆的鸳鸯杯。   墨允跟在他后面,耸动鼻子。   他小声说:“师尊,有酒味。”   在桃园中休息的老头突然大叫:“酒!”   叶无尘嘴角抽搐,倒把这事给忘了。   他没去管老头,让墨允攻击那滩水渍。   少年迅速动作,提起剑渡上灵力猛的向那处刺去。   地板轰然裂开,瞬间碎成大块小块,四人脚下一空。   叶无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抱住墨允,像底下那黑色的深渊坠去。   什么都能丢,徒弟万万不能丢。   不过几秒时间,叶无尘已经安稳着陆,他跺两下地板,确定无碍了才将怀中的墨允放下来。   抬头瞧了瞧,黑洞洞的一片,看来那裂缝是又自动合上了。   这应该是那妖物所筑的一处洞府,幽幽暗暗的发着腥红微弱的光,并不平整的石壁上还残留有新鲜的血液。   叶无尘专心看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发现墨允那双深黑的双眼正死死的望着他。   像是要从他身上瞧出一朵花来。   “陆长老?”叶无尘轻轻喊了声,声音透过偌大的洞府传回来空灵的回音。   没有应答。   叶无尘有些害怕,于是拉着主角的小手,嗓音略低:“此处古怪,抓紧我。”   看,这让人看不出来的抱大腿方法。   墨允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是在为自己着想,不由得心里暖了几分,握住叶无尘的手也紧了紧。   两人顺着石壁往前走,隐隐约约听到有少女的哭泣,叶无尘心中一凛,心中虽然害怕,还是朝声音的来源方向走了过去。   声音越来越近,叶无尘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他不自觉的抓紧了墨允的小手,觉得有个主角在身边阵着还是不错的,如果他能不杀自己那就更好了。   墨允扑闪着大眼睛,嘴角开心的勾出一抹笑。   忽然,叶无尘的额头似与什么撞了一下,他心中本就害怕,这下更是跳着后退了三步。   “哎呦,叶兄?”   “陆长老?”   叶无尘仔细瞧了瞧面前这一边狼狈的人。   他的青色长衫已经被撕的破破烂烂,早上整理好的发髻也歪些,手中常拿的折扇也没了。   陆逍身上没有金边,看来是已现形。   叶无尘往他空荡的身后看了看,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想——这家伙不会把自己徒弟丢了吧?   “那个,玉溪呢?”   陆逍猛的回头,看着空空荡荡的身后,一拍脑门,又往回跑,摇摇摆摆的,有些滑稽,“我好像把我徒弟落下了!”   “叶长老,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陆逍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叶无尘也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该说他傻了。   没办法,只能先跟着他去将玉溪救回来。   叶无尘牵住墨允的手,把陆逍当反面教材:“放心,师尊不是会把你弄丢的。”   不会把你弄丢的……   墨允在心中重复这句话,心神泛起一丝甜。   他幼年行乞的时候,常常会看到一些父母带着自己的孩子,牵住他们的手,对那些孩子说:“牵好我的手,别丢了。”   他生来就没有父母,根本不知道父爱母爱是何感觉,也从来没有人爱过他。   他悄悄望着叶无尘——这便是爱吗?   两人快速前进,很快就见到了同样衣着狼狈的玉溪。   她一袭红衣已经染了些黑,脸上更是犹如锅底一般,黑的不像样子,发丝完全散开,有些毛躁的搭在脑后。   她满眼泪光,对陆逍道:“怎么有你这样的师尊。”   她捏着一双拳头,不要命的往陆逍身上打。   “别别别,徒儿,这凶灵等级不高,你可以应付的!看,你这不是成功打败他了吗?”陆逍知道地上那一坨焦黑的肉泥。   玉溪看着地上那一坨,有些憋闷的开心。   他们一下来,就被一个满身肥油的胖子凶灵缠上,那胖子力大如牛,先是抓住玉溪的手臂,试图卸下来吃掉,被她一道灵力直击眼睛,只愣了一秒,又继续撕咬。   陆逍前来帮忙,可那凶灵后面又长出个脑袋,往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幸亏陆逍躲得快,不然被撕下来的就不是衣服了。   事发突然,他们与这凶灵赤手空拳斗了许久而不自知,直到陆逍摸到了自己的配剑“滥情”,才恍然大悟的把那凶灵的头砍下来。   惊悚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凶灵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头颅走过去,弯腰拾起,再自己安上。   这一幕深深触动了陆逍的心,他对玉溪使了个眼色,就飞也似的跑了。   笑话,他们的目标又不是这个东西,干嘛要死磕到底   可惜没想到,玉溪会错了他的意,以为他要自己速战速决,于是她舍身求义,与那凶灵缠斗上了。   玉溪有些委屈,但是她看看地上那坨焦黑的不像样子的东西,又忍不住记下来自己这一壮举。   “噗”地笑出声。   陆逍朝叶无尘眨眨眼,看,徒弟多好哄。   叶无尘和蔼的笑笑,以这凶灵在空气中残留的气息,陆逍一张就可以秒掉,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   给徒弟一个首杀呗。 第21章 徒弟他求表扬   石壁上暗红的火光扑闪,依稀听到一些叮咚水滴声。   四人会合后,两位师尊还是先隐去身形,让徒弟们走在前面,循着那微弱的低泣声。   这里甬道很多,往往没走多久就会出现一个分叉点,那妖物居于此处,就像是老鼠打洞般弯弯绕绕,见不得光。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鼻尖环绕着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玉溪不由得捂了口鼻。   越往深处走,石壁上蹿动的灯光便越来越弱,最后一片漆黑。   四人已经走到头,低低的哭泣声就在耳边,可那些人却像是没发现他们一样,只是自顾自的诉说、哭泣。   有一道声音细若蚊蝇:“……放我出去,我娘亲还等着我回家。”   那声音疲弱不堪,还带了些颤音,想来是已被困许久。   另一道略显鲜活的声音骂骂咧咧:“肖东海那老东西,将自己的小妾妻子杀了,又来祸害我们这些……”   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哽咽。   她们谁也不理谁,自顾自的抱怨、哭泣。   叶无尘瞧了瞧四周,在修仙之人眼中,这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周围的石壁被鲜血染红,唯有六只干干净净的铁笼子,立在两侧。   分别有六位姑娘被锁在方方正正铁笼子中,都被手铐脚镣铐住,锁在形成铁笼子的铁棍上面,那铁笼造的严密,三指宽的铁棍横竖交叉,只留下一些巴掌大的空隙。   与这环境不符的是,这六位姑娘都穿着鲜红的嫁衣,金线绣成的凤凰鸣于九天,头上还佩戴着款式各异的凤冠。   若不看她们苍白的脸色,那还真是称得上矜娇奢华,美艳无双。   叶无尘瞧着他们头顶上偌大的凤冠,觉得的脖子有些痛。   墨允适时的捧出一个夜明珠,冷白的光照亮了这个堪称地牢的地方。   姑娘们都有些惊吓,更有一个瑟缩在角落,发着抖。   “各位姐姐,我是来救你们的。”   墨允甜甜的开口。   玉溪也在旁边附和。   可那些姑娘见了他们两个丝毫没有高兴,反而让他们俩快些离开这。   一个姑娘虚弱的劝说:“小朋友,快回家去,这里有怪物!”   她们自己遭罪就自认倒霉算了,绝不能让这小孩也落入那老东西中里。   墨允轻轻摇头,朝那个说话的姑娘走过去,重复道:“我是来救姐姐们的。”   他笑得可爱逼人,随手在铁笼上打了一道攻击,被攻击的那块黑硬的铁便瞬间化为齑粉。   那姑娘有些害怕的缩了起来,口中害怕的念着佛祖。   却被一只软软的小手牵住:“姐姐,我是来救你的。”   墨允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出铁笼外,那姑娘还有些懵。   她动了动身子,发出清脆的锁链声响,墨允便将锁住他的手铐脚镣通通化为齑粉。   困住他们的只是普通的铁,若是那妖物再小心些,在牢笼中下几道咒,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把人救出来。   两人将六位姑娘全部救出来后,便打算逃出这鬼地方,再来捉妖。   可负责寻路的叶无尘与陆逍却迟迟没有找到出口。   没办法,只能先将那妖物给抓出来。   几个姑娘被救出来后,都愣神了片刻,而后顶着凤冠齐齐下跪,三叩九拜,跪谢两位恩人。   墨允挂着甜蜜的笑容,依着她们拜完,没有动作。   倒是玉溪有些慌张,却不知道该扶哪位姑娘,只能干巴巴的说道:“各位姑娘快起来吧……”   墨允前世救过很多人,大多数都对他道一声谢,少部分也是行如此大礼。   一开始,他也会慌乱,可是后来,就渐渐明白了。   这些人或许等了很久,才等来一个救出他们的人……   这种行为已经不单单是感恩了,而是将自己这些天的恐惧和绝望,全部都跪扣在地上。   劝不起来,便由着他们吧。   各位姑娘摸了摸脸上的泪痕,纷纷道:“失礼……”   墨允笑了:“各位姐姐说笑了。”   玉溪:“没有没有,不失礼。”   向她们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两个小徒弟决定先用一个结界将姑娘们保护起来,然后在这里闹出一些动静,将那妖物引来。   姑娘们也对救出自己的小仙人深信不疑,分分钟答应了。   墨允让姑娘们聚在一起,手中淌出艳红色的灵力,用了伶俐在时空中画出一个曲折尖锐的图案,猛地打在地上,姑娘们瞬间消失在原地。   这是叶无尘前些日子教他的结界,此结界不需要太多的灵力维持,但是却可以让外人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结界中的事物,受到攻击时,更可以自行防御。   设下结界,墨允没有第一时间去胁助玉溪攻击石壁,而是稍微转身,去找寻洞府中唯一的那一抹白。   两个徒弟做的很好,完全不需要师尊的指导,于是叶无尘和陆逍在角落唠起了嗑。   陆逍:“你这徒弟心性不错。”   叶无尘:“哪里,他有的时候就是太沉稳了,玉溪那样才像小孩子嘛……”   陆逍:“那丫头,可别提她了,长不大一样,天天闯祸。”   他虽然口中这么说,看着玉溪的双眼却流淌出得意的光彩。   墨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又瞧瞧玉溪,慢慢走到叶无尘身前。   抬头望着叶无尘,眼中流淌着异样的光彩。   叶无尘看到突然到自己跟前的小主角,心中一惊,但是看他那小眼神,不由自主的将手放上了他的头顶——   温柔的揉了几下。   少年蹦蹦跳跳的跑到玉溪身边,一脸亢奋的攻击石壁。   陆逍:“你徒弟来干嘛?”   叶无尘:“求……表扬?”   又被主角萌到了……问问黑化值压压惊。   结界中的姑娘们可以看到外界的情况,见小仙人跑到一个地方突然扬头,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小仙人去那一处角落做什么?”   “不知,但是小仙人好像很开心。”   “可能修仙之人眼里天生就能看见什么东西……”   墨允拔出那把弟子专用的配剑,镀上一层鲜红的灵力,往同样红艳的石壁上砍去。   火红剑光一闪而过,剑鸣阵阵。   他低低看着剑身上背自己霍霍出来的裂缝,有些不满的皱眉。   这是师尊亲手交给自己的,被自己损坏了,怎么办……   来不及多想,一道黑气朝自己射过来。   玉溪:“小心!”   可那道黑气已经近在眼前,根本来不及闪躲,他本可以用手中残损的剑身去抵挡,但不知为何却迟疑了片刻。   面前突然闪过一抹冷白,周身渡了一层金光,宛若仙人之姿。   墨允被重重推开,手上托着的夜明珠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无尘被那一道黑气打中,虽不致重伤,但还是疼痛非常。   ——若墨允被这攻击打中,估计就不能去绵雨村了。   他朝墨允点头以示鼓励,便缓缓回到角落,服一枚丹药,定晴往黑气射过来的方向看去。   “谁!谁!”   又是那奇怪的声音。   从被击损的石壁中,爬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身体近乎全裸,几块破布只遮住了关键部位,皮肤颜色死白,没有眼珠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墨允。   “女的?”   玉溪惊奇的喊。   结界中那些姑娘们突然惊慌失措起来。   这个声音她们永远都忘不了,就是这个声音,将她们抓过来,让她们亲眼看着一批少女因鲜血流尽而抽搐,十指钻心而痛哭,更有些年轻漂亮的少女,对于刀子划花,满脸是血。   但这些明明是肖东海干的,这个女人,是谁?   那些姑娘敲着结界,想要提醒墨允。   墨允此时还躺在地上,脑海中是叶无尘微皱的眉,周身淡淡的金边……   可现在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作为结界的设立者,他当然能感觉到结界内的波动。   于是,姑娘们听到一句话。   “姐姐们何事?”   他起身,与那女人对望,顺便在心中问了句。   姑娘们喜大过惊,经过一瞬间的慌乱,有条不紊的将情况告诉墨允。   墨允点头,道了声明白。   那女人赤着双脚,微驼着背,缓缓的朝他走过来,墨允没有挥剑,而是冷静的插剑入鞘。   默默看戏的叶无尘都要疯了——我的主角啊,咱还没长成呢,能不能不要装逼?   玉溪把目光死死黏在女人身上,余光瞄到墨允的动作,眼睛都瞪圆了。   不是,墨师弟不是剑修吗?为何要把剑收起来?   只见墨允从虚空中抓出一只软鞭,在地上抽出清脆的声响。   没错,这还是叶无尘给他的。   当时叶无尘心中觉得,以自家徒弟这气质,将这软鞭一拿,瞬间奶凶奶凶的,萌都能萌死对手……   他轻蔑的指着女人:“你是肖东海?”   眼神中充满不屑一顾和倨傲,气势是十等十的足。   玉溪听了他这话,有些奇怪,但是为了维护师弟的气势,她也抽出剑,指向女人。   女人四处张望,看到空了的铁笼和掉在地上的手铐脚镣,突然发疯,猛地往墨允那冲。   墨允眼疾手快的向她抽了一鞭,气势凌厉,将虚空划破。   女人跪倒在地,又被玉溪刺中心脏。   可她却不知道疼痛一样,将手臂转到身后,发出嘎吱声响,“嗤”地将剑抽出,反刺向玉溪。   玉溪堪堪躲开。   女鬼转身欲朝玉溪挥剑,墨允反手就是一鞭子打在剑身上,寒光四溅,四分五裂。   玉溪心疼的伸手:“我的剑……”   墨允斜眼:“这样的剑,仙剑门里多的是——”   “可它陪了我一年……”   “小心!”   玉溪耳边响起刷刷破空声,朝她扑来的女人被鞭子劈了个对半,分两半倒在地上。   一股刺鼻的恶臭味扑面而来。   玉溪连忙跳开几步,神情惊愕。   “这么就完了?”   “没。”   只见地上裂成两半的身体慢慢立起来相互融合。   重新站起来的女人嘻嘻笑着,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她灰白的指尖抵着下唇,原本空洞的眼睛突然生出一对眼珠,一双媚眼勾人,风情万种。   出口的声音不再浑厚,而是像珍珠玉石掉落瓷碗那样清脆明亮,又勾人。   “奴家连理,这位小仙君生得好生可人。”   她踩着莲步走向墨允,身姿风情万种,婀娜多姿。   墨允不说话,一鞭子打过去,连理徒手接住,抿着苍白无色的嘴唇,勾出一丝几乎病态的笑。   “小分身不懂事,这位小仙君可别生奴家的气呀~”   连理拽了拽软鞭,似是想墨允扯到自己怀中,可这小仙君不识好歹的很,竟让自己滚烫的灵力顺着软鞭上来,连理连忙松开手。   “小仙君脾气可真暴——”   她捂嘴低低一笑,猛的凑到墨允跟前,语气骤然凶狠尖锐。   “你知道肖东海?” 第22章 师尊他摸了一个女人的手   连理的声音刺耳,像是要震穿墨允的耳膜。   墨允手上的软鞭蠢蠢欲动。   忽地,她后退一步,捂着嘴娇笑道:“小仙君当然知道肖东海了,不然怎么会闯进我这洞府呢?”   墨允挥鞭缠住她的脚腕,往下一拽,连理纹丝不动,道士脚腕处断开一个口子,“咔嚓”一下,她的脚腕以下竟被生生拽下来。   骨血中冒着丝丝黑气。   连理单脚站立,低头瞧着与身体分开的玉足,阴森森的笑了。   只见那掉在地上的一只脚瞬间化为黑气,钻进连理的身体里,而后从大腿处蔓延至脚腕,用黑气裹成一只完好无损的脚。   黑气散去,她完好无缺。   “小仙君的脾气整的这么暴躁?”   叶无尘在角落撇嘴,心道这女鬼实在话多。   玉溪此时站在连理的身后,从怀中掏出一张化灵符,眼疾手快的贴在那女鬼灰白暴露的背上。   瞬间滋啦作响,像是皮肉被烧开的声音,还伴随着一股奇怪的恶臭味。   连理却不为所动,整条手臂转到身后将符咒撕下来揉成团,丢在地上。   而后将头扭转到背后,发出一个温柔到极致却阴冷刺骨的声音。   “小妹妹也要来和姐姐玩吗?”   玉溪手上没有武器,只好掏出数十张化灵符,冷汗涔涔而下。   连理正要伸手去抓死皱着眉的玉溪,可腰身突然被一条火辣辣的软鞭缠上,而后被一股大力甩到石壁上。   角落的陆逍松了一口气。   墨允再接再厉,飞奔过去将连理踩在身下,俯身问她:“你可知道陈丫丫这个人?”   连理呸出一口黑色的血,头上的皮肤已经被撞破,本来就暴露的那几块破布也有了损坏。   她并不作答,而是悄悄攀上墨允的腿,稍稍仰头,语气魅惑:“小仙君这么踩着奴家,人家可不好受啊。”   她的声音像是带了种特质的迷药,让人一听见就忍不住一头扎下去,沉迷在这温柔乡中,永不醒来。   可墨允只觉得头有些晕,体内的魔气有些翻腾,粗口的声音不再是干净的童声,而是稍稍带了一点怒气的低沉。   “我问你,你可知道陈丫丫。”   连理有些发抖,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一个孩童震住,但还是脸色极差的说:“不知。”   他回头望了玉溪一眼,看她渴望的眼神,轻轻点了个头,将连理用附有灵力软鞭捆住。   玉溪蹦跳着跑过来,一张化灵符贴上她的脑门。   “让你吓唬我。”   她又贴了好几张,捂着鼻子跳开好几步,听着空气中弥漫的滋啦声,心情说不出的愉快。   她忽的想起来一件事:“你抓这些姑娘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成亲啊。”   连理的身上虽然被符咒弄得滋拉作响,但是笑容却潇洒,甚至坐起身来交叠着两条修长的双腿。   “话说你们把我的新娘们藏哪去了?还没拜堂呢……”   玉溪皱眉,望了眼墨允,见他表情冷漠,便又去看陆逍。   谁知连理发现了她这小动作,歪头轻笑,黑亮的头发从侧边垂下,妩媚勾人。   朱唇轻启,一语惊人。   “小妹妹在看仙人道长,还是在看我的新娘们?”   她的眼珠在夜明珠的衬照下像黑色陶瓷一样透亮,只是配上她那惨白的皮肤,便有些异常了。   陆逍听到这话,有些急躁的想要起身,却被叶无尘按住。   “别急,她只是在试探。”   墨允朝叶无尘那边忘了一眼,露出稍许惊讶,又努力克制住,连理将他这小表情尽收眼中。   “小仙君,我说的可对?”   墨允低头不语,半响才有些恼羞成怒的说:“你是如何知道那些姑娘在那儿的?”   连理得意的哼了声,一挑眉,语气有些高傲:“自然是知道的。”   一旁的玉溪憋笑憋得厉害。   墨允又继续“恼羞成怒”:“还不是陈家小姐死的极惨,我才将那些姑娘藏起来,免得你趁我不备攻击她们。”   连理倒是乐意欣赏他这副模样,脸上的温柔与口中说出的恶毒之语形成强烈反差。   “陈家小姐?她的血可美味极了,说什么来当正妻,哼,那肖东海原先的妻子死了才一个多月,便跑到这儿来找小妾,这两人的日子还想和和美美,哼!”   她看着黑洞洞的石壁顶部,重重的叹一口气。   “这世间的男人哪……”   玉溪忍不住上前踩了她一脚:“可人家姑娘也没做错什么,明明都是肖东海做的。”   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连理有些生气,但还是继续说:“所以啊,我就先上了肖东海的身,与那些个姑娘拜了堂,成她们一个姻缘之梦,再让她们下地狱!”   结界内的姑娘们都有些惊吓,墨允出声安抚,她们才慢慢静下来。   连理靠在石壁上,像是在回梦某种美好的记忆,嘴巴一张一合,吐露出一个个恐怖的字眼。   “肖东海就是一头肥猪,不过经过我的术法还是英俊了很多。”   她得意洋洋的笑着,像是对自己很满意。   “拜堂的时候,我也问过那些姑娘们愿不愿意,她们见我身材高挑,面容如玉,自然是极其愿意当我媳妇儿的。”   说到这儿,她玉溪骂了声臭不要脸,也不在意,继续道:   “我们拜天拜地拜父母,被人们送进洞房,可那些姑娘怎么也想到自己会出不来,就在那哭啊,闹啊,大喜之日怎么可以哭呢!那个叫阿宝的居然想去救她们,还不是被我迷了心智,所谓的正人君子也不过如此。”   “哪想到他居然还有能耐叫来二位小仙友。”   经过连理的诉说,分别在明暗两处的师徒,都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肖东海本来是西边的一处富商,靠金钱赢取到了貌美如花的妻子,可那美人命薄,娶进家门不过一年就撒手人寰。   为了不受旁人诟病,肖东海迁移到了别处,开始招婚。   陈家小姐便是第一人。   连理是住在附近的女妖,她极其痛恨将女人视为玩物的男人,也恨那些赶着往男人身上贴的女人。   她上了肖东海的身,将陈家小姐聚入门,与她欢好后,割食指放血,又妒忌她长得美艳,将她的脸划花,将她的心脏挖出来吃掉,放了几天后,便投入杜河中了。   杜河人烟稀少,她也放心。   后来发现吸食人血,挖食人心可以增长自己的修为。   便又娶了十多个小妾,让她们受到和陈家小姐一样的待遇,可是这回她连全尸都没有留,深深的把整个人都吃掉。   后来,她每隔几天便要吃一人,又没人肯把女儿嫁给她,只好自己亲自动手抓了。   说完这一切,连理瞧着玉溪脸上恶心的表情,开心的笑了,乍时周身黑烟四起,将她整个人包裹住,竟直接将绳子腐蚀的一干二净。   她优雅的撕掉身上的化灵符,慢慢的起身走向叶无尘的方向,扭头朝两位小朋友一笑:“姐姐就不陪你们玩了,我还有新娘要管教呢。”   玉溪和墨允几乎冷漠的看着她走向那个角落,表情幸灾乐祸。   她步步生莲,赤脚走向那块地方,手中抓着一团黑气,猛地抛向那个地方。   见到把自己打伤的黑气,叶无尘恨得咬牙切齿,一道灵力对上,黑气裹挟着灵力往连理身上送。   瞬间把女子打的四仰八叉,她愣神的回头看墨允:“小仙君,你设的是何结界?”   墨允不说话,眼神飘忽的往自家师尊身上看,他像是一个偷偷报复了敌人的猫儿,安静的坐在那里舔爪,莫名可爱。   她小心翼翼的想去触碰结界,却抓到一只冰凉的手,寒意袭遍全身,她听到男人低沉沉的嗓音:“攻她腹部。”   马上,她被玉溪用短匕锁了喉,墨允近身,五指成爪,从背后插入她的腹中,发出骨肉撕裂的声音,连理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尖锐的惨叫声袭遍整个洞府,叶无尘松开了她的手,撤回了渡进她身体的那抹灵力。   叫你打我,叫你打我,叫你打我!   一个白色毛球突然从肩膀滚到他的手掌心,在他握住连理手的那块地方来回摩擦,复又坐到他肩膀上,用垂在肩膀的发丝挡住自己的脸。   叶无尘:“…………”   墨允手中抓出一团黑雾,脑中闪过叶无尘护住自己的那个画面,毫不留情的将那团黑雾捏碎。   黑雾渐渐散开,化为点点荧光,在空气中滑落,消散。   虚空中响起一个甜美的女声:“……多谢。” 第23章 连理这个女孩子啊   黑雾绕着墨允的手腕儿,一缕一缕的消散,不知是融进了少年白皙的皮肤,还是真的就这样一了百了。   叶无尘走到他身侧,见少年眼底有些慌乱,柔声说:“别慌,它在递灵,陈丫丫的下落还可以询问。”   递灵是鬼怪在烟消云散前,传递的最后一点信息,或许是辱骂,或许是忏悔,被递灵者将会被拉进一个空间,与鬼怪进行交流。   叶无尘缓缓在少年耳边引导,“闭眼,凝神。”   少年很听话,闭上双眼,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   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他来到了一个纯白之地,他轻声唤道:“师尊?”   没有回答,只有从周围传来的空洞回声,墨允有些失落。   他前世不是没有遇到过递灵,也知道递灵时被拉入的空间,是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   也就是说,师尊不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处空间很白,但光线却柔和,前方有一处地飘飘渺渺的落着桃花雨。   不假思索的往前面走去,一位身着浅蓝色衣衫的妙龄少女冲他微笑,她用指尖如葱白,手心捧着几朵桃花,墨发温柔的绾在脑后,又留了些许青丝披在后背,一枝做成桃花样式的粉色玉簪斜插在发上。   “小仙君。”   她的声音像是清冽的泉水打在石头上,清脆而甜美。   “连理?”   少女缓缓点头,将手中的桃花一挥,墨允瞬间来到了一处嘈杂的街市。   他默默的看着流动的人群,听着嘈杂的吆喝,这只是一处幻影,里面的人他能看到却碰不到。   人群中突然响起锣鼓敲打声,两个吹的金唢呐的人欢快的跳在前头,后面跟着一对迎亲队伍。   一名穿着宽大婚服的俊俏男子骑着一只白马,摇头晃脑的高调走在两个吹金唢呐的人后面,肩上斜带着一只布帛红花,满脸喜气。   八人抬的一顶金顶红轿被乐队包围着,围观的人群都纷纷道着恭喜。   连理出现在墨允身旁,示意他跟上迎亲队伍。   这支迎亲队伍走得较慢,连理心神向往的道:“我与夫君是青梅竹马,他接管家业后便娶了我,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墨允静静的听着,没有怀疑它的真假。   或者说,渡灵之内本无假象。   迎亲队伍已经走到了一扇新刷上宏基的大门前,门前挂着两只红灯笼,立着两尊石狮。   新郎意气风发的下马,率先走入门中。   马上,从门中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身躯的慈祥老婆婆,她将整张脸笑得有些皱巴巴的,撩开轿帘,苍老的手上搭上一只玉手,便将新娘牵了出来。   新娘的红盖头边角都绣上金线,嫁衣的尾部更是绣着凤于九天。   过了火盆,迎进大门。   满庭苑的宾客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新娘踏进屋门的那一瞬,满庭院都想起掌声。   连理看到这个画面,不由得泪目,泪水滚满脸颊,眼睛红肿的像桃花。   墨允:“为何哭?”   连理有些苦涩的抿嘴一笑,“……你不懂。”   墨允便不再说话,安静的看完这对新人的拜堂。   之后,两个人的生活一直很平淡也很幸福。   女孩喜欢海棠,男人索性为她植了满庭院;男人店铺生意火爆,账目繁多,女孩便在他休息时为他捏肩捶背。   可是好景不长,变故徒生。   女孩虽然长得清秀可人,但男人终究抵不过外面的妖娆妩媚。   他与青楼的一女子欢好,逐渐忘了这个家,海棠树下等着女孩。   女孩日日在门口守望,终不见夫君归来,渐渐患上了心病。   再后来,庭院的海棠树慢慢枯萎,男人便砍了海棠树,种上金黄的牡丹花。   男人花了一半的身家,从青楼赎出那个女人,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比男人和女孩刚成亲的话还要甜蜜。   那一天,女人怀了男人的孩子,却失足摔倒,孩子也没了。   可男人愤怒的质问女孩,为何不日日陪同女人,直接把失去孩子的过错推给女孩,从此往后,伴随女孩的便是辱骂和踢打,她的房间永远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女孩绝望了,抱着恨意撞柱,化成厉鬼,趁男人离家,利爪穿进女人的胸膛,挖出那红艳艳的心脏。   手中捧的那尚在跳动的心脏,少女的脸上有些恍惚,最后揽在自己怀中,低声呜咽。   男人回来后,闻到屋中腐烂的味道,还以为是有什么老鼠死在家中,直道晦气。   男人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之大,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可女孩还给男人留了一口气,取了他的命根,与女人腐烂的尸身关在一起,男人最后是被活活吓死的。   之后,女孩发现自己日复一日的想要吸食人血,内心仅存的善良要求她不能这么做,于是她四处逃窜,直到在沿溪镇碰上了肖东海。   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   “看,他和你夫君一样,是个好色之徒,自然是能杀的。”   不知为什么,女孩受了那声音的蛊惑,可到了肖东海家时,她突然回神,疯了似的逃走了。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与那声音对抗,在欲望和理智之间徘徊,最终,善良的女孩输了,将身体交给了内心的恶魔。   幻境结束,女孩手上还捧着桃花,嘴角的笑天真无邪。   墨允平静的看完这一切,道:“那个青楼女子并没有过错。”   连理一怔,点点头,摘下头上的发簪:“是的,她对我很好,还教我要怎么讨好夫君,送了我这支桃花簪。”   “可我终究是被嫉妒蒙蔽了心智,又伤了那些无辜的女孩,我……”   连理的声音哽咽起来,没办法再说下去。   因为罪恶到了极致,压垮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理智。   “…………”   墨允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连理有错吗?有的,因为她的手上还是沾了无辜之人的血液,无论自愿或不愿。   可变成厉鬼后,她也揣着自己内心最后的一点善良与心中的恨意对抗。   只不过……没有成功就是了。   连理握紧手中的桃花簪,豆大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她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对,不起,玲姐姐。”   可迟来的道歉终究是无用的。   那个像牡丹花一样明媚妖娆的女子,曾经也偷偷送给连理皎洁的海棠花,也好几天冷落夫君只为了让夫君能去多见见患有心疾的连理。   更是在连理被男人打时,扑过去用身体护住她。   可是却因为少女心中那一点嫉妒而殒命。   墨允没有经历过这些,也不懂,加上前世的年龄,充其量他现在也只有十六岁而已。   师尊前世没有爱过他,他不知道从天堂掉落地狱的感觉。   而今生师尊愿意对他好,他却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从地狱飞到天堂的轻快。   两人不同的经历,导致墨允有些无情的说出一句话:“你哭也没用,她已经被你杀了。”   连理哭得更凶了。   墨允:“…………”   “那你知道陈丫丫吗?”墨允盘腿坐在地上,支着脸,歪着小脑袋。   连理抹了一把眼泪,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认真的摇头。   墨允:“……真的?”   “我都要死了,骗你干嘛!”连理努嘴,吸了一下鼻涕。   “肖东海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些天做了什么,但还是能感觉到一点的,被我抢占身体的人已经死了。”   白色的空间异常安静,只有桃花掉落的沙沙声,被耳朵轻易的捕捉到。   墨允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尘,在少女头上揉揉,就像师尊安慰自己那样,将声音放平放缓。   “……去陪她吧。”   他还是没办法对这件事情做出评价。   世界也并不是纯粹的非黑即白。   少女含着泪,调笑:“怎么,问到自己想要的了,就让我走啊?”   墨允收回手:“这么撑着不累吗?”   从摘下桃花玉簪后,少女的身形已经有些半透明,地上落下的桃花更是消散了大半。   以这种形态跟自己聊了半天,不累吗?   少女忽然咧开嘴笑,声音清脆如银铃,回过头来,泪眼朦胧:“……多谢。”   随后,她的身体慢慢碎成星里点点,连带那些桃花一起消散,整个白色空间也开始崩塌,从远处一寸寸裂开,到了墨允的脚边。   他闭上双眼,往身后的深渊倒下去。   少女寻她的玲姐姐去了。   少年扑向深渊,笃定外头有人等着他。   ……   镇上的人听说陈力家来了几位除妖仙人,纷纷赶往他家,奇怪的是,他们竟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去的。   陆逍师徒将六位姑娘分别送回家中,就被吵吵嚷嚷的人群推向陈力家。   “是不是陈力他女儿被道长们抓起来了?”   “不知道啊,陈力不开门!”   “啧,魔种就是魔种。”   陈旧的木门从屋里被拴上,门外闹哄哄一片。   叶无尘抱着墨允,眼神有些冷:“陈力,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抱着小孩靠在土墙边,肩膀上趴了一只小白球正在抓着青年的发丝。   陈力想跪下去,又被一股灵力拖起来,他心虚的低下头,不敢看青年妖治的面容。   怀中的墨允睁开眼,便看到带有些怒气的脸,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前世被毒打的时候,身子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叶无尘感受少年的颤抖,以为他在渡灵时见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下意识抚着他的背,像是给小动物顺毛。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厉声问。   他抱着墨允回来,却被一群镇民围堵,问他是不是已经除了陈丫丫那个女魔头,他只好开了一张传位符,传回陈力家。   可回来才发现,他家已经被百姓们围住,各种人在门外叫骂,说他包庇魔种,害得镇上一点都不安宁。   “师尊?”   叶无尘低头,见少年已醒,便将他放下来,抓下肩上的小白球揉捏。   小白球在他心中道:“宿主,我变大的话手感更好哟~”   叶无尘:“……不要,那样就没有气势了。”   墨允轻拽他的衣袖,努力忽略那只小白球,道:“师尊,连理说他没有见过陈丫丫。”   陈力浑身抖了一下,道:“不,不可能!”   “陈力,我们没有找到肖东海的尸体。”   这句话轻飘飘的砸在陈力心上,他跌倒在地,口中喃喃:“不,我是我女儿,不是丫丫。”   春意正好,墙角桃花开的正盛,粉粉嫩嫩,树上无端冒出一个桃子,极其突兀。   桃子从树上蹦下来,跳到叶无尘脚下,口吐人言。   “不怪我爹爹!”   与此同时,叶无尘闻到一丝熟悉的魔气——在陈家小姐的葬礼上嗅到过…… 第24章 徒弟的心思   夕阳西下,天边红霞。   世间万物,各有各的活法。   善恶是非,心中都各自有把丈量的尺子。   口吐人言的桃子踩着两瓣绿叶围着陈力蹦来蹦去,语气有些紧张:“爹爹,您没事吧?”   陈力一见到桃子就变了脸色,他连忙躲开桃子,慌乱道:“谁是你爹爹,认错人了吧,走开走开!”   桃子有些奇怪,于是从粉嫩的桃尖吐出几缕烟雾,桃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从烟雾中走出一个白衣少女,她黛眉红眸,唇艳如鲜血,少女凑近陈力,重重拍他的肩。   “爹爹!可别说笑了,我会化形的东西你可都见过!”   陈力身形有些发抖,眼神飘忽。   叶无尘揉着白球,心中有了个大概。   他问那少女:“姑娘可是陈丫丫?”   少女对他有些防备,但还是点点头。   叶无尘笑了笑,对颤抖的陈立道:“你爱女心切,可女儿是个镇上人人都不待见的魔种,将少女失踪这事怪到了你女儿身上,所以……”   陈力连忙下跪,又被女儿扶起来,陈丫丫瞪着一双红眸子:“是又怎么样!我又没做什么,更何况我也只会几个化形的小法术而已。”   “镇上的人不待见我,我也习惯了,反正我也不稀罕他们,切!”   陈丫丫扭头,不屑的哼了声。   立在旁边的墨允低着头若有所思。   “所以,你为了还女儿一个清白,便自己去查,查到了肖东海那,发现了他们家的诡异,才上报仙剑门。”   叶无尘低低的笑着,话锋一转:“肖东海是你女儿杀的吧?”   陈力一抖,扑通跪下,陈丫丫怎么拉也拉不起来,还被他一袖子甩开。   “是我杀的,是我。”   叶无尘用灵力将他轻轻托起来,自顾自的说着:“你将肖东海家的故事告诉了你女儿,她气不过,就去杀了肖东海。”   第一次见连理的时候,她用的是毫无神智的分身,直到分身被毁她才现身。   而且,墨允将她捆了那么久,又看似悠闲的与两个小徒弟闲聊,谁知道暗地里是不是在恢复体力摧毁捆她的束妖绳呢?   还有,玉溪斩杀的那个恶灵……   陈力都快绝望了,可陈丫丫却走到叶无尘面前,将双手送上去,带着一种侠气:“人是我杀的,我就是气不过,要杀要剐都冲我来,我爹可没那个本事杀掉一个会法术的人。”   风声渐渐,桃花朵朵,少女粉红的眸子坚定的望着叶无尘,双手握拳,背面朝上,一副万死不辞的样子。   叶无尘低低的笑了,声音温柔干净,他轻轻握着少女的拳,慢慢推回去,抱拳朝她一笑,眉眼弯弯,眼波流转。   “女侠功夫不错。”   陈丫丫愣住,回头看了爹爹一眼,见他也是同样错愕的神情,又回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叶无尘。   “那时的他已经被妖物附体,虽然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方法将他斩杀,但也算是伤了那妖物。”   “可,失踪的那些少女。”   叶无尘深深看她一眼,正是因为失踪的少女越来越多,镇民便怀疑到了魔种陈丫丫身上,陈力才会上报仙剑门。   叶无尘转疑话题:“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斩杀他的?”   陈丫丫思索片刻,从佩戴在身上的香包中抠出一个圆润富有光泽的黑玉球,陈力冲上来想夺过去,但陈丫丫比他更快一步将黑玉球送到叶无尘面前。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可以防身,仙君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拿走。”   陈力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了嘴。   叶无尘摇头,让她收回,温柔道:“你品性不坏,我会与那些镇上的人说明情况,还你清白。”   说完,他便带着敞开大门,与众人讲诉事情的大概经过,并称自己已将陈丫丫身上的魔性压制,不会做出伤人的事。   这当然是假的,只是为了让陈丫丫往后的日子好过些罢了。   民众听闻他是仙剑门的长老,想着这些修仙之的人应当不会骗老百姓,便闹哄哄的离开了。   门口留了跌坐在地上膛目结舌的师徒俩。   叶无尘严重怀疑他们俩是来搞笑的。   揣着无语的心情把两个人拎起来,又下意识的回头去找徒弟。   然后,徒弟他妈的又不见了……   叶无尘立马松开两个人,回到陈力家中。   只见矮墙青苔边,立着低头沉思的黑衣少年,手指抠着衣角,鬓发遮了侧脸,让人看不真切。   忽然想起来,墨允已觉醒魔族血脉……   少年心绪千回百转,他好不容易得到师尊的喜爱,会不会因为身上的那点血脉——“嘶啦”。   衣角破了。   肩膀搭上一只手,墨允没有抬头,他知道身边的人是谁,那股竹香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脚边窜过来一只粉色的桃子,正蹦来跳去的,叶无尘将桃子捏起来:“你怎么这么喜欢变成桃子,丫丫?”   “桃子好吃——他怎么了?”   陈力已经回屋歇着了,毕竟今天带给他的惊吓不少。   “你母亲是魔族?”叶无尘不打反问。   “是啊,我爹救的我娘,生了我。”   “那你对你的血脉怎么看?”   “出生又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我要能选也想当一个凡人啊。”   桃子在叶无尘手中蹦跳了两下,语气很平淡。   “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   桃子哼唧两声,跳到地上,又回到那棵开满桃花的树上。   “今日多谢仙君,我先睡了。”   叶无尘不答,在墨允面前蹲下来,什么也不问,只是若无其事的说:“我们该去棉雨村了。”   可少年始终低着头,手指抓着破掉的衣角,默不做声。   忽的,墨允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叶无尘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允儿,乖,想不明白的我们就别想了,好吗?”   鼻子酸酸的。   他前世何曾受到过这种待遇,这一切都美好似幻象。   他倏地出声,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带上了颤音:“师尊,你会不要我吗?”   墨允紧抓着衣角的指尖泛白。   他听到师尊叹了口气,坚定的说:“不会。”   除非你要杀我。   墨允推开叶无尘,直视他的双眼,“真的吗,师尊?”   叶无尘点头,盯着少年黝黑的双眼,那里面的光泽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他弯眸温声道:“真的。”   少年又盯了他一会儿,扬起一个干净的笑脸,拉起叶无尘道:“天快黑了,师尊,走吧。”   如果师尊哪天不要他了,那就把师尊抓起来,关到只有自己能找到的地方。   天边落日余晖已经被夜幕替代,刚刚代替太阳的月亮旁缀了几颗星星,明明灭灭的闪烁。   棉雨村离沿溪镇不远,叶无尘四人赶了一会儿路,便在棉雨村附近找了一家客栈。   客栈名为同福,店里人很多,可看着都不像当地人。   走到柜台,掌柜正在擦着瓷碗,他头也不抬的问:“打尖儿还是住店?”   叶无尘:“住店。”   那掌柜这才是抬头,扒拉着胡须,眯着眼:“四位一起?可不巧,店内只有三间房了。”   没等他们答话,掌柜就自顾自的敲的算盘:“最近客人多啊……”   “那就三间房。”陆逍往柜台上拍下一袋碎银。   掌柜的将碎银揽到自己前面,细细的从里面挑出几个,又将那包碎银推回去:“这位客官财大气粗,可我们店也不穷。”   从旁边钻出来一个肩上搭的汗巾的小二,领着四个人来到一处比较安静的四四方方的桌子,让陆逍挑选菜品。   叶无尘则在一旁回忆书中的剧情。   他当时写绵雨村的时候,灵感来源于村里面的一座土庙,记得大致的剧情应该是绵雨村来了一只修炼百年的妖,阴差阳错被村民当成了神,受到奉供。   虽然每天啃着瓜果蔬菜吃的不错,但它始终是妖,总不能过着和尚的日子,于是他以妖的身份四处作乱,又以神的身份哄骗村民让他抓人来祭祀,每七天一次。   村民们信了,但是村里挨家挨户都认识,只能去骗外地人,说村里面来了个神仙,许什么愿望都能成。   很多外地人慕名而来,却被村民强行扣留,幸好其中有一个人身上有张委托符咒,才顺利上报仙剑门。   叶无尘支着脑袋,没意识到旁边有个黑亮的眼睛盯着他肩上的小白球。   他将小白球拿下来,盯着他的红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家伙蔫了一下午了,难道系统也会生病吗?   他戳着小白球。   小白球一直被他盯着,害羞的直往他的手掌心钻,一副被调戏了的黄花大闺女模样。   叶无尘:……   “叶师叔,您手上那个是什么呀?”   玉溪坐在他对面,把手支在桌上往前倾。   “灵宠。”   大概女孩子对这种毛茸茸的东西都没法抵抗吧。   “可以给我看看吗?”   玉溪的眼里透着渴望,小白球瞬间不害羞了,望着叶无尘的眼睛有些不情愿,但更多的是可怜巴巴。   叶无尘突然想逗一下它。   他故作思索,然后把小白球递了出去。   小白球:“!”   玉溪坐回去,满足的揉着小白球,小白球小小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生无可恋。   师尊把他送给别人了……嘤。   接着,玉溪将它放在桌上,本来想多观摩观摩,可小白球一接触桌面就化为一道白线,直奔向叶无尘怀中。   陆逍看着自己徒弟的囧样,忍不住捧腹大笑。   于是师徒俩又干起来了。   墨允一直乖乖的,等到菜上桌,才用小二拿上来的筷子为师尊布菜,顺便把连理的生平告诉了其余三人。   众人沉默。   玉溪脾气暴,最先跳起来说:“那狗渣男不是东西!”   陆逍:“那位青楼的姑娘才最是无辜。”   “还不是那狗渣男!”玉溪又骂了一句。   只有叶无尘没说话,心不在焉的扒拉碗里的菜。   “师尊,你怎么看?”墨允轻声问。   叶无尘没有回答,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有些事情,只有旁观者才能看清吧。”   吃完饭,便要开始想想房间分配的问题了。   本来是两个师父住一间房,两个徒弟分别一间,可半路杀出来个拦路虎。   拦路虎墨允:“我想和师尊一起睡。”   叶无尘感觉脖子有点凉。 第25章 徒弟他有点自责   正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周围静谧无声,窗外的冷风将半掩木窗吹得嘎吱作响,叶无尘绝望的躺在床上,在心中一遍遍询问墨允的黑化值,强迫自己清醒。   主角就在自己旁边,好怕怕……   兴许是感觉到了身旁人的僵硬,墨允不由自主的环住叶无尘的腰,蜷着身子依在叶无尘旁边。   “师尊?”   叶无尘心中一咯噔,低低应了一声。   内心在和小白球咆哮:“毛球啊,你宿主我可能要被主角杀了,没办法变成龙傲天了,你另寻良主吧。”   小白球一慌,差点把“师尊”二字说出口。   “师——宿主,放心,他不会杀你的。”   哪知道叶无尘去意已决,语气中带着三分恐惧七分决然:“不必安慰我,我懂的,我死了之后能不能把我的骨灰扬在海里,我看看能不能穿回去。”   “宿主你怎么不信我呢!”小白球懊恼的说。   “你觉得我信你还是信黑化值。”   小白球不说话了,心中思考黑化值是个什么东西,最后得出结论——肯定是“坚持走剧情”系统干的好事。   听着木窗嘎吱响,墨允突然起身,着实把叶无尘吓得够呛。   他紧闭双眼,心道命运之门已经打开,要坦然接受命运。   正当他洗干净脖子等待命运来敲门时,墨允已经关上窗户,噔噔噔的跑到床前。   “师尊是不是怕冷?”   没有等到命运的叶无尘煞有介事的点头:“嗯。”   原来不是要杀自己啊。   他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重新回到床上的墨允紧紧挨着叶无尘,突然问:“师尊,我可以抱你吗?”   “!!”   叶无尘受到惊吓,结结巴巴的说:“允儿,冷……吗?”   “我怕师尊冷。”   “修仙之人,不……!”   不由他解释完,墨允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认真的说:“师尊的手好冰。”   叶无尘:我说是被你吓的,你信吗?   总之,最后还是妥协了,只要不被杀掉可以了。   其实仔细想想,后面的剧情还需要自己,不可能这么快就嗝屁儿,这会儿还真是草木皆兵了。   可是,主角要是实在忍不了,自己直接把自己干掉了呢?   真他妈……不敢想。   墨允满足的依偎在叶无尘怀中,感受着鼻尖萦绕的竹香,从师尊那边散发的温暖,好像只有确认过这些,才相信他在自己身边。   月白空间内,看不清面貌的青年有些恍惚的看着变成人形的小白球。   小白球的人形长得很俊美,眉宇间有点像少年墨允,他披着一件不怎么合身的月白长袍,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年,声音是他从没听见过的低沉男声:“你与我师尊说了什么?”   青年没反应过来,皱眉问道:“你哪位?”   “我哪位?哈哈……”小白球掩面笑起来,有些疯狂,又带点病态。   “也是,你不记得我了呀,哈哈,以前让师尊离开我的是你,现在让他疏远我的还是你!”   他想用力将青年踹翻在地,又不敢动手,因为师尊说过,不能打架。   他只能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力的说:“罢了,师尊也忘了,忘了好……”   青年低头,不想理这个突然发疯的男人。   可是一低头,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球瞪着红彤彤的眼睛,凶巴巴的问自己:“黑化值到底是怎么计算的?”   这是自己工作上的问题,青年便讲解道:“根据主角心中的黑化程度计算。”   “你的意思是,我……墨允他现在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是的,数据不会骗人。”   “那你看我的黑化值是多少?”   “系统只能查询主角的黑化值。”   小白球在他膝盖上狠狠砸了一下,“快点看!”   青年有些烦闷,可是又怕它再不分青红皂白的揍自己,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挨过了,但那种感觉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他一双无机质的眼睛看过去,脑海中稍微一计算,脱口而出:“黑化值四十五。”   说完后,他自己都愣了,眼睛直直的看向那团软乎乎的小白球。   小白球眨眨眼,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测。   它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颜色变得黑沉,黑眼睛的小白球温柔的笑了笑,“麻烦再看看我的。”   “黑化值为10。”   “谢谢。”   再一眨眼,小白球的眼睛又变成红色,而青年已经开始怀疑统生。   这夜注定不安稳。   次日清晨,远处的天空刚翻鱼白。叶无尘顶着一对黑眼圈溜达到楼下,点了一些比较清淡的菜,便开始趴在桌上补觉。   修仙之人虽然不必吃饭,但觉不能不睡,更何况叶无尘这个妥妥的现代人。   他将头埋在臂弯,感觉自己昨夜过了趟鬼门关。   被黑化的小兔崽子抱了一晚,他身体僵了一晚,好不容易换到后半夜睡着了,又被噩梦惊醒。   看着身旁睡得安稳的少年,叶无尘都快哭了。   “师尊。”   一道又软又甜的呼唤钻进叶无尘的耳朵,叶无尘抬起头扯出一个苦涩的笑,“醒了啊……”   少年扶着木梯的边,快步走下来,窜到叶无尘旁边挨着他坐下,笑得很甜:“师尊起得真早。”   “是啊……”叶无尘脱口而出,扭头见墨允一脸迷惑,连忙补充:“习惯了。”   墨允低下头,在至清峰,师尊从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偶尔早起,也会在藤椅上躺到那个时辰。   “师尊,弟子给您添麻烦。”   “诶?”   叶无尘看看墨允垂着的小脑袋,一种该死的同情心涌上心间,爪子非常欠的揉着他的脑袋。   “师尊夜里起来了,看了我很久。”   听见这话,叶无尘心里又是一咯噔,手下的小脑袋动了动,他下意识看去——   少年闪着泪光,却努力皱着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他软声询问:“我,我是不是不该……”   “抱歉,我第一次与人同床,难免有些不适,以后不会了。”   叶无尘用指腹抚去少年溢出眼眶的泪,轻轻抱住他,小声安慰着。   “真的吗,师尊?”   “嗯。”   墨允腾出一只手来揉着眼睛,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那,我还可以和师尊一起睡吗?”   “嗯。”   嗯?!他答应了什么,完了……   果然,墨允立马破涕为笑,朗声说:“谢谢师尊!”   倏尔环住叶无尘的腰肢,将头埋在叶无尘怀里满足的蹭着。   叶无尘觉得自己要死了。   谈话间,小二已经上了菜,青脆鲜美的凉拌黄瓜,炒得软趴趴的青菜,金黄带汁的玉米炖排骨。   见抱在一起的两人,小二出声提醒:“二位请用餐。”   师徒俩立马分开,叶无尘为了缓解尴尬,干咳了两声,出声道谢,顺便让徒弟去叫陆逍和玉溪。   陆逍本身就是个大吃货,下来时见桌上只有简单的三个菜式,又叫了几个肉菜,吃得不亦乐乎。   叶无尘吃饱了就将碗筷摆在桌上,泛起了些许睡意,只能闭目养神。   “我打听了一下,说这外地人进了绵雨村便没有出来的,而且村民只让看起来没什么身家的人进去。”   墨允细细咀嚼师尊让他多吃的青菜,若无其事的将前世的见闻说出来。   一旁了解真相的叶无尘汗颜,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书中村民可是将这个秘密保守的很好,外面的人都以为进去的人在里面过着神仙生活,才纷纷不明所以的自跳火坑。   这毕竟是玉溪的任务,陆逍当然要上心一些,他叼的肉问:“当真?”   “一个路人说的,弟子也不知。”   叶无尘打算顺水推舟:“那姑且当它是真的吧,待会儿去办制几套平民百姓的衣服,倒也没什么损失。”   玉溪忙着低头扒饭,没仔细听,知道来到绣阁,她才有些奇怪,“不去绵雨村吗?”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的得到陆逍的暴粟。   绣阁的老板是一名女子,她手执团扇,唇色朱红,上挑吊梢眼,冷冷的扫了眼四人,不咸不淡的说:“几位客官可是要去棉雨村?”   陆逍:“是的。”   老板眼中透出一丝凉薄,“劝你们还是别去,那地方邪门的很。”   叶无尘:“可是进了就出不来?”   “你知道?”老板重新打量这个长得比女人还妖艳的男子,有些不解:“知道为何还去?”   “救人。”   老板手中的团扇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我去给你们选几套。”   她扭着身子进屋,很快就拿出来几套扑素的衣服,上面还有些补丁,可以说是很平民了。   陆逍正要给钱,却被老板告知,“不要钱,你们把人救出来就行。”   她语气落寞,绣有金黄牡丹花的团扇轻掩口鼻,眼中希望与茫然交错。   “放心。”叶无尘说。   老板挥挥团扇,示意他们快些离开。   想来应当是有故人也进了绵雨村。   暖阳爬升,路上行人匆匆,街上叫卖渐起,人间烟火味儿十足。   附近的绵雨村内,村民将一个个旅客领进自己家中,盛情款待,使客人醉于酒香,溺于热情。 第26章 徒弟在和自己打架   云蒸霞蔚,莺啼燕语。傍花随柳的乡间小路上,有几个灰头土脸的人踩着泥巴路往山间走。   其中一个人的衣服手肘和膝盖处都打了蓝色的补丁,脸上还沾了些黄泥,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从鸡窝里面爬出来,好不落魄。   其余几人也没比他好多少。   这水木清华之地,只有一条通向山沟里的小路,周围是各种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散发淡淡幽香。   山沟之中有一个小村庄,名为绵雨村,由于地处盆地,东,西各有一座巍峨的青山,因而此地光照较弱,空气潮湿阴凉,如春雨过后阵阵凉意袭来,故名绵雨村。   来到村口,立着一个满面红光,身着褐衣短打的瘦弱青年,他整个身体犹如干枯的树枝,露出来的灰白手臂可以清晰的看到骨头轮廓,如此瘦小的身体,加上正呲牙咧嘴的笑面,倒还有些恐怖。   他背后守着的是一块写着“绵雨村”的巨石,灰褐色的石头足有十人合抱那么粗,三个成年人那么高。   青年正满目精光的打量灰头土脸的四人,脸上的笑意更甚,有些谄媚的走上去。   “几位朋友,可是来许愿?”   由于他凑得太近,脸上沾了黄泥的那人清晰的看到他发黄牙齿上粘着的菜叶,还有青年身上难以言状的气味。   叶无尘心中咆哮,兄台,麻烦你离我远点啊!   一名衣着同样破烂的少年,插进两人间隔的缝隙,推开叶无尘,用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青年,软软道:“我们想进去许愿,可以吗?”   另一个比他高一头的少女也不甘示弱的凑过来,揪着洗的发白的衣角,神情有些扭捏:“可以吗,哥哥?”   两个孩子在面前这么请求,瘦弱青年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长满茧子的手去掐了掐少女的脸蛋,满足的揉搓指尖。   错过了少女眼中闪过的恶心。   随后,他把视线转向了两个大人,他们皆是蓬头垢面,眼底染青,似是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青年突然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像赶狗一样招招手,示意他们往前来。   见他们乖乖走上前来,青年便立马端起架子,一副倨傲的表情。   “看好了,我们村里头的神仙专门为村子设了个结界,所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没有我的允许,外界的人都不许过!”   几个“乞丐”忙不迭的点头,并且非常配合的露出一个惊叹的神情。   青年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用手指在巨石上一划,以他手指划出的那条线为界线,华光潋滟,光芒过后留下一个被挖空的巨石。   青年做了个“请”的姿势。   几个人踌躇片刻,有些局促的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才紧张的进去。   看他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青年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绵雨村其实只是设了一个很简单的屏蔽结界,这种结界虽然可以防御,但是效果并不好。它最大的作用只有防止别人窥探。   比如叶无尘沐浴时为了防止那只小白球偷看,每次都会设这么一个结界。   走进巨石,土地平阔,鸡鸣犬吠,旖旎风光。   村民们的木屋土房错综复杂的排列着,又有阡陌交通,各家来来往往,皆是春光满面。   村民衣着朴素干净,妇女坐在自家院前给孩子缝衣服,孩童在干枯的田地里玩闹,赤膊男子围在一起交谈,时而发出放肆的大笑声。   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巨石前边衣着破烂的人,互相对视一眼,来到几人面前。   叶无尘四人早也发现了这座村庄的古怪之处,玉溪神经粗,陆逍便提点了几句。   “春季当是万物复苏之时,现已四月,可田地未动分毫。”   “师尊,你是如何知道此时要种田的?”   “故长老教的。”   手臂突然被抓住,陆逍一扭头就看见一只灰白干瘦如死人的手,他连忙抽回自己的爪子。   为首的村民对四人笑笑:“各位别怕,我只是带你们去休息一下。”   他脸色红润,但脖子以下的部分却像墙灰一样白,就如同一个木偶装错了脑袋,违和感十足。   接着,就有几个人分别抓住他们,以“让他们各自休息”为由,分别带走。   叶无尘任由他们抓着,作为本书的作者,他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先以美酒将他们迷晕,再关到妖怪老窝,主角醒了跟他打一架,重伤逃走,遇到女主。   嗯,多好啊。   至于那些人,等墨允逃走了自己再“悠悠转醒”,联合陆逍师徒降妖除魔。   叶无尘快被自己的聪明折服了。   计划好一切的叶无尘回头瞧了眼墨允,见他一脸愤怒,恨不得把抓着他的那个人吃掉,满足的笑笑。   就是这样,愤怒吧少年!   可是在墨允眼里,师尊对自己展现的是一个无奈又委屈的笑容,不知为何怒从中来,他使劲甩开那个抓着自己的人,抱住叶无尘的双腿,开始撒泼。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离开哥哥!我不许愿了……”   来的时候,叶无尘对他叮嘱过,若村中人问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就说是兄弟。   现下,这孩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却很懂事的没有蹭到自己的裤腿上。   那个人又想要来抓墨允,并轻声安慰:“你哥哥要去吃饭,但我们是到另外一个地方……”   墨允这会儿直接咬住他伸过来的手指,恶狠狠的威胁:“我不许愿了!”   那人一听,立马变了脸色。   这村中的神仙有个怪癖,送上去的人一定要诚心来许愿,若不然他会功力大减,无法维持村民的生活。   他懊恼的抓抓脑袋,去看他们的头儿,被他看的那个人轻轻点头。   他便只好退下,由着这小孩抱住他哥哥的腿。   “那你们便一起去吧。”   还没走远的玉溪听到这句话,觉得自己也可以争取一下,跟自己的师尊一起,可是她的师尊已经揽着抓他的那几个人高高兴兴的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放言:“走!我们不醉不归!”   他周围的几个人纷纷附和。   玉溪:……   由于墨允这一番闹腾,抓住叶无尘的村民也不敢乱碰他的腿部挂件,只是一手虚扶着叶无尘的手臂,防止他跑掉。   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询问:“这位兄台姓甚名谁啊?”   “姓叶,名白。”叶无尘弯腰把腿部挂挂件抱起来。   本来想把他放在地上,可少年顺势环住了自己的脖子。   叶无尘:主角你的节操呢?卖萌可耻啊喂!   “那这位小弟弟呢?”   “姓叶名乖乖。”   “叶乖乖?”   “嗯,我平常都叫他乖乖。”   谈话间,已经来到了一座木屋门前,屋檐挂着两盏红灯笼,用金色颜料涂了些花纹,过了祠堂,来到厨房。   锅子看起来已经很久没用了,底部已经发霉,碗筷上面也结了许多青色的小点,灶台的积灰还没有除掉,黑色的小虫子爬来爬去。   叶无尘默默的无视这一切,也没有找地方坐下,而是问:“还不知这位兄台叫什么名字?”   “孙诠。”   孙诠给叶无尘搬了张椅子,又给墨允拿了一张小矮凳,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衣着狼狈似的,忙领着他俩去沐浴。   孙权在大水缸里面舀水,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水在缸里面是冷的,被盛出来之后竟冒着袅袅热气。   他擦了擦头顶上的汗,有些歉意:“实在抱歉,我家就我一个人,神仙每天也只给我一人的水,所以如果你们两个都要洗的话,我就没有多余的水了……”   叶无尘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就被拉到木桶前,看着孙诠将水倒下,填满整个浴桶。   叶无尘持续茫然中。   大脑转了很久,才转过弯来。   他木木的问孙诠:“你们村里没有泉水吗?”   “没有,水源都被神仙控制。”他这话说的有些闷闷的,让叶无尘稍微留意了一下。   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叶无尘低头去看,是“叶乖乖”。   “哥哥洗吧,我不用。”   孙诠觉得两个人要洗澡了,便出门回避。   完了,同床就算了,怎么还要共浴?   其实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洗澡又不会要人命。   说不定跟主角一起洗澡还可以增加一点王霸之气。   叶无尘在心中握拳。   他蹲下来,刮墨允的鼻梁,将角色扮演完到底:“乖乖不洗澡很脏的,哥哥会不喜欢你的。”   喔喔喔,他叫了主角什么!   说完之后,就褪下衣衫,见墨允出神地望着自己,于是趁裤子还没脱,拍了拍徒弟的小脑袋:“回神。”   墨允抖了一下,他刚刚想对师尊做什么?   由于墨允在,叶无尘就不敢洗的太放肆,只能优雅优雅再优雅的往身上浇水。   就连对在头顶上偷看的小白球也和颜悦色。   叶无尘手上抓着白毛球,一根根薅它的毛,小白球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成功取悦了叶无尘。   他趴在木桶边缘,一只手揪着小白球的一撮毛,拎到眼前转圈圈。   “嘤嘤嘤,哥哥欺负我!”小白球在他脑海中抱怨。   闻言,叶无尘狠狠弹了它一下,“谁让你叫我哥哥的?”   “嘤嘤嘤……”小白球呜咽着不说话。   叶无尘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便把小白球捧在手心,放到自己眼前。   “生气啦?”   天知道他这副墨发湿润,眼角染红的样子有多迷人,小白球不争气的红了。   这是个什么新技能?   叶无尘捧着闭眼装死,白毛尖已经有些泛红的小白球,有些不解。   另一边,墨允一直看着自家师尊跟一个小白球玩得不亦乐乎,他心里突然不平衡了。   他潜进水中,盯准师尊的手,猛的一扑,就把那只装死的小白球叼住了。   叶无尘:……?!   小白球睁开眼,很容易就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叼着自己。   它立马暴走,挣脱墨允的牙齿,在他头顶重重的像敲鼓一样蹦来蹦去。   水花四溅,墨允忙着去抓小白球,一个不稳,跌到师尊怀中。   叶无尘表情错愕,连忙把头已经埋进水里的墨允捞起来,第一时间是看他还有没有气。   墨允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眸子看着叶无尘。   “啪叽——”   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双眼,是一只毛尖泛红的小白球。   “别闹了。”叶无尘抓住小白球,让它赶紧回去,又在心里补充道:“待会儿把主角玩傻了可怎么办?”   小白球欲哭无泪。 第27章 饭局上的十指相扣   孙诠的家里基本上到处都有浮灰,除了用来吃饭的桌子,沐浴的木桶与休息的床,其余的家具物品上,多多少少都蒙了些灰。   这是孙诠领着叶无尘师徒参观自己屋子时,叶无尘得出的结论。   这间木屋占地面积不大,只有一层,加上厨房估计也才一百多平方米,相当于现代人的小户型,打扫起来很方便。   熟悉木屋后,孙诠便不管他们了,坐到干净的木桌前,双眼无神的盯着方桌中心。   墨允对趴在叶无尘肩膀上的小白球敌意还是很大,三番两次跳起来抓住小白球,被叶无尘发现后,又露出一副被小白球欺负的可怜样。   可叶无尘并不想理会这两人,为了不让孙诠发现异常,两个人穿的都还是自己原来的衣服,只是稍微整洁了一些。   他坐到孙诠对面,无视他摆在桌上那双苍白臃肿的手,学着他的样子盯着方桌中心。   小白球趁墨允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进了叶无尘身体内的系统空间。   墨允烦闷的甩甩手,坐到师尊旁边,微微抬头盯着他精致无双的面容,又看他一脸傻样的盯着方桌中心。   心中好奇,却不敢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心中总觉得师尊对那个白毛毛的灵宠很在意,有事没事儿便拿在手上把玩。   灵宠与主人之间的交流可以用意识,师尊在藤椅上也总会笑出声来,他观察过,师尊只有抱着那坨白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才会丰富,无论是无语还是开心……   而不是像对着自己那样,永远是一副慈师的模样,温柔到极致,但总是笑不达眼底。   说起来,这应当是自己上辈子最希望得到的师尊模样——会温柔的教导自己,会对自己青睐有加,也会保持着师徒间的距离。   这也是最正常的师徒相处模式了吧。   脑海中闪过玉溪与陆逍的相处,她可以在陆长老面前嬉笑打闹,如果自己在师尊面前这样呢?   墨允想到这儿,有点恍忽、迷茫,还有一种奇怪的向往。   “你们哥俩干嘛呢?”   孙诠忽然道,臃肿灰白的手指在桌上敲着节奏。   叶无尘脖子快酸了,终于等到孙诠开口,他学着孙诠手上打的节拍,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扣。   “你在干嘛,我就在干嘛。”   孙诠皱眉,眼中有些嫌弃,话头却突然转了个弯:“你长得可真够娘们的。”   “…………”   叶无尘忍住想要捶死他的心情,并没有理会他的这句话,只道:“你刚才在干嘛?”   一时静谧无声。   孙诠忽地望向外头,天边一片绯色云霞,为种在家门旁边的柳树镀上暖黄色的光,柳条随风摇曳,伴着天边红霞。   原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刻。   “等饭。”孙诠不咸不淡地说。   由于绵雨村只是让墨允和女主相遇的小副本,所以书中对村民的描写很少,墨允则浑身伤痛,一进村就昏迷,醒来时那户人家已经做好了饭。   所以叶无尘也根本不知道,没入大纲的绵雨村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听见孙诠的回答,叶无尘停止手上动作,眼中充满疑惑,看着孙诠。   询问之意不言而喻。   “自从神仙来后,桌上每天定时定点的都会有一桌饭菜,每户人家根据贡献来决定所得饭菜的多少。”   孙诠垂头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又道:“我贡献不多,饭菜也不丰盛,二位见谅。”   他说完,便趴在桌上,枕着双臂,闭上带了点浑浊的眸子。   呼吸声渐渐匀长,叶无尘用微弱的灵力扫荡方桌,并重点排查了一遍方桌的中心。   方桌上有妖气,中心妖气较浓,整个方桌上的要求像是从中间扩散开的。   他在心中得出这个结论后,让墨允再次排查一遍。   墨允有前世的记忆,对灵力的掌控把握的极好,他照着师尊的要求做了一遍,抓住叶无尘的手,十指相扣,在心中默默把结论传递过去。   这是估语术,低级的通灵术需要两人身体接触才可传达到位,墨允修为尚低,只能使用低级通灵术。   高级通灵术则不受空间限制,可以指定接收讯息的人,前提是必须得到那人的口令。   这种口令就像是电话号码,可以解释为,只有得到好友的电话号码才能打过去,但对方接不接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叶无尘只顾着听他传过来的话,没有留意到徒弟在自己手上的动作。   发现墨允结论和自己一样时,叶无尘心中不由得欣慰无比。   墨允传完后还抓着叶无尘的手,在桌下轻握着他修长干燥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是不想放开的。   但他还是放开了。   墨允将双手交叠在桌上,趴下去侧头望着叶无尘,一双像是拘着一汪水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叶无尘在他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明确的看到了三个字:求表扬。   跟不清他脸上的渴望是装的还是真的,叶无尘的手搭上他的脑袋,赞同的点头。   墨允的眼睛瞬间弯成了狐狸,眉宇柔和。   嗯,果然是亲儿子,跟自己一样帅。   叶无尘不知廉耻的想。   倏尔,墨允残留在桌上的一丝灵力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窜回他的身体。   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再次抓住叶无尘的手,以同样的姿势传递信息——妖气有变。   孙诠猛的抬起头,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他期盼地搓着手,看向方桌。   方桌上面像是起了涟漪,一层层铺开,慢慢地,像是水出芙蓉一样浮出三碗香甜软糯的白米饭,再由着涟漪推送到三人面前。   紧接着是一只香酥鲜嫩的烧鸡,一条躺在白汤里面的水煮鱼。   烧鸡和水煮鱼摆在中间,其余各式各样的菜品,围着它们一圈一圈排开。   粗略一算,大概有十几样菜品。   孙诠两眼放光,起身朝两人鞠躬:“托二位的福,我从来没有从神仙那里拿到此等好菜。”   涟漪渐渐在桌面上褪去,方桌恢复成原来的平整光滑。   孙诠没有立刻吃饭,而是冲到门前的水缸那,双手支在水缸边上,去看水缸里原来见底的水慢慢的涌上来,直到自己的双手碰到冰凉的水。   他欢呼起来,言语间皆是对神仙的敬佩,和对屋里师徒二人的感激。   几乎是涟漪出现的一瞬间,屋内妖气暴涨,叶无尘没有去管与徒弟十指相扣的手,而是静静的等着一场幻境结束。   果然,桌上涟漪退去后,妖气也随之而散,仅留下桌上一点微弱的妖气。   再一看,桌上的根本不是什么佳肴,鱼是发臭的死鱼,鸡是已经烂掉露出森森白骨的腐肉,剩下一些瓜果蔬菜,皆是腐烂得不成样子的果核烂叶。   面前精致的白米饭,也变成了一碗馊掉发黄的剩饭。   而孙诠回来之后竟是大快朵颐,吃的正香。   他抓了一块已经发黑,生了蛆的腐肉,招呼叶无尘二人快些吃,还特别大方的为墨允夹了一块自以为是鸡腿,实际上是发臭的腐肉。   “来者是客,别客气!”   孙诠特别豪爽。   墨允上辈子便经历过这些,为了不让村民发现异常将他赶出村,他还吃了一些。   只是不知道师尊能不能接受。   他偷偷看了一眼叶无尘,发现他脸上正流露出一种自责的神情,有些好奇。   两个人的手指还紧紧的扣着,墨允忍不住,分开两人的手,用手指在师尊的掌心挠了挠。   叶无尘被吓到了,他刚刚正在回忆书中墨允的做法,并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顿。   怎么可以这么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呢?   他又心虚又自责,感受到掌心传来痒痒的触感,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   但还是弄出了些动静,孙诠好奇的往这边瞧过来。   见他们看着桌上珍馐一脸复杂,还以为是这两个乞丐没眼见,于是大声道:“叶白,叫你弟弟吃饭啊!别害羞,我也是第一次得到神仙的眷顾,以前都是白饭咸菜的!”   叶无尘想到白天孙诠在舀水的时候,神情间隐隐透露出来的不满,他当时还不明白,现在听孙诠这么一说,心中了然。   大概是不被重视的落寞吧。   他缓缓摇头,手一挥,设下一道屏障隔绝了那刺鼻的气味,又专门为孙诠制了一个幻境。   孙诠见叶白兄弟俩终于埋头吃起来,不由得笑出声。   “我们的神仙,那是顶好的,让我们躺在家里就有饭吃!”孙诠边扒饭边说,脸上沾了点饭粒。   叶白没说话,只是埋头吃饭。   叶乖乖与叶白同出一辙,吃相似虎狼。   叶无尘透过屏障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当初写书的时候,是怎么对主角了狠写什么,可是现在,他已进了书中,成了书中人。   提笔写下的东西就在眼前,莫名的怜悯与自责交织,让他不知所措。   墨允站在叶无尘旁边,侧望着师尊略显悲伤的侧脸,将他的手指抓在掌心,叶无尘一低头就看见一张笑脸。   叶无尘回一个笑容,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况。   此时,桌子上的涟漪又起来了,推出两壶酒,孙诠闻着那酒香都要流口水,可他却将酒推到了叶白面前。   叶无尘在幕后操控幻境的走向。   叶白:“我不喝酒”   孙诠:“唉!果子酒,甜的,你弟弟也可以喝!”   叶乖乖闻着香气扑鼻的酒,脸蛋有些发红:“哥哥,想喝。”   叶白踌躇片刻,又问了一遍酒性,反复确认是果子酒后,才放心地让叶乖乖抿一小口。   而后自己也斟了一杯,仰头喝下。   冰凉的酒顺着嗓子流到肚里,叶白兄弟俩倒在桌上,叶无尘立马撤了屏障,用与幻境同样的姿势倒在桌上。   墨允亦然。   孙诠小心的走到两人旁边,喊了几声两人的名字,确认昏迷后,才放心地将两个人拖走。 第28章 一个不小心徒弟变成了新娘   夜色阑珊,月色朦胧。   树影斑驳摇曳,乌鸦停在树梢,万家灯火辉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不知谁家悠悠飘来沉寂的花香,熏蒸了一夜星光。   道上一路人马拉着板车,分别敲响各家的门。   手指叩击木门的声音清脆,被敲门的那户人家大方的将人迎进来。   一匹白马拉着板车被拴在屋前的树上,脸上涂着古怪腮红的纸娃娃走进屋中。   她梳着两个总角,用红色的飘带系上,一身红衣短裤,用黑墨精致的在脸上画了两道弯弧,用来充当眼睛。   樱桃小嘴红艳似火,并不张口,却能发出声音。   “嘻嘻,许愿之人呢?”   那家主人想来也是见惯了这般场景,娴熟地拎来一个烂醉如泥的乞丐。   “这呢!”   纸娃娃似乎很满意,从颈部发出纸张折叠的“嚓嚓”声,而后伸手抹平了颈上因点头折腾出的折痕。   乞丐被她转移到板车上,纸娃娃死板的脸上似乎有了些高兴的情绪,她牵着白马,哼着歌谣,向下一户人家出发。   “伶仃人,破碎愿,圆卿梦,命还之。”   “孤苦儿郎千里会,神女心慈了心愿——”   “体完肤,发未损,感恩戴德以灵还。”   “心诚则灵,筑我修为,圆卿梦!”   一时间,街道被纸娃娃占满,细碎的歌声飘摇,每唱完一首,纸娃娃便会齐刷刷阴森森地笑起来。   村民们看起来都习惯了,甚至连孩童都会唱几句歌谣。   纸娃娃们依旧挨家挨户的敲门,虽然人数众多,但是秩序井然,娴熟无比。   今夜繁星众多,光辉闪烁,在黑幕似的天上结出一条星光灿烂的银河,看上去璀璨又华丽。   叶无尘百无聊赖的摊在板车上,望着天上的一溜星河,眼眸里星海浩瀚,像是装下了整个宇宙。   脸庞被星光洒下柔和的光,阴森森的歌谣围绕在耳边。   纸娃娃根本分不清板车上的人是否清醒,她们只要见到像这种看起来贫苦的百姓,就高兴不已。   甚至还会开心的说一句:“神仙姐姐一定很喜欢你!”   徒弟在自己身边躺着,也不知道睡着了没。   叶无尘扭头,对上一对乌黑明亮的眸子。   叶无尘心中发凉。   ……这小兔崽子是不是在心里盘算怎么杀自己呢?   若无其事的转过头,继续望着天上星河灿烂。   从墨允的视角看过去,他半张脸被星光照亮,睫毛修长浓密,遮住了眼里大片星海。   冷风拂过叶无尘的发梢,又像在谁的心里留下了一片荡漾涟漪。   此等好景,小白球自然不会错过,它小心的从叶无尘肩膀处钻出。   一阵绵痒。   这熟悉的感觉,叶无尘当然清楚,但是现在不宜多动,他只能看看小白球想要做什么。   小白球顺着他的脖颈往上爬,在喉结处停留了几秒,猛地跳到他的下巴上。   毛茸茸的触感就在嘴边,有些痒意。   小白球不动了,似乎只是找了个位置观看天上的大片星河。   它渐渐瘫软了身子,不敢再动分毫。   牵着白马的纸娃娃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微小的动静,继续一家挨一家的敲门,板车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被抬上板车的人基本上都衣衫褴褛,都是奔着丰衣足食的愿望而来。   那妖气制造出来的幻境只对凡人有效,便是刚入门的小弟子也可轻易破解。   可惜来绵雨村许愿之人,大都是听信谣言的穷苦百姓。   他们或许为了治病,又或者为了求财,更有可能是为了丰衣足食,平平安安过一生。   可这个阴差阳错的选择,将会让他们后悔终身。   忽的,一个人被扔在叶无尘身上,应当是板车面积不够,只能将人叠起来。   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喝多了,脸颊酡红,口中梦呓。   他嘴巴一张一合,一股腐烂的味道从他嘴里弥漫开来。   叶无尘差点将他推开。   好在理智将他制止,叶无尘最终无力的闭上双眼。   真是日了狗了……   墨允听到那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因此往叶无尘那瞄了一眼。   喝得醉醺醺大汉压在叶无尘身上,头埋在他的颈部,乌色唇瓣翕动,喃喃自语。   叶无尘眉头紧皱,闭合眼眸,遮了眼中光彩。   这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墨允扭开头,心知此时不宜动作,师尊也嘱咐过这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烦闷。   看师尊的样子,似乎在忍耐,若他贸然行动,怕是会毁了师尊的计划。   耳根处传来一阵骚痒,墨允皱眉,却听到一句责怪:“愚蠢!”   墨允惊异不已,正想回嘴,却听那声音再次道:“闭嘴。”   虽然此时确实不该说话,但墨允心里还是不服,他沉住气,于心底发问:“阁下是谁?”   “我是你。”   心中疑惑来不及明说,身体忽的失去控制,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慢慢朝叶无尘靠近。   手指一寸寸攀上叶无尘的腰,一点点钻进他的怀中,将醉汉挤到一旁,发出肉体碰撞的声音。   纸娃娃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这点响动,她停下板车前来检查。   星河下,少年趴在男人身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两人都闭着眼睛,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唯有少年口中呢喃:“哥哥……”   这声“哥哥”唤得绵长温柔,纸娃娃细细听了片刻,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她小心的从两人头上各分出一束发丝,将自己头上的红丝带扯下一截,把两人的头发编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   “新嫁娘,坐花轿,掀帘入新门。”   “郎君揭盖头,新妻娇羞直唤郎。”   “鸳鸯酒,交杯饮,合被相拥眠。”   “新妇扑郎身,宽衣解带颠龙凤。”   纸娃娃心智幼稚,对世间感情只有亲情与爱情之分,可又过分的“早熟”,认为两个人只要有了大面积的身体接触,就是拜过堂的夫妻。   一曲花词念完,头发也编好了,纸娃娃像是奖励自己一样,鼓了鼓掌。   这些做完后,她就心情大好的牵着白马前往目的地   叶无尘满头黑线,觉得还不如被刚才那个醉汉压着。   手被握住,一句淡淡的叫唤传来。   “师尊。”   低头一看,墨允深黑的眼眸里泛着一丝红,眼眶有些微熏,像是刚刚哭过。   由于“主角趴在自己身上哭了”的结论过于震撼,叶无尘下意识问:“怎么了?”   “师尊被别人压了。”   孩子,你这话说得有歧义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奈的道:“没事,又没伤着。”   “伤了……”   伤了心,刚刚看自己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是真的想捶死自己,胆小、懦弱、无能。   这是因为这些,他才会失去师尊啊……   被困在身体中的墨允从狂怒到茫然再到冷静,最后在冥想空间等待那个“自己”。   沿途的路上桃花芳菲,像是一条通往仙境的道路。   空灵的声音伴着歌谣,渐渐往深处涌去。 第29章 另一部分灵魂   桃花芬芳,树影摇曳,道路两旁一溜的桃树,粉嫩的花开得正盛,飘香四溢。   这条缀满花瓣的道路直通向一座幽深的林子。   往里了走,月光被枝叶遮挡,林子里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纸娃娃的歌谣在这样幽静的环境中越发清晰渗人,唱到高兴处,那些纸娃娃还会齐刷刷的笑起来,阴森可怖。   马蹄踩枯叶,沙沙作响。板车蹍着并不平整的泥巴路,有些颠簸。   板车的细轮碰到了一块石头,忽的往右边歪过去,墨允趴在叶无尘的身上难免有些不稳,差点要倒到旁边人的身上去。   叶无尘没有多想,一手抱住墨允的腰,另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稳稳的把他扶住。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小徒弟也算是帮自己把醉汉推开,让他的鼻子不再受难。   身体仅隔着两层粗劣的布料,少年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温暖,他耳尖微红,扭头瞄到用两人发丝结成的辫子,脸颊微热。   墨允眼见自己的身体像八爪鱼一样死死扒在师尊身上,慌乱中竟夹了些异样的开心。   “你干什么!”   “你眼瞎啊?”   “你、你!”   “你什么你,都说了我是你。”   墨允上辈子可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人,他有些不知所措。   两个人进行着一番没有任何结论的斗嘴,墨允忽地听那道声音牛头不对马嘴的说:“喂,好好修炼。”   墨允快被气笑了,“这还用你说!”   “我会经常来的。”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墨允正想着怎么回应他,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妖孽!”   对面那个人有些无语,他低头看看自己有些肉肉的手,眉宇间染上了怀念。   他傲慢的指着墨允,口中吐出稚嫩的话:“对师尊好点!”   墨允抱胸:“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两个人站在墨允的精神世界,精神世界相当于修士专属的灵魂房间,只认灵魂不认脸。   墨允在心中思索面前人的来历。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灵魂都分三魂七魄,每一缕都会被精神世界打上印记。   比如自己的灵魂印记便是下颌处的一朵业火红莲。   仔细一看对面那个人的下颌处也有一朵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红莲印记。   “你……”   对面的少年把下巴高高扬起,让墨允看得更加真切些,并且非常傲娇的发出了一声“哼”。   墨允嘟嘴,有些不相信这真的是自己的灵魂。   修真界中也有灵魂分裂的先例,但是原因还未可知,不过对修为影响并不大。   “墨允”傲慢的叉腰,口气带了些命令:“好好照顾师尊,我先走了。”   “走?”墨允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有一股大力将自己拉回身体,他清晰的感受到叶无尘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他连忙查看精神空间,那空无一人。   “别动。”   叶无尘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吐气。   这小兔崽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想爬起来,他不知道现在在干啥吗。   叶无尘无奈的拍拍他的脑袋。   墨允老实了,一动不动,身子僵硬。   前方有灯光扩散,一只只或素白或鹅黄的走马灯稀稀拉拉的摆放在一片偌大的空地上。   纸糊的扇面上用水墨刻画着形态各异的花鸟鱼虫,摆放位置虽然杂乱,但都是绕着中间那座古塔摆放的。   古塔有七层高,画栋雕梁,丹楹刻桷,门窗细雕新鲜花样,上边红瓦泥鳅脊,七层皆可凭栏而望,每层屋檐角下挂有款式相当的鹅黄花灯。   一派清雅奢华的景象。   一辆辆板车行至庙塔前,秩序井然的排队。   纸娃娃们的歌声越发喜庆热烈,欢唱着将班车上昏睡的人一个个转移到古塔中。   纸娃娃们或许都喜欢玩成亲游戏,在看到叶无尘与墨允相抱的模样时,整齐划一的拍手鼓掌。   为叶无尘墨允两人结发的纸娃娃手指在空中滑动,让这对“新婚之人”悬浮空中,进入古塔。   身后响起纸娃娃有些尖锐的声音:   “送入洞房——”   叶无尘:你们他妈的眼瞎啊,送两个男的入洞房!   心里万般愁思道不尽,两人被安置在一处柔软的床上。   这房间不大,应是庙塔的一处隔间,床铺宽大绵软,床梁用檀木雕刻而成,床边悬玉白罗帐,帐上绣银质海棠花,床下玉石为矶,水晶玉壁为灯。   离床不远处以珍珠为帘,风起绡动,像是卷了云海雨泪。   在往外面便是一茶几,一套茶具,几张圆凳,茶几中间摆了一青花瓷色长颈瓶,内插几只嫣然桃花,壁上挂雅画文诗,好不风趣。   叶无尘微微睁眼,见到此等景象,不由得感叹:这妖怪的生活都比他一个长老过得好……   他逐渐放松身体,抱着小徒弟的时候已经有些麻了,因此他还没有轻易乱动。   墨允本来想起身,但是叶无尘还没有松开搭在他腰上的手,他思考片刻,便继续趴在叶无尘身上。   房间里点了熏香,闻着有些微微的醉意,墨允清晰的听到叶无尘缓慢的呼吸声,空气静谧,姿势暧昧,墨允回忆起自己另一半灵魂的举动,耳朵不争气的红了。   “呼……”   叶无尘活动手臂,心想这小兔崽子怎么还不从自己身上下来。   他故意做出一个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样子,成功的让小兔崽子心虚的从自己身上下来。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头皮突然一动,紧接着被墨允撞了个正着。   叶无尘捂着下巴,眼泪都快出来了。   墨允手忙脚乱的起身,又慌张的弯腰,伸手去解两人结在一起的发丝。   纸娃娃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一个好好的辫子被它编成了极其复杂的样子。   墨允慌乱的去扯底下那根红丝带,一不留神就被扯成了死结。   叶无尘眼睁睁看着墨允笨手笨脚的把好好的一条小辫子倒腾成了狗屁不通的模样,中途还险些把他自己的头发扽下来。   心中感慨要是没有女主这小子就娶不到媳妇儿了。   低低的叹一口气,叶无尘从世外桃源抓了把小刀出来,手起刀落,干脆的把自己那缕头发割下,再帮墨允解决断发之忧。   叶无尘把那段头发随意的丢在床上,便去将角落里一直燃着的那盏熏香灭了。   这熏香有迷醉人心的效果,吸多了会产生幻觉,还是尽早灭了的好。   夜里有些冷,身上穿的乞丐装破破烂烂,露出了大半截手臂不说,布料还不紧实,漏风。   “啊嚏——”   叶无尘打了个喷嚏。   他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怕寒,没想到穿越了还是这样。   叶无尘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推开边上的一道门,外边正是用香木筑成的靠栏,廊道围塔成圈,沿此道可以去别的隔间。   看这高度,他们应该在第二层,底下的纸娃娃们还在兴奋地放声歌唱,将人一个又一个送往塔内。   叶无尘默默关上廊门,继续检查屋中陈设。   屋中装饰典雅,符合文人审美,他围着茶几转了几圈,并未发现什么门道。   所思无果,他干脆坐在圆椅上,支着下巴,不动声色的盯着呆在床上的墨允。   少年背影单薄,叶无尘看着便觉得有些冷。   “啊嚏——”   叶无尘揉了揉鼻子,继续盯。   按理说,主角这时候应该冲出去跟妖怪干一架啊,怎么就坐在床上很傻了似的。   不过,现在的主角已经重生,应该不会那么莽撞,难道他在思索对策?   左思右想,叶无尘觉得这个理由更加合适。   他煞有介事地托腮点头。   主角在自己面前装绝逼是因为要保存实力!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墨允只是在想,要怎么把被自己弄乱的两束发丝恢复成原样。   可是毛手毛脚之下,两缕发丝已经融合,分不清谁是谁。   恰好此时听见叶无尘的咳嗽,他回头一望,便发现师尊眼里带着探究,而后又释然点头。   总觉得师尊误会了什么,他连忙解释:“师尊,我怕有心人利用发丝下蛊术,所以想收起来……”   说完后,他自己都不信,明明想将师尊的发丝留下来的人是他。   蛊术是魔修的专利,他们可以用旁人的头发或衣物下蛊,监视甚至是控制被下蛊人。   叶无尘思索片刻,“有心了,我的那束头发呢?”   墨允局促地转身,手上捧着一束被打乱的发丝,尾端束有红丝带。   他脸颊飘红,心如小鹿乱撞:“师尊……”   自那个灵魂出现后,身体好像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叶无尘遥遥望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少年手上的是什么东西,他沉默一会儿:“无妨,你且替我收着吧。”   实际上他心里发苦:所以主角如果要对自己下蛊术的话,他一个小小配角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心疼的抱住弱弱的自己。   墨允如释重负的将那团发丝收到流云戒中。   只要是师尊的东西,真的恨不得藏起来呢。   此时的少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危险,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万劫不复。 第30章 小萝莉桃花妖   正门外有两个美人守着,她们指上豆蔻鲜艳,秀发于头上挽成灵蛇髻,顶端插入一支珍珠璧玉步摇,身穿逶迤拖地粉色散花绿叶裙,肩披金丝薄烟白纱,两手放于腹间,宽袖垂下。   手肘处缠绕一方粉白飘带,气质温婉可人,落落大方。   再看她们身后,有数十扇门围绕中间圆形回廊,回廊左右分别筑了上、下木梯,梯子扶手上精细地刻花雕玉。   回廊中心被挖空,可以看到底下的楼层,边上修着红漆栏杆,五根朱红圆柱连接上下。   数十扇门前分别有国色天香的美人看守,她们服饰统一,容貌也一模一样。   叶无尘打开门便看到这样的光景,他满脸尴尬的与两位美人对视,这两位美人的额上都用红泥点了梅花印,其中一位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叶无尘额间。   “莫急,神女会召你的。”   一股力量将叶无尘拉回房中,美人朝他微微行礼,门自动关上。   叶无尘:“…………”   他再次推开门,趁两位美人还没关上门,不满的嚷嚷:“我冷。”   一条棉被从天而降,把叶无尘罩住。   “砰——”   门照旧重重关上。   这棉被质地丝滑,轻盈柔软,以淡粉色绢绸为被面,针线绣上桃、梅两种花纹,针脚缜密,绣法奇特复杂。   只是一条普通的棉被。   叶无尘无语的从被子里钻出来,他将被子搭在肩上,晃晃悠悠的跳到床上,将墨允包进来。   无意间触碰到墨允的手,指尖冰凉,皮肤细滑。   “师尊?”   “冷。”   叶无尘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外边两个美人会武,书中的墨允带伤击败两个美人,引来正主,不敌,仓皇而逃。   但是现在墨允无动于衷,甚至异常乖巧地缩在自己旁边,叶无尘开始怀疑其主角的真假。   他在心中悄悄问小白球:“主角为什么不动啊?”   小白球:“大概是依赖宿主吧。”   叶无尘直接忽略掉这句话,转而去问另一个系统:“小坚,这主角怎么不走剧情?”   “坚持走剧情”系统还在思考他为什么可以测出主角以外的人的黑化值。   他甚至将这些天遇到的人都测了个遍,都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左思右想,绞尽脑汁,根本无法计算这一串异常的数据,最后,他只能下结论:主角不止一个。   “小坚,你咋不说话啊?”   “坚持走剧情”系统:“或许这个主角不需要走剧情吧。”   叶无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再次询问:“什么意思?”   “坚持走剧情”系统:“没什么意思。”   叶无尘:我当初果然不该写小说。   “师尊,从廊门可以去别的隔间吗?”   “可以啊。”   叶无尘说完后又补充道:“不过现在那群纸娃娃还在底下,不方便行动。”   仔细一听,其实还有细碎的歌声传来。   墨允慢慢挪到叶无尘身旁,前世他过于莽撞,没搞清楚情况就闯出去,不仅让自己落了伤病,还让此次任务失败。   前世也是在这个房间,只是当时仅他一人。   他见到两个美人,其中一个看到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可那时候他急于证明自己,将两个琼楼美人揍得烟消云散。   思及此,他跳下床,跑到门前,用力拉开门。   叶无尘以为他终于要行动了,心中雀跃不已,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淡淡的看着少年的背影。   两位美人亭亭玉立,脒眼淡笑,眼尾上了红妆,唇似丹砂,两人见了墨允,神情诧异,掀唇露皓齿。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看着墨允有些防备的面容,道:“稍安勿躁,带我们去禀告神女。”   墨允不动声色的点头,冷漠的关上门,冲回棉被中。   “师尊,你怎的睡下了?”   叶无尘抱膝而坐,将脑袋放在臂弯,侧头闭眼。   他心道:“主角去打架,配角就装死好了。”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打斗声,反倒是自己耳边传来说话声,叶无尘被吓得一个激灵,险些从床上滚下去。   小兔崽子走路怎么没声呢?   他扶着床沿,被子在身上滚了两圈,活生生将他变成了一条毛毛虫。   叶无尘努力从被子里钻出来,扶了扶有些松散的头发,若无其事的问:“如何?”   墨允将美人的话重复了一遍,叶无尘这才从他记忆里抠出一点存货。   大纲里,墨允的爹是魔尊之子,这位魔尊之子与人间姑娘相爱,诞下墨允。   但是这段恋情并不被魔族看好,魔尊也是恨铁不成钢,令人去把儿子捉回来,并杀掉墨允的母亲。   可魔尊低估了墨允他爹对那姑娘的爱意,每每愤然抵抗,魔族派出来的将士无一回还。   就在墨允三岁那年,父母双双遇害,留他伶仃一人。山。与三夕。   而这个任务需要镇杀的妖,便是墨允他爹曾经救下来的一只桃花妖。   可是故事还没将真相全盘托出,身为作者的叶无尘就穿了。   事实上,那本书他只写到了墨允重生,评论区里读者为墨允的前世哭得稀里哗啦,还没等墨允重生后日天日地,绝地反击,他这个作者又没了……   所以叶无尘脑海里对自己这本书的了解程度只有大纲和背景。   真是一个不合格的作者啊。   叶无尘默默叹一口气。   清新的桃花香传来,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大约五头身的小萝莉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她短短的手一挥,大门就自动关上。   她哼着小曲儿,头发分成两股挽成环状垂在脑后,左右各缀一只金铃儿,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声音清脆。   小萝莉上身穿着广袖粉衣,外面披了件白色小褂,底下一款小裙,裙边圆润,像是用桃花瓣拼合而成的裙子。   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腕处用红绳系了一个金铃铛,腰间别一只平安扣,底下坠着红色流苏。   裙下露出来的藕白小腿干净圆润,整个出场伴随铃铛轻响,活泼又热闹。   墨允第一时间挡在叶无尘前面,前世与此人战斗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小萝莉跳到椅子上盘腿而坐,忽地朝墨允干净的歪头一笑:“墨松哥哥的儿子!”   墨允:“什么?”   他无措的看向叶无尘,前世他与这小妖女并没有搭上话,但现在她的话又让自己匪夷所思……   叶无尘安抚性地揉揉他的脑袋。   是自己不好,把主角设定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   “你这是从何说起,他明明是我的儿子。”叶无尘将墨允揽到自己怀里,看小萝莉的眼神有些质疑。   既然这样,就请她让你见见你的父母吧。   小萝莉听到这话就急了,她脚尖轻点,直接飞到床边,横眉竖目的问:“他怎么是你儿子!想当年我还抱过他,那时候怎么没见你啊?”   叶无尘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的轻蔑不言而喻:“就你,小胳膊小腿的,还抱过我儿?”   小萝莉气的跳脚:“你,你别不信!”   “我就不信,你能把我怎么的?”叶无尘躲在墨允后面做了个鬼脸。   小萝莉气急,五指成爪就要扑过来抓他的脖子。   墨允瞪她一眼,小萝莉讪讪地收回手,轻哼一声,高傲的瞄一眼叶无尘,转而对墨允道:“看看你的份上,我暂时不伤他。”   “不过你可不用认贼做父——他可不是你爹。”   不等墨允说话,叶无尘又贱贱地探出一个脑袋:“那你倒是说说他爹是谁呀!”   说完这句话后又猛地缩回去。   墨允感觉到师尊这番动作,心中不免好笑,却又不知他的目地,只能顺着他的话点头。   小萝莉做深呼吸来平缓自己的情绪。   而后,她转身,以指尖为笔,在空中作画。   “给我看好了——尤其是你,认贼作父的小子!”   她的声音带着一些稚气,随着身体摆动,桃花香愈发浓郁。   叶无尘将下巴搭在墨允肩上,轻声道:“她或许知道你的生父母。”   墨允身形一滞,心中感动不言而喻。   随着小萝莉指尖渐渐形成的画作,整个房间都变了样子。   三人来到一方草地,青草微湿,看来是刚下过雨。   小萝莉示意他们往前走,她则昂首挺胸,背着小手走在前头,口中念念有词。   “当年,我就是在这遇到墨松哥哥的。”   她话音落下,前方便有一名男子抱着一稚童走来。   他墨发高束,玉冠镶玛瑙,深蓝锦衣加身,黑色护手紧贴皮肤,腰封嵌玉石,配带一块墨色玉佩。   他的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光的白,星眉剑目,浓眉大眼,自身带着一股爽朗的豪侠气质。   怀中的稚童与他衣着款式相当,用一根红绳在头上绑了小小的束马尾,他看起来不过一岁多的样子,正用肥肥白白的小手抓着男人的衣襟。   男人回头喊道:   “馨儿,快跟上!”   后面才来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好啦好啦,阿松真是的,走那么快做甚?”   男人搂着稚童,将他往上送了送,语气揶揄:“娘子生气了?”   说是如此,他却特意停下来等待后面的女子。   女子款步而来,一袭紫烟纱罗裙,秀发半披,头上白玉钗,眉眼柔和似雾笼月光,气质大方端庄,眼波含情。   她手持团扇,不紧不慢的用扇柄戳戳男人的脸,好气又好笑:   “我哪里会生你的气呀——允儿咬你衣服啦!”   “啊!哎呀,小淘气!”男子手忙脚乱的去探稚童的小嘴,女子在一旁巧笑嫣然。   墨允恍然,无意识的抓住叶无尘的……棉被。   是的,房间里的东西都消失了,唯独棉被。   叶无尘肩上的棉被被拽下来,他往自己身上套了套,低头去看呆滞的墨允。   他看看尚有些阴沉的天,决定忍痛割爱,把棉被搭在墨允身上,而后一副蛮横无理的模样。   “你是谁呀,这么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   小萝莉简直要对这个没皮没脸的人刮目相看了,她气呼呼的跺脚:“我,神女!”   “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挑拨我们的关系啊!”叶无尘抱拳不满道,又见小萝莉想要回嘴,他立马火上浇油。   “再说了,神仙不是什么都能变嘛,谁知道这是真是假!”   小萝莉被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我……你们现在可是在我的记忆里!记忆!”   叶无尘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将盖着被子的墨允抱起来:“谁知道你是不是拿了别的一段记忆来挑拨离间,走了。”   “你们给我站住!”   小萝莉都快疯了。   绝对、绝对不能让恩公的孩子被这个人蛊惑!   叶无尘抱着墨允,长长的棉被拖在地上,他听到墨允有些颤抖的声音。   “师尊,是真的吗,我……也有父母的吗?”   叶无尘不做回答,只是轻轻的隔着棉被拍他的背,轻轻点头。   不管是大纲,还是桃花妖的记忆,墨允确实有一对很爱他的父母。 第31章 从没见过面的父母   铜铃叮当,桃香浓郁,小萝莉的记忆往前推进。   小萝莉边走边解释,说那男子名墨松,而女子名为云馨儿。   这会儿,墨松靠在一棵古木旁,将怀中的稚童高高举起,温柔的端详稚童的笑脸。   稚童挥舞双手,露出两颗刚刚长出来的白净门牙。   墨松举着他玩了一会儿,亲昵的蹭了蹭身旁云馨儿的脖颈,抱着稚童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阳光从树叶的空隙中洒落,打在墨松的脸上,是说不出的柔和光辉。   他闭了闭眼,语气有些自责:“馨儿,让你受苦了。”   云馨儿轻笑,望着风雨过后的天空,棉絮一样的云柔柔的飘荡,湛蓝的天空干净又温柔。   她没有正面答话,而是反问:“你可知我为何给儿子取名墨允?”   墨松想了想,又看看怀中的孩子,非常诚实又文绉绉的说:“娘子聪慧,恕为夫不知。”   云馨儿用团扇柄清戳他的肋骨,语气温柔似清风拂月:   “傻瓜,我将这一生都允了你了。”   她说完后用团扇掩面轻笑,像是害羞,又有些娇俏。   墨松呆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爽朗大笑道:“哈哈哈,我定不负馨儿之意!”   怀中的稚童大概是被他的突然大声吓到了,小嘴一瘪,鼻子一抽,就哇哇的哭起来。   “哎哎,我与你娘调情呢,你哭什么……哎呦喂——馨儿他咬我!”   “谁让你那么大声,我来哄哄。”   “娘子教训的是。”   叶无尘看得正入迷,可这画面却突然定格,连微风都被暂停。   小萝莉披着步子走到叶无尘面前,见他还抱着墨允,有些不满,但还是正了正衣襟道:“看到没,墨松哥哥和馨儿姐姐多恩爱啊,岂是你这么一个破烂乞丐可以比的?”   墨允缩在叶无尘怀中,心中沉闷,连带着说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你如何证明他怀中那人是我。”   他的声音有些不稳,但又出奇的平淡。   叶无尘在心中类比了一下自己,觉得他的反应是再正常不过了。   比如自己在孤儿院待的好好的,忽然冒出来一对亲生父母,他也会怀疑真假。   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叶无尘将墨允放下来,丢掉他身上的棉被,让他自己与小萝莉对峙。   小萝莉嘟嘴,有些不开心:“你也不信我,哼,我们妖——神仙都是看灵魂认人的,一个人的外表在怎么变,灵魂永远都是那个灵魂。”   她又瞄了眼墨允,表情有些奇怪。   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灵魂破损成这样还能活下来也是人间奇迹。   然而她并不打算将这一发现告知墨允,毕竟在她眼里墨允只是个凡人,就算告诉他,他也没办法,只能干着急。   墨允抓住叶无尘的手指,开始通灵:“真的吗?师尊。”   “她没必要骗两个凡人。”   墨允不死心的说:“可她是妖啊。”   叶无尘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我刚刚查过,这不是幻境,确实是她的记忆,若是难受……”   墨允沉默着,松开叶无尘的手,转而揪住他的衣角,对小萝莉说:“我,我可以往后看看吗?”   看他有些动容,小萝莉威武的挥手,一阵桃香弥漫,定格的画面再次动起来。   参天古木下一对夫妻你侬我侬,云馨儿用团扇上的流苏逗着小墨允,成功让他止住了哭声。   墨松啧啧叹奇,又开始瞎吃飞醋:“馨儿莫不是只喜欢允儿了,倒把我这个正经郎君冷落了。”   云馨儿轻笑,举手投足间都带了一丝温柔从容,她扭过头,在正经郎君的脸上留了枚吻,嗔道:“儿子的醋你也吃。”   墨松揉着脸,满足的笑了。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度过这似蜜时光。   远处忽地传来一阵打斗声,刀剑相撞,发出的声音刺耳。   墨松脸上笑意渐缓,逐渐被严肃代替,他站起身,对云馨儿道:“我去看看。”   云馨儿欲言又止,但还是让他去了。   无论如何,她都愿意相信这个男人。   墨松眼中含情,薄唇扯出一丝笑意:“馨儿真乖。”   云馨儿点头,抱着小墨允,靠在苍老粗糙的树干上,仰望茂盛的树冠。   一个粉衣粉袍的小女孩在墨松走后一跌一跌地跑到云馨儿旁边,奶声奶气的说:“大姐姐,我们快跑!”   云馨儿诧异的看着这小女孩,“为何?”   小女孩抓着衣服,白嫩的手上有些青青紫紫的伤痕,她语气慌张,神情害怕,“刚刚那个男的,他,他是魔修,魔修,很可怕。”   “我知道啊,但他是个好魔修。”   小女孩儿都要急哭了,她慌乱的摆手:“不,不好,前面,一群魔修,他们要抓我,我,躲起来了,我,我让他们自相残杀,大姐姐,快跑!”   云馨儿从她磕磕巴巴的话中,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这小女孩是附近的一只桃花妖,最近刚刚修成人形,却被几个魔修抓住,用她的血修炼。   她每天都要被抽取血液,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稍微不如魔修的意便会被拳打脚踢。   这天,看守她的人擅离职守,小女孩便跑了出来,遭到魔修追杀。   逃跑途中,她发现了自己可以致幻的能力,便稍稍利用了一下,让那群魔修自相残杀。   然后跑到这儿,又发现一个能力更强大的魔修,她只能隐匿身形,躲在附近。   “你是桃花妖啊,怪不得这么好看。”   云馨儿温柔的说。   小女孩啪的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疯狂摇头,惊慌不已。   她这动作引得云馨儿一阵轻笑,“我见过很多妖,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可爱的。”   她看起来平易近人,一副温婉模样,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柔柔的,非常好听。   小女孩觉得这么好的一个人绝对不能死掉,于是她拉住云馨儿的衣袖,企图把她拉起来,嘴里哼哧哼哧地劝:“大姐姐,这里、危险,啊!”   有人拎着小女孩的后衣领,整个将她提起来,阴沉的声音响起。   “你在做什么?”   小女孩在空中缩着身子,由于害怕而剧烈颤抖,豆大的眼泪刷刷刷的掉下来,但嘴里却不发出丝毫声音。   她看向云馨儿,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用颤抖的声音喊:“大姐姐快跑!”   可云馨儿却依旧坐在原地,甚至对她嫣然一笑,语气中带了些慎怪:“快将她放下来。”   娘子发令,墨松不得不从,他走到云馨儿身旁,说道:“不是来追我们的,已经被我解决了。”   云馨儿点头,招呼小女孩过来,一手搂着小墨允,一手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   “看,他帮你把坏人都解决了,是不是个好人呀?”   小女孩儿还没缓过劲来,眼里有些泪花打转,她抬头看了一眼表情凶狠的墨松,快速摇头。   “他,他把我拎起来,我怕。”   这么说着,小女孩再一次泪如雨下。   墨松在一旁盯着这只得到娘子宠爱的小妖怪,眼神不善。   小女孩无意间瞄到他那眼神,哭得更加厉害了。   在云馨儿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释下,这一人一妖总算了解了情况,小女孩也很开心的视墨松为救命恩人。   “早知道不释放那么多魔气了,让人误会得这么厉害……”墨松抓抓脑袋。   云馨儿轻笑摇头,她知道,这个男人只是嘴上这么说说而已。   毕竟他要用强大的魔气赶走周围的妖兽,不让家人担惊受怕。   小女孩刚修炼成妖,也没有归宿,干脆就跟了墨松一行人,过上了到处乱跑的生活。   接下来的记忆,就是墨松与云馨儿天天调情,小女孩抱着墨允戳他的小脸蛋,诸如此类。   路途上风雨平静,岁月静好。   只是那一天,小女孩与墨松一家人“走散”了,这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走散,而是墨松三人在她眼前突然消失……   那天,阳光纯粹,在一条热闹的街道上,小女孩跟在墨松后面,叼着一个五彩斑斓的小糖人。   人群熙熙攘攘,小摊吵吵嚷嚷,墨松抱着吮吸手指的小墨允,带着妻子穿梭在人海。   云馨儿手中还是拿的那把团扇,白衣长裙,好似天仙下凡。   她时不时会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小女孩,确认她没有跟丢,才嘱咐一句:“快一些。”   小女孩听到这句话便会往前跑几步,然后又晃晃悠悠的走起来。   这一年多来,她跟着墨松云馨儿走了不少地方,眼界也开阔了许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哭包了。   她在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停留了片刻,买了一件木钗准备送给云馨儿,她蹦蹦跳跳的跟上前面的云馨儿。   “馨儿姐姐——”   小女孩伸手去抓近在眼前的那一抹白,却像是抓到了空气,手指穿过白衣,碰了个空。   云馨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回过头,神情错愕地看着小女孩,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来得及做了个嘴型。   【快走】   直到人群挤开两人,眼前再没了抹白色的影子,小女孩紧紧握着手上的木钗,挤进人群中,大声呼喊。   “馨儿姐姐,墨松哥哥!”   她娇小的身子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害怕与惊惧涌上心头,她鼻尖蓦地一酸,泪珠从脸颊滚落。   “墨松哥哥……”   她听墨松讲过,墨松哥哥是从魔族里面逃出来的,有很多人都想抓他回去,但他若是回去了,馨儿姐姐就会被斩杀。   所以,他不能回去。   正因为这样,墨松总是觉得对不起云馨儿。   “爱不是错,你只是太爱我了。”   每一次,墨松自责忏悔的时候,云馨儿便会这样安慰。   在热闹的集市里找了许久,直到人群散去,手上的木钗却没有送给那名白衣仙子。   小女孩漫无目的地在集市中走着,眼泪已经哭干,那些年被魔修虐待的回忆涌上心头,她只能祈祷着他们只是走散了,或者是墨松在跟自己开玩笑……   她等在集市街头,坚信他们会回来。   云馨儿给自己买的衣服被一条狗咬破了,小女孩自己找了针线,用蹩脚的针法帮自己缝补起来。   墨松和云馨儿帮小女孩一起做的香包也不小心撒了,她记住了里面的材料,打算自己再做一个。   但是不管怎么做,味道都没有原来的好闻了。   小女孩也想过他们会不会想就这么丢掉自己,但是一想到云馨儿脸上永远温柔的笑容,墨松豪爽的侠士气质,她就马上抛掉了这个想法。   他们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小女孩不再傻等了,她开始沿途去寻找,一寸一寸的找,一个人一个人的问。   找遍人间,总会寻到她的那一方天堂。   偶尔雨过天晴,小女孩便遥望天空。   就是这样一个天气,她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两个人。   这段记忆定格在小女孩仰头望天的那一幕。   小萝莉一挥袖子,三人从她的记忆退出去,回到原来的房间。   再观房间装饰,叶无尘发现,这房间里的装饰都是按照云馨儿的喜好来的。   温文儒雅,恬淡柔和。   小萝莉眼眶染红,她用小手在眼睛附近扇了扇,仰头呼气,缓解好自己的情绪之后,她傲娇的开口:“那小女孩就是我!你总不能说我换成了和她一样的脸吧?”   墨允低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一点难过,又有些喘不过气,但更多的却是奇异的平静。   他动动手指,抓住叶无尘的衣角,好像这样才能让他站稳似的。   “在我的记忆里,父母是两座无名碑,旁人都说他们已经死了——”   “我在碑前守了三年,旁人说我是从三岁守到六岁的,我没见过父母,我……”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深藏的记忆太痛苦,让他去回忆不异于让他赤身穿过一片荆棘林。   叶无尘觉得当时在电脑前码字的那个自己简直是禽兽。   虽然这些只是这个世界自己补全的,但要是没有大纲它能这么补嘛。   心中的愧疚感已经爆棚了。   他在墨允前面蹲下身子,看着他泛红的鼻尖,颤抖的嘴唇,叶无尘觉得自己的良心遭到了暴击。   缓缓抱住隐忍着不肯流泪的墨允,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小萝莉那边又开始了。   “你说什么?碑……墨松哥哥,馨儿姐姐……”   小萝莉再也不忍了,她泪眼朦胧,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她如同当年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哭得让人撕心裂肺。   没办法接受,不知道如何接受,只能让这个讯息猛烈的袭击心口,钝钝的疼。   她在人间寻找的天堂,崩塌了。   大概是太难过了,小萝莉慢慢蹲下来,捂着自己的心口,开始小声呜咽。   这时,肩膀出一只小白球悠悠钻出来,两只眼睛一黑一红,它凑到叶无尘面前,眼泪刷刷地,将身上的白毛都打湿了。   叶无尘:“你又是怎么回事儿?”   小白球今天没有无理取闹,只是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把脸埋着,平常软糯的声音有些闷:“没……”   叶无尘只当它是被感动了。   他抱着墨允,感觉到怀中少年的颤抖,“师尊,我没事儿,我本来、本来也没见过父母。”   安慰的话都被卡进喉中,叶无尘拍拍他的背,轻声道:“允儿真棒。”   这句话像是一个定神针,注射在墨允的心口,情绪渐缓。   小白球立在叶无尘的肩膀处,甩了甩白毛,在他耳根处蹭了一下。   “我也厉害,我也没哭了。”   叶无尘失笑,轻轻地“嗯”了声。   怀中的人和肩上的球都已经收拾好情绪,墨允一抬头就看到那只求表扬的小白球。   他眯着湿润的双眼,小手一拍,就把小白球给拍扁了。   小白球钻回叶无尘的身子,决定不跟熊孩子一般见识。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只有小萝莉蹲在地上哽咽着。 第32章 徒弟为了演戏不认爹娘(误)   “骗子!”   一道暴怒声从屋内传来。   门外的两个美人面面相觑,却不动如钟。   屋内,小萝莉被五花大绑,随意的丢在床上。   她眼角挂泪,鼻尖通红,脸上却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怒视面前两人。   就在刚刚,她还没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劲来,这个可恶的乞丐居然拿一张棉被把她包住,她慌乱之下用法术打破棉被。   谁知外边的墨允准备了一张缚妖网将自己困住,更是用一条束妖绳让自己妖力全无。   叶无尘完全无视她的叫喊,他走到墨允前边,见他沉默的表情,道:“这是弟子的任务,我不方便插手。”   谁知墨允默默地拿出那条软鞭,缓缓向小萝莉走过去,拿着软鞭的手高高扬起,狠狠打下去。   他想清楚了,绝对不能承认墨松是他爹,墨松是魔修,而师尊是剑修,一邪一正……   而自己已经觉醒了魔族的血脉,不可以让师尊发现这件事。   师尊绝对会把自己丢了的……   他从小就没见过爹娘,但是师尊不一样,师尊是他追求了两辈子的光芒,不可以被丢弃。   只要把这只妖物杀了,只要……   “恭喜宿主,主角黑化值上升到一百。”   叶无尘:?!   但是眼下的情况来不及思考,小萝莉惊恐地望着那扬下来的鞭子,不敢相信眼前戾气沉沉的少年自己曾经抱过的稚童。   一道灰色的身影自眼前闪过,小萝莉被转移到旁边,叶无尘徒手接住墨允的鞭子。   眼睛淡淡的看过去,声音带着少有的怒气:“墨允。”   叶无尘的心在颤抖,完了完了,主角是个变态吧,这么一下黑化值又上升了……   接触到叶无尘带着怒气的眼神,墨允手一抖,下意识地将软鞭从叶无尘手里抽出来。   “嘶——”   叶无尘倒吸一口凉气,将修长的手指摊开,无语的看着掌心那条一指粗的红痕。   火辣辣的疼。   他缓缓放下手,冷眼盯着呆滞墨允,问:“她现在妖力全无,你这一鞭下去,是想要了她的命?”   村庄内还有很多事情都没问清楚,陆逍他们也下落不明,好歹先盘问出来再灭口吧。   墨允只是盯着他垂下来的手,深吸一口气,将软鞭收回流云戒,沉默的跪下。   “我父亲不是魔修,她……”   “那确实是她的记忆,你不信也得信。”   墨允诧异的抬头,看见叶无尘低垂的眼眸,那里没有任何情绪。   他有一种错觉,师尊好像要放弃他了。   “魔修与人类生出来的孩子不一定就是魔修,而且,你当时走过的千阶梯不会允许魔修成为第一。”   摸清楚墨允黑化值上的节点后,叶无尘开始回忆书中内容,千阶梯而功能不止如此,它还能识别魔族血液,防止有心怀不轨之人进入仙剑门。   但是墨允得了老和尚的一件衣服,那件衣服可以压制他的魔族血脉,才让他成功进入仙剑门。   往后,墨允便会意识到这一点,自己寻找隐匿魔族气息的方法。   现在,墨允为了不让自己怀疑他的身世,竟然连爹娘都不认了。   叶无尘表示对主角很失望。   不过这也符合墨允黑化后的性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论是违背道德还是背叛亲朋,都不在话下。   叶无尘的眼眸淡如琉璃,他缓缓转身,对身后的墨允道:“你好好冷静一下。”   “师尊……”墨允伸手又垂下,心中百味掺杂。   这是,相信他的意思吗?   他是不是让师尊失望了……   小萝莉惊慌的缩在床的角落,对叶无尘道:“你到底是谁?”   叶无尘不咸不淡的报出自己的身份。   然后爬到床上,与小萝莉齐坐。   “你叫什么名字?”   小萝莉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原来是仙剑门的人,那墨允方才唤他师尊,啧,把她这当历练场所了呗。   “来人!”小萝莉忽然大声嚷嚷。   门扉被冲撞开,数十位长相相同的美人一齐涌进来,她们粉袖飘带,罗裙拖地,整齐的排成两列,在屋内站定。   小萝莉咯咯笑起来,说出来的话甜蜜又可爱:“你们真乖。”   随后,妖风四起,桌上的茶具滚到地上,咔嚓破碎。   床幔被吹得猎猎作响,小萝莉被风托起来,送往美人上方。   美人们纷纷循着小萝莉的方向走动,围成一个圈,在小萝莉掉落的时候将她簇拥。   这时,外面又冲进来几只纸娃娃,它们化着浓妆,哼着歌谣往美人堆里挤。   在触碰到美人身体的一刹那,纸娃娃们瞬间化为乌有,与此同时,小萝莉身上的束妖绳竟也一寸寸断裂。   在叶无尘眼皮子底下做完这一切,小萝莉似乎心情甚好,她被美人簇拥着离开,用因为哭泣而变得有些哑的嗓音在厢房中留下一句:   “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十锦是也。”   叶无尘冷眼瞧着这一切,等十锦离开,他才笑出声来。   他跳下床,拍拍手,把跪在地上反省的墨允拎起来,神采奕奕。   “走吧。”   墨允有些茫然,他几次想拦住十锦,但都被师尊用灵力拦住。   “师尊,我……”   叶无尘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道:“我趁她不注意,在她身上下了道跟踪符,快些走吧,免得被她发现了。”   跟踪符分子符与母符,子符用来贴,母符用来追踪。   墨允在原地支支吾吾,叶无尘干脆直接将他抱起来,跟着母符的指引。   这一层楼的美人全部都消失了,叶无尘站在房门口,望着对面那个面熟的乞丐。   “叶兄!”   母符在楼梯口焦急的晃动身子,叶无尘对那乞丐大喊一声:“快!”   随后飞身到母符旁边,对它点头,母符得了应允,以箭离弦的速度飞下楼,叶无尘紧跟其后。   得快一点,体内灵力正飞速流失,丹田的缺口逐渐扩大,熟悉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墨允那一鞭用了全力,刚好将他体内用药物维持的丹田震了个不大不小口子。   他跟主角绝对是命里相克。   一层楼一层楼的往下,美人们镇守自己的那间厢房,对叶无尘的到来视若无睹。   这倒省了叶无尘的力。   “师尊,我自己走。”   听了这话,叶无尘脚步渐缓,却没有直接将墨允放下来,母符在前面焦急的催促,叶无尘喘着气,强忍身上剧痛,再次施展灵力,跟上母符。   抱住自己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墨允抬头看去,叶无尘的嘴唇苍白,脸上细汗密布。   “师尊!”   他挣扎了一下,却听到叶无尘的闷哼,然后是他微沉的声音。   “墨允,你听好了,无论你父母是什么人,魔修也好,凡人也罢……”   叶无尘深深吸气,继续说:“您是仙剑门弟子,我的徒弟,你就算不信自己,也不要怀疑我的眼光。”   这孩子不是怕自己怀疑吗,那他现在就蠢给墨允看!   看到没有,他叶无尘就是这么自大,你墨允尽管修魔,他要是怀疑他是猪。   说完这段话,叶无尘脚下踩到块尖石,身子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师尊!”   叶无尘懒得理他,继续狂奔。   母符将他们带到一个幽深的小树林,脚底下踩着枯叶沙沙作响,远处还有不明鸟类的长鸣。   陆逍跟在后头,手里拎了个烂醉的人,他一面跑一面骂:“玉溪你个小混蛋,那么明显的幻境看不出来吗?!”   最后,母符停在了一处桃林前,它趴在地上,扭着身子,去拱地上的泥土。   陆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将晕乎乎的玉溪丢在地上,吐槽:“这小混蛋——哎,叶兄!”   到了地方,叶无尘便将墨允放下来,而后脑袋一阵晕眩,往后退几步,碰到陆逍的肩,干脆就靠了上去,人事不省。   “师尊!”墨允眼睁睁看着叶无尘倒在陆逍身上,担忧不已。 第33章 十锦   夜色已深,清冷月光似雾纱拂落,繁茂的桃花林幽香阵阵,落英缤纷,迷了人眼,蒙了初心。   皓月星辰照耀着林子,神圣迷蒙,婀娜多姿。   墨允守在叶无尘旁边,三言两语的将遇到的事情汇报给陆逍,略去父母那段记忆。   经过考量,陆逍决定先找个地方为叶无尘疗伤,让两个小弟子做他们的任务。   他将叶无尘拦腰抱起,选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顺手丢给墨允一小玉瓶,上书“清神”二字。   玉瓶掉在草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墨允遥遥望着陆逍,直到他设下结界,阻挡了墨允的视线。   墨允这才收回目光,拾起玉瓶,倒出一枚丹药塞进玉溪嘴里,随后踢了她两脚。   清神丹是一种常见的丹药,色泽黑亮,有醒酒解困之用,味道酸甜。   看玉溪这样子,应是喝了掺迷药的酒,没什么大碍。   “哎呦……”玉溪坐起身,舒展身子,困惑的环望四周,这深更半夜的,她怎么在林子里?   墨允见她醒了,三两道出事情经过与现在要做的事情,随后便不管她,将一个劲往地里钻的母符揪起来。   地上已经被母符钻出一个小坑,它正在墨允手中焦躁的扭动身子。   见状,墨允将灵识探入地底,扫过每一寸土地,身后的树林,身前的桃林,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   最后,他指尖凝成灵力球,打母符刨出的小坑,只有黑沉沉的泥土。   母符飘到被墨允打出的大坑前,整张符贴着坑转圈,墨允看得愈发心烦,皱眉道:“子符不在这里,你急也没用。”   母符贴着土地在桃花林飞速游走,每次都能带起纷飞花瓣,它围着每棵树转圈,来来回回,最后在墨允脚下的大坑前停下,又趴在那一动不动。   在旁边围观的玉溪忽地开口:“它的意思是,整座桃林都有子符的气息,那是这里的最浓烈。”   话音刚落,母符连忙上下晃动,表示这是正解。   墨允淡淡看向玉溪,她面上带些得意,决心将此等现象解释一番,刚刚开口,就遭到墨允的拒绝。   玉溪:“你不知道吗,我……”   墨允:“现下来不及讲这些,我回去问师尊便好。”   总觉得回去之后师尊会生气,得找找话题哄他开心。   墨允在心里盘算着。   被回绝后,玉溪也不尴尬,蹲下来仔细端详那个坑,这儿的泥土黑黝黝的,松软肥沃。   “诶?”   玉溪用手指扒拉一下泥土,发现一条沾着泥土的树根,大约有一条成年人的手臂那样粗。   母符一见到这条树根就疯狂的扑过来,扒在树根上。   被母符扒住的树根猛地往回缩,引得地表轻微颤动。   墨允眼疾手快的拿出软鞭,往树根往回缩的方向迅速抽了一鞭,土地凹陷,软鞭扎进泥土,绑出一截硬邦邦的树根。   树根力气不小,拼命的想往地里钻,软鞭在墨允手腕处挽了两圈,他咬牙与树根抗衡,母符也死死扒在树根上,丝毫不动弹。   玉溪提着短匕,往树根上砍了两刀,树根毫发无损。   “没用的,要先查出它是哪棵树,毁了它的枝干,取出妖灵。”   墨允看着那片一望无际的桃林,将所有灵力聚在软鞭上,又将软鞭在手上挽了几圈,猛地向上提拉。   埋在地下的树根拱起一些土块,确实都没有露出来,墨允顺着被拱起来的一线泥土看去,大约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凸起的土地开始慢慢分叉,盘根错节。   虚空中传来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墨允,我不想伤你!”   墨允置之不闻,于软鞭内渡入灵力,鞭似火烧,红光耀眼,热浪袭来。   玉溪跟着拱起来的寸寸泥土前行,欲往桃林深处,香味越发浓郁,大片凸起的泥土线条错综复杂,但都是驶往一个方向。   她停在那棵最不起眼的桃树前,回头大喊:“墨师弟,在这!”   说着,她便握住短匕,狠狠地朝树干刺去。   可短匕还没碰到树身,玉溪就被一个透明屏障弹开数米远。   墨允飞身赶来,手中软鞭缠上她的腰肢,玉溪才堪堪站稳。   “谢了。”   这对道谢并没有得到墨允的回应,电光火石之间,墨允已经对着那棵不起眼的桃树挥了数十鞭。   这桃树比周围的树都要矮小,但是花开的繁茂,它周围有一层透明的保护界,阻挡着墨允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攻击。   但桃树还是不免遭到波及,树身晃动,桃花簌簌落下,没入树下泥土。   十锦怒火中烧,“墨允!够了!”   墨允思绪飘远,鞭子挥动的频率却越来越快。   前世,他重伤而来,讨伐十锦,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自己拉入战斗,他还纳闷儿,为何她会在明明能杀掉自己的情况下,放自己一条生路,原来是手下留情啊。   “墨允!”   慢慢的,墨允停下来,用幽深的眸子望着桃树:“都是真的?”   玉溪站在他旁边,见他停下动作,以为小师弟累了,于是打算自己动手,却被墨允拦住。   那桃树似乎喘了口气,摇动枝桠,“怎么,不信?”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墨允黑沉沉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棵桃树,他想,再确认最后一次。   “是!”   十锦笃定的说。   一旁的玉溪听得一头雾水。   却看墨允渐渐放下软鞭,轻轻吐出一口气,“村民吃的是什么?来绵雨村的人去哪儿了?这些是你做的吗?”   十锦沉默了。   场面一时间静谧无声。   矮小的桃树晃动枝桠,从树的顶端开始直到树干,都慢慢分散成桃色粉末,再凝聚成一个矮小的身影。   她低着头,像是惭愧,又像在思考。   她始终没有说话。   玉溪心觉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只能冷眼瞧着这个小女孩。   “是你吗?”墨允审问道。   十锦扬起头,答非所问:“我给了他们想要的,不好吗?”   她眼睛红肿,却神态冷静,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一种理所应当。   玉溪作为一个修仙之人,实力当然不可能那么差,村民们饭桌上的是什么她还是能看出来的,但她实在是招架不住村民的灌酒,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你这是欺骗。”玉溪缓缓道,现在想想,饭桌上的腐肉烂骨,还是免不得有些恶心。   “但是他们很开心!”十锦反驳。   刚来到这座村庄时,村里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她只是给了他们一些食物,村民便对自己感恩戴德,将自己奉为神女。   她找寻墨松几人多年,向来是孤苦一人,如今被人所崇拜,内心的满足感一下就上来了。   她想,留在此地巩固修为,再去寻找墨松几人也不错。   于是,她便留在此地当起了神女。   一开始,她分发给村民的食物都还是真实的,可这样实在是太消耗妖力,瞧着身子日渐虚弱,她只能减少食物,但却遭到村民们谩骂。   无法,她只能专心修炼,争取让村民们餐桌上的食物丰盛一些。   绵雨村人虽不多,但每日三餐的幻化还是费力,十锦便想着离开这个地方,继续寻找墨松三人。   那天,十锦告别村民,却被村民活捉,她当时妖力虚弱,无法反抗,绵雨村内有一座古塔,被荒废许久,村民为了能不劳而获,将她禁锢在此,又请道士设了阵法,将她永远囚禁在绵雨村。   次日,一众村民跪倒在古塔前,请求神女恕罪,一个文绉绉的老先生上前一步,掩面而泣。   “神女大人,我们这些父老乡亲都是迫不得已啊,您看,前些天我们受了您那么多恩惠,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哪吃过那些美食,都望着一辈子能吃到这样的东西,您就留下来吧!”   后面的村民纷纷点头,高声大喊:“神女万岁!”   她尝试多次,始终没能破了那个阵法,气得乱了阵脚,根本不想花费心思给这些无耻小人准备食物了。   可那群村民也当真无耻,提着两三岁的娃娃过来,扒下他的裤子打陀螺一样的打:“一定是你惹得神女生气了,害得我们一家都没饭吃!”   那娃娃哭声震天,白嫩的屁股被打得通红,十锦不知为何想到了幼时的墨允,那个锦衣玉服、白白嫩嫩,喜欢咬墨松衣襟的小娃娃。   她妥协了。   她告诉村民,她修为尚浅,得须活人祭祀,才能变出美食珍馐。   可村里人家家户户都认识,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割舍,于是他们打起了外村人的主意……   再后来,她用幻术使村民看到的腐肉烂骨都变成美食,看到他们错把垃圾当美食啃的那副样子就觉得好笑。   至于那些外村人,她已经对人类绝望,认为这世上的人就没一个好种,因而以幻术了结他们的心愿,让他们成了桃花林的树木,幻化成古塔中的美人,转为自己储存妖力的容器。   十锦将这些事情化作三言两语,末了加上一句:“是他们太贪心。”   没料到事情真相的玉溪隔着薄膜似的屏障瞧着十锦冷漠的脸颊,心里莫名的堵。   雪色月华在她脸上镀上冷淡的光芒,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我没错!”   “我想出去,我要他们死……”   十锦低下头,肩膀抽动,或许墨允长得与墨松相像吧,她抬起头时,面对着墨允。   “墨松哥哥,我没错对不对……”   “人类太讨厌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十锦,只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她想要在人间寻求的温暖,总是一点点消失。   墨允与她隔着一面屏障,里面的人不愿出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他将手附上去,出乎意料的没有被弹开,手掌周围一层淡粉色的波纹漾开,美轮美奂。   “你,说的是真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十锦却当了真。   小萝莉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身子瘫软在地上,用袖子一遍遍擦脸上的泪痕,哭腔越来越浓重,“你为什么总是不信我!墨松哥哥,馨儿姐姐,我想你们了……”   墨允垂头,一夜之内,他接受的太多了。   玉溪陪着他们一起沉默,静静听着小萝莉的抱怨。   她不知道小萝莉和小师弟的关系,但她知道,这种时刻还是闭嘴的好。   连母符也静静的绕到十锦背后,与子符遥望。 第34章 中秋小番外   月如玉盘,轻雾随云。   星河灿烂,在黑沉沉的天上点下细碎的光。   郊外的孤儿院里,阿姨在分发小月饼,叶无尘拿到自己的那一块,他轻轻咬一口,是五仁馅的。   去年,有一个过来领养孩子的阿姨给了他一块蛋黄月饼,很好吃。   叶无尘抓着那一小块五仁月饼,小口小口吞进肚中,都说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可他是个孤儿啊。   “尘尘!”好想有人在喊他。   他回头望过去,哦,是孤儿院的阿姨喊他去做游戏呢。   阿姨笑得温柔和蔼,小朋友们围成圈,给他留了个空位——或许,这便是团圆了吧。   ……   “师尊,想什么呢?”一道温柔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是墨允。   叶无尘回神,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倏尔一笑,轻声问:“你以往是怎么度过中秋的?”   问完他就后悔了,以墨允往日悲惨的经历,哪有心意去过什么中秋。   他连忙摇头,说:“不,不用说了。”   谁知,墨允却淡淡开口,“我自小崇拜师尊,每逢中秋便会望着明月,我想——能和你望同一个明月也是极其幸运的了。”   叶无尘一愣,微微偏头,对上墨允那双深红的眸子,里面印了自己的影子,还有星辰的光辉,说不出的好看。   “师尊,我脸上有什么吗?”墨允不自在的抓了抓脸,侧开头,眼睛却不自觉的往这边瞟。   叶无尘觉得他这反应着实好笑,于是轻声道:“你眼里好像有我。”   “师、师尊!”墨允凑近叶无尘,又忙不迭地与他错开视线,脸颊泛红,轻轻点头。   中秋佳节,团圆之时,往日的孤独或向往,幸而与你相遇,让它们一一消殒。   叶无尘拿出一只木盒,打开后拿出一只金黄润泽的月饼在墨允面前一晃,“吃吗?”   墨允的眼睛随着月饼而动,哇呜一口咬了上去,眼中星光熠熠生辉,含糊不清的说:“好吃。”   叶无尘:“……你咬到我手了。”   “对不起师尊!”   叶无尘沉默片刻,轻笑:“骗你的。”   天边星光灿烂,不知你那边是否有这样的景象,或许摆了一桌珍馐美食,正招呼家人;又或许工作繁忙,但别忘了给爱你的人通个电话。   叶无尘与墨允在混乱时空中找到了彼此,相信你也能遇到愿意护你一生的人。   最后,祝中秋团圆快乐。 第35章 是他?   “我要去绵雨村。”   叶无尘斜倚在兰阙亭的圆柱上,不耐烦地说。   经过反复确认,他又来到了那个只有“坚持走剧情”系统的梦境,并且这回的梦境还是连着上次“墨允接任务被叶无尘惩罚”的剧情来的。   妈的,做个梦还玩连续剧,神经病啊!   “那孩子身上有伤,我去……”叶无尘发出的声音略带焦急。   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叶无尘只能跟着梦境走。   听到自己这么说,叶无尘想到墨允背上被自己打出的血痕,免不得心中一痛。   当初写书时,怎的下笔那样狠。   “原书剧情就是这样,宿主不必担心。”   系统冷冰冰的说。   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墨允步伐缓慢,颤抖着走下至清峰的模样。   当时,叶无尘就在他身后,可他没有回头看一眼,步伐沉重有力,腰间配一把门下弟子都有的铁剑,微微颤抖的后背挺拔,带着一股倔劲,一丝淡漠,更有一份决然。   叶无尘嘴唇颤抖,声音细若游丝:“但我是作者不是吗,剧情是我写的,为什么我不能改……?”   系统的声音依旧冷漠:“请宿主认清现实。”   叶无尘已经不是作者了,他是需要执行任务的宿主。   指尖微颤,插着朱红圆柱,抠下一层红漆,良久,他深深的吸气道:“主角历练期间,我是不是不能出现在主角面前?”   “是的。”   “那要是让他认不出来是我呢?”   “……”   “可以,对吗?”   “请宿主不要钻程序的空子。”   “那就是可以喽。”   叶无尘不再去管脑海中的系统,他用了张传位符,直接来到绵雨村,心中算着时间,在村口附近埋伏。   那两天下着细细春雨,叶无尘只用了几张避水符,并没有撑起避雨结界,体内丹田已经不允许他大负荷的使用灵力了。   不眠不休地等了两天,终于看到墨允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叶无尘立马将自己收拾成得道高仙的模样。   墨允于是看到一个头发花白,下巴留着长胡子的老人抱着拂尘几乎是飘着从自己眼前经过。   墨允视若无睹,继续往绵雨村走去。   飘过头的叶无尘有些茫然,好像太用力了。   清咳两声,他晃晃悠悠的飘回去,墨允这才发现,他脚下竟踩着一朵雪色祥云。   叶无尘为了装逼一甩拂尘,险些打到自己脸上,他摸着白花花的胡子,慈祥道:“看这位小仙友……”   墨允继续无视他,自顾自的往前走。   “诶!”叶无尘追上去,忙把准备好的丹药交给他,语重心长:“小老儿见你身上伤的不轻,赐些丹药与你……”   墨允淡淡地看他一眼,抱拳鞠躬:“多谢前辈。”   随后一溜烟的跑了,跑了……   叶无尘松了口气,虚脱的倒在地上——以他现在的灵力,只能幻化这么些时间了。   马上,他的伪装迅速退下,恢复成颀长苗条的男子,叶无尘眼皮似有千斤重,缓缓闭上。   墨允揣着丹药,跑到绵雨村口,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只是默默地盯着药瓶。   是……师尊身上的气息。   他回头望了望,乘着雪色祥云的老人已经不见,只留崎岖怪石,荒草满地,其余什么也没有。   他将丹药收于怀中,不料被守在村口的瘦弱青年看到,他嘻嘻笑着,夺过墨允怀中的药瓶,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哟,这玩意儿不错!”   药瓶是玉质,如羊脂般光滑,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壁薄似纸,瓶口用木塞塞住,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瘦弱青年对墨允挑眉:“小兄弟是来许愿吗?”   墨允看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贪念,沉默片刻便道:“这是见面礼。”   瘦弱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以为爽朗的笑声在墨允耳中却像公鸡打鸣,“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墨允的眼睛直直看向青年手中的药瓶,而后缓缓垂眸——   罢了,这也不该是自己能拥有的东西。   ……   梦境还在继续,叶无尘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又穿了。   这会儿,梦境里的他决定开始蹲女主,毕竟女主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设定的,当然要好好观摩观摩。   叶无尘的内心正搓着小手手。   系统对于他钻空子的行为已经放任不管了。   棉雨村附近的客栈里,一名翠衣少女正与同行人谈话。   “小师妹怎么会想要到这儿来玩?”   叶无尘坐在他们隔桌,听见这话心中一咯噔——女主出场的第一句话!   悄悄扭头瞄了眼,说话那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长的水灵干净,似那出淤泥不染的荷花,肤若凝脂,面若桃花,举手投足间都沾染一点矜贵娇柔,如画眉眼正看着她口中的“小师妹”。   没错了,是女主唐晚枫。   他写书那段时间非常萌姐弟恋,秉着“女大三,抱金砖”的理念,让女主大了男主三岁。   叶无尘满意的起身结账,腰不小心磕到桌角,嘈杂人声中他似乎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脑海中的系统却在慌忙催促,让他赶紧远离剧情线,无法,只能离开。   他匆忙离开后,另一桌的唐晚枫俯身捡起地上那一块色泽均匀的兽纹玉佩,她看了眼隔壁桌上的剩饭,轻轻皱眉,将玉佩收于袖中。   玉佩上有仙剑门的图纹,等遇到仙剑门中人再还回去吧。   ……   陷入一片漆黑,叶无尘像是一只找不到路的旅人,在这空旷黑暗之地左摇右摆,分不清前方是未来还是归途。   他回忆这次的梦,没有被电击,梦中叶无尘的做法让人熟悉,好像如果是自己,也会那么做。   看着自己好像是旁观者,但实际上,梦中叶无尘的选择与自己不谋而合。   他开始分不清哪边是梦,哪边是现实……   “宿主!”   一枝发着光的小白球扑过来,瞪着它红彤彤的小眼睛,绕着叶无尘转圈圈。   “宿主没事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小白球卡壳了一阵,正经道:“这是宿主的灵魂空间呀,我绑定了宿主的灵魂,当然可以进来。”   “是吗?”   叶无尘的眼睛带着一点审视。   “是,是的!”   “那‘坚持走剧情’在哪?”   “它,它想电击宿主,让我给强制休眠了,嘿嘿。”   “我做什么了它要电我?”   叶无尘很显然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   小白球上下晃悠,像是在思考,抬起头想要蹭蹭叶无尘,却被他一巴掌把它拍开:“我要听实话。”   小白球爬起来,瑟瑟嗦嗦的发着抖,不敢去看叶无尘的眼睛。   “宿主陪主角一起历练,那家伙想电宿主好久了。”   听它这么解释,叶无尘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些,他向小白球道了声歉,解释说:   “抱歉啊,这些天做的梦实在是太奇怪了,感觉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小白球一脸疑惑地问:“宿主梦到了什么?”   叶无尘看着它,见它不像说谎,便略过这个话题,问了些外边的事。   至于梦境里的事他并不打算与小白球说,那些经历实在不太好。   小白球眉飞色舞的向他解释外边的情况,一只球一张嘴的解说让叶无尘身临其境。   简单了解了外面的事情,叶无尘觉得难题出现了。   “我要怎么出去?”   小白球晃了晃,欲言又止,摇了摇身子——不知道。   陆逍擦擦额头上的汗,见叶无尘已经安稳睡去,便将他独自放在结界中,去查看徒弟的历练成果。   远处的玉溪见到他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飞扑过来抱住他,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   “师尊,我下不去手啊!”   墨允则是眼巴巴的往他身后看去,然后淡定转身。   师尊不在。   在玉溪的哭诉中,陆逍逐渐理清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闭眼释放灵识,覆盖整个村庄,神色微冷,吐字清晰:“那道士的阵法已经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以妖气筑成的结界。”   十锦擦眼泪的手一顿,破罐子摔破般嘶吼:“那又怎么样!他们先困住我的!”   陆逍好歹也是位长老,什么事没见过,他吊儿郎当的说着话,“你这结界可是能要了人的命啊……”   ……   “我出不去了吗?”   叶无尘绝望的看着小白球,一副要立遗嘱的架势。   小白球报一尴尬一笑,回道:“等等,我出去晃醒你。”   “啊?”   小白球非常正经的解释:“由于宿主的身体所处于昏迷状态,而灵魂处于清醒状态,才会被困在此地。只要让宿主的身体醒过来,灵魂就可以出去了!”   说完就化为一缕白烟,飞也似的溜了。   叶无尘在原地思索那段话的意思,觉得着实复杂,自言自语:“你说的多,你是对的。”   小白球从叶无尘的身体里钻出来后,悄悄的趴在他的胸口,发出暖洋洋的光芒。   忽地,叶无尘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便看到了一片星河滚荡。   小白球无意识的趴在自己胸口,香喷喷的睡着,叶无尘将它揣进袖中,踏出结界,踩着枯叶沙沙。   墨允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这个动静,他两眼放光:“师尊!” 第36章 想要被理解的心   径直走到陆逍旁边,无视墨允的呼唤。   冷落主角的感觉……真爽!   如果墨允不用那种眼神盯着他就更好了。   陆逍正与十锦对峙,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十锦:“我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陆逍:“你所下的阵法,会让人身子日渐虚弱,但精神日益亢奋,最后使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死亡腐烂,精神沉浸在永久的恐惧之中。”   叶无尘脑袋昏沉,脚步虚浮,一晃一晃的走到玉溪身旁:“发生了何事?”   他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没有丝毫力气,飘渺如烟。   玉溪生动的讲解刚刚发生的事情,又声情并茂的说出十锦的故事,讲的那叫一个催人泪下、感人至深。   听完后,叶无尘稍稍推动灵力,本想查探绵雨村的结界,却忘了自己有伤在身。丹田处一阵剧痛袭来,他下意识捂住,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声音太小,玉溪又专注那边的对峙,并没有注意到。   墨允低着头上前,踌躇了一会儿,在叶无尘背后,轻轻用手指勾住他的腰束:“师尊,没事吧?”   叶无尘没有回头,缓缓道:“无碍。”   接着,他便不管墨允,来到陆逍身旁,同他一起看跌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十锦。   “明明就是他们的错,为什么都来怪我!”   陆逍用手指在面前的那层透明屏障上划拉一下,那薄膜似的东西立马被拉开一个小口,待陆逍手指离开后,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他苦口婆心:“看吧,你这结界我轻而易举的就破了,与你对峙不过是想给你一些解释的机会。”   十锦觉得自己能依赖的那层保护膜没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泪掉得跟瀑布似的。   见状,叶无尘拍拍陆逍的肩,道:“你这样不行,我来吧。”   陆逍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随后又是担心他的身子。   “叶兄,你没事吧?”   叶无尘缓缓摇头,他轻声问陆逍:“她下的结界你可以破吗?”   陆逍:“找不到阵眼,强行破解可能会毁掉整个村子。”   叶无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现在他们的主要任务不是如何降服她,而是让她交出存活的人,撤下覆盖绵雨村的结界。   叶无尘将手履上那层薄膜,刹时白光刺眼,一股大力将他往外推,身子虚弱,又灵力稀薄,叶无尘支撑不住,身子自然而然往后倒去。   一人环住他的腰,哼哧哼哧的将他扶起,直到叶无尘站稳,然后默不作声的退下。   叶无尘扶着被震得有些发晕的脑袋,手搭上陆逍的肩,回头虚弱道:“谢了。”   墨允滞了滞,心中有些雀跃,点头如捣蒜:“师尊小心。”   陆逍见他身子实在虚弱,便用手扶着他的腰,侧头说:“你若实在撑不住,……”   话说到一半就被叶无尘制止,只见他蹲下身,比了个“ok”的手势。   陆逍一头雾水,问:“你的手怎么了吗?”   想起来自己已经穿越,叶无尘讪讪地收回手,尴尬的轻咳两声:“没什么……”   十锦哭得忘我,已经达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   “十锦?”叶无尘唤道。   十锦愣了愣,没好气的说:“干什么!”   一旁的陆逍拖下巴沉思,喃喃自语:“原来这小丫头片子有名字啊。”   叶无尘:“…………”   得到十锦的回复,叶无尘开始回忆穿越前考察村里幼儿园的种种。   园长的话语犹在耳边:“要想亲近孩子,就必须从他们最熟悉的东西入手,比如玩具。”   叶无尘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与十锦保持视线的平视:“纸娃娃唱的歌是你编的吗?”   这话貌似起了作用,十锦抽了抽鼻子,像是在回忆,而后使劲摇头:“村民编的。”   她用热乎乎的小手擦着脸蛋,语气有些抱怨:“难听死了。”   “那些纸娃娃是你做的吗?”叶无尘再接再厉。   谁知十锦看透了他的意图似的,冷冷的盯着他,粉嫩小嘴一张,嗓音哑哑的,说出来的话牛头不对马嘴:“我知道,你们是来我这儿历练的,你们是想救那群村民吧,才不告诉你们呢。”   说完,就背过身子,留下一个憨厚冷酷的背影。   叶无尘:“…………”   他起身朝陆逍摊手,表示自己也没辙了,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十锦。   动手吧。   不知是哪来的默契,陆逍立马就看懂了叶无尘的意思,徒手撕开那层薄膜,将十锦抓住。   十锦本以为他们是正人君子,没想到还带偷袭的,在陆逍臂弯里使劲扑腾,像条搁浅的鱼。   “放开我!放开我!”   十锦吱哇乱叫。   陆逍冷冷的说:“我忍你很久了,小丫头片子。”   十锦停止扑腾,瞬间安静了。   就在陆逍放松警惕的那一刹那,忽然腰间一痛,他几乎要跳起来。   “你怎么咬人!”   十锦这一咬好像蓄谋已久,她没有回答陆逍,只是“呸”了两口,像是咬了什么脏东西。   陆逍来不及生气,就听到玉溪大喊:“师尊,小心!”   树木在地上迅速挪动,极速往陆逍身旁驰行,桃花香阵阵袭来,浓郁扑鼻,沉重的香味好像要把人溺死在里面似的。   一棵棵粉冠桃树行云流水的游走,以陆逍为中心,形成一个圈,树木们秩序井然,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绕着那个圈打转,洒下一地花瓣,落了地的花瓣立马融在泥土里,不复存在。   叶无尘现在相当于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他在外头静静的看着这一场桃花雨,心中为陆逍默哀。   墨允见他没有动作,便静静的立在他身旁。   唯有玉溪在惊叹这等场景:“好厉害!师尊!一定要把她降服啊!”   桃树阵传来一声暴怒:“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收到你这么一个徒弟!”   桃树林几乎有一大半的树都围住陆逍,其余寥寥十多棵桃树渐渐往叶无尘三人这边袭来。   星空下,妙龄少女迎着月光,踩着桃花铺成的路,在半空中翘着二郎腿,惬意的俯视地面。   叶无尘与她遥遥相望,忽地冷笑:“既然有这样的实力,为何还费心思与我们周旋?”   十锦晃着两条细长白嫩的腿,嘻嘻地笑:“本以为你们能理解我,你们却依旧想救那帮村民,真是不可理喻。”   两人在月下对望,互相都不说话,却又死死盯着对方。   墨允悄悄地围着叶无尘转了一圈,心中默念,掌心推出一阵灵力,在他周围设下一道结界。   随后飞身去协助与桃树厮杀的玉溪。   娴熟地抽出软鞭,默念口诀,使它伸长或缩短,将棵棵开满桃花的树卷起又甩出,粉色的树影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簌簌抖落的桃花掉了一地,紧接着没入泥土,留下干净的一片草地。   这些桃树比较瘦弱,因此很容易就被击败。   玉溪掏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此次任务,现在正散发出耀耀金光,拿在手上还有些烫手。   “上报者、上报者的生命正在流失!”   她惊慌地回头。   墨允执鞭的手一顿,大脑飞速运行,眼前桃花纷飞,乱象迷人眼,软鞭卷起一棵树的树干,瞄到它的枝桠有些小幅度的挥动。   灵光一现。   “停下,这些桃树是人的魂魄!”   与此同时,叶无尘开口:“阴阳眼。”   墨允来不及回头去看,连忙在心中推动术法,染火的指尖点在左眼眼睑处,拿开时,右眼保留原本的颜色,而左眼已经变成嗜血的红。   阴阳眼,一种透过表象看内在的术法,由于使用过程会消耗太大灵力,一般情况下不便使用。   以墨允现在的能力,估计只能开启半炷香的时间。   经过阴阳眼,那些张牙舞爪的桃树变成了一只只半透明的魂魄,他们或贫穷潦倒或衣着富贵,皆是表情惊恐,做出的动作像是在敲打着什么。   再看陆逍那边的桃树,却没有任何变化。   玉溪紧跟着开启阴阳眼,每个人的灵力不同,眼睛所呈现的颜色也不同。   她的灵力主木辅金,那只阴阳眼便是嫩柳般的青色。   玉溪提着木牌,走到个个魂魄面前,对比木牌的反应。   这木牌融合了上报者送来的符纸,可以分辨出上报者的味道。   找了许久,玉溪终于停在一只魂魄面前,那魂魄锦衣华服,大腹便便,看上去就是一个极为奢侈的人。   他满头大汗地不知道敲打什么东西,那张肥脸已经被挤压的变了形。   玉溪小心翼翼的想要触碰,还没碰到就被墨允抓住手腕。   “缚灵妖阵。”   缚灵妖阵属于锁灵阵的一种,锁灵阵用于封锁保护离开肉身的魂魄,让它不至于消散世间。   相比于锁灵阵的温和柔软,缚灵妖阵就比较刚强了,它会将触碰到的一切生物的魂魄收取,困于阵中,强制性让魂魄消散。   玉溪立马将手缩回,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无尘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戳着面前水似的结界,一戳一片涟漪水圈,看似柔软,其实里面的人根本就出不去。   这小兔崽子啥时候下的结界?   那边两个小徒弟对着十多棵树面面相觑,这边陆逍在桃树圈里唰唰地闹腾。   他,孤家寡人一个,唯一能说话的小白球还睡过去了。   想到这里,他抬头,本想仰望星空吟诗一首,谁知看到一张放大了的脸。   十锦:“你这个师父当得真窝囊,让墨允为你冲锋陷阵,啧。”   叶无尘:“…………”   姑娘您眼神有问题吧,他是被谁困在这的?   见他不语,十锦便认为他理亏,来回踱了几步,道:“我不想伤墨允,你是他的师尊,便暂且放过你,至于其余二人,他们既拿我这儿当历练,我自然要让他们体验一次真正的历练!”   她笑语嫣然,说出来的话却狠戻,说到最后,她还奶声奶气的问叶无尘:“我是不是很贴心?”   叶无尘几乎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便低下头去数草,没有耐心去管他自导自演。   被冷落的感觉不好受,十锦蹙眉,还想说些什么,腰间却被一条活着的软鞭缠上。   身后是少年带着怒气的声音:“你想对我师尊做什么?”   “我……”   少年踏月而来,由于阴阳眼还在持续,阴冷鲜红的左眼在冷白月光下显得越发骇人,看得十锦心惊肉跳。   连叶无尘也被来自主角光环的强大气场吓住了。   明明是一个十二岁的壳子,却瞬间有了未来魔王的样子。   可能,这就是主角吧。   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时候,只要他想,就一定是全场的焦点。   十锦只有片刻的愣神,她很快反应过来,面对比自己高一点的墨允,眼中有愤怒,还有欣慰。   随后徒手去抓缠在自己腰间的软鞭,可惜那软鞭是用玄铁炼成,坚不可摧。   墨允手腕翻转,软鞭缠上她的脖颈,十锦丝毫没有挣扎,更没有反抗,而是静静的看着他。   忽地腕间一痛,墨允将尖刀刺入她的手腕,取了一些血,在离开时看了叶无尘一眼,像是在确认他的安危,见他无恙后才放心离开,奔向玉溪。   缚灵妖阵破解之法有二——其一,破阵人的修为须比施阵人高;其二,取施阵人的血即可破解。   玉溪玉指抚于腕上,血肉迅速恢复,桃花于她身后形成座椅,她缓缓坐下,目光久远,掺杂一丝怀念。   “墨允这孩子对你真好,当初,我对他也是这样的。”   叶无尘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总觉得墨允那一眼的含义并不在此,感觉就像是一个小孩在做了不知正确是否的一件事后,观察自己的父母有没有生气。   莫名的让人心疼。   得了十锦的血,破了缚灵妖阵,十多只被困的魂魄疯狂乱窜,玉溪启动早先画好的锁灵阵,引他们进入,暂时保护起来。   阴阳眼的时间也到了,墨允有些脱力的抚住脑袋,使劲晃了晃,才走向叶无尘。   玉溪对着还在旋转的桃树阵大喊:“师尊!我们这边成了,你那儿呢?”   陆逍:“你个小兔崽子,不要干扰我的思绪啊!”   玉溪嘿嘿一笑,跟着墨允快速溜到保护叶无尘的结界中,对结界外的十锦做了个鬼脸。   “叶师叔!”   叶无尘有点好笑,随口应了声。   这结界会随着人数的增加而扩大,因此多了两个人也不觉得挤。   手心传来一阵冰凉,叶无尘扭头,墨允正跪坐着给自己那只被划出鞭痕的手上药。   察觉到自己的视线,还仰头对自己一笑。   在月光下,那张笑脸极为耀眼,像是蒙尘的明珠被擦净,绽放出属于它的光华。   叶无尘定睛一看,发现少年手中的那瓶药正是自己往日赠予他的,结合黑化值一想。   这小孩拿自己试毒呢? 第37章 最后一声再见   妖风阵阵,桃花翻飞,绕他旋转的树阵形成桃粉色的幻影,浓郁的香味让人头昏眼花。   陆逍凝望阵圈,捂住口鼻,声音不复往日轻浮,平白增了些威严。   “孤风。”   “峥——”   一把剑身雪白剑尖泛青的长剑破空而来,稳稳停在陆逍身前,静静等待他的指挥。   每名修为高深的剑修都有一把本命剑储存在精神空间内。   本命剑统一在凝珀山庄获得,认定后绑定精神空间,此生仅一把。   陆逍抓住黑沉沉的剑柄,凝神观望飞速移动的桃树。   这些桃树的运动毫无章法,一圈比一圈快,像是在竞速一般。   但是它们对陆逍却丝毫没有攻击之意,仿佛只是想把他困在此地,树阵上方是桃花形成的拱形圆盖,陆逍将手中的剑掷出去,那些桃花竟稳稳地接住了这一击,还将孤风弹了回来。   忽然,陆逍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这些树看似是在飞速旋转,实则还在缓慢的缩小距离,以轻易无法察觉的速度缓缓向中心靠拢。   他紧握手中的剑,定睛看去,那些由树木快速移动而形成的屏障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粉色的树冠,另一部分是棕色的树干。   陆逍紧紧瞧着树干的那一部分,盯了许久,终于发现一丝空隙。   东南方向,有一处树木的树干,每隔一会就会出现一丝手指粗细的间隙。   得了这个发现,陆逍将手在剑锋上一抹,抹出细细血丝,孤风尝到了血腥味,剑鸣阵阵,整个剑身都开始颤抖,兴奋不已。   孤风剑嗜血,要想发挥它最大的功力,必须祭之以血,是一把邪性比较重的剑。   陆逍在凝珀山庄寻找本命剑时,被孤风的外表所吸引,稀里糊涂的与它绑定精神空间,彻底了解了此剑后又后悔不已,不愿使用。   因此,门派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陆逍的本命剑是何模样,只当他是得了宝贝,不愿拿出来给大家瞧。   孤风吸净那一点血液,剑尖上的一点青转为淡淡的红,许久未见血腥,它还有些亢奋。   陆逍声音低沉的喊了声:“孤风。”   它这才平稳了剑身,专心听主人的指示。   陆逍紧盯着东南那一角,寻找合适的时机,将手中的剑掷出,孤风自带凌厉剑气,又吸了血,当下在空中翻转,形成一股强烈的气流,刺向那一指宽的空隙。   刹那间,桃树哀嚎不止,顶上桃花簌洒簌下,没入泥土。   还没完,桃树发了狠一般往中心围拢,没有半点先前的温吞耐心,只片刻功夫就紧逼陆逍面前。   上方没了阻挡,陆逍腾空跃起,手中挽出复杂的剑花,一道道招式直逼桃树阵。   几颗桃树被他削成两半,化为飞尘,在空中消散,陆逍脚尖轻点,执剑旋转,将一众疯狂的桃树拦腰斩断,被斩断的桃树直接爆粗点点星末,美丽又悲戚。   不慎,有飞末划过他的脸颊,在眼下割了一道细细的口子,眼看那些飞末朝自己冲过来,陆逍当机立断,孤风插入脚下泥土,由剑气形成一道古青屏障,毫不费力地抵挡了外面疯狂的飞末。   飞末接触的屏障,皆化为青烟阵阵,飘于空中。   “回吧,孤风。”   手中的剑颤抖片刻,像是不舍。   它许久没有战斗过,久久接触主人的精神空间,也能察觉到一些主人对自己的不满。   “回吧。”   陆逍发出命令。   孤风停止颤抖,乖乖离开他的掌心,发出一声剑鸣,直指天上星辰,飞快融于夜空。   浓烈迷香散去,口鼻才得了释放。   陆逍没有抬头,负手来到十锦面前,踏着掉落在地的树尘,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如何?”   现在的十锦处于被包围的情况,她也不慌乱,淡定地吐出一口淤血,干脆利落地擦擦嘴角,嘴中的话却毫不示弱。   “我还以为能多困你一会儿呢。”   墨允细细地抹着叶无尘手上的伤口,仔细的将药铺匀,听这动静,不咸不淡的说:“以陆长老的修为,本不需这么久,他是在给你时间。”   “倒是你,维持这桃阵花了不少精力吧。”   陆逍鼓掌,语气赞赏:“叶兄的徒弟真是好眼力!”   原本这有一处桃林,不过已经被捣毁的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地齑粉与一众游魂,仙境般的场景瞬间变得空荡平凡。   十锦控制着仅剩的那些桃花,是它们形成一个靠椅,调到了舒服的角度,她才对墨允道:“你真是个小白眼狼。”   陆逍玉溪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有叶无尘发现少年沉静的面上,闪过莫名的情绪。   他只得腾出另一只没上药的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而后站起来,进入正题:“十锦姑娘,那些魂魄的身体在哪?”   十锦淡淡看向他旁边的墨允,稍稍别过头,正视叶无尘,伸出两条白嫩的小手,手掌向上,五根手指抓了抓,像是一个索要的动作。   果不其然,叶无尘听见她说:“让我再抱抱墨允。”   其实那一瞬间,叶无尘是很想把徒弟推出去的,但是为了维护自己慈师的形象,他将墨允拉到自己的身后,眼神不善地盯着十锦。   十锦见他紧张,无所谓的放下手,耸耸肩,“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们,……”   话音未落,墨允满意的看着叶无尘手心的红痕被药物覆盖,伤口慢慢有了些好转,而后转身离开结界,背影在姐姐上留下一层又一层涟漪,给了十锦一个拥抱。   十锦有些发愣,她手指微颤,轻轻抱住墨允的背,像小时候哄他那样,拍了拍。   “小允儿,好久不见。”   “嗯。”   “小允儿已经变成修士了,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嗯,师尊很好。”   十锦轻轻笑了声,语气有点严肃,口中的话语却温柔:“小允儿的灵魂有残缺,须多加注意。”   说完这句话,她满足的闭上眼,下巴搁在墨允的肩上,将声音放大,出奇的温柔:   “阵眼在西北方向的刘二郎家中,他们的身体被我丢到古塔的地窖里了。”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好像马上就要随风飘散一样。   十锦还在坚持:“桃阵由我全部的妖力形成,本想困住你们直接带墨允走的,哈……”   她眼角染红,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接下来的话是对墨允说的,十锦刻意放轻了声音,保持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   “本来,想为你寻找方法修复魂魄,看来是不行了,小允儿,你知道吗,你两岁的时候叫过我姐姐……”   十锦贴在他的耳朵上说话,气声连连,声音虚浮无力,像是马上要撒手人寰。   墨允想了想,像师尊安他那样轻轻揽住十锦的背,声音低沉像摇篮曲:“姐姐。”   说完这两个字,他明显感觉到十锦的身子僵了僵,而后慢慢放松下来,回应一般的轻轻点头。   “嗯,我听见了。”   十锦抬眼,看着结界内的叶无尘,对他笑了笑,向春风十里桃花绽放,粉嫩又可爱。   只见她轻轻推开墨允,五指成爪,插入腹中,掏出一颗粉嫩的妖丹递给叶无尘。   “毁了它,你们的除妖历练就完成了。”   玉溪几乎在第一时刻就挡在她面前,眼睛噙泪,轻轻摇头。   “小孩,让开,就是大人的事。”   叶无尘往前走两步,不要使自己离开不了这个结界,转头看向陆逍。   陆逍有些呆,按理说这桃花妖本性是好的,可她又确实害了多条无辜人命。   还有村里那些贪婪的村民,也是不能放过的。   他一时间有些犯难,向前踏了两步,对上玉溪通红的眼眶,灵光一现,故作深沉道:“这是弟子们的历练,我等不便插手。”   而后站到叶无尘旁边,由于没有墨允的允许,他不能进入结界,只能站在外边。   十锦见到他们的反应,莞尔一笑,直接塞到离自己最近的墨允手中,“呐,送你了。”   墨允凝视手上温热带血的妖丹,表情有些茫然,唇瓣翕动,迟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其实就算你们不来,我也撑不了多久了,每天都被自己日益扭曲的心性折磨,能使我撑住的,无非就是墨松哥哥他们了。”   十锦不顾腹上的伤口,神情惬意地晃荡着两条小腿,道:“我要去找墨松哥哥了,告诉他们人类有多坏!”   少女说到这儿,得意的哼哼两声,继续道:“我也算是报了仇了,他们一定会夸我的!”   说着说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事一样,对叶无尘道:“纸娃娃不是我做的,是村民从道士那弄来的,我的品位可没那么差!”   叶无尘点点头,向她抱拳以示谢意。   少女很得意,手指卷着鬓角掉落的发丝,脆声声的笑:“临死前见到你一面也不错。”   毫无疑问,这句话是对墨允说的。   她身下有桃花组成的座椅开始消散,一点点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十锦像是感应到了这些,俏皮地冲墨允眨眼笑,然后静静的凝望星空。   “小允儿……哈哈,我绝对是世界上所有最开心的妖怪。”   墨允心中一动,紧握住妖丹,给出了承诺:“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十锦听了这话并没有看他,但是声音有明显的哽咽:“……嗯,谢谢啦。”   “还有,再见。”   她扭头,留下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份笑容,是最初的清甜可爱,干净无尘。   她的身体逐渐透明,十锦却满足的哼着歌,不是纸娃娃中恶俗的歌谣,而是一种古老优雅的调调。   墨允在她的记忆里听过,那是云馨儿哄他睡时,经常会哼的一首歌谣。   心中莫名苦涩。   在这古老悠然的歌谣中,十锦毫不留恋的舍弃人间红尘,奔向皎洁月光。 第38章 问罪   月光依旧皎洁清淡,只是这会儿朦朦胧胧的月色好像带了些冷意   默默注视十锦的消殒,墨允攥紧了手中的妖丹,那妖丹还带有人体的温热,墨允握在手心,竟觉得有些滚烫。   陆逍虽然行事大条,但还是能看出十锦与墨允之间关系匪浅,他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将还在为十锦不平的玉溪拉走。   “将那些残魂带走,去帮他们把肉身翻出来。”   玉溪来不及思考,忙掐决让锁灵阵跟上自己。   锁灵阵移动,带着里面的游魂也跟着一起动,众魂大摇大摆的经过墨允,好不壮观。   墨允依旧伫立在原地,心情如乱麻交织,理不清,忘不掉。   一地的齑粉时刻提醒着他这里发生了什么,自己又经历了什么,又在今夜得知了什么。   他了解到,他的父亲是一位爽朗的魔修,母亲是一位温润美人,还有一个曾经照顾过他的小桃花妖。   然而,父母早已去世,连桃花妖也在今夜香消玉殒。   他该拿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切,是历练完成的欢快,还是得知真相的悲怆,又或许是失去世界上最后一个与自己父母有关联的人的绝望?   想来想去,他的心里好像只有茫然无措,连带着表情也呆呆愣愣的,像一只在森林迷失方向的白兔。   掌心的妖丹逐渐变凉,握在手中不再滚烫,好像抓了一块带火星子的烧炭,还没燃完,就因为隔绝了空气而逐渐变得冷漠坚硬。   他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上一次,好像是在前世,发现师尊对自己厌恶的感情之后……   不,那不是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一种“原来如此”的明白。   那再往前一点,应该是守在父母坟前的段时间吧,他渴望着,父母能从土堆里爬起来带他回家,可每天等到的只有两个冷冰冰的,过来送饭菜的人。   送来的饭菜又冷又硬,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但他还是一点不剩的吃完了,好像有人说过,只要他乖乖吃饭,就不会丢下他。   是谁说的呢,好像是个男人,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他终究是被丢弃了,丢在两座坟前……   是,失去至亲的……害怕?   十锦是至亲吗?   人心太复杂,少年甚至还没明白,自己那声“姐姐”所包含的意思。   他本以为那是对十锦心愿的满足,却没想到潜意识里这却是对她的认可,对自己的救赎。   叶无尘继续戳眼前的结界,一层层铺着月白光辉的涟漪荡漾开,墨允在他前头,背对着他,小脑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垂在身侧的手越捏越紧。   这种事情,叶无尘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他也是个孤儿,从没见过父母,也没什么其他的亲人。   或许有人来领养他,他会很高兴,但若是亲生父母来了,他却会质问他们为何丢下他那么多年。   墨允的情况不同,他的父母很爱他,实在迫不得已才丢下他,还有一个对他很好的桃花妖,便算作是姐姐吧。   一份沉甸甸的爱突然压在从来不曾被爱过的少年身上,蓦地又收回,不复存在,失落又慌乱、茫然又气愤。   叶无尘打算大人不计小人过——想来少年本就知道这份爱会被收回,万不可为了这份突然的爱让叶无尘对他起疑,所以才死活不认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叶无尘自以为看得透彻,却还是看错了少年的一片赤诚之心。   “允儿。”   “……师尊。”   墨允愣了愣,才转身回头,平时黑亮透彻的双眼带了些泪光,却顽强的不让它们落下来。   他见叶无尘修长的手指戳着结界,手忙脚乱的说:“对、对不起,师尊!”   慌乱之下,妖丹掉在地上,蒙上了皓白月光。   墨允双手慌乱掐决,将结界解开,才有些犹豫的拾起妖丹,难得有些温吞的交给叶无尘。   “师尊。”   “自己收着吧。”   叶无尘拍拍身上尘土,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可是……”   “妖丹是一个妖怪的生命本源,好生看管,也许能重新孕育出妖灵。”   叶无尘低头看着指甲,脑中背着大纲。   所以说大纲写详细一点也是不错的。   墨允迟疑一阵,对他行了一礼:“多谢师尊。”   而后将妖丹递给叶无尘,摆着一张严肃面孔:“弟子修为尚浅,还请师尊保管。”   少年的手指白皙圆润,带着一点婴儿肥,上捧妖丹一枚,更显白嫩可爱。   叶无尘撇嘴,若有若无的叹气,妖丹可筑魔修修为,这孩子是在打消自己的疑虑么。   他托住墨允伸过来的手,慢慢的将他的手捏成拳状,淡淡开口:“我的情况你也见到了,修为时强时弱,有时还不如你,自己收着吧。”   而后缓慢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前往古塔。   墨允收回手,望着前边那人的背影,将妖丹收入流云戒,低落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师尊果然是相信他的。   快步跟上叶无尘,状似不经意的绕到他旁边,紧盯着他受伤的那只手。   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叶无尘脚步顿住,将手摊开,红痕已经消失,冷白的掌心恢复如初。   看,没毒。   师尊将伤口交由自己检查,墨允有些受宠若惊,却不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的说:“师尊给的药药效真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叶无尘更加确定了心中的那个猜想,这小子他妈的就是拿着自己试毒来的!   踏月而行,穿过树林,来到那座七层高的古塔。   纸娃娃们不知去向,可能有一个偌大的庭院,上面放有色彩缤纷的花灯。   直接走进古塔,从第一层开始,守在隔间门口的美人都化成一地齑粉,落地成堆。   有几间房的门开了,里头空无一人,留了一堆生活杂物,想来是被美人化作齑粉给吓着了。   楼上有吵闹声传来,几名衣着不雅的青年惊慌失措的跑下来。   叶无尘眼疾手快的将他们拦住,脸上温和无害:“几位兄台,发生了何事这么着急?”   仔细一看,青年各个脸色苍白,表情像是偷了苍蝇一样恶心。   其中一位衣着相对其余几人好些的人抚着墙,语气有些虚弱:“唉,我是被他们叫起来的,说是这里的美人通通化为粉末,可骇人了!”   另一个脸上冒汗,身子发抖的人接住话茬:“我,我亲眼看到的,一个大活人刷的一下就没了!”   见他们实在害怕,叶无尘也不多做挽留,放他们离开了。   墨允见他们离得远了,才疑惑的开口:“师尊,来许愿的不只有女人,为何十锦……姑娘却将他们都幻化成女子?”   叶无尘没有理会他的忽然卡壳,解释道:“妖向来以灵魂识人,他们眼中并无男女之分,只是逗留的凡间多了,才晓得男女有别。”   “再说,幻化本就是凭着他们的喜好来的。”   不知为何,墨允忽然想到了连理与凡间女子成亲一事,他有些好奇,“那师尊,之前的连理姑娘本是人,应当是知道这些的,为何还执意要与女子成婚?”   叶无尘卡住,他哪知道那群妖怪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只能半敷衍半认真还有点心虚地回答:“每个人喜好不同……”   墨允貌似懂了,郑重的点头,“谢师尊解惑。”   依着个人喜好,女子可与女子成亲,那男子应当也可以如此了。   先记下,没准以后又遇到这样的情况。   叶无尘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还是故作高深的接受了他的道谢。   接下来的事情很容易,只要将阵眼击破,让那些游魂回归自己的身体便好。   这些都被陆逍师徒包揽了,叶无尘嘱咐墨允要仔细观察,他便在一旁休息,乐得清闲。   其余三人弄完这些事,天已破晓,叶无尘换了身仙剑门长老的服饰,倦倦地靠在村长家门口。   修长的手指轻叩门扉,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东方日出,本应该是劳作的时间,村民们却悠然自得的睡到日上三竿,不做任何农务。   估计他们正梦着今日早餐是何样式吧。   村长住的地方朴素得不行,就是院子比其他村民的院子大了一倍,门前竖了一个功德碑,上面记了他如何放下尊严“挽留”神女的光辉事迹。   字字泣血,句句戳心,文采斐然,将村长这个人物描绘的光辉高大,道貌伟岸。   臭不要脸。   叶无尘在心中骂了句。   橙黄色的光斜斜的照在叶无尘的白靴上,他将脚收回阴影处,伸了个懒腰,亲自敲开了村长的门。   连接敲了三四下,里面才有人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   “谁?”   “在下仙剑门,叶无尘。”   叶无尘这个名字可以说是远近闻名,独自斩杀一众做恶魔修,性格清雅高贵,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人们都将他当做仙剑门中一朵高贵的雪莲,只敢在私底下讨论他的英勇神武,从不敢奢望与他见一面。   屋内传来一阵骚乱,叶无尘站在门外听到几声咒骂。   “臭婆娘,给老子起开!”   “还睡!睡!”   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哈腰点头的出来。   “不知仙君来寒舍……”   话还没说完,他一抬起头就愣住了。   此人生的妖娆美艳,嘴角微勾,仿佛天生就带了一副笑面,他正背着光站立,金黄的晨光穿过发丝,为他描了个金边,身材修长匀称,双腿打的笔直,正低头看到自己。   村长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一时间舌头打了卷,说不出话。   但美人如蛇蝎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叶无尘一见到他就唤来墨允,悄无声息的往旁边站了些,对墨允点头。   刚才他瞄了一眼屋内,发现床上有一名妙龄女子,衣着暴露,脸挂泪痕,身上青紫交加,地上一堆被撕碎的衣衫。   不必多想,便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   墨允下手极快,见村长还沉迷于师尊的容貌,心中有些气闷,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他绑了起来,一旁围观的玉溪根本来不及插手。   玉溪身后是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他看起来肥胖臃肿,脸上却带了点忧色。   他急忙冲上来,不动声色地将地上被绑成螃蟹的村长踹了两脚,连忙冲进屋内,颤抖着双手脱下外袍披在女子身上。   挨了两脚的村长不由得破口大骂,玉溪又在他脸上踹了两脚,口中不屑地说道:“为老不尊!”   陆逍来到她旁边,眼神轻蔑:“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碰的好,小心脏了自己的身。”   四人都已换上仙剑门的服饰,一眼就能辨认出他们的身份,村长气的脸色青紫:“你、你们这群持强凌弱的狗犊子!”   而后,他眼珠转向一旁看戏的叶无尘,语气可怜巴巴:“叶仙师,仙剑门做出此等顽劣之事,您不管管吗?”   陆逍有点不爽,狠狠踹了他一脚:“我,你陆爷爷,不认识啊?”   陆逍虽然也有些许名声,但都是“陆逍是史上最不要脸的剑修”、“陆逍玩弄美人芳心”、“陆逍吊儿郎当成天不成样子”这样的名声,是位被各仙家拿来当负面教材的人物。   再繁华一点的城镇或许有人知道他,但偏远一点的山庄就没人了解了。   比如现在的村长根本不知道陆逍是何人。   他茫然了片刻,破口大骂:“仙剑门真是鱼龙混杂,像你这么没皮没脸的人,应当被踢出门!”   “不巧,他是陆逍陆仙师,仙剑门五长老之一。”   那名胖男人带着泣不成声的女子走了出来,眼神犀利的看向村长。   “禽兽不如的东西!”   这胖男人正是报信人,叫谭华,那名女子是他的女儿,名谭落。   谭落已有二十,正愁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夫婿,又听了绵雨村许愿成真的传言,便拉着自己的父亲来此许愿。   哪成想,遇到了这样的事。   村长见色起意,将谭落带走,又让人将谭华送往古塔,迟迟见不到女儿的谭华试过多种方法仍然走不出古塔,才上报仙剑门。   谭华又在村长身上踹了两脚,还是觉得不解气,又要大打出手,幸好被墨允拦住,才没有闹出人命。   叶无尘靠在壁上,打了个哈欠。   村长门口聚集起来的村民越来越多,有的人已经操起许久未动的锄头打算冲上来,又害怕挡在前面的玉溪和墨允。   修仙之人可不是他们这些个凡人能打过的。   趴在地上的村长孤陋寡闻,只晓得叶无尘这一号人,他艰难的坐起身,泪汪汪的看着叶无尘。   “叶仙师,您有好人有好报,不能任由他们作恶啊!”   叶无尘撇了他一眼,随口道:“说吧,那道士在哪?”   村长脑袋空白,嘴巴蠕嗫,“什,什么道士?”   陆逍一脚踹在他身上,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村长踹倒在地。   “别给我装傻,设阵法困住十锦的道士在哪!”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十锦,是神女的名字。   围观的村民们面面相觑,互相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一丝惊惶闪过。   众人纷纷大喊,异口同声:“不知道,我们村里没有这个人!”   陆逍被他们的臭不要脸惊到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倒是墨允细细道来:“半年前,你们村进了一位女孩,她法力高强,童心淳朴……”   他说的很慢,像是一把钝钝的刀割在村民的肉上,一下又一下,袭来窒息的疼痛。   墨允温声细语的帮帮他们回忆这半年发生的事,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澄澈,语气徐徐,像是在讲童话故事。   村民们听得冷汗直下,其中一个村民忍不住,扛起锄头砸向墨允。   墨允身旁的玉溪将袭来的锄头打落,在墨允讲完这个悲惨的童话故事后,放声总结。   “懒惰、贪婪又无知的村民们。” 第39章 降罪   “两个小娃娃真是牙尖嘴利。”   一道阴柔的男声自空中传来。   来人立于半空,身穿火红长袍,衣襟松松垮垮,露出大片玉白的胸膛,腰间只系一条红丝带,仿佛一抬腿就能泄露大片春光,玉足赤裸,脚腕扣了副玄铁打造的脚镣,双脚间生出一条细长的锁链。   他脚尖轻点,在虚空中生出一道蜿蜒的带刺荆棘路,面不改色的踩着一路荆棘走至叶无尘身前,异香迷人,举止轻浮。   “你可是叶仙师?”   他俯在叶无尘耳边吹气,一双媚眼勾人,话语故意带了尾音,轻飘飘的挠在人心上。   他长得颇有异国风情,头发天生就有些微卷,而今编了几缕小辫垂在肩上,一双碧蓝的眼睛纯净又妖娆,眉眼深邃,薄唇艳红。   由颈部延伸至右脸的绯色彼岸花更是似血妖娆。   此人名魅狐,魔族三帅之一,主角未来的手下干将,生性风骚,长相妖治,日日流连美人床畔,更重要的是,他男女通吃。   至于他脚上的脚镣,叶无尘在大纲里解释道——纯属个人兴趣爱好。   叶无尘后退几步,与魅狐拉开距离,“嗯。”   这个角色应该是后期才出现,这世界是抽抽了吗,让他现在出来主角也降服不了他啊……   叶无尘在心里吐槽。   魅狐寻着叶无尘的足迹上前两步,无视陆逍伸到他面前的剑,向叶无尘抛了几个媚眼,“久仰叶仙师大名。”   叶无尘别过头:“…………”   魅狐笑了笑,手指轻轻挑开陆逍的剑,继续说道:   “都说仙师风姿卓绝,可在下……只想与仙师体验一番帐内云雨。”   叶无尘将袖中蠢蠢欲动的小白球按下,避开他的话,问道:“阁下所来何事?”   他脸上始终挂着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魅狐还想逗弄几番,但想到此行目的,打了个响指。   “一见到美人,连正事都忘了。”   说着,他身后的荆棘路便滚下一名白衣道士,皮球似的滚到他脚边。   宽大的道袍中滚出几十只长相相同,拇指大小的纸娃娃。   魅狐在他身上踢了踢,发出清脆的锁链声。   “呐,你们要找的道士。”   他手中漫着黑气,提线木偶一般的将道士提起来,面对着村民,那道士翻着白眼,伸着舌头,看上去像一个吊死鬼。   村民一片哗然,其中还传来孩童的哭泣。   村长动弹不得,以他的角度就能看见那道士的背影,但那熟悉的道袍与纸娃娃已经足够让他堂目结舌了。   魅狐见到村民们的反应,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吹了声口哨。   他将那道士丢在地上,满意的拍了拍手,向叶无尘打了声招呼,就要重新踏上荆棘路离开。   陆逍哪肯让他轻易离开,抽出身侧的剑,直击魅狐的后背。   魅狐一个闪身,躲过了这凛冽的一招,他回头一望,莞尔道:“陆仙师莫不是吃味了?”   陆逍早些年闯过魔界,与魅狐交过手,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实在抱歉,陆仙师虽然长相可爱,但不及叶仙师娇媚多姿。”   魅狐一张嘴叭叭叭的,直接戳到陆逍的痛处,试问哪个男人喜欢别人说自己可爱呢?   面对直击面门的剑,魅狐轻飘飘的伸出两个手指夹住,漫不经心地,语气甚至还有些宠溺:“别闹,我今天有急事。”   随后,那天上的荆棘路一寸寸聚拢,在他面前形成一扇黑洞洞的门,魅狐转身进入,回头望时,目光在墨允那处停留了几秒。   墨允对上他那双湛蓝的眼眸,不明所以的避开。   他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只带来了一个死去的道士,顺便给陆逍留了一肚子气。   陆逍憋闷的收回剑,去查看那道士的伤。   看村民们的反应,这应当是他们认识的那位了。   村长已经呆滞在原地,双目无神的瞧着那具尸体。   玉溪见自己的师尊正在气头上,于是噔噔噔的跑到叶无尘身边问:“叶师叔,那人谁啊?”   叶无尘轻声道:“魔道中人。”   玉溪不可思议的吸一口气,用气声问:“真的?”   作为才入门两年的弟子,没见过魔修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着实好笑,叶无尘弯了眉眼,看着她郑重的点头。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旁边的村长听到,他脑瓜子一转,奸计又起。   “好啊!仙剑门中人与魔道勾结,杀了我村的恩人!亏我还以你们为荣!”   他大声喊,想要怂恿村民,可村民已经被道士的死动摇了内心,半年来安逸的生活已经让他们逐渐忘记了做人的良知。   他们每天都在享受佳肴,每日安然自得,在感谢“神女”的同时,又斩断了“神女”的羽翅,将她永远留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遗忘了许久的良知忽然觉醒,让许多人心有不安。   玉溪在村长喊完那句话后,就堵上了他的嘴,骂道:“看清楚怎么回事了吗?就乱说!”   村长嘴里被塞了布条,咿咿呜呜,好不可怜。   “上吊。”陆逍起身,淡定的说出死因。   一个孩子隔得太近,见了道士那副吊死鬼的样子,吓得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往道士那边爬。   “道士哥哥,你怎么了?”   眼看就要爬到墨允身前,他的父母忙把孩子抓回来,小声的安慰。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道长他……”   “嘘!仙君都亲自来了。”   “可是这,……”   “村长他说的能信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村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啊是啊,当初就是他逼着神女留下来的!”   人心本就摇摆不定,在群众中更容易随波逐流。   “神女走了,我们帮她破了阵,她离开了。”   墨允对着人群说,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告诉村民,十锦是妖,从来都是以“神女”尊称。   从古至今,没什么人会不排斥妖,人类对妖向来都是喊打喊杀。   若村民得知他们所谓的“神女”是妖,估计还会倒打一耙。   墨允这句话在人群中引起了更大的骚动,少部分的人在惊讶,但更多的人是在胆怯的谩骂。   “神女就这么放着我们不管了?”   “……毕竟她是被逼的。”   “那也不能放弃我们这一众老弱病残!”   墨允听着骂声,怒意上涌,但还是忍住了。   为何不说十锦已死,那样或许还能得到村民的怜惜。   墨允早早的就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十锦那样的女孩,更希望带着仇人的害怕与恨意潇洒离开,而不是让人们死后还怜悯她的遭遇。   十锦这个女孩,本该潇洒人间。   “老弱病残,去你的老弱病残!我今日回门便公告天下,让外界的人看看你们绵雨村的人到底有多么无知!”   玉溪霸气回应,款步走到村民面前。   “你们是没手还是没脚,逼着一个女孩儿早早的为你们做饭!”   吃了那些烂肉剩饭,你们活该。   玉溪憋着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村民们被他这股气势吓到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良久,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呸!神女还让我们抓人,她是个吃人的神,指不定是个妖呢!”   出来的这个人墨允很熟悉,孙诠。   孙诠瞪着墨允:“我好酒好菜款待你,没想到你竟为妖物说话!”   他颐指气使,一副要匡扶正义的模样,墨允看了他一眼,开始胡谄:“那些我可没敢吃,什么人头啊,人眼珠子啊,敢问阁下是如何吃的那么香的?”   说他们吃的是烂肉烂菜只会觉得恶心,那如果餐餐吃的都是人肉呢,恶心、害怕、惶恐,多么复杂的情绪啊。   墨允嘴角微勾,欣赏孙诠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你吃了!”   “我既能识破坏幻术,自然也能制造幻象。”   墨允再接再厉:“你往日都没有抓人,因此每餐吃的都是咸菜,可心中一旦起了恶念,那便是吃过人肉的……披着人皮的妖怪了。”   说着墨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像是从天堂堕落的恶魔,阴森又阳光。   “你以为神女为什么要抓人,当然是为了给你们做饭啊~”   村民们听了这话,纷纷在原地干呕起来,连村长也不例外。   更有甚者,将手指伸入孩童的嗓子眼,势必要让他将昨日吞进肚的东西都吐出来。   墨允看着这一场乱象,默默走回叶无尘身边,甜甜的喊了声“师尊”。   然后脸含笑意的将正在努力蹭叶无尘耳朵的小白球拍到地上,轻轻抓住他的衣袖。   谭华一直怒视着村长,在两位仙君面前又不敢放肆,叶无尘都看在眼里。   他捞起顺着他的腿往上爬的小白球,随便瞄了一眼燥乱的人群,对谭华道:“门内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陆逍踢着脚下的尸体,往这边投来目光:“就走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是谭先生与村长之间的私事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跑过来,跪在叶无尘脚边,声声泣血。   “叶仙师,我们的错,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有什么方法能让他把那些脏东西吐出来?”   紧接着,一堆抱着孩子的人纷纷跑过来跪下,重复的和夫人一样的话,摁着孩子给他磕头。   墨允将叶无尘挡到自己身后,道:“人肉没毒,还有,你拿我们当神女是么。”   那妇人愣了愣,开始呵斥怀中四五岁的孩子,让他给叶无尘下跪,那孩子被吓红了眼,连忙跪在地上,低声抽泣。   叶无尘轻轻推开墨允,在那孩子面前蹲下,从手心变出一朵花,递给小孩:“别哭,男孩子要笑起来才好看。”   小孩接过那朵粉嫩的小花,先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小孩子的快乐,本就如此简单。   墨允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想代替那个小孩儿,接过师尊手上的那朵花。   陆逍正嘱咐谭华,无非就是“下手轻点”、“别出人命”此类嘱托。   十锦设下的阵法已破,报信人已经救出,历练到此结束。   至于这些村民,自作自受罢了,只是可怜了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   叶无尘起身,抓住墨允的手,召出云尘,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身后的孩子抱着那朵花开心的问:“哥哥哥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叶无尘回头一笑:“有缘再见。”   抱着他的妇人愣神片刻,掩面低泣。 第40章 “女主”出场   往大方向看,绵雨村发生的事情与大纲中有些落差,本该是恶妖作乱,但事实却让人嘘唏。   还有魅狐此人,并不该在这时出现。   仔细想来,只穿来这里,叶无尘除了没有虐待墨允之外,也没干什么违背剧情的事,怎么会发现这么多变化呢……   叶无尘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小坚,这个世界是不是抽了?”   “坚持走剧情”系统:“…………”   小白球一直在他颈部打转,毛绒绒的身子带来阵阵轻痒,叶无尘把它抓下来,放在手中蹂躏,小白球吱哇乱叫。   墨坐在叶无尘的前边,操控着云尘的走向,此时听到身后的动静,不动声色的回头,见师尊与手中白球玩的不亦乐乎,不由得气从中来。   他悄悄施法,让云尘在半空中来了个俯冲,虽然每只坐骑周围都会有一层防护结界,但叶无尘还是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往前扑。   小白球迅速反应,毛绒绒的身体徒然变大,稳稳的挡在叶无尘与墨允中间,完美地接住有些慌乱的叶无尘。   并且得意洋洋的哼了一声。   它面朝叶无尘,眼珠微微朝后——小样儿,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没有被师尊抱住的墨允心中对小白球的恨意更深了,心觉它是自己得到师尊重视的绊脚石。   叶无尘根本不知道一人一球之间的硝烟战火,就在那一瞬间,脑海中的“坚持走剧情”系统忽然说了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数据表明,这个世界不止被重置了一次。”   由于叶无尘心念女主,硬是找了个理由要重新回到同福客栈,四人降落在客栈附近,叶无尘抛出先前搪塞他们的借口:“去将这些衣裳还给绣阁的老板吧。”   来到绣阁,老板娘将躺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神情惬意盎然,脸颊红润富有光泽,倒像是遇到了喜事一般。   她那双兰指葇荑照旧执着一把团扇,在胸前轻轻晃动。   “老板!”   玉溪抱着一堆衣物喊了声,听到这声叫喊,老板半开眼眸,目光在他们几个身上囫囵了一圈。   而后施施然起身,仪态大方地朝他们行了一礼:“多谢各位仙君。”   她行完礼,注意到玉溪手上成堆的衣物,哑然失笑,从她手上接过那堆衣物,扭头朝屋内喊了声。   “洛郎,仙君亲自上门了!”   屋内传来一阵碗筷碰碎的声音。   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子,嘴角还沾着汤渍,他胡乱抹了一把,不知腿软还是怎的,忽地跪在老板面前,俯身就要给她磕头。   老板尴尬的朝叶无尘几人笑了笑,揪住男子的耳朵,生生将他拎到玉溪面前。   “仙君们在这儿,你个傻子跪我作甚!”   叶无尘上前将他扶起来,经过了解才知道,这名男子是个老板的丈夫,夫妻两人求子心切,前些日子便去了趟绵雨村打算许愿,可男子却迟迟未归。   老板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却又抱了些希望,因此迟迟未上报,今日早晨,男子才一身风尘地回来,将他这几日的遭遇都说与老板。   老板这才有些后怕,连忙告知街坊邻居,但从绵雨村回来的不止男子一人,被救出来的那些人早就在各个客栈、茶馆,将此事谈开。老板得知此事公开,心中也放心了。   “你是说,这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老板对上陆逍的双眼认真的点头。   陆逍忽然抓住叶无尘的袖子,往一个方向冲去:“叶兄,同福客栈的人应该都被吓跑了,我们快去选几个好房间!”   叶无尘:“…………”   两个小徒弟被各自的师尊丢下,表情兀自茫然,老板本想让他们留宿一宿来报恩,不过,她看了看手中最退还的衣物。   ——想来仙君们也不差这些小恩小惠吧。   她让男子对两位小仙君道谢,又给玉溪强行塞了些现下比较流行首饰,然后拖着自己的夫君回屋。   玉溪来时手捧一堆破衣物,临走时手捧金灿灿的首饰,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挑了一只金簪插在墨允的头上。   墨允淡淡的看她一眼,默默拔下簪子——不知道师尊带上会是什么样的姿色。   玉溪见他将簪子收着,不由得哈哈大笑:“没想到墨师弟喜欢姑娘家家的东西!”   “……我回去告诉师尊。”   玉溪舌头差点打结,她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妥,若是告诉叶师叔,保不齐会让自己的师尊知道,一顿骂肯定是免不了的。   “开个玩笑,别告诉叶师叔呗。”   她有些谄媚的凑到墨允旁边。   墨允恍若未闻。   两人正走在大街上,街边的小摊贩谈论着绵雨村的事,三五成群的人们偶尔发出一声惊叹,一个卖糖葫芦的当起了说书的。   “嗨!你们是不知道,我家小侄儿刚从那儿鬼地方跑出来,那的村民吃人呢!”   他讲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身子随着说话的内容摆动,或前倾或后仰,引来以众人围观。   玉溪一计不行,又生一计,她挤进人群,从那上头粗,下头细的棍上拔下一只糖葫芦,付了几个铜钱就跑回墨允旁边。   她将红润的糖葫芦递给墨允:“墨师弟,给你糖葫芦,别告诉叶师叔好不好?”   同那日一样,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到眼前,同样散发着诱人的酣甜,只是送的人不一样,墨允只瞧了一眼就别过脸去。   “不要。”   不是那个人给的,不吃。   绵雨村的事件公开,同福客栈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一踏进门,墨允便留意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他坐在陆逍旁边,与几个妙龄少女围坐在圆桌上,相互攀谈。   其中一个少女长相出挑,气质温婉,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叶无尘,时不时与他说几句话。   叶无尘好似很乐意与那少女对话。   墨允快步走到叶无尘身后,唤了声“师尊”。   叼着糖葫芦的玉溪以为他要去告状,打算先发制人,她几乎是冲到陆逍身边,一脸愧疚:“师尊,我不小心将簪子带在墨师弟头上了。”   陆逍:“……你好好反思一下,这是不小心就能干出的事吗?”   玉溪咂舌,咬掉木签上最后一颗糖葫芦,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先发制人不成,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眼神飘忽的看了看同桌的人,瞥见她们服饰上的的白鹿踏莲纹,决定转移陆逍的注意力:“各位姐姐是纤绮派的弟子吗?”   一个看起来比较活泼的翠衣少女“腾”的跳起来,将手高高举起:“是的!在下罗纤灵!”   介绍完自己,她指着左边那位白衣少女:“这是我师姐,唐晚枫。”   她再指右手边那位看起来年龄不大的粉衣少女:“我小妹,罗小飘。”   纤绮派,音修圣地,女子居多,与仙剑门常年保持友好往来。   陆逍将玉溪揽到自己身侧坐下,揪住她的耳朵教训:“什么叫做不小心给别人带了簪子,我看你就是存心的!”   “哎呦——”   罗纤灵失笑,半劝解半玩笑:“我也常常做这种事呢,师尊也总是这么教训我。”   玉溪接茬:“人生在世,不就图点乐子!——我师尊说的。”   陆逍伸手拍她的脑袋:“死丫头片子!”   相对于那边的热闹,叶无尘这儿倒是安静许多,唐晚枫在他旁边将崇拜之意徐徐道来。   “我师尊常说,仙剑门叶仙师法力高强、英勇无畏,因而我自小便崇拜仙师,如今能见到真人,可真是三生有幸。”   唐晚枫面目温柔,敬仰地望着叶无尘,没等到他回答,唐晚枫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叶无尘将玩弄自己头发的墨允抓到身前,对唐晚枫道:“过奖。”   “呃,唐姑娘在笑什么?”   唐晚枫摇了摇头,不答反问:“这位小仙君可是叶仙师的弟子?”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介绍,这是墨允,我新收的弟子——这几位是……”   墨允垂眸:“我知道,方才那位叫罗纤灵的姑娘已经介绍过了。”   刚刚师尊一直在与唐晚枫交谈,根本分不出心思去管其他的事,连自己唤他都没听见。   他望着叶无尘头顶插入的那只金簪——给师尊一点小小的报复。   唐晚枫笑弯了眼:“叶仙师收的徒弟真可爱。”   叶无尘看唐晚枫是带了一层厚厚的女主滤镜的,现在不管唐晚枫无论做什么,在叶无尘眼中都是对墨允有意思的表现。   他立马道:“不若你们认识一下?”   墨允不满的抓住他的衣服,扽了一下。   唐晚枫不知他为何会忽然说这么一句话,虽然她心中有意与叶无尘的来往更深一些,但看了墨允一脸护食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叶仙师说笑,人与人的相识,还是要看缘分的。”   看来是拒绝的意思了。   叶无尘有点麻木,无所谓了,反正剧情都偏离了那么多,女主拒绝男主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只是以后得靠墨允自己把女主追回来了。   唐晚枫一群人正在游历,到下午时便要启程出发去绵雨村查看,告别了几人,叶无尘就上楼休息去了。   临走时,唐晚枫好心提醒叶无尘头上的簪子,见他稍稍囧迫的模样有些好玩,稍作停留就离开了。   同福客栈人流不多,原本订了四间房,不过墨允强烈要求要和叶无尘睡,陆逍便退了一间。   叶无尘拔下头上的簪子,放在手中把玩,这款式比较流行,雕着精致的牡丹花样,簪身镂花,华美灿烂。   墨允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进屋后迅速将门关上。   “师尊。”   “嗯?”   叶无尘视线不离手中的簪子,没穿来的时候,村里经常搭戏台子,他跟老大爷学了几招几式,偶尔也会扮成花旦上去唱两句,这簪子的模样倒是与那花旦的头饰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师尊,您在生气吗?”   墨允看上去有些揣揣不安,他当时只顾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了,忘记了像叶无尘清隽高雅的人应当是不喜这些俗物的。   簪子掉在地上,声音清脆,墨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凉飕飕的,好像穿过他的脖子,叶无尘差点没把簪子重新插到脑袋上去。   他故作淡定的拾起簪子,看着眼前目光炯炯的少年:“没,只是觉得这簪子好看,便多看了几眼。”   墨允垂头,坐到圆椅,想到唐晚枫那张温和干净的脸,她的气质和师尊很像,只是师尊温柔里更多的是冷清,性格相似的两个人,大概会更聊得来吧。   “师尊——喜欢好看的人吗?”   叶无尘没有说话,但身体很自觉的做出了点头的动作。   墨允忽地抬头看他,黑沉沉的眸子好像带着恼意,声音低低的,尚且还带着稚气:“真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叶无尘明明很想点头,但他觉得他这一点头,可能会把整个头给点掉。 第41章 叶无尘   屋子里静得很,窗子没关,晚风趁机溜进来,带着冷意。   这间客栈所有的客房,装修都一样,恍惚间,叶无尘差点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与墨允共眠的那个晚上。   胆战心惊。   小白球好像和墨允串通一气,飘在叶无尘身侧直溜溜的盯着他,等他的一个回答。   看着面前认真的少年,叶无尘心中忽然有一个猜想。   这孩子不会以为他喜欢女主吧……   跟男主抢女主,那可是会掉头的大事,更别说这个男主已经黑化掉了。   叶无尘坐在床上,将头倦倦地靠在床边,修长的双腿在袍下交叠,上挑的桃花眼注视着墨允,像只懒懒的猫儿,清冷又高贵。   “允儿也很好看。”   墨允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他颇有些不自在的挠头,弱弱的喊了声:“师尊……”   “嗯。”叶无尘淡淡地应了声。   他看着局促的少年,以为他是在恶心嫌弃,毕竟被前世仇人说好看,这种滋味当然有些微妙。   叶无尘将那只一直在眼前晃荡的小白球抓回来。   【主角瞪我也就算了,你瞪我干嘛?】   小白球:【宿主宿主,我好看吗?】   叶无尘低头端详了片刻:【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是手感挺棒的】   小白球眨了眨小红眼睛,师尊这是在夸他吧?一定是的!   主角在那边低着头扭扭捏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叶无尘得了空,在心中盘问“坚持走剧情”系统:“小坚,你先前说的世界被重置是什么意思?”   小白球的毛忽然立起来,有些扎手。   “坚持走剧情”系统:“字面意思。”   叶无尘皱眉:“主角重生算不算世界被重置?”   “坚持走剧情”系统:“是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主角重生了不止一次?!”   “可以理解为这个意思。”   叶无尘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墨允他重生了很多次……   卧槽!这是个什么惊悚的答案?   叶无尘茫然的想,连小白球用力拱他的手掌都没感觉到。   他们的对话小白球是可以听到的,它瞬间就急了,忙道:“宿主宿主,世界重置是有很多方法的!不一定要主角重生!”   “啊,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方法?”   叶无尘将它刺刺的毛抚顺。   小白球喜道:“比如法力高强的人可以强制回溯时间!”   “我可以吗?”   “宿主太弱了。”   叶无尘表示并不想听实话。   不过仔细想想,若是主角已经重生了很多次,那么为何还会拜入自己门下,不应该直接去找女主恩恩爱爱过一生吗?   难道说一遍又一遍的虐叶无尘,让他很爽?   主角应该没这么变态吧。   忽的,又想到大纲里面对主角的描述——好吧,如果是主角的话,这么变态的事情应该做得出来。   他哆哆嗦嗦的看向茶桌上低头抿茶的少年,说不定主角的演技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最后,在小白求苦口婆心的劝慰下,叶无尘暂时相信主角只重生过一次,但总是会下意识的离墨允远一些。   叶无尘见了女主,心愿已了,翌日早早地被疼醒,惊动了身旁的少年。   昨夜睡时,墨允清楚的记得自己是窝在叶无尘怀中睡的,醒来却与他隔了一人宽的缝隙,没来得及疑惑,就见到叶无尘苍白的脸色。   他正抓着被褥,靠在床头,额上细汗密布,发丝颈贴脸颊,纤长的睫毛耸拉,有些微颤,原本白嫩的皮肤添了几丝灰白,像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师……尊?”墨允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叶无尘睁开眼,眼中带着迷蒙的雾气,他的声音虚弱嘶哑,像濒死的人:“怎么了?”   来不及多想,墨允连忙起身,甚至来不及穿鞋,跑去隔壁喊来陆逍。   陆逍好梦被扰,本来还带了些起床气,但一听墨允的叙述,吓得寒毛直立,以飞一般的速度冲到叶无尘那间房。   他俩闹出来的动静挺大,叶无尘虚弱的睁开眼,却被小白球挡住了视线。   小白球:【宿主宿主,别睁眼,睡一觉就好了!】   隔着缝隙,叶无尘还是看到了陆逍衣衫不整的模样,有些好笑,但笑不出来。   这次的疼痛比往日的更加剧烈,疼得叶无尘飘忽忽的,好像踩在云朵上,有力气都使不出。   陆逍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腕,使出最基础的治疗术,但是看上去并没有好转。   反倒是被抓住手腕的那一瞬间,叶无尘整个人往回缩了一下。   叶无尘实在是撑不住了,丹田处一阵阵绞痛,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啃食,疼到麻木。   小白球不敢碰他,虚虚的浮在叶无尘肩膀上方,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   白雾皑皑,凉风阵阵,凛冽的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疼。   一个小孩趴在雪地里,衣衫破烂,一双小脚黑黑的,左脚底像是被划伤了,汩汩地淌着血。   他扬起脸,迷茫的望着无边雪原。   活了这么久,终于要死了吗。   小孩心里有些释然,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扭曲的开心。   他抓了一拳头雪,将松软的雪花捏实,黑黑的小手将白雪都染灰了些,小孩将雪球往自己额头上砸去,一直重复这个动作,好像这样能死得快些似的。   他命可真大。   小孩心想。   他的父母很早就将他丢掉了,大概是两岁吧,或者一岁,那个时候他可没有记忆,关于自己的事都是听院里闲聊的老大爷说的。   他父母好像欠了别人钱,应该是一笔巨款,由于无法偿还,不知道是自杀了还是跑路了。   不过这都跟他没关系,他又不认识自己的父母。   他从小就被丢弃,政府也帮他寻找过爱心妈妈,但由于经济落后,孤儿太多,总归是轮不到他的。   他很会打架,又没什么自尊心,可以为了一块饼干跟狗打架,也可以不要脸的去学校附近打劫那些看起来很软弱的人。   人善被人欺,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他不晓得,但是他知道,如果好人有一个强大的靠山的话,根本不会被欺负。   比如那几个被他打劫的小孩,他们有父母为他们撑腰,可他没有,他只能没打劫完,一个地方就换一次,这实在太费脚力了。   偶尔有几个善良的环卫工人会给他买一些包子,豆浆,那大概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食了吧。   热乎乎、香喷喷的。   就这么人人喊打的过了两年,他终于要死了,在这个寒冷的雪天。   手的上的雪冰冰凉凉的,如果在夏天,那一定是自己最向往的雪糕,可偏偏是在冬天。   小孩缓缓闭上眼睛,像脑门砸雪的那只手也慢慢放下来。   他该走了。   只是不知道天堂有没有包子,豆浆。   不过像他这种打劫小孩的人估计死了也会下地狱吧。   听说地狱的阎王嫉恶如仇,像自己这样的人应该会被丢下油锅,也好,毕竟自己是冻死的,在油锅里面烫两圈,也了了自己生前所愿。   “嘀——”   嗯?什么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停在自己旁边了,管他呢,说不定是什么猛虎野兽过来分尸了。   可是大雪天怎么会有猛虎野兽呢?他们都在自己窝里面暖暖和和的待着吧。   小孩迷迷糊糊的想。   “呀,这有个人!”是一个女生在说话。   这语气,活像是在森林里面发现了一个钱包。   小孩努力的想睁开眼,但上下眼睛好像被冰霜冻住了,打不开,或者说自己根本没有力气打开。   另一道比较苍老的声音传来:“是个孩子,谁这么禽兽把一个孩子丢在这儿!”   是我自己走来的,我不是禽兽。   小孩儿在心里闷闷的想。   “带回去吧,让他在这里也太造孽了。”   “快带走吧,最好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醒过来。”   他被带走了吗?是被卖掉还是……   意识逐渐模糊,好像有个针管将力气从身体里抽走,连带着让他的生命机能逐渐减弱。   小孩是被摇醒的,他不满的睁开眼,却有些呆住了。   这是一个充满童趣的房间,贴着蓝天白云,大树青草,周围暖烘烘的,他正躺在一张绵软的小床上,周围有几个孩童好奇的打量他。   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问:“嗨,你几岁呀?”   小孩有些茫然,他掀开身上的棉被,看了看被绷带包扎好的小脚,狠狠的在旁边一个小男孩的手臂上掐了一下。   “哎哟!你掐我干嘛。”那个小男孩儿眼角有泪花闪烁。   小孩没理他,打量了一圈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白底粉边印着粉猫咪脚印的棉质睡衣,他彻底愣住了。   一个系着花边围裙的姐姐走了过来,先是安慰了一阵那个要哭不哭的小男孩,又来到床边,对小孩道:“小可爱,你有名字吗?”   小孩缓缓摇头。   “这样啊,我叫叶韵,平时叫我叶姐姐就好。”   叶韵暖洋洋的笑着。   “这是哪里?”   小孩开口,旁边梳着两个羊角边的小女孩猛地抓住他的手:“原来你会说话呀!”   叶韵在小女孩脑袋上敲了敲,回答:“这里是孤儿院,她叫叶小鱼,我想你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小孩注视了女孩儿片刻,点点头。   叶韵拍手,将几个小朋友召来她的身边:“来来来,我们给这位小朋友起个名字好不好?”   小孩看着他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扎着羊角辫的叶小鱼举手道:“他长得那么好看,叫叶好看好不好?”   叶韵拍拍她的脑袋:“不许捣乱。”   被他掐了手的那个小男孩说:“他一见面就掐我,叫叶掐人好了。”   他被旁边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孩赏了个爆粟,眼镜男孩扶了一下眼睛,酷酷的说出三个字。   “叶无尘。”   叶韵拍手叫好,随后又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他很干净,没有一点污渍。”   叶韵扭头问小孩:“这个名字可以吗?不行的话再帮你想一个。”   小孩想了想,脑海中盘旋着“叶好看”、“叶掐人”,于是接受了“叶无尘”。   随后他问:“为什么都要姓叶?”   叶韵笑了笑,正欲开口,叶小鱼突然抱住叶无尘开心道:“因为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吗?”   那个戴眼镜的男孩跟着过来,问:“那,你到底几岁呀?”   叶无尘歪头想了想,伸手比出一个“二”。   被他掐了的那个小男孩跳起来:“不可能,两岁哪有这么高的!”   叶无尘有些迷惘,陷入回忆:“因为,我只记得我活了两年……”   叶韵适时地端来一盘子小饼干,拿了一块递给叶无尘,奶香浓郁。   “两岁就两岁,大家要照顾好新来的小弟弟哦。”   叶小鱼欢快的举手:“一定会照顾好无尘小弟弟的!”   看着面前这个可能还没自己高的小女孩,叶无尘不服道:“那,那不行,我要当哥哥!”   眼镜男孩推了推眼镜,来回踱了几步:“实不相瞒,我是这里面最大的,无尘弟弟。”   被掐了的小男孩:“我才是最大的!”   “我是!”   几个小孩闹了起来,叶韵将盘子放在小桌上,笑着离开。   ……   “师尊!”   少年欣喜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叶无尘扭头看了眼,应了一声,而后回忆着那个梦。   好久都没梦到以前的事了呢……   “师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墨允紧张兮兮的问。   瞧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叶无尘感觉自己像是进了产房的孕妇,外边的丈夫在焦急的等待。   呸呸呸!什么混蛋比喻?   叶无尘回过神,温声道:“我没事了,倒是你,多久没睡了?”   墨允面容憔悴,眼底深黑,却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   “那我换个问法,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五天。”   “你守了五天?”   “是,啊,不是……”   成功套路到墨允,叶无尘挥挥手让他回房睡觉——演戏也不能演坏了身体。   墨允一步三回头,很不放心的样子。   叶无尘被他逗笑了:“我又不会跑了,你这么紧张作甚?”   等墨允走了,叶无尘才靠到床头,有时候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在装,还是真情实意。   他揉着刚出来的小白球,问:“你说墨允他到底是不是在装啊?”   小白球本来在他手里待的舒舒服服,因着这句话突然亢奋起来,它猛地飘到叶无尘面前:“宿主,我觉得他是真情流露!”   “真的假的?我信了诶……”   “坚持走剧情”系统横插一脚:“主角黑化值百分之百。”   小白球忽然在眼前消失,脑海中的声音也随之消散。   叶无尘:“…………”   黑化值百分之百么,会不会此黑化值非彼黑化值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结果,总之还是跟主角保持距离吧……   叶无尘努力将脑海中那张憔悴的脸忘掉。   大不了保持距离的同时再对他好点呗。   做人真难。   身上酸软无力,但已经没有疼痛感了。叶无尘舒展身子,软绵绵的下床,随手披一件白袍。   天刚破晓,有些灰蒙蒙的正下着朦胧细雨,屋前有一名拿着扫帚打扫的弟子,卖力的清扫庭院中的枯黄落叶,发丝上沾了些水珠,偶尔会被冻得哆嗦一下,打个喷嚏。   叶无尘撑开门前的素面绸伞,走过去为弟子撑上。   那名弟子回头,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意识到自己举止不雅,又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擦叶无尘的衣服,他的小嘴一张一合,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无尘歪头想了想,问道:“你是阿杜吗?”   被派上至清峰每日打扫的小哑巴。   那名弟子点头如捣葱。   叶无尘刚穿来不过个把月,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阿杜下颚处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在十六岁的年龄划开了一道岁月的痕迹,但他的眼睛始终清明,仿佛里头有星星似的。   阿杜的身世很简单,就是一个被家人送上来修炼的普通人家,他的家人偶尔会过来看看他,说一些题题的话,或者带一些地方特产。   将绸伞递给阿杜,叶无尘从世外桃源翻出一瓶药,顺便看了眼泡在酒坛子里的小老头,有点无语。   那些酒是在同福客栈置办的,小老头一拿到就闷头开喝,跟个得了糖的小孩似的。   他将小瓷瓶递给阿杜,“这药液是可以祛疤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拿来用吧。”   末了又加上一句:“不必每日都这么早,稍晚一些也可以,”   阿杜右手拿着扫帚左手举着绸伞——他没法再拿东西了。   叶无尘意识到这一点,接过阿杜手中的扫帚,将那瓶药液塞给他,“你今天先回去吧,不必打扫了。”   阿杜有些迟疑,但还是在叶无尘的再三嘱咐下,撑伞带药地走了。   方才叶无尘接到一通萧逸春传音,先是问候了一下他的身子,紧接着让他速来悟德峰,有要事商议。   陆逍怕他还在昏睡,也连忙赶过来,见他好端端的站在连绵细雨中,忙将他拉回屋檐下,将来意说明。   叶无尘重新找了把伞带在身侧,裹紧身上的白袍,与陆逍一同出发。   谁也没注意到,隔壁的屋子悄悄开了条门缝,一名少年立在那,盯着阿杜与叶无尘先前站的位置,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似的。 第42章 凝珀山庄   议事堂。   萧逸春难得严肃的坐在议事堂主座,头顶明镜高悬牌匾,琅栾、元盈坐在他左手边的两个位置,故塘坐在右手边的最后一个坐席。   右边空着的两个坐席很明显是留给叶无尘与陆逍的。   陆逍正经的行了礼,挨着故塘坐下。   萧逸春:“师弟,身子好些了吗?快,来这坐。”   他指了指右侧那个空位。   原主向来不参加这些会议,难得来一次,萧逸春当然开心。   在他眼里,这是小师弟走出自闭的第一步。   叶无尘规规矩矩的到那边坐下,接过萧逸春用灵力拖过来的热茶,道了声谢,稍稍抿了一口。而几位长老对门主日常关爱叶无尘的行为也已经习以为常。   等到众人坐定,琅栾才开口问:“不知门主叫我们来是为何事?”   萧逸春脸上的严肃情绪又起来了,他板着脸,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只白色的千纸鹤,郑重的说:“我前日接到纤绮派的邀战令。”   邀战令是门派之间比武的凭据,通常都有赌注在内。   陆逍有些奇怪:“纤绮派不是每年都会来找打一次么,接了不就是了,我们都赢习惯了。”   是的,纤绮派每年都会向仙剑门发邀战令,并且不允许放水,于是每次都输得落花流水,真的是很佩服那群女孩子的决心。   萧逸春沉默片刻,眼睛不自觉的往叶无尘那边瞟:“可这回的赌注有些不一样了……”   “管他是什么赌注,接就是了。”琅栾有些不耐烦地说。   元盈心细,发现了萧逸春的小动作,故作娇柔地问:“赌注可是与叶无尘有关?”   叶无尘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向萧逸春,见他飞快的把视线挪开,满脸疑惑。   不会真跟自己有关吧?   “咳,你们自己看吧。”   萧逸春将白纸鹤摊开,让那张纸飘到琅栾面前,让他们一一传递着看,最后才传到叶无尘那。   琅栾看完后脸上逐渐浮现出幸灾乐祸,元盈有些诧异,故塘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坐在他旁边的陆逍特别放肆的笑出声,手指颤抖的将那张纸递给叶无尘,伏桌大笑。   叶无尘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心里惴惴,但还是仔细阅读那封邀战令。   “邀战令:   仙剑门门主萧逸春,您好。   近年来我们两派互相切磋、友好相处,非常感谢仙剑门对我派的指点,由于弟子强烈要求给她们一个实战的机会,本掌门无奈,只好再下邀战令,请贵门与本派相互磨合,以增进弟子修为。”   “又因前几年本派总是以惨败的结局退出,所以自知实力不济,若此次再败,本派愿以三十万两银子换叶仙师前往门派教学三日;若不慎胜出,还是劳烦叶仙师来我派指出我派弟子的缺点。”   “纤绮派掌门罗青玉。”   叶无尘静静的看完,机械的抿了几口茶,将那张纸归还给萧逸春,低头默不作声的啃茶杯沿。   议事堂忽然静下来了,陆逍见事态不对,连忙将笑声吞进肚中。   许久,萧逸春才发问:“师弟——叶长老意下如何?”   叶无尘呆呆的抬头,又茫然的低头。   书中……有这么一个情节吗?   陆逍看他这副是魂不守舍的模样,爽朗的说:“那就不接!叶兄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们呼来唤去吗!”   琅栾阴阳怪气的在旁边接茬:“可是拒绝邀战令,不丢门派的面子么。”   两个人向来不对头,很快就在堂内吵起来了。   萧逸春抬手制止,“让叶长老决定好了。”   于是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叶无尘身上。   叶无尘想了很久,愣是没从大纲里面抠出来这么一个情节,他嘬了口茶,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炽热的目光。   嗯——全场的焦点。   他放下茶杯,语气不咸不淡:“无妨,接了便是。”   输赢都是教书,又不会少一块肉。   萧逸春差点掩面而泣——师弟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最后经过一阵商讨,萧逸春将比武时间定在今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也好让门中弟子好好准备。   几天后,萧逸春凭空出现在叶无尘眼前,见着藤椅上摇摇晃晃的师弟,像是老父亲看儿子那样,默默的注视了一会儿。   直到叶无尘睁开眼,看见他那诡异的笑容,他才默默的将表情收敛。   “门主……来此地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事,关于比武的。”   “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   萧逸春坐在石椅上点点头,说道:“我前些日子去了趟纤绮派,知道了,为何赌注是你的事。”   叶无尘漫不经心地问:“为何?”   萧逸春:“因为一个女孩。”   空气忽然静谧,叶无尘琢磨着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儿,比如欺骗了别人的感情之类的。   “那个女孩是罗青玉的侄女,叫唐晚枫,她从小就崇拜你,因此罗青玉才下了这么一个赌注。”   原来是女主啊。   “那为何之前没有这么一个赌注呢?”   “这个嘛,唐晚枫以前觉得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而在绵雨村附近见了一面后,对你的印象大有改观。”   萧逸春笑着,师弟本来就是乖巧可爱的人,只是当年那件事实在委屈了他。   轻飘飘的叹了口气,往事随烟,师弟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两人随便聊了聊,萧逸春就被一通传音给叫走了。   叶无尘摇着藤椅,沐浴阳光,享受着独自一人的惬意时光。   “哐当——”   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叶无尘起身,朝四周望了望,竹林前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蹲在地上,一本本拾起掉在地上的典籍。   遥遥看过去,打翻的书上好像有药材的图案,叶无尘慢慢靠近,本来想仔细查看一番,却被墨允眼疾手快的收回。   “这,是什么书?”   墨允看上去有些慌乱:“不不不,不是什么重要的书。”   随后像见了鬼一样拔腿跑进自己房间。   叶无尘在原地仔细思考一番,也许是在研究怎么压制血脉吧,那自己还是不要追根刨底了,免得主角一个恼羞成怒把自己干掉。   由于太过慌张,墨允不慎被门槛绊倒,叶无尘本想去扶,但墨允比他更快一步,“唰”地跳起来,干脆利落的关上门。   叶无尘:“…………”   主角的戒备心也是没谁了。   墨允做了一个自己都认为不可思议的动作——他把师尊拒之门外了……   他透过门缝往外面瞄了一眼,叶无尘呆呆的站着,有些懵懂的可爱。   墨允连忙移开眼,师尊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墨允将手中的书本放在桌上,专心致志的研读上面生涩难懂的文字。   这几本是他从藏书阁借来的古籍,上面记录了各类药材的功效和使用方法,他要给师尊找出修补丹田的药材。   前些日子,他守在叶无尘床边,元盈虽然为叶无尘施了针,但效果甚微,他只能无助地帮叶无尘擦掉额上滚落的汗珠,看着叶无尘紧皱的眉,想帮他抚平却又不敢,生怕自己的动作引来叶无尘更剧烈的疼痛。   他没法感同身受。   他计算着师尊昏迷的日子,师尊苦苦挨了三天,情况才稍微好转,他当时只知道,如果这一切自己能帮师尊承受就好了。   古籍上的字大部分都是常用字,只是组合到一起的意思让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墨允快速扫描,专注寻找“丹田”二字,从中午到夕阳,黑夜到白昼,墨允闭关似的把自己关了两天,终于在古籍上找到了三个字“雾灯草”。   古籍上书:“雾灯草,生长于腐烂潮湿之地,结花不开,生果不熟,周身莹光泛白,溢香致幻,有修补丹田、坚实经脉之用。”   将这段话抄下来,墨允连忙赶回藏书阁,将几本古籍归还。   而后继续泡在阁中寻找关于雾灯草的信息。   这些还不能告诉师尊,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失败了岂不是让师尊空欢喜一场。   几日没见到墨允的叶无尘生无可恋的对小白球说:“主角是不是开始盘算怎么杀我了,说好的机缘怎么还不给我?”   好在墨允隔了几天又重新出现在叶无尘面前,师尊前师尊后的叫唤。   叶无尘高高悬起的心,这才放下——还会演戏,说明自己不会那么快死掉。   最近几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墨允揽了阿杜手里所有的活,每天早晨都能看到他哼哧哼哧的打扫庭院。   叶无尘觉得这一幕太恐怖,愣是让自己在房中呆到了日上三竿,再次开门——主角他妈的为什么还在扫地?!   “允……儿?”   墨允开心的跳起来:“师尊!”   “这些活平时不是阿杜来做的吗?”   墨允:“阿杜是悟德峰下弟子,每日来打扫至清峰来来回回之间还是太麻烦,弟子就代替他了。”   少年拿着扫帚站在阳光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庭院几乎一尘不染。   叶无尘觉得这院子都快被他扫秃噜了,于是道:“我看这院子也扫的差不多了,你还是专心修炼吧。”   墨允依旧拿着扫帚,挽着袖子,眼睛朝他眨了眨,叶无尘好像明白了什么。   “扫的真干净!”   “谢师尊夸奖!”与。夕。团。怼。   叶无尘在心里开着玩笑问:“主角得是换芯子了么?”   小白球好像说了句什么,但它的声音很快被“坚持走剧情”系统覆盖。   “主角黑化值为百分之百,请宿主注意安全。”   叶无尘:“…………”   ………   闹着玩儿似的过了俩月,墨允修为已经增长了不少,叶无尘决定带他去凝珀山庄找寻本命剑。   凝珀山庄虽说是山庄,但实际上是一处幽谷,据说是上古时期神魔大战的战场,由于吸收了神、魔的血液,孕育出了这世上唯一一只兵灵   兵灵专为筑造各种神兵利器,一年所筑兵器数不胜数,都是极品兵器。   山庄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神兵利器随便挑,只要它愿意跟你走。   只是没人见过兵灵真正的模样,所以它是否存在还未知,姑且当他是个传说吧。   书中墨允是重生后才误打误撞进入凝珀山庄,取了一把名为“鬼煞”的剑,然后开始大杀四方。   临走前叶无尘服了一枚复神丹,保持丹田的暂时完整,才告知萧逸春。   萧逸春见师弟对墨允如此上心,欣慰地送了叶无尘一沓符咒,薅了一把墨允的脑袋,才嘱咐他们万事小心。   师徒俩骑上云尘,行向凝珀山庄。   天气较热,两人赶着清晨的凉意出发,身侧薄云似饼,远处的东边暖阳缓缓爬升,叶无尘后知后觉的发现,此行只有墨允和他……   感觉脑袋保不住的叶无尘瑟瑟发抖,墨允回头疑惑道:“师尊,你冷吗?”   叶无尘点点头,又立马摇头。   墨允歪着头,不明所以,但还是从流云戒里摸出一件长袍,“师尊,冷的话就穿上吧。”   叶无尘抓过那件长袍,嘴角抽搐:“你还留着啊……”   这事儿得从一个月前说起,他那日身体泡在后山温泉,灵魂在与世外桃源的小老头下棋,忽然,一个人跳进来,将他强行捞上岸。   那个人就是墨允这熊孩子。   事态紧急,光着身子的叶无尘迅速从世外桃源拿出一件袍子裹上,呆滞的看着墨允。   原来,墨允在外面叫了他几声都不应,这熊孩子以为自己又病发了,连忙赶过来将他捞上岸。   叶无尘心中窘迫,但更多的是气愤和尴尬,一甩袖子就回到房间自闭了,温泉旁有一件他脱掉的衣袍,墨允拾起来想还给叶无尘。   可惜当时叶无尘太尴尬导致没脸见徒弟,于是那件衣服就暂时由墨允保存。   回忆起不堪的往事,叶无尘觉得自己可以当场自闭。   不动声色的将长袍收回世外桃源,又听见墨允问:“师尊不是冷吗?”   师尊畏寒,只要稍冷一些他就会用棉被把自己裹成茧子。   叶无尘:“还好。”   然后,墨允往后退了些,抓住他冰凉凉的手,放在腹间。   “师尊,我很暖和的。”   少年的身子确实暖暖洋洋的,无法拒绝,叶无尘姑且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干脆就这抱着。   云卷云舒,如烟似雾,云尘在薄薄的云上飞行,愉快的吐着彩色泡泡。   待到日上三竿,两人才到达凝珀山庄附近的香涧镇,镇上有很多来往的修士,估计都是来寻求兵器的。   十里长街,八街九陌,街道上的人个个飘逸似仙,所穿布料都是轻薄云纱,街道两旁的各个铺子不需吆喝,总会有几人停留。   叶无尘只穿了件清凉的月白长衫,墨允则穿着一袭黑沉沉的劲装。   落了地,旁边刚好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叶无尘想也没想就去挑了一只,递给墨允。   这里的修士都穿着便装,没有在任何一件配饰上说明自己的门派。   这便是凝珀山庄另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了,去挑选兵器的人不分门派、个个平等,主要是为了防止强势门派压榨弱势门派。   找了家茶馆稍作休息,叶无尘便抓着仔细啃糖葫芦的墨允离开香涧镇,前往凝珀山庄。   出了镇,循着路标走上一条小道。   那条小路只够一人行走,叶无尘走在前头,被墨允抓着手指,墨允跟在他后头舔糖葫芦。   这条小路经常有人走,路面比较平坦,也没有多余的植被,那条小路蜿蜒曲折,一路往上,路旁的杂草被人砍断,铺在路边。   日头高照,艳阳烈日下竟有些冷意,山涧清泉汨汩,花草拥挤的生长,奇峰怪石的阴面还有凉凉的水珠。   走至幽谷附近,日头被遮了大半,飒爽凉风袭来,叶无尘毫不犹豫地披上了一件外袍。   山谷幽静,地形崎岖,面积较大,几溜小溪潺潺地淌着,奇花异草繁复,远处还有清脆的鸟啼。   潺潺溪水,花草异香,鸟啼叽喳,墨允拽了拽叶无尘的衣袖:“师尊,这哪里有兵器啊?”   叶无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墨允顿时乖巧。   只见天边一道紫光流转,懒洋洋的洒在两人身上,轻飘飘的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   这是在查探来人修为高低与否,是否有实力进入凝珀山庄。   确认完两人的修为后,一束白光乍起,将两人卷入一方金碧辉煌的殿堂。   “师尊?”   “嗯。”   殿堂里堆着一堆兵器,有潇洒肆意的长剑,有行云流水的弯刀,还有看起来就很重的流星锤。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金光灿灿的武器库。   叶无尘推了墨允一把:“去找吧。”   墨允被他推得上前两步,无措地看着这一众兵器,总觉得这个地方他来过,如此的熟悉又陌生。   “我在旁边等你。”叶无尘溜达到旁边,端详着地上那个流星锤。   墨允嘴里还泛着糖葫芦的酸甜,他咂咂嘴,眼睛定定的看向某个角落。   那里有个什么东西,好像在召唤自己。   一步走过去,脚步如同灌铅,沉重又有力。   一顿一顿地走到那个角落,那里躺着一把黑色的剑,剑身,剑柄,都是深渊一般的黑。   它像是感应到了墨允的靠近,剑身轻轻颤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墨允不自觉的将手搭在剑柄上,那把黑沉沉的剑逃开,又猛的冲回来,刺入他的腹中。   钻心的疼。 第43章 三魂七魄   “哒哒哒——”   “师尊?”   墨允在一个洁白的空间内跑着,腹中还有隐隐的疼痛。   被那把黑剑刺伤后,他就来到了这个空间,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他和无尽的孤独。   他在哪儿?师尊又在哪儿?   墨允捂着有些疼痛的腹部,漫无目的的跑着,他好像在原地踏步,又好像跑了很远……   周围的景象完全没有变化,只有脚底哒哒哒的声音。   “别跑了。”   “是你?”   墨允盯着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嗯,是你。”那个人欠揍的回答。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魂魄?”墨允警惕的问。   知道自己灵魂分裂后,他曾试过无数次召回灵魂,试过很多修补魂魄的方法,但这个魂魄就跟长腿了似的,怎么喊也喊不回来。   那个人仰头,将下颚处的那朵血色红连亮给他看,然后哼哼两声,“我知道你这些天在找我,但是你太弱了,我没法回来。”   “所以你就到处乱跑?”   “我在办正事!”   墨允狐疑的望着他,并没有询问他所谓的“正事”。   “现在怎么出去?”   “等。”   墨允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我说的是真的!这把剑就考验你的耐性,时间到了,他自然会放你出去的。”   “我要回去找师尊。”   为人拍拍胸脯,承诺道:“师尊我先照看着,你就先在这待着吧。”   墨允阴沉沉的望着他。   “别闹了。”   一道声音传来。   两人同时看过去,那还是一个和墨允一模一样的人,但是他的气质却是乖巧温柔,像冰雪中夹杂的绒花。   墨允震惊地看着那个人下颚处同样的血色莲:“你,你……”   “我也是你的魂魄之一,只不过不怎么被你们认可罢了。”   “你怎么出来了!”墨允面前那个人有些暴躁。   “因为这个空间是考验灵魂耐性的,我作为灵魂的一部分自然要出来。”   墨允呆在原地,神情惊愕,他的灵魂,有三份。   “为什,为什么会这样?”   对面那个性格比较乖张的墨允回答:“因为做了不该做的事。”   墨允:“你做什么了?”   乖张墨允:“不是你,是我们。”   “现在说也你也不懂,等我们以后融合你就了解了。”   墨允有些疑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乖张墨允哼了声:“因为你弱。”   乖巧墨允回答:“他算是我们的本体,人有三魂七魄,我分三魄,你为一魂一魄,而他有两魂三魄。”   乖张墨允得意的哼哼。   墨允有些好奇:“那为什么在这里身体里的是我不是他?”   对面的两个墨允都有些卡壳,最后是那位乖张墨允打破僵局:“因为我有正事。”   “关于师尊?”   “是。”   墨允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你是不是天天待在师尊身边?”   乖张墨允瞄了他一眼,傲娇的哼了声:“不是。”   “是么。”   墨允觉得他十有八九在撒谎,此时又想到师尊每天放在手心的小白球,心情有些烦躁。   这个白色的空间除了空些,也没有什么危险,三个墨允围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那把黑剑觉得时机到了,于是空降到三只墨允中间,左边看到一个墨允,右边还是墨允,它在原地转了几圈,“咻”地飞到空中,却被墨允半途戳。   墨允抓着它的剑柄,和蔼的笑着问:“想去哪儿呀?”   黑剑抖了抖,发出一声声凄哀的剑鸣。   黑剑本想进来吓一吓墨允,没想到被三个人包围,吓得胆都破了。   它发出的剑鸣凄厉又可悲,墨允抓着它晃了晃,“还不放我们出去。”   黑剑凄凄哀哀地叫唤。   人类太可怕了。   它摇来晃去的,剑尖闪着亮光,别扭的在半空中写下几个字。   闭眼。   墨允依着它的指令闭上双眼,耳边一阵风的呼啸,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堂。   他下意识摸了摸腹部,没有伤口,但有些刺痛,另外两个墨允也随着消失,墨允将目光投向揉着小白球的叶无尘,快步走过去,将小白球抓住,怒目圆睁。   他手中还提着一把黑沉沉的剑,整个人的气场也跟着黑压压的。   叶无尘早就知道墨允敌视小白球,所以为了保住日后的机缘,叶无尘愣是鼓起勇气将小白球抢回来。   他的动作有些急不可耐,像是母鸡护崽,墨允的表情一下变得无比受伤:“师尊……”   叶无尘:“咳,你要什么都行,但这个不能给你。”   小白球在叶无尘手心耀武扬威。   墨允凶狠的看着他。   电光火石之间,偌大的殿堂传来一道空灵的声音:“小十三,你要走了吗?”   黑剑凄哀的剑鸣。   母亲,这个人类太恐怖了,他有三个灵魂!   金色殿堂的顶部飘下来一个蓝色的幽灵状的东西,它先是在墨允身边飘了几圈,而后虚虚地抱住黑剑,语气有些怜悯。   “小十三,保重。”   黑剑发出的剑鸣越来越凄惨,像是嚎啕大哭的婴孩儿一般。   母亲!我不该选他的!   墨允在剑身上拍了一掌:“你有点吵啊。”   黑剑瞬间噤声,马上又发出弱弱的剑鸣声。   母亲!他打我……   那团蓝色的东西飘到墨允眼前,奶凶奶凶的:“你,对我的孩子好点!”   凑近了才发现,这东西有鼻子有眼的,整体不过巴掌大小,身穿一袭烟云蝴蝶裙,湛蓝的头发梳成凌云鬓,小脸蛋儿圆圆的,带了些怒气,拇指大小的手凶巴巴的指着墨允的鼻尖。   墨允端详片刻,开口:“兵灵?”   蓝色的女孩骄傲的点头。   叶无尘看着眼前小小只的兵灵,有些手痒的把它提起来。   “啊!”   叶无尘连忙放手:“抱歉,一时没忍住……”   兵灵浮在空中,低头拍了拍小裙子,又抱住黑剑:“小十三,你的眼光好差!”   黑剑发出一声赞同的剑鸣。   墨允没理会他们的母子情深,问道:“它叫小十三?”   兵灵搓着小手点头:“他是我最喜欢的第十三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眼光差了些,既然他选了你……”   墨允:“可我没说要它啊。”   兵灵掏掏耳朵,像是没听清,“不要?”   墨允点头。   手中的剑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剑鸣。   兵灵皱着眉想了想,突然开骂:“都滴血认主了,你凭什么不要!你这种行为跟睡了黄花大闺女却不负责有什么两样!”   黑剑赞同的晃了晃。   叶无尘心里憋笑,这是什么逗逼比喻。   “什么滴血认主?”墨允明显不在状态。   黑剑怒了,挣脱墨允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兵灵在旁边配音。   “噗哧——”   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   重复几次后,黑剑立在墨允面前发出一声霸气的剑鸣。   懂了吗?   墨允摸着自己疼痛的腹部,面无表情的盯着它。   兵灵连忙道:“我已经帮你治好了,小十三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有些急……”   叶无尘有些好笑,拍拍墨允的肩:“收下吧,也算是一种缘分。”   墨允望着他,见到立在他肩上的小白球时,有些烦躁,但还是接受了这把古灵精怪的剑。   兵灵鼓掌,又有些不舍,它再次抱了抱黑剑:“小十三,保重。”   而后又指着墨允的鼻尖:“既然小十三跟了你,给他赐个名吧!”   墨允无语地端详那把耀武扬威的黑剑,吐出两个字:“小黑。”   黑剑滞住,晃动剑身表示强烈抗议。   叶无尘与兵灵同款震惊。   兵灵:我儿那么威武霸气你就给他取一个阿猫阿狗的名字?   叶无尘:鬼煞你还好吗鬼煞!   起完名,墨允抓着剑挥了挥,觉得手感还不错,于是扭头想要求得师尊一句夸奖。   然后发现了他脸上龟裂的表情。   墨允仔细想了想“小黑”这个名字,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他揣揣不安的拽住叶无尘:“师尊,这个名字可以吗?”   没有得到回答。   墨允深吸一口气,重新端详这把黑沉沉的剑,这把剑的剑身光泽黑亮,深渊般的黑沉像要吞下万物,又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来,准备吞噬世界。   剑柄剑有复杂的纹路,那是一条盘旋的漆黑蛟龙,眼睛斜斜的看着什么地方,霸气与优雅并存。   那是可以笼罩一切的黑暗,也可以反射所有的光明。   墨允脑海中有了答案:“鬼煞。”   叶无尘被他这两个字喊回神,差点要对他竖起大拇指——主角你终于上道了!   兵灵用力鼓掌,两只小手拍的红彤彤的。   被赐名的鬼煞开心的摇了摇身子。   而墨允说出这个名字后竟是下意识的去看叶无尘的脸色,见他眼中流露出的赞赏,心中不由自主的开心。   鬼煞被存入墨允的精神世界,整把剑都兴奋的不得了。   本命剑不需要剑鞘,它们随时都处于作战准备当中。   谢过“痛失爱子”的兵灵,两人打算离开,在叶无尘转身的那一瞬间,兵灵忽然拦住他。   “刚刚一直没说,你修为这么高,为何没有本命兵器?”   它小小的眼睛里装了大大的疑惑,紧紧盯着叶无尘,一副不说就不让走的模样。   兵灵可以闻到本命兵器的气味,用来防止已经拿到本命兵器的人再来求兵器。   而叶无尘身上根本就没有本命兵器的味道。   叶无尘被问住了。   原主没有本命剑是因为他自视清高,认为自己不需要本命剑。   那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我看不起本命剑?   好像会被打的样子。   兵灵见他迟迟不回答,也不多做盘问,它在一堆武器里面翻了翻,遭到一把剑身雪白,上面雕有细碎冰花的剑,它将那把剑拖过来,放在叶无尘面前。   “这孩子盯了你许久,你也不理理他。”   兵灵的语气有些抱怨。   叶无尘看着那把近乎儒雅的长剑,鬼使神差的打了声招呼:“你好。”   那把剑腾地飞起来,将拖着它的兵灵也带到空中,优雅又干脆的舞出几个招式,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流光。   兵灵:“小五!你疯了!”   那把白色的剑稳稳的立在叶无尘面前,摇了摇身子,兵灵趴在剑柄上,晕晕乎乎的解释:“小五,他太兴奋了,见谅。”   那把剑用力的上下晃动,险些把还没缓过劲来的兵灵甩下去。   兵灵使劲扒住剑柄,小小的手捏成拳头在上面捶了两下出气。   叶无尘试探性的用指尖碰了碰剑身,冰冰凉凉,像雪一样。   被触碰的常见晃动的更猛烈了。   兵灵终究是被甩下来了,它飘在空中,小手扶晕晕乎乎的脑袋,嘴里却还在为这个孩子辩解。   “你别看他、他现在这副模样,他平时可安静了……呕,咳咳,主要是见到你太喜欢了……”   叶无尘用手托住摇来晃去的兵灵,好笑道:“我收了便是。”   兵灵抱住他的手指,口中那句“你真是个好人”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被兴奋的剑用剑柄串走,带着它在空中转了一个了一个圈。   兵灵:“呕……”   叶无尘笑出声,这把剑还真是容易满足。   被紫光送出殿堂,天已经黑了,璀璨星光,皓月当空。   叶无尘给那把剑取名“霜降”,而后就把它存入精神空间,让它自己高兴去了。   晚上的山谷更加清冷,身上临时加的衣服并不保暖,叶无尘打了个哆嗦。   墨允见他紧裹衣服,在手心淋出一个暖洋洋的火球,送到叶无尘手上。   叶无尘一开始没敢接,以为他要烫自己,然后手指触碰到那团暖暖的火,才明白墨允的用意。   欲擒故纵——先对仇人加倍关心,但他放松警惕,再趁机抓住。   看过《孙子兵法》的叶无尘表示没在怕的,心安理得的接过那团火球。   而墨允看他表情逐渐舒缓,称其不备将他肩膀上晃荡的小白球抓下来,快速往前走了几步。   他两只手捏住小白球,将它揉得不成样子,阴森森的开口:“是不是你?”   小白球扭了扭身子,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眨着小红眼睛,它没有嘴巴,墨允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一句话。   “是又如何?”   马上,身后的叶无尘快步走上前,将小白球夺过来,语气有些无奈,但表情惊悚:“都说了,这个不能给你,你若是喜欢,为师改天再给你找一个好不好。”   墨允委屈到想哭。   明明是一样的灵魂,但是一个被捧在手心,另一个则以礼相待,心里真的很不平衡。   小白球耀武扬威地跳到叶无尘头上,趴着躺着跳着,让墨允羡慕不已。   此时的他以为,自己只是想得到叶无尘更特殊的关爱而已。   捧着那团小火球下了山,来到香涧镇,镇上正在摆夜市,各个小摊挂着火红灯笼,街上的人成双成对,顺着香涧镇流淌的大河岸边,摆着许多样式的花灯,河里也飘着花灯。   比较宽阔的大街上,搭着一个戏台子,唱的是牛郎会织女,王母划银河。   才子佳人成双成对,在一颗挂满红牌子的大树下你侬我侬,柔情蜜意,或者在河边挑选花灯,许下白头偕老的美好愿望。   看来是在过乞巧节。   叶无尘带着墨允穿过人群,经过糖葫芦小贩时,条件反射的买了只糖葫芦,想要给墨允。   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他怎么变成主角的保姆了?   墨允直接从叶无尘手中叼住晶莹璀璨的糖葫芦,朝叶无尘肩上的小白球眨眨眼,小白球呆住了,使劲蹭叶无尘的脖子。   “宿主宿主,我也要!”   叶无尘:“你有嘴巴吗你就要。”   小白球枯了。   墨允满足的吸着糖葫芦,时不时挑衅的看一眼小白球,心情飞速上升。   有一对甜蜜的伴侣在阴影处热吻,墨允有些好奇,但还是没离开叶无尘身边,只是充满童真的问:“师尊,他们在干嘛?”   前世他当乞丐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场景,但没搞清楚为什么就被撵走了,之后进了仙剑门,出去的机会少之又少,也很少接触到此类事情了。   他知道一对爱人需要成亲,但他并不知道成亲的过程。   叶无尘肩上的小白球不屑哼唧一声——这都不懂,啧,师尊肯定嫌弃死了。   让它没想到的是,叶无尘往那边看了一眼,认真的解释:“这是人们表达爱意的一种方法。”   墨允重新看了一眼,修仙者视力很好,他很清楚的看到处于下风的女孩努力踮起脚尖去迎合男子,脸颊绯红,双手紧紧抓着男子的衣襟,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   他别过脸,认真的说:“但那个男人好像在欺负女孩子。”   叶无尘也重新往那边看了看,发现还真是怎么一回事儿,于是随口说的:“可能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吧。”   墨允点点头,默默将这句话记下来。   穿过大街小巷,墨允被戏台子迷住了,他立在戏台子前,抓住叶无尘的衣袖:“师尊,牛郎和织女每年只能见一次吗?”   “是的。”   叶无尘让他抬头,指出牛郎星和织女星的位置。   墨允:“不能去找别人吗?”   叶无尘想的主角才刚重生,还没体会过爱情,于是他一个母胎单身的人开始讲解。   “因为忠贞不渝的爱情才让人向往啊。”   他抬头仰望星空,不知道注视着哪颗星星,皎洁的月光与红灯笼的光交织,在他的脸上绘下浅浅的图画,嘴边挂着温柔的弧度,眼中倒映着一片星河灿烂。   他目光流转间,让墨允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向往又迷恋。 第44章 为对方许下的愿望   河上花灯明明灭灭,天边飘悬文灯盏盏,台上唱着牛郎织女,乐师奏出段段衷肠曲,台上戏子唱着凄凄怨怨歌。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曲乐终了,戏剧落幕,一手持金玉折扇的风骚雅客踱步上前,向众位看客抱拳:“一祝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再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围在戏台子下的看客纷纷鼓掌,才子佳人柔情蜜意,互道衷肠,共许白头。   风骚雅客跳下戏台,摇着扇子将手中成对荷包寻了几对情侣送出,情侣们纷纷表示会珍藏一生。   叶无尘表示单身狗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忙不迭抓着墨允走掉。   抛下身后嘈杂,走到缀着点点灯光的河岸,一名白发老妪用竹条编著花灯,彩色宣纸为面,坚韧竹枝为骨,一双苍老的手灵活巧妙,很快就盘出一只莲花形状的河灯,她用浑浊的双眼瞧了瞧叶无尘,咧嘴笑开:“小伙子,你要河灯还是天灯?”   叶无尘本来想说不要,但墨允却扯了扯他的衣袖,眼中流露出渴望:“师尊,我想要一只。”   花灯这种东西他只见别人放过,所以很希望有一天能放出自己的花灯。   叶无尘:主角的要求当然要满足!   “你想要什么灯?”   墨允冲他眨眼,随后目光转向他肩上的小白球,小嘴一张一合:“师尊放什么,我就放什么。”   于是叶无尘买了两只莲花样式河灯。   老妪眯着眼盯了两人片刻,笑眯眯的说:“小伙子,带孩子来放花灯啊,怎么不见你妻子?”   叶无尘:“……他是我徒弟。”   “哦,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别在意,别在意。”   领了河灯,叶无尘本想直接丢进河中,可墨允却从莲花中心抽出一张白色的小纸,问:“师尊,你许愿吗?”   叶无尘连忙把探到河上方的手伸回来,淡定的点头。   主角让他许他就许,看他多乖一配角啊。   从老妪那儿借来一支狼毫,蘸了些墨汁儿,叶无尘开始望天神游。   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愿望,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能在主角手中好好活下去,要不就来个痛快点的死法,总之别让他受尽折磨就是了。   想了很久才下笔,在那张白纸上浅浅地写下几行字,小白球想要偷看,被他一巴掌拍开,墨允幸灾乐祸。   叶无尘向来是不信这些的,但他却认认真真将河灯捧入河面,目送它驶向远方。   墨允跟着叶无尘的动作,将写了心愿的河灯放出,河流缓慢,两盏灯一直保持距离,墨允悄悄放出灵力,将自己的那盏河灯推了一把,使两盏河灯并行。   “一愿师尊身体安康,心愿成;再愿永护师尊身旁。”   小白球没有看到叶无尘的心愿,于是屁颠屁颠跑过来看墨允的,见到他写下的两行字,非常满意的上下晃动以示赞赏。   “师尊,你许了什么愿啊?”   叶无尘没有回眸,注视着满河光彩,轻笑道:“说了就不灵了。”   墨允循着他的目光,抓住他的衣袖,有些扭捏又有点小心翼翼的:“师尊你……”写我了吗?   这句话还是没问出来,师尊的愿望当中为什么要有自己呢,墨允对这份莫名的感情尚且还有些茫然。   叶无尘却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一般,轻声:“帮允儿许了个愿。”   心中扭捏不已的墨允骤然抬头,眼中绽放着烫人的光,他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紧紧抱住叶无尘的腰:“谢谢师尊!”   他抱得太用力,叶无尘被扑得往后退了两步,一时间,他竟忘了那所谓的黑化值,揉揉墨允毛茸茸的脑袋,眉眼含笑。   “愿笔下人物墨允幸福安宁,不再遵从剧情,与所爱之人琴瑟调和。”   ……   逛完夜市,两人便找了一家客栈打算小住一晚。   可香涧镇人流来往繁多,又恰逢乞巧节,各个客栈几乎爆满,好不容易找不一家,却被告知所留客房仅剩一间。   意识到今晚又要跟主角同床共枕的叶无尘觉得还能再逛会儿夜市。   来到被布置得舒适典雅的客房,叶无尘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衣服。   嗯,他要沐浴。   画着鲤鱼穿莲的屏风后面摆着一只木桶,丰富店小二抬来来热水,再将蓄意偷窥的小白球拍晕,叶无尘才放心的沐浴。   将褪下的衣物搁在屏风上方,蒸腾的水汽润红脸庞,叶无尘坐在桶里滥用灵力——   他主水系,对水的控制能力很高,手指在空中轻轻挥动,水面上迅速冒出一条水柱,跟着手指的动作而动作。   拿到本命剑后,需要去“磨剑”。   当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磨剑”,它是指修士与剑之间相互磨合,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叶无尘控制着那条水柱上下晃动,沉思着。   “磨剑”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战斗,自己刚好也拿到一把本命剑,或许……   叶无尘想到这儿,忽然摇头——要是墨允以为自己是专门去打他的怎么办?   这个方法不行,那就只有半年后与纤绮派的比武,但时间还是有些晚。   于是他开始回忆大纲,主角在书中是怎么磨剑的——第一步,先抓住叶无尘。   水柱“啪”地落到水面上,溅起水珠。   叶无尘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生无可恋的叹气,没留意到桶边慢慢浮上来的一只白毛尖儿泛着红的小毛球。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屏风外,叶无尘瞄了眼,懒洋洋地开口:“何事。”   “师尊,木桶旁边那个圆圆的影子是什么呀?”   墨允天真地开口,语气中满是好奇。   叶无尘往旁边看了看,魂都吓飞了。   雾草!这玩意儿怎么阴魂不散的?   那是一根毛尖有些浸湿的小白球,眨着小红眼望着他,触及到他投来的目光,好像有所预料,忽的一个猛子想扎进水里。   叶无尘眼疾手快的将它抓住,心狠手辣的把它丢出屏风外,墨允没有接,反倒在小白球晃晃悠悠飘起来的时候,狠狠给了它一巴掌,重新将它拍回在地。   小白球抖抖毛,自顾自地飘到茶桌上,看着墨允泡的碧螺春。   墨允听到一声冷酷的:“呵。”   “怎么说我也算是与师尊共浴过了。”   墨允气不打一处来,抓起呈了茶的茶杯,住它身上泼去。   小白球非但不恼,还在桌上的茶渍上滚了两圈。   躲在屏风后面正在思考人生的叶无尘听到脑海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哀嚎:“宿主!主角他玩弄我,我感觉我……”   额头青筋暴起,在心里骂了声“活该”,嘴上却在嘱咐:“允儿,别欺负它。”   墨允抓茶壶的手顿了顿,终是依着师尊的话放下,看着桌上耀武扬威的小白球,捏紧了拳头。   罢了,总有机会能逮住它的。   此时,一人一球通通忘了他们本是一体。   ……   由于身边睡着一主角,叶无尘第二天起了个早,独自踱去一楼叫了壶茶。   不知为何,早间的客栈也聚了很多人,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讨论。   “你们知道了吗,又有秘境开了!好多仙家都来一探究竟!”   “是凝珀山庄附近的那个秘境吧,听说上次开还在百年前……”   “兵灵掌管的秘境嘛。”   叶无尘看似在喝茶,实际上是在认真地偷听周围客人的一言一语。   大纲中确实有这个秘境,但它是催化主角强行打开的,为的是让女主进去玩玩。   小白球难得正经的说出一句话:“请宿主前往兵灵秘境夺取三生花与仙质籍。”   三生花、仙质籍。   嗯……这他妈不是女主的东西吗!所以抢不到主角的机缘就要去抢女主的是吗!   真是,好没皮没脸的。   “三生花,有助……”   “别说了,我是作者,我知道。”   三生花是一种药草,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仙质籍是一本古籍,里面讲了什么,叶无尘还没想好就穿了。   小白球知道这一点,于是道:“仙质籍,存载着上古修士研究出来的高阶阵法。”   叶无尘抿茶:“但这不是女主的东西吗。”   小白球飘到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半开玩笑半认真:“拿了之后就成女主了!”   叶无尘一口茶喷在它身上,小白球原地甩毛。   “谁要当女主!”   小白球甩毛的动作顿了顿,眼睛都流露出些许受伤,但是见到叶无尘妄自菲薄的表情,有些生气。   “宿主,你现在已经不是作者了,你是叶无尘,别总是以旁观人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你这样——”   会让人伤心的……   “好窝囊的!”   叶无尘本来想给它一巴掌,小白球堪堪躲开,气势逐渐增长。   “宿主,你在修仙界,这里的机缘从一开始都不属于任何人,怎么还分先来后到呢?”   “你能不能不要,不要以作者的视角来看待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包括我。   叶无尘呆住,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总是会拿剧情跟这里发生的一切作对比,他好像进入了一个思维怪圈,明明想跳出剧情,但又无时无刻的关注剧情的变化。   一种很矛盾的思维。   小白球在他面前晃悠,看样子有点恨铁不成钢。   叶无尘忽然想到,那本书只是被自己定了一个框架,连大纲都还没有丰富,这个世界有些变数也很正常。   一个人姑且不会依着那些条条框框生长,何况一个随时都在发生变化的世界呢?   总归他还是没有完完全全融入这个世界啊。   最后,叶无尘轻飘飘的承诺。   “以后会注意的。” 第45章 不愿面对的过去   上古时期,魔族向神族发动战争,场地却选在凡界,许多无辜凡人受到牵连,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神族怜悯,将场地转移深山幽谷中,设立结界,将战场与外界隔绝,一场长达三年的神魔之战一触即发。   三年后结界破灭,有凡人斗胆闯入,只见得疮痍满目、龙血玄黄,神族与魔族竟同归于尽,只留一地干尸血骇。   神、魔、人,独留凡人一族。   数十年间,凡人不再惧怕魔族,也无法向往神族,本以为日子可以过得再舒坦些,可是没了神族对凡人的庇佑,妖兽肆意捕杀人类;没有了魔族的威慑,各地流民四窜,打杀劫抢。   这种情况下,无数人开始寻求修仙之法,创立了无数修仙门派,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仙剑门。   再后来,有人邪心不死,搜刮神魔大战的战场,找到魔族残卷,精心钻研魔修之法,再创魔族,在凡界烧杀抢掠,被修仙者压下,自此势不两立。   数百年后,有修士来到神魔战场祭拜无意中被带入凝珀山庄,得到属于自己的本命武器,于是山庄的事情便被传开。   后又有人称亲眼见到山庄兵灵,坊间便有了关于兵灵的各种传闻。   兵灵秘境的存在也不是秘密,传闻秘境的开启全看兵灵心情,因为它开启时间不定,或许千年之内开一次,也可能一月之内开两次。   而现在,叶无尘带着小徒弟来到那处幽谷。   现在的幽谷烟雾缭绕,只听得小溪潺潺、飞鸟喳喳,或有幽香扑鼻、暗香浮动。   慕名前来的修士摩肩接踵,或在空中腾飞,或在烟雾缭绕中遥望。   叶无尘驾着云尘,目光看向半空中那扇古朴的门。   暗金大门足有两人高,门上雕龙刻凤,流光环绕,下面被一团厚厚的云托着,门前有两把锋利的剑,左边那把青光流转,潇洒自如,右边长剑镶金带玉,雍容华贵。   它们矜持的立在那,像是两名考察官。   门下那朵厚重的云细细的从身体中分出几缕白色的烟雾,环绕在每名修士的腰身。   那烟雾仿佛有实质,绵绵软软的环住叶无尘的腰,轻轻用手指触碰,成团的云烟便会被戳出一个洞来。   叶无尘玩心大增,不亦乐乎的戳那团云烟。   旁边的墨允见状,也学着叶无尘的样子戳了戳,可绑住自己腰身的云烟却不服气地将他的手指咬住。   墨允:“……”   慢慢的,叶无尘腰上的云烟顺着他的腿往下滑,像是想把他托起来。   可叶无尘此时正乘着云尘,不好受力。   于是又有几缕烟雾飘过来,将他托起,叶无尘坐在一朵浮云上,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墨允,发现他被云烟给拎起来了。   墨允的脸色有点难看,但触到叶无尘的目光,条件反射的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脸。   两人都离了云尘,那条大大的飞鱼在空中转了转,确定背上没人之后,身体倏尔变小,小嘴吐出一个彩色的气泡,将自己圈住,慢吞吞的找到叶无尘,示意叶无尘将它收起来。   这些天,云尘都被安置在世外桃源,与世外桃源的老头混了个熟,虽然老头总是想把它打来煲鱼头汤,但打打杀杀间还是为一人一鱼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叶无尘被小云朵带到大门前,那把雍容华贵的剑绕着他转了一圈,退到门旁。   大门打开,里头白茫茫一片,隐约有树木的轮廓,但到底还是看不真确。   那朵云带着叶无尘慢慢往里走。   墨允还被另一把剑缠着,他焦急的喊了声:“师尊!”   叶无尘缓缓回头,看他那到焦急的样子,温柔的笑了笑,“秘境见。”   墨允还被云烟拎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无尘陷入一片白茫茫中。他原地扑腾两下,那把剑终于放行,那团云烟这才将他拎入大门中。   ……   坚硬的水泥路,被路人踩得脏兮兮的雪块,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红得刺眼的年画剪纸。雪虐风饕、天寒地坼,叶无尘光脚踩在雪地,身上套了件从垃圾桶翻来的成人棉质外套,棕色的棕色的外套破了一个洞,里面的棉花出来了些,露在外面的小手被冻得通红,叶无尘裹紧衣服不住地往手心哈气。   这条水泥路是刚修好的,沿街还是原来的矮房砖瓦屋,每家每户都张贴着“福”字,换上了新鲜的红灯笼,街边穿着新袄的小孩围在一起战战兢兢的点燃爆竹。   “嘭——”   叶无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   他这装扮在街上很显眼,不管是脏兮兮的脸颊还是巨大的破烂棉袄,他像是过街老鼠一样飞快的想要逃离这处地方,但还是被一个小孩发现了。   那个小孩手里拿着一把打火机,跑过来揪住叶无尘外套上露出的白色棉花,猛的扯出来,而后见到叶无尘惊慌的模样,充满恶意的让手中的打火机窜出火苗。   叶无尘盯着小小的火苗,搓了搓通红的小手,想要触碰,但小孩很快让火苗熄灭,没让他碰到。   “想要吗?”   叶无尘哈着气,没有说话,但却轻微的点了点头。   小孩却得意的笑了笑,朝他做了个鬼脸:“不给!”   随后像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威风似的,将那簇棉花点燃,抛在冰天雪地中,踩了几脚后将打火机丢在雪地上:“看你那么可怜就送你吧!”   叶无尘毫不犹豫的将打火机捡起来,看着塑料瓶身里最底下那一层液体,还是收起来了。   这件破烂外套上本来有一个帽子,但是被街边的狗咬烂了,只剩了半边,薄薄的两层布起不了任何保暖的作用。   好在这件外套够长,能够遮到脚腕。   他缩着身子在雪地中行走,对街边的欢声笑语充耳不闻,只是偶尔在爆竹响起的时候哆嗦一下。   他上一顿饭是一个好心的哥哥给的,就在昨天,是五个叉烧包和一杯豆浆,那个哥哥给他买完之后,就骑着自行车走了,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已经走了一天,走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镇,镇上的人看到他就躲得远远的——没人愿意在大过年的时候沾染晦气。   这是别人的热闹,他永远融不进去。   肚子已经很饿了,手脚冷到麻木,南方的冬天,总是钻心噬骨。   鼻尖敏感地闻到一阵香味,循着味道看过去,是一家准备收摊的包子铺,铺子的老板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男人,叶无尘盯了片刻,踏步往包子铺走去。   这样的事他做过很多次,只要反应快些,铺子的老板只能在身后破口大骂,就算被抓到了,也不过是挨一顿揍。   他整个人只比那个台子高一些,恰好那个老板又在同一个女人说话,顾及不到这边,他将手伸向放的雪白温热的包子的笼屉。   冰凉的小手触及到热乎乎的包子,叶无尘的身子不自觉的抖了抖,他抓住那个包子,正打算抽身离开,远处却传来一个小孩的叫唤。   “小偷!”   胖老板回过头,与他对上视线,叶无尘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将拿到手的包子往嘴里塞,可是跑到半路,却被那个丢打火机的小孩逮住了。   他比叶无尘高一些,耀武扬威的指着他的鼻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然后将手扬起,在叶无尘冻得通红的脸上留下一个掌印。   “啪!”   脸颊被冻得刺刺的疼,又遭了一巴掌,更是疼痛无比,叶无尘的脸被扇到一边,但手上还是忙不迭地把包子塞入嘴中。   将包子吃干净,舔了舔手上的油渍,冷眼看向那个打火机小孩,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直愣愣的打在了他的鼻梁上,那小孩没想到他会还手,捂住发痛的鼻子,神情惊愕不定。   叶无尘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连忙拔腿就跑,可那个胖老板却追来这儿,看到捂着鼻子,泪眼朦胧的打火机小孩,怒目圆睁。   “偷东西,还打我儿子?”   他扬起长满肥肉的厚大手掌,叶无尘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不禁颤栗,直到那一掌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胖男人踢了他两脚,临走时还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臭乞丐。”   冰天雪地中,套着成人棉袄的小孩试了几次也没爬起来,晶莹雪地上点点殷红夺目,他脑袋嗡嗡的,只是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鼻子,一手鲜红。   寒风刺骨,冬天永远是那么冷漠无情,人们的热情也不会平白无故留给一个臭乞丐。   “师尊?”   独特清脆的少年音在耳边响起,身体逐渐升温……是谁?   叶无尘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尚有迷蒙雾气,像是带着初来世界的懵懂。   前方有一团烧得正旺的火堆,驱散了漫天寒意,将周围的凹凸石壁照得暖黄,看周围的环境像是在一处山洞。   墨允喜出望外,忽的发现他眼角渐渐漫出一点水光,他有些惊,一只手愣愣的叶无尘那探。   可叶无尘还沉浸在那梦中,面前墨允伸出的手与梦中扬起的巴掌重叠,他瞳孔骤缩,条件反射的闭上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苍白的脸偏向一边,发丝遮住侧脸,身子蜷缩,小心翼翼地发抖。   燃烧的火堆噼里啪啦,火光照着叶无尘的脸,温暖的光却勾出他心中的孤独与无措。   探出的手笨拙地收回,瞳孔印着脆弱的影子。   他的师尊,何曾出现过这般模样。   呼之欲出的那两个字,迟迟叫不出来。   一进入秘境迎接他们的便是浓重的迷迭香,这香可以使人昏迷,梦到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事,不知为何,他丝毫没有受到迷迭香的影响,一入秘境就赶紧寻找叶无尘的踪影。   他在这山洞中发现昏迷的叶无尘,见叶无尘紧缩身子便在旁边生了一堆火,默默守着。   他不知道叶无尘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些遭遇会让叶无尘难受。   火苗有些小了,墨允推动灵力,增长火势,然后看着缩在角落颤抖的叶无尘,缓步上前,蹲下来轻轻抱住他。   叶无尘浑身一颤,立马反应过来抱他的人是谁。   脖子有些凉。   “师尊……”   墨允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叶无尘一句抱歉。   “失态。”   叶无尘轻轻推开墨允,起身弹了弹衣服,像往日一样温柔的看着他:“谢谢。”   墨允看着抱过他的双手,表情有些失落,但还是迅速调整好情绪,冲叶无尘笑了笑。   师尊好像总是在刻意维持他们俩的距离。   不知为何,叶无尘从那笑容中看到了苦涩。   晃了晃脑袋,叶无尘将身上的衣服裹紧,努力忽略那个梦,望着四周问:“允儿,打算先去哪儿?”   从洞口吹来飒飒冷风,外面的天竟是冬日,洞口处有墨允设下的结界,但这结界挡不了多少风,叶无尘便上前加强了一下。   墨允没有正面回答,拿着柴火捣火堆,壮士漫不经心的开口:“师尊,你梦到了什么?”   正在布置结界的叶无尘身形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淡然:“没……”   墨允直接打断:“师尊,你还记得你跟我讲的迷迭香吗?”   叶无尘闭上嘴巴,这他当然知道,关于迷迭香他可是专门给墨允上了一课。   见叶无尘不再说话,墨允走到他身边,习惯性的抓住他的衣袖,声音染上了些心疼:“师尊,你以前……”   “都过去了。”   叶无尘打断他的话。   过去的事,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再去回忆一遍。   那些没有尊严的岁月,为什么要刻意去记住呢?   墨允将他的衣袖抓得紧了些,抬头望着叶无尘的侧脸,那表情不再温柔,而是一种陌生的淡然。   他的师尊,似是用一种名为“温柔”的外壳将自己包装,用柔情去面对日月星辰,却将最残忍的那一面留给了自己,不愿与外人分享。   很早以前就确定了,或许叶无尘这个人,从自己重生回来的那一刻,也换成了另一个人。   那是上天赏赐给自己的温柔,可这抹温柔却包着朝向心脏的尖刺,他无法见到那些刺,只能尽可能的融入叶无尘的内心,将刺头拔光。   墨允神思涌动,将手伸入叶无尘宽大的衣袖中,悄悄碰了碰他的指尖,小心翼翼、一触即分。   外面是严寒的雪色,地上铺着晶莹的雪毯,参天大树带上白雪,林中小径没入深处。 第46章 我会抱紧你   不知何时,外边下起了鹅毛大雪,叶无尘裹着狐白裘,带上缝了一圈绒毛的阔帽,撑着一把雅白绸伞,打算出去探探情况。   墨允本身不畏寒,但还是被叶无尘强行套上一件抗寒长袍,裹到脚的那种。墨允表示他对师尊的关爱很适用。   既然是来秘境寻宝,自然不可能一直苟在山洞中,叶无尘牵起墨允的手,将他拉到伞下,踏出山洞。   脚下的雪绵软,冷风呼啸,墨允抓着手上冰凉的手,在体内运转灵力,将自身体温调高了些。   踩雪声沙沙,路旁树藤上乘着素白雪花,伞尖偶尔扫到伸出道路的枝桠,碰下块块剔透琼花。   这是一片幽静的密林,只有雪的声音清晰地萦绕耳边,两人都不说话,只定定的注视前方,一阵冗长的安静。   这条林子有许多岔道,叶无尘基本上是闭着眼睛瞎走一通,身上虽有狐裘保暖,但还是觉得有些冷。   他在心中唤着小白球,想要询问三生花的位置,但迟迟无人应答。   无法,只能凭感觉了。   林中树林品种不一,各有各的特色,但它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枝桠都朝中间小径是生长的,整齐划一,造型诡异。   一路看下去,发现这些树的枝条像是可以被扭曲过一般,弯曲的枝桠指向小径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仔细观察后,便发现路边的杂草也是如此,两旁的杂草通通弯向小路,形态优美,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不走了!”   前方传来女人的声音,叶无尘与墨对视一眼,同时加快步伐,循着声源走去。   仅供两人并排行走的小径被一男一女完美挡住,那女人大概二十左右,努起嘴有些抱怨的望着身旁的男人。   他们衣着不凡,仅仅是穿的厚实了些,没有像叶无尘一样把自己裹成粽子。   女人束了个干脆利落的高马尾,用红色发带绑上,正不满的看着那个稍胖一些的男人。   “这鬼地方根本走不出去,还有这种吓人的玩意儿!”   女人指着右手边那颗大树,婴儿手臂粗的树枝上挂着一个脑袋被削了一半的人,被挖空的脑袋结了一层厚厚的血冰,垂下来的双手五指削断,未来得及留下的血形成一条细长的红色冰锥,仔细一看,那人的腰腹处被插入一根粗糙的树枝。   死状极惨。   男人脸上带着歉意,他搭上女人的肩,哄道:“仙儿,这可是难得开放的兵灵秘境。”   女人没好气的说:“为了这破秘境,还得把命搭上?”   男人摇摇头,有些不赞同她的说法:“仙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女人哼了一声。   叶无尘只瞄了那尸体一眼,然后匆匆移开,顺便把墨允的眼睛也蒙上——万不能让主角从这当中找到杀他的灵感。   墨允还以为师尊是怕自己被吓到,嘴角开心地漾出一抹笑意。   叶无尘战战兢兢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中警铃大作,完了完了,莫不是被启发了。   “二位是?”女人本想扭头离开,却发现了将自己包成球的师徒俩。   叶无尘默默将覆盖墨允眼睛的那只手拿开,而后看了看伞外,发现大雪已经停下,便将绸伞合上,收回世外桃源。   再向女人拱手行礼:“在下叶白,这是……”   墨允扬起灿烂的笑脸:“我叫叶乖乖,是他的弟弟。”   叶无尘:“……”还学会抢答了。   仙剑门叶无尘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贸然说出恐怕无法令人信服,那就说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好了。   他笑着向女人点头。   那女人还礼,道:“在下名陶仙,这位是,是我的道侣,晁冰。”   她一袭红衣,仿佛艳霞裹身,眉眼深邃,颇有异域风情,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风流,肆意盎然。   后面那位被称为晁冰的男子上前几步,冲叶无尘点头,刚硬之态,丝毫没有面对陶仙的柔软。   叶无尘回以一笑,陶仙有些嫌弃的避开晁冰伸过来的手,晁冰抓了个空,有些尴尬。   “二位可是发生什么矛盾了?”   叶无尘将帽檐往下拉了些,用以抵御寒风。   陶仙正准备说话,却被晁冰抢先:“阁下不如以真面示人,何必遮遮掩掩。”   陶仙被他拉到身后,听到这话,也不免起疑。   毕竟都是来秘境寻宝,难免会有心思叵测之人,还是小心为上。   抓着帽檐的手一顿,忽尔将帽檐摘下,有些歉意的回答:“抱歉,在下畏寒。”   他脸色苍白,却嘴角带笑,恰似冬日暖阳,莹润心口。   摘下帽檐前,叶无尘特意将容貌改变了些,少了独特的妖媚,多了方寸柔和温雅。   保不齐有谁见过叶无尘的真容,秘境之大,鱼龙混杂,且不说顶着那样一张脸会遭人垂涎,光是“叶无尘”这个名号,都足以让人避之不及。   心中的神,向来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更何况叶无尘矜持高贵的名声在外。   冷风吹在脸上有些刺刺的疼,更有凉风顺着脖颈间衣物的缝隙钻入身体,叶无尘放开牵住墨允的手,两只手抓住交叠的衣领紧了紧。   比起叶无尘的脸,墨允更在意他的动作。   “哥哥,你还是戴上吧。”墨允扯扯他的狐裘。   陶仙狠狠踹了晁冰一脚,连忙上前道:“这位公子,实在抱歉,我们不知……”   “无妨。”   叶无尘淡笑,并没有戴上裹着狐毛的帽子。   一副病弱公子的模样。   见状,陶仙使劲踩了晁冰一脚,晁冰吃痛,却咬着下唇,不敢抱怨。   陶仙自带侠女气质,在双方解释清楚后便放下疑心,义愤填膺的说:“本来我们俩拿到本命武器便要离开,这臭男人非得来什么秘境,我们都被困一天了!”   “一天?”   晁冰摇头,将情绪激动想要扒叶无尘肩膀的陶仙拉回来:“不是一天,这里只有昼,没有夜,我们根本无法计算时间。”   “还不是你非要来什么秘境!”陶仙颐指气使。   晁冰颇有些无奈的抓住她胡乱挥动的手,低低喊着:“仙儿……”   陶仙哼了一声,使劲挣了挣,没挣脱,只能用眼神恶狠狠的示意晁冰放手。   接收到眼神示意,晁冰缓缓放手,将手举到头顶,做出投降的姿态。   陶仙努努嘴,问叶无尘:“二位可知道些什么?”   叶无尘摇头,温声道:“我们刚来此地便遇着两位了。”   她点头,发出邀请:“那我们一起吧!正好路上有个伴儿。”   墨允与晁冰同时看向不同的人,前者望着陶仙,天真中带着审视;后者死盯叶无尘,严肃中藏着警告。   感受到强烈视线的叶无尘心慌慌的,面上却丝毫不显:“不了陶姑娘,我们还有要事。”   陶仙失望的点头,口中嘀咕:“又要跟这个臭男人转圈子了,唉。”   叶无尘但笑不语。   晁冰在两人交谈完的那一刻,连忙抓住陶仙的手,着急忙慌的将人拖走,那样子就跟背后有鬼追似的。   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叶无尘拉上帽子,近距离观察了一下那具挂在树上的尸体,第一眼到还触目惊心,但看多了好像就习惯了。   叶无尘折下一节树枝,在坚硬的尸体上戳了戳,那节树枝刚接触到尸体,就被一种力量碾为寸寸灰烬。   他连忙退开两步,不慎踩到雪中冒出来的一块尖石,险些滑倒。   墨允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又不知有意无意,总之语气有些坏坏的,但又轻声细语:“哥哥,小心。”   叶无尘被喊得身形一顿,然后轻飘飘的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叫师尊。”   “哦。”   语气有些失望。   这具尸体像是被人为破坏,被切掉的那一半脑袋不知去向,透过血冰隐约能见到整齐的断口,残缺的手指断口也同样光滑。   刀刃所伤。   再往前走,顺着小道无头苍蝇般七拐八拐,叶无尘都快累趴下了。   墨允忽然指着前方:“师尊,那具尸体!”   叶无尘顺着他指的方向定睛一看,同样的位置,挂着一具同样的尸体。   那雪地依然平整,没有踩过的痕迹。   奇怪,明明之后已经没有下雪了。   叶无尘在原地定定的站了片刻,没有上前,忽的,前方传来一道声音。   “我不走了!”   叶无尘下意识抓紧墨允的手,让他带到自己怀中,转身躲入一棵大树后面,悄悄探出头,看着尸体旁边的小径。   一名束着高马尾的红衣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路口,正指着旁边那具尸体,不满的从旁边那个男人道:“这鬼地方根本出不去,还有这吓人的玩意儿!”   她的头侧向男人,叶无尘可以清晰的看到女人的侧脸——是陶仙!   叶无尘魂都快被吓飞了,却要故作淡定的搂着墨允,冷漠的瞧着这一场道侣争吵。   与陶仙争执片刻,晁冰有些恼怒,愤然甩袖:“你以为我来这鬼地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陶仙双手叉腰,堵气不说话,她闭上眼,而后冲晁冰怒吼:   “为了那东西把命丢了真的好吗!”   仔细一看,她的眼眶浸染上嫣红,嘴唇颤抖,总是忍不住落下一滴滚烫的泪:“这才进来一个时辰不到,我们就遇到了那么多高阶妖兽,你别以为藏着掖着,我就闻不到你身上那股血腥味儿!你到底……你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陶仙缓缓蹲下身,掩面痛哭,良久,她才带着哭腔开口:“晁哥,我活不了几年的,但是你的路还长,你不能把命搭在这儿……你不能……”   晁冰静静的立着,仰头望天,声音嘶哑:“你不会死的,我会帮你找到那味药材。我、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就算为你赴了黄泉碧落,我也在所不辞。”   他将蹲在地上的陶仙拉起来,一只手托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膝盖内侧,将陶仙打横抱起,却在站稳的那一瞬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陶仙惊呼一声,连忙挣扎的想跳下来。   “晁哥!你身上还有伤!”   而他却依旧抱稳陶仙,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脚步略有虚浮,声音却坚定无比。   “仙儿,我会抱紧你。”   话音落下,两人的身影像是涣散的虚影一般消失在原地,闹出不小的动静,雪地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叶无尘拧紧眉头,又开始搜索大纲。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的大纲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一段内容,他甚至不知道这个秘境里会发生什么。   看来以后,自己的大纲都不会有什么作用了,一个并不饱满的大纲能框出些什么内容呢?   既然大纲没用,那就只能靠脑子了。   叶无尘凝望小径上的雪,再看了看挂在枝桠上的那具尸体,心中好似有了想法。   他缓步上前,在雪地留下一串脚印,墨允被他吩咐留在原地观望——他得证实一件事。   在离尸体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裹紧身上的衣服,搓手等待。   墨允在后面观望,低头盯着雪地上的脚印,渐渐地,被不知从哪儿涌上来的雪填满,从自己面前的脚印慢慢填到师尊身后,过程缓慢,数十个脚印被填了几刻钟之久。   叶无尘则注视着尸体旁边的道路。   “师尊,脚印没了。”   雪地脚印被填满,墨允也不再盯着茫茫白雪,目光停在叶无尘的后背。   他没有回头,微微侧身,让墨允能看到前方。   前方雪地平整,一道女人的声音凭空出现。   “我不走了!”   随后,从雪地中快速浮出两个身影,开始执行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叶无尘在他们俩现身的那一刻就迅速闪身,飞鸿踏雪般轻盈的将墨允揽在怀中,躲到树后。   陶仙好像听到了这点动静,稍稍回头,看到一片雪地平整,便闹着玩似的将头拧螺丝一般拧了一圈,听到骨骼咔嚓脆响,才转回去,与晁冰争执。   墨允将头埋在叶无尘腰腹间,满足的流连清雅   翠竹香。   等到前面两人消失原地,叶无尘才靠着树蹲下身,道:“他们俩应该是高级的附庸灵。”   附庸灵,会在死去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死前所做的事,这种东西没什么杀伤力,但可以给人造成心理上的恐惧。而高级附庸灵则能与路人互动,像活人一样与人对话,更为惊悚。   通常,附庸灵存在的地方,都有高阶阵法,将死去的魂魄困住,才会形成无法安息的附庸灵。   墨允点点头,跟着叶无尘一起蹲下来,紧紧挨着他,感受着萦绕鼻尖的淡淡竹香。 第47章 神魔大战   这两个附庸灵的出现是需要条件的——尸体附近的雪地上被踩出的脚印必须被一一填满。   再次联想他们第一次见到附庸灵时,雪地平整。脚印被雪填满的时间很长,叶无尘方才只走了十几步路,便花了几刻钟来填,而这一整条路差不多几十步,全部填满估计得一个时辰以上。   也就是说,第一次见到附庸灵的一个时辰前有人来过这儿。   那这密林,自然也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人。   还有,能通向尸体的只有第一次来的那条路,和前方的两条岔路,但叶无尘与墨允第二次见到尸体时,所走路线并不是三条中的任何一条,但是莫名其妙的就来到了第一次走过的那条路。   如果不是看到前方尸体,两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已经到了这儿,修仙之人记忆超群,叶无尘更是刻意避开重复的路线,那么来到这的原因就有可能是那个高阶阵法,或者眼前这具体尸体。   高阶阵法的阵眼很难找,况且还极有可能破不了,那只能和这具尸体面对面刚了。   叶无尘无语望天。   “师尊,陶姑娘说他们只来了这一个时辰不到,就遇到了很多妖兽。师尊,我们来了多久了?”   叶无尘拧眉,“从我醒来,大概两个时辰。”   墨允:“师尊,我们没有遇到妖兽。”   叶无尘点点头。   是的,太平静了,让人不禁害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万籁俱寂,针落有声。   只有琼花冰树,见不到妖兽乱行。   叶无尘还是打算先去探探尸体。   尸体和之前一模一样,断裂的手指和削掉一半的头颅,以及摆放的位置。   就这么看着根本查不出什么,于是叶无尘用灵力包裹双手,小心翼翼地往尸体上探去。   触及到实体的那一瞬间,叶无尘感觉手上的灵力被吸住,然后一寸寸减少,他连忙把手抽回,皱眉看着那具尸体。   尸体吸了灵力,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如往常那般。   墨允观望着雪地,手上团了一个雪球,手指上上下下不知道在捏着什么。   “师尊,雪位上升了。”   他右手拿着雪球,左手指着自己脚腕。   先前,雪地的深度仅仅没到脚跟,而现在,已经到了墨允的脚腕。   叶无尘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方才裹在手上的那道是水系灵力。   心中有了个猜想,叶无尘立刻朝尸体打入木系灵力,意料之中,挂着尸体的那棵树枝迅速地冒出新叶。   水系使雪位上升、木系让树生新叶,那么火系会不会就是这林子的克星?   “允儿。”   “师尊,你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叶无尘回眸,见到少年手上那个有点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头发用指甲精细的划出,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孤裘,帽子上的一圈绒毛也被精致的刻画出来。   叶无尘:“…………”   这好像是我。   “师尊,好看吗?”   少年双手捧着雪人放在胸前,眼睛亮亮的盯着叶无尘。   “好……好看。”   叶无尘心中发慌,上次拿他头发,现在将雪人做成他的模样,主角难道是在练什么巫术?   墨允得到肯定,脚尖在雪地上点了点,有些扭捏的说:“送给师尊好不好?”   “啊?”   叶无尘疑惑的看着他,难道不是给自己下巫术?   “师尊不喜欢吗?”   “……喜欢。”   墨允满足的笑了,本想将雪人亲自送到叶无尘手上,但又想起他的畏寒体质,于是将雪人放到路边。   叶无尘将伸出来的手尴尬放下,有点胆战心惊:“那个……雪人……”   墨允将雪人安置好,听他特意问起心情有些雀跃:“雪人太冰了,而且容易化,下次我再给师尊做一个木质的!”   “好,好吧。”   木头人偶,宫斗剧里面经常出没的妖邪之物。   “师尊刚才唤我做什么?”   叶无尘从自己恐怖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指着那具尸体:“哦……你试着对他注入火系灵力。”   也没问原因,墨允便照着他的意思去做,火红的灵力从指尖溢出,进入那具尸体。   周围的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冰水,树上琼花化水,枝叶蔫黄。   叶无尘迅速撑伞,罩在两人上方,挡住了树上掉下来的水滴。   墨允专心致志的注入灵力,忽的想到那个小雪人,他稍稍回头,见到一地的水渍。   大概化了吧。   那具尸体很排斥火系灵力,注入灵力的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与他对抗。   注入过程开始有些吃力了。   他的手指开始发颤,但指间的红色灵力依旧源源不断、丝毫不差的送入尸体。   师尊正在看他。   “够了。”   叶无尘揪住墨允的后衣领,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的后脑勺——撑不住了还撑,怕不是个傻的吧?   “师尊,可……”   “你做的很好了。”   叶无尘将他拎起来,放到自己旁边,而后冲着前面那个路口喊:“阁下看了多久?”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路旁的一棵大树上跳下一个灰色的人影。   “啪”的一下在地上摔了个屁敦。   叶无尘:“…………”   那个人慢慢爬起来,只比墨允高一个头,面庞稚嫩,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颤颤巍巍的往叶无尘那边蹭。   “站住!”   墨允挡在叶无尘身前,警惕地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受了惊,立马待在原地不敢动,他的声音细如蚊蝇:“我,我不是有意的。”   “你们知道这是哪吗?”   他挠着头,目光飘向叶无尘。   叶无尘对上他兔子一样干净的双眼,有些好奇的说:“这是兵灵秘境,你不知道?”   那个少年身上衣着单薄,踩着一双平凡人家的布鞋,鼻子冻得通红,眼中水光滟滟,可怜可爱。   “不知,娘亲病了,我上山采药,路过一处云烟缭绕之地,就被卷了进来……”   少年要哭要哭的,墨允有些嫌弃的看着他。   叶无尘:“你可有修炼?”   “我父亲是散修,他教过我一些,但他后来被魔修所杀,我便靠着父亲留下来的手轧习得一些皮毛。”   “可有本命武器?”   “没有,但是我父亲留了一把剑,我便拿它做武器。”   这孩子基本上问什么答什么,但就是不敢靠近。   叶无尘沉吟片刻,用灵力托去一件白色披风,道:“先穿上吧。”   那小孩受宠若惊,连忙道:“不不,我是火系……”   叶无尘指着墨允:“他也是火系。”   少年悄悄看了眼凶巴巴的墨允,他脸颊红润,脸上带着可爱的婴儿肥,一身水墨长跑将他包得严严实实,可爱的像个娃娃。   只一眼,他就立马缩回视线,将目光重新放到叶无尘身上,然后手忙脚乱的披上那一件毛茸茸的披风。   地上的雪已经化开了些,叶无尘蹲下来用手戳了戳,有些冻。那具尸体的存在还是疑点,雪地划开后又会变成什么样,重点还是在尸体上。   尸体就像是长在树上一样,也弄不下来,就那么僵硬地挂在那。   起身后发现少年还站在那儿自顾自的局促不安,叶无尘叹了口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迅速抬起头,道:“我叫艾林!”   “火系?”   “嗯!”   叶无尘走过去把艾林抓过来,用身子挡住那句尸体,道:“想出去吗?”   “嗯!”   “好,允儿,你带他试试吧。”   墨允有些不情愿的应了声。   艾林很乖,跟着墨允的动作慢慢注入灵力。   地上的雪以更快的速度化掉,叶无尘在旁边给两个孩子撑伞,顺便默默观望。   艾林的修为比墨允稍高一些,灵力也比较纯粹,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随着地上雪水化开,渗进地下泥土,白日逐渐被黑暗浸没,空气中开始弥漫恶臭血腥,周围的景象骤然大变,周围树木杂草如尘埃般倾散飘落,实体支撑的尸体掉在地上,艾林吓得后退了一步,撞进叶无尘怀中。   墨允见他的反应,首先是冷哼一声,随后看到他所在的位置,眼神骤然狠戾。   叶无尘抓住两个少年的衣领,将两个人带离尸体,反手在三个人作为下了一道屏蔽结界。   结界不能隔绝气味,浓重的血腥味弥漫,脚下踩着的泥土粘粘乎乎,周围稀稀拉拉地伸着几堆火,飘起白茫茫的烟。   艾林没见过这等场景,心中害怕不已,眼泪在眼中打转,他紧紧捂着鼻子,乌眉紧皱。   叶无尘在旁边提醒:“若觉得不适,封了感官便好。”   艾林茫然地望着他。   见叶无尘俯身想要手把手的教习,墨允连忙把艾林抓到自己面前,将封闭感官的方法告知于他。   地上尸骨残骸一片,空阔的场地尸体成堆,在空旷的平地上码成一个个小山包,那个掉在地上的尸体身上的冰也化开,完美的融入此等场景。   随着尸体身上厚厚的冰化开,能清晰地看到他穿的那件黑底镶红玉劲装。   天上有几只怪鸟盘旋,盯准地上的尸体,啄食他们身上的腐肉。   血腥、压抑、黑暗。   叶无尘褪下厚重的孤裘,牵着两个孩子慢慢往前走。墨允将褪下的衣服放进流云戒,然后凶神恶煞的看着艾林手上那件白袍。   艾林:“哥哥,这件衣服……”   叶无尘瞄了眼,淡笑着从世外桃源取出一只白色纳戒,轻巧地戴在他手上:“修仙之人身上得备些法器,这个送你,衣服放在那儿吧。”   墨允摸着流云戒,盯着艾林的白色纳戒,妒火中烧,最后决定眼不见为净。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整个山野一片触目惊心,有的尸体更是骇人,直接被拦腰切断,被鲜血浸染的内脏流了一地,散发浓重的血腥恶臭。   各尸体的衣着只有两种样式,一种是白底滚金边的流云长袍,另一种则是黑底镶红玉的墨色劲装。   上古时期神魔大战的战场。   叶无尘环顾四周,打算先带两个孩子离开。   他短暂的进了世外桃源,找到被老头锁在罐子里的云尘,正欲离开,又被老头拦住。   老头身上还带着酒气,看起来醉醺醺的,但眼睛却是明亮:“小孩儿,你现在在哪里?”   “兵灵秘境。”   老头呆滞了片刻,手忙脚乱的抓住叶无尘的袖子:“那、那你,在春夏秋冬哪一片?”   叶无尘歪头不解。   “兵灵秘境分四片,一片为春,温暖阳光,灵丹妙药居多;一片夏,炎热酷暑,妖兽居多;一片秋,寒凉萧瑟,幻境居多;一片冬,常年覆雪,前三者皆有,但人的机遇各不同。”   老头长篇大段地说完,眼睛期待的看着叶无尘。   “我应该在冬的那一片。”   老头瞬间激动:“你有没有看到一具尸体,头颅被削掉,手指被斩断!”   叶无尘点头,老头来回踱步,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他猛地抓住叶无尘的肩膀,眼里充满哀求:“能不能帮我,把他带出去安葬了?”   叶无尘拍拍他树皮一样的手,也没问原由,只是轻轻点头:“我尽力而为。”   老头一腿软,差点给他跪下,筋疲力尽地说道:“谢谢。”   告辞老头,叶无尘将云尘放出来,将两个孩子先放在上面安顿好,自己再坐到鱼尾处。   艾林第一次坐这种东西,有点好奇,但不敢往下看。   墨允黑着脸坐在最前头——由于身高问题,他被安排在第一个,与师尊隔着一个人。   快速穿过尸堆,来到一处尸体比较稀少的地方,这里依旧狼烟四起,但地上总归没有血流成河。   前面有几个白袍人在巡逻,他们的容貌英俊潇洒,乌发用玄铁发冠束成高高的一缕,身形飒爽,俊美潇洒。   其中一人发现了天上飞着的不明物体,连射三剑,扯的嗓子呵斥:“来者何人!”   叶无尘淡定的穿上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一件比较干净的白色衣衫,从容的在脸上抹了一点血,收回云尘,带着两个孩子跳到地上。   他松散着头发,脸上还有血痂,狼狈但不是俊俏。   “我在战场上找到两个孩子,仙力低弱,便领了回来。”   巡逻者盯了三个人片刻,最后把目光放在墨允身上,怜悯地叹了口气。   “孩子,你生错时间了。”   神魔大战,两族中无论大人、小孩还老人必须参战。 第48章 冒充的仙帝   巡逻者身后是一方结界,进去后满目烟雾袅袅,前方是一处挂着金牌匾的神殿,名为“太虚”。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们进进出出,神色紧张。   兴许战况紧迫,又或许这本是幻境。叶无尘牵着两个少年走进廊道,也没什么人来询问。   走至太虚殿,侧身悄悄往里面瞧了瞧,玉阶上摆着一张案几,宛若天神的男子目光呆滞地望向远方,随后回神,作苦思状。   太虚殿是神族执管者的殿堂,人们常常称神族执管者为“仙帝”。   地上卷轴随意乱摆,殿内杂乱无章,仙帝望向门槛处,机械地说了句:“进来吧。”   叶无尘思索片刻,将两个孩子留在外头,打下结界,孤身而上。   “你也是来劝我的吗?”男子执笔写着什么,自顾自的说。   叶无尘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回什么。   仙帝久久得不到回答,轻飘飘地叹了口气,“这是本来就会发生的事。”   他无奈的抬头看着叶无尘,口中想要说出的话,却突然卡壳,手上沾了墨的笔掉在衣上,染出一片乌云浊雾。他表情惊愕,不知所措的盯着叶无尘。   “你……”   叶无尘也不明所以的回望。   良久,他缓缓摇头,自嘲般开口:“抱歉……”   叶无尘打算问一下:“怎么了?”   仙帝看着他,眼神眷恋又痴迷:“你跟我一个故人,长得十分相似。”   仙帝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似是不舍,又像是悔。   “仙帝,为什么说这是本来就会发生的事?”   “……这件事必须发生。”   仙帝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盯着桌上滴了些墨的宣纸,重新抓起笔,在纸上作画。   那是一张人物图。   “走罢。”   叶无尘没有离开,反倒站在原地看了片刻,他作画的手法流畅,曲折弯钩的结合也非常熟练,倒是画上未成形的人物略有些眼熟。   仙帝画到一半,突然停笔,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笑出声来:“脸上有血。”   叶无尘当然知道,这是他自己抹上去的。   但他还是故作尴尬地将脸上的血擦掉,仙帝看了片刻,用帕子沾了水,将他脸上干涸的血迹擦掉,叶无尘当场愣在原地。   仙帝身子前倾,手法温柔,表情认真,像是在对待一件天赐尤物。   叶无尘:“仙帝?”   “别动。”   空气安静,时间漫长,叶无尘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直到仙帝将手拿开,他才如梦初醒。   “你跟他真的很像。”   “仙,仙帝与那位故人是什么关系?”   仙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坐下来思考片刻,语气苦涩:“我爱他,也亲手杀了他。”   “是,是吗……”   叶无尘摸着自己的脖子。   “那我先走了……”   仙帝盯了他片刻,薄唇轻启:“真的太像了。”   叶无尘匆忙转身,脚步飞快,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嘭!”   猝不及防撞上一道空气墙,叶无尘颇有些茫然的回头。   仙帝头也不抬的说:“可以陪我画完这幅画吗?”   叶无尘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憋屈的捂着额头,道声:“当然。”   仙帝变出一张木椅,控制着它飘到叶无尘面前,“坐吧。”   叶无尘乖乖坐下,眼睛却往门口飘。   “那两个孩子我会安顿好。”   叶无尘登时打了个激灵。   “别怕。”   叶无尘干笑:“哈哈,怎么会怕啊……”   妈的,这幻境这么真实吗?   仙帝冲他一笑,低头继续作画。   叶无尘坐如针毡,大脑一片空白。眼神呆板地看向认真作画的男子。   “宿主……”   小白球虚弱地从他肩膀出拱出来,还没看清周围就被叶无尘一巴掌拍回去。   小白球:“宿主?”   “嘘,我被缠上了。”   “谁!谁敢!”   小白球锲而不舍地从他肩膀处钻出来,用它垂在肩膀的墨发挡住自己小小的身躯,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案几上垂头作画的男人,他偶尔沉思,偶尔抬头对叶无尘一笑。   见到那张脸,小白球呆住,身体骤然瘫软,一个没留意跌落在地上。   仙帝看过来,见到地上凭空冒出的小白球,仅仅笑了笑,低头继续作画。   叶无尘连忙把小白球捡回来,小声问:“没事吧?”   小白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宿主,他不是真的仙帝。”   叶无尘没能理解它这句话,茫茫然道:“这是幻境,当然不是真的仙帝。”   小白球没说话,窝在他脖颈间蹭蹭,惹得他一阵痒意。   “宿主,陪一下他吧。”   不知为何,小白球情绪低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软软的瘫在他颈窝处。   接下来,不管叶无尘问什么小白球都不回答,只是蹭着它的颈肩,表示它还活着。   殿内弥漫着淡淡竹香,仙帝低头执笔作画,叶无尘轻轻抚着小白球的毛,时间好似停留,既安静又温馨。   “好了。”   仙帝吹了吹宣纸上的墨,将它立起来,把画的那一面面对叶无尘。   乌墨绘出劲竹,朱墨打造闲亭,身着白色长衫的美艳男子斜倚亭中,闭目养神。   叶无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不是像了,这感觉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主?   不,原主没活这么久。   “这是?”   “我爱的人。”   “男人?”   “嗯。”   空气沉默,仙帝将画收起来,踱步走到他面前,叶无尘猛地起身,躲到一边。   仙帝笑了笑,将空气墙打散,“抱歉,耽误你时间了,那两个孩子在东边春感宫。”   叶无尘连忙离开,仙帝看着他的背影,叮嘱了一声:“战场凶险,你……”   话音戛然而止,仙帝似是喃喃:“罢了,都要死的。”   飞云摇曳,仙雾飘忽,来往的人面色严峻,略带怒气的往太虚殿走。   叶无尘风一般往东边跑,差点把肩上的小白球给颠掉。   跑到一处没有人烟的地方,叶无尘扒着旁边的柱子满脸黑线。   “这个仙帝怎么回事儿?!”   小白球被他颠的晕晕乎乎的:“那那个不是仙帝。”   “我当然知道,这是兵灵秘境中的幻境,难道它不是神魔大战的幻境?”   小白球:“幻境是神魔大战,但不管是神魔大战中的仙帝,还是幻境中的仙帝,他们都不是真正的仙帝。”   叶无尘成功被它绕晕了。   “什么是不是的……那画上的人又是谁?”   小白球不再说话,看上去已经拒绝与外界沟通了。   迟迟得不到回答的叶无尘有些恼,干脆在心中盘问“坚持走剧情”系统,依旧得不到回答。   小白球:“我让他休眠了。”   叶无尘:“…………”   春感宫位置比较偏,叶无尘找了不少时间才找到。   宫前仙花馥郁,异草纷芳。朱门半掩,只见里头珠帘绣幕,画栋雕檐。叶无尘踏步走进屋内,首先抓到在门前观望的艾林,而后被墨允扑倒,小白球瞬间被吓到炸毛。   “师尊!”   墨允趴在他怀里,环住他精巧的腰身,眼中泪光闪烁:“师尊……”   叶无尘整个人被扑倒在地,他伸手揉揉少年的头:“嗯。”   墨允紧紧抱住他,眼睛往上瞟,看到叶无尘稍稍滚动的喉结,脸颊发烫,随后又看到那只碍眼的小白球。   小白球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红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微微失神,隔得这么近,连带着墨允的心情也有些闷闷的。   怀中的少年迟迟未起,叶无尘干脆抱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抱在身上,然后侧了个身爬起来,单手抱着墨允,另一只手牵住艾林问:“没受伤吧?”   突然腾空的墨允下意识抱住叶无尘的脖子,愣住了。   艾林被他牵到玉阶床边坐下,缓缓摇头。   “我们是突然到这儿来的,中途也没见到什么人。”   叶无尘抱着墨允坐下,思考道:“这是一处幻境,破解幻境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找到幻境中关键人物进行战斗,另一种则是遵从幻境创造者的命令。”   这是门中弟子第一堂课就要学的内容,只是考虑到艾林没有经过系统的修习,于是顺便讲了出来。   艾林在旁边忙不迭的点头。   “仙君好呀,这是我留下的传音,欢迎来到我的秘境,你们运气很不好哦,此处是依着神魔大战战场拟出来的幻境,稍不留神就会丧命于此。想出去吗?那就找到神魔大战战争开始的原因吧!”   虚空中有一道软乎乎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很熟悉,就是那个蓝色兵灵的声音。   叶无尘:“…………”   墨允跨坐在他腿上,像只树袋熊一样扒着他的脖子,环得不松不紧,刚好抓不下来。   若是放在平时,小白球肯定会对他进行一番教育的,但现在的它没心情。   竹香清淡,萦绕鼻尖,消耗了不少灵力的墨允忽然有些犯困,眼睛半睁半闭,干脆就靠在叶无尘身上睡了过去。   叶无尘没管他,在脑中抠神魔大战的具体内容,有很多典籍记载过,但唯独没有讲述大战原因。   这时,小白球附在他耳边,焉焉道:“宿主……我知道原因。”   “是什么?”   “是因为那个冒充仙帝的人。”   “冒充?”   “嗯,但就算不冒充仙帝,这些事也还是会发生的。”   小白球神神叨叨的,讲了半天也没理清事情的经过。   “那个人为什么要冒充仙帝?”   小白球沉默了,良久,它才道:“为了找人。”   之后,小白球就跑了,怎么叫也没有回应。虽然它说的不多,但还是给叶无尘指了一条道——仙帝。   打算起身再次前往太虚殿的叶无尘忽然被墨允蹭了蹭,浑身僵住。才反应过来怀里还有个主角,叶无尘被吓得心跳不已。   少年睡着后整个人都软软的,但就是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叶无尘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棵长了主角的树。之后,他鼓起勇气将墨允晃醒,得到一个迷离又懵懂的眼神。   “师尊?”   墨允迷茫的看着他的下巴,然后一头又扎进叶无尘的颈窝。   叶无尘突然觉得主角可能是在找他的静脉,顿时,怀里的主角跟烫手山芋一般,被他搬到床上。   玉床坚硬冰凉,墨允不满的醒过来,像仓鼠一样揉着自己睡得通红的小脸:“师尊。”   “去一趟太虚殿。”   叶无尘领着两个小尾巴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太虚殿前跪了很多人,黑压压一片,青玉石街往上,站着一个风姿卓然的男人。   他像看蝼蚁一样看着底下的人,眼底满是冰冷,口中说出的话更是伤人。   “你们是想在战场上战死,还是被我亲手杀死?”   说着,他就抽出身侧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心口,而后暴力的将长剑抽出,带出一地鲜血。   他体态温雅,面相柔和,明明是一个风度君子,但行为举止却像一个变态的杀人怪物。   空气中的血腥逐渐掩盖淡淡的竹香,仙帝皱眉,一脚将尸体踢开,拿出一方绣着翠竹的白帕,细细的将长剑上的血擦干净。   艾林被吓得立马躲在叶无尘身后。   “仙帝,你凭什么让我们给你陪葬!”   仙帝嘴角噙着笑,冷冷道:“这不是你们的荣幸吗?”   中间突然站起来一名男子,愤然道:“呸!你杀小孩儿斩老人,不愿意上战场的,你就直接就地处决,你当什么仙帝!你不配!我看你就是从魔族里爬上来的!恶心至……”   男子话还没说完,就爆体而亡。   仙帝五指成爪,在空中顿了顿,道:“我是挺恶心的,但也轮不到你来说。”   仙帝这样的做法成功的引发民愤,黑压压的人纷纷起身,在神魔交战况且热烈的时候,倾巢出动,讨伐仙帝。   仙帝好像早就料到这一点,他面不改色的化解每一个招式,干脆利落的刺穿每个人的胸膛,手法之狠辣,如同地狱索命的鬼煞。   叶无尘见情况不妙,忙抓着两个小孩跑回春感宫,谁知被一个眼尖的人盯住,那人抓住他的衣摆,整张脸都是血污,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逃兵!”   叶无尘嘴角抽搐,用力踹开那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跑路。   谁跟你逃兵不逃兵的,一个幻境还指望我为你把命搭上?   青石台阶上,仙帝往这边看了一眼,停留片刻,缓缓移开。 第49章 暴躁仙帝,在线刨土   “你的孩子?”   “……”   仙帝在半路截住叶无尘,眼神疑惑地盯着墨允,这孩子给他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男人身上的苦竹香混着淡淡血腥,叶无尘不适地后退两步。艾林则根本不敢看眼前这个刚刚杀完人的男人,一直躲在叶无尘身后。   墨允本不畏惧,但看到艾林的动作,还是默默的揪紧叶无尘的袖子。   “是你的孩子?”仙帝再问了一遍。   “……弟弟。”   “哦,他没有弟弟。你被安排什么时候上战场?”仙帝将目光移开,盯着叶无尘的脸。   “大概……明天?”   仙帝点点头,侧了侧身,看来是打算放行了。   叶无尘瞧着他垂下来的两片睫毛,乌黑浓密,心中莫名熟悉,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话:“仙帝的故人叫什么名字?”   仙帝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大概是在说那个人的名字,可他的声音却被一片杂音覆盖,听不真切。   说完后,他兀自对叶无尘一笑:“明天上战场的时候就死掉吧,我不想亲手了结你。”   说罢,他再次看向墨允,道:“这孩子,最好别活太久。”   事后询问两个孩子,不仅叶无尘和艾林,连墨允这个主角都不知道他说的名字是什么。   亲眼见识了仙帝徒手撕神族的场景,叶无尘觉得自己不能正面刚,必须得智取。   他决定隐匿身形去太虚殿一探究竟,可带着墨允和艾林两个小孩行动并不方便,又不敢将他俩放置在春感宫。   愁眉苦脸之际,墨允掐决捏指,将自己缩至拇指大小,但衣裳太大,成功的将他盖住,墨允陷入一片漆黑,不由得在衣中手舞足蹈,试图引起叶无尘注意。   身旁主角突然消失,叶无尘当然会注意到,只是艾林先他一步,蹲下身从衣服里翻出一只光溜溜的娃娃,好奇的看着他。   墨允后悔不已。   叶无尘接过艾林手上的娃娃,小小的墨允正蹲在自己手心,小脸红扑扑地,不敢对上叶无尘的视线。   他还光着身子。   叶无尘莞尔,弄出一件与墨允身形相当的衣裳放在手心,让他穿上,而后别过脸对艾林道:“这式名为巧玲珑,你会么?”   艾林点头,从叶无尘那领了一件精致小巧的衣裳便寻了个地方开始变化。   捧着两个拇指少年,叶无尘调息隐匿身形,再将两个孩子放到自己的肩上,下好固定咒,于是顺着墙根再次来到太虚殿。   殿内一如既往的杂乱,殿前一地的血腥已经被处理干净,但空气中始终弥漫着腥臭的血味。仙帝仍然伏在案几上,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勾勒着什么。   隐匿身形可以阻止修为比施法者低的人的探查,可仙帝高深莫测,又是神族,虽是幻境中人,但叶无尘进来的时候心里还是犯怵,所幸仙帝没有刻意查探。   艾林在叶无尘肩上一直捂着嘴巴,不敢动弹,抓紧了叶无尘的发丝,好似这样能有个依靠。   殿内点了淡竹熏香,仙帝好像很喜欢这种味道,大战在前,他丝毫没有慌乱神态,反而闲情逸致地画着画,点着香。   这里静得很,只有平缓的呼吸声,和墨笔在纸上划过的摩擦声。   叶无尘蹲守在一旁,看着地上那些摊开的卷轴,其中有一卷笔墨横飞,字体刚劲有力,笔锋锐利,力度大到整个卷轴都渗了墨:   “仙帝大人,你这是要亡了神族啊。”   这卷轴旁边还沾了血,叶无尘猜想,仙帝可能是直接将此人斩杀了。   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忽的,一个纸团滚到脚边,叶无尘连忙退开,戒备的看着仙帝。   仙帝的心情似乎很烦躁,他脸上微怒,不满的看着被他丢弃的纸团,眼中似有水光打转。良久,他起身捡起纸团,在案几上细细的摊平,又不知用了什么法术使它平整如初。   叶无尘遥遥望了眼,只能望见天上泼墨云,地上挺拔竹,左下方还留了一个位子,应该是要画上人物。   但仙帝却没有再画下去了,他收起纸笔,抓了一顶周围缝了白纱的斗笠带上,踏着地上一众凌乱残卷离开。   叶无尘急忙跟在他后面。   说来奇怪,殿门冲进来一个冒冒失失的神族,他环顾四周,没见到仙帝的身影,愤愤的离开。但叶无尘看得清楚,他当时正站在仙帝前方,却像是直接忽略了这个气质非凡的人一样。   那斗笠有问题。   跟着仙帝踏过仙云缭绕、朱栏玉砌,流连奇花芬芳、青草茂盛,循着朱墙刻雾,走过恢弘宫殿。叶无尘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目光却紧盯他的后背不放。   路上神族对他视若无睹,更有甚者穿他身而过,那为何斗笠对自己没影响?   稍加思索一番,才想起他正处于幻境,大抵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便无影响。   但墨允抓住他的耳垂通灵的一句话却推翻了这个结论:“师尊,不是去太虚殿吗,为何又出来了?”   叶无尘脚步不停,有些疑惑的回:“我们不是跟着仙帝么?”   肩上的小家伙沉默了一会道:“大概是我修为太低了,看不破仙帝的伪装。”   话语间,仙帝已经来到一颗古树下,他摘掉斗笠,将白纱细心地叠好,然后蹲下身,开始在地上刨土。   那片土很结实,还有许多细碎的尘石,黄土蹭上他皎洁的衣袖,仙帝却毫不在意,只管自己专心致志的刨土。   叶无尘走近看了看,他在地上挖了个手掌大小的洞,草皮被他残忍地剥离,随意丢弃在一边,不知里面埋的是什么东西,仙帝用手指刨的小心翼翼,修长的手指配上污黄的泥土,看上去有点惨不忍睹。   大概挖了有半根筷子的长度,仙帝喜不自禁的取出里面的物件。   但叶无尘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仙帝手上的东西在他眼里很模糊,只能分辨出那是个翠绿狭长的物件,越盯着那东西看,就越看不清楚。   艾林:“他手上拿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清楚?”   叶无尘用手指点点他的小脑袋,让他稍安勿躁。   仙帝开心地将那东西揣进怀中,重新带上白纱斗笠,脚步飘飘的转了个弯,差点撞上叶无尘。   叶无尘急忙躲在他身后,看看这个仙帝又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仙帝故人的名字听不真切,刨出来的东西看不清楚,要么是幻境没有细致到这个方面,要么就是这个世界不允许……   第一点的可能性很高,因为所有的幻境都是有事实依据的,比如一些仙门就喜欢根据上古神魔大战来创造幻境,以供弟子修炼。但那些幻境都只是模拟战争,不会像兵灵一样无聊到把这些类似仙帝刨土的琐事都弄出来。   至于第二点,由于这个仙帝是被人冒充的,因此他的来意尚不明确,而他那个“故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世界当然要屏蔽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的信息。   走在前头的仙帝脚步有些欢快,速度也快了起来了,叶无尘不敢分一寸心,紧紧盯着他。   可仙帝这个迷一般的男子,他居然跑到战场上去了。   由于战场与神族地界有一层结界,叶无尘没办法出去,只能无语的看着仙帝略显雀跃的身姿,默默的回到太虚殿。   将两个少年放下,叶无尘三人开始搜索整个太虚殿。   要找到神魔大战的起因,仙帝和魔君两个主要的领头人,是必须查的。   冷香飘摇,血卷残章。不得不说,除了那一方案几,其余地方乱得跟猪窝似的。案几上被收拾的干净,只留一沓白净的宣纸,仙帝亲手作的画已不知去向。   砚中墨汁浓稠,带着奇异的香味。桌上笔墨纸砚齐全,干净整洁,根本找不到可以查探的点,除了旁边那一本用黄皮书封裹住的册子。   叶无尘支起毛笔在书封上点了点,确定没被施法后才放心的拿起来打开。   册中字体酣畅淋漓,笔酣墨饱,一丝刚劲存内,写下字句却柔情似柳。   “初识君于芳菲天,心中涌动道不清。恋君已晚,思君甚切。”   往后翻了几页,都是些醉人心肠的话语,叶无尘将册子放回原位,心中莫名,先不论性别,首先爱得如此真切,为何会“亲手杀之”?难道是家里人阻挡?   叶无尘脑补出了一场八点档肥皂剧。   “师尊,你看。”   墨允停在一堆卷轴前,拿着一张残损的信。   那封信是他从卷轴底下翻出来的,看起来被压了许久,纸上沾了些毛灰,上面的内容用红色墨汁书写:   “狗仙帝,神魔两族向来水火不容,你今日更是取了我儿的性命,本君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神族!”   叶无尘:“依着这信上所说,战争是仙帝挑起来的?”   墨允将手中信纸放下,又从脚边拾起一张纸递给叶无尘:“师尊,还有这个。”   白纸黑字,潦草狷狂。   “正合我意。”   这字迹与那本册子上的类似,但却有棱有角,气势嚣张。   艾林抱着一卷卷轴,噔噔噔的跑过来:“哥哥哥哥,这上面说仙帝杀了好多孩子。”   叶无尘接过被损毁了大半的卷轴,细细的看着上面令人触目惊心的语句。   “天癸九年,仙帝画地为牢,神族妇孺孩童皆进,被施以神罚,就地处死。帝曰:……”   后面那一部分都被烧毁,艾林在原地瑟瑟发抖,叶无尘拍拍他的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怕么?”   艾林犹豫了一会儿,老实的点头。   “那你就先别找了,用巧玲珑将身体变小,我带着你。”   “可以吗……”艾林抬头看着他。   “当然可以——允儿,你……”   “我也怕。”墨允连忙举手。   叶无尘肩上又站了两个小人,他将破损的卷轴放回原地,边查边思索。   仙帝杀了魔君的儿子,挑起两族战争;而天癸九年是神魔大战的前一年,仙帝在此时杀了神族里的妇女和孩子,难道他在那个时候就打算灭亡神族了吗?   关键是为何要自取灭亡?   或许这跟仙帝的故人有关?   想着,叶无尘又捧起了那本小册子。   黄皮裹着的小册子,侧面用针线缝得很严实,纸张细腻柔和。他直接扫过满纸柔情,手指快速翻动。   “神族,你们是势必要让我族灭亡啊!”   浑厚的声音破空袭来,太虚殿闯入几个狼狈的神族,扑跪在地上。   叶无尘手忙脚乱的隐匿身形,将手中小册搁在桌上,随后躲入一处阴影。   刺鼻血腥窜进,仙帝衣袍染血,从容淡定的踏进太虚殿,日光自他身后照进来,若忽略他脸上血迹,手上血腥,倒真像个踏云而来的神祗一般。   那几个跪下的神族在地上瑟瑟发抖,纷纷望着眼前这个如鬼煞一般的男子。   “看着我做什么?”仙帝挑眉,踹开一个跪在自己前面的人。   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人捶胸顿足:“仙帝,你这是何必啊!”   仙帝擦着手上的血污,气定神闲,“神魔两族本就要灭绝。”   “谬论!谬论!仙帝怎能信那无端占卜?”一个长满落腮胡的人愤然跳起来,愤愤然用手指着仙帝。   仙帝看着他的手,冷笑一声,空气中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人的直骨一寸寸断裂,再慢慢延伸到手臂,再到身体,最后是头颅。   连惨叫声也没来得及发出。   “魔族已经进来了,你们盯着我做甚?”   仙帝转身,回到案几上,心不在焉地盯着下面几个神族。   “放心,你们撑不住了,我会去迎战的。”   仙帝拿起那本黄皮小册,忽的皱眉,向四周望了望。   被他视线扫到的叶无尘差点没当场吓出原形。   跪在地上的神族见劝说无望,认命地往外走去。   “荒唐,荒唐!”   外面打杀声四起,有抱怨,有恸哭,更多的是骂声。   魔君一直在外面叫嚣。   “仙帝仙帝!哈哈哈哈,那群凡人真是瞎了眼,奉你这个卑鄙小人为仙帝,哈哈哈哈,斩杀我儿,虐杀我妻,哈哈哈,出来啊!来一决死战!”   仙帝不为所动,优雅的执笔在黄皮小册的角落画上一只翠竹,然后来到叶无尘所在之地,眼神阴森:“好看吗?”   叶无尘在他近身的那一刻迅速屏息,却还是被他搭上肩膀。   隐匿身形,通俗一点就是高级一点的隐身。   既然已经被抓到,也没有隐匿身形的必要了,叶无尘将两个少年藏到袖中,决定正面刚。   仙帝看着他的脸,眼神怀念,又突然狠戾:“你故意扮成这副模样?”   叶无尘根本不知道他抽了什么风,在心中默默召唤“霜降”,霜降出来的那一瞬间,叶无尘没留意到,从他肩膀处也冒出一只小白球,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撞进仙帝的手臂。 第50章 实力单方面碾压的战斗   叶无尘手持霜降,满脸戒备的盯着仙帝,他身后是一面墙,已经退无可退了。   仙帝阴沉沉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的软了身体,一头磕在叶无尘的肩膀,像是昏过去了。   叶无尘:“…………”   僵直地站了一会儿,叶无尘拿着霜降的手缓缓抬起来,放在自己胸前,剑刃抵着仙帝的脖子,谁成想还没动作,就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眸子。   叶无尘:“…………”   仙帝退了一步,避开叶无尘的视线,问道:“写的好吗?”   叶无尘眼中的戒备里多了一种看神经病的神色。   他没有回答,仙帝想了想,举起手中那本册子,眼底竟有希冀:“这个,写的好吗?”   叶无尘麻木的点头。   仙帝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苦思冥想了一阵后,对叶无尘道:“你也是来劝我熄战的?”   他的语气有些受伤,叶无尘心中警铃大作——他不会把自己当成那位“故人”了吧。   叶无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差点撞上冰冷的白玉墙,仙帝将手放在他的后背处,把他揽入怀中,此时两人的距离不过几层布料。   仙帝在他耳边虚虚地吐气:“怎么了?”   叶无尘瞪大双眼,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绝对是把自己认成那“故人”了吧!   仙帝侧头看他的脸色,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了,异致他变得跟木头一样僵硬。低低地叹了口气,在心中念道:“宿主宿主!他是仙帝留在幻境中的一抹神识,不怎么稳定,现下应该是将你当成他爱人了,快些回应他,说不定可以套出神魔大战的原因!”   叶无尘正慌乱着,忽然听到脑海中想起小白球的声音,顿时有一种回到了家的感觉。   “不是啊,关键我要怎么回应,他心心念念的爱人不是被他杀了吗,我是该恨呢,还是该爱呢?”   那边的小白球沉默片刻,道:“这我了解的不多,但专门缝了一个小册子来讲述他的恋慕之情,肯定是希望那人能爱他多一些吧。”   讲完这些,小白球心里发怵,也不敢确定叶无尘能不能相信这套说辞。   但过了一会儿,仙帝就得到了回应。   叶无尘轻轻抱住他,踮脚俯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想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要无端挑起两族战争?”   叶无尘想的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要查到神魔大战的起因才能离开幻境,倒不如直接问仙帝,反正他现在把自己当成“故人”了。   而披着仙帝外壳的小白球却在明知叶无尘动机的情况下仍然激动不已。他将头埋在叶无尘颈窝,坏心眼地想舔一口,却被一个少年凶巴巴的叫停。   “你要对师尊做什么!”   精神世界内,墨允质问乖张墨允,差点没开始动手,乖巧墨允笑盈盈的看着对面两个人,心定神闲地让仙帝的身体离开叶无尘,对其余的两部分灵魂说:“这样会吓到师尊的。”   乖张墨允瞪他一眼,鼻子朝天上哼气。   “真是的,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乖巧墨允:“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神识。”   墨允迷惑地看着两个人。   乖巧墨允解释:“其实我们是神。”   乖张墨允狠狠瞄了他一眼,不满道:“他太弱了,知道这些对他没什么好处的。”   墨允不服气地拍了他一巴掌。   “弱又怎么样,每天在师尊身边的还不是我!”   乖张墨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满意的哼哼:“真不愧是我的灵魂。”   墨允没来得及疑惑,就被乖张墨允在后颈处打入一道灵流,身子瘫了下去。乖巧墨允稳稳的接住他,叹了口气。   “确实有点弱。”   与此同时,叶无尘正被仙帝用一种痴迷的眼神盯着,他缓缓闭眼,心中问候仙帝的祖宗十八代。   “很想知道吗?”   仙帝低沉的声音响起,勾着人的心弦。   叶无尘无语,但还是极度配合的点头:“想。”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清晰,好像近在咫尺,但仙帝却跟没听到似的,抓过叶无尘的手,施施然走出殿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仙帝拿出那顶垂纱斗笠,温柔的戴到他头上。   那白纱不知是个什么做法,明明从外头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模样,但在里面却能清楚地观察外界,叶无尘隔纱看着仙帝——他还能看见自己么?   仙帝像是与他心有灵犀一般,温声开口:“我的法器,自然对我无效。”   叶无尘忽然想到仙帝带上斗笠,却还能被自己看到。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旁边一个黑衣魔族手举一把弯刀冲过来,凶神恶煞的砍向仙帝。   叶无尘只觉一片羽毛盖住了自己的眼睛,痒痒的,耳边传来温声细语:“闭眼。”   那仙帝不知道做了什么,空气中响起“噗”地一声爆响,叶无尘被他反身护在怀里,一时间无法动弹。   随后,眼前羽毛滑落,叶无尘看到了他微微泛红的眼睛,再穿过他的肩膀,见到一地烂肉内脏。叶无尘发自内心的抖了抖。   仙帝扶了扶他的斗笠,道:“太脏了,你还是别看的好。”   叶无尘在心里向小白球哭诉:“哎呦喂,他要是看出来我是假的,不会把我也咔嚓了吧!我感觉我打不过他啊……”   小白球好像也有些怕,声音都有些抖:“不,不会的宿主,你的演技超棒!”   仙帝此刻却低低的笑了:“可是害怕了?”   叶无尘拼命摇头。   接下来,仙帝带着叶无尘淡定地穿过混乱的战场,直到被一个红眸男子拦住。   男子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长相妖治媚人,脸上划开血污,血红魔瞳阴翳地凝视仙帝。   仙帝轻飘飘的问候:“魔君大人,别来无恙。”   魔君劈开几个扑向自己的神族,脸色阴沉的持刀大步向前。额上青筋暴跳,淬着火的弯刀猛地砍向仙帝。   仙帝将叶无尘往后推了几步,上前徒手握住弯刀,刀上跳动的火焰接触到鲜血的一瞬间徒然上窜,袭向仙帝的手臂。   魔君迅速把弯刀抽出来,立马调转方向刺向仙帝的肋骨,仙帝左手五指成爪,握住一把周身泛着金光的鹅毛羽扇,淡淡挡下这一击,随后手腕翻转,将弯刀推向一边,又以扇柄朝外,直击魔君面门。魔君不甘示弱,反身躲开这一击,手中弯刀裹上黑焰,横扫仙帝腰际。   羽扇的羽毛纷纷掉落,在仙帝前面形成一个白羽盾,小小的一节扇柄化为短刃,用力掷出,划过魔君颈间。   血丝溢出,仙帝朝他晃了晃右手的血痕:“扯平。”   魔君气急,带着怒气质问:“杀我儿,亡我妻,你到底居的是什么心!”   仙帝并不回答,专心控制手中羽扇变化各种模样,来抵挡魔君攻击。两人几乎贴面对打,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有狠辣的进攻和干脆的防守。   一来一回间,双方已战了百余回合,魔君周围聚集了一众魔族,而神族这边则只有寥寥数人。   魔族在魔君身后摆阵,阵形为五芒星,一个鹤发童颜的人站在正中央,举着一把骷髅法杖,口中念着生涩难懂的咒语,所有魔族都漂浮半空,身体中溢出魔力,汇于法杖。   白色骷髅在魔力的聚集下越来越黑沉,最终看不清骷髅的样子,只能看到那聚成团的翻涌的黑色魔力。   “去!”中间那人低喝一声。   法杖中汇聚的魔力瞬间在半空中形成一道线,直逼仙帝。   于归阵,汇聚在场所有魔族的魔力攻击目标,有很大的可能会爆体而亡,一次赌上命的攻击。   仙帝却一点都不慌,反倒还有闲心往叶无尘那边瞅了一眼,见他乖乖待在原地后满意地点头。   而接下来,他对神族说的话冰冷又可怕:“死在这儿,还是死在我手里,选一个。”   晓是魔君都诧异他的冷血:“他们可都是你的族人。”   仙帝手中将羽扇拆开重新组装,变成一方结实的羽盾,“都是要死的,不过是死在谁手里而已。”   他笑着挡下汇成流的魔力,另一只手又开始吸附那些魔力,使它们乖巧地缠绕自己的手臂,而后用力推向魔君。   巨大的魔力球与刀刃上炸开,魔君神色惊恐,指着仙帝:“你,是魔族?”   幸存的神族面面相觑,惊恐地看着仙帝的背影。   “难怪,难怪他如此虐杀神族……”   “不、不对,仙帝身上明明没有魔气!”   仙帝笑了笑,眯着眼睛道:“是,也不是。”   一个对仙帝心存恨意的神族默默上前,手拿长剑,猛地刺向仙帝,但空中有个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直接挡开了他的攻击。   仙帝冷漠回头,手中魔力打入那名神族的身体,那名神族瞬间爆体而亡。   “我说你们啊,反正都是要死的,就那么想死在我手中吗?”   几个神族见同伴被杀,愤然暴起,一波波攻击直逼仙帝。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背叛了神族!”   “你杀了那么多手无寸铁的妇孺,你,那里面也有我的孩子啊!”   “我看你比魔族还恶毒!”   仙帝头都没回,身后只有黑色的光影在来回攻击,几十个神族无一幸免,死不瞑目。   他像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怜悯的叹了口气。   魔君看着这自相残杀的一幕,有些傻眼。   仙帝瞄了他一眼,用挡下来的魔力攻击魔君。他翻了个身,堪堪躲开,对面仙帝的眸子微微泛红,不像神也不像魔,像是从地狱爬出来探命的恶鬼。   ……   最后,仙帝以碾压众人的实力灭掉了魔君身后的一群魔族,再干脆利落的将精疲力尽的魔君斩杀。   叶无尘观望着这一场以一敌多的大戏,在心中询问小白球:“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小白球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慌乱的回答:“宿主,这只是幻境、幻境。”   叶无尘:“你没听见兵灵说吗,这个幻境是会死人的。”   小白球:“宿主你相信我,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呃……因为宿主现在是他的爱人啊!”   叶无尘思索片刻还是觉得不对劲:“但是他亲手杀了他的爱人……”   小白球有一瞬间的卡壳,正当叶无尘准备继续问下去的时候,仙帝搭上了他的肩。   “害怕吗?”   叶无尘毫不心虚的拼命摇头。   谁知斗笠被拿下来,仙帝宠溺的碰了碰他的鼻子:“骗人。”   叶无尘一身鸡皮疙瘩还没起来,仙帝就抓着他的手,走过行廊:“现在来告诉你为什么要发动战争。”   地上的尸体被升腾起的仙雾盖住了,但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血腥是掩盖不掉的,叶无尘干脆直接封住了嗅觉。   被带到一处破旧的木屋,叶无尘盯着门上的蜘蛛网,心中泣不成声:“完了,他是不是要把我灭口?”   小白球:“……宿主你放宽心。”   仙帝踏进屋中,像是在寻找什么,又怕叶无尘无聊,于是边翻找边诉说。   “我不是仙帝,如果不发生这次战争,两百年后不管是人族,神族或者是魔族都会灭绝……”   信息有点多,导致叶无尘不知道要开口问什么,只能继续听他细说。   “曾经的仙帝为了保全神族,没有发动战争,导致我在千年后只见到一片废墟,没找到你。”   仙帝翻出来一个巴掌大的蒙了灰的水晶球,仔细把上面的灰尘擦干净,让叶无尘捧着,随后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水晶球上开始出现影像。   “从神族开始,小孩身上渐渐起了一种毒纹,呈紫色,与他接触的人,无论是神族,魔族,或人族,也会慢慢感染上。”   水晶球上出现了一种紫色图案,长条形,上粗下细,仔细一看,周边还带着刺儿。   “然后感染到魔族,两族还愚蠢的认为那是上天的恩赐。但感染上之后再过几年,就会通通暴毙而亡。”   叶无尘:“你见过他们发作的过程?”   “嗯,我去过几年后的世界。”   叶无尘:“怎么去?”   仙帝笑了笑:“实力允许就去了呗。”   叶无尘总觉得他在鄙视自己,又听他说:“感染的原因还不知道,凡人倒没什么事,但只要被感染了毒纹的神族和魔族靠近,就会迅速感染,迅速死亡。”   叶无尘:“所以你就用这种方法来保住凡人?”   仙帝摇头:“我没那么大公无私,我只是想找到你,我的爱人。”   叶无尘直接跳开这个话题,不敢正面回复,生怕被看穿伪装,忽的,他想起来一个问题——现在的仙帝他,是什么?人还是神或者是魔……   仙帝走出破屋,看了看天色,回头说:“我也没多少时间了,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他脸色柔和,笑容干净,如果不是亲手看到他手撕魔族,叶无尘可能就答应了。反正原因已经查清楚了,他正想摇头,却又听到仙帝坏笑着说了句。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第51章 心思各异   古木参天,落叶簌簌。仙帝揽着叶无尘靠在树干上,左前方是他刨出的小坑。   光影稀疏,零零散散的打在仙帝的脸上,优雅温和。   仙帝说,他们所在之地为神界,身后那棵树是神界的起源,名为“长生”。现在神族消殒,长生也开始慢慢枯萎。   叶无尘僵着身体,眼睛盯着前方那个小坑:“那坑里可是埋了什么?”   仙帝看了看,突然用手点住他的额头:“那是你送我的,忘了?”   叶无尘愣住,干笑两声,往旁边挪了挪,“记,记得。”   仙帝好似很满意他的答案,直接将人拉过来,环在自己怀中,枯叶落下,叶无尘梗着脖子,身体尽量往前倾。   “……”   身后的仙帝俯身在他耳边喃喃,但叶无尘听到的却是一片杂音刺耳。   叶无尘在心中像小白球抱怨:“仙帝的嗓子是次声波么?”   仙帝突然住嘴,迟疑地在他颈肩蹭了蹭。   小白球这才解释:“大概他又在念叨他的故人了吧……”   “咔——”   上边掉下来一些枯枝,垂落在身边,怡和安静的时光没过去多久,叶无尘能清楚的感觉到身后那人的变化。   仙帝的身子逐渐瘫软,好似没了力气,双手却仍然坚持着抱住叶无尘,冰凉的鼻尖在他温热的下颌骨摩擦,修长浓密的睫毛扫过他的耳垂,惹得一阵颤栗。   小白球语气失望:“他给自己下了万劫咒,神族殒灭后,他的生命也会慢慢流失,就跟后面那棵树一样。”   枯叶落入掌心,叶无尘仰头一看,原本碧翠的枝叶,现已枯黄,摇摇欲坠。地下的草坪也瞬间枯黄,失去水分的枯草还有些扎手。   “仙帝?”   叶无尘喊了声。他的双手还在自己腹间交叠,宝贝似的捧着那本册子。   方才,他不顾叶无尘反对,语调柔情地念出上面的文字。   忽的,叶无尘鬼使神差的碰了碰仙帝冰凉的手——实在是搞不懂,他怎么会将自己的爱人亲手杀死呢?   他小心翼翼的起身,让仙帝靠坐在长生树干上。仙帝嘴角还挂着柔和的笑,脸上还带着一点生前的红润,静静靠在树边的样子,倒像是做了个美梦。   这个人眼里,好像只有他的那位故人。   枯叶沙沙的落在他身上、发边,缱绻松软,唯美迷蒙,白衣上却有一抹血迹醒目,为这柔软景象生生添了份异样的妖治。   叶无尘看了一会儿,缓缓叹气,随即转身欲走,却被面前的羽毛惊扰。   “嗯?”   他回头转身,一时诧异无比。   靠在树上的仙帝阖着双目,精致白皙的脸上仅有的半寸红润褪去,一种苍白和半透明的质感混合,只是这么看着竟有些窒息。   而他的下半身已然化为裹着霞光的飞羽,白色羽毛纯洁干净,但每片羽毛的尖儿都沾染了一点深渊般的黑,干净得并不纯粹。   羽毛很轻盈,风一刮,便能卷风而过,飘向远方。   一片羽毛落在叶无尘的发顶,他小心地摘下,还没来得及看清,羽毛就在他手中化为细碎的光,消融于日月,扮演白昼里的星辰点点。   起风了,吹散地上的羽毛,它们撞在树干上,飞于半空中,无一幸免地一一消散,盛大又凄凉。   都说羽化登仙,但那也可能是一场告别。   叶无尘被飞羽包裹,他甚至不敢去触碰这些脆弱的羽毛,只能亲眼看着它们碎成点点星光,像浪潮一样退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幻境的,直到刺骨的冷风打在他的脸上,他才后知后觉地裹上狐裘,望着茫茫雪地和断指冻尸,叶无尘回过神来,将尸体放入世外桃源,没理会老头的感谢,他茫茫然踏着雪地,绕了许久的路,总算找到一开始的山洞。   火堆早已熄灭,叶无尘设好结界后,将两个拇指大的小孩儿拎出来,而两个少年竟在他袖中安稳地睡下了。   没办法,只好捧着俩袖珍少年开始生火。   叶无尘呆滞的拿着一根柴,恍惚间想起来他好像不会生火。但在幻境中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边天色已黑,空气中泛着冷意,手中的两个少年穿得很单薄——会生病的吧?   他把墨允拎起来,少年的小脸睡得红彤彤的,正缩着小手,小脚在空中乱蹬了两下,而后有些不安的挥着手。   瞬间,叶无尘一颗心都被萌化了。   他翻出两件小小的棉服,帮两个少年换上,又在地上铺了一条毛茸茸的羊毛毯,在旁边放了一颗璀璨的夜明珠。安置好两个少年后,他便围着熄灭的火堆,研究要怎么生火。   曾经,村里的老大爷教过他钻木取火,也教过他怎么辨认打火石,但叶无尘根本没有仔细听,他当时甚至无知的摸出了自己兜里的打火机,道:“以后不管去哪,我都会带着它的!”   而现在,叶无尘无语的咬指甲,在心中问小白球:“诶,你会生火吗?”   小白球:“会啊。宿主先找一根干燥的树枝削尖,再找一块扁平一点的木头,最后准备一些容易燃的物品,让树枝在木头上钻出火星子,放上易燃的东西就好了。”   叶无尘照着它的要求开始生火,不经意间问了句:“冒充仙帝的究竟是谁啊……”   小白球心慌慌的结巴:“不、不不知道啊。”   “你说他为什么那么心狠手辣,嘴上说爱,却又把他的心爱之人给杀了。”   小白球沉默一会儿,舌头持续打结:“大概,概是有隐情吧……”   叶无尘点点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手中的树枝却忽然折断,“咔嚓”一声脆响,吓得叶无尘一个激灵。   小白球总算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方法:“宿主,你不要那么用力,还有,要专心一点。”   叶无尘诺诺的应着,又去削了根树枝,回来哼哧哼哧地进行原始取火术,最后火没生成,还险些搭上两条手臂。   他瘫坐在地上,疯狂的甩两条手臂,“啪”地一下打到了自己的脸。   叶无尘:“…………”   “师尊?”   叶无尘揉了揉脸,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墨允已经恢复原来大小,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盯着自己。   他方才好像看到了师尊打了一下自己?   墨允看了看旁边地上的一片狼藉,有些想笑——难道是因为不会生火而气极?   他故作淡定地走过去,将叶无尘手中的树枝拿过来,动作熟练地在那块扁平木板上钻动,不一会儿就起了火星子,他轻柔又迅速的将木屑放上去,快速的升起一堆火。   叶无尘觉得他在炫技:“允儿不是火系么?”   墨允冲他笑笑,火光照着的小脸温暖柔和:“我在示范给师尊看。”   叶无尘心中锤实了墨允在炫技的这一观点,他冷了面容,别扭的说了一句:“多谢……”   被一个小孩子比下去实在不怎么光彩。   “那师尊会了吗?”墨允望着叶无尘的表情,笑弯了眼。   叶无尘沉默一会儿,起身环顾四周,找到合适的材料又重新坐回来,兢兢业业的钻木头。   小兔崽子,我钻不死你,我让你炫!   叶无尘恶狠狠地盯着那块木头,全然把他当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墨允。   “师尊,下手太重了。”   叶无尘放轻了力度。   “师尊……太轻了。”   墨允得到叶无尘一个极其不满的眼神——不要以为你是主角我就怕你。   墨允却笑了,师尊原来这么有活力的吗?   最后,叶无尘还是在墨允的“循循善诱”中习得了一项新技能,他将熟睡的小艾林搬到火堆旁边,又怕他小小的身躯被烤伤,便在他周围加了一道水灵力护着。   “允儿,你怎么会生火的?”   “……以前冬天的时候没什么衣服穿,便跟着乞儿学了。”   火堆噼里啪啦,暖黄色的光尽数撒在少年脸上,投进他眼里藏着的悠悠往事。罪魁祸首叶无尘的心闷闷的疼了一瞬,他终是盯着火光,没有再开口了。   有的时候,他也不想去怀疑墨允这个孩子,但黑化值实在是无法让人忽略。   “师尊,仙帝……”   “他死了——不过你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墨允滞了片刻,自仙帝近身后他就没了知觉,后面发生了什么也全然不知,只依稀记得和自己的两个灵魂有过交集,但具体内容已经很模糊了。   墨允沉思,打算把灵魂分裂的事情告诉师尊,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皱眉,试探性地喊了句:“师尊。”   “嗯?”叶无尘手里拿着木枝戳火堆,玩得不亦乐乎,闻言抬头看向墨允。   “不,没事……”灵魂分裂的事说不出来。   叶无尘盯了他一会,而后慢吞吞地低头,继续玩火。   墨允沉默着,不住地往火堆里添柴,将火烧得越来越旺,叶无尘将之后的事情囫囵概括给墨允听,随后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火堆,样子有些呆板。   叶无尘害怕的瑟缩了一下——这孩子心里在憋什么惨绝人寰的酷刑呢……   他理了理衣襟,丢下前头已经被烧成木炭的树枝,走到少年旁边坐下,将他脸侧的碎发挽在耳后,心中害怕但面上不显:“在想什么?”   墨允好似才回过神来,定定的看向他,忽然靠在他肩上,呢喃着什么。   师尊,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但真的说不出来……   叶无尘僵住,试探性地拍了拍少年的背,难道是想不出酷刑抑郁了?   虽然两人心思各异,但围坐火堆的画面倒也和谐,温馨的火光交织着夜明珠发出的冷淡的光,一簇火热如夏,近必灼伤;一束皎白如霜,温柔冷淡。   翌日清晨,东方的天才泛白,叶无尘站在洞口,提着一只蓝色的东西。   “兵灵?”   “说!仙帝的神识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我拿他神识干嘛?”   “炼化神识可以助长修为,这你都不知道?”   叶无尘将兵灵提起来,它现在凶巴巴的,表情要哭不哭,就好像最珍爱的糖果被人吃掉了。他点着兵灵的头,一字一顿:“我没拿。”   兵灵瞪着小腿,明显不信他的说辞。它双手叉腰,表情愤懑,小嘴跟机关枪似的吐出一连串话:“以前在幻境里,仙帝从来没有羽化过,也没有那么亲昵的抱着一个人!他杀伐果断,从来不留活口,进到幻境里的人明明全都死了,你凭什么活下来了!”   叶无尘翻了个白眼:“那你去问他呀,跑来这儿问我做什么?”   兵灵听他这么说就更委屈了:“他的神识都消失了,我去哪里找他……”   说着,大大的眼睛就溢出许多闪亮晶莹的泪花,“冬境的阵法也是靠他的神识维持的,没了他我可怎么办啊!”   摆出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丈夫死了。   叶无尘被吵得心烦,召出霜降,道:“那我把这把剑还给你,好吧?”   兵灵看了看那雪白的剑身,猛地抱住霜降,悲戚的剑鸣和嚎啕哭声交杂。   “小五啊,你跟了个负心汉啊!我就说美人有毒吧,你偏要跟他!这个男人,骗走了仙帝,还抛弃了你啊!”   霜降发出一阵悲伤的剑鸣   叶无尘:“…………”   “你看他这张脸就长得媚里媚气的,啊!”   叶无尘将疑似耍宝的兵灵从霜降上抠下来,面目凶狠道:“给我适可而止!”   兵灵望着他的眼睛,抽泣着擦掉眼泪,然后明目张胆地深吸一口气,放开嗓子嚎:“负心汉!”   霜降也跟着发出一声凄厉的剑鸣。   叶无尘一个眼神剜过去:“你再闹我就真把你丢了!”   霜降立马止住,讨好的立在他旁边,剑身还晃了晃。   接着,兵灵抱住他的一根手指开啃,但它牙齿圆润,咬在手上就跟挠痒痒似的。   “闹够了没有?”   兵灵被提到叶无尘眼前,它凶巴巴的别过头,口中骂了声:“妖艳贱货!”   叶无尘嘴角噙笑,提着它的小衣服摇了摇,道:“我只是跟仙帝的故人长得有些相像。”   兵灵:“仙帝从来没露出过那种眼神。”   “哪种眼神?”   叶无尘得到兵灵鄙夷的目光。   “你瞎啊?”   叶无尘不服气地又一次晃了晃兵灵,晃得它叫苦不迭。   兵灵忍着眩晕感,小手坚强的往叶无尘身上一指:   “我不管,你身上明明就有仙帝的味道!” 第52章 今天是戏精师尊   银装素裹的冰雪天地中,小脸红扑扑的艾林四处环顾,松鼠觅食般寻找着什么。   叶无尘牵着墨允更在他身后,开口询问:“你母亲生了什么病?”   身旁墨允的发髻被脑袋上一团蓝色的东西弄得乱糟糟的,他用小手扒着那团蓝色的东西使劲捏了捏,那团蓝色更放肆了。   而前方少年则顿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东西来。   “不方便说吗?”   艾林回头,难为情的点头,然后他迅速用手比划了两下,语速匆忙:“但是白脉草可以治,大概这么高,这样粗。”   白脉草,一种稀有的灵植,可以去腐肉,生新肌。那么艾林母亲生的病便不言而喻了,估摸着是受了伤没有及时治疗,然后伤口溃烂了罢。   幸好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   “你母亲病得重吗?”   艾林闷闷的回答:“娘亲她,在床上躺了有一月之余……”   “你母亲是没法走路吗?”叶无尘皱眉,盯着脚下晶莹剔透的雪。   “她……走不了路。”   艾林在前面默默的走着,小小的背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抗起了一个家。叶无尘在世外桃源里翻了翻,成功翻到一颗浮罗丹,他叫住艾林:“这是浮罗丹,可医治凡间百病,你先拿着去见你母亲吧。”   浮罗丹整体呈深紫色,外衣有缓慢流淌的金纹,丹香浓郁,一看皆知此物非凡品。   艾林:“不,我……”   “这是白脉草,认识的吧——磨成药汁,外服即可。”   艾林张嘴,颇有些心动地望着他手上那株叶肥茎瘦,青光流转的白脉草——那是他在父亲留下的书中见过很多次的灵植。   而家里的母亲,怕是也受不了多久了。   叶无尘将两样东西用灵力托着送到他面前,亲眼看着他收下,才悠悠然道:   “你带着这两样先走吧。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可能会很危险,你先……!”   艾林毫无预兆的扑过来抱住他,环得很紧,像是要勒断他的腰,叶无尘不适的咳了两声,又见少年在雪地跪下,对他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谢谢哥哥!谢谢,我会告诉母亲的。”   雪地冰凉,这孩子就这么跪在地上,霍霍了自己满额头的雪——真是不爱惜自己。   叶无尘将兵灵从墨允头上揪下来,语气森森然:“这孩子只是上山采个药,就被你的幻境吸进来了,放他回去救治他母亲吧。”   威胁之意,尽在言中。   兵灵早前就听他说过艾林的事,并且接受了叶无尘提出的条件:只要它把艾林送回去,它想怎么搜叶无尘的身都可以。   它哼哼两声,小手一挥,跪在地上的少年顿时消失,雪地里只留下一些坑坑洼洼的印子。   云雾飘渺中,一名少年茫然的从地上爬起来,随后环顾四周,见到一众耸立的青山,又看了看手中的白脉草和紫色浮罗丹,淡淡的笑了。   随后施施然将身上的棉服脱下来,收纳好,又摸着手上白色纳戒,勾着嘴角,哼着小调,转身下山。   冰天雪地中,兵灵用力掰开叶无尘的嘴,极其认真的凝视,差点没把整个头给送进去。   叶无尘忽然起了玩心,他微微合上嘴,洁白的牙齿碰到了兵灵的小手,把兵灵吓得瞬间化为一支蓝色箭矢,射向远方。   “哈哈哈哈……”叶无尘忍不住在原地笑出声。   兵灵愤怒的冲过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墨允截住:“你要对师尊做什么?”   冷风飒飒,叶无尘憋着笑走在前面,放任墨允对兵灵肆意揉搓。   兵灵没什么攻击力,但制造幻境的能力却是一流,因此它在墨允手中根本无法反抗。   “放开——”   “走到头了?”   叶无尘前方是一片萧瑟秋叶,地上冰雪慢慢过渡,由深到浅,雪白与金黄形成一道分明的界限,谁也不干扰谁。   兵灵委屈的说:“因为阵法没了。”   叶无尘本来还想找到那两只附庸灵,但一入弯弯绕绕圈中绕到了这儿,他回眸望了望身后冰天雪地,果断地踏入前方那金秋之地。   “你说阵法?这里也有阵法吗?”叶无尘肩上停了一片枫叶,鲜红似火,干枯如柴。   四周温暖,没必要再裹着大衣,叶无尘留了件轻薄的长衫,将褪下的衣服放入世外桃源,惊扰了肩上落叶。   “当然有!”兵灵骄傲地说,而后称少年褪下衣服的空档,猛地扑向叶无尘,死死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吮吸。   “这里仙帝味道最浓了!”   叶无尘:“…………”   他将兵灵拎下来,道:“你一直说仙帝的味道,那它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竹香,超好闻的竹香!”   墨允:“师尊身上本来就有竹香的味道。”   叶无尘表示疑惑:“真的假的?”   墨允点头:“真的,一靠近师尊就会闻到,有的时候还带一点点苦茶的味道。”   叶无尘默默移开目光——这孩子已经把自己查到这种地步了么。   红枫飘飘摇摇,落在地上铺上一层艳丽的地毯。枫树错落有致的排列,地上一层金黄,没有明确的道路,但依着树木之间的缝隙,还算可以走动。   天上金轮被密密的树冠遮住,留下夜间一点缝隙让光洒下,火红的地上烙下树影点点。   脚下踩着干枯的枫叶,一声声轻响干脆,像极了孩童顽皮时扯着纸张咔咔。   兵灵还不气馁,依旧一个劲的往叶无尘身上扑,但它根本挣不过墨允,只能愤怒的踢着小腿。   “嘻嘻~”   寂静枫林中忽然传来一道空灵的孩童声。兵灵瞬间抱住墨允的手腕,不敢动弹。   墨允歪头看着手腕上那团发抖的蓝色身影。   “你在怕吗?”   兵灵微不可见的点头。   叶无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静静等着墨允的反应。   “这秘境不是你的吗?”墨允揪住它的后衣领,强行把它拉下来,拎在空中晃了一晃。   叶无尘抖了抖,感觉墨允手上拎的是自己。   “我比较喜欢仙帝,所以只关注冬境那边的情况,其他的……”   “哦。”墨允思索着,忽尔淡笑,语出惊人:“那你现在没什么用喽?”   叶无尘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主角好可怕,黑化值果然是真的……   兵灵挣扎了一会儿,又听见一道悠长空灵的声音。   “你们是来陪我玩的吗,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兵灵反身抱住墨允的手腕,脸上带着死不撒手的坚定。   墨允不知道想的什么,不再管兵灵,而是凑过去抓住叶无尘的袖子,弱弱地喊了声“师尊”。   空灵的声音再度传来。   “快些藏好,我要来找你们啦!”   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像是天真烂漫的幼童,可爱灵巧,活泼好动。   墨允也不矫情的揪人衣袖了,直接抱住叶无尘的腰,一副小鸟依人的架势。叶无尘已经习惯了他一遇到事情就抱住自己的举动,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担惊受怕,甚至手法熟练的摸着他的头。   “你小心点,别把兵灵弄丢了。”   墨允将头埋在他腹间,轻微的点头。   叶无尘也不敢推开主角,只能相信大力出奇迹,所以他为了行动方便,很干脆的将墨允从地上抱起来。这孩子很轻,身上也没几两肉,抱起来还有点恪手,感觉他整个人连带着骨头都是中空的。   说起来,他这几个月待墨允也不薄啊,天天带他去故塘那儿蹭饭,伙食也不错,怎么就胖不起来呢?   虽然一开始的目的是让墨允变成一个胖子,让他没那么轻易就逮住自己。   墨允第一次被他这么抱着,心中不知是羞涩还是怎的,脸上竟有些发热。他心情不错的环住叶无尘的脖子,连看手腕上挂着那一只蓝色的兵灵都顺眼了些。   枫林中悠远的声音还在自说自话:   “我数十下,十、九、八……三、二、一。我来找你们啦!”   这期间,叶无尘不慌不忙地在林间走动,一点没有要藏起来的意思。倏尔,一阵清脆的铃声从远方飘来,叶无尘眯着眼瞧了瞧。   枫林错落间,金光四谥,一名五六岁的孩子穿着橘色短褂、枫色小裙,赤着白嫩的小脚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走过来。   待那女童走进了,才能看清她的相貌。   女孩生的肥嫩,弯弯长长的睫毛下镶着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眼下有些橘黄,放在她脸上竟俏皮可爱,耳垂吊着一只银铃,正随着女孩的走动晃得叮当响。   叶无尘悄悄在墨允耳边嘱咐:“待会儿我将你放下来,你去制住她。”   墨允轻轻点头。   女孩叉着腰走到叶无尘面前,神气的扬头:“我抓到你啦!”   正当此时,叶无尘将墨允托起来,让他顺利的借了个力,从自己身上跳下去。   墨允飞身来到女孩面前,召出鬼煞,直刺女孩儿面门。   女孩一足点地,在空中翻了个转,直接避开墨允的攻击,而后手上凭空出现两枚枫叶,直直射向墨允,脚尖脚尖迅速滑过地面,将地上数十枚枫叶踢向墨允。   枫叶似镖,破空而来。   “干什么?找到你们了还不服气是不是?”   小女孩抱怨,但脚下动作不停,枫叶接二连三的袭向墨允。   墨允后仰躲过第一波攻势,但后面的却难幸免,几枚如刀枫叶划过他的衣袖,粗糙的叶刃瞬间带了些血。   他面对来势汹汹的枫叶,手中握着黑沉沉的鬼煞,有些无力招架。   “墨允,灵力聚于剑,再挥刀,蓄力后旋身竖斩。”叶无尘站在旁边指点。   墨允想也没想就照着他的方式做了。   他将灵力送向鬼煞,将剑刃染上黑焰,随后挥向成堆袭来的枫叶,前面一批瞬间被黑焰灼烧成为灰烬。再一挥刀,剑气明显增强,去了大半枫叶。   而后看准时机,旋身挽出黑色剑花,黑焰滚烫,斩落面前似刃红枫。   对面小女孩依旧不停歇的,控制着枫叶袭来。   叶无尘:“伏身俯冲,近身攻击。”   墨允闻言迅速伏下身子,鬼煞贴在身旁,以极快的速度绕过枫叶,用不知何时拿出的软鞭缠住女孩儿腰身,将她拉过来,麻溜的绑上。   叶无尘:“…………”   此行目的应当是磨剑吧。   “师尊,我抓住她了。”   看着少年雀跃的脸,叶无尘只好点头,然后走过去,看着女孩儿。   女孩冲他们笑了笑,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竟是当场消失了。   叶无尘并不意外,因为世外桃源的小老头说过,秋境中幻境居多。   墨允却有些茫然,但声音甜腻腻的:“师尊,她消失了。”   叶无尘将地上的软鞭捡起来,递给墨允。   “嗯,秋境多幻境,你遇到的所有东西都可能不是真的。”   墨允心中一咯噔,连忙抓住叶无尘的手指:“那师尊要抓紧我。”   叶无尘看了他片刻,安然一笑。   地上还有些焦黑的枯叶,存留着战斗的痕迹,叶无尘带着墨允东走走西晃晃,都是风平浪静,没发生什么事。   “师尊,这要怎么出去?”   “兵灵说这也有阵法,看来得找到阵眼才行。”   墨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扬起小脸:“那师尊知道怎么找阵眼吗?”   叶无尘回以淡笑:“平时没好好听课吧?”   墨允挠着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   “无论是什么阵,都分东西南北,最普通的阵都会将阵眼安置在中心,比较高级的阵法则会在阵内藏一个小阵,将阵眼安置在小阵中心。”   “找高级阵法的小阵却有些困难,需得根据阵中灵流的走动来分辨,灵流走动比较迅速的那一块就是小阵了,再按照普通阵法找阵眼的方法就可以找到阵眼了。”   墨允恍然大悟的点头,道:“谢师尊解惑。”   叶无尘屈了屈被他抓住的那根手指,墨允便抓的松了些。   “允儿。”   “师尊?”   叶无尘看着他扬起来的小脸,眯着眼笑得正开心,然后薄唇亲启:“实不相瞒,你是我的儿子。”   墨允有些困惑地歪头,有些迷惑。   叶无尘突然戏精上身,掩面哭泣:“我活了百十来年了,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还被你娘给带走了……我,我真的……”   他哭得声声泣血,好像整个人都要当场晕厥。   墨允瞬间慌了神,想去擦擦脸上的眼泪,但身高却不允许,只能诺诺的喊着“师尊”。   叶无尘哭够了,放下袖子,露出一双红红的桃花眼,泛着楚楚可怜的泪光:“孩子,我想听你叫一声爹……”   墨允茫茫然的张嘴,大而有神的眼睛望着叶无尘,小嘴张了张,始终没有说出什么。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我,我情绪有点激动……毕竟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没关系的,我……”   叶无尘连忙用袖子擦着眼角的眼泪,但那眼泪却跟掉线的珍珠一般,簌簌地往下落,他偏偏还要故作坚强地背过身,不让人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墨允沉默着,小嘴微张,发出一个音节。   “爹。”   叶无尘猛然转身,蹲下身抓住他的肩膀,将头轻轻靠上去,颤抖着声音:“允儿……”   在墨允看不到的阴影下,叶无尘缓缓勾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第53章 解锁一只暴躁徒弟   在枫林的另一头,墨允捡起软鞭,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对面微微淡笑的叶无尘,对望片刻,他冷冷的开口:“你是谁?”   叶无尘表情错愕,有些不解的喊了声:“允儿?”   鬼煞在一旁无聊的刮着地上的枫叶,黑焰划过,红枫瞬间焦黑。   林中有飒飒风声,叶无尘身上的白色长衫被吹出褶皱,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像是要牵住墨允。   墨允只撇了他一眼就行云流水的避开,退到旁边抓住鬼煞,不留情面的斩断叶无尘伸过来的手,瞬间血光四溅。   叶无尘捂住自己被斩断的手,步伐踉跄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墨允,眼中有惊惧流露,眼眶更有晶莹泪光闪烁。   “允儿……?”山,与,三,夕。   “别装了,我真正的师尊在哪?”   墨允语调平淡的将鬼煞上的血迹擦净,丝毫不落下风的望着叶无尘,索要一个答案。   “我是你师尊啊。”   叶无尘一脸受伤的看着墨允,勾人的桃花眼染上红晕,凄凄楚楚,惹人怜爱。   “呵。”墨允将鬼煞架上他的脖子,“你知道吗,师尊他从来不会主动靠近我。”   叶无尘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他还是马上镇定下来,温柔地说:“以前是师尊不好……”   脖子上的鬼煞又加了一份力道,墨允目光如炬,语气凶狠:“你可知,你身上散发着多么恶臭的一种味道。”   叶无尘脸上呈现出一种差异,还没开口,就听墨允阴冷的开口:“那是一种潮湿的、腐烂的味道。”   说罢,墨允将鬼煞从他的脖子上拿开,猛地刺入他的心脏,叶无尘闷哼一声,瞬间化成枯枝烂叶,落在平铺的枫叶上。   期间,他根本没有碰到墨允的身体,哪怕一次。   墨允将鬼煞细细擦净,将它拖在地上,缓缓向前行走。   师尊虽然温柔,但动作没那么娇柔做作,而且他没那么弱,更不会任人宰割。   只是这硕大的枫叶林中,他要怎么找到师尊呢?   好烦,为什么会分开呢。   鬼刹在地上摩擦,带着一路痕迹。在一片枫红色的世界里,少年戾气十足,脚步匆忙。   忽的,从旁边闯过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孩儿,紧紧抱住墨允的腿不放,哭唧唧的抬头:“哥哥哥哥,我找不到我娘了……”   话音戛然而止,小孩惊恐地看着墨允鲜红的双眼,左眼眼角处还冒着丝丝黑气,小孩嗫嚅道:“哥哥……”   墨允淡淡的俯视小孩儿,缓缓眨眼,手上鬼煞快速动作,斩了小孩的头颅。小孩还未来得及逃脱,就化为一堆枫叶,落在地上。   血液开始沸腾,想杀人,好想……   墨允顿在原地,捂住自己的左眼,心慌难耐。   “墨允,你是魔,你生来不干不净……”   心底的深渊有个声音在呐喊,像是快要冲破牢笼的野兽。   “滚!”   鬼煞被墨允掷出,刺在一旁茁壮的枫树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墨允单膝跪地,用力支撑自己的身体,抗拒体内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指甲划过尖石,尖锐,让人头皮发麻。   身体里的血滚烫,像在身体里翻起了巨浪,波涛汹涌,平日里一直压制的魔力放肆的冲撞平静的丹田,墨允努力的调息,护住自己的心脉,再慢慢引导灵力与体内魔力对抗。   可魔力却凶猛无比,迅速缠住灵力,一寸寸渗入其中,闷疼火辣。   “别挣扎了,你是魔。还会和前世一样,被你的好师尊亲手……”   毛毛刺刺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袭来,像是带刺的荆棘划过耳膜,疼痛却无力反抗。   “你给我滚!滚!”   墨允整个人蜷缩在地,周身升腾起熊熊黑焰,将他包围其中,一地枫叶全部化为灰烬。   前世的一幕幕尽数浮现在脑海——冰冷的蔑视,决绝的不信任,无故的鞭打……   刺痛心脏的回忆。   但这一世的师尊却温柔的像花前月下的傍水柳,柔柔的摆动枝条;又慵懒得像一只猫,成日躺着翻开自己的肚皮,不愿主动靠近,却不抵触旁人的依赖。   叶无尘的两种形象在脑海中交叉,墨允神情恍惚,他已经开始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了。   强烈的窒息感和孤独感袭来,将墨允推向深渊巨口。一种嗜血的感觉袭向脑门,杀伐之意笼罩心间。   想杀人……   “杀谁?”   想杀了那名白衣似雪的……   “去吧。”   内心的声音叫嚣着,鬼煞颤抖剑身,飞回墨允手中,墨允以剑仗地,艰难的起身,他的神智还没有全部消失,红眸尚且清明。   墨允当下只有一个想法:   师尊已经不是原来那一个了,他现在很好。   他捂着心口,用力打出一道混着魔力的灵力,身躯浑然一震,逼出一口血。   墨允擦擦嘴角,恢复成黑色的眼睛坚定有神:“师尊很好。”   那道声音也不恼,又幽幽的响起来,声音依旧刺耳:“再好,他也会收别的弟子,依旧会冷落你的……呵呵呵……”   莫名地,心中怒意上涨,墨允脸色煞白,语气有些惊恐:“不会的,不会。”   那道声音留下一串得意的奸笑,渐渐消失了。墨允无法想象,若师尊收了别人为弟子会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又是个什么样子……   师尊会慢慢忽略自己,会将对自己的关注转移到别人身上——到那时,他该如何自处?   揣着这个可怕的念头,墨允一直呆愣在原地,没有动弹半分。   秋风萧瑟,身后有一个男孩儿甜得发腻的声音传来。   “师尊师尊!我走不动了。”   紧接着的,是另一道温文儒雅的男声:“累了吗,那就歇会儿吧。”   墨允一听到那声音便下意识转身,看向身后。   叶无尘一袭白衫胜雪,优雅淡定的领着身旁小孩来到一棵枫树下歇脚,两个人开心地交谈着什么,由于隔得有些距离,墨允听不真切。   忽然有什么东西朦胧的双眼,脸上有滚烫的液体落下,滑到嘴角处,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咸咸的。   眼见叶无尘视线往这边移过来,墨允匆忙转身躲在一棵树后,顺便把一直在地上划拉树叶的鬼煞召回精神空间。   他捂住嘴巴,豆大的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掉。   师尊他有新弟子了,师尊不要他了。   心中的委屈如潮上涌,说不清楚那是嫉妒还是伤心,两者皆有吧。   他胡乱的擦掉脸上的泪痕,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脑袋,紧盯远处的两人。   师尊是真的师尊,师尊果然不要他了么——   鼻尖泛酸,泪意上涌,但他还是异常坚强的继续盯着那边的动静。   那个小孩怎么长得跟他一模一样?   师尊特意找了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弟子吗——不对,是幻境!   墨允得知真相的一瞬间,立到就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蹭过去,躲了一棵又一棵枫树,花了不少力气才悄无声息的溜过去,噤声倾听他们的交谈。   叶无尘:“渴吗?”   “墨允”点点头,顺从的接过他手上的水壶,由于喝的太猛,从嘴角溢出清水来,他也不擦,就仰头望着叶无尘,开心的说:“谢谢师尊!”   叶无尘异常体贴地擦干他嘴角的水渍,带着宠溺的语气道:“小漏嘴巴。”   墨允在旁边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那个“墨允”的头给拧下来。   但即使是在浓烈的嫉妒心驱使下,他还是发现了不对劲——叶无尘不该这么体贴,他就算温柔,也很好的与旁人保持着一个度,他从来不会主动触碰别人,更何况是对总是刻意保持着距离的自己。   正这么想着,叶无尘那边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事情,须臾之间转眸眨眼,眼波勾魂却不自知。   墨允被他看得心跳的漏了半拍,但对假墨允的愤怒和心中莫名的委屈依旧存在,于是叶无尘看见主角毫不争气的落下两滴眼泪。   与此同时,“坚持走剧情”系统略带警告的开口:“主角黑化值下降至七十五,请宿主……唔!”   小白球:“宿主别慌,有我在!”   叶无尘:“…………”   他有点不知道,应该先无语哪一项了。   但主角黑化值下降还是很不错的消息,因此叶无尘对假墨允的态度更好了。   “试试这个。”   叶无尘翻出一只手掌大小的果子,递给假墨允,果香芬芳,一闻便知其美味。   “青灵果,师尊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青灵果是一种味道甘美的水果,可以短暂补充灵力,在众修仙者中的普及程度犹如现代的苹果。   “路上看见了,便捎了些。”   叶无尘侧头温柔的注视着假墨允。   真正的墨允气愤地看着那个顶着自己的脸对师尊撒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愤怒的咬上树干,咬了一嘴树皮的粉尘。   “唔!”   他磕到牙齿了。   墨允闹出的声音不大,但四周静谧无声,假墨允还是听到了这点动静。他扭头回望,墨允立马闪身藏匿,没让他捕捉到。   无论如何,师尊将假墨允留在身边肯定是有他的想法,自己不能贸然行动,坏了师尊的计划。   “师尊,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叶无尘迅速往墨允那边看了一眼,又淡定的看着假墨允:“没有啊,怎么了吗?”   假墨允点点头,突然起身道:“那边好像有动静,师尊,我去看看。”   叶无尘心道不妙,连忙将假墨允拉回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你师尊的修为比你高多了,怎的,不信我?”   方才这假墨允一直把自己往一个方向领,总觉得内有玄机。可不能让他跟主角起了冲突,不然主角得一个生气把他突突了怎么办?   假墨允缩在他怀中,轻微的点头:“也是……”   “休息够了,我们就上路吧。”   叶无尘笑道。   假墨允起身,自发地抓住叶无尘的手指,小手不经意似的指向一个地方:“师尊,我们往那儿走走看吧?”   叶无尘极其顺从他的话:“好的。”   墨允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心中委屈无法言说,忽然,他灵光乍现,使了一招巧玲珑,然后在空中化作一道流光,撞上叶无尘的背。   叶无尘:“?!”   他顺着发丝哼哧哼哧地爬到叶无尘肩膀处,略有些艰难的起身,抱住叶无尘的脖子,开始通灵:“师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脖子有些冰凉,像是趴了只壁虎,叶无尘没有回答他,只是反问:“那个,你穿衣服了吗?”   墨允一滞,小脸腾的转红,连接下来自己要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他从流云戒中翻出之前叶无尘给他的一堆小衣服,胡乱套上一件,继续抱住叶无尘的脖子,声音细若蚊蝇:“对不起师尊,我太急了……”   流云戒是法器,可以随意变化大小。   叶无尘叹了口气,“我以后请人给你做一件可以随意变化的服饰。”   巧玲珑算是一种比较鸡助的招式了,修仙者都对它不闻不问——一种只能变小的招式,在战斗中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还不如隐身。   更重要的是,谁愿意在打斗中突然光着身子出现……   墨允诺诺的应着,脸皮还有些燥热。   “师尊,你就跟着我走吗?”   假墨允突然发问。   叶无尘:“因为要好好锻炼一下你对灵力的掌控。”   假墨允挠挠头,仰头冲他一笑。   “等我变得厉害了,我会保护师尊的!”   叶无尘笑得温柔,暖洋洋的像是冬季里的一束阳光:“那真是多谢允儿了。”   墨允不开心了,他看着上方叶无尘的耳垂,小嘴一撇,轻轻咬住。   叶无尘:“…………”   主角这是在警告他,别指望着主角保护自己么?   墨允终归是不敢咬的太重,但他心里又实在气愤,只能咬指甲泄愤。   “师尊,是在这里吧?”   假墨允指着前方的一棵比周围的树都要粗壮的枫树。   叶无尘默默感受周围灵力的走速,很平缓,一点都不急促,反倒有些散漫之意——这里不是阵眼。   叶无尘实话实说:“允儿好像找错了,这不是阵眼。”   假墨允忽然笑起来。   “我本来就不是带师尊找阵眼啊。” 第54章 漂亮哥哥看看我   “是么?”   叶无尘轻笑,揉了揉假墨允的头:“那你费尽心思带我来这干什么呢?”   假墨允拧眉看着他,忽然笑着将他往那棵树上推。   叶无尘起身侧移,召出霜降,剑尖指向假墨允,神情调侃:“儿啊,想干什么呢?”   假墨允一滞,突然一个俯冲,五指成爪,袭往叶无尘腰腹,声音瞬间失了孩子的童真,添上厉鬼般的尖锐:“你耍我!”   霜降冰凉,剑光莹白,叶无尘只是仗剑格挡,并没有做出任何进攻的举动。   死死抱着他脖子的墨允听到一句话:“允儿,你先去找个地方换件衣裳,这个人你来对付。”   叶无尘背着一只手,云淡风轻的避开假墨允狠戾的招式,这小鬼不用武器,单凭一双利爪攻击,叶无尘应付的游刃有余,可以一击毙命。   但此行目的是为墨允磨剑,比较简单的战斗还是交给他好了。   墨允的动作很快,叶无尘躲了几招后,他就抓着软鞭从树后面冲过来了。   叶无尘:“…………”   怎的,咱是磨鞭还是磨剑啊?   墨允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以至于下手下得太重。手上软鞭裹挟一阵劲风,不留情面的打向假墨允脖颈间。   那假墨允专心与叶无尘相斗,察觉到墨允的攻势时为时已晚,他连忙将腰肢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堪堪避开。   墨允撤回软鞭,加重力道,直接将鞭子掷出,而后闪身到假墨允身后,在他避开软鞭攻击后利索的使出一个横踢将他绊倒,握住鞭柄,麻溜的将他绑住。   最后,帅气的转身,看向叶无尘,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求表扬。   叶无尘提着霜降走过去,轻轻叹气:“允儿,你可知我们此行是为你磨剑?”   墨允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茫然的俯视假墨允身上泛着火光的软鞭,心中慌乱。   师尊是不是对他失望了?   “不过你做得很好,但下次记得拿鬼煞。”   叶无尘适实的给予肯定,占便宜似的摸了摸他的头——主角黑化值降了,稍微动一下手脚应该没问题吧。   墨允听到这话猛然抬头,吓得叶无尘连忙把手移开,轻轻歪头尴尬地笑:“嗯?”   墨允跟打了鸡血似的,眼睛里泛着光:“我会注意的!”   两人交谈间,地上那个假墨允突然开口:“师尊不怕他也是假的吗?”   墨允凶巴巴的踢了他一脚:“你喊谁师尊呢。”   “儿啊,你可长点心吧,他是我徒弟。”叶无尘笑得见牙不见眼,跟一狐狸似的。   假墨允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冷哼一声,“那时你就已经认出来了啊,真是浪费时间。”   说罢,他闭上眼,身体变成红色枫叶,枫叶旋转着保持一个人形,逃脱束缚它们的软鞭,墨允收回软鞭,紧盯叶子的动向,手中默默召唤出鬼煞。   枫叶们互相纠缠着来到了大树下,它们环绕出一个人形,周围发出淡淡的金光,墨允懒得等它磨叽,甩剑而出,将枫叶围聚而成的人形斩为两半。   一种尖锐的声音传遍整个枫林,被斩为两半的枫叶们开始围着粗壮的树干蹦跳,像是小孩在寻求大人的安慰。   树干中走出一个女孩儿,正是之前他们见到的那名枫衣银铃的女童,她提着一只蓝色的东西,神情颇有些不满:“你赢了。”   墨允戒备的看着她。   谁知女孩睬都不睬他一下,她直接飘到叶无尘面前,甜腻腻的笑开了:“漂亮哥哥,谢谢你陪我的叶子们玩了那么久。”   叶无尘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女孩儿身后的那棵大树道:“幻象都是你的叶子们造出来的?”   他后退,女孩便往前一步,晃着手上蓝色的小东西:“是呀,这整片林子都是我的分体,很少有人识破幻境后,温柔地对待他们的……嗯,你是第一个。”   叶无尘笑而不语,望着她手上向自己求救的蓝色小家伙,道:“兵灵怎么在你这?”   小女孩持续甩着兵灵:“小叶子送来的,它们说不知道对这家伙使什么幻境,让我来治理一下二人——谁能想到它是秘境的掌管者呢,明明这么弱。”   “不过我跟它打了个赌,只要你俩可以识破小叶子的幻境,我就放了它。”   说完这段话后,她小眼一瞪,转头盯着墨允,“可谁知道他比以前那些人还要暴躁,我的小叶子都毁了一大片,全被他烧了!”   墨允故作害怕地躲到叶无尘身后,两只小手抓着他的衣服,露出小半个头在外面。   叶无尘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很护崽子的,他俯视女孩儿,斯文的开口:“我徒弟一般不轻易动手,但若是实在被吓着了,下手可能就比较重。”   女孩儿扬起脸认真盯着他的眼睛,撇着小嘴不满地说:“漂亮哥哥在偏袒哟。”   叶无尘一点都不心虚的点头:“嗯。”   “好吧好吧,你们走过这棵树就可以出去了。”   女孩将兵灵递给叶无尘,又指了指她生后那棵枫树,便转身离开。   叶无尘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你也是假的吧。”   女孩猛地转身,悠悠然的看着他,皱眉叹了口气:“漂亮哥哥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兵灵的身体是冷的。”叶无尘将手摊开,上面趴着一只蓝色的兵灵。   “但这个是热的。”   叶无尘将那只热乎乎的兵灵丢在地上,一抹淡蓝瞬间融于枫红。   他退开几步,嘴角勾起淡漠的弧度。   女孩儿歪头,露出可爱的笑容,紧接着往叶无尘的方向走,到了与他隔了几步的距离才停下。   “漂亮哥哥猜到了吧?”   叶无尘缓缓眨眼,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漂亮哥哥真是的,说话绕来绕去。”   “彼此彼此。”   墨允在旁边听着一头雾水,于是他晃了晃叶无尘的衣袖,小小声唤:“师尊。”   叶无尘牵住他的手,面无表情的通灵:“幻像一直把我往这边引,她身后的树可能暗藏玄机。还有,这小女孩儿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枫树,实在古怪。”   墨允了解情况后躲在他身后,一手执鞭,一手仗剑,随时随刻准备出手。   秋风萧瑟,吹动地上枯叶,沙沙作响,叶无尘背手面对着女孩,摆出一副自信的表情盯着她。   女孩儿也理所应当地与他对视。   暗波汹涌,视线交叠。   四周静谧无声,气氛嚣张跋扈。女孩慢慢皱起眉头,眼中弥漫着疑惑。   她紧盯着眯眼笑的叶无尘,试图找出他脸上的任何一面破绽,渐渐的,她心中竟开始不确定起来。   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   叶无尘仰头看了看,挂着枫红色的树干轻微摇曳,他低头笑道:“怎么,本体还不出来吗?”   凉风呜呼,吹乱了他的发丝,他随意将碎发夹到耳后,闲庭漫步似的上前,将手履于女孩脑袋上方,轻轻碰着女孩的发丝。   “再不出来,她就不在了。”   叶无尘看着那颗茁壮的枫树。   树干斑驳粗糙,大致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但若是仔细看,会发现树皮的缝隙里长了很多小小的黑溜溜的眼珠子,正在灵活的转动。   刚发现的时候,叶无尘着实被恶心了一把。   女孩儿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男人,察觉到他观望的地方,立马拍开他的手,手指操控着一堆枫叶摔向叶无尘面门。   叶无尘侧身躲开,将战斗交给小徒弟。   “墨允。”   “好的。”   墨允闻声而动,一鞭子将成堆的枫叶打散,身体轻侧,躲过剩余枫叶的袭击。接着软鞭缠上手腕,右手执剑挽花,近身刺向女孩。   女孩儿不甘示弱,枫叶在她面前形成一面方形墙,中凸外陷,抵御了墨允的一击。她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往后划,轻巧地绕到树干后面,露出小半张脸,眨眼挑衅墨允。   墨允向来是将叶无尘的话牢记心中的,因此,他丝毫没有靠近那棵树的想法,只是虚虚的往前走了两步,在女孩以为他要靠近而探出半个身子时迅速甩鞭,将女孩拽了过来。   鞭子上面红光流窜,灼烧着女孩儿的每一寸肌肤,露在外面的莹白手臂也被烤得通红。   墨允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抓到人后一脚把她踹翻在地,鬼煞带着黑烟架在她的脖子上,力度一寸寸加重。   “师尊,要怎么处置?”   叶无尘扶额,他感觉现在的墨允就像是一个小土匪,抓到人后问他这个土匪头子要怎么分赃。   女孩狠狠地挣扎了两下,但软鞭上附着的灵力威力极大,她这一挣扎竟是将自己的手臂给挣断了。   她堪堪起身,甩掉绑在腹间的软鞭,又惧又怒地看了眼墨允,然后撒腿就跑。   墨允只瞄了她一眼,接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染红,操控软鞭攀上她的身体,继续将人绑回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踢开那只断臂,淡淡的开口:“下次,我就不确定你有没有命跑了。”   叶无尘有点无语。   这孩子使鞭子怎么使的那么溜呢?   被闲置的鬼煞在一旁郁闷的划拉地上红枫,不开心的转到叶无尘身旁,凄凄然抖着剑身。   “鬼煞。”   墨允本想去抓身旁的剑,奈何抓了一手空,扭头便看见拼命绕师尊转悠的鬼煞,故而带着隐隐怒气喊了声。   鬼煞听见主人的叫唤,“咻”地一声回到墨允手中,剑身气焰嚣张。   长剑抵住喉咙,女孩却丝毫不受其影响,甚至巧笑连连,“你杀了我啊,反正我是分体……”   “呵。”   墨允冷笑,将鬼煞对准她身后那棵枫树,松开剑柄使其悬浮空中,而后掌心聚集灵力,猛的一推。   鬼煞擦的女孩的发丝而过,削断几缕乌青,漆黑的剑身没入枫树树干。   女孩瞳孔骤缩。   身后枫树抖动巨大的树冠,枫叶簌簌落下。墨允五指成爪,掌心火红灵力翻涌,中间夹带着暗沉沉的黑丝,他将那团灵力打在鬼煞的剑柄上,鬼煞立马往树干里进了分寸,非常嚣张的翻了个转。   被鬼煞插入的树干缝隙中,流下胶黑粘稠的汁液。   “哥哥!”   “哎呀……”   墨允皱眉盯着那棵树:“谁?”   树干那边有慵懒的声音响起:“小家伙,先把你的剑撤走,我出不来……”   声音略有沙哑,像是刚睡醒。   女孩哭着跑过去,但是被墨允抓着,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慌张的喊着:“哥哥!”   须臾,墨允让鬼煞回到自己身边,警戒的望着那棵树。   “哎呀呀。”   鬼煞撤走的一瞬,地上便跪了一名红衫男子,他捂着自己的腹部,故意掐了一下,疼得浑身颤抖。   “好疼呐……”   他缱绻着一双眼,悠悠的瞧着叶无尘。   叶无尘避开他的视线。   “漂亮哥哥,真的好疼。”   红衫男子慢慢起身,拍了拍衣服,西施般一步三咳,步履虚浮的往叶无尘的方向晃去。   墨允眼疾手快的提着鬼煞斩过去,这一斩几乎用了他十成的力,男人虚晃一下,懒洋洋的躲过,而后冷冷的瞧了他一眼,勾唇淡笑,“小弟弟,你的修为太低了。”   说罢,便徒手接住气势凌厉的鬼煞,轻巧的一推,墨允便往后倒退了十多步。   他抓着鬼煞,皱眉凝视男人。   “比起你,我更对漂亮哥哥感兴趣~”   他一步步走进叶无尘,巧笑嫣然,体态优雅。   这男人长得便是一副优雅散漫的模样,只是右腹渗出的黑色不明之液破坏了他整体的美感。   叶无尘对他自然避之不及,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却被男人抓住手,强迫性的伸向男人的腰肢。   “漂亮哥哥你看,他伤我伤的好重。”   男人身上散发着草木芳香,头发还微微打着卷儿,懒懒散散的模样有些俏皮。   叶无尘只觉得手上一片粘稠,他想到那棵树上留下的黑色浓汁,想吐的心都有了。   “漂亮哥哥?”   叶无尘还没来得及抽出手,又被他带到他自己的脸上,于是叶无尘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对自己撒娇:“漂亮哥哥,看看我嘛……”   女孩还被鞭子绑着,有些急不可耐:“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男子散漫的瞄了她一眼,终于放开叶无尘,去将地上的两个手臂捡起来,粗暴的给女孩安上。   “我的好弟弟,不扮女孩会死啊!” 第55章 徒弟他撒腿就跑   “师尊,怎么处置他们两个?”   “拿大的来给你练手怎么样?”   “可是我打不过他。”   叶无尘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冷然开口。   “我可以封住他的一部分妖力。”   红衫男子颓靡地趴在地上,懒洋洋的叫唤。   “好疼啊哥哥。”   他的左肩有一处剑伤,是为霜降所伤,伤口周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中心汩汩的冒着血。   看着确实挺疼的。   他身上并没有什么绳子捆着,他就是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眼神散逸的望着叶无尘。   “我打不过你,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他如是道。   散漫慵懒的像是根本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   叶无尘寻了根枯枝戳他的脸蛋,男人就跟一只大狗一样任他玩弄,偶尔还眯起眼睛朝他讨好的一笑。   “哥哥……”   墨允最听不得别人对叶无尘撒娇卖好了,他撸起袖子打算给地上的男人来两拳,但男人只是稍微抬手,就将他震开几步远。   男人散漫的移开眼,对他不屑一顾。   墨允瞳孔微颤,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力量到底有多薄弱。   如此看来,他想保护师尊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天真。   他站在叶无尘身后,看白衣男子蹲在地上戳面团一样戳红衫男人的脸。   只有几步路远,又隔了一方星河。   他忽然想到牛郎织女了,是牛郎身为凡人的无能,才跨越不了王母划的银河,牵不成织女的手。   师尊和他中间亦有一道沟鸿,他往往是跨不过去的,只能由叶无尘踏月而来,引他渡河。   可若真像那麻麻刺刺的声音所道一般——当师尊有了新的弟子……   师尊便不可能将注意力尽数放在自己身上了,他所关心之人也不差自己一个……   “打不赢我便欺负我徒弟?”叶无尘在男人脸上拍了两下。   他算是发现了,这男人就是一怂包,欺软怕硬,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淡然生死的模样。   男人软乎乎的望着他,自然上挑的媚眼松散可欺,一派颓唐模样。   “哥哥……”   叶无尘满脸黑线。   他暂时放弃这个男人,对旁边看起来并没什么战斗力的女孩道:“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孩嘟着嘴,有些不服气。   “男的。”   “哦。”   三观尽毁的叶无尘上下打量称自己是男孩的女孩,艰难的接受了这个设定。   身边好像缺了点什么,他回头一看,主角正恹恹的站在他身后,浑身透露出一种凋零之意。   “……墨允,你在干嘛?”   叶无尘犹豫了很久才叫出那个名字——只是叫个全名,不会被主角记仇的吧?   墨允像是在思考什么,双目无神的走上来,“腾”的跪在地上,压得枯叶咔嚓。   “师尊,弟子无能。”   现在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反正秋风凉爽,温度舒适,叶无尘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努力平复自己的内心,却还是颤抖不已。   主角在在在在在,在他后面磕头,怎、怎么办……   他努力平复内心,心情忐忑,不敢回头,只用冷淡的声音陈述一件事实:“十二岁达到这个境界,你已经可以算是天之骄子了。”   “师尊,可我没能躲开他的攻击。”   “你能跟他一个老妖怪比么。”   叶无尘明明吓得瑟瑟发抖,但声音却丝毫听不出来,甚至还带着一点恨铁不成钢的威严。   “哥哥,我不老。”   地上的男人不满的嚷嚷。   “你给我闭嘴。”叶无尘捂住他的嘴巴,“墨允,你最好不要妄自菲薄。”   你可是主角啊。   墨允不可思议的抬头:“师尊,我,我真的那么好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墨允还跪在地上,他用力抓住枫叶,不慎抓碎了一把。   “那,师尊会不会不要我?”   叶无尘顿了顿,努力揣摩主角的用意,发现根本堪破不了他的内心。   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安慰性的回答:“这么好的人才,我干嘛要丢了?”   “师尊,我真的很好吗?”   叶无尘再次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郑重道:“嗯。”   说实话,他现在很想看看主角是不是拿着一把刀对着他。   “好到师尊永远也不会想丢弃吗?”   叶无尘又觉得主角现在有点病娇的感觉,突然不敢轻易答应了。   他故作责备:“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人品吗?”   “不,师尊,不是。”墨允慌乱抬头,对上他冷漠的双眼。   “师尊……?”   “别人可以妄自菲薄,但你不行。墨允,你是我的徒弟。”   说完他就起身让出位子,再将墨允拎到男人面前,“我已经把他全身的妖力都封了,现在他交给你,看着办吧。”   墨允盯着地上那个懒得动弹的男人,叹了口气。   是自己修为不济,怎的能怪他人呢?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冷漠的移开眼,找到在树下歇息的叶无尘:“我要他来审我。”   叶无尘适时的捂住耳朵。   男人吃了个闭门羹,只好妥协于眼前的小修士。他正襟危坐,满脸傲气,俯视着墨允。   墨允站起来送了他一个脑瓜嘣。   由于打不过墨允身后那人,男子全部都招了。   红衫男子名丹枫,据他所说,此名取自“西风吹老丹枫树”,而他弟弟名为归紫,是丹枫瞎给他取的。   兄弟俩的本体都是枫树,一个修炼了百年,一个刚化灵十年。   而那颗长了小眼睛的树是他俩栖身之所。树上令人作呕的小眼睛是迷失幻境之人被丹枫炼化后的模样。为了让叶无尘相信,丹枫还特意扣了一个小眼睛出来,让其展现生前模样。   叶无尘在他去抠小眼睛的那一瞬间,又换了颗比较远的树待着。   而树上流下的焦黑浓汁则是修士被炼化后的样子,据说对修为有大补。   至于为何刺树时丹枫也受了伤,纯粹是因为他急着看叶无尘离得太近,被误伤了而已。   叶无尘:“你们兄弟俩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   丹枫想了想,朝他绽放一个真挚的笑容:“因为识破小枫叶幻术后依旧陪他们玩的人,至今只有你一个。”   顿了顿,他下了一个连叶无尘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结论:   “你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呃……”   叶无尘稍稍低头,有些不敢直视丹枫璀璨的笑容——他当时只是想知道幻境的目的而已。   突然,丹枫话头一转,眼神不再懒散。   “所以哥哥,带我走吧!”   “啊?”   “不可以!”   墨允出声拒绝。   叶无尘附议:“嗯,不行。”   “哦。”   丹枫失望的低头。   他这边刚闹完,归紫那边又开始了:“那漂亮哥哥带我走吧,我不想再跟蠢蛋哥哥待在一起了!”   丹枫不满的踢他一脚:“不要恐高踩低好不好,虽然我知道我确实没有这位哥哥好。”   他们在那边哥哥长哥哥短的,叶无尘摸了摸自己的脸,莫名其妙地对丹枫道:“你这一口一个哥哥的,怎么就确定我比你大?”   “看修为啊,哥哥的修为那么高,肯定花了不少时间修炼吧。”   丹枫歪头噙笑,又恢复成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叶无尘回忆了一下,这具身体的修为从一百五十年前开始停滞,修炼花了五十多年再加上原主当少爷的那二十年,也就是说,他已经是个活了两百多年的老妖怪了。   谁能想到,他几个月前还是一个刚刚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呢。   他叹了口气,不再争论谁年纪大这件事了。   叶无尘转移话题,“那你们在这的目的是干嘛?”   归紫:“抓那些个沉迷幻境的修士啊,这样我的修为就可以上升了。”   丹枫点点头,而后疼惜的抚摸地上的枫叶:“可最近的修士心思龌龊的很,尽想着与身边的人交合,搞得小枫叶都不敢轻易幻化了。”   他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话题又转到叶无尘身上:“还好哥哥出现了!”   叶无尘并不打算接他的话茬,他身边可就一个主角,这心思怎么龌龊的起来。   随后,丹枫见叶无尘对他们的“求带走”不为所动,便非常识相的将离开的方法告知他们。   只要绕过那颗长满小眼睛的树,一直往前走便可。   对此,墨允还质疑过,怕他想出什么阴招将两人炼化。   但丹枫却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知一般冷哼了一声:“且不说我舍不得动哥哥,光是哥哥的修为我就承受不起,要是炼化了他,我怕是要暴体而亡。”   墨允这才跑到叶无尘身旁,轻轻揪住他的袖子,跟着他慢慢往前走。   走到一半,叶无尘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道:“兵灵不在你们这儿吗?”   丹枫摇摇头,叶无尘沉默的盯着他片刻。   “是真的不在,它使的幻境比我们厉害,稍不留神就被它跑掉了。”   “这样啊,多谢。”   踏碎一地枫叶,叶无尘依照丹枫的说法,来到了一片茂盛湿热的密林的地方。   叶无尘托腮:“应该是来到夏境了。”   墨允突然松开他的袖子,往前走了几步,将软鞭交给叶无尘,道:“师尊,我会变得更强的。”   少年站在璀璨的阳光下,坚定的说出他的决心。   阳光在他碎发上镀了一层金边,在少年身上展露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稳重。   “什么?”   墨允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在林中留下道道深黑色的残影。   ——他听师尊说过,夏境妖兽居多,是个历练的好地方。   叶无尘反应不及,或者说他根本不敢相信墨允会以这种理由离开。   看来丹枫对他的刺激确实很大。   墨允跑太快了,他连追踪符都没来得及下——如果是主角的话,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叶无尘在原地重重叹气,只好一人踏上行程。   周围树木郁郁葱葱,四下透着寂静,金沙般的阳光层层叠叠的铺设林间,偶尔有几只小的妖兽蹿出草丛,又急急忙忙躲进去。   叶无尘进行着林中漫步,并不想来一场激烈战斗的他释放出强烈的威严,用来驱赶不识好歹的妖兽。   说起来,好久没这么悠闲了。   往日主角待在身边时,每天都在战战兢兢的揣摩他的想法,活的不是一般的累。   现在呢,主角跑掉了,身边突然空出了一个位子,也少了紧绷感,宽袖也自然垂着,没有被拉扯的感觉,他居然贱兮兮的觉得有些不习惯?   所以习惯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犹如闲庭信步,淡看小兽追逐,细抚草间异花,迈着老大爷般的步伐,悠闲走过林间。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小白球突然念起诗来,深情并茂,情真意切。   这句诗叶无尘记得,不久前他还在仙帝视如珍宝的小册子总看到过。   那天,仙帝小心的抱住他,用他独得天厚的音色一字一顿念出那句诗,用情至深自不必说,充满爱恋的绵柔嗓音更是惹得他一阵颤栗。   “这诗好像是思念已故爱人的。”   小白球飘到他发顶,稳稳的落下,道:“嗯。”   “看得出来,仙帝对他的爱人很上心,不过也是等他的爱人死后才顿悟的吧……”   叶无尘边走边思索。   小白球眼神暗淡了下来,郁郁道:“是的。”   “我猜对了?”   小白球无力的晃动一下身子,就当做是点头了。   叶无尘反倒来了兴致,他随手揪了一株野花叼在嘴上:“嗯,你还知道仙帝的事么?”   小白球:“真先帝还是假仙帝?”   叶无尘这才想起来幻境里那个是假的,他不假思索的说:“假仙帝。”   “嗯。”   小白球努力打起精神,想着叶无尘这样也算是对自己有兴趣了,总比不闻不问的好。   它开始回忆那些颓败的岁月。   “假仙帝很强,他杀了他所爱之人后,飞升上界,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叶无尘:“什么秘密?”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过是个被设定好路线的书中人,而叶无尘则是那个被迫走反派路线的执行者。   而所谓上界,只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那悬浮着一本书——《仙道迷途》。 第56章 叶无尘死了   天地风云变,家禽妖兽乱。   螺旋状的带着紫色闪电的云雾探向魔界,天空雷声轰隆,闪电刺痛双眼。   此等景象只在残旧古卷上见过,神说,那是神族孩子出生的征兆。   但神族已然灭绝,后世便推论,这定当是飞升为先的吉兆。   修仙界的翘楚叶无尘曾被人给予厚望,但修为却停滞几十年,到最后竟被逆徒墨允斩杀,着实令人唏嘘。   而如今,修真界飞升第一人竟是那魔君墨允,这更是让人大跌眼镜。   墨允以魔君身份飞升为仙,引起不小骚动。魔界中人自然以他为荣,为其修茸庙宇,锣鼓喧天。   正道则分三派,一派开明,以纤绮派为首,纷纷向魔界道贺。一派中立,是为大部分门派所选择,只默默观望。一派以仙剑门为首,墨守成规,怀疑天道公正。   而叶无尘的尸体,墨允始终没有还给仙剑门。   尸体被保存得很好,除了胸口处的剑伤,叶无尘的一切都被墨允保存得非常完好。   他本可以将尸体交出去的,这样便可避免与仙剑门的几次交战。但他没有那么做,依旧固执的将叶无尘留在魔界。   随身携带的水晶球上记录了叶无尘对他的种种暴行,墨允却并没有发出去的意图。   他大概是疯了吧。   内心总是渴望叶无尘此人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叶无尘死后,他常常于花前月下,对月独酌,迷醉醺醺。   趁着渐渐翻涌的醉意,他好像可以记起叶无尘曾经给自己盖过被子,也曾在自己昏昏欲睡间望着自己发呆,也好像委婉的替自己挡过不少攻击。   记不真切了。   唐晚枫,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在听到叶无尘死讯后单枪匹马闯进魔宫,红着双眼向自己讨要一个说法。   墨允当时有些醉,却还是受不了唐晚枫此人言语间对叶无尘的倾慕。   他昏昏沉沉的想,叶无尘跟唐晚枫有什么关系……   手上金樽斗酒,他一饮而尽,迷离着双眼,丢给唐晚枫一只水晶球,嗓音冷淡。   “呐,看看。”   他本不想破坏叶无尘在世人心中的形象,但也不希望世人过于倾慕他。   矛盾的想法。   水晶球进入的内容做不得假,唐晚枫看完后便浑浑噩噩的回去了,由于墨允在她身上下了禁言咒,叶无尘的事她并不能说出去。   不过看样子,她好似也没打算说出去。   过了一月,唐晚枫不知如何说服门派,跑来当他的手下。   问了原因,竟是因为愧意。   遥记当时,墨允轻摇杯中澄澈的酒液,魔瞳赤红,淌着异样的光。   “你不是想拿走师尊的尸体吧?”   最终,唐晚枫留在魔界,自然会受到不少排挤。墨允记得叶无尘生前曾提到过她几次,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唐晚枫安置在主殿的偏房,偶尔指点一番,将她培育成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   魅狐对此有异议,不过墨允与他切磋了一番,便打消了他的顾虑。   强者是不需要担忧的。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下去,除了叶无尘已死,仙剑门找茬,好像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叶无尘的尸身被封在冰棺中,放置在一片茂密的竹林,每日墨允都会来加固冰棺上的结界,那日,他照常在清晨来看望叶无尘。   冰棺中人依旧精致如玉,莹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白发柔软,浓密卷翘的睫毛挂了一层白色的冰霜——他记得叶无尘是很怕冷的。   墨允淡淡的看着,没有开棺。   无论他做什么,叶无尘都已经死了,不是么。   他再也无法质问叶无尘为何一面对他拳打脚踢,一面又悄悄的拿出极品药膏在他装睡时轻柔涂抹。   虽然那时叶无尘戴着手套,手指颤抖。   他多少次以为叶无尘是关心他,又多少次被他的竹条打得几乎晕厥。   他不明白……   竹林的云雾逐渐深了,弥漫在整个林子,夹带紫色的闪电,雷声轰鸣。   听见雷声的那一刻,他竟下意识护住冰棺,寒气入体,他俨然不顾。   身体下意识的举动,理智反抗不得。   直到魅狐闯进他的竹林,兴奋的向他道贺:“恭喜尊上!您要飞升了!”   墨允被他拉离冰棺,目光茫茫然的越过魅狐看向叶无尘。   “嗯。”   他不想飞升。   “尊上,您怎么了?”   魅狐顺着他的视线转身回望,也有些呆:“那个,叶仙师……”   墨允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将人推开,挡住魅狐的视线。   很不爽,可能是因为魅狐曾经帮叶无尘逃离魔界;也可能是魅狐曾与叶无尘表达过恋慕之意;更可能是因他色胆包天,吻过熟睡的叶无尘。   魅狐往后退了两步,铐着脚腕的铁链叮叮当当,他故作轻松的笑道:“尊上,呐,上天在催了。”   墨黑的浓云夹带深紫色的闪电,噼里啪啦一阵催,更有甚者,直接裹上他的脚腕,促使他运转体内魔力。   墨允被乌云纠缠的动弹不得。   魅狐眯眼轻笑:“尊上放心,叶仙师我会照顾好的。”   云雾袭卷至腰间,闪电刺得人酥酥麻麻,飞升的感觉倒还挺舒适。   只是看着对面魅狐的笑脸,墨允突然升起了反抗的念头——不能将师尊留给他。   “鬼煞。”   墨允手中出现一把裹着半透明黑色火焰的剑,他将束缚自己行动的云雾削开,活动了一下腿脚,接着看向冰棺。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魅狐闪身挡在墨允面前,护住身后冰棺,怒吼:“你还没折磨够他吗!”   墨允微顿,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听他继续诘问。   “你说你不会让他死,你说他一定有隐情,你说他对你好过——可最后还不是你杀了他!”   魅狐像一只护崽的母鸡,不让分豪。最后,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字句泣血:“让他安息吧,算我求您了尊上。”   浓重的黑云裹挟着闪电翻滚而来,周围只剩下风的呼号,电的急促,雷的暴怒。   墨允脚步慌乱的往后推了两步,神情呆板,像是陷入了冗长的回忆。   血洒殿堂,鲜血汩汩。   迷茫,震惊,慌张,无措……到最后的心痛。   无数次想过,他对叶无尘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终是无解之题。   云雾袭身,电闪雷鸣,全身被包裹的瞬间,额间一阵刺痛,是闪电在那点下了什么。   他下意识摸了摸,殷红的血珠在指尖停留,闪电迅速裹走他手上的血迹,在他面前写下一句血色的话。   “已确认身份,天选之子。”   墨允烦躁的挥开那些字迹,想要再看看外面的情况。   他在一片混沌中只能听到外面朦朦胧胧的声音。   魅狐在欣喜:“尊上飞升,各位长老快来护法。”   魔界的几位长老赶来竹林,围在他身边,念念叨叨。   从前,没人敢进这片竹林的。   飞升根本不需要护法,那些云雾只是柔柔的飘在身边,互相推搡着,包裹住他的全身。   累了,就这样吧。   只是见不到师尊了。   奇怪,为什么这时候还想着他呢?   ……   云雾在身边散开,缭缭如烟,而他置身一片白苍苍的世界,周围空空荡荡、苍苍茫茫。   墨允环顾四周,低头嗤笑,“以魔修飞升的待遇么,还不如不飞升。”   他的话在周围荡开,最终消失得毫无踪迹。   那些云雾也早早的散了,留他一人在此驻足。   墨允默默往前走,想着魅狐会怎样对待叶无尘的尸身,或许是还给仙剑门,又或许是藏到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   走了许久,墨允才看到一面镜子,镜面似水,框架如金,上面呈现出的景象正是他所念的叶无尘。   崎岖石洞中,叶无尘被平放在冰床上,一头白发显眼,容颜精致无双。他安然的躺在冒着缕缕冰雾的床上,像是个睡着的瓷娃娃。   墨允看得呆了,既没发现旁边还有个赤衣男子。   白发如绸,悠然散开,魅狐将他扶起来,执一把桃木梳细心的帮他梳发,动作轻柔,表情虔诚。   梳完后,魅狐将他的白发拢到一边,从后面轻轻的抱住他,眼眸微垂:“叶仙师,我想你了,你起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嗯?”   魅狐语气轻柔,眼神眷恋,而他的动作是墨允从来不敢做的。镜面依旧在放映,但墨允却不愿意看下去了。   在别开眼的瞬间,墨允看到,魅狐在叶无尘耳边轻柔的一吻,蜻蜓点水般适可而止。   墨允攥紧了拳头,心中莫名酸胀,他快步离开,脑海中却不住的放映魅狐对叶无尘深情的一吻。   好像事情只要涉及叶无尘,就会让他心烦意乱,空荡不安。在魔界时,他还怀疑过叶无尘对他下了蛊,曾在魔宫中闹起了不小的风波。   几为长老闻声而动,却并没有查到蛊术的痕迹。   长老们匆匆而来,讪讪离去。   魔宫的医师圣手封云鹤提着木制药箱,只深深看他一眼,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还希望尊上认清自己的内心。”   总而言之,他的下属都没有明确告诉他,什么是认清自己的内心。   他对叶无尘,他的好师尊,到底是抱有怎样的感情?   无从得知。   走了许久,却并不觉得累,他路过了好几面等身镜,看到唐晚枫组织魔界人员为他建筑庙宇,也看到仙剑门力排众议,剑指魔界,让他们交出叶无尘。   好像除了叶无尘,他不再有其他牵挂了。   慢慢踱步,这条洁白光滑的路,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会走一步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让人的心情也跟着闷起来。   他现在穿着一身月白流云长衫,这颜色是叶无尘生前最喜爱的颜色,每每去竹林,他都会换上这身衣裳。   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洁白的地板慢慢有金沙铺落,踩在脚底有细碎的声响,墨允蹲下,手指捻了一点金色细沙。   这些沙子被磨得细腻,不粗糙,放在指尖有滑溜溜的触感,他用两根手指磨了一会儿,金沙霎时化身一道浅浅的光,在空中指向一个方向——正是地上金沙蔓延的地方。   他依旧照着前面散漫的步伐,慢慢踩着金沙走过去。   金沙由浅至深,从先前浅浅的一层,到后面的拇指深度。   最深处用羊脂美玉打造了一个五阶台梯,那些金沙正是从阶梯上慢慢涌出来,阶梯上方,大概一人高的高度,悬浮的一本合上的书,周身散发着神圣的金光。   毫不犹豫的走上阶梯,墨允将那本书拿下来,仔细观摩。   那本书不厚,书皮是彩色的星辰大海,上面用毛笔磅礴的写着“仙道迷途”。   他翻开第一页,书中的字体有种刻意的方正,写的是自己重生前拜入仙剑门的事情。   “仙剑门被尊为“修道第一派”,无数修士削尖了脑袋想进去,但都因为自身能力被委婉拒绝。墨允乞丐出生,却天资聪颖,……”   墨允往后翻了几页,翻到他与叶无尘初见:   “叶无尘踏云而来,眉眼不屑地望着这个小乞儿,只稍稍点头,便立马离开。”   看到此处,墨允忽然皱眉,喃喃自语:“不对,不是他。”   他快速的往后翻了几页,翻到自己重生后,但后面只是将一些内容笼统的写出来,其中涉及到叶无尘的并不多,反倒是写了唐晚枫与他的缠绵之意。   墨允皱眉,看前面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一本史记,但是到后面就完全与事实偏离了。   与他接触最多的,明明只有叶无尘。   他捧著书本不死心的翻了翻,突然发现有一处地方不同,重生后的潦草几段文字中,叶无尘的名字只出现了三次,并且都用红墨勾出边缘。   这是什么意思?   墨允死死盯着“叶无尘”三字,他有种预感,那或许与叶无尘的两面性格有关……   指腹轻触,有些烫人。   视线突然模糊了,耳鸣阵阵,墨允下意识召出鬼煞,但终究抵不过脑袋里沉重的晕眩感。   鬼煞重重的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铮鸣。   手上的书本逐渐消失,变成金沙从指尖淌下,细滑圆润。   …… 第57章 葬礼   满大街都飘着白色圆纸方孔状的冥币,路旁不明事理的孩童吮吸手指,由佝偻着身子的老人领着往一个方向走去。   老人穿着深色的单薄衣裳,毫不在意地露出胳膊和大腿,脸色沉重。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也很古怪。   墨允茫然的站了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道路两边的建筑有些风格很奇特,是由彩色的石头切成整块搭建而成,小巧干净,很漂亮。比较多的还是刷了油的木屋,不华丽但给人的感觉很舒适。   正是丰收的季节,田地里泥土干裂,水稻梗被割得齐整,黄狗在里头酣睡,鸡类在旁边啄漏掉的稻米,周围还有几个堆成小山包的干草垛,散发着草木的味道。   跟着前面的老人继续走,墨允逐渐发现倪端——他可以看到甚至碰到这的人,而在他们眼中却没有墨允这个人的存在。   就像刚才,路旁有个妇人用彩色盆子往他这泼了盆带着膻味的血水,他匆忙躲开后衣角还是沾了些污渍,但那妇人却像没见到一样,神态自若的走开。   他为了确定这一想法,快步向前,碰了碰前面老人的肩膀,想询问他的去向,但老人却疑惑的四处望了望,而后皱眉加快了步伐。   没人能看到墨允,他只能一声不吭的继续跟着老人,窃听老人与小孩谈话的内容,以此来了解现在的情况。   小男孩吸着手指,口齿不清的询问:“爷爷,叶哥哥他真的去天上了吗?”   老人的声音有些闷,隔了好长时间才说出一段连续的话来:“叶哥哥是神仙,到凡间来玩玩就要回去了。”   作为神仙本仙,再想想自己飞升后的情况,墨允低头叹气。   他现在还没明白飞升为仙的意义何在。   渐渐听到了悲怆的哀乐,唢呐的哭号,一座挂着白绸的木屋前,停留着许多老人,他们或茫然或悲痛,或沉重或恸哭。   小孩们则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前面的老头领着小孩走进人群,找到自己熟悉的人,围坐在一起聊天。   在墨允旁边有一个双目混沌的老人,他揪着胡须问:“小叶来咱村几年了?”   桌子底下有一个小孩跳出来道:“我妈说,叶哥哥是我出生那年来村里的,我五岁了,所以叶哥哥来了五年。”   老人脸上带着欣慰的表情,爱抚地摸着小孩的头:“是啊,五年了。”   老人望着云层稀薄的天空,陷入回忆。   庭院很大,能摆下的桌椅也多,桌上用大铁盘装着瓜子花生,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踩着凳子在铁盘里翻花生吃,那桌还坐着几个老头,正聊着天。   “当年小叶被乡里分配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能力相当不错。”   墨允看过去,见一个眼睛前面挂了两个透明琉璃的老头正嗑着瓜子对其他几个老人说。   “是啊,小叶二十六岁来的,二十八岁被投出去当村长,嘿,你别说,小叶当时的表情可好玩了!”   另一个眼眶发红的老头抹了眼泪,激动的说。   几个老头带着兴奋的情绪聊起了当年,驱散了一些悲伤。   这时,一个蓄着白胡子的老头有些难过地道:“但是你说怎么就,就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他这话一出口,围坐着的老人就止住话匣,沉默了。   墨允在旁边努力理清他们的话,得出结论——小叶这个人很厉害,不靠武力,只靠笼络人心就得到了全村人的信任。   只是,小叶是谁呢?   他打算去灵堂看看。   木屋大门敞开,往里便是灵堂,灵堂较为简陋,上方垂挂着一块黄布,黄布前方挂了一幅佛像,地上是一个长方形的供桌,上摆祭品,多为菜肴蔬果,供桌中心摆着死者遗像,两旁香烛高烧。   墨允看了那照片一眼,觉得这画像将人画的真是惟妙惟肖,他踱步进入黄布后面,见到了安然睡在木棺里的人。   那人生长的白净如瓷,眉目温和,嘴角天生上扬,脸庞还有一点人为的红润。一头黑发很短,更有发丝调皮的翘着。   这人穿着一件白色上衣,黑色长裤,打理的整洁干净,只是在墨允看来,就有些奇装异服了。   陌生的脸庞,熟悉的感觉。   墨允蹲下身来趴在棺材旁边,默默的注视着这个漂亮但不女气的人。   他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嘘!妈妈说无尘哥哥睡着了,我们小声的看一眼。”   一个短发黑裙的小女孩拉着一个小男孩过来,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靠近棺材。   小男孩比女孩大一些,他皱眉:“叶哥哥不是睡着了,是死掉了。”   旁边冲过来一个梳着羊角鞭的女孩,连忙捂住小男孩儿的嘴巴:“嘘,不可以这么说无尘哥哥,天上的人觉得他特别好,就把他接走了。”   小男孩诺诺的点头,觉得这个说法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于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三个小孩儿趴在棺材旁边,露出三对小眼睛,近乎虔诚的望着棺中人。   羊角辫女孩儿突然哭了,她七岁了,好多事情她都懂,她知道叶哥哥到底怎么了,她都知道的。   短发女孩连忙帮她擦掉眼泪,手足无措的问:“怎么了?”   羊角辫女孩儿不答话,牵住身旁两个小孩的手:“先走吧,别吵到叶哥哥。”   短发女孩好像还没看够,她迟疑着:“但是我好久没见到无尘哥哥了。”   男孩望了羊角辫女孩儿一眼,跑到短发女孩那边抓住她的手,道:“别再吵叶哥哥了。”   短发女孩还是不愿,她喏喏地:“但是我想跟哥哥多待一会儿……”   这时,从外边走进来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和两名男子。   女子看到那短发女孩委屈的模样,问清缘由后,细心安慰。   羊角鞭女孩看到女子的一刻就憋不住了,她红着眼睛凑过来,抱住女子的大腿:“小鱼姐姐,我好难受。”   女子往棺材这边看了一眼,眉眼低垂,却努力堆出笑脸:“我们去外面好不好,别吵到叶哥哥,好吗?”   三个小孩被领出去,棺材周围顿时安静。   墨允一开始还在仔细倾听他们的对话,但“无尘”二字一出来,他整个人都乱了。   “叶哥哥”、“无尘哥哥”——叶无尘。   心弦刹时断裂,尚且不知此人明细,只是听到名字便让他内心波涛汹涌,耳鸣阵阵。   “师尊……”   喃喃道出这个词,他有些情不自禁地将手覆上棺内人的脸,异样的熟悉扑面而来。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宾客的交谈,小孩的天真漫语,都逐渐消弥了。   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们俩。   等墨允回过神来,他已置身于一片黑暗,手中细腻的触感仍在,只是棺内人逐渐化为星光点点,绵绵的缠绕指尖,顺着手臂爬升,慢慢蒙住他的双眼。   眼睛被星光刺痛,不得已合上眼皮,隔了许久才是试探性地睁开眼。   青石古巷,犬吠声声。   这个地方没什么人家,大门都被用生锈的锁链扣上,一派萧条。   墨允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环顾四周后施施然起身,习惯性的拍拍衣角,循着狗吠的声音走去。   “唔——汪、汪!”   一条呲牙咧嘴的黄狗,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前方揣着一个肉包的小男孩。   黄狗身上脏兮兮的,本就不长的毛拧成了一块一块,嘴角挂着成丝的涎水,凶煞可怕。   小男孩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丝毫不畏惧黄狗的注视,反倒狼吞虎咽的将怀里的肉包吃光,随手一抹嘴角的油渍,默默与它对视。   黄狗慢慢前进,男孩儿就慢慢往生了青苔的墙那边靠。   墨允在旁边观望着,他是想做些什么的,但他不能触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一步步退到了墙根,黄狗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却根本威慑不了男孩。   黄狗环顾左右,确认猎物无处可逃后,它蓄力而发,后腿用力蹬地,猛的扑向男孩。   就在这时,男孩迅速蹲下,捡起身后手掌宽的方砖,在黄狗腾空而起的那一刻,眼疾手快的掷向黄狗腹部。   “汪呜!”   黄狗摔倒在地,男孩又捡起另一块残破的砖头,面无表情的砸在黄狗后腿,立马听见骨头发出一声脆响。   确认黄狗没有行动能力后,男孩缓缓的走远了,仿佛这一切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墨允淡淡的看完这一切,只道男孩的心思深沉,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将一条深受重伤的狗放置在此,这狗怕是会受尽折磨而死吧。   但是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推翻了。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头慢慢走过来,用油光可鉴的拐杖点了点黄狗的头。确认它还活着,便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翻出几个肉包,丢在地上,又将它身上的砖头挪开,然后哼着稀奇古怪的歌谣,颤颤巍巍的离开了。   墨允不由得想到了男孩身上的肉包——那孩子莫不是知道会有这么一个老人?   他飞身跟上男孩。   这一路跟着男孩走过了许多地方,受到过路人的施舍,也遭过白眼;被恶犬追过,也被温暖过。   男孩不怎么说话,就这么慢慢走,他好像没有一个目的地,只是盲目的走着。   像一个背后灵一样跟了许久,墨允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比如这个世界的人并不会修炼,他们的坐骑都是用铁皮制成,叫法还各不同,汽车、飞机、高铁……   再比如眼睛上面挂着的两个透明琉璃片叫做眼镜。   陪着男孩走过春夏秋冬,终于在一年冬天,男孩有了名字。   那是另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孩帮他取的,叫“叶无尘”。   说实话,墨允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并不意外,甚至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个男孩就该是叶无尘。   叶无尘在孤儿院说的话逐渐多了起来,其中有一个叫叶小鱼的女孩与他最相熟。   叶小鱼很粘叶无尘,睡觉都要跟他待在一起,说什么在他身边很有安全感。   叶无尘对这一说法表示怀疑,但他始终拗不过叶小鱼,只能由着她胡来。   那个戴眼镜的男孩叫叶钰,听说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都夸他才子,因此他对自己的文采很有信心。   还有一个男孩叫叶小凡,也经常黏着叶无尘不放,搞的叶无尘身心疲惫。   四个孩子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很快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叶钰比其他三人大一岁,但是就是要一根筋的和叶小凡一起入学。   四个人理所应当地被分在一所学校,又幸运至极地被分在一个班。   入学第一天,叶小鱼望着人山人海,有些害怕地抓住叶无尘的胳膊,小声道:“小尘,好多人啊,我有点怕。”   叶无尘比她大一些,经历过的比她多,当然不会在这时候怯场。他安慰:“你不是说在我身边有安全感吗,那就抓着我好了。”   叶小鱼点点头,抓得更紧了。   她在孤儿院向来是属于比较跳脱的那一类型,现在突然乖巧起来,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叶韵笑着捏她的脸:“小鱼不怕,让无尘保护你。”   “我也要小尘保护!”叶小凡突然钻过来,举手示意。   叶钰也跟着走过来,叶无尘警惕地盯着他:“干嘛,你也要保护啊?”   叶钰赏了他一个白眼,“我怕你保护不过来!”   他说着,牵住了叶小凡的手,踏进人群。   叶小凡在前边连忙挥手,让他们赶紧跟上。   叶小鱼躲在叶无尘后面,进了学校,但她本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害怕的情绪过去,紧接着就是踏入小学的兴奋,很快,她就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和班上的人混了个熟。   而叶无尘就比较安静了,他细细地看着刚刚发下来的书,看完后便将后面的习题都写了。   他认识的字很多,都是叶韵闲暇时教他们的,由于记忆力不错,不经意就将那些字记了下来,如今也大有用处。   门外有老师偷偷的记录着这一切,于是在第一堂课的时候,叶无尘就被老师点名朗读课文。   叶无尘呆了一会儿就站起来,依着老师的要求,翻开书本,略过那些拼音字母,找到第一篇课文,就像是个读书机器般不带丝毫感情。   当然,老师也没想着要他包含多少感情,听他一字不差的将课文念出来,就笑盈盈的表扬了叶无尘。   之后的几堂课,叶无尘不出意外的被所有老师盯上,在完美应付老师的一波波攻势后,叶无尘的光辉战绩在教师群中传开。   “七班叶无尘,我觉得他可以跳级。” 第58章 我很虚伪   聪明的孩子向来是被人们所喜爱的,更何况叶无尘这样乖巧懂事的漂亮男孩。   墨允注视着这个脸上常有笑容的男孩,脑海中常常会将那张干净稚气的脸与另一张妖媚温柔的脸重合,明明两人是如此的不相像……   小学六年,短暂又漫长,四个孩子经常会打闹,但关系却日益深刻。   男孩发育都比较慢,毕业那天,叶小鱼将鞋子脱了让叶无尘与她齐站,拇指和食指分开一小节距离。   “小尘,我比你高了!”   叶无尘瞧了瞧她的手指,悄悄踮起脚尖,努嘴:“没有的事。”   他有些不服气的把手背在后面,努力的踮着脚,维护自己作为小男子汉的尊严。   叶小鱼大笑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有本事你就一直踮着。”   叶无尘瞬间泄了气。   叶钰过来凑热闹,认真比了比他俩的身高后,煞有介事的说:“你确实好矮。”   “叶钰!”   “嗯哼?”   叶无尘面目不善的看着他,叶小凡及时跑过来,拉走叶无尘,拍拍自己的胸脯:“没关系,我跟你一样高。”   这几个孩子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墨允每天都跟在叶无尘身边,对这些自然最清楚不过。   但墨允总是看叶小鱼不顺眼,感觉她只要一来叶无尘身边,心脏就压抑的难受。   在这种不能被他人所看到的情况下,墨允只能憋闷的蹲在旁边画圈,难受的要命。   他好像很在乎叶无尘。   初中的课程很明显高了一个档次,虽然叶无尘和叶钰的成绩是一如既往的优秀,但叶小鱼和叶小凡却有些苦恼了。   叶小鱼成绩在中上游,也是老师口中的好学生,但有叶无尘的成绩做对比,她也会莫名的自卑起来。   而叶小凡纯粹是基础太差,在闹了叶无尘两天后,被他狠心丢给叶钰,当了甩手掌柜。   叶钰也非常开心的包揽了叶小凡的功课。   初中活动很多,比如初一的军训,初二的农训。   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年们换上迷彩服,气宇轩昂地踏进训练营地,唱响洪亮的军歌。   也正是这几天的训练,让墨允逐渐从叶无尘身上看到了至清峰叶长老的影子。   训练营里有一块青翠的草坪,每每傍晚训练结束,叶无尘都会惬意的躺在草地上像猫儿一样晒着肚皮。   在至清峰时,叶无尘也会懒洋洋的躲在兰阙亭,躺在从竹林缝隙间透射下来的阳光中,安静的眯眼。墨允曾撞见过几次,但被人发现之后,叶无尘就会像一阵风一样缩回屋子。   像一只对人戒备的大猫。   叶小鱼容易晒黑,所以对叶无尘这种怎么晒都不黑的体质嫉妒的牙齿发痒。   闹过叶无尘许多次,最后他只能承诺:“以后我每天都带一把伞,有太阳了就帮你遮上。”   叶小鱼这才作罢。   看到这里,墨允觉得自己的拳头也有些痒痒。   初中的孩子心思都有些敏感,对异性间的相处有种独特的向往与懵懂。   叶无尘与叶小鱼常待在一起,一个安静儒雅,一个活泼跳脱,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很契合的一对了,于是带着一点对爱情的向往,流言传开了。   叶无尘对这些倒是没什么看法,但叶小鱼却有点春心萌动了。   她对叶无尘的动作话语明显小心了起来,有些刻意的矫揉造作,被叶无尘发现后,意料之中的吃了个脑瓜崩。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儿?”   叶小鱼扭扭捏捏说不出半句话来。   叶小凡一直在关注流言的动向,他翘起二郎腿故作成熟的说:“唉,那什么一枝红杏出墙来……”   马上,他就被叶钰揪着耳朵提走了:“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装。”   “诶,疼!”   叶无尘瞧见叶小鱼泛红的耳垂,联想这些天来听到的闲言碎语,道:“是不是他们的话让你不舒服了?”   “不……”   “我去帮你把他们打一顿好不好?”   “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呢?”   叶无尘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叶小鱼。   “我,我……”   墨允在旁边把眼睛瞪得圆溜的,紧张的听她的下文。   所幸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墨允也松了一口气。   他看得出来叶小鱼对叶无尘的心思,害怕她一说出来,叶无尘为了照顾女孩面子就干脆答应。   他挺害怕的。   顺利考进高中,叶无尘和叶钰以优异的成绩进入重点班,叶小鱼和叶小凡则遗憾地留在了平行班。   进入高中,少年的身体迅速抽条,五官也越发精致,叶无尘凭借优良的外壳和优秀的成绩,获得了不少关注。   而叶小鱼则交了一群朋友,学坏了不少,抽烟、打架,她很向往不良少女的作风。   由于是寄宿式学校,叶无尘虽与她见得少了,但还是能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闻。   叶钰与他一间寝室,但成天往叶小凡那边跑。六人寝中所有人的关系都还不赖,叶无尘便询问了一下班上那位号称“百事通”的人。   百事通长了一脸雀斑,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兔牙。   “叶小鱼啊,最近老是听说她在东街那边打架,好像还有一群小弟。哎哎哎,话说这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吗,没想到我上的学校也有这样的事情……”   百事通滔滔不绝地说着,叶无尘轻轻皱眉。   墨允心脏一抽,总觉得他会做出自己不想看到的事——比如找叶小鱼。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放学,叶无尘就匆匆忙忙赶到叶小鱼教室堵人。   墨允不爽的跟在他后面。   叶小鱼大大咧咧的坐在桌上,校服松松垮垮的披着,故作优雅的擦着指甲油,有几个人围在她身边,表情谄媚的说话。   “鱼姐,今天咱去哪里?”   叶小鱼瞟了她一眼:“还是东街,那有几个混蛋。”   “诶诶,鱼姐你交的那个男朋……”   “分了。”   叶无尘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走进去。   “小鱼。”   “啊?”   叶小鱼见到来人,愣了片刻,慌慌张张的将指甲油收起来,又匆忙将身上的校服打理好,迅速起身有些局促的看着叶无尘:“小尘……”   旁边几个女孩儿发出意味深长的“哦”声。   其中一个女孩凑到叶小鱼旁边小声说:“你新男朋友这么帅啊。”   叶小鱼瞪了她一眼,不知所措的望着叶无尘,嘴唇嚅嗫,说不出话。   叶无尘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就是怕你受伤了来看看。”   叶小鱼低头。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打心底喜欢叶无尘的,这些天她交了很多男朋友,也是想要忘却对叶无尘的感情。   “不过,今天可以带我去吗?”   叶小鱼猛地抬头:“啊?不行,太危险了……”   “你的意思是,我比不过你一个女孩子?”   叶无尘不满地看着她。   “也不是……”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   东街是片闹市,治安差,空气中还弥漫着被宰杀家禽的味道,有很多狭小黑暗的角落,很适合约架。   叶小鱼一直在观察叶无尘的脸色,见他一脸轻松,反而更紧张了。   她吞咽了一下,不安道:“小尘你要是不舒服的话……”   叶无尘冲她笑笑:“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是了,以前的叶小鱼活泼好动,恨不得跳起来对着他的耳朵一顿吼,哪像现在这么的小心翼翼。   墨允默默的跟着,心里不爽得很——叶无尘为什么要为了女的去动手。   很快就到了地方,是个废弃的巷子,叶无尘皱眉看了看旁边成堆的垃圾,对叶小鱼叮嘱:“女孩子要少来这种地方,空气质量太差了。”   前面有四个拎着棍子的花臂少年,叶无尘严重怀疑他们的纹身估计是路边摊一块一包的纹身贴。   “哟,来了。”   一个黄毛痞少年叼着根烟,轻蔑地看着这边。   “啊,还带了个男的,怎么,怕了?”   “看咱鱼姐那模样,不会被上……”   叶无尘快如疾风,对着那个少年的面门就是一拳,而后活动了一下拳头,回头看着叶小鱼,嘴唇上跳:“打啊,傻了?”   “啊,哦。”   叶小鱼回神,快步走上去,躲过黄毛少年的棍子,对着他的膝盖就是一棒。   黄毛少年当即跪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叶无尘一脚踢翻。   另一人反应过来挥着棒子朝叶无尘冲过来,叶无尘丝毫不含糊,干脆利落的抓住棒子,一个横踢将他踹翻在地,动作行云流水,姿态轻盈。   叶小鱼完全没有动手的余地,她望着叶无尘,看他几乎没怎么用手,一个个将人踹翻在地,瞠目结舌。   最后,叶无尘拍拍手,对叶小鱼道:“打完了,走吧。”   他带着已经傻掉的叶小鱼转身离开巷子,马上,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无尘转身,毫不留情地抢过那人手上的棍子,打在他的肚子上。   “这么吵的跑过来,找打吗?”   墨允无语的看了一下那几个少年蹩脚的招数,默默在心中为叶无尘鼓掌。   叶小鱼更在他后面,脚步踉跄:“小尘,你原来这么能打啊……”   叶无尘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方的夕阳,看不出他的心情。   “我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淡淡的,远方的夕阳打在他的脸上,莫名有点沧桑。   墨允痴痴的看着他,好像又见到了那个流浪的孩子。   那件事过去后,叶小鱼突然沉下心来,不再去搞那些不良少女的噱头,专心的学习起来。   她对叶无尘的感情越来越浓烈了。   高二那年,叶无尘突然有了个白皮本子,上面画了画,也写了字,叶钰忙着和叶小凡玩耍,没有注意。   而墨允一直在他身边,当然知道他写下的是什么。   是一个故事的大纲,主角名“墨允”。   上面画了几个火柴人,是叶无尘在研究招式。   墨允想,他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了。   高三那年,叶小鱼凭借自己的努力被分配到与叶无尘同一个班,像小学时期那样黏着他。   在毕业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说出心中藏了四年的话。   “叶无尘,我喜欢你,从初中开始的。你特别好,好到我不敢跟别人分享你,但你又那么优秀,像闪闪发光的星星,让人没办法不注意到你。”   叶小鱼红着脸,在桂花树下念出纸上的内容,然后满脸希冀的看着叶无尘。   眼神带着光,里面装着她的星星。   叶无尘根本没想到她叫自己下来是因为这件事情,首先是大脑空白,然后是慢慢鞠躬,嘴里说着抱歉。   “我一点都不好,不值得的。”   “对不起。”   他这种人,有过那么肮脏的经历,很小就知道怎么才不会被别人讨厌,每天笑得那么虚伪,装得那么乖巧,掩埋了真正的自己,是不该被人喜欢的,也不该奢望被人喜欢。   如此懦弱、胆小、虚伪的他,不配。   不欢而散。   选择的专业各不相同,因着考上了大学而分道扬镳。   高中毕业后第二次见面,是在医院。   叶小凡出了车祸,变成植物人,肇事车主——叶钰。   再后来,叶无尘去了偏远的地方,当上了那儿的村长。   之后,叶无尘忽然想起自己高中写了一本书,虽然还没写完,但现在都还记得那些情节。   他兴致勃勃的开始了创作的旅程,在十月七日晚昏倒在键盘上,不省人事。   紧接着,墨允便跟着他到了至清峰,见到了当时满怀仇恨的自己,和身不由己的叶无尘。   接下来一切都是他所经历,却不知真相的事情。   原来叶无尘曾为他遭了那么多罪;原来他真的在熟睡的自己旁边傻乐过;原来他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   原来自己,喜欢师尊。   等到那天血染殿堂,墨允才重新回到葬礼,他依旧蹲着趴在棺材上,抚摸着叶无尘的脸。   “小尘。”   墨允循声望去,是叶钰啊。   叶钰穿着黑色西装,依旧戴着一副眼镜,对棺材中的叶无尘深深鞠躬。   旁边是叶小凡,他被叶钰拉着不明所以地鞠了一躬。   叶小凡有些难过的说:“我刚醒,怎么小尘就走了……”   叶钰摸摸他的头,眼底悲伤不自觉流露。   等他们走了,墨允才反应过来——叶小凡已经好了啊……   他看着棺内人温润的脸,不自觉的凑近了些,轻轻唤了声“师尊”。   细细的风拂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漫着金沙的台阶上,手里还捧着那本书。   前面站了个白胡子老爷爷,他摸着自己的长须,柱着一根光滑油亮的小拐杖。   “都知道了吧。” 第59章 不可以告诉他   盯着手中那本书,入了迷。   叶无尘在构思这本书的时候,表情是难掩的开心,驱散了一身温和的气质,总算变得像个孩子般喜怒于色。   他喜欢幻想墨允这个角色的模样,特意自学了绘画,将心中的墨允画下来。   只是长大后,年少的幻想便稍稍忘却,他用更成熟的思维将墨允此人完善,甚至带入了自己的经历。   面前白胡子老头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在墨允耳里跟和尚念经似的。   “我是系统主神,专管修真位面的。我看你根骨奇佳,要不要我分你一个系统去做任务?啊,你不会想守着这本书过一辈子吧?”   白胡子老头子以为看穿了墨允的心,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语气怜悯:“这很难让人接受对不对,但是孩子你要振作,外面还有千千万万个位面等着我们去探索,来吧,孩子,跟我走吧!”   白胡子老头兴奋的伸出手,等待墨允的回应。   墨允没理他,手指在描了红边的“叶无尘”三字上摩挲。   白胡子老头有些尴尬,也住了嘴。   骤然安静下来,连一丝风声都没有,金沙细细的漫出,铺撒了一片辉煌。   “叶无尘”三字是那么烫人,在他根本就没有注意的时候,猝不及防的烙上心间。   待反应过来,伤口已经结痂,却仍然止不住的疼。   “你不会傻了吧,承受能力要不要这么差?唉,你……”   “我想要师尊回来,我有话对他说。”   墨允嗓音沙哑,无神望着胡子老头。   老头被他这副颓废的模样吓了一跳,他稍稍上前,弯腰俯视墨允手中的书本。   然后歪头思考,最后醍醐灌顶般大声喊:   “叶无尘!”   墨允白了他一眼:“吵。”   老头走到他旁边坐下,手肘撑着膝盖,拖着下巴坏坏的笑:“叶无尘可是跟我们系统绑定了灵魂的,就是太刚了,不容易掌控……”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墨允揪着胡子,脸色阴沉的开口:“是你让系统电击师尊的?”   “我没有,我不是,你从哪儿听说的?”   老头否认着抓住自己的胡子往回拽,眼珠子圆溜溜的转了一圈,从拖地白袍的袖中捧出一个白生生的火焰。   那火焰呈半透明状,正微弱的跳动着。   “这是叶无尘的一点魂魄。”   墨允怀疑的看着他。   老头起身,一手托着火焰,一手背在身后,往前踱步。   “每个宿主与系统绑定后,都会在我这存下一点灵魂,用来在宿主完成任务后投放到下一个位面获得新生,呐,叶无尘这点灵魂太虚弱,承受不住位面隧道的碰撞,只能先养着。”   墨允眼底无波的盯着他手上那团火焰,表情有些许动容。   老头见状,便将火焰放到墨允手上,火焰虚弱的跳动。   虽说是火焰,但触感却冰冰凉凉的,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间,墨允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碰了碰。   再次碰到的那一瞬间,火焰立马静止,片刻后像离弦的箭一般猛地冲向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捧着火焰有些汗颜,略有些心虚的开口:“那什么,他好像有点怕你。”   墨允呆了一会,直愣愣的看着老头手上的一小团残魂,如狼似虎般的眼神让老头心里发毛。   白色的火焰在老头手中虚虚的跳动,在感受到墨允的眼后“咻”地躲到老头身后,冒了小半个身子出来观望。   “师尊他还活着吗?”   墨允缓缓挪开视线,重新盯住手上的书。   “死了。”   墨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开口:“那绑定师尊灵魂的系统呢?”   “他任务完成,就让他回自己的位面了。”   “是么,那你之前说的给我一个系统是什么意思?”   一聊到这个,老头就来了劲,他抓过那团火焰塞回袖子,边走边眉飞色舞的说:“我掌管着很多个修真位面,难免会出些岔子,你呢,拿到了系统,就帮我去处理这些问题,干得好可以去各个位面体验生活哦!”   老头走着走着又来到墨允身边,昂首挺胸,“修真位面中,你还是第一个能跑到这里的,所以我非常看好你哦!”   他鼓励性的拍拍墨允的肩膀,却不想墨允根本不关心什么主神不主神的,他仍然盯着“叶无尘”三字不放,面无表情道:“怎么让师尊回来?”   老头坐下来,托腮皱眉,做苦思冥想状。   “你很想让他回来吗?”   “嗯。”   “为什么?”   墨允合上书,认真思考一番,向来冰冷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缝,浅浅的笑容在脸上化开:“我爱他,想告诉他。”   柔柔的嗓音在白色的空间扩散开,像蜜糖在水里化开,甜甜的,一触即发。   老头觉得大事不妙,这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妄自菲薄,于是狠狠在墨允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不争气,告诉他你就满足了吗?要得到他心里才踏实!”   “得、得到师尊?”   墨允脸上升起两片红云,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但还是忍不住幻想。   随后,他反应过来,问:“你的意思是,师尊可以回来?”   白胡子老头摸着长到地板的胡子,悠悠然开口:“主神是可以扭转位面时空的。”   “时间回溯?”   “孺子可教也!”   墨允来了精神,他放下手中书本问:“怎么才能当上主神?”   白胡子老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两种方法,一,当系统绑定宿主;二,绑定系统当宿主。”   墨允琢磨了一下,皱眉:“你是怎么当上主神的?”   “呃……这个,天、天机不可泄露。”   “是么?”   墨允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说起来,这个地方也是天机啊……”   他拿起书,冲白胡子老头晃了晃。   白胡子老头眼神飘忽了片刻,然后一甩袖子,干脆就破罐子摔破:   “……好吧好吧,让我想想,大主神看我业务能力不错,就先让我当了个实习主神,后来依照大主神的要求修复了一百个位面漏洞,就顺理成章的当上啦。”   “大主神?”   “哦,我上面那位。”   墨允眼神暗沉的看着老头,意思不明而喻。   老头被他盯得心里发怵,有些无语的摆摆手:“大主神神出鬼没,看我也没用的……”   墨允不说话,只管面无表情的盯着老头,但莫名其妙的,老头偏偏从他冷冰冰的的面瘫脸中看到了哀伤。   怎么说呢,毕竟是第一个踏足位面本源的人。   所以偏心一点没关系的吧。   “要不你把你主神的位置借我用会儿,或者帮我进行时间回溯。”   老头嘴角瞬间下瘪。   不该同情这小子的。   “主神需要大主神认证,时间回溯类似重置位面,到时候,位面所有人的记忆都会消失,包括还属于这个位面的你。”   “哦,那只能让我当上主神了。”   白胡子老头满脸黑线,但还是不厌其烦的劝慰:“不然你就当系统吧,带满一千个宿主就能让大主神满足一个愿望。”   “太慢了。”   “试一试嘛。”   墨允悠悠地看他一眼,缓缓点头答应下来。   ……   数月后,云端苍穹,半圆白顶的欧式建筑中,一清秀男子手持利刃放在腕上,对大理石桌上那只浑圆的白刺猬大吼:“我不活了!”   而桌上的白刺猬竟口吐人言:“哦。”   男子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他将薄薄的刀刃往腕上压了几分,威胁:“我死了你就见不到叶无尘了。”   白刺猬丝毫没有被威胁到:“主神不会死。”   大概在两个月前,当墨允还是人,主神还是老头的时候,他们曾讨论过这个问题。   墨允:“你说我要是把你杀了,能不能即位呢?”   老头:“都说了需要大主神认证,还有,主神是不会死的。”   总之,到了这座宫殿,主神就从老头变成带着一股书香气的年轻男子,而墨允成为系统后,不想住进宿主的系统空间,便自己幻化成一只白刺猬,在各个位面自由的跑来跑去。   而主神名卿君,正打算以死威胁墨允。   “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天做了什么!”   墨允变化而成的白刺猬在桌上团成一个球,语气懒洋洋的:“我做了什么?”   卿君气得浑身发抖。   “你带坏了宿主暂且不说,你把我那一堆思维正常的系统都给带坏了,这账怎么算!”   就是这个人,他带宿主的方式简直粗暴,只要能完成任务,不择手段,甚至——他就是将宿主亲自送到别人床上也乐意至极!   墨允恢复人身,坐在大理石桌上,满不在乎的开口:“我的业务不是第一吗?宿主不满意吗?其他系统不以我为荣吗?还是说,主神你没有得到大主神的嘉奖吗?”   卿君想要骂出口的话一滞,他挠挠头,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几个月来的情况。   墨允的业务确实是第一,宿主也非常满意,但就是感觉哪里有些怪。   比如墨允亲自把宿主送到反派床上,比如他总能看出宿主对别人的小心思,比如,他教宿主谈恋爱……   他是个升级系统啊,怎么变成攻略系统了?   难道是因为太想爱人,导致自己变成了恋爱脑?   现在想想,他手下的那些系统天天都在讨论怎么把宿主送到别人床上去,细思极恐啊。   卿君叹气,瞄了一眼白袍男人,无助地在心中呐喊:   他到底收了个什么东西啊!   经过再三思量,卿君还是一脸生无可恋的带着墨允找到了大主神。   他们是在位面的中转站找到大主神的,当时大主神眯着紫眸,坐在转椅上,略显头疼的看着手中的书籍。   “大主神。”   卿君穿了件金镶边公子袍,过腰的黑发半披,上束玉冠,玉质飘带自发顶垂下,手里执了件飘逸拂尘,向大主神行了一礼后,说明来意。   大主神茫然的看了看两人,然后揉了揉眼底的青黑,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墨允。   他一对红眸显眼,气质冷淡高雅,月白长袍袭身,更衬得他冰冷艳丽。   大主神的眼睛有点花,他仔细端详墨允片刻,有些不解的开口:“叶无尘?”   墨允一愣,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却仍然和往日一样——光是一个名字就能让他心跳不止。   “你知道他?”   墨允一说话,大主神就反应过来他是谁了,他咬着笔头,在手中的书籍上快速的写着什么。   “当然,当初为了绑定他,可花了我不少精力,那孩子有点奇怪……”   墨允有些疑惑:“什么奇怪?”   大主神看他一眼,直接岔开话题:“先不说这个,你想见叶无尘吧,呐,过来。”   卿君在大主神面前没了往日的随性,反倒是异常沉稳的将墨允带到大主神面前,然后默默退到一边。   墨允注视着大主神,那边也同样看着他。   而后,大主神放下手中笔纸,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   大主神的长相看起来就非常仁慈,甚至有点悲天悯人。颧骨处有一座白色宫殿的印记,而独特的紫眸幽幽似深渊,为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他慢慢伸出食指,在墨允的眉心点。   不痛不痒的。   墨允看着大主神脸上那座小房子,圆顶白边,放在他脸上还挺好看的。   大主神收回手,不慌不忙的开口:“以后你就是修真位面的主神了,叶无尘他……”   他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上嘴了。   墨允也懒得问。   慢慢能感觉到眉心有什么东西弥漫开,洋洋洒洒的包裹全身,再重新聚集到眉心,游走着,在他眉心刻出了什么东西。   墨允点头,修真位面太多,不可能只由一个主神来打理,但是他只要能回溯时间就够了。   他到了谢后转身离开,想着见到师尊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心情有点雀跃。   “等等。”   “嗯?”   大主神凝眸:“进行时间回溯后,你不能说出这些天的事。”   “为何?”墨允有些不解。   “主神降临位面时,力量会被削弱,你要是告诉叶无尘,恐怕会引起一些以你的能力解决不了的麻烦,比如位面崩塌……”   墨允皱眉,有点怀疑:“这么严重?”   “是的。非相关人员知道了位面外的事,会导致整个位面崩溃,这也是为什么在你知道真相后硬要把你拉来的原因。”   大主神一口气说完后,有些疲惫的挥挥手,示意他们俩离开。   回到欧式建筑,卿君兴奋的将他的带到另一处房子:“哦哦!你脑袋上是个白龙诶,挺漂亮的,这是你的宫殿,把手放上去认证一下。”   卿君将他的手放上去,一栋普通的平顶房忽然变成了恢宏壮大的古老建筑。   它房檐如冀,廊庑木彖分明,红漆亮眼,窗棂花纹镂空,屋檐上挂的长形灯笼画着一支支翠竹。   墨允望着这熟悉的建筑,有些惊愕。   “魔宫……” 第60章 时间回溯   这个地方宽敞威严,完全就是按照魔宫的样子来建的。   屋檐拐角处的铜铃仍在叮咚作响,后院的池塘依旧清澈见底,甚至连寝宫偏殿的设置都无一变化。   墨允睁圆了双眼,脚步不自觉的加快,穿过宫内小园林,驶出赤焰金浴池,近乎是冲到那片竹林前。   冰棺安然的待在原地,只是棺内人已不再。   将手放上冰棺,凉凉的,刺痛到心底。   卿君好不容易追上他,正扶着檐柱弯腰喘气,他用手给自己扇风,几乎腿软:“你,你疯啦。”   “师尊不在这,他好像被魅狐带走了……”   墨允慌乱的在原地寻觅:“带去哪了?”   神态怅然,宛若失魂。   卿君沉吟,“这只是照着你常呆的地方制造出来的而已,你看,这都没有人。”   “啊……”   墨允眨眨眼,收回放在冰棺上的手,默默往竹林深处走去。   楠竹生长得茂盛,是按照至清峰竹子的分布种的,连竹林小径都一丝不苟的还原了。   沿着曲折小路往深处走,能见到一处尚未修建完成的亭子。   那时还在魔界时,墨允一门心思地想在魔宫建造一个与至清峰一模一样的竹林,当时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看叶无尘每天闷声不响的才会有这个想法。   在竹林移植过来后,他便将叶无尘带来这,板着脸,努力遮掩心中忐忑,状似不在意的询问:“如何?”   叶无尘当时白发尽散,眸如深谭,只抬起头稍稍看了竹林一眼,随即低头玩弄着垂在胸前的白发,声音古井无波:“你在讽刺我么。”   由于灵力枯竭,叶无尘的声音虚弱到随风尽散,但在他身边的墨允全部捕捉。   墨允说不清当时的感受是什么,暴躁还是烦闷,或者是苦涩,总之后来,他下令吩咐,让尚未修建完成的“兰阙亭”早早停工,于是这快地便荒废下来了。   墨允坐在一块断木上,托腮凝望着翠竹青叶,眼神淡淡的,飘向远方。   “呃……”   卿君扶着一棵楠竹,也不敢随意开口,怕扰乱他的思绪。   本来他还想说,主神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本来他还要感叹,墨允这么容易就被赋予了主神印记。   叶无尘这个人,还真是闹了不小的风波。   “大主神认识师尊?”   墨允忽然开口,却没有将视线放在卿君身上,仍然看着那些挺拔的翠竹。   “我也不知道,但大主神确实为叶无尘忙过一段时间。”   “为什么?”   “他的体质特殊,我们的系统根本绑定不了。”   “那后来为什么绑定了?”   “不知道,得问大主神。”   “……”   墨允凝眸,须臾,他抚上眉心印记,呢喃着什么。   “他也希望师尊回来吗?”   ……   墨允已经进行了三次时间回溯了,但不是用力过猛导致位面出错就是用力过轻导致时间回溯不到位。   卿君无语的看着那个满头黑线的男人:“你就不能把你那个灵魂放出来吗?”   墨允冷冰冰的回答:“不能。”   也才是不久前,墨允进行第一次时间回溯的时候,卿君发现他的灵魂并不完整,没办法很好的操控位面时间。   经过几番询问,他才了解到,这个变态把自己的一部分魂魄给封印了。   哇!超级恐怖。   不管这个人是哪个位面的人,或者是掌管哪个位面的主神,魂魄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三魂七魄,三魂掌情愫、七魄掌本心,魂魄连接六脉,是力量的本源,是想哪个傻子会把自己的力量封印起来呢?   墨允就是那个傻子。   卿君摸出一把折扇,往他脸上扇了两阵凉风:“你可清醒点吧,这样下去是没办法进行时间回溯的。”   墨允高傲的别过头。   在叶无尘死后,他就封印了自己的三魄,抛弃了一部分本心。   所谓本心,便是善恶,被抛弃的那部分是善。   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大概是师尊不在了,也没有善的必要了。后来,他抱以恶念存活,将心中仅存的一点善意碾压,便逐渐忘却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这样活着也挺好的。   “墨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魂魄不完全,在这么强行进行时间回溯会灰飞烟灭的。”   墨允哼哼两声。   卿君将折扇一甩,低头叹气,随后捧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里面装着一只活跃的白色火焰。   “现在,叶无尘的这点灵魂也养的差不多了,你……喂!”   卿君望着被墨允抢过去的瓶子,嘴角无语的抽搐。   墨允双手捧着瓶子,像是得了糖的小孩儿,眼睛亮晶晶的,他开心的眨着眼,爱不释手的盯着手中的琉璃瓶。   这几个月来,墨允没事儿就来叨唠一下白色火焰,它也不像之前那般怕他了,但突然近身,还是会紧张地贴着琉璃瓶转悠。   墨允将琉璃瓶揣进怀里,大步向前。   卿君在后面气得跳脚:“喂!你又要干什么!”   “时间回溯。”   卿君听到这四个字就立马冲上来,用折扇敲他的肩头:“你自己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   墨允开心的抱着琉璃瓶,心情大好:“我把我的那部分灵魂放出来一会儿不就行了。”   卿君小声嘀咕:“果然是变态。”   ……   青山绿水,秀丽无双。   墨允捂着琉璃瓶一步步往某个方向走去。   除了树木杂草繁花,什么也没有。   一个没有人烟的世界。   这就是他暂时融合灵魂后,回溯出来的位面吗?   墨允凝视周围的一切,心情跌落谷底,已经第四次了,他真的还能见到师尊么……   白色火焰紧张兮兮的贴着琉璃瓶转悠,敏锐的察觉到墨允的心情,使劲撞了撞琉璃瓶。   墨允心情虽然低落,但对叶无尘的残魂还是非常关注的。   他努力堆出一个笑容,凑到琉璃瓶面前:“怎么了吗?”   白色火焰撞撞顶上的塞子。   墨允不解的打开软木塞,问:“想要出来?”   白色火焰小心翼翼地钻出来,飘在空中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贴上墨允的脸颊,而后一触即分,重新钻回琉璃瓶中。   呐,开心点。   墨允呆若木鸡。   被触碰的脸颊冰冰凉凉的,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的主神殿。   卿君与他在路上偶遇,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点不放心的跟过来了。   “墨允,又失败啦?”   墨允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看着手上那团白色火焰,眼神越发坚定又异样的温柔。   “位面出错了……”   墨允将遇到的情况告诉卿君。   卿君想了想,从广袖中翻出一沓纸来。   “最近位面确实有些波动,而且你所在的那个位面被重置了那么多次,出些意外也是意料之中,像这样的情况得让系统带着宿主去位面的出错点看看。”   他将那沓纸摔在墨允面前:“这些都是业务能力比较强的系统,你……”   墨允看都不看就直接回绝了:“他们再强能有我强?”   “……”   卿君想给这个狂妄的男人抽一个大嘴巴子,但墨允说的确实是实话。   墨允拿起最上面那张纸,道:“你看这个,最短完成任务的时间居然要十天,还有这个……”   “墨允,你知不知道你很招人恨啊?”   墨允张了张嘴,视线忽然放在那团白色火焰上:“没关系,师尊喜欢我。”   卿君收回那沓纸,无语的嘟囔:“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墨允笑了笑,带着琉璃瓶打算自己执行任务。   位面出错的点是在神魔大战时期,那时神魔两族并未发动战争,原因是仙帝想走和平路线。   人、神、魔三方都完好的存活了下来。   结局看似不错,但一场毒纹爆发,神魔两族皆无幸免,最后感染到人族,三族灭亡,妖兽称天下。   墨允一来到出错点就把先帝杀了,换上他的衣袍,易容成他的模样,连气质都伪装的无一异样。   墨允暴君似的将神族的老弱病残通通绞杀,在众人还来不及怀疑他身份时就挑起两族战争,然后退回太虚殿坐山观虎斗。   墨允杀人的时候通常会把白色火焰放起来,怕它害怕。   后来,由于杀人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墨允便将白色火焰带来长生树下散散心,虽然他知道这可能并没什么意义。   出乎意料的,白色火焰非常喜欢长生树,一靠近这棵树就兴奋得转圈圈。   一开始,墨允还怕这棵树上有什么邪气,差点把这棵树砍掉。   好在卿君传信,让他带白色火焰常来长生树,那里能量多元,可以让白色火焰多多吸收天地精华。   然后,又考虑到自己时不时就要杀人,墨允于是打算把白色火焰埋在长生树下,再另外附一道神识保护它。   墨允默默刨坑,白色火焰乖乖的待在琉璃瓶,贴着瓶身转圈玩。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它已经不那么惧怕墨允了,甚至察觉到墨允的情绪波动时,还能适当的做出安抚的举动。   墨允抓过一旁的琉璃瓶,见那团活泼的火焰正在自娱自乐,不由得莞尔一笑。   他小心地将琉璃瓶放入刚刚刨出来的土坑,正打算埋上,火焰却开始撞击琉璃瓶。   墨允连忙将琉璃瓶拿出来。   白色火焰不满地撞着瓶身,从左边撞到右边,然后不高兴的跳起来撞软木塞。   墨允生怕它将自己撞出个什么好歹,连忙抽开软木塞,小心翼翼的询问:“怎么了?”   白色火焰当然不会回答他。   白色火焰窜动着火苗,忽然扑在墨允脸上——像是在打人的力度。   墨允迷茫的把它抓下来,好脾气的询问:“不喜欢这里吗?”   白色火焰见他根本不理解,又怒气冲冲的扑到他脸上,这一扑可好,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墨允唇边。   墨允浑身一颤,呆住。   白色火焰见他不动弹,以为自己把人给撞傻了,连忙紧张兮兮的钻回琉璃瓶,小心地伸出一小簇火焰观望。   墨允无措的摸了摸嘴角,又瞧见白色火焰的样子,连忙摆手:“不,我没事,你可以继续撞——不,不对,抱歉。”   白色火焰整个缩回瓶身,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把人给撞傻了。   最后,墨允还是在白色火焰的一通转圈乱撞下,明白了它的意思。   墨允:“你想要我也把自己埋起来,吸收能量?”   白色火焰在琉璃瓶中跳了一下。   墨允看着白色火焰,想到了在被系统支配的情况下还默默关心自己的叶无尘。   就算只剩一点灵魂,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不变呢。   墨允眼神渐渐温柔,莞尔开口:“我吸收够了,所以这一片的能量都是你的。”   白色火焰盯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个人应该不会骗自己,于是它默默飘起来,碰了碰墨允的耳垂,然后迅速滚回琉璃瓶。   谢谢。   墨允捏着自己的耳垂,开心的笑了笑,然后轻柔地将琉璃瓶放入土坑,一点一点的埋下,再用手柔柔的抚平。   注视了片刻后,觉得一道神识还不够,便多下了几道。   纸上画下的全是叶无尘,或站或立或卧;册上写下的全是思念,或苦或甜或涩。   等到时机成熟那天,墨允挖开方寸泥土,心情雀跃。   白色火焰突然见光,闪避不及间便被墨允揣入怀中,逐渐安心。   大战结束后,墨允站在原地看着一片残骨,便默默离开,来到长生树。   他将白色火焰从琉璃瓶中放出来,与它在指尖游戏,等到顶上枯叶垂落,手指发凉,墨允才柔和的道一声:“我们回家吧。”   白色火焰还有些懵懂,它看着墨允逐渐羽化的身体,有些茫然,然后是慌乱。   它焦急的转着圈,想要查看墨允的情况,墨允的眼睛闭上了,他们中间隔着许多白色的羽毛,飘来飘去的,有点讨厌。   “我还在这。”   白色火焰循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一身白袍的墨允,他已经恢复了容貌,正站在自己前方。   白色火焰震惊的转身,又迷茫的望着墨允,进退两难。   墨允摇头轻笑,走过去捧住白色火焰:“我在这。”   白色火焰左一圈又一圈的转着,它觉得自己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最后,墨允只好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唱了几句歌谣。   那几句歌词是叶无尘在现代最喜爱的,也是墨允特意学来唱给白色火焰听的。   白色火焰乖乖的跟墨允走了,走前还没忘提醒墨允拿走琉璃瓶。   “你是山下兰芽,梦遍西风白发,萧瑟年月赏作温柔晚霞……”   歌声浅浅,遥遥春秋。 第61章 腹黑本黑宫岭岚   主神殿——“魔宫”   白色火焰正绕着墨允的指尖转圈,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墨允则眉眼带笑的望着它。   卿君在旁边的茶几上翻着一沓资料,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一眼,偶尔轻轻叹气。   “墨允,该把它放回位面了。”   卿君如此道。   白色火焰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察觉到墨允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它停止了转圈,立在墨允竖起来的那根手指上,蹦了蹦。   墨允笑了笑,轻声道:“我没事。”   卿君再次叹气。   “你们这几天相处的不错嘛。”   墨允:“嗯。”   卿君:“……也是难为你了。”   墨允不语,望着白色火焰傻笑。   白色火焰明显是记得墨允的,但只要离开主神空间,回到位面,相关记忆都会消失,完美的与原来的魂魄融合。   通俗的讲,墨允好不容易打来的一点好感度,将会统统归零。   他手指绕了个圈,将白色火焰抓入掌心,“走吧。”   来到位面隧道,墨允捧着白色火焰,在它不明所有的蹦跳下,轻轻将它推入白色隧道,目送它慢慢远行。   白色火焰一开始还有点慌乱,忙不迭的往墨允这边钻,但它小小的一只,根本拼不过位面隧道的流速。   随着时间的流逝,白色火焰缓缓沉浮着,不再挣扎了。   它的记忆已被抹杀。   卿君再一叹气:“你倒是不心疼……”   墨允望着白色火焰远离的方向,直到位面隧道关闭,他才缓缓开口:“马上就要见到了,不是吗?”   “也对。”   ……   “这一段好像有点问题啊……”   叶无尘眯着眼,疲惫地划动鼠标。   “哪里出错了呢?”   他叼着根棒棒糖,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又一脸倦态地趴在桌上喃喃:“墨允这个人也太难写了吧。”   “唔唔唔!放开!”   叶无尘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飘着一只白刺猬。   白刺猬疯狂的往叶无尘这凑,卿君则疯癫的抓住白刺猬将它往回拉。   “墨允!你给老子冷静!”   由墨允变成的白刺猬置若罔闻,依旧不住的往叶无尘那钻。   “嘶——”   “师尊师尊!”   卿君捂着被墨允刺到的手,满头黑线。   墨允一个冲刺冲到叶无尘身后,在快要撞上他的时候立马刹车,原地踌躇片刻后,卿君眼睁睁的看着一只白刺猬变成一个毛茸茸的小白球。   “……”   墨允悄悄停在叶无尘的肩上,小心翼翼地挪到他颈部。   两位主神处于隐身匿形状态,除了彼此,其他人都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墨允放心的在他颈部蹭了蹭。   “嗯?”   叶无尘突然摸了摸脖子,有些疑惑的拿出镜子照了照。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墨允慌乱的躲到他身后,用小眼睛瞪着卿君。   ——你不是说别人看不到我们的吗?   卿君也很迷茫,他小声道:“都让你不要激动了。”   墨允一抽一抽的飘到卿君身边,小心的观望着拿着镜子照来照去的叶无尘。   “奇怪,明明有什么东西的呀……”   叶无尘叹气,捏着山根重新放松下来,喃喃自语:“算了算了,待会儿找出个鬼来那不吓死个人。”   这么说着,竟把自己给逗笑了。   他就是这样,人前活得像个标杆,人后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化成一汪形态自如的水。   墨允“嘤”了一声,直把卿君吓得够呛。   卿君:“墨允,我觉得你这个样子是得不到叶无尘的。”   墨允如泣如诉:“我好久没见到这么鲜活的师尊了。”   不,该说是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以往见到的是那个被系统绑定的叶无尘。   那时,叶无尘看他的目光是复杂的,众多情感交织,让人识别不清。墨允也曾绞尽脑汁去解读里面的内容,但叶无尘却总能在他醍醐灌顶的那一刻给他当头一棒。   以往也见过目如死灰的叶无尘,那时的叶无尘被他囚禁在魔宫,白发柔顺的披在脑后,常常凭栏望远方。   远方仍有光,叶无尘眼里为数不多的星星却坠落了。   墨允躲在暗处凝望着他,当时也不明白自己的心什么一寸寸揪痛。   他就这么站着,没人敢来打扰,他也不敢去打扰叶无尘。   魔宫的日子很平静,他与叶无尘见的也多,但叶无尘却不愿与他多做交流,只是默默的干自己的事情。   但其实,叶无尘也没什么自己的事可以干了。   渐渐的,叶无尘为了躲避墨允,每次他一来就钻进被子,不愿起身,装出一副困倦的样子。   墨允当然知道叶无尘的心思,所以后来,他只敢在远处看着叶无尘了。   他当时也不知自己这么小心翼翼究竟是为何,魅狐似乎每每见他都欲言又止,然后紧张的跨步离去。   莫名其妙。   墨允陷入回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外流,浸湿了身上的白毛。   卿君:“……墨允,只是让你俩见一面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以后你可是要天天待在叶无尘身边的。”   墨允忽然破涕为笑。   天天待在叶无尘身边呢……   ……   “假仙帝飞升后发现自己是书中人,当上主神后回溯时间,结果没遇到他的爱人,只能回去代替先帝修改历史。”   小白球在叶无尘身边晃悠,事不关己的说出一大段话。   叶无尘皱眉:“主神就可以随便回溯时间吗?”   小白球陷入沉思。   他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寻人心切,也没太过在意,可如今想来,确实有些奇怪。   主神空间的主神对自己手下位面的发展还是挺在意的,不可能说回溯就回溯。   且不说回溯后位面是否会按照主神的心意发展,单凭一次回溯让位面出现的问题,大主神也不可能让自己进行那么多次时间回溯。   “咻——”   一只羽箭飞驰而来,打断了小白球的思路。   叶无尘眼疾手快地抓着小白球退到一边,才没让小白球被射成对穿。   “谁?”   叶无尘将小白球放回袖中,汗颜的看了看被羽箭钉成两半的石头——得亏他躲得快……   “啊啊啊,抱歉抱歉!”   从后面跑上来一个穿的干净利落的少年,他对叶无尘深深的鞠了一躬:“对不起!”   随后,他直起身板,小心的看着叶无尘的脸色。   叶无尘沉默的看着他脖子上的玉蔷薇印记,一脸冷漠的转身离开。   男二你好,男二再见。   宫岭岚,原书男二,在大纲中出现过不下十次,腹黑本黑,变态程度和后期男主不相上下,其特征是脖子左侧偏下的位置一朵盛开的玉色蔷薇。   妈的,这个人可是拿着小皮鞭把女主抽得哇哇叫,还因为女主的叫声爱上她的超级大变态啊!   妈的,快跑,快跑,快跑。   叶无尘疾走如风,身旁小白球也在给他加油打气:“宿主加油!”   叶无尘暗搓搓写大纲的时候小白球也在旁边,当它看到宫岭岚这三个字时,那种被魅狐勾出的胜负欲更加强烈了。   主要是因为叶无尘创造这个角色的时候,笑得很……难以言喻。   就在这时,叶无尘忽然停下,他回头看了眼宫岭岚,悄声对小白球说:“诶,我可不可以刷男二的好感度,等以后主角追杀我的时候还有个靠山……”   小白球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听到了这么损毁自己利益的东西,它当时就怒了。   “不可以!”   宫岭岚已经追上来了,他心生向往的看着小白球,语气惊奇:“它会说话!”   叶无尘狠狠将小白球拍下去,默默移开两步,嘴角抽搐:“对,灵宠嘛。”   他穿的衣服比较宽松,小白球被他藏在袖子里,很顺利的沿着宽大的袖管溜到叶无尘衣领,非常努力的钻出来。   它飘到叶无尘耳垂下,不高兴的开始念经:“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宫岭岚“啪”地一下捂住嘴,满脸惊讶:“我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灵宠!”   叶无尘无语的看着他夸张的动作——要不是我写过大纲,我就信了。   宫岭岚是谁,是仅次于仙剑门的苍松派少主。   别说是会说话的灵宠了,会上天下地、能歌善舞的那些个珍奇灵宠估计他都见过,没准还入不了他的眼呢。   叶无尘默默走开。   小白球不让他勾搭男二,那就不勾搭吧,像他这么乖巧的宿主啊。   宫岭岚连忙跟上他的步伐:“前辈,您这是去哪?”   叶无尘:“……”   我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宫岭岚没有得到回应,面上丝毫不显尴尬:“前辈在找什么妖兽吗?”   兴许是被他吵的烦了,叶无尘终于冷冰冰的吐出几个字:“我找徒弟。”   宫岭岚脚步一顿,连忙跟上叶无尘,语笑嫣然:“那前辈我陪你一起找吧!”   叶无尘停下,冷冷的看着他:“你看着年纪不大,一个人来秘境的?”   宫岭岚对答如流:“我师尊没进来,给了我很多防身武器,让我自己磨练磨练。”   说完,他送上一个干净的笑脸。   “那你当时何故向我射箭?”   宫岭岚瞳孔微颤,连忙鞠躬道歉:“是晚辈眼拙,将前辈的灵宠认成了噬梦兽,还怕它对前辈不利,所以……”   他抬起头,眼里聚着水光,可怜巴巴的望着叶无尘:“还请前辈见谅!”   叶无尘心道:我差点就信了……   他无奈转身,继续悠悠然的走着,实则心里泪流满面。   比起男二这棵黑心白菜,他更愿意面对黑化值降下来一点点的影帝主角。   一开始,宫岭岚还一张嘴巴巴巴的说个不停,但叶无尘显露出厌烦不耐的神色后,他才闭上嘴。   “现在怎么办,给不出解决方法,我就刷他好感度了。”   小白球跳上他的鼻尖,小红眼睛非常坚定,叶无尘在心里听到了一句充满怒气的:“不可以!”   叶无尘一巴掌把它拍下来,带着怒气将它放在双手揉揉捏:“给你点颜色还开染坊了是吧?”   然后,小白球的眼泪润湿了一大片白毛,连带着滚湿了自己的双手。   叶无尘无语凝噎。   “唉,开吧开吧,染坊随便开,什么颜色都可以……”   小白球这才止住眼泪,煞有介事的对他分析:“就算刷了男二的好感度也没用,主角的实力可是不容小觑的,到时候宿主就算有男二护着,主角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宿主搞到手的。”   叶无尘听了他的一通分析,虽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还是妥协了——你眼泪多,你说的算。   宫岭岚对他们两厢无言的互动有些好奇,扯了扯叶无尘的衣袖。   这个动作是墨允常做的,为了讨好主角,叶无尘基本上只要一感觉到衣袖那边有动静,就会低头浅笑,轻声询问:“怎么了?”   事实上,他现在也这么做了。   当叶无尘挂着一脸温和的笑对上宫岭岚的脸时,心态都崩了。   这不符合他刚刚高冷的形象!   宫岭岚被他这张笑脸闪瞎了眼,表情木讷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没,就是有点好奇前辈和您的灵宠是用灵魂交流的吗?刚刚看两位都不说话……”   少年笑的没刚才那么假了,十四岁的脸阳光干净,笑起来还挺亮眼的。   叶无尘拍了拍脸,收回笑容,道:“不是,我们刚刚在干瞪眼。”   “那前辈为什么要揉它?”   “它输了。”   “如果前辈输了呢?”   “还是我揉它。”   宫岭岚歪头思考,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继续问:“为何?”   “它必须输。”   叶无尘酷酷的说出这句话,引来宫岭岚一阵笑声,“前辈你真有趣。”   叶无尘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那个仿佛笑抽了的少年,默默叹气,脚步加快。   这孩子平时的生活一定很压抑,不然不会因为一句完全找不到笑点的话笑成这副模样。   淡淡的血腥味传来,混着芳草的香气。   前面有三个人互相搀扶着走来,他们身上都挂了彩,身上血腥浓重,一身朴素的青衣被血染黑。   “这些个妖兽实力太强了吧。”   “是啊是啊,差点这命就没了!”   “对了,妖丹你们谁拿着?”   一个壮汉呸了的那人一口:“在我这儿,嘿,最后还让一个小孩出手,这老脸真是没地儿放!”   小孩?   叶无尘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墨允,他快步上前截住说话的壮汉,瞪着一双眼睛,“你们……”   话还没说完,壮汉就提起刀:“想抢妖丹?臭不要脸!”   叶无尘: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听我说。   来不及解释,壮汉的刀就不留情面的砍下来,叶无尘慌乱之下扯了旁边的树枝裹上灵力,拨开大刀,道:“等等,我不是……”   “前辈,我来助你!”宫岭岚横插一嘴,打断了叶无尘的话。   叶无尘:“……”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怀好意。 第62章 骂人很凶的哦   刀光剑影,交错自如。几个受了伤的人齐拥而上,再加上宫岭岚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乱砍,叶无尘来不及解释就被拉入战场。   对面三个人受了重伤,叶无尘又是大乘期修士,自然是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人给制服了。   三人被打趴在地,自称有妖丹的壮汉丝毫不示弱:“臭不要脸,人模狗样,我呸!”   叶无尘:“……”   他丢掉树枝,抹了一把脸,蹲在壮汉前面开始解释:“我徒弟与我走失了,刚才听你们说见到一个孩子,因此想询问一番。”   他声音温和,娓娓道来。   壮汉还趴在地上,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正欲开口,却突然睁大双眼望向他身后。   宫岭岚慌乱开口:“前辈!”   紧接着是小白球的声音:“宿主小心!”   利刃破空而来,虽然修士五感敏锐,但叶无尘整颗心都放在找徒弟这件事上,有些来不及反应。   知道听到小白球的提醒,他才立马伏地,利落的往旁边滚了两圈,但还是被注满灵力的短兵刺入手臂。   “啧。”   叶无尘拔掉扎在手上的兵器,捂着右手起身,凝眸盯着那个瘦弱的青年。   “我都说了我是来找徒弟的!”   鲜血渗透衣衫,短兵上的灵力留在伤口乱撞,那把短兵是用了力气的,伤到了骨头,虽然对大乘期修饰来说只是小伤,但是疼啊。   瘦弱青年还用凶狠的目光望着他,叶无尘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他想也不想就把一堆灵丹妙药、珍奇妖丹甩在地上,有点气急败坏。   “你看我差你那颗妖丹么,嗯?你他妈看得比命贵的东西,我这一抓一把,还抢你们妖丹,呵,就这些东西,我坐在屋里头都有人亲自给我送来!”   叶无尘平日不怎么骂人,但一骂人便专踩痛点,霸气侧漏。   小白球:“无、无尘,别骂……”   叶无尘斜他一眼:“你叫我什么,谁让你这么叫的?”   小白球忍着颤抖,努力飘到他耳边,小声:“刚刚叫宿主时,宫岭岚有点怀疑。”   叶无尘在心中冷冰冰的道:“叫主人。”   小白球迟疑一会,很开心的接受了这个称呼:“主人,别骂了,影响不好。”   一堆在外面被卖出天价的丹药妖丹就这么被粗暴的甩在地上,缀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光华。   瘦弱青年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惊恐的看着叶无尘。   他是不是得罪人了?   倒在地上的壮汉也连忙起身,忍着身上的剧痛向叶无尘行礼道歉:“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侠的徒弟长的什么模样?”   叶无尘瞄他一眼,用手在腰部往上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一身玄衣,头发用丝束起,长得可爱,脸圆眼睛大,可能身上还背了把黑剑。”   壮汉皱眉,向其于二人询问了一番,缓缓摇头:“刚刚我们遇到的是一位红衣小公子,他帮我们除了妖就离开了。”   叶无尘叹气:“这样子啊,好吧。”   他默默处理伤口,忽尔望见壮汉还站在原地,不敢离开。   叶无尘再次叹气:“抱歉啊,把你们打成这样。”   说完,他就将一瓶膏药塞到壮汉手中,看了看他惊恐的表情,徐徐道:“放心,没毒。”   接着,叶无尘又从地上那堆被他狠心甩下的物品中挑出几瓶丹药几颗妖丹,重新塞到壮汉手里:“就当是赔礼了吧,我走了。”   他神态恹恹地挥手,将地上那堆东西收回世外桃源,转身欲走。   壮汉踌躇片刻,还是叫住了他:“大侠!”   “嗯?”   叶无尘微微侧头,看着憋红了脸的壮汉,有些奇怪的问:“药不够吗?”   说着,他又开始在世外桃源掏药,仓鼠吐食似的摸出一瓶又一瓶。   眼看他手上的瓶子越高贵,散发的丹香越浓郁,壮汉连忙带着瘦弱青年和另一个人跑到他跟前,小声道:“大侠,这个地方想要抢杀夺虐别人的人很多,刚才我们就遇到了一堆,见到大侠才犯了糊涂……”   瘦弱青年也是一脸愧意,他抹了把脸说:“大侠,我……”   叶无尘叹气:“没事,你那一刀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他将挑出来的丹药推到瘦弱青年手上,瞧着他脖子上的那道伤,缓缓道:“倒是我,不小心下手重了。”   瘦弱青年捧着一堆不凡的丹药正欲推脱,却听另一个没怎么开口的人忽然说话:“我记得那个红衣小公子身上也有一把黑剑……”   叶无尘第一时间觉得墨允这小兔崽子肯定是换了身衣服躲着自己。   然后,他就听那个人继续说:“大侠的徒弟不会是被半路劫……呃……”   叶无尘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儿,他咽了口唾沫,失神地看着壮汉:“你们在哪见到那个人的?”   壮汉还揪着那人手臂上的肉,让他别乱说话,一扭头看到叶无尘的神情,干巴巴道:“大侠,你别听他胡说,像你这么厉害的人的徒弟怎么可能被无名小卒……是吧?”   叶无尘皱眉,主角他再屌也还是个孩子啊,要真出事了,那……   那他不就摆脱了主角的阴影?   不行不行,主角黑化值已经降下来了,那就说明他还有救,不能这么放弃——   无论是放弃主角还是放弃自己,他都做不到。   他捏着眉心:“告诉我在哪个方位。”   兴许是他的脸色太可怕,壮汉三人手忙脚乱的指了一个方向,瘦弱青年道:“刚杀了一只治凤妖,循着血腥味走便可。”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虚影迅速掠过,宫岭岚连忙跟上。   治凤妖体形庞大,是一种独居飞兽,羽毛鲜艳,叫声凄美,其妖丹可抵普通修士的十年修为。   而现在,一只被剖开肚皮的治凤妖压倒了一片树木,以诡异的姿势倒在路中间。   叶无尘站在树梢,远远观望着这只治凤妖,他深深吸气,忍著作呕的心情打算去查看。   “前辈,您的灵宠掉了。”   宫岭岚气喘吁吁地跟上来,用手揪着一只白色的毛球。   【主人,他盘问我,还威胁我让我不要告诉你。】   小白球的声音在脑海中荡开,叶无尘一个激灵,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他在心中问:“他问你什么了?”   【他问我主人是不是仙剑门长老叶无尘。】   “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我说你是我主人。】   叶无尘松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这个还没长成的男二——这人脑袋好像也不是很好用的样子。   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问别人的“灵宠”它主人是谁,并且威胁不让告密,男二是把谁当傻子呢?   他接过小白球,将它放到自己肩上,瞄了一眼飘在空中的宫岭岚,默默跳下树,封了嗅觉,围着死去的治凤妖转了一圈。   宫岭岚则一直跟在他身后。   治凤妖身上较多的伤是刀伤,应该是壮汉三人所改,致命伤是一剑割喉,仔细看看,治凤妖细长的脖子上羽毛有被缠绕的压痕。   叶无尘皱眉盯着它的喉咙看了许久,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一点微弱的魔气。   “前辈,有什么发现吗?”   宫岭岚看他一直盯着那个伤口,不由得出声提醒。   “啊,没。”   叶无尘拍了拍衣服,垂眸思索,这具身体对魔气敏感,应当不会出错,那那位红衣小公子是墨允的可能就大了些。   谁知道他是不是跑去修魔了呢。   暂时松了一口气,身上就扒了只浑身血腥的小东西。   “主人小心。”   小白球对这个称呼越来越熟稔,喊得脸不红心不跳,倒是叶无尘听得一阵鸡皮疙瘩。   他在心里警告小白球:“等宫岭岚走了就不许喊我主人。”   出乎意料,小白球居然有点迟疑迟疑,支支吾吾地应了声好。   小白球确有私心。   若称叶无尘为“主人”,那自己就是叶无尘的所属物了。   蓦地,身上传来兵灵的声音:“哎呀,真的是负心汉!”   叶无尘一掌把身上黏糊糊的血娃娃拍开,顺便退开十米远。   变成血娃娃的兵灵被拍到宫岭岚身上,他拎起兵灵,好奇地揉了揉:“前辈,这也是你的灵宠吗?”   叶无尘拍拍身上被沾上的血迹,冷漠无情道:“不是。”   “负心汉!”   兵灵将自己的脸揉干净,在宫岭岚手中发出抗议。   宫岭岚睁圆了眼睛,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兵灵,又小心翼翼的瞅着叶无尘,用更加小心的声音问:“负心汉?”   叶无尘拍血迹的手一顿,凶神恶煞地盯着兵灵。   兵灵因他这一盯更加放肆了,它张牙舞爪用更凶的声音怼回去:“负心汉!为什么丢下我!”   “前辈?”   对上宫岭岚难以言喻的目光,叶无尘的心是崩溃的,他艰难开口:“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潦草的向宫岭岚解释一番后,叶无尘就把兵灵绑成一团,丢在地上,蹲下来用木棍戳它圆鼓鼓的肚子。   “你看到墨允了么?”   兵灵重复的只有一句话:“负心汉!”   叶无尘:“……”   宫岭岚俯身询问:“前辈的徒弟叫墨允?”   “嗯。”   兵灵:“负心汉!”   它特意拔高音调,成功调动叶无尘的努气。   他起身召出霜降,剑尖指向兵灵,脸色阴沉:“想试试被自己孩子吊打的感受吗?”   兵灵顿时噤声,然后一时没控制住,哇地哭出来:“你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你还对我这么凶……”   叶无尘无语地收回霜降,用一只手将兵灵提起来,顺着它的话问:“你经历了什么啊?”   一讲到这个,兵灵就抽的更厉害了:“我被这个大鸟追了好久,又被几个人看到想抓我回去,幸好来了个人把大鸟杀了,又把那些人打发走了,哇!”   “别哭了啊……”   叶无尘心烦意乱的用另一只手捂住耳朵。   这时,宫岭岚醍醐灌顶般拍掌:“前辈是仙剑门的叶仙师吧?”   叶无尘捂耳朵的手顿了顿,转而捂住脸:“我不是。”   宫岭岚敲着手指,一一盘算:“之前前辈的灵宠喊前辈‘无尘’时就有些奇怪了,直到后来前辈说自己的徒弟叫‘墨允’。”   说到这,他歪头想了想,确认没有差错才开口:“师尊前些日子告诉我,仙剑门的叶仙师收了个天资卓绝的徒弟,名叫‘墨允’。”   说完,他乖巧的朝叶无尘笑了笑,像是学生像老师问题目那样,好奇的开口:“前辈,我说的对吗?”   叶无尘满头黑线的看了看小白球,又无语的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认命的开口:“对。”   “没想到叶仙师对徒弟这么好。”   “嗯。”   猜出来就猜出来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辈是不希望被别人认出来才易容的吗?我记得师尊说过叶仙师生的雌雄莫辨。”   “……嗯。”   虽然他只是把五官柔化了。   “负心汉易容了?”   叶无尘掐住兵灵:“不要叫我负心汉。”   兵灵挣扎了一下,把两只小短手解救出来,揉揉眼睛,在定晴一看:“负心汉,你真的变样子了!”   叶无尘:“……”   ……   之后,叶无尘又绕着治凤妖转了两圈,除了它颈部的一点魔气其余就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了。   找徒弟的线索突然断掉,叶无尘只能继续漫无目的的走起来。   兵灵没能看清那位红衣小公子的样子,它称当时自己被血蒙了视线,又被倒下来的大鸟压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全走了。   小白球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信息,说主角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叶无尘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就说嘛,主角怎么可能有事?   宫岭岚在得知他的身份后也不多嘴了,乖乖的跟在他身边慢慢走,偶尔会在路边采一些灵果送给叶无尘。   夏境闷热,区域又大,叶无尘手上的伤只是潦草的处理了一下,甚至有部分灵力还未剥离,停留在伤口乱窜,导致现在他的右臂正汩汩冒血。   但叶无尘是何人,他早在疼痛开始的那一刻就封了痛觉。因此,若不是小白球颤声提醒,他可能整条手臂废了都察觉不到。   “咦,出了好多血。” 第63章 浪费感情   手臂上的伤口很深,虽然已封闭痛觉,但这么看着还是心惊肉跳,在叶无尘打算封闭视觉的那一刻,宫岭岚忽然将手附在他的伤口上,细心的导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灵流。   “叶仙师不会处理伤口吗?”   “会。”   叶无尘有些倔强的回答。   宫岭岚抬头看他的脸庞,轻轻笑了:“也是,叶仙师不常出门吧。”   “……嗯。”   看来这孩子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   伤口其实没多大感觉,就是看着有点恐怖——由于没有好好处理又有残留灵力,一指长的伤口处的肉就像嘴唇一样往外翻开,还粘着贴身的一件中衣,血肉模糊。   叶无尘只看了一眼就把头扭过去,脑中只有两个想法——一是把自己戳瞎,二是把这条手臂砍掉。   伤口处残留着具有攻击性的灵力是很麻烦的,它们就如同会动的细针薄刃,在伤口自由走动。   宫岭岚抬眼瞧了瞧他漠视一切的一目光,忽然笑开:“叶仙师,您是封闭了痛觉吗?”   叶无尘看他一眼,觉得这孩子不安好心,但还是微微点头。   “那可以请您恢复痛觉吗?”   “……为何?”   “因为这伤口太深,完全封闭痛觉的话,我可能会因为叶仙师无动于衷的表情而伤到您的筋脉。”   宫岭岚停下手上动作,冲他灿烂一笑,酒窝浅浅,煞是可爱。   叶无尘则瞥他一眼,默默收回手,继续往前走:“不劳挂心了。”   这伤口看一眼就让他发颤,要是恢复痛觉他可能得晕过去,先随便上点药,再回仙剑门找元盈吧。   他想着,就往伤口上随便抹了点药液,至于剔除伤口残留灵力,那就跟女孩子家的穿针引线一样,还是找元盈吧。   宫岭岚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怔,随即三步并做两步跟了上去,收回脸上的笑容,换上一副疑惑的表情:“叶仙师竟如此怕疼?”   叶无尘不答。   宫岭岚见他脸色沉默,显然不愿回答,于是闭了嘴,跟在他旁边。   “主人,这样的伤口真的不处理吗?”小白球紧张的趴在他肩上,小小的眼睛充满忧伤。   叶无尘目视前方,在心中淡淡开口:“不要叫我主人了,有什么事到我脑袋里面直接说。”   小白球眨眨眼,将他的话全当做耳边风:“主人主人,我会处理这样的伤口哟。”   它在叶无尘的肩膀上跳了跳,有点毛遂自荐的意味。   叶无尘在它跳起来的空档就将他捏住,眼神轻蔑:“就你这么个小团子?”   小白球抖了抖,不服气的直视他的眼睛,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那双干净透亮的眸子晃得晕晕乎乎的。   叶无尘看它这模样便觉得它在说空话,于是无奈地将它放在头上,继续漫步林间。   这里的树千奇百怪,有细细的树干顶上只开了朵巴掌大的花,有乍看是娇美,近看生了尖牙的娇花。   千奇百态,应有尽有。   夏境无常,走了一会儿便下起了雨,叶无尘撑了把晕染着天青色的绸伞,缓步行走雨间,思绪随着雨声渐渐飘忽。   墨允的流云戒中塞了很多东西,记得到在至清峰时,他在墨允闪瞎人的目光下收拾了一堆生活用品弄进流云戒,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的墨允应该打着那把画有竹枝的伞在雨中打怪。   一想到主角打斗时流畅的身姿,优美的线条,叶无尘就忍不住心情雀跃——那是他笔下的主角啊。   宫岭岚撑了把素白纸伞,瞧着他愈发轻快的步伐,又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咬着嘴唇,正想开口讲些什么,就被一只蓝色的小东西撞了个踉跄。   “负心汉,你没看见我掉下去了吗!”   兵灵怒气冲冲的飞到叶无尘身边,伸着小短手指责。   豆大雨滴点点,兵灵本在叶无尘身旁飞得好好的,一不留神就被撑开的伞弹开数米远,又被急促的雨滴打进泥里,挣扎了好久才飞过来。   它身上还带着晶莹水滴,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叶无尘却是看都不看它一眼,脚步匆忙的往前面走。   兵灵质问不成反被甩,只得垂头丧气的跟上。   被雨打湿的泥巴路上躺着一个满脸血污的红衣男孩,他身下渗出的血水被雨冲开,双眼紧闭,旁边还躺着把黑沉沉的剑。   叶无尘几乎是跑到他跟前的,他低头看着男孩熟悉的脸庞,心中诧异与惊吓参半,一时间拿着伞的手都有些不稳。   他蹲下身,手中绸伞为少年挡住一些雨水,有些试探的开口:“墨允?”   少年平素干净的脸染了殷红,总挂着笑的嘴唇惨白如纸,纤长而密还打着弯的睫毛也有血块凝结。   叶无尘怔住,他轻轻抚上少年的脸蛋,再往下,手指颤抖着摸上他的颈动脉。   主角……好像凉了?   一时间,叶无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就是觉得,主角啊,主角怎么会死呢?   他瞬间被拉入一种不明所以的情绪中,像是父亲死了儿子,又像是狂热粉丢了偶像……   竟没有一点逃脱命运的释然。屿汐团队整理,敬请关注。   “主人,小心!”   小白球突然跳到叶无尘的碰着少年的那只手上,努力的想把那只手挪开。   太慢了。   红衣少年突然睁眼,猛的张嘴,嘴角几乎裂到耳根,狠狠往叶无尘的手腕咬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小白球打算以身犯险的时候,叶无尘就将快要飞到红衣少年嘴巴里的小白球握在手心,正打算抽回手,却仍被红衣少年噙住手腕,一时间无法挣脱。   叶无尘面无表情地盯着红衣少年的兽瞳,最终微不可闻地吐出四个字:“浪费感情。”   他狠狠甩开红衣少年,一个手刀将他劈翻在地,踩着他站起来后,一道水刃干脆利落的抹了他的脖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用多少时间。   他将手掌摊开,看着手心那只泪眼朦胧的小白球,凶狠用眼神瞪他:“你找死啊?”   小白球颤颤的爬到叶无尘被咬伤的地方,一圈八个牙印,渗血泛黑,它仰头望着叶无尘:“幻兽,有毒……”   幻兽,顾名思义,一种可随意变化形态的妖兽。   小白球这边梨花带雨,毛都打湿了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伤的是它。   “没事,我有药。”   “但是你怕疼啊。”   “我封了痛觉。”   小白球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斥责他不爱惜身体,叶无尘嘴角抽搐:“那你刚刚都快被那幻兽吃了。”   “我有办法的。”小白球盯着他手上的牙印,眼泪又叭叭叭地掉下来了。   他好歹是个主神啊。   可叶无尘却对它这回答赋予冷笑一声。   小白球哼哼两声,跑到叶无尘胸膛处蹭干眼泪,然后原路返回回到他的手腕上。   它软乎乎的毛散发出青色的光,轻飘飘的浮在那牙印上方,流连几圈后满意的看着叶无尘恢复如初的手腕,得意的跑到叶无尘右臂,想进行下一场治疗。   可叶无尘却往旁边躲开,伸手将小白球截住,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话:“你们系统都会这个?”   小白球忙着给他治疗用以证明自己的作用,想也不想就回答:“嗯嗯。”   它围着叶无尘绕了个圈,找到他右臂的伤口,继续哼哧哼哧的治疗。   不一会儿,它从被划开的衣缝里钻进去,蹭着叶无尘雪白如瓷的皮肤,又在叶无尘想赶它出来的前一刻钻出来,还不忘挑衅的看了眼宫岭岚。   你个废物。   宫岭岚接收到他的眼神,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兵灵飘到那死去的幻兽旁边,认真的看了看,然后哆嗦着身子回到叶无尘身边。   天边雨已停,空气中血腥渐散,叶无尘收了伞,伞尖戳戳幻兽,迷惑的望向前方。   幻兽只能幻化自己所看到的人物,形态动作它都无法改变,所以墨允是来这躺过?   叶无尘捏着山根,尽量让自己不往坏的地方想。   小白球盯着他的脸色,心里不知该吃味还是甜蜜,只能待在他肩上扯他的发丝。   麻木的走了几天,宫岭岚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好在见到些妖兽全被他包了,叶无尘才打消了赶人的念头。   再之后,叶无尘终于了解到宫岭岚跟着他的原因,这孩子是一点户外用品都没准备,并且没有一点户外生存的知识。   是夜,叶无尘略显笨拙的钻木取火,宫岭岚在一旁无措的站着,他望着叶无尘手上的东西,一脸好奇:“叶仙师,这是何物?”   “取火的。”   宫岭岚望着满天的繁星,被夜里的凉风吹得哆嗦了一下身子,他深吸一口气:“是有点冷……”   火星子已经出来了,叶无尘放了些干草上去,趁它燃起来的那一小会儿赶紧添柴,须臾,火苗渐渐往上窜,照亮了周围小小的一片,暖意盎然。   叶无尘找了一根木枝,无聊的升级火堆点着玩儿,他瞄了眼一旁站着的宫岭岚,道:“火生好了,过来坐着吧。”   宫岭岚一脸的不在状态,他看着跳动的火苗,咧嘴笑开:“谢谢叶仙师。”   “又不是给你生的,谢什么谢。”叶无尘拿着手上的树枝在火苗上晃来晃去,口中喃喃。   要是墨允在的话就不用费这么大力气了。   正想着,他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就被一个猛扑过来的东西压灭了。   宫岭岚不好意思的抬起脸,嘿嘿一笑:“抱歉,我被绊倒了……”   叶无尘:“……”   墨允你在哪!我不要跟这个傻子待在一起!   之后,为了赔偿叶无尘的火堆,宫岭岚毛遂自荐,在小白球的语音教学下艰难的生了一堆火。   叶无尘挥下一道结界,在火堆前抱膝眯眼,几乎把自己团成一只白色的大球。   宫岭岚坐的端正,时不时往叶无尘这边看一眼,但都会第一时间被小白球抓到,又被狠狠的瞪回来。   他总是回以一笑,搞不清它的敌意从何而来。   兵灵靠着叶无尘,仰头大睡。   叶无尘看腻了火堆,便往旁边看了看,忽然对上宫岭岚明亮的双眼,“嗯?”   “叶仙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因为是冒牌货。   叶无尘在心里调侃自己。   “你的衣服不打算换换?”   宫岭岚的衣服被烧了一大片,露出大片肌肤,叶无尘看着都有些凉飕飕的。   一部分是他扑叶无尘的火造成的,另一部分是他艰难生火时不慎烧到的。   说起这个,宫岭岚脸上出现了羞赧之意:“我没带其他衣服,师尊,师尊他让我一进秘境就找个人跟着,好互相帮扶……”   “……”   什么互相帮扶,是专门帮扶你吧。   叶无尘扭头继续看着火堆,眯着眼睛想了想,便往他身上甩了一件衣服。   “换上吧。”   宫岭岚抓着那件不怎么合身的衣服,“是叶仙师的徒弟的吗?”   叶无尘点头,声音懒懒的,有些软:   “之前找人帮他做的,忘了给他了,你先换上吧。”   宫岭岚抓着那件玄色衣衫,瞄着昏昏欲睡的叶无尘,目光复杂:“叶仙师对徒弟真好。”   “嗯……”   星河闪耀,月华冷谈。   翌日,叶无尘继续闲庭信步,并且再一次看到那只惨死的治凤妖。   他不信邪,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在看到那只幻兽时,默默抓过兵灵:“幻境吗?”   他已经被雪境玩出阴影来了。   兵灵还没睡醒,它絮絮叨叨的道:“夏境,没有幻境……你迷路了吧……”   看它这昏昏欲睡的样子,叶无尘只能放弃追问,继续往前走,打算绕开那只顶着墨允的脸的幻兽。   然而在走到幻兽前边的时候,忽尔天地颤抖,轰鸣震耳。   兵灵惊醒,慌乱抓住叶无尘的手指,惊惧万分:“走,快!”   脚下的泥土剧烈颤抖,随之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土里钻出来一样鼓起条条裂土。   周围奇形怪状的树木枝桠乱窜,那些长着利齿的花朵发出沉闷的磨牙声,让人不觉颤栗。   天空以极快的速度压下来,给人以窒息感。   手上的兵灵还在叫唤:“快跑,跑过这地方就没事了!跑啊!”   叶无尘本来是要跑的,但听它这一喊,突然停下脚步,对上兵灵惊恐的双眼,吐出一句现在看来非常无厘头的话:   “你见过墨允吗?”   没人回答,仅一句话的时间,整个世界都变了颜色。 第64章 是哪个容嬷嬷敢扎主角   孤身一人,面前是乳白色的地板,踩上去滑溜溜的。叶无尘冲空气喊了几声,没人回答,两个系统也没了消息。   他捂着额头,打心底的渗出一丝冰凉。   周围静悄悄的,风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他却穿了件单薄的短袖。   短袖质地丝滑,是简简单单的白色,左胸口纹了一枚校徽。叶无尘无措地掀起衣角,静默片刻后向前抬腿,莫名其妙的盯着那件蓝色的校裤和白色运动鞋。   “嗯?”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高中时期留的蘑菇头,黑色的头发天生打着卷,有点欧洲孩子的味道。   叶无尘胡乱抓抓脑袋,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接着盘腿坐下,开始思考人生。   他瞪着死鱼眼撑着脸,在脑海中演算着什么。   兵灵听到他问话时的表情他还记得,是一脸的心虚,只可惜没来得及盘问就被拉进这地方了。   那就先假设兵灵见过墨允吧……   由于幻兽,已经可以确认红衣少年就是墨允。依着之前遇到的壮汉三人所说,是墨允帮他们杀了治凤妖,而兵灵也是在那个地方与他们相遇的。   说起来,兵灵闯进秘境是因为仙帝的神识,还信誓旦旦的指认叶无尘拿了神识,见到墨允才稍稍收敛。   之后在秋境,兵灵全程消失,到夏境才出现,又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墨允显得异常雀跃,稍不留神就贴在自己身上。   还有这个地方,兵灵在雪境时称自己对其他三境的内容一无所知,但它在天地异动时又明确指出“跑出这个地方就可以了”。   当时风云变幻,大地整块崩裂,奇模怪样的树木张牙舞爪,明明往哪跑都是个死,它为何会那么说呢?   它又不了解其他三境。   而兵灵当时的模样明显是知情的。   “呼……”   叶无尘捋了半天思路,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尚且不知墨允是否也来到此地,所以也无法得知兵灵是否对墨允有所图。   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叶无尘无力的看着他这一身朴素单薄的校服,又盯着自己的手指,聚不了半点灵力,好像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他坐在原地叹气。   良久,叶无尘终于起身到四处逛了逛,意料之中的,什么也没发现。   他抱膝,无语的在地板上画圈。   密室逃脱吗?也没个提示什么的。   不知道画了多久,叶无尘都快睡着了,又在昏昏沉沉中被一阵桂花香惊醒。   “嗯?”   离自己不远处有一棵长得茂盛的桂花树,开着白色精巧的花朵,底下站着一位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她笑盈盈地望着叶无尘,嗓音如银铃。   “小尘,我喜欢你。”   叶无尘一听这句话,猛的起身,扭头就跑。   反正也不是真的,就无所谓礼仪不礼仪的了。   “小尘!”   女孩在后面跟着跑,嘴里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是两条腿,叶无尘就是跑不过身后女孩,没一会儿时间就被她抓住肩膀,表情凄苦:   “小尘,我真的很喜欢你。”   叶无尘一个激灵,闪身躲开,警惕的盯着她。   “小尘……”   女孩儿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受伤的看着他。   叶无尘快疯了。   前世,在外人面前扮得乖巧懂事的他,自然会受到不少同龄女生的倾慕,高中时期收到的情书也是一封接一封。   但是,他可能有病吧,为什么看到这些喜欢的言论会不自觉的恐惧,凉意直往心口涌,不敢接受这样的东西。   他大概是有病吧。   叶无尘想。   收到第一封情书的时候,他也曾思考过发自内心的恐惧从何而来,苦苦思索了半夜,才得出一个不像样的结论——   她们喜欢的人,是那个将自己包装得完美无瑕的叶无尘,不是坐在桌前为一封蹩脚的情书发愁的叶无尘。   她们喜欢的是虚影啊,他叶无尘怎么可以去沾这份光呢?   他叹息着。   然而,叶小鱼向他表白了。   他一直拿家人看待的叶小鱼也对他生出了一种名为“喜欢”的情愫。   那一刻大概是恨透了自己吧——怎么能将家人也诓骗了呢……   面前这个顶着叶小鱼的脸的女孩,演技明明那么拙劣,但还是将他拉入了无限的自责。   啧!   叶无尘捂住脸,不愿看女孩的模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小尘,我喜欢……”   “滚开!”   果然,只有面对这些虚假的东西,他才能真正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啊。   “小,尘?”   女孩茫然的看着他,不明所以的上前两步,张开双臂,似是想抱住他。   叶无尘连忙避开,一步步后退,像是面对一只猛兽。   盯着女孩将欲哭泣着脸,叶无尘皱眉,这玩意儿演技好差啊。真的叶小鱼被拒后直接甩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后来还听说她把校外的流氓混子揍了个遍。   可以说是很叶小鱼了。   忽尔,他反应过来,面前这是假的啊,也就是说自己做什么都不会被别人知道。   想到这个,叶无尘忽然笑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霸气的挑眉,径直走到女孩面前,抓住她的肩,冲她甜甜的笑,再猛的来了个过肩摔。   “你屁也不知道,就说喜欢我,你当我傻啊!”   叶无尘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对女孩拳打脚踢,直到亲眼见证她“香消玉殒”——化为一阵飞烟,袅袅消散。   他满意的拍手,挥散自己心中莫名的自责,得意的挺起腰板。   脚下乳白色的地板由一个黑色的点慢慢晕染开,像纸上慢慢渲染的水墨,弥漫着淡淡的灰。   眼前的场景变了个样,脚下黑色的东西好像是真实存在,衣袂被染成墨色。   叶无尘踩水坑似的跺脚,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变回原来的白色长衫了。   前方有水深滴答,刺尖泛红的荆棘由近至远蔓延,叶无尘查了查自己的丹田,托起一团灵力在荆棘丛中砸出一条道。   总之走就完了。   底下一堆黑色的液体不知是墨汁还是什么,只走了几步路就黑了一片衣摆,叶无尘开始想念那身简洁干练的校服。   边走边通路,底下的黑汁越来越深,几乎到了脚踝,叶无尘深深叹气,干脆脱了鞋子,顺便在自己身上下一道保护结界。   “嘶——”   叶无尘抹了抹额头,一手带着灰色的血水,他诧异的抬头,才发现这些荆棘居然是往上生长的,荆棘到了一定高度,自觉的盘成形状,托着一个东西。   叶无尘皱眉,直接跳上荆棘,一路飞身向上。   荆棘顶端托了一把滴着黑色汁液的椅子,细细的荆棘条顺着椅子把手往上,攀住椅上人的手臂。   椅子上坐着的人被黑色汁液完全浸染,身上的衣服分不清颜色,但奇妙的是,由于荆棘刺入皮肤而流出来的血并未溶于黑汁,而是顺着荆条往下渗。   叶无尘被这番场景震慑住了,他一时间不敢上前,愣愣的踩着脚下荆棘。   “你还好吗?”   那人自然不会应他。   叶无尘冷静了一会儿,认真仔细仔细地瞧了瞧,看这人的身段,应当是个少年……   “操,不可能的吧……”   叶无尘被心中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吓到了,他有点害怕,不自觉的搓手,几乎是颤抖着将那人脸上的黑汁擦掉。   刚擦了一半,叶无尘就呆住了——墨允!   雾草雾草雾草!怎么放他出去几天就成这样了。   将墨允的脸擦干净,见到他惨白如纸的脸色,叶无尘猛地背过身去,深深吸气,压下心中翻滚的怒气,再慢慢转身,细心的拆掉墨允身上的荆条。   那些荆棘盘根错节,一根连着一根,稍不留神就会让那些荆棘扎得更深。   结界裹着身子,不方便行动,叶无尘就撤了结界,徒手捣鼓荆条,荆棘上面的刺繁多又尖细,还泛着血红的光,森然可怖。   叶无尘根本不敢动用灵力,生怕不慎伤了如同破布娃娃般破败的墨允。   手指不小心被扎中,刺刺的疼。叶无尘懒得管这些,他抹了一下额头上不知因紧张还是恐惧渗出的汗,努力将那些完全扎进墨允身体的荆棘折断,又迅速将药性温和的药液轻轻为他敷上。   一拆一敷间,叶无尘的动作越来越娴熟,眼眶却莫名发红。   这是他的主角啊,他往狠了写都不敢这么虐待的,特么的哪个混蛋学容嬷嬷扎主角!   扎就扎了,哪有扎这么狠的……   将荆条全部拆开,用掉几十瓶药液。叶无尘擦擦汗,无视手上密密麻麻的小血点,轻轻扶住往旁边倒的墨允,却不敢再多做动作。   他的头发被黑汁打湿,有点粘稠,叶无尘拨开粘在他脸上的发丝,红着一双眼盯着他片刻,小声嘟囔:“我大纲里也没把你写这么惨吧。”   他的声音在黑沉沉的荆棘林中荡开,如同无人光顾的古井中抛下了一块石头。   药液的生效时间得有一会儿,叶无尘扶着少年的头,默默叹气,开启碎碎念模式。   “你说你啊,非得一个人跑掉,看看看看,遭报应了吧,啧……”   “也不知道你在这待了多久,难受吧,唉,我刚进来一会就不舒服,你啊,别以为自己是主角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自言自语的念叨一会儿,叶无尘估摸着时间也到了,于是将墨允拦腰抱起,召出霜降,命它砍了这堆荆棘。   叶无尘抱着人跳下荆棘,身后一片剑光流转,他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墨允,之前被压下的怒火突然上涨,他默了片刻,压抑着道出一声:“霜降,过来。”   霜降挥砍荆棘的动作顿了顿,化作一道流光来到叶无尘面前,对上他微沉的目光。   将墨允用灵力托住,叶无尘握住剑,灵力上聚,周围自动形成气场,他顺着那条被自己砍出的道路一路疾行,发丝狂舞,手中的剑被挥出各种招式,只见残影翻飞。   到达路的尽头,他摸出一张传位符,回到原来的位置,丢开霜降,轻柔的抱住墨允。   蓦地,身后炸开一片蓝光,一条水龙撞开成堆的荆棘,盘旋而上,直奔黑椅,龙身强劲地绞碎一切,又咆哮的冲向顶端,爆开身躯,化为一场大雨降落。   叶无尘放出水色结界,挡住蓝黑色的雨点,面无表情的转身,默默看着这个空间在眼前慢慢崩塌。   霜降像是察觉到他心情不爽,这会儿也不邀功耍宝,乖巧的回到精神空间。   随着这个黑色世界的慢慢崩塌,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偌大的宫殿,叶无尘踏步而行,走到那座古朴的宫殿中。   叶无尘没心思去看那些精巧的陈设,他冷冷盯着坐在上位的兵灵,语气冰冷尚带怒气:“你干的?”   兵灵依旧是蓝色的一团,但它却从巴掌般的大小变成了成人的大小。   它看着叶无尘,害怕的舔舔嘴唇,说话都有些结巴:“是、是又怎么样?”   叶无尘盯着它,也不问它为什么这么做,只是放了一道灵力直击它面门。   兵灵立马侧身,却还是被灵力削断了头发,它心有余悸的吸气,声音越来越弱:“你,你……仙帝——墨允可以代替仙帝……维持秘镜……因,因为,仙帝说……说……”   叶无尘静静的看着它,见它抽抽搭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有些烦躁:“说什么。”   “说,说要好好守着,不能毁了,……这是他留给那位故人的……我,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墨允他,他的灵魂和仙帝的相似,我真的,真的想守住这个地方,我也想见那个故人,我等了好久,好久……”   兵灵擦着眼泪,一脸愧疚。   叶无尘深深吸气,“所以你就这么伤我徒弟?他不会痛吗!”   兵灵呜咽,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叶无尘闭了闭眼,斥责的话还未说出口,小白球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   “主人,她说的是真的……”   小白球悠悠飘到他面前,一看他的脸色就吓得躲了回去。   “别,别生气,我……主角伤了其实没什么的。”   叶无尘皱眉,让它看看怀里的墨允,在心中道:“你看看,这都被弄成什么样了,我都不敢这么写。”   小白球在墨允身上装模作样的飘了一圈,瞄到叶无尘指尖密密麻麻的血点,陡然大怒,正想去端了兵灵,又依稀记起往事。 第65章 主角他烫我!   神魔大战的战场硝烟四起,尸骨残骸一片,墨允快步穿行,环顾四周。   “唉……”   偏的今日被白色火焰瞧见他杀人,整团火都不淡定了,琉璃瓶都关不住它,一路飞出仙界。   这要是被魔界的人抓走了可怎么办?   那它……啧,杀人的时候应该好好看看周围的。   战场昏暗,但凡一点光亮都显得格格不入。因此,墨允没一会儿就找到了缩在废墟中的白色火焰,它绕着一个小蓝点转圈,玩的不亦乐乎,小蓝点瑟瑟的,被它吓得不敢动弹。   墨允松了口气,小心的凑到它旁边,默默蹲下,趁白色火焰不注意,就把它捧在手心。   “我们回去吧。”   白色火焰依旧冰凉,它在墨允手心转了个圈,发现小蓝点不见了,又急忙飘到小蓝点旁边继续转圈,小蓝点被它吓得几近晕厥。   无奈之下,墨允只能将小蓝点也带回仙界。   白色火焰天天围着小蓝点转圈,比与墨允在一起的时间快乐多了。   说不吃味那是假的。   这天,墨允模拟出一个小世界,分别有春夏秋冬四片,本来是打算给白色火焰玩的,但白色火焰在拿到小世界的那一刻马上就转手给了小蓝点。   墨允:“……”   随着两个小东西的感情越来越好,墨允基本上已经被白色火焰无视。   他感觉心里很不平衡,于是悄悄将白色火焰顺过来,不满的询问:“为什么不理我?”   白色火焰在他手心跳了两下,慢慢的飘到小蓝点面前,让墨允过来。   两个小家伙又是转圈又是晃动,不知道达成了什么交易,接着,墨允就看到小蓝点旁边出现了一把手指大小的剑。   那把剑小巧精致,可惜是用废铁制成,小蓝点顺着剑柄游走,像在刻画些什么,果不其然,小蓝点离开的时候,光秃秃的剑柄上就多了一些花纹。   白色火焰颤动了一下,猛的扑向小蓝点,两个小东西迅速粘在一起,开心的蹦跳。   墨允看着那把剑,目光微沉。   良久,他将白色火焰哄回琉璃瓶,静静的看着小蓝点。   小蓝点还沉浸在做出那把剑的欢乐中。   “你会做兵器?”   闻言,小蓝点爬上剑柄,得意地围着剑柄转圈——这大概是跟白色火焰学的吧。   墨允盯了它片刻,说:“小世界还在你那吗?”   小蓝点有些不明所以,上下晃了晃身子。   在的。   墨允确认后,领着小蓝点往仙界外走,直到来到战场。   此时两族已经鸣鼓开战,战场上咒法四窜,血肉横飞。墨允带上白纱斗笠,顺便将小蓝点也藏在斗笠下,淡定从容的穿过战场。   “你既会制造兵器,不如我带你去个专门打造兵器的地方。”   说罢,以他为中心,地上慢慢延伸出金色的线,勾勒出一个复杂的阵法。   阵法呈圆形,中间两个六芒星交错,每个角皆用圆圈围,墨允站在中间,脚下有金色符文顺着线条慢慢盘旋,直到金色符文带在阵法外围成圈。   墨允蹲下,手掌放在中间交错的六边形内,口中默念咒法,那些金色符文像是得到召唤,开始缠上墨允的身子,优雅的流动。   墨允红眸微垂,注视手上缠绕的流纹,他的手指本就修长,符纹带着金灿的光攀上他的手,更加惹眼。   “开!”   这个地方是他之前逛战场的时候发现的,当时只觉得眼熟,直到见到小蓝点,他才明白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用的。   凝珀山庄,他拿到鬼煞的地方。   由于鬼煞不属于这个时间,墨允便把它放在主神殿,不过若让它看到了这个殿堂,估计得兴奋到飞起来。   这座金色殿堂无法追溯起源,里面放置了很多精铁古木,确实是个练造武器的好地方。   小蓝点兴奋的飞出斗篷,自发的去浏览殿堂。   墨允在原地站了会儿,也跟了上去。   小蓝点对那些精铁古木爱不释手,几乎是每见到一个就要蹭上一蹭,甚至要钻进它们的缝隙。   墨允无语的抓住它,问:“小世界呢?”   小世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他送给白色火焰时是在它灵魂上下了个印记,可没想到白色火焰竟然偷师,用墨允的手法将小世界转移到小蓝点身上。   想到这个,墨允心情就变差了。   小蓝点闪了两下,一片小竹叶散发着莹光出现在它身上。   墨允一想到自己在纸上模拟了那么久的印记出现在别人身上就有点烦躁。   他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闷闷地说:“这个小世界本来是给我故人的,不过他转赠给了你,我也不好拿回……你且好好守着吧。”   说着,墨允就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竹叶,放下一道神识。   “这是用来加固小世界的。”   做完这一切后,也不管小蓝点听没听懂,墨允便抽身离开,回到仙界。   白色火焰兴致勃勃的钻出琉璃瓶,找了一圈后没找到小蓝点,又恹恹的缩回去。   为此,墨允还做了许多小东西去哄它,其中就有一个空间,唤作“世外桃源”。   ……   “主——师尊!”   墨允眨眨眼,惊讶的喊了一声。   他刚才是停在自己身上近距离观察叶无尘的手,怎么回到身体里了?   不管了!   他换上一副茫然的面孔,可怜巴巴的抓住叶无尘的衣襟。   叶无尘低头,见他已经苏醒,下意识换掉怒气冲冲的表情,温和一笑:“还有哪里疼?”   墨允眨眼,他身上倒是没哪里疼的,只是师尊的手……   想到这个,他连忙挣扎着跳下来,见到叶无尘衣服上的一团黑渍,又瞧了瞧自己黑乎乎的衣服,狠狠瞪了眼兵灵。   墨允受了重伤,又被那些荆棘抽了血,身上虽然没有疼痛,但虚弱无比。   这不,还没站稳就倒在叶无尘身上,但他依旧坚持地抓住叶无尘的手,心疼地看着那些小血点,手上聚了团红色的灵力,扫过叶无尘的手。   “嘶——”   叶无尘猛地抽回手,震惊的看着墨允。   主角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烫自己?!   墨允对上他惊恐的视线,默默收回手上淡红的灵力——他怎么忘了,灵魂还未融合,这具身体是没有主神的力量的。   他弱弱的与叶无尘对视,心虚的开口:“对不起,师尊,我太急了……”   叶无尘梗着脖子,害怕地盯着自己的手——这小破孩子没下毒吧?   检查完成后,他才笑着点头:“无妨。”   墨允有点愧疚,道完抱歉后就不敢看叶无尘了。他挪到兵灵面前,告诉叶无尘自己与它有事要谈,叶无尘非常识时务的出了宫殿,蹲在一角长蘑菇。   他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血点密布,尤其是指尖居多。事态紧急,他根本没想过要封闭痛觉,现在静下心来才发现,原来这么疼啊。   莫名的委屈突然笼罩心头,他眨眨眼,悄悄骂了声:“狗墨允。”   试想一个父亲冒着大雨踩着破自行车到学校给儿子送饭,结果儿子吃都没吃就当着自己的面倒掉了。   这个儿子是多么的混蛋啊。   他在心中扎着墨允的小人,心情竟不自觉的好了起来。   算了算了,主角都那么惨了。   宫殿内,兵灵躲在金丝楠木柱后面,害怕的看着墨允。   “仙帝……”   墨允冷脸望着它。   虽然这具身体没有主神的力量,但灵魂有主神之印这一点是不能改变的,因此,叶无尘走出去的那一刻,墨允就立马放出神识,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兵灵在他放出神识的那一瞬间便差点跪下来,之后看到墨允阴冷的眸光才立马躲到柱后。   它伤了仙帝!   这个念头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兵灵水蓝色的身影瞬间白了一分。   墨允:“你是猪啊!”   兵灵:“啊?”   墨允:“我当时只说神识可以加固小世界,没说是靠它支撑小世界啊!”   兵灵挪出半个身子,小心的看着他:“真的?”   墨允重重点头。   “可仙帝你不是死了吗?”   兵灵眨眨眼。   墨允:“死了我就不能活吗?”   兵灵:“哦哦。”   墨允重重叹气,唤它过来,本想在它额间另下一道神识,却悲催的发现,他够不着。   兵灵见墨允艰难踮脚,于是乖巧的蹲下来,望着他。   墨允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手指点在兵灵眉心,打下神识,无视它雀跃的表情,摆出冷冰冰的表情开始算账:“你知道你伤了谁吗?”   兵灵:“伤了仙帝。”   墨允:“……”   “你伤了我……故人。”   兵灵突然做出发誓的手势:“我保证我没有!”   “外面那位仙人,见到了吧——”   兵灵:“负心汉!”   墨允冷漠的看它一眼,兵灵立马捂住嘴巴,让他继续说下去。   “那是我故人,他为了救我,被你布下的荆棘伤了。”   兵灵嘴唇嗫嚅,不可置信的望着墨允,紧接着泪流满面。   “它都修成肉身了?”   果然,兵灵对仙帝故人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团白色火焰。   接下来,墨允将大概的情况告知兵灵,它才平复心情,开始忏悔。   ……   “师尊!”   墨允跑出宫殿,见到目光深沉,遥望远方的叶无尘,本想兴奋的抱住他,却又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扭捏着不敢上前。   叶无尘几乎一听到主角的声音,就会自动换上笑脸,温文儒雅的开口:“来啦。”   墨允被他笑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另外两部分灵魂还在沉睡,这具身体的主导权还是他的,真是太棒了!   “嗯!”   墨允跑了几步,再慢慢蹭过去,低头瞄着叶无尘节骨分明的手——师尊的手有没有上药……   叶无尘感受到他强烈的视线,默默的将手掌摊开,手背对着自己:“不必担心,已经上好药了。”   ——你以为我会让你再烫我一次吗?   他笑得和蔼,完全挑不出任何差错,墨允也回以一笑,总觉得他和师尊间的误会更深了。   紧接着,兵灵抱了一堆东西出来,小心的摆在叶无尘前方,目光不自觉的瞄向他。   “抱歉,伤了……二位。这些就当是赔礼吧。”它一件件数着那堆物件:“洛草、玉纠花、风灵子……三生花,仙质籍。”   叶无尘听到前面的时候还没什么动静,但听到最后两件物品,诧异的重复了一遍:“三生花,仙质籍?”   兵灵点过头后,悄悄看了眼墨允,墨允努嘴示意它回头。   好在叶无尘光顾着惊讶了,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动作。   墨允:“师尊,收吗?”   收!当然要收!   只是,兵灵怎么就悔过了呢?   叶无尘凝眸,墨允做了什么?   兵灵还蹲在地上数东西,墨允见到叶无尘困惑的表情就有些慌了,他连忙踹踹兵灵,让它将自己教他的话说出去。   兵灵立马反应过来,正色道:“仙帝的神识只起到加固秘境的作用,之前是我糊涂了,幸亏有墨小仙君指点,实在抱歉。”   叶无尘狐疑的盯着乖巧的主角,思考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对劲,依旧立在原地沉思。   而那边墨允已经牵住叶无尘的手,让兵灵将他们送出秘境。   努力思考间,他已经迷迷糊糊的被墨允带到客栈了。   叶无尘懵懂的坐在床上,听到一旁的水声才惊醒,嗯,像主角这种生物应该是无敌的吧。   他释然了。   墨允已经将他带出秘境,而现在,外面已经春暖花开。   每个秘境的时间流逝速度与外界不同,像兵灵秘境中的一天相当于外界的半月,也就是说,这已经是来年的春天了。   仙剑门和纤绮派的比武也过了,所以赌约……   叶无尘觉得自己一旦被纤绮派的人发现,绝对会被她们粗暴的绑回去。   纤绮派,最讨厌失约的一派。   等一下,宫岭岚会不会也进了那个空间?他不会被那些荆条绑起来吧?   叶无尘持续傻眼中。   墨允洗完澡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就看到自家师尊懵里懵懂的坐在床上。   令人忍俊不禁。   “师尊,这些是兵灵给的,当时您没有拿,它就给我了。”   墨允撩着湿润的头发,勾出一个自以为性感的笑容,轻飘飘的凑近叶无尘,在他耳边吐气:“师尊?”   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完全没有一丝撩拨的意味,墨允滞住。   天知道他在大浴盆子里做了多久的思想准备才敢这么做的……   叶无尘被他湿润的头发打到脸,于是将他抱到自己腿上,从世外桃源抓出一根干毛巾,帮他擦头发。   顺便喃喃自语:“那些荆棘已经被毁掉了,应该不会再长出来吧?”   墨允呆呆的坐在他腿上:“不会的,兵灵已经知道秘境不会崩塌,就不会抓人了。”   为什么师尊在给他擦头发,这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第66章 师尊,疼……   发如墨缎,潮湿润滑,叶无尘将手上的巾帕裹上灵力轻柔的蒸干发丝。   墨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照他的幻想,现在他应该把师尊剥的只剩一件里衣,然后,嗯,非常单纯的抱住他。   他也不敢生出旖旎心思,一是师尊现如今只将他当成黑化徒弟;二是,他不敢。   “好了。”   叶无尘丢开毛巾,手指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梳,墨允的头发丝滑,穿过指缝如同丝绸过手,便忍不住多梳了几下。   过完手瘾,叶无尘把他抱回床上,下楼让小二提了几桶水上来,又端了壶云雾茶,叫了几个小点心放在桌上,便躲到屏风后沐浴去了。   墨允仍旧懊恼,他气馁的揪着干燥的发丝,既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没皮没脸,又后悔方才没有直接上手。   屏风上用水墨勾出茅屋潦草,远山如黛,绢布打蜡刻灰润彩,一眼看过去,能瞧见隐约水雾中模糊的人影。   墨允迅速别过脸,转而去啃桌上的小点心。   摸了一块糖蒸酥酪叼在嘴上,眼神还是不自觉的往屏风那边飘,叶无尘此时靠在浴桶边,散了墨发,手臂微扬,划着桶中的水。   墨允忙往嘴里塞了几块栗粉糕,还没完全嚼碎就吞下去,噎了个结结实实,他扶着桌子咳了两声,抱住茶壶对着壶嘴给自己灌下去,又因为喝的太猛,被呛住。   “咳、咳。”   墨允被呛得脸蛋通红,他抓着桌子想蹲下来,却忘了自己坐在椅子上因此不慎踢到凳脚,连着凳子摔了个四脚朝天。   叶无尘听到外面的响动,慌乱的套了件浴衣跑出来,将摔得人仰马翻的墨允扶起来,忍住抽搐的嘴角,温声询问:“可还好?”   他来不及擦头发,浸了香料的水珠从发丝上滚下来。   墨允一眼望过去,本来就红的脸又添上了两份红,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更是哪都不敢看。   “嗝。”   一片静谧下,墨允懵逼的打了个嗝。   叶无尘:“没事吧?”   墨允摇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自发的打了个嗝。   墨允:“……”   叶无尘微微一滞,笑道:“吃慢点。”   随后便重新躲回屏风,褪下衣衫,重新泡回浴桶,略显无聊的控制浴桶中的水,推出层层波浪。   此行疑点还是很多,墨允为何要换成红衣,那个空间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他会碰见“叶小鱼”。   外头,墨允羞怯的将脸埋进手心,活像窥见心仪公子的黄花大闺女。   墨允又羞又躁,脸上是又热又红,他觉得他快被蒸发掉了。   “嗝。”   墨允:“……”   他决定去外面吹吹风,冷静一下。   现下是傍晚,外头轻盈的红霞笼罩天空,日落西山,冒了半个身子绽放光彩。   墨允轻手轻脚的跑出客房,下楼跟小二要了块合欢糕,便要溜达到街上去。   小二看着孩子满脸通红,以为他发了热病,于是好生叮嘱一番,墨允却懒得听,一路小跑,出了客栈。   小二无奈,只好查了账本,上楼去寻叶无尘。   “客人,您家孩子跑出去了。”   默默划水的叶无尘:“?”   他叹气,任命的换好衣服,开门对小二道了声谢,匆匆下楼。   小二:“我看您孩子脸红的很,像是病了,不若我给您找个郎中?”   叶无尘摆手,“他是将自己呛着了。”   香涧镇有摆夜市的习惯,傍晚已经有不少人拉来小摊,占了位子,开始摆弄自己的货物。   前方行来一辆马车,端端的占了一片地儿,马车上下了几个人,开始捣鼓车身,叶无尘莫名其妙的看了会儿,看不出什么门道,便提步去寻找徒弟了。   找人这活是有些门道的。叶无尘专盯关于糖的摊位,什么糖葫芦糖人,他都会瞧上一瞧。   果不其然,他在一个卖糖画的摊子上抓到了墨允。   墨允且等着那老爷爷的糖画,猝不及防闻到一股猪苓香料的气味儿,猛的回头,心跳不已的喊了声:“师尊……嗝。”   叶无尘:“嗯。”   他脸上的红晕退下了些,只带着一点淡淡的软红,身体还不自觉的跟着打嗝声一抽一抽的。   叶无尘在他脑袋上拍了拍:“下回吃慢些。”   墨允:“嗝~嗯……”   丢死个人!   叶无尘:“你脸怎么又红了?哪里不舒服吗?”   墨允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有点热……”   恰巧这时吹来一阵凉风,墨允不自觉的抖了一下,顺便拉紧了衣领。   墨允:“……”   他连忙转移话题:“师尊,您吃吗?”   叶无尘瞄了一眼老爷爷正在画的糖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眼熟的名字:“叶无尘”。   这一眼让他后退了两步,心中瑟瑟发抖。   他该吃吗?   墨允察觉到他微小的动作,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师,嗝,师尊,这个是送给你的。”   叶无尘温和一笑:“有心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老爷爷将糖画递给墨允,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吃勒!”   墨允瞄了眼恨不得逃回仙剑门的叶无尘,心里发苦:“……谢谢。”   他也不敢当着本尊的面去吃这糖画,只能尽孝似的递给叶无尘,再随手抽了一支插在棉布上的糖画兔子,急匆匆付了钱,忽悠叶无尘陪他逛街。   叶无尘拿着糖画,心里发慌,一边犹豫着该不该咬一口,一边又不自觉的揣摩主角的心思。   根据主角现在的黑化值,应该对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情,所以他要了这么一个糖画目的就让人心里发怵了。   思考间,叶无尘已经咬了上去,“咔嚓”一声给他吓得不轻。   他知道了!主角是在暗示自己,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咔嚓了。   叶无尘心中泪流满面。   墨允三两下吃了糖兔子,悄悄望了眼呆滞的叶无尘,心中不住的叹气。   无论他做什么,师尊都会先入为主的认为他心怀不轨……   夜幕降临,街灯亮起,镇上逐渐热闹起来,人也纷纷而至,街道布设虽不如乞巧节那天繁华,但还是别有风味。   有一处地极为热闹,正是之前马车停留的地方,叶无尘带着墨允站在人群外围。   马车壁上挖了个空,填上白色布帛,里头亮着暖黄的灯,后面的人控制着小人在白布上动作,或嗔或怒,或嬉笑或扭打。   影灯戏。   墨允完全被人群挡住,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只能听到人群的惊呼和旁白,于是他扯扯叶无尘的衣袖问:“师尊,这面在干什么?”   没人应答。   墨允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身子已经腾空而起,被叶无尘稳稳抱住。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冒烟了。   “是影灯戏。”   叶无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墨允恍惚的看了两眼影灯戏,又摸了摸自己烫的可以煎鸡蛋的脸,口干舌燥地说:“师尊,放、放我下来吧。”   叶无尘顿了一下,问:“不喜欢?”   墨允心虚的点头。   他他他、他怎么说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主神了,怎、怎么可以这么占师尊的便宜。   叶无尘只得将他放下来,带着他继续往前。   街灯明亮,歌舞平升,这边有杂耍的,那边就有搭了个台子唱戏的。墨允红着脸,傻傻的跟着叶无尘,如同新婚少妇跟着自家夫君出来见婆婆。   “哥哥!”   “嗯?”   叶无尘前方跳出来一个人,笑盈盈地望着他。   “艾林?”   “是我,哥哥。”   墨允脸上的潮红迅速退下,不满的盯着这个天外来客。   艾林端了盘奶香四溢的滴酥鲍螺,那是由蛋清打成的奶油放入蔗糖,待其凝结之后挤到盘上,一边挤,一边旋转,底下圆上头尖,还有螺纹的纹理,因此唤作这个名字。   “哥哥,我娘做的。”   叶无尘没有接,他环顾四周,顺手摸了一把艾林的头:“你娘的身子可好了?”   “多亏哥哥的白脉草与丹药,娘亲的身体已经很好了!”   艾林眼里映着灯光,闪闪亮亮的,煞是可爱。   他将盘子递给叶无尘,领着二人来到河边的一个小摊位,摊位旁边围了几个孩子,吵吵嚷嚷的。   “娘亲!”   摊位上的美妇人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被旁边的小孩夺去了视线。   “我要多一点!”   “我也是,挤多一点好不好!”   “姐姐,我要三份。”   美妇人连忙移开视线,将滴酥到盘中递给那群孩子。   “都有,都有。”   艾林冲叶无尘笑笑:“我娘有点忙,哥哥,滴酥好吃吗?”   叶无尘抱以歉意一笑,指了指墨允:“他吃了。”   墨允一口将滴酥含进嘴巴,奶香溢满口腔,他吃完后舔舔嘴巴,一本正经的扯着叶无尘的衣袖,昧着良心抱怨:“不好吃。”   好巧不巧,艾林正好又端了一盘递给叶无尘,他吃过后笑道:“你娘手艺挺好。”   随后,他莫名其妙的低头看着墨允:“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墨允郁闷的吐舌头:“没,我就是觉得这个好好吃……”   叶无尘低头看着他,慈父般笑了笑,牵着墨允来到摊位,要了一份滴酥,付了三份的钱。   美妇人怔怔地看着他,转而将目光移向墨允,突然发问:“三、三位?”   “啊?不是。”   叶无尘笑着将艾林拉过来,向美妇人解释一番。   美妇人释然一笑:“如此,不过仙君也是我的恩人,这三份滴酥就当是谢礼。”   说罢,美妇人薄脸一红,自责道:“瞧我这张嘴,救命之恩怎能用三份滴酥抵了,真是……”   叶无尘依旧将碎银放在摊位,温声开口:“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美妇人忽地娇羞,红着脸,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仙君长的真是好生俊俏。”   她这番话说叶无尘一时接不上来,略显尴尬的接过那盘滴酥,道了声“过奖”。   墨允照旧一口吞了滴酥,目光不善的看着美妇人,心中莫名熟悉。   美妇人仍在兀自娇羞,扭腰捂嘴,端的一派娇艳丽人的作风。   艾林:“娘亲!”   “啊,哦。”美妇人总算收敛,却还是恋恋不舍的用媚眼瞧着叶无尘,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尽是端庄:“失礼了。”   叶无尘自发的向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的拉住墨允的手,礼貌的应了声后转身欲走。   这女的好可怕!   “仙君!”   “哥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叶无尘堪堪顿住,稍微回头:“夜已深,我们该回去歇息了。”   艾林却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衣袖:“哥哥,我,我娘亲,她早些年经了些事,多有冒犯,还请别放在心上。”   周围灯光灿烂,歌声轻扬或娇媚,叶无尘脱口而出:   “经了什么事?”   反应过来后立马摇头:“不不不,没什么。”   艾林望了他片刻,苦笑着说:“没关系的。”   “啊……”   叶无尘的良心突然痛了,他由着艾林拉回摊位,坐在河边的大理石板上,抱住不满的墨允,小声道:“怎么了?”   艾林望着远方一轮弯月,冲他一笑,黑亮的眼睛夹满愁绪:“娘亲她曾在……青楼做妓时,被人打坏了脑子……”   叶无尘连忙打断他的话:“我不是问这个。”   “但是哥哥,我想告诉你。”   艾林扭头看着他,真挚道:“哥哥可以听吗?”   叶无尘不是个八卦的人,他一时间有些迟疑,却听艾林继续说:“爹爹从青楼里将她赎出来,发现娘亲仍将自己当做妓女,一见到,像哥哥这样不凡的人便娇柔作态。”   艾林说完后满脸释然,笑盈盈的看着叶无尘,不好意思的说:“谢谢哥哥能听。”   叶无尘巴咂嘴,一时不知道什么心情,他回头看了眼忙碌的美妇人,顺手就绞住了墨允的头发。   “师尊,疼……”   墨允可怜巴巴的回头,想将自己的头发从叶无尘手中解救出来。   艾林看着此景,笑了笑:“哥哥不必自责。”   叶无尘连忙松开墨允的头发,在他耳边道了声“抱歉”,墨允因着他这一句道歉瞬间背部僵直,耳根熟透。 第67章 跟上   人群稀稀拉拉散去,小摊小贩也收拾摊位,用竹篓或者推车带回家。   美妇人做完最后一份滴酥,丝条慢里的收拾了摊位,用一个白色的布包打好,而后转身,踩着莲步行向叶无尘。   “仙君。”   她唤了一声,甜蜜软绵,直叫叶无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嗯。”   叶无尘故作镇定的应了一声,并将怀里的墨允抱得紧了些。   美妇人顺势坐在他旁边,一双凝脂玉手攀上他的肩,半是娇羞半是温柔:“仙君坐在这河边,不冷吗?”   叶无尘往旁边躲了躲,感觉自己就像被妖怪盯上的唐僧。他轻咳一声:“不冷。”   美妇人娇柔的笑了笑,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好在艾林适时打断:“娘亲,收了摊便回家吧,哥哥也要回去休息了。”   美妇人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忽尔开口:“小林,那件事你说了吗?”   她亦有所指的冲叶无尘眨眼。   艾林一愣,抿嘴打算跳过这个话题:“娘亲,回家吧。”   美妇人看了看叶无尘,又看看艾林,怅然一笑:“无妨,仙君不愿的话也没办法,走吧。”   说完就拉着艾林,与叶无尘二人告别后就打算离开。   叶无尘舔舔干涩的嘴唇,心想这都扯到自己身上来了,怎么也得问一下。   于是他站起来,望着前方娘俩的背影:“二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的忙吗?”   艾林转身欲弥彰盖影:“没什么的哥哥……”   美妇人比他诚实多了:“我是想着能让仙君收我这儿子为徒。”   艾林连忙拽了拽美妇人的衣袖,着急开口:“娘亲!”   叶无尘稍作思忖,又见美妇人不顾艾林的阻拦直接跪地,“仙君,这孩子一直用他爹留给他的手轧修炼,但效果却不尽人意。我一直帮他四处寻师,但他都放心不下我,我真是糊涂了一辈子,最后还成了孩子的累赘,……”   “前几月我受了伤,这孩子去山上帮我采药,去了五天,回来后就一直跟我说,遇到了一个神仙哥哥,很想做他的弟子。”   “今日遇见仙君,这孩子更是喜极,却仍旧放心不下我。我……”   美妇人泪眼朦胧的抬头,美目中满是哀求,她央求道:“仙君若不嫌弃,还请收下这个孩子。”   艾林朝叶无尘歉意一笑,轻轻拽了拽美妇人:“娘亲,别为难哥哥了,我们回家吧。”   叶无尘将美妇人扶起来,又看了看旁边咬着下唇的艾林,叹气道:“我已有弟子,若要拜师,可以寻附近的门派。”   艾林似是一直隐忍着,现下听到叶无尘言语间的拒绝之意,终于忍不住,偷偷抹了把脸上的眼泪。   叶无尘刚好就捕捉到这一幕,他顿了顿,“嗯……还有一个月,仙剑门的收徒大会就开始了,你可以去那试试。”   ……   回到客栈时已是半夜,叶无尘在床上翻着仙质籍,墨允趴在茶几上啃点心,眼神幽怨的往叶无尘那瞄。   方才,师尊将自己的身份告知艾林,又让他留意仙剑门门的收徒大会。   感觉自己地位不保。   “师尊,你还会收徒吗?”   叶无尘正研究仙质籍上的阵法,没注意墨允那边的动静。   墨允闷闷的啃点心,优雅的细嚼慢咽,渐渐的就将自己吃睡过去了。   叶无尘研究完上面的阵法,将其中一页折了个角,就把仙质籍丢进世外桃源。   随后靠在床头敛目休息。   烛火摇曳,熏香清雅,这间客栈隔音不怎么好,隐约还能听见楼下细碎的交谈声。   叶无尘扯扯头发,下床将熟睡的墨允抱到床上,替他捻了被角便兀自出门了。   他飞掠过沉静的街巷,来到仙雾缭绕的凝珀山庄,看了眼悬于半空中紧闭的大门,默默走开了。   叶无尘找了处偏癖的地方,将秘境中顺手带出的尸体放在地上,在心中与老头交谈。   “埋在这儿?”   老头:“可以可以,只要让他入土。”   “立个碑吗?”   老头沉思良久,“不必了。”   见他如此,叶无尘也不多问,将老头这几日连夜打造的桃木棺材拿出来,控制尸体落入棺材之中,再盖上棺盖。   他指尖微动,一棵百年古木立即拔地而起,浮在空中,在地上留下一个深坑。   棺材由灵力托着稳稳落入坑,叶无尘另一只手再划了划,旁边的土块儿立马填进坑中,将棺材掩埋了个大概。   紧接着,被拔起的大树根茎动了动,叶无尘便将大树放在棺材旁边,只见它虬盘的根一寸寸环住棺材,动作轻柔。   大树扎好根后,叶无尘便将土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道:“不立碑的话,在树上刻些什么字也好。”   老头想了很久,还是那句话:“不必。”   叶无尘仰头看了看夜空上零星几点光芒,飞身离开了。   只晓得这尸体是老头的故友,其余的便如往事随烟了。   他回到客栈,问小二要了壶屠苏酒,又再订了间客房,施施然的上楼了。   每天客房的熏香都不一样,像墨允睡着的那间形象味道就比较清淡,而这间味道就很浓重。   叶无尘一进门就灭了熏香,又跑到窗边开窗通风。   最近的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后来墨允重伤更是让自己心急如焚,甚至忘了被“叶小鱼”表白的心悸。   现在一切稍稍平缓,心中被忽略的情绪立马就翻涌起来了。   叶无尘一巴掌拍向自己的额头,倚在窗边闷了一口屠苏,试图缓解憋闷的心情。   每次都这样……   烦躁到窒息,自责到抑郁,或者根本没有那么清楚的界限,只是人间所有不好的情绪一一交叠。   酒喝了一半便觉得头脑昏涨迷糊,叶无尘趁自己还留有一点意识,将酒搁置在桌上,晃晃悠悠的爬到床上去了。   睡意袭来,叶无尘将叠的整齐的被子拽到自己身上,将人整个儿藏进被窝。   ……   远方的天灰沉沉的,没什么生气,铅灰色的雾霭蒙着天际,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叶无尘倚在窗边,喝过酒的脑袋竟格外清醒,窗外是一片竹林,生长得挺拔青翠。   阴沉的天气看不出季节,但是总有凉风袭来,叶无尘想裹紧身上的衣服,但这具身子却纹丝不动。   叶无尘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只能愣愣的跟着这具身子站着。   此人视线不移,定定的望着前方竹林,对身后的声音更是不理不睬。   “……你不是怕冷吗,将窗子关了吧。”   那道声音隔自己几步远,端的是慵懒沉稳。   叶无尘纹丝不动。   他现在是完全跟着这对身子动作的,就如同提现木偶中困住的灵魂,没办法对外界表达意愿。   沉默片刻,后边那人走上来,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他移到床上端坐着,而后轻柔的关了窗,转身后一言不发的看着叶无尘。   此人眉眼深邃,目光深沉,俊俏无双,一双红得滴血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叶无尘,声音带着些许怒气:“你……”   他一顿,咬住下唇,却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这具身子却淡淡开口:“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闻言,那人眼神微颤,似是躲闪。   叶无尘盯着他的脸,结结实实的怔住了。   这是墨允他爸?   此时,门外闯进一个穿了黑色骑装的男人,他单膝跪地,双手抱剑:“尊上,仙剑门已进攻魔界。”   那人挥袖,语气森然,却像是对着叶无尘说的,“让唐晚枫迎战。”   “是。”男人退下。   这身子看了他一会儿,默默移开视线,微微张口,似是嘲讽:“你让一个女孩上战场?”   叶无尘听着这具身子的声音,莫名有些熟悉,他仔细品了品两人的对话,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   魔界的尊上,不可能是墨允他爸,墨允他爷也没这么年轻,墨允他崽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或者墨允他孙子呢?   总不可能是墨允吧……   恰巧这时,这具身子又开口了:“墨允,你要不要脸。”   叶无尘宛若五雷轰顶。   他战战兢兢的在心中推算,墨允派唐晚枫去打仗了,所以他不可能是女主,那么他是谁呢?   仙剑门来攻打魔界是有一定原因的,那这个原因很有可能是后期被囚禁魔界的叶无尘。   叶无尘在心中瑟瑟发抖的否决掉这个猜想,不可能的,叶无尘是不可能这么完好的活在魔界的……   倏忽,墨允上前两步,稍稍倾身,语气中竟带着别扭的温柔:“我确实不要脸,师尊。”   他抓住叶无尘撑在床上的手,捏了两下后迅速放开,又立即后退两步,坐在一旁的茶几上,扯过桌上的巾帕擦手,擦了一下便顿住,沉默着将巾帕叠好,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不过一会儿,他又迅速反应过来,欲盖弥彰的喝起了茶。   叶无尘那边已经傻眼,他在心中害怕的搓手手,脑补自己待会儿会接受什么酷刑。   但墨允只是喝茶,叶无尘也只是静坐,什么也没发生,时间就这么慢慢的流逝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叶无尘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   墨允端茶的手顿了顿,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没说话。   “墨允,我什么时候可以死?”   叶无尘躺在床上,一只手遮住眼睛,有些绝望。   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砸出沉闷的声响,墨允往他这看了一眼,血眸微沉:“是魔宫不好吗?”   “是挺好,可是好得有点不真实,还不如死了舒服。”   叶无尘将眼睛闭上,拒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亮,也让自己陷入黑暗。   但墨允显然不想顺他的意,他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的坐起来,一件白色大麾搭在他肩上,墨允隔着衣服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外拉。   叶无尘踉跄了两步,重心不稳的扑在墨允背上,墨允瞬间僵住。   他没有回头,而是立马松开手,冷声道:“跟上。”   叶无尘立在原地,脑海里环绕着系统的声音。   “主角OOC,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否则会有惩罚。”   叶无尘心态崩了,主角OOC凭什么惩罚我,你有本事惩罚主角啊!   但身体却已经习惯了系统的这种做法,叶无尘当下扭头回到屋中,却被墨允叫住。   “我让你跟上。”   叶无尘脚步微顿,一言不发的回屋,顺便带上门。   他无力的坐在床上,捂住脸,听着门扉被撞开的声音,抵抗着:“我不想出去。”   墨允根本不管他的拒绝,一言不发的将他拉出去。   “警告,主角OOC,惩罚开始。”   叶无尘瞳孔一缩,猛地甩开墨允的手,颤声道:“别拉着我,我自己会走。”   熟悉的电流立马窜上身子,不过这回系统似是手软了些,电流没有往日那么激烈,但还是麻麻刺刺的疼。   墨允被甩开后也没什么表情,反而很习惯似的,默默走在前头。   “别跑。”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咬牙跟上。   墨允带着他穿过竹林,绕过长廊,听着廊檐八角铜铃清澈的声响,拉开铜绿虎头门环,走出魔宫,来到长夜街。   虽说是魔界,但这的景致与凡间无一二致,在专属的地盘,魔修们也和平常人一样过着安逸的日子。   “已经入冬了。”   墨允似是感慨。   “嗯。”   叶无尘忍着身上的疼痛,浅浅应了声。   周围人潮涌动,吆喝声四起,与平常集市没什么两样,叶无尘这弱弱的一声应答很快就淹没在周围人声中,墨允没有听见。   墨允悄悄回头,看了眼低头前行叶无尘,放缓脚步,等着他走到自己旁边。   “你要买些什么吗?”   墨允的声音就在耳边,叶无尘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挪了两步说:“不必。”   叶无尘跟着这具身体承受着电击,都快痛疯了,偏的这身体那么能忍,在这样的折磨下,还能神志清醒的保持自己与周围人的距离。   他跟个游魂似的跟着墨允逛了圈长夜街,墨允也没做什么,一直在帮他介绍魔界的特色,跟一导游似的。   被墨允送回竹林,叶无尘才留意到自己居住的那栋屋子的大致景光,是完全照着至清峰顶的木屋建的,还特意做了旧,甚至连门上牌匾“四季居”都完全做出来了。   叶无尘还没看个完全,身体就已经踏入门中,正打算关上门时就被墨允截住,他沉思了一会儿,问:“你还想死吗?”   这边想也不想,立刻回答:“想。”   再次睁眼,叶无尘抹了把头上的虚汗,盯着桌上的酒壶,内心坚定——往后不能喝酒。 第68章 记得   灵魂空间被大片的血红浸染,边上一隅红得发黑的地方端坐着一人,他眼眸深红,一言不发地盯着手指。   墨允一进来就见到这幅场景,他正想往那边走去,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主人,麻烦帮帮我。”   身后,与他同样面貌的人趴在血红地板上,冲他乖软的笑着。   “我好像被粘住了。”   墨允上前,将他整个人拉起来,道:“怎么回事?”   乖巧墨允摇头:“我一醒来就成这样了。”   他指了指前方那个人。   墨允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拍拍乖巧墨允的肩:“以后不用叫我主人了。”   乖巧墨允迟疑了片刻,小心开口:“我这是被你接受了?”   墨允大步向前:“我从来就没有厌弃过你。”   只是你的性格太像师尊了,便忍不住冒着生命危险将你从灵魂中剥离出来,保存住。   端坐着的那人将目光投向这边,面色不善。   墨允顿了顿,挥散心中异样的熟悉,走到那人前方,问:“你是谁?”   “魔尊。”   那人看上去心情并不好,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就别过脸,用手划拉着血红地板。   墨允坐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心中大致有了猜想:“最近的事你还记得吗,我说的是至清峰。”   魔尊默了片刻,道:“记得。”   都记得,叶无尘的改变,叶无尘的笑,叶无尘的信任,像一场偏离现实的梦,明明离谱得很,又偏偏让人记忆深刻。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叶无尘。   墨允瞄着他,不稍多想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因此他支着脸确认:“可还记得我?”   魔尊白了他一眼:“我不至于那么傻,自己的灵魂都认不出。”   倏尔,他轻轻叹气,说着天马行空的话:“只是不知师尊是否还想死……”   他这话一出,三只灵魂都沉默了,留下格外空洞的寂静。   “灵魂空间以后一直都这样了吗?”   乖巧墨允用脚尖点着弥漫了大片血红的灵魂空间。   墨允沉呤:“其实,我的灵魂空间本来就是这样的。”   乖巧墨允眨眨眼,回忆了一下,自己被分裂出来的那段时间,确实是待在一个红的发黑的空间。   他张嘴:“也是。”   三只灵魂静坐了片刻,谁也不曾开口。   墨允心里思考着怎么将叶无尘等情况告诉他,却听魔尊那边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谁?”   “叶——师尊。”   墨允瞧过去,见他一脸茫然,于是低头,闷闷的说:“接下来的时间,身体的主导权都是你的,慢慢体会吧。”   当上魔尊,是他一生中最迷惘的时候,那时的他,根本不晓得要用什么表情对待叶无尘,更不清楚自己对叶无尘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灵魂空间浩大,话音淡淡散开,留不下痕迹。   魔尊轻轻摇头:“封云鹤也这么说过,可直到师尊死,我也没明白。”   墨允却非常笃定:“你会知道的。”   魔尊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低头轻笑,像是在包容一个孩子的天真漫语。   墨允嘴角抽搐。   他觉得他这个主神一点面子都没有。   偏的这三份灵魂实力不均,无法融合继承记忆,他只能烦躁的撇过头,与乖巧墨允对视。   然而,乖巧墨允忽略他的视线,轻笑着提问:“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魔尊眨眼,思绪逐渐飘远。   兵灵秘境时,他被兵灵重伤,醒来时便见到叶无尘一把长剑刺于他丹田处,眼前场景崩塌变化。   紧接着,他见到了一脸淡漠的叶无尘,承受了一次又一次鞭打,之后当上魔尊,将叶无尘囚禁魔界,见证他的死亡,然后以魔修的身份飞升。   再后来,他重回至清峰,见到的却是温柔和蔼的叶无尘,优雅慵懒的师尊。   思及此,魔尊微不可闻的勾了下嘴角,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墨允听着他简单的叙述,闭上了眼,手指在冰凉的血色地板上叩击。   他大概知道兵灵苦守的神识去哪儿了。   “这样啊,不过师尊他也重生了。”   墨允在地上画着圈,不经意的说道。   魔尊猛的扭头,非但没有怀疑,反倒是害怕的询问:“那他还记得我对他做的事吗?”   墨允瞄了他一眼,语气平淡:“记不大清,但总归是怕的。”   魔尊敛目,手指叩击地板,眼神空洞的盯着某处地方,轻轻叹气。   “不过上辈子师尊是身不由己才那么做的,你应该猜到了吧?”   墨允拉回魔尊的思绪,尽量多的透露一些信息。   “啊……大概吧,不敢确认。”   ……   春雨淅沥,空气中漫着尘埃的味道,昨夜迷醉,忘了关上窗,因而早晨时春雨打着木窗,冷风溜进客房。   叶无尘打了个哆嗦,双眼迷离的起床,脑海中仍在回忆将他吓醒的梦。   最后,他将一切都归之桌上的半壶屠苏。   “主人诶……”   小白球在他枕边软乎乎的开口。   叶无尘将它提起来,故作凶态:“你再叫一声主人试试。”   “主人诶……”   “……”   见它冥顽不灵,叶无尘翻了个白眼,将仙质籍和三生花丢到床上:“任务完成了吧?”   小白球被他提在手上,动弹不得,于是往两边摇晃了一下让叶无尘放手。   它装模作样的围着两件东西转了一圈,故作老成的开口:“不错,确是这两件。”   叶无尘一巴掌将它拍到床上:“有什么用?”   小白球跳了两下,语速飞快:“请主人翻开仙质籍第五十三页,那是一个师徒契约。”   叶无尘依着它的言语翻开,见到一个用多种图形组成的复杂阵法。   这个契约名唤白沙翠竹,将特定两人的灵魂绑定,下契者身死则被契约者不能独活,而被契约者死亡,下契者仍旧活蹦乱跳。   “这得双方同意,墨允……没可能的,他现在巴不得我死——还有,你确定这是师徒契约,怎么看都是个主仆契约吧?”   叶无尘疑惑的望着小白球。   小白球心虚的开口:“是师徒契约啊,没错……”   白沙翠竹是实打实的主仆契约,并且是一个不平等条约,他是想着,如果叶无尘对他下了主仆契,应当就不会这么防着他了。   “嗯……这个呢?”   叶无尘翻开自己昨晚折了角的那页,那阵法倒是简单,一个圆环圈了个七芒星,一圈带刺的环儿从七芒星中间穿过。   这也是个契约阵法,名为丝网千结,同样是在灵魂上下契,契约过后,两个契约人便不可伤害对方。   叶无尘指着最底下那串古老的文字:“这字歪七八扭的我也不认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随后,又兀自苦恼:“这也得双方同意啊……”   小白球看了这阵法一眼连忙称赞:“这个可以!”   说完又有些迟疑:“主人啊,你知道这个阵法是做什么的吗?”   叶无尘先是点头,又是摇头,他还是指的那串古老的文字,耿直道:“看不懂。”   他是继承了原身的记忆,能看懂这个世界的文字,但这串文字在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记载。   小白球顺着他的手指细细将那串文字品读了一番,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糊住叶无尘的眼睛。   “那个就是,就是一些注解,说是契约后可以,就、就可以随时监测到对方的状态……”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叶无尘将它从自己眼睛上扒下来,盯着它泛红的毛尖儿。   “你身上长的是毛吗,怎么还会变色啊?”   小白球剧烈的动作,从他手上挣扎掉,转而扑到他脖子上,整个球都热乎乎的:“总之我觉得这个契约可以。”   这个契约,是个道侣契约!   叶无尘疑惑的揉着它的毛,还是那句话:“可是要双方同意。”   “墨允怎么可能让我在他灵魂上打个印子。”   “师尊。”   门外,墨允迟疑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敲开门。   他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叶无尘呢?   是在魔界的小心谨慎,还是最近在他身边的乖巧懂事——在这扇门还关着的时候,他是不晓得的。   门开了。   叶无尘照旧是那身素霜广袖长袍,墨发未束,有散在胸前的,也有披在脑后的。   “早啊。”   他温和的笑着。   墨允望着他,耳边充斥着楼下杯碗相碰的声音,一时失了声。   “怎么了?”   叶无尘嘴角挂着笑,疑惑道。   “师尊!”   墨允脸上笑开了花,突然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腰腹。   原来只要一见到你,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叶无尘被扑了个趔趄,有些疑惑这孩子今天是吃了什么这么兴奋,但还是将人给领进屋,寻思着怎么骗他签订契约。   他带着墨允坐到茶几上,撑着桌子开始沉思,墨允因着他的沉思而发呆。   师尊也重生了,他记得一些以前的事,他怕自己,那他对自己的笑是真的吗?   真是不能让自己闲着,心一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叶无尘。   墨允拍拍脑袋,下了凳子溜达一圈,眼睛的瞄到床上那本摊开的仙质籍和旁边的三生花。   这两件东西都是他熟悉的,上辈子,叶无尘寻死自残,他便去了趟兵灵秘境找到三生花将他医治好。   而仙质籍是在寻找三生花时无意发现的。   他记得上面好像有个主仆契约,本是想与叶无尘结契,让他做下契人,好稍稍压下叶无尘对自己的戒备心。   不过被叶无尘严辞拒绝,没能结下这个契约。   想着往事,他捧起仙质籍,看着翻开的那一页,随便看了一下就往后翻,小白球迅猛如虎,撞上他的脑袋,晕晕乎乎的转到仙质籍上:“记得我吧?”   墨允点头,揪起它的毛,将它丢到一边,自顾自的翻起书来。   谁知小白球就扒上他的手,凶狠道:“快去和师尊结契,就是那个丝网千结。”   墨允滞了滞,想到刚才看到的内容,脸颊微热,压着嗓子对小白球道:“你疯了,那种契约,我和师尊怎么能结!”   小白球不甘示弱的与他对视,瞄见他微红的脸,哼哼道:“谁让你脑袋里只有那些污秽的东西,只有这个契约能让师尊安心。”   虽是这么说着,但小白球的毛尖仍然泛红,偏的还要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来。   墨允重新翻回那一页,仔细读了一遍后脸颊绯红,他平复好心情将小白球捏住,让它扫过那串古文,“你且看好这上面的内容,师尊他能同意?”   小白球挣开他的手,溜到仙质籍上边,毛茸茸的身子扫过上面的文字:“师尊只在乎这个契约的主要作用,下面的是魔界文字,师尊他看不懂的。”   “那也不行。”   墨允一张脸红的跟苹果似的,矢口否认。   小白球突然飘到他面前,将软萌的声音放轻:“你敢说你对师尊没有非分之想。”   它就一个拳头那么大,但墨允却莫名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威压。   他慌乱的后退两步,红热的小脸褪下温度,有些苍白。   他真的对师尊没有非分之想吗?   “哎呀——”   叶无尘思考的太入迷,不慎打翻桌上盛了茶的茶杯,广袖浸湿一片。   墨允听到声响,连忙躲开小白球步步相逼的目光,小跑到叶无尘身边,略显紧张的问:“师尊,没事吧。”   “没,所幸这茶是凉的。”   叶无尘甩甩袖子,盯着他始终低垂的脑袋,舔了舔干燥的唇舌,一句话脱口而出。   “少年,有兴趣结个契约吗?”   在墨允未曾反应过来时,叶无尘就一拍脑门,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没事。”   他垂头,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他刚刚说了什么啊!   好丢人……   墨允愣愣的望着他,又转头看着恨铁不成钢的小白球,心中思绪万千终是归为一句话。   “师尊说什么呢,契约哪儿是说结就结的。”   他对师尊怎么可能会有非分之想呢?   不可能的。   “啊,允儿说的是,倒是我唐突了。”   叶无尘平复了一下尴尬的内心,将床上的东西收好,流畅的把小白球藏到袖中,风度丝毫不减。   “下楼吧,想吃什么?”   墨允望着他的背影,抹消心中的空洞,快步跟了上去。   只要叶无尘还活着。   其他的他也不敢细想了。 第69章 “恬不知耻”   修仙之人并不会有饥饿感,墨允当了魔尊就不再碰饭食一类,只偶尔跟着叶无尘喝几杯茶,或者在他死后饮酒独醉。   好在还有至清峰的记忆,不至于让他将人间烟火忘个干净。   要了两份汤饼,一碟七巧点心,墨允秉着饭不语寝不寐的美好传统啃食早食,脑子里却仍旧在想早间客房之事。   忽而,他脑袋一转,想到桌上的那半壶酒,他瞄了眼旁边细嚼慢咽的叶无尘,问道:“师尊也会喝酒?”   叶无尘呛了一下,眼神飘忽地搅着碗中的汤面,“偶尔……”   “师尊喜欢喝什么样的酒?”   “这个……随缘。”   墨允沉思,魔界的酒都比较烈,不知道师尊能不能接受,于是他问:“师尊喜欢烈酒吗?”   叶无尘盯着他充斥水光的眸子,有些不确定的问:“我该喜欢吗?”   他眨眼,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只奶猫。墨允垂眸,咬了一块点心,慢慢开口:“依着师尊的喜好来便是了。”   师尊怕他,是真的。   早间的客栈并不吵闹,周围人都只是谈着昏昏欲睡的碎语,再加之杯碗碰撞的声音,伴着窗外潮湿的细雨,是很平缓的白噪音。   “客官,您的蜜饯。”   小二将一碟金黄润泽的蜜饯金桔放在墨允跟前,瞧着两人沉重的面色,又想到昨天暮色之事,不由得对叶无尘道:“客官,您也别生气,孩子嘛,就是贪玩,找回来便好!”   “您瞧瞧,这孩子今早还问我您住了哪间客房,想必也是依赖您的。”   叶无尘当然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但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笑着附和。   小二做完“和事佬”,又瞄见墨允一脸郁郁之色,于是凑到他耳边,用哄小孩的语气道:“你看看那蜜饯,是你旁边那位特意帮你点的,哝,快些吃吧。”   说完便回到柜台那边做起自己的份内事。   墨允沉默的看着那碟金桔蜜饯——师尊是出于什么心理帮自己点的呢?讨好吗?   “张嘴。”   甜滑的蜜饯被塞到嘴里,墨允愣愣地看着叶无尘,小兽呜咽般喊了声“师尊”。   叶无尘看上去心情不错,正开心的往墨允嘴里塞着蜜饯,方才系统的话还在脑海中回响。   “主角黑化值下降至百分之五十五,请……”   主角黑化值下降什么的,真是太让人兴奋了,连红着双眼的墨允都变得可爱了。   叶无尘眯着眼睛,满足的揉墨允的脸,然后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墨允黑溜溜的眸子已经变色了。   他默默松开墨允的脸蛋,将他拉起来,带上楼,推入房间,墨允茫茫然的看着他关上门,不知所措的坐在床边。   “师尊?”   叶无尘和蔼的摸一摸他的头,温柔的笑:“休息一下。”   墨允一头雾水,直到小白球趁叶无尘不注意,气呼呼的冲过来糊住他的脸。   “眼睛!”   墨允这才如梦方醒,迅速调整自己体内灵力和魔力的平衡,将眼中的深红压下,恢复成深渊般的黑。   随后,他望向趴在桌上假寐的叶无尘,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他好像并不打算拆穿自己的身份。   ……   本是要直接回仙剑门,但中途遇见宫岭岚,于是叶无尘就被强行拉入茶馆“叙旧”。   “叶仙师,这是我师尊。”   宫岭岚指着旁边的美娇娘向叶无尘介绍。   美娇娘冲他点头:“洛予初。”   “叶无尘。”   叶无尘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十万头神兽呼啸而过,并且小心的将墨允往身后藏了藏。   宫岭岚的变态心理就是师承这位洛予初,并且对主角意图不轨。   墨允恢复了当年记忆,自然晓得这个女子——   大概是仙剑门与苍松派十年一次的比武会坛,他对上宫岭岚,依着叶无尘的要求败给宫岭岚,带着一身伤回屋。   当时是秋季,墨允穿的不多,又被宫岭岚用剑砍伤,只得小心翼翼的将连着血肉的衣衫解下,检查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   自我疗伤他向来是最娴熟的,正想着快速抹好药却突然瞄见虚掩的门缝中有一抹刺目的白。   他的动作慢下来,出神地看着门缝下一点月白。   “嘶——”   看得太入迷,忘了自己还在上药,就不小心戳到伤口了。墨允深深吸气,却听到门边细微的动静。   外边那个人好像想进来。   他没来得及做出大概的判断,就被窗边蔓延出的一条藤蔓缠住,紧接着是女子妖娆的声音。   “小孩,看你长相不错,来陪姐姐玩玩?”   青绿色的藤蔓绕着精致小花,刚好碰到了他的伤口。墨允闷哼,指尖作刃,却伤不了藤蔓分毫,他定定地看向女子。   来人身段婀娜,媚眼如丝,红唇似火,眉心点血。两指粗的藤蔓从她掌心生出,直直地往墨允身上缠去。   她瞧清楚墨允身上的伤,语气怜惜:“瞧我那徒弟,把人给伤成这样,姐姐给你好好看看。”   说着,身上的藤蔓就裹了一层光华,仔细扫过墨允深浅不一的伤口,木系灵力有治愈性,因此墨允身上的伤很快就消失了。   女子扭着腰肢,收了藤蔓,用手指勾住墨允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几岁?”   墨允不答,冷漠的注视她饱含兴奋之意的眸子。   “放开。”   她非但不放,转而捏住他的下颌,语调自带威胁:“性子挺烈啊。”   墨允垂眸,睫羽轻轻扫下。   女子因他这动作入了迷,轻声言语:“你可知我是谁?”   墨允当然不会回答,于是她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洛予初笑得放肆,言语间像是嘲笑,又像是怜悯:   “听说你是叶无尘的徒弟,那家伙待你不好吧,我可是听了仙剑门的传闻,什么最不受宠弟子……哈哈哈哈,放心,今天我会好好对你的,来,放松——”   这个女人估计喝了酒,说话间一股酒气,墨允别过头,不去听她接下来的污言秽语。   墨允努力挣扎,却只能让藤蔓绕得越来越紧,他无助的望向门边。   你还不打算出来吗?   他盯了片刻,绝望的闭上眼。   洛予初的笑声,藤蔓一寸寸攀上皮肤的不适感,从窗外涌进来的风没有声音,但带来的是庭院秋菊的香气。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这些。   “哐!”   还有门扉被踢开的声音。   墨允透过眼中朦胧的泪光看过去,有三个人,唯独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心慢慢沉下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   宫岭岚大步向前,对床上两人怒目而视。   盈眶的眼泪是藏不住的,纵使表情不变,泪水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滚下来。   洛予初起身,向宫岭岚投去灿烂一笑,说出的话却阴狠:“怎么,不行吗?”   宫岭岚无措的贬眼,躲到一名男子身后,弱弱的喊了声:“师尊。”   男子长得俊俏,眉眼与宫岭岚相像,他轻咳了声:“你抓着这名弟子做什么?”   “掌门看不出来吗,这孩子喜欢我。”   “你!”   “放开我!”   掌门与墨允的声音同时响起,再次说话的却是旁边打了扇的青年:“洛小姐,他都说了将他放开,这可是叶仙师的弟子。”   青年挂着狐狸笑,正欲上前,却被掌门拦住。   “孤白夜,她胡闹也就算了,你闹什么闹。”   孤白夜笑着退开两步,不善地盯着宫岭岚,“我怕辜负了小少主唤我们来的一片心意嘛。”   墨允被压在床上,藤蔓束缚手脚,还要忍受旁边人满嘴的酒气,好在她尚且顾及旁人在场,没有做的太过。   他想,如果是叶无尘对他这么做,他可能都好受些。   但终究是想象。   那边唧唧歪歪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反正墨允是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心中的绝望如浪潮,一波波涌上来,像被扼住喉咙。   突然,他有些迷茫的想,如果这时喊出那两个字会怎么样呢,他会来吗?还是依旧在门边观望。   奇怪的是,为什么他就那么确定门边是叶无尘呢?   “你们三个是瞎子吗。”   叶无尘手上聚灵,隔空将兴致高昂的洛予初从床上甩到地上,斩了墨允身上的藤蔓,丢出一件宽大的衣袍盖在他身上。   他将地上的洛予初提起来,见她忽地惨叫,露出一个恶作剧成功的笑容,但很快就压下去了。   从墨允这边看,叶无尘的手有些抖,但很快就被他藏在袖下,他揪着洛予初的耳朵,将人拖在地上往前走了几步,期间,洛予初没有听一下惨叫声。   毕竟是苍松派的长老,掌门面上有些薄怒,“叶仙师,您这就做过了吧?”   叶无尘不语,只撇了眼旁边看戏的孤白夜,一把长剑从他手中掷出,直直插入孤白夜右胸口,听得他闷哼一声,才道:“我仙剑门的弟子怎容得你们如此欺凌。”   “宫掌门,我不知道你和这女的之间有什么渊源,你们私底下怎样都好,但今天,你们胆子真大。”   叶无尘美目怒睁,将洛予初踩在脚下,一用力,便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   “予初!”   叶无尘淡淡的看着掌门焦急的面容,冷笑:“果然是渊源不浅么。”   说罢,脚下又用力了两分,洛予初身上又是电流又是重击,自然是疼晕了过去。   叶无尘踢开脚下女子,无悲无喜的盯着掌门,陈述一个事实:“你打不过我。”   掌门看向洛予初的目光难掩心疼,他顿顿的看了一会儿,又瞧了瞧床上的墨允,终是叹息着离开。   “抱歉,这件事我会和仙剑门说清楚的。”   他拂袖,将地上的洛予初抱在身上,没注意到宫岭岚惊恐的目光。   孤白夜低头看着胸口的伤,不在意的耸肩,跟着掌门离开了。   “传闻不可信,传闻不可信。”   送走四人,叶无尘支撑不住,倒在一旁的茶几上,仅残留一点微弱的意识。   墨允想跳下床,但被他复杂的目光阻止。   他知道,叶无尘可能又要说些什么了。   “恬不知耻。”   叶无尘带着虚弱的气声,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   回忆间,叶无尘已经和洛予初唇枪舌战八百回了。   洛予初:“你这徒弟长得不错。”   叶无尘:“当然,随我。”   洛予初:“……你这么护着他干嘛?”   叶无尘:“长得太好看,怕被人拐了。”   洛予初:“叶仙师真会说笑。”   墨允回过神,便听见两人小孩子斗嘴似的吵吵,他沉默着抿茶,却被宫岭岚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吸引。   他端着茶望过去,对上宫岭岚的目光,回以浅笑,而后拽住叶无尘的衣袖。   叶无尘立马停下与洛予初的争吵,低头温声询问:“怎么了?”   墨允轻轻摇头,继续优雅的抿了口茶,然后抬起头冲宫岭岚笑了笑。   这是我的师尊。   宫岭岚默默收回视线,不经意的拉住洛予初的衣袖——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动静。   洛予初瞧着两人的互动,撑着脸开口:“叶仙师对自己的徒弟倒是极好。”   叶无尘笑而不语。   “只是这徒弟还小,长大了对他再好也管不住喽。”   她懒懒开口,意有所指。   叶无尘笑着回击:“我对徒弟好,又不是为了管住他。”   墨允眨眨眼,将衣袖拽得紧了些。   师尊对他这么好,是怕他吧。   洛予初扭过头,道了声“无趣”。   “叶仙师,我师尊就这样,您别在意。”   宫岭岚冲叶无尘笑着,双手捧着茶杯,“说起来,还挺感谢叶仙师在兵灵秘境的帮助。”   说起这个,叶无尘忽然想到在秘境中的那个空间,他道:“我们分开之后,你遇到了什么吗?”   宫岭岚脸色骤然苍白,他垂眸盯着杯中茶水,迟疑了很久也没有开口。   叶无尘见他反应如此,自顾自的点头:“遇见了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对吗?”   宫岭岚顿了很久,才轻轻点头。   “没关系,我也碰到了。不过那只是兵灵制造出来的幻境,大致作用应当是将人拉回不愿面对的记忆,击溃人心。”   宫岭岚继续点头,悄悄瞄了眼兀自分析的叶无尘,道:“叶仙师也有糟糕的回忆吗?”   “他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有。”   洛予初趴在桌上,无语的开口。   宫岭岚笑笑,噤了声。   墨允却在这时拽了一下叶无尘,声音乖软:“师尊,我也……”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叶无尘却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抱住墨允,他温柔的开口。   “都过去了。”   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待遇的墨允有点不知所措,他本意只是想让对面的宫岭岚羡慕一下,但现在,他要怎么回应?   好在叶无尘只抱了一下就离开,墨允的无措也没有持续太久。   只是现在望着叶无尘干净的侧脸,墨允有些想知道,他不愿面对的回忆中会有自己吗?   不敢问,“是”或“否”这两个答案他都无法接受。   他既无法接受叶无尘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有自己,也无法忍受叶无尘有比在魔界更糟糕的回忆。   连绵细雨停后,四人分开。叶无尘带着墨允骑上云尘,用手指扫过旁边的薄薄的云。   墨允有些疑惑:“师尊,不用传位符吗?”   叶无尘:“……不能让云尘闲着。” 第70章 玉露糕   一回到仙剑门,叶无尘就被门主叫走,商议纤绮派之约。   墨允便独自一人回了至清峰。   峰上景至依旧,明明不久前才离开,如今看来却像恍如隔世。   他顺着竹林小道一路往下,找到兰阙亭,呆呆的站了片刻,才用手抚上光滑的亭柱。   魔界的“兰阙亭”是为什么停工呢?   好像是叶无尘认为自己在羞辱他吧——   “墨允,你什么意思啊。”   叶无尘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动工的兰阙亭。   墨允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以为叶无尘会开心的。   然而,叶无尘声音颤抖,深恶痛疾的开口:   “是在提醒我,自己的身份吗——也是,昔日不可一世的长老被囚禁于此,自然是要好好羞辱一番……”   “不是。”   墨允回头,凝视他颤抖的身躯,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他若说他想讨叶无尘欢心……且不论他能不能说出口,便是说出口了,叶无尘他会信吗?   叶无尘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只是揪着自己胸前垂下来的一缕白发,自嘲的笑了笑,甩袖离开。   也是那一日,魔界兰阙亭宣布停工。   思及此,他已倒在亭中飞来椅上,望着顶上廊庑木彖分明。   是谁让师尊身不由己的呢。   以师尊的能力,在这世上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强了,应当是没人可以威胁他。   除非,那个人不属于这个世界。   墨允对着亭顶眨眼,自己飞升后就直接回到至清峰,人们口中所说的上界他完全没有印象。   或许正是“上界”的人在胁迫师尊。   他想的入迷,不经意翻了个身,将自己翻到了地上。   “……”   墨允捂住被砸得闷响的后脑勺,尴尬又不失风度的起身,离开兰阙亭,溜到四季居中。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师尊这次没有被胁迫了。   四季居修筑的简单,只分主屋和偏房,没记错的话,东边还有一间庖屋。   他揉着后脑勺往东边走,找到那扇崭新的门,缓缓推开。   他顶替阿杜打扫后,叶无尘便在至清峰下了净尘咒,严令禁止他天天拿个扫把晃悠,所以无论过多久,这永远都是一尘不染。   这个地方墨允刚来那会儿叶无尘找人修建的,他当时给墨允简单的做了一些吃食,但是被婉拒了,这个地方也就闲置下来。   墨允望着空荡的庖屋,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叶无尘在这里忙碌的模样,他安静的待了一会儿,大步离开。   ……   萧逸春:“师弟。”   纤绮派掌门:“叶仙师。”   一进门,叶无尘就感受到两道强烈的视线,仿佛自己进了狼虎之窝。   他笑着问候了座上两人,坐到萧逸春左下,纤绮派掌门对面。   “叶仙师,约定还作数吗?”   “自然。”   纤绮派掌门名为罗青玉,生的端庄优雅,笑面常开,腰间配紫烟笛为武器,有“清潭音韵”的美称。   萧逸春不住的将视线瞄向叶无尘,欲言又止,最后,他只能将目光转向罗青玉,面色稍冷:“罗掌门,我师弟他引徒弟去寻本命剑,有些情况还不曾知晓,还请高抬贵手。”   罗青玉挑眉:“我六月下帖,叶长老若先做好准备,也不会失约了。”   “但是你的要求未免太过了!”   “门主也知道我纤绮派的规矩。”   萧逸春咬牙:“这里是仙剑门。”   罗青玉同样不爽:“怎么,仗着自己是修仙第一大门,想要毁约?”   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个人都挺能听出其中硝烟之味。   叶无尘故作淡然的晃着杯中茶水,语气清冷:“我带着徒弟寻完本命剑便去了兵灵秘境让他磨剑,故而回来的迟了些,罗掌门若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就是。”   听他们的谈话,无非就是罗青玉在仙剑门失约后又提出了什么要求,但萧逸春考虑到自己师弟的性格又不肯答应,便生出了口角。   叶无尘既这么说,萧逸春也只能闭嘴,盯着罗青玉。   “不是什么过激的要求,只是想请叶仙师来我派多待上些时日。”   “多久。”   “半年。”   叶无尘无语的看着罗青玉,见她一脸巧笑,松了口气道:“罗掌门还是别说笑了。”   罗青玉支着下巴轻笑:“都说叶仙师古板没有风趣,在我看来,门主才是如此。”   她说的话弯弯绕绕,萧逸春又满心满眼的想着不能委屈师弟,因此,他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你一直在骗我?”   罗青玉满脸无语:“我本来是想着开个玩笑,哪想到门主当了真。”   萧逸春脸上的愤懑慢慢褪下,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尴尬,他捏住眉心,“抱歉。”   “罢了,我也是糊涂了才敢和门主开玩笑。”罗青玉摆摆手,转而对叶无尘道:“叶仙师,……”   “一个月如何?”   叶无尘先她一步开口,见她表情呆滞,于是再次开口:“不若两个月?”   罗青玉张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却见他一咬牙:“三个月,三个月不能再多了!”   叶无尘将茶杯放下,不可退让的盯着罗青玉。   她瞠目结舌,叶无尘以为她不乐意,正打算开口再加半月时,罗青玉却慌乱的开口:“够了够了,不用在加了。”   她本以为最多能加到七天,没想到……小侄女大概要高兴死了。   罗青玉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故作淡定:“那便这样吧,叶仙师什么时候能来呢?”   叶无尘托腮,眯眼瞧着罗青玉的反应,总觉得自己哪里吃亏了。但他现在更多想着的便是墨允,把那孩子独自一人丢在至清峰,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啊……   不过说起来,墨允也该见见女主了吧。   叶无尘凝眸,故作苦恼:“可是我徒弟……”   罗青玉生怕人跑了,立马接话:“不如带来纤绮派?”   叶无尘摇头:“都是男子,多有不便。”   “无妨,我会为二人安排独立的住所。”   送走罗青玉,萧逸春就将叶无尘抓住,颤颤巍巍地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月?”   叶无尘笑着点头。   为了让主角和女主角相遇,他也是费尽了心思呢。   然而萧逸春见他一脸满足,脑袋里不由得涌现了奇怪的东西。   “师弟你,不会看上纤绮派的女修了吧?”   他成功得到了叶无尘鄙视的眼神。   “是我失约在前,这些是我该做的。门主也不想仙剑门被传出不守承诺的名声吧。”   萧逸春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脸上永远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像一层挥不散的轻雾,笼罩在他周围,窥不见其内心。   “师弟,你长大了。”   他像是叹息,又像是欣慰的说。   用传位符回到至清峰,叶无尘二话不说就倒在自己的藤椅上,悠悠的晃着。   已经和罗青玉说好,谷雨那天前往纤绮派,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忽悠墨允,他就是把墨允给敲晕了扛走,也要让这小兔崽子和女主相遇!   “师尊。”   “嗯?”   叶无尘坐起身,满脑子都是忽悠墨允去纤绮派的事,因此忽略了他手上拿一小碗东西。   并且丝毫没有防备的被墨允为了一口软乎乎的东西。   他迷迷糊糊的嚼了几口,口感松软,不怎么甜,有绿豆的香味。   “……还有吗?”   叶无尘下意识问出这句话。   “有的师尊。”   墨允笑着将手中的瓷碗推给叶无尘,一路蹦跳的回到庖屋。   叶无尘看着碗中糯白的玉露糕,压下心中的不真实感,又吞了几个,然后后知后觉的望向庖屋——这别是主角做的吧?   他艰难的咽下糕点,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中瓷碗,忽的掐住自己脖子。   这小兔崽子没下毒吧?   不对,墨允应该找不到能毒到自己的药。   他放下自己的手,又捻了一块玉露糕丢进嘴中,晃着双腿,吊儿郎当的。   “师尊,茯苓膏。”   “啊,好的。”   “师尊,桃花酥。”   “嗯……”   “师尊——”   “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叶无尘捂着肚子,无力望天——他知道了,这小兔崽子想撑死他。   墨允坐在藤椅旁边的石凳上,将手中的汤品摆在桌上,撑着小脸,笑盈盈的盯着他。   叶无尘被他盯得心里发慌,只好随便开口扯一个话题:“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是的。”   墨允依旧盯着他。   “……哈哈,是自己学的吗?真棒。”   墨允绽开的笑脸缓缓收下,但依旧勾着嘴角,浓郁的汤香蹿进鼻尖,他声音细若蚊蝇:   “为师尊学的。”   “嗯?”   叶无尘回头望着他,没有听清他刚才说的话,因此再问了一遍。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墨允用手指碰着碗壁,灿然一笑:“师尊,喝汤吗?”   叶无尘捂着自己的胃部,鼻尖若有若无的萦绕着浓郁的香味,他舔舔嘴唇。   “就一口。”   ……   “尊上,您在做什么?”   一袭烈火长袍的魅狐在一旁不解的问。   墨允一手捧食谱,一手执汤勺,搅着砂锅里一滩漆黑的东西,他不解的将魅狐叫过来,“什么叫‘适量’?”   锅里不知道加了些什么,散发出奇怪的味道,一旁的灶台还残留着青菜萝卜的尸骨,在看那块新买的砧板,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样子。   魅狐捂着鼻子退开两步,道:“尊上,别搅了,这个不能吃的。”   然而,墨允偏就不信这个邪,他瞥了魅狐一眼,用木勺舀着浓稠的黑汁,闭着眼睛怼到自己的嘴里。   “尊上!”   “咳、咳。”   墨允扶着灶台的边站稳,茫然的盯着锅里的黑汤,叹了口气:“叫人换个锅吧。”   他喝了一碗水漱口,略显落寞的离开了。   魅狐连忙跟上。   “尊上,您要是想吃什么的话,可以让下人去做,不必自己亲自动手。”   墨允大步流星,完全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脑海,甚至扭头迷茫的问他。   “到底什么是‘适量’?”   之后的几天,墨允蹲庖屋蹲上了瘾,没事就往那边跑。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理解了“适量”的意思。   当他成功做出一碟色泽粉嫩的玉露糕时,他苦恼了,端着碟子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终于垂头丧气的将一小碟糕点交给魅狐。   “替我送给叶无尘,别说是我送的。”   魅狐诧异的望着他:“尊上要是想让他死的话,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   “……我没下毒。”   “那尊上的意思是?”   “你只管送。”   魅狐接了他的命令,来到魔界四季居,不卑不亢的敲开门。   那是叶无尘第一次在魔界见到魅狐,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眉眼温和:“有什么事吗?”   魅狐见过他不止一次,但从没近距离的看过,他愣愣的盯着叶无尘,连自己是来送糕点的都忘了个干净。   “嗯?”   叶无尘这声拉了点尾音,魅狐差点将手中的糕点给弄掉了。   “送点心。”   “谢谢。”   叶无尘接过碟子,魅狐却顺势搭住他的手,一双天然的媚眼盯着叶无尘冷淡的黑眸:“叶仙师长得真对我胃口——”   “砰!”   一扇门重重砸向他的鼻梁,他闷哼一声双手捂住鼻子,玉露糕不出意料的掉在地上,留了一地芳香。   墨允不知从哪现身,眼神复杂的盯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糕点瓷碟,最后望着紧闭的门,拂袖离开。   魅狐也因此被丢进禁制谷受罚。   天色渐晚,日落西山。被主角烹饪的美食灌得晕头转向的叶无尘跟死鱼似的摊在藤椅上,略显无力的开口:“谷雨那天我就去纤绮派了,你照顾好自己。”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叶无尘猛地起身,又软绵绵的躺下——这小兔崽子果然是想撑死他。   “……师尊去多久?”   “三个月。”   自认为说错了话的叶无尘挡住额头,寻思着怎么把主角给骗过去。   “师尊,那我可以去吗?”   “啊?”   “不可以吗……”   墨允垂头,在石桌上画圈,配着身后夕阳更是落寞至极。   “可以,我还怕你不想去。”   叶无尘脸上温柔似水,心底小人乐开了花。   什么叫做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71章 青楼   这几天,庖屋里多了很多炊具,墨允也是成天往外跑,每次回来都抱回一堆食材,要不是这个世界没有厨修的设定,叶无尘都觉得他要转型了。   藤椅上依旧长着一个叶无尘,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无神地仰望天空。   这主角不修炼天天待在厨房干什么,总不能真是天真的想要撑死他吧。   “师尊。”   “啊……”   墨允端了一碟水晶虾饺,小跑到藤椅旁边,眉眼弯弯的将虾饺喂到他口中。   饺子口感细腻,味道鲜润,叶无尘机械的嚼了几口,目光放在墨允脸上的那小点面粉,忍不住伸手帮他抹了抹:“脸上沾了些粉。”   面对突然凑近的脸,墨允说不慌是假的。   叶无尘眼中始终淌着流光,温柔的不像样,只一望,便能清晰地看见他眸中倒映着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你敢说你对师尊没有非分之想?”   脑海中盘旋着这句话。   指腹细滑冰凉的触感还停在脸上,墨允忽地将手上的虾饺推给叶无尘,慌乱地跑回庖屋,不慎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重重关上门,墨允捂住红热的脸,小兽呜咽似的开口:   “我没有……”   藤椅上的叶无尘迷惑地叼了只虾饺,捻着手指上抹下来的薄薄一层面粉,小声嘟囔:“这孩子抽的什么风。”   仙剑门虽说是在深山,但这深山之外便是幽州,此地受了纯粹灵气的润泽,因此没有妖兽侵扰,人民和乐间不忘富贵,将此地发展成商业城都,又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也是连接各地商业往来的枢纽。   幽州有护城河,从街道中间穿过,两岸用白玉石修了护栏,栏柱上精细地雕了喜鹊迎春,沿街种着一溜垂杨柳。街道由大理石堆砌,两旁商铺整齐。两条街道每隔一段路程便会伸出一条拱桥,连接两旁。   皓月当空,叶无尘把在庖屋蹲了一天的墨允拉到幽州,带他去定制一件可随意变化大小的衣裳。   而叶无尘要找的锦云阁在护城河西边的街道,共两层,修筑得大气优雅,屋檐悬了几只玉色灯笼,上绘云稀鹤立。   一楼与平常布庄一样,挂了些衣服的款式,摆着些布料,空气中漫着特制香料的气味。   叶无尘直接带着人上楼,与楼梯口的绣娘攀谈几句便走进二楼,   二楼有五间房,并列一排,每间房门都挂着一块牌匾,用朱砂笔写着房间主人的名字。   叶无尘出言解释:“这些是锻造师的名字。”   墨允点头,望着那些门牌突然道:“好像青楼。”   反应过来后墨允迅速摆头,试图解释一番:“不不是,我是说青楼女子房间的门口也会挂这些个门牌,以便客人……”   叶无尘撤开复杂的目光,淡定的说:“无妨,你也长大了。”   “……”   越描越黑,大概就是这种感受了吧。   墨允上辈子是去过青楼的,但只是换个地方喝酒,再说,那些个女子也不敢靠近他。   径直走到最后一间房,门牌上书“无孤”,叶无尘走到门前,门就开了。   房间内堆了一堆布料、妖丹和兽皮,堆成小山的材料旁边躺了一个精致的小娃娃,乍一看还挺吓人。   “来啦。”   小娃娃依旧躺在地上,扬起白藕般的手臂算是打了个招呼,   叶无尘先是退到门前,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房间后才将衣服的要求告知无孤。   无孤小娃娃腾地跳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但叶无尘丝毫不给他机会。   “我听陆逍说需要十万两银子,对吧?”   无孤条件反射的点头,然而在叶无尘拿出银票时他又刁钻地开口:“我不要银票,要现银。”   叶无尘默默将银票收回去,似乎是确认般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不怕被砸死吗?”   可这小娃娃铁了心要现银,叶无尘只好丢给他一枚纳戒,在他确认过后将墨允推到他面前。   “给他做的。”   无孤拿了银钱,整个人乐开了花,他眯着眼睛打量墨允,又趁他不注意时,对他上下其手摸索了一番,然后便跑到桌上自己捣鼓去了。   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的墨允抓住叶无尘的衣袖,一脸呆愣:“不是说可以随意变化吗,所以做的不合身也没关系吧……”   “是要找合适你的料子和妖丹,不是——不过你好像长高了。”   叶无尘瞄见他不可思议的表情后努力憋笑,生硬地将话头转了个弯。   或许“长高”这个词对正在发育中的小孩都有不可言喻的魔力,墨允当下就比了比自己与叶无尘的身高差距,长高了是没错,但离叶无尘的身上高还差上一截。   “五天后来拿。”   无孤跳下凳子,将他们推出门,转身回到屋内自己劳作去了。   “回门派吧。”   叶无尘拉着人离开锦云阁,却不想墨允又被夜景繁华迷了眼,愣是要拽着叶无尘逛街。   “师尊,我想玩会儿。”   “但已经很晚了。”   “不可以吗?”   墨允低头,留给叶无尘一个落寞的后脑勺。   “……也不是不可以。”   “多谢师尊!”   接着,墨允就一脸阳光的将叶无尘拉入夜市,动作满是孩子独有的童真。   好像重生后胆子也大了些,若是在魔界,他怕是连看都不敢叶无尘一眼。   幽州多美人,夜间出来逛市的也不少,她们大都是豆蔻年华,结伴提篮,讨论着只有她们自己懂的故事。   须臾,叶无尘迷茫的拿着手中的糖葫芦,原地转了一圈后,绝望的搭住一旁姑娘的肩膀。   “请问你有看到一个孩子吗?”   这主角怎么又不见了啊!   那姑娘正与同伴说笑,忽地回头见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于是茫茫然地将手中的画像展开,低头抬头对比一下后,惊喜的开口。   “叶仙师!”   叶无尘不动声色地啃了一口糖葫芦,稍稍低头弱化自己的五官特征,道:“你认错了,我只是与叶仙师长得有些相像。”   那姑娘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盯着一个男人的脸乱看,瞟了几眼,发现确实有些不一样,于是连忙弯腰道歉,而后道:“您是问刚刚跟在您身后的小孩吗?”   叶无尘点头,将嘴里的糖葫芦咬得嘎嘣脆。   “那个孩子好像被一个人牵走了,我方才还以为他们认识……”   “是往那边吗?”   “是的,诶,你不是知道吗?”   话音刚落,叶无尘闪身离开,在人群中留下一道白色残影。   那姑娘盯着手中画像,兀自喃喃:“真的好像。”   与她同行的姑娘将卷轴敲在她脑袋上,笑着将人拉走:“仙师哪是那么容易见着的。”   ……   他倦倦的想。   果不其然,在魅狐想要脱他衣服的时候,封云鹤终于忍不住一脚将他踹开,理好衣襟,单膝跪地对墨允恭敬道:“小公子。”   墨允谈笑不语,危险的盯着魅狐。   前两天,魔界那边给他传信,长篇大段写了一通,大致是让他回去继承尊位,并且会让魅狐和封云鹤打入仙剑门内部。   对此,墨允当然是能拖则拖,最好能不继承。可老魔尊,也就是他父亲的爹,打的好一通感情牌,两个得力下将都派出来了,就想劝他回去继承尊位。   魅狐恢复原样,撩开裂到大腿根的长裙,魅态十足的挨着封云鹤跪下,掐着嗓子唤了一声:“小公子。”   墨允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抓我过来干什么?”   魅狐抢先回答:“我想您了。”   “……封云鹤,你说。”   封云鹤有些诧异:“小公子怎么知道我叫封云鹤?”   墨允微微一滞,他完全是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来的,所以两人的名字是脱口而出,好在魔界寄来的信众有提到两人,他不动声色的圆了这句话。   “信上有提到你们二人的特征。”   封云鹤点头,依旧跪在地上,略显尴尬的解释着。   “方才无意中撞见小公子,魅狐便想试探一下小公子的心性,便拉了属下来逢场作戏……如有不敬,还请小公子恕罪。”   魅狐此时已经懒洋洋的趴在桌上,一双碧蓝的眼睛紧盯墨允,在他回望过来的时候抛了个媚眼过去。   “小公子长高了不少。”   墨允并不想理魅狐,他对地上恭恭敬敬的封云鹤说:“你先起来吧。”   封云鹤闻言起身,将尊卑不分的魅狐提到一边,低喝:“不许无理。”   魅狐狠狠踹了他一脚:“小公子都没说,你管我做什么!”   他不服气地踩封云鹤的鞋,直到忽然抬头看见鞋的主人阴冷的目光,这才默默退开两步,满脸淡定的瞧着墨允。   墨允低头,看着小指上的红色丝线,忽地走到封云鹤身前,厉声道:“这是哪里!”   “簪、簪花楼。”   一旁的魅狐吊儿郎当的开口:“说的那么文雅咱们小公子怎么能懂,通俗的讲,小公子,这是青楼。”   他歪头,一脸坏笑。   墨允站在窗边看着底下拥堵的人群,压下跳窗的想法,把魅狐揪到床上,又让封云鹤过去,霸气侧漏地命令:“把魔气藏好,变成女的。”   魅狐二话不说就变成婀娜多姿的女子,封云鹤迟疑不决,直到墨允有些焦躁的揪住他的衣襟让他赶紧变,他这才咬牙变了个样。   魔界揉骨术,能让自己的身体有实质的变化,男女老少皆可拟。   魅狐:“你变成女的可以啊,真俊儿。”   封云鹤别过脸,等待墨允的下一个命令。   结果,墨允盯着小指上快要绷直的线,终于狠心下令:“亲我。”   魅狐立马上嘴,并将呆滞的封云鹤怼到墨允脸上。   魅狐之前就抹了胭脂,弄得墨允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封云鹤的嘴唇稍稍碰着墨允的脸,进退都是错。   墨允忍着魅狐身上浓烈的胭脂味儿,在时机尚可时憋出一脸的眼泪,望着门口大声喊了句:   “师尊!”   一人破门而入,以轻柔的力道扫开魅狐两人,将墨允护在怀中,皱眉退到一边,盯着床上两名女子。   “你们把他抓来的?”   这两人看着好像没什么灵力,墨允难道看她们是女子就没有还手?   魅狐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叶无尘,用娇柔的语气回答:“是小仙君自己来的。”   封云鹤在暗处踹了他一脚,直面叶无尘道:“是又怎样。”   叶无尘对这对没有默契的绑匪很无语,他盯着墨允眼泪汪汪的大眼睛,擦去他脸上嫣红的唇印,小声问:“没受伤吧?”   墨允缓缓摇头,哭得更凶了。   叶无尘再次看了看床上两个女人,盯了一会儿便对墨允道:“下次遇到这种事情要反抗,知道吗?”   墨允点头,眼泪不住的流。   叶无尘隐身将人带离青楼,买了好些个小玩意儿将墨允哄好,紧接着又被这孩子拉去逛夜市。   叶无尘觉得,这主角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是好。   簪花楼依旧歌舞升天,美人如云。轻纱幔帘舞,细碎轻语乱。   魅狐维持着女身趴在封云鹤身上:“这该死的结界什么时候能消失。”   封云鹤将他揪到一旁,用手指触摸床边的结界,研究了一会儿才开口:“牢狱结界,一般是会把人关一天的。”   魅狐默了一会忽然大吼:“我要和你这个死木头待一天?!”   封云鹤淡淡的盯着他,别过头:“呵,你以为我想和你这淫贼待一天吗。”   “你说谁是淫贼!”   “谁应是谁。”   魅狐恢复男身,势要将他揍成肉饼,封云鹤也不甘示弱的起身应战。   “砰——”   两人撞到床顶,晕晕乎乎的躺在床上,皆道:“明日再战。” 第72章 别哭了   谷雨那天下着雨,润湿了竹林,细细打在藤椅周围的结界上,叶无尘缩在里头,等墨允收拾物件。   说来也奇怪,墨允的物件一般都存放在流云戒,也不知他有什么好收拾的。   自打从兵灵秘境回来后,这孩子便爱上了厨房,在他看来,修炼不修炼是无所谓的,做饭才是人间大事。   叶无尘怕主角为了做饭迷失自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检查他的功课,结果,主角的修为不是以一般的速度在增长。   他严重怀疑主角开辟了另一种修为方式——厨修。   不过两个系统都表示这个世界并不容纳这种修炼方式。   因而叶无尘只能心累的表示:主角真不愧是主角。   等墨允收拾好已经日上三竿了,叶无尘盯着他黑不溜秋的鼻尖,又看看他衣角的黑灰,有点胆战心惊的问:“你是要把庖屋给搬过去吗?”   空气忽地静谧,只见墨允害羞的低下头,“嗯”了一声,紧接着他又连忙解释:“但是灶台我不知道怎么搬走,所以只带了些炊具。”   叶无尘觉得,这个主角好像傻不溜秋的……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温和道:“纤绮派那边应当是有食舍的,你不必……”   “但那边的吃食又不是我做的。”   墨允望着他似水的眼眸,认真的开口,竟让人听出了些许霸道。   思绪被雨声打乱了大半,叶无尘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的孩子的意思,只能由着他去了。   本门长老被邀去另一个门派当助教也算是一件大事。而萧逸春带着另外四位长老来送行的时,就跟嫁姑娘似的一路叮嘱,说是可以委屈了纤绮派,但绝对不能委屈自己。   总而言之,门派之间的关系好不好都是旁的,自家长老绝对不能受委屈。   连琅栾都没有在这时候为难他。   纤绮派在南边的一座海岛上,里面的人可以随意进出,但外面的人没有允许便进不去。   由于纤绮派都是女弟子,因此这个海岛也被人们称为“美人岛”。   美人岛外围有一圈淡紫色屏障,越过金色沙滩修了一圈古朴的城墙,刻着两只金凤的城门正对大陆,常年紧闭。   叶无尘骑着云尘飘到淡紫色屏障跟前,在宽大的袖子中摸出一片紫玉叶,轻轻贴上屏障。   一阵剧风袭来,将云尘吓得缩成手掌大小,叶无尘揽过墨允,轻飘飘的立在海面上。   墨允抓过四处乱窜的云尘,将它收回流云戒,再看过去时,他们已经立在城门前。   用特殊手法刻上的金凤忽然扇动宽大的羽翅,竟是飞跃半空,金色尾羽飘落些许碎光,兴奋的长鸣两声,相互追逐着往上,最后盘旋在两人头顶。   墨允在凤凰经过的时候随手抓了一把金羽毛,只是那些羽毛不过片刻就化成细碎的荧光,回归金凤身体。   城门大开,几位护法出来迎接,身后是唐晚枫、罗纤灵两名亲传弟子。   “叶仙师,久仰久仰。”   叶无尘笑着回应,而后跟着几人直接来到掌门为他们预留的住所。   城门往里,是用青砖铺成的大道,两边装饰的花草假山,大道前方有一座古塔,名鸿雁。   鸿雁塔修在整个纤绮派中心,西方是城门,东方是掌门的居所“兰芷居”,后面便是大片的盛开的桃花林。   南方大部分是弟子修习之地,名“音韵斋”。北方则是弟子的居住地和食舍,修成客家土楼的样式,这会儿还没人进出。   掌门外出有事,因而叶无尘也不必遵循礼数去见掌门。   东边桃林中有一栋新修好的竹楼,干净大气,仍有新竹的芳香。   叶无尘不通音律,掌门也不为难他,只是让他教这些弟子一些阵法结界,三天一课,其余时间进出自由。   几个护法将人带到地,各自寒暄了一番便走了,只有两个女弟子还留在原地。   唐晚枫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平日里不施粉黛的脸添了些颜色,头上也插了支玉钗,换下平素雪白的衣裳,搭上淡粉的莲裙。   温婉又不失娇俏。   她端立原地,道:“叶仙师,好久不见。”   罗纤灵照旧是那么活泼,她笑得灿烂如春花:“叶仙师好!”   叶无尘温和地应着。   唐晚枫:“这竹舍是刚修好的,大概会有些疏忽,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来找我。”   “好的。”   墨允以为叶无尘大致还要和那些护法攀谈一些客套话,便早早的溜到桃林摘桃花玩儿,结果他捧着一束桃花回来时,发现唐晚枫正与叶无尘交谈的正欢。   叶无尘递给她一本黄皮包装的书本,道:“我听闻音修不怎么修习阵法一类,这本书上记载了些基础的阵法,闲暇时可以看看。”   唐晚枫接过书籍,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端庄的道了谢。   罗纤灵想去看看那本书的模样,却发现那本书被唐晚枫护得密不透风,她吐吐舌头,亮着眼睛去寻叶无尘,“叶仙师,那我呢?”   话音刚落,怀里就飘来一阵桃花香,是墨允连着同款书籍和桃花枝一起怼到她怀里的:“师尊没有了,我这有一本,你拿着吧。”   说着,他就生拉硬拽的将叶无尘弄进竹舍,关门前恭敬地朝两人行礼:“多谢二位姐姐。”   罗纤灵懵懵的看着手里的花,那桃花都是极其新鲜的,香气四溢,粉嫩可爱。她抱了一会儿,突然惊恐地看着唐晚枫:“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坊间有传闻,美人岛上女子喜桃花,若有思慕佳人者,不可直叙心意,需得寻上一捧鲜嫩桃花赠予其,以为暗示。   唐晚枫沉呤,“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   唐晚枫望天,往前踏了几步:“及笄了啊,那可以嫁人了。”   “师姐!”   罗纤灵急了,又碍于手上有桃花,不敢动手动脚。   唐晚枫这才笑起来:“方才那小仙君不过十三四岁,怕是不晓得这些传闻,你也别当真。”   罗纤灵凶巴巴的看了她一眼,捧着桃花大步离开了。   一进竹舍,墨允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能放炊具的地方,也就是庖屋。   结果并没有找到。   叶无尘看这孩子都快急哭了,连忙劝慰:“这里不能弄的话,我们回仙剑门再弄好不好?”   墨允将竹舍翻了个遍,气闷的坐在床上,此时听着叶无尘的宽慰,又想着他方才与两位女弟子的交谈,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突然,他耍小脾气似的开口:“你又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刹时安静。   意识到自己凶了叶无尘的墨允坐立不安。   意识到自己被主角凶了的叶无尘不知所措。   两个人都呆呆的愣在原地,谁也不去看谁,非常默契的避开对方的目光。   静默了许久,一身低低的呜咽打破安静。   墨允手忙脚乱地擦眼泪,口中续续断断的道着歉。   “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想要弥补前世错过的东西,只是想把前世不敢做的事情……   “没关系,别哭了。”   叶无尘回过神来就发现主角在床上哭的跟个泪娃娃似的,他上前抱住墨允,将他脸上的眼泪擦干,结果这孩子看到他哭得更凶了。   “师尊,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就是说话的语气重一点而已,没事的啊。”   叶无尘慌乱的抹他擦眼泪,可墨允就跟喷泉转世似的,刚擦完一波又滚下来一串。   其实,墨允见到叶无尘为他着急是有些开心的,但心里就是委屈,前世因叶无尘而压抑的各种情绪在此刻奔涌而来,推翻理智的大门。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   “别哭了啊,哎呀,脸都哭花了。”   叶无尘凑得很近,修长的手指止不住地抹他脸蛋上的眼泪,指腹依旧冰凉。   墨允一抬头就撞进他的眼中,那双永远都风轻云淡的桃花眼里装了一张哭得跟花猫似的脸。   哭声戛然而止。   正当叶无尘松了一口气时,墨允忽然抓住他冰凉的手,继续哭。   他想到停放在魔宫中的冰棺,师尊那么怕冷,还被他存入冰棺,他怎么这么混蛋啊。   墨允小心地捧着那双手,哭得晕头晕脑,却不忘自己擦净眼泪,怕热泪烫着那双冰凉的手。   叶无尘这下算是慌了神,他陪着墨允坐在床上,一双手任由墨允抓着,这会儿他是真真儿体会到了什么叫进退维谷。   “是师尊的错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做饭对你那么重要……”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墨允的反应,结果这家伙毫无预兆的倒在他怀里,哭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叶无尘看着他的发顶,怔了一会儿才小心地将双手抽出。   手上的眼泪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还残留着少年温热的体温。   他搓搓手,轻轻拍了拍墨允,见他没反应,又将他扶到床上躺着,开始戳他哭得通红的脸蛋。   “就睡了啊。”   叶无尘趴在床边,眯着眼睛掐他的脸玩。   “黑化值下降后怎么还情绪化了呢。”   他喃喃自语。   天色尚早,不过黄昏,叶无尘将墨允安置好就离开了,   墨允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周围静下来了才睁眼,黑溜溜的眸子依旧闪着泪光。   “让我装睡干什么?”   小白球从被窝里钻出来,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脸上。   “你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墨允擦着眼泪,指着它眼睛下方湿漉漉的毛,哑着嗓子开口:“你不丢人啊。”   小白球蹭了一下被子,“随着你这边修为的增长,灵魂会有部分共感。”   “那你还是哭了。”   墨允疲惫地翻身,不打算理小白球了。   小白球狠狠地糊在他脸上,幽幽的话语自口中吐出,也分不清是对谁说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啊。”   可墨允已经哭累了,缓缓闭上眼,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   墨允将叶无尘囚禁在魔宫的第一月,仙剑门便倾巢而出,险些将魔界击溃。   好在墨允生擒了几位主将,才让仙剑门退出魔界。   那一战,被世人称为“夺仙战役”。   当时叶无尘尚有些活力,墨允偶尔还能和他说上话。   战役结束后,墨允也不知怎么回事,带着一身尚未处理的伤就找到在偏房中煮茶的叶无尘。   他当时被一个主将用弯刀砍了胳膊,大概是伤到了骨头,凭魔族超强的治愈能力也没完全愈合。   叶无尘正盯着茶壶里的碧螺春,猝不及防闻到一股血腥味,手中的茶杯都惊得掉到了地上,摔成几瓣。   他往门口看过去,见到是墨允便笑了:“来杀我了吗?”   那一刻,墨允觉得自己过来简直是个错误。   他扶住因失血而晕眩的脑袋,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找到茶几旁的木凳,缓缓坐下来,等着伤口自己愈合。   叶无尘在旁边看了片刻,忍不住开口:“你的屋子好像在旁边啊。”   说完后他有反应过来,有些自嘲的笑:“我忘了,这里是魔宫。”   墨允头脑晕眩,看东西有些模糊,但叶无尘这两句话确实听得清楚,他吐出一口气,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   叶无尘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问:“不去找封云鹤吗?”   墨允往桌上一趴,并不回应。   他也觉得他是傻了,不去找封云鹤,反倒跑这儿来找叶无尘,他在盼些什么呢?   叶无尘那边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墨允想着,反正叶无尘丹田破损,估摸着也伤不了他,于是随着身体本能,昏过去了。   看他彻底昏过去后,叶无尘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从纳戒摸出一双黑色手套,一步一颤地往他这走。   “小兔崽子,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墨允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寝宫了,旁边坐着正给他施针的封云鹤。   他顿了半响,道:“我怎么在这?”   封云鹤冷冷道:“叶无尘让属下将您搬回屋中,说您占了他一个茶几,碍着他眼了。”   墨允抬起手,透过指缝看着壁上暖洋洋的夜明珠,不经意间瞄了眼手臂上已经愈合的伤口。   “是吗……” 第73章 啊什么啊   翌日清晨,墨允揉着酸胀的眼睛起床,在床上懵懂的坐了一会儿便抓住小白球准备掐架。   小白球在他枕边趴的好好的,突然被墨允揪到半空,它左右晃了晃,凶巴巴道:“放我下来!”   墨允眯着一双浮肿的眼睛:“师尊呢?”   小白球顿了顿,忽地笑出声:“你好丑。”   墨允有些不解地将小白球晃了晃,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镜子。   在柜顶找到一面铜镜,他架着凳子将铜镜拿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由于昨日睡前哭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睛周围红肿了大片,一双大眼也被挤压得剩了一条窄窄的缝。   他掐着自己红热的脸,打算去弄点水来清醒一下。   小白球笑完了,也跟在他身后,溜到桃林中的一处古井去打水。   古井所在的位置偏僻,是墨允昨日到处寻觅桃花时发现的,井砖上落着灰,周边长着细小的青苔,想必是很久没有用了。   好在井上绳索还算完好,墨允便寻了个木桶送下去,隔得近了才发现,井砖上的灰有个浅浅的鞋印。   小白球见他哼哧哼哧提了桶水上来,才出声提醒:“其实走出桃林就有一潭活水湖。”   墨允面无表情的看了它一眼,随手在空中点了点,一处火苗就追上小白球。   “你有病啊!”   在小白球慌乱逃窜间,墨允便蹲下身观察着那桶水。   那桶水是清澈的,墨允猜想它原本的味道或许会很甘甜,因为水中还漂浮着些碎肉断发。   墨允重新趴到井边,井里黑黢黢的,满是阴冷潮湿。他对血很敏感,但在这井里没闻到丝毫血腥。   他用手指蘸了点桶里的水,闭着眼睛闻了闻,甘甜清澈,没有任何异样。   而后,他盯着水里那块被泡的发白的肉,安静下来了。   这脸估计是洗不得了。   “你赶紧把它给我撤走!”   小白球贴在他脸上,与小火苗对峙。   “你是我的灵魂,应该也是可以操纵它的。”   “放屁,我现在根本就没有灵核。”   “哦,我忘了。”   墨允将小火苗召回,继续一言不发地盯着水桶。   小白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绕着水桶转了两圈,有点莫名其妙:“你不嫌腥啊。”   它说完就往后退,一路飘到桃树枝桠上,有些无聊的跳动。   墨允皱眉:“你能闻到?”   小白球哼哼:“别说得好像我跟狗似的,难道你闻不到?”   “嗯,我闻不到。”   小白球眨眼,飘到墨允旁边,围着他转了转,恍然大悟道:“你是我分裂出来的灵魂,有些能力比我差也是情理之中。”   墨允点点头,趁小白球不注意逮住它,将它伸到井里,“闻闻。”   “……你真当我是狗啊。”   小白球挣开他的手,围着井砖转了几圈,继续悠哉悠哉地飘到桃树上:“水里的味道已经淡了,但壁上的味道还挺浓,建议你再打几次水,看看能不能捞到些什么。”   墨允只是点点头,也不照着它的话做,一路小跑,跑到竹舍去了。   小白球瞬间反应过来,这丫的根本是知道的,就是想耍它而已。   它气哼哼地瞬移到叶无尘身边了。   “沽法结界是修士用的比较普遍的一种,相当于障眼法——别怕,这是我的灵宠。”   音韵斋的众修堂坐着二十几名的少女,她们睁大眼睛看着那只突然掉下来的白毛团子,捂着小嘴惊叹。   叶无尘笑着将小白球放在肩上,手上挽印,一边演示一边讲解。   “音修基本上属水,水系灵力多变,不适合将其固化作为阵法结界,所以你们设置时可以施加音律,可能会好控制些。”   说话间,叶无尘已经将小白球丢入结界,指尖画着各种花样,让小白球所处的结界变成花树等植物。   “沽法结界只能拟作静止的东西,因此躲在结界的人不可走出界,否则结界消失。”   话音刚落,小白球就不耐烦地飘回他肩上,懵逼的听着满堂掌声。   “仙师,您是怎么做到让结界变化无常的。”   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站起来提问。   叶无尘坦然一笑,挥手让她坐下:“水系灵力本就容易变化,只要你们能设下结界,这些都不在话下。”   坐在前排的罗纤灵不解道:“仙师也是水系,为何设结界如此轻松?”   叶无尘想了想,“我是水木双修。”   唐晚枫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只能将注意力转到叶无尘身上:“可仙师方才的灵源分明是水系啊。”   “大抵是熟能生巧吧。”   叶无尘笑得温柔:“你们可以先去校场练练,有什么不同的便来问我,我就在这。”   此话一出,少女们纷纷起身鞠躬,结伴跑到校场练习去了,唐晚枫不出意料的又留了下来。   “主人,纤绮派就这么几个人听讲吗?”   小白球懒洋洋的窝在叶无尘颈部,没话找话似的开口。   “我的课是自由听讲的。”叶无尘支着脸,手指在案几上画圈。   “也没几个人想听主人的课嘛。”   小白球愤愤的说。   “不是的!”   独自留下来的唐晚枫连忙上前,慌乱地摇头:“师妹她们都很喜欢叶仙师,但是小姑说仙师难得来一次,不能惊扰到您,因此仙师的每堂课都有规定人数!”   她撑在案几上,小脸急得通红,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文尔雅。说完后,她又忙不跌低下头:“小姑她不让我告诉您,您可不可以……”   “我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叶无尘条件反射地摸上她的头,眉眼弯弯的开口。   唐晚枫诧异的抬头,撞进他深不可测的星眸,喃喃细语:“仙师……”   “啊,抱歉。”   叶无尘收回手,歉意的笑笑。   唐晚枫不可思议的摸着自己的头,突然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她连忙退开几步,深深鞠躬:“失礼了!”   “诶?”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唐晚枫便慌慌张张的逃了,留下叶无尘一人独自疑惑:“这孩子留下来是有什么要问的吧?”   小白球瞬间糊上他的眼睛,以蛮力让他转移注意力。   端坐了许久,叶无尘懒懒地趴在案几上,正准备打个盹时,外头就传来罗纤灵的声音:“放心,叶仙师没有传闻中那么清高啦。”   他抬眼看去,罗纤灵正领着两个罗裙少女往这边走,两个少女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其中一个说:“不禀告就进去,真的没问题吗?”   罗纤灵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叶无尘低低地笑了声。   “叶仙师——”   罗纤灵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见到在桌上趴着的叶无尘,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对身后两个少女说:“叶仙师好像睡着了。”   “啊,真的吗?”   “哇……仙师会睡觉诶。”   叶无尘:“……”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动物。   “我醒着呢,是有什么问题吗?”   叶无尘抬头,笑盈盈地望着三个少女,摆出一副慈师的模样。   被他这一望,那两个少女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稳稳吞吞,吐不出半句话来。   “别怕,我不吃人。”   “噗——”   一个少女忍不住,忽地笑出声,然后又连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叶无尘走到少女面前,慈祥的问:“所以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两个少女同时抬头,被忽然凑近了脸吓得一愣一愣的,罗纤灵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她们在用音律引导灵力的时候出了些问题,想请教您。”   “那我们去校场吧。”   叶无尘率先走出门,三个少女紧跟其后。   看了一遍她们施法的过程,叶无尘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他上前两步,端住其中一个少女的手臂:“灵力太少是没办法构造结界的。”   说完,他又对另一个少女开口:“你的问题正好相反,只要将灵力收回一些就好了。”   接下来,他把周边几个孩子出现的问题都指定了一遍,之后就跑到校场边上找了个地方斜倚着。   他这一举动又引来了不少孩子的议论。   “叶仙师好像懒洋洋的。”   “是啊,跟传闻里一点都不像。”   “我倒是觉得叶仙师挺温柔的。”   叶无尘听不见她们的议论,他这会儿正揉着小白球:“墨允起来没哭吧?”   小白球默了一会儿,觉得不管如何,它都要为自己的身体辩解一番:“墨允他也不是只会哭。”   “那你是没见过他哭,太可怕了!”   “……”   课程结束后,叶无尘回到竹舍,还没进门就飘来一阵饭香。   此时他真的很想告诉墨允,修仙之人不必吃饭。   然而抵不住小徒弟的热情,叶无尘一进门就端着笑脸,将墨允端来的菜肴吃了个干净。   吃完后,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在哪做的饭?”   墨允回答的非常实诚:“我去了一趟食舍,跟那里的姐姐借了一下灶台。”   叶无尘盯着他的脸,虽然很想掐住他的脖子,问他每天给自己做饭到底有什么意图,但理智还是让他忍住了。   “其实不会每天都做的……”   “师尊不喜欢吗?”   “……喜欢的。”   他敢说不喜欢嘛!   墨允细细品着这三个字,虽然知道叶无尘有很大可能不是摸着良心说的,但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雀跃。   只是,真的要结下那个契约,才能让师尊不这么防备自己吗?   他望向叶无尘肩膀上的小白球,意料之中的遭了它一个白眼。   墨允打算下次再和它讨论这个问题。   “师尊,你昨天睡在哪里啊?”   他照旧抓住叶无尘的衣袖,一双消了肿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叶无尘。   “在你隔壁。”   “那我今天可不可以和师尊一起睡?”   叶无尘瞧着那黑亮黑亮的眼睛,只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底下就变成了一个低垂的小脑瓜。   他闷闷不乐地说:“我知道了。”   说罢,他就郁闷的往外走,给叶无尘留下一个萧条的背影。   叶无尘跟鹌鹑似的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顺便回味了一下刚才吃过的东西,他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无奈地追了上去。   “我没说不可以。”   墨允眼睛一亮,回头扑向叶无尘,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话:“谢谢师尊!”   叶无尘叹气,并且严重怀疑自己被套路了。   小白球则在旁边气得牙痒痒。   “师尊,我今天发现一个东西。”   墨允扑完叶无尘,开始拽着他往一个方向走。   三月的尾巴,桃林的花开了大半,枝桠尖儿顶着小花苞,也有缀着半开的粉白花朵。   墨允顺手掐了一枝,塞到叶无尘手里,顺势抓住他的手往前走。   山。与三夕。   带着人来到古井旁,墨允松开叶无尘,费了好大劲儿将木桶提过来,重重的放在地上。   “我今天打水时打上来的。”   木桶里有满满的一桶水,漂了一只头,整个头皮被扒下,堪堪接着脸上的皮肉浮在水面,脸上的肉被划烂,但还是不难看出覆盖了整只左眼的淡青色胎记,两只突出的眼球更是漂浮着,欲掉不掉。   叶无尘瑟瑟发抖,他第一反应就是主角杀了人,然后跑他这来炫耀,告诉他自己未来是怎么个死法。   墨允见叶无尘表情不对,几乎是立马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他压下心中苦涩,信誓旦旦的保证:“师尊,他不是我杀的。”   “啊……”   叶无尘很明显还没缓过劲来,他突然前进两步,蹲在木桶前边喃喃自语:“脖子的断口的大一半很平整,剩下的好像是撕扯开的……”   说着,他起身走到井边:“尸体应该没有被完全切开,已半完整的形态被沉入井底。时间长了,那些切得不完整的口子,就会因为外力被扯开,浮起来。”   他伸出手指,想将井中水导出,但却被墨允慌乱的抓住手臂。   “师尊!”   叶无尘愣了愣,突然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没说是你杀的。”   “我没那么笨,这人一看就是死了几天的,这几天我看着你呢,你一直都在的。”   叶无尘神情恍惚,一口气说下这段话,突然捂住腹部,支撑不住似的,往前边倒去。   墨允慌乱地抱住他的腰,才没让他掉进井里。   他看着叶无尘苍白的脸,环顾四周,小心的在周围升起一个屏蔽结界。   结界内,墨允调整体内魔力,用揉骨术将自己变成魔尊时期的样子,小心的将叶无尘抱在怀中,大步往竹舍走去。   将叶无尘安置在床上,替他褪了外衫鞋袜,又帮他盖好被子。墨允呆呆地望着他苍白的脸,一时间有点束手无策。   “复神丹。”   小白球带着一枚丹药飘出来,送到叶无尘嘴边,然而他薄唇紧闭,怎样都喂不进去。   它只好不情不愿的让丹药要飘到墨允手中,无视他已经变大的身子:“给师尊喂。”   墨允拿着那枚丹药,并不打算怀疑自己的灵魂,于是他将药送到叶无尘嘴边,面对他紧闭的唇齿,有些苦恼。   小白球默默在旁边看着,小脑瓜子也不知道想了什么,整只球都红了。   “用嘴。”   它故作淡定。   “啊?”   “啊什么啊!用嘴啊,师尊这样子你没看到吗?”   此时的叶无尘乌眉紧皱,脸色苍白,虚汗自额头冒出,连昏睡中手指也紧抓衾被,整个人都蜷缩着,面朝墨允。   墨允呆了呆,唯一一次壮着胆子,吻了上去。   一旁的小白球连忙叫停:“干什么你就亲!药啊!”   这时,他才敢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叶无尘,差点吓飞了魂,直接变回孩童身体,连滚带爬的缩到一边。   非分之想,他对师尊大抵是有的。   一旁的小白球已经熟了,它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感觉也是灵魂可以共享的。 第74章 把人吓到了   春夜湿润,带着微凉的雾气,天上只有零星几点亮光,本就不怎么明亮的弯月也被云雾笼罩。   深夜,桃花幽香,竹舍周围光线黯淡。墨允在草地上坐着,用手划着地下带着潮湿的青草。   他眉眼低垂,怏怏不乐。   小白球好不容易缓过劲,带着粉嫩的毛尖儿飘出来,找到墨允后蹲在他脑袋上。   “亲了师尊还委屈你了是吧。”   墨允没管他,掐了一条细长的草叶放在手指上搅。   “你说,我要是早点发现这份心思,师尊上辈子会不会就不会死?”   他漫不经心地说,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语气淡淡的,像陈述一件平常事。   小白球被他这句话吓回了原来的颜色,心中旖旎尽数消失,软萌的声音带着难有的沧桑。   “不,还是有人会让他死。”   “我保不住吗?”   “保不住。”   夜晚的湿气缠上身子,墨允将手上的草打了几个结,闷闷的说:“那个人是谁?”   “……”   “不知道,还是不能告诉我?”   小白球顺着他的发丝滑到肩膀,身上裹着荧光,它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事实上,我到现在也没能查出来他是谁。”   墨允将头低得更低了:“我帮不上忙,对吧?”   “……你顾好师尊便是了。”   夜空上为数不多的几点星光渐渐被浓雾掩盖,留下一轮孤独又单调的银钩。   墨允只希望这一世不再打造那口冷到骨子里的冰棺。   天公无常,在半夜下起了雨,打落一地芳菲。   屋内,叶无尘脸色稍缓,呼吸逐渐平稳,已经睡得沉了。   为了让他睡得安稳些,屋里就没开灯。墨允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蹲下,盯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的伸出手,握住叶无尘露在外面的手。   十三岁的少年手掌不大,墨允只抓住他的手指,握得紧了,便不想再放开。   雨声淅沥,缭绕耳边的只有绵长的呼吸。   翌日,墨允起床时叶无尘仍在昏睡,他便走出门,打算去趟食舍。   然而竹舍门口早早就有人等着。   “小仙君,仙师在吗?”   唐晚枫撑着一把水墨绸伞,脸上挂着浅笑,站在竹舍不远处。   “在休息。”   墨允回答完就打算走,然而经过唐晚枫身边时,又记起那口井,于是他顿足,“西南方向……”   “那你知道……”   墨允看向唐晚枫,眨了眨眼,决定给这个往日的下属一点面子:“你先说吧。”   “嗯,我是想问小仙君知道关于美人岛的传闻吗?”   墨允摇头,也不打算问,只是将自己未说完的话补充好:“西南方向有一口井,打捞出一些尸块。你们门派的事情,仙剑门就不多管了。”   他在周围设了个结界,正是叶无尘在藤椅周围设立的那个,那天他抱着叶无尘的胳膊晃了许久,叶无尘才无奈的将这个自创结界教给他。   雨不大,落在结界上也聚不成水滴,唐晚枫望着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少年,趁他还没走远,道了声谢,然后转身往西南方向走去。   两人背道而驰。   同许多修士一样,音修到了一定阶段也会辟谷,因此平日里去食舍的人不多,大抵都是些新进门的弟子。   墨允轻车熟路地摸到后厨,亲切的问候了几个厨娘,跑到一个较小的灶台开始生火。   在纤绮派见到男子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因此厨娘们都对这个白白嫩嫩,善厨艺的小公子很感兴趣。   其中有一个被唤作石娘的妇女更是跟他搭过不少话。   这会儿,墨允已经拿起锅铲了,他感受到旁边石娘心酸的目光,天真地问:“石娘,这么盯着我做甚?”   石娘看了他好一会儿,嘴巴张张和和,欲言又止。   墨允笑笑:“石娘想说什么便说吧。”   他将事先准备好的鱼下锅,手法熟练的翻炒。   师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先做一锅鱼汤好了。   一边的石娘看见他娴熟的动作,忍不住心疼:“叶仙师每天都让你来做吗?”   恰巧这时,墨允将超好的鱼出锅,准备开始熬汤,他扭头看了眼石娘,笑道:“不,师尊倒是希望我找个地方自己玩,但是我想为师尊做点什么。”   “但是听闻叶仙师他个性冷清……”   “传闻总会有些夸大其词的地方,师尊是个很好的人。”   墨允笑着摇头,打断她的话,做好汤底后就将炸好的鱼放进去,用长木勺细细的搅着。   “倘若他真的冷清,怎么会愿意吃我做的东西。”   石娘见他一脸心甘情愿,也只得将心里的担忧放下,化为释然一笑。   她撸起袖子,打算帮墨允做些什么,却发现这孩子将什么都安排得很妥当,只能作罢。   清晨的食舍没什么人来,厨娘们也乐得清闲,搬着小矮凳围在一边闲聊。   她们起先聊的都是些家事,墨允便没有刻意去听,只盯着自己手里的事,锅里的鱼汤已经被熬成奶白色,飘香四溢。   他摸出一个小勺试了一口,味道刚好,将鱼汤盛入小砂锅,盖好盖儿,正准备向厨娘们道别时,却听到她们在议论一个人物。   “白公子好像几天没来了。”一个厨娘敲着膝盖,脸色不屑:“没来挺好,看他那样儿就讨厌。”   石娘托着下巴,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她一看墨允抱着砂锅打算离开,连忙挥手:“路上小心些。”   墨允点头,对她们口中的白公子颇有些在意,于是问:“白公子?纤绮派也会有其他男子吗?”   “小公子别管这个,他就是个吃软饭的,比那些吃人的妖兽还可恶些!”   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厨娘愤愤开口,转而看向墨允天真无害的笑容,便不由得提醒:“小公子,你可得小心一个左眼有印记的,可不能被那家伙缠上了……”   她这话没说完,石娘就连忙打断:“唉!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那人估计被关着呢,别让小公子担惊受怕的。”   墨允听到此处,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扬起笑脸,甜甜的开口:“被关着就好,那我先走了,姐姐们再见。”   他抱着怀里的小砂锅,步伐轻快的离开食舍,回去找叶无尘。   石娘看着他的背影,不确定的问旁边几个厨娘:“小公子应该没放在心上吧?”   年轻厨娘摆摆手:“我看小公子满心满眼都是他师尊呢,哪有时间来管这些琐事。”   石娘叹气:“但愿如此。”   竹舍里的叶无尘依旧在昏睡,墨允便用自己的灵力裹着小砂锅,保持鱼汤的温度。   而他打算,再去古井看看。   墨允踩着昨夜被雨打下的桃花,逛公园似的往古井的方向走,中途遇到往回走的几个护法。   护法的脸色都不太好,有些沉重,见到墨允仅仅点头示意,然后快步离开。   墨允稍稍弯腰,向几个护法行礼,等他们走远才看着他们的背影沉思。   古井应该被处理好了。   他踢着脚下的石块,还是想去古井那看看。   没走多远,唐晚枫和罗纤灵便迎面走来,前者看到他又再次道了声谢,后者本来骂骂咧咧的,但一见到他就噤了声,有些尴尬的往唐晚枫后面躲。   墨允没注意她,只是跟唐晚枫说话:“古井被处理了?”   “被大护法们填埋了。”   墨允点头,转身就走。   本来只是无聊想来看看,这会儿连解闷的东西都没有了。   “等一下!”   身后的罗纤灵突然叫住他。   墨允懒洋洋的回头,有些莫名其妙:“嗯?”   “你当真不知道美人岛的传闻?”   墨允皱眉,这问题唐晚枫先前不是问过一遍吗,难道他犯了这儿的禁忌?   不会给师尊惹麻烦吧。   他心虚地转身,一脸愿闻其详。   “不知,但姐姐可以告诉我吗?”   墨允的笑很干净,黑亮的眼里仿佛有水光闪烁,天生上扬的嘴角笑起来更是俏皮可爱。   罗纤灵发育的慢,十五岁的年纪只比墨允高一点,她被少年笑得心跳漏了半拍,结巴了好半天才说出来。   听了她的解释,又配合她憋得通红的脸,墨允挑眉,然后装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实在抱歉,我先前不知有这样的传闻,还请不要误会。”   说完,他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笑不达眼底地望着罗纤灵。   “啊……”   罗纤灵脸上的红晕退下了些,忽然嘴角向下一撇,抱住唐晚枫的脖子开始嚎起来:“我还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花给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哪曾想是一场误会,亏我兴奋了那么久……”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嘴里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白雨生是,叶……师姐我嘴瓢了,对不起!”   唐晚枫扳手揪住她的耳朵,温和地对墨允道歉。   “师妹不懂事,还请小仙君不要告诉仙师。”   墨允点头,只不过说了一个姓氏,他就不追究了。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白雨生”这个名字,是那位白公子吗?   唐晚枫已经揪着罗纤灵走了,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打算先不管这些闲事,还是去找师尊吧。   他摸了张传位符,传到竹舍门前。   墨允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反倒是趴在窗边看了会儿。   叶无尘已经醒了,他正坐在床上,懵懂地环顾四周,然后呆坐了会儿,突然倒在床上。   “师——尊啊。”   墨允撑住窗棂,还没翻进屋内,就看到叶无尘抱住被角,满足的眯眼。   墨允继续趴在窗上,对他的动作有些哭笑不得。   之后,叶无尘肩膀处浮出一只小白球,肆无忌惮地站在他头顶,然后贴着他的额头,滑到他鼻尖。   叶无尘好像有些烦它,趁其不备将它抓在手里,使劲蹂躏,直到小白球的毛已经被揉得乱糟糟的,他才笑着帮它将毛梳顺。   墨允:“……”   他自认为是个沉得住气的人,除非对方是叶无尘。   墨允双手撑窗,纵身一跃,蹦跳着跑到床前:“师尊!”   叶无尘愣了愣,条件反射的把小白球往被子里藏,干笑道:“早……”   他藏小白球的动作幅度不大,但还是被墨允捕捉到了,墨允脸上的笑容一顿,憋闷的将桌上的小砂锅抱过来。   “师尊,吃吗?”   叶无尘起身,柔柔地看着他:“昨天是你把我搬回来的吗?”   墨允盯着他漂亮的眼睛,点点头,然后补充道:“用传位符。”   “抱歉,昨天突然晕倒。那口井怎么样了?”   墨允见他对自己手上的砂锅毫无兴趣,只能掀开砂锅的盖,拿出一双木筷,从里面挑出小块儿鲜嫩的鱼肉,送到他嘴边。   “我还没洗漱……”   墨允脸上挂着浅笑,盯了他一会,默默放下筷子,又将小砂锅搁置在桌上,出门了。   叶无尘瑟瑟地盯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从被子里翻出小白球,语气惊悚:“怎么办,我好像惹主角生气了。”   小白球眨眼,还没开口就被叶无尘再次藏到被子里,墨允端着一盆热气氤氲的水走进来,他先用手试了试水温,才将一块白色的巾帕浸湿,拧了拧后,送到叶无尘脸上,细细地擦着。   叶无尘被吓到噤声。   “那个,允儿啊,我有手的。”   “师尊,可以吃了吗?”   “……可以。”   墨允开心的将小砂锅捧过来,端到叶无尘跟前。   然而,叶无尘完全呆住,薄唇微张,严重感觉自己活不长了。   墨允嘟嘴,开始喂食师尊。   然而叶无尘只是机械的咀嚼吞咽,神情呆若木鸡。   他突然凑近叶无尘,盯着黯淡的双眼,轻轻喊着:“师尊。”   “啊,怎么了?”   叶无尘回神,往后面缩了缩,抓着小白球不敢动弹。   墨允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回想起自己先前的举动——完了,把人给吓到了。   他懊恼的盯着手里一盅奶白色的鱼汤,思路如同山路十八弯,千回百转,最后,他灿烂一笑。   “师尊昨天突然晕倒真的很吓人,但是如果我没带师尊去那的话,估计就不会这样了,大约是我拖累了师尊吧。”   “所以,我想以后对师尊再好点……师尊要是觉得不自在的话,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   墨允说完这番话,始终笑着,最后恹恹地低头,不出意料,只隔了一会儿,叶无尘就将手搭上他的脑袋,象征性的摸了两下后迅速拿开。   “还好,只是我有手有脚的,不需要人服侍。”   叶无尘盯着那个墨允低垂的脑袋,主角好像在博取他的信任。 第75章 你要睡了谁   那天之后,墨允动不动就表真心,但黑化值在上,叶无尘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付。   他想,大概是欲擒故纵的招数吧。   不过,最近他讲课时,墨允都会用巧玲珑将自己变小,耀武扬威的站在他肩上。   叶无尘觉得当初自己就不该给他定做那件衣裳。   “叶仙师,我,我有点不舒服,可以先离开吗?”   与唐晚枫坐在同列的少女站起来,她看上去脸色并不好,只看了叶无尘一眼就慌乱的低下脑袋。   这个女孩儿他有点印象,好像叫罗小飘,是罗纤灵的堂妹。   “可以。”   罗小飘谢过叶无尘,脚步虚软地离开,单薄的背影摇摇欲坠,叶无尘有点不放心,就让墨允跟出去看看。   说起来,这几天唐晚枫也有些心不在焉的,难道是他的课太枯燥了?   墨允跟着罗小飘来到校场,看她稳稳当当地坐下休息,便打算离开。   结果,可能是他身子太小不起眼吧,被一个横冲直撞跑过来的人撞得头昏眼花,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小飘,怎么了,接到你的传信我就过来了。”   那人气喘吁吁,手中还抱着一个琵琶,大概是刚从课上跑出来的。   墨允跌坐在地,捂住自己的脑袋,飘飘悠悠地躲到一边。   来人是罗纤灵,她急不可耐地晃着罗小飘的肩膀,手中抱着的琵琶被她丢到一边。   “是不是因为那是姓白的?”   罗小飘虚弱的靠在她肩上,嗓音沙哑带着细微的哭腔:“堂姐,我好怕……”   罗纤灵顿了顿,揽住她的肩膀,抚摸着她的头,放柔了声线道:“别怕,别怕,我在。”   “堂姐……”   罗小飘泣不成声。   “没事没事,别想了,他已经死了。”罗纤灵细声细气地安慰着,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墨允躲在暗处听了一会儿,心觉这不是自己该插手的事,于是转身,打算飞回叶无尘身边。   然而,他飞了没一会儿,一把精致的檀木琵琶就稳稳地立在他面前。   “……”   墨允往旁边躲了躲,琵琶便跟着他挪。   看来是被发现了。   他只能恢复原来大小,将琵琶递给罗纤灵,笑盈盈道:“师尊有些不放心,便让我出来看看。”   无孤送来的衣服呈深蓝,有点偏紫,衣上有暗纹,腰束镶金,护肘刻兽纹,镶嵌两枚血玉。   整体干练,散发浓浓的少年气。   “是你啊。”   罗纤灵别过头,琵琶也重新回到她身边。   看这副不愿理自己的模样,大概是送桃花的事还让她心存芥蒂吧。   “既然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墨允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却听罗纤灵道:“你不好奇吗?就是那姓白的。”   墨允挑眉,确实有些好奇,因为他无聊啊,但他还得陪着师尊,懒得去管其他事。   “别派的事,我也不便掺和,先走了。”他蹦跳着离开,溜到众修堂门口,倚在门边望着座上正温声教导的叶无尘,满足地笑了。   这是他的师尊啊。   恰巧,叶无尘环顾四座,瞄见倚在门边的墨允,温良地冲他一笑,缓缓移开目光,继续教习。   墨允眨眼,忽地捂住脸,差点一头撞上门框。   他迟早有一天得溺死在叶无尘的笑容里。   回竹舍后,叶无尘询问了罗小飘的情况,确认她身子无碍后,才缩到床上,摸出玉溪送给他的小话本。   这是一批新书,据说是玉溪出任务时买回来的,讲的都是些奇闻怪谈。   叶无尘看着看着,越来越觉得奇怪。   这些民间怪谈怎么把他也给编进去了,而且标题夸大其词,威慑力不亚于现代公众号推送的文章“惊!市面上的鸡蛋竟可作假!”。   比如“叶仙师因徒弟性情大变”、“高岭之花一怒之下为蓝颜”。   前面那个还好,后面的是什么东西。   蓝颜?墨允?   他大爷的!   叶无尘颤抖着看下去,好嘛,除了藏书阁和第一次历练那些事,其他的民间写手都是编排出来的。   从至清峰上到仙剑门内,哪里都是他叶无尘为徒献身的地方,就好像他们亲眼见过一样。   果然,转人设是个风险极高的做法。   好在民间对叶无尘还有些忌惮,不敢编排太多,只有寥寥几篇敢放心大胆的写叶无尘与墨允所谓的爱恨情仇。   叶无尘对此是无语的。   看看,墨允这么一个根正苗红的黑化主角,怎么会因为他突然转个人设就对他死心塌地呢。   更恐怖的是,他们编排的墨允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啊,居然狠得下心去写什么“墨允为爱断臂”,演杨过啊?   叶无尘忿忿地把书丢开,觉得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的好。   恰巧墨允路过,他拾起话本,茫然的念出上面的字:“……墨小仙君……断袖?”   叶无尘嘴角抽搐,做贼心虚地望着他,然后摆出一副冷淡的嘴脸:“别放在心上,都是些民间编排出来的东西。”   “师尊,你知道……断袖是什么意思吗?”   墨允捧著书,小心试探。   叶无尘沉吟:“手臂断了,连着袖子一起?”   一时间安静无声。   “啪!”   墨允突然将书本拍上脸,迅猛的冲出门。   叶无尘呆住。   主角是被刺激到了吧,毕竟和仇人相爱相杀什么的……   慌慌张张跑进桃林,墨允闷头一顿乱冲,最终撞在了一棵桃树上,四仰八叉的倒地。   “呼……”   他把书从脸上拿开,重重吐气,脸上的颜色比周围桃花还要艳上几分。   怎么就突然想到了契约上的东西了?   话本上没些什么露骨的事情,但是语句暧昧,撩人心弦。   墨允在地上滚了两圈,将崭新的话本都弄皱了。   “墨……允?”   一个女童的声音伴着铃声传来。   墨允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   周围桃花灼灼,没什么异样,那道嫩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十锦。”   “……十锦?”   “是,我现在没什么妖力,可能没办法被你看见。”   墨允皱眉:“你,不是死了吗?”   十锦没说话,隔了许久才叹气:“你不是拿着我的妖丹嘛。”   他听言,取出淡粉色妖丹,见它正莹莹发光,有恢复的迹象。   “原来你还没死透啊。”   “……小小年纪,怎么嘴巴这么毒。”   墨允握着妖丹,正经道:“那你大概多久能恢复?”   十锦想了想,道:“不知,我这会儿也只是暂时有意识而已。”   墨允带着妖丹四处转了转,又记起此岛传闻,便折了几只桃花打算待会儿送给叶无尘。   “会不会是这的桃林让你恢复了些?”   十锦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把我埋在这吗?”   “会。”   “……”   墨允找到一棵长得旺盛的桃树,撩起衣摆蹲下,打算徒手刨坑。   “等等等等,不是这桃林让我恢复的,从你到一个灵力充沛的地方开始,我就渐渐有些意识了。”   十锦生怕他将自己给埋了,连忙道出真相。   “灵力充沛,那应该是至清峰,我到那儿再把你埋了。”   “……墨允,能不能别开玩笑。”   墨允捏着妖丹,放在阳光下看了看,是个不透光的玩意儿,他笑笑:“我哪能啊,师尊让我好好保管着呢。”   “那你刚刚在地上打滚也是因为你师尊?”   说起这个,墨允脸上的淡定全部褪下,瞬间从脖子红到耳根,憋了半天没憋出半个字儿来。   十锦虽然不被人看到,但却是稳稳当当站在墨允旁边的,她看少年这副样子,有些担忧地问:“莫不是闯祸了?”   墨允摇头,不住的盘手里的妖丹。   “那是如何?”   “我……”   十锦等着他的后文,却看到墨允唰地蹲下去,声音很低:“我想……想,想要睡了、师尊。”   堂堂魔尊,活了几世,第一次有这个想法,还是对自己的师尊。   “……你说,你想要睡了谁?”   十锦本想陪着他蹲下来,结果听到这句,吓得蹲到一半就顿住了,尴尬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师尊。”   墨允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了。   十锦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儿,她盯着少年,嗓子有些干哑:“你打得过他吗?”   墨允摇头:“现在还打不过。”   十锦无语地拍自己脑门,用跟傻子说话的语气开口:“那你还敢在这说,等能打过他的时候直接绑回去不就好了。”   “……好粗暴。”   “只是睡一觉的话,就管不得这些了——墨允,你不会倾慕他吧?”   “嗯。”   他的耳根更红了。   十锦咂舌,还以为这小子只是突然想睡男人,没想到是动情了。   “但是你还这么小,睡不了的吧。”   墨允默默用了揉骨术。   “说吧,预谋多久了,打算什么时候行动,要迷药吗?”   墨允摇头,叹了口气:“为时过早。”   师尊还那么怕他,万一将人给吓跑了,他又去哪找呢。   十锦待了一会儿就消失了,妖丹还发着光,墨允便将它收好,无头苍蝇似的在桃林转了两圈,转回竹舍。   叶无尘出去了,留了张纸条,让他不要做饭,还强调了三遍。   他用手描着纸上隽秀的字体,打算待会儿去食舍蒸一笼包子。   ……   鸿雁塔的最顶层是纤绮派掌门用来议事的地方,叶无尘被邀至此,坐在主座下方。   几个护法同他一样坐着,气氛严肃。   叶无尘笑着,有点莫名其妙。   把他一个外人叫来本派的机密要地干嘛。   “抱歉。”   一个护法郑重开口。   “叶仙师,您的教习可能得停半个月了。”   另一个护法接上,她攥着手里的玉箫,“门派出了些事,须得查查各位弟子。”   叶无尘笑了笑,话还没说,又有一个护法说话了:“这半月内,门派的结界都是关上的,叶仙师若有什么需要跟我们说,我们都会解决的。”   最后那个护法接着开口:“掌门还没回来,我们只能采取这种方法,这段时间委屈叶仙师了。”   叶无尘无奈地笑着,是听说这几个护法刚上任,但也没必要对他这么小心翼翼吧,这些话也不知道私底下排练了多少遍。   “无妨,我也不怎么出门。”   几个护法同时看向叶无尘,从她们的眼神中,叶无尘看到了迫切。   大概在她们的剧本里,自己这时该走了吧。   叶无尘缓缓起身,道:“那我先走了,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尽管叫我。”   他走到楼梯口,看着盘旋而下的木质楼梯,悄悄摸出传位符,直接回到竹舍。   竹舍没人,自己先前留下的纸条上面又多了一行字:“那我帮师尊蒸一笼包子吧。”   旁边有一束扎好的桃花,枝干被修剪的整齐,挺新鲜的,估计是墨允的食材。   叶无尘觉得他已经阻止不了主角了。   纤绮派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严重到要停课的地步,叶无尘在桃林漫步,身体下意识地往西南方向走,找到那口被填埋的井。   水桶人头还历历在目,叶无尘心有余悸地绕着古井转了一圈,这已经被处理干净,没什么奇怪的痕迹。   不过尸体在这儿待过,死后破碎的灵魂应该会给周围的桃树留下些东西。   所谓万物有灵,木有木灵,植物所以不能说话但也可以记忆事物,只是需要木系灵流的引导。   索性也没什么事做,不如查来玩玩。   叶无尘调动木系灵流,浅绿色的线条挂上周围桃树,慢慢引导它们记忆。   “你怀了我的孩子!”   一个尖锐的男声响起,险些刺穿叶无尘的耳膜,并将他吓得一愣一愣的。   “我怀了谁的孩子?”   他茫然四顾,呆滞的吐出这句话。   反应过来后,灵流已经断了,叶无尘被吓得不轻,决定先离开这鬼地方。   一个男人让纤绮派女修怀了孩子,并惨遭碎尸。   叶无尘猜想,这男的要么是个不守信用的,要么是对女的用强了。   回到竹舍,墨允刚好端了一笼包子从门口进来,他看看桌上没动过的桃花,有些落寞:“师尊,这花不好看吗?”   叶无尘自觉地往嘴塞包子,随口道:“好看啊,你要做桃花茶吗?”   墨允撇嘴:“是送给师尊的。”   叶无尘停下塞包子的动作,诧异的盯着他:“你要教我做?”   “……”   墨允拿起花束,郑重地送到叶无尘面前:“是送给师尊,不是要做什么东西。”   叶无尘愣愣的接过,道了声谢,实在不明白这孩子到底什么意思。   墨允叹气,闷闷的坐在一边,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他美人岛的传闻。   然而,叶无尘盯着手上桃花,紧紧皱眉,最后轻轻咬了一口上面的桃花。   “师尊!那个不可以吃!”   “抱歉,因为最近你给我的都是可以吃的东西。”   墨允夺过那束桃花,默默压下了心中纠结,他还是去做桃花茶吧。 第76章 仙帝的来历   这几天纤绮派的弟子们都很紧张,食舍里几个厨娘也不唠嗑了,个个脸色沉重。   墨允将做好的饼酥送给石娘,笑道:“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能顺利解决的。”   石娘笑着叹气,摸摸他的头,哄小孩似的:“借小公子吉言。”   回到竹舍,叶无尘趴在床上研究话本,看样子颇为认真,墨允看着桌上蒸饺,暗戳戳地打起了喂食师尊的主意。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叶无尘便闻着香味起床,自顾自地趴在桌上吃起来,顺便招呼墨允:“你还没吃吧,过来。”   墨允憋屈地走过去。   他还盯着手上的话本,眉头紧锁,如临大敌。墨允好奇的凑过去,看到四个醒目的大字,“至清师缘”。   “……”   他当然不会认为叶无尘正尝试接受此类传闻。   “师尊,你……”   话还没说完,叶无尘就从他后面把话本放到他面前,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指着其中一段话。   “你看,这是之前遇到连理的情况,当时我们并未向村民说出自己的身份,况且洞中也没有其他目击者,怎会记载的这么详细?”   他说话时吐出的热气纠缠着墨允耳垂,将少年的脸烧得红彤彤的。   然而叶无尘并没有发现此等异样,还在自顾自的分析。   “那几个被困住的姑娘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也不可能传出这些东西,那知道这些事情的也只有与我们同行的那两个人了。”   叶无尘皱眉:“玉溪我不清楚,但陆逍喝大了肯定会胡说。”   他扭头看着墨允,才发现他的脸已经红的不成样子,叶无尘连忙把他扳正,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而墨允根本不敢直视叶无尘的眼睛,仿佛看一眼都是亵渎。   叶无尘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后捏住他的下巴,强迫墨允与自己对视。   “是不是生病了?”   墨允经他这一望,差点没晕过去,他忙不迭摇头,道:“没有,就是有点热……”   “热?”   叶无尘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子开了,冷风裹着雨水直呼他的脸。   他抹了把脸,默默关窗。   可能是因为墨允修魔才会这样的吧。   叶无尘揣着避嫌的心理溜到隔壁房间打坐,让墨允在这个房间自己调整。   墨允趴在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真是无可救药了。   美人岛周围有屏障,叶无尘想要给陆逍传讯也传不出去,只能先记一下这个仇,回仙剑门再和他一一算清。   之后他又去了几次古井,能听到的声音也只有那一句尖锐的男声,叶无尘也只得作罢。   小白球这几天很忙,半天没个球影,“坚持走剧情”系统也不实时汇报墨允的黑化值了,搞得叶无尘挺不自在的。   竹舍里能做的事情不多,叶无尘也懒得走动,于是每天跟世外桃源的老头下棋喝酒。   这的桃花不会谢,树也不会结果,四季都是缤纷模样。   老头挑了两棵树,从叶无尘堆成山的服饰中挑了几件,搭了个吊床,叶无尘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上面喝酒,嘴中呓语。   “小叶啊……”   “干什么?”   叶无尘走到吊床旁边,见他一壶酒将自己灌得七荤八素的,于是伸手,想夺过那壶酒。   老头拍苍蝇似的把他的手拍开。   “小叶,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身世么……趁我醉了赶紧问吧……”   叶无尘无语:“哪有人说自己醉了的。”   “有啊,我不是吗。”   他看上去一副醉态,但说话却清醒的很,叶无尘靠着桃树坐下,随口附和:“是,您醉了,醉了,醉得七荤八素,醉得信口胡言。”   老头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不信自己,于是一骨碌跳到地上,用拿酒的手指着他:“你是不是不信我?”   叶无尘盯着他清明的双眼,笑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没醉,何必让我装瞎呢?”   “嘿!”   老头闷了一口酒,坐在他旁边,夸赞道:“你小子倒挺聪明的。”   这哪关聪明不聪明的事,明明是瞎不瞎的问题。   叶无尘摇头轻笑。   “大爷,您就是想告诉别人自己的事了吧。”   他拿出往日与村子里大爷交谈的语气来。   老头摸着胡子,故作生气地在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以前还叫我前辈,现在居然唤我大爷?”   “那、老头?”   “还是大爷好听。”   叶无尘轻笑。   老头坐在他旁边,也靠着那棵桃树,苍老的手指碾着地上桃花。   “人老了,有些心事藏不住。”   他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声音,仿佛在等叶无尘开口。   老头等了一会儿没得到消息,有些不满的扭头,却见叶无尘已经懵懵懂懂的眯上眼睛,一副倦态。   他叹气,望着头顶上繁华的桃花,道:“小叶,你见过仙帝吗?”   叶无尘懒懒散散地说:“秘境的时候见过一次。”   “那你也应该看见了他身边飘着的那缕残魂吧?”   叶无尘摇头,隔了好久才说话:“没有。”   “嗯?没有吗?不应该啊,我看仙帝可宝贝它了。”   老头抓耳挠腮,不解的闷了一口酒,道:“你可知,这地方就是仙帝为那残魂打造的。”   叶无尘困倦的闭上眼,打了个哈欠:“知道了又如何?”   仙帝死了那么久,打造的空间也被系统回收作为奖励发给他,知道了这些往事又能怎么样呢,仙帝还能诈尸啊。   “什么又如何,小叶,你是不知道,当年神魔大战的战场被圈在一个山谷,外头设置了结界,通仙魔两界,唯独将凡界隔绝,这些可都是仙帝干的。”   老头跳起来,作势要好好给他科普一番仙帝的神威。   哪想叶无尘只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大爷,你不是魔界的人吗?”   老头被他这句话噎住,默默坐回原位,长吁短叹的。   “说起来,仙帝怎么会将魔界的人封在这儿?”   老头仰头给自己猛灌了一壶酒,面有愧色:“这个,说来话长……”   当年,他在战场找寻战友的尸骨,急得焦头烂额时有一名神族领着一只白色火焰经过。   他身为魔族,自然是神族的对立方,因此立马拔剑,与神族对峙。   “让开。”   神族虽然这么说,却全然不管对着自己的长剑,径直走开。   他心下一横,转身便刺向那神族的后背。   然而,神族连身都没有转,他手上的长剑就寸寸断裂。   “不想死的那么早就滚。”   神族是这么说的。   他没什么亲人,唯一的战友也死在战场,连尸骨也没有找到,当时年轻气盛,只想找一个神族砍了报仇。   因此,他换了把短匕,猛的冲上去想给那人来一刀。   结果,那神族以气作刃,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临死前,他仿佛还听到神族慌乱的话,大抵是对于那缕残魂说的。   “我没杀他,只是想帮他换个好住处,你别怕……”   叶无尘听到这儿,有点嫌弃老头:“你好弱啊。”   老头哼了一声,不服气道:“我当时也不晓得那是仙帝。”   “然后呢,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老头想了想,说:“仙帝为了哄那残魂,硬是把我的灵魂塞到这来,还让残魂过来确认了一下。”   他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地方了,睁眼就被一个白色火焰占据了视线,他吓得连连后退。   白色火焰见他这么有活力就放宽了心,一直追着他想要和他玩儿。   仙帝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和白色火焰熟络了,说来也奇,明明是一直在仙帝身边,这会儿却和他最亲。   仙帝唤了白色火焰数次,它却权当耳聋,不愿过去。   于是,仙帝一怒之下将他变成了老者模样,却不料白色火焰缠得他更凶了。   仙帝无奈,只能坐在旁边,等着白色火焰玩累了自己回来,顺便告知了他自己的身份。   叶无尘有点好奇:“他说自己是仙帝,你就崇拜他了?”   “哪能啊。”老头送了他一个白眼,“我可不是那么势利的人,是因为仙帝告诉了我,神魔两族为何必须毁灭。”   “你信了?”   老头点点头,复又摇头。   “一开始是不信的,但他给我看了。”   老头托着下巴:“仙帝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叶无尘来劲了,他盯着老头:“你怎么知道,你问过?”   “他告诉我的。”   仙帝将魔纹的情况告诉他,见他一脸不信,于是摸出一只水晶球,稍稍施了点法术,就让魔纹爆发的场景现于眼前。   水晶球做不得假。   他看呆了,忽略了白色火焰,愣愣的问:“你怎么知道?”   仙帝盯着他旁边因玩伴不重视安而恹恹的白色火焰,漫不经心的笑了。   “我去过。”   “怎么可能,百年后的事情怎么可能知晓,当今世上哪里有这种法术!”   仙帝挑眉,冲白色火焰勾勾手指,懒懒开口:“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会发生的东西。”   “你不是仙帝吗?”   “仙帝死了,我杀……呃,反正就是死了。”   仙帝望着在他旁边晃悠的,说话有点结巴。   白色火焰在他跟前左晃右晃,见他根本不理自己,只能落寞的回到仙帝身边,郁闷的钻进琉璃瓶。   仙帝满意的起身,带着琉璃瓶转身,离开时还不忘道谢:“谢谢你陪他玩,你的战友我会留意的。”   他愣愣站在原地,喃喃:“不属于这个世界……”   再见到仙帝就是两天后了,他看着仙帝抓着一只水晶球走进桃林,仙帝道:“他是被魔族砍死的,好像是当了逃兵。”   水晶球上显示有他战友被魔族虐杀的过程,他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声音颤抖:“你,当时也在吗?”   “我哪有那么闲,只是去那个时间转了一圈而已。”   “那尸体呢?”   仙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最终还是说出一句话:“抱歉,尸体不小心被我打造的世界吞了,嗯……”   他眼巴巴的等着仙帝的下文。   “那个小世界以后会被人们叫做兵灵秘境,如果有机会,你留意一下雪境,尸体被困在那儿了。”   仙帝说完就离开了,留下一个仍在放映的水晶球。   “后来,只有残魂来的时候,仙帝才会出现,见了不过两三次吧,但仙帝对那缕残魂的宠爱实在是不得了。”   老头感叹着。   叶无尘的注意力还放在“仙帝不属于这个世界”上,他兀自喃喃:“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以前小白球告诉他,此仙帝非彼仙帝的时候,就有一些猜想了,但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仙帝不是这个世界的,那他故人呢?难道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吗?   叶无尘想不通,打算出去问问小白球。   他在床上醒来,撑了个懒腰,小白球窝在他颈窝睡得正香,被他突然一个大幅度的动作吓醒。   它干脆将自己夹在叶无尘的衣领里,闷闷的开口:“主人再睡会呗。”   它说话说的有些突然,叶无尘被惊了一下,才在衣领里找到它。看小白球昏昏欲睡的样子,叶无尘也不打算闹它,于是重新躺下,问:“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穿越过来的人吗?”   小白球满足地趴在他身上,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将实情告知:“没有,每个世界只允许有一个穿越者,多了会导致世界崩坏。”   它这么一解释,叶无尘就觉得自己身上背了一个世界,责任重大。   “仙帝不是这个世界的,对吗?”   “嗯……对。”   小白球迷迷糊糊地爬到他脸上,又听他说:“那世界为什么没有崩坏?”   “啊!”   叶无尘说话时,小白球刚好爬到他嘴边,他一个不留神就咬住了小白球。   它惨叫一声,才道:“仙帝是,是来执行短任务的,待不了几天就走了,所以世界察觉不到。”   叶无尘点头,将它从自己脸上揪下来,拎到自己眼前:“没事吧?”   小白球晃了晃,挣脱他的手,将自己重新摔在叶无尘脸上,打起了盹儿。   叶无尘看它实在困得慌,便任它趴着,自己也闭上眼,睡过去了。 第77章 白雨生   云巅之上,圆顶白宫殿中,卿君在一堆纸质文件中埋头苦作。   一只小白球晃晃悠悠地飘进来,落在桌上的纸堆上,它盯着卿君的头顶,道:“还没查出来吗?”   卿君摇头,抬眼看着小白球,瞬间皱了眉头:“你现在灵魂残缺不全,别老是往主神殿跑,不然到了灵魂融合的时候是吃不消的。”   “唠叨。”   小白球不耐烦地飘到桌上,望着那些纸质文书。   纸上写的都是各个位面出现的问题,和派出去的执行者,它看了一眼就重新回到纸堆上,用审视的语气问卿君:“师尊的系统还没找到吗?”   卿君心虚的摇头,然后又立马理直气壮起来。   “你还说呢,大主神放你下去找叶无尘,我还得连你的工作一起做了,还让我找这找那!”   小白球瞪了他一眼:“这可是你闯的祸。”   卿君噎住,默默在心中忏悔。   叶无尘的系统是他醉酒时胡乱创造的,记得当时是与一个寻死的人类定下了契约,又随便找了个死人绑定灵魂。   那个倒霉蛋就是叶无尘。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叶无尘的系统和他来自同一个时空。”   卿君放下手中的活,托着下巴与小白球对视,缓缓道:“可惜任务期间不能将系统抽离,不然知道他长什么样便可以在位面进行搜索。”   “但是……”小白球盯着卿君的眼睛,有些疑惑:“那个人没有脸。”   “什么!”卿君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不慎踩到衣角,连着凳子翻了个四脚朝天。   他扒着桌子,瑟瑟发抖地望向小白球,惊恐的说:“那我岂不是,创造了一个野生系统?”   小白球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野生系统就是非法系统,这种系统为了完成任务不计手段,连宿主的命都可以搭进去。   刹那间,小白球慌了神,甚至忘了生气,无措的在原地打转:“那、那师尊他……”   “大概没救了?”   卿君钻到桌子底下,不敢直视小白球的双眼。   小白球却不肯放过他,冲到他面前,急切的说:“我已经不是拆了几个非法系统吗,这种已经绑定的怎么拆?”   他以前做系统时也偶遇过几个四处寻找宿主的非法系统,在经由卿君提醒后,他就将那些个非法系统抓来拆了。   但绑定宿主的系统尚且不可胡乱拆械,更何况是本就数据紊乱的非法系统呢。   卿君背过身去,揣揣不安的咬着手指头,最终叹了口气:“先不说主神创造的系统有多强,单单是它绑定宿主这件事,都不能被强行拆毁。”   小白球落在地上,愣了半响,恹恹道:“那就只能这么压制着吗?”   宫殿门口送来一阵风,将纸张吹落,将小白球压住,写满字的纸有些擅抖。   卿君扭头看了眼,叹气:“我找大主神问问,应该有其他方法的。”   大主神对叶无尘的事很上心,应该能查到些办法。   ……   春季多雨,叶无尘便将门窗紧闭,听着屋外淅沥的雨声。   如果不那么冷的话,他还是很喜欢下雨的。   而小白球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就抱住他的脖子使劲哭,他安慰了好一阵才将它哄好,小白球便抽搭搭地跑到叶无尘袖子里待着了。   叶无尘往袖子里看了看昏昏沉沉的小白球,等它终于睡过去,才将它捧到床上,轻轻碰它软乎乎的毛。   在竹舍这两天过得倒是清闲,但纤绮派弟子却一刻不得清静。   唐晚枫找过他两次,第一次是一个人来的,说是想请教他阵法。   第二次是和罗纤灵一起来的,两人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叶无尘正想问清楚时,两人就勿忙跑开了。   叶无尘盯了会儿小白球,就走到桌上趴着,啃着墨允留在桌上的桃花酥。   他突然想到了仙帝。   据小白球所说,仙帝是短任务执行者,但仙帝却说自己是来找他故人的。   他看过仙帝的画,仙帝故人长的雌雄莫变,对那样一张脸动情也是在所难免。   只是两名男子啊……是墨允说的断袖吗?   墨允前两天给他恶补过这个词的意思,由于墨允当时脸红得跟火烧似的,叶无尘也是记忆深刻。   现代时他有意规避情爱,对某些词汇的理解也是有些偏差,因而墨允红着脸为他进行类似“启蒙教育”的讲解时,叶无尘也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天马行空间,墨允已经推开门,提着一把滴着水的伞走进来了。   “师尊。”   叶无尘回神,冲他笑笑,又盯着他微湿的头发,问:“怎么淋湿了?”   墨允不答,稍稍错开身子,让身后的三个人进来,然后关上门。   那三个人分别是罗纤灵、罗小飘和唐晚枫,她们身上都有些被淋湿的痕迹,其中罗小飘还算比较整洁。   但罗小飘却是泪眼朦胧,死死抓住罗纤灵的衣袖,浑身发抖。   唐晚枫理了理额前湿润的墨发,上前道:“叶仙师。”   叶无尘连忙起身,让几个人先坐下,“这是怎么了?”   罗纤灵没了往日的活力,闷闷的安慰旁边的罗小飘,唐晚枫也只是坐着,欲言又止。   几个孩子安静的坐着,任发丝上的雨水顺着脸庞滚落,恹恹地低着脑袋。   整个房间只有罗小飘轻微的抽泣声。   叶无尘坐在三个孩子对面,将手帕递给罗小飘,轻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人回答。   唐晚枫往他这边看了几眼,张嘴欲语,却仍旧说不出半句话来。   见几个女孩难以岂齿,墨允便拉住叶无尘的衣袖:“师尊,我知道,我来说吧。”   墨允看了看三个女孩,将叶无尘拉到隔壁房间去了。   今日,墨允带着鬼煞在桃林修炼,意外见到了唐晚枫。   当时,唐晚枫郁郁不欢地坐在桃树下,时不时会往竹舍的方向看几眼,墨允便收回鬼煞,走到那棵桃树下,问了缘由。   “姐姐看起来心情不好,怎么了?”   兴许是因为在唐晚枫眼中,墨允只是个孩子,迟疑了没一会儿就告诉他了。   她说:“护法们要检查各位弟子的身子。”   墨允有些奇怪:“可是爆发了什么疾病?”   唐晚枫垂头捻起一枚桃花,眼神飘忽:“因为白雨生——就是你之前在古井里发现的尸体,他玷污了一些弟子。”   墨允懂了,但唐晚枫却觉得他不懂。   她笑笑:“没什么,别放在心上。”   恰巧天边下起了雨,墨允便拿出绘着竹枝的伞为她撑上,漫不经心的开口:“姐姐没事吧?”   师尊可是经常提起你呢。   唐晚枫摇头,对他笑笑:“我没事,但是那些个弟子被查出来了该怎么办啊……”   “非她们所愿,便不怪她们,查出来又怎样,还能将她们逐出门去?”   听他这话,唐晚枫愣住,笑得有些苦涩:“你倒是拎得清,但门规有令,二十岁前不可淫乱,违者逐出门派。”   墨允歪头,“白雨生是何人,迫害了这些弟子也没有惩罚吗?”   雨下的大了,唐晚枫却还没有起身的打算,墨允也懒得管她,只是将伞凑过去了些。   “白雨生是前掌门的儿子。”唐晚枫抱膝坐着,闷闷不乐地说,“掌门答应过前掌门,不论这白雨生做出什么荒唐事,都要好好对他。”   “所以他死了,护法们纵使不情愿,也必须查出杀害他的凶手。”   唐晚枫叹气。   墨允大概能理清了,但还是好奇一件事,“那姐姐为什么要躲在这儿呢,你又出没什么事。”   护法们可能是把这场杀害断定为仇杀,所以要找出被白雨生侵犯过的弟子,一一排查。   但唐晚枫又没什么事,她躲在这干什么,还时不时往竹舍那边瞧,难不成在这种时候……她还觊觎师尊?   虽说上辈子唐晚枫只是敬仰师尊,但这辈子她如此近距离接触师尊,保不齐出了什么变数呢?   墨允皱眉,不想给她打伞了。   “我想请叶仙师帮忙藏个人。”   唐晚枫抬头,望着墨允,眼中有些渴求:“我师妹被……我想求叶仙师帮忙。”   墨允没有看她,满脑子都是叶无尘温和的笑,最后叹道:“师尊他,一定会答应的。”   唐晚枫惊讶地看着他:“可是真的?”   墨允点头。   师尊跟他提过唐晚枫很多次,不管是上辈子还是今生,叶无尘对唐晚枫这个人都很在意。   没一会儿,罗纤灵便带着罗小飘一路跑进桃林,唐晚枫也跟着她俩跑,连伞都不打,墨允只能跟在她们后面,左摇右晃地给几个人打伞,将自己淋湿了一片。   不过这会儿,叶无尘正在隔壁房间帮他擦头发,墨允觉得,这伞打的值。   唐晚枫那间房很安静,三个女孩儿沉默的有些诡异。   叶无尘了解事况后,很快就记起了那日在古井听到的声音,他将此事告知墨允,道:“那寻找凶手的范围就缩小了。”   “那种人不是活该嘛!死了还要拖一堆姑娘下水。”   墨允忿忿不平地说。   叶无尘对此不置可否。   墨允说的在理,但掌门与掌门的约定一般会有个契约,因违背契约而受惩罚的一般都是自己的门派。   能让罗青玉这么纵着白雨生,大概是将整个纤绮派也定进契约了吧。   他将墨允的头发蒸干,走到隔间,在唐晚枫对面坐下。叶无尘看着罗小飘哭得红肿的双眼,柔声道:“护法们不敢查我这的,你先好好待着,想吃什么跟墨允说,他大概都会做。”   悠哉悠哉走出来的墨允:“……”   罗小飘哑着嗓子道谢。   “叶仙师,这次谢谢你了。”唐晚枫努力扯出一个笑,看上去有点心疼。   叶无尘垂眸:“没什么,只是你们这么躲着也没办法,能告诉我你们护法是怎么查的吗,或者有没有什么能不被查到的方法?”   虽然是个修仙世界,但查探一个女孩有没有被侵犯这件事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门派有一枚巴掌大的紫翎,用手指抓着,看它有无变黑,若有则为身子不净。”   唐晚枫越说越小心,最后完全是看着罗小飘的脸色说完的。   “这样啊,是检查体内灵力吗?”   “是的。”   叶无尘皱眉,修士周身自会有一层灵力流转,他也在一些古籍里面看过,房事的确会对周身灵力产生影响,但不会为修炼添阻,纤绮派怎么会有一条这样的门规呢?   他望着罗小飘,突然问:“你们修炼的功法是不是对身体有要求?”   结果,唐晚枫却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要求。”   “那这条门规就有些奇怪了……”   纤绮派内部事宜他一个外门长老不便插手,于是叶无尘还是将话题转移到三个女孩身上:“你们就这样跑出来,护法不会生疑吗?”   “我做了三个傀儡。”一直没开口的罗纤灵突然抬头。   她貌似也哭过,平时闪烁的双眼在此时暗淡无光,黑沉沉的眼睛看不见任何情绪,鼻尖微微染红,下唇被咬得苍白。   傀儡之术是苍松派的绝学,叶无尘好奇地盯着她,而她却低下头,不愿再透露了。   叶无尘看了片刻就收回视线,这姐妹俩情绪低沉,还是让她们自己消化吧。   “师尊,茶。”   墨允将煮好的茶放在桌上,笑着替他斟了一杯,又将之前准备好的三杯分别摆到唐晚枫三人面前,然后乖乖在叶无尘旁边坐下,歪头望着他的侧脸。   叶无尘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淡黄的茶水,问道:“那你们希望凶手被找到吗?”   “不希望。”   三个女孩异口同声,有温柔的,有哭的沙哑的,有阴沉的。   罗纤灵瞧着杯盏,忽尔笑了:“杀他的肯定是门派的弟子,姓白的他就该死,何必还他一个公道。”   “那……”叶无尘抿着微苦的茶,“你们得看好一个有身孕的姑娘。”   “我不确定那位姑娘是不是凶手,但她肯定跟这件事关系匪浅。”   不等三个女孩惊讶,叶无尘就将古井的事告诉了她们。   “不过,等罗掌门回来,她肯定会查清这件事,掌门之间的约定不是玩笑,契约是定在整个门派头上的,不管杀了白雨生的人有多无辜,罗掌门为了门派都会把她揪出来。”   叶无尘看着三个女孩儿的脸色,道:“希望你们到时候不要怪她。” 第78章 墨允日常勾引师尊   纤绮派成立在七百年前,第九任掌门上任时不过十五岁,护法怕她贪念红尘,于是定下了“二十岁前不可贪情欲”的规矩。   不过后来,第十七任掌门发现门中弟子与外派男子苟且,一怒之下将门规改为“二十岁前不可淫乱,违者逐出师门”。   “大概就是这些了。”   墨允趴在床上翻看一本厚重的书,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口中念念有词。   他刚洗完澡,穿了一件宽松的浴衣,故意露出来的两条小腿白嫩干净,叶无尘皱眉望着窗外的雨,强行将他的腿塞到被子里:“别着凉了。”   “……”   墨允憋闷的将脸埋在枕头里,然后翻了个身,试图踹掉盖在身上的被子,结果叶无尘将他捂得更紧了。   他放弃了。   师尊对他根本没有半点心思。   叶无尘将他旁边那本书拿过来,靠在床头翻看着。   这是纤绮派史册之一,墨允从罗纤灵那要来的,记录了纤绮派自创始以来的门规演变。   罗青玉是第二十七任掌门,她没有增加或整改过什么门规,一直遵循原来的规矩。   叶无尘靠在床头,手指在那条书本上摩挲。   若前任掌门与下任掌门有约定,则必须结定契约,用来保证约定一定会被下任掌门完成,否则视下任掌门为不敬。   若违反契约,则会遭到契约反噬,反噬对象可能是契约人,也可能是整个门派。   这都取决于他们结契时,是将自身还是门派定进契约。   而有些门派的前掌门会因一己私欲强行将自己的门派定进契约,用来使下任掌门乖乖遵守约定。   “师尊,别看书了,看看我呗。”   墨允见他看得入迷,不服气地凑到他面前,对上他那双微怔的桃花眼,瞧见里头若有若无的水光,瞬间缴械投降。   “师尊你,你继续看吧,我先睡了……”   墨允匆忙躲回被子里,将自己包成虫子,不愿见人。   叶无尘疑惑的扫了他一眼,随后凝望着窗外未褪的黄昏之色,有些莫名其妙。   主角这是做饭做累了?   翌日,罗青玉重伤回派,惊动了不少弟子。在她休养几日后,叶无尘便去了兰芷居,探望一番,顺便问一些事。   回廊庑木,镂花木栏,石梯层层铺建,两旁梯柱雕刻凤凰于飞,往上便是装修的典雅舒适的兰芷居。   罗青玉是在正厅见的他,与在仙剑门并无二样,只是脸色苍白了些。   叶无尘稍稍俯首,“罗掌门可好些了?”   罗青玉点头,请他坐下。   两人随便客套了一番后,叶无尘突然说:“罗掌门不打算改一下门规吗?”   只要修改或废除那条门规,那些弟子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罗青玉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低头看了会儿指甲,抬头依旧是端庄大气,“不能改。”   她始终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看上去有些疲惫。   有点熟悉。   “不能改啊……”叶无尘移开目光,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问:“那加一条如何呢,比如非自愿不计。”   罗青玉微微垂眸,道:“我也想过,但是不行。”   她低了低头,乌木般的发丝遮住了两颊,叶无尘瞄了一眼,突然想起来一个事。   “为什么现在才查?”   白雨生的德性基本上整个门派都知道,既然知道他会犯事,为什么又要拖到现在来个“集体查杀”。   而且,那些弟子遭遇了这样的事,碍于门规肯定不会透露出去,是被谁泄露,引起了这样一场查杀呢?   “……仙师了解的挺多。”   罗青玉抬起头,冲叶无尘笑了笑。   叶无尘回以一笑:“最近动静有些大,不小心听到了些。”   毕竟这些天竹舍来了好几个弟子,墨允都气到自闭了。   虽然并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罗青玉沉思着,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在白雨生的房中发现了一堆弟子私物,和一些下流日志……”   “我了解了。”叶无尘起身,对罗青玉笑了笑:“我会一些解除契约的术法,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   他笑得和煦,身后有春日阳光落在他头发上,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罗青玉猛地站起来,美目圆睁:“仙师知道契约的事?”   “不知,但猜到了一些。”   “这样……”罗青玉有些失神,她抬了抬手,目光重新在叶无尘脸上聚焦,这个男人,很自信。   “好,那就麻烦叶仙师了。”   她是这么说的。   回到去的路上,叶无尘走路都是飘的,还差点撞到端了一盅汤的墨允。   解除契约的术法,原主的记忆里根本没有。   但是,为什么他的记忆里会有那种术法,并且记录的很详细,这本书他只写了大纲,没写得这么详细啊……   叶无尘一边喝汤,一边开始思考人生。   这记忆有些久远了,术法是越想越清晰,但是他是因为什么知道了这些术法,无从得知。   但隐隐约约记得,他……好像小时候学过。   “砰!”   叶无尘叼着汤匙,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倾,于是连着凳子一起摔到地上,懵懂的环顾四周,强烈的不真实感涌向心头。   他小时候怎么会学过这种东西?   会不会是原主的记忆和他的记忆混在一起了?   想到这儿,他在心中召唤小白球。   没有应答。   叶无尘再喊了几次,甚至换了几种称呼方法,依旧没有人回答。   啊,他忘了,小白球这几天忙着压制“坚持走剧情”系统,弄得它自己也累到昏厥,基本上每天都在休眠。   还是别打扰它了。   叶无尘叹气,正打算起身,却被听见声音匆匆赶来的墨允再次压回地上。   墨允是被椅子绊倒的,这会儿正用双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惊慌失措地盯着他的双眼。   而叶无尘嘴上却还叼着个汤匙,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师、师尊。”   瞬间,墨允的脸红透,他晕乎乎的在叶无尘脸上看了看,最终,视线落在那个白瓷汤匙上。   鬼使神差的,墨允张嘴咬住汤匙的另一端,颤抖着将汤匙叼到一旁的地上,然后改用手肘撑着地面,面红耳赤:“师尊,我有点撑不住……”   叶无尘错愕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脑袋还没什么反应,身子就做出了动作。   他将墨允抱到自己怀里,轻声道:“撑不住就趴会儿吧。”   抱了一会儿,叶无尘忽然反应过来,撑不住不是应该起来吗?   不过人都在自己怀里了,再推出去也不好,叶无尘便认命的抱着了。   殊不知怀中墨允已经心猿意马,耳根红透。   “叶仙师。”   从敞开的门中走进来两个少女,出声的唐晚枫,径直走到他们跟前的是逐渐有了些活力的罗纤灵。   “仙师……你们在干嘛?”   罗纤灵好奇地蹲下来,盯着墨允的后脑勺。   “刚刚摔了一跤。”   叶无尘翻了个身,将怀中烫乎乎的墨允一并带起来,顺便捡起了地上的汤匙,看着两个不请自来的少女。   “有什么事吗?”   罗纤灵恢复了心情,笑容也有了些阳光,她跳起身的一瞬间想抱住叶无尘,但是被墨允眼疾手快的推开了。   墨允掐着自己红透的脸蛋,冷声道:“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罗纤灵不满地看着他:“你之前可是一口一个姐姐的,这会儿怎的这么凶,我又没坏你好事。”   墨允听了这话,眼神突然闪烁,往叶无尘那边躲了躲。   好在她怼完墨允就将注意力放在叶无尘身上,“谢谢叶仙师!”   叶无尘有点莫名其妙:“谢我干什么?”   罗纤灵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今日早晨仙师不是找了掌门吗,刚刚我们就接到掌门的消息,说被查出身子不干净的弟子暂时不用逐出师门!”   她说着说着,就无意识的往叶无尘身边凑,不过这次不等墨允阻拦,她就被唐晚枫揪着衣领往后拉。   唐晚枫看了眼墨允,转而笑着对叶无尘说:“虽然小姑没有明说,但弟子们都猜测是因为叶仙师,掌门才这么做的。”   叶无尘笑了笑,他也没想到罗青玉会这么信任他,好在那些术法他有信心,不然真是辜负了这些小家伙。   不过现在,他好像也被拉入这件事了。   唐晚枫:“不过,叶仙师,怀有身孕的弟子找到了。”   怀有身孕的弟子是最有可能杀害白雨生的凶手。   叶无尘有些担心的问:“护法们是怎么处置的?”   罗纤灵叹了口气:“那个弟子十八了,护法想让她堕胎,但她对白雨生挺恨的,说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好好折磨,现在被关着呢。”   唐晚枫:“有很多人劝她,孩子是无辜的,不想要就打掉,别生下来让他受这份罪,但那位师姐却不听。”   “而且她也认罪了。”墨允突然补充,然后立马对叶无尘解释:“我是从厨娘那儿听来的。”   唐晚枫看了眼被他拽得死死的叶无尘的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轻微皱眉,但最终还是冲叶无尘点头。   “那位师姐有身孕,况且杀的人又是个混蛋,连掌门都拿她没办法,只能先将她关起来,给她半月时间反省。”   叶无尘点点头,打算先去将解除契约的术法写下来,解了其他孩子的后顾之忧。   他同三个孩子说明后,就去隔壁房间拿了纸笔,将脑海中的东西默下来。   挺奇怪的,这些东西他都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但他却记不起是何人教的他。   他全部写下来,又用另一张纸工整的抄了一遍,连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些是仙剑门藏书阁《珍奇书卷》中的内容,但无论是他还是原主,都从来没有去过藏书阁。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来自藏书阁呢?   隔壁房间,墨允用灵力温着桌上温热的汤,将白瓷汤匙洗了一遍,再放进汤中。   罗纤灵闻着香味儿凑过来:“这是从食舍拿的吗,我怎么没分到这么好的汤品。”   墨允:“是我做给师尊的。”   “你这么个小不点还会烹饪啊?”   “谁是小不点儿,我和你一样高。”   罗纤灵站直了身同他比了比,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条小缝:“我比你高了这么点儿。”   墨允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   另一边的唐晚枫沉默地看着墨允,眉头皱的死紧,她忽然对墨允一笑:“墨小仙君,可以请你出来一下吗?”   墨允看着她努力挤出来的笑容,便知她叫自己出去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他面色不改:“不可以。”   唐晚枫脸上的笑容一滞,还是锲而不舍地说:“我想和你聊聊关于叶仙师的事。”   墨允重新审视了她一遍,流畅地盖上小砂锅的盖儿,走到门边舒展容颜:“走吧,姐姐。”   唐晚枫皱着眉头跟了上去,顺便将罗纤灵关在屋内,并且叮嘱:“不能偷吃墨小仙君的东西。”   刚对小砂锅伸出爪子的罗纤灵冷漠的收回手。   四月芳菲天,树上的桃花开得越来越茂盛,墨允找了个比较粗壮的树枝坐了上去,瞧着地上的唐晚枫,微微挑眉,坏笑道:“姐姐想跟我说什么?”   唐晚枫望着那个笑魇如花的少年,想到的却是白衣胜雪的叶无尘。   她道:“你看起来很喜欢叶仙师。”   墨允点头,并不否认。   “是我说的那种喜欢吗?”唐晚枫面色严肃,眼神锐利地望着他。   他顺手摘了枝桃花,歪头看着粉嫩的花瓣、花蕊,像一个不懂花语的孩童,甚至,他还在这种质问下懵懂的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姐姐说的是哪种喜欢?”   “就是那种,道侣间的喜欢。”   他将花枝别在腰间,眉眼弯弯的盯着唐晚枫,突然收了所有笑容,冷冰冰地说:“我对师尊就是那种喜欢又怎样,你能杀了我?”   唐晚枫被他突然锐利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知道这是什么感情吗,你就这么说!”   树上红衣少年郎挑眉,瞬间跳下桃树,衣袂翻飞地来到她面前,惦脚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惹得少女脸颊染红,怒目而视。   他退开两步,靠在桃树上,双手交叠,“你猜,我懂不懂?”   “不过我可不敢对师尊那么做,你也大可放心,他是我捧在心尖上的宝,对他的感情,我比谁都拎得清。”   他将腰间的桃花拿下,温柔的看着。   这些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实在是可笑。但他的表情又那么认真,唐晚枫竟有些信了。   她最后再挣扎了一下,“叶仙师不见得会认同这份感情。”   墨允顿了顿,笑得更加温柔:“那就潜移默化地让他……爱上我。”   压抑了几辈子的爱,他很贪心,想要个圆满的结果。   回到竹舍,叶无尘已经将抄好的术法送给罗青玉派来的护法,这会儿正和罗纤灵分享墨允熬制的汤。   墨允端着笑脸进来,溜到叶无尘背后,偷偷将他头上的玉簪换成削尖的桃花枝,待叶无尘反应过来的时候墨允已经带着玉簪跑到桌子对面了。   叶无尘无语地摸了摸头。   “师尊,轻点,桃花快碎啦。”   叶无尘放下手,瞪他一眼:“你往我头上插花干嘛?”   墨允笑得干净无尘。   叶无尘想,主角怕不是有病。   唐晚枫一进来就看到叶无尘头上晃眼的桃花,她叹气,叶仙师收的是什么徒弟啊…… 第79章 白发   雪地银素,楠竹上履了薄冰,冷意刺骨。飘着雪的天空是灰色的,周围没有远山如黛,但是有被劲风吹折的竹枝。   披着狐裘的男子墨发如绸,步履蹒跚地走向竹林深处。   他的身子好像受不住冻,尽管穿着厚重的保暖衣物,但露在外面的手指仍旧通红发抖。   “你有病啊!”   男子突然破口大骂,身子却摇摇晃晃地跪倒在雪地上,冻得没有知觉的手无力的支撑自己的身体。   “主角不来毁我灵根关我什么事,他OOC了你他妈找他去啊!”   叶无尘在魔界呆了两年了,最近这几天应该是墨允毁他灵根,剖他灵核的日子,但不知是哪出了差错,墨允在魔界修了一所四季居,似乎有将至清峰景致照搬下来的意图。   是想把他永远关在这儿吗?   但是他想死。   身下的雪地很漂亮,却被他滚烫的眼泪污浊,系统在脑海中喊着“主角OOC,惩罚开启。”   电击很疼,冬风很冷,好在他已经麻木了。   “哈哈……”   叶无尘苦笑,跪坐在地,胡乱的擦干脸上眼泪,努力忽略掉系统的声音,双手发着抖,轻轻履上丹田处。   墨允不毁他,那他就自己毁。   叶无尘闭了闭眼,忍着丹田剧痛强行聚起一团灵力,他丹田破损,凝聚不了多少灵力,但若只是取出灵核,这些足以。   取了灵核,他便是凡人了,这样就可以早点死了。   想到这儿,叶无尘笑了笑,比天边落下的雪还要苍白。   他五指成爪,直接破开皮肉,皮肤的撕裂声让他有些害怕,但还是干脆利落的取出沾了血的灵核。因为不敢看沾满血腥的手,他便将那只手插入深深的雪地,任冰雪侵蚀。   取出灵核的过程很快,只觉得身上的力量被抽离,无力支撑。腹间新添的伤口遭受着电击、冷冰,真的很痛。   好在他习惯了,麻木了。   “还有灵根……”   灵根还在,他仍然可以修练,可以重新结出灵核,这不是系统需要的。   系统需要的,是他像大纲那样,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脸上因疼痛而滑落的泪水已无暇顾及。他忍着头晕目眩,将残留的灵力化作利刃,全部往破损的丹田送去。   丹田毁了,灵根就没了,挺好的。   叶无尘闷哼一声,身形虚弱的晃了晃,无力的倒在地上,从他嘴角溢出惨红的鲜血,落在雪地上,是蚀骨的凄美。   他虚脱地闭上眼,昏昏沉沉的想:要是就这么死了,也挺好。   手里的灵核很凉,像握着一块冰,不过灵核离了丹田,一刻钟后便会烟消云散,可惜现在他没力气,不然他真的很想看看他的灵核到底长什么样子。   鹅毛大雪吹在脸上,落在身上,柔软冰冷,刺痛着每一寸皮肤。   电击已经弱下来了,他大概是达到了系统的要求,但身上还是很痛、很冷。   他倒在竹林深处,特意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希望就在这化为白骨,结束这傀儡似的一生。   叶无尘笑了笑,不再抵抗强烈的困倦,任由身体陷入昏迷。   魔宫四季居空无一人,魅狐蹲了个空,便蹦跳着的往竹林走。   尊上将叶无尘往日的那些“恶行”告诉了他,大概是想让他离叶无尘远些,但他魅狐向来看脸不看人品,怎会因此而退缩呢?   倒是尊上,嘴里说着讨厌,但还不是为他建了四季居,种了这片楠竹林。   雪下得很大,魅狐穿得单薄却看不出冷意,脚上依旧锁着脚镣,黑色的魔气淡淡地绕在他身边,为他挡去漫天风雪。   “叶仙师!”   他漫不经心的喊了一声,虽然尊上给了叶无尘很大的自由,但他却将自己禁锢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不是在四季居待着,就是来竹林神游天地。   估计这会儿正在哪儿发呆呢。   魅狐悠哉悠哉地在竹林漫步。   “你怎么在这?”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魅狐回头一看,笑着喊了声“尊上”。   墨允没他那么花里胡哨,只穿了件玄色云纹劲装,外搭深灰色大氅,撑了一把绘着墨竹的伞。他皱眉,将自己的问题再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会在这?”   魅狐笑了笑:“仙师不在四季居,我就来这儿竹林寻他。”   “寻他做什么?”   “找仙师把酒话家常,谈谈世间风月,人间红尘。”   魅狐说到此处便一脸陶醉,就好像已经身临其境似的。   墨允敛目不语。   倏忽,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慌乱的回到四季居,盯着那盆已经熄灭的炭火,上面有水渍,是人为熄灭的。   是叶无尘,他那么怕冷,这会熄了这火想干什么……   墨允不敢想。   “杀了我吧,墨允,算我求你,让我死,好吗??”   这是三天前叶无尘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墨允抓住门框,忍住心底的恐惧,转身冲进竹林。   他不想让叶无尘死,叶无尘不能死,叶无尘死了……他怎么办啊?他可不就是靠着对叶无尘的仇恨,才走到今天的吗——   可是师尊,我真的有那么恨你吗?   下的雪越来越大,快要将地上本就不深的脚印覆盖,墨允快步走着,垂眸扫描着雪地,终于找到一些浅浅的、凌乱的脚步痕迹。   他飞身前往竹林深处,衣摆上沾了不少晶莹的雪花,雪太大了,那些脚印已经被完全覆盖,墨允扶着一棵楠竹,迷茫的往四周望了望。   飞奔的过程中被灌了几口冷风,嗓子干哑,开口有些艰难:“叶、无尘?”   他轻声道。   自然没有人会回答他。   墨允愣愣地站在原地,竹伞被他拽得死紧,如同溺水的人紧紧抱住浮木。   “师尊,你在吗?”   “师尊……”   “叶无尘!”   最终,他喊了一声,可回答他的只有簌簌雪落和呼啸林风。   冬风刺骨,稍微冷静下来的墨允闻到一点血腥,他又惊又惧的看望一个方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   “叶无尘,你不能死……”   刺骨苍白的雪地上倒着一个通体雪白的人,他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银白的发丝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他沉睡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   墨允跑到他跟前,盯着那张苍白俊美的脸,绝望的跪了下来,他身子前倾,小心的将手伸出去,又害怕的停在半空。   “师尊……?”   想要抚摸叶无尘脸的那只手伸伸转了个弯,扫去他身上的那层雪,然后环住他的腰,打算将人抱起来。   “尊上!你跑、跑那么快干嘛——叶仙师?”   魅狐脸上的玩笑之意尽数收住,徒留一脸震惊。   “仙师他……”   “闭嘴。”   墨允将叶无尘抱起来,盯着他腹部的伤口,冷冷道:“他已经不是仙师了。”   生剖灵核啊,叶无尘,你就这么想死吗……在魔界,我何曾虐待过你。   墨允沉默着将人抱回四季居,让魅狐去将封云鹤叫来,自己则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叶无尘。   “叶无尘。”   他喊了一声,床上昏迷的人自然是不会应的。墨允盯了一会儿,小心的拾起一缕叶无尘的白发,轻轻顺着。   三天前,这些发丝还是乌黑如泼墨,而今却已经霜雪似残年。   墨允有些失神。   叶无尘来魔界的两年,并未受过任何亏待,他甚至允许叶无尘在整个魔界大范围走动,完全没有将叶无尘当成阶下囚。   到底是哪令叶无尘不悦的呢,是……他吗?   叶无尘就那么讨厌他吗?   讨厌到想死的地步。   这么想着,封云鹤已经提着医箱过来了,他恭恭敬敬的向墨允行了一礼,然后淡淡看向床上那个昏睡的人。   “尊上,您叫我来是医治叶无尘吗?”   墨允从床边走开,给封云鹤让了个位置,“他取了自己的灵核,身子有些虚弱,你小心点。”   床上的人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全然一副濒死之意,而封云鹤是知道叶无尘以前对墨允做的那些事的,因而他有些困惑:“尊上,叶无尘死了不是正合您意吗?”   墨允垂眸,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起身走出屋外,拎起那把竹枝伞,回头对封云鹤道:“我在这大概会影响你,就先出去了。等你出来时,我要看到一个完好的叶无尘。”   外面大雪纷飞,墨允撑那把伞,孤身走向竹林。   封云鹤望着他看似潇洒的背影,又看向那盆用火系灵力烧起来的炭火,最终沉默地抓住叶无尘的手,开始把脉。   墨允来到叶无尘晕倒的地方,蹲下身看着雪地上的那滩血迹,心里越发堵得慌。   他将伞放下,在周身结成一个结界,而后将旁边干净的雪扫过来,覆盖了那滩血迹,又用双手拍实了些。   做完这一切,墨允依旧盯着那块地,须臾,他又将旁边干净的雪捧过来,在地上堆成一个半圆。   但他好似还觉得不够,起身环顾周围,动身去别的地方滚了个三岁稚童那么高的雪球过来。   墨允将雪球压在那个半圆上,在雪地跪下,用灵力将雪堆烫出一个人上半身的形状,然后用手指细心刻画雪人的五官。   卧蚕眉、桃花眼、天生上扬的唇……   他像个刻画梦想的孩子,认真地将那个人的样貌画出来。   刻完了,墨允愣神,不知所措的盯着与叶无尘有五分相似的雪人。   墨允惊讶地往后倾,用两只冻得红肿的手支撑身体,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刻画的东西,他慢慢伸手,用食指碰着雪人的脸,呆住了。   漫天的飞雪堆积在他的身上,薄薄的一层。   最终,他手上聚起一团火红的灵力,将那个雪人融化了,留下一滩被雪水稀释的血液。   墨允本想起身,却又踉跄地跌坐在雪地,他凝视自己的双腿,无奈地叹了口气,麻了……   四季居,封云鹤靠在门上,将魅狐挡在门外,冷声道:“尊上说过,你不能进去。”   魅狐望了望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木门,不满的瞪着他:“叶仙师在里头估计闷得很,快点开门,你个死木头!”   封云鹤幽幽盯着他:“叶无尘怕冷,冬日的四季居常年紧闭门窗。”   魅狐噎了一下,有些狐疑:“你怎么知道?”   “尊上说的。”   封云鹤死死将人挡在外头,不让他靠近半分,魅狐就死皮赖脸地扒在他身上:“快让我进去!我要见叶仙师!”   “他在休息,你进去干嘛。”   “尊上。”   封云鹤甩开魅狐,对踏雪而来的墨允行礼,而魅狐则捏着嗓子,对墨允行了个女子的礼。   “尊上。”   墨允直接将他无视,问在一边站着的封云鹤:“醒了吗?”   封云鹤点头。   “他现在还有些虚弱,有些咳血的症状,属下已帮他开了几副药,先吃半月。”   “辛苦。”   墨允站了一会儿,还是打算进去看看,然而在他迈出第一步时,封云鹤就将他叫住:“尊上,您方才没打伞吧?”   他亦有所指的看向墨允的头顶。   墨允便伸手往自己发顶摸了摸,看着一手的白雪,愣了愣,又故作若无其事地往屋内走。   屋子里生着炭火,比外面暖和,墨允被冻得发麻的时候也慢慢回暖,他缓步走向床边,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又停下,望着银发如瀑的叶无尘。   叶无尘呆呆的向他看过来。   封云鹤说,他这头白发是因为灵核消失身体老化形成的,不过墨允不希望他死,封云鹤便抑制了他老化的速度,生生将他延命二十年之久。   “我都那样了,还不让我死吗?”   叶无尘苦笑着,将脸埋进手心,有些哽咽。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摆脱系统了,墨允将他救回来干嘛,他是怕死,可活着一点也不好,比死了还可怕。   墨允往前走了两步又立马顿住。   他从没见过叶无尘哭,那张脸上要么是冷淡,要么是淡笑,从不曾有泪滑过。   叶无尘哭得很小心,基本上没发出多少声音,但墨允还是觉得那一点微小的啜泣声仿佛打在自己心上,闷疼闷疼的。   他忍不住走到床边,将叶无尘冰凉的手拿开,异常温柔地将他脸上的泪水拂去,轻声:“对不起,别哭。”   叶无尘愣怔地望向他血红的双眼,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此时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带着一点无措和愧疚。   他呆呆的看了片刻,突然被系统冷冰冰的提示音拉回现实,叶无尘避开墨允眸子,匆忙缩到角落,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下逐客令:“我累了,你走吧。”   墨允凝视着手上滚烫的泪水,紧接着望了望角落的那团被子,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将被子掀开。   结果,叶无尘却猛地躲到一边,声音带着熟悉的颤抖:“滚开,别碰我!”   墨允缩回手,敛了眸光,离开了。   ……   竹舍,叶无尘惊慌地起身,瑟瑟发抖地将自己裹进被子,躲到床角,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这次的梦,为什么这么真实?   为什么死不了……   “师尊。”   墨允笑嘻嘻的走进来,却发现叶无尘缩在角落,无声的哭泣。   “师尊?”   墨允连忙放下手中的吃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爬到床上跪在叶无尘跟前,温柔的帮他拂去眼泪。   “别哭。”   叶无尘抖了一下,仿佛听到了系统冰冷的提示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躲:“别、别碰我。”   墨允闻言,缓缓缩回手,低头摩挲着手上的眼泪,眼中闪过失落。抬头却笑着,仍然跪在他跟前:“师尊,我不碰你,是做噩梦了吗?”   “我……”   叶无尘隔着朦胧的泪水看着少年,好半天才分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一眨眼,又滚出大颗晶莹的泪珠。   他看清了少年,忽的将他抱住:“让我抱一会儿……”   不管你是哪个墨允,不论你有没有黑化,请让我确认一下那个系统还在不在。   墨允放柔了眉眼,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师尊别哭,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第80章 你别怕我   天将大白,雨雾朦胧。叶无尘昨夜被请去兰芷居,说是那术法太过深奥,需得仙师指点,自此一夜未归。   墨允一人在竹舍,沉静地坐在床边,掰数着自己的手指。十三岁的双手褪了些婴儿肥,青葱莹白,显得有些修长了。   也是这双手,曾执鬼煞折了叶无尘这刚劲的竹林君子,曾抱着已故之人颤抖不已,曾将叶无尘放入冰棺,盖上棺盖,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妄想触碰棺中人的容颜。   他这几辈子,大抵是因着叶无尘而活的。   无论是第一次遇见的那个纯属以虐待自己为乐的叶无尘,还是第二次明面上厌恶却在暗处偷偷关怀自己,最后被封入冰棺的叶无尘,亦或是第三次惧怕自己却愿意对他展颜微笑的叶无尘。   生命里记忆的最多的,就是叶无尘这个人。   叶无尘这个名字贯穿了自己几辈子,对他的情感变化多端,从第一世的仰慕,到惧怕,到厌恶,再到第二世的迷茫,到苍松派时不信任的依赖,到魔宫别扭的不舍,到现在迟来的爱慕。   而叶无尘呢,他仍然抗拒墨允这个人,惧怕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   但他又始终笑着,仿佛这样便教人看不见他的心底的情绪,仿佛可以带着这张假面懵懵懂懂的活过一生。   “叶仙师,您别笑了,我心疼。”   这是上辈子,魅狐对叶无尘说过的话,语气全然没有往日的轻浮,满当当的全是关心。他那时躲在回廊转角处,纠结着要不要去听叶无尘的回答,但轻飘飘的,叶无尘温和的声音从那边飘过来。   “心疼什么,我哭了你便高兴了?”   彼时,叶无尘好似又笑了一下,魅狐就将手附上他的脸,眉宇间完全没有轻薄之意。他近乎虔诚的,用对待神明的温柔抚摸他的嘴角,声音清澈得不含任何杂质,“仙师,您别哭,也别装着笑,您这样我心里难受……”   “嗯。”叶无尘轻声应着,但还是笑了笑。   当时,墨允小心的探看那抹温柔到极致的笑容,只想到叶无尘面对自己的冷言冷语,便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心中五味陈杂,酸味居多。   如今想来,叶无尘脸上那抹温柔的颜色,充满了不真实,虚幻如云烟。   忽尔忆起那天,叶无尘瑟瑟地将他抱住,轻轻的,没怎么用力,他小心地拍着叶无尘的后背,像叶无尘平时哄他那样哄着,语言照搬,有些尴尬。   “师尊别哭,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师尊,你怎么了,可以跟我说说吗?”   “师尊,……”   可是,只消片刻功夫,叶无尘就松开他,胡乱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桃花眼尾熏熏的红,眼中水光湿润,瞄不见眼底的情绪。   “没事,做了个噩梦,谢谢。”叶无尘一如往常那般微微笑着,柔软如同四月柳条,清澈好似深潭古井。   他说完,就笑着拍了拍墨允的头,言语间有些自嘲:“在徒弟面前丢脸了。”   墨允一句“不丢脸”还未说出口,他就起身穿衣,去了隔壁房间,轻轻带上门。   轻轻的锁门声响在墨允耳边。   那是墨允第一次发觉,那张笑面下隐忍的情绪,兴许是害怕,或许是孤独,亦或者两者皆有。   他真傻。   魅狐早在上辈子发现的东西,他现在才看到。   叶无尘对他的笑或许不是因为惧怕,也许是因为“笑”这个表情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他已习惯了躲在暗处笨拙的舔舐见不得人的伤口,对外是一派偏偏君子的模样,可谁也不知道新雪般无尘的衣衫下掩映着什么。   正如墨允上辈子只看到了叶无尘的冰冷,正如这会他不知道隔间的叶无尘是怎样的躲着。   他想拽着叶无尘的衣袖,撒娇似的开口:“师尊,别这么笑,看着很心疼。”但他晚了一步,叶无尘已经将自己锁进隔间,一声不吭的为自己疗伤。   墨允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然后起身,将桌上微凉的那盅汤用灵力暖着,他呆呆地盯了一会儿,打算去敲开那扇门。   可行至门前,他却忽然想到,自己的另一部分灵魂告诉他,师尊会以梦境的形式接触前世所经历的一切。   叶无尘刚刚说:“没事,做了个噩梦,谢谢。”   他伸出去的手蓦地收回,只在门前端端的立着,倘若他是师尊的噩梦,那便离他远些,让他……   “那就让他潜移默化的……爱上我。”   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句话,甚至回向着少年清脆的嗓音。   如此想来,那日在桃林与唐晚枫所说,着实好笑,过于天真,甚至弥漫着傻气。   墨允垂头,自嘲地笑笑,他的自信来得真是莫名其妙。   “吱呀——”   门打开了,墨允被惊的后退两步,抬头凝望面前俊美的男人。他已经将自己收拾好,脸上挂着温和又熟悉的笑容,眼尾依旧有些的熏红,眼中残留氤氲雾气,看上去有些迷醉的妖艳。   叶无尘一看到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尴尬地与他错开视线,端庄的立了一会儿,故作镇定:“刚才看你抱了一盅汤……”   “是给师尊的!”   墨允连忙接话,匆匆拽过叶无尘的手,将人往桌上带,途中,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的退缩。   两人终是坐在桌边,分着那盅微冷的汤。墨允的手艺是一如既往的好,但叶无尘却吃得心不在焉,满脸神游。   “墨允。”他忽然喊了一下,不是温柔的有些别扭的“允儿”,是平平常常的一声“墨允”。   墨允这会儿才敢抬头直视他的容颜,努力向他展示自己的温顺:“怎么了,师尊。”   叶无尘搅着碗里的汤,认真又仔细,像是要数清上面漂浮的油水,他温柔地开口,有些请求:“如果我哪天去寻死了,答应我,不要救我,好吗?”   白瓷汤匙掉在碗里,留一小截柄在汤面,沾上些汤汁。墨允呆呆的凝视他堆砌着温柔,充满了恳求的眸子,像看着一处无人问津的深井,又像凝视着黢黑的深渊。   上辈子的叶无尘也这么说过,字句有异,但意思却不尽相同:“墨允,我想死,别拦着我。”   墨允想着,浑身竟止不住地颤粟,滚烫的身躯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温度一寸寸下降,然而却有种炭火在喉的滋味儿,挣扎了好半晌,只能艰难的卡出两个字。   “师尊……”   声音似困兽,充盈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哀求。   叶无尘却低头笑了笑,将那刺骨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上一句:“只是想请你保证一下,没说我一定会去寻死。”他噙着笑,温温和和的,像往常那样没有任何破绽。   墨允忍不住了,他撑在桌上,俯视着叶无尘,望着他的笑眼,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他无力的坐下来,仿佛又坐在叶无尘的冰棺旁,揣着莫名的心情观望雪娃娃似的叶无尘。   他一抬眼,又见到叶无尘的笑颜,虚幻极了。墨允慢慢起身,小心的走到叶无尘身边,脚步轻得像是在靠近一只受惊的动物,他蹭到叶无尘跟前,像往常一样依赖的抓住他的衣袖,撒娇似的,又像受了委屈:“师尊,你别这么笑,我害怕。”   叶无尘微微一滞,脸上的笑收敛了些,近乎呆愣的望着他:“你……”   墨允却不想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生怕他一说话,自己就不争气的落下泪了。他掀下浓密纤长的睫毛,掩去自己眼中的水光,声音哽咽:“师尊,你别怕我,你不用每次都笑着唤我允儿,我知道那不是师尊的本愿,叫我墨允就好,求你别怕我,师尊……”   他说着,便小心地松开衣袖,偷着望了他几眼,才试探性的抓住叶无尘的手,轻轻握了一下,见他没有反抗便抓得紧了些。   “师尊,我是重活了一世的。”墨允望着叶无尘空洞的双眼,继续说着:“你知道的吧,师尊。所以你才那么怕我,你怕我复仇……但是,师尊,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和他不一样,我知道这一世的师尊待我不薄,师尊,你不要寻……”   那个“死”字,墨允始终说不出来,就像他永远不愿记起那日叶无尘倒在他面前,眸中似桃林芬芳,笑容是冬日暖阳般的温柔和谒。   “谢谢。”   那是叶无尘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上辈子他听见的最温柔的一句话。   直到那一刻墨允才明了,原来自己当真是叶无尘的梦魇。   而此时,叶无尘什么也没说,被他握住的时候也不挣扎,只是呆呆傻傻的盯着他,脸上笑容尽失,徒留空洞迷茫。   “墨允。”他唤了一声,墨允乖巧的应着。   “你……你——”   叶无尘睁着一双迷茫的美目,不知所措的望着眼前稚嫩的少年,他吞吞吐吐了半天,也只道出两个“你”字。   不怪他彷徨失措,任谁道出自己心中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大抵都会是这个反应。   “你——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叶无尘闪了闪眸光,轻轻别过头去,有些害怕。   他装傻充愣,墨允却铁了心想将这件事情说清楚。   墨允咬着下唇,不想将魔尊时的记忆告诉他,惹他畏惧。因此只能半假参真的哄着他:“我重活一世,对师尊是有些恨的……”   叶无尘听见这话,小心的缩缩手,墨允却连忙将他抓得更牢,紧张的说出下文:“但师尊,我后面发现,你与他不同,我……”   “他是谁……?”叶无尘想要逃,却被墨允钳制,他是真真不知道这孩子原来力气这么大,锁着他的手腕,让他哪也去不得。   他是外来者,如今被摊开心里的秘密,自然慌乱不已,满身心的想要逃开。至于逃开后他该如何,他也不知道。   此刻,他只能充当一个顾头不顾尾的莽夫,以为逃离了这困境便能取得片刻安宁。   然而,墨允却看出了他的慌乱,于是松开叶无尘的手,在他想要起身的那一刹那,将他紧紧抱住。用稚嫩的声音哄着:“他是坏蛋,师尊,他与你比不得。”   “师尊,你待我很好,我不会伤你,别怕我,别怕,好吗?”   叶无尘顿顿地将手搭上少年的肩,稍稍停了一会儿,便用力将墨允推到一边,无视他脸上的错愕、受伤,大步流星地走到隔间,摔上门。   他也不曾想过,自己只是想与墨允谈谈往后生死自由的事儿,便被剥得这么干净,一点秘密也无。   他一个外来者,被剥落那层伪装后,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这里的人,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存活于这个世界。   那天后,墨允见叶无尘的次数就少之又少,明明同住一个屋檐,却仿佛天各一方,相隔万水千山。   但叶无尘喜爱的糕点,心仪的汤品,墨允仍然在做,只是趁着叶无尘外出,使些小法术偷偷溜进了那扇紧闭的门,将膳食放在清冷的木桌上,忙不迭又退出去,像个被发现的贼人。   令人伤神的是,墨允第二日再去送的时候,桌上的吃食一口未动,更甚者,被掀翻到地上,留下一地汤渍碎饼。   墨允垂眸立着,黯然神伤,不过只一会儿,又将手上新做好的糕点摆在桌上,拾起那些大块的残食,摸出一块白帛包住,然后跪在地上,用巾帕擦着地板。   地板很容易就被擦干净了,但他却不住地擦,仿佛上面还停留着什么污浊的东西。   他的视线是朦胧的,看东西都酒着迷蒙的雾气,擦了一会儿,手背上突然被什么灼烫了一下,他擦地的动作停了,呆呆的跪在原地,终于开始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   叶无尘不愿接受他的好。   心中酸苦自然不必言说,只是这地板实在太凉,仿佛要穿过膝盖,冻伤那颗滚烫的心。   再往后几日,墨允便没有去送这些膳食了,因为叶无尘在隔间设下结界,他进不去。   再往后,墨允便愣愣的坐在床边,掰数自己的手指,循环往复地想着这几天的事,眼眶总是红的,却落不下几滴泪来,实在不知是因为隐忍不落,还是已经哭干了眼泪。   去至清峰求师的路上,墨允遇到一个老和尚,老和尚赠了他一件玄色衣裳,顺带帮他看了看手相。   “好!好!好!”老和尚盯着他的手,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幽幽的解释:“小施主命相极好,是为百年难遇,日后定当是一方翘楚,人中龙凤!……”   他摸着胡子说了一大堆,墨允没怎么听,只觉得这老和尚神神叨叨,于是趁他说的尽兴,悄然离开了。   思及此,墨允看着手心掌纹,嗤笑一声,他连叶无尘的信任都求不来,还当什么一代翘楚,人中龙凤。   叶无尘不愿信他。   他靠在床头,重重叹息。   “丝网千结……”墨允忽然记起这个契约,他念叨了几遍,徒然睁大双眼,随后兀自苦笑。   连叶无尘的信任都求不来,竟还妄想与他结那等契约,墨允啊墨允,你什么时候这么贪了……   他遮住脸,闷闷的笑着,开始想着上辈子想和叶无尘签订的那个契约。   ……白沙翠竹,不平等主仆契约。结契需主人一滴血和仆人自身,契成后,主可弃仆,仆必随主,任主差遣,永生不弃。   墨允想着,苦涩的笑声止住,他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可不可以趁叶无尘不备,取他一滴血,与他结契。   好让他放下些对自己的防备。   他咬着手指,好像为这些天的彷徨找到了一个出路,墨允兴奋地跳下床,穿上鞋子后又立马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焉立在旁边。   可他现在连叶无尘的身都进不得,还怎么结契。   墨允垂头,呆呆的立着,思忖着什么。忽地,他好似茅塞顿开、醍醐灌顶,猛的冲出竹舍,穿过芬芳桃花林,身形化为一道火红的残影,在纤绮派窜着,路过的弟子连连尖叫,惊慌不已。   墨允恍若未闻,直接窜到兰芷居,望着那扇端庄威严的大门,他突然有些害怕了。   不是怕兰芷居的威严,而是怕里头那个人忽略他、无视他,将他的存在权做飘渺,不愿理睬。   怕那个人对自己冷到上辈子那种地步,哪怕是假面也不愿对自己展颜一笑。   墨允敲了敲门,统共三声,一声比一声重。   岂料那门完全没有拴住,墨允敲到最后一下,那木门便开了一丝小缝,一个护法听到动静,便问:“谁?”   “仙师门墨允。”   那门开了,是一名穿着护法服饰的女子开的,她冲墨允笑笑:“找你师尊?”   墨允点头,小心询问:“可以吗。”   那护法笑了笑:“自然可以,不过叶仙帝并不在这,他昨夜便与掌门去了修心堂。”   孤男寡女……   墨允心中升起惧意,他苍白着脸,抖着声线发问:“去、去那做什么?”   护法突然叹了口气,墨允的脸越发苍白。   师尊长得妖艳,比女子还美上几分,光是凡界那些个因画像就倾慕他的人便有不少,更何况是这些近身见到过的女修。   而今又一夜未归……   正当他胡思乱想间,护法就将手上的纸拿起来晃了晃:“这术法着实高深,我的能力有限,无法勘破,只能请仙师亲自做法,破了那契约。”   墨允松了一口气,连忙将脑海中那些不正当的想法挥散掉,向护法道了声谢,一路问着修心堂的位置,打算去那儿蹲人。 第81章 墨允儿   修心堂在音韵斋左侧,两厢之中有一条青石道,因由昨夜下过薄雨,早晨又凝着雾气,那石道便有些湿滑。   墨允是跑过来的,不可避免地摔了一跤,膝盖磕在坚硬冰冷的青石地板,浅薄的水渍将火红的衣衫打湿,有些凉意。   他跪伏在地上,有些愣神——今天好像有点冷。   片刻,他爬起来,慢吞吞地用手磨蹭衣角,将手上湿润的水渍擦去,而后仰头凝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叹着:“也不知师尊昨夜穿着什么衣服出门……”   念叨着来到修心堂,这是弟子们修炼心法的地方,一条廊道连着两侧房间,由于隔音很好,所以在外头的墨允听不着什么声音,也不知道叶无尘在哪间。   每个修炼房外头都有一盏灯,亮着便代表里头有人,而现在,两旁房间的灯几乎都亮着。他不可能去敲开那些亮着灯的门,一间间的查看,只能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望着那一溜房间,满心踌躇。   不多时,一个背着古琴的女弟子开了门走出来,见到前方站着的那个懵懂少年,没一会儿就知晓他的身份,她走至墨允跟前,打了个招呼:“墨小仙君也是来修炼功法的?”   墨允望着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少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我来找师尊,你知道他在哪间房吗?我想在外面等他。”   那女弟子愣了一下,有些抱歉:“我前些日子来的,竟不知道叶仙师也来了这儿。”   “……如此,那多谢了。”墨允垂头,闷闷不乐的。   “不过叶仙师应当不会来弟子的修炼房,你可以上楼去护法们的修炼房寻一寻——往里走,有一条上楼的阶梯。”   女弟子转身指着廊道的最里处,墨允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脸上笑开了花:“谢谢姐姐!”   她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然而她还没说完,墨允便冲到最里处转身上了楼。   女弟子站在原地,有些羡慕的笑着:“叶仙师与他徒弟相处的真是融洽。”   拾阶而上,檀木做成的梯子被踩出轻微沉闷的声响,两壁点着灯,一路照着往上。   二楼寥寥数十间房,绕着中心刻画着日月山河纹的圆坛而设,同楼下一样,每间房前都有一盏灯,但几乎都是灭的,只有墨允左前方那展亮着淡紫色的光辉。   他默默走过去,寻思着自己该蹲着、坐着还是躺着,总得找个让叶无尘一出来就能看到他的姿势。   他想了想,决定站在门前,但又怕这样会惊到叶无尘,于是干脆躺在门前,可是躺了会儿,他又怕这样会绊倒叶无尘。   思来想去,墨允便盘腿坐在那日月纹上中心,托腮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倘若这回叶无尘不睬他,那他缠也要缠上去。   墨允一言不发地望着那扇门,眼睛盯得有些干涩,他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大胆过。   前世在魔宫里头,叶无尘闭门不出,不愿见人,他也只是远远地望着四季居,看着魅狐在门前撒泼耍赖,嘴里嚷嚷着:“叶仙师。”,活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而叶无尘不知是烦了还是怎的,没等他闹腾一会儿就开了门,脸上挂着笑:“有什么事吗?”   魅狐一见到他就得呆上片刻,然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袖中藏的小玩意拿出来:“仙师,送给你的。”   那是一个风铃,墨允隔得远有些看不清,但能听见魅狐拿出来时晃出的清脆铃声。   “谢谢,不要。”叶无尘关门,魅狐连忙抵住门,扒着门框,有些失落的问:“仙师不喜欢吗?”   叶无尘试了两下还是无法关上门,只能正视魅狐的双眼,叹了口气:“喜欢,但我不想要。”   说完,他便趁魅狐愣神的空档,用力关上门,拴上木栓。魅狐呆呆的看着风铃,有些傻气的开口:“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要呢?”   墨允在远处听得朦胧,也有些苦恼叶无尘那句话的意思——喜欢,但不想要。   他想去问问叶无尘的想法,但周身却好像有个法阵,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走不出半寸。   叶无尘不想见他。   他也不想自讨没趣。   墨允再不愿看魅狐在原地捶胸顿足,他有些妒忌了,为什么叶无尘愿意见魅狐,愿意对他笑呢?   就算那笑是假的,就算不是真心的,就算没有任何感情,他也想看到叶无尘对他笑一次,哪怕那笑容底下是冷冰冰的憎恶。   墨允想到这儿,心口好像又疼起来,正如前世他以为叶无尘对他下了蛊时,那样的疼。   修心堂二楼看不见外头,所以墨允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他又不愿陷入前世回忆,只能用手指描着地上的花纹,将大脑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缕花木门悠悠飘出一个发着光亮的小东西,它见到一墨允,仿佛深仇大恨似的,卯足了劲扑过去。   “什么东西……?”墨允被突然扑过来的东西吓了一跳,轻呼一声,将脸上糊着的东西扒下来。   一只红着眼睛的小白球。   “你!”它气得要死,若不是它没有嘴巴,这会儿肯定会咬着墨允的手指不放手。   “你做了什么!”   墨允被它吼得一愣,手上却不甘示弱地掐住它:“什么意思?”   小白球气得浑身发颤,玛瑙似的眼睛里聚满了水光:“师尊他这几天基本上没合过眼,问他什么他也不答……”   “他只是笑,笑着说他没事,让我忙自己的事。他、他前几天好不容易睡着了,没几个时辰又醒,他问我,他被发现了,会不会死……”   小白球说着说着就蔫了,最后,他盯着墨允,想说的真相在脑袋里囫囵了半圈,却只能委屈的往另一个方向带:“你知道的,夺舍会被火化,师尊他怕死,你……”   墨允愣愣的看着小白球,双手无力的垂落。   他竟给了师尊那么大的负担。   “你知道他不是原来那个人就好,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我费尽了心思将他带回来的,你怎么能把他吓成这样……”   小白球隐忍着,颤抖着说出这些话,它真的很想将墨允揪出去狠狠打一顿。但他就是自己啊,是魔尊时稀里糊涂探寻真相的自己,是抓住真相的尾巴势要把它揪出来的自己,是想要得到叶无尘信任的自己……   兜兜转转,错的终究是自己。   它能怎么办呢?   位面承受不了主神的力量,导致他一下来,灵魂就被迫分成两份,还有他早前自己分裂出来的那份,共三份灵魂。   那份个性温和的,他就让它先做叶无尘的第二个系统,随便取了个名字“龙傲天养成”系统,这也是他所希望的,希望叶无尘强于世界,凌驾于他。   拥有部分记忆的那份灵魂早早的找到肉身,走起了所谓的剧情。   而拥有所有记忆的它,却因为力量强大,不为这个世界所容,只能暂时沉睡着。直到它完全占据小白球这个灵体,那份温和的灵魂才重返灵魂空间,安静的呆着。   现在的墨允还属于这个世界,不能告诉他全部真相,它憋着一肚子的委屈没法说,它能怎么办啊……   “所以,我想跟师尊结契……”墨允有些失神,心口顿顿的疼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只道叶无尘不愿信他,却不曾想过叶无尘心里的恐惧。   “什么契?”   “白沙翠竹。”   他抬眼,乌黑的眸子没有任何波澜,平静的不像样子,良久,他又黯然开口:“至于你说的丝网千结……”   墨允滞了滞,带着深深的自我怨恨:“我不配。”   小白球望着那双自责的眼睛,不怎么清晰的往事一一掠过。许久,它落到墨允肩头,叹着:“也好……确实不配。”   谁不配?   墨允这个人,无论是他的灵魂还是他的身体,都不配。   “嗯。”墨允小声应着,手指继续描着地上的图纹,轻声问:“师尊……是魔修吗?”   只有魔修才会夺舍。   “不是,是正经剑修。”小白球回答的干脆,掐灭了墨允心中渺茫的希望。   它当然知道这人在想什么,若叶无尘是魔修,那他日后便把魔尊的位置给叶无尘坐。若叶无尘不善打理政务,那他就权全包揽,叶无尘只需享受做魔尊的权利便是。   墨允“哦”了一声,又问:“剑修也会夺舍?”   “……不会,就只是,灵魂互换。”   墨允认真想了想,忽地抬头望着房顶,“你骗我。”   小白球这会儿烦得很,根本不想理他,于是它嚷嚷:“就骗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墨允神情淡漠地将它揪到一边,闷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玩着自己的手指。   小白球一被他甩到地上便浮浮沉沉地飘到半空,瞪了他一眼,而后亮着微弱的光芒,晃晃悠悠的往那一扇亮着灯的门飘去。   墨允叫住它:“师尊还好吗?”   小白球回头,说了句实话:“不好。”   怎么可能好,几宿未眠,眼底染着青黑,比枯木还憔悴。又因墨允突然的敲门声惊慌失措,跳窗而出,在桃林几经周折,最终在古井旁坐下。   回来后,又愣愣地盯着桌上墨允送来的吃食,痴痴地伸出手,细长手指搭上碗沿,氤氲热气染上指尖。   他回头笑望着小白球,眼里苦涩与畏惧交杂,故作轻松的语气僵硬无比:“我家主角怎么这么爱做饭啊?”   说着,他用了些力推着碗沿,指尖泛白,他道:“但是我不敢吃了……”   叶无尘这么说,此时他就像一只温柔惯了的猫,藏着利爪,淡了脾性,对整个世界都抱有善意,只是突然有一天,危及他性命的事被人翻出来,他便仓促逃离,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陌生和敌意。   “但……”   叶无尘将乘着奶白鱼汤的碗推到桌沿,生生顿住了,他或许想到了什么,迟迟没有将那碗汤推下去。   但小白球在旁边看着却替他煎熬,连忙送了把力,将那碗汤推下去。汤汁四溅,浓郁的香味在房间传开,叶无尘望着小白球,茫然地起身,却不慎绊倒椅子,身子往后倒去,他连忙扶住桌角,岂料用力过猛,竟将整个桌子掀翻在地,连同上面香软可口的糕点。   叶无尘呆愣的看着满目狼藉,轻轻拍了拍脑门:“我老年痴呆了么……”   他将桌椅板凳扶起来,又傻傻的蹲在地上,想徒手去拾那些滚烫的鱼肉。小白球阻止了,它忍着哽咽去蹭叶无尘光滑的脖颈:“你一夜没睡了,去睡一觉吧,别管这些了……不要管了。”   叶无尘被地上那肥美的鱼肉烫了一下,回过神,道了声:“好。”   小白球守着他,还没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哄总归是没错的。   但它这些天压制非法系统实在是劳心劳神,于是哄着哄着竟将自己哄睡过去了,叶无尘便将它捧在手心,一双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呆滞的望着雕花床顶。   良久,叹一口气,尝试着闭上眼,没一会儿又睁开。   他不敢睡。   他一个被人揭了身份的外来者会怎样呢。   大概是像发现魔修夺舍那样,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底下是干燥的稻草和柴火,身上被道士贴着各种符咒。一群人带着鄙夷厌恶的目光看着他,像看一个被扒了面具的小丑。   等他们欣赏够了,一个拿着火把的人过来,丢在底下。瞬间,干柴烈火,热气蒸腾,浓浓的烟熏得他呛出声,被烧黑的草木灰被浓烟裹挟的送上他的口鼻,甚至来不及闭上的眼睛会进一些灰。但他手脚皆被绑在柱上,不能去揉,也不能捂住鼻子。   底下的人应该会笑得很放肆,因为他们除了一个“魔修”。   而他大概会穿着阶下囚的衣服,体验烈火袭身,皮肤寸燃的感觉。   到时候墨允,大仇得报,除魔有功,往后没了他这人渣师尊,后路肯定一片光明,无需担心。   可他怕死得很,何况是那么痛的死法。   叶无尘就这样七想八想的,想了一天,想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他早早出门,在纤绮派校场舞剑,没一会儿就觉得头脑昏沉,于是待在旁边,看那些青春恰好的弟子们抚琴吹笛,巧笑嫣然。   西边日落,倦鸟归巢。叶无尘回屋,地上的残汤已经被收拾干净,他停在原地,看着那扇通往隔间的房门,下了个结界。   几天后,罗青玉派人传话,道是术法高深,需他助阵。   叶无尘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需要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不能再将自己沉浸在恐惧的气氛中了。   传话的人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些担忧:“叶仙师,您身子不适吗?”   叶无尘摇摇头,道:“没什么大碍,你先去掌门那复命,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他转身回屋,服了两枚清神丸,对着水镜瞧着自己逐渐恢复的脸色,然后沉心,探了探丹田,便又服下一枚复神丹。   收拾好自己,他就要抬步出门,小白球急忙叫住他:“等等等等,你几天没睡了,身体没问题吗?”   “没问题。”   叶无尘朝它笑了笑,又扬了扬手中的丹药瓶子,被药物强行提起来的脸色过于红润,有些不真实。   小白球不放心地飘到他肩头,软着声音道:“要不睡一觉再去?”   “我睡不着。”叶无尘摇头,往兰芷居走。   身后竹舍淌着暖黄色的光亮,一位少年站在光亮之中,他望着匆匆离去的白衣男子,端端的立在那里,小心的迈出一步又迅速退回。直到他在夜色中消失不见,少年才转身回屋,掀下浓黑的睫羽,漠然的坐在床上,玩着手指。   ——   墨允盘腿坐在地上,仔细琢磨着小白球进屋前的那两个字。   不好。   他这几天没见过叶无尘,就算见,也只能见到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因此不能确定叶无尘“不好”到哪种程度。   为了缓解心中焦急,墨允只能认真地数自己掌上细纹,结果,数到第两百条的时候,他开始想叶无尘的生辰。   叶无尘活了两百多年,不知他还能不能记清自己的生辰,又是怎么去过生辰的呢,或者跟自己一样,从来不过生日……   墨允用手指在掌心画圈,暗自思忖。   努力思考间,死死守着的那扇门忽然打开了,墨允猛的抬头,见到的却是紫衣飘渺的罗青玉,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她身后敞开的那扇门,连行礼都忘了。   好在罗青玉并不在意这些礼节,她道:“你是来这等叶仙师的吧,他还在里头。”   墨允连忙撑起身子,却因为坐得太久,两条腿瞬间麻了,他跌坐在地,呆呆看着忍俊不禁的罗青玉。   这会儿,叶无尘从里头走出来,嘴里温温和和的说着:“罗掌门,你现在灵魂虚弱,所以最近五天最好不要使用灵力,……”   他抬眼,一下就和墨允的目光对上。   墨允一见到他,眼里就聚满了光,闪亮亮的,很可爱。   而叶无尘却想跑。   想是这么想的,但叶无尘却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本能的喊了声:“墨允……儿。”   好想把自己的嘴削掉。 第82章 白沙翠竹   抹去灵魂上的契约印记并不容易,花了整整五天五夜的时间,期间,叶无尘补了几次清神丸,先前满满当当的药瓶子只剩下半瓶。   罗青玉则需将自己的灵魂剥离,忍受灵力扫过魂魄的痛楚,全身心的信任叶无尘。   魂魄归体,她难掩脸上苍白,却还是端庄大气的对叶无尘说:“此次,多谢叶仙师了。”   叶无尘摇头,这些天他消耗的灵力太多,清神丸是补不回来的,他坐在地上缓了缓,这才跟没事人一样的起身:“无妨。”   罗青玉忙着去修改门规,告别叶无尘就出去了,叶无尘在原地站着,忽然想到些什么,于是他追出门去,告诉罗青玉这些天不可用灵力。   然后,他见到了墨允。   罗青玉已经离开此地,留叶无尘师徒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站着的那个不敢动,坐着的那个起不来。   场面一时安静如鸡。   叶无尘下意识舔着干涩的嘴唇,脑袋里是刚刚嘴瓢说出的三个字“墨允儿”。   他一双浸水眼眸四处乱看,慌乱的像只落入贼网的鹿,像是一找准时机就要撒丫子跑路。   最后,那双美目在少年身上落了须臾,叶无尘小心翼翼的退了分寸。   恰巧这时,墨允的腿脚已经舒缓,他撑着身子爬起来,往叶无尘那边走了一步,试探着喊了一声:“师尊。”   小心翼翼得像在靠近一只受惊的猫。   叶无尘被他喊得一哆嗦,吓得连忙往后退,苍白的手指轻轻扶住门框,周身自发形成流淌着云白雾轻的结界。   墨允只往前走了一步叶无尘就是这副模样,他堪堪顿在原地,垂落两片浓密的睫羽,心里堵得发慌。   “师尊,你别怕,我现在伤不了你。”墨允低头看着自己绣着卷草纹的红色裙身,补充道:“我不会伤你,你要是不喜欢我,那我就不靠近你……”   说完,他抬眸,漆黑的眸子里全是叶无尘的身影。他盯了良久,等了许久,依然压不下嗓子里那股哽咽。   “师尊,我……可以去你那边吗?”   叶无尘愣神,无措的看着少年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耳边盲音一阵。   “主角黑化值……百分之五十五……”   “你他妈怎么又醒了!”   脑海中小白球与“坚持走剧情”系统吵闹着,好一会儿才停歇,小白球气喘吁吁地说:“你别信他的鬼话。”   可叶无尘不知道该信谁。   是信那串虚无缥缈的黑化值,还是信眼前从没伤害过自己的墨允?   他有些不明白了。   他依赖黑化值,所以一直以来都认为墨允在演戏,他从一开始就提防着这个少年,他将墨允当成笔下已经黑化的主角,当成注定会杀了自己的魔尊。   但本该叱咤风云的主角,现在却唯唯诺诺地站在他面前,请求靠近自己。   过大的落差令他有些烦躁。   墨允吸了一下鼻子,低头抹去溢出眼眶的泪水,扬头是一张稚嫩的笑脸:“师尊,不可以吗?”   叶无尘垂头,有些晕眩,听不清墨允在说什么,只感觉耳边杂音阵阵,脑袋昏昏沉沉。大概是清神丸的药效过了,思维都有些滞殆,周身的结界都消失了。   他凝视着墨允的笑脸,无力的靠在门框上,闭了闭眼,没说话。   墨允见他没动作,便小心的、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叶无尘依旧没动静,他盯着叶无尘的脸,缓缓迈开步子,   他在心中数着步数,心脏跳得飞快,仿佛踩的不是木质地板,而是竖着刺尖儿的铁皮。   到了第九步,他便立在叶无尘跟前。墨允仓皇抬头,眼里堆积着慌乱,他怕叶无尘往后退,那比推开他还让他难受。   然而叶无尘没有,他仍然是闭着眼睛,靠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面前站了个人。他缓缓睁眼,撞进墨允凝聚了水光的眸子。   墨允亦望着他,看着他疲惫的容颜,不免一阵心疼。   两个人对望着,都没什么动静,正如墨允悄悄跨过来的那九步,这会儿依旧是漫长又宁静的煎熬。   叶无尘揉了揉眉心,眼睛都没抬,直接越过墨允,踩过墨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敢跨过来的那九步路,身形虚浮地下楼。   他走过,带过一阵裹着淡竹清香的风,墨允回头,却见叶无尘已经下了楼梯,没有半点踪迹。   墨允咬了咬牙,心口如同刀剜,淋漓着鲜血,痛得要发疯。   他匆忙地抹了一把脸,追上晃晃悠悠的叶无尘,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声线颤抖满是恳求:“师尊,你别丢下我……”   被握住的手腕冰凉,没什么温度,叶无尘好似被墨允掌心的温度烫了一下,忽然放慢了脚步,他疲惫的说:“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他说着就加快步伐,左手任由墨允拉着,另一只手掐着眉心。   这会儿已是夕阳近黄昏,天边璀璨的红霞似绡纱落下,笼在齐整的建筑物上,晕染一片昏黄。   几天不睡,靠药物撑过来的感觉并不好,正如这会儿,他明明想甩开墨允的手,却总觉得自己没那个力气,没那个心情。   疾行至竹舍,叶无尘匆匆进了自己那间房,正欲关门,却发现手上还挂着一个欲哭不哭的少年。   “……你先放开我。”   墨允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然后坚定的摇头。   “我想睡觉。”   墨允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干净整洁的床榻上,有些恍惚:“我记得师尊早上起来是不叠被子的,这几天师尊睡过吗?”   “……”叶无尘别过头,难得对主角硬气了一回:“干你何事,放开。”   墨允不放,反而抓得更紧了。   “师尊,我不放。”墨允抬头,语气坚定,但表情却是怂的。   “我不放……”墨允低声呢喃。   叶无尘甩了甩手,发现墨允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叹了口气。因为实在是有些站不住了,只能自行走到床边坐下,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闭上眼,手腕处火热的触感更加清晰,灼热的有些恐怖,像是要将皮肤灼烧殆尽。   叶无尘不自觉地缩了缩手,奈何墨允以为他要抽回手,抓得更牢了。   他无奈的睁眼,望向墨允,见他竟是跪在床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受。   他叱咤风云的狼崽子主角,怎么变成小奶狗了,还是没断奶的那种。   “你别在这,我睡不着。”叶无尘无力地挣了挣,没挣开,还是被抓的牢牢的。   墨允小心瞄了他一眼,轻轻松开他的手,在他缩回去的那一瞬又握住他的手指,摊开他的手掌,目光落在食指指腹上。   他说:“师尊,可以结个契约吗?”   叶无尘有些晕乎,只是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什么契约?”   “白沙翠竹。”   叶无尘皱起眉头想了想,总觉得有些熟悉,可现在脑子却跟一团浆糊似的,什么也想不到。   他望着墨允,一字一句认真开口:“会死吗?”   “当然不会。”   墨允笑得有些苦涩,手指搭上他的指尖,小声地重复了一遍:“不会。”   “那……”叶无尘垂眸,不敢确定该不该相信他,于是他抽回手,定定的望着墨允漆黑的眸子,头脑一热就掐上他的脸。   “我可以信你吗?”   他想,他信的从来是黑化值,能不能试着信一次墨允呢?   就算……这次信任背后是万丈深渊。   墨允跪在他跟前,笑容依旧苦涩,他轻轻碰着叶无尘的衣角,像触摸不惹凡尘的云端。他抓住叶无尘掐住自己脸蛋的那只手,带点撒娇的语气:“求师尊信我一次吧。”   “……好吧。”叶无尘垂眸——   赌一次吧,就赌他这条命。   墨允摸出一根银针,将叶无尘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摊开,搭上那根细长白皙的食指,温声道:“需要师尊的一滴血,可以吗?”   “嗯。”   墨允得到许可,才用银针在他食指上扎了一下,白皙的指腹上迅速冒出一颗鲜红血珠。   “我需要做什么?”叶无尘直起身子,盯着墨允的发顶。   “师尊念个咒就行了。”   墨允笑盈盈的抬头,递给叶无尘一张纸,上头的墨渍好像还未干涸,大概是新抄的。   叶无尘拿着那张纸,与墨允对视一眼,嗓音慵懒,带着些沙哑,平平淡淡的念出上头绕舌生涩的咒语。   这咒语有些熟悉,记不起在哪看过,叶无尘一边念一边发现自己的灵力成丝缕涌出,柳絮似的缠绵在墨允周身。   他顿了顿,强压下心中的摇动,继续念着。   那些咒语虽然生涩,但念出来却圆滑干净,异常好听,再加之叶无尘嗓音温和,听着更是如同莺啼黄鸣。   “师尊,冒犯了。”   墨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低头含住叶无尘的食指,柔软的舌尖舔着上头血珠。舔净后,又小心的扫了扫带着薄茧的指腹,然后才抬起头,望着一脸错愕的叶无尘。   蓝中混青的灵力在虚空中形成咒法,将他整个人锁在一方区域,潦草的字符绕着他跳动,兴奋不已。   他跪在床边,仰头望着叶无尘,嘴角擒着小心的笑,安慰着床上那个人:“师尊别怕,我不害你。”   话音刚落,疯狂跳动的灵力尽数打在他身上,墨允抖了抖,脆弱的趴在床上,浑身都在颤抖。   那些灵咒每落一个,墨允抓住床单的手就更紧一分。   叶无尘慌乱地跳下床,小心搭上墨允颤抖的肩膀,神情带着茫然和懵懂:“墨允,这……到底是什么契约,你怎么了?”   “……没事的师尊,只是到灵魂上落个印记而已。”墨允没有回头,轻声说:“一会儿就好了。”   他说的轻松,但白沙翠竹这契约也是不平等的很,需用主人的灵力在仆人灵魂上落下一个永生不灭的印记。   叶无尘的灵力虽属温和一脉,但灵流却很强大,墨允纵使重生,身体也只是个刚修道一年的孩子,灵魂更是四分五裂,如何受得起这么强大的灵流。   叶无尘以为自己是拿命来赌这场契约的……   殊不知墨允不要他的命,只想博得他的一点信任,甚至愿意用自己尚且脆弱的灵魂哄着他结了这场不平等契约。   但叶无尘浑浑噩噩,怎会晓得墨允拉着他结了这样的契约,他如今看着跪地瑟瑟的墨允,心中急躁,却不敢动他,只能无助的问着:“你到底怎么了?契约不是双方的灵魂都需要印记吗?墨允!你到底……”   他有些害怕的想,这孩子不会为了博取他的信任,把自己干掉吧?   叶无尘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跪在地上的少年时不时发出闷哼,而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刽子手。   主角怎么会用命来换一个配角的信任呢?   他恐惧的蹲在墨允旁边,双手搭在床沿,他道:“墨允,你……我信你,你还好吗?”   墨允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周围的灵咒已经全部打在他身上,一个不落。他将头磕在床沿,一只手在床上乱摸,好像在找什么。   “师尊,手。”   “啊,好的。”   叶无尘抓住他的那只手,又小心的问了一遍:“你还好吗?”   墨允没吭声,软红灵力从指尖输出,漫到叶无尘手心,一点点没入皮肉。   又暖又热的感觉漫过全身,仿佛浸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金光流淌,将微凉的心捂热。   “师尊的印记。”墨允解释,笑着将头扭到叶无尘那边,眼里淌着异样的光彩。   叶无尘却皱了眉。   墨允见他如此连忙收了笑容,小声开口:“有什么不舒服?”   “没,只是你方才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师尊……”墨允眼睛瞟着别处,想了许久才扯出一个焉坏焉坏的笑容:“因为那是我骗师尊的呀。”   叶无尘盯着他额头上浸出的冷汗,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别撒谎。”   墨允只是笑着,并不吭声。   叶无尘与他对视,见他仍然不愿意说,只能叹气,开始用激将法:“你也不愿意告诉我这契约是做什么的,墨允,你让我怎么信你啊?”   然而,墨允却冲他软软的笑了笑:“这个契约定下,我就无法做出对师尊不利的事,但师尊可以。”   “倘若哪天我惹师尊不悦了,纵然将我千刀万剐也无法还手,师尊,放心了吗?”   叶无尘支着脑袋,晕晕乎乎的说:“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你刚刚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师尊聪慧,自己查。”   “墨允,你今天胆子有点大。”   “师尊也不较往日温柔。”   叶无尘盯了他片刻,无奈地叹气,在墨允放松警惕时忽然温婉一笑,眼睛好似淌着万千星河。   “是不平等契约吗?”   “是。”墨允下意识回答,又错愕的看着面前以色欺人的叶无尘,震惊了:“师尊你,怎么可以这样?”   而叶无尘却不理他,自顾自的站起身,嗓音柔和,却端着痛心疾首的语气。   “你这是要让我自责一辈子。”   他坐在床上,有种罪恶的心安围绕着他,许久未眠的大脑有一刻放松,又立马紧绷,一张一弛间能感受到的只有晕眩。   “师尊,……”   他话还没说完,叶无尘就忽然倒在床上,顺手揉了一把墨允磕在床边的头。   “我撑不住了,醒了再跟你算账。”   他闭上眼,呢喃着说出这句话。   他的手还放在墨允头上,没来得及撤回,墨允于是抓住他的手,有些好笑的看着床上这个男人,紧接着又是心疼。   “你到底多久没合眼了……”   他拿下头顶那只手,轻轻搁在床边,又替叶无尘将鞋袜脱掉,将里头那没怎么动过的被子拿过来,盖在叶无尘身上。   然后又在床边坐了许久,墨允才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那间房,放松的躺在床上,嘴里念着咒,手心便浮出一个水青色的藤椅。   “……”   印记是根据打下印记者的喜好来的。   “还以为是青竹,师尊最喜欢的竟然是藤椅?” 第83章 师尊好骗   这几天总是落着细雨,将外头桃花洗淬得粉嫩娇艳,但风总也不会那么温柔,仍是吹落一地芳华。   叶无尘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他捂住自己睡得疼痛的脑袋,一时间清醒不过来,大脑更是一片混沌。   他在床上坐了许久也没回过神来,只能继续躺下,摸出瓷白的瓶子,给自己喂了一颗清神丸。   他觉得他是嗑药嗑上瘾了。   清凉的丹丸味道在嘴里化开,他眯眼望着床帷,好半天才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妈的。”他咬牙切齿地直起身子,却因为用力过猛,脑袋又是一阵晕眩,只能软软的靠在床头。   叶无尘回想着昨天的一切,喃喃:“白沙翠竹?”   他沉默了片刻,好像记起了些什么。为了验证心中想法,叶无尘有些害怕的摸出仙质籍,翻到了有关“白沙翠竹”那一页的描述。   他看了看结定契约的方法,与昨日是一样的,然后又匆匆扫了眼关于契约内容的描述。   “主……仆?”   “他大爷的!”   这是要让他折寿啊。   至于吗?墨允脑袋瓦特了?将灵魂定给他这么一个始终没信过墨允的人。   他是傻吗!   叶无尘按着额角起身,赤脚走在地上,拾了木梳,边走边梳理自己的头发。   他先去了墨允那间房,凝视床上叠的干净整齐的被褥,默了片刻才走出竹舍。   竹舍外下着小雨,墨允坐在一个矮脚凳上削桃花枝,那桃花上还挂着水,外头粗糙的树皮被他削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尘埃。   叶无尘躲在一边看了片刻,在他大功告成之际,便拎起他的衣领子,随手下了个避雨结界,带着人往雨中走去。   避雨结界是一层流淌着淡色花流的透明屏障,细雨打在上面会炸出小小的水花,视觉享受十足。   “师尊?!”墨允被他吓了一跳,无意看见他露在外面的脚趾,连忙抱住他的腰,挣扎着往回推:“师尊鞋子还没穿。”   “不穿了。”叶无尘满脸戾气,继续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他往前带。   墨允听出他言语间的怒气,有点不解:“师尊要干什么?”   “抹印记。”叶无尘冷冷开口,复又皱眉,生怕他不愿意似的:“你愿意下这种契约,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不会不信任你,所以去给我把印记抹了。”   墨允一听他这话就猛的挣扎,拜托,他好不容易和叶无尘有些联系了,现在让他把这层关联抹去?想得美!   但他只是一个小孩,哪有叶无尘的力气大,挣扎了半天也挣扎不掉,墨允垂头丧气地走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乍现,他叹了口气,道:“师尊,你想让我死吗?”   “什么?”叶无尘停了下来,不解的望着他,仙质籍上可没写抹去印记会发生什么。   墨允瞧见他这副困惑的模样,忍住拼命上扬的嘴角,愣是卡成了一个苦笑:“与其他契约不同,白沙翠竹的印记是刻在灵魂上的,如果要抹去的话……大概需要去掉那部分灵魂吧。”   叶无尘皱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墨允再一次开口:“师尊,这个契约是刻在骨血里的,我想让你放心。”   他仰头,望见叶无尘迷惑的神情,好笑地抿了抿嘴,努力调整出一个苦涩又无奈的表情:“师尊,我……”   “你不会是怕疼吧?”叶无尘忽然说。   墨允的表情僵了僵,但还是迅速找到了应对方法:“若是我怕疼的话,昨夜早该昏过去了。”   他垂落睫羽,遮落眼中狡黠,留给叶无尘一脸黯然神伤。   叶无尘依旧紧紧皱眉,仙质籍上没写的东西他也不敢确认,墨允也没理由在灵魂上打一个不平等契约的印记。他凝眸,目光在少年脸上扫了扫,沉声道:“你不怕我利用这个契约对你做什么吗?”   墨允抬眼望着他,眼睛聚满光亮,语气笃定:“师尊不会。”   “你怎知我不会?”叶无尘见他这么信任自己,突然有些良心欠安的感觉,只能冷硬的再问了一遍。   “我相信师尊。”   他的声音很脆,夹杂着周围连绵的细雨声,叶无尘愣愣的盯着他清亮的眼睛,脑海中是昨夜少年跪在地上趴在床头的瑟瑟发抖,是他忍痛说的那句:“师尊别怕,我不害你。”   想到这儿,叶无尘忽然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   他真不是个东西!   多干净一主角,被他误解成那样,妈的,他是脑袋长包了信那黑化值,良心被狗叼了觉得他要害自己。   叶无尘暗骂一声,身上戾气更重了。   墨允被这通天的怨气吓到,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哪出了破绽,却见他微微俯身,一脸沉重地搭上自己的肩膀,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师尊,你、你是不是有起床气啊?”墨允被他这严肃的表情吓得一哆嗦,脑海里给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   闻言,叶无尘揉了揉自己的脸,将冷硬的面部肌肉揉开,化为一个如春日煦风的微笑。   “对不起,以往误会你了。”   他眉眼舒展,眼里仿佛落着灼灼夭桃,明亮透彻的很,淡绯色薄唇微微扬着,尽显温柔。   然而得知他笑容背后藏着的情感后,墨允是有些害怕他这样笑的,那笑仿佛一堵薄墙,将里头的人固定成这个样子,让外头的人以为里头的人就是那个样子。   因此他有些难受的说:“师尊,别这么笑好不好,我挺怕的。”   叶无尘一滞,开始手动调节自己嘴角的弧度,一边又瞄着墨允的表情,见他眼中情绪越来越落寞,只能收敛了笑容,皱了眉头。   “我笑的很难看吗?”   墨允不答,只定定地望着叶无尘。   叶无尘默了片刻,掐住自己的脸:“我长得很难看?”   不应该啊,这张皮子可是受到不少女性追捧的。   他想得入迷,没注意到墨允逐渐温柔的眼神,他凝望着叶无尘,见他一脸郁郁之色,不由得笑了笑。   师尊不假笑的话,便像是遗落凡尘懒散又冒失的神仙,可爱的紧。   叶无尘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只能心烦意乱的低骂了一声,一拳头砸向旁边的桃花树,花瓣缤纷落下,夭夭落在结界上。   避雨结界只挡雨,这些花瓣便纷纷落下,停在他发顶,落在他脚下。叶无尘眉心轧出一直痕,他幽幽地盯着墨允脸上温温和和的笑脸,报复性的说了一句:“我觉得你笑的也不怎么好看。”   “……”   看,可爱吧。   之后,叶无尘回房便又睡了过去,墨允将削好的桃花枝施了法术,令其永世不调,搁在叶无尘床头。   纤绮派第二十七任掌门罗青玉于申酉年四月十一日将门规“二十岁前不可淫乱,违者逐出师门。”改为“二十岁前不可淫乱,被迫不纠,自愿则禁闭三月,思过反省。”   叶无尘的课程也重新开始,墨允便也在众修堂找了个位置去看上头温和授课的叶无尘。   这个男人面容妖美,明明是张高冷娇媚的脸,偏偏被做出了柔和干净的表情。   那天之后,叶无尘在他面前明显放松了很多,表情不再是死崩的笑面,削去了假意的柔情,整个人都鲜活了许多,但却多出了他并不愿意看到的自责。   墨允想着,又开始垂眸叹气。   “走吧。”叶无尘一堂课讲完,走到他桌前,手痒的拎住他的后衣领,将人带走。   “师、师尊,别走那么快。”墨允脚步匆忙地跟上。   叶无尘拎着他回到竹舍,停在紧闭的门前,忽然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桃花?”   “啊?”墨允有种不好的预感。   叶无尘没管他的答案,松开他的衣领子,推开那扇紧闭的门,瞬间,一阵馥郁的花香袭来,好似空气中都流淌着粉嫩的颜色。   屋子里头堆满了桃花,桌上有桃花枝盘成的花蓝,交错重杂,地上铺着一地桃花,令人完全不敢踩踏。   叶无尘打了个响指,一把通体雪白的剑掠过一地桃花,仿佛平地起舞,又见剑尖流银似的灵力镀在那些桃花上,一朵朵花瓣立马着上妖艳的颜色。   紧接着,那把剑又将剑尖抵在地上,绕着屋子划动,扫过的桃花结成星光点点,像是夏夜萤火般璀璨温柔,最后在空中聚拢成一条线,寻着墨允而去。   墨允被那些绯红星点缠上手指,他不由得将手掌摊开放在眼前,那些星点在手中凝成形状,最终汇聚成一个削去粗糙树皮的桃花枝。   是那天他放在叶无尘床头的那个。   “……”   “你当时用火灵力裹着它,虽然可以使它永不凋零,但时间一长就蔫了吧唧的,我用木灵将它保养了一遍,再用水灵护着。你以后要是还有什么想保存的植物跟我说,别用火灵烧着它们。”   叶无尘心平气和的跟墨允说,没怎么注意他几乎崩塌的脸色。   “师尊,你这么大动周章的,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嗯?”叶无尘看了他一眼,拉着人往里走:“只是稍微提一下。”   拐进房间,入目又是一地夭夭繁花,墨允握着手上的桃花枝,有些崩溃。   师尊真是……用心了。   霜降被叶无尘召回,他轻轻一推,将墨允推入他那间房,让他身处一片密集桃花中。   墨允呆愣的站着,他觉得师尊对他有些误解。   浓郁的桃花香气扑鼻而来,他低头用脚尖点着那些用灵力幻化出来的花朵,有些傻乎乎的。   然而再次抬头,周围已经全然变了个样子。   十里桃花,灼灼夭桃,几乎将世界装点成粉嫩模样,清甜的桃花香气扑鼻,青翠的草地落了满地繁尘,那层层叠叠的粉缀在天幕之下,对应着上头的蓝天白云,满目繁华。   “……”   师尊真的对他有误解。   墨允握着手里的桃花枝,小声的叹气。   这估计是打造出一个幻境来了,得用不少灵力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找了颗枝繁花盛的桃树靠着,盯着手中送出去又被退回来的桃花枝,郁闷又好笑。   从那幻境出来后,墨允蹦跳着抱住叶无尘的腰,甜甜的笑着:“谢谢师尊!”   叶无尘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脸色,问:“喜欢吗?”   墨允重重点头。   “那……”叶无尘摸出一条妖红宝石框金边滴坠,道:“这个小世界我放在里头了。”   “……”墨允接过那条坠链,想到方才奢华的桃林,不由得有些无奈。他只能将注意力放在那条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坠链上。   “师尊,这滴坠是在哪买的,真好看。”   “是我做的,很好看吗?”叶无尘漫不经心的将房间里灵力做成的桃花打散,目送它们飘出窗外,化为星尘。   墨允抬头,震惊地看着叶无尘,又看了看手中精致小巧的坠饰:“师尊会做这个?”   叶无尘白了他一眼:“你都会烹饪,我怎么不能做饰品。”与。夕。团。怼。   不过是拿了原材料用灵力打磨而已,世外桃源那老头教他的,也不难。   墨允噎住,摸了摸鼻子,迫不及待地将这坠链挂在脖子上,殷红的宝石更衬的皮肤莹白若凝脂。   他忽然觉得那香奢桃花林没那么无语了,至少挂在脖子上的感觉还挺好。   师尊亲手做的,必须要贴身保管。   叶无尘见他接受了坠链,欣慰的笑了,忽地又反应过来什么,迅速将嘴角压下。   他回到自己那间房,拿着一面铜镜,看着里头模糊不清的自己,自言自语道:“这笑着也不丑啊,墨允怎么会怕呢?”   说着,他又掀开自己的嘴皮,像是想看看里头有没有骇人的青色獠牙。   良久,他莫名其妙地放下铜镜,有点不明白墨允这人的审美。   还有小白球这两天明明清醒着,但却躲着不愿见人,难道也觉得他的笑容很恐怖?   叶无尘又拿起铜镜,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笑,微笑、大笑、狞笑、傻笑……   无论是哪种笑容都轻车熟路浮现在脸上,或温柔或痴狂,或狰狞或呆傻,最后,他展露出一个眼含桃花,温柔似水的笑。   “没问题啊,怎么会被吓到呢?”   到了半夜,叶无尘仍然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第84章 禁言蛊   白云苍狗,日月如梭。   接下来的一个月,叶无尘的课程很顺利,一些弟子见他不似往日传闻那般冷清,也渐渐与他熟络了起来。   纤绮派弟子服呈淡紫色,外披轻薄绡纱,袖口轧一圈银丝,阳光下耀耀生辉,腰束用金丝绣着日月纹,走在路上姿态飘渺,宛若仙子下凡。   但人性总归是没那么纯洁的。   譬如那些无故被糟蹋了的弟子纵使将头低到地底,还是会遭到一些师姐的鄙薄唾骂。   “被强迫又如何?总归是不干净的!”   “你不知道挣开他吗,不知道用法术揍他吗?口口声声说自个儿不是自愿,也不知道在床榻上叫得多欢!”   “贱种!”   有一就有二,只要有人开了个头,后头那些看热闹的就接踵而至,对受害者指指点点,用自己并不成熟的思维说出刻薄刁钻的话。   这些话或许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只是怎么爽怎么说。她们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出那么脏污的话,竟还觉得自己清高胜雪莲,吸的是那天山上的纯净空气,吐出来的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芳华。   她们不敢明面上乱叫,只会在某个阴暗角落,跟着一个弟子,对她进行一通言语上的责骂,满足自己空虚恶毒的内心。   骂过瘾了,会有人突然坏心眼的提议动动拳头。于是拳打脚踢,各种小术法尽数砸在那人身上,看着她蜷缩在地的模样,不由得又是一个漫骂。   各种羞辱性词汇堆砌,站在地上自认为清高的人才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恶魔。   这些人是少部分的,但给一些弟子带来的伤害却是无穷尽的。   这天,叶无尘授完课,弟子们嬉笑打闹着与他道别,三五成群结伴离开了,他在座上趴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弟子来找他,就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走了两步,他就发现角落处有个弟子趴在桌上,单薄的身影有些瑟瑟发抖。   叶无尘思忖着走了过去,俯身敲了敲弟子的案桌,轻声询问:“你还好吗?”   那弟子听见这声音就知来人是谁,于是低着头起身,忙不迭的行了一礼,而后匆忙转身,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叶无尘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对自己温和可亲的形象越来越不信任了。他垂眸,有意无意地扫过桌上的笔墨纸砚,白色的宣纸上滴了一滴红墨,像洁白松软的雪地落了一枝梅。   叶无尘叹了口气,正打算离开,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往桌上定晴瞧了瞧——那上头并未准备红色墨汁。   他凝眉思索,忽地急掠出门,追上那道淡紫色身影。   “嗯?”   来到众修堂门口的的墨允懵懂的望着那道白色飞影,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众修堂。   “师尊?”   片刻,墨允连忙追上那道白色身影。   那名弟子自然不是叶无尘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被他擒住肩膀,一张清若芙蕖的脸吓得惨白。   “仙、仙师。”   她脸侧有几道细小的伤口,正汩汩地冒着血丝,弟子服的领子也被她翻折起来,遮挡住玉颈。   “你——!”   叶无尘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身后刹不住力道的墨允撞了个趔趄。   “师尊,对不住……”墨允揉着鼻子闷闷的开口。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无妨。”   其实他心里慌的一批,是不是因为那个契约,墨允的灵力不受控制了,完了完了,他把好好一主角毁了。   罪恶感忽然将他埋葬,叶无尘状似不经意的牵住他的手腕,悄悄在脉搏处点了点。   还好,灵流是正常的。   墨允瞄着他故作镇静的侧脸,又看了眼腕上冰凉的手指,想也不想便知道他在干什么。墨允努力咬着下唇,尽量不让笑声溢出来。   毕竟小心翼翼的师尊也要面子的。   天马行空的转了一圈回来,叶无尘还是将目光锁定面前的那位弟子,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没有!”那弟子慌乱摇头,头上发髻都被她晃乱了些。   叶无尘盯着她脸上那几道细小的伤痕,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不许骗人。”   弟子被他吓住,诺诺的低下头,被叶无尘抓住的肩膀都有些发抖,她嘴唇动了动,然后将头低的更低了。   见她不愿开口,叶无尘只能先递给她一瓶丹药,心中思路千回百转,最后温声道:“纤绮派不养妖兽,外头有结界护着,你若说这伤是自己弄的……那我只能劝你珍重身体。”   他说着,手指渐染蓝色光华,轻轻扫过那几道小伤口,干涸的血丝剥落,伤口迅速愈合,“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   弟子紧紧握着叶无尘递来的那瓶丹药,却依旧忍不住身体的颤栗,光洁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   她抬了抬头,眼底染着希冀,正当叶无尘以为他要说出口时,这孩子嘴里竟溢出粘稠的鲜血。   与此同时,周围几个来寻叶无尘的女弟子兴高采烈地凑上来,见到如此场景后,齐声尖叫,连连后退。   “……”   叶无尘管不得这些,他拿出巾帕擦了擦她嘴角的血迹,细长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探了探脉搏,神性骤然巨变。   “别怕。”他看着那弟子湿润的眼眸,淡淡安慰了一声。   “墨允,帮我下个结界。”   墨允闻声而动,双手娴熟的结印,将叶无尘与那弟子护在一个不透明的奶白结界内,他立在结界前,盯着对面几个惊慌失措的女弟子,道:“几位要找师尊的话,还得稍等一会儿。”   说罢,他就盘腿坐下,一会儿扯扯自己的头发,一会儿眯眼瞧着天上金色的日头,一副请君自便的模样。   等了一会儿,那些个弟子终于忍不住,派了一个人上来问情况:“刚刚那位小师妹怎么了?”   墨允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随之粲然一笑:“不知道,师尊没告诉我。”   结界里头是奶白色的,叶无尘盘腿坐在地上,为面前那个同样盘坐在地的弟子输送水蓝色灵力。   “仙师,我……”   “你中了禁言蛊,我先帮你逼出来。”   一缕缕灵力自他掌心溢出,小心地没入弟子的经脉,顺着经脉游走到脖颈,白皙的皮肉下浮现出淡蓝色光华。叶无尘对灵力把控的极好,几乎是呈丝缕状扫过弟子经脉的。   接下来就是要清扫停留在弟子嗓间的禁言蛊了,这过程有些漫长,叶无尘专注于从弟子脖间慢慢飘出的蓝黑色灵流。   “仙……”   “别说话。”   禁言蛊是一种毒辣的禁言术,可指定禁言内容,若想说出禁言内容必定得受烂舌之痛。   一般门派根本不会让弟子接触这种蛊术。   扫除禁言蛊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期间中蛊人不可说话,否则禁言蛊会狗急跳墙,顺着他的舌根攀爬至舌尖,让整个舌头直接溃烂。   “这哪啊……”小白球晃晃悠悠地飘出来,望着外头和自己一样白的空间,迷茫的转了转。   那弟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着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说话,好在叶无尘及时阻断:“那是我的灵宠。”   小白球也被突然说话的叶无尘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往后退,然而却碰到奶白色的结界壁。   “你做什么?”叶无尘没有回头,只是这么问了一句。   “我我,我,我闷,想透透气。”   “至臻结界没关闭的话是出不去的。”   小白球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直躲着他,像躲豺狼虎豹似的。   难道他也听了墨允的话,觉得他是个很丑的人,他就那么丑吗?   叶无尘第不知道多少次开始怀疑自己的颜值。   将禁言蛊全部逼出后,叶无尘将那弟子扶起来,敲了敲结界壁,墨允听见响动,立马撤回结界。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小白球“咻”的一声扑到墨允怀里,大有与叶无尘分道扬镳的意思。   叶无尘疑惑的往那边看了看,正欲走过去,旁边的弟子却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叶无尘看了她一眼,温和的笑笑:“可以说话了。”   “是……”那名弟子大概是第一次这么近见到传闻中的叶仙师,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他为自己解除了禁言蛊,顿时心潮如浪打礁石,在心里头撞来撞去的小鹿仿佛不要命似的撒丫子狂奔。   由于心里头太过震撼,导致她有些惊恐地望着叶无尘。   若是往日,叶无尘肯定能猜到这弟子为何这么震撼,说不定还会笑着打个圆场。   但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墨允那句“别这么笑,我害怕”,因此,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崩塌,默默别过头去,哑声道:“禁言蛊已经解除,去鸿雁塔找找护法,她们会为你做主的。”   说完,他就拍了拍弟子的肩,落寞地往前走。   “不、不是说可以告诉仙师吗?”那弟子往前追了两步,自知失语,蓦地停在原地。   “你们门派的事还得你们自己的护法来解决——”叶无尘回头,见那弟子一脸郁郁之色,还以为她不敢去找护法,便道:“正好我没事,陪你去一趟吧。”   说着,叶无尘就告别了那几个等他的弟子,本想去跟墨允说说,却发现他已经连人带球的跑没影了。   他也……没那么吓人吧?   叶无尘郁闷地扯着那张冰凉的面皮,抬步往鸿雁塔的方向走。   “谢谢仙师!”   弟子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跟上叶无尘,没了禁言蛊,她便将那些腌臜事倒豆子似的说出来了。   她才十三岁,同墨允一个年纪,大概是方才和叶无尘接触了一会儿,便觉得他是个温柔贴切的人,于是在他边上叽叽喳喳地说着,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些个师姐,我呸!”她往地上淬了一口,又望了望旁边皱着眉头的叶无尘,有些不安的问:“仙师,我真的很脏吗?”   叶无尘从自己的颜值问题中回神,习惯性地揉了揉弟子的头:“这些天辛苦你了。”   鸿雁塔巍峨壮大,白墙黛瓦,每天,第一层都会派一个护法坐镇,以防弟子有突然的状况。   纠绮派的护法共四位,以梅、兰、竹、菊代称,由于是新上任的护法,恐有弟子认错,于是漆着红木的大门上每天都会挂有坐镇护法的代称。   叶无尘敲开挂着“兰”字的门,一股幽淡的檀香飘来,他掀开珊瑚淡水珠窜成链的帘子,走到金丝楠木桌跟前,盯了一会儿伏案苦写的护法,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兰护法抬头,见到来人有些茫然,她还执着笔,滴下的墨渍点在自己身上,样子有些滑稽:“叶仙师——”   她站起身,无措的往他身后看了看:“掌门……”   “罗掌门没来。”叶无尘将那名弟子推到她面前,温声开口:“想与你说说这位弟子的事……”   他替弟子将这些天在她身上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等着护法的反应。   兰护法看了看那名弟子,忽然转头对叶无尘道了声歉:“抱歉,我派管理不严,让叶仙师遇到这样的事。”   “没。”叶无尘垂落睫羽,有些好笑:“我想你们应该对贵派的弟子道歉。”   无论是白雨生还是禁言蛊。   兰护法点头:“自然,此事会给她们一个交代。”   她扭头,看着那名弟子,叹了声气:“你还记得那些人的模样吗?”   弟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她当时被揍得昏昏沉沉,血污满脸,别说有没有精力去记那些人的模样,光是睁开眼睛都得费好大力气。   “我,我只记得些声音了……”   “那……”兰护法皱眉,秀丽的眉间染了忧色。   叶无尘见兰护法迟迟不说话,于是问了句:“记得地方吗?”   弟子想了想,稍稍点头:“我是在去食舍的路上被抓住的。”   “去食舍的人很少,因止修建的比较偏,施暴的人下了禁言蛊,自然会认为那些受害弟子不会说出去,不出意外的话应会再次欺压弟子,护法可以在一些偏僻的地方留几个窥探符和追踪符。”   叶无尘用手指在桌上画圈,瞄了眼一筹莫展的兰护法,漫不经心的给出意见。   兰护法:“叶仙师此法虽好,但还是要请其余几位护法商议,大概需要过些时日再实施。”   叶无尘额角抽了抽,对这个呆板的女子有些无语:“几日时间够她们欺辱好些个弟子了。”   “可……这些事确实要商议的。”兰护法定定的看着叶无尘,大有外派人员不可插手的意思。   叶无尘笑了笑,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白雨生那件事护法们很早就发现了,但由于要商议,且商议不出任何结果,才拖成那个样子。   他被自己的想法气笑了,不带任何情绪的看了一眼兰护法,带着那名弟子走出鸿雁阁。   “我先帮你疗伤。”他对弟子说,“然后带我去一趟你说的那个地方。” 第85章 皮毛鲜亮的猫   桃林竹舍内,床帷幔帐垂落,遮了一池凌乱,墨允裹着被子警惕的盯着小白球,身子不断往后缩。   “你要干嘛!”   “干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白球一寸寸逼近,语气痞劣得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公子,然而那稚童声音却将他的气势压了不少。   墨允自知不妙,甩手一道结界丢在小白球面前。   那结界流转着淡蓝色灵流,淙淙如溪水淌过,小白球见状,只能停在半空,与墨允对视。   良久,它对墨允道:“你别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里面!”   “我就在里头躲着,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有本事出来!”   “你有本事进来啊!”   同出一源的两部分灵魂就这么隔空对骂了起来,用词拙劣,活像三岁小孩抢糖吃的场面。   “我就不出来。”墨允将被子拉到眼睛下面,警惕地看着它。   “你个废物点心!”小白球怒不可遏,它现在又没灵力,主神之力又不能随便乱用,只能和里头那个缩头乌龟干瞪眼。   “哼。”墨允冷哼一声,“你先说说你想干嘛?”   他可是知道的,这东西想抢占他的身体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可不想重新回到灵魂空间。   一听墨允这话,小白球怒火噌噌噌的上涨,怨恨程度不比新妇发现自己男人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差,它怒吼:“你还问我?你怎么不想想你做了什么!和师尊结契时敢不敢先告知我一声,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墨允被他吼得一头雾水,最后皱眉:“不是与你商量过了吗?你也说行。”   在修心堂确实与它商量过,甚至将需要结定的契约名字都告知了,小白球一时有些噎住,宝石般的眸子闪了闪,它忽然大义赴死般转过身子。   “我哪知道你那么急啊!我半点准备都没做就被师尊的灵流灌了个七荤八素,你干的是人事吗!你是人吗你看看!!!”   墨允朝它那边望了望,突然没控制住表情,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白球身后晕染了大片淡青颜色,数中间那块最深,往边缘较淡。   “你笑什么笑!”   “没……没……”墨允摆摆手,又不经意往它那边瞄了一眼,更是要笑背过去。   他大概是明白了,小白球的灵魂没有附着灵力,因此由叶无尘的灵力组成的印记得不到很好的控制,于是便显了出来。   “笑个屁啊笑!我这两天都不敢见师尊了……”小白球郁闷的转回来,蔫了吧唧的跌在床上,“跟发霉了似的。”   “哪里像发霉,师尊的印记这么好看。”见它这么可怜,墨允坏心眼的让青绿色藤椅慢慢浮现在手背上,凑到小白球跟前。   小白球往这边看了眼,咬牙切齿的冲过来,不出意料的,整只球糊在结界上,起了一层涟漪。   “……”   “……噗哈哈哈哈!”   小白球眨了眨眼,气得炸毛,然而还没等它说出什么指责的话来,墨允就撤了结界,抓住它的身子。   “好啦好啦,我用灵力帮你压下这不就是了。”   现在是五月初,外头逐渐温暖,金灿灿的日头逐渐往西,在天边晕染着方寸薄红。   叶无尘将那弟子送回居所后,在一些偏僻的地方留了几个符咒,设了几个小阵法。   他拿着一个罗盘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在小阵法周围碰了碰,几乎同时,罗盘上方显现出他手指的影像。   叶无尘满意的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起身拍了拍衣袍,正欲离开,却发现身后站了几个人。   “……”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挡住自己设下的阵法,这才将目光放到那几个人脸上。   “是你们啊。”   来人正是罗纤灵与唐晚枫,这两孩子皆用崇拜的目光盯着他,罗纤灵先一步跳出来:“叶仙师刚刚在设阵法吗?”   叶无尘环顾四周,这里是食舍与弟子居住地的夹缝,一般不会有人来这儿,他蹙眉,不答反问:“你们来这做什么?”   “这……”罗纤灵突然往唐晚枫身后看了看。   叶无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后头还跟着一个女孩,那孩子低着脑袋,弓着腰,将整个人都藏到唐晚枫后面。   他一看到那个孩子,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唐晚枫和罗纤灵不会也参加了这件事吧?   “你们两个……”叶无尘站在原地,目光带着审视,他正打算问个清楚,唐晚枫身后那名弟子忽然吐出一口血,一头撞在唐晚枫后背。   “这位师妹,你没事吧?”唐晚枫立马转身扶住那名弟子,双指搭上她的脉搏,“为何……?”   她求助的望着叶无尘,“叶仙师,我只能探到她的灵流被外力侵入……”   人命关天,叶无尘也顾不得身后那些小阵法,他大步走过来,手指搭上那名弟子的脉搏,不出意料,又是禁言蛊。   他看了唐晚枫一眼,见她脸上的茫然无措实在不像作假,于是将指了指设下小阵法的那块地:“麻烦你去那帮我守一下,谢谢。”   说完,叶无尘便将自己关在结界里头,为那弟子逼禁言蛊,而小罗盘被他放在旁边,上面正是唐晚枫两人的影像。   “刚才那位小师妹怎么了?”罗纤灵走到小阵法旁边,拽了拽唐晚枫的发带。   “不知。”唐晚枫凝眸,面上满是不解:“刚才那位小师妹的灵脉仿佛遭了什么东西侵入,有些紊乱。”   罗纤灵讶然:“灵脉被入侵可不是什么好事……”   唐晚枫点头,在小阵法前面蹲下,看着上头的符咒,有些好奇的说:“叶仙师这是在作法吗?”   “我看着像……”罗纤灵煞有介事的点头,“叶仙师刚才看到我们可警惕了,从没见过仙师那个样子呢。”   “说不定是我们俩打扰他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言语间都是对叶无尘的崇敬。   叶无尘将弟子身上的禁言蛊逼出来,扶住她瘫软的身子,问:“还记得是谁吗?”   弟子懵懂的看着面前这个男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被他严肃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退开几步,垂头低语:“叶仙师……”   叶无尘则将她的反应归为是被自己的长相吓到了,他默默叹气,放柔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结果这名弟子也说不知道,叶无尘将地上的小罗盘捡起来,看着上面交谈甚欢的两人。   “那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来这吗?”   自从墨允那边出了变故,他都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大纲了,自然而然的,那些相关角色的人设他也不太相信。   “是我将她们带来的……唐师姐人很好,我想请她帮忙,但我一开口嘴巴就会流血……”   听了她的陈述,叶无尘扶住额角,对自己刚才草木皆兵的猜想有些无语。   唐晚枫就算不是女主,依着她那温文尔雅的性格,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撤了结界,让弟子与唐晚枫两人说清楚,自己则在旁边望着客家土楼与食舍屋檐间隙下的一缝黄昏,盘着手中用黑玉雕琢的小罗盘。   没一会儿,罗纤灵愤怒的谩骂声就从那边传过来了。   “此事当真?”唐晚枫比她镇定,确认了一遍这件事的真实性,也有些怒气,但不至于像罗纤灵那样上蹿下跳。   她向叶无尘敛衽一礼,算作告别,然后拉着那名弟子的手:“我们去找护法为你主持公道!”   叶无尘抬了抬眼,正想叫住唐晚枫,却又作罢。   让唐晚枫去见识护法们磨磨蹭蹭的个性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性格虽然温和,但是个明事理的人,因此,她肯定会将这件事告诉罗青玉,让掌门加以整治。这比他一个外人去说要好很多。   叶无尘靠在矮墙上,离那穿过屋檐照下来的一线阳光相隔几步之远,因为不得阳光眷顾,这里青苔丛生,踩上去是湿滑的。   他用鞋底在地上划着,眯着眼看那一线阳光,像只望着温暖却懒得动弹的大猫。   五月已是夏天,夕阳落得慢,仿佛还对人间怀有依恋。天边的颜色像少女脸上泛着的绯色,好似红透了,细看却发现是一层软软的胭脂铺在上面。辨不清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罗盘上还没有动静,叶无尘隐了身形,跑到校场角落斜倚着,看着三五成群的弟子从身边走过。   “坚持走剧情”系统已经被压制的死死的,不会有事没事跳出来吼一句了,小白球也跟墨允跑了。于是这会儿,叶无尘难得体会到一个人呆着的滋味。   实在是久违的宁静。   这一刻,是鲸落海洋的沉寂,是风过空谷的幽宁,是独行冰川的寂寥。   人是群居的,而叶无尘喜独处。   这个习惯是与生俱来的,就像一只猫,它生来就是慵懒淡漠的猫,它可以混进人群与人们打成一片,也可以不带尘埃的退出,骄傲地占领山头做一个山大王。   利爪是有的,只是平时藏起来了,那只猫不想吓到别人,因为它懒得去解释,一身亮丽的皮毛是哄人的招数——你看,我这么柔软乖顺,怎么会私藏武器呢?   然而,它不愿让自己的利爪伤着别人,但却狠心的刺向自己——看,你讨人喜欢的只有光鲜的外表,谁愿意窥视你的内心呢,谁知道你也藏有一双尖利的爪子呢?   只是最近有了变数,有个人觉得,它保养的光滑干净的皮毛很吓人,这言语让自信的猫有些发颤——吓、吓人吗?   叶无尘手上的罗盘亮起,他凝眸看着罗盘上显示的影像,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罗盘上点了一下,空中顿时延伸出一条仅叶无尘能看见的线,他脚尖轻点,顺着那线踩过屋檐廊角,最后飘飘然站稳身子,把那几个将人逼到角落的女弟子用泛着金光的锁仙绳捆起来。   叶无尘看了那几个惊恐的弟子一眼,缓缓走到角落,将那名伤痕累累的弟子扶起来,塞给她一瓶丹药,好生安慰了一会,转而看着那几个被捆起来的女弟子。   “护法堂走一趟?”   他脸色阴沉,尚有怒气,忽然,余光瞟见罗盘竟又亮起了影像。   叶无尘皱眉看着那几名女弟子,对身旁那个瑟瑟发抖的弟子说:“你在这看住她们。”   他将弟子往前推了推,转身欲走,谁知那弟子却怕这群人怕到极致,即便她们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敢待在她们身旁。   可见这群人到底是有多狠毒,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吓成这样。   弟子小心地抓住叶无尘的衣袖,嗓音打着颤:“仙、仙师……别走,我、我不敢,不敢……”   她十指沾着黑血,看不清指甲,但闻见那股血腥味儿便知其伤势如何,叶无尘心疼的看着她,最终叹了口气:“认识唐晚枫吧?她现在应在鸿雁塔,叫她找过来就回去休息吧。”   那名弟子打着哆嗦跑了,叶无尘望着手心罗盘上,层层叠叠浮现的影像,最终双手结印,幽紫若星夜的光亮凝绕于双指,他扫下浓黑的睫羽,沉静道:“墨允。”   马上,在他左侧便立了一道白色光门,墨允好奇的从里头探出来,见到是他,便甜甜的喊了声“师尊”。   白沙翠竹不愧是主仆协议,下契者竟可以对被契约者随意召见。   叶无尘的良心越发的痛了。   好在他不耽误正事,直接用灵力复制了一块罗盘丢给他,道:“去抓。”   说完,他便飞身而出,留下一个白色的背影。   墨允抓着那块罗盘看了看,忽然自言自语:“今天师尊有些生气……”   随后,他回头看了眼那几个被捆起来的弟子,灿然一笑:“你们好像把师尊惹生气了。”   “我去追他。”一只浑圆的小白球从他衣襟里钻出,闪身跟上叶无尘。   墨允盯着罗盘上略显血腥的影像,冷冷看了眼被捆住的弟子,嗓音却带着少年的天真:“各位好自为之。”   夕阳仍在,弯月已出,迟暮在逐渐显现的黑夜朦胧着,最终,黑色的河流裹挟着星辰点点笼罩天空,那微小的光亮竟奇异的不会被浓重的黑夜吞噬。   鸿雁塔里,梅兰竹菊四护法齐立,略显无措的望着叶无尘用灵力押来的近百名弟子,最终兰护法上前一步,“这,这是何意?”   唐晚枫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气,她愤然甩袖,将窥探符记录的影像公布,平素里温柔的声音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种迫在眉睫的事,诸位护法竟还想着要商议几天?” 第86章 傀儡护法   纤绮派弟子都知道,无论是唐晚枫与现任掌门的关系,还是她自身的实力,都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掌门。   护法们亦是将她当成少主对待,尊称其为“唐小姐”。   但除去这层身份,她也只是个弟子,没有实权,遇到这些事竟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这会儿,唐晚枫怒不可遏,护法们也只是面带愧疚的平视前方,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气氛僵持到一定节点,兰护法才开口:“我们只是遵从掌门的意思。”   “小姑……?”唐晚枫愣了一下,墨眉紧皱,“是小姑让你们遇事都要商量一下的?”   “是的。”   护法堂内,近百名弟子齐刷刷的站立,三五成群的被索仙绳绑在一堆,略施粉黛的脸庞惨白一片,畏畏缩缩地垂着头,冷汗涔涔而下。   这种人只敢在黑夜里放肆,一旦将他拉到光天白日之下,便低微如鹌鹑。而他们做的事就如同那残居黑暗的臭虫,见不得分寸光亮,否则皮开肉绽,令他们万劫不复。   叶无尘立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罗盘,盯着一些面露不甘的弟子,看她们咬牙切齿,又一脸理所应当。   还有些人,一面觉得自己洁白孤高,一面又尖酸刻薄的揪着人家绿豆大的污点张嘴乱咬,非要将别人的头按进泥泞里才高兴,还自以为干了件维护世界的大事。   “仙师……”罗纤灵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开口:“我看那护法好像有些不对劲。”   叶无尘倾着身子,瞄了一眼表情刻板的护法们,低声道:“怎么说?”   罗纤灵小心地凑过来,踮着脚,用更加细微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句:“护法身上有傀儡术的痕迹。”   “……”叶无尘对傀儡术知道的不多,又因它是苍松派的绝学,外门根本无从了解,因此他只能问了一句:“你如何得知?”   罗纤灵毫不掩饰的开口:“我学过,所以对傀儡身上的灵流很敏感,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她们关节上吊着一截丝线。仙师属水木,想看的话,只需将木灵力凝聚双眼便可。”   叶无尘早先就知道罗纤灵会傀儡术,因此也没怀疑她的话,立马调转灵力汇聚双眼,往护法那边看过去。   几名护法穿着飘逸的护法服,从头到脚包裹的严实,露出来的只有两只柔腻的手,手腕在衣纱的遮掩下朦朦胧胧的,她们大都将十指交叠,唯有兰护法还在同唐晚枫讲理,手指立于胸前,蜷曲着。   没一会儿,叶无尘便看到她手指关节上垂钓着一截一指长的白色丝线,发着幽幽光泽。   他向罗纤灵确认一番,有些奇怪的开口:“这傀儡术不是苍松派绝学吗?”   “不知,我会傀儡术也只是因为父母曾是苍松派的修士。”罗纤灵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说完这句话,本想走开,复又想起了往事:“说来也奇,以前门派里也没怎么见过几位护法,她们也没传出什么名声,然而在前任护法暴毙后,却突然被提拔上来了。”   说完,她不安地抓住叶无尘的衣袍,心底下那个恐怖的猜想迟迟不敢说出来——掌门会不会早就知道这件事?   叶无尘听了她的叙述,忽然想到自己停课那天,护法们明显排练过的言行举止,不由得冷汗直冒。   他当时还以为护法们第一次见传说中的叶仙师有些害怕,才会念出那些机械的台词,哪能想到他是在与几位傀儡打交道。   正想着,唐晚枫便一脸失望的走过来,声音很轻,弥漫着浓重的无力感:“护法们还要查实,请仙师……先放开她们吧。”   那四个护法齐齐望着这边,眼神公正,摆出一副不愿冤枉每个弟子的模样。   影像都给你放出来了还要查实,这几个傀儡莫非是傻的?   叶无尘拍了拍唐晚枫的肩,却没有解开那些人的索仙绳,他道:“再等等,我让墨允带那些弟子过来对峙。”   随后,他闭了闭眼,用白沙翠竹的契约阵法可以看到墨允所在的地方,窥视到他正在做的事。   但叶无尘并不需要这个功能,只是他记得这个阵法还可以传音,于是便在心底轻轻唤了声墨允的名字。   早些时候,叶无尘将种了禁言蛊的弟子带至修心堂,本想一一解除,但唐晚枫却请他去了鸿雁塔,说是那群弟子不肯动弹,需他帮忙。   没办法,这里头懂禁言蛊的只有墨允一人,便派了他去解除弟子身上的禁言蛊,这孩子便乖乖将人给领到修心堂,认认真真地施起法来。   禁言蛊下的容易,解除起来却麻烦,需要将灵力凝成涓涓细流,扫过弟子的经脉,逼出蛊毒。   而墨允的火系灵力攻击性较强,因此更要小心,免得伤了弟子经脉。不过,这样的灵力逼出蛊毒的速度也比那些温和属性的灵力要强很多。   到了这会儿,也解得差不多了。   解完最后一个弟子身上的蛊,墨允笑着对那个弟子说:“这位姐姐往后要小心啊。”   那位弟子感激不尽的点头。   这禁言蛊他前世所学,当时他想将蛊下在知道他魔族身份的人身上,结果就在下蛊当天,他被叶无尘抓了个正着,与叶无尘进行生死交战,最后将他抓回魔界。   这一世,叶无尘知道他会禁言蛊墨允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心悸。   毕竟结契以来,两个人都没有提到过他是魔族这件事。   他不敢说,所以想等叶无尘先说。   忧心忡忡间,墨允听到了叶无尘的声音,他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我在的,师尊。”   少年的声音透过契约传来依旧清澈干净,仿佛带着清泉的甘甜。只是叶无尘没什么准备,被吓了一跳,他平复了呼吸,传过去一句话。   “麻烦把那些解了禁言蛊的弟子带来鸿雁塔——需要我给你开个门吗?”   墨允沉默了一下,忽然低声笑起来:“师尊是想把与我的定下的契约公之于众吗?”   “……”   虽然是仙质籍上的阵法,但并不代表没人知道,还是得小心为妙。   叶无尘只好作罢。   这一夜并不平静,天上星河滚烫,像是要烙进人的心底,烫几个窟窿,月华皎白的光芒好像也被闪烁的繁星比了下去,有些黯淡。   没一会儿,墨允便带着十几名弟子来到了鸿雁塔。   鸿雁塔第二层护法堂,叶无尘被唐晚枫拉到四位护法对面立着,大概是想用他震慑护法,逼她们让步。   唐晚枫还不知道几位护法是傀儡,因此她仍然是美目圆睁,瞪着几名护法。   而叶无尘则是越看越觉得那几名护法的眼神空洞无神,让人浑身发冷。   “……罗掌门在吗?”叶无尘掀下睫毛帘子,随便起了个话头。   “掌门最近外出办事去了。”兰护法笑望着他,清秀干净的脸庞尽显温柔之色。   “罗掌门挺忙的……”叶无尘喃喃。   萧逸春都没这么忙,一年留在门派的时间少说也有十个月,基本上天天都在门派,还能抽空跑到至清峰来喝茶。   而罗青玉,一个月得出去好几趟,将一个外派长老留在这,这要换一个心眼坏的,纤绮派早就易主了。   叶无尘心思涌动,忽然,安静的只剩呼吸声的护法堂有了些动静。   “你个贱——!”   “啪!”   门边被索仙绳捆住的弟子中间传来一阵骚动,又立马被清脆的鞭响压下去。   叶无尘被那突然的鞭响吓了一跳,身子小幅度的抖了抖,他转身,有点无语。   护法堂很大也很空旷,摆件没几个,没人的时候更显得空幽。那些被索仙绳捆住的弟子被他押在屋子左侧,乌压压一片。   墨允甩完一鞭子就往他这边跑,见他转身,又连忙刹住,将鞭子藏到身后,指了指左侧的人,咬着下唇,满脸都是委屈:“她,她骂我。”   因他这句话,原本紧张的气氛都有些凌乱,被他指着的那名女弟子不可思议的瞪着他,气到失声,她旁边那名弟子愤然开口:“她可没骂你,她骂的是你身后……”   “啪!”又是一鞭子甩那些弟子前面的地板上,墨允垂头,不断用眼睛瞄着叶无尘,细长的鞭子绞在手指上:“我不管,师尊,她就是在骂我。”   许是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副的无赖给惊住了,一时间竟没人出声。   瞬间,墨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震惊的、茫然的、惊惧的,还有无语的。   细长软鞭在木质地板上拉出声响,墨允见叶无尘只是静静的瞧着他,于是便将自己送过去,勾住他的腰束,重复了一遍:“师尊,她骂我。”   少年的声音清如玉石碰撞,刻意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听起来倒真像是他受了委屈。   “噗——”   罗纤灵实在是憋不住了,她站在那群弟子对面,瞧着那些人的脸色青白变化,本就憋得肚子痛,如今墨允再来这么一句,她是切切实实地扶着木墙,笑弯了腰。   少女的笑声如银铃,很有感染力,连墨允带来的那些郁郁不欢的弟子,也低低笑出了声。   与这笑声相对应的,便是被捆住的那近百名弟子的怒气,其中一些性子刚烈的又开始破口大骂。   “贱种!笑什么笑!”   “上过男人床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眼见那群人又开始骂起来,叶无尘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几位护法,忽然低头看着墨允,他将声音放大,足以让整个护法堂都听见:“她们是不是又在骂你了?”   骂声瞬间静止,罗纤灵的顿了顿,笑得更放肆了。   墨允故作委屈的将头埋到他腰间:“是,她们又骂我了……”   叶无尘听了他这句话,无奈的叹气,在那群弟子周围下了个禁言结界,将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给遮掩掉。   他突然觉得墨允好幼稚啊。   另一边,唐晚枫无语的看了墨允一眼,打算让他带来的那些弟子稍微指认一下,好让护法们心服口服。   然而,她还没走到那边,叶无尘就开口:“晚枫小姐,先将这些弟子请出去吧。”   “仙师?”   唐晚枫诧异的回头,却见他面露难色的挡在四位护法面前,叶无尘往笑得不可开交的罗纤灵那看了看,道:“请纤灵小仙姑过来一趟。”   “……凭什么师姐是小姐我是小仙姑。”罗纤灵止住笑声,幽怨的往叶无尘这边看了眼。   然而,就在看到他身后那些人的时候,罗纤灵当机立断地将墨允带来的那批弟子推出门,将这些懵懵懂懂的小师妹驱散,然后扒着门扉看了眼叶无尘,指了指左边那近百号人。   叶无尘点头,在那些人周围另下了一道结界,双手结印,将人转移出红雁塔,送往校场。   偌大的护法堂瞬间空荡,从镂葡萄藤纹的窗棂吹进来的风有些阴冷。   罗纤灵迅速窜进屋子,唰地关上门,扣上锁,几乎是冲到叶无尘后头。   “傀儡本体?”   只见梅兰竹菊四护法的身体已经变成木质,摆着僵硬的动作,还能看到手指里面连接关节的球体,脸上眉眼用刀刻画的清楚,但很粗糙。   做傀儡的木头很光滑,乌棕色的纹理清晰,头上缝了一圈乱乱糟糟的发丝,身上的衣服倒还是正常的护法服。   唐晚枫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走过来,被四个木质傀儡吓得大惊失色,“护法?”   叶无尘便将此事说明了一下,然后,他对唐晚枫道:“你师尊可在?”   唐晚枫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但还是诚实的回答:“师尊她前几个月闭关了。”   “如此。”叶无尘苦恼地盯着地面,又问:“门派中可还有长辈?”   “除护法外倒还有些前辈,但她们早些年就结伴云游去了。”   “弟子中修为最好的是你?”   “是的。”   叶无尘叹气,盯着这个强装淡定的少女,有些心疼,于是放缓了语速,放柔了语气,说出下面这段话。   “那群人我传送到校场了,其中有几个人可以说话,麻烦你先去盘问一下禁言蛊是谁传出来的,背后可能有人组织,还有,中了禁言蛊的弟子应该不止这些,都得找出来,总之,先将这件事终了。”   末了,他又说了句:“可能有些困难,但这是为了还那些弟子一个公道。”   唐晚枫僵着身子,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不去看那四个傀儡:“掌门不在,那这里拜托仙师了。”   她十六岁,及笄了,该是个明事理的人,如今护法安危不明,叶仙师为了不引起恐慌便早早驱散了弟子,她不能添乱,最好能帮些忙。   这是她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唐晚枫快步走出门,消失在阁楼转角。   这个平日里柔柔和和的少女,在这一刻竟走出了凌厉的气势,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劲风袭过人间,好似柔软的昆虫要结茧,化成那惊艳的蝴蝶。 第87章 我逗师尊的   鸿雁塔第二层的护法堂冷清萧瑟,四个粗糙的傀儡端庄的立着,摇曳的烛火在她们脸上打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气氛有些怪异。   叶无尘眯着眼睛盯那四个傀儡护法,有些匪夷所思。刚才还有血有肉的,怎么突然变成木头人了。   他皱眉,忽然道:“她们身上的灵力呢?”   刚才还能感受到这些护法身上充沛的灵力,而这会儿已经犹如死木,毫无半点生气。   “傀儡依靠主人的灵力运作,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灌一次灵力,看这样子应该是灵力耗尽了。”   墨允在旁边解释,他上辈子当上魔尊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潜入苍松派,活捉洛予初,凌迟百余次。   在下属从洛予初手身上搜上来的秘典中,记载过傀儡术,他当时依着上面的文字造了一个叶无尘模样的傀儡,不过没多久就被自己毁了。   那之后他也没用过傀儡术了,但关于傀儡术的记载还是记得清楚。   叶无尘听见他这话也只是点头,没起疑心,自从他被识破身份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主角知道什么都很正常。   倒是旁边一直盯着傀儡的罗纤灵有点好奇,她扭头看着墨允:“你也学过傀儡术?”   墨允卡住,小心的瞟了一眼叶无尘,他学傀儡术这事儿,叶无尘无论前世今生都不知道。   “有办法查出这四个傀儡的制作者吗?”叶无尘见他答不出来,便直接岔开话题,好奇的点着兰护法的脸。   “师尊,小心它突然活过来。”   叶无尘默默缩回手,不动声色地退了一小步。   护法堂只点了几只蜡烛,火光摇曳,黑暗中堪堪留下几片橘红,几个傀儡的嘴巴只用刀画了一条线,线条弧度上扬,眼眶是两个圆弧,中间用刀子画了一条竖线,权当瞳孔。   阴影落在傀儡脸上,影影绰绰,四个傀儡就这么笑望着叶无尘,令人毛骨悚然。   他舔了舔嘴唇,环顾四周不足以笼罩黑暗的烛光,又摸出一颗夜明珠,揣在怀里。   夜明珠有一个巴掌大,光亮幽泽,被他抱在怀里,冷白色的光只能打在四个傀儡脸上,惨白一片,显得更加幽深可怖。   “……”   他正想着要不要将夜明珠收起来,墨允就凑过来抓住他的手,笑着开口:“师尊,把夜明珠放下吧。”   “叶仙师,你这么照着这些傀儡,我有点怕。”罗纤灵也站到他身边来,小心的瞄着那些惨白的傀儡。   “……抱歉。”叶无尘托着夜明珠,歪着头想了想,用灵力将它托住,冉冉而上,升至护法堂顶端,幽幽光泽洒下,绡纱般笼罩着地板,宛如白昼。   罗纤灵松了口气,抓住兰护法的手,盯着关节上的丝线。   叶无尘看了片刻,硬着头皮往前挪了一步,这时,契约阵法那边传来墨允的声音,带着笑腔:“师尊放心,除非为它灌输灵力,否则是不会动起来的。”   “那你刚刚为什么……”   “我逗师尊的。”   那一瞬间,叶无尘发自内心的感到了深深的欺骗,他瞪了眼墨允,瞧见他脸上得逞的笑意,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走到罗纤灵身边,观察其中一个傀儡。   这傀儡实在太过粗糙,五官潦草不说,就连那缝了一圈的黑色头发也毛毛躁躁,像秋天干燥的草垛。   叶无尘执起一个傀儡的手,正打算细看,罗纤灵就叫了他一声,他扭头:“怎么了?”   “制造傀儡的人修为比我高,我没办法控制这些傀儡。”   “控制傀儡做什么?”   罗纤灵看了眼笑嘻嘻的墨允,解释道:“失去灵力的傀儡没有灵智,可以操控它们找到制造傀儡的人。”   傀儡用槐木做成,这种被称为“木之鬼”的材料是做傀儡的不二选择,也是因为如此,傀儡一旦失去灵力,经过一段过渡期就会妖化。   而操控失去灵力的傀儡只需要将自己的灵力灌入,前提条件是灌入灵力的人修为必须比傀儡主人高。   契约阵法内,墨允解释着。   叶无尘轻轻拽了拽傀儡的手,那个傀儡重心不稳,倒在他身上,他有些麻木的问了句:“如何得知傀儡主人的修为?”   他这句话本是问墨允的,但罗纤灵却以为在问她,便抢先一步回答:“看关节上的丝线,那些丝线是用灵力凝成,丝线越透明,此人对灵力的掌控越娴熟,修为也越高。”   墨允对叶无尘点点头,“不过师尊的修为应当是比此人高的。”   叶无尘将傀儡扶正,端着它的手,凝眸查看关节上垂下来的丝线,他顺手凝了一条相同长度的灵丝,两者对比了一下,完全没有可比性。   傀儡上的丝线尚能看清,叶无尘的那条明明缠绕着他的手指,却仿佛不存在。   好吧,他不该怀疑一个大圆满修士的修为。   叶无尘拉住傀儡的一只手,开始输送灵力,期间他一直低着头,盯着那只木质手掌。许久,那木质手掌一直没有动静,他墨眉轻蹙:“还没好?”   他抬了抬头,才发现傀儡的脸已经出现了裂缝,灵力继续灌输着,没一会儿就连着他手上的这只手掌一起化为齑粉。   叶无尘猛的退开,扇了扇空中散开的粉末,皱眉瞧着一地棕色木粉,和没了傀儡支撑的一件护法服,他抬眼看了看剩下的三个傀儡,有点迷惑。   “仙师怎么知道灌输灵力可以操控傀儡?”   “师尊,你灌输的灵力太多了,傀儡支撑不住。”墨允向叶无尘解释了一下,又转头笑着对罗纤灵说:“我告诉师尊的。”   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墨允就推着叶无尘上前,柔声道:“师尊灌输的灵力可以少点,傀儡碎了没关系,反正留着也会妖化。”   叶无尘被推到傀儡面前,他抹了抹手上的粉尘,找了另外一个傀儡,垂下纤长睫毛,小心的灌输灵力。   虽说到最后这些傀儡都要毁掉,但现在还是得小心,毕竟要找到傀儡主人。   另一边,罗纤灵拉过墨允,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告诉仙师的?”   “就在刚刚。”   “方才你和仙师说过话?”罗纤灵狐疑的看着他,一脸奇怪。   墨允想了想,开始撒谎:“高级通灵术。”   高级通灵术可凭空传递信息,以墨允现在的修为确实可以施展。   罗纤灵点点头,又莫名其妙的盯着他:“你当真学过傀儡术?”   墨允但笑不语,眉眼弯弯的瞧着她,罗纤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最后听他说了一句:“小时候遇到一个死透的苍松派修士,他身上有本秘籍,我闲着没事就学了。”   上辈子的洛予初死透了他才从拿到傀儡术秘籍的,也确实是闲着没事才学的傀儡术。   罗纤灵对他这个说法还有疑虑,但叶无尘那边已经成功操纵了一个傀儡,他掐着傀儡脸上生长出的肉,两只手搭上傀儡的肩膀,盯着她黑溜溜的眼睛,正经的打了个招呼。   “你好。”   那只傀儡定定的看着他,并不说话,深黑的眼睛如同空洞的深渊,夜明珠的光照进去没有得到反射,反而像被吸进了黑洞洞的眼珠里。   叶无尘已经将其余两个傀儡毁了,留下一地木棕色的齑粉,他看着那只傀儡,与她黑洞般的眼神对望,许久都没有动静。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主人在这儿吗?”   傀儡歪了歪头,黑洞洞的眼珠子没有任何光亮,良久,傀儡摇头。   墨允两人听到动静,连忙走过来,齐刷刷的看向那个被操控的傀儡。   那名傀儡由于被灌输灵力,已经生出了皮肤,像个人了,但脸上的表情还是空洞的,没有生气。   叶无尘继续问傀儡:“你主人住在哪?”   傀儡望着他,眨眨眼,忽然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利落的跳下去,洁白的护法服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曲线。   叶无尘紧跟其后,冲到窗边看了看这里地面的高度,大概有六七米。他跟着傀儡跳下窗,衣袍随风猎猎作响,犹如白色星点落入暗河。   “你们俩走楼梯!”   墨允刚趴到窗上就听叶无尘这样叮嘱,但傀儡的速度很快,若走楼梯怕是跟不上叶无尘,他将腿搭在窗上,对罗纤灵道:“我跳啦,你随意。”   窗外星河渡着光华,他眉眼弯弯,似承载着一舟星梦,随后,他翻身跳窗,如同栽进漫天星斗。   罗纤灵心跳漏了几拍,忽的又想起那束桃花的事来,她拍拍脸,忽略面上滚烫的温度,不服气的嚷嚷:“你以为就你敢跳啊!”   她说着,撑着窗棂往底下看了看,愤愤的跺脚,冲向楼梯——她轻功不好,还是听仙师的吧。   傀儡跑得很快,宛若脚下生风,叶无尘紧跟其后,看着傀儡跑的方向,心中阵阵不安。   夜晚,纤绮派的弟子基本不会踏出客家土楼,只在土楼中心那座圆坛里头活动,这也给叶无尘省了不少事,免得这傀儡横冲直撞,伤了那些弟子。   最后,傀儡停在兰芷居,寸步不挪。   叶无尘立在那石阶下,夜风拂过衣角,浩如烟海的星辰闪闪烁烁,漆红镀金的牌匾端庄大气,兰芷居后头那片桃花林飘来悠悠芳泽。   星夜不动,桃香未泯。   “这是你主人的居所……?”   叶无尘的声音都是哑的,罗纤灵的父母是苍松派的修士,她会一些傀儡术也就罢了,怎么罗青玉这个掌门也会苍松派绝学?   苍松派绝学是地里的大白菜吗,怎么谁都会?   傀儡呆了片刻,忽然撞开漆红大门,闪身进入黑暗。   墨允飞身掠至叶无尘身边,他看了眼呆愣的叶无尘,跟着傀儡进了兰芷居。   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上辈子就听唐晚枫说过,因纤绮派中有人习得苍松派绝学傀儡术,两派便合为一派,而掌门罗青玉成为苍松派的副掌门。   他早该想起来的——   只不过当时叶无尘刚走,墨允心里再装不下其他的事了。   墨允晃晃脑袋,跟着傀儡来到床边,它动作僵硬地把床板翻开,摸到角落的暗格,悉悉索索的想要将暗格打开。   墨允看它迟迟打不开暗格便爬到床上,帮它将暗格打开,拿到里头放着幽绿光泽的玉牌和一沓书信。   而傀儡一看到那枚玉牌就单膝下跪,声音像拉锯一般的尖锐刺耳:“副……掌……门……”   墨允顿了顿,沉声道:“起来吧。”   傀儡应声而起,虔诚地望着那枚玉牌,墨允往前面走了两步,傀儡便跟着挪了两步。   他转身,拿着那枚幽绿色的玉牌在傀儡眼前晃了晃,傀儡黑洞洞的眼神便一直跟着玉牌游走,嘴里发出毛毛刺刺的声音:“副……”   墨允无语的捂住耳朵,那罗青玉给这些傀儡灌输的是什么思想,她不会这会儿就想当上苍松派副掌门了吧?   想到这儿,墨允心神一凛——或许,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计划?   屋外,罗纤灵惊慌失措的拉着叶无尘的手,语序错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仙师,傀儡……掌门,不是的,不会吧……”   叶无尘耐心的听她说完,最终叹了口气:“傀儡确实是停在兰芷居的。”   “师尊。”墨允跑出屋子,将那块幽绿色玉牌递给叶无尘,然后抱着那一沓已经拆过的书信开始翻看。   傀儡紧跟其后,一见玉牌易主,便又跪下来,端着它那拉锯般的声音恭敬道:“副、掌……门……”   叶无尘被它吓了一跳,莫名的盯着手上的玉佩,那是用上好的灵玉打造,上头刻着一个逎劲的“松”字,周围精细的刻画松叶纹路,是苍松派的东西。   他摸着玉牌,复杂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傀儡,淡淡道:“请起。”   傀儡起身,垂着头,安静的立在原地。   这时,墨允翻出一封信来,摊开,念出来:“青玉,祝贺你当上掌门,现在也该为苍松派做些事了吧。”   “谁写的?”叶无尘稍稍弯腰,看着他手里那封泛黄的信。   墨允抬头,被叶无尘近在眼前的脸庞弄了个呼吸骤停,他不动声色的回头,说话却有些磕巴:“苍、苍松派掌门,宫习渊。” 第88章 琅栾   兰芷居内烛光摇曳,屋内被橘黄色的火光笼罩,陈旧的书信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排列在桌上,十几年来罗青玉与苍松派暗地里的来往一览无余。   罗青玉此人,十四岁入纤绮派,拜前掌门为师,以其端庄优雅的个性深得前掌门喜爱。   十七年前,前掌门诞下一子,取名为白雨生,由于纤绮派不收男弟子,前掌门又不放心放他去别的门派修习,于是便让白雨生在自己门派呆着。   大概在白雨生七岁左右,前掌门被罗青玉毒杀,虽然前掌门死前对罗青玉深信不疑,但还是放不下自己七岁稚子,将掌门之位传给她后,定下契约。   “我已将掌门毒杀,顺利接管掌门之位,只是被迫定下契约,依照前掌门的意思,我无法完全行使纤绮派掌门的权利……”   这是罗青玉没有寄出去的一封信,上头撒了一大片墨渍,估计是她没有寄出去的原因。   罗纤灵揪着那一页泛黄的纸,呆愣的望着一脸凝重的叶无尘。   “仙师,这是掌门吗?”   在纤绮派弟子心中,端庄大气的罗青玉可谓是偶像般的存在,如今偶像形象崩塌,罗纤灵这副模样也情有可原。   叶无尘点点头,心底有些不安,这不安地感觉他不知源自何处,直到墨允递来一封信。   “……我幼时见过叶无尘,他曾说过会消除契约印记,不知真假,……”   这封信是十年前的,上面的墨迹渐趋青黄,里面的内容让人而寒而栗。   十年前,纤绮派第一次向仙剑门发邀战令,自此十年,间隔不断。   更让叶无尘匪夷所思的,是信中宫习渊所说的“幼时曾见过叶无尘”,但原主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段记忆,甚至原主都是自己修炼,见过的人少之又少。   叶无尘支着下巴,先把自己的事抛之脑后,拿了那封最新的信件出来。   那是今年开春的,墨渍未褪,纸张尚未泛黄。   “……既然叶无尘已答应,不如利用白雨生试探一下,若他真如传闻那般有所改变,应当不会放任不管,彼时便知其会不会消除灵魂上的契约印记……”   “洛予初已在香涧镇见过叶无尘,说他爱徒心切,若白雨生不行,那就拿他那个徒弟试试……”   叶无尘读到此处,不由得拽紧了那张纸——   如果白雨生那件事是被策划的话,那他也是罗青玉手中的棋子,她最终的目的就是消除灵魂上的契约印记。   若他没有去管白雨生事件,罗青玉会对墨允做什么?   当初,白雨生强奸女弟子被抛尸,纤绮派门规又有那么苛刻的一条,一些无辜弟子便跑来竹舍,他不得不注意到这件事。   后来他得知,罗青玉苦于契约无法修改纤绮派门规,便帮她消除灵魂上的契约印记。   如果他当时铁石心肠,不愿管那些无辜弟子,罗青玉便无法达到目的,彼时她会对墨允做什么……   ——让墨允变成第二个白雨生?   虽然墨允才十三,但将他抓走丢到床上被子一蒙,再制造个女傀儡丢进房中,到时四大护法一闯,随便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丢在女傀儡身上,说她身子不净要逐出师门。   那时候,叶无尘不能不管。   这个猜想把他吓得脸色惨白,叶无尘盯着那封信,迟迟没有动弹。   更何况,墨允这小子天天往食舍跑,跟个撒欢的兔子似的,一抓一个准啊!   他想着,忽然揽住墨允的肩,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墨允看了看那只修长的手,顺从地将椅子往叶无尘那挪,凑到他跟前扫了眼那封信。   只一眼,他就猜到叶无尘在想些什么了,墨允抓住肩膀上的那只冰凉的手,蹭到他耳边,轻声开口:“师尊放心吧,我很厉害的。”   叶无尘回神,扭头看了眼重生回来的墨允,揉了揉他的头,叹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在他看来,墨允十六岁重生回十二岁,如今过了一年,满打满算也才活了十七年,确实只是个孩子。   而墨允却觉得叶无尘也是重生的,只是缺失了一些记忆,因此,他便觉得叶无尘一直拿他当孩子看待,有些不服气。   “师尊……”   墨允打算为自己辩解一下,但叶无尘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那些书信上,沉思着什么。   自己也被他摁回椅子上,被迫闭嘴。   旁边一直处于惊惧状态的罗纤灵没怎么注意他俩这边的动静,一直盯着手上的信件来回扫描,倏尔,她喃喃道:“前护法也是被……杀掉的,不是修炼时走火入魔。”   罗纤灵吞咽了一下,猛地抓住叶无尘的手,浑身发颤:“不可以、不可以让师姐知道,她绝对不能知道这件事!”   烛泪融融,晚风习习,梨花木门半掩,外头钻进来的风吹的火光飘飘摇摇,如同湍急河流中没有依靠的孤舟。   叶无尘反握住她的手,好生安慰了一会儿,才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最后,罗纤灵低着头,说出口的声音有些哑:“晚枫她的母亲,是前护法之一。”   “仙师瞒着她吧,好不好……”   罗纤灵抬眼,满脸恳求。   她同唐晚枫一齐长大,除爹娘外最亲的人就是这位师姐,怎么忍心让她面对这样的事。   叶无尘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拍拍罗纤灵的头,将她手中捏着的信件拿着看了看,良久,他开口:“终究会知道的,你不如想想到时候怎么劝解她。”   他将书信递给墨允,随即搭上罗纤灵的肩,盯着面前魂不守舍的人,温声道:“唐小姐比你想的要坚强得多。”   烛光落在他脸上,打出一片缱绻温柔的阴影。   墨允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于是郁闷的读起信来。   “……纤绮派护法太碍事,你尽早杀了她们,换上苍松派的傀儡……对外便称是走火入魔……”   寥寥几句,要了四条人命。   墨允想到,上辈子苍松派与纤绮派合并,那会儿他已经二十二岁,唐晚枫也是那时来的魔界。当时他还问唐晚枫用的什么方法说服门派,她一直闪烁其词。   现在看来,唐晚枫那时或许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桌上摆着的最新的信件上,已经开始谈两派合并的事来,若是他们没有发现,估计叶无尘一走,纤绮派与苍松派合并的事就会传得轰轰烈烈。   而上辈子叶无尘没有接触过纤绮派,导致罗青玉一直苦恼灵魂契约,所以两派合并的时间才会推迟那么多年。   关键是苍松派费这么大力气要一个纤绮派做什么?   墨允扯了扯叶无尘的衣摆,将这个问题告知于他。   叶无尘被他问住,呆了片刻,一句话脱口而出:“图女色?”   登时,罗纤灵吓得小脸惨白。   马上,叶无尘反应过来,尴尬的伏在桌上,认真思索了片刻,正经道:“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纤绮派所处的美人岛灵矿丰富,因此灵气充沛,是个修炼的好地方,不过历代掌门为了保证美人岛的灵气来源,立下门规,不可开采美人岛灵矿。”   说到这儿,他忽然起身,看了眼处在呆愣状态的罗纤灵,正色道:“仙剑门可能需要介入这件事了。”   开采灵矿不是件小事,不说开采过后纤绮派的修士该如何修炼,单说美人岛附近的沿海陆地,一旦开采,暴露的灵石导致灵气暴涨,海底妖兽被迫向陆地转移,到时候那些手无寸铁的渔民该如何自处?   就算苍松派不是为了开采灵矿,但派人潜入别派刺杀掌门护法已经违反修仙界规则,与纤绮派关系尚好的仙剑门也必须管管。   更何况这件事仙剑门长老叶无尘,也间接参与了。   叶无尘把桌上那些书信收好,找了张传音符将事情的大概说清楚,传给萧逸春。   萧逸春对小师弟的传音向来重视,没一会儿就回了一句:“明日琅栾会来,你好好休息,所有的事情交给他。”   交代完事情,叶无尘让失魂落魄的罗纤灵先回去,临别时,她抓着叶无尘的手,手心里汗涔涔的,她问:“掌门会被抓吗?”   叶无尘看着她暗淡无光的眼神,柔声道:“仙剑门只负责将此事查清楚,罗掌门会交由你们纤绮派定夺。”   罗青玉这时间选的太好,门派内几乎没有可以主持大事的长辈,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回到竹舍,叶无尘疲惫的躺在床上,眯起眼,努力在原主的记忆里翻找宫习渊此人,但无论他怎么想,原主的记忆永远都是他在孤身修炼。   不过宫习渊已经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应当是对这件事极为确认的。难不成原主失过忆,不然怎么会半点都记不起来。   “师尊,我想跟你睡,可以吗?”   思索间,墨允一步一挪地蹭到床边,眼神殷切地盯着他。   叶无尘也没拒绝,往里头挪了挪,给他腾了个位置,墨允踢掉鞋子,利落滚到他旁边,心里偷着甜蜜。   他缩在叶无尘身旁,两只手抓着他的衣襟,不动声色地蹭到他胸前靠着。墨允抬了抬头,瞧见那色泽鲜润的嘴唇,脸颊骤然红热,马上,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回床上,缩到床边,捂住自己的脸。   他的胆子啊,怎么忽大忽小的?   叶无尘靠在床头,正想着事,被墨允忽然这一滚吓了一跳,他瞄了眼床边的墨允,犹记得这孩子当时好像看了他一眼,叶无尘掐住自己的脸,轻声叹气。   得,这张脸就这么不受这小子的待见。   他郁闷的掐脸。   “砰——”   墨允整个人都缩在床的边缘,重心不稳,没一会儿就滚了下去。   他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床上一脸诧异的叶无尘,许久,他傻乎乎的笑了:“师尊,我没事。”   叶无尘无语的看着这傻小子,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推到床的里侧,自己在外侧躺好,一道灵力灭了烛火,屋内瞬间被黑暗笼罩,窗外的星光照不到里头,未败桃花幽香阵阵,弥漫了未央长夜。   “师尊。”   黑暗中,墨允轻轻喊了声。   叶无尘也应着,语气有些散漫,像被人扰了清静的猫。   “有点黑……”   叶无尘摸出一个夜明珠丢给他,“那你抱着它睡。”   “……”墨允抱着那颗夜明珠,无语地将它闷进被子里,又往叶无尘那挪了挪,小声央着:“我可以抱着师尊睡吗?”   静悄悄的,没有回应,正当墨允打算死皮赖脸地蹭过去时,叶无尘翻了个身,将他整个抱在怀里,带着迷蒙睡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就抱呗……”   墨允愣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温度噌噌上涨,他揪住叶无尘的衣襟,一抬眼就是清晰可见的锁骨,蓦地,墨允迅速松手闭眼,心底的小人死了千八百回。   他该庆幸,这只是个孩子的身体。   翌日清晨,叶无尘被一道传音符叫醒,他睡眼惺忪的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下床穿衣洗漱,拎着墨允来到纤绮派正门。   那立着一名男子,剑眉星目,面容冷硬,柔和的朝阳自云端泻下,也化不开他脸上的冰。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黑色衣衫勾勒出劲瘦的腰身,愈发的显得肩宽腿长,是个冷硬的俊朗男子。   此时,他正靠在刻着金凤的大门上,瞧着围观自己的一众面露惊恐的女弟子,眉心紧皱。   他不过废了美人岛的屏障,至于这么夸张吗?   远处,白衣男子款步而来,风度翩翩宛若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他身后跟着一名少年,半跑半跳的追随着。   “琅长老。”叶无尘环顾周围那些女弟子,笑着开口:“你做了什么?”   说实话,琅栾是真的很讨厌以前的叶无尘,但是更烦现在的叶无尘。   以前叶无尘清冷孤傲的样子他看不顺眼,随便骂几句,不过也就是打一架的事。   而现在这个收了徒之后莫名其妙变得很温和的叶无尘,他想骂又找不到地方骂,又不能直接对他动手,心里实在是憋屈的很。   琅栾冷冷哼了一声,“我把美人岛外头那层屏障破了。”   叶无尘脸上的笑容崩了。   “你破她们屏障干什么?”   “不破我怎么进来?”   叶无尘望着琅栾,目光定格在他身后的那扇门上:“破了屏障之后,你是怎么进来的?”   琅栾往旁边跨了几步,露出身后的门来。那刻着金凤镶了灵石的门上破了一个供一人行走的洞,他冷硬的别过脸:“就这样。”   叶无尘扶额:“怪我……”   他要是早些起来琅栾就不至于这么暴躁了。 第89章 失礼了   纤绮派有些过分安静了,在琅栾退开的那一刻,围观的弟子迅速散开,在叶无尘身后结好方阵,召出自己的武器,时刻准备迎战。   一名十四五岁的弟子身前悬着一架冰质流采的古琴,她垂眸,纤细柔软的双手拨动弦丝,弹奏出亘古之音,她朝身后看了看,道:“唐师姐不在,劳烦诸位听我号令。”   说罢,她随手一拨,一段杀伐之音自指间泄出,坚韧如瞬间破土而出的参天巨木,紧接着,冰凉萧瑟的箫声响起,幽怨婉转的凄凉乐声化作气刃袭向琅栾,避开前方端立的叶无尘。   琅栾凝眸,闪身避开那些气刃,但婉转悠长的音波却是从四面八方而来,静悄悄地打乱灵流的运转。   他握住剑柄,紧紧盯着对面由十几岁的少女组成的方阵,他自然不能对那些孩子动手,于是他将目光放在正欲阻止为首弟子的叶无尘身上。   “先停下——琅栾!”叶无尘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琅栾掠至他面前,环住他的腰身,将他带离地面,悬浮空中,眼神淡漠地俯视底下的弟子们。   乐声戛然而止。   周围又恢复静谧。   叶无尘被他揽在怀里,背对着那些弟子,一动不动。   琅栾有些诧异他的安静,扭头看去,忽地对上一双满含怒气的眸子,几乎刹那,几团火灵力卷席热浪破空而来,打上他环住叶无尘的那只手,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他吃痛地收回手,却不想被叶无尘钳制双手,以木灵化成的藤蔓束缚,琅栾还未来得及挣脱,一条缠绕着火焰的软鞭凌空舞出柔韧的线条,以迅雷之势将他捆绑——   火焰灼灼,点燃了他的衣袍,正当琅栾想以蛮力挣开时,就见几步远的叶无尘在暖色的晨曦下笑弯了眼,手指凌空一点,琅栾便被突如其来的水球打成了落汤鸡,身上的火焰也就此熄灭,只是鞭子还实打实的捆在他身上。   叶无尘笑着往这飘了几步,将呆若木鸡的琅栾拦腰抱起,悠悠飘到每名发号施令的弟子面前,温声解释:“这是仙剑门的琅栾长老,被派来解决一些你们门派的事。”   那名弟子收回古琴,恍然大悟:“抱歉,刚才唐突了。”   “不,是他太暴躁了些,纤绮派的损失仙剑门自会补上,你们先散了吧。”   叶无尘抱着琅栾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叶无尘!你放我下来!”   叶无尘低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怕琅长老站不稳。”   琅栾想了想自己的处境,气得只翻白眼。   那名弟子看了他们一眼,轻咳了一声,问:“我们门派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事吗?”   “这个,过几天就会知道了。”   弟子们纷纷离开,叶无尘也将怀里拼命挣扎的琅栾放了下来,解了他手上的藤蔓,又让墨允收回他的鞭子。   墨允低着头走过来,看都没看叶无尘,随手一挥,软鞭便回到他手上,还带着火灵力的温热。   他抚着软鞭,下垂的睫羽轻颤,漆黑的眼睛幽深,藏着情绪。   一颗心带着不为人知的火热渐渐没入冰海,水里头的冰碴子扎在心口,却不见血。   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心里头酸甜苦辣掺杂,顶头的是酸,没有半点甜,紧接着是苦,苦于爱意辣喉,说不出口,藏在心底,一不留神就会凝成刀子,剜心绞肉。   而造成这一切的叶无尘正与琅栾说明纤绮派的情况,没怎么注意这个垂头丧气的小徒弟。   他将一沓书信交给琅栾,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罗青玉与苍松派的关系。   “门主已经动身,亲自去了趟苍松派,相信那边马上就会给出个交代。”琅栾仔细地看着那些信,暂且压下被叶无尘抱的屈辱,沉声道:“至于罗青玉,宫习渊那老东西对仙剑门还有些忌惮,应当不会为了她跟仙剑门作对。”   “纤绮派的风羽翎呢?”琅栾顿了顿,忽然问。   叶无尘有些莫名其妙:“……那是谁?”   琅栾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原本冷硬的脸庞显得越发严肃:“那是你的青梅竹马,不记得了?”   “我……”叶无尘托着下巴,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刮,最终认命的摇摇头,道:“有这个人吗?”   “你当真不记得?”   叶无尘皱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迟迟想不起来,他叹了口气,还没说话,琅栾便抓起他的手腕,双指聚气,在几处穴位点了点。   他端着叶无尘的手,认真端详。   琅栾很早就觉得叶无尘可能换了个芯子,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查,如今正好,他倒要看看眼前这个叶无尘是真是假。   良久,那凝白的手腕没有任何变化,叶无尘看了眼满脸审探的琅栾,心里有些慌乱,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翻转手腕,拍开琅栾的手,“有病啊?”   叶无尘自然知道他刚刚在干嘛,不过是查查他有没有被魔修夺舍,好在他魂穿前也只是个凡人,查不出来。   除非琅栾跟墨允一样,是个重生的主角。   琅栾皱眉,满脸困惑:“那你怎么会不记得风羽翎了呢?”   话语间,几人已经来到竹舍,叶无尘径直走到桌前,摸着上面瓷白的茶壶,见琅栾仍然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他无语地斟了杯茶,轻轻抿着。   虽然他在现代不怎么接触茶品类的东西,但到了这儿却出乎意料的喜爱。   叶无尘看着倚在门边低头沉思的那个人,道:“我需要记得这个人吗?”   “你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她啊,你俩当初不是私定终生了吗?”   叶无尘呆住,朦胧的记忆不知道属于谁,但还是如潮水般涌来。   “哥,长大了我们成亲好不好?”是个女孩的声音,带着青春萌动的甜蜜。   “啊?随便啦……”男孩懒散的回答,好似睡了很久才掀开眼皮的大猫,很容易被人诱拐。   “那我去告诉师尊,告诉他叶哥哥愿意娶我!”   叶无尘的头有些疼,他试图再往深了想,但那些记忆就像早晨的雾气,始终都会消散。   到底是谁的记忆?   “哐当”一声,叶无尘回神,往传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桌对面,墨允冷脸擦着桌上洒出的茶渍,倒在一旁的茶杯被他扶起,重重放在茶壶旁边,随后,他双手交叠,托着下巴,幽深的眼里倒映着叶无尘影子。   他盯了片刻,忽然笑起来:“师尊啊,我有师娘了吗?”   “师娘”这个词被他咬得很重,带点咬牙切齿的狠劲。   不知为何,叶无尘有些心虚,大概是那种告诉亲生孩子要给他找个后妈的心虚。   他连忙摇头:“不不不,没有的事!”   “叶无尘,你当真是个负心汉!”   琅栾闻言,疾步行来,双手撑在桌上,痛心疾首道:“风羽翎当初连嫁衣都准备好了,等了你两百多年也就罢了,你如今却,却说不记得她?”   琅栾气笑了,他瞬间逼近叶无尘,面目狰狞:   “叶无尘,你当真不是个人!”   他一把揪住叶无尘的衣襟,眉宇间饱含怒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对他动粗。   而叶无尘见他的反应,却有些好奇的开口:“琅长老与风羽翎是何关系?”   瞬间,琅栾脸上的怒气变成难堪,他敛了眸子,渐渐没了脾气,叶无尘歪头轻笑:“琅长老可是……”   “你给我闭嘴!”   琅栾甩开他,靠在窗边看着芳雅桃林,最终长舒一口气,说:“叶无尘,你怎么可以忘了她啊……”   墨允往窗边看了眼,默默低头,摆弄着擦过茶渍的水,思绪逐渐飘忽。   他只晓得叶无尘换了个人,却不知这个人在这活了多久,也不愿细想风羽翎此人是谁,他不敢,也不配。   突然,叶无尘走到他跟前,轻轻揉着他的头,声音一如往常温柔,不含任何作假的成分:“放心,你没有师娘。”   这句话如同一个石子在死寂的湖中落下,引开一片涟漪,打在湖底小鱼的鳞片上,当小鱼惴惴不安地浮出水面,看到的景色却是令人安心的天蓝山青,波光粼粼,岸边的岩石上趴着一只慵懒的大猫,温柔的眯着眼,晃着毛茸茸的尾巴。   所有的情绪因他而来,因他而去。   墨允想,他实在太好哄了。   “师尊。”叶无尘要走开的时候,墨允突然拉住他的手,但他却没说话,就这么盯着叶无尘的眸子。   许久,契约阵法内传来少年清澈甘甜的声音:“师尊以后可以只抱我吗?”   面前的少年认真的盯着他,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渴望,虽然不知少年缘何会有这么个要求,但叶无尘还是笑着点头,答应了。   如果,他知道这个点头意味着什么,估计就不会答应的这么快了。   他走到琅栾身边,同他一样靠着窗,望着外头绯色迷离,“索性我也忘了,不如你讲讲,看我能不能记起来。”   琅栾冷着一张脸,语气生硬:“风羽翎是纤绮派的元老,前几年收了个徒,好像叫唐晚枫。”   “……那你不用找了,她闭关了。”   外头桃花有些凋零的迹象,枝丫的尖端冒了些新叶,嫩嫩地托着同样娇嫩的花朵。   琅栾猛地看向叶无尘,“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她?”   “我认识她徒弟。”   正说着,紧闭的竹门被拉开,一名面容温婉,表情沉静的少女款步而来,她眼底泛着青黑,但行为举止却端庄大方。   “仙师,我找到禁言蛊的来源了。”   禁言蛊的来源已经查到,是一名年纪较长的女子传出来的,她早年历练时得了一本残卷,上头记载了禁言蛊的下蛊咒法,因此,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对一些弟子进行欺凌。   这名弟子叫丁初,平时不怎么起眼,身上也没有太大的闪光点,常年不被重视导致她内心阴暗滋长。   白雨生事件一出,她没有遭此横祸,于是看那些受了牵连的弟子便有些鄙夷,渐渐的就变成嫌恶,然后是在心底小声的唾骂,紧接着是放在明面上的鄙视,最后是转移到阴暗角落的推搡打骂。   马上就会有些意见相投的人与她交好,同她实行心底的邪恶。   她的行为挖掘着人内心的阴暗,那些人心里不可见人的东西被她一一翻出来晾晒在阳光底下,再拉到阴暗角落去祸害另一堆人。   她是个成功的施暴者、舆论引导者,但却是个失败的人。   琅栾斜倚在门上,听着这位少女的叙述,等她说完,小声道:“女人真是麻烦。”   唐晚枫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只是望着叶无尘,眼里满是依赖。   “相信你都处理好了吧。”叶无尘轻笑,抬手让她坐下,墨允为她斟了杯茶,她柔声道谢。   叶无尘满脸欣慰——男女主实在太有爱了。   “仙师放心,我按照门规将那些人处理了。”唐晚枫垂下睫帘,柔声开口。   她有些憔悴,在夏花灿烂的年纪里萧条的像秋日的百花凋零。   唐晚枫端着那杯淡青色的茶水,冰冷的杯壁没办法传递茶水的温热,她就这么端着,沉默着,最后哑声开口:“护法……”   “你还不知道吧。”墨允截住她的话,语气难得的温柔:“我想那位姓罗的姐姐也没告诉你。”   他将茶壶抱在手里,摸着它圆鼓鼓的肚子,用灵力温着里头的茶,温言温语地将昨日之事讲了出来。   清澈如淙淙溪流的声音被他放得又缓又轻,像是刻意模仿着叶无尘天生柔和的声线。   墨允知道,要叶无尘对她说出这些事肯定很纠结,所以他得在叶无尘纠结前替他说出来。   唐晚枫静静听着,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的茶水上,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使杯内茶水荡起浅浅的涟漪。   最后,少年的声音温和的止住,少女眼神空洞的看了少年一眼,得到少年确认后,又忍不住看向倚在窗边的叶无尘。   她小声地喊了句:“叶仙师……”   叶无尘尽可能将面部表情放柔,缓缓点头:“他说的没错。”   话音刚落,被她紧紧捏住的茶杯跌在桌上,瓷器与木材碰撞,声音并不清脆,沉重的像不想被人听见的哭喊。   唐晚枫连忙拿袖子去擦桌上的茶水,淡紫色广袖湿透,她擦了一会儿,又慌忙的捂住脸,声音低不可闻。   “……失礼了。” 第90章 擒获   唐晚枫的父亲叫唐莫语,是一名散修,与母亲苏铃与除妖中相识,相知,相爱。   在这之前,唐莫语认了一个义妹,叫罗青玉,现任纤绮派掌门。那会儿的罗青玉还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纤绮派前掌门的关门弟子。   兄妹俩很要好,也因为年龄差距大,两人基本上不避嫌,陪罗纤灵历练时都是同榻而眠。   直到唐莫语遇见苏铃,如同草原上的野火遇见天山上的雪冰,这个行事向来洒脱的散修竟会腼腆得像个孩子。   “苏小姐,走累了吗,要不要我……呃……背你?”   苏铃对此视若无睹。   唐莫语毫不气馁,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苏小姐献殷勤,如此往复,一日不断。   苏铃对他这种二傻子的行径很是无奈。   三人同吃同行了一段时间,苏铃除妖任务结束,打算回纤绮派。那天晚上,月明星稀,三人在野外生了堆篝火,火星子噼里啪啦,溅上苏铃妖紫色的衣摆,沾了些黑色的炭火点子。   而那天,唐莫语兴许是喝了酒,有些醉,也许是离别在前,心有不舍。   总之,他拍了拍苏铃的衣摆,直愣愣的靠在她身上,揽着这个不善言辞的温香软玉,抱住这个冷漠得仿佛常年住在广寒宫的仙子,也不管对面罗青玉惊异的脸色,将一张沾着酒味的唇递了上去,封住美人的惊慌。   一吻绵长,柔情似水。   苏铃清晰的看到,这个人的睫毛卷长柔密,轻轻打着颤。这个人是温热的,柔情的,他轻轻碰着自己的唇,抵开贝齿,带来一阵清洌的酒香。   没有推开他。   任他动情的吻着。   甚至自己也有些迷蒙,阖上水眸。   “苏小姐,我倾慕你。”   天地空荡,轻风送来这么一句话。   苏铃睁开眼,撞进一双醉意柔情的眼里,良久,她反应过来,缓缓推开唐莫语,抱膝而坐,盯着面前温暖的篝火。   天地安静,篝火颤动,带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唐莫语被她推开,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无处安放,他盘腿坐在地上,拎着一壶酒,有些失神。   “那个,苏小姐,我可能醉了……哈哈……”唐莫语干巴巴的笑着,仰头喝了一口酒,回味着嘴里的酒味儿,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我醉了……”   “你没醉。”苏铃说,“你故意的。”   唐莫语拎着酒壶,无奈的往她这看了眼:“苏小姐就知道让我难堪……”   “我没想让你难堪。”苏铃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白皙的脸颊上凝出两片不自然的嫣红。   “啊……”唐莫语拎着酒壶,痴傻了半响,忽地连滚带爬的凑到苏铃旁边,试探性的揽住她的肩膀,迫使她面对自己。   “苏小姐?”   “……嗯。”   “我倾慕你。”   “我知道。”   唐莫语盯着她始终泛着薄红的脸庞,笑得像个傻子,忽然,他贱兮兮地问:“苏小姐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本来只是打趣儿,谁知苏铃竟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眉宇间染上忧色,她往罗青玉那看了一眼,道:“你要是不嫌我年纪大的话……”   苏铃已是一派护法,见过三任掌门的更替,年岁确实有些大。   而唐莫语散修一名,才活了五十多年,在修仙界只算个毛头小子。   唐莫语显然没想到她在担忧这个,而心里头的甜蜜已经抑制不住,他将苏铃拉入怀中,说出的话都带着满满的笑意:“开玩笑,怎么会有人嫌弃苏小姐呢?我爱还来不及呢!”   那之后,苏铃虽然回了纤绮派,但时不时会出岛与唐莫语相会,一来二去的,苏铃便遭不住唐莫语的请求,有了身孕。   “苏小姐,聘礼已经备好,就等你一个点头了。”   唐莫语拉住她的手,眼中好似落着繁星万点,她这个不知活了多久的人竟羞涩的像个少女,却仍然死要面子的别过头去,缓缓点头。   红妆十里,盛妆出嫁。   由于苏铃是纤绮派的护法,这场盛大的婚嫁便在纤绮派举行,她名声远扬,竟也有不少门派的人来送礼。   那一天,锣鼓喧天,苏铃褪下洁白的护法服,换上喜红婚袍,袖口轧着一圈金丝,裙摆精致地绣着凤羽。   垂着金色流苏的红盖头遮挡了视线,她坐在红酸枝大床上,心里紧张的不行,手心里浸出了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怎的。   这会儿,她便真的跟个少女似的,等着心爱的人拿起秤杆掀了自己的红盖头,做那比翼双飞的梦。   然而,她这一等,就是一辈子。   门被打开,走进来的却不是身穿吉服的男人,而是罗青玉。   她着急的掀开苏铃的盖头,牵着她往外走,语气慌乱:“梅护法,他、他死了。”   苏铃还没反应过来,她问:“谁?”   “是唐哥,唐哥他死了……”   外面是喜宴,本该热火朝天,此刻却似死海无波,他们围着一个地方,惊恐诧异皆有。   苏铃站在人群外围,迟迟不敢进去。   但人们看见她来了,却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惋惜地叹着,“节哀……”   唐莫语死了,因为一杯鸩酒。   因为苍松派傀儡递上来的鸩酒。   这位笑语吟吟的男子在自己的大婚上,毫无防备的,被低劣的手段害死了。   而傀儡已经被销毁,不知其主人是谁,也不知是谁想让这场婚礼变成一次莫大的悲哀。   但背后那个人成功了,成功毁掉了一对新人。   “之后,阿娘查了所有人,还是没能查到凶手。”唐晚枫将那本古旧泛黄的手记收起来,顿了顿,道:“仙师,会是她吗?”   会是罗青玉吗?   叶无尘自然知道她在说谁,他看了看唐晚枫空洞的表情,只能回答:“等她回来,一问便知。”   一夜之间发生的事太多,搜罗出来的秘密也太多,但它们都无一例外地扎在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心上,要命的疼。   唐晚枫垂眸,看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允在她对面坐着,捧着他的茶壶,眉宇间尚有忧虑。   傀儡术,傀儡……   信件里说的利用白雨生……   忽然,他问唐晚枫:“白雨生这个人,怎么样?”   唐晚枫魂不守舍的抬头,哑声道:“是个登徒子啊。”   “不,你记得这些事发生前,白雨生是什么形象吗?”墨允目光如炬,定定的看着唐晚枫:“之前有谁见过白雨生吗?”   唐晚枫微微一怔,眼睛渐渐有了焦距,她瞧着那个少年,张了张嘴,回忆渐涌——   不记得是多久前的事了,记忆蒙了尘,好半天才想起来。   桃花林中立着一名翩翩少年,白袍浸在绯色里,出奇的清雅,他正扒着一束桃枝,歪头端详着。   那是她第一次在门派见到男的,便有些好奇的凑了过去。   “你是谁?”   少年被她的问话惊着了,手上用力,不慎折了一截桃枝,他转身,凝视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孩,温柔的端着桃枝,面上逐渐浮出一个笑来,眼中潋滟不自知。   “我叫白雨生,你呢?”   少年笑着,将手里的桃枝递给她,见唐晚枫迟迟不接,才恍然记起些什么,他连忙收回手,将结着鲜嫩桃花的桃枝藏在身后,礼貌的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那是唐晚枫第一次见白雨生,也是最后一次。   “是……很温柔、很干净的一个人,记不清了……”她稍稍回神,捂住自己的额头,用手肘撑着桌子,有些痛苦。   她大概知道墨允这么问的意思了。   果然,在她说完的下一秒,墨允就开口:“我听闻苍松派还有一种咒法,叫傀儡蛊,此蛊可以下在活人体内,达到操控活人的目的,而且,傀儡蛊会留下印记。”   比如白雨生左眼的印记。   “那个为非作歹的白雨生,可能……”   “别说了。”叶无尘走过来,拍了拍墨允的头,似叹非叹地,轻声道:“唐小姐知道的。”   唐晚枫将头低的更低了。   这时,琅栾不合时宜的开口:“她姓唐?”   叶无尘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替唐晚枫回了句:“姓唐,叫唐晚枫。”   琅栾沉默的望着唐晚枫,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看唐晚枫那副模样,还是没说出来。   他还是以后再问吧。   叶无尘有些心疼桌上沉静的少女,于是悄悄唤来小白球,让它变大,然后丢在唐晚枫面前。   她诧异地盯着桌上毛茸茸的不知名物体,抬起泛红的双眼。   “仙师……?”   “累了就趴会儿吧,想哭……咳,它会自己烘干。”   良久,唐晚枫才重新低下头,端详着那只毛茸茸的东西,试探性的碰了它软乎乎的毛,见它没有反抗,才小心地趴了上去,将头闷在臂弯里,声音沙哑:“谢谢……仙师。”   小白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红眼睛,迷茫的盯着叶无尘,见他一脸带着歉意的温柔,只能郁闷的闭上眼,默默发热,烘干被眼泪滴湿的绒毛。   过了许久,两只疾行而来的符鹤打破沉默,分别落在叶无尘与琅栾的肩头。   琅栾拆开传音符折成的纸鹤,严肃道:“门主传来消息,罗青玉在东郊城,已经派陆逍过去了,我也去一趟。”   琅栾捏着传音符,翻窗,打算离开。   “我——”叶无尘跟了几步。   “门主说了你不能去,病殃子长老。”琅栾回头,瞥了他一眼,飞身离开。   叶无尘望着空中那道残影,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拆起自己的符纸来,萧逸春温和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师弟,你身子不好,就待在纤绮派,别乱动。”   “唉……”   叶无尘继续叹气。   他也没那么弱吧,复神丹还有两枚呢。   墨允关注着他的反应,默默在心里头盘算雾灯草的下落。   不多时,琅栾将罗青玉抓回,她见到唐晚枫的第一句话便是:“被杀母仇人养大的滋味如何?”   彼时,她满脸血污,优雅的笑容有些狰狞,然后,她扭头,对叶无尘道:“叶仙师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罗青玉端的是胜利者的姿态,就算知道苍松派已经放弃了她,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很成功。   确实,她很成功。   将一个有百年基础的门派玩弄股掌,以自己典雅大方的个性骗了一代仙师。   自从进了纤绮派,她没有走错一步,甚至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就连最后那一步也走得极好,只是,她低估了人性的险恶。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人类心底滋生的阴暗的罪恶,会毁了她几十年的盘算。   最后,她失败了,败给人性。   而那名挑起事端的丁初,她毁了一些少女,却救了一个门派。   世事无常,若没有丁初,叶无尘根本不会注意到护法的异常,甚至等到下个月,他教书结束,将告别纤绮派。   纤绮派也会与苍松派合并,几十年的秘密扎进泥里,腐烂了也不会被人发觉。   “我父亲……”   “唐哥?我杀的。”罗青玉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沾着血的手温柔的抚上唐晚枫的脸蛋,在她白嫩的脸上留下一丝嫣红:“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那个死鬼母亲啊……”   她掐了掐唐晚枫的脸,笑的温和又阴沉:“晚枫啊,你长得跟唐哥真像……”   罗青玉眉目舒展,温柔得像祠堂里供着的菩萨,只是眼里带着侵占的意味,她和蔼的拉住唐晚枫的手:“晚枫还想知道些什么,小姑都告诉你。”   唐晚枫害怕的退了两步,但罗青玉将她的手抓得死紧,根本挣脱不开。   琅栾见状,一道灵力打在罗青玉手上,逼她松手,叶无尘也顺势将唐晚枫拉到自己身后,笑意不达眼底:“白雨生的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罗青玉笑着捂住被灵力击打的那只手,双眼望着叶无尘身后的唐晚枫,莞尔一笑:“仙师不是知道了么?”   她到此时仍在笑,一如往日端庄,却带着阴森。   黄昏来临,本该是倦鸟归巢的时期,纤绮派所有弟子却整齐的列着方阵来到校场,望着上面那名端庄的女子,有些害怕的窃窃私语。   “是掌门吗?”   “唐师姐叫我们来做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叽叽喳喳,各说其词。   罗青玉被灵笼锁着,她细心地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抬起脸,露出同往日一般端庄大方的笑来。   “大家莫慌,没什么大碍。”   绘着日月山河纹的旌旗在校场周围飘扬,迎着晚风,烈烈作响。   唐晚枫立在灵笼旁边,垂头不语。   “晚枫,叶仙师呢?”罗青玉隔着笼子,扯了扯她的衣袖。   唐晚枫往旁边挪了一步,声音沉静:“仙师马上来。”   话音刚落,叶无尘便绕过方阵,拾阶而上,白衣翩跹,一尘不染,他花了些时间才整理好说辞,尽量将这些弟子的惊恐缩小化。   “肃静。”叶无尘站在灵笼旁边,忽略罗青玉阴森森的笑容,待校场安静下来后,便将罗青玉的来历、所做的事迹全部说出来。   校场经过特殊处理,站在他这个位置说话,全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仙剑门已介入,在纤绮派整顿完成前将由我代理……”   底下的弟子听完自家掌门的恶行,还处于呆愣状态,不愿相信这是端庄的罗青玉能做出来的事。   她可是弟子心中温婉大方的女神啊……   “哦?纤绮派易主了,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叶无尘正说着,突然有一道威严的女声自天边传来。   一名红衣女子从天而降,繁复多层的裙摆染着夕阳的绯红,宽大的长袖拂尘而过,她腰身纤细,面容精致,黛眉含情眼,柔鼻朱缨唇,额间凤印显目,美若天仙。   她落在叶无尘面前,本是面露凶色,却在见到叶无尘的那一刻尽数收敛,化为惊愕。   “哥?”   叶无尘也是一滞,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阿翎?” 第91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夕阳无限,两厢对望。   公子衣无尘,伊人裙尽染,说是郎才女貌也不为过。   叶无尘盯着面前这个女子,心里莫名熟悉,却说不出来她的名字,只能这么定定地凝视着,绞尽脑汁的回忆着。   他见过她……吗?   许久未能想出结果,他只好默默别过脸,越过她看向底下窃窃私语的弟子们,打算继续自己的说辞。   他张了张嘴,却被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喉咙,叶无尘垂眸,从他这个视角可以看到她銮金护肘上镶嵌的一枚龙眼大的嫩红灵石。   突然有些头疼。   “哥来这干嘛?”女子笑着压了压平手,护肘上的灵石在夕阳的映照下流淌着异样的光:“来娶我?还是想收了纤绮派?”   叶无尘没动,任她的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下意识揉揉她的脑袋,轻飘飘的叹气:“别闹。”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都是呆愣的。   这感觉太熟悉了……   叶无尘收回手,有些出神,这名女子是谁?   “师尊!”唐晚枫突然喊了一声,随后大步走过来,将女子拉到一旁,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风羽翎?   叶无尘往那边看了一眼,扶着昏痛的额头,临时改了说辞:“既然风仙师已出关,仙剑门便不再插手,一切交由纤绮派自行处理。”   他晃晃昏涨的脑袋,目光却依旧清晰,缓缓开口,道出接下来的安排:“仙剑门与纤绮派赌约尚在,接下来一个月我会继续教习阵法,但不会再插手纤绮派分内之事。”   他负手而立,天边的暮色落在白袍上,洒了一段昏黄。   场面严肃安静,晚风凄凉,拂尘发梢,校场上方阵整齐,弟子们好像还未缓过劲儿来,呆呆的站着,不知所措。   许久,人群中才传来一道声音,打破因罗青玉而沉寂的空气:“风师叔出关了!”   马上就有人应和,声音细小,一波波涌起,又一波波平息。   “但是掌门……”好一会儿,又有人重新担心起这个问题来。   叶无尘闭了闭眼,瞧这底下那群风华正茂的弟子,抬步走到风羽翎身边,将那沓陈旧的信件交给她,缓声道:“那就交给风仙师了。”   他双手递信,没有去看风羽翎凝重的脸色。   他没什么心情去注意其他的事,头颅好像泡在新挖出来的陈酿里,昏昏沉沉,又仿佛后脑勺遭到重击,下一刻就要晕厥。   风羽翎接过那沓信,拂了拂上头并不存在的尘埃,扭头看了笼子里的罗青玉一眼,眼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罗青玉冲她笑了笑,双手交叠,依然是掌门的做派。   “谢谢哥,我会好好处理的。”风羽翎揪着那沓信,转身对着一众弟子,想了想便沉声道:“经查证,罗青玉为苍松派之人,毒杀前护法,炼以傀儡充当现护法,并在前掌门之子白雨生的身体里种下傀儡蛊,祸害本派弟子无数……”   “依照门规,当罢黜罗青玉掌门之位,禁锢水牢,废其修为。至于苍松派,等此事解决,本长老自会去要个说法!”   她怒极甩袖,冷冷撇了眼罗青玉,继续道:“白公子有冤,是纤绮派识人不清,将毒牙当玉石,择日厚葬白公子,十日素缟,以鸣其冤。”   “而掌门之位暂时空缺,待几位长老云游回归,此事自会商议。”   风羽翎是名干练的女子,摸清事件后,迅速提出解决方案,三两下就将之后的事情安排好,最后让这些弟子自行散去。   但是大部分弟子都没走,三五成堆的窃窃私语,犹犹豫豫的望着被关在灵笼里的罗青玉,考虑着要不要上前。   风羽翎皱着眉头,沉声道:“罗青玉里外勾结的证据,我会整理在护法堂,到时候你们自己去看,别一堆人在这堵着!”   经她这一吼,自然是吓跑了不少弟,风羽翎天生就是豪侠个性,能动手绝不吵吵,如果说罗青玉是弟子心中的女神,那她就是弟子心里的大侠。   校场上的弟子被她吓跑了一片,剩下寥寥几个也被她凌厉的目光唬走。   原本乌压压的一片人瞬间一哄而散。   风羽翎满意的转身,冷冷瞧着罗青玉,火红的裙角随风而动,红色丝带高高绑着一束马尾,更显侠义豪情。   罗青玉被她这么盯着倒也没露怯,反而温温和和的开口:“祝贺风长老出关。”   风羽翎笑了笑,纤细的手伸进笼子,掐了掐她的脸,随后收手,径直走过她面前:“你这孩子还挺能装啊。”   罗青玉脸上一层不变的笑容僵住了,她眼中闪过火红的身影,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状似天边红云的衣裙,不出意料的,抓了个空。   这个人,她也曾仰慕过的……   比起前掌门那份假惺惺的温柔,她更喜欢肆意江湖的畅快啊。   但都不重要了,她现在是罪人,没人会去探究一个罪人的过去,没人会想过一个罪人也想摆脱别人的桎梏。   罗青玉莞尔而笑,眺望天边绯红的云彩,她低头,摊开手,洁白的腕上有一条红印,像切了一片天边的薄红。   她笑了,依旧是端庄大方的笑容。   那边,叶无尘掐着眉心,该死的晕眩感一波波袭来,朦胧的回忆如潮水,好不容易想起一个字眼,又被吞没。   周而复始,他始终没记起来什么。   风羽翎走到他面前停下,望了他片刻,忽的紧紧抱着他,树袋熊似的扒在他身上,没有方才的半点凶色。   “哥,我想你。”   晚风将这句话吹散,送进耳里,叶无尘尚未反应过来,契约阵法便有了波动。   他闭上眼,被看到的景象吓得一个机灵。   叶无尘扭头,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他深深吸气,战战兢兢地开口:“墨允,你、你先把鞭子放下……”   抱住他的风羽翎闻言,好奇的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迟暮中,一名玄衣少年逆光而来,高束马尾潇洒肆意,腰间束带绣金描银,他轻踩暮色,款步而来,拿着一条黑柄软鞭,用手绞着。   少年笑靥如花,在叶无尘面前停下,中间隔着同样红衣似火的风羽翎。   “师尊啊,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叶无尘僵住,就在今天,不久前,墨允问他:“师尊以后可以只抱我吗?”,他答应了……   他盯着墨允,觉得自己大概离死不远了,尤其是他看到那人墨眸渐红的时候。   风羽翎见叶无尘一脸心虚,不由得转身,可还没看清少年面容,叶无尘就绕到墨允身前,敛眸一笑:“我徒弟。”   风羽翎有些疑惑:“哥这是……你徒弟见不得人吗?”   叶无尘淡笑不语。   契约阵法内,叶无尘略显慌乱的开口:“你的眼睛!”   墨允的声音带着笑:“师尊还是先解释一下吧。”   叶无尘悄悄回头,撞见一双血红的眸子,场面一度安静。   “抱歉,失陪了。”   他拽着一张传位符转身,打横抱起墨允,迅速消失在校场。   “哥!”风羽翎喊了一声,没能挽留住他,于是只好转身,先处理罗青玉的事。   抱着人回到竹舍,叶无尘气闷的将墨允丢在床上,双臂撑在少年身旁,将他压在身下,张嘴开骂:“你傻啊!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   “叶无尘?你怎么回来了?”叶无尘还没骂个尽兴,琅栾便推门而入,他看到床上两人,有些奇怪:“你在干嘛?”   回应他的是一个凌空丢来的枕头,紧接着,叶无尘冷声道:“教育徒弟,滚出去!”   琅栾被他的语气激怒了,抬步往房里走,结果“叶无尘”三字还没吼出来,就听他道:“风羽翎出关了,在校场。”   琅栾顿了顿,闪身出门。   叶无尘接着压住这个不知好歹的徒弟骂。   他骂人,用词干净,将这件事的坏处分析得透透彻彻,然后突然俯身,以手肘撑着床面,掐住墨允的脸:   “你是脑袋进水了?”   墨允的脸不争气的红了,他紧紧拽着软鞭,弱弱的开口:“师尊……”   现在,他往上看是叶无尘近在咫尺的脸,稍微挪一寸是他微微颤动的喉结,再往下便是衣襟下面清晰可见的锁骨。   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带这么玩儿的!   墨允红透的眼里漫着水汽,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而且明明该他找师尊麻烦,怎么师尊还把他压了!   这不合理!   墨允的脑袋跟一团浆糊似的,想东想西,但总是离不开叶无尘。   想着想着,他总算将自己委屈哭了——太讨厌了,每次都是叶无尘先动的手,脸红心跳的却是他。   叶无尘他,他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啊……   索性是孩子的身体,哭一下也没什么丢人的,墨允想着,眼泪掉的更放肆了。   他一哭,叶无尘就有些懵了,他撑着身子想了一会儿,好像,是自己失约在前。   虽然被风羽翎抱不是他自愿的。   然后,叶无尘仔细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言辞,越想越心虚,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墨允。他轻咳一声,从墨允身上起开,冰凉的指腹擦着墨允的眼泪,缓缓叹气:“是我失约,别哭了。”   墨允看了他一眼,也许是觉得躺着哭太丢人了,于是往旁边滚了两圈,将头蒙在被子里哭。   “……”   叶无尘只好挪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又戳了戳他的脖颈,墨允始终没搭理他。   “墨允。”叶无尘喊了一声,见他不理人,又凑得近了些,晃着他的肩:“徒儿?小允子?墨允儿?为师错了好不好,出来吧……”   墨允躲开他的手,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在床角形成一个小山包,从里头传出他闷闷的声音:“师尊什么都不知道……”   叶无尘掐了掐自己的脸,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当墨允是在和自己置气。   他爬到床上,从被子里把人给翻出来,将墨允抱起让他坐在床上,手指划过他的脸颊,道:“我没想抱那个人,是她自己凑上来的,我当时有些晕,没反应过来,别气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叶无尘这么说着,丝毫没有觉得有半分不对劲,比如,他没想过为什么要对徒弟承诺这种事,他只是自责,想要哄好这个少年。   墨允望着他,又委屈又无奈,这个人啊,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明白,偏偏让自己喜爱得不行。   他无奈的闭上眼,勾住叶无尘的脖子,靠在他肩上,干涸的眼泪糊在脸上,有些难受。   叶无尘,你个笨蛋,怎的什么也不懂——我又该拿你怎么办啊。   接下来几天,纤绮派在为白雨生办置葬礼,但他的尸骨已经被投入大海,因此只能空棺入土,焚了些白雨生生前的物品。   由于纤绮派都是女弟子,白雨生身前便住在桃林深处的木屋里,与竹舍相隔甚远。   这天,唐晚枫一身素白,被风羽翎叫来到木屋,整理白雨生的遗物。   木屋里头的东西都落了灰,开门便是浓重的灰尘味,唐晚枫挥挥袖子,开始挨个整理。   白雨生过的生活很素雅,没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连衣袍都是清一色的白衫,唯独有看点的便是桌上那蒙了尘的文房墨宝。   发现白雨生尸体那天,傀儡护法来收拾遗物,匆忙地带走了一本手记和一堆弟子私物,其余的便不再翻动,因此桌上物品仍然整齐,只是落了层灰。   唐晚枫用水灵力带走那些灰尘,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来,她收完桌上的,便想收拾抽屉里的,然而那里上了把锁,打不开。   她只能先去收拾其它的东西。   白雨生喜欢看游记,看过的书上还用小字做了批注,遇见喜欢的便折个角,做的批注也比其他的多。   唐晚枫抱着这堆书,细心地将上面的灰尘拂去,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名公子将自己的人生做好了规划,他想等以后出了纤绮派,以脚丈量世界,写出一本属于自己的游记。   然而他生在纤绮派,死也在纤绮派。   唐晚枫叹气,将那沓书摞好,继续收拾,白雨生留下来的东西少,她没一会儿便收拾好了,在屋子站了片刻,唐晚枫来到那个锁上的抽屉前,思索着。   许久,她用灵力弄开了抽屈。   里头只有一样东西,一本厚厚的黄皮缝线本,上头用小楷写着三个字“白雨生”。   唐晚枫拿起来,翻开,那是白雨生的日志,里面详细的写着他多想离开纤绮派,多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自出生起,我只见过母亲、罗掌门,几位长老,食舍厨娘,还有一名纤绮派弟子……”   那页夹着一张纸,唐晚枫拿起来,犹豫了很久才打开。   那是用墨笔勾勒出来的桃林图,可能年岁太久,纸张都有了毛边,上头除了盛开的桃花,还有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浅笑着,眉眼染着好奇,右上角批注了一行小字。   “突然见到生人,有些唐突了,待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道歉。” 第92章 回程   十日缟素不是白说的,那厢弟子白衣无尘,这边桃林挂尽白绸,葬礼只有一日,剩下的九日是全派的哀悼。   而罗青玉被关进水牢,用玄铁锁住,八根断魂钉落在背上,尚且还留着一口气,她虚弱的倒在地上,露出一截瓷胎洁白的手腕,上头有一道红印。   外面的唐晚枫看到了,扯了扯风羽翎:“师尊,她的手腕上有东西。”   “那应该是她的胎记,进派时便有了。”   “是吗……”   水牢里头青苔湿滑,风羽翎沉默了片刻,最终打开了水牢开关,水流汩汩而下,水位渐高,快要淹了里头奄奄一息的人。   此时,罗青玉不知哪来的力气,颤着身子爬起来,仰头望着风羽翎,又看了看唐晚枫,扯开一个温婉的笑:“晚枫,对不起。”   平心而论,她真正想杀的人只有两个,爱而不得的唐莫语,横刀夺爱的苏铃。   死前,她只想对这个孩子道声歉,虽然不会被接受。   彼时,水位没过腰间,吞了些从她背上流下来的血。   唐晚枫没吭声,别过脸去,甚至想再退一步。   而罗青玉并不在乎,她凝望着风羽翎,目光逐渐温柔,似是忆起了往事,等水没到下巴,风羽翎转身欲走,她才调皮的笑起来:“风长老,其实我想拜您为师的。”   向来端庄大气的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语气,带着孩子的青涩童真,仿佛回到童趣青春。   她说完,便不再看风羽翎,她知道,风羽翎此刻一定是冷漠的,不屑的,甚至会认为她想耍诈。   带着血腥的水漫过鼻子,罗青玉呛了几口水,认命的往后倒,中了八跟断魂钉的她没力气挣扎,连胡闹扑腾的力气都没有。   她最后抱着侥幸心理睁眼,见到的却是火红的背影,逐渐消失,留给她的是半点云彩都没有的蓝天。   她笑着,阖上眸子。   有的人啊,生来就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纤绮派最近的事物繁多,风羽翎每天都忙得团团转,而本该离开的琅栾却留了下来,说是要帮忙。   叶无尘的课继续上着,最近这段时间才得知,纤绮派原来没有教书师长,弟子们的课都是由年纪较长的师姐教授,道是教学相长,难怪出了大事没人可以主持大局。   六月初,叶无尘照常授课,墨允依然找了个位置端坐着,摆弄桌上的笔墨纸砚。   小白球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也不知一人一球在做什么,但看到他们相处的这么融洽,叶无尘也是松了一口气。   “你实力太弱了!”小白球蹭着宣纸,满眼不屑。   墨允没理它,专注于在纸上作画,那画上是众修堂的讲座,座上坐着一位人,执著书卷,墨发飘飘,唯一的缺点是没有脸。   他伏在桌上,小心的勾画出一只眼睛,轻声道:“是啊,我可弱了,得师尊护着。”   “……”小白球无语的望着他。   一堂课结束,弟子纷纷散去,叶无尘走到墨允桌前,手指弯曲,轻敲桌面,“回去了。”   小白球顺着他的手指溜到他肩上,乖乖伏好,墨允则抓住他的衣袖,小心地将那幅未完成的画收起来,轻笑着:“好的师尊。”   众修堂外头,一袭烈火红衣的风羽翎埋伏在门边,见叶无尘出来便猛的扑上去,叶无尘连忙躲开,心惊胆战的看了眼墨允,见他没什么动静才松了口气。   “哥!”风羽翎不满地皱眉,扬起一张精致的脸看着他。   叶无尘掐了掐自己的脸,还是决定不要笑的好,但他又不知说什么,只能这么僵持着。   两人对视许久,风羽翎愤愤跺脚:“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喜欢过你吗?   叶无尘迷惑的想。   他既没有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刮到这个人,也没有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到这个人。   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喊她“阿翎”。   虽然有很强烈的熟悉感,但对他来说,风羽翎始终是个陌生人。   “哥,你见到我都不笑了……”风羽翎突然凑近,两只手掐住他的脸,迫使他嘴角上扬。   “……别闹。”叶无尘将她的手扒下来,抓着她的手腕摆到她腰间,末了还拍了拍,道:“放好,不许动。”   风羽翎愣了半响,又开始对他的脸上下齐手,笑如银铃:“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叶无尘:“……”   虽然不知道哪里戳到你的笑点,但能不能先放过我的脸?   没一会儿,风羽翎似乎觉得揉脸还不过瘾,笑着又要抱上来,叶无尘匆忙躲开:“咳……阿翎长大了,要多注意一下。”   风羽翎在原地歪头苦思,突然开口:“哥什么时候娶我?”   叶无尘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哆哆嗦嗦的看了眼表面平静无波的墨允——他答应了这孩子两件事,一是不给他找师娘,二是不抱别人,风羽翎怎么一来就全撞上了!   墨允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低着头,等着叶无尘的回应。   风羽翎是魔鬼,叶无尘心想。   他闭了闭眼,道:“我亲口说过要娶你吗?”   风羽翎呆住,苦恼的挠头,最后缓缓摇头。   叶无尘从没亲口说过要娶她。   叶无尘本来只是问一下,没想到还真让自己问出了东西,他突然理直气壮了起来:“那还是别开这些玩笑了吧。”   “但……”风羽翎秀眉紧皱,本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抢了先,叶无尘说:“儿时的玩笑话,还请不要当真。”   风羽翎苦着一张脸,道:“我等了两百年。”   “阿翎,你喜欢我吗?”叶无尘突然向她逼近,认真的注视着她,一字一顿:“还是只是对哥哥的敬仰?”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又这么理直气壮,好像对风羽翎的事,他总是很有把握。   风羽翎被他问住,认认真真的站在原地思考了起来,她看着面前不自主染上笑意的叶无尘,回忆如潮。   曾几何时,叶无尘负着双手,俯身靠近她:“阿翎可知喜欢有几种意思?”   他眉眼染笑,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直起身子,笃定的开口:“阿翎对我的喜欢肯定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   此时,风羽翎望着面前这个长相俊美的男子,不由自主地捏住他的脸颊,还是那句话:“哥真是一点都不曾变过。”   叶无尘任她掐着,眼底带着无奈。   墨允冷眼瞧着这一幕,心底醋意泛滥成灾,他拽了拽叶无尘的衣袖,凉凉的说:“师尊脸不疼吗?”   话音刚落,风羽翎于是松开手,瞧着这个少年,对叶无尘道:“你徒弟有点不可爱。”   “是吗?我觉得挺好的。”叶无尘揉了揉自己的脸,其实也不疼,就是有点酸。   纤绮派的事被风羽翎打理的很好,弟子们该罚的罚,琅栾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叶无尘的教书时日也快结束。   六月的末尾,桃花凋零,枝桠冒出了新叶,叶无尘走出竹舍,关好竹门,穿过青绿的桃树林,到食舍抓住墨允,吃了几个他递过来的蒸饺,一路晃到鸿雁塔下,莫名其妙地被一群弟子围堵。   “大家……”叶无尘抬头看了看天,继续道:“午安。”   那群弟子一动不动,严肃的看着他。   叶无尘被看得心里发怵,他忘了忘顶上明晃晃的日头,干巴巴地说了句:“好像有点热。”   一个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他手上,叶无尘低头一看,墨允正拿着一个冰袋往他手里送。   “你在干嘛?”   “今天的天气确实热,我去食舍要了两袋冰。”   “……”   那群弟子依旧严肃地看着他,叶无尘不由得也严肃了起来,他皱眉,问:“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叶无尘环顾四周,只能看到一片淡紫色,最后,他决定先去找风羽翎,他刚准备动身,一直没动静的弟子们就忽然大声道:“多谢仙师!”   “啊?谢我做什么?”叶无尘愣在原地,他有什么好谢的?就教了几个阵法?   之后经过弟子一顿叽叽喳喳的解释,叶无尘可算是理清楚了。   原来风羽翎告诉她们,如果没有叶无尘与仙剑门,纤绮派很有可能就会被罗青玉送给苍松派。   但叶无尘仔细想了想,其实他也没做什么,若不是罗纤灵发现傀儡护法的异常,叶无尘也不会顺藤摸瓜地发现到那些阴谋。   因此,他道:“全是我的功劳,罗纤灵也出了不少力,还有唐晚枫,她也帮了很大的忙——话说回来,这两位呢?”   弟子们沉默了片刻,终于站出来一个人,那名弟子正是那日琅栾朝美人岛带头攻击的人,她对叶无尘微微施礼,道:“唐师姐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任掌门,如今正闭关修炼,罗师姐被风长老叫去,说是要与她立定契约。”   唐晚枫会当下任掌门情有可原,但风羽翎与罗纤灵有什么契约好签的。   叶无尘眯起眸子,突然想起来罗纤灵是个会傀儡之术的人,纤绮派经此一劫,自然会对傀儡之术有些嗝应,对掌握者也会防备一些。   他倒是不认为风羽翎会做得太过,他只是怕罗纤灵这孩子会多想。   “师尊,该走了。”墨允用手挡住头顶上的烈日,扯了扯叶无尘的衣袖。   “好。”叶无尘应了句,对那群弟子道:“你们也回去吧,好好修炼,我先走了。”   墨允已经召出云尘,他将人抱着跳上去,低头看了看底下那群面露不舍的少女,莞尔道:“后会有期。”   说罢,云尘直上云霄,将美人岛抛下,从上往下看,美人岛的地形呈不规则椭圆状,它落在波光粼粼的海洋上,宛如跨越亘古的巨鲸露出的一截背脊。   风羽翎知道叶无尘今日要走,因此特意撤了美人岛的屏障,云尘才顺利飞出美人岛。   叶无尘在周围下了一道结界,挡住卷席而来的热浪,随后盘腿坐在云尘的背上,有些奇怪的拍了拍它的背脊。   “我的鱼是不是瘦了?”   墨允僵硬的回头:“啊?”   这些天,云尘一直待在他的流云戒里,而他根本就懒得管这条鱼。   如今这会儿,他该怎么回答叶无尘?   “的确是瘦了,没以前坐着舒服。”   叶无尘托着下巴,盯着云尘银白的鳞片,忍住想扒下来的冲动,忽的,他用下巴抵住墨允的肩,道:“这几个月它都呆在流云戒吧?”   墨允心虚的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叶无尘便道:“水土不服吧,你让让,我喂它点东西。”   他说着,便挪到墨允前头,趴在云尘背上,手里抓了一把灵丹往云尘嘴里送,又看了看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惊奇道:“这鱼的眼睛比我的还大!”   “……师尊,云尘本来就会变大。”   “也是。”   叶无尘喂完灵丹,重新挪回墨允身后,无聊的撑着下巴,盯着前方少年的背影,忽然开口:“墨允啊,我们是不是可以用传位符啊?”   墨允回头,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他想了想,笑道:“不能让云尘闲着。”   叶无尘垂眸,总觉得这对话好像在哪发生过,但他有些困,便没想那么多,撑着下巴合上眼,昏昏沉沉的偏过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与墨允隔得近,少年随风飘动的墨发偶尔会打在他脸上,叶无尘有些烦躁的扒开脸上的头发,他抬眼,盯了那人许久,终于忍不住被头发甩脸的郁闷,飞快地凑过去,下巴搁在墨允肩上,双臂将墨允整个的环住,满意的眯起眼。   墨允有些僵住。   他端正的坐着,努力让自己目视前方,结果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眼满足的叶无尘,心跳速度瞬间加快,耳垂热的像火炉。   师尊绝对是想要他的命!   偏生这离仙剑门不近,云尘得飞大半个时辰,墨允只能这么捱着。   他倒是想享受,但心跳在那儿摆着,脸上的温度在那烫着,墨允都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炸。   墨允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住了,便哑着嗓子说:“师尊,你……”   他还没说完,叶无尘便侧头,懒洋洋道:“嗯?”   墨允差点窒息而亡。   他顿了顿,缓缓摇头:“没什么,师尊继续睡吧。”   他不能放弃!师尊好不容易愿意亲近他,他怎么可以退缩!   叶无尘“嗯”了声,重新合上眼帘。   轻飘飘的声音在耳边缭绕,带着昏昏欲睡的慵懒,宛如大猫毛茸茸的尾巴蹭着心尖而过。   墨允觉得自己快死了。 第93章 “狮真”   云尘降落在至清峰竹林前,叶无尘还睡着,墨允也是僵得不行。   两人没下来,云尘有些奇怪的甩了甩尾巴,它环顾四周,确定已经到达目的地,但背上两人却不动作,甚至半点动静都没有。   可怜它没有脖子,不能回头看看这两人在干嘛,只能心酸地吐了几串泡泡,权作提醒。   墨允稍稍回神,他喊了叶无尘一声,没有答复,随后微微侧头,温热的嘴唇轻轻扫过他的额头,愣怔须臾,墨允炸了。   他又亲到了!!!   墨允单手掩唇,双瞳剪水,脸颊似红霞,良久,他才低低唤着:“师尊,到了,起来吧。”   叶无尘缓缓睁眼,尚带氤氲雾气的眸子往周围看了看,似乎是在确定这是哪儿,然后,他拍拍墨允的头:“不用做饭,我去睡一会儿。”   他跳下云尘,轻车熟路地缩到藤椅里头,抓住悠悠飘出来的小白球,昏昏沉沉的眯起双眼,望着头顶上刺眼的太阳。   叶无尘蹙眉,手指凌空一点,藤椅周围的结界好似拉上一层白幕,流淌着莹润的光华。   午睡必须有个舒适的环境。   墨允看了那个白色的半球体一眼,有些后悔这么早就把他叫醒,明明还能让他多靠一会儿的。   他跳下来,云尘甩了甩尾巴,恢复一个巴掌大小,吐了个泡泡把自己圈起来,慢悠悠地绕到后山去了。   它深知,墨允的流云戒不能待,黑不溜秋又没什么吃的,天知道这三个月来它是怎么过来的。   墨允也懒得管它,钻进白色半圆球体内,盯着迷迷糊糊的叶无尘,又瞧了瞧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白球,笑意垮掉。   明明是同一个灵魂,怎么待遇如同天壤之别呢?   墨允不服气的去抓小白球,却不料叶无尘突然眯起眼睛望了他一眼,道:“它说它现在不想跟你玩。”   小白球眨了眨红宝石般的眼睛,似乎是在耀武扬威。   叶无尘抱着小白球又睡了过去,墨允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听到外头有声音传来。   “叶长老在否?”   他溜出来,见到来人,笑道:“故长老。”   故塘是用传送符来这儿的,他穿着一袭银白绣鹤长袍,隽永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但看着却不像琅栾那般带有凶意。   他左右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在兵灵秘境遇见过的艾林,另一个是个女孩儿,莫约七八岁,一袭小红裙灼目,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是墨允啊,你师尊在吗?”   墨允指了指那个半圆球,“在里头睡觉。”   “如此。”故塘撩开衣袍,单膝跪在那女孩身前,温润道:“你看,叶仙师在睡觉,下次再来找他好不好?”   与此同时,艾林缓步走来,笑着抓住墨允的手,朗声道:“好久不见!”   墨允盯了他片刻,浅浅一笑,“你是哪位?”   “属下封云鹤,小公子。”艾林回复道。   这边对着暗号,那边那个精致无瑕的女娃娃已经坐在地上撒起泼来:“不要不要!我就要今天见叶仙师,师尊明明说过今天可以见到他的!师尊骗人!”   故塘有些苦恼,他想将女孩抱起来,却被她胡乱拍开双手,愣愣的跪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墨允额角青筋暴跳,他无语的看了眼艾林,轻声道:“魅狐?”   艾林绝望的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魔尊怕墨允迷失在仙剑门,忘了自己的身份,因此派他们二人探入仙剑门,并给了他们两块隐藏魔气的玉牌。   本来说的挺好的,魅狐伪装成他的姐姐,但他不依,偏要当封云鹤的娘,但是仙剑门收徒是有年岁限制的,魅狐便委委屈屈地将自己化成女孩模样,想要拜叶无尘为师。   封云鹤是罕见的灵魔双修体质,也想拜叶无尘为师,好离墨允近些。但叶无尘去了纤绮派,两人只能作罢,便拜入故塘门下。   然后故塘就遭殃了。   符修门槛高,却不需要灵力,只看天分,符修所说的天分便是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与符纸的契合度,而魅狐是符修里头百年一遇的奇才,故塘面对这个女娃娃稍微上了些心。   再加上魅狐化成的是个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故塘更是将他当自己的女儿看待,事事依着。   封云鹤觉得,魅狐这玩意儿实在太不要脸了。   女娃娃的声音很响,又是带着哭腔,叶无尘很快就被吵醒了,他在藤椅上坐了会儿,听着外头震耳欲聋的哭喊,只能先去外头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走出结界,顺手遮了遮头顶上刺目的阳光,宛若清风出尘画中人,他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往周围看了看,见到半跪在地上的故塘,打了个招呼。   故塘还没动作,那震耳的哭声便戛然而止,一名白胖白胖的小女孩突然冲过来,眼泪糊在叶无尘的衣摆上,奶声奶气地喊了句:“叶仙师!”   喊完,又打了个哭嗝。   叶无尘蹲下来,双手搭在女孩肩上,盯着她碧色的水眸,有些熟悉,笑着夸了句:“你的眼睛真好看。”   “叶仙师也好看!”   叶无尘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脸,有些不真实,他说:“是吗?你是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人。”   小女孩嘿嘿笑了两声,张开双臂想要抱住他,叶无尘躲开,小女孩瞬间瘪嘴,作势又要哭起来。   叶无尘连忙安抚住,打算转移话题,突然,他指了指那处皱着眉头的故塘,道:“那位是你的谁?”   小女孩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开口:“是师尊。”   叶无尘对上故塘的目光,挑了挑眉,将女孩儿牵到故塘身边:“故长老在生气?”   故塘垂下眸子,缓缓开口:“没有的事,叶长老多心了。”   叶无尘笑了笑,将女孩推到他面前,又拍了拍他的肩,带着隐忍的笑意开口:“呐,还你。”   说完,他便转过身,打算找找墨允,结果发现他正和一名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少年窃窃私语。   他抬步往那走去。   女孩追了两步,又回过头,胖胖的小手拽住故塘的衣袍,碧蓝的眸子里闪着笑意:“师尊是不是吃味了。”   故塘微怔,看着女孩儿似乎载着满船清梦的双眼,别过头去,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伞来,撑开替女孩挡住天上明艳的日头,没有说话。   那边,叶无尘抓到两只探头探脑的少年,瞧着墨允旁边那位面熟的少年,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他的名字:“是艾林啊。”   随后,他扭头对故塘道:“外头热,我们进屋吧。”   故塘低头看了看女孩,放下拽着传位符的手,点点头。   木屋里头依旧很简雅,圆桌子高板凳的,没什么人气儿,墨允还没坐下就抱着茶壶跑去庖屋,叫都叫不住。   叶无尘无奈的望着他的背影,只能先坐下,盯着同样望着墨允背影的艾林,这孩子长高了啊。   艾林接收到他的目光,转头喊了声“哥哥”,又迅速反应过来,叫了声:“叶长老。”   叶无尘有些好笑,他说:“该叫师叔。”   “啊,好、师叔。”艾林坐在故塘旁边,裂开嘴笑了起来。   “你母亲如何?”叶无尘随意问了句。   女孩跑到他跟前坐下,玩着他修长洁白的手指,艾林听见叶无尘的问话,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幽幽开口,带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母亲她被抓去青楼,被人打死了。”   女孩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瞪着艾林,却得了他一个白眼。   女孩瞬间不干了,她嘟起红润的嘴,水灵灵的眼睛涌出一大串泪珠,她重重拍了拍桌子,怒吼:“你乱说!阿娘没死!她才没死!”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看了看叶无尘,又瞄了眼故塘,最终撒开丫子跑到故塘怀中,搂住他的脖子,可怜兮兮的仰头,道:“师尊……阿娘没死。”   故塘抱住她,细心的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横了艾林一眼,冷声道:“你多嘴些什么!”   随后,故塘又幽幽地盯着叶无尘,叶无尘深感歉意,他轻叹:“抱歉,我不该问的。”   他哪知道去年才见的美妇人这么快就香消玉殒,实在是世事无常。   说起来,那美妇人原来有两个孩子,索性这两个孩子已经拜入仙剑门,也不算没了依靠。   想着,他又叹了口气。   女孩在故塘怀里抽抽搭搭,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悄悄对艾林做了个鬼脸。   艾林忍住想剁死她的心,愤愤的别过头。   “师尊,煮好茶了。”   没一会儿,墨允拎着茶壶摆在桌上,斟满四只茶杯,端给桌上四人,随后溜到叶无尘身边坐下,支着下巴,毫不掩示地望着他的侧脸。   艾林盯着那杯毫无杂质的茶水,不知所措的望了墨允一眼——小公子怎么亲自为他斟茶了。   “哎,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啊?”墨允将目光从叶无尘身上挪开,戏谑地盯着搂着故塘的女孩。   女孩红着眼睛往这看了一眼,大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更姓,艾叶是也!”   艾叶,爱叶。   墨允托着下巴凝视艾叶那双碧色眼眸,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你好,我叫叶乖乖。”   正在抿茶的叶无尘被这句话呛了个眼冒金星,墨允好脾气的拍着他的背,直到他好不容易缓过来才开口:“没事吧,哥哥。”   叶无尘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好像是他在绵雨村瞎取的名字,主角记性这么好的吗?早知道他能记到现在就取好听点了。   还有,叫哥哥就免了吧!   关键是他现在提出来干嘛?   叶无尘扭头看去,见墨允一脸坏笑,狐狸似的。   这小崽子玩他呢?   “什么?”故塘有些奇怪的盯着两人。   叶无尘解释了一下:“历练时瞎取的,取着玩玩。”   墨允接茬:“嗯,哥哥帮我取的。”   叶无尘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敲敲他的额头:“叫师尊。”   “好的师尊。”   故塘搂着艾叶,低头轻笑:“你们师徒真是好兴致。”   之后,艾叶缠着叶无尘玩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临走前还想要一块可以穿过至清峰禁制的玉佩,但叶无尘看着故塘沉重的目光,愣是没给,急匆匆地将人给送走了。   “仙师!我下次再来找你玩!”艾叶被故塘抱着,在被传送走前,冲叶无尘喊了一句。   叶无尘挥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然后他转身踏进屋中,凑到收拾茶盏的墨允旁边,掐住他的脸,笑得像个狐狸:“叶乖乖?”   “唔,狮真。”   “狮什么真,叫师尊。”   “狮……真?”墨允被掐着脸,说不出“师尊”这两个字,于是他眼珠子一转,脆生生的喊了声:“哥哥!”   叶无尘改掐为揉:“叫上瘾了是吧?”   谁知,墨允这崽子掐上他的脸,一字一顿:“叫师尊。”   嘿,小兔崽子胆儿肥了?   叶无尘与他对视,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眸子似水无波,万千红尘凝聚在里头,一眼望不尽。   墨允想别过头,但他的脸还在叶无尘手中被摧残着,于是只能恳求的开口:“师尊试试,脸往两边拉是叫不出师尊的。”   叶无尘不信这个邪,他发声:“狮真……”   墨允笑了笑,肚子里开始泛坏水,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继续诱导:“师尊再试试叫哥哥。”   “哥哥。”叶无尘毫不犹豫的开口。   好像有哪不对劲?   “哎——”墨允笑着松开叶无尘的脸,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得见牙不见眼。   叶无尘歪着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眉眼染上怒意。   “墨允!”   “狮真!我错了!狮真狮真!!!”   师徒俩没心没肺地闹到黄昏时刻,墨允的脸被叶无尘弄得通红,无论是被他掐的还是自己羞的,反正都是叶无尘造成的。   日暮黄昏,倦鸟归巢。至清峰木屋能见日出,但不见日落,只能见到天边弥漫的红霞似纱,闻见穿过竹林的晚风徐徐。   叶无尘躺在藤椅上,面色严肃地抱着本书,时不时看一眼竹林前舞剑的墨允,满目叹息。   这民间话本描绘的墨允怎么是个狐狸媚子呢?   他觉得有必要去和陆逍玉溪谈谈,肯定是他们夸大其词的说了些什么,导致整个民间都觉得墨允是勾人小妖精。   想到这儿,叶无尘又看了一眼认真舞剑的墨允,墨发飘扬,衣袂翻飞,身姿轻盈如燕,又似蛟龙袭云乱凌霄。   叶无尘想,明明是个干净俊俏的好孩子。 第94章 师尊要出书   逍遥峰每天都热闹非凡,与寂寞冷清的至清峰截然不同,叶无尘在练武堂坐着,周围的弟子想与他打招呼却又不敢,在他十尺之外的距离徘徊着。   叶无尘乐得清静。   逍遥峰的练武堂以楠木筑成,底下是个圆形练武场,往上是几层台梯,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弟子。   叶无尘也坐在台梯上,叼着一只灵果,两条修长的腿在白袍底下交叠,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底下与弟子打闹的陆逍。   而他周围,以他为中心,方圆十尺之内,干干净净没有半个人影。   那边弟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向这边的目光害怕居多,好奇掺半,瞻仰极少。   “叶长老不会是来找师尊寻仇的吧?”   “不可能,师尊说他与叶师叔关系可好了!”   “哇,你居然敢叫他师叔,不过师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说的话能信吗?”   “好!你骂师尊,我明儿就去告状。”   几个弟子抱成团,低声密谈着,全然不知危险已经靠近,陆逍撩开松散的头发,俯身凑近那个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弟子,阴森森的笑道:“嗯?师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名弟子完全没察觉到异样,反而摆了摆手,道:“是啊,他就知道信口说胡话,你是不知道——”   他回过头,吓得直哆嗦,说话都不利落了:“师师师师师尊啊啊啊,早早早!”   “早你个头啊早,太阳晒屁股了还早!”陆逍揪住那名弟子的耳朵,天生可爱的娃娃脸笑出一种阴森恐怖的味道:“肖子煜啊肖子煜,我给你胆了是吧。”   肖子煜搓着手,往旁边躲了躲,随便拉了一个弟子到自己前面挡着,自己冒了一个头出来,笑嘻嘻的说:“我英明神武的师尊哟,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陆逍揪住他的耳朵,缓缓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师尊!啊啊啊!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这边闹腾着,那边叶无尘拎着果核,寻思着该往哪丢,结果环顾一圈也没见着个装垃圾的,他盯着手上被啃得没处啃的果核,想着要不要把它直接吃了。   正当他准备下嘴的时候,陆逍拎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弟子走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叶兄!”   叶无尘条件反射的说:“你们这有垃圾桶吗?”   陆逍顿住,转头问那个弟子:“什么是垃圾桶?”   那名弟子毫不留情的捧腹大笑,他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眼泪,道:“还说带我来见识一下你和叶长老的感情——呃,叶长老好!”   叶无尘看了他片刻,温声回应:“你好。”   “垃圾桶是什么?装垃圾的?”陆逍坐到他身边来,瞄了一眼他手上的果核,恍然大悟:“随便丢,这下了净尘咒。”   闻言,叶无尘才将果核丢在地上,看果核在触到地面的那一刻逐渐透明,然后消失,他看了眼旁边嬉笑的陆逍,突然一个反擒,揪住他的衣领,眯起眼眸:“陆长老啊,你是不是在外头说了些什么啊?”   陆逍被他猝不及防拉进,脑袋一时间转不过来:“我说了啥?”   “我就说师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嘛。”   “肖子煜你给我闭嘴!”   叶无尘摸出几本话本,塞到他怀里,“历练的事情是你说的吧?不然怎么会被写到这些书里。”   他托着下巴,危险地盯着陆逍,谁知,后者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威胁,翻了几页后竟笑出声来。   接收到叶无尘阴冷的目光,陆逍轻咳了两声,从储物囊里倒出一堆书来,一本本数着:“这都是从玉溪那抢来的,这本是我和故长老的话本,那本是我和你的,那有一本写的是你和门主的——叶兄,说实话,你和你徒弟那不算什么,你瞧瞧我和这小子这本。”   他说着从书堆里翻出一本崭新的书来,递给叶无尘,又指了指旁边那名唤作肖子煜的弟子,勾勾下巴,示意他翻开。   叶无尘莫名其妙的翻开第一页,开篇就是一张刻画的极其细腻的春画,衣衫半解,欲拒还迎,依稀能辨认出陆逍和肖子煜的影子。   瞄了一眼,他猛地合上书本,并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叶无尘将书本还给陆逍,突然觉得自己和墨允那些本子好像也还好,毕竟没有那样淫秽的画作。   陆逍收起那些书,顺带偷偷摸摸地将叶无尘塞给他的那几个话本也收了起来,然后毫不在意的说:“不过是民间编排的东西,又不是真的,没什么好在意的。”   叶无尘皱眉想了想,道:“可历练的事——”   他还没说完,陆逍就往旁边蹭了两下,飞也似的溜了,还嚣张地撂下话:“就是我说出去的!你打我啊!”   肖子煜愣愣的往陆逍的背影那看了眼,突然感觉一股寒气从旁边涌来,他哆哆嗦嗦的看过去,叶无尘提着一把通体雪白的剑,周身灵气暴涨,仿佛离弦的箭,唰的从眼前窜过。   他呆呆愣了片刻,只来得及喊一句:“师尊快跑!”   然而没过一会儿,叶无尘就拎着陆逍回到练武堂,面上带笑,周身气势却煞是阴沉。   围观的弟子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我就说叶长老来寻仇的!”   “可是你看师尊好像很开心啊……”   叶无尘将陆逍甩在台梯上,轻轻用剑抵着他旁边的地板,问:“不知陆长老在外面说了些什么?”   “叶兄你先听我解释。”   “我在听呢。”   剑又近了一寸。   陆逍嘴角抽搐,眼睁睁地看着剑点在自己的两腿之间:“叶兄你可得悠着点,我虽然老大不小,但媳妇儿还没娶呢。”   肖子煜在他旁边蹲着,确认叶无尘没有杀意后,才慢悠悠的开口:“师尊你好没用啊,这么快就被抓到了。”   陆逍剜了他一眼,又看着面前无比阴沉的叶无尘,嘴里噼里啪啦吐出一段话:“是这样的,我带这小子历练的时候,遇到一个说书先生,听到他在说你和你徒弟的事,那个说书先生啊,啥也不懂就说你们两个师徒心生间隙,我在底下听着恼火,便忍不住与他对峙,说的东西可能有些夸大,但我都是为了你啊叶兄!”   他说到最后一句,忽得抓住叶无尘握剑的手,一脸真挚。   “……当真?”叶无尘盯着他的眼睛,片刻,终于收回霜降:“那你都说了些什么?”   陆逍挠了挠脸,眼神飘忽:“咳、就说叶兄你和墨允感情甚好,夜夜相拥而眠之类的。”   叶无尘坐在他旁边想了想,倒也没想出什么不对劲来,于是道:“那是我错怪你了。”   这时,肖子煜悄悄贴近陆逍的耳朵,小心的望着叶无尘,“我记得师尊不是这样说的。”   “大概意思是这样,再说详细些我这条命都要被叶兄拿去。”   “哦哦,师尊英明。”   既然是为了自己说出去的,叶无尘晓是心里有怒也没法发泄,只能想着要怎么把那些民间话本给解决。   虽然那些书本还没有广泛的市场,但就怕让墨允那孩子看到,要是到时候他接受不了自己与师尊出现在这种书籍上,承受不住然后郁郁寡欢,最后手刃出书人。   而叶无尘肯定不能当面澄清,因为这类书籍在市场上还不怎么普及,突然出面澄清倒会显得欲盖弥彰。   最后,叶无尘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匿名为仙剑门弟子,自己出一本墨允和他的日常,保证干干净净,压住那些人龌龊的思想。   说干就干,叶无尘告别陆逍,溜回至清峰,在屋子里头转了一圈后,发现完全没有笔墨纸砚,只能先去幽州搜罗一些来。   他稍稍变化了容貌,走在那条笔直通畅的街上,一袭淬银白袍夺目,惹来不少女子回眸凝望。   叶无尘拐进一家墨斋,墨斋里头布置的简雅大方,笔墨纸砚规规矩矩的陈列着,铺着洁白宣纸的圆角木桌后头,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拿着素白折扇躺在摇椅上头,晃晃悠悠的,端的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忽然想到自己在藤椅上那模样——嗯,这应该是他的老年生活了。   叶无尘在墨斋里头转了两圈,挑了自己需要的东西,来到木桌前,敲了敲桌子,老者才悠悠睁眼。   山,与,三,夕。   “好娃娃,让爷爷再眯会儿。”老者含糊不清地说。   “……”叶无尘无语的看了他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乖乖等着。   桌上笔墨纸砚齐全,他就用那沾了些墨的狼毫在纸上瞎写,什么李杜诗篇,论语千字文,记得什么就写什么,最后,他皱着眉头落笔,看着纸上那句刚刚写下的话:   “初识君于芳菲天,心中涌动道不清。恋君已晚,思君甚切。”   仙帝写的……   然而没等他细想,老者已经睁开双眼,将折扇别在腰间,拿过他挑选的那些纸笔算着钱,“娃娃,半两银钱。”   叶无尘将碎银摆在桌上,等着老者把东西用草绳扎好,只见他手法娴熟,将纸笔、墨砚分开绑着,然后笑眯眯地递给叶无尘。   他边道谢边将东西接过,正欲转身,却听老者忽然叫住他,老者的声音带着岁月的苍茫,说起话来慢悠悠的:“娃娃,你先等会儿。”   “嗯?”叶无尘顿住,顺着老者的视线往桌上看,不好意思的说:“抱歉,擅自用了您的纸,这些我先买下吧。”   他说着,又要掏钱,却不料老者指着他写过的那张纸,道:“你这字可是临摹那个人的?”   叶无尘有些懵,呆了一会儿后摇头,又问:“哪个人?”   老者揉揉眼睛,摸了摸纸上墨渍半干的字,然后背着手颤颤巍巍地进了内室,留叶无尘在原地傻愣着。   他俯身盯着那张纸,突然想起来自己从没学过书法,但是上面的字迹颜筋柳骨,勾点洒脱,撇捺风流。   叶无尘忽然有点认不得自己了。   老者佝偻着身子,小心地端着一副字出来,立在桌上,供叶无尘观看,掉了一半牙的嘴含糊不清地说着:“这字啊,是我们家祖传的,两百年前谁送的来着……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那幅字用金丝楠木框裱着,纸上写着恢弘壮大的四个字“前程似锦”,笔锋潇洒利落,横平竖弯钩与自己的字同出一辙。   叶无尘看着这字便有些晕乎乎的,于是连忙侧开脸,揉着泛疼的额角,告别了喋喋不休的老者,匆匆离开。   老者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眸,仍然絮絮叨叨的说着,最后摸着叶无尘写的字,长吁一口气:“莫不是叶公子的后人?”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叫卖吆喝声夹杂,叶无尘在街上瞎逛了一会儿,可算缓解了那浓重的晕眩感,他皱了皱眉,想着方才看到的“前程似锦”这几字,又是一阵昏沉袭来。   “啧。”   叶无尘烦躁地晃晃脑袋,只能暂且忘掉墨斋的事。   “糖人、糖画儿、糖葫芦!”   突然的叫卖声将他吸引过去,他扶着额头,看着那个插满糖葫芦的棍,问:“多少钱?”   至清峰上飘来饭香阵阵,藤椅摇晃,旁边的石桌上用玉盘摆着各样佳肴美味,白衣少年撑着脸坐在石凳上,皂靴磨蹭着地下的沙土,无聊的叼着片竹叶,眯着眼看轻微摇晃的藤椅。   师尊跑哪儿去了?   正想着,旁边传来一声沉重动响,墨允奇怪的嗯了一声,看过去,突然有点手足无措。   叶无尘单手将插满糖葫芦的根子插进土里,另一只手拎着笔墨纸砚,豪放与书香气结合,有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美感。   “师尊,你买糖葫芦把人家棍给拿回来干嘛?”墨允有些呛到,不明所以然地问了一句。   “……送你。”叶无尘扭头看了看插满糖葫芦的棍,觉得自己有些智障。   他是想着既然要把墨允写进书里,那肯定要尊重墨允的意见,于是他便想买些糖葫芦来同墨允商量,花了十两银子才从老板那买来这根插满糖葫芦的棍儿。   墨允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自己准备的饭菜,道:“师尊,我可能吃不下这么多。”   “我帮你吃。”叶无尘搭茬,瞧见他的小动作才发现桌上热气飘飘的饭菜,沉吟片刻:“要不我们送人吧。”   趁着吃饭跟他商量也行。   “师尊刚才还说是送我的。”墨允拔了支糖葫芦,站在石凳上,喂进叶无尘嘴里。   少年眼波温柔,笑意在脸上漾开,比糖葫芦还要甜上几分。   而叶无尘丝毫没觉得不对劲,叼那支糖葫芦坐到另一边,将手上的笔墨纸砚暂且放在藤椅上,说:“那你将它收进流云戒吧,在里头应该不会坏。”   他将糖葫芦啃完,喝了口茶,浅浅尝了几口菜,然后盯着墨允发呆,寻思着怎么说才能让他接受。   墨允看他目光呆滞,狠狠咬着手上的木筷,实在是怕他将自己牙给磕着了,便问:“师尊,有什么事吗?”   叶无尘回神,眯了眯眼,便将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出来,最后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可以吗?”   “可以啊,不过师尊写这个做什么?”   叶无尘倒是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快,便咬着筷子想了会,心道不能让他发现民间话本的事,于是严肃的开口:“赚钱。”   “……师尊缺钱吗?”墨允听到这答案有些哭笑不得。   “不缺,那……记录生活。”   墨允盯着他,挑了挑眉:“记录我和师尊的生活?”   叶无尘面不改色的点头,那边少年眉眼弯弯,比天边的夕阳还要绚烂,他说:“师尊笔下有我的名字,我就很开心了。” 第95章 徒弟好脆弱   兰阙亭里立了一张书案,叶无尘眯着眼睛趴在上头,旁边摆了一本线缝书籍,案头上的笔搁摆着几只滴墨的毛笔,在桌上染了一片墨渍。   两个月过去,叶无尘的书已经写好,只要拿去书阁拓印发售便可,但他现在很苦恼,一如当年在网上发布小说时那样——他不知道这本书该取什么名。   “唉……”   叶无尘走出兰阙亭,望着密林竹枝,日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地上留下一片影影绰绰。   他靠着亭柱,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瞧着远方白影缓缓走进,他随意打了个招呼,抓住在眼前晃悠的小白球,重新溜进兰阙亭。   “师尊,好久不见。”   上个月月末,墨允接了个任务,算得上是两个人分开较久的一次了。   叶无尘打着哈哈点头,目光凝聚在他怀里那一抹白,那是一只通体混白的兔子,眼眸鲜红,耳朵粉嫩,估计有两个巴掌大小。   只见墨允冲他笑笑,将怀里的兔子放到他旁边,道:“这是出任务时抓的灵兔。”   “要做红烧兔头?”叶无尘点着那兔子毛茸茸的脑袋,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角。   “……是抓来给师尊解闷的。”墨允看了他一眼,好笑的叹气:“若师尊想吃的话,我将它杀了便是。”   灵兔好似听得懂人话,小心地在原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呃……”叶无尘碰了碰它的耳朵,又蹲下来趴在飞来椅上端详的片刻,最终盯上它腥红的眼睛,道:“这兔子跟你挺像,留着吧。”   说着,他就捏着小白球在桌上趴着,墨允捧起兔子,莫名其妙的挠脸,他像兔子吗?   行吧,师尊说像就像。   叶无尘咬着笔头,揉着小白球,最后在洁白的线缝本封面落下两个大字“至清记事”,讲真,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的书名。   他将书本递给墨允,伸了个懒腰,仰头靠在栏杆上,眯着眼睛说:“写好了,你看看有哪不对,没问题的话隔日我就送到书斋去。”   墨允摸着那本书,盯着那一长串落款“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仙剑门修士”,没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   “没、就是觉得师尊的字很好看。”   墨允翻开书籍,一字一句的读下去,风流洒脱的字迹书写着两人的故事,文采斐然,匠心独运,但书上两人却总没有独处的时候,连对话都是因公事而起,师徒情深,却不含任何杂念私情。   这是意料之中的,师尊只把他当孩子看待。   他合上书籍,凝视阖眸歇息的叶无尘,心情怅然。   两天后,叶无尘易容去了趟书肆,与那的老板娘商量好后就打算离开,却不料不经意间瞄到架上一众新出炉的话本。   那些书籍崭新,封面干净,字迹或秀丽或豪放,大多数标题都是“某某秘闻”,让叶无尘侧目观望的是那本名唤《至清师徒录》的书籍。   老板娘看他驻足不前,于是热心肠地说:“最近啊,这叶仙师与他徒弟的书是越来越多,虽然辨不得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但总是有人愿意看的。”   叶无尘看了她一眼,摸不清眼底藏了什么情绪,只听他问了一句:“为什么叶仙师的书在民间会有那么多?”   他寻思着他也没老是在外头抛头露面啊……   老板娘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不答反问:“公子是仙剑门的人,不也是写了叶仙师和他徒弟的书吗?”   她挑挑眉头,一脸揶揄。   叶无尘风轻云淡的开口:“我只是见不得叶仙师被民间编排成,于是写了些纪实书本罢了。”   彼时,老板娘还没翻开他送过来的那本书,只觉得他要面子,等他离开后,老板娘打算将书拿去拓印,途中翻开看了几眼,竟真如那位公子所说,毫无半分杂念。   她不由得担心起这本书的销量来。   叶无尘回了仙剑门,刚打算回至清峰就被萧逸春一道传音符叫走。   议事堂内四峰长老齐聚,只是故塘身边还多了个红衣女娃娃,陆逍正与那女娃娃打趣儿:“这小孩叫什么名字,能让故长老这么宝贝?”   女娃娃人小但气势不小,只见她两手叉腰,高高扬起头颅,几乎是拿鼻孔对着陆逍:“小爷叫艾叶!”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嗓音温和:“小声些。”   陆逍觉得这女娃娃,好玩忍不住又逗弄了两句,直到叶无尘走进来,还没坐下便被那女娃娃一把抱住。   “艾叶啊,你也来了?”   “来见叶仙师!”   艾叶开心的抓住他的手,孩子气的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叶无尘笑笑,带着她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正准备端茶却发现一道强烈的视线粘在自己身上。   叶无尘看过去,见故塘垂着眸子,薄唇轻抿,一脸郁闷。   他看了看正跟自己撒娇的艾叶,感觉自己跟抢了别人女儿的黄毛小子似的,于是赶紧将艾叶哄到故塘那去了。   “叶长老真是让人好等。”旁边琅栾冷眼瞧着,不咸不淡地吐出这句话。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几乎同时,叶无尘温和的开口。   两人接一愣,琅栾往他这横了一眼,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叶无尘浅浅笑着,没一会儿又压下嘴角望着萧逸春。   萧逸春先是冲他笑笑,然后说明了将他们叫来的目的。   原来前些天,纤绮派几位长老聚齐,并将毫无防备的苍松派搅了个天翻地覆,苍松派因此元气大伤,与仙剑门十年一次的比武大会又近在眼前,他们便派人来商量能否将比武大会推迟至三年后。   萧逸春自然是答应了。   但是仙剑门的弟子大多为了这次比武摩拳擦掌,幻想自己在两大门派的角逐中崭露头角,闻名天下,如今一朝推迟,便有些郁郁不得志,修炼也松懈了下来。   因此,萧逸春打算让门派中年长的师兄师姐带领已结出灵核的弟子去魔界附近的断骨边境历练,对那些弟子的修为也有帮助。   断骨边境在魔界附近,煞气十足,归仙剑门掌管,设一道高阶禁制,可以及时将境内重伤患者转移到仙剑门。   “师弟,你门下就一名弟子,不如让他加入其他长老的队伍吧。”   叶无尘有些恍惚,三年后,墨允十六岁,该是他回魔界继承魔尊之位的时候,恰好断骨边境又在魔界附近,墨允大概会回魔界吧。   心里头突然生出一种孩子要嫁人的怅然。   “师弟?”萧逸春又喊了一声。   “叶兄可是舍不得徒弟?”陆逍在那边挤眉弄眼。   “嗯?”叶无尘回神,笑道:“那就让他和陆长老的弟子出发吧,也能结识些同龄伙伴。”   之后,萧逸春与几位长老共同商定的历练时间,这次会议便散了。   “仙师仙师,等等我!”艾叶跟上魂不守舍的叶无尘,牵住他纤细的手指。   故塘跟背后灵似的在后头跟着,陆逍拿着折扇的手搭上他的肩头,吊儿郎当的开口:“我说,你对这丫头也太过在意了些。”   他用折扇碰了碰故塘的下巴,嬉皮笑脸的,一副欠揍的模样。   故塘用手指推开折扇,又反手将折扇夺过,迟疑片刻,最终以折扇轻敲他的肩头,笑道:“她自小没了爹娘,又是宁乐峰最小的,我便拿她当女儿看待,哪晓得这孩子如此喜爱叶长老……”   “所以这是吃醋了?”陆逍一语点破。   故塘看了他一眼,点头默认,随后又将话题一转,“你许久没来宁乐峰了。”   他目视前方,笑望着那个拉住叶无尘转圈的红衣女娃娃,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掩了眼里的情绪,墨发微扬,轻轻扫过陆逍的脸庞。   陆逍睁大了眼,突然有一种错觉,故塘好像一直在等他,安静地等了很久。   正如宁乐峰上炊烟袅袅,故塘的桌上总有另一副干净的碗筷,白衣上沾染柴灰,却抹不去那人的静雅冷清。   一方圆桌,总给自己留着位置。   而他好像从故塘今年收徒的那一天起,便没去过宁乐峰了。   陆逍第一次去宁乐峰时还怕这个少言寡语的故长老将自己轰出去,结果没有。   那时故塘正面无表情的生火,对他的到来只有两个字“请坐”,陆逍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不自在地打着折扇,给自己扇风,看看天又看看地,最终憋出一句话:“故长老要烤火吗?”   陆逍是最怕与这种少话的人打交道了,天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撬开他们的嘴巴。   “生火做饭。”然而没一会儿,故塘就给了他答复,他拍拍手,走到灶台前,熟稔的做起事来。   陆逍好奇的上前两步:“故长老还要吃饭?”   符修虽然不用灵力,但还是可以结灵核,只是与其他修士的有些出入,不过仍然可以达到辟谷的境界。   “喜欢吃。”故塘看了他一眼,问:“你吃吗?”   陆逍连忙点头,于是那天,故塘是个厨神而且人很好的传闻便传出去了。   此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陆逍每晚都会去一趟宁乐峰,除非身有要事。   然而对故塘来说,桌上多备一副碗筷也成了习惯,很难改掉。   “师尊!”   也不知叶无尘说了什么将那女娃娃哄了回来,只见她抱住故塘的腿,扬起一张干净的脸蛋,湛蓝的眸子在阳光下耀耀生辉,脆生生的说:“师尊有没有想我?”   故塘将折扇还给陆逍,蹲下身抱起艾叶,往前走了两步又扭头对陆逍道:“陆长老,我们先走了。”   他捏着传位符,消失在原地。   陆逍盯着他离开的地方,久久没能回神,前方叶无尘见他神色有异,便喊了一声,他这才甩开折扇,大步冲向叶无尘,又是那副故作成熟的浪荡模样:“叶兄今晚有空吗?”   “你想干什么?”   “啊啊,去故长老那蹭顿饭。”   叶无尘听到这话倒是仔细思索了一番,最后拍拍他的肩:“陆长老自己去吧,我徒弟还等着。”   陆逍摇着折扇,大大咧咧地往前跨了几步,潇洒的回头:“那我也不去了,故长老还得顾着他的徒弟呢。”   仍然当做潇洒红尘客,风流举止真假不辨,也无人辨。   叶无尘一回峰就和墨允将此事说明,因为是弟子的历练,各长老无法陪同,墨允也是想了好久才直视他的眼睛。   “师尊希望我去吗?”   叶无尘眨眨眼,希望吧。   墨允现在待在他身边也没办法接触到魔界,那就无法继承魔尊之位,这样的话后面的剧情……   剧情?   话说他们现在完全没有按照剧情走啊。   叶无尘托着下巴沉思。   那就暂且不管剧情,单说这次历练也是对墨允一个很好的磨练,又因为是众多弟子结伴出行,也能让他交到些同龄伙伴。   说起来,墨允这孩子要么就是单独出行,要么就是跟自己待在一块,连个可以玩耍的小伙伴都没有,这样下去不会变成自闭儿童了吧?   于是叶无尘看着墨允,郑重地说:“我希望你去。”   墨允笑了笑,似乎是叹了口气,“师尊希望我去的话,那我就去吧。”   他想,叶无尘是想让他回魔界吧,让他去离那儿那么近的断骨边境。   不知为何,叶无尘在他眼里看到了落寞,像被父母推开的孩子,又懂事又无助。   叶无尘有点莫名其妙的点点他的额头,皱着眉问:“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墨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凑近的叶无尘吓住,他点着自己的鼻尖,一只手撑着桌面,严肃地说:“墨允,你要有些朋友,一个人呆着是会呆出毛病来的。”   “也不要老是天天黏着我,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   叶无尘想让他独立,想告诉他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结果这小兔崽子只注意到了一句话。   墨允猛地抓住他的手,眼眸染上腥红,惊慌得像头被虎狼追逐的小鹿:“师尊、师尊会离开我?”   前世记忆如潮水冲撞心间,鲜红的血液点在鬼煞漆黑的剑尖,顺着剑锋缓缓流淌、滴落。   叶无尘死前那句微不可闻的“谢谢”如雷贯耳,一瞬间满目腥红,又满眼都是他。   “……”叶无尘对这抓不到重点的小崽子有些无语,他看了眼这个情绪突然失控的小兔崽子,只能摸出一块巾帕帮墨允擦去纵横的眼泪,不知是安慰还是在往他心上插刀:“你看啊,我要是哪天死了呢?”   这崽子哭得更凶了。   好吧,他承认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灌输死亡观念是一件残忍的事,但墨允也不至于从下午哭到半夜吧?   最后,墨允哭累了,又抱着他不肯撒手,叶无尘只能躺在床上,任他抽抽搭搭地抱着。   不是,这崽子这么脆弱的吗?   夜色茫茫,叶无尘听到旁边的墨允嘟囔着什么,但他的声音极小,外头又有蝉鸣扰人,叶无尘听的也是朦朦胧胧,一知半解。   “师尊,你不要想死……有什么不满意的告诉我……不要离开我……”   “我只有你。” 第96章 你顶不住的   叶无尘是被压醒的。   彼时东方破晓,晨曦自窗棂斜射进房间,暖洋洋的洒落一地金辉。   他沉默地看了看胸前那个毛茸茸的脑袋,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继续闭上眼歇息。   墨允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八爪鱼似的缠着,生怕他跑了一样。   叶无尘想,养孩子实在太难了。   他的手搭上墨允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顺着头发,合上眼眸,漫不经心地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墨允在他的安抚下迷茫的睁开眼,眼中尚有水汽迷离,他眯着双黑溜溜的眸子,懵懂的往身下看去。   他是不是压着一个人?   墨允眨眨眼,小心翼翼的抬头,不知是吓的还是羞的,头脑瞬间清醒,甚至还想往旁边躲。   他半个身子都压在叶无尘身上,仅隔着两层单薄的布料,能感受到那人温热的体温,甚至能听到皮肉底下心脏的跳动。   原本揪住叶无尘里衣的手下意识松开,又不知往哪儿放,最后只能红着一张脸,轻而缓地搭在他腰间,不由自主地稍稍揽住。   叶无尘往旁边躲了躲,轻叹:“别闹,痒。”   墨允呼吸一滞,几乎是立刻滚到床的角落,蜷着身子捂住脸,觉得自己可以原地去世。   “嗯?”   叶无尘被他突然的举动惊着了,他直起身子,随便撩了几下散乱的发丝,莫名其妙地戳着墨允的背:“你怎么了?”   难道又是被自己的样子丑到了?   叶无尘想着,便在半空中凝出一面水镜,一边端详着自己的模样,一边将那孩子翻过来。   镜子里头的人面容妖治,双眸自然含情,雪肤凝脂,唇红齿白——当真是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但经过墨允对他容貌的质疑,叶无尘竟觉得这张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起来,甚至认为这张脸确实有一点点无法入目。   他看着那水镜呆了片刻,第一次觉得,这男生女相的面孔似乎真的有点难看。   墨允始终捂着脸,心里头羞燥不已,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叶无尘见他这模样,还以为是被自己的容貌吓得不轻,于是点点他的手背,道:“三天后就要出发去断骨边境了,你好好收拾一下。”   他说完就翻身下床,扯了根发带将头发松松散散的扎了个马尾,又在世外桃源挑了件月白长衫披上,再一回头,却发现那孩子坐在床上不住地擦着鼻血。   ……鼻血?!   他长得再吓人,也不至于把人给吓出血吧!   叶无尘连忙凑到床边,抓着他的手腕把脉,得知是气血上涌造成的情况,便给他塞了枚降火祛毒的丹药。   墨允止了血,一双水汽迷蒙的眸子无助地盯着床上的点点血污,手忙脚乱的想要擦掉,却无济于事。   天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才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师尊,怎、怎么办?”墨允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自顾自的盯着染血的床单。   “丢了便是,再换一张。”叶无尘说着就要掀开床单,然而墨允却会错了意,他赶忙握住叶无尘的手腕:“师尊是嫌我脏吗?”   “不啊,我只是懒得洗。”自从穿越过来从没洗过衣物的叶无尘如是道。   他的衣服向来是丢了一道净尘咒,完全不需要清洗,直接换上便可。   “那我洗。”总觉得叶无尘有点嫌弃自己的墨允慌慌张张的开口。   两人僵持着,最后,叶无尘认命的往床上丢了个净尘咒,揉了一把墨允的头,打算去后山灵泉泡一下。   床上的血渍因着净尘咒的原因倾刻消失,墨允在床上呆坐了片刻,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将床单扒下来,抱在怀里往门外走去。   他觉得还是要洗一下。   四季居在至清峰的顶上,大概在半山腰的位置有一道水帘瀑布,底下的水汇聚成一方幽潭,再分成千丝万缕的细小水流涌向山脚。   而灵泉则与这清冷的幽潭相隔甚远,一个在山之北,一个在山之南,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幽潭清澈见底,也活着些小鱼,云尘在里头吐着忽大忽小的泡泡,与那些小鱼追逐着。   墨允蹲在潭边,垂眸清洗手上没有任何污渍的床单,那上头施了净尘咒,本就是干干净净,但墨允总觉得自己的血滴在上头,若是不加清洗一番,倒是玷污了叶无尘。   就像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一样。   而叶无尘在他心中,仍然和前世那样,可远观却不可近身,可近身却不能遐想。   叶无尘如他的名字一般,纤尘不染,而墨允总是妄想在他身上染上自己的颜色。   妄想之后,便是亵渎神明的自责。   ……   魔界的冬天很冷,就算没有落雪也是透彻到骨子里的寒冷。外头的楠竹裹着一层冰霜,随便一敲便会下来一块晶莹剔透的冰。   四季居内摆着炭火,温暖如春。   叶无尘潦草地搭着外衫,在雪地里头蹲着,银白的发丝顺着肩膀背脊垂落,铺在地上,融入一地玉雪冰霜。   冻得通红的手指麻木的在雪地上点着,戳出一个个小凹槽,凝视片刻,又用双手将它拍平,然后呆呆地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允离他不过十步远,却怎么也不敢上前,就在他身后看着,等他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等他回头。   铅灰色的天飘着细雪,落在叶无尘头上,与那刺目的白发融为一体。   他打了个喷嚏,身子因寒冷有些发抖。   墨允迟疑半响,终于抬步上前,一把素白的伞撑在两人头顶,他说:“回屋吧。”   叶无尘没有起身,反而往旁边挪了两步,躲开那把伞的遮蔽,任飘雪落在自己身上,明明冷得牙齿打颤,却偏要在这待着,像是这样就能让自己冻死了似的。   良久,他艰难的开口:   “墨允,你到底要我这条命干嘛?”   墨允垂头,纤密的睫羽下血眸幽深,吞了无数情绪。   他将伞歪了歪,撑在叶无尘头顶,想来想去也只说了一句话:“你不是怕冷吗,还是回屋子里吧。”   叶无尘抬头,脸上苍白无血色,乌眉轻蹙,薄唇紧抿,略有隐忍之色,他依旧蹲在地上,修长的手抓着膝盖,指尖发白。   “墨允,我求你离我远点,好吗?”   这样的言辞墨允听过不下百次,他别过脸,将伞留给叶无尘,踩着一地琼芳离开,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他走回魔宫,肩膀上带着薄薄的雪花,回到寝宫,阵阵暖意袭来,雪花也化成冰冷的雪水,渗进衣衫,竟然有点疼。   隆冬腊月的天气,真的很冷。   墨允叫来封云鹤,让他去劝叶无尘。   却不料两人的对话被魅狐听了个清清楚楚,他赤着脚,锁链拖在地上,划拉地板的声音有些沉闷。   他瞧着墨允,表情是为数不多的严肃,“尊上不是说仙师怕冷吗?既然看见了为何不将他劝进屋里,非得让下属去劝,难不成是拉不下面子?”   他的言语中满是诘责,墨允垂着眸子,也没反驳,只是平平淡淡的说了句:“你这么在乎他,那你就去劝吧,他现在应该还在外头……”   魅狐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开。   封云鹤望着那道红色的残影,突然单膝跪地,恭敬道:“尊上,魅狐他虽口无遮拦,但实属关心则乱,还请尊上不要怪罪。”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答,他不由得抬头去,主座上那人已经不见,徒留檀木熏香缭绕。   墨允重新回到四季居,绕到后头,脚尖轻点登上屋顶,他坐在梁上,俯视着那个几乎要融入雪地的人。   魅狐同他一样蹲着,血红长衫拖在地上,有些刺目。   他面对着叶无尘,牵起他的手,用自己的双手暖着:“仙师回屋好不好?”   被他握住的手没有动作,像是在贪恋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叶无尘沉默了很久才抽回手,冷冰冰的开口:“不好。”   “仙师不冷吗?”   “不……”   魅狐没等他说完,就突然抱住他,由于用力过猛,导致自己双膝跪在雪地,磕到了地上细小的石子,有些疼。   “仙师,我心疼。”   叶无尘有些呆住,随后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拨开,低着头说:“你心疼什么?”   “我心疼仙师。”魅狐依旧跪在地上,双臂撑着,身子前倾,笑盈盈的凑近叶无尘,将他逼得后仰,直到叶无尘身子不稳,跌坐在雪地上,双手没入雪里,撑住自己的身体。   魅狐趁机揽住他的腰,将人打横抱起,魅惑众生的脸上镌刻着温柔,声音轻飘飘的:“仙师,别老是这么折腾自己,我真的心疼。”   他抱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叶无尘进屋,将满世界的霜雪都关在外头,那把素白的伞也孤零零的,被锁在外面。   墨允有些窒息,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揪着,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盯着那把遗落在外的伞,好像五脏六腑都在疼,又像被扼住脖子,连气都喘不上来。   墨允不知道自己在那坐了多久,总之在细雪飘摇中,两肩凝结了一指厚的雪,心脏也被冻住,整个人都没了温度。   最后他想,只要叶无尘愿意回屋就好了。   他注定是不能靠近叶无尘的。   他有些嫉妒魅狐了。   ……   墨允将那张一尘不染的床单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肯放过它,寻了几节粗壮的竹枝钉在四季居前,拉上线,将床单搭上去,随后满意地叉腰,打算去庖屋。   结果就在转身的那一瞬,他发现扣在食指上的流云戒不见了。   傻不拉叽的站了会儿,墨允迅速冲到幽潭前,不慎被潭边尖石绊倒,整个人摔进清澈冰冷的潭水中。   潭水不深,恰好没过膝盖,他爬起来退到岸边,等潭水平静后,趴在岸上搜索起来。   底下的石头或圆或扁,阳光透过水波折射下来,在石头上留下左右浮动的虚影,潭内小鱼翕忽游动,悠然自得。   墨允皱着眉头找寻着,却迟迟发现不了。   他急躁地扯着头发,觉得那些游来游去的小鱼着实碍眼,突然,他眼前一亮,眼疾手快地抓住正在吐泡泡的云尘,让它帮自己找流云戒。   云尘迫于威胁,郁闷得泡泡也不吐了,晃头晃脑地在潭水里游了几圈,终于在石缝里面找到那个将它折磨数月的流云戒。   它用嘴咬着流云戒浮出水面,本想递给墨允,却突然想到这人将自己关进流云戒的事,它看了看眼神殷切的墨允,觉得这人可能又要将它关进去,于是吐了个泡泡将流云戒圈住,连忙揣着泡泡溜了。   墨允:“……”   他有机会一定要把这头鱼炖了!   墨允着急忙慌地追上云尘,因为过于慌张,竟忘了自己是个修士,就这么徒步追了上去。   “呼,抓住你了。”   不知追了多久,墨允终于在竹林深处逮到了云尘,轻而易举地戳破那个泡泡,将流云戒夺了回来,重新带在食指上。   云尘见他拿到流云戒,认命地吐了个泡泡将自己圈住,打算接受命运的制裁。   结果墨允拿到流云戒就将它甩开,转身走了。   云尘微微一怔,飞也似的溜了。   皆大欢喜!它居然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从阎王手里逃了!   墨允一边往回走,一边端详手上的流云戒,确认它没有损坏后才松了口气。   微风穿过竹林,瑟瑟声响,吹在湿透的身上有些凉意,墨允走着走着,突然走到一处雾气缭绕之地,他顿了顿,继续往里走去。   索性也到这儿了,那就进去清理一下,顺便换身干燥的衣物。   然而进去之后他就后悔了。   叶无尘墨发尽散,懒洋洋的趴在灵泉边上,一双美目半睁半闭,弥漫着朦胧的水光,他见到墨允,先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皱着眉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墨允浑身湿透,衣摆沾了些尘土,湿漉漉的头发也落着枯叶,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猛地低头,忙乱的揪着衣角,吱吱呜呜,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师尊,你你你你在……你怎么在……不是,早上好……”   “啊,早上好。”叶无尘回了一句,又莫名其妙的盯着他:“所以你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我我我我、云尘,那个,我先走了……”墨允转身就跑,却被一道温和的水灵力圈住,将他带到叶无尘面前。   “跑什么,我又不会骂你,下来吧,好歹把自己捯饬干净再回去。”   墨允却不转身,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墨允?”叶无尘用指尖碰了碰他的小腿。   墨允僵硬的转身,低头才发现叶无尘脑袋上顶着一只红的要滴血的毛球,那球抬起眼皮,虚弱道:“快跑,你顶不住的。”   叶无尘听到了,奇怪地将它揪下来:“什么顶不住?”   小白球睁开眼,视线不由自主的往下滑,叶无尘一巴掌将它拍回头上。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色。   “师尊……我……”   “嗯?”叶无尘抬头看着他,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还以为他是被人盯着不方便褪下衣物,于是叶无尘便善解人意的背过身去,道:“没事,我不看你就是了,脱吧。”   墨允被他最后两个字弄得耳根通红,脑浆仿佛将被搅作一团,混沌之下阵阵晕眩,他匆忙转身,正欲逃走,却不料腰上的灵力未被撤走,因此脚下趔趄,不受控制的往灵泉倒去。   叶无尘听见动响,及时将他接住,怀中一沉,溅点水花。   “……你这孩子怎么还站不稳啊?”   墨允说不出半句话,他往叶无尘那边瞄了眼,墨发垂在被水汽熏得微微发红的胸膛前,淌着水珠,说不出的勾人。   偏的叶无尘还察觉不到他的窘迫,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还探上他的额头,自言自语:“发热了?”   小白球说的对,他确实顶不住。   于是墨允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用灵力把自己逼晕了。 第97章 师尊买了顶斗笠   三日后,无名峰圆坛上聚集着一众弟子。   萧逸春站在圆台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历练事宜。   此次历练本来是六峰各自成队单独出动,但考虑到符修与药修的特殊性,又考虑到至清峰仅一名弟子,因此昨日几位长老又齐聚议事堂,最终决定让所有弟子抽签组队,五人一组,每队剑修控制在三个以下,符修和药修必须有一个或以上。   其余几个长老站在各自的圆台上,不为别的,就为走个过场。   萧逸春讲完,便由几个师兄师姐端着灵签筒抛向空中,里头的木签整齐的在空中排列,随后自发地打乱顺序,稳稳当当地落入每个弟子的手中。   相同样式的灵签会指引弟子找到各自的队友,于是整齐的方阵骤然打乱,弟子们纷纷跟随灵签的指引找到并不熟悉的队友,然后互相介绍,各自了解。   与墨允同在一队的有两名剑修,一名符修和一名药修。   其中一名剑修是比墨允高的玉溪。   玉溪人缘好,没一会儿就在队里混熟了,她拉过墨允,介绍:“这是墨允,至清峰的弟子。”   墨允冲几人点点头,漫不经心的摸着手上的流云戒。   那些个弟子也纷纷介绍起自己来。   杂乱的人群吵吵嚷嚷,充斥着对未知的好奇,对历练的兴奋。   墨允抬头望着立在圆台上的叶无尘,看他那左顾右盼的动作便知道是在找自己,不由得心里一暖,脸上浮现一个浅浅的笑容。   断骨边境啊……   前世,魔界与仙剑们第一次战役就是在那儿发生的。   那会儿,两军交战,灵气与魔气互相压制,境内妖兽四下逃窜,铁骑踏过便是生灵涂炭。   而魔尊却被一只通体浑白的灵猫吸引,因而被仙剑门主将趁虚而入,砍伤胳膊。   仙剑门百思不得其解,魔界也不明其真相。   只有墨允知道,那猫的神态像极了一个人躲在兰阙亭闭目养神的叶无尘。   散漫悠闲,生死忘却。   他当时以为自己魔怔了,如今才明白,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放不下叶无尘了。   “找到你了。”   一袭白衣的叶无尘轻巧地落在他跟前,墨允回神,笑着唤了声师尊。   叶无尘揉着他的头,还对那日在灵泉时他突然的晕厥心有余悸,于是将他带着流云戒的手拉过来,往里头塞了一堆灵丹符咒,叮嘱道:“你千万不要去太热的地方,如果一定要去的话,记得换上广寒冰衣。”   叶无尘那日为他把脉,发现他有些中暑的迹象,于是便去定做了广寒冰衣,生怕这孩子一个不留神又晕了。   墨允对他的做法又好笑又无奈,但又没法辩解,只能默默的认了。   “我会的。”   叶无尘搭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却还是不放心,“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妖兽记得喊我,我用契……”   墨允适时的插嘴:“师尊放心,那有高阶禁制,我若受了重伤会被传送回来的。”   “如果禁制坏了呢?”   墨允看了他一眼,笑道:“师尊既然这么不放心我,为什么还要让我参加这次历练呢?”   叶无尘认真的想了想,道:“因为你不能总待在我身边。”   因为墨允无论重生多少次,在他眼里都是个孩子,他需要去接触未知,需要放眼世界,而不是待在至清峰做自己身边的乖娃娃。   叶无尘不需要,墨允也没必要。   他不希望墨允像自己的大纲里头那样,总是孤身一人,到功成名就时才有女主相伴,那太苦涩了。   穿进书里后叶无尘才深刻的意识到墨允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有勇有谋的打怪机器,他需要些成长路上的朋友,而不是像男二那样的敌人。   他希望墨允的成长辅设阳光,而不是像大纲那样遍布荆棘。   墨允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望着叶无尘深沉的眸光,脆生生地开口:“但我想和师尊待在一起。”   不出意料的,叶无尘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你是个大孩子了,不要这么黏人。”   墨允笑笑,小声嘀咕:“多大我都要黏着你。”   玉溪看着这边的动静,又看了看满场乱飘的陆逍,感觉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总之,遇到问题不要死撑,记得喊我。”   “可是师尊,我现在也有队友,遇到麻烦抛下他们逃走算怎么回事儿?”   叶无尘被他噎住,思忖一会儿觉得确实不妥,于是改了说辞:“那你一定要和他们并肩作战,打不过就跑,不用喊我了。”   “师尊你变卦变得也太快了吧。”   “我相信你。”   “……好吧,那我一定不辜负师尊的信任。”   叶无尘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将人推到队伍里去,看着他与那些弟子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满是欣慰。   突然有种家长送孩子第一次上学的感觉。   午时,师兄师姐们各自找了一支小队伍带着,而带墨允那队的是肖子煜,他一听墨允是叶无尘的徒弟,突然就要扒他的裤子。   等墨允反应过来的时候,玉溪已经开始对肖子煜拳打脚踢:“你怎么这么变态!”   “不、不是,我就是想看看……”   玉溪睁圆双眼,跳起来一拳头抡在他脸上:“死变态!”   肖子煜委屈地捂住脸,他就是想看看那孩子的命根子有没有被叶仙师削掉,怎么就成变态了?   那日叶无尘来逍遥峰不就差点砍下陆逍的第三条腿吗?   而玉溪听了他的解释,又在他另一边脸上抡了一拳头,嫌弃道:“叶师叔和师尊闹着玩你也当真,怕不是个傻子。”   笑闹间,弟子们纷纷走下千阶梯,墨允跟在队伍后头,快要离千阶梯时恋恋不舍地往无名峰上看了眼,然而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他轻轻叹气,扭头跟上队伍。   随后,契约阵法里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万事小心。”   墨允眼睛一亮,在契约阵法里回应:“嗯!”   末了又加上一句:“师尊,等我回来!”   ……   丝丝缕缕的白云漂浮在蓝天上,阳光透射,落在无名峰圆坛上,打下浅薄的云影。   等千阶梯上最后一个弟子离开,叶无尘才拾阶而下,闲庭信步地走下去。   “叶兄!”   陆逍跟上来,一把搂住他的肩,随意披在脑后的墨发随风清扬,时不时会有几缕扫在叶无尘脸上。   叶无尘直接抓住那扫在自己脸上的头发,用力一扽,险些拔下来。   “哎呦哎呦哎呦哎呦!!”陆逍吃痛,连忙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里解救出来,赖皮地往叶无尘肩上一靠,小声嘀咕:“太粗鲁了……”   “你跟上来干嘛?”   “我来看看叶兄去干嘛。”   叶无尘侧头看了他一眼,觉得那乱飘的发丝实在烦人,于是他绕到陆逍身后,找了根发带将那犹如倾墨的头发绑好,顺手拨到他胸前。   “谢谢叶兄。”陆逍笑盈盈地绞着胸前的头发,重新搭上他的肩膀,问:“你下来干嘛?找徒弟?”   叶无尘摇摇头:“我在无孤那定做了件斗笠,今天去拿来。”   “做那东西干什么?”   叶无尘深深叹气,认命的仰头,语气有些悲凉:“我太丑了,得找个东西遮挡一下。”   陆逍扭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张几乎完美的侧脸,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整个人滚下千阶梯。   他觉得要不就是自己瞎了,要么就是叶无尘傻了。   叶无尘及时扶住他,一双美眸流转,里头的光都有些凉意,只听他轻轻叹气:“就算我丑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陆逍呆呆傻傻地甩开折扇,替那个妄自菲薄的人扇风,试图把他扇醒,然后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叶兄你最近是不是眼睛有毛病?”   叶无尘撇了他一眼,有些落寞的垂下眸子,睫羽轻颤,“我的眼睛可能以前有毛病,那时居然觉得自己长得还挺好的……”   他神色黯然,有些郁闷。   陆逍差点将折扇甩到他脸上去,他绕到叶无尘跟前,使劲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双眼,好半响才吼住一句话来。   “你醒醒,你知不知道你的画像在民间卖得多火爆!你怎么会丑呢!!!”   清风徐来,叶无尘好半天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而他的眼神却更加落寞了,他歪头想了想,表情苍凉,像是历经了万般苦难:“买我的画像,驱邪吗?”   “……”   一路走到幽州,陆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没把叶无尘对自己的认知给掰过来,最后,他用扇子抵住叶无尘的喉咙,凶狠道:“快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觉得自己丑,是不是脑袋被人灌了水?!”   “墨允说的,我一开始还觉得他眼神有问题,但是后来确实发现自己挺丑的。”   说完这句话,叶无尘已经走到锦云阁,找到呼呼大睡的无孤,拿到缝制了一圈白纱的斗笠,戴在头上转身就走。   这斗笠与仙帝那顶有些相似,但没有隐匿身形的作用,只能遮挡容颜。   缝制的白纱不长,刚好垂在胸前,不妨碍身体的活动。   白纱材质特殊,佩戴者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情况,但从外面却瞧不见里头那人的样子。   这么戴着倒有几分江湖隐士的味道。   叶无尘掐着脸,觉得丑好像也是有好处的。   “无孤无孤,快别睡了!”陆逍拽住想要离开的叶无尘,又将昏昏沉沉的无孤拎起来,让两人面对面站着。   之后,陆逍撩开叶无尘斗笠上的白纱,问:“无孤,他丑吗?”   无孤刚睡醒,表情还有些懵懂,他望着叶无尘,愣愣的盯着,许久没有开口。   须臾,他眯起眼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看来我还没有丑到让人一眼忘不掉的地步。”叶无尘笑了笑,将白纱拨下来,转身离开。   身后,陆逍在无孤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连忙追上去。   无孤在原地站了会儿,慢慢打了个哈欠,又缩在一堆杂物中睡了过去,嘴里模糊不清的嘟囔:“挺好看……是谁来着……?”   无论何时,幽洲都是一派繁华,各个地方的修士汇聚在此,又擦肩而过。   叶无尘叹着气,漫无目的地走着,没一会儿就被街边的叫卖声吸引过去,反应过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两串糖葫芦。   “嗯……”   他叼着其中一串糖葫芦,将另一串交给身后的陆逍。   陆逍接过糖葫芦就手痒的想要把他头上的斗笠给掀开,结果被他打了一巴掌。   “叶兄,你长得不丑,很好看。”   叶无尘透过白纱看过去,发现他正为委屈屈的揉着被打的那只手,糖葫芦叼在嘴里,说话有些含糊,但眉眼里满是真诚。   他将糖葫芦上的糖衣咬开,道:“但是墨允说我吓人。”   “那你徒弟可能眼睛有病。”陆逍揽住他的肩,不动声色地将他斗笠上的白纱撩开,见他秀眉轻蹙,于是道:“你徒弟说你丑你就丑啊,那我说你好看你就得好看。”   他说着,就带着叶无尘换了个方向,不动声色地带着人往一个方向走。   叶无尘重新将白纱拨下来,叹气:“可我都将人吓成那样了。”   他将那天的事说出来,沉重的叹气,嘴里的糖葫芦被咬得嘎嘣脆。   陆逍思忖着,像是想到了些什么:“……那可能不是被你吓的。”   叶无尘不置可否,从签订契约那天起,他就总觉得自己的脸有问题,墨允那句话真是颠覆了他这么些年对自己的认知。   渐渐的,他也不常笑了,连发自内心的笑容都要仔细斟酌一下,生怕吓到人。   墨允那孩子对他的影响还真是挺大的。   陆逍啃完糖葫芦,扭头凝视旁边垂头丧气的叶无尘,又想了想墨允对他的态度,于是问道:“你徒弟亲口说过你丑吗?”   “没,他说我笑得吓人。”   陆逍仔细斟酌了一下,突然眉开眼笑,有些兴奋地说:“指不定是他故意那么说的,占有欲嘛……”   “什么意思?”叶无尘听得一知半解。   “可能他不希望你对别人笑,所以故意说你笑的很吓人。”陆逍用手指绕着胸前的头发,说的头头是道。   叶无尘还没理解他的意思,就被街上乱跑的孩子撞到,他倒没事,只是那孩子被撞了个四仰八叉,跌在地上哭起来。   他将那孩子扶起来,擦掉他脸上的眼泪,温声细语地哄着,那孩子的哭声也渐渐落下来,好奇的盯着这个带着斗笠的公子。   “你为什么戴着这个东西?”   “我见不得人。”   最后,那孩子被他父母领走,叶无尘站在原地,仔细地擦掉手上的眼泪。   陆逍在旁边观望着,突然挑眉一笑,“叶兄这么会哄孩子啊?”   叶无尘脱口而出:“墨允他老是哭,习惯了。”   话音刚落,陆逍眼珠子一转,带着他又换了一个方向,没给叶无尘反应的时间就开口,说的话不明不白:   “本来想带叶兄去簪花楼的,但是现在想来总觉得不妥,我们还是回仙剑门吧。”   叶无尘被他拉着,觉得这一天都过得莫名其妙的。 第98章 师尊恨我   白云苍狗,日月如梭。   距墨允那日离开也有一段时日了,一开始,叶无尘就像刚送孩子去幼儿园的家长一样,总放不下心来,不过墨允隔一段时日便会在契约阵法里自发地报一次平安,叶无尘这才稍稍放心。   果然,将养大的孩子送出去并不会很轻松。   叶无尘躺在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这些天出去他都带着斗笠,仙剑门的弟子也只是在他清冷孤高的标签后,加了个高深莫测。   墨允不在,至清峰能说得上话的便只有小白球了,反正闲来无事,叶无尘就问起了“坚持走剧情”系统的事。   小白球原本在他掌心缩着,一听他问起这个便立刻正色起来,飘到他的鼻尖上立着,“主人问这个干嘛?”   叶无尘先是盯着它,后发觉这么盯着自己的鼻尖可能是个斗鸡眼,于是闭上眼睛,“它好些天没动静了。”   “有动静你不就遭殃了吗?”   叶无尘想了想,道:“也是。”   小白球在他脸上蹭着,顺着他的鼻梁蹭到他的额头上,软成一滩,说:“它已经被我压制住,暂时不会醒。”   非法系统很顽固,何况是主神亲手所造的非法系统,压制起来有一定难度,也不见得能压制很久。   “暂时啊……辛苦你了。”叶无尘笑着说。   他知道这些日子能过得这么安宁多亏了小白球,若“坚持走剧情”系统没有被压制,那他和墨允之间根本不会这么和谐。   就像那些被系统控制的梦境一样。   他连自己的主角都保护不了。   小白球落在他额头上,凝视着那轻颤的睫羽,严肃地承诺:“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永久压制它的办法的。”   绝对不会让它像以前那样隔开我们俩。   “谢谢,有什么我需要做的尽管叫我。”   “不必,一切交给我。”   已经是秋天了,至清峰只有一片茂密的竹林,但从四季居这看,除了清晨飘渺的云雾,还能瞧见悟德峰上枫林尽染,宁乐峰头云杉翠蔓,还有挽歌峰上金菊遍开。   小白球等叶无尘睡过去,才浮到空中,慢慢飘着,轻轻落到他的颈窝,合上红透的眸子。   再睁眼时,已经换上一对漆黑透亮的眼睛。   它仰头看着碧色苍穹,慢慢飘到半空,也不觉得阳光刺眼,就这么望着天空,停滞了许久才重新落回叶无尘的脖颈。   “师尊,好久不见。”   藤椅吱呀晃悠,结界一见到明艳的日头就自动形成黑色帘幕,让里头的人睡得舒适。   ……   “仙师,你醒啦?”   叶无尘抬眸,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半响才看清面前这个人是谁。   魅狐坐在床边,仍然是一袭红衣,简单地搭了件鲜红的外袍,毛茸茸的围脖柔软地垂在胸前,他手指温热,轻轻碰着叶无尘的脸,像在触摸一件可遇不可求的瓷玉宝物。   “你……”叶无尘稍微发了个声,却觉得嗓音涩然,有些干哑。   “仙师别说话,好生躺着,你在雪地里蹲了那么久,一回来就发热——仙师怕苦吗?”   魅狐说到最后突然问了句。   叶无尘摇摇头,艰难地坐了起来,靠在床柱上,无力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为什么……让我死了不是更好……?”   魅狐拿汤药的手一顿,随后舀了一勺黑沉沉的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着。   将药吹温,魅狐将要缓缓送到叶无尘嘴边,笑如四月暖阳,灼在心尖上:“仙师先将病养好。”   叶无尘侧开脸,并不理他。   从没想过寻死也是这么一件困难的事。   魅狐见他这样子,便放下勺子,浇那碗药放在一旁的高凳上,随后用双手撑在叶无尘身侧,一寸寸逼近,最后,在离他一指宽的距离停住,温热的气息吐在他冰凉的耳垂上。   “仙师是怕苦才不肯吃药的吧?”   他笑着,鼻尖在叶无尘下颌处蹭了蹭,言语间带着撒娇的意味:“仙师怕苦的话我给你准备了蜜饯,别不吃药好不好?”   叶无尘为他蹭得有些痒,便往旁边躲了躲,但魅狐整个人都撑在他上方,他往哪儿躲都躲不开。   他抬眼,没用多少力气就把魅狐推开了,魅狐顺从地从他身上离开,起身去外间端了一盏蜜饯,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挑了一个就塞到叶无尘嘴里。   随后端起那碗药,勺子往叶无尘嘴边送过去。   叶无尘嘴唇紧闭,喂进去的那枝蜜饯也不知他嚼没嚼,总之他就是一副死活不肯开口的模样。   魅狐无奈地叹了口气:“仙师,要知道遇见你之前我可是个流氓。”   叶无尘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他舔舔嘴角,温顺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无比,像雄鹰盯着猎物,蓄势待发。   魅狐放下药碗,猛地逼近叶无尘,两人之间仅隔一枚瓷白的汤勺。   “仙师再不吃我就喂你了。”   叶无尘眨眨眼,低眸看着抵在自己唇边的汤勺——已经在喂了啊。   很显然,魅狐说的喂和叶无尘理解的喂并不是一个意思,只见他将汤勺一偏,将里面的药汁送进自己嘴里,随后扶着叶无尘的后脑,身子猛地一压。   气息交缠,不清不白。   魅狐最终还是没有碰到叶无尘,他愣愣地望着叶无尘古井无波的眼眸,那里头清亮无比但缠着若有若无的死气,一望进去就好像要失了魂。   他在这样干净的人面前方寸大乱,仿佛往日所经历的情爱皆是空白。   魅狐将药汁吞进肚里,苦涩刮过喉咙,在心里掀起滔天大浪,一时间无法平息。   叶无尘动了动,他不是傻子,不至于见到魅狐吞药的的动作还不明白他要干嘛。   于是他将扶住自己后脑勺的手拿开,下了床,端起那碗还有些烫的药汁,仰头灌了下去。   那枚蜜饯他没嚼,混着苦涩的药什滑进喉咙,吞咽得有些艰难。   喝完后,叶无尘擦了擦嘴角,缓缓抬起眼皮,盯着魅狐,声音凉凉的:“药我喝了,你可以走了。”   魅狐歪了歪头,又没皮没脸的凑过来,拿过他手上的药碗,占便宜似的摸了摸他的指尖,道:“我要留下来照顾仙师。”   随后,他又低下头,看了看叶无尘踩在地上的双脚,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到床边,把他摁到床上坐下,然后俯身,揽住他的腰,作势要将他抱到床上。   叶无尘察觉到他的动作,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于是连忙缩回床上,皱眉看着魅狐,眼里总算沾染了些恼怒的情绪。   魅狐却还不罢休,他指了指被叶无尘坐在身下的衾被,笑得人畜无害。   良久,叶无尘都没有动作,魅狐便又打算上前,这才让叶无尘自主地躲回被子里。   魅狐绽放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冲他挥挥手,拿着药碗走了。   出了门,外面依旧是冰雪纷飞,魅狐关上四季居的门,长舒了一口气,然后靠着门框缓缓蹲下,一只手揪着自己心口处的衣服,低低地笑了。   一颗心狂跳不已,是久违的紧张欣喜,在叶无尘身边,他总能违背身体的欲望,仔细摸索爱恋的温度。   墨允一来便看到魅狐这幅欣喜若狂的模样,他上前几步,将蹲在地上的魅狐拎起来,莫名其妙的发问:“你蹲在这儿干嘛?”   “尊上啊……”魅狐靠在门上,双手抱胸,笑得媚态十足:“仙师醒了,我开心。”   “他……醒了?”墨允垂眸,思索着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   魅狐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心觉不妙,便漫不经心的开口:“这会儿又被我哄睡下了,尊上先回吧,仙师大概不想见到你。”   说完,他就端着碗离开了。   他有信心,墨允听到最后一句话就不会进去了。   但墨允今日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在门外呆呆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推开那扇木门,走了进去。   他不甘心。   为什么魅狐可以靠近叶无尘。   为什么他不行。   自从将叶无尘带回魔界,他就没有亏待过叶无尘,一直被亏待的明明是他啊!   可,叶无尘明明在暗地里对他是疼惜的,对他是关爱的,为什么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自己。   为什么谁都可以靠近他,只有墨允这个人不行,是不是只要他不是墨允,也可以……   叶无尘还有些发热,他缩在被子里,晕晕乎乎的吐着热气,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嘴里,连着他的心情也有些发苦。   想死却死不了,总是有人将他从死门关拉回来,总是如此。   他真不明白他活着到底对那些人有什么好处。   尤其是墨允。   “叶……”   “滚开!”   叶无尘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打起十二分精神,连忙缩到床角,一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望着他。   “警告!主角OOC,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   “……未在规定时间内拉回剧情,惩罚开始。”   叶无尘皱着眉头,冷漠地盯着墨允:“要么杀了我,要么出去。”   要在平时听到这话,墨允肯定会离开,但他就是不甘心,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叶无尘就是对他那么冷酷无情。   因此,他不退反进,径直来到床边,血红的眸子幽暗,一双眼里藏着的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委屈。   “你就这么恨我?”   叶无尘闭上眼,修长手指紧紧揪住身下的衾被,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指尖更显苍白,他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请你出去。”   “师尊。”   叶无尘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墨允,他眼里充斥着委屈,肩膀有些发抖,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情绪。   恍惚记起来,墨允今年也才十八,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啊。   魔尊又如何,还不是赶鸭子上架,逼得一个少年早早的就褪去稚嫩,披上坚硬的外壳。   “主角脱离剧情!主角脱离剧情!主角脱离剧情!”   电击增强,叶无尘低下头,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他挨着墙根,缩成小小的一团,看上去有些无助。   “师尊,为什么你只冷落我。”墨允的声音哽咽,血眸当中竟有泪光闪烁,像他这样的人,连在至清峰被裹上灵力的竹条鞭打时都没有落过一滴眼泪,这会儿定是难受到极致了。   叶无尘稍稍适应了电击,艰难地抬起头,瞧着眼尾染红的墨允,叹了口气。   “墨允,你该恨我的,你该杀了我的,你不该这样……”   叶无尘将头埋在臂弯间,面对着墙,一头苍白的发丝滑落,像冷淡的雪。   墨允站着,凝视那个瑟缩的身躯,不甘心地重新唤了声师尊,叶无尘闭了闭眼,身上的电击容不得他再做半分动作。   等了许久,墨允还站在原地,他也终于开口,纵使嗓音沙哑,几近哀求:“请你离开……走开!我、恨你,墨允,我恨你……恨死你了、我恨你啊墨允,我……恨你……”   说到后头,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哽咽,底气越来越不足。   他也是血肉之躯,他也会疼,但这次,比身体更疼的是心啊。   如果可以,他也想抱住墨允,告诉那孩子不是故意想冷落他的,不是故意的,他叶无尘也从来没有恨过墨允。   是他对不起墨允。   他也不配当墨允的师尊。   墨允听着,那些细碎的话语就像是铁钉,精准地凿在心上,留下个个无法愈合的创伤。   外面雪风呼啸,虽然呆在温暖的四季居,墨允却觉得身临冰川,寒冷自脚底蔓延,慢慢冻僵了四肢,冻伤了心。   他仰头,忽地扯出一个笑来,苍凉似雪,凄冷如冰。   叶无尘恨他啊,恨死他了……   他到底在奢求些什么呢?!   这么想着,直到眸中仅有的半点感情也被冻住,重新恢复了冷漠。   “我走了。”   墨允走出屋外,望着漫天飘落的雪,只觉得呼吸不畅,跳动的心脏仿佛被车轮碾过,奄奄一息,没了生气。   ……   叶无尘扶着额头,擦了擦满头的汗,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逃回来。   这会儿已是黄昏景致,飘渺的红霞辅在天边,将青翠的竹林都染上熏红昏意,晚风清凉穿林过,吹在叶无尘汗湿的身上,有些冷。   好半响,叶无尘才回过神来,狠狠砸了一下藤椅的扶手。   他妈的这种梦没完没了了是吧?!   就因为他是穿书过来的,所以感官痛觉就那么真实吗!   小白球被他这动作给吓着了,它飘起来,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关切地望着叶无尘的手:“宿主手不疼吧?”   “没事。”叶无尘支着头,吐槽似的将梦里的事说了出来,边说边往灵泉走。   小白球跟在他身边,不经意的开口:“既然总是梦到这些,不如多留意一下。”   叶无尘点点头,这些梦确实真实到诡异了。   灵泉依旧云蒸霞蔚,水汽弥漫,他褪下衣物,踢掉鞋子,赤脚进入灵泉。   叶无尘舒舒服服的趴在边上,突然感觉有点不真实——这澡泡得未免也太舒坦了些。   小白球呢?   今天怎么没偷看?   他疑惑的往两边望了望,总觉得那玩意在暗处盯着自己。   于是他喊了一声。   小白球闻声而出,除了毛尖有些泛红,其他没什么异样,叶无尘盯着这只乖巧的小白球,后知后觉地发现它的眼睛已经变成黑色。   “原来你回来了。”   叶无尘将它捧住,松了口气。 第99章 师尊是个单身狗   许久未见黑眼形态的小白球,叶无尘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比起红眼小白球的调皮色气,这个形态的小白球实在是绅士多了。   同样是球,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叶无尘百思不得其解。   “宿主在想些什么?”小白球轻飘飘的落在他头顶,同他一样望着天空靠着藤椅。   叶无尘轻轻晃着藤椅,漫不经心的开口:“想你啊。”   小白球眨了眨眼睛,温顺的笑着:“那我也想想宿主。”   晨光熹微,万物初醒。   灰蒙蒙的天边翻出一点朝阳,从朦胧的雾气中透射下来,湿润温暖,泛着秋的凉意。   叶无尘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披了件外袍起来,在四季居前站立了片刻便又缩回藤椅上,吱呀吱呀的晃着。   他现在就像村子里那些摇着蒲扇的老大爷一样,看日出月下,薄雾起又消,晨风飒飒,凉凉的吹在皮肤上,却不觉得冷。   不知道墨允这会儿在干嘛?   断骨边境妖兽多,倘若要睡觉的话必须在周围设下结界,防止妖兽半夜袭击,还是挺惊险的。   叶无尘迷迷糊糊的想着,有点后悔把墨允放出去。   这么想着,他突然感受了一下平静无波的契约阵法,有点想……偷窥。   不过那也只是想想,正直的道德品质不允许他那么做。   叶无尘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将头顶上的小白球拿下来,带上斗笠,打算去悟德峰的藏书阁。   他得查查那些过于真实的梦境到底怎么回事。   藏书阁里的藏书基本上都是上古卷轴功法,独一无二,因此设了结界,只有拿到通行令牌才能进去。   几位长老的通行令牌不止一枚,并可以将多余的通行令牌转交给自己峰下弟子,但要保证那名弟子不会损坏藏书阁的书籍。   说起来,墨允的通行令牌好像是陆逍给的。   朱檐黛瓦下,黑底金字的牌匾充斥着古朴的气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整个阁楼低奢大气,宛如隐而不出世的亘古金龙。   往里走,各个书架整齐排列,上有夜明珠作熠熠光辉,下面金丝楠木地板光滑无尘。   四壁用金粉绘制上古四大神兽纹,东青龙,西白虎,南为朱雀,北为玄武。   叶无尘穿过琳琅满目的书籍,兜兜转转,总算找到一本与自己所求沾边的书籍——《引梦术》   他就地而坐,躲在白纱里头翻著书页,读到第一页一半左右的位置,他莫名其妙的合上书本,盯着泛黄书页上的三个大字,眼神难以言喻。   这上头说,引梦术可以进入别人梦里,对做梦的人……上下其手,且那人无法反抗。   好像仅能对道侣使用。   叶无尘再往后翻了几页,果断将那本书摁进书架,大步离开,重新寻找。   单身狗用不到这种东西。   之后,他又奇奇怪怪地找到了另外一堆道侣专用术法,甚至还有五花八门的道侣小契约。   “……”   叶无尘左右手分别拿着两本书,痴傻的站了一会儿,毫不留情的塞回它们原来的位置,转身去另一个书柜。   又找到了一本关于梦境的书,他麻木地翻开,麻木地关上,麻木地转身离开。   为什么关于梦的书籍,十有八九都是道侣专用的。   叶无尘重重地叹了口气,扶了扶自己的斗笠,慢慢前往二楼。   小白球乖巧地待在他肩上,将他拿到的那些书籍自然是看了个遍,它默不作声地边看边记,黑黢黢的眸子亮着光泽。   就算是最温顺的那部分灵魂,对叶无尘也依然是有些欲望的。   二楼与一楼的陈设不尽相同,路过几个抱著书的弟子忐忑不已地与他打招呼,叶无尘一一应着,然后又在有关梦魇的书架旁转了一圈又一圈。   一无所获。   叶无尘蹲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随手从书架里抠了本书出来,抱着侥幸的心理翻开。   然而,那本书完全与梦境无关,记载的都是一些关于契约的事。   叶无尘叹了口气,正想将书放回去,却突然瞄到书页角落标记了一个圆圈符号。   藏书阁的书可以借阅,但不能做笔记,哪个弟子胆子这么大?   叶无尘往后翻了几页,发现那弟子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不仅在一些书角打了记号,还在一些段落写了批语。   他皱了皱眉,仔细看着那些批语,一开始只觉得那名弟子过于大胆,到后来他惊讶的不止这些,而是上面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字迹。   原主没来过这!他没有这段记忆!   那……这个弟子是谁?   像海浪撞击礁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咸涩的海水打在湿滑的礁石上,撞得他的脑仁是一阵又一阵的昏疼。   叶无尘身形一晃,突然视物不清,所有的东西都有了虚影,周围所有声音都变得虚幻空灵,浑浑噩噩,不明不白。   他忽地想到在纤绮派时抹去契约印记的方法,貌似,刚刚在这本书上看到过。   书本掉在地上,砰的一声,他的背脊撞上身后的书架,斗笠因撞击掉落,柔顺的白纱扫过他的脸,扫不掉眼前的朦胧,心里的惊愕。   再次醒来,是在萧逸春的居所。   叶无尘睁开眼,呆呆傻傻的望了会儿床帘,等头脑消去沉重,才撑着身子坐起来。   也是这会儿才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   “师兄?”他认清旁边那个人是谁,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   萧逸春抬起头,眼底带着青黑,见到他时却是神采奕奕,满目柔和:“你醒了。”   两人对望许久,萧逸春后知后觉的张大嘴巴,嘴唇嗫嚅,堂堂门主差点要哭出来:“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嗯……”叶无尘沉呤,“师兄。”   话音刚落,萧逸春猛的抱住叶无尘,欣喜若狂:“嗯!我听见了,师弟,我!我……”   叶无尘被他勒的无法呼吸,只能重重的喘气,半个字儿还没蹦出来,萧逸春又摇着他的肩膀:“师弟你怎么了?师弟!”   这下,叶无尘本来就晕得不行的头更加昏沉,差点要死于脑震荡。   “你再摇两下,人都能给你摇到西天去。”元盈端着木托盘走来,一张冰凉的草药贴拍在叶无尘额头上,随后坐在床边安静地摆弄托盘上的药草。   萧逸春暂且放过叶无尘,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紧紧握住叶无尘的手腕,活像失忆的儿子突然叫了自己一声父亲。   “这是什么?”叶无尘碰了碰自己脑袋上的东西,晕眩感稍稍缓解。   元盈解释道:“附骨贴,提神醒脑的东西。”   萧逸春:“你晕了七天,是藏书阁的弟子通知我的。”   他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给叶无尘:“你当时在看这本书吧,我看它掉在地上就捡回来了。”   那本书样式古朴,书边都被磨得毛毛躁躁,正是被弟子做了笔记的那本。   叶无尘接过书,不死心地翻开,结果不言而喻,被附骨贴镇下的晕眩卷土重来,眼皮沉重如铅,他几乎立刻又晕了过去。   “师弟!”   “你别嚷嚷!”   元盈对患者向来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她推开萧逸春,纤细的手指搭上叶无尘的手腕,凝眸探着脉搏。   片刻后,她取下叶无尘额上的附骨贴,双手在胸前结印,苍青色的灵流一缕缕攀上叶无尘的身躯,在离他一尺的距离形成半透明质的丝状,随后逐渐加厚,将叶无尘整个包在里头,在外面裹成一个朦胧的灵茧。   “他估计得晕个几天,我用灵力帮他调养着,你……”元盈转头,发现萧逸春就在她身后,满脸关切地望着床上的人。   与元盈近在咫尺。   她顿了顿,强行拉回思绪,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你好生照看着,有什么事叫我。”   萧逸春忙不迭的点头,“多谢元长老。”   “不必。”   她踩着莲步离开,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望了眼,萧逸春已经坐在床边,手指小心地伸进灵茧,拨开叶无尘额上的发丝,满眼关心。   元盈垂眸,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出去,带上门。   叶无尘头还是晕的,这会儿也没好多少,他静静的呆了片刻,眼睛像蒙着一层挥不去的雾霾,什么都看不清。   手指动了动,他奇怪的想——那本书呢?   不知何时,朦朦胧胧的雾霾散去,他看到了一个人——   藏书阁里躺着一位十几岁的少年,阳光透过窗棂,在木质地板上留下整齐的光辉,他举着一本书,哼哼唧唧地拿着笔在上面写字。   他旁边搁着一个装满墨的砚台,手上的狼嚎没墨了就放进去摁两下,然后继续在那本书上写着,然而墨水太多,顺着笔杆流下来,滴了满嘴。   少年爬起来,抹了把嘴,换了个姿势继续写。   叶无尘这才注意到他的容貌,瓷胎般白嫩凝华的脸蛋上长着一对含情的桃花眼,粉嫩的嘴唇沾着墨汁,经过少年那一抹,墨水便延伸到了右侧脸颊上,有些俏皮。   少年却丝毫不在意,只管自己在书上奋笔疾书,嘴角挂着洒脱的笑意。   这孩子长得有点女气。   叶无尘下意识的想。   不过少年的长相与他的行为实在是大相径庭,好好的一本古籍被他写得左一块墨又一块墨,活像个捣蛋的坏小孩儿。   “不要在书上乱画!”   突然,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书写,少年吹了吹书上未干的墨迹,仰头朝来人一笑:“师尊,这古籍上头有许多纰漏,我只是修改一下嘛。”   来人是一名仙风道骨的男人,他眉目清秀,身材高挑,一袭绘着阴阳太极图的黄袍拖在地上,长发不束,吊儿郎当的披在背后,有几分江湖骗子的味道。   江湖骗子夺过少年的书,看了几眼后,低头沉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将丢给他:“写的好,继续写。”   少年接过书籍,却不再写了,而是转着手上的毛笔,几滴墨汁洒在江湖骗子身上,他笑了笑,像是故意的。   江湖骗子当场抓过他的笔,反手擒住少年,嘿嘿一笑,做势要在他脸上加两根胡须。   少年也不躲,就乖乖站着,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江湖骗子有些迟疑,估计是怕少年耍诈,但还是忍不住手痒,在少年本就沾了墨渍的脸上加上两道胡须。   紧接着,少年抓住江湖骗子的手腕,挑了挑眉,突然笑开了花,只是那脸上的墨渍让他的笑容有些滑稽。   江湖骗子惊觉不妙,忙不迭往身后看去,果然,他身后站着一名身材妙曼,模样皎好的女子,那名女子身后还跟身后还跟着一位气质温和的少年。   “师娘——”   “娘子,你先听我说!”   “师尊在师弟脸上画画做什么?”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女子气势汹汹的上前,揪住那江湖骗子的耳朵,狠声骂道:“你个为老不尊的臭东西!”   “哎哟!娘子!轻点儿,这么多人看着呢!!!”江湖骗子哀求着。   少年无辜地看着那名女子,一张点着墨水的脸上要绽放出一个干净的笑容,他说:“没关系的师娘,墨水是我自己弄的。”   那名女子看了看江湖骗子手上还攥着的狼毫,心疼地摸了摸少年的头,随后看向江湖骗子的眼光犹如看一个死人。   江湖骗子嘴角抽搐,他瞄了眼人畜无害的少年,不服气的说:“你个小兔崽子——啊!”   “谁是小兔崽子?”女子将江湖骗子拖走,看来是要进行新一轮家暴了。   她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少年,道:“师娘会帮你做主的。”   少年歪了歪头,“师娘下手轻点。”   跟着女子来的那名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拿了块帕子帮他擦去脸上的墨渍。   期间,少年喋喋不休地将方才的事说了出来:“……一开始没这个想法,但看到师娘来了,就突然想试试。”   “师弟真是的,明知道师娘偏爱你还这么做,师尊这下怕是要受罪了。”   “那我明儿去给师尊赔罪。”   两名少年在透射下来的金色阳光底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金黄的光芒笼罩着两位少年,说不出的温馨。   叶无尘在旁边看着,心中突然一阵绞痛。   莫名其妙的,感觉失去了些什么……   两名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远,眼前的景象像滴墨一般逐渐染黑,所有的声音汇聚在耳边却只剩狂风呼啸般的嘈杂,海浪拍岸似的空寂,仿佛全世界只剩他一人。   到最后,任何声音也无,眼前一片漆黑,叶无尘这下是当真没了意识。 第100章 徒弟他拐了只大猫   这次叶无尘昏迷的时间更久,足足三月还未醒来,萧逸春急得焦头烂额,甚至生出了广招天下名医的念头。   好在元盈及时制止,否则悟德峰的门框都要被踩烂。   “门主别急,叶长老没受伤,只是暂时昏迷而已。”元盈无语的看着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的萧逸春,长吁一口气,坐在床边替叶无尘切脉,看向他的目光带了点羡慕。   脉象平稳,没有任何问题。   元盈皱着眉头,将灵茧上的灵力又裹厚了一层。   “那怎么会昏迷这么久?”萧逸春大步跨过来,想碰又不敢碰,只能欺欺艾艾地在床边趴着。   他稍稍仰头,望着元盈,“元长老,师弟会醒的,对吗?”   萧逸春蹲在床边,下巴抵在床檐上,望向她的眼神如往日那般平和,不过却有了些小心翼翼。   元盈的呼吸紧了紧,最终还是温婉的笑了笑:“放心,没我救不好的人。”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叶无尘惊恐的盯着自己上方由灵力裹成的茧,不敢挪动分毫。   “这什么玩意儿?”   他闭了闭眼,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片刻后,那灵茧似乎察觉到他已经醒来,便自发地在空中凝聚成团,随后化作飞沫,逐渐消散。   叶无尘这才敢起身,他环顾四周——   床侧纱缦低垂,房内熏香弥漫,他撩起一侧帐幔,床边铺着色调柔和的绵绒地毯,对面有一架紫色的书柜,整齐的码着大小不一的书籍,墙角立着水墨插屏,上头潦草地挂了几件外衫。   旁边朱红拱门连接外室,透过镂花门框,能看到外面圆桌圆凳,桌上铺着描金流苏锦缎,还压着一只茄皮紫釉狮耳琴炉,上头飘着袅袅青烟。   嗯,这低奢华丽的寝房绝对不是他的四季居。   叶无尘思忖着,本想思考昏迷之前的事,结果思绪又凝聚在那个梦里头去了。   那两个少年面熟的很,总觉得在哪见过。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把叶无尘吓得一愣一愣的,他闻声看去,一名弟子正惊讶地望着他,手里拿着的一堆药贴摔在地上,七零八落。   卧槽!叶长老醒了!睡了三个月的人醒了!这是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快去告诉师尊!!!   “啊啊啊啊啊!”那名弟子激动地叫唤了两声,迅速跑开,一下就没了影子。   叶无尘迷茫的坐在床头,想了半天,最终将视线移到床头的斗笠上,默默戴好。   好的,他这回真的知道他长得很吓人了。   那名弟子跑得匆忙,连地上的药贴也没收拾好,叶无尘抱膝而坐,沉闷的叹气。   没一会儿,萧逸春就跑过来了,他谨遵元盈的叮嘱,没有激动地抱住叶无尘,而是站在床边,戳了戳郁闷成蘑菇的叶无尘。   “师弟?”   “哎。”叶无尘没脾气的应了一声。   “你还好吗?”   “挺好的吧。”   “你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叶无尘将自己缩成一团,斗笠上的白沙遮住头颅,像个弯曲的蘑菇。   “都挺好的。”   萧逸春不信,坐在他床边,掀开他头上的斗笠,然后看着他近乎痴傻的目光,还以为他被困在梦里,心里猛的一沉。   他将叶无尘整个掰正,又开始晃起他的肩:“师弟你醒醒!”   叶无尘被他晃的灵魂都要出窍了,他也没停下,终于,元盈端着木托盘走过来,及时制止了萧逸春的动作。   叶无尘伏在床边干呕。   元盈那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她正想将木托盘怼在萧逸春头上,就见到萧逸春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自己。   木托盘停在半空,她顿住,尴尬的咳了一声,表情在暴怒和温婉之间生硬地转换。   好在萧逸春是个神经大条的,没注意到这个,或者说他现在只关心叶无尘。   元盈将晕晕乎乎的叶无尘扶到床上,娴熟地搭上他的脉搏,道:“没什么大碍了。”   萧逸春盯着仰头喘息的叶无尘,“查不出昏迷的原因吗?”   元盈摇头,查了几个月,基本上每天都会探访,但就是查不出原因,甚至他的灵力波动平稳的不像样子,完全是个健康的身躯。   叶无尘缓过劲儿来,对上萧逸春关切的眼神,良久,他的脸与梦中的那张脸重合。   是那个管少年叫师弟的人。   那么少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正是叶无尘本人,怪不得长的那么女气。   所以那是原主的记忆吗?但原主的性格和梦里头那个少年完全是两个样子啊。   难道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没等他想个大概,萧逸春便又凑上来,殷切地盯着他的眸子,声音温润如玉:“你还好吗?”   叶无尘点头,有些复杂的看着萧逸春,若他知道了原主已经被自己顶替,会如何呢?   他这么想着,摸了摸头,才发现斗笠已经被拿下。   “我的斗笠呢?”   “在这儿。”萧逸春将斗笠的白纱理好,伸手递给他。   叶无尘戴上斗笠,谢过元盈和萧逸春,下了床便打算离开。   萧逸春连忙拽住他的手腕,“你先在悟德峰呆几天,确认没事了再离开。”   说完他就恳求的看着元盈,她想了想,便附和了一句:“叶长老还是留下来观察些时日的好。”   也是怕叶无尘在至清峰忽然晕厥,没人照看。   “嗯……门主,我在藏书阁看的那本书还在吗?”   萧逸春摸出一本书递给他:“这个吗?”   叶无尘在白纱里头做了个深呼吸,怀着忐忑的心情接过那本书,鼓起勇气翻开,迅速瞄了眼上头的字迹,短暂的晕眩再次袭来。   心下了然。   看来是不能接触与原主往事有关的东西,就像见到凤羽翎那次一样。   他将书还给萧逸春,“不会再晕了,门主请放心。”   萧逸春凝视他潇洒离开的背影,黯然神伤地叹息着,有些委屈的问元盈:“师弟怎么不叫我师兄了?”   用传位符回了至清峰,叶无尘熟练地往藤椅上一躺,望着天边如血云霞,突然感觉屁股底下一凉。   他猛的跳起来,才发现藤椅上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湿冷的风吹来,叶无尘打了个哆嗦,从世外桃源摸了见狐裘披上,哆哆嗦嗦地回房了。   冬天了,所以他到底睡了多久?   “三个月。”黑眼状态的小白球在他手上解释。   “宿主十月昏迷,这会儿已经一月了。”   叶无尘僵住,他这是睡了个跨年啊。   “那它还没回来吗?”叶无尘突然想到红眼睛的小白球,于是不清不楚地问了句。   他看着黑眼小白球困惑的眼神,解释道:“就是红眼睛的那个。”   “……宿主,更喜欢它吗?”小白球盯着叶无尘,有些失落。   墨允的每份灵魂都有一个特点,它们都想从叶无尘这获得与众不同的待遇,尽管竞争者是自己。   “啊……”叶无尘一时语塞,他只是与红眼小白球相处的时间多一点,习惯了而已。   小白球见他半天没给出解释,便叹了口气,幽幽地开口:“它去系统空间,解决坚持走剧情系统的事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你们不是一个系统两个模式吗,怎么还能分开?”   “宿主见过一个人两个大脑吗?”   小白球自顾自的生闷气。   之前还说它是小天使,不喜欢那个灵魂,结果相处一段时间就变卦了。   呵!男人。   小白球气呼呼的想,连自己炸毛了都不晓得。   一只手将气到飘起来的它抓过,晕染着笑意在头顶响起:“你们俩都很好,我没有特意偏爱谁。”   小白球看了他一眼,哼哼唧唧的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宿主现在在想谁?”   叶无尘:“墨允。”   之前墨允每隔几天就会在契约阵里找自己,这会儿三个月没理他,也不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小白球哼了一声,道:“宿主,你好渣哦。”   “……啊?”   “哄着怀里的,想着不在身边的。”   叶无尘莫名其妙的挠头,两个球一个人,也不能比呀。   小白球:“哼!”   “……”   叶无尘抚着它炸开的毛,有些无奈:“墨允是我徒弟啊,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人了,不想他想谁呀,嗯?”   小白球又哼了一声,虽然它也是墨允,但听着这话就是不对味,酸不溜秋的。   ……   断骨边境常年弥漫着浓雾,空气中充斥着湿潮腐朽的味道,密林阴森,风残树糙,一眼望去,那些长相奇特的树木张牙舞爪,古怪阴沉。   墨允坐在一方巨石上,无聊地叼着根枯草,俯视着底下一群呲牙咧嘴的妖兽。   这几天总联系不上师尊,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契约阵法也没有波动,若真出了事,不会这么平静的,是不愿理他吗?   墨允仰头,自觉地否定了这个答案。   估计有什么要紧事吧。   这次历练有比赛机制,为时三年,比的是每个队伍到最后的灵核数量,早知道怎么浪费时间,他就不听叶无尘的话了。   然而不听他的话是不可能的……   “师尊、师尊,师尊!”墨允在契约阵法里头叫唤,一声比一声响亮,结果契约政法仍然没有波动。   好吧,看来师尊确实有要紧的事。   不过也好,这样就不怕叶无尘看到他了。   墨允跳下巨石,墨眸染上殷红,周身黑气缭绕,在阴沉的雾霾里,玄衣红眸的少年宛如深渊爬上来的厉鬼,执鞭轻扬,将一圈妖兽绞杀。   他前些天与队伍走散,这些妖兽见他只有一人便纷纷围了过来,他在巨石上躺了几天,躺得骨头都懒了,这些妖兽还在底下对他虎视眈眈。   没办法,杀呗。   长鞭凌空翻飞,灵力魔气双管齐下,将那些个呲牙咧嘴的妖兽甩翻在地,随后鬼煞出,横扫幸存妖兽,挑筋削骨,直击它们要害!   最后手中长鞭将它们捆作一团,设下凌迟阵法,收回长鞭,阵法启动的瞬间,血肉横飞,哀嚎一片。   “你何不给它们个痛快?”十锦好不容易醒来一会就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面露不忍。   “嗯?”墨允挑眉,漫不经心的开口:“你不觉得这样更好玩吗?”   他眼里充斥着戏谑,嘴角微扬,脸上沾了些打斗时飞测的血液,有种令人胆寒的嗜血之意。   十锦抖了抖,只觉得身上冷汗涔涔,她望着旁边那个少年,脑海中忆起那日桃林中羞涩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同样的皮相,两种极端的性格。   墨允血红的眸子映着那边横飞的鲜血,身边依旧有黑气缭绕,鬼煞在他旁边立着,微微浮动,因见血而发出兴奋的剑鸣,红透的鲜血从剑身滑下,渗进地里。   而长鞭被墨允擦拭得干净,半点血腥也瞧不出来。   等到凌迟阵法结束,墨允将那些凝聚在空中的各色妖丹收好,转身离开,想着待会儿要杀几只妖兽。   忽地,一团白影悠悠晃过,黑亮的眼睛往墨允这儿瞄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加快速度。   墨允眨眨眼,红眸骤然恢复黑沉,杀伐之意也尽速消失,满脸都是欣喜。   他冲过去拦住那只妖兽,“跟我走。”   妖兽懒洋洋地盯着他,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墨允绕到它跟前继续拦。   几十个回合后,妖兽烦了,怒吼:“喵!”   “……”   最终,妖兽在墨允的威逼利诱下,顺从地跟在他后面。   墨允笑开了花。   在旁边目睹一切的十锦只觉得现在的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墨允。”   契约阵法里传来叶无尘的声音。   “师尊师尊,我抓到你了!”   墨允兴奋的回应。   叶无尘顿了顿,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嗯?”   “师尊你用契约阵法看一下我。”   叶无尘莫名其妙地对着契约阵法施咒,上面逐渐浮现出墨允的样子来,他往墨允身后看了看,沉默半晌才开口:“你后面好像跟着个老虎。”   “那是猫。”   叶无尘无语的盯着那个比墨允还高的白色妖兽,它皮毛鲜亮,眼神郁闷,一步一趋地跟在墨允后头,活像个被包办婚姻摧残的苦媳妇儿。   “明明是老虎。”   “师尊你别不信,我让它叫一下。”墨允踮起脚摸了摸那妖兽的下颌,温声道:“乖,叫一下。”   “喵。”那妖兽苦不拉叽地叫了一声。   叶无尘:“……”   “这是噬元猫,我想养,师尊。”   “尊”字被他拖着长长的尾音,撒娇意味不言而喻。   叶无尘仔细盯着妖兽那足有一人半高的体型,道:“我怕它把四季居毁了。”   墨允沉思,扭头问那噬灵猫:“你会变小的吧?”   噬元猫看着他手上的鞭子,自主地变回四个巴掌大小。   “师尊,这样可以吗?”   上辈子因那只猫受伤后他就查过这种妖兽,噬元猫本身体型就小,个性也凶狠,不过可以自由变换体态,用来吓跑那些比自己强的妖兽。   然而,墨允上辈子遇到的那只,就是个悠然自得的佛系大猫,而且正是这辈子遇到的这只。   至于是怎么认出来的,那就要说说噬元猫的眼睛了,它们的眼睛基本上是蓝色,只有这只是独特的黑色。   “那就养吧——对了,你刚才说抓到我了,是什么意思?”   墨允笑了笑,将地上生无可恋的噬灵猫抱起来:“师尊,像不像你?”   噬元猫只忧郁了一会儿,又变成原来那副悠哉悠哉的神态,当真是有些像藤椅上头阖目休息的叶无尘。   “……我觉得不像。”他可不会承认自己平日里是这副懒散的模样。   “像!”   “……行吧,你说了算。” 第101章 师尊的良心有点痛   “历练三年?”   叶无尘有些傻眼,他也没想到萧逸春组织的这次历练时间那么长,还以为最多几个月就能回来了。   “是啊。”墨允领着比自己还高的噬元猫在断骨边境里头溜达。   浓雾朦胧,打湿了少年的发丝,周边的空气都带着湿潮的气息。   这两天刚下过雨,地上的泥土有些粘稠,在鞋底糊了一圈湿哒哒的黄泥,墨允的手指划过周围粗糙的粗干,眼尖的瞄到前方,地上有一块尖石。   “师尊你还在看吗?”   “还在看,有什么不方便吗,那我不——”   “啊!”   墨允突然惨叫一声。   “你没事吧!”叶无尘慌乱地看过去,发现他被尖石绊倒,滚了一身泥土,还被路旁的荆棘划烂了衣衫。   “我没事的。”墨允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粘湿的黄泥,然而手上也沾着潮湿的泥巴,越拍越脏。   他垂着头,有些委屈:“师尊还真愿意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这句话直戳叶无尘心窝,只觉得自己像个不称职的家长,硬把自家孩子往狼窝里头塞。   “不是还有队友吗?”叶无尘打算再挣扎一下,然而,他透过契约阵法往墨允旁边看,除了那只摇头晃脑的大猫,再没其他什么东西了。   “呃,你队友呢?”   墨允擦了把脸,闷闷地开口:“走散了,我现在只有一个人。”   他带着一身黄泥继续往前走,可能是雾气太浓,他每走几步都会被路上那些碎石绊一下,可怜的紧。   叶无尘心里一紧,缄默半晌,道:“不然我把你带回来?”   “不用了师尊,你当初希望我来这儿的,所以就算是一个人,我也会待在这儿。”   叶无尘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的良心突然一痛,他舔舔嘴唇,极其心虚地说:“那个,灵签好像能查到队友的位置。”   “我知道,不过距离太远,找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说话间,墨允已经穿过厚重阴森的浓雾,来到一处稍微亮堂些的瀑布,底下汇聚着一湾清澈的河流,水流在那些凸起的石头上翻起白浪。   墨允在岸边蹲下,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将脸上干涸的泥巴擦去。   随后,他盯着那清澈的水呆了半响,开始解腰束,褪外衫,取发带,动作缓慢自然,淡然优雅。   他踢掉鞋袜,赤脚踩进水里,滑溜溜的圆石抵在脚心,有些痒意。   继续往河流深处走去,直到水流没过腰间,白色里衣滑到臂弯,摇摇欲坠的挂着,露出背后美玉般的肌肤。   前方水帘瀑布一落千丈,如烟如雾,飞珠溅玉,染湿了嶙峋山石上盘根错节的树木。   墨允不经意地回眸,笑意涟涟,如同蹉跎了半生的妖精,有朝一日寻到了自己的意中人。   “师尊,麻烦你帮我看着噬元猫,我怕它跑了。”   “好的。”叶无尘盯着那只根本就不想逃跑,甚至还想趴在岸边睡一觉的噬元猫。   大猫懒洋洋地趴在岸边,凭它庞大的体型吓走了不少对河中少年垂涎欲滴的妖兽,它无聊地晃着尾巴,晃着晃着,开始和自己的尾巴打架。   “……”   叶无尘盯着它看了会儿,越看越觉得这大猫是个傻缺,他叹了口气,往墨允那看了眼。   少年腰部以下没在水里,发如倾墨,顺着背脊滑下,浮在水面,阳光透过浓雾暖暖的铺在水面上,将他的皮肤染得更加莹白如瓷。   叶无尘突然皱着眉说了句:“墨允,你这样是洗不了全身的。”   连背上的头发都是干的,这样怎么洗的干净?   墨允顿住,叶无尘注意的竟然是这个?!   他哼唧两声,有些无奈地蹲下身去,将整个人都没进水里,屏住呼吸,郁闷地吐了几串气泡。   师尊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然而叶无尘比他更无奈:“你先起来,这样我看不到岸上。”   契约阵法的视角是以墨允为中心,可以查看到方圆一里的情况,墨允这一蹲,叶无尘也只能看到河里的石头,和一丝不挂的墨允。   “咕噜噜……”墨允张了张嘴,结果吐出一串泡泡,他在契约阵法里头答应了一句,顺从地站起身来。   他撩着滴水的墨发,笑着问:“师尊现在能看到了吗?”   那边,叶无尘沉默了好久,才托着下巴问:“你今年几岁了啊?”   “快十四了。”墨允慢慢往瀑布那边游,有些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   又是一片长久的沉默,叶无尘有些不可思议的开口:“发育的挺好啊。”   “什么?”   墨允已经游到瀑布边,垂眸清洗自己的身子。   叶无尘也没打算瞒着他,于是漫不经心的开口:“刚才你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   “看到了什……!”   墨允愣了半响,后知后觉地往身下看了眼,脸颊爆红,凭着本能缩进水里,将自己抱成一团,由于心急想要开口却咕噜咕噜吐了几串泡泡。   叶无尘:“那个,我看不到岸上……”   听到这话,墨允第一反应就是起身,等整个人浮出水面后,他的脸已经烫到冒烟,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他慌乱地从流云戒抓出一堆衣服,劈头盖脸地砸在自己身上,但身子还在水里,那些衣服没有支撑,因此也飘在水面上,然后被瀑布冲走。   周围安静,只有水流的湍急声,少年红着脸眨眼,猛的捂住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闷头冲进瀑布里头,周身形成了一个灵力圈,挡住那些冲击力极大的水流,然后跟个壁虎似的趴在湿滑的壁上,头脑发热,因羞燥说不出半句话来。   “师……尊……别看我了……”墨允呜咽几声,嗓音带着哭腔。   “啊,好。”叶无尘关上契约阵法的窥探功能,安慰了几下:“没关系,反正都是男的。”   他想,这孩子脸皮真薄。   墨允抽抽鼻子,确认叶无尘没有在看自己后才从瀑布里头出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试图缓解脸上的燥热。   河水冰凉,他却像是呆在岩浆里头,浑身都燥得慌。   良久,他从水里出来,看了眼专注于和自己尾巴打架的大猫,抹了把脸上的水,像个被占了便宜的良家妇女,他说:“师尊得对我负责。”   叶无尘有些好笑,“这就要负责了,你是黄花大闺女吗?”   “我就是黄花大闺女,师尊快点负责。”   “好好好,负责。”叶无尘笑着回应,只觉得这是玩笑话,于是便开玩笑似的回答。   墨允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开心,就像在干燥的瓜果堆里头翻到了一颗甜到发腻的糖。   花了半个时辰才把脸上的温度消下去,墨允捏着灵签,将上面朦胧包裹着的黑气掐散,带着大猫去寻找自己的队友。   一路上,墨允的嘴就没停过,说着海阔天空,云来雾去的事儿,像是要将这三个月来的思念全部说清。   叶无尘耐心地同他聊着,缓解一下自己心里头的自责。   “师尊,我想你。”   墨允抬头望着天空,声音平缓,说出的话却让人一阵揪心。   他换了身白衣,是在叶无尘面前经常穿的那身,洁白的袖口轧了一圈银丝,闪着冷淡的光,外衫上渡着暗竹纹,清雅异常。   而头发则分成两部分,上边那部分用玉冠束着,下面的发丝披在脑后,打扮成温润如玉的小公子模样。   叶无尘常常是这副打扮。   但叶无尘不会无缘无故去窥视别人的生活,所以他看不见墨允这精心的装扮。   “想我干什么?”叶无尘听惯了他一路上欢天喜地的语调,突然平静下来还有些不适应。   墨允抓着手上的灵签,深深吸气:“师尊想我吗?”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但还是带着细微的颤抖。   三个月,叶无尘杳无音讯,他不知道做了多少猜想,让他最害怕的猜想不是叶无尘不愿理他,而是叶无尘出了意外。   因此,他甚至不敢问叶无尘这三个月发生了什么,只能说些七零八碎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还是放不下心。   叶无尘沉默着,老实说,他这三个月是睡过来的,时间的流逝就在睁眼闭眼间,倒还真谈不上会思念谁。   “想啊。”   叶无尘思索过后还是这么说。   墨允笑了笑,领着大猫继续往前走,浓雾中冰冷的水汽飘在脸上,落在睫羽上,凝成白茫茫的雾珠。   那个问题在脑中盘旋了许久,终于,在看到远方人影时故作不在意的轻轻问了出来。   “师尊这三个月在干嘛呢?”   “……闭关。”   前方一团火红的人影急切地跑过来,停在墨允前面,喘着粗气:“可算找到你了,这几天也查不到你灵符的动静,担心死我们了,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墨允冲那人笑笑,他捏了捏灵签,也有一些苦恼的歪头:“确实,我这几天也查不到你们的灵签。”   他发了会牢骚就跳过了这件事,拎出一个沾了血的布袋,丢给满脸关切的玉溪。   “这是我这几天收集的妖丹。”   玉溪将布袋揣在怀里,围着他转了几个圈,仿佛在确认他有没有少胳膊少腿。   确认他还是一个完整的墨允后,玉溪便带着人来到了一处山洞,然后在山洞前与大猫起了争执。   “你是个什么东西?!”   “喵。”是猫。   “走开!不然别怪我刀剑无眼!”   “喵喵。”你又打不过我。   总之,无论玉溪说的话多么凶狠,大猫都好脾气的应着,尽管一人一兽语言不通。   玉溪也不敢真的拔剑,此前他们已经进行了一场恶斗,这会儿正是体力不支的时候,因此只能试图用气势将它吓跑。   最后还是墨允化解了这场尴尬的争执,他冲大猫招招手,笑道:“过来。”   大猫盯了他片刻,没动作,直到他拿出那条长鞭才唉声叹气地缩小身子,跳到墨允肩上,毛茸茸的尾巴在他胸前晃悠。   “喵!”它凄厉的喊了一声。   墨允拍拍它的头,向玉溪解释了一下,与她一同走到山洞深处。   山洞里统阴暗潮湿,里头生了堆柴火,明明灭灭,火光也是虚弱的很。   走到里头才闻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仔细一瞧,才发现坐在火堆旁的一名剑修身上挂了彩,但他的表情却不颓迷,带着好战的兴奋。   药修垂头分辨着手上新材来的药材,随后用木杵在石臼里头捣着。   符修盘腿坐在地上,身边有明黄色的灵力流淌,他咬破手指,在符纸上头刻画新一轮的咒法。   肖子煜作为本队历练的指导者,懒洋洋的靠在石壁上,冲墨允笑笑:“没受伤吧?”   墨允摇了摇头,坐在干草堆上,在那快要灭掉的火堆上叠加了一道灵力,让它烧得更旺些。   玉溪坐在他旁边,对他脖子上的那只猫又警惕又手痒,只能先翻翻墨允给他的布袋来缓解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翻开布袋瞄了眼,猛地关上,又翻开,如此动作重复了不下十次,成功引起了肖子煜的注意力。   “你手残了?”肖子煜屁颠屁颠的凑过来,看了眼打开的布袋,砰的一下跳起来,他指着墨允:“你小子杀了多少妖兽?”   彼时,墨允正和叶无尘说着话,他无辜的往肖子煜那看了眼,道:“数一数妖丹不就知道了。”   肖子煜和玉溪还真乖乖数起妖丹来。   墨允向叶无尘报平安:“我已经找到队友了。”   “那就好。”   柴火断裂的声音响起,爆出一阵火星子,落在墨允的皂靴上,留下些许小黑点印子。   那边,肖子煜兢兢业业地数着妖丹,大的小的,无一遗漏,到最后,他双手合十,对着那些妖丹作揖:“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走好。”   玉溪直接给了他一拳头。   她举着那枚色泽纯净的碧色妖丹,对着火光望了望,不由得咂舌:“百年妖兽。”   今日队伍里剩下的四人也与一头百年妖兽缠斗了许久,打到精疲力尽了将那头妖兽斩杀,墨允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拿到百年妖兽的妖丹的?   秉着不懂就问的良好习惯,玉溪捧着妖丹去问了墨允。   “师尊给了我很多法器符咒,我用那些杀的。”   肖子煜指着那个布袋:“这些……?”   墨允歪头:“也是师尊赠送的法器的功劳。”   他一走散就被许多饥不择食的妖兽盯上,大多妖兽都修为较高,考虑到这只小队的实力,墨允不得不屏蔽了灵符的灵力,免得他们太快找到自己,年轻气盛地与那群妖兽要受到个你死我活。   玉溪听了他的解释,又想到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师尊,她与肖子煜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眼底的情绪——别人的师尊就是好! 第102章 师尊出去云游   由于墨允需在断骨边境里历练三年,叶无尘便不打算天天躺在藤椅上和他闲聊了,毕竟躺个三年是会瘫痪的。   他打算外出云游。   不过离开之前,他还得重新去一趟藏书阁。   阁楼最顶层没有任何书籍,中间建了一座高于脚踝的圆坛,上头画着太虚九宫阵法,萧逸春站在中心,两指并拢抵在唇边,默念着咒法。   以他为中心,明黄色的灵力迅速散开,一缕缕直奔阵角,宛如一个压扁的金色笼子。   这样的状况只持续了一会儿,待金笼子慢慢压扁,铺在地上变成一层明黄的地毯,萧逸春收回手,沉声道:“开。”   说罢,他长身一掠,翩然落至玩弄着壁灯的叶无尘身旁。   阵法上铺了一地的灵力迅速鼓起,变成一个几乎两人高的球体,猛然爆裂,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而圆坛上多了一堆整齐罗列的书。   这是藏书阁里关于梦境的所有书籍,叶无尘托萧逸春帮忙找的。   萧逸春绕到叶无尘面前,双手结印,撩开白纱在他眉心轻点,点上一粒金黄印子。   随后拉过他的手,将他带到圆台上,手指一扬,那些书籍缓缓浮升,翩然翻动,周边泛着金黄的光,在略显深暗的阁楼星罗棋布,如漫天星点。   “你现在可以了解到每本书大概的内容,需要哪本将它拿下来便是。”   “多谢门主。”   叶无尘环顾一圈,白纱底下的面容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后来的麻木茫然,他不死心的再看了一遍,彻底石化。   萧逸春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便也在自己眉心点了个印,帮着看起来。   许久——   “师弟啊……”   “嗯?”   “你是不是有道侣了?”   “我没有!”   叶无尘叹了口气,他只是想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梦是不是因为自己丹田有损造成的,结果他找到了一堆什么!   罢了罢了,总归那些梦不是真实发生的,就这样吧。   叶无尘谢过萧逸春,再三否认自己没有道侣后,便告知了他自己要云游的事。   “但你的身体……”萧逸春还有些担心。   叶无尘道:“我只是出去玩,不是去历练,门主放心吧。”   萧逸春想了想,最终点头:“老是待在至青峰也闷,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他又欣慰又放不下心,宛如一个目送孩子出远门的老父亲。叶无尘觉得放墨允出去历练的那日,墨允眼里的自己可能也是这个样子。   回了趟至清峰,在后山抓到云尘并将它塞进世外桃源,叶无尘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准备出发。   现在正是寒冬,铅灰色的天空蒙着一层灰不散的阴霾,时不时就飘着鹅毛大雪,叶无尘裹紧了身上洁白的孤裘,将手揣在袖子里,要是在天再冷点,估计他得蹲着前行。   “咔嚓——”   似是树枝断裂的声音,叶无尘回头望幽深的竹林望了眼。   地上覆盖薄雪,被他踩出了一串脚印,露出地上冷硬的土石,杂草在这冬季依旧顽强的生长,不过还是蔫了吧唧的,有一些枯黄。   灵兔咬着地上一截折断的竹枝,哼哧哼哧地啃着。   “……”   那兔子不会在觅食吧?   叶无尘的良心一阵绞痛。   他走上前将灵兔拎起来,与它水汪汪的红眸对视,又瞧了瞧兔子身上粘着的一圈沙土杂叶,和嘴边青绿色的草汁。   良心更痛了。   他拍了拍灵兔身上的杂草,喂了些元盈给他的草药,然后将它揣在怀里,顺着竹林小道下了至清峰,遇到了得到他云游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跑过来堵人的陆逍。   “叶兄去云游啊?一起呗。”   “不要。”   “反正我也没事,不如做个伴?”   “不。”   “一个人出去也不好玩,一起嘛一起嘛!”   “我有兔子。”   两人一个严辞厉声地拒绝着,一个死皮赖脸地勾搭着,无论陆逍怎么说,叶无尘都不咬他的钩,最后,陆逍只能使出杀手锏。   “我保证我不去青楼不逛赌场!”   “当真?”   “若有半分作假,我就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叶无尘这才勉强答应了。   陆逍这个人啊,在仙剑门的时候觉得没什么,但他在民间可是个名声大噪的风流浪荡子。   坊间杜撰的下流话本,得有大半的主角都是陆逍。   只因为陆逍此人常常在青楼宿醉,在赌场流连,还被不少百姓撞见,简直太给仙剑门丢面儿了!   “话说,上回一起历练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去那些地方?”   陆逍甩开折扇,笑得像个浪荡狐狸:“得给徒弟做个好榜样嘛。”   就这样,两人一兔一鱼开始了云游。   徒步走到幽州时,天上开始飘起大雪,寒风呼啸,朦胧了视野。   叶无尘取下斗笠,戴上缝了一圈狐毛的兜帽,将灵兔塞进后颈处,做了个活体围脖,小白球不怕冷,握在手里也暖呼呼的,叶无尘便抓着它不肯松手。   街道上铺着一层雪冰,踩上去软绵绵松散,稍不留神便会滑一跤。   两旁的店主被大雪逼的也开始收拾自己的商铺,悠哉悠哉地关上店门,哈着白气搓着手,回屋里取暖去了。   陆逍趁旁边店门还未来的急关上,便要了这刚烤好的烧鸡,用灵力划作两半,一半叼在嘴里,一半递给叶无尘。   叶无尘抽抽鼻子,接过用荷叶包着的烧鸡,捧在手里,打了个喷嚏。   早知道他等开春再出来了。   陆逍是个正常人,在这种能把叶无尘冻死的天气里也只是像平常人那样,穿了件内衫,再搭了件足以抵御严寒的藏青色棉袍。   他搭上叶无尘的肩膀,疑惑的拍了两下,扭头看了眼叶无尘,宛若看到了只没有生气的白面鬼,他吓得差点一蹦三尺高。   叶无尘在街道上一挪一挪,麻木地啃着手上的烧鸡,小鸡啄米似的啃着,也没见咬下几块肉来。   可能是因为现代时差点在冬天死掉,所以才会再往后的日子那么怕冷吧。   叶无尘哆哆嗦嗦地想。   他跟行尸走肉似的在街上走着,陆逍实在看不下去,便将他拽到了客栈里头,要了两间房。   客房里生着炭火,叶无尘摊在床上,肚子上趴着一只灵兔,他啃着那半边烧鸡,心里想着红烧兔头。   墨允做过红烧兔头,是真的很好吃。   没一会儿就啃完了半边鸡,叶无尘盘腿坐在床上,抖着狐裘上的雪,然后沉思片刻,在自己周围打了个御寒结界。   他是冻傻了才会忘记自己是个修仙者。   桌子旁边那盆炭火烧得旺,将整个客房都烘得暖洋洋的,叶无尘戳了戳自己刚刚在周围设下的御寒结界,五指凌空攥紧,将御寒结界打破。   叶无尘一脸无语地撞上叠成长条的被子——他是真傻了,外面那么冷他不用御寒结界,结果跑到暖和的地方反手就是一个结界。   外面的雪飘飘悠悠地下了几天,陆逍便拿了张地图与叶无尘趴在桌子上商议先去哪个地方。   “我觉得凰城不错。”   叶无尘瞄了他一眼,道:“是啊,里头的青楼可是出了名的好。”   “那就不去,玉谷山如何?”   “玉谷赌场也挺有名的。”   陆逍撑着下巴,拧眉盯着牛皮地图,“但就这两个地方最近了,难道叶兄想先去远的地方?”   “是啊,就这两个地方最近了。”叶无尘突然学舌,他抬眸,凝视着对面那个愁眉苦脸的男人,不由得摇了摇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啊?”   叶无尘指着桌上摊开的黄皮地图,声音沉稳:“凰城最出名的是那的酒,玉谷城没有赌场,玉谷赌场虽然名玉谷,但它的位置在南一山。”   陆逍挠挠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道:“这我哪晓得,叶兄,你见多识广,我就不一定了。”   叶无尘又说:“你去过南一山,而且还在玉谷赌场里赚得满钵满盆,还记得吧?”   “我……”   “还有上次你从凰城带了几坛南烛酒给我,说凰城的美人不比酒香,可还记得?”   陆逍嗯了一声,认命的叹气:“叶兄真是慧眼如炬,这都瞧得出来。”   “所以这么心不在焉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   陆逍阖眸,缓缓摇头:“叶兄不必挂心,只是些私事。”   他总不能告诉叶无尘,他和故塘因为吃饭的原因冷战了几个月吧,虽然是自己单方面冷战。   说来奇怪,他也不是个要脸的人,但就是不敢去宁乐峰,甚至一想到故塘那张平静中透着温和的脸,心里就忐忑的紧。   因此只能暂时逃出仙剑门,打着云游的幌子,来逃避自己内心的情绪。   叶无尘见他不愿说,就自觉地跳过这个话题,更何况他对别人的私事也不感兴趣。   两人继续盯着地图商讨着。   陆逍早些年去过很多地方,因此对地图上的东西都很熟悉,所以接下来他都在说自己在那些地方的见闻,而叶无尘半辈子的时间都呆在至青峰,因此对他说的那些奇人怪事也挺有兴趣。   “哎,说起来那凤羽翎也真是厉害,直接将苍松派的揽月筑毁了大半。”   苍松派的揽月筑是由深海运上来的一块灵力充沛的灵石精心雕琢而成,那里通常用来给掌门长老闭关修炼,可以快速巩固修为,算是苍松派比较重要的一样建筑了。   陆逍在地图上画圈儿:“还有他们拿来撑面儿的怀安台也被毁得四分八裂。”   怀安台则是几百年来苍松派和仙剑门比武的专用场所,平时基本上不用,确实是用的撑面儿的东西。   据陆逍所说,风羽翎只待人严重损毁了这两个地方,并偷摸着剪了掌门的头发,让他变成了个秃头。   叶无尘认真听着陆逍的描述,忽地失笑,因着墨允而不苟言笑的脸突然沾染了朦胧笑意,桃眼微弯,唇角轻勾,一时间仿佛天仙落入凡尘,不失粉黛的脸温顺柔和,只消一眼便掉进那映着红尘万事的眼里。   陆逍爱美人,却不爱男人,但此时也不由得看呆了眼,满脸都是对美好事物的惊艳之色。   “也是那丫头能做出来的事了。”   陆逍回神,有些狐疑的盯着还未来得及压下全部笑意的叶无尘,道:“你管凤羽翎叫丫头?快说,你们什么关系?”   “嗯……”叶无尘歪了歪头,“她管我叫哥。”   陆逍拍案而起:“你在外面认的妹妹?!”   叶无尘点头,大概吧,应该是。   陆逍咬着下唇,眼珠子灵活地转了一圈,独自呢喃:“什么样的妹妹呢……”   又过几天,纷飞的大雪已经停了,太阳光冲破云层照下来,却也不见得有多少暖意。   叶无尘与陆逍的云游也正式开始。   灵兔被丢进世外桃源后差点被老头烤来吃了,叶无尘只好将它抱在怀里,一袭白衣,一件斗笠,一只灵兔,走在街上也会引来不少人侧目。   山河风光,各有别致。   风土人情,雅俗共赏。   云游与历练不同,前者散漫悠闲,后者时刻紧绷,叶无尘每天都能听到墨允的呼唤,也偶尔会在墨允的要求下看他几眼,提醒他多穿衣服。   墨允与队伍里面的人逐渐熟络,打斗配合的也相当不错,只不过他的闲暇时间要么缠着叶无尘,要么玩着大猫,对那群队友的态度温和又冷漠。   也只有击杀妖兽时,他的队友才能听到墨允开口说几句话。   “攻击心肺……玉溪,你绕到它身后,攻击它后脑……鬼煞!”   随着斩杀的妖兽数量逐渐增多,队友们对墨允下达的指令也深信不疑,偶尔会惊叹“不愧为叶仙师的徒弟”。   但队友们也很奇怪,为什么墨允身为剑修,喜欢的武器却是那条长鞭,甚至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墨允同样也很奇怪队友们的疑惑,他擦了擦鞭子上的血迹,道:“师尊赠送的兵器不就是要将它练得挥洒自如吗?”   他这话一出,肖子煜玉溪齐齐缄默,剩下三名修士不明所以。   良久,玉溪开口:“这长鞭是叶仙师赠给你的?”   墨允莫名其妙地点头。   “……可以给我看看吗?”肖子煜舔了舔了嘴唇,凑到他身边来。   墨允迟疑片刻,不情不愿地将长鞭递给他。   长鞭把柄黑沉,是以千年寒铁锻造而成,鞭身细长,纹路如蛇鳞,光滑细圆,殷红如血。   肖子煜端详着这条长鞭的材质,越看越觉得烫手,迅速将长鞭归还给墨允,“叶仙师果真是大手笔。”   墨允将长鞭绞在手腕上,抬眸:“何意?”   “我听我师尊说过,叶仙师年少时以一鞭扫荡断骨边境,其鞭以上古妖兽玄蛇皮和朱雀血制成,是他父亲送给他的。大概就是你手上这条。”   墨允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契约阵法内,墨允的声音带了点雀跃:“师尊!”   “嗯?有事?”   “没,就是想叫叫你。”   叶无尘有些无奈地扶着斗笠,今天风大,老是将他的斗笠吹跑,他一边在契约阵法里与墨允交谈,一边走向街边的面具铺。   铺子上的年轻小伙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带着斗笠的,便晓得是个不方便露面的人,于是殷切地推销自己的面具:“这位公子,您看需要哪款,这张金面绘百雀眼尾的,还是这款玉面仙人的……”   叶无尘看了眼上面稀奇古怪的面具,取下斗笠丢到世外桃源,取了最上面那个半截面具,那面具能挡住嘴唇以上的部位,白底绘金纹,左侧延伸了几条凤尾一样的东西,雕刻着细碎的花纹,用金线描了边。   嗯,不影响吃东西。   叶无尘满意地抬起眼皮,问:“多少钱?”   回答他的是小伙呆愣的眼神。   叶无尘后知后觉地戴上面具,见小伙还未回神,只能在他铺子上丢了把碎银。   他觉得他还是不要在外面露面的好。 第103章 徒弟和别人打赌   主神殿亦如往常那般空荡。   墨允身着一袭乌金云绣长袍,脚踏玄金丝履,墨发如瀑而下,上边的头发束着只九金冕鎏,垂下的金珠轻微晃着。   他负手而立,紧拧一对乌眉,脸色阴沉地立在魔宫主殿内。   他动不了。   大概是灵魂分裂太久,主神之力涣散,让他仅剩的这部分魂魄扛不住主神殿浑然天成的威压。   墨允闭了闭眼,手指在身侧攥成拳,强行忍住排山倒海的呕吐感。   被自己的主神殿弄成这样,想来他也是古今第一人吧。   没一会儿,察觉到力量波动的卿君来了,他穿着一身缝着飘带的白色描金长袍,还抓了只羽毛笔,飘飘然行至墨允身边,用羽毛笔在他额上点了点。   墨允松了一口气,稍微动了动僵硬的四肢,“谢了。”   “谢个屁啊谢!让你天天用残魂往主神殿跑,看吧,被自己的主神殿困住了吧,滋味好不好受?”   卿君冲他翻了个大白眼,随后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人往外走。   墨允站立得太久,突然行动还有还有些不稳,踉跄了几下,头上冕鎏垂下的金珠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身衣裳是他继承魔尊之位那天穿的。   魔界与凡界不同,凡界由大大小小的门派分割庇护,比如仙剑门会常常派修士去幽州巡视,以确保幽州百姓不受妖兽魔修侵扰。   而魔界的统治者只有魔尊一人,有点九五之尊的意思。   不过后来,阶级制度逐渐弱化,魔尊从一开始的统治者变成了后来魔界力量的象征,平时只需要加固魔界禁制,下令抓一些思想偏激的魔修,确保魔界凡界两不相扰即可。   当然,历史上也有些魔尊会发战凡界,利用凡人的血肉让自己修为增长,那便是战火纷飞的时代了。   墨允属于前者,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手上沾了血,叶无尘对他的态度或许更会更加恶劣。   “我们去哪儿?”墨允回头望了眼身后飘渺的云雾,不由得问了一句。   “大主神找你。”   “找我干什么?非法系统的事有着落了?”   卿君顿住,转头盯着他,眼睛幽深,他使劲戳着墨允的额头,叉腰怒斥:“非法系统非法系统!天天想着那东西!你自己身体怎么样不清楚吗?!你以这种状态还能撑几天!”   “……”   “墨允,我发现你挺牛啊,本来那个位面就对你这部分灵魂排斥得不行,你还天天化了实体往外跑,嫌命不够长啊!”   墨允打算辩解一下:“也不是每天都在外面。”   “呵,是啊,你没在位面化实体的时候,不都是在主神殿过的吗?”   卿君简直想戳死这个拿生命开玩笑的傻大个。   连凡人都知道魂魄是个多重要的东西,而墨允呢,分裂灵魂跟切水果似的,一点儿也不心疼。   而且,他能来主神殿的只有这缕残魂,本来就要遭受极强的威压,还有心思分出主神之力去压制那个非法系统,墨允绝对是不想活了吧!   就算主神没法被杀死,但也没说可以随便折腾自己的魂魄啊!魂魄一旦消散,那跟死了就没啥两样了。   卿君气愤地拉着他去找大主神。   墨允重重地叹气,他只是想和叶无尘多待会儿而已。   每个主神的宫殿都建立在一道虚无的门里头,那门是一个传送道的入口,连接着每个主神自己拥有的小位面,里面就是主神殿。   大主神却不是如此。   他常年待在位面的中转站里,守着他的白玉桌,执着他的紫玉狼毫,在一堆书卷中写着字。   据说连睡觉都只是趴在桌上,也没给自己配置个床什么的。   而这回,大主神却立在白玉桌旁,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开,面前瞬间起了一块浓浓的雾,他用手指轻点,雾上逐渐浮现出一个位面的影像来。   大主神看得入迷。   卿君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才让他回过神。   大主神抬头,视线越过卿君,定定地看着墨允,紫眸深沉,像是要将那名华服尊贵的男人看穿。   墨允亦是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大主神找我?”   “墨允?”   两人同时开口,墨允稍稍点头,将视线转移到大主神的颧骨上——上次见到大主神那儿好像有个小房子来着?   大主神注意到他的视线,也没打算解释,而是凌空一点,在白玉书桌前又变出一张石椅,随后挥散位面影像,坐回自己常年呆的座位。   他指了指自己对面那张刚变出来的石椅,“我想同你聊聊。”   墨允没有回应。   他是来找非法系统的资料的,不是来唠嗑的。   大主神看了他一眼,扭头先让卿君离开,继续指着那个石椅,道:“我想跟你聊聊尘儿的事。”   “尘儿?”   “……就是叶无尘。”   墨允杵在原地,一双红眸冷淡地望着他。   中转站没有风,两人又不曾言语,更没有动作,只是两两对望,空寂感油然而生。   最终,是大主神先垂下眸子,叹道:“我对他的心思跟你的不一样,放心吧。”   他执着紫玉狼毫在桌上轻点,许久没有听见响动,只能重新抬起头盯着墨允,半是陈述半是承诺地说:“我对他没有坏心眼。”   墨允凝视了他片刻,终于坐在那张石椅上,神态冷峻,思忖了许久才开口:“你与他什么关系?”   大主神对他的问话意料之中,却故意吊着他的胃口,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等他不自觉蹙了眉,才悠哉悠哉地开口:“我和他是……威胁不到你的关系。”   墨允对他这副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置可否,不过看他的态度就知道自己是问不出答案了,于是自觉地跳过了这个问题,正襟危坐,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大主神也没打算在这儿吊着他,于是自然的开口:   “我会帮你融合灵魂。”   “不需要。”   “……”大主神无奈地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紫玉狼毫在白纸上缓缓画出一个面具的轮廓,他只看了墨允一眼便专注在纸上作画,“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   墨允不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位面那份灵魂虽然实力强悍,但比起巅峰时期还是差了很远,等修炼到巅峰时期,也不知道他的这些灵魂会被消磨成什么样。   “分裂的灵魂是共生的,一份灵魂消散,其他的也不能在世上存留多久。”   “……我知道。”   大主神俯身刻画着面具上精致的花纹,紫玉狼毫沾了水,在纸上画出来却是金色,低奢漂亮的很。   “好不容易把他带回来,就只在他身边待那么些天,岂不是很可惜?”   墨允垂眸,思忖半响,“条件。”   他与大主神没什么来往,大主神自然不可能白白帮他,肯定会有条件。   “没有条件。”大主神换了支细一些的笔慢慢描着面具左侧的凤尾,忽地抬头轻笑:“不过我想和你打个赌,若你输了,替我当几年主神。”   墨允皱了皱眉,谨慎地开口:“为什么要替你做主神?”   “因为我想去找人。”   大主神抬起紫色的眸子,见他一脸不解,于是道:“大主神只能待在主神空间,管理那些枯燥乏味又没有情趣的系统,每一千年只有五十年时间可以离职探查位面。”   “所以?”   “而我现在只有一年时间,找不到人的,不过刚好可以去你那个位面帮你融合灵魂。”   墨允这才开口:“赌什么?”   “赌尘儿不会爱上你。”   墨允猛然抬头,对上一双泛着笑意的紫眸,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却被大主神接下来的话堵住:“怎么,没有信心?”   “我会在……那个什么仙剑门和苍松派十年一次的比武大会上找你。”   墨允始终垂着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头上冕鎏金珠垂落,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容。   他……好像没什么信心。   就算对叶无尘的感情浓烈到不能自已,他也只敢轻轻捧着这个人,偶尔凑近一点都会头脑发昏——   但就是忍不住想与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从而导致叶无尘以为他是个好色的系统。   但墨允是个怂的。   他只要能碰着叶无尘,见到叶无尘,都能兴奋个好几天。   三份灵魂都一样,对待叶无尘如同对待纤尘不染的神,甚至觉得自己是脏的,会玷污这份干净。   但是又忍不住,忍不住想把神灵拉下云端,忍不住想弄脏他,忍不住那份自认为龌龊的爱。   终究只敢有那份心,没那份胆,纵使心里演练了千八百遍,到嘴边也只是一句乖巧到没边的“师尊”。   因为墨允曾杀了叶无尘。   因为墨允的手上沾了叶无尘的血。   越这么想,越觉得自己不配,越觉得自己又脏又差劲。   故而怂得要命。   大主神搁下笔,满意地看着纸上的那幅白底金纹的半截面具,继续说:“只要你被拒绝三次,就算我赢,那你就来帮我当二十年大主神,可行?”   “……”墨允忽地苦笑一声:“他如何拒绝我,我连说都不敢说。”   大主神诧异地看着他,莞尔一笑:“你不说出来,怎知他对你的心意呢?”   他将桌上那张刚刚画好的图收好,又换了张纸在上面写着,须臾,他见墨允还坐在原地,长长地叹气:“有些事啊,不是你坐着就能想明白的。”   “你有把握赢吗?”墨允突然问了句。   大主神轻笑:“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你会输。”   墨允道:“他只要……接受了我,我就算赢了是吧?”   大主神轻轻点头。   墨允起身,金珠一片晃动,在脸上打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他站着想了很久,像是在凝聚自信又像在苦苦思索,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会赢的。”   他转身走出中转站,没有任何犹豫,大概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大主神托腮凝视着,轻笑出声,“现在的年轻人不逼一下还真是不行。”   他笑得愈发温柔,最终长吁了一口气。   “可是我怎么会输呢。”   墨允走出中转站,迷糊地在飘渺如云的主神空间站了会,转了个方向去找卿君。   卿君伏在桌上奋笔疾书,他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看了眼,紧张兮兮地:“怎么样?大主神没为难你吧?”   墨允摇头,在他桌边的高脚凳坐下,开口问的依旧是非法系统的事。   卿君乜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纸张交给他。   “非法系统的身份已经确认,可以准备拆除工作了。”   那沓纸上密密麻麻的记了一堆,都是这些天找到的非法系统,墨允直接跳过,一页又一页翻过,总算找到了叶无尘的那行。   他看着那个名字,眉头不自觉紧拧,“你没搞错吧?”   “我怎么可能搞错,千真万确,我还特意查了好几遍。”卿君将那沓纸从他手里夺过,继续在拽着支与羽毛笔奋笔疾书。   墨允皱眉坐在原地,确实,卿君查非法系统就没出错过,但怎么会是他呢?   “对了,这个非法系统好像把自己的记忆给屏蔽了。”卿君突然说了一句。   “什么记忆?”   “对宿主的所有记忆。”   墨允脸上的疑惑这才消解,他轻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听到这话,卿君才察觉到不对劲来,他停下手中动作,侧目盯着墨允,问:“你认识这个非法系统?”   墨允仍然皱着眉头,像是在回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不认识,但师尊认识。”   查到非法系统的身份,卿君就要着手准备拆除工作了。   通常,非法系统的拆除分三部分,先压制,再取出,最后回到非法系统原来的身体进行粉碎。   不过这次的非法系统是卿君醉酒后的杰作,他出于负罪心理,决定不将非法系统的魂魄完全粉碎,还是给他留一条活路,让他忘掉非法系统的事,回到原来的身份继续生活。   而压制非法系统,墨允已经做到了,取出非法系统的话,由于墨允魂魄不稳,卿君打算亲自下一趟位面,见一见把墨允迷得神魂颠倒的叶无尘。   墨允也将自己融合灵魂的时间告诉了他,让卿君在那时帮叶无尘取出非法系统。   “你居然不在旁边看着?”卿君听了他的安排,有些诧异。   “不了,我怕我把非法系统就地粉碎。”   卿君瞄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确实可能忍不住自己的手,于是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是压抑太久了。”   “……”   卿君见他不语,又道:“以你现在的灵魂状态,我建议还是不要出现在位面里了。”   “我不。”   墨允回答得异常果断。   卿君也不恼,他用手指轻轻划了一下墨允的冕鎏上垂下来的金珠。   这人已经完全被主神殿压制了,否则不会让主神殿掌控他的衣着。   主神殿是有灵性的,它们会希望自己的主人穿一身符合自己建筑的衣服,墨允的魔宫自然会希望他穿一身符合魔尊身份的衣服,而不是天天穿着件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白袍到处乱飘。   这会儿墨允灵魂虚弱,主神殿于是有机可乘,趁着压制他的空档,给他套了件魔尊的衣服。   卿君叹了口气,却并不打算从主神殿这个角度说服他。   “你的灵魂分裂了太久,记忆也不重合,若你这份主要的灵魂受损严重,可能会失去一些记忆。”   墨允不以为然。   卿君笑了笑:“那些记忆可能是关于叶无尘的。”   “……不会。”   “你好好想想,占据你记忆最多的那个人是谁?”   墨允总算有了些动容,他思忖着,在心里头权衡利弊,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不想失去关于叶无尘的任何记忆。   他妥协了。 第104章 师尊的书被曲解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三年一晃而过,春暖秋凉,冬寒夏炎,世间万千风光尽收眼底。   云游的日子悠闲散漫,除了陆逍在各个地方拈花惹草的情债债主们偶尔会找上门来。   “叶兄啊啊啊!”   “嗯?”   叶无尘戴着那张从面具摊上买来的白底金纹面具,正等着小摊上的糖人,对迎面扑过来的陆逍避之不及。   “我!有人了!”陆逍拉住他的胳膊,躲到他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气势汹汹地开口。   “什么?”   叶无尘接过糖人,莫名其妙地盯着眼前那名拿着翠绿团扇的碧衣女子。   女子面容皎好,杏眼清澈,略有怒色,她单手叉腰,绣着莲叶荷花的团扇指着叶无尘身后的陆逍:“你为了让我死心,连男人都搬出来?”   陆逍咧嘴一笑,亲昵地攀上叶无尘的肩,“不啊,我是真心的。”   叶无尘自顾自地啃糖人,对陆逍的举动见怪不怪。   三年来,他已经不知道当了多少次陆逍的挡箭牌了。   女子却还不信,她如狼似虎的目光从陆逍转向叶无尘,带着怒气的江南口音说出来的话还有点娇嗔的意思,“我不要他说,你来说!”   叶无尘将手中的糖人啃了一半,白底金纹面具尊贵优雅,唯一露出来的嘴唇带着天生上扬的弧度,不笑也不会让人觉得冷酷。   他盯了那女子一会儿,默默绕到陆逍身后,看起了旁边小摊的小玩意,一副不打算管闲事的模样。   “叶兄?”陆逍被推到那女子面前,傻了吧唧地喊了一声。   那女子步步逼近。   陆逍转身拉过叶无尘,不死心地扒在他身上,还打算用言语威胁那位女子。   “我告诉你,我们情比金坚寿比南山!”   装作在挑选摊边小玩意儿的叶无尘嘴角抽搐,神他妈情比金坚寿比南山。   然而那名女子已经不信了,已经走过来打算拉住陆逍的衣领。   “叶兄!救命!!!”   叶无尘无奈,只能将陆逍护在身后,打算说些什么让女子死心,却不料身后的陆逍反手将他的面具拉下来,冲那女子大喊:“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比得上吗你?”   女子微怔,视线落在叶无尘脸上,移也移不开。   叶无尘皱眉夺回面具,偷着扫了眼呆滞的女子,心觉自己又吓傻了一个孩子。   他瞪了眼陆逍,戴上面具转身离开。   陆逍连忙跟上。   女子在原地呆了片刻,忽地跑到一旁卖画的小摊上,不可置信地捂脸惊呼:“叶仙师?!”   街道人来人往,比肩叠迹,叶无尘又走的很快,陆逍在追人的过程中难免会撞到些无辜的路人。   “哎唷这位公子走这么快做什么,可撞到奴家了!”   陆逍被一块沾了脂粉气的手帕打了脸,迷迷糊糊地看过去,一个堪比男人魁梧的姑娘娇俏地扭着腰,嘴里软声软语地责怪着。   “……抱歉。”   陆逍撒腿就跑。   那姑娘还甩着手帕在后面声声叮嘱:“公子可走慢些,莫要伤到人了。”   陆逍回头扯开一个笑脸,道了声谢。   等追上叶无尘时,他已经坐在馄饨摊旁边,抱着一只灵兔,吃着热气腾腾的混沌,脸上没有半分怒气。   陆逍:“……”   这三年来,叶无尘只要一遇到集市,那那条街的小吃摊就会被他坐个遍。   可他平日里也不是个爱吃的人,甚至路过那些个深山老林,陆逍打几只野味来吃,叶无尘都会莫名其妙:“修仙者不是不用吃饭吗?”   陆逍想说,那你有本事就不要把每个小吃摊都逛一遍啊!   “给你也打了碗。”叶无尘扭头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吃。   陆逍无语归无语,吃还是要吃的,他坐到叶无尘对面,往嘴里扒了几只馄饨,不负众望地吐了出来。   他吐着舌头,抓过桌上摆的一杯凉茶,仰头灌了下去。   叶无尘道:“刚上来的馄饨,有些烫。”   陆逍抱怨:“你不早说。”   他往叶无尘那看了一眼,有些好奇:“那你那碗怎么不烫?”   “你是傻子吗,没看见我在吹啊?”   叶无尘边吹馄饨边顺着怀里兔子的毛,三年来,灵兔长肥了不少,抱在身上有些沉,应该可以宰了吧……   果然还是很想吃红烧兔头。   陆逍见他对自己刚刚把扒他面具的事没怎么生气,于是嘴贱提起了刚才的事:“叶兄啊,你长得不丑,我说真的,没必要天天戴着面具。”   叶无尘淡定道:“是啊,我长得不丑,但我长得吓人。”   “……”   三年光阴,陆逍没少劝过他,但陆逍越劝,叶无尘就越觉得他在安慰自己。   于是叶无尘很奇怪,明明他都接受了自己长得吓人这个设定,陆逍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想要安慰他,开解他。   非常令人费解。   陆逍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打算从根源解决:“等你徒弟回来,你还是好好跟他谈谈这个事吧。”   “不用,他肯定会安慰我的,问了也是白问。”   叶无尘平静地吃下最后一个馄饨,轻轻捏着灵兔的耳朵。   两年前,红眼状态的小白球告诉他,它要休眠一段时间,让他照顾好自己,冬天就不要出门了,总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搞得跟托孤似的。   它不在,黑眼小白球便代替了它的位置,叶无尘那时已经和黑眼小白球相处了近一年,所以也没感觉不适,但还是觉得身边少了个色狼的感觉……挺微妙的。   唉,大概是有些怀念红眼小白球吧。   回忆间,陆逍已经把一碗混沌吃完,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擦嘴边的汤汁,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你还是要跟你徒弟好好谈谈。”   叶无尘不置可否。   他们现在在江南,离幽州有一段距离,依着他们云游的速度回去,估计得要半个月。   也不知道墨允会何时回到仙剑门。   叶无尘想着,拐进了一家卖烧饼的小摊坐下。   他成年后有个毛病,能吃外卖就绝对不会自己做饭,导致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觉得外面的东西比家里的好吃。   墨允做的除外。   所以这次云游,他大部分心思是奔着吃的目的来的。   烧饼摊摆在一个书斋的旁边,叶无尘刚吃过馄饨,也不饿,于是打包了一烧饼,揣在袖子里,进了书斋。   一个目的,他要看看自己和墨允的书还有没有那么多。   他气势汹汹地进去,在看到书架顶上那一溜露骨书名后,瞬间奄了。   陆逍陪着他进来,同他一样盯着顶上的一堆书,偷着瞄了眼蔫了吧唧的叶无尘,有些好笑。   “叶兄喜欢这些书啊?”   叶无尘摇了摇头,他写的那本书在民间没有反响吗,怎么那些话本越来越放肆了?   “咳,叶兄,上头那些太露骨了,这些稍微好一点。”陆逍从中间的架子上拿出一本书来。   叶无尘侧目,那本书名叫做《至清师徒录·二》,他在幽州的书斋见到过这本书,没想到三年时间第二本都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写的那本书估计是打水漂了。   叶无尘生无可恋地接过那本书,麻木地翻开,本想安抚一下被上面那排书名雷到的心,结果他看完一页后更加难受了。   这本书用词隐晦,没什么过于露骨的词句,但上面的内容完全是根据叶无尘写的那本书而来的。   说简单点,他曲解了叶无尘那本书所有的意思。   这本书把《至清记事》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都做了让人遐想非非的解释,偏的每一个解释还那么合理,让人挑不出错来。   叶无尘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跳过中间的一些内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见那一页写着后记——本册是为《至清记事》做的批注集,仅个人猜想。   叶无尘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书斋的老板看他一直捧着这本书,便走过来推销:“公子眼光不错,这书啊,是我们这卖的最好的一本,十文一件,要不了多少钱,公子不如买回家去看?”   叶无尘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了,他满脑子都是“卖的最好”这四个字。   那岂不是很多人都看了这本书,那他写的那本书岂不是还有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想到自己写那本书的初衷,叶无尘的心情别提多差了。   “……我全买了。”   他头脑一热,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老板盯着那张冷冰冰的面具,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实话实说:“公子,这只有最后一本了。”   叶无尘差点晕过去。   所以到底有多少人曲解了他那本书的意思?   老板见他抿嘴,还以为他是当真喜欢这本书,想买一些回去收藏,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这本书不止我家卖,江南还有数十家书斋都在卖这本书,公子可以去那些地方看看。”   叶无尘扶着陆逍的肩膀才堪堪站稳。   最终,他花了十文买下这本书,一路揣在怀里,嘴唇抿的泛白。   穿过人群,走到河道边,叶无尘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将那本书丢在地上,狠狠跺了几脚,还不解气似的,蹲在地上粗鲁地将那本书撕碎,又撸起袖子在内破损的书页上丢了几个咒法,直到那本完好无损的书化为齑粉。   陆逍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   他惴惴不安地想,要是叶兄知道了那本书是他写的会怎么样,绝对会把自己剁了的吧……   完了完了完了,他要不要先跑?   叶无尘毁完一本书还不解气,又气愤地一拳打在树上,将那两人合抱粗的柳树打了个对折。   砰的一声,那棵树倒了。   好在今天江南集市,除了远处的几个纤夫,也没人在河边溜达。   良久,叶无尘叹着气,往那颗无辜的树上输入木系灵力,没一会儿,树的断口上就窜出新苗,噌噌噌地往上长,变成了和原来一般高的高度。   至于倒在地上的那节断木,叶无尘将它碎尸万段,辅在那棵树周围,当做养料。   陆逍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叶、叶兄啊……”   “嗯?”   叶无尘出了心底的一口恶气,面色无常的往他这走来。   陆逍不敢动弹。   叶无尘对他的僵硬有点莫名其妙,思索一会儿后,便觉得他可能是被自己刚刚的动作给吓到了。   于是,他解释了一下:“《至清记事》是我写的,但那本书的作者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我实在是气不过。”   他说完便往幽州的方向走,陆逍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连忙跟上。   陆逍咽了口唾沫,回想着叶无尘的话,突然打了个寒颤,“叶兄说,《至清记事》是你写的?”   叶无尘道:“是啊,本来想着用这本书压下民间的流言蜚语,没想到传的更放肆了。”   他走得缓慢,有意观赏路边的风光,走出江南集市便是水柳沿街,河道里生长着青莲,上头落着浑圆的水珠,底下护着粉嫩的水芙蓉。   两旁屋舍俨然,白墙黛瓦,墙根生长了些湿滑的青苔,也长在青石板的缝隙里,看着倒也赏心悦目,怡然自得。   如今正值夏日,太阳爬升到头顶,叶无尘便取了面具,换上斗笠,遮挡住热烈的日头。   陆逍在旁边掰着手指算着如果将事实告诉叶无尘,自己会被打断几根骨头。   最后他决定先旁侧敲击看看。   “叶兄,那你要是找到那本书的作者了,会怎么样啊?”   叶无尘扶着斗笠想了想,道:“也不能怎么样吧,但还是会有点生气。”屿汐团队整理,敬请关注。   那本书的作者大概是个凡人,可能是想通过写书来贴近一点修仙者的生活,虽然自己并不喜欢,甚至有点讨厌他写的这本书。   陆逍眼眸一亮:“当真?”   “嗯,人家的书写得好,我也不能怪他。”   陆逍搓着手,挡在叶无尘面前,兴奋到差点要给他下跪:“叶兄啊,你真是个好人!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瞒着你了,其实那本书的作者是我,我想叶兄这么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责怪我的吧?”   叶无尘眨眨眼,歪头盯着他,斗笠上的白纱倾斜,却仍然不能看到里面那个人的表情。   他说:“真的是你?”   陆逍突然有些后悔说出口,但思索片刻,还是秉着坦白从宽的心理又承认了一次,直到对面那人许久都没说话,他低头瞄了眼叶无尘手上雪白的剑,撒腿就跑。   “叶兄你耍赖!你说过不会怎么样的!啊啊啊啊!来人啊!救命啊!”   然而这会儿,这的人都还在集市上,只有几个孩子留在家里,他们不仅不理会陆逍的求救声,反而鼓起掌来:“哥哥加油!”   一阵疾风起,几个孩子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道白色残影,再看去时,只见柳条飘扬,河水荡起微波,岸边莲叶微微倾斜,依旧护着底下那朵娇嫩的水芙蓉。 第105章 徒弟他给自己找了个情敌   幽州每天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定居在这的开着店摆着摊,日日定时定点地吆喝叫卖,让路过此地的眼花缭乱,忍不住便在这待上些时日。   “叶兄!我错了!”   叶无尘依旧一袭白衣出尘,只不过这会儿手里还拎着个鬼喊鬼叫的陆逍。   他快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对周围那些惊异的目光视而不见——反正他有斗笠。   而陆逍就不同了,他不仅要承受几近断耳之痛,还要向撸起袖子想上前救人的路人解释:   “这位大哥,你先把刀放下,我们闹着玩呢,是吧叶——哎呦疼疼疼疼疼!”   冷冷清清的声音从斗笠中传来,明明看不见那人表情却莫名的让人不明觉厉。   “是啊,我们闹着玩呢……”   这陆逍跟个泥鳅似的,为了逃出叶无尘的追捕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轻功、短距离传位符、甚至照出了嗜血而出的本命剑孤风,硬是在叶无尘这个大圆满修士的追杀下,逃到了幽州附近才被抓到。   用时两天一夜,叶无尘为了抓他连觉都没睡,愣是满打满算地追了两天。   因此憋了两天的火气,导致他现在只想把陆逍剁成肉泥。   出于理智,叶无尘打算回仙剑门再剁了陆逍。   路旁行人侧目而望,听陆逍一路解释,便认为是两兄弟闹矛盾,于是有几个自认为嘴皮子很好的人上来劝了几句。   “这位公子,万事和为贵,有什么事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动手动脚的多不好。”   陆逍连忙附和:“是啊叶兄,再好好商量商量嘛。”   叶无尘走得更快了:“你当初写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天呢?”   很快,他就到了仙界门的无名峰上。   蓝天白云,清风和煦,这么温和的天气,一定要杀个人来解解恨。   霜降在手上凝聚成形,叶无尘提着剑逆光走向陆逍,剑光森然,剑身雪白,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目。   “陆长老是用哪只手写下的书呢?”   两人距离不过一臂之隔,叶无尘稍微一动,霜降就贴上了陆逍的大腿根,一路往上。   “叶兄你一定要冷静!啊啊啊啊救命啊!!”   陆逍转身就跑,然而叶无尘却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后衣领,正思索着要砍他哪只手时,身后响起一道清亮地声音。   “师尊。”   阳光穿过厚重的云霏,普照大地,轻柔地落在斗笠上,穿过白纱里,叶无尘的动作有一丝停滞,趁着这空档,陆逍连忙使了一招金蝉脱壳,给叶无尘留了件轻飘飘的外袍。   他看向叶无尘身后那人,扬起手打了个招呼:“嗨!墨师侄!”   叶无尘却没有转身,他猛地上前,擒住那个自以为逃脱魔爪,兴奋得上蹿下跳猴子一样的陆逍,对身后那人道:“等一下,我把他解决了再说。”   “啊啊啊啊啊!叶兄!你徒弟来了,你不打个招呼吗?!!”   叶无尘无语地堵住耳朵,用陆逍那一件青绿色外袍将人捆住,确认他跑不掉了才转身,看着那个目测刚到自己下巴的少年,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才长这么高?”   他以为墨允会比自己高的。   见到心上人的第一时间就被质疑身高的墨允:“……”   “师尊,我才十六。”墨允走到他旁边,一只手抵着他的腰际,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停在白纱上,两只手拉开一个距离,他笑着说:“我长高很多了。”   少年笑语嫣然,临走前稚嫩的五官已经长开了不少,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俊俏潇洒,墨发有丝绸般的光泽,眸子里像承载着星河。   他就在面前站着,站姿并不端正,但却不让人讨厌,反而觉得这个少年洒脱干净,从容自得。   叶无尘突然有种儿子长大的感觉。   他扶着斗笠点头,单手拎起被他绑成团子的陆逍,捏着传位符,声音还有些怒气:“我带陆长老回逍遥峰,你先回至清峰吧。”   下一秒,他闪身消失。   墨允眯了眯眼,踢着地板哼哼:“三年没见,居然不问我过得好不好……”   他怕是忘了,三年来,两人几乎没断过一天消息,叶无尘更是因为契约阵法的缘故,时不时就能见到他,因此完全没有离别的感觉。   甚至有的时候,叶无尘感觉墨允跟个鬼魂似的天天都围在自己身边。   但墨允不同,他根本受不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生活,他想碰到那个人,见到那个人,最好拿个绳子把那个人绑在自己身边,一睁眼就是能见到。   所以墨允是实打实的对叶无尘思念了三年。   墨允本来是要去幽州采购的,不料在这见着了叶无尘,作为一个二十四孝好徒弟,他当然会听叶无尘的话,先回至清峰待着。   他盯着叶无尘离开的地方,叹了口气,叶无尘怎么会戴着斗笠呢?   两天前,他历练回来,听着萧逸春在上头说了一大堆,说的是什么没听清,墨允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空着的圆形浮台上。   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墨允有些郁闷的冲契约阵法喊了一句,那边立刻传来叶无尘带着怒气的声音:“别吵,我在追人。”   好嘛,更郁闷了。   他撇嘴,却不打算再去叨扰叶无尘,于是就在原地杵着,跟个木头似的听完了萧逸春的一大段讲话。   历练有比赛机制,萧逸春拿到整理好的名次后,清了清嗓子,从第十五名往第一名念,不急不徐,足以让底下那群热血沸腾的弟子逐渐冷静,揪着一颗心等待结果。   前十五名的队伍奖励丰富,甚至可以从内门弟子转为亲传弟子,因此弟子们对这次比赛的结果还是很在意的。   墨允无所谓这些有的没的,他绞着衣角,脑袋里面只有叶无尘。   “第一名是肖子煜带领的队伍。”萧逸春慢悠悠地念着,满面慈和地看向墨允那块地方。   墨允低着头,半点动静也没有,肩膀上的大猫似乎察觉到了他心情不太好,于是一爪子呼在他脸上:“喵。”   大猫看他还没回神,继续往他脸上呼着爪子。   墨允无奈地将它拎到怀里搂着,抬头才发现周围的人已经散了大半,萧逸春和蔼的站在面前,玉溪难得有些紧张地端正身子,站在自己旁边。   小队里面的人本来是一字排开,不过现在都悄悄的后退半步,墨允和玉溪就显了出来。   “门主。”墨允恭敬地喊了一声,然后问:“我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啊?”   萧逸春道:“我也不知,不过既然你回来了,他也许过两天就到了吧。”   他是来领第一名的队伍去悟德峰的聚灵塔接受奖励的,墨允自然也要跟着去,但一路上都在向萧逸春打听一些叶无尘的事。   也因此知道了叶无尘在他走后就带了顶斗笠的事。   墨允在无名峰思索着,但终究想不出来为什么,只能先回至清峰等新郎似的等着叶无尘。   结果新郎没等到,他等到了小白球。   小白球飘飘悠悠地晃过来,将他带到里屋,幻化出一个半透明质的少年坐在桌前,对墨允道:“准备一下,一个月后的比武要融合灵魂了。”   墨允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也该知道一些关于叶无尘的事了。   少年低头轻笑,身形逐渐消散,弥空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那下个月见。”   ……   叶无尘回来的时候,墨允已经缩在藤椅里头睡着了,旁边石桌上趴了只雪白的猫,眯着黑溜溜的眼睛,晃着松软的尾巴。   “喵——”   大猫一见到他就直起身子,两腿一蹬,猛地扑到叶无尘怀里,使劲抓着他的衣襟,蹬了两脚,顺利站到他的肩上。   与此同时,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从叶无尘袖口中钻出来,露出一对粉嫩的长耳。   “喵?”   大猫眼睁睁看着叶无尘将兔子抱在怀里,突然面露凶色,伸出利爪露出獠牙,“喵!”   它生出来的爪子插进叶无尘的衣袍,却奇异的没有划伤皮肉,它扭头,警告似的冲叶无尘喊了一句:“喵!”   快把你手中的贱蹄子给我放下!   叶无尘被它喊得莫名其妙,侧头看了它一眼,猝不及防地撞击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睛里。   一阵晕眩。   大猫见他始终没有放下兔子,赌气似的往旁边一蹬,却忘了自己的爪子还钩在他的衣服上,于是整只猫在他滑到臂弯的衣服上吊着,还在上下扑腾。   “喵!!!”   叶无尘还没缓过劲儿来,又被它这么一搞,只能先蹲在地上,揉着太阳穴。   大猫的后脚够到地面,本想就此离开,但它看到叶无尘始终护在怀里的那只兔子突然改了主意,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爪子扒住叶无尘的衣袍,往他怀里钻去。   嫉妒使猫发狂,它定要好好找那只贱兔子讨教讨教。   他们弄出来的动静不小,墨允睡觉又浅,没一会儿就爬起来,眼神迷蒙地瞧着这边。   看清楚这边的状况后,墨允瞬间清醒!   “师师师尊?!”墨允捂着脸一动不敢动,却又忍不住透过指缝去看蹲在地上的那个人。   从他的视角看去,叶无尘衣冠不整地蹲在地上,左肩的衣服不知为何连着里衣一起滑到臂弯,一片冷白的肌肤惹眼。   他还带着斗笠,垂落的白纱遮住了面容,让人忍不住探究那里头长的到底是怎样一张绝色的脸,那张脸上此时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墨允愣在原地半点也不敢动,但思维倒是非常活跃——   现在要是掀开那白纱是不是就能四舍五入当作掀盖头了?好想过去啊啊啊!可是为什么他不敢啊?!   正在他迟疑的时候,叶无尘也缓过来了,他在白纱里头盯着单方面殴打灵兔的大猫,无语地将它拎到地上,对墨允道:“你这只猫有点凶啊。”   “喵!”   我不凶!   叶无尘拍拍大猫的头,抱着瑟瑟发抖的灵兔起身,随便拉了一下衣服,松散的挂在肩上,还是露出了大片胸膛。   他款步走向墨允,笑道:“醒了?”   墨允的视线定在叶无尘的脖子上,视线不敢往下挪动分毫。   虽然墨允这个人不敢,但眼神却是不自觉的往下飘,几乎是看到的那一瞬间,他迅速将叶无尘滑落到臂弯的衣服拉好,整理着他稍微有些凌乱的衣襟,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颤抖的。   “师师师尊啊,要、要注意仪态,衣服不可以随便脱……”   但师尊的皮肤好好啊。   墨允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回想方才看到的场景,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叶无尘对这孩子紧张的行径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头应下了,顺便道:“你那只猫确实有点凶,我的衣服就是被它拉下来的。”   “嗯?”墨允停住为他整理衣服的动作,扭头看了眼地上那只炸呼呼的大猫,有些奇怪。   不会啊,它在断骨边境都没露出这幅神态的。   疑惑间,大猫又气势汹汹地顺着叶无尘的背爬到他肩上,一爪子拍开他头上的斗笠,伸长了脖子与他对视。   “喵!”   你看着我!   叶无尘却偏不与它对视,但大猫的脸已经凑到跟前,他干脆闭上眼睛,又拿出一张面具戴上。   看来这只猫也跟原主有些关系。   “喵——”大猫见叶无尘这幅态度,凄惨绝望地叫了一声,比那天被墨允逮到还痛苦。   哀嚎声就在耳边,刺得人耳膜发疼,叶无尘只能将那只兔子塞给墨允,再把那只大猫抓下来,拎到空中质问:“你要干什么?”   “喵……”   你不爱我了……   它绝望地嚷嚷。   叶无尘想着这只猫与原主有关系,便觉得这猫是原主遗落在断骨边境的灵宠,于是把它抱在怀里,安抚性地揉着它的头。   大猫瞬间来了精神:“喵!”   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从没见过这么神经质的大猫的墨允揣着一只看起来鲜美肥嫩的兔子,有些呆住。   他是不是给自己领了个情敌回来?   而且这猫在断骨边境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怎的见了叶无尘就成了这幅粘人的模样?   墨允将那只肥兔子放在石桌上,拉着叶无尘的衣袖,“师尊,这只猫……”   “我以前跟它见过。”叶无尘脱口而出,他愣了愣,又开始努力回想,从不知道是谁的记忆中翻出几段模糊的记忆,思索片刻后总结道:“养过它一段时间。”   大猫兴奋地搂着他的脖子:“喵!”   原来你还记得我!   叶无尘下意识低头看着那只兴奋到不能自已的大猫,心中暗道不妙。   墨允无语的望着那只冲叶无尘撒娇的大猫,大概知道这猫为什么那么像叶无尘了……   “墨允啊,能帮个忙吗?”   叶无尘皱眉忍着强烈的眩晕,虚晃几下后径直倒向墨允。   “啊?可以的。”墨允抬头,只见叶无尘仰面倒下来,他连忙抱住,紧张和疑惑还没问出口,就听叶无尘在耳边轻声吐气,“麻烦把我送回房间,谢谢……别担心,我只是想睡一觉……”   托住大猫的手一松,叶无尘彻底瘫在墨允身上,被他环住腰际,昏沉的脑袋唯一能理清的思路便是以后绝对不能直视大猫的眼睛。   墨允有些僵住。   他是应该扛还是应该抱?   抱……抱吧?   他深深吸气,弯腰勾住叶无尘的膝窝,将人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门扉大开的四季居。   男人的身体不会很轻,却也没有那么沉,刚好在墨允的承受范围之内。   墨允刻意走慢了些,在心中安慰自己这只是为了让怀中的人不感到颠簸,但这种理由骗骗别人可以,骗不过那颗躁动已久的心。   时间流逝的很慢,也很快。   墨允就将叶无尘抱到床上,盯着那张尊贵的面具,轻轻揭开,放在枕边——   叶无尘不是要戴斗笠,他是为了遮住自己的容貌,不然不会摘下斗笠就立马换上面具。 第106章 师尊的脑回路与众不同   叶无尘是真的很累了,他花了两天时间才抓到陆逍,片刻都没合过眼,又特地躲开墨允,带着陆逍到了逍遥峰密林,来了一场名为切磋实则单方面殴打的比武。   确认人不会有事后,他传音给萧逸春,简明扼要的说了事情的经过,让他给陆逍下了禁足令,确保那人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作妖。   他觉得陆逍那批人实在有些过分,写一写关于叶无尘的书他还没什么所谓,但为什么会把墨允写进去呢,那么根正苗红的一个孩子。   但其实,他也没必要对那些话本那么在意,可他怕墨允那娃子看到了就地黑化啊!就算不黑化,也一定会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极大的损伤吧。   自认为是家长的叶无尘如是想。   至于那些民间的话本,他又要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他总不能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出手吧。   虽然那些作者也可能会是修士,但他阻止得了一个,能阻止那么一堆吗?   因为陆逍那厮,他和墨允的话本已经泛滥成灾了。   叶无尘内心是绝望的。   早知道当初他就不写那本《至清记事》了!   ……等、等一下,这么说来,那些话本的源头应该是他啊。   他现在自缢还来得及吗?   叶无尘躺在床上进行头脑风暴,他眯了眯眼,在初醒的早晨想清楚了很多事。   好像、也许、大概,推动墨允和他的话本市场的人正是他自己啊……   如果当初没写那本书的话,陆逍就不会将他那本书拆解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也不会引来那么多看客,更不会效仿陆逍的书,写了一本又一本关于墨允和他的书。   叶无尘越想越心虚,他缩在床角咬着指甲,突然觉得好对不起陆逍。   他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抱着被子将自己滚成一团,在脑海里将整件事分析了一遍又一遍,越分析越不对劲,越来越觉得错的那个人是自己。   虽然他写那本书的初心是好的,但是——   “师尊已经起来了?”   他还没但是出一个结果来,墨允就端了了漆木托盘放在桌上,上头装了几个碟子,盖着盖。   叶无尘没心思去管那些,他看着缓缓走近的墨允心里越发心虚,脸色有些不自觉的苍白。   墨允见他如此瞬间顿住,叶无尘现在的样子,很像他待在魔界那段时间的模样。   他离床还有几步远,却在那个地方生生停下,脸上隐隐约约露出害怕的神色。   不会吧,师尊不会又被威胁了吧?   叶无尘缩在墙角,努力让带着被子裹成条状的自己坐起身来,极其心虚地盯着那个止步不前的少年。   好像,要是他没有写那么书,关于至清峰的话本就不会发展的那么快。   两人对视良久,各怀心思,一个因为心虚不敢开口,另一个害怕伤到对方不敢上前。   目光相对,没有火光四射,反倒多的是忐忑不安。   叶无尘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他害怕的目光,但后来,他发现自己没戴面具,也没带斗笠。   他叹着气正想去拿枕边的面具,却发现身上的被子裹得死紧,双手又完全缩在被子里,一时间动弹不得。   叶无尘气闷地仰头靠在床柱上,他是个傻逼吧,他绝对是个傻逼吧操!   见他一派颓然,墨允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一步,随后,叶无尘努力挣扎了一下,仍然没把自己从被子里面翻出来。   墨允却觉得他是因为自己上前的这一步受到了威胁,于是不甘心地停在原地,咬牙离开。   叶无尘:“……”   他长得就这么不受待见吗?   然而没一会儿,墨允又期期艾艾地趴在门框上,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我可以过来吗?”   师尊还没说让他滚开,那他就不滚。   叶无尘道:“你过来呗。”   这下他是百分之一百地确定自己是真的长得很吓人了。   墨允蹬蹬蹬跑到床边,瞄了眼将自己裹成条状的叶无尘,确认他没什么过激反应才踢掉鞋子爬上床,凑近那个看起来生无可恋的男人。   好像……只是心情不好?   墨允松了口气。   “师尊,你怎么了?”   叶无尘仰头靠在床柱上,脖子以下都被被子包着,只能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因说话而滚动的喉结。   他心虚地看了眼这个逐渐褪去成熟的少年,想着这孩子对一些事情会有自己的定夺,便不打算瞒着他了。   于是叶无尘将自己一早上思考来的结果告诉墨允,并表示一人做事一人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然而墨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正当叶无尘以为那孩子已经出去磨刀的时候,墨允突然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喉结。   “……”   这么快就要弑师了?   叶无尘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   然而,墨允很快就将手收回,笑意中掺杂着无奈:“师尊,我觉得你这脑子不适合在早上思考问题。”   莫名其妙的,叶无尘觉得这孩子在骂自己,但又找不到证据。   “师尊,就算你没写那本书,民间的话本也会越来越多的。”墨允拎出一堆书放在床上,一本本翻着,“而且,在师尊写那本书的时候,关于至清峰的话本就已经有很多了。”   叶无尘听着旁边翻动书页的声音,忍不住往那边撇了一眼,刚好看到墨允手中那本书的书名。   “……”   罢了罢了,反正他和墨允的书已经满大街都是了,这孩子手上有几本也没什么的。   “这些书是师尊写那本书之前玉溪给我的。”   叶无尘没由来的被呛了一下,他眼里含着被呛出来的眼泪,有些无助地扭头:“不、不是,你早就知道了?”   那他这些天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墨允笑着默认。   “师尊……很讨厌这些书吗?”   “还好。”   “那为什么会想写那本书去澄清呢?”   叶无尘舔了舔嘴唇,觉得自己的理由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可能会比较傻气,但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傻里傻气地将自己的初衷说了出来。   “我怕你看到了会不舒服。”   忐忑的心跳逐渐平缓,墨允轻轻笑了一下,心情很好地开口:“所以师尊并不讨厌,对吗?”   “嗯?讨厌什么?民间话本吗,你都不在意的话我还有什么理由讨厌呢?”   叶无尘慢慢蠕动着想要坐正,然而他在被子里面不好使力,不管怎么挣扎都只能往下滑。   早知道墨允能接受这些话本,他就不花那么多心思在那些东西上了。   墨允看他蠕动的艰难,也没有把他从被子里翻出来,而是趁他不方便行动将他抱住,欲盖弥彰地开口:“师尊,我先扶你起来。”   很快,叶无尘就被他扶正,裹着被子跟条虫似的坐着,他隐隐约约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低头看了眼身上裹得死紧的被子,又瞄了眼乖巧坐在自己旁边的墨允,叶无尘稍微思忖片刻,总算察觉到了哪不对劲,于是他对墨允道:“你往旁边挪挪。”   没等墨允反应过来,他就作势一躺,往墨允那边一滚,将被子滚松了才挣扎着伸出手,拿到枕边的那副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墨允眨眨眼,低头凝视着那个自动滚到怀中的叶无尘,脸颊发热。   这可以算是投怀送抱吗?   他脑补了好半晌才发现怀中人已经戴上了面具,阻断了他的所有视线。   墨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将那张面具揭开,却被叶无尘抓住手腕,他不服气地伸出另一只手,结果又被捉住。   “师尊……”   叶无尘抓着他的手起身,见面前的少年仍然不老实地盯着他的面具看,便将墨允的时候反剪到脑后,拍着他脸颊,声音低沉:   “老实点,别胡闹。”   他可不想这孩子又像那天一样被自己吓晕。   墨允有些懵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一秒师尊还在自己怀里,下一秒他就被师尊压得死死的。   他凝望着那张冷冰冰的面具,脸颊的温度慢慢爬升,凝成了肉眼可见的红润。   墨允想捂住自己的脸,但两只手都被身上那人抓着,动弹不得。   叶无尘这个人总是能在自己理智的边缘反复横跳,还不带负责的,简直气死个人。   “师尊,你……还要压到什么时候?”   墨允委屈巴拉的含着眼泪,有些幽怨的开口。   叶无尘却有些担忧地戳着他的脸:“你怎么老是脸红啊,是不是火灵力调节不好?”   他说完,仍然还是压着墨允。   墨允别过脸,有些郁闷:“不是,我就喜欢脸红。”   叶无尘被他这赖皮的回答逗笑,总算坐起身来,一边穿鞋一边道:“不许碰我面具,记住了吗?”   墨允哦了一声,偷偷瞄着床边毫无防备的叶无尘,在他要起身的一刻,突然饿虎扑食,将叶无尘拉倒在床上,翻身一跨,将人压在床上。   叶无尘睁圆了眼,貌似没想到这小兔崽子会对自己下手,没一会儿又释然地将双手举到脑后,交叉,嗓音带笑:“这样?”   他觉得墨允是在报复自己将他压到床上的“耻辱”。   然而,叶无尘适时的打断了他脑海中的旖旎,只听他学着自己的语气,委屈的开口:“你还要压到什么时候?”   他委屈的语气有些刻意,甚至语调中还带着上扬的笑意,墨允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果不其然,叶无尘下一秒就笑开了,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墨允,有些无奈:“怎么这么小心眼,不过才压了一下就要压回来吗?”   墨允郁闷到想要自闭。   他盯着身下那个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的叶无尘,默默松开手,执行了他这一压的最终目的——揭开叶无尘脸上的假面。   “师尊为什么要用这些东西遮住自己的容貌?”   笑声戛然而止。   两人对视,墨允清楚的看到了叶无尘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叶无尘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面具,却被墨允抓住双手,连着面具一起摁在床上。   见拿回面具无望,叶无尘叹着气,认命的闭上双眼。   完了,这孩子又要被他吓晕了。   “师尊?”   墨允看他突然闭上眼睛,有点莫名其妙的喊了一句。   这什么意思?任自己宰割吗?   墨允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脸上余热未消,这会儿又有东山再起的意思。   叶无尘闭着眼睛等着这孩子吓晕倒在他身上,结果等了半晌也没动静,于是好奇地睁眼,见那少年正在兀自沉思。   是三年没见,还没反应过来吗?   两人各自揣着各自的心思,心里想的东西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就这么诡异的沉默下来。   许久,墨允才丢掉脑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思想,将自己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一定要搞清楚叶无尘遮住容貌的原因,不然他总觉得叶无尘是在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叶无尘眯眼瞧着他,对墨允这过于平静的反应有些奇怪,并开始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换了对看不见丑的眼睛。   “你不是说我长得吓人吗?”   “师尊你怕是在说笑。”   叶无尘疑惑地嗯了声,打量着上头那个无语凝噎的少年:“赖账?”   墨允正皱眉思索着自己何时说过这话,最后实在想不出来,只能道:“师尊可能记错了,我没说过这种话。”   “……我记错了吗,你那天明明说我笑得很吓人啊。”   墨允嘴角抽搐,隐约好像知道了一些东西,“我哪天说的?”   “结契约……之后那天吧,说让我别笑,你挺怕的。”   听到他的回答,墨允心里不知道先该惊喜叶无尘能将他的话记这么久,还是该无语叶无尘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   他叹着气:“师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师尊你啊,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了,看着怪心疼的。”   说这话的时候,墨允不由自主地放柔了目光,黑黝黝的眸子里聚着一汪划不开的温柔,偏心的只给他一个人看到。   叶无尘有些傻眼,他下意识地想掐住自己的脸,却发现双手都被墨允抓着,挣扎半晌也没挣扎出个结果来,他望着那个嘴角勾着坏笑的少年,又见他忽然凑近,俯身在自己耳边,声音带着自己不熟悉的霸道:“师尊懂我的意思吗?”   温热的气息裹上耳垂,身上少年垂下的发丝落在脸颊,痒意袭来,思绪凝滞,但叶无尘的注意力被上头突然响起的断裂声吸引——   “那个……”叶无尘偏过脸,迟疑了半响才开口:“我好像听到我的面具碎掉了。”   “嗯?啊?”   墨允呆滞过后就是哭笑不得,他拿着面具起身,左右看了看,确实发现右下角有一丝裂痕。   叶无得了自由,依然还是想去抓墨允手中的面具:“先还我。”   墨允不依,直接将面具丢入流云戒,直接抓住叶无尘的手,语气掺杂着浓浓的无奈。   “师尊,是我口误,你长得不吓人,反倒是惊为天人,不需要对自己的容貌遮遮掩掩,而且,就算师尊不好看,也没必要遮掩,长相这东西,本来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叶无尘坐在床上看着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大道理,好气又好笑地捂住他的嘴,平淡道:“我这不是怕吓到你吗?”   因为怕吓到这孩子,所以才不苟言笑,才戴上斗笠,戴上面具,总之要先让自己习惯无法见人的生活,他才不会在墨允面前露出一点不自在……   结果这孩子居然说是自己口误?!   他一个口误让自己带了三年面具,真是……想把他揍一顿。   话说孩子长大了还能打吗?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说什么他强颜欢笑的时候让人心疼,但是!他练了三十多年的笑容那么不堪一击吗?还是说这孩子就是个火眼金睛!   墨允见他脸色一会儿郁闷一会儿愤恨,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掺着笑意,语气格外真挚。   “我觉得吧,师尊你还是不要想得太多,容易把自己绕晕。” 第107章 师尊的面具   叶无尘的面具被墨允没收了,于是他戴上了斗笠。   以为自己能让叶无尘打开心扉的墨允:“……”   然而,叶无尘喜欢躺藤椅,但戴着斗笠躺不下去,他气闷的坐在藤椅上,透过白纱冷冷地盯着坐在石椅上撸兔子的墨允。   “墨允。”叶无尘喊了一声。   墨允笑着看过来,带了点狐狸的狡诈:“师尊有事?”   “面具还我。”   “师尊不是有斗笠吗?”   叶无尘有些郁闷,心想这崽子怎么越大越不可爱了,他努力摆出师父的严肃,冷声道:“戴着斗笠躺不下去。”   他在陈述一件事实,但少年听在耳里却脑补出了几分委屈的意思,墨允灿然一笑:“那师尊摘了不就是了。”   叶无尘抿嘴不说话,带了三年的面具哪是说在就能摘的,已经习惯了见不得人的日子了好吧。   就像一个人被引进黑暗多年,突然有一天,将他引进黑暗的那个人告诉他,其实我想带你去见阳光,只是你走错了路。   然而,那人在遮掩的日子里对自己进行了无数次否定,无论之前有多自信,那些自信都会被日复一日的否定击垮。   更何况他的自信本来就建立的不牢固。   叶无尘自以为得体的笑容,自以为包容的温柔,三十多年来已经变成了缝在脸上的温和面具,甚至改变了他对自己的认知。   他以为自己就像表面上那样,拥有还算不错的容貌,还算温柔的性格,是所有长辈心中的乖孩子,同龄人眼中的好学生。   只是他以为的。   被带回福利院是他没有想到的,但只要活着就好。   他向来独来独往,于是无数次在夜里思索要如何融入群居生活,又在白天笑着,看起来毫无负担的加入福利院组织的活动。   他活得比别人更累。   或许一开始还有些煎熬吧,但后来,他认定了白天那个才是真实的自己,而不是晚上那个辗转反侧的傻子。   他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要想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开心,所以他很快就摒弃了脑中那些奇怪的想法,比如,他们看到真实的我,还会像原来那么喜爱我吗?   他不再去想这些,他越来越心安理得地笑,毫无负担的温柔着。   好像他生来就是这副性格。   直到墨允来了。   这孩子说他笑得吓人。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眼瞎了。   他抓着镜子照了一晚上,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最后还是觉得那孩子眼瞎了。   但他没察觉到,被拆穿的恐惧已经开始在心底滋生。当他发现无论是路人还是熟人见到他都会目不转睛地盯一会儿时,叶无尘是有些慌的。   他觉得那些目光像针,像刺,像要活活把他剖开,像看透了那些东西。   很苦恼,他为什么要怕这些,他明明,明明展现出来的就是最真实的那一面……吧?   或许吧,他想到墨允的那句话,又不确定了,说不定,他真的很吓人,或者是这副皮囊很丑,或许……他自以为真实的笑容是假的,故意刻画出来的温柔是虚幻的。   他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到头来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不懂脸上的表情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但只要脸上被遮住的话,就不会有人能拆穿他了吧?   叶无尘在心里弯弯绕绕的想了很多,最终却得出一个表面的结论,他长得很吓人,最好不要见人。   看吧,他果然还是无法接受自己被揭穿这件事。   因为无法接受,他对这件事的思考始终停在表面,他可以接受自己长得丑,长得吓人,但他不想承认自己天衣无缝的伪装被拆穿。   毕竟他已经不知道那伪装下面藏着的真实是什么样子了。   那边,墨允轻柔地抚着兔子柔软的绒毛,边等他的回答边叹气:“师尊,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把一件事想得太复杂啊?”   叶无尘盘腿坐在藤椅上轻轻晃着,听到少年带了点教育的语气有点不爽,他道:“用你教?”   墨允挑眉,走到藤椅边,两只手撑着藤椅的扶手,盯着眼前阻隔了视线的白纱,突然撩开一角,钻了进去。   心跳速度陡然加快是不可避免的,墨允对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才敢做出这一举动,他得把师尊从面具后头拉出来。   “师尊?”他轻轻喊了一声。   叶无尘正垂着眸子苦思冥想,被他突然的喊声叫回神,他抬眼,被突然凑近的脸吓了一跳,后背猛的撞上藤椅。   刹那间,藤椅摇晃的有些剧烈,墨允有些不稳,扑在了叶无尘身上。   “……”   这又跟墨允想象的不一样了。   他发誓,他真的没有想过要扑倒叶无尘。   “你干嘛?”叶无尘扶住斗笠,艰难地撑起身子,鼻尖蹭到了墨允的嘴角。   下一秒,叶无尘就看到墨允以原地起飞的架势扑回了石桌旁,整张脸埋在兔子的绒毛下,把人家白白胖胖的兔子吓得直哆嗦。   墨允捂住心口,觉得叶无尘简直就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只一个动作就能打破他的所有计划。   几天后,叶无尘觉得没了面具实在不方便,于是去幽州逛了一圈,抱回了几十张面具——免得墨允那小子又抢他面具。   他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路过茶馆,见里头那个说书人拿着折扇眉飞色舞的说着些什么,想着反正回去也被墨允那崽子进行一番思想教育,不如在这先玩会儿。   叶无尘觉得自己这个师尊当的好没有面子。   杯盏相碰,茶香清冽,叶无尘占了一个位子,一副老僧入定的坐姿。   台子上的说书人唾沫横飞,不知道讲的什么,但底下一片叫好,叶无尘气定神闲的喝茶。   “说到陆逍,就得说说他的好友叶仙师了,对对对,就是那个叶无尘叶仙师!这两人也是关系匪浅,近几年常常传出陆逍与叶仙师在四处游历,据我所知,陆逍管叶仙师可叫的亲切……”   叶无尘默默听着,心道这故事里头没有墨允就好。   说书人撑开折扇,往自己脸上扇风,两眼冒光地继续说:“还记得叶仙师的徒弟吧……”   叶无尘放下茶杯往外走。   “不不不,这师徒俩的关系不一般,有说他们俩只是正常师徒的,也有说他俩关系不正常的,但今下传的最热闹的还是叶仙师和陆逍的关系……今个儿我要讲的就是这两位!各位听着图个乐子,要觉得鄙人说的好,就给个赏钱!……”   上头那一脸八卦地说书人突然换了个严肃的表情,折扇摆在胸前,缓缓摇着,沉声开口。   “说这年岁三五载,春秋不多时……”   叶无尘又坐下了。   他怎么样无所谓,只要墨允别被排编就行了。   于是他很开心地在茶馆听起了自己和别人的故事,在说书人讲到自己为陆逍挡了一剑时,在心里憋笑憋得厉害。   挡剑是不可能的,挡桃花倒是很多次了。   好吧,他承认这些民间的传闻确实有趣,他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了,叶无尘在桌子底下交叠双腿,打算寻个时间去给因为自己造成心理阴影的陆逍赔礼道歉。   要是陆逍不写墨允的话,叶无尘还是很乐意当他的读者的。   他听得入迷,没发现一个少年已经坐在自己身边,托腮瞧着他,笑容有些阴森。   叶无尘的面具依旧只遮了上半部分的脸,浅色的薄唇露在外面,抿着茶。   少年看他放在桌上的茶杯空了,手法娴熟地为他斟茶,不多不少,刚好七分满。   “啊,谢谢。”叶无尘捏着茶杯看过去,见到少年的那一刻,第一时间就是捂住自己的面具。   “师尊。”   墨允撑在桌上,歪头笑着。   叶无尘见他没有拿到自己面具的打算便心安理得的继续听故事。   墨允笑着,心里却有些发慌,他知道叶无尘和陆逍一起云游了三年,也知道这三年他们一直形影不离,甚至叶无尘偶尔会在契约阵法里头说一些关于陆逍的事。   为什么叶无尘对至清峰的话本那么排斥,却可以坐在这儿听自己和陆逍的说书?   他和陆逍之间缺了些什么呢,能让叶无尘这样区别对待。   墨允心里慌得要命,但又不敢直接质问,于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阴森,越来越骇人。   然而,叶无尘正专心致志地听着那说书人信口胡诌,心情不错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墨允的表情。   墨允别提有多郁闷了。   “师尊,你喜欢听这些吗?”   叶无尘答:“挺好玩儿的。”   “要是那人说的是我和师尊的……”   他话还没说完,叶无尘就猛地看过来,严肃的开口:“那就不好玩了。”   他的主角可不能出现在别人的书里,更何况是那样的书。   墨允觉得自己一颗玻璃心被他摔得稀碎。   莫约半个时辰后,叶无尘就领着墨允回了至清峰,一路扶着自己的面具,防狼似的防着墨允。   墨允无语地跟在他后面,趁他躺在藤椅上的时候顺手拿走了他的面具,叶无尘丝毫不慌,又拿了张白底红纹的面具带着。   “……”墨允盯着手上的青面獠牙煞是可怕的面具,郁闷无奈又好笑。   他丢开面具,挪到藤椅边上,俯视着那个似乎洋洋自得的男人,“师尊,你看着我。”   “我看着啊。”   “没必要这样,师尊……”墨允张了张,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叶无尘气定神闲地晃着藤椅,正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已经被墨允灌了那么多次鸡汤了,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也不少。   墨允叹气:“你笑得很好看,特别好,但是师尊,没必要这样。”   他说了四句就顿住,仔细思量了一会儿,道:“完美的让人看不出破绽。”   末了他又自顾自的补充一句:“师尊知道的,我不是普通人。”   所以我看出来了。   藤椅继续晃着,只是逐渐平缓,叶无尘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大脑里竟抠不出一个词汇,他想要看天空,但墨允那崽子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他只能看到顺着少年照射下来的微弱的光。   这孩子确实长大了。   五官逐渐深邃,透着一股俊美,这时正在笑着,温柔又温顺。   不过就算长大了也不能这么逼迫师尊。   叶无尘不说话,身子往后仰了仰,侧了头,继续晃着藤椅,像只听不进任何劝解的赖皮大猫。   他就这么活了三十多年,温柔镌刻到了骨子里,但对外界表达出来的却是原本的十倍百倍,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没有脾气的温润先生。   不习惯发脾气的他拿墨允没辙。   就这么僵着。   “师尊,你看看我。”墨允手贱地揭开他脸上的面具,被他瞪了一眼,转瞬间,他脸上又多了一副面具。   “师尊。”墨允绕到叶无尘偏头的那边,甜生生的喊了一句。   “干嘛?”   “摘下来吧。”   “凭什么?”   “我想看你。”   叶无尘烦闷地看着墨允,直接翻了个身:“不给看。”   面具上隐蔽的拉链被少年找到,并试图将里头不怎么见光的他拉出来。   但外面的光太晒,出来的过程有些煎熬,他怀着恐惧,始终想用精致的伪装将自己包裹,不愿出来。   墨允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搬了个小矮凳出来,打算与他促膝长谈。   叶无尘一肚子脏话没地说。   “师尊想一辈子都这样吗?”   叶无尘生无可恋的点头,反正他上辈子就这么过来的,满打满算也是一辈子了。   “对我也这样吗?”   叶无尘顿了顿,摇头又点头,最后确定性的摇了摇头。   一开始收墨允时,他或许带着恐惧和虚情假意,后来墨允在兵灵秘境重伤,他难得感受到了愤怒。   再之后墨允说他的笑容让这孩子害怕,那他就不苟言笑,最近又发现墨允被编进民间话本,确实是憋着一肚子火气,只能找到代表人物陆逍算账。   前世温柔了一辈子的他却因为墨允变得有些暴躁。   这孩子在自己心里太特殊了,对他好是真的,笑也不是假的,温柔是发自内心的。   叶无尘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好父亲。   墨允听着他的答案,心中有些雀跃,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凑近,小心地碰上那冷冰冰的面具。   “那师尊在我面前就摘下吧。”   话音落,叶无尘感觉覆盖在脸上的东西消失了,皮肤上面淌着阳光,温热温热的。   他反手就让藤椅周围的结界拉上黑幕。   墨允对突然变黑的环境有些不适应,他抓了抓叶无尘的手,喊了声师尊。   叶无尘应了声,在黑暗中掐了把自己的脸,莫名有种诡异的轻松。   他对墨允说:“有点晒。”   他手上还拿着准备戴上的面具,轻轻覆盖在脸上,手指在面具下方磨蹭了很久,仍然没有拿开。   然而,墨允这崽子又动手扯掉了他脸上的面具,话音带笑:“师尊背着我干什么呢。”   叶无尘叹气,闭了眼,再没有任何动作。   藤椅轻微摇着,叶无尘作死尸状躺了许久,突然感觉旁边少年的气息逐渐靠近,他听到耳边传来温柔的呢喃,像团温热的火,要熔断脑袋中弯弯绕绕的思绪。   “师尊,桥到船头自然直,别想了。”   墨允顿了顿,叹息般的开口:“乖……” 第108章 是我的师尊   别扭了半个月,叶无尘才答应在墨允面前不戴面具。   跟了自己一辈子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丢掉。   夏季闷热,叶无尘就在兰阙亭里面躺着,大半个身子搁在飞来椅上,徒留一条腿在边缘晃着。   他唉声叹气。   毕竟心底的秘密被戳穿,是个人都会不自在。   让他苦恼的是他要怎么面对墨允。   但有的事情终究是想不出来的,得实践了才知道,什么叫桥到船头自然直。   墨允端着漆木托盘放在旁边,坏心眼地捏住他的鼻子,叶无尘屏气敛息,不为所动。   良久,叶无尘闷声开口:“把手放开。”   墨允捂住他的嘴。   叶无尘将他的手从自己嘴上拉开,起身掐住他的脸:“你小子胆肥了?”   墨允也不挣扎,只是将漆木托盘摆在腿上,揭开碗上的盖,“我记得师尊说过想吃红烧兔头。”   瓷盘上摆了四只鲜美红润的兔头,缀着葱花,底下红油鲜香,鲜辣味儿扑鼻。   叶无尘不知怎么想的,盯着那只较大的兔头皱了皱眉,随后道:“墨允,你是不是把我养了三年的兔子宰了?”   那一刹那,墨允笑弯了眼,浅浅看过来,语调蕴染着笑意:“师尊,我发现你在早上脑子挺糊涂的。”   竹林飒飒,四季都是一片青绿,正午时太阳爬升到头顶,光芒透过轻微晃动的竹枝照下,在白衣公子的衣摆落下斜影绰绰。   叶无尘眯着眼,忽的想到自己刚穿来那会,也是在兰阙亭,两个系统在脑海里吵得不可开交。   而现在,“坚持走剧情”系统被压制,“龙傲天养成”系统的两种模式都开始沉睡。   连黑化徒弟都长大了,变乖了……好像一直都很乖。   “墨允,你不回魔界吗?”   叶无尘突然伸手拽了拽少年的衣服,在大纲里头,他十六岁该回去继承家业了。   少年没吭声,专注手上的小玩意儿,隔了好久才小声开口:“师尊希望我走吗?”   这是第一次,叶无尘主动和他谈论魔界的事。   叶无尘道:“我记得你这会儿该回去了。”   “师尊没赶我,我就不走。”   墨允始终低头捣鼓着手上的玩意儿。   突如其来的起了一阵风,边缘泛黄的竹叶落在叶无尘嘴边,他吹开,没打算再进行这个话题。   躺了一会儿,叶无尘起身,熟练地戴上斗笠,“我去一趟逍遥峰。”   墨允当然会跟着。   逍遥峰依旧热闹,但叶无尘一来,聚在一团的弟子们就迅速让出一条肃静的道路,默不作声的走着,小声与同伴窃窃私语。   “叶仙师又来了。”   “看来他和师尊的感情真的很好。”   由于私人恩怨是秘密解决的,所以这群弟子都不知道陆逍躲在逍遥峰闭门不出的原因。   墨允跟在他后面,依旧对手上的东西目不转睛,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怪不得民间会那么传,想来能同叶仙师一起云游的也只有师尊了吧。”   墨允顿了顿,往那边一扫,捕捉到那个捂着脸,对前面连面都没露出来的男人犯花痴的女弟子时,眸子闪过一抹妖红。   他闭了闭眼,迅速压下,上前两步抓住叶无尘的手腕,“师尊不用传位符吗?”   叶无尘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想给他一个反应的时间。”   墨允毫不留情地拆穿:“师尊又忘了吧?”   叶无尘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逍遥峰不似至清峰那般不是杂草就是竹子,而是铺满了白色大理石,从峰脚到峰顶延伸出一条笔直的阶梯,两旁种了松树,偶尔会有白石小道蔓延出去,通往另一个地方。   叶无尘走在荫处,脑海里对比着自己的至清峰,感觉他就跟住在深山老林似的。   无声地叹气,他的至清峰明明要建成一个度假山庄的模样的。   “嗯?”叶无尘顿了顿,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有些莫名其妙的停在原地,直到墨允牵住他的手。   少年的声音向来清澈,这会儿也是不含任何杂质,他稍稍仰头,不动声色地拉住叶无尘的手,悄悄握紧。   尽管那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师尊又在想什么?”   叶无尘回神,轻轻摇头:“不,没有。”   也是这会儿才察觉到少年握住他的那只手,他望着那似乎没有尽头的阶梯,突然反拉住少年,拿出一张传位符。   要他爬完这个阶梯,那真的是是见鬼了。   他们一走,窃窃私语的弟子们便谈论的更大声了。   “叶仙师好像很急着去见师尊!”   “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喂喂喂,那可是叶仙师,乱想些什么呢!”   “不是,你们没注意到叶仙师的徒弟吗,看起来好乖的样子。”   “……”   大大小小的八卦在哪个时代都是一件大多数人愿意去谈的事,毕竟总要在平淡的生活中扒点乐子。   所谓茶后闲谈,要的只是一个开心。   陆逍的的住处跟青楼窑子似的,来来往往皆是纤细白嫩的女子,她们水袖清拂,笑语吟吟,在奢华的府邸中穿梭,各自掌管着各自的事物。   让叶无尘无语的是,在他踏进的那一刻朱门的那一刻,竟然有一位妙龄女子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整齐的码着一列刻字桃木牌。   她说:“请仙师选一位伺候。”   叶无尘特意往身后看了看,确认没有传送阵法之后,才跟女子说出自己的来意。   女子知道了他的身份,便收好木木托盘,歪了歪头说稍等。   随后,她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步伐轻巧,裙摆轻盈,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只用了一瞬。   是个修士啊……   叶无尘托腮沉呤,环顾一圈周围凭栏相望的女子,找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是云游时救下的散修,说要报恩,死话不愿走,陆逍就用一块令牌将她们打发了。   原来来这儿了。   正想着,一个羞答答的女子冲他打了个招呼,叶无尘点点头,又怕带着斗笠看不出来,于是松开墨允的手,抬了抬,算是回应。   墨允疑惑地看过去,盯着那名兀自娇羞的女子,扭头扒住叶无尘的肩,下巴抵着他的肩,又蹭开落在他肩上的白纱,就这么赖上了。   叶无尘没有看他,只是轻微的有些叹息。   这孩子拿他当靠枕呢?   然而这口气还没叹完,一个人就泪眼朦胧的扑跪在他面前,扒着他的白衣,哭得惨绝人寰。   “叶兄你放过我,我吃不下了,真的!我不写了,我保证,别再喂了……”   陆逍扯着他的衣服,丝毫不顾忌会有什么影响,而那群来来往往的女子似乎也习惯了他这突发羊癫疯的举动。   “……”叶无尘想把他扶起来,结果这位不知想到了什么的长老猛的摇头:“我不吃了!”   叶无尘只好蹲下与他平视,而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的墨允失去支柱,险些往前倒下去。   墨允愣了愣,又乖巧地蹲在他旁边。   “师尊,你给陆长老喂了什么,能把他吓成这样?”   叶无尘回忆着,习惯性帮眼前这个泪人擦眼泪:“一些丹药。”   那天陆逍挨了他几拳后突然倒在树边装死,装的实在太像,叶无尘怕这人出事,只能给他喂丹药,一不留神就塞多了。   “是一堆丹药,高阶的,叶兄,我差点死在你手里。”陆逍又气又怂,只敢质问,不敢动手,生怕这个人再给他塞个十罐八罐的。   他当时只受了一点轻伤,就被塞了几十颗高阶丹药,经脉差点没破,整个人差点要炸掉。   还不如被叶无尘打个半身不遂呢。   叶无尘抹完他脸上的眼泪就把沾满泪水的手往陆逍身上擦,满满的嫌弃。   “进屋说吧。”故塘靠着廊道凭栏,笑着开口。他身边跟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正往这边看着。   “故长老也在?”   陆逍:“是啊,来看我的,看了大半个月了还没走。”   故塘笑了笑,一边带他们穿过回廊,一边拽着一直想往叶无尘身上扑的艾叶。   艾叶依然是一袭红衣,像只迷恋花丛的蝴蝶,只不过被故塘网住了。   她抱着故塘的手臂撒娇:“师尊,让我去找叶仙师嘛。”   故塘敲着她的额头:“别闹。”   艾叶撇嘴,泪眼朦胧地回头望着叶无尘,叶无尘想了想,撩开白纱的一角冲她笑了笑。   怎么说这孩子也是第一个说他好看的人。   艾叶开心到起飞。   这地方建得弯弯绕绕,厢房多不胜数,想来是给外头那些女子居住的。   陆逍的屋子在最里面,雕栏画栋,幽静致雅,庭前种着一片月季,开的鲜艳。   屋子大门敞开,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药味,是艾林在月季旁边熬药。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木墩上,手里拿着蒲扇,时刻注意药罐的蒸煮情况,听到脚步声也只是往这边望了一眼,看到墨允时稍稍一顿,冲故塘喊了声师尊,随后依次问候陆逍和叶无尘。   陆逍闻着那药的苦味,皱着脸搭上叶无尘的肩,折扇指着前头的故塘,苦兮兮的说:“瞧见没,拖家带口的来折磨我了。”   半月前故塘过来看望他,顺便帮他调了调因吞药过多造成的灵力紊乱。   陆逍尴尬,没敢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心虚,直到故塘开口:“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他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了,没有哪个朋友会躲他好几年的。   在陆逍造访前,故塘没有熟人,冷冰冰的,安静的做一个淡如水的君子。是陆逍打破了故塘的平静淡雅,在他的人生里插足,却又想躲着。   “是朋友啊……”陆逍撑开折扇,想遮掩自己的尴尬。   “那为什么躲着?”   故塘始终淡淡的,他原本是块圆滑的冰,只是陆逍将他融成了水,对陆逍是淡雅的,但对不熟的人还有些凉。   “咳。”陆逍干咳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是你收徒了嘛,听说跟宝贝似的带着,我吧,怕去了没人招呼……”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他可怕死在人前被亲近的人冷落了,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故塘抬眸,薄唇轻勾,“不会的。”   然后故塘就带着俩孩子来照顾他了,势要让陆逍融入的架势。   叶无尘不知道这段隐情,只觉得赖在他身上的男人心情不错,便将他推开,道:“我来看看你好没好,上次确实有些暴躁,抱歉。”   陆逍听到他最后两字差点要跪下,“可别,叶兄,上回你给我塞丹药也一直在说抱歉,结果那天我差点升天。”   故塘在旁边听着,忍俊不禁。   他们进了里屋,陆逍见叶无尘不是来给他喂药的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拽着两个人杂七杂八的说着,艾叶在叶无尘坐下时就想扑过去,却被故塘拽得死死的。   场面一时间其乐融融。   外面药香弥漫,月季香混着苦涩的药味,互相掺杂着,竟也不突兀。   墨允被艾林叫住。   “小公子,你何时回去?”   艾林将他拉到药罐旁边,一边注视药罐,一边等着他的回复。   墨允坐在他旁边的木墩上,又拿出那个小东西捣鼓:“暂时不回去。”   艾林看了他一眼,不经意的提醒:“小公子,你身上有魔族的血脉。”   “……”墨允不答,注意力始终在手上的东西上面,良久,他道:“若我不回去呢?”   “尊上会发战仙剑门。”   这句话得来墨允的侧目,他看着艾林认真的脸,忽然笑了:“你们可以试试。”   前世来请他回去的只有封云鹤,也是因为封云鹤他才会被识破身份,甚至重伤叶无尘也有他的功劳,这些叶无尘都不知道。   封云鹤此人只忠魔界。   艾林愣怔地盯着墨允眼中一闪而过的殷红,他默了片刻,恭敬地开口:“尊上希望小公子可以回去。”   “他当年也是这么逼迫我爹的吧,用娘亲的命。”   墨允凝视手上捣鼓好的小玩意,满意的笑着,随后起身拍拍衣摆沾上的灰,没去看神态莫测的艾林,也不打算听他的回复,阔步离开。   艾林愣住,似是没想到墨允会这么说,他盯着那散发着苦气的药,长舒一口气。   第一次对尊上发布的任务有些不自信啊。   里屋依旧飘着淡淡的药香,陆逍不知道在和叶无尘说着什么,两人之间的话题好像向来不少,故塘按着蠢蠢欲动的艾叶,若有所思的盯着叶无尘。   墨允三步做两步扑过去,精准的缠上叶无尘,从后面圈住叶无尘,整个脑袋都钻进白纱里头,下巴垫着他的肩。   “师尊,你看。”   叶无尘没去管他熟练的动作,而是往下看了看,见他手上摇摇晃晃地立着一只巴掌大的藤椅,有些无奈:“你缠了一早上就为缠出这么个小东西?”   “师尊不喜欢?”   叶无尘收了那只小藤椅,抓住他泛红的指尖,用灵力扫过才放开:“我要是说不喜欢,你又打算编个什么给我?”   墨允想了想道:“兔子。”   叶无尘斜了他一眼,低头戳戳他的掌心,笑着开口:“我很喜欢,不用再编了。”   由于两人都藏在白纱里,外人看不到里面,又因为姿势暧昧令人遐想,陆逍一忍不住就掏出纸笔,刷刷刷的奋笔疾书。   一边写一边开口:“叶兄一和他徒弟在一起,旁人就插不进去了……”   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刹那间,屋子里安静下来,陆逍的碎碎念清晰可闻。   陆逍写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起来,他心惊肉跳的抬头,发现叶无尘正站在自己的旁边,看着他写下的几行字,阴森森的开口:“陆长老在做什么呢?”   “不不不叶兄!啊啊啊救命!”   “你不是说不写了吗!”   陆逍嚷嚷着跑出去,叶无尘紧跟其后,追着他满院子跑。   屋内,墨允看了眼满脸不高兴的艾叶,眯眼笑了笑,安静地坐在一旁,摩挲手上残留的灵力,整张脸埋在臂弯,傻笑。   故塘听着外面的嚷嚷,没去管,而是对面前这个少年道:“我送你的那张符用不上了吧。”   墨允抬眼,有些不解。   故塘自说自话:“是用不上了,他已经回来了。” 第109章 苍松派   从逍遥峰回来已经是傍晚,彼时日暮黄昏,夜幕拉下,浅月西出,星点渐显。   叶无尘洗完澡就一头扎进帷幔里,躺在床上。   累瘫了。   追陆逍追了一下午都没追到,莫名其妙,像是冲着玩闹的心情去追的。   “喵——”   随着一声黏黏糊糊的猫叫,叶无尘肚子上一沉,趴了只毛茸茸的大猫。   大猫试图爬到他脸上来,并且也这么做了。   叶无尘闭眼将它拎到一边,大猫不依不挠的又要爬上来,伴随着委屈的呜咽。   “喵呜……”   叶无尘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无语地让它趴在脸上,开始求救:“墨允!”   “嗯?”   墨允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浴衣来不及穿,松垮地挂在肩上,摇摇欲坠。   他抬起被水汽熏得透红的脸,往幔帐半垂的床上看过去,嘴角抽搐——他是瞎了眼了才会觉得大猫像叶无尘。   “墨允,你的猫好沉啊。”   墨允走过去将大猫拎到一边,戳了戳叶无尘的脸:“好了师尊,可以睁眼了。”   他知道叶无尘不喜欢看大猫的眼睛。   说来也怪,大猫就喜欢黏着叶无尘,其他人碰它一下都是懒洋洋的样子,一副不搭理又高深莫测的表情。   叶无尘睁眼,差点被墨允头发上滴下来的水滴弄瞎,他偏过头,道:“把头发擦干。”   墨允歪头开始赖皮:“师尊帮我。”   床上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紧接着就有一只手抓过他手上的巾帕,将他拉到床边坐下,慢慢擦拭。   “十六岁了还要我帮你,不害臊啊?”   “嘿嘿,不害臊。”   外面蝉鸣阵阵,头发一寸寸被灵力蒸干,本来就没穿好的纱质浴衣有些松散,稍有不慎就会全部滑下。   叶无尘没看见似的将巾帕拍在他身上:“好了,回自己房吧。”   墨允没走,他看了看天色,转身对那个瘫在床上的男人道:“师尊,我今天想和你……”   叶无尘抬手点住他的额头:“不,你不想。”   这么大了还黏人,那可不行。   “师尊……”   墨允抓住他的手腕,楚楚可怜。   但他的脸已经减去了不少稚嫩,撒娇的效果大大减弱,叶无尘瞄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怕黑?”   墨允点头。   然后床上就多了一排夜明珠。   “……”墨允脸一抽,“师尊,我不想和夜明珠睡。”   叶无尘只好把夜明珠收起来,又弄出两排莹石摆在床上,莹石的光很淡,看上去有些冷,柔和不刺目。   “那你和石头睡吧。”   “……”   墨允点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块莹石,声音有些低沉,情绪有点沮丧:“就是不能和师尊睡吗?”   叶无尘拒绝得干脆,“你要独立。”   墨允苦兮兮地瞄了他一眼,抱着那堆莹石转身离开。   叶无尘轻轻叹气,这孩子那么黏人,长大了可怎么办啊?   “师尊,就一晚。”墨允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趴在床边小声开口,可怜巴拉的。   “……好吧。”   叶无尘抚额,往里面挪了挪,给少年腾了个位置,真拿这崽子没办法。   墨允立刻爬上床,抱着叶无尘的手臂满足的蹭上去。   大猫也灵活地蹦上来,压在叶无尘肚子上,毛茸茸的尾巴绕着叶无尘的手指。   事实证明,过于纵容一个孩子是会遭报应的,就像那天之后,叶无尘的床被墨允占了半个月,这就算了,连大猫也来凑这个热闹。   叶无尘让墨允独立的思想只能暂时搁置下来了。   七月初,苍松派所处的紫苏城城门大开,迎接仙剑门弟子,虽然他们跟小鸡仔似的到处乱跑,但也不妨碍煜城居民前来观望。   仙剑门的白金劲装熠熠生辉,偌大的煜城聚了一堆上蹿下跳的仙剑门弟子,没有丝毫队形可言,那是陆逍峰下的弟子。   其他几峰的弟子为了不扰民,赶着大清早就乘着法器去了苍松派,只有陆逍这个奇葩带着一支叽叽喳喳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进城门,任那群弟子随处观望。   他的弟子性格都像他,好玩却不惹是非,洒脱又心系民生。   是很放心的一群崽子。   叶无尘起晚了,便同他一起出门,赶鸭似的跟在那群弟子后面,结果一到紫苏城,这群乖巧的弟子就瞬间放飞,融入来来往往的老百姓中。   “哎,叶兄,别看他们这会儿鸡飞狗跳似的,平时还是很安静的,可别嫌弃他们。”   陆逍勾着叶无尘的肩,为他的小弟子开脱。   叶无尘依旧带着斗笠,他望着前头那群东瞧西看的弟子们,莫名想到了学校门口放学时的街道,吵吵嚷嚷一片,皆是黑白搭配的校服。   青春洋溢,笑声充盈。   他轻笑:“怎么会嫌弃,挺好的。”   说着,他又瞄了眼跟在自己身侧的墨允,一口大锅瞬间盖在他头上:“不像我这个徒弟,黏人的很。”   猝不及防被锅砸到的墨允有点委屈,想去抓他的手,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串糖葫芦吓住。   玉溪束着高马尾,笑着送来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墨允迟迟未接。   面前的少女比他矮了半个头,正冲他笑,墨允看得出来那里面的情意,不深不浅,但快要逾矩了。   叶无尘看到这一幕,在契约阵法里问墨允:“不想要吗?”   “嗯,不想要。”   叶无尘闻言,将墨允往身后拉了拉,“最近他吃糖把牙吃坏了,所以我这段时间不许他碰甜食,你买了自己吃吧,不用管他。”   玉溪看了墨允一眼,莫名沮丧,但很快又恢复心情,带着糖葫芦转身去拉自己的伙伴,又是一段海阔天空的谈论。   苍松派本是建立在几个小村落之间,所处地修建的金碧辉煌,与村落的萧条格格不入。   于是第一代掌门亲自监管,将那几个小村落慢慢融合,周围建造城墙,经过三代,便有了紫苏城。   所以苍松派是城中城。   它的建筑样式活像古代宫庭,红墙黄瓦,恢弘大气。   陆逍带来的近五十名弟子在宫门前整齐地列好方阵,等着陆逍开口。   朱漆宫门轻掩,青铜虎兽门环斑驳,高墙近五丈,外有无形结界阻隔,但这天对仙剑门开放。   而那群神采奕奕的弟子笔直的站在宫门前,异常严肃,全然没有在街上的吊儿郎当,跟要攻破城门的士兵似的。   陆逍扬手:“孩儿们,上!”   叶无尘:“……”   山大王似的。   从外面看是宫墙宫门,但里面却是各种阵法交织,弟子们一碰到宫门就被传送到自己的屋子,基本上是两两一组,周围的厢房都是一个峰的。   几位长老各自有各自的居所,五位长老在自己峰下的弟子住处旁边,方便临场指导。   五峰长老包括门主各自都只领了近五十名弟子,大部分都是去断骨边境历练的那些人——那群弟子是仙剑门最近几年培养出来的优秀弟子,经过此次比武就会变成新一任师兄师姐,带领新的弟子。   而苍松派结界多,哪里都有可能是一个阵眼,稍不留神就会被传送到另一个地方。   比如这会,玉溪看着正在解衣服的墨允,有些愣神。   她是要去找同伴的,哪想到跳了个窗就跳到这儿来了。   “墨师弟?”   墨允解衣服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拉好衣衫,看了过去。   她穿着一袭白色劲装,手里抱着本折角的书,表情呆滞,时不时会望一眼身后紧闭的门,“我……”   “师尊说这的结界很多,你应该是不小心被传送到我这儿来了,出门左转是逍遥峰的地方,我要换衣服了。”   玉溪呆了片刻就匆忙离开,步伐凌乱,闷头乱冲,撞到了一个人。   “叶师叔。”她抬头望着那个时时刻刻都带着斗笠的人。   叶无尘虚扶了她一把:“没事吧?”   玉溪摇头,慌乱离开。   “这孩子怎么跑这来了……”叶无尘自言自语,回头盯着少女的背影,又看了看前方虚掩的门。   他连连惊叹,是了,主角长大了啊,女主当掌门去了,换了个来走女主戏份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今日不要那糖葫芦是害羞吗?   叶无尘敲了敲墨允的房门,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   至清峰只有墨允一个弟子,因此也没人和他同住,一个人倒是自在的很。   “师尊……”墨允瞧着他那一脸欣慰的表情,有点不明所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叶无尘踏步进屋,不打算管孩子的私事,他直行到窗边,看了看窗外的回廊屋舍,园林石路,干脆利落的设下禁制。   禁制设下后他又皱了皱眉,墨允重生前来苍松派时,洛予初确实是从窗边进来了,但这回可不一定。   于是他出于保守心理,将整个屋子都设下禁制。   苍松派向来大手笔,用来接待客人的厢房也是金碧辉煌,水晶玉璧为灯,檀香木制窗棂雕花,垂着轻巧绡纱,风起绡动,朦胧翩跹。   屋内地铺绣花绸缎,桌案上墨宝崭新,底下竹席光滑整洁,六尺宽阔床边悬着层层叠叠的金色帐慢,帐上用金线银线绣满洒珠蝶戏花。   叶无尘对这些无感,设完禁制就要离开,却被墨允死皮赖脸的扒住。   “师尊别走好不好?”墨允扯住叶无尘的衣袖,出声挽留。   叶无尘只能转身,道:“你要……”   “独立”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就被少年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   “师尊,我怕。”   他拢拉着脑袋,使劲拽着叶无尘的衣袖,生怕他跑了。   叶无尘呆了呆,心想那事儿给这孩子造成的阴影不小,“放心,我设了禁制,没有允许进不来的。”   墨允想着他方才在屋子里左摇右晃,原来是为了设这个东西,那他还怎么把人留下来。   于是墨允八爪鱼似的抱住他,带着浓重的鼻音,“那我去师尊那边。”   长老的屋子一般人进不去,也没人敢进去,对墨允来说确实比较安全。   叶无尘点头,完全会错了这个孩子的意思,“那行,我跟你换个屋。”   然后墨允就被丢进叶无尘那间屋子了。   墨允无语的坐在床边,气到捶床。   苍松派用于比武的怀安台分三块,皆用灵石围护,圈成三部分比武场,每个比武场中心都刻画着符纹,可以全程记录斗武情况,谨防舞弊。   三个比武场的比武对象也不同,分剑修药修和符修,音修比较罕见,两个门派都没有,所以便没有设立音修的比武场地。   比武那天声势浩荡,场面肃静,校场整整齐齐地站着两个方阵,分别为身着松石绿衣袍的苍松派弟子,合身做白金劲装的仙剑门弟子。   宫习渊和萧逸春在上头讲话,叶无尘上去走了个过场就下来,找了个荫处等着墨允。   比武机制很简单,先是个人战,也就是一比一对战,比赛结果都会在民间放出,若想扬名立万就得在这种对战拔得头筹。   然后是组队对战,五人一组,与断骨边境的历练一样,药修和符修不得少于一名,这是为了门派而战,留到最后的队伍所属哪派,哪派就赢。   叶无尘正想着,一个人就打断了他的思路,那人面容俊秀,但天生一股邪气,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叶仙师怎么带着斗笠?”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平平淡淡的开口。   “要你管。”   那人对他冷淡的态度并不恼怒,反而拍了拍他的肩,道:“久仰叶仙师多年,可否赏个脸,让我看看您的真容。”   “不可以。”   叶无尘推开他的手,向远处找寻自己身影的墨允走去,又在周围随便找了个阵眼传送离开。   那人留在原地,笑得开心。   “孤白夜,你在这傻笑什么?”   那人回头,见到身后的女子,笑得更开心了,“洛长老对叶仙师的徒弟很感兴趣吧?”   女子一愣,不在意的挥手:“感兴趣归感兴趣,人家把那徒弟当宝呢,我可没心情去抢。”   那人依旧笑着,像是嘲讽,又像是高兴。   女子懒得陪他在这发神经,找了个阵眼离开了。   那人一个人留在原地,望着女子的背影,眼神莫名凄凉。 第110章 计划失败了啊   接下来几天就是热火朝天又紧张至极的比武,抽签决定比武顺序,墨允连胜了几场就直接晋级,可以休息几天。   叶无尘偶尔会去看看比武的情况,但总是无聊到睡着。   这天,他依旧边看比武状况边打瞌睡,但今天的裁判嗓门实在大,吵得他脑仁疼,于是他找了个阵眼就回屋了。   途中,他路过墨允的住处,抬步进去看了眼。   屋子里头有些尴尬。   陆逍在和床上衣衫不整的墨允大眼瞪小眼,叶无尘走了几步就顿住,奇怪的盯着陆逍:“你来这儿干嘛?”   陆逍没答,只定定的望着床上少年的肌肤,好家伙,青紫一片!   墨允淡定地拉好衣服,扒在床边对叶无尘笑:“师尊,你回来啦。”   陆逍啧啧两声:“你对这孩子也太狠了吧……”   怪不得不让他写,原来是心虚。   想到这儿,他那张碎嘴又开始噼里啪啦的说:“叶兄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果能让我写的话就更好了……”   墨允听着他的言论,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这是比武是故意留下的,他还想借此蹭上叶无尘的床。   叶无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不会说出去?”   “叶兄可不能这么耍赖,这孩子都被你弄成这样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叶无尘皱着眉头,往墨允那边走了几步,然而,陆逍却挡在他面前,对身后的墨允道:“放心,师叔一定给你讨回个公道。”   墨允张嘴想要解释,却被陆逍堵住话头,“没事,师叔站在你这边,不用为他解释。”   两人对峙,气氛许久都没有缓和。   他的鼻子,一副要骂人的架势,旁边的墨允拉好衣服,跳下床,挡在叶无尘面前,“我都说了不是师尊弄的。”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但这会儿却拉得严实,被他挡在身后的叶无尘忍不住撩开他披散的墨发,将他的衣领往下拉了拉。   雪白的皮肤上有大块小块的青紫痕迹,大概是比武时用身体接挡灵力所致,叶无尘用手指碰了碰,开始扒他的衣服。   “师尊?!”   “先上药。”   只一瞬的功夫,墨允就被他连拖带拽地推到床上,茫茫然地趴着,跟个布娃娃似的任他摆布。   叶无尘一面将外伤药抹在他身上,一面又回想着墨允比武时的情况,冷不丁吐出一句:“你故意的?”   墨允身子一颤,咬着被子不发声。   没有得到回应,叶无尘便当他默认了,他轻轻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的晋级赛墨允会完胜对手,最后在决赛遇到宫岭岚,也是那天被洛予初盯上的。   “不想参赛?”   叶无尘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让墨允在比赛中故意受伤了。   他觉得这孩子是个傻的。   若不想参赛直接告诉他一声不就行了,何必把自己整得这么狼狈。   墨允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往那个方面想,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回答。   他总不能告诉叶无尘,自己是为了蹭上叶无尘的床才故意留了几处伤的吧。   虽然做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事后仔细想想,发现这个想法还挺智障的。   师徒两人都不开口,陆逍便撑开折扇,往叶无尘肩上一搭,方才听着叶无尘的言语,好似与他想的是南辕北辙,只能开口问一番。   “咳,叶兄,这孩子身上的伤真不是你弄的?”   叶无尘正往墨允的后腰抹药,听到这话不由得凝滞了片刻,手上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你觉得他身上的伤是我打的?”   “打?”   陆逍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叶无尘可能不在同一个世界。   “我就算教训徒弟也不会用打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没搞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墨允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翻身坐起想要向两人解释,却又被叶无尘摁到床上:“别动,还没擦好。”   “……”   最后,墨允郁闷地趴在床上,帮两人理清思路,让他们搞懂对方在到底是什么意思,顺便解释了一下伤势的由来。   药膏是用青瓷瓶装的,膏体芬芳,带着点苦味,叶无尘帮墨允抹完背部的伤后就将瓷瓶给他,让他自己解决一下前面的伤。   随后,他看向陆逍。   “陆长老这话是什么意思,能否解释一下?”   “叶……叶兄,误会,都是误会。”   陆逍眼神忽闪,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跑没影了。   叶无尘没追上去,而是取下斗笠,关上被陆逍撞开的门,坐在床边,凝视墨允。   墨允以为他在监督自己抹药,于是不情不愿的给自己腹部的伤上药。   得,计划泡汤了。   窗外烈日炎炎,偶有弟子走过回廊,传来几声吵闹调笑,外面园林不知名的花香传来,和熏香搅在一起,缠绵着融合。   床上的少年垂头丧气,像是错过了日思夜想的东西,叶无尘突然去戳他的脸,沉声问道:“是不是不想比了?”   墨允摇头,叹气。   “那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墨允望着他,又是一声叹气。   “墨允。”   “诶——”   “为什么?”   “唉……”   叶无尘拽拽他的头发,感觉这孩子跟个小老头似的。   “师尊,我想跟你睡。”墨允的计谋失败,只能简单直白的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看看能不能得到这个人的同意。   “你……还是怕吗?”   墨允点点头。   叶无尘叹气,心里仍然觉得墨允故意在自己身上留几处伤是因为前世带给他的阴影。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身为作者的他。   于是愧疚之下,他答应了。   “回至清峰就要自己睡了,懂吗?”   墨允忙不迭的点头。   至清峰的事回至清峰再说。   之后,叶无尘又探了探他的脉搏,见他没把自己搞出内伤,才放开他的手。   砰的一声,门又被撞开,两扇红木门扉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陆逍站在门前喘着粗气,“叶兄,我之前是来找你说事的。”   叶无尘道:“说什么?”   陆逍跑到紫榆翘头案前坐下,目露贼光,招招手让叶无尘过去。   “叶兄,你还记得罗青玉吗?”   “纤绮派前掌门?”   陆逍撑在桌上,让叶无尘凑得更近了些,正打算开口,视线却被一帘白纱遮住。   墨允帮叶无尘带好斗笠,坐到他旁边的软垫上,人畜无害,“师尊忘记带这个了。”   “谢谢,陆长老继续,罗青玉怎么了?”   陆逍瞧了一眼正对他笑的少年,突然感觉一股凉气袭来,但他忙着说事儿,也没把这放在心上。   “她可能也中了傀儡蛊。”   叶无尘顿了顿,“你如何得知?”   “之前门主有令,让我和琅栾去抓她,那时她说……说自己生来就不由人,反正跟我聊了一堆,但每每说到关键点就会突然攻击我,我当时还以为那是她的计谋。”   陆逍手指弯曲,轻叩桌面,继续道:“但近日我遇到孤白夜,他也不知发了什么病,跟我说了这事儿,说是早在几十年前,宫习渊就盯上纤绮派了……”   “所以罗青玉是傀儡,身不由己?”   “孤白夜确实是这么说的,哦,叶兄还不认识孤白夜吧,他也是苍松派的长老,二十年前就名扬四方了。”   叶无尘支着下巴:“既然是苍松派的长老,为何还要将此事告知于你?”   世人皆知,陆逍是个藏不住事的,而经纤绮派一事后,苍松派在民间的口风本就不怎么好,孤白夜又将此事泄露给陆逍,安的是什么心。   “谁知道那家伙想什么呢,一天天阴森森的,跟别人抢了他媳妇儿似的。”   陆逍趴在桌上,手指点着桌面,喃喃自语:“总不能是想把苍松派搞垮吧。”   四天后,墨允进入晋级赛,由于前世对苍松派的记忆深刻,他对这些曾经对战过的对手也是专冲着他们的弱点去的。   一把鬼煞骇人,戾气丛生,不似平常少年,又满身少年气。   民间对他的评价如此。   但也有人对他诡异的身形功法有所存疑。   “这当真是叶仙师教出来的徒弟?”   叶无尘在长老席看墨允时常常会听到这样的言语,他优雅的交叠双腿,慵懒的靠在太师椅上,轻笑:“那当然,我养的。”   骄傲之意,尽在言中。   墨允的每一套功法,每一种身形,都是他在写书时精心锻造的,甚至在高中时他专门有个本子,画下这些惊险诡谲的术法,一切都是为了他的主角。   不过在书中,这些功法当然是墨允自己钻研出来的。   因为他的主角是天才!   十五天后,个人赛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墨允抽签抽到了宫习渊,和前世一样,他并不意外。   四四方方的怀安台朴素干净,虽然三年前被人摧毁过,但却完全看不出修补的痕迹,充斥的灵力甚至更加纯粹干净。   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用了多少灵石来填补。   对面那个少年莫约十七八岁,用青玉发冠绑了个马尾,穿的是苍松派的弟子服,松石绿的色彩如松挺拔,更衬的少年身形笔直,风神俊朗,眉眼满是严肃。   反观墨允,神态放松,笑容干净,仙剑门弟子服白如晨雾,他越过宫岭岚看像一个地方,眼里落着星,笑得愈发乖巧,他这架势完全不像要比赛,反而像是去找大人要糖。   “你笑什么?”   墨允回神,立马正色:“开始了吗?”   “还没。”   裁判还在介绍他俩。   “那你管我干什么。”   “……”   片刻后,透明灵力罩升起,比赛开始。   两人按照比武规矩各行一礼,纷纷召出自己的本命剑。   宫岭岚的本命剑叫斜月,剑身雪白,剑柄绘着太极阴阳图,此剑一出,少年周身就绕着朦朦胧胧的冰雾,裹挟着一股冷气。   墨允见状,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头盯着那把黑漆漆的鬼煞,拍了它一巴掌:“你怎么不是白的……”   这样他和叶无尘的剑就是一个色的了。   鬼煞对主人的行为有点委屈,兵灵给它弄黑的,它也没办法啊。   那边,宫岭岚脚尖点地,俯身冲刺,斜月裹着疾风,带着冰点猛地刺向墨允的脖颈,凌厉的剑气带着他冷冰冰的话:“这是比赛,墨仙君还是认真点。”   全场一片哗然,宫岭岚这一招完全是冲着墨允的命脉去的,若没有外面的灵力罩护着,墨允这下一定非死即伤。   不过这会儿有灵力罩,如果墨允没有躲开这一击也只是判个输而已。   可没人会觉得墨允会输,因为他的叶仙师的徒弟。   “我认真了啊。”   宫岭岚这一剑扑了个空,他眼睁睁看着墨允被他击碎,但清亮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他猛的回头,墨允正踩着微微浮动的鬼煞,感受到他的视线后轻巧一跳,将鬼煞握在手里。   “你……”宫岭岚刚想说什么,突然目光一凝,抬剑挡住墨允从天而降的一击。   鬼煞和斜月相撞,刺耳的摩擦声让原本紧张的心瞬间不安定起来,一边是黑气缭绕,一边是冰雾朦胧,没有交织只有相斥。   宫岭岚用力抵挡,气息逐渐凌乱,身子也遭不住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墨允先发制人,出其不意,手中火红的灵力源源不断的送向鬼煞,黑红交杂,缠绕融合。   他看着宫岭岚,有些疑惑的往坐席上看了眼,瞄到某个位置时,忽然嗤笑,“别装了,你爹跟你师尊说话呢,好好打,弄出些动静来,他会看到的。”   宫岭岚一愣,抬眸看着少年,恼羞成怒似的用力一推,墨允顺势凌空翻越,又落在自己原来那个位置。 第111章 对战   几乎是墨允落地的那一瞬间,宫岭岚就提剑移行,快如残影,斜月剑尖凝气,猛地刺向墨允腰际!   墨允执鬼煞格挡,一时间刀光剑影,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过了百十来招,宫岭岚灵力爆发,招招攻击要害,却总被墨允以诡异的手法化解。   他凝神屏息,盯着那个游刃有余的少年。   墨允前面几场的比赛他都有看,也晓得这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但没想到年过几十招还是找不到那人的任何破绽。   墨允提剑站立,默默调整身体里因战斗而乱窜的魔气,将它们逼至丹田一角,才扬起头,冲宫岭岚浅浅一笑。   前世叶无尘让他输给宫岭岚,他照做了,而这一世,叶无尘可没有对他下这个命令。   火色灵力聚集于身,凝聚到一定纯度后忽然四下散开,入目皆是腥红,仿佛身处一片火海。   宫岭岚迅速在面前撑起一道墙,抵挡那些灼热到像要烧毁皮肤的力量,他皱眉环顾四方,热浪阵阵袭来,看不到任何人影。   好像将他隔绝在一个火红的世界里。   墨允的火灵力一寸寸化实,几乎将怀安台变成一片汹涌磅礴的火海,宫岭岚见状立即将周身水灵力化实,瞬间蒸腾起一片片朦胧水汽。   对方的目标是混淆他的视线,那他便顺了墨允的意,只不过这会儿,谁也别想看到谁。   一场水和火的较量,原本火红的怀安台瞬间被大片雾气覆盖,蒸腾着散发,像浓烟滚滚,却被外头的灵气罩阻隔。   叶无尘见比武场上如此,便用契约阵法看了眼墨允,见他周围仍然是白茫茫的雾气,于是就不再看了,扭头开始和同样看不见的陆逍唠嗑。   视野无人,宫岭岚便闭上眼,用耳朵去听。   然而,他只能听到灵力沸腾的叫嚣声,穿过火海的风号声,水火灵力相斥的蒸腾声。   宫岭岚皱眉,在异常安静的雾霾中环视,却不曾动作,他猜想墨允可能也在等他闹出一点动静。   许久,雾气逐渐淡去,宫岭岚目视前方,竟还是没有看见半个人影,他心神一震,猛的转身,抬剑护在自己身前,警惕地扫视着。   依旧没人。   倏尔,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即后退数尺,斜月在空中舞出几道冷清的剑光,面前立即显现出一个残月阵,上面冰锥猛地浮现,在空中汇聚冰点万千,刺向半空中疾掠而来的白影。   墨允翻身躲过那些冰锥冰点,落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脚尖点地,身化虚影,依旧是从空中劈砍而下。   残月阵被破,宫岭岚堪堪接住墨允的攻势,膝盖微曲,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压。   “你这一招是用不惯的吗?!”   “师尊说过,兵不厌诈——还有,谁说我只用这一招了。”   话音刚落,宫岭岚就被四面八方袭来的火灵力缠住身子,动弹不得。   仔细一看,缠住他身子的灵力竟还夹着已经实化的水灵力,甚至还有刚刚释放的冰锥!   宫岭岚咬牙抵抗,调转灵力去驱散困住自己的火灵力,然而,他的力量却被那些实化水灵力一股股吸附,最后只能让禁锢住自己的那股力量更加强悍。   死局。   “你什么时候布下的这些?”宫岭岚唯一搞不懂的就是这个,他明明没有听到任何人为制造出来的动静。   “你到处找我的时候。”   雾气已散,墨允往叶无尘那瞄了眼,忽然皱眉,直接收了鬼煞在空中甩出一个横踢,将人撂倒在地。   宫岭岚被禁锢住下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弄倒在地,斜月也被甩在一旁,只有阴森森的鬼煞对着他的面门。   胜负已分。   “你……”宫岭岚嘴唇嗫嚅,有种被耍了的气恼,“你明明可以一击致胜,为何还要拖这么长时间?”   他错了,墨允不是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更像是一个与自己实力悬殊的前辈。   无论是对灵力的掌控能力,还是对战斗的技法心得,他都比不上墨允,又何来对抗一说。   “嗯?你这话说的就有点奇怪了,我与每个人对抗都要用半炷香的时间啊……只不过今天我赶着回去,就结束得有点早了。”   前世十六岁时,他已经登上魔尊之位,靠着自己钻研出来的功法坐稳了那个位置,能力岂非常人能比。   而如今,他虽然没有回去继承,但也是实打实在断骨边境历练过的人,在加之前是的功法辅助,墨允觉得自己来比武就是去欺负一群后辈。   裁判下来宣布比武结果,墨允将禁锢住宫岭岚的灵力解了,接受完周围掌声的洗礼后,火速离场。   长老都坐在左侧的观众席,划分了两块区域,六层观众席上,每层都只坐着两位长老。   叶无尘用手肘撑着太师椅的扶手,听陆逍叽里呱啦的一顿唠叨。   “哎叶兄,你怎么还戴着斗笠,你那徒弟不会当真觉得你丑吧,啧,你徒弟可能眼睛真的有些问题。”   叶无尘道:“没有,我只是戴习惯了。”   “这样啊,戴了三年也确实会养成习惯,可叶兄你这么好一张脸不露出来晒晒,实在可惜。”   陆逍煞有介事的摇摇头,开始扯起别的话题,说着说着,他忽然指了一个方向,“叶兄,那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孤白夜。”   他指的那人衣领交叠,穿的倒是规规矩矩,这是脸上的表情却危险至极,他一双丹凤眼微眯,凉薄的嘴唇勾着笑,瞧着底下步伐沉重的宫岭岚。   孤白夜似乎感受到了叶无尘的视线,于是扭头问候,“叶仙师,我们又见面了。”   叶无尘点头——是刚来苍松派那天遇到的人。   他忽然想到了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魅狐,竟觉得两人有些相似。   都是同样的危险。   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魅狐只是变态,没有孤白夜这么阴森。   “魅狐……”他想着,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个名字,突然沉浸在一种古怪的情绪里。   大概类似于无奈、好奇,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匆匆赶来的墨允听到这声轻语,几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往后退了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会儿这么胆怯,他甚至忘了自己那么早结束战斗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听这一声温柔的呢喃吗?   “……师尊?”他轻声唤着。   叶无尘这一世对魅狐印象不深,应当不会无缘无故喊他的名字,难道是记起来了什么?   前世,叶无尘对魅狐的态度是他求之不来的。   很多事情只有魅狐能做,而他却总是被拒之门外。   就算知道事出有因,还是会被嫉妒烧昏了头。   叶无尘回神,冲旁边的陆逍说了句什么,就起身向他走来,熟练地牵着他离开。   “恭喜啊。”他说,“你已经进了前三,隔天门主会喊你去见见对手,我就没法陪了。”   墨允被他带回长老的屋子,又被他上下检查了一番,最后就被放置在桌前,而叶无尘摘了斗笠便去旁边的软榻上躺着了。   微风拂过窗边纱帘,虚渺得像九天仙子的裙摆,房内熏香未点,只闻见外头花香幽淡,虚无渺茫。   桌案笔未动,纸未染,软垫上坐着的少年神情呆滞,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叶无尘躺了一会儿,感觉气氛不对,于是翻了个身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开口询问。   墨允往他那看了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还不确定叶无尘是否回忆起了前世,就算确定了,他也不忍心把自己的嫉妒强加在叶无尘身上。   “不舒服吗?”   一只冰凉的手探上他的脉搏,伴随着温柔的声线,停顿了一会儿就离开。   “挺正常的,心情不好?”   叶无尘坐在墨允对面,隔着一页洁白的宣纸,一张古旧的桌案,几支尚未开封的狼毫。   他托腮,对少年突然的黯然神伤有些奇怪,忽地,他看向窗外,笑道:“放心,我在这,她不敢过来的。”   温润的语气带着笑意,像在哄着怕鬼的孩子。   墨允盯着他,莞尔而笑。   “嗯。”   明明这个人都没安慰到点上,但就是莫名的能让他心安,至少能确定,叶无尘现在是在乎他的。   几刻钟后,隔壁房间传来撞门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片静谧。   叶无尘戴上斗笠,去了隔壁房间,也就是墨允一开始的屋子。   屋子里有四个人。   叶无尘最先注意到的是倚在门边的孤白夜,他笑得危险,目光锁定在揣揣不安的宫岭岚身上。   “哟,叶仙师来了。”   孤白夜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漆木折扇,眯着笑眼,底在唇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宫岭岚有些僵硬,隔了好久才转身问候叶无尘。   站在他身侧的宫习渊也稍稍侧身,冲叶无尘点头。   他被剪了头发,三年来也长长了不少,刚好过腰,如今拿一支玉簪束着。   “宫掌门带人来我弟子房中做什么?”   叶无尘直接与宫习渊擦肩而过,瞧着那个靠在床头醉眼迷离的洛予初,她乌眉轻蹙,神情烦躁。   “洛仙师,你还好吗?”叶无尘站在她面前,问了一句。   “啧,你看我这像好的样子吗!”洛予初瞪了他一眼,扯了扯裹得严实的衣襟,“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把我门前的阵法给改了。”   叶无尘挑眉,苍松派内部多的是政法,需要去往哪个地方也是靠找传送阵来到达,若洛予初门前的阵法真的被改了,那这件事就有陷害的嫌疑了。   他看向宫习渊,道:“宫掌门打算如何?”   宫习渊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洛予初截住他的话头,声音还有些嘶哑:“呵,让你去查,还不知何年何月能查出个什么东西。”   宫习渊的脸色有些难看,却又不曾反驳。   “师尊……几位在这干嘛?”墨允扒在门边,观察着里面的状况,又冲宫岭岚打了声招呼,“宫少主也在啊?”   叶无尘往门边看了看,还怕他因为前世的记忆对这些人有些膈应,但看少年的脸色没什么异常才扭过头,重新凝视着洛予初。   她看起来……有些不好。   出于本能,他探了探洛予初的脉搏,下一秒,洛予初就抓住他的手腕,媚眼如丝,“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叶无尘还没有探到脉搏,于是掰开她的手指,重新探脉,顺便回答了一句:“天生的。”   他想重新探脉,洛予初却不随他的意,柔弱无骨的身子一寸寸靠近,嘴唇翕动,热气喷洒,双眼迷离,也不知是否还有一点神智。   叶无尘这才察觉到不对,他迅速起身离开,也是同时,墨允挡在他面前,眼神阴沉地瞧着洛予初,像只护食的狼崽子。   “她中药了。”叶无尘看着宫习渊,“宫掌门会给个交代的吧。”   宫习渊还未开口,孤白夜就故作不解的说:“叶仙师,你这话我就不懂了,被下了药的是苍松派长老,为何要给你个交代?”   叶无尘没理他的问话,只是等着宫岭岚的答复。   关于比武大会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比武期间,苍松派需要划分两地,与仙剑门的居地互相分隔,双方弟子不得进入对方的地界,以免泄露门派功法精髓。   而两派长老虽有一定自由,但进入对方地界还是需要通告一声。   洛予初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本就坏了规矩,这会儿又被不明人物下了药,已经威胁到仙剑门弟子的安危了。   宫习渊知道这个理儿,于是他上前抱住还有一点神志且对他拳打脚踢的洛予初,对叶无尘辞别。   “放心,此事苍松派一定会给仙剑门一个交代。”   他匆匆离开,竟也不去管他的儿子。   孤白夜望着那脚步匆匆的背影,突然用折扇拍了拍宫岭岚的肩,笑得幽深,“看来掌门是一定要为洛长老作主了,也不知那下药的人能藏多久。”   他抬步离开,笑声悠长,但细听却有些破碎。   墨允抓着叶无尘的手腕,哼哼唧唧地擦着,嘴唇一张一合,念念叨叨:“师尊你该跑快点,那女的如狼似虎,万一把师尊……不,没有万一!”   叶无尘好笑地抽回手,拍拍他的肩,“我之前也不知道她中了药,好了,回屋吧。”   一转身,才发现宫岭岚还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这边。   他盯着叶无尘,忽然笑了,像在兵灵秘境初见那样干净,“叶仙师和徒弟感情真好。” 第112章 地窖   洛予初那件事很快就查清楚了,是一个曾经被她门下的弟子所做,因为这件事,她的事情也被挖出。   “我是受迫于洛长老才拜她为师的,她还有一个专门做此类事的地窖,我……我想将此事公布天下。”   所以他才选在比武大会给洛予初下药,修改她门前的阵法,引她闯入仙剑门的地界,然后察觉到灵力波动后传信给宫岭岚,找了个理由让他去撞破这件事。   那弟子大概也是个蠢的,完全只顾着自己说话,没注意上面那人的表情。   宫习渊听着底下那名弟子的陈述,拧着眉头沉思,捏着烤瓷茶杯的手指有些泛白。   “好了,我知道了。”   弟子原本跪在地上,听到他这不咸不淡的一句,愣怔地抬起头,撞上那对冰冷的眼眸,忽然失了声。   猛地,一股强烈的威压施加在他身上,近乎要把他的骨头碾断,五脏六腑都搅烂,他匍匐在地上,不断呕血,在木质地板上留下一滩粘稠的血液。   “掌……门……”   座上人完全不睬他,只管加大是施加在他身上的威压,血液染红了衣襟,几乎能听到身上的骨头分寸断裂的声音,咔咔作响,一声接着一声,催命似的。   最后,他缩在地上,七窍流血,烂泥似的身体不断抽搐,眼白翻出,口中不断地涌着鲜血,顺着下巴流下,淌过脖颈,或直接落到地上。   宫习渊却还不放心,他提着剑,踩着一声声细碎的呻吟,来到弟子前面,缓缓抬剑。   “铮——”   一把飞镖打偏了他指向弟子的剑。   “您在做什么?”   宫岭岚站在门前,看了眼弟子之后迅速别过脸,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残留着一线意识的弟子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求救似的哀嚎了一声:“师兄!”   他喊完这一声后,猛的咳出一口血沫,彻底昏死过去。   宫岭岚与宫习渊对视。   许久,宫习渊才开口:“你何时来的?”   “在父亲想要杀了他的时候。”   宫习渊看着这个唯一的儿子,面容俊秀,身姿挺拔,却总让人觉得阴沉,他道:“我记得这名弟子是你的师弟。”   宫岭岚道:“是师尊前几年新收的。”   宫习渊点头,目光转移到那名弟子身上,声音很淡,语调很轻,“你师尊也经常说这孩子的好,她终究是看错人了。”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宫岭岚攥紧了拳头,很久才松开,宫习渊一直盯着那名弟子,像是在思考要不要留他这条命。   “岚儿,你知道吗?”宫习渊突然问。   他想,若这名弟子知道洛予初的事,那他的儿子,也就是这名弟子的师兄,可能也会知道。   这事一旦被传出,洛予初在民间的名声便就毁了,他要保洛予初。   宫岭岚歪着头,像是有些疑惑,“知道什么?”   “没什么,比武大会还在进行,你多去看看吧。”   “那师弟呢?”宫岭岚瞄了眼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弟子。   “此事我自有定夺。”   宫岭岚垂眸,向他的好父亲告辞。   临走前,他再度看了眼那名弟子,已是满脸血污,血腥味刺鼻。   啧,废物。   他走出宫岭岚的居所,盯着前方那个手指漆木扇的男人,顿住,“孤长老。”   孤白夜笑着应了声,将人唤过来,俯身在他耳边道:“不知利用自己师弟的滋味如何呢,小少主。”   说吧,他就猛地抓住宫岭岚的手腕,扇柄轻敲他的指尖。   “哎呀,傀儡丝还没处理干净呢,这让掌门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孤白夜轻轻擦着他的指甲,像是悲叹又像是怜悯,“掌门若是知道他儿子瞒着他这么重要的事……”   “父亲知道了会把我杀了的。”   宫岭岚甩开他的手,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恐惧,反而他很确定,孤白夜绝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孤白夜和宫习渊从来没有看对眼过。   而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弟子,和宫习渊看向自己时眼神中的怀疑。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方面宫习渊能对亲生儿子露出那种眼神,一方面又对非亲非故的洛予初时刻护着。   甚至在幼年时,宫习渊为了留住洛予初,将亲生儿子塞给她做徒弟。   心里有些猜测,但不敢去深想。   孤白夜不恼,合上漆木扇,在他肩头一敲,“谁让你非要去动洛长老呢,唉,她和你爹的关系可不一般呢。”   他说着就悠哉悠哉地往前走,故意留了个悬念的尾巴给宫岭岚,让他不得不跟上来。   “你知道些什么?”   “乖,跟我来。”   孤白夜带着他来到一处凉亭,甩开漆木扇抵在唇边,又抬手布下一道结界,捯饬着凉亭中心的红泥火炉,挽袖煮茶。   “来,我们慢慢说。”   火炉嗤嗤作响,混着苦涩的茶味儿随着水的沸腾慢慢发散,孤白夜坐在凳上,用那把漆木扇煽着里面的火。   宫岭岚靠着亭柱,看着外面明艳艳的日头。   “缺了点什么……”孤白夜喃喃自语,忽然,他打了个响指,原本透明的结界罩忽然显现雨中竹林,微风轻拂,雨滴点点,伴着风雨缠绵。   “这样才有韵味。”他说。   宫岭岚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满:“我跟你来这可不是为了什么韵味。”   “少主别急,我也知道那些日子不好受,不过洛长老好歹也是个民间男人都肖想的美人呢。”   宫习渊的眼眸忽地睁大,近乎惊恐地盯着孤白夜,“你……”   他说到一半又忽然反应过来,甩袖瞧着那幻化出来的雨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可能有人知道!   孤白夜挑眉看着他,摇头轻笑,不打算与他在这个问题上争执,而是专心致志的煮茶。   瓷器轻碰,混杂的炭火燃烧的声音,伴随着外面幻化出来的雨滴声,悠闲又干净,凝滞的气氛好像舒缓起来,带着平和的杂音。   然而,这样平缓的气氛却莫名的让人压抑。   许久,孤白夜将烤瓷茶具摆好,慢悠悠的斟茶,优雅纯熟,像做过无数次,“前几天与叶仙师见过,是个很好的师尊呢。”   宫岭岚撇了他一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皱了皱眉。   “少主也希望自己的师尊像叶仙师那样吧。”   一杯七分满的茶漂浮在宫岭岚面前,茶水泛红,让他想到伏在血泊中的那名弟子,有点犯恶心。   他没有接,那只茶杯便摔在地上,摔成几瓣。   “看来这茶不合少主心意,不如我再煮一壶?”   “不用,我来这可不是喝茶的。”   “也是,少主是来请我解惑的。”   孤白夜抿了一口茶水,折扇敲着膝盖,气定神闲的开口:“洛长老是你父亲的相好。”   宫岭岚没太大反应,大概是对这件事已经有了猜想,而如今只是从他人口中得到证实。   “诶?这么淡定啊,那我再告诉少主一件事,你父亲是入赘苍松派的,而你的母亲,由于多次想对洛长老下毒手,被你父亲杀了。”   宫岭岚猛地看过去,怀疑他这话的真假,那人脸上依旧挂着风轻云淡的笑,薄唇轻启,吐出来的却是这么震撼人心的话。   在他五岁时,母亲外出,再也没有回来,而他也应着宫习渊的要求,拜洛予初为师。   那天,也是恨意滋生的。   “我就知道这么些了,少主您要是想信的话就信,若是不信,那就自己去查吧,不过十几年前的事也没多少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也被你爹解决了……”   “那你怎么还活着?”   “我?”孤白夜眯了眯眼,道:“因为洛长老舍不得让我死。”   说完,他脸上的笑容越发阴沉,像是想起了什么,轻柔的声音被周围幻化出来的雨声盖住,“我也是从她的地窖里走出来的啊……”   翌日,宫岭岚给了仙剑门一个交代。   “陆淳元违反门规私自改动门派阵法,迫害本门长老,扰乱比武大会秩序,逐出门派……”   他将洛予初摘了个干净,所有的过错推到那名弟子身上,但萧逸春想要知道那名弟子的去处时,宫岭岚却潦草盖过,只问:“萧门主对这样的处置可还满意?”   萧逸春微笑着点头,不再多说一句话。   几天后,墨允这个开了挂的重生主角不出意外的拿下桂冠,他严肃地听完几位前辈对他的褒奖后就蹭到长老席旁边,扯住叶无尘的衣袖。   “师尊,我赢了!”   叶无尘点点头:“嗯。”   意料之中的事,完全不觉得惊喜。   墨允抬头望着他。   叶无尘无奈地夸他:“真棒。”   “好敷衍啊师尊。”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忽然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那奖你颗丹药。”   众所周知,补元丹是甜的。   墨允无语的含着那枚丹药,自言自语,“就算给颗糖也行啊。”   “糖吗……”叶无尘似乎想到了什么,让墨允待在原地,自己从太师椅上起身,往一个方向走过去。   没一会儿,叶无尘就抓住他的手,让他摊开手掌,往上面放了一捧乳糖。   墨允在心里计算时间,排除了叶无尘亲自去一趟集市的可能,有点好奇:“师尊哪来的糖?”   “琅长老那拿的。”   “琅长老?”墨允脑海中立刻浮现琅栾那张冷峻的脸,不可思议,“他会吃糖吗?”   “是啊,琅长老很喜欢吃糖,每天都会在身上带一点,刚去问他要的时候还挺凶的,不许我把这事儿告诉别人。”   叶无尘好笑地往琅栾那看了眼,在得到一个凶狠的眼神后,差点没笑出声来。   良久,他又觉得莫名其妙,原主都不知道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谢谢师尊。”墨允吞下补元丹,开始往嘴里塞糖。   “不用,你喜欢就好。”   叶无尘带着他找了个阵法,准备把自己的传送回去,但身后却有个声音叫住了他。   他回头,“宫少主啊。”   墨允也转身,冲那人笑了笑,然后继续塞糖。   他身旁的叶无尘瞧到了这边的动静,戳了戳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皱眉提醒:“别一次吃这么多,待会儿把牙粘掉了。”   “我怕它化了。”墨允抬头望了望天上明艳的太阳,“还有,这糖不粘的,不信师尊试试。”   墨允说完就往他手里塞了一枚,叶无尘笑了笑,看向那边的宫岭岚:“找我有什么事吗?”   宫岭岚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他的问话后才猛然抬头,嘴角上扬,两湾浅浅的梨窝夺目,看起来乖巧可爱。   “兵灵秘境一别,没想到还能见到叶仙师,便忍不住叫了一声。”   叶无尘轻笑:“这怎么会想不到呢,我既收了徒,自然会来比武大会的。”   “哈哈,也是……”宫岭岚挠挠头,视线落在他的白纱上,笑意更深:“不过仙师为什么要带斗笠啊?”   “这……”   “师尊怕晒。”墨允含着一嘴的乳糖,说的有些含糊不清。   叶无尘点头。   “啊,是挺晒的。”宫岭岚抬了抬头,笑着开口,然后垂下眸子,道:“那我就不打扰仙师了。”   叶无尘望着他,忽然开口:“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宫岭岚顿了顿,并不打算隐瞒。   “这都被仙师看出来了。”   “是因为比武的事吗?”叶无尘看了眼旁边努力咀嚼乳糖的墨允,觉得自己腮帮子有点酸。   他在祈祷,宫岭岚千万不要因此事和墨允结仇,要不然未来女主的性命可就堪忧了。   “不,只是一点私事。”   “会好的。”叶无尘将墨允给他的那枚乳糖递出去,“吃糖吗?”   墨允猛地扭头,咀嚼的动作也停住,死死盯着叶无尘伸出去的手,目光如炬。   宫岭岚呆愣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接过那枚糖,放进嘴里,咬开外面包裹的一层玉米纸,奶香四溢。   “谢谢仙师,很好吃。”   “喜欢就好。”   墨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悲催的发现牙齿被粘住了,他连忙扯住叶无尘的衣袖,用眼神求助。   叶无尘有点无语,“你是猪吗。”   宫岭岚看着他们的互动,心里莫名发苦——叶仙师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当初拜他为师的话就好了。   各自回了屋子,叶无尘看墨允急得快要飙泪了,无语又无奈地揉着他的脸,“我让你不要吃太多吧。”   “唔唔……”   叶无尘失笑,这孩子一次吃了十几颗,把自己的嘴都塞满了,这会儿被糖粘住,连嘴巴都张不开。   好不容易让他张开嘴,又看他在那费力的嚼,叶无尘道:“还是吐了吧。”   墨允摇头。   叶无尘只好让他自己和嘴里的糖较劲。   许久,墨允揉揉自己的脸,欲哭无泪,想要去找叶无尘诉苦,然而刚走到软榻前,叶无尘就连忙起身,夺门而出。   竟是连个招呼也不打。   墨允懵了片刻,直接跟上。   应该是出事了。   怀安台上围了大片弟子,乌压压一片,伴随着小声的交谈,整个场面看起来乱糟糟的。   带着白底金纹面具的男子站在中心,衣冠华贵,描金绘龙纹,白色衣摆拖地,玉色腰束上挂着串珠流苏玉佩,优雅华丽。   他修长的手指拖着下巴,面具下一双紫眸扫视着周围的一圈人,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好像迷路了。” 第113章 来客   大主神有些郁闷。   他在中转站查到墨允的位置后就下来这个位面,结果却被苍松派的无数个阵法困住,一个不慎就踩到一个阵眼,被传送到另一个地方,甚至还有一次被传送到汤池,将那群女弟子吓得吱哇乱叫。   这次的位面体验实在是糟透了。   “你是何人?”   大主神看向说话的那个人,打量着他的松石绿衣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丑的衣服。   那衣服繁复多样,绿底白边,袖袍宽大,点缀着暗纹,穿上它的人往那一站就跟松树上挂了两根白绸一样。   大主神又环顾四周,瞧着那些穿着纯粹绿衣的弟子,又看了眼面前这个男人,最终摇摇头,果然,白配绿太丑了。   宫习渊皱眉,他查探不到此人身上的任何灵力波动,而他又只身一人闯入苍松派,不可能是凡人,那只有可能是修为比自己高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一群焦躁不安的弟子,长舒一口气,对大主神道:“不知阁下闯入我派欲意为何?”   大主神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只感觉一颗挂着白绸的大松树在对自己说话,特别诡异。   “我来找人,如有打扰,还请见谅。”   “阁下找哪位?”   “墨允。”   他的声音不大,在吵吵嚷嚷的怀安台只能让宫习渊和他旁边的几个人听见。   萧逸春侧目,盯着大主神,总觉得莫名熟悉,这时,他听到身旁的陆逍对故塘说:“这人的面具好像叶兄常戴的那个。”   故塘不语,只是看着大主神,忽尔一笑,侧头对陆逍道:“可能是巧合吧。”   过了一会儿,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叶无尘戴着斗笠疾行而来,热风吹开白纱,露出里面那张不怎么见光的惊为天人的脸。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没见过他的真容,在白纱掀起又落下的一瞬间皆为惊艳,有那么一瞬间几进鸦雀无声,不过很快又被新一轮的讨论打破静谧。   墨允半路被小白球缠上,走的有些慢,也了解了一些事。   叶无尘停在大主神面前,看了眼他脸上的那张熟悉到不行的面具,有些呆住。   有种和自己对视的感觉。   随后,他反应过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白纱,转头问萧逸春:“怎么了?”   大主神上前一步,抢答:“我找墨允。”   “找……墨允?”叶无尘愣了愣,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少年正在和突然苏醒的小白球说话,慢慢往这走来。   “我是墨允的远房表亲,多年前,他娘传给我一套功法,让我在他十六岁时传给他,助长他的修为。”   叶无尘愣住,大纲里好像没写那么一段,莫非是主角的突发奇遇?   大主神编完谎话后就想看看他的反应,结果白纱直接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一时间摸不清自己的谎言是否成功。   叶无尘看了眼走到自己身旁的墨允,在心里询问小白球,“他说的是真的吗?”   小白球道:“是真的。”   “墨允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小白球想了想,用了个能让叶无尘信服的回答:“在剧情中,主角这会儿已经当上魔尊,如今剧情打乱,触发了隐藏剧情。”   叶无尘听了这个解释,果然没起疑心,直接将少年往前面一推,不带丝毫留恋:“那你带走吧。”   刚听完小白球的解释,还没从要离别的情绪中缓过劲来的墨允愣怔地盯着叶无尘,可能是嘴里的奶味儿还没散,说出来的话也挺幼稚的,“师尊你就这么把我送出去了?”   叶无尘没理他,问大主神:“需要多久?”   “半年。”   叶无尘点头,直接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墨允推到大主神怀里,道:“那这半年就拜托你了。”   大主神将墨允接住,看了眼落在叶无尘肩上的小白球,突然扭头对萧逸春道,“我跋涉千里而来,不知能否再贵派歇几天?”   听卿君说,他会下来拆除叶无尘身上的系统,估计小白球也会在那个时候才会放心离开。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立刻反应过来,“哦,忘了这不是仙剑门……”   于是他又去问看起来像领头人的宫习渊:“可以吗?”   宫习渊有些迟疑,此人修为不明,突然造访本就奇怪,如今看着更像是居心叵测。   一时间没人回答,都在思考此人是何居心,突然,故塘上前一步,站在大主神旁边,对宫习渊开口:“宫掌门请放心,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的。”   故塘此人向来存在感很低,现如今突然出面为一个人做担保还是前所未有的事,连陆逍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不得不令人深思。   萧逸春问道:“你与他认识?”   故塘侧目看了大主神一眼,笑道:“嗯,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最终,大主神以客卿的身份留在苍松派,又因他的要求,暂时居住在叶无尘隔壁的屋子。   宫习渊向那群叽叽喳喳的弟子解释一番后就令他们散了,他对大主神做了个请的姿势,“阁下请跟我来。”   大主神笑着跟上,走了几步却又顿住,拍了拍旁边故塘的肩,像是感叹,“你居然还记得我。”   故塘轻声回应:“您并没有篡改我的记忆。”   大主神听到这话,往旁边看了看,又点了点自己的面具,有些疑惑:“可你是怎么认我出来的?”   故塘看向他腰间的串珠玉佩。   “那玉佩是他亲手做给您的。”   每间厢房的的格局都一样,大主神戴着面具,拿出一只紫玉狼毫,在洁白无瑕的宣纸上作画,是一件斗笠,上面花纹繁复,缝着白纱的一圈针脚格外细密。   他伏在桌案上,画了好几张也作废了好几张。   大主神叹气:“……要个同款真麻烦。”   隔壁的厢房内熏香飘摇,帐幔轻垂,叶无尘在桌前沉思。   按照一般套路,那些个帮助主角成长的世外高人不都是接了主角就会潇洒离开吗,这位怎么还赖上了?   该说隐藏剧情果然不一样吗?   想着,他看了眼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被子不撒手的少年,如果这次回来能让他独立一点就好了。   叶无尘叹了口气,戴上斗笠,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却还是被少年发现,墨允抱着被子翻身:“师尊去哪儿?”   “帮你退赛。”   再有五天就是团队赛,墨允铁定是参加不了了,他需要和萧逸春去走一遍退赛程序。   萧逸春对那个人还有些警惕,他拿着手上的一沓文书,迟迟没敢让墨允退赛,“师弟,你当真放心让墨允跟他离开?”   虽然故塘做过担保,但就这么把人交出去,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叶无尘点点头,他对主角的机缘还是很放心的,就算出了什么事,他还可以开个门把主角给弄回来。   萧逸春见他一脸笃定,只好让墨允退赛。   “既然师弟这么肯定,那我也就信一回吧。”   又过几天,团队赛拉开序幕,仙剑门这边的队伍基本上和断骨边境的队伍配置一样,只是玉溪的那一队没有了墨允,而是换了一个替补选手。   由于在断骨边境内出色的成绩,玉溪被推为队长,她找到墨允,信誓旦旦的保证:“放心!为了你我一定闯入决赛!”   墨允当时在编藤条,他看了少女一眼,纠正她的话:“不是为我,是为了仙剑门。”   玉溪呆了一下,笑了,“嗯,为了仙剑门。”   一天早晨,叶无尘正打算去比武大会观看赛况,结果房内又一位不速之客从天而降,是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   他仔细端详叶无尘的容貌,从乌黑修长的眉毛到眼尾轻扬的桃花眼,像是在看一件即将买回家的商品,仔细检查有什么纰漏。   他啧啧奇叹:“怪不得啊怪不得……”   怪不得墨允那么在意叶无尘,是个大美人啊。   叶无尘被这名从天而降的老者吓得不轻,如今还没缓过劲来,坐在原地让他打量。   他眨眨眼,看着面前的老者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慌乱地呼叫小白球,“是不是原主的爹来找我了?”   小白球落在他肩头,无语的瞧着那个眼神像流氓的老者,道:“不是,他是系统空间的人,我找来拆除你身上的系统的”   “拆除?”   “嗯。”   卿君查到墨允的灵魂波动,迅速锁定一个方向,当他看到墨允那虚弱到不行的灵魂还在外面晃悠的时候,表情复杂。   “操,你他妈又在外面乱蹦!”   小白球躲到叶无尘身后,不听。   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墨允抱着一只用藤条编好的兔子,站在门边,盯着那个满脸都写着为老不尊的老者,大步上前,挡在叶无尘面前:“你是谁?”   气氛凝滞,卿君瞪着墨允,又看了眼在叶无尘身后冒出半个身子的小白球,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大的小的都对叶无尘死心塌地呢。   他扒开墨允,“我跟你师尊有话说,小孩子不要插嘴。”   他说完就抓住叶无尘的手,“叶仙师啊,久仰久仰。”   叶无尘笑道:“你好。”   墨允盯着他俩相握的手,见叶无尘并不排斥,于是只能压下心中的怒火,愤愤地将藤条兔子塞到他怀里,去床边拿来斗笠,帮他带上。   卿君不由得侧目:“你……”   墨允不理他,坐在叶无尘旁边,垂眸不语。   卿君一阵无语。   “我来跟叶仙师说说……”卿君说到这儿才后知后觉得看向墨允,他记得这部分灵魂还没有主神殿的记忆。   于是他冲叶无尘笑了笑,意有所指地斜眼望着墨允。   他可不会傻到亲自开口让墨允离开,所谓一物降一物,墨允也只有叶无尘能唬住。   他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叶无尘看懂了他的意思,也知道主角不能了解系统的事,于是他扭头对墨允说:“你先去你自己的房间吧。”   墨允看了卿君一眼,扯住叶无尘的衣袖,“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   叶无尘拍拍他的背:“乖。”   墨允幽怨的望着他,忽然抢过他怀里那只刚刚编好的藤条兔子,瞪了卿君一眼就跑出屋子。   “不给师尊了!”   他离开没一会儿,门又被撞开,墨允愤愤然将藤条兔子塞给叶无尘,气冲冲的又跑了。   “……”   叶无尘抱着那只镶了红玉充作眼睛的兔子,对卿君道:“你继续。”   卿君嘴角抽搐,不明白自己一个单身汉为什么要下来受这种折磨。   他抹了把脸,将拆除系统的是详细的描述给叶无尘,然后补充道:“拆除系统的时候,你是没有知觉的,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在这个地方拆除的好,毕竟人多眼杂。”   叶无尘想了想,“去至清峰吧,那只有我一个人。”   卿君不知道至清峰,但看到那只使劲冲他眨眼的小白球,便道:“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半个月之后,比武大会要那个时候才结束,我不能无端缺席。”   “好——等等,那这半个月我住哪?这回下来的太急,我可没带钱……”   叶无尘思索着,送出去一张传音符,对卿君说:“我问问宫掌门,看看苍松派还有没有空着的厢房,如果没有的话,你就先住在墨允的屋子吧。”   “墨允?你不会让我和他一起住吧?”   卿君觉得他会被那小子瞪死的。   “他跟我睡。”   卿君宛若五雷轰顶,他抬手指着叶无尘,却被小白球瞪了眼,于是只好讪讪地放下手,“你们……”   进展这么快的吗?   “他对这地方有阴影,不敢一个人睡。”叶无尘补充了一下,复又盯着石化一般的卿君,有些好奇:“你怎么了?”   卿君听着他平淡的语气,松了口气,还好,墨允那怂货不敢动手。   他在主神空间的时候还觉得叶无尘会是个勾人的狐狸媚子,结果下来一看,墨允才是那个最混蛋的!   有这么诓骗自己师尊的吗!?   还说什么有阴影,墨允不给别人制造阴影就算不错的了。   “宫掌门说还有空着的厢房,我带你去。”叶无尘折好传音符,起身带卿君走到门前,见到了薄唇紧抿的大主神。   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卿君能感知到微弱的主神气息,他看了眼风神俊朗的大主神,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上树皮似的皮肤,连连叹气。   怎么大主神下来就没事儿,他下来就要被压制成这种样子。   “你怎么了?”叶无尘对旁人情绪的波动很敏感,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句。   大主神看向那个蹲在地上郁闷画圈的墨允,想着方才在门外偷听到的对话,勉强扯出一个笑。   “没什么,就是最近心气不顺,总想砍点什么。” 第114章 告别   用传送阵带卿君去了厢房,叶无尘本打算回去,却被他叫住。   卿君问:“你不好奇我的名字吗?”   两人见面以来聊的这一直是系统的事,完全没有谈到对方身份,而叶无尘好像也丝毫不在意。   叶无尘还真不好奇,但为了不让卿君失望,他还是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卿君。”   “挺好听的。”   面前那人带着斗笠,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卿君就是莫名能脑补出那人嘴角勾着浅笑,眉眼都是温柔的模样。   还别说,墨允的眼光不错。   叶无尘回了屋子,拿着那只两个巴掌大的藤条兔子端详,是个空心的兔子,镶了两枚腥红的玉石,拿在手上很轻,可以当个摆件。   嗯,他的主角真是多才多艺啊。   叶无尘盯着兔子发了会儿呆,然后去把外面蹲在地上画圈的墨允拎回来,将他手上那些被藤条划出的细小伤口处理好。   “你编这个干嘛?”   墨允看了看恢复如初的手,“送给师尊。”   “去外面买一个不就好了?”   “买不到的。”   叶无尘闻言,叹了口气,“那也不能将手上的伤放任不管啊。”   墨允摩挲了一下手指,两只手交扣着,不留着这伤叶无尘怎么会管他呢。   编兔子的藤条上面有细刺,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拿在手上的时间长了,自然会造成一些细小的伤口。   叶无尘看到这藤条就猜到墨允不会自己处理伤口,所以只能将这个任性的崽子拎回来,帮他处理。   墨允抬头看着他,“师尊和那个人说了什么?”   那个老者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但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会将叶无尘带走。   “……一些私事。”   墨允眨眨眼,哦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日怀安台的比武很热烈,叶无尘坐在太师椅上,难得没有打瞌睡,瞧这底下灵流四溢,弟子身形矫健,招式奇妙,他心思微动,打算给主角再写几套功法。   小白球却在此时落在他鼻尖,“看我!”   叶无尘回神,将他抓在手心,盯着它红艳艳的眸子,“有事儿说事儿。”   “我要走了。”   “……什么?”   小白球注视着他琉璃般清澈的眼睛,眨眨眼,重复了刚才的那四个字。   “我要走了。”   叶无尘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小白球毛茸茸的触感,他道:“还会回来吗?”   “不会。”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叶无尘有些呆滞,许久,他才放开小白球,笑了,“那走吧,再见。”   小白球没走,反而重新蹦回他的手心,声音是初见时那样软糯,“主人不问我为什么走吗?”   叶无尘对离别这件事向来很能接受,甚至会接受的很好,就像现在,他依旧会调侃,“问了你就不走了?”   小白球没说话,叶无尘又问:“你的另外一个模式呢,让它出来告个别吧。”   小白球没有动作,眼睛的颜色也没有变成黑色,它瞧着叶无尘,钻进白纱里面,没理他前面说的那句话,而是自顾自的发问:“你会想我吗?”   叶无尘将它推开一点,避免自己变成斗鸡眼,随后摇头:“不会。”   小白球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它有些黯然神伤,也有点急切。   “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回来了,所以我想也没用啊。”   叶无尘笑着开口,语气很淡,像在话家常,在下午茶的聚会上闲聊。   他说的很有道理,小白球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它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一句:“如果我想你的话,你会想我吗?”   叶无尘道:“你一个系统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啊?”   “我……”   小白球有点难受,他用这个身份陪在叶无尘身边那么多年,到头来却只换得一个系统的身份,连朋友都不是。   叶无尘有的时候真的太理智了。   像他只把墨允当主角,只把小白球当系统。   其余再没有过多的感情纠葛。   “还不走啊?”叶无尘打断它的忧愁,轻轻叹了一声。   “你就一点都……”小白球猛地抬头,骤然失声。   怎么,怎么眼睛都红了啊?   它愣住,却被一只手转移到斗笠外面,随后听到那个人的轻语,接近睡梦呢喃。   “再不走我哭给你看啊。”   一瞬间,比武场的欢呼声被屏蔽,时间停滞,滞留在这个节点,像是高台失火那样惊异,又像雨打芭蕉那样平静。   那句话轻飘飘的,被风吹散,萦绕着,飘摇着,迟迟不散。   叶无尘怎么会真的只把它当一个系统,更何况小白球根本不像一个系统。   太活跃,太跳脱,迄今为止只发布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去兵灵秘境拿到仙质籍和三生花。   甚至会帮他压制另外一个系统。   叶无尘怎么会只把它当一个系统呢,他又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但现在的情况,不是只有把小白球当成一个系统才能更好吗,不然,要向一个朋友说永别,实在太伤感了。   小白球被他挡在白纱外面,手忙脚乱的想要重新钻回去,但叶无尘却将它抓住,它慌了:“你别哭……”   它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明明半年后就可以回来,干嘛要把人逼成这样,更混蛋的是它心里居然有种微妙的开心,因为在叶无尘心中占到了一些位置而雀跃。   太混蛋了!   斗笠里面传来一声轻笑,“我可没哭。”   小白球不信,使劲挣扎着非要去看看,叶无尘只能松开它,让它钻进斗笠。   只看到了泛红的眼尾,和里面浅浅的一汪水,蒙在眼睛上,更显清澈。   “真的没哭啊?”   叶无尘挑眉:“我可是个男人,怎么会轻易就哭了,你很失望?”   小白球眨眨眼,声音突然哽咽:“我还以为你不在乎我。”   还以为叶无尘真的那么冷情,以为他真的可以将几年陪伴抛之脑后。   “好了,让另一个模式出来,我跟它告个别。”   小白球哽咽着,不想在这个时候哭,于是应道:“好。”   下一秒,小白球糊在他脸上,再看时他时,已经换了一种眸色,它的语调温柔,像冬日火炉,只说了四个字。   “宿主再见。”   “再见——你比他果断多了。”叶无尘笑着捏住它,对这个乖巧懂事的模式叮嘱:“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应该会找到新的宿主,你别太乖了,会被欺负的。”   “嗯嗯。”   但是不会再有新的宿主了。   黑眼小白球没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它怕叶无尘多想,比如业绩不达标被废除什么的,毕竟红眼小白球忙着黏叶无尘,没时间下任务,很容易让人起疑心。   简单告别完之后,叶无尘就推开小白球,“快走吧。”   来处不问,去向不知,小白球对叶无尘来说,是挚友也是过客,命中注定不能长相陪伴。   可惜等到下一次见面,叶无尘却也分不出来了。   翌日早晨下了场瓢泼大雨,到午时停止,骄阳冲破浅薄的云层,在空中架起横跨南北的虹桥。   大主神见卿君已经下了这个位面,便打算将墨允带走,他与叶无尘说了这件事后,叶无尘当场就将墨允交给他,道:“怎么养都行,就是别给我养废了。”   大主神很满意叶无尘对墨允这放养的态度,但还是对那天听到的叶无尘与卿君的对话有些在意。   “你们俩最近还在一起睡?”   “嗯?嗯,有什么问题吗?”   大主神看了眼墨允,果然,还是想砍点什么,他拍拍叶无尘的肩,道:“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别老是惯着他。”   叶无尘点点头,墨允快十七了,放在现代也是要成年的年纪了,所以等墨允这次回来,就算他再黏人都要把他拎到他自己的房间去。   大主神带着墨允离开,叶无尘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穿着鹤羽长袍,一个穿着白金劲装,浅阳薄云下虹桥搭南北,金色洒在少年的肩上,朝气蓬勃。   他们走到一个传送阵法前,叶无尘便关上门,不去看他们在自己眼前消失的景象。   屋舍空荡,忽然又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床上被褥被少年收拾得很好,雾色帐幔被挂在床柱两边,层叠弯绕,案桌上摆着刚煮好的茶,沏了一杯七分满的茶放在旁边,热气升腾。   叶无尘伏在窗边,看回廊园林,看天上七彩霓虹,偶有弟子踩着石子路,走过假山前,或追或闹,总是结伴相拥。   他眯了眯眼,忽然看向天边一朵浑圆的白云,想到了小白球。   “唉……”   叶无尘叹气,扭头去看假山旁边盛开的那朵花,红艳艳的,像小白球的眼睛。   “……”   他揉揉眉心,戴上斗笠去了怀安台。   卿君在这的身份是叶无尘历练是遇见的前辈,萧逸春对小师弟有了新的人际关系非常欣慰,又看他经常来比武大会,便在叶无尘旁边又设了一张太师椅,让卿君可以更好的与叶无尘交谈。   叶无尘拿了支炭笔和一本空白的书籍,一坐下就开始奋笔疾书,偶尔会看看怀安台的情况,笔锋一转,又是一串奇怪的文字。   “叶兄,你不会又要写书去打压民间的流言吧?”陆逍歪着身子凑过来,在看到上面大段深涩的文字后有点迷茫,“你写啥呢?”   叶无尘头也不抬:“功法。”   世上灵魔双修的功法少之又少,得给主角写一些。   陆逍缄默,好半晌才道:“你又要去卖功法?”   “给墨允的。”叶无尘盯着上面的符号,皱了皱眉,他一个作者怎么会写这种东西?   算了,写都写了,还是别管那么多了。   陆逍哑口无言,只能在心里赞叹这师徒俩感情真好,可惜自己又不能动笔,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卿君这会儿正坐在叶无尘旁边,他听了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凑近了一些,在心里面琢磨片刻,还是打算先替墨允探探口风,他端坐到比武结束,跟着叶无尘去了他的那间厢房。   他一进屋就伏在桌上编写功法,竟是连斗笠也没来得及摘。   卿君坐在他对面,清咳了几声后问道:“叶仙师会不会爱上一个……男人?”   叶无尘连笔都没停,立马就接上他的话:“我不会爱上别人。”   卿君被噎住,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但又发觉叶无尘忙着写字,根本没时间看他,有些尴尬。   “怎么可能不会爱上人,就算不是个男的,那、那女的也行吧,没有过喜喜欢的人吗?”   据他所知,叶无尘是三十岁死的,不可能没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叶无尘抬眸,又低下头,写字的速度减缓,像是在思考,最终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都不会动情。”   这点是他早就知道的了,像收到的那么多份情书,有素未谋面的,也有朝夕相处的,没有一个人让他体会到心动,相反,只有恐惧。   “啊……”卿君有些诧异这个人的冷情,他舔了舔嘴唇,“那如果哪天遇到那个人了呢。”   “不可能遇到。”   叶无尘垂下眼帘,就像现在,他光是想想会有人爱上自己都觉得害怕。   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心理有问题,甚至曾经伤害到一个人后,去了几家医院,但是,查不出任何原因。   他这个人天生就与爱情无缘。   那就这样吧,去一个偏僻的村庄,当上那儿的村长,和那些子女外出打工的老大爷聊聊天,陪那些留守在家乡的孩子玩耍。   不去想那些让自己恐惧的事,也不会接触到那些让自己害怕的东西。   就这么逃开。   他语气笃定,卿君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在心里为墨允点三炷香。   祝你好运。   编完那套功法已经半夜,叶无尘又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纰漏才丢进世外桃源,舒展了一下身子,打算上床睡觉。   忽然,他看见被推到桌角的那盏茶,是墨允离开前煮的,现在已经凉了,叶无尘提着茶壶,倒在了园林的假山下。   这茶已经泡了一天,不能喝了。   夜幕上星落成河,月光如华,园林内流莹成群结队,嬉戏花丛,石子路上铺着荧光,落着月华,叶无尘提着空了的茶壶走回厢房,带上门,给自己独留一豆孤灯。   第二日,叶无尘又在比武大会上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已人去楼空,他还发现身上有一张纸条。   “叶兄,我实在叫不醒你,先走了!”   “……”   他收好纸条,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真心觉得这副身子骨不适合熬夜,他扶了扶斗笠,不经意往陆逍的座位上看了眼,吓了一跳。   宫岭岚坐在那儿,把玩着手里的环玉,他听到叶无尘这边的动静,抬头一笑,两个梨窝浅浅,很是可爱。   “叶仙师,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您,可以吗?” 第115章 曝光   浮桥有名为“三生”,架在碧天莲池上,古朴优雅,恰似江南。两岸杨柳繁茂,遮出一片荫蔽,底下石桌一面,上刻棋盘,黑白棋子装在瓮里,分在两边,两张石椅相对而设,双方各执黑子白棋,落子无悔。   这是在苍松派的洞天湖旁,比武期间不属任何门派的地界,是一个独立的雅致景别。   “可否请叶仙师对弈一局?”山。与三夕。   宫岭岚站在柳树下,笑得眉眼弯弯,两点梨窝像聚着一泓清泉。   “好啊。”叶无尘坐在白子那边,敲着奶玉棋子,等宫岭岚落子。   他说要和自己请教些问题,带自己来了这儿,难道是想套主角的弱点?   应该不会,两人还没结仇呢。   宫岭岚手执黑子,落在棋盘右上角。   叶无尘落子,占了另一个角。   他和老大爷玩过围棋,也知道金角银边草肚皮。   两人不紧不慢的对弈,一个看似随意暗藏厮杀,一个悠闲缓慢刚柔并济。   到后面,宫岭岚看了眼叶无尘吃掉的一堆黑子,不经意的皱眉,攥着棋子专注棋盘上的星罗棋布,寻找突破点。   叶无尘注意到了这一变化,轻轻勾唇,故意留空,让他吃了几子。   宫岭岚围堵了边角的数十枚白子,只差一个回合就能尽数吃掉,叶无尘为了不让他看出来自己在放水,便吃了中间的几枚黑子,让了宫岭岚一子。   “叶仙师在放水。”宫岭岚看着他收掉的三枚黑子,又看了眼明明只需一枚白子就能逃脱边角围堵数十枚白子。   “嗯?”叶无尘轻笑,“我喜欢以多换少。”   宫岭岚看着他笑了笑,意味不明:“叶仙师真好。”   这场对弈毫无悬念,叶无尘“险胜”宫岭岚,还笑着说自己并没有放水。   宫岭岚收好棋子,像是嗔怪:“叶仙师一点都不尊重对手。”   “那再来一局?”   “不许放水。”   “好。”   一刻钟后,没有放水的叶无尘完胜宫岭岚。   宫岭岚托着下巴,瞧着对面那个带着斗笠的人,开口就是夸赞:“叶仙师真厉害。”   “你也是。”   夏风徐徐,柳条轻扬,扫过斗笠边缘,险些将它勾下来,叶无尘敲着白子,等着宫岭岚的请教。   棋也下了,也该说说正事了吧。   宫岭岚没让他等多久,“叶仙师如果被欺负了会怎么做?”   “揍回去。”   “如果没能力呢?”   “阴他。”   叶无尘的回答脱口而出,因为他被欺负了就是这么干的,但那都是没进福利院的事,进了福利院也没有人欺负他了。   宫岭岚愣了愣,笑容有些发苦,“如果阴不了呢?”   叶无尘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了,一开始他还以为宫岭岚前面的话只是调侃,因为他没想过一个门派的少主会被人欺负,直到这会儿看到少年苦涩的笑容,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宫岭岚要请教的事是什么。   “需要帮忙吗?”叶无尘说,“嗯……需要的话来找我吧。”   反正他也闲着没事干。   风穿柳梢过,枯叶飘落在石桌上,混进棋瓮,好像是第一个人问宫岭岚需不需要帮忙,也是第一个人真的打算帮他。   往日,他不经意对别人提起这些事,他们都不在意。   父亲会说:“那一定是你做错了什么事。”   长老会说:“少主打回去不就是了。”   他会追问说这句话的长老:“如果打不过呢?”   长老会答:“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太弱了才会被别人欺负。”   没人说过要帮他。   他在年幼时告诉父亲,洛予初总是对他动手动脚,但父亲不信他,只信洛予初,她一摇头,自己半天的解释也就会被当成疯言疯语。   之后有了自尊心,他就再不会向别人提起这件事,只是隐晦的求助,再一个人失望。   叶无尘见他迟迟不回答,便问:“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听到这句话,宫岭岚有些僵硬,那些事可不就是难言之隐吗,真的,他现在完全没办法对别人说出那样的事。   肮脏、污秽。   “多谢叶仙师,我想我自己的事还是得自己解决。”   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错失了一个让洛予初永远无法翻身的机会,他明明可以带叶无尘去那个地窖,那么一切都会公之于众。   但他舍弃不了他那可悲的自尊心。   叶无尘见他不愿说,也就自发的掠过了这件事,安静地坐着,把玩奶玉色的棋子。   男二的事他没写多少,只知道他后来是因为洛予初才那么变态的,其余的一概不知。   宫岭岚沉默着,好一会儿才问:“叶仙师还会收徒吗?”   “啊?”叶无尘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他话题会跳跃的这么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缓缓摇头。   一个墨允就够他受的了。   “那真是遗憾。”   宫岭岚笑着,往桌上一趴,玩着那些散乱的棋子,睫羽垂下,遮住眼里的疯狂和掠夺。   真遗憾啊。   他笑着告别叶无尘,走过浮桥,进入苍松派的地界,被一把漆木扇拦住。   是孤白夜,他脸上有一道剑伤,正流着鲜红的血,但他却还是笑着,怪阴森的,他用漆木扇拍拍宫岭岚的肩,“去找叶仙师了?”   宫岭岚冷冷看他一声,默不作声地离开,孤白夜却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他回了自己的屋子想关上门,但孤白夜就用铁木扇抵在门缝间,透过细缝看着他带着怒气的眸子,轻笑:“少主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屋里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可是我有事和少主说。”   宫岭岚道:“有什么事在门外说,没必要进屋。”   “真绝情。”孤白夜撑开漆木扇,那两扇门也被突然打开的扇子撑开,他无视宫岭岚,直接进了屋子,随后斜斜地倚在太师椅上,似笑非笑,“少主明明可以让叶仙师知道这件事,毕竟像他那样的人,肯定不会放任不管吧。”   “看来少主还是说不出口啊……”   孤白夜抹了一下脸上的伤,一手鲜血,腥红的颜色刺进眼眸,他看了眼表情冷漠的宫岭岚,坏笑道:“那我给少主一个弄垮洛予初的机会如何?”   比武大会进入白热化,坐在陆逍旁边的叶无尘可谓是体会到了耳膜震裂的滋味。   “叶兄叶兄!玉溪是怎么弄出那样的组合招式的!真不愧是我徒弟!”   “啊!他们在干什么!”   “你再吵信不信我把你嘴巴缝起来?”   陆逍的嘴巴被叶无尘掐住,他眨眨眼,哼哼了几声,用眼神示意他去看怀安台上的情况。   叶无尘侧目看过去,不由得心神一凛——苍松派的两名剑修御剑飞行,停在半空,他们往长老席看了眼,动作整齐的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里面青紫的皮肤。   有鞭伤,有火烧,触目惊心,众人哗然。   灵力罩许久没察觉到灵力波动便自动关闭,宫岭岚第一个冲进怀安台将两个快要走光的弟子拎到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   两名弟子眼神呆滞,看到他的那一眼却忽然恸哭,跪倒在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只能听到破碎的两个字。   救命。   比武不得不中止。   叶无尘赶下来时那两名弟子衣服已经被宫岭岚拉好,跪坐在地上,神情慌乱。   “他们被下了失神香。”宫岭岚探上一个人的脉搏,对几位赶来的人道。   失神香会让人沉浸在过去的恐惧中,药效持续一天,没有解药。   洛予初在长老席就看清了他们的容貌,不由得皱了皱眉,孤白夜拉住她的手腕,冲人一笑。   “我们去看看吧,洛长老。”   洛予初看了眼他脸上的伤,结痂了,应该是处理过。   她被孤白夜拉到怀安台,盯着那两个神志不清的弟子,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中一个弟子看到了她,顿时吓得直哆嗦,宫习渊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立马挡在洛予初身前,阻断了弟子的视线。   他看了眼周围纷纷围过来的弟子,里面有仙剑门的,也有苍松派的。他攥紧了拳头,想设一个结界,但萧逸春却在身旁,但凡有一点灵力波动,都会被察觉到。   他没办法包庇。   站在洛予初身旁的孤白夜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不大,却引来不少人侧目。   “掌门,别挡着啊,我还没看见呢。”   宫习渊回头瞪了他一眼,却得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让开吧。”洛予初道。   “但是……”   洛予初直接推开他,直面那两名弟子,又看了眼立在两名弟子身旁的宫岭岚,最后说:“事已至此。”   不出所料,两名弟子一见到她就惊慌失措,连忙要去解开自己的衣襟,嘴里断断续续的说话。   一个说:“我脱,洛长老,我脱……别杀我爹娘,他们上了年纪,我还、我还没来得及尽孝……”   另一个说:“洛长老,我不会逃的,你别说出去,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我,我很乖的,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   众人皆为震惊,不敢相信洛予初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如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让人无法不信。   有离得近的弟子追问:“洛长老,是真的吗?”   洛予初没有回答,众人便当她默认了。   “是真的……失神香不能作假,洛长老她真的做过。”   “可她怎么做得出来,若是两情相悦便罢了,她怎么可以用别人家人的性命逼迫?!”   宫岭岚注意着宫习渊的脸色,铁青一片,很难看。他突然心情大好,报复有了结果的快感在心底滋生,就算那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也无法阻止这种快感。   看,你要保护的人毁了,你宁可冷落亲生儿子也要保护的那个人被毁了!   她将接受万人的唾骂,甚至遗臭万千,你,宫习渊,怎么也护不了了!   他在心底笑着,面上却丝毫不显。   那边,有人在帮那两名弟子拉衣服,有人想趁着失神香的药效再多出些什么来,有人在怜悯他们的遭遇,也有人在痛骂洛予初。   由两名弟子的遭遇所蔓延的愤怒转移到洛予初身上,她接受着周围无止境的谩骂,没有说话。   因为都是事实,没有辩解的必要。   反正做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天,她就是应该被骂声埋没,而不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苍松派接受万人敬仰。   宫习渊那个自以为在保护她的男人,在发现了那么多蛛丝马迹之后还让她留在苍松派,她故意放出去的消息也被他迅速压下,故意放出的证人也惨死在他手下。   这个男人就是要护她,像个傻子。   他可能以为当年的那份感情还在吧,但在她这里,陈年旧事早已忘却,被更加新鲜的事物代替,比如孤白夜在宫习渊大婚那天代替了他的位置。   孤白夜当年大概十岁,是路边捡到的。   那天,宫习渊入赘苍松派,为的是权势,她一介寒门修士无权无势,宫习渊不愿娶她,他宁愿寄人篱下做入赘女婿,也不愿与寒门修士虚度一生。   他想做的人上人,而她只想浪迹天涯。   宫家小姐会选日子,特意选在七夕那天成亲,她被那个男人哄得团团转,洛予初在旁边看着却只想笑,宫习渊对她说的那些话,曾经自己也有份。   她看他们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心中实在郁结,便提着酒离开。   她醉酒街头,他红烛帐下。   这是心烦意乱之时,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蹲在旁边,圆溜溜的眼睛睁的很大,轻笑:“姐姐,在外面喝这么多酒,小心被人骗回家哦。”   洛予初看着他,烦闷的别过头:“一个小孩管什么管,走开走开。”   小孩却抢过她的酒,抱在怀里,“姐姐长得这么漂亮,可不能被坏人骗走了。”   不知道是谁教的他,醉酒街头就一定会被骗走。   洛予初一阵好笑,没出什么力气就从小孩儿身上夺过酒壶,继续往嘴里罐着。   小孩就絮絮叨叨的一直在给她科普世间险恶,说哪个青楼的老鸨一见到手无寸铁的貌美女子就会抓了去接客,又说王大娘家的媳妇儿是买来的,天天挨打。   总之就是说女子半夜不能在外面,会被抓了的。   小孩还说,他娘就是被坏人抓走没了音讯,他爹在他娘被抓走的那一天就自寻短见,抛下小孩离开人世间。   洛予初听他说到这儿,不由得好奇:“那你现在住哪?”   “我……”小孩一顿,笑得见牙不见齿:“我不住哪。”   那就是没地方住了。   洛予初仰头喝酒,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孤白夜。”小孩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着天空:“我爹取的。” 第116章 谜团   洛予初一时脑热,把无家可归的小孩领回了家,她很后悔,因为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接受小孩的教导。   “姐姐,晚上早点回来!外面有很多坏蛋!”   “姐姐别老是喝酒,对身体不好,你知道吧,隔壁李大哥就是因为酗酒去世的,前两天才办过丧。”   像领了个爹回来。   但不得不说,小孩儿确实冲淡了她心里的许多悲伤,让她暂时忘记了宫习渊大婚带来的痛楚。   然而宫习渊却不愿放过她,四年后,他请她去做苍松派的长老,各种威逼利诱,甚至连小孩儿也算计进去。   洛予初当时还抱有一丝侥幸,认为宫习渊放不下她,但她在进入苍松派第一天,宫家小姐便来找到她。   可能是因为女人的猜疑心和妒忌心,她以正房教训小妾的姿势辱骂洛予初,宫习渊不站在洛予初这边她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和宫家小姐串通一气,把她关在地牢三个月呢。   既然两口子那么要好,当初又为什么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把她弄进苍松派?   为了恶心她吗?   地牢的三个月生不如死,宫家小姐不想让她好过,让狱卒对她狠打脚踢,她平生未曾遭过这样的羞辱,不为人知的黑暗里,阴暗在滋生。   走出地牢的那一天,第一个向她扑过来的是小孩,说来也奇怪,她当时连站都站不稳了,却能稳稳的接住小孩。   小孩脸上有淤青,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她坐在椅子上听着小孩哽咽的絮叨。   说的大概是宫家小姐是个坏人,让她快点离开这儿,她没仔细听,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扫过他被水汽覆盖的眼睛,忽然有个恐怖的想法在心里滋生——   那天是她堕落深渊的当口,她不甘寂寞,将懵懂的小孩也拉入沼泽。   地牢三月,她不曾见光,几乎活在泥地里,那颗心好像也发了霉,听见小孩儿的哭喊,竟会觉得快意。   之后,她理智回归,呆愣的瞧着昏睡的小孩,默不作声地,将人藏进地窖。   不知道为什么,她怕小孩跑了,不是怕他说出这件事,而是怕他离开。   心底那不知是恶念还是爱意的东西疯狂滋长,甚至掩埋了她对宫习渊留存的感情,她坠进沼泽,一步步下滑,恶臭的泥浆掩埋口鼻……   但她不忍,对孤白夜,她于心不忍。   所以,洛予初注意起了那些与他相似的人来。   孤白夜在地窖醒来,呆坐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低头去看锁住自己手脚的锁链,又是长时间的愣神。   四年来,洛予初教他修炼,他也算是个修士,如今自然能感觉到周身灵力的暴涨。   他缩着身子咬自己的指甲,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害怕洛予初把自身修为渡给了他,害怕那个女子出了什么意外。   直到洛予初提着灯来到地窖,一言不发地帮他擦拭身子,之后同他聊了会儿双修,他才抛弃脑海中那个天真的想法。   “不要。”他拒绝了洛予初,躲开了她的手,带着沉重的锁链缩回墙角,闷声不吭。   “这难道不是一个助长修为的好方法吗?”洛予初走过来,强行将他的身子掰正。   孤白夜看着她,使劲摇头。   “好吧。”   洛予初丢下这两个字就走了。   几天后,地窖里面多了许多人,同他年龄相仿,孤白夜就这么看着洛予初在这上演不堪入目的场景。   他想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孤白夜已经不再叫她姐姐了,也不去注意那些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的场面。   他只是一个人沉默着,脑袋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有一天,洛予初办完事打算离开地窖,孤白夜忽然拉住她,黑沉沉的眼里看不清任何情绪,他说:“我可以吗?”   洛予初深深地看他一眼,“可以。”   有了第二次,便会延伸出往后的更多次,大概过了一年,孤白夜跑了,以他的修为,锁链已经捆不住了,洛予初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那天还是莫名难受。   于是变本加厉,她手下有不少人遭了殃。   她就是那种把自己的痛楚加在别人身上的变态、懦夫。   而宫习渊,在她放出去那么多个孩子后竟然不是质问她,而是在暗地里将那些人解决,血溅一身。   洛予初也好奇那么多知道这些腌臜事的人出去了,为何自己还没被揭发,于是特意派人查,才知道宫习渊会帮她暗地解决,让她在民间的那虚无的名声不被玷污。   可笑至极。   宫家小姐身子娇弱,与宫习渊成亲近百年也没怀上孩子,直到有一天,苍松派来了一名老神医,随之而来的,还有笑容明媚的孤白夜。   他修为高深,没用几年就坐上了苍松派的长老之位,一把漆木扇敲着太师椅的扶手,眯眼一笑。   “久违了,洛长老。”   又过几年,宫习渊的孩子出生,取名叫宫岭岚,孤白夜在宫岭岚满月宴那天醉酒,不由分说的将洛予初拽到阴暗角落,漆木扇抬起她的下巴,说出的话天真的要命。   “姐,我来带你走。”   酒后胡言一大堆,洛予初才了解到,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认为她变成这样是因为宫习渊,是因为地牢里那昏不见天的三个月。   他这次回来是带她离开的。   再过五年,因宫家小姐多次对洛予初下毒手,甚至威胁到她的性命,被宫习渊暗杀了。   孤白夜查到的是这样,但洛予初却知道,宫习渊是为了坐上掌门之位,而不是为了她。   虽然宫家小姐继承掌门之位后对他死心塌地,门派的一切事物都经由他手,但他野心不死,不想当幕后推手,只想做个名副其实的苍松派掌门。   洛予初早就对这个人失望了,偶尔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所犯下的罪孽,也想过以命赎罪,但宫习渊却将年仅五岁的亲生儿子交给她,昭告天下,让所有人知道她洛予初是宫岭岚的师尊,一时间竟脱不了身。   她说过,她是个喜欢把自己的痛苦强加在别人身上的变态,所以宫岭岚在她的压迫下,变得越来越巧言令色,越来越攻于心计。   师徒两人可以说是貌合神离,最近几年,宫岭岚算计过她不下十次,但所有的证据和人质都会被宫习渊销毁,而宫岭岚也逐渐明白了洛予初在他父亲心中的地位,开始懂得隐藏自己。   洛予初却始终不明白那么多年过去了,宫习渊为何仍然执迷不悟。   如今,宫习渊小心翼翼帮她遮掩多年的秘密,被在大众视野中翻开,他再也护不了她,甚至要亲手将她送进牢狱。   地牢还像多年前那样潮湿阴冷,她被押送进来,手上铐着封锁灵力的手铐,与普通人无异,等待他们的判决。   而两名掌门根据两名弟子的指引,找到了地窖所在,里面有几十名小修士,有散修,也有苍松派弟子,更有其他派的修士。   两位掌门和几位长老去了地窖,孤白夜看着墙角那张落了灰的石床,墙上垂下来的锁链,扯了扯嘴角,滋味莫名。   元盈和苍松派的一名药修长老在处理这些小修士的伤势,有人在询问他们的身份,也有人在检查地窖的布置。   这点着几盏壁灯,将整个地窖照的亮堂,地上铺着一层棉板的羊毛毡地毯,还有精致的桌椅,雅致的书画,但更多的是床位。   熏香的味道弥漫着,缭绕在鼻尖。   叶无尘好半晌才回忆起自己给洛予初的设定,他环顾一圈布置得奢华的地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在键盘上敲打出的那几个字在这个世界竟然影响了这么多人吗?   忽的,他又想起了宫岭岚前两天向自己请教的问题,心中突然有个恐怖的猜想,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   毕竟是苍松派的少主,若真出了事宫习渊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但是看那天宫岭岚的状态……   “啊啊啊!”   一声惨叫刺进耳朵,叶无尘连忙看过去,是陆逍被一名小修士咬住了肩膀,正在惨叫。   “不是,你咬我干什么,我又没对你做啥,哎哎哎!松口松口!”   故塘帮他把那名小修士的牙齿弄开,顺便安抚着小修士,陆逍捂着肩膀逃开,去了另一个床位。   “你是来救我的吗?”叶无尘被喊回神,面前一个小修士瑟瑟地看着他,他揉揉小修士的头,“是啊,我来带你出去。”   现在的任务都是要把这些被抓来的别派弟子秘密送回他们的门派,关于这里的事,他们想说就说,不过大抵都会碍于自尊心不敢开口,但是没关系,洛予初的劣行很快就会公布在民间,还他们一个公道。   这些事都是长老派人去做,比武大会仍然进行着,只是苍松派这边明显士气不足,节节败退。   毕竟自己门派的长老做出了那种事,身为门派中人也会觉得丢脸,他们深知,此事一出,苍松派在民间的口碑将会一跌再跌。   然而,就在这种风尖浪口的时候,又有人发现了一只遗弃的水晶球,上面记载了宫习渊在罗青玉身上种下傀儡蛊的过程。   很快就有人联想到了纤绮派中罗青玉的种种恶行,宫习渊已是百口莫辩。   彼时,比武大会进入最后阶段,叶无尘望着底下的打斗出神,他已经能确定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计谋了。   先是两名被洛予初逼迫的弟子出现在怀安台,但参加比武大会的每个弟子都需要进行身体素质检查,那两个弟子身上的伤不可能通过,那一定得有一个把他们弄进来的人。   这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   可那个人迟迟没办法查到,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因为洛予初的罪行实在恶劣,那人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虽然叶无尘有点怀疑宫岭岚,但他实在想不通谋害自己的师尊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洛予初被推上风口浪尖,宫岭岚也会被民间猜疑。   除非,洛予初真的对宫岭岚做过那些事。   但叶无尘没有证据,只能在心里想想。   然后,没过几天宫习渊的事就被揭发,民间已经完全忘记了比武大会这档子事,全部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这两件事。   很显然,宫习渊这个掌门的八卦比一个长老的八卦更加吸引人,没过多久,洛予初的事就有息鼓偃旗的劲头。   叶无尘想着,忽然往孤白夜那看了一眼,陆逍说,孤白夜知道罗青玉被种了傀儡蛊的事。   孤白夜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冲他笑了笑,那笑容莫名的干净,和初见的阴森全然不同。   叶无尘舔了舔嘴唇,有些心悸。   他总觉得,接下来应该还会有更加震惊的事出现。   比武大赛的最后一场比赛前,民间出现了大量记录宫习渊弑妻的水晶球,原因不明,但民众却已沸腾,比武大会的进度完全被压下,所有人都在讨论此事,而洛予初私养男童的事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了。   一时间,宫习渊营造出来的形象毁于一旦,其子宫岭岚也受到了来自各地的怜悯。   宫岭岚对此没什么动静,只是专注最后一场比武,平静的可怕。   证据确凿下,宫习渊竟还能稳下心神,观看完比武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赛,最后,对胜利的那一方进行祝贺。   这次比武大会,仙剑门胜利。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苍松派弟子在比武大会后面的阶段严重受到民间流言的影响,不少弟子发挥失常。   比武大会既然已经结束,仙剑门的人便没有留在苍松派的必要了,比武结束第二天便要返回门派,当然,弟子也不会想留在现在的苍松派中了。   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却没想到比武结束的当晚,看守地牢的狱卒被杀,洛予初也死在牢房,一把漆木扇化为利刃,捅进心肺。   孤白夜自刎,倒在她身旁,血流遍地。   宫习渊在民间指责谩骂地压迫下都没崩溃,却在接到这个消息时失魂落魄,把自己关在房中,昏黄孤灯下,端坐彻夜。   仙剑门弟子在第二日清晨便离开,萧逸春在阵法前与宫习渊道别。   “仙剑门不愿插手别人门派的事,但还请宫掌门好自为之。”   只要不危及到平民百姓,仙剑门便不会多管闲事,这是仙剑门成立千百年来,不成文的规矩。 第117章 算计   至清峰上,卿君坐在石椅上唉声叹气,他以前做任务的时候被系统赋予了一个能力,就是能看到死人的走马灯。   但这个能力太久都没有启用,导致他都忘记这茬了。   那天,他听一群人在牢狱前吵吵嚷嚷,好奇心作祟便进去看了一眼,结果这个能力突然启用,他看到了孤白夜的故事。   十多天前,孤白夜曾找过洛予初,脸上的剑伤也是在那时留下的,他死心不改,仍想带洛予初离开。   他始终觉得是宫习渊害了洛予初。   “洛长老请留步。”孤白夜话说的客气,但人却是直接堵在洛予初面前的。   洛予初停下,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孤白夜笑了笑,道:“我去了趟地窖。”   洛予初愣怔片刻,突然皱眉,“你去那干嘛?”   “地窑变好看了。”孤白夜没理会她的问话,自顾自的开口,然后又问:“不知道你舍不舍得离开?”   “我……”   “能不能跟我走?”孤白夜步步逼近,嘴角扯开的笑容有些疯狂,洛予初下意识出剑,扫在他的脸上,划出血丝。   孤白夜愣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声来,“你还放不下宫习渊对吧?也是,你连他儿子都不放过。”   说到这,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抓住洛予初的肩膀,“他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怎么还不愿意离开?!”   洛予初望着他近乎扭曲的面庞,和记忆中那个固执的在耳边念叨的小孩儿重叠,果然,就算长大了还是那么顽固,还是认定了一件事,无论对错都会那么一直认为下去。   啧,都跟他说过多少次了,她变成这样与宫习渊无关。   “孤白夜,我变成这样是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洛予初又瞧了他一眼,道:“也与你无关。”   都是咎由自取,她就愿意当个贪恋小孩身体的变态。   她甩开孤白夜,擦了剑上的血迹,离开了。   孤白夜杵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叹了口气,神情有些疲惫。   之后,他走到浮桥边,看到了对面与叶无尘告别的宫岭岚,忽然心生一计,他告诉宫岭岚,他这有一个弄垮洛予初的方法。   因为能从地窖神不知鬼不觉带出人来的,只有他。   他要带洛予初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让宫岭岚用两名弟子扰乱比武大会,让宫习渊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然后,再接二连三的放出宫习渊的丑闻,压下洛予初的那些事,让宫岭岚无暇顾及洛予初。   他多年来掌握的每一个证据都可以让宫岭岚身败名裂,他要在走之前,摧毁宫岭岚。   在宫习渊弑妻事件传出后,宫岭岚便知道此事是谁做的了,当年,目睹现场的人全被他杀掉,除了洛予初执意要保的孤白夜。   他去凉亭找到了孤白夜,那时孤白夜正在煮茶,脸上挂着孩童般天真的笑,他听见脚步声便知道是谁来了,于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掌门。   宫习渊走到他跟前,问了句为什么。   当年的事情被撞破后,宫习渊与孤白夜定下契约,他留孤白夜一命,但孤白夜不能将此事说出,否则契约会在一个月内捣烂他的五脏六腑,碾碎他的经脉根骨。   而这时,契约已经启动,孤白夜仰头对宫岭岚道:“想说就说啦。”   话音刚落,孤白夜的嘴角便溢出一线血丝,宫习渊见状皱了皱眉,“契约启动的不会这么快,你还告诉谁了?”   “啊……半个月前,告诉你儿子了。”   孤白夜笑着抹去嘴边的血,瑕以好笑的望着宫岭岚。   宫习渊阴沉的看着他,在看到他终于坚持不住喷出一口血时甩袖离开:“疯子!”   孤白夜笑了笑,盯着沾染了自己血液的茶,忽然将漆木扇伸进去搅了搅,让青黄的茶水和血液混合,变成一种古怪的颜色。   他知道宫习渊有把握能解决这件事,因为他弑妻的原因民间还不知道,只要给宫家小姐扣上一个罪恶滔天的罪名,宫岭岚便会成了大义灭亲的英雄。   无论民间的流言蜚语传的多凶,宫习渊这个人都有办法让他们住嘴。   但这罪名的准备时间需要很久,宫习渊还得向自己的儿子解释清楚这件事,肯定是无暇顾及身在牢狱的洛予初了。   孤白夜想着,脸上的笑容更深。   比武大会结束后,孤白夜忍着喉头上涌的腥甜孤身闯入牢狱,想将洛予初带走。   但洛予初却告诉他,她要赎罪。   孤白夜单膝跪地,漆木扇抬起她的下巴,嗤笑:“赎罪?你有什么罪?”   洛予初把漆木扇推到一边,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那些孩子确实是我自己抓来的,一百年多来,死在我手下的人不少,要不是宫习渊,我早就自己揭发了。”   她说的是宫习渊暗地里帮她解决故意放出去的消息,但孤白夜却会错意,认为她还对宫习渊留有余情。   孤白夜脸上的笑容淡了,不知为何,心口突然有一阵抽痛,强行压下的血腥味猛地上涌,溢出嘴角,滴落在牢房里的枯草上。   因为契约的作用,五脏六腑都在疼,每一根骨头都承受着粉碎的痛,孤白夜捂着脸,破碎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混着血液的腥甜。   “洛予初,你怎么还是对宫习渊那么……”他顿了顿,猛的咳了一下,温热的血自指尖溢出,“你就那么爱他吗?”   他来苍松派那么多年,还是不明白洛予初,为什么就算到了现在,她还是对宫习渊念念不忘!   听到他的话,洛予初呆滞了很久,她愣怔的盯着孤白夜从指尖淌下来的血,最近几天,她从地牢的狱卒口中听到了外面的一些事,知道宫习渊的那些事已经被大众所知。   洛予初看着面前这个近乎癫狂的男人,嗓子有些沙哑,“你说出去了?”   “对,我说出去了,你不是爱他吗,那我就把他当年做的那些事儿全部都抖出去!我让他身败名裂,你……”   “啪——!”   洛予初猛地扇了他一巴掌,她整颗心都是颤的,心里全是恐惧、慌乱。   孤白夜知不知道,他这样会死的!   “姐……?”   孤白夜捂着脸,乌黑的眼睛睁的很圆,嘴角挂着的笑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看上去有些蠢,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解:“你是为了那个男人打我吗?”   洛予初攥紧了拳头,觉得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他怎么就认死了她洛予初还对宫习渊有感情呢?她对宫习渊的厌恶就那么不明显吗,孤白夜他是眼瞎吗?!   “我不爱他!”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孤白夜心神一颤,近乎是痴傻般的看着她,好半响才挤出几个字,“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   “我说了,我要赎罪。”   “你哪来的罪!一切都是宫习渊……”   孤白夜停住了,他看到了洛予初眼底的无可奈何,像极了当年他执意不让洛予初喝酒时,她眼中的情绪。   “这些孩子是我抓的,对吧?”   孤白夜呆呆的点头。   “我确实对他们做那些事,没错吧?”   “……没错。”   “宫习渊不仅没有插手我的事反而想要护我,想来你也查到了。”   孤白夜低下头,声音低沉,“这不是刚好能证明你们俩……藕断丝连吗?”   “好,那我告诉你,消息是我自己放的,我无数次想让人知道地窖的存在,但宫习渊总是堵截我的消息,绞杀我放出去的人质。”   洛予初看了孤白夜一眼,道:“他想把我护在苍松派里,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死。”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愧疚吧。”   洛予初只能用这两个字来解释宫习渊的行为,因为当年把她抛下的愧疚,才会想帮她藏住那些秘密。   她可不愿意相信宫习渊还对她有感情。   孤白夜眨眨眼,脸上突然浮现出开心的情绪来,他抹了把嘴上的血,拉住洛予初的手腕就要往外走,语气格外雀跃:“既然你不爱宫习渊,那就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   洛予初甩开他的手,退到墙角。   “我都说了,我得留在这赎罪,不管他们怎么处置我,都是我应得的。”   孤白夜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觉得只要洛予初心里没有宫习渊就会跟他走,至于赎罪,他从来没认为洛予初有罪。   都是别人的错。   可能在他心中,洛予初永远都是那个愿意把他领回家的姐姐。   “好!好!你若执意认为你有罪,那这罪我来替你赎,你走,我替你赎罪。”   血液在胃里翻腾,孤白夜扶着墙壁供着身子,不住的呕血,却一个劲的将洛予初往外推,好像他的命不是命,洛予初的命才值得珍惜。   洛予初自然不会离开,她拽过孤白夜,想查看他的伤势,但孤白夜却拔出她身侧的配剑,压在自己的脖子上。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替你赎罪,你离开这。”   孤白夜半张脸上都沾着自己的血,胸前的衣襟更是被呕出的血液染得一片湿濡,他说:“外面的狱卒已经被我解决了,你往偏门走,那没人守——我就不带你走了,你自己走吧。”   只要洛予初能离开就好了,只要她离开这,以前的洛予初就会回来,就不会继续那样萎靡的生活。   他一直认为,是苍松派改变了洛予初,他永远不会想到让洛予初变成这样的竟是因为洛予初当年对自己的邪念。   倘若他知道了,肯定早就将自己了断了吧。   因为孤白夜不能容许任何一个人毁了洛予初,就算那个人是自己。   她对于他,是给了他一个家的姐姐,就像当年他的想法一样,他和姐姐不能做那样的事。   也是隐隐约约知道这一点,洛予初才迟迟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知,才会将地窖的规模一寸寸扩大,彻底将自己烂在里面。   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误会,但凡挑明,两人便会万劫不复。   但是现在的情况也不见得多好,孤白夜准备划破自己脖子的剑被洛予初徒手抓住,她咬了咬牙,狠狠将剑丢开。   “你以为你跟我是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为我赎罪,孤白夜,你以为你是谁?”   孤白夜轻轻喘气,眼珠微颤,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他的嘴唇动了动,小心翼翼的开口:“我……你是我姐……我想、想带你回家。”   那一刹那,洛予初呼吸都停了,许久,她痴痴地笑起来,笑声响彻空荡的牢房,她伏在孤白夜肩上,手掌心一长条伤口汩汩血流,渗透进孤白夜肩上的衣服。   “孤白夜,你杀了我吧,我真是没办法了……”   没办法再爱下去了,她太可耻了、太卑鄙了。   她抓住孤白夜紧紧握着漆木扇的那只手,这把扇子她知道,是当年的老神医赠给孤白夜的武器。她掰开孤白夜的手指,摸到扇柄上的一处凸起,按下后,每个扇叶的尖端都刺出一把小刀。   她将孤白夜紧握扇子的手送到自己左胸前,不由分说地刺进去,孤白夜此时正是虚弱的时候,根本无法阻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漆木扇刺进去。   她闭了闭眼,任身子往后倒去。   孤白夜连忙接住她,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本就遭受着裂骨之痛的手臂疼得发颤。   “除了那些,我还要向你赎罪……”   扇叶的小刀淬了毒,洛予初留下这句不明不白的话便撒手人寰。   孤白夜呆滞的抱着她,混沌的脑子还有些想不清楚为什么,他明明是想让她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什么又叫做向他赎罪?   他整个身体都是疼的,脑袋也是昏沉的,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结果,最终,他拾起丢在一旁的剑,自刎。   他是来带洛予初走的,但洛予初若执意留在这,那他便陪着,无论生死。   直到临死前,洛予初都是他的执念。   走马灯的最后一幕,是孤白夜倒地,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人影。   卿君回想着自己看到的内容,又是一声叹息,搞不懂啊搞不懂,感情这东西实在太复杂了。   他看了眼幽静朴素的四季居,沙沙作响的竹林,想到了主神殿里墨允的魔宫,那也有一处与这一样的地方,听墨允说,那是专门为叶无尘建造的。   而叶无尘却很抗拒,接连几天都是崩溃的状态。   卿君当然知道他为何会抗拒、会崩溃,是因为绑定叶无尘的系统会判定,主角OOC,严重影响剧情发展。   他想到这儿,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酗酒害人啊。   那边,叶无尘在藤椅上和大猫斗智斗勇,卿君抱住自己送上门来的兔子,突发奇想,扭头对叶无尘道:“叶仙师,如果你一个熟人爱上你了,你能接受吗?”   这个问题一面是为墨允问的,一面是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问的。   “不能,我会跑。”   “……为什么?”   叶无尘把粘在自己脸上的大猫扒下来,眯着眼睛想了想,道:“因为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卿君:“就一点机会都不给吗?”   “我都跑了还给什么给?”   叶无尘把大猫抱在怀里安抚着,奇怪的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就是好奇。”卿君干笑两声,为墨允祷告着。 第118章 拆除   回到至清峰的这两天,叶无尘光听卿君在前院跟他喋喋不休地念叨情爱了,说的都是些什么要留意身边人,跟村里那媒婆似的,莫名其妙。   媒婆卿君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叶无尘看了看怀里的大猫,毫不犹豫地盯上它的眼睛。   还不如昏过去呢。   卿君闭上嘴,无语地盯着已经昏过去的叶无尘,撇了撇嘴,又开始为墨允祷告。   这几天他在准备拆除系统的事,主要是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因为好久都没有亲手拆除系统了。   四季居有两间偏房,他暂时在墨允旁边那间呆着,而叶无尘每天都带着张白底金纹面具在藤椅上躺着,倚窗而望,便是藤椅轻晃,悄无声息。   安静得有些孤独。   卿君总觉得,这样一个人的生活若没个人来插上一脚,恐怕迟早会与现实脱轨,成为无情无欲的世外高人。   至于拆除系统,他与叶无尘说过,拆除后会有一段时间昏迷,时间长短因个人体质决定,短则几天,长达几月。   叶无尘便对外宣称自己在闭关,而陆逍又在此时告诉他幽州新开了几家点心铺,叶无尘以大局为重,让至清峰的屏障在自己醒来的第一秒就将消息告知陆逍。   陆逍用折扇拍拍他的肩:“叶兄就是上道!”   叶无尘默默别过头:“我不是为了吃……”   这天夜里,明月高悬,夜风徐徐,竹林的斜影落在庭院里,影影绰绰,大猫在石桌上伸着懒腰,惬意地眯眼,把半个身子都压在灵兔身上,轻轻舔舐兔子的长耳。   兔子吓得不轻。   卿君在兰阙亭找到刚刚沐浴出来的叶无尘,看了看他正在滴水的长发,单薄长衣下若隐若现的腰,以及交叉衣襟下露出的锁骨,还有被水汽蒸得微微发红的脸颊,他当真是觉得墨允这些天受到的诱惑不少。   也是难为墨允了。   “叶仙师。”   “嗯?”叶无尘本能地冲他一笑,见他没有下文后又低头摆弄成簇的发尖。   卿君坐到他旁边,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的侧脸,叶无尘看过来,让他想说什么便说。   “叶仙师,你为何平日里都要戴着面具?”   “我长得不好看。”   卿君觉得他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而叶无尘已经在他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又带上了面具。   “……”卿君无语凝塞,开始同他谈起正事来,“我打算明天帮你拆除系统。”   “好的,谢谢。”   卿君对他平静的反应有点诧异,但也是意料之中,毕竟这一世的叶无尘受到非法系统的惩罚很少,基本上是当它不存在的,所以拆除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对他的生活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有的时候,卿君真的会觉得墨允将叶无尘看的太重要了,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翌日清晨,外边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竹林内的楠竹被暴风雨吹折了一片,断口参次不齐,天上是一片乌蒙蒙的,紫色的闪电如同人的经络般贯穿天空,将灰色的雾霾照亮,又迅速黑沉下去。   大猫是从断骨边境出来的,对这些大风大浪见的多了,这会儿正顶着雨悠闲懒散的漫步,然而,却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被灵兔拖回自己的洞窟。   “喵?”大猫看着那只把自己拖进来却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灵兔,许久,它甩甩身上沾湿的毛,一爪子拍在灵兔的背上。   “喵!”   别怕,我罩你!   此时的大猫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和灵兔争风吃醋的事。   四季居中,叶无尘关上窗子,听着外面风雨沉闷的呼号,弯曲的手指在桌上轻叩,四季居看上去朴素,但却是用上古灵木作为材料,历经不少能工巧匠之手才建造而成。   因此,别说是这场暴风雨了,就算至清峰塌了四季居都还能巍然屹立。   但他现在疑惑的是设在至清峰周围的屏障,这屏障不仅可以阻挡修士,而且可以削弱外界对至清峰的攻击,不可能挡不住这场暴风雨,也不可能让他那片竹子毁了大半。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他扭头看去,是墨允那间房传来的声响,他这才糊里糊涂地想起来,墨允的房间也有窗,估计这会儿还没关。   叶无尘大步走向那扇虚掩的门,一推开就被灌了一脸的冷风,两扇未关的窗子撞在旁边的墙上,声音沉闷,窗前落了一地的雨水,还飘进来了些枯掉的竹叶。   他深吸一口气,顶着风雨将窗子关上,然后在墨允房里下了个净尘咒,将地上那滩雨水处理干净。   墨允的没堆什么东西,干净的像没人住,叶无尘回想了一下墨允在至清峰的日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小兔崽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他那间屋子的。   “……”   让孩子独立这个任务真是任重道远啊。   忽然间,叶无尘听到旁边传来细碎的祷告声,他抬步推开后门,在呼啸而来的风雨中撑开结界,沿着屋檐走到卿君房后前,敲了敲那扇不怎么开过的后门。   没一会儿,门栓落下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后门打开,卿君拿着一只红烛,让叶无尘进来。   “你在干什么?”叶无尘一进屋就关上门,有些疑惑的瞧着地上那堆点燃或没点燃的蜡烛。   “祈祷啊。”卿君将蜡烛收好,继续道:“我小时候怕下雨天,祖母就帮我祈祷,说是这样就不怕了,然后祖母走了,我就自己来——虽然知道这是没有依据的。”   他拍了拍手,有些歉意:“抱歉啊,我在下雨天干事容易出错,拆除系统的事可能得往后推了……”   叶无尘轻轻摇头:“没事。”   卿君有些不好意思,他昨日才与叶无尘说要帮他拆除系统,到了今日却反悔,实在是有些尴尬。   叶无尘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捡起地上的一只蜡烛,张嘴扯开话题:“这要怎么祈祷啊?”   “啊?我祖母说要先这样点燃,然后摆出形状,首先要虔诚,……”   卿君帮他解释着,叶无尘便安静的听着。   “要不一起试试?”   卿君愣了愣,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好啊!”   祖母死后他再没有与别人进行祈祷了。   外面风吹雨打,沙石俱下,叶无尘在卿君的解释下做完祈祷后便笑着告辞,打算去看看至清峰的屏障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无尘撑开结界走在雨中,如履平地,豆大的雨滴打在结界上,溅出一片水花,朦胧了视线。   他站在藤椅旁边,眺望远处模糊的山峦,感知着屏障的灵力,猛地,他瞳孔骤缩——屏障上面为什么会残留魔气?   那魔气不易被人察觉,微弱到微不可闻的地步,需要费尽心神才能感知到。   他伫立了许久,想到了墨允。   这个屏障是以灵力开启,自然会抵触磨气,而墨允身上有魔族的血脉,又在屏障内呆着,就算他身上有某种隐藏自己魔族身份的东西,但是,魔气外泄还是不可避免的。   这样长此以往,屏障上的灵力会被魔气削弱,导致屏障的防御功能减弱。   叶无尘吞了枚复神丹,等药效完全扩散后便双手结印,开始修复屏障。   万一哪天有人心血来潮来感知他这屏障的灵力,那他和墨允都难逃怀疑,现下只能将屏障修复好,日后,还是和墨允谈谈他回魔界的事。   毕竟墨允身上有魔尊的血脉,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仙剑门。   一道光束如刺芒一般冲向至清峰顶端的天空,醇厚的灵力洋洋洒洒,皆被屏障吸收,外界只能看到至清峰上飘飘扬扬地落下许多雪白的光点,它们的光芒逐渐减弱,直到黯淡,直到消弥。   至清峰上暴雨还在,风声依旧,只是威力渐减,不再有摧枯拉朽之势。   这雨下了足有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中午才见到头顶上的太阳,卿君让叶无尘躺在床上,道:“你先睡一觉吧,拆除系统需要短暂剥离你的灵魂,灵魂抽离身体的滋味可不好受。”   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叶无尘默默把主意打到了大猫的身上。   一天一夜,大猫和灵兔突然和好,而且今天早上,叶无尘是被大猫叼来的灵兔压醒的,大猫把兔子往他怀里一推,爪子拍了拍兔子的背,兔子瑟瑟发抖,不敢动。   大猫现在在叶无尘眼里是什么样子呢?   大概是村头老大爷家的母猫刚生了一窝崽,母猫为了不让老大爷卖掉自己的崽,于是将自己的崽叼到老大爷怀里,让他们增进感情。   叶无尘怕大猫闹,只能非常造作的表达了一番自己对兔子深沉的爱,大猫非常满意,领着兔子前脚就走了,后脚卿君就让他睡一觉。   于是,叶无尘让卿君等等,自己则追上大猫,并和它对视了几秒,随后凭借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晃晃悠悠的走到床边,倒下去,不省人事。   卿君:“……”   通常,灵魂会保持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状态,叶无尘的灵魂也是如此,他的灵魂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此时闭着眼,但不难看出他眉宇间的俊逸,只不过和现在的叶无尘一样,天生沾了些媚态。   卿君注视着那个灵魂,眼神突然定格在他脖颈间的那三个字上,是鲜红的,飘逸的三个字,“叶无尘”。   他见过各种属于自己的灵魂印记,但没见过把自己名字刻上去的印记,怎么,还怕灵魂丢了?   卿君忍不住用手去碰碰那特殊的印记,但在碰到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只见叶无尘周身突然凝成近百根红色尖刺,猛地向卿君袭来。   他反应极快的侧开身子,躲开那些血红的尖刺,一时间只觉得心累——为什么叶无尘的灵魂上会有墨允的力量啊!   那些尖刺在发动完一波攻势后就安静下来,尖刺朝外,围在叶无尘的灵魂周围,等了许久,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慢慢消散,重新在灵魂的脖颈间沉淀出那三个字。   卿君震惊地趴在床边,瞪着那灵魂脖颈上的三个字,这是什么?怎么还可以在别人的灵魂上下印记?这是这个位面的特权吗?   随后,卿君发现只要不碰灵魂的致命点,不对灵魂作出伤害性举动,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就不会启动,甚至还可以拉拉小手。   他端详了灵魂一会儿,很快就找到切入点,他拉住灵魂的手,闭上眼睛使用主神之力,口中默念着什么,随后,灵魂周围白光乍泄,刺目的光亮持续了足有一刻钟之久,最后猛然炸开。   再看过去时,叶无尘的灵魂已经消失,被墨允压制的不成样子的系统倒在地上。   每个系统都是从各个外面挑选出来的灵魂,正规系统会遵守位面法则来完成任务,非法系统完全不知道位面法则这种东西,它们只知道强迫宿主做完任务。   还有一些比较另类的系统,比如墨允当过的系统,他们一面遵守位面法则,一面钻位面法则的空子,在不伤害宿主的前提下快速完成任务,过程刺激,结局完美。   但这样的另类系统多了,就会有某些小位面承受不住而出现一些小漏洞,主神一边修复一边想找那些另类系统的茬,却发现那些另类系统完全没有任何差错。   是个主神都会气疯。   这几年,卿君也确实快要被墨允带出来的那群另类系统弄疯了。   这会儿,卿君看了眼床上的叶无尘,有点奇怪他的灵魂为何会自己消失,但在他确定叶无尘没有生命安危后便把注意力放在系统上。   他戳着地上那个昏厥的系统,下意识的皱眉,他用主神之力造出来的系统这么容易被拆下来吗,不应该啊……   怎么说也得起一番波折,绝不可能这么顺利。   突然,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脑袋里猛的炸出一串火花,有一瞬间的呆滞和不可思议。   卿君低头看着那个面容不清的系统,胸腔堆积起一团怒火,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来:“墨允你个疯子!”   这个系统身上残存着大量墨允的主神之力,这些力量几乎能将它压制近百年,这哪是压制,这分明是封印!   墨允是怕拆除系统不成功,是怕叶无尘重新回到被系统支配的恐惧,是怕叶无尘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那些痛苦……   但是以墨允承受着主神记忆的那部分残魂,这样的力量绝对是他拼了命才释放出来的。   妈的!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他到底还想不想见到叶无尘!   卿君咬牙将还不知能不能醒过来的系统收回主神空间,然后在临走前,坐在叶无尘床边,定定的凝视着他,想着这几天与他的对话,莫名的为墨允揪心。   “叶无尘,你快点醒悟吧……” 第119章 融合   一离开苍松派,墨允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是幽紫色的,有些昏暗,空中流淌着水一般的丝线,散发着暗淡的光。   小白球在他肩上,垂着眸子,整只球都有点恹恹的。   它在临走之前发现自己压制住的非法系统有醒来的迹象,没办法,只能进行再度压制,但这次压制和往日的压制不一样。   往日它压制系统,是只求短时间压制,但这次,它怎样都不放心,生怕自己走了,那非法系统又醒过来,对叶无尘的生命造成威胁。   他平时多自信的一个人啊,可但凡牵扯到叶无尘,心就全乱了。   以防万一,他干脆就和非法系统斗了一天,倾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只求能保全叶无尘。   不是不信前去拆除系统的卿君,是不相信自己,不敢再相信自己。   就像前世他失控,杀了叶无尘,那对后者是一种解脱,对他却是一辈子的梦魇。   但若是仔细回想,他疯了一般的压制非法系统,和前世那失控的模样好像别无二致。   墨允和小白球是同一个灵魂,此时也察觉到了它的虚弱,但他没去问,因为心里明知,那么让自己变成这样的只有叶无尘。   脚底下的流质地板被踩出一圈圈紫色涟漪,周围虚无的线条互相缠绕互相追逐,大主神走在前面,拖地长袍在地上划出细小的线条,浅浅漾开。   偌大的空间只有脚步声,更显空旷孤寂,渐渐的,幽紫色的空间有了变化,深沉到近乎黑暗的深紫逐渐浅下来,慢慢过渡层浅浅的带着桃粉色的浅紫。   大主神停下脚步,转身就地而坐,托腮凝望少年:“这一路来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搞得他想开口都没办法开。   墨允抬眸,道:“说什么?”   大主神眨眨眼,摘下那面白底金纹的面具,紫眸一眯,冲他温和一笑,“先坐。”   墨允盘腿坐下。   他不知道人的来历,但他得相信自己的魂魄。   “嗯……你已经长大了,懂吗?”   “嗯?怎么了?”   大主神抚额,新到这小家伙怎么和叶无尘一样不把同房的事儿当回事儿,该说真不愧是叶无尘教出来的吗?   “别老是黏着你师尊。”大主神还不知道墨允的这部分灵魂已经开窍了,他还当这孩子只是凭着本能去黏叶无尘。   墨允哦了一声,没点头也没摇头。   大主神说完这件事后便没去管他,用手指在地上点出一片涟漪,转而望了他肩上的小白球一眼,手上动作一顿,浅声叹气,这么不爱惜自己啊。   小白球从少年肩上跳到旁边,幻化成一个虚虚的影子,是墨允的样子,随后,他身后又钻出一个少年,在看到大主神的那一刻,温润一笑,与另两个少年不同,他眉眼间满是温和,像极了某个人。   大主神愣了愣,不觉浅笑,他对小白球道:“就这么喜欢他?”   小白球坐下,看了眼旁边乖巧的不行的灵魂,轻轻点头。   如果不是喜欢的过了头,他不会为了那么一点相似就分裂自己的灵魂,还在这种情况下,让那部分像叶无尘的灵魂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大主神轻笑,抬手一挥,从地上冒出一层流动的墙,将三只灵魂圈在里面,封了顶。   大主神有一个特权,他能以大主神的身份进入任何一个位面,也就是说,他在任何一个位面都拥有大主身的力量,可以执行大主神的权利。   而他现在执行的权力是使用是灵魂修复站。   修复站可以将分裂的灵魂融合,把融合的弊端减到最小化。   “你的主要灵魂已经残缺的不行了,融合之后估计会有些后遗症——我先回主神空间加固这个位面,灵魂融合后这个空间会消失,你就直接被送回至清峰了。”   “哦,对了,我也不知道融合灵魂要多久,保守估计要半年,不过还是看你的意志力吧。”   大主神的话音刚落,墨允便陷入一片黑暗,灵魂一阵阵顿痛,前世今生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这样已经让他残损的灵魂隐隐作痛。   但更加痛苦的是,一个时间点的三份记忆钻进脑袋,就像啃食理智的利齿,让他无法分清自己到底身在何方,身处何事。   有黑眼小白球在叶无尘面前当着温润君子,有红眼小白球贪恋又色气的想要接触叶无尘更多,也有记忆不完整的墨允在叶无尘面前讨巧卖乖。   身体像是坠入深海,一寸寸往下沉,前些天刚被透支的灵魂在接受煎熬。   像烈火烹油,爆开的油点子在身上炸开,留下灰黑色的印记,又像落入虎口,尖牙撕扯血肉,残存的一丝意志无助的感受着被撕裂的痛苦。   这样的疼痛就像狂风暴雨般推残着他的魂魄,汹涌如涛的记忆不由分说地灌进脑海,镶入灵魂。   每一份记忆都在磨合,都在找自己相应的位置,不同的记忆在相同的时间点排列,无法组合,便只能互相排斥。   但这些记忆都是他亲身所经历,互相排斥便等于排斥自己的灵魂,墨允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分裂,分裂的不成样子,各种经历让他变成不同的人,又殊途同归似的,慢慢往一个方向合拢。   他快疯了。   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是谁,在怀疑记忆的真假,记忆裹挟着各种情绪滚滚而来——   冷漠嗜血仇恨,悲伤恼怒愧疚,温和羞燥妒忌。   他该是谁?   黑暗中,墨允怀疑自己,怀疑记忆,怀疑魂魄,却不曾怀疑记忆中那个频繁出现的人,就算所有的情绪都是那个人带来的,墨允也不曾忘记找到他的欣喜,不曾忘记想要护他一世的心。   他宁可相信自己是虚假的,也不愿去怀疑那个人的真实——   因为那个人是叶无尘,他拼了命都要带回来的温柔。   墨允的身体是麻木的,疲软的,但灵魂却受着刀山火海般的煎熬,无法安宁。   杂乱的记忆磨合,排列,最终错乱,堆在角落,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一起,折叠成叶无尘的身影。   魂魄的痛苦还在继续,主神之力的透支让他灵魂钝痛,但那比记忆分裂的痛来得轻缓。   修复站将他残破的灵魂进行修补,让他分裂的魂魄逐渐融合,三魂七魄缓缓合拢,疼痛加剧又减缓,最后归于平静。   再恢复神智时,墨允已经回到至清峰的四季居内,他睁开眼,暗红的眸子环顾四周,许久,他翻身下床,呆坐着,指尖轻轻刮擦食指上的流云戒。   他现在是哪个墨允?   搞不清楚。   魂魄是他的,记忆是他的,但却那么分裂,总也整合不到一起来。   他释放灵识,扫了眼流云戒中的物品,都是需要的,基本没什么闲置物品——衣物、丹药、话本……还有一个红色的锦囊?   墨允将锦囊拿出来,把黄绳打成的结拆开,看见里面的东西后突然将锦囊捂在怀里,痴痴地笑起来。   那里面装的是在绵雨村做任务时,纸娃娃用他和叶无尘的发丝编成的小辫。   开心。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许久后,墨允才收好锦囊,兴致勃勃地往叶无尘那间房走去,途中路过桌上铜镜,他看到了自己眼里的腥红,他对着镜面眨眼,看着眼中的暗红染成黑色才继续往那边走。   虚掩的房门被打开,叶无尘坐在床上,像是刚醒来的样子,他往墨允那看了一眼,猛地皱眉,冷喝道:“谁让你来这的!”   墨允顿住,表情有些呆,“……师尊?”   叶无尘被他这两个字惊得瞳孔一缩,声音冷得像要掉冰渣子,怒喝:“谁是你师尊!滚出去!”   墨允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在位面中,他不能大范围的使用主神之力,但还是可以查验一个人的灵魂。   他动用主神之力,看了叶无尘一眼,垂眸扯了扯嘴角,不是原来的那个叶无尘,也不是他的叶无尘。   灵魂呈现的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状态,因此灵魂的样子与外貌并无二致,只是年轻与否罢了。   而这个人的灵魂,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与叶无尘没有半点相像。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低低地嘶吼打断,是大猫从床边跳进来,见到男人的那一刻,炸了毛。   叶无尘直接将一个法术丢在大猫身上,声音压抑着怒气:“什么野东西也敢往这往这跑?”   大猫躲过法术攻击,与男人对峙,是从未有过的凶狠,黑亮的眼珠紧盯床上那人,像是要将他吞噬,将他撕毁。   下一秒,墨允的鬼煞破空而出,直愣愣地刺向叶无尘,叶无尘连忙以术法抵挡,两两对峙,僵持不下。   突然一声巨响,鬼煞被叶无尘的术法弹开,飞回墨允手中,他剑尖指向叶无尘,语气带着股狠意,“你是谁?”   叶无尘瞧着他,冷笑一声,“这话应该我来问吧?”   此话一出,墨允毫不留情地将鬼煞架上他的脖子,眼眸如深渊那般黑沉,火红的灵力攀缠剑身,直袭叶无尘的脖颈,“我再问最后一遍,你是谁?”   叶无尘冷冷地盯着他右手食指上的流云戒,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嗤笑:“我是叶无尘,你认识的那个,估计是个夺舍的魔修。”   大猫一听这话,猛的扑过来,身子在一瞬间变得足有一人半高,它一爪子将叶无尘摁在床上,发出怒吼。   不是软糯的猫叫,而是类似猛虎般的怒吼。   它露出獠牙,眼眸暗的深沉,几乎是下一刻就要将此人拆骨入腹,但它却只是摁着叶无尘,爪子缩着,不曾伤到那人的皮肤分毫。   又是一声悲哀的怒吼,夹杂着浓浓的无助。   “究竟是谁在夺舍呢?”墨允没去管大猫,只是笑着,眼里布满寒冰,冻得人心尖发颤。   夺舍是魔修才会的邪术,在一个人虚弱时最容易得逞,估计是卿君帮师尊拆除系统时被附近的魔修钻了空子。   而被夺舍的人十日内若不回归本体便会在这世间消散,但他是主神,可以带走位面的灵魂。   “叶兄!你闭关结束啦,我们一起去幽州吧。”   忽然间一道声音传来,是陆逍甩开折扇,踏步走进四季居,他在看到房内景象后,不由得皱了皱眉——足有一人高的大猫将叶无尘摁在爪下,墨允视若无睹,甚至有助纣为虐的架势。   “你们在干嘛?”陆逍将折扇打在手心,发出啪的一声声响。   大猫一见到来人,背脊立马上弓,对他呲牙咧嘴,一条炸了毛的尾巴上下摆动,怒气翻腾。   陆逍被大猫吓住,他看向墨允,问道:“墨允,你要做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不会是一个好的答案。   墨允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一面放出神识感应周围试图找到流落在外的孤魂,一面提着鬼煞,猛地刺向叶无尘的脖颈。   把这个人杀了,他就带着师尊的魂魄回去。   在主神殿,他们可以做很多事。   铁器相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陆逍迅速召出孤风,将鬼煞挡开,只觉得手臂一阵麻木,他还未来得及思考墨允的力量何时变得这么大,就见到那面无表情的少年脸上浮现一丝茫然,像是崩溃,像是不可思议。   为何他感知不到师尊的魂魄?   契约阵法没有动静,他的灵魂应该没有被系统回收,否则系统绝对会抹去灵魂上不属于自身的印记。   身后,叶无尘挣开大猫的爪子,一把将挡在床前的陆逍推开,冷冷开口:“至清峰是你们说来就来的吗?都给我出去!”   陆逍诧异地回头,“叶兄”还没说出口便被他一道灵力轰出四季居,茫茫然地看着领着大猫走出来的墨允,问:“他这是怎么了?”   墨允斜了他一眼,低下头放开神识感知周围,可什么也没感知到……   “仙剑门的长老被夺舍了该怎么办?”墨允突然开口发问。   陆逍下意识回答:“先关住身体,争取在十日之内召回灵魂,若无法召回则焚化长老身躯。”   墨允点头,坐在石桌上顺着大猫的毛,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   陆逍看他这副样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说他被夺舍了?” 第120章 夺舍   至清峰上聚集着四位长老和一位门主,他们或坐或立,神情严肃,不约而同地望向坐在石桌旁边安抚炸毛的大猫的少年。   他表情淡薄,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只手轻轻抚着大猫的头,大猫旁边是一只浑白的灵兔,清澈的红眼张望着,和大猫一样,对陆逍有着敌视。   陆逍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缩到故塘身后,声音低不可闻:“我怎么感觉那猫好像要吃了我?”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故塘沉默片刻,回答:“它就是要吃了你。”   因为那场摧枯拉朽般的暴风雨,靠近前院的竹林被折断了一片,倒下的楠竹被净尘咒解决,在地上扎了根的断口参差不齐,中空的竹内还积攒着雨水。   萧逸春走到石桌前,郑重地凝视着少年,许久,才用沙哑的嗓子开口:“师弟他……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你先来悟德峰吧。”   风声徐徐而过,嗜血的晨曦落在周围,墨允皱了皱眉,忽而一阵轻笑。   他是当主神当的久了,忘记了这个位面对夺舍的判定方式,魔修夺舍会让原来灵修的身体沾染魔气,达到一种类似灵魔双修的境界,但是丹田会被魔气污染,一搭脉搏就能发现。   方才,元盈查过里头那人的身体,除了虚弱一些,没任何异样。   这样想着,墨允又往四季居看了眼,里面那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掩盖了自己的魔气,又或者,那人与自己一样,在夺舍前就是灵魔双修的体质。   他感知着与灵魂绑定的契约阵法,他还没死,所以叶无尘也还活着。   因为主仆契约,叶无尘一死,他也活不了。   墨允冲萧逸春笑了笑:“没事,我就待在这——他总会回来的。”   灵魂融合后,他的实力恢复到颠覆,就算主神之力因位面原因不能施展,但他照样是个魔尊,不愁玩不过一个魔修。   随后,在里面那人的驱赶下,几位长老纷纷离开,除了面无表情的故塘。   故塘将陆逍弄走之后就坐到墨允对面,顺带冲倚在门边不耐烦的叶无尘笑了笑,然后便不再管他。   叶无尘的手在身侧攥成拳头,指节咔咔作响,他冷冷撇了眼石桌上的少年和男人,怒极摔门。   “墨允。”故塘喊了一下少年的名字,此时少年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冒着毁掉这个位面的风险再次扩大主神之力,他没有回神。   故塘的手在少年面前晃了晃,墨允这才反应过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他的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深沉,折射不进去一丝的光亮,泛着冷漠阴毒的光泽,故塘因他毒蛇般的眼神一滞,随后回过神,道:“我认识带你离开的那位公子……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墨允安抚大猫的手一顿,大主神走之前说他要去加固这个位面,不明原因……   故塘见他并不言语,便道:“听陆逍说,你并不承认这个叶无尘,我想你也许知道些什么,但你不能杀了他……叶无尘以后还要回到这个身子。”   墨允抬眸:“故长老还知道些什么?”   故塘却道:“我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两人隔着一张石桌打哑谜,到了最后墨允的头都被他绕晕了,但还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墨允思忖片刻,隐晦又直戳了当的开口:“我的师尊是不是叶无尘?”   “他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   墨允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意思,杂乱的记忆中浮现几个片段,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多谢故长老。”   故塘离开后,墨允的视线锁定四季居,看来只能审一审那个人才知道叶无尘在哪儿了。   他提着鬼煞进屋,一身杀伐之意,端的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他看了眼坐在床上的那个人,长鞭一甩,作势要将他捆住。   长鞭破空而来,电光火石之间,那人翻身躲开,周身灵力暴涨,每一个攻击都是冲着墨允的致命点而去。   可是立马,那人就感觉到丹田一阵疼痛,密密麻麻的蔓延全身,半点力气也使不出。   鬼煞一一接住那些攻击,少年在眼花缭乱的灵术攻击中脱身,手中长鞭猛的一掷,将那个人捆做一团,声音平缓,带着古怪的冷静。   “师尊的丹田破损,不能用太多灵力。”   那人抬头,脸上带着点后知后觉得懊恼,他对上墨允黑沉的眼珠,心神一颤,但还是冷声开口:“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倒是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墨允靠坐在椅子上,长腿一叠,平日清澈的眼睛变得幽深,他盯着地上那个无法动弹的人,抿嘴轻笑。   “不要以为占一个壳子占得久了,你就是那个人了。”   少年的脸上挂着笑,但却带着一股狠劲,他在平静无波的契约阵法唤着叶无尘,在四季居内释放神识,像压制非法系统那样的压制这个人的灵魂。   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可不能受这种委屈。   ……   昏暗杂乱的柴房里,只着单衣的少年耸拉着脑袋,他身上有大小几处伤口,在淌着血。   “里面的家伙不会死了吧?”在柴房门口看守的小厮望着天上浑圆的月亮,忧心忡忡的开口。   “怎么会,他命硬着呢。”他的同伴说。   “还是进去看一眼吧,他要是死了我们可没法交代。”   “都说他不会死了,就算死了公子也能把他救活,再说了,谁让他想逃的,该!”   两人在门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聊到了家常便饭,聊到了最近发生的事。   柴房中的少年晃晃悠悠地抬起头,一双红眸扫视周围,顺便掐住了想咬自己裤腿的老鼠脖子,有些暴躁地甩到一边。   他坐在原地沉思良久,开始默不作声地处理伤口。   他摸出一列瓷白的药瓶,解开衣襟为自己身上的伤上药,那些伤都聚集在小腹大腿,被处理过,已经开始愈合了,但留在身上还是疼。   上完药后,少年拎着那只又跑过来想咬他裤腿的老鼠,开始思考人生。   他,叶无尘,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之后就待在了另一个身体里面,难道是又穿了?   但是他等了很久,居然没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系统来帮他解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甚至连记忆都没有继承。   他有点想小白球了。   可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墨允,要是自己已经不是了叶仙师了,那那孩子要怎么办,他写了好几套功法还没交给墨允呢。   叶无尘甩开老鼠,抱膝而坐,简直是欲哭无泪。   他还不想离开他的主角呢,他还没看着他的主角长大,关键是他辛辛苦苦写了那么多天的功法怎么可以不交到主角手里呢?   叶无尘难受的要命,大概是一个父亲突然丢了儿子的那种感受。   他坐在地上伤春悲秋许久,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柴房,自己两边都堆着干燥的柴火,上面挂着灰白色的蛛网,连绵不绝。地上铺着一层干草,几只老鼠在角落乱窜,还有些不认识的黑色小虫在缝隙中钻来钻去。   叶无尘沉默着,叹了口气。   世外桃源是绑定在灵魂上的空间,里面的东西都还在,老头照样抱着自己的酒喝的起劲。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东西,但在这种环境下,这是叶无尘能给自己找到的莫大的安慰了。   他走射出一点月光的窗边,扒着满是灰尘的窗棂,望着暗沉的苍穹上悬挂着的一轮毫无杂质的月亮,脑中思绪涌动万千。   他穿成叶仙师是因为自己猝死,那这次是什么原因啊,拆除个系统把自己拆死了吗?   他从窗边探出头,被外头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并和那个正在喋喋不休的小厮撞了个对眼。   “……”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妙。   下一秒,柴房的门被打开,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人阔步走来,将他从窗边狠狠拽到一旁,摔在地上,粗糙的鞋底狠狠踏上他的脚踝,愤力碾压着他的骨头。   “还想跑?真是要打断了你的腿才好!”   叶无尘吃痛闷哼,他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却被那人狠狠踹了腹部一脚,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似的,一阵钝痛。   那人对小厮说:“看到了吧,最好要把他打的起不来了,他才不会动了要逃的心思。”   小厮看着地上蜷缩的少年,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可他毕竟也只是个孩子。”   “孩子?你是刚来的吧,他可活了几百来年了,走了走了,别呆在这,晦气!”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走了走了!”   门扉被砰的一声关上,叶无尘蜷缩在地,捂着搅痛的腹部,毫不犹豫地让自己吞了枚丹药。   情况有所好转。   他靠着墙根坐下,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就这样的体质活了几百来年?   叶无尘有点无语,难道这个身体也是修仙的,他掐了把自己的脸,开始打坐,几刻钟之后,他发现这具身体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没有半点修仙者该拥有的东西。   他绝望地往后一靠,不敢去思考一个凡人到底是怎么活几百年的,这个身体总不能是一具活尸吧。   然而,叶无尘在一天后发现了这个身体的不对劲,明明是个凡人,却和修仙者一样不需要吃饭,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在被门外两个人看守几天几夜后,柴房的门总算打开,外面进来一名身材婀娜的青衣女子,她步伐轻缓,红眸微沉,手里端着只漆木托盘,上面摆放着瓷瓶。   她停在怀疑了几天人生的叶无尘面前,低头看了眼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忽而皱眉:“好的这么快?”   叶无尘听到女子的声音才抬头,想问些什么但却怕暴露,只能别过头默默思索,该怎么从别人嘴里套出话来。   他在祈祷,千万不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那样可能再也见不到墨允了。   他还没把主角养大呢。   青衣女子丝毫不觉有异,动作熟练地将他拎起来,将他推到自己前面,道:“既然伤好了那就走吧。”   叶无尘走了两步就停下,转身对女子道:“你先走,我脚疼。”   让女子先走是因为他不知道往哪儿走,脚疼是因为脚踝的踩伤没有及时处理,肿了一圈,走不动路。   女子听到他的话才往他脚上看了一眼,赤裸的双脚有些脏,左脚的脚踝肿了一大圈,青紫色的,看着有些可怕。   她看了少年一眼,将托盘上的瓷瓶拿下来,伸手将他推倒在干草上,然后蹲下身帮他的脚踝上药。   叶无尘猝不及防摔了个四仰八叉,他舔了舔嘴唇,不是,这的人都这么暴躁的吗?   女子手上端的药有奇效,一抹上去就感觉疼痛减缓了大半,叶无尘坐起身,看着自己原本青紫肿胀的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肿,脚上的疼痛也逐渐减缓,叶无尘没用过这种伤药,自然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女子帮他上好药便自顾自的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后,她回头看了眼坐在地上沉思的叶无尘。   “快跟上。”   叶无尘翻身跟上,经过一条园林石子路,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风中八角香铃涔涔作响,冷风灌进单薄的衣领,叶无尘缩了缩身子,直觉告诉他,到冬天了。   女子将他带到一座古朴的庭院内,大理石砌成的地面平整,夹缝中生长着不知名的草,院子两边还有两名黑衣男子看守,女子向他们点头示意,将庭院大门打开,对瑟瑟发抖的叶无尘道:“先进去吧,以后别跑了,公子明天需要你。”   房内设着暖炉,金丝地绒细密绵软,整个屋子都烘着暖意,再往里走,但见珠帘绣幕,光摇朱户。   叶无尘一进门就蹲在地上,让几乎冻僵的身子回暖,思绪被冻得有些迟钝,他努力思索着女子的话。   公子是谁?   想不到,只能等到明天了,他一个凡人也跑不出去。   是夜,叶无尘睡不着,便缩在被子里,想把这些天遇到的事情在脑海中捋出一个思路来。   那天,他看了大猫的眼睛就昏迷了,恍恍惚惚能感受到些抽离感,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然后,他便陷在黑暗,貌似听到了些杂乱的念咒声,像幽风穿过阴森的山林,像细微的哭嚎,像亘古的咒语。   念咒声将他包围,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埋没进去,无法反抗,没力气反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在柴房醒来,认真而又严肃的怀疑了好几天人生。   叶无尘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最后半点思绪也没捋出来,反而成功的将自己哄睡了。   翌日天将破晓,苍穹被铅灰色蒙盖,女子推门进屋,将叶无尘从被窝拎起来,一路拽着将人带到了汤池,毫不留情地将他丢进去。   “咳咳、咳。”   叶无尘呛了几口水,从水里钻出来,瞪着上面那个女子,女子端着木托盘在岸边放下,上面整齐地叠着换洗衣物。   她说:“自己洗,还是我帮你?”   叶无尘不瞪了,他默默游到汤池的另一边,望了眼对面岸上屹立不动的女子,嘴角抽搐,“请出去。”   女子隔着水雾看了少年一眼,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一刻钟。”   “……”   叶无尘无语望天,发现房梁上蹲着的黑衣暗卫后更加无语了。   算了,反正都是男的。   一刻钟后,叶无尘换好衣物,抬头去看刚好推开门的女子,下意识扯开一个笑。   女子依旧是面无表情,只道:“快点。”   叶无尘走过去,问:“去哪?”   女子斜了他一眼,声音冷的掉渣:“你是在柴房关傻了吗?”   叶无尘识相的闭嘴,他真的是一点东西都套不出来,就像现在,他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   跟随女子来到一个暗室,叶无尘看了眼墙上挂满的刀和旁边正在磨刀的大汉,默不作声地退了一步,开始去扒拉世外桃源的符咒。   传位符已经没有了,爆破符堆了几百张,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符咒,只是不知在这能不能用。   可叶无尘还没把符咒拿出来,他就被女子拽到跟前,手法粗暴地给他喂了枚苦涩的药,苦味顺着舌头滑进嗓子,竟然有些疼,叶无尘的身子瞬间变得绵软无力,软软的摊在地上。   他被绑在石床上,一扭头就能看到上面干涸的血块,大汉带着一把刀走过来,精准地划破他的手腕,女子拿出几个重叠的巴掌大的琉璃碗接触那些汩汩下流的血液。   外面的走进来几名黑衣男子,他们每进来一个便带走一个装满了鲜血的琉璃碗。   随后,又有一个人摁住他的身子,在他的手腕、腰腹、大腿,用带着锯齿的尖刀,剜下一块块血肉模糊的肉。 第121章 没哭的话就擦个眼泪吧   血液顺着手腕的伤口成股流下,失血让叶无尘的脑子一阵阵发晕,身体一寸寸变冷。   那划在身体上的尖刀挑着他身体最软的地方刺进去,划开皮肉取下肉块,疼痛从小腹蔓延,从大腿蔓延,从手腕蔓延,疼痛让他失去思考能力,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字。   疼。   苦涩的药物使身体绵软无比,连简单的挣扎都无法做到,只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承受着这一切。   他听到有人在交谈,左耳进右耳出的划过神经:   “今天怎么不喊了?”   “不知道,估计没力气吧。”   “这些血够了吗,公子也没说要这么多。”   “多放些吧,反正死不了。”   死不了……是,死不了,但是疼啊!   他听见尖刀刺进皮肉的摩擦声,伴随着精神上的恐惧和折磨,身体越来越轻,温度逐渐下降……   绝望和无助占据大脑,他在哪还体验过这种痛苦……电击?   电击比这痛苦多了。   那是要击穿五脏六腑,是深入脑髓,是刺进骨头里,甚至要烙印在灵魂里的痛。   是永远都无法根除的绝望。   叶无尘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几个抓不住的片段划过眼前,前面是无尽的深渊,他跌进去了,发冷的身子再无知觉。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床上,女子在给他的手腕上药,她不知端了瓶什么药,身上那些被切下肉的地方已经愈合,长出了新肉。   手腕还有一条很大的口子,女子换了瓶药继续抹,察觉到他醒来时开口吐出两个字:“一天。”   “……啊?”   “你睡了一天。”   叶无尘脸部抽搐,他那是睡吗,他明明是昏过去了。   女子帮他上好药就端着托盘离开,叶无尘低头看了看已经长好的肉,对比了一下手腕惨不忍睹的伤口——放血和割肉的地方用的不是一种药吗?   他看了眼世外桃源堆积成山的丹药,打算先不用,他怕被人怀疑抓去烧掉。   屋子里很暖和,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一到外面就冻得直哆嗦,估计是看守他的人怕他逃跑,连几件御寒的衣服也没给他。   世外桃源有很多,可惜不合身。   叶无尘回想了一下一天前的遭遇,打算先逃出这个地方。   又是放血又是割肉的,他真的受不起。   他看了眼世外桃源的爆破符,目光逐渐转移到那张不起眼的定身符上,先试试符咒在这个地方有没有用吧。   叶无尘想着,又仰头望了眼房梁上蹲守的暗卫,直接把自己闷进被窝,一张定身符贴自己身上。   很好,可以用,所以他动不了了……   一个时辰后,定身符失效,叶无尘蔫头蔫脑的从被子里爬出来,好在他没把被子压实,不然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他在床上盘腿沉思,在心中模拟逃跑的计划。   看守他的那些人都是特别训练出来的暗卫,那名女子更是力大如牛,而他现在连这个地方的构局都没搞清楚,绝对不能莽撞行事。   爆破符虽然有几百张堆在那,但碰上修为较高的人就没辙了,关键是他根本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个修仙世界,为什么一个凡人可以活几百年啊?!   叶无尘打算先搞清楚这个世界。   他翻身下床,仰头盯着那个一丝不苟的暗卫,眼睛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盯着暗卫。   那暗卫许是心理素质好,就这么陪着他干瞪眼,然而就在眨眼的那一瞬间,底下那个瞪着他的少年居然不见了。   他立刻跳下房梁,却看到少年跑出卧房,找了另一个暗卫干瞪眼。   “……”   暗卫无语凝噎,正想回到自己的岗位,却被突然扑过来的少年拉住。   “等一下。”   暗卫顿住,一言不发地盯着少年,等着他的后文。   叶无尘望着暗卫浅红的眸子,回想了一下女子的红眸,不由得想起魔修来,“你眼睛的颜色怎么是红的?”   暗卫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觉得他是没话找话,但还是道:“你的也是。”   说罢,他又轻巧地跳上房梁,注视着底下那个少年的动向。   而叶无尘环顾四周,见并没有铜镜之类的物件,于是再次缩回床角,拉上帐幔,掏出一面铜镜对照着自己的面容。   是一个干净的少年模样,看起来像是十二三岁的年纪,红眸清澈,像落着夕日残阳,这张脸长得很可爱,一笑就会露出两个浅浅酒窝,从没有过酒窝的叶无尘毫不犹豫地伸手掐住自己脸上的酒窝。   还挺好玩儿。   他苦中作乐了一会儿,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墨允的身影,说起来,好像魔修的眼睛都是红的,除了灵魔双修体质的墨允和魅狐。   那他现在不会在魔界吧……   叶无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残酷的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不,凡人应该不可能呆在魔界。   由于他突然拉上帐幔的动作,外面的暗卫起疑,纷纷跳下,聚集到床前,由一个人拉开帐幔,叶无尘只来得及把铜镜收好就被拎到床外。   他是被拎起来的,现在处于一个悬空的状态,叶无尘晃了晃双腿,抬头看着方才和他干瞪眼的暗卫。   “放我下来。”   下一秒,叶无尘就被丢到地上,暗卫往旁边退了一步,道:“别想着逃跑。”   叶无尘趴在地上,揉着自己的鼻子,回道:“我没想逃。”   几个暗卫去床上搜索了一阵功夫,除了被捂暖的被窝什么也没有,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少年一眼,沉默的回到各自的岗位去了。   “不许耍花样。”   “……”   叶无尘赤脚坐在一盆炭火前沉思,这些暗卫都只是监督他的行踪的,能把他带出去的只有那名女子。   可他一打开门就会有暗卫跳到他跟前,把他拎起来,丢到床上。   他真的很想用爆破符把这里炸了。   叶无尘又被丢回床上,他在被子里面冒出一个头,眼眸微转,裹着被子直接跳下床去,来到门前,凝望跳下来的暗卫,暗卫盯着将自己裹成粽子的他,无从下手。   “你再拎啊。”叶无尘道。   暗卫与他对峙了一会儿,忽然退到一边,不管他了。   叶无尘眨眼,刚想从层层叠叠的被子中伸出一只手去开门,那门却自己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名拿着托盘的青衣女子。   女子冷冷地盯着他,“上药。”   叶无尘把手伸出去,没挪动半步。   外面寒风呼啸,猛地灌进暖烘烘的屋子,把两扇打开的门吹得吱呀乱晃,叶无尘本就怕冷,伸出去的手在接触到冷风的那一刻就立刻缩回被子里,他看了眼冷着一张脸的女子,回床上坐着去了。   反正外面暗卫多,他就这么逃也逃不出去。   女子将托盘摆在床上,垂眸为他上药。   手腕的伤口隐隐作痛,大汉那一刀割得很深,直接断了他的经脉,女子上的药虽然药效慢,但却可以很好的修复经脉。   叶无尘盯着手上的伤口,轻声问:“你知道夺舍吗?”   女子沉默着,充耳不闻。   “……不知道吗?”叶无尘心中一沉,那他大概不在原来那个世界了。   女子帮他上好药,冷声开口:“别想了,怎么会有人夺你的舍。”   “你知道夺舍?”叶无尘抓住她的衣袖,表情雀跃,不自觉地扯出一个笑。   女子见他这副模样,拧了拧眉头,转而伸手掐住他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呃……”叶无尘僵住,随后垂下眼帘,企图蒙混过关,“活了几百年,早就忘了。”   女子也不知有没有信他,端着托盘转身离开,走到门边时才回头对他说:“你叫苏羡然。”   门被关上,叶无尘又被锁在房里,他呆了好半响,脑仁隐隐作痛,像是万千个蚁虫在上面啃食,他的手指插进发丝,狠狠地摁着脑袋,想要从黑洞洞的记忆里抠挖出什么东西。   苏羡然,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在床上缩成一团,朦朦胧胧的记忆要将他逼疯,无论怎么去记忆他都无法想起办点事情,甚至原有的那些记忆都觉得遥远、飘忽。   只剩下浓浓的欺骗感……   “师尊,你在哪?”   突然,契约阵法内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叶无尘猛然回神,好半天才记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他有些不确定,“墨允?”   那边沉默了。   叶无尘捏着山根,晃晃脑袋,试图把苏羡然先忘掉,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又喊了一声,想试探一下刚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师尊……”契约阵法又响起一道声音,委屈到极致。   叶无尘大抵是猜出来些什么了,他轻咳了一声,“你先别哭,把眼泪擦干。”   “你怎么知道我在……我没哭。”   叶无尘:“好,没哭,那先把眼泪擦擦吧——擦干净了吗?”   “擦干净了……师尊你是不是在看我?”   “没,我猜的。”   叶无尘想,估计那孩子已经回了至清峰,发现了叶仙师的尸体……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死没死的话,大概是换了一个灵魂,比如原主的。   他想到这儿,脑袋又是一阵抽痛,他皱了皱眉直接问:“墨允,我死了吗?”   要是原主回来了,那墨允还是趁早回魔界的好。   然后他就听契约阵法内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   “师尊没死,师尊不许死!”   墨允成堆的记忆中总能浮现出叶无尘死在自己面前的景象,叶无尘这句话当真是触了他的霉头了。   叶无尘张了张嘴,“……那我到底死没死啊?”   “没死。”墨允抹了把脸,漆黑的眸子里尚有水光,他俯视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道:“他被我抓起来了,师尊,你在哪?”   “我在……”叶无尘环顾四周,思索着要怎么告诉墨允他可能回不去了,想不出来,于是他只能跳过,叮嘱道:“你先回魔界吧,待在仙剑门不安全。”   既然叶仙师没死的话,那待在他身体里的应该是原主……等一下,墨允刚刚说把谁抓住了?   叶无尘咂舌,主角抓了原主,这是要开启魔界的囚禁剧情了吗?   “师尊可以带我过去吗?”墨允察觉到他的迟疑,开口问了这句话。   叶无尘表示无能为力,契约阵法有传送功能,但这个功能开启需要能量维持,他现在是个凡人,无法开启,而且他还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更不能让墨允过来。   墨允听着他的话,眯了眯眼,危险的盯着地上那个人事不省的人,“师尊变成凡人了?”   “大概是的,你就别找我了,我那个……可能,不回来了,可能吧……”   叶无尘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已经准备好安慰那个少年了,结果却听墨允轻笑,声音沾了点势在必得的霸道,又有种古怪的温柔。   “师尊放心,我会找到你的,无论你在哪。”   估计是契约阵法的缘故,叶无尘听着那声音像是从时空裂缝中传来的,飘渺得让人抓不住,滚烫得像烧铁烙心。   叶无尘心下一惊,不自觉的有些颤栗,他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到要说的内容,最终,他还是道:“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   他只是一个外来者而已,没必要让墨允花费太多心思。   安静的房中隐藏着许多暗卫,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床上那个少年身上,少年坐在床边,皱眉沉思。   这个身体叫苏羡然,虽然自己很熟悉,但迟迟记不起来是谁,是个活了几百年的凡人,有一群暗卫盯着他,还有一个带他去割肉放血又给他上药的女子。   他想了想女子和自己说过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又看着手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坐在床上等着。   那药是要定时上的,女子待会儿估计还要过来。   果然,没等多久,门又被打开了,叶无尘抬眸望去,看见来人,愣了愣。   一个清瘦的男人坐在四轮车里,被女子推着进来,他脸色苍白,但眉目清秀,一身浅绛衣袍宛如嫡仙,唇角浅笑胜过西子多情。   他被推到叶无尘身前,叶无尘便跳下床,与他平视——也是这会儿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矮。   男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露在外面的手指细长苍白,一下又一下的点着盖在腿上的毯子,他凝视着跳下床的叶无尘,红眸微敛,又莞尔一笑。   “苏羡然,既然你连自己名字都忘了,那不会把我也忘了吧?”   叶无尘反应慢了半拍,好一会儿才知道他那声苏羡然是在喊自己,他没说话,定定地看着男人的面容。   当然忘了啊。   所以只能装傻了。   忽的,一只手狠狠捏住他的脸,将他往下拉,叶无尘身子有些不稳,只能先抓住四轮车两边的扶手。   男人笑了笑,捏他脸的手更狠了,“苏羡然,说话。”   叶无尘对上他嗜血般的红眸,叹气,认命似的开口:“忘了。”   男人停下,骤然放开他的脸,搭上他的脉搏,一道黑气顺着他的经脉游走心肺,刺刺麻麻地钻进脑袋。   男子的眉毛几乎皱成川字,许久才放开叶无尘的手,他盯着叶无尘,将叶无尘看的心里发怵。   不知道在这里被发现夺舍的话会不会被烧掉。   “你忘了,苏羡然,几十年不见你,你还真将我忘了。”他将叶无尘推开,仰头对女子道:“你错了,他没被夺舍……没人会夺这个废物的身子……他只是忘了……”   猛地,他又扭头看着叶无尘,眉眼间都是不解:“苏羡然,你怎么会将我忘了?你怎么能将我忘了!”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叶无尘见他没发现自己的身份还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但他此时怒目圆睁,浑身都被黑气缠绕,完全没有方才进来是半点嫡仙模样。   实在是有些可怕。   “公子。”女子轻声唤道,“他上次逃跑被抓后关进了柴房,身上的伤口未来的及处理……估计是那时出的差错。”   男子停住,不可思议地望着叶无尘,没有丝毫逻辑的开口:“难道你在怪我?”   叶无尘垂头,思考着现在的状况。   见他闷声不吭,男人突然抬手掐住他那还没愈合伤口的手腕,额头上青筋暴起,发出的声音像是猛兽的嘶吼。   “苏羡然你给我记着!我是宋知意,是你亲手毁掉的宋知意!”   “宋……知意?”   魔界三大将帅之一,宋知意?   叶无尘没去管被掐的血肉模糊的手腕,只是重复了这个名字一遍,随后环顾四周,“这是魔界……?”   宋知意的声音骤然变得阴沉,“怎么,连自己在哪儿都忘了,苏羡然,你是被关傻了吗?”   叶无尘咂咂嘴,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到魔界了?! 第122章 魔界   魔界三个将帅,封云鹤、魅狐、宋知意。前两位一个忠心耿耿,一个妖媚轻狂,而宋知意则是出了名的阴狠毒辣,性格古怪。   据民间传闻,宋知意少年时曾是一个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但后来失了双腿,就变成了那副阴翳的模样。   叶无尘手腕上的伤口本就尚未愈合完全,现在又被宋知意这么掐着,更是疼痛难忍,他的手指摁着那条扭曲的伤口,手劲很大,将那愈合了一线的伤口又再度分开。   叶无尘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他也不打算忍着,愤力甩开宋知意的手,皱眉捂着伤口,一言不发。   宋知意认为他忘了,那叶无尘就做给他一个忘掉的样子。   “我跟你有仇吗?”叶无尘退到床边,伤口的血顺着手指滴答而下,落在地砖上,徒留一滩腥红。   他望着宋知意,淡红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也只是望着而已。   宋知意被他冷淡的态度惊到,随后是不可思议的歪头,最后扯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他说,   “苏羡然,你是不是在装啊?你是不是以为装作不认识我,就可以让我放过你呀,你想得美,苏羡然,你想得美!”   但许是叶无尘表现的太平静,让宋知意笃定的眼神变得不自信起来,他低头瞄了一眼地上那滩血,又看了看自己左手上还留着温度的血液,随后在毯子上握了一把,将鲜血擦去。   “别让他死了。”宋知意冷声开口。   话音刚落,女子便闪身消失,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有一瓶青色瓷瓶和一块沾湿的巾帕。   女子将托盘摆在地上,随后单膝跪地,用眼神示意叶无尘放开捂住伤口的那只手,然后将他伤口处的血液清理干净,手法娴熟的上药。   没一会儿,伤口止了血,清冽的药敷在上面,没有那么疼了。   女子弄好后便带着托盘闪身离开,然后空着手重新回到宋知意身后,垂眸等着指令。   叶无尘低头往衣服上擦自己手上的血,在心中默默叹气。   魔界啊……   那就有些不好办了,和凡界不同,魔界的人生来就有魔修体质,依照大纲上为数不多的几句话,宋知意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府邸,一打开府门就是十里长街,热闹的紧,要是自己用爆破符把这炸了……   绝对会遭到追杀的吧。   可惜传位符都送给墨允了,要不然他能直接离开魔界。   得找个方法出去才行。   叶无尘麻木地擦手,打赤的脚踩在地上,沾了点缓缓流淌的血液。   宋知意见状皱了皱眉,忽然抬手,一道黑色的魔气打在叶无尘身上,简单粗暴地将他推到床上。   不知道是那梨花木床太高还是腿太短,叶无尘一坐上去脚就够不到地,得稍微垫脚才能让脚尖碰地。   他下意识蜷缩脚趾,愣怔的抬头,“你推我干嘛?”   宋知意沉声道:“怕这个身体生病,药引就失效了。”   “……药引?”   “还装?”宋知意眯眼瞧着他,实在没从少年脸上找出什么作假的成分,皱了皱眉开口:“你身上的血肉都是我的药引。”   女子听着两人的对话,目光定在少年身上,她沉吟片刻,双手抓上四轮车的扶手,道:“公子,先回去吧。”   宋知意压着声音开口:“今天不回去,我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女子顿了顿,低声应道:“是。”   她说完后就转身离开,那些个躲在暗处的暗卫也相继闪身消失,叶无尘往房梁上看了一眼,全走了,整个房间只有他和宋知意。   ……把他也带走啊,他跟魔界的将帅五行不和啊!   叶无尘无力地靠在床头,斜眼瞄着宋知意,除了绝望只剩绝望。   他是为什么会变成苏羡然啊?是因为原主回来了吗?那好歹给点记忆让他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啊。   他现在就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宋知意。   宋知意端坐在四轮车中,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床上少年,像是要把眼神化为刀子,仔细剖析这个少年的身体以及灵魂。   叶无尘瞄了他一眼,只觉得那眼神莫名熟悉,好像在哪见到过……不,好像也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好像是墨允?   他愣住,被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惊到,他为什么会觉得墨允也拥有那种眼神……墨允平时挺乖的啊……   叶无尘轻轻蹙眉,却听宋知意开口:“陪我出去。”   “不去!”一句话不过脑子就喊了出来,叶无尘被自己的应激反应吓到,傻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连忙改口:“去,我去。”   与此同时,契约阵法内传来墨允的声音,像是拌了糖,“师尊,你再等等,我马上就会知道你在哪儿了。”   叶无尘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就被阴森的宋知意抓住手腕,他勾唇轻笑:“原来要去啊,我还说你怎么敢拒绝我呢……”   “你不用太急。”叶无尘看了眼再次握住他伤口的宋知意,嘴角一抽,在契约阵法对墨允说话。   他怕墨允打不过宋知意。   虽然那孩子的主角光环很逆天。   如今正是青天白日,外面积了一层雪,踩上去松软,但是冰凉刺骨,叶无尘推着宋知意出门,四轮车在雪地上滑出两条痕迹,浅薄的一层雪被压为碎冰。   叶无尘身上被人披了件大麾,里面是单薄的里衣,大麾只是简单的搭在肩上,并不能起到御寒的作用,凉飕飕的冷风还是能灌进衣服里。   他赤脚踩在雪地上,身体因突如其来的寒冷而发着抖,刚走出庭院几步,叶无尘的两只手臂就全僵了,完全推不动面前的男子。   连迈步都难。   宋知意察觉到了他的僵硬,但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嘲讽,像对拉车的骡子开口:“这就不行了?我们等会儿还要去长夜街呢,快走。”   回答他的是叶无尘忍不住的喷嚏,他颤着身子摸了摸通红的鼻尖,颤抖着声线道:“你不是怕这具身子生病导致药引失效吗?怎么不担心了?”   宋知意没想到他会回嘴,还扭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咧嘴扯出一个笑,有些扭曲,“苏羡然,你胆子也变大了,敢顶撞我了啊?”   叶无尘捂着嘴咳嗽。   宋知意眼眸一沉,招手叫来几个暗卫,开口说了些什么。   长夜街人来人往,将夜里刚铺好的雪地踩成碎冰,街道两边有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他们一出来竟还赶上了婚嫁轿子,喜乐叮咚,一个金顶红轿从眼前悠悠哉过,几个壮丁抬着轿峦迈着大步子,但那轿子也是平稳,没晃一下。   叶无尘被宋知意叫来的暗卫包成了球,本来就矮的身子叠上一层又一层厚重的衣物,他现在看上去估计就是个行走的圆球。   那走在红轿前头的喜妈妈见到路过自己跟前的圆滚滚的叶无尘,拿着她那大红喜帕掩面轻笑。   “嘿!这小娃娃长得吉利!”   叶无尘扭头看了她一眼,扯出一个笑,步伐加快了些。   但他身上的衣服不知裹了多少层,走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叶无尘低头看着宋知意的头顶,咬牙切齿——这还让他怎么逃?   但想来宋知意让他穿成这样,大概就是防止他逃跑,叶无尘根据他的指挥在街上挪动,偶尔抬头看一眼热闹非凡的街市又猛然低头。   斗笠戴久了,突然摘下来还挺不习惯。   闷声不吭地跟着宋知意的指挥来到一座宫殿前,叶无尘抬头望去,忽尔皱眉。   魔宫。   他立在宫前,面对着那犹如遮天蔽日的两扇宫门,腿脚不自觉地颤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逃跑。   大门两边立有神兽石像,据说那是曾经效忠魔界的青龙与白虎,明明是两尊神武的石雕像,但叶无尘看在眼里却是阴森恐怖,血口大张凶狠至极,像要把一切撕碎在口中,碾碎在脚底。   叶无尘松开了四轮车,他脸色灰白,心底被绝望充斥,被痛苦淹没。   “师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阴鸷的声音在脑海回响,如同刀子刮着心房,划过经脉,最后扯断他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   他不能进去!   绝对不能!   叶无尘没由来的冒出这个想法,曾经关于魔界的梦境真幻交织,差点让他分不清身处何地,今夕何处。   也确实快要分不清了,他看着那厚重的金碧辉煌的宫门缓缓打开,就像是看到了牢笼向他扑来。   牢笼里面有猛兽,撕扯他的灵魂,叫嚣他的恐惧,明明有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却有一只手不断地将他往死亡的边缘拉回。   如同拉锯一般的磨压他的灵魂。   “苏羡然,你愣着做什么!”宋知意见他不曾动作,怒喝了一声。   叶无尘一惊,此时宫门已经大开,一条中轴步道连接着宫门和恢宏大气的宫殿,他腿脚发软,想跑的念头不断占据他的思维。   他必须要逃,不能待在这!   他没去想这个疯狂的念头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可他也没有心思去想,他只想逃,逃远了,不要让里面的人抓住他。   让他离开……   叶无尘冒了一身的冷汗,他咬着下唇,想去推四轮车,但手上却紧紧握着一张定身符。   “苏羡然!你往我身上弄了什么!”   随着一声暴呵,叶无尘才猛然从那黑深的恐惧中脱身,他后知后觉地往宋知意身上一瞧——定身符已经贴上去了。   因为魔修与修仙者本就不合,因此修仙则锻造的法器上也会有抑制魔族的功效,叶无尘粗略估计了一下时间,以宋知意的修为,估计困不了他多久。   快跑!   但几乎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便有一种黑衣暗卫将他围住,叶无尘扯开自己最外面的那件衣袍,劈头盖脸地往暗卫身上一扔。   暗卫长刀一出,刀光森然,然而刚接触到衣袍却见它猛然炸开,化为飞沫齑粉,视野模糊间又听周围传来几声爆响,回神时少年已然不见踪影。   宋知意坐在四轮车中,指尖黑气不断溢出,操控四轮车在湿滑的地上翻转,他面向那几个面露诧异的暗卫,苍白的手指捏着盖在腿上的毯子,猛然一声怒呵:“愣着做什么,给我追!”   几名暗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往身后看去,路上人群熙攘,全然不知少年往哪个方位跑了,但宋知意命令在上,他们只能跪身接应。   “是。”   宋知意攥紧拳头,怒气勃发,他盯着路上一地齑粉,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苏羡然,你好!你好的很!”   他周身魔气翻腾,完全不顾这是魔宫门口,毫不掩饰他的杀伐之意,有几个路过宫门的宫人侧目相望,连连叹气。   “宋公子也真是,何必对一个下人这么宽容,若放在别人身上,只怕那人已经失骨无存了。”   与他同行的那人不赞同他的说法,回道:“苏羡然可不是下人。”   “不是下人?”   “嗯,我也是听我父亲说的,宋公子以前与苏羡然可是策马同游的……”   他说到这就停住了,因为宋知意冷漠的盯着他,眼神像是盯着猎物的鹰,锐利得可怕,他立马住了嘴,但宋知意所坐四轮车却徒生黑气,正往这边行来,他语气狠辣:“你说,你知道些什么?”   那人被扼住了喉咙,说不出半句话,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却像从喉咙里面扣出来的血块。   “宋……公……子……”   下一秒,他就被宋知意丢在地上,白眼翻出,脖颈折断,死了。   宋知意看向与他同行的人,声音很冷:“你听到了什么?”   那人连忙跪地,颤巍巍的不敢去看旁边的尸体,“没、没,什么也没听到!”   “没听到?看来你耳朵有些问题……”宋知意扯出一个森然的笑,一道魔气化为利刃,穿进那宫人的耳朵,再从另一只耳朵出来。   一串血珠溅出。   那人脸上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随后面朝着地,身体疲软地瘫下去,两只耳朵滑落鲜血满地。   宋知意盯着自己的手,忽然五指成爪,阴鸷狠辣——   “苏羡然,策马同游?呵,好笑。” 第123章 变矮了呢   歌舞酒坊,轻纱软帐,层层叠叠的香脂气质萦绕鼻尖,坊内有靡靡之音,妖娆女子扎堆围上,柳腰轻晃,娇媚可人。   叶无尘钻进人群后转身躲进一个坊子,一开始还有些困惑这的人怎么大冬天穿得那么单薄,随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进了烟花之地。   “……”   他被各色各样的美娇娘围住,有高挑惑人的,也有娇小清纯的。   她们围在身边撒了香粉的巾帕轻轻扫着他的脸,瞧着这位看起来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巧言轻笑。   “这位小公子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是啊,小公子这身板可经不起我们折腾。”   “嗐!说什么呢,说不定小公子是专门来折腾我们的呢,哈哈哈哈……”   莺啼燕语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无尘扭头看了眼门外,一言不发地提出一袋银钱,他盯着那几个兀自调笑的女子,道:“够吗?”   好在魔界的通用币和凡界一样都是银钱铜板,世外桃源有很多。   旁边招来客人的老鸨闻到了银钱的味道,两眼放光的就走过来了,她又肉又胖的手拽住叶无尘的手腕,另一只手点着一众女子,油腻腻的开口:“小公子中意哪位姑娘我给您送回房去,我们这儿的姑娘啊……”   叶无尘很急,所以他把银钱丢给青楼老鸨便抓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姑娘上去,找了一个没挂牌子的门便冲进去了。   青楼老鸨捧着银钱,依依数着里面的银锭,一张脸上满是褶子,她冲叶无尘的背影道:“小公子好好玩儿,我们这还有很多姑娘。”   大部分魔修对利益比伦理还要重视,就像一个青楼出现了十二三岁的小孩,青楼老鸨不会去想一个孩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而是会去打量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钱来玩他们的姑娘。   叶无尘拽着小姑娘,一进门就开始扒自己的衣裳,他穿的这身衣裳太扎眼,五彩斑斓的,得赶紧换一件。   那姑娘大概是第一次接客,见了他解衣襟的动作竟有些慌乱,她颤颤巍巍的抓住叶无尘的手,道:“小公子,我……我来帮您。”   叶无尘看了姑娘一眼,像是察觉到自己突如其来的行为有些不雅,他舔了舔嘴唇,默默停下手上的动作,打算先让姑娘知道自己的用意。   “这里还有……女子的衣物吗?”   姑娘愣住,不知所措的看着叶无尘,随后去了厢房角落抱来一件衣裳,“小公子要这个做什么?”   “实不相瞒,我喜欢穿女子的衣服。”   叶无尘一边说一边扒自己衣服,宋知意手下那群暗卫也是厉害,棉袍大衣里三层外三层的给他裹了一件又一件,等全部脱完,他已经是满身的汗了。   刚脱完,他又抓过姑娘手上那件朱丹红绡纱衣裙躲到屏风后面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将头上的玉冠摘下,换上女子头饰。   他一出屏风便打算开门下楼。   结果这时,姑娘又递来一个绛色面纱,她轻声开口:“原来小公子喜欢这么玩吗……”   叶无尘接住面纱的手一顿,看了眼那个像是初入红尘的姑娘,有些不确定的问了句,“玩?”   他现在是在玩吗?他在逃命!   哪晓得这姑娘从小就受了青楼女子的熏陶,一双芊芊玉手攀上他的腰肢,温声软语在耳边响起,“若是小公子喜欢这样,那需要我穿男子的衣裳吗?一定让小公子开心。”   “……”   叶无尘后知后觉的低头,看了眼自己裸露在外的腰腹和大腿……   大概是由于屋内温暖如春,他匆忙穿上这身衣服后,也没觉得哪有什么不对劲,直到这会儿看到——   他才猛然记起来他穿的是青楼女子的衣裳,青楼女子的衣裳哪有一个正常的!   “不……没有……那个……”   姑娘的声音还有些娇羞,脸面也是绯若桃花,她咬唇看了眼地上叶无尘方才脱下来的衣物,在叶无尘耳边吹气。   “若是公子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叶无尘被她这一句唬的浑身发颤,直接一张定身符就贴她脑门上,然后扒了姑娘外面的那身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给她塞一袋银锭。   “抱歉啊,我不是来这寻欢作乐的。”   姑娘看着他的背影,等了一会儿便将脑门上的定身符撕下来,放在手上一看,笑容有些俏皮。   “嗯?师尊画的?”她眯眼瞧着那扇紧闭的门,轻笑出声,“他莫不是又在外面救济了什么人?”   她躺上床,容貌逐渐变成一个妖治的男子模样,他拎着那张规规整整的符咒,歪了歪头,忽然赌气似的甩开那张符咒。   “狗屁故塘!一发现老子是男的就不理人了!”说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胯下,怒而捶床,“他妈的揉骨术又不能真把我变成女的!”   叶无尘一走出青楼就拔足狂奔,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闪身躲到阴暗小巷里,从世外桃源找出一件黑色衣袍。   青楼女子的衣裳过于暴露,穿在身上实在是冷得发颤,而叶仙师的那些衣服又太大了,只能先借一下墨允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世外桃源翻到一件墨允的衣服。   叶无尘换好衣服后就大步离开暗巷,随后又抓了面具戴在脸上,专挑人多的地方走。   那些暗卫在到处找人,却不曾想过身无分文的苏羡然会改头换面,当一个暗卫查到鸳鸯阁,也就是叶无尘躲进去的那间青楼时,得知苏羡然几刻钟前来过这儿,但如今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一个独守空闺的女相魅狐。   魅狐在床上躺着,听着暗卫的陈述,他哼了一声,“我也很烦,哪想到到嘴的鸭子会飞啊!”   暗卫道:“若有苏羡然的去向,还请魅公子告知。”   “苏羡然?”魅狐听着这个名字,皱了皱眉,“你家公子还没玩够啊?天天药引药引的骗着谁呢,想报复他折磨他就直说,没必要这么变相的把人家关着。”   暗卫沉默片刻,道:“还请魅公子口下留德。”   “口下留德?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暗卫垂眸,瞄了一眼地上散乱的衣物,又道:“魅公子,您没对苏羡然做什么吧?”   魅狐扯出一个笑,肚里开始泛坏水,只见他乌眉一挑,长腿一搭,开始唉声叹气。   “我哪能对他做什么呀,那位小公子一把人家拉进来就开始脱衣服,吓得人家手都抖了……”   他这番话娇柔造作的很,暗卫听得一身鸡皮疙瘩直起,连忙告辞。   魅狐躺在床上勾唇坏笑。   这些正经得要命的人逗起来可真好玩。   魔界很大,但魔宫却建立在凡界与魔界的交界线旁边,长夜街也隐藏了很多修为高的魔修,这为的是能在战争发生的那一刻快速组织,迅速抵挡。   叶无尘没来过这,但却知道整个长夜街的构局,没一会儿就溜到了边界,逃出魔界。   到了魔界外面首先要过一片荒无人烟的野林子才能进入凡界,但叶无尘走出去后却有些茫然了。   他踩在湿滑的河边,旁边水流涔涔作响,不知流向何方,去往何处,河水清澈,能见到底下鹅卵石缝隙中探出的水草,它们成簇成团,翠绿色的草叶随波逐流。   叶无尘一出魔界还有些雀跃,但此时见到这片野林河流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蔫头耷脑。   他现在好像无处可去……   已经不是叶仙师了,便不能回仙剑门,这个身体又有一双专属魔族的红眸,尽管是个凡人,也无法在凡界立足。   冷风吹来,叶无尘裹了裹衣服,加快了步伐,不管怎么说,先回凡界。   这里杂草丛生,拥挤地长着奇形外状的树,叶无尘顺着那条小河快走着,偶尔因为傍河而生的大树绕道进入林子,但一直注意着外面的河道。   阴阳河道,连接凡界与魔界,顺着它走便能直接去往凡界,河道两边杂草丛生,一路下来衣摆上沾了不少枯草碎叶,又因为这两天刚下过雪,地上湿润,一不留神就会摔一跤,弄得满身黄泥。   叶无尘偶尔会低头沉思,寻思着这件衣服要洗多久才能干净的还给墨允。   随后又会反应过来,这件衣服墨允已经穿不下了,那个笑容甜腻得像沾了糖的小孩儿已经长成,变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最后欣然一笑,有种功成身退的成就感。   也林中常常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居住在林中的小生物发出来的,但叶无尘却时刻留意着这些声音,怕后面的暗卫追上来。   世外桃源的老头得知了外面的情况偶尔会安慰一下叶无尘,然后就是叮嘱他记得买酒。   叶无尘无奈地应着,然后又开始盘算回到凡界该如何生活,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红眸,正是无解时,老头让他看看斗笠。   斗笠上缝了一圈白纱,可以裁下来蒙住双眼,老头会做手艺,叶无尘思考片刻做请他帮忙做一下。   老头欣然应允。   然后就是居所的问题,叶无尘看了眼世外桃源堆积的银钱银票,很放心的忽略了这个问题。   野林遮天蔽,树冠茂盛到几乎要遮住河道,叶无尘模拟完往后的养老生活后,快步沿着河道走,莫约一个时辰后,他又被人拎起来了。   “……”   叶无尘觉得自己太放松了。   他悬空扑腾两下后掏出一张定身符,劈头盖脸的贴在拎住自己后领的那只手上,随后头也不回地窜进野林子,顺便还往旁边丢了几张爆破符试图转移身后那人的视线。   下一秒,已经查到叶仙师身份并回到魔界被老魔尊念叨的墨允接到卿君的传讯。   “喂,你家师尊把我定住了,跑没了。”   “等等,我跟师尊说一下——不,你告诉我位置,我去接他。”   卿君是被大主神派下来提醒他的。   大主神说,他正在加固这个位面,让墨允悠着点,不要在这个时间剑走偏锋,否则整个位面都会重置。   彼时,墨允已经审到了叶仙师的身份,在前往魔界的路上,而卿君在提醒完他之后就自告奋勇的想要去找叶无尘,就像那天非要下来帮叶无尘拆除系统一样。   墨允本想自己去找,结果却被老魔尊强行留下,于是只能放任卿君去了。   好在这次下来位面卿君没有变成和上次一样的老头,否则墨允真不知该如何和叶无尘解释。   只是等大主神加固了这个位面,那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叶无尘都将要知道了。   叶无尘在野林中拨足狂奔,险些迷失了方向,他躲在一棵参天古木后面,悄悄探出一个头,往幽深的林中瞄了一眼,然后迅速回头。   随后,他又蹑手蹑脚地躲到另一棵树后面,小心翼翼地喘气,在确定没人跟着自己后才逐渐放松,头皮发麻地跌在地上。   他得快点走才行。   他透过盘根错乱的野林去看那涔涔流淌的阴阳河道,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摸着那些粗糙斑驳的树干快步往前。   叶无尘走得很快,那些从树上延伸下来的盘根错节的枝条勾住他的衣服,在玄色衣衫上划开一道道口子,他也不曾察觉,毅然决绝地在野林中穿行,在幽深的林子中宛如黑豹。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魔宫的那一刻,他就对魔界产生了一种恐惧,他不想回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虽然轻缓,但在幽静的林子中显得格外震耳,叶无尘瞳孔一缩,反手在两旁的树上贴上爆破符,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但身后并没有传来爆炸声,而是很快的,他被人抱住,动作很轻,像是对待一件宝物。   “师尊,是我。”   叶无尘呼吸一滞,好半天才辨别出来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但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放松而是紧绷——   脑海中想过几个抓不住的片段,让他下意识的想要推开身后的人,但他又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一时间有些僵住。   “师尊?”   墨允绕到他身前,蹲下后仰头看着他,俊朗的脸上露出那个熟悉的甜蜜的笑,“你变矮了,师尊。”   叶无尘那些杂乱的思绪被他这个笑惊扰,他听到少年的话,扯了扯身上穿着的墨允的衣裳,半分情面都不留的开口:“你以前也是这么矮。”   墨允又笑了,宛如冬日暖阳炽烤人心,与审问叶仙师的那个地狱魔头全然不同,他抱住叶无尘,轻笑:“师尊,这件衣服是你记错了我的尺寸,裁小了,我穿不下,师尊没给我,重新照着这个样式裁了一件。”   “……”叶无尘对于这个拆自己抬着崽子有点无语。   算了,管他的,反正又不是自己原来的身体。 第124章 抱走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变成这样了?”   叶无尘蹲在面边看着里面印照出的并不清晰的自己戴着面具的模样。   墨允陪他蹲着,歪头瞧着他,看见的不是皮相,而是那个藏得很深的,面带疑惑的灵魂。   因为不知道叶无尘到了谁的身体里面,他便用主神之力暂时改造了自己的双眼,看到一个人时首先呈现的是他们的灵魂,然后再是历经红尘锻造的肉体。   再加上有卿君指路,自然能找到叶无尘。   “我能看见师尊的灵魂。”   叶无尘眉头一拧,想的东西完全不在点上,“这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功法?”   “……嗯,是的。”   叶无尘点点头,没去深想灵魂这个问题,倘若他往深了想,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   明明灵魂和本相有些出入,而他又是一个魂穿过来的人,墨允怎会认识他的灵魂。   他没想这些,而是将注意力落在“功法”两个字上,他看了眼乖巧注视着自己的墨允,默默拿出三本功法,硬塞给墨允。   “这是灵魔双修的功法,以后我不在身边,你也要好好修炼。”   这三本功法是他在苍松派写出来的,写着写着就忘了时间,熬了好几个通宵,差点没在比武大会上睡死过去。   墨允抱着那三本书,翻开一页瞄见了上面的字迹,展颜轻笑:“师尊亲自写的?”   叶无尘点头,“我检查了一遍,没什么差错,你若不放心的话可以再查一遍……灵魔双修的功法秘籍很少,你多留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以后我就没法帮你了……”   他停下想了想,又倒豆子似的叮嘱,“你还是尽快回魔界……那个仙剑门的叶仙师回来了,我怕他对你不利,嗯?墨允,你眼睛又红了。”   “唉……你这要是被凡界发现很麻烦的,得亏这只有我……”   墨允听着他遗言一般的絮叨,心中只觉得慌乱,仿佛这个近在眼前的人下一刻就要远去,消弥在红尘。   他捏紧了书角,又生怕弄坏叶无尘送的东西,于是将手藏在衣袖里,一分分收紧,指甲掐着掌心的肉。   “师尊……”他喊了一声,绯红眸子装着不为人知的情绪,“你说这些做什么?”   叶无尘叹气,“我现在变成凡人了,自然不可能再盯着你。”   他一顿,又继续道:“我大概会在凡界定居,你——你干什么?”   墨允听了他的话,暂时松了一口气,也放开了袖中紧握的双手。   还好,不是真的要离开。   他将那三本功法收好,双手搭上叶无尘的肩膀,眉眼一弯,直接将他抱起来,大步往魔界的方向走。   叶无尘扒在他肩上,见这是去魔界的方向,不由得皱了皱眉,扭头道“我要去凡界,墨允,你放我下来。”   墨允是以一种搂孩子的方式抱着他的,叶无尘一开口,墨允就能感觉一股温柔的气息喷洒在耳垂上,他脚步微顿,觉得自己在给自己找罪受。   他深深吸气,扶着叶无尘的背道:“师尊,先回魔界把身体换回来。”   话音刚落,怀中人就僵住了,只听得他忽而变得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掺杂着冬的凉意,“墨允,我不去魔界。”   他不去。   他不能回魔界,不能去魔宫。   他总觉得自己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总觉得回去了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叶无尘垂下眸子,冷声道:“放我下来。”   傍河而走,冰凉的河水潺潺流淌,不急不缓,冷风习习吹来,霜都落在了心上。   墨允被他急转直下的情绪弄得一愣,随后放缓了脚步,将怀中那人抱得更紧了,说话还有点倔强:“不放。”   “叶仙师既然已经回来了,我就没必要再去换回身体,那本来就是他的。”   叶无尘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去魔界的理由。   耳边的声音很淡,不争不抢,听得墨允一阵揪心。   他吞咽了一下,道:“若那真是他的身体,我自然不会违背师尊的意愿,但他不是,师尊的身体里住着的人是一个叫苏羡然的。”   两厢沉默,叶无尘重复了那个名字一遍,又是一种浓深的欺骗感袭来,他暂时放下对魔界莫名的恐惧,皱了皱眉,“是夺舍吗?”   “不,是魔族禁术,灵魂互换。”   叶无尘有些疑惑:“魔族还有禁术?”   魔修不都是该任意妄为的吗,怎么还会有禁术。   “嗯……是的,这禁术是几百年前一个魔妃研究出来的,她被当时的魔尊冷落,便想和魔尊交换灵魂扰乱魔界,却意外和自己的侍卫交换。”   “然后呢?”   墨允歪头看了眼叶无尘,笑道:“然后那位占了侍卫身体的魔妃每天都能听到魔尊对自己的甜言蜜语,气死了。”   “……”叶无尘脑袋有点没转过弯来,又问:“这怎会气死?”   “因为魔尊的那些甜言蜜语从没对魔妃说过,但对着侍卫的身体却是信手拈来。”   叶无尘凝眸,好半响才困惑地问出一句不明不白的话,“魔尊和侍卫他俩……?”   “嗯。”   墨允把他的身子往上搂了搂,侧目注视着他的反应,见他没什么反感才轻笑着开口:“等魔尊发现真相后,侍卫的身体已经死了,而侍卫的灵魂只能呆在魔妃身体里,而那些不明真相的日子里魔尊又对魔妃的身体冷落至极,他最后郁结成疾,也死了。”   “侍卫死后,魔尊就将魔妃屋子里头关于灵魂互换的术法全部焚毁,将它列为禁术,但魔妃的亲信还留有残本,而苏羡然就是那个魔妃亲信的曾孙。”   叶无尘趴在他肩上沉默不语,下意识扯住了他后脑的头发,一圈一圈绕在手指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墨允眨眨眼,当然是用主神之力审出来的,他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我去了趟魔宫,找了魔尊帮忙。”   “魔宫……”叶无尘麻木地重复这两个字,忽然扯了扯墨允的头发,“放我下来。”   “师尊要做什么?”   “我不去魔宫。”   叶无尘使劲推着墨允的肩,想跳下来。   墨允一顿,停下脚步,问:“为什么?”   “我……”叶无尘皱了皱眉。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害怕魔界,就像是小孩怕鬼那样,是与生俱来的恐惧。   难道是因为那些荒唐的梦吗?   叶无尘有很多次都会怀疑那些梦的真假,但到底哪边是梦哪边是真实,他有的时候竟然分不清。   不过他还是更愿意相信那些东西是梦。   毕竟连生死都不是自己能主导的生活实在太可怕了。   叶无尘叹了口气,道:“我梦到我被关在魔宫,死都死不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插在墨允心房,那些不愿看的、揉成团丢在角落的记忆被刀子划开,倾巢涌出,占据脑海,让他一时间忘了呼吸。   墨允抱着叶无尘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他颤着声音开口:“师尊,你,怕吗?”   “还好,就老是死不了,挺烦的。”叶无尘想着那些梦,叹气,“每次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又被人救了……”   墨允沉默着蹲下身将他放下,双手搭在叶无尘肩上,抬头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恨那个救你的人吗?”   叶无尘下意识回答:“不恨。”   恨不起来啊,一个不明真相只希望让他不要轻生的墨允,他怎么会恨呢,只是偶尔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会想捶死这个小兔崽子而已。   但那都是梦。   又不是真的。   墨允听到他的回答,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喜悦的笑,随后又是小心翼翼的反复问了一遍,“真的吗?”   “真的——嗯?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墨允展颜一笑,又忧心忡忡地问:“师尊真的不想去魔界吗?”   “嗯。”   “但是我们已经到魔界入口了。”   “……”叶无尘猛然回头,困惑又惊讶,他前后两头看了几眼,困惑得两根眉毛都快要拧到一起了。   “不是,我走的时候没那么近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墨允笑得人畜无害:“给师尊讲故事的时候用了传位符。”   身后就是长夜街的繁荣景象,他们正在边界,旁边的阴阳河道潺潺流淌,在长夜街划出一条河道,又在某个地方汇聚成一片湖,最后渗入地里,变成了地下河道。   此时已经近黄昏,残阳落日似是绸缎铺在苍穹一角,七拐八拐的街道巷口开始点上暖黄的灯,已经有人在摆夜市的摊子了。   叶无尘觉得自己被耍了。   “师尊,走吧。”   墨允说着,又将叶无尘搂起来抱在怀里,语气沾染了痞坏的调子,“师尊要是不想见到魔界的话就……把脸捂着。”   其实他想说让叶无尘靠在他怀里,但是没敢说出来,因为叶无尘很有可能真的会靠上来,他受不住。   叶无尘往周围看了看,忽然直起身子,让自己的头和少年的保持一个高度——已经快要接近叶仙师的身高了。   他测量完儿子的身高便踹了墨允一脚,直接跳到地上,哼哧哼哧地又想往魔界外面跑。   墨允连忙逮住他。   他一手捂住被叶无尘踹的轻微发疼的腹部,一手环住想要跑路的叶无尘,有些无可奈何,“师尊,我们先在魔界换回身体好吗?”   “可我总觉得我会被关起来。”   叶无尘仔细盘算着自己与魔界的羁绊,梦里那些也就算了,就说他这几天来魔界也是处于一个被关住的状态。   他来魔界的使命可能就是被别人关住。   “那等师尊换回身体了,不就没人能关住你了?”   叶无尘听到这话觉得有些道理,随后又想想那个身体的状态……他转身看向墨允。   眸光深沉,意味不明。   除了仙剑门的人,只有这崽子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了。   墨允一会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抬手发誓,“我不会关师尊的。”   叶无尘颔首,轻轻敲击着脸上的面具,得到了墨允的保证后,他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温润散漫的往前走。   墨允盯着他的背影,追上去。   只是真的不会想关住他吗?   明明就在方才,他向叶无尘发誓时,心底那个很久不曾听闻的撕裂般的声音一遍遍荡响大脑。   如同以往让他杀了叶无尘那般尖锐——   “将他关起来?好呀!那他不就是只有你能看见了!”   心魔。   落日余晖下,两人的影子拉在身后,浅淡狭长。   地上仍有湿润水渍,那是新雪初溶,一天的阴云遮日直到现在才有霞光浸出云层,瞄见那藏了大半日的日头。   一眨眼的功夫,叶无尘又窜到了一个卖糖画的小摊前,他望着旁边那根插了十多串糖葫芦的棍子,扯住墨允的手,“我给你买一根?”   墨允抓住蠢蠢欲动的叶无尘,嘴角抽搐,“师尊说的是那糖葫芦,还是插糖葫芦的那根棍子?”   “都行,你要哪个?”叶无尘已经摸出银钱了。   “师尊买……”   这句话还没说完,墨允手上就多了根棍子,“嗯?”   师尊莫不是又把那棍子买下来了?   他扭头看了眼那比自己还高的,插了十几根糖葫芦的棍子……还真是把棍子买下来了。   叶无尘道:“太高了,我拿不到,就干脆全买了。”   “……谢谢师尊。”   墨允只好将那根棍子收进流云戒,又另外留了两支糖葫芦,一支递给叶无尘,一支叼在嘴里。   暮色渐深,叶无尘一步一挪,漫不经心的带着墨允在长夜街拐了一个又一个巷口,愣是半个时辰了还没走到魔宫。   他还是对魔宫有些抗拒,就像现在明知道目的地就是魔宫,却还是想方设法的想要拖延时间。   墨允耐心地陪他绕着,但当叶无尘停在鸳鸯阁前时,他不平静了,连忙拉着人往前面走。   “那是魅狐开的,里面都是些妖魔鬼怪,师尊往后见到还是躲开的好。”   叶无尘被他拉得踉跄一步,他匆忙间回头看了眼方才与自己对视的人——一个红衣碧眼的男子外头歪头瞧着这边,唇边勾着坏心眼的笑。   有点像……魅狐?   这是在给自己的青楼招揽客人吗?   思索间,叶无尘已经被带到宫门大开的魔宫前,他一抬头就望见里面气宇轩昂的宫殿。   叶无尘转身,撒腿就跑。   墨允连忙将他捉住。   “师尊怎么又跑?”   “抱歉,条件反射。” 第125章 缎带   檀木香飘飘袅袅充斥在房内,窗外夜色深沉,壁灯明亮,照着拔步床上薄纱幔帐垂落,剪影徐徐。   花梨大理石大案上垒着宗法名卷,陈列数方宝砚,紫檀笔筒立在一角,里面放了几只或粗或细的毛笔。   叶无尘忍住心中想跑的念头,胡乱抓了只笔在桌上趴着,旁边一方砚台磨了些香墨,他在宣纸上乱画一通,偶尔瞄一眼轻纱垂地的拔步床。   床上躺着的是叶仙师的身体。   他托着腮,手中攥着只狼毫在纸上挥墨如雨,写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符文,一串串的列在上面。   这里是魔宫的一处偏殿,墨允将他安置进来后就被老魔尊强行拉走了,说的应该是让他即位的事。   叶无尘叹了口气,估计他这次离开后,墨允就当上魔尊了,也回不了仙剑门,便只能对外宣称他已出师。   得准备小徒弟的出师礼了。   他想着,便往世外桃源看了眼,灵丹妙药分别装在各自的瓷瓶里,堆在角落,其余还有一些功法秘籍、几摞仙石法器,也是成堆摆放的。   都是些常见的,拿不出手,叶无尘叹气,心道干脆给墨允写几本心法好了。   世外桃源中,还有一个老头靠在桃树下,手拿一把剪子对着叶无尘的斗笠,旁边是被剪成碎片的白纱,铺了一地。   叶无尘刚巧看到他胡乱挥剪,心下无语——不知道这个老头能不能送出去。   他趴在桌上,精神逐渐融入世外桃源,轻手轻脚地绕着桃树而走,来到了沉溺其中的老头身后,瞪着老头手上的斗笠。   斗笠上缝纫的一圈白纱已经被剪得破破烂烂,大概是不能用了,叶无尘抿嘴,拿过老头旁边已经做好的缎带,蹲在他旁边看着仍旧在摧残斗笠的老头。   “不是已经做好了吗?”   老头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你这斗笠上面覆盖的灵力太多,还堆了些杂七杂八的阵法,我得先破坏个干净,才能保证做出来的锻带没有残留灵力,这样才能让你那魔界小孩的身体不被灵力侵蚀。”   可他已经不需要缎带了,叶无尘瞄了眼兴致勃勃的老头,只能轻笑着回应:“那辛苦了,谢谢。”   “谢什么,反正我在这闲着也是闲着,就是你在外面要是遇到好酒了,记得给我送进来!”   叶无尘侧眸望了眼堆在角落的酒坛,已经空了,他想了想,道:“要不要魔界的酒?”   老头一愣,脸上的笑瞬间放大,“好呀!魔界的酒最是烈!好久都没喝了……”   神魔大战之前,老头也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叫上二三好友,流连于酒肆勾栏,不醉不归。   他托着腮,熏染着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无尘,随后指着缎带轻笑:“出去试试吧。”   出了世外桃源,叶无尘抚着手上的缎带,丝滑柔软,在靠近耳朵的地方绘画了只栩栩如生的仙鹤,绒羽洁白,振翅欲飞。   他在案桌上放了面铜镜,让手中缎带附在眼上,穿过发丝,在脑后打了个结。   叶无尘撑在桌上,看着铜镜里的人。与。夕。团。怼。   苏羡然长得很可爱,那双浑圆的大眼睛更是衬得他软糯乖巧,如今将眼睛遮起来倒也乖软,却有些故作沧桑的意思。   叶无尘盯着那铜镜看了几眼,伏在桌上叹气,“我的斗笠……”   他正哀叹着,那梨花木窗前突然传来一些动响,有一人轻跳进屋,待叶无尘反应过来时,他又被拎起来了。   “苏羡然?”一声极为魅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叶无尘无语地晃着自己的手脚,低着头,不想应话。   然而在下一刻,天旋地转,他又被摆在案桌上,下巴被人挑起,叶无尘看见来人,无语凝噎。   魅狐依旧是一袭火红的衣裳,里面的衣裳不仅单薄,风骚地露出了大片胸膛,他外面搭了件妖红的狐裘,缝制的一圈绒毛软软地搭在身上,但叶无尘看着还是觉得冷。   他稍稍上前一步,脚下锁链发出叮当碎响,魅狐盯着他的脸,想到白日里他往自己身上贴的那张符咒,又想到傍晚见到他时他身旁的墨允。   “你和墨允什么关系?”   魅狐挑着他的下巴凑近了些,抬眼一望,便又看到他遮住眼睛的绸缎,有些莫名,“怎么还遮住自己眼睛?”   他伸手去碰那绸缎,然而还没接触到,他的手便被一道力量弹开,魅狐后退半步,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意味深长的盯着叶无尘。   叶无尘见此状况立马就去问了老头,老头说,他在绸缎上另加了一道魔界符文,可以抵御外界威胁。   “我厉害吧?”   “您真厉害。”   叶无尘敷衍完老头便盯着那边瑕以好笑的魅狐,没什么动静。   魅狐眯眼瞧着他,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上古魔咒?”   叶无尘愣了愣,在心里算着神魔大战的时间,是近万年前的事了,他摸着脸上的缎带,又在世外桃源询问老头,“这是抵御什么样的外界威胁?”   老头回答的爽快:“一切不利于缎带主人的事。”   这种上古魔咒无解,并且只认身体不认灵魂,因此叶无尘将它带上的那一刻,这条缎带就已经只属于这具身体了。   叶无尘下意识往拔步床上看了眼,认命地叹了口气。   “嗯?”魅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拔步床,眼里有些兴趣,但显然,他对上古魔咒更感兴趣。   只见他长臂一伸,又搭上叶无尘的肩膀,而他的身子也逐渐变成一个女孩儿模样,杏眼清澈,红唇微勾。那搭在身上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衣裳也顺着肩膀滑落,挂在臂弯,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臂。   叶无尘瞧着这张在鸳鸯阁时见过的脸,一时间有些愣住,这时,魅狐将他勾到面前,卷翘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媚眼如丝地盯着他。   “小公子,你这上古魔咒是从哪得的?”   干净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惊得叶无尘连连后退,差点撞翻那呈了墨汁的砚台。   他记得大纲里面的魔修没有可以随便转换性格的设定。   叶无尘往后缩了缩身子,低头又瞄到他几乎要滑到腰间的衣袍,于是下意识伸手帮他拉到肩膀上,道:“好好穿衣服。”   主要是他看着冷。   魅狐一愣,莫名的想到了宁乐峰上对他声声叮嘱的故塘,他皱了皱眉,一巴掌拍在叶无尘头上,“怎么跟个爹似的。”   叶无尘一边撑着身子往后挪,一边悄悄拿出定身符,不料魅狐立马发现了他手里多出来的物件,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   看清上面的符咒后,魅狐忽然对上古魔咒不感兴趣了,他掐住叶无尘的脸,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苏公子的符咒是从哪来的?”   众所周知,由仙剑门长老所书写的符咒在民间的要价很高,苏羡然身无分文的逃出魔界不可能拿到故塘亲手书写的符咒,除非是故塘赠送的。   叶无尘没有回答,而是趁魅狐逼问他时又从世外桃源中掏出数十张定身符,眼疾手快地贴在他身上。   随后又将他踹开,坐在他旁边的软垫上,守着魅狐。   他这会儿不能逃跑,毕竟床上躺着个叶仙师,若被魅狐发现了,那凭他那恨不得天下大乱的性格,民间难免流传出叶仙师与魔界勾搭的传闻。   魅狐的眼珠子动了动,咧嘴轻笑:“这些符咒可关不住我。”   叶无尘听到这话,便又拿了一沓定身符摆在桌上,毫不心疼地往他身上贴。   “……苏羡然,你哪来这么多符咒?”魅狐保持着撑在桌上的姿势,脸部抽搐,瞪着那摆在自己面前的一沓土黄符咒。   “干你何事。”   魅狐道:“不过一些符咒,我不用多少力气就能挣脱。”   叶无尘瞄了他一眼,又笑着在他面前摆了一沓爆破符以及各种攻击类符咒。   “试试?”   若是定身符还好,但故塘所画的攻击类符咒都是宗师级别,在没有任何防御的情况下能把别人弄个半残。   魅狐舔着嘴皮子,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一声冷哼,“这些是墨允给你的?”   他觉得故塘应当不会给一个陌生人这么多符咒,那结合今天下午看到的,苏羡然大概是勾搭上墨允了。   叶无尘将桌上的宣纸扯到自己面前,开始仔细书写着什么,顺便反驳:“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可别说笑了。”   “爱信不信。”   魅狐翻了个白眼,又开始絮絮叨叨,叶无尘听着烦了,直接拿蘸了墨的毛笔插他嘴里。   “苏羡然!”   叶无尘不语,在他身上多加了几道定身符。   魅狐脸皮抽搐,“苏羡然你够狠。”   两人安静地对峙,叶无尘倒是悠闲的很,一支墨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而魅狐则是咬牙切齿的定在案桌上,时不时还要被旁边的人贴上几张定身符。   他是骂娘的心都有了。   不多时,偏殿的房门被打开,墨允雀跃地蹦进来,然而在看到屋内情况的那一刻,瞬间垮了脸。   峥地一声!   鬼煞腾空而出,直逼魅狐,但他被定身符困住,一时施展不开拳脚,而叶无尘只瞄了他一眼,便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千钧一发之间,魅狐强行冲破定身符的禁锢,顿时魔气倒流,差点将他逼出内伤,魅狐匆忙闪开鬼煞来势汹汹的攻击,眨着一双眼尾上挑的媚眼,面对尚有怒意的墨允,他又掐着嗓子开口。   “小公子怎么能对一个姑娘家动手动脚?”   墨允恍若未闻,只让鬼煞自己和魅狐斗,而他便走到桌前蹲下,脑袋搁在桌上,笑容异常乖巧:“他没做什么吧?”   “他做不了什么。”   叶无尘抬头轻笑,脸上多出来的缎带吸引了墨允,他眨眨眼,小心地伸出手去碰碰那两眼之间的缎带,轻声开口:“师尊戴这个做什么?”   然而他还没有得到叶无尘回答,那边和鬼煞斗得天昏地暗的魅狐立马脱身,皱眉瞧着两人,开口问的却是叶无尘。   “这上古魔咒为何没有启动?”   叶无尘头也没抬,道:“不知道。”   魅狐扯扯嘴角,想再次伸手去碰一下缎带,却被突然袭来的鬼煞挡住,扭头望去,是墨允不带半点笑意的眸子。   莫名胆寒。   “墨允。”叶无尘写满了一张纸后又另扯了一张宣纸,“能帮我磨墨吗?”   “好。”墨允伸手拿了墨块,低头研墨,随后,他瞄了一眼宣纸上的字迹,又在契约阵法问了句:“师尊在写什么?”   “出师礼。”   平淡的声音吐出三个字,却觉得宛如惊雷,在心中猛然炸开,直炸得墨允脑袋发懵,他抬头,望着神态自若的叶无尘,红眸泛起湿意,嗓音哽咽:“你不要我了?”   叶无尘的手一顿,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直接盖他脸上——无论如何,主角不能在他下属面前哭出来,丢面。   “给我把眼泪憋着。”契约阵法传来叶无尘的声音,墨允抽抽鼻子,低头研墨,声音略哑,又小声询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按照仙剑门的出师礼仪,各峰已出师的弟子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自立身户,二是留在仙剑门,挂个宗师的名号。   但墨允是魔修,出了师便只能走第一条路。   他想着,更难受了,边磨墨边喋喋不休的质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叶无尘差一点就把毛笔塞他嘴里去了。   魅狐瞧着两人,忽然又伸手想去碰叶无尘脸上的缎带,下一秒,鬼煞立刻砍来,他立即收回手,才保住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下一次,鬼煞就不会这么慢了。”   墨允冷声开口,随后又恶狠狠地和手里的墨块做斗争,嘴里在对着叶无尘念念有词:“是不是不要我了……”   魅狐一阵无语之下,又把目光投向泰然处之的叶无尘,他扯开嘴角坏笑:“苏羡然,你既然和墨允好上了,那宋知意呢?”   然而没人理他,墨允忙着质问叶无尘,叶无尘则是忙着给墨允写心法,也就是出师礼。   窗边送来一阵凉风,混着寒梅洌香,碎碎念的碎碎念,写字的写字,一派祥和,除了旁边第一次感受孤立是什么滋味的魅狐。   他抿了抿嘴,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多余过,但这些都无伤大雅,只是……   魅狐看了眼悬在自己前面的鬼煞,又瞧了眼轻纱低垂的拔步床,步态妖娆地走过去。   “小公子今天抱回来一个人,在怀里护着,死活都不让人瞧见他的容貌……我记得是送进了这间房的。”   魅狐开口,倒不是为了找什么存在感,而是为了这事儿,他好奇了一天了。   因为墨允抱着那人,孤身闯入九层塔,找到煞气裹身的宋知意,直接丢给他一只魂魄便抱着人离开。   而宋知意见到那只魂魄时,立马追上墨允,做势要与他斗个你死我活,但墨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是站在原地便将宋知意压制,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话。   “那人的身体我明天还你,魂魄好好养,暂时死不了。”   实在是好奇,墨允到底抱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浅绛幔帐上绘着卷草纹,长垂在地,魅狐走到帐前停下,正要触碰时,他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墨允。   “小公子,我打开看看。”   魅狐出声提醒,但墨允并没什么动静,反倒是叶无尘皱了皱眉,想要起身制止。   “师尊,我在那儿设了传送阵法。”   契约阵法里传来一道声音,叶无尘看了眼依旧念念有词的墨允,笑着低头继续写字。   魅狐心觉有异,但他的手已经触碰到幔帐,下一刻,消失不见。   “他被传送去哪儿了?”叶无尘有些好奇。   “魔尊寝宫。”墨允抽抽搭搭地将砚台推到他面前,另一只手摘下面具,倾身凑到他跟前,一对聚满了水光的眼睛望着他,“师尊,我憋住了。”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嗯,真厉害。”   墨允拂袖抹了把脸,抓着叶无尘没握笔的那只手,颤声询问:“那师尊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无论今生前世,他最怕的,便是叶无尘的驱逐。 第126章 回魂   深夜迷离,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纷飞疏离,壁灯昏黄,透窗映雪中浅影暗淡,院内独有的一株梅花傲雪凝霜,幽香淡淡。   房内两厢沉默,叶无尘停住了书写的那只手,抬眼瞧着他,缎带下情绪莫名。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缺乏安全感?   先前是怕他收徒,后来又怕他娶妻,这会怎么还觉得他不要这孩子了?   叶无尘将手里的狼毫搁在桌上,托腮瞧着墨允抓住他的那只手,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墨允被他看得心中发紧,手指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明明是想要收回的,但在下一刻却握紧了些。   “师尊……”   他垂下睫帘,试图遮住眼中逐渐疯狂的情绪。   撕裂又崩溃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占有叶无尘的念头逐渐控制着他的心房,但表面上却是瑟瑟的,像个挽留大人的孩子。   他抿了抿嘴,费尽了心思去压制那疯狂叫嚣的心魔,但叶无尘此时的不作为更是增长了心中的恶念,一寸寸钻进大脑神经。   墨允原本清澈的红眸逐渐变得暗沉,隐隐有嗜血之意,他抓着叶无尘但那只手收紧了几分,心魔在形成牢笼,想要将他困住。   “我为什么会不要你?”   镌刻着温柔的声音响起,叶无尘将手一翻,反握住墨允的手腕,手指在上面轻敲,他轻笑,在那张不属于他的脸上刻画出只属于他的温柔。   “这么好一孩子,谁会不要?”   一句话犹如清风,拂过心底那些阴霾,逐渐驱散,墨允呆滞了片刻,抬眼又是朦胧泪意。   “可师尊要我出师。”墨允皱着眉,一脸委屈,“我……我不出师。”   他才当了叶无尘几年徒弟,换作是平常人连皮毛都没学到,而且也没哪个师傅会让只收了四五年的徒弟出师,所以他完全有理由赖在至清峰。   叶无尘道:“可你要留在魔界啊。”   他计算着时间,墨允在大纲中也确实是十六岁做了魔尊的,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他觉得墨允这次必定会留在魔界。   墨允看着他的手指在手腕上敲击,而那人又是一脸沉思的模样,他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留在魔界?”   “啊?”   “师尊到底在想些什么。”墨允用手勾开叶无尘脸上的绸缎,盯着那双只属于魔修的红眸,不只是想到了什么,墨允的眸子忽然暗淡下来,“师尊是不是觉得,往后我除了魔界就无处可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冷风一吹就散了,幽淡的情绪混在寒梅清香里,捕捉的有些艰难。   墨允盯着他的双眼,眸光浅淡,“师尊为什么总想把我丢开?断骨边境也就罢了,如今为何还要把我丢在魔界……你明知这的人我都不熟识,你明知道的……”   是不是在叶无尘心里,他就是个被剧情框住的主角,是不是只要到了所谓的剧情点,叶无尘就能丝毫不留恋地将他丢给别人。   他在叶无尘心里,到底算不算是一个人……或者,他只是一个推动剧情的主角。   少年的声音沙哑,却不像往常那般带着哽咽或哭腔,有一种莫名的平静,像是风暴前的黑云压城,昏暗非常。   他一抬眸子,便是深沉的血眸,藏着隐忍克制,底下是一层不为人知的疯狂。   叶无尘被他幽深的目光盯得发怵,但心底还有些莫名,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丢开你了?”   他蹙着眉,松开墨允的手,“魔尊不是找你过去谈这个事的吗?”   “他找我谈我就会答应吗?”墨允看了眼他收回的手,神情黯淡地垂下头,“我可没答应他。”   “那……”叶无尘重新抓起笔,明亮的红眸望着他,不自觉地染上些笑意,“那你暂时不用待在魔界?”   如果主角自己不愿意呆在魔界的话,那魔尊便没办法强行挽留,因为他对主角的爹始终有愧疚。   那他就能多养主角一些时日了。   他笑容明媚,眼中落光,瞧着不似作假,墨允心神一晃,心中阴霾瞬间拨云见日,又听叶无尘继续道:“我从没想过丢下你,只是你若有了自己的去路,我也不便阻拦。”   他轻声叹气,“年纪轻轻别老胡思乱想,刚刚怪渗人的。”   被那种深暗幽远的目光盯着,就仿佛身临深渊,下一秒便会被吞噬,随后迷失自我,跌落黑暗。   “那师尊还许我回至清峰吗?”墨允挥散心底那些阴暗的情绪,望着他面前说是要当作出师礼的东西,抿了抿嘴,忍住想要将它撕掉的念头。   “嗯。”叶无尘应了一声,在脑海中模拟整套心法的过程,随后提笔,对墨允道:“但你不能老是占着我的床。”   墨允舔了舔嘴唇,乖巧地点头。   心法还在继续书写,墨允在旁边看着,还是怕他写完这出师礼就把自己踹出师门了,于是幼稚地倒了不少乱。   最终,叶无尘抓住那只蠢蠢欲动的手,扯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你再捣乱,我写的心法就送给别人了。”   “……哦。”墨允经他解释后没方才那么阴郁了,于是蹭到他身边,抱膝而坐,歪头看着他的容颜,俊朗的眉宇间不自觉沾染笑意。   “师尊,你喜欢……什么啊?”   灯盏独燃,深夜中落雪簌簌,雪夜静谧一片,徒留寒梅清冽,墨允刚要说出口的话生硬地拐了个弯,这弯转的他自己都想抽死自己。   叶无尘听这问话有些顿住,像是仔细思考了一下,随后轻轻摇头:“没什么喜欢的。”   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不讨厌,但却没有特别喜欢的。   墨允咬着下唇,踌躇片刻,忽然将脸凑到叶无尘面前,几乎用尽了毕生的胆子,才将那句话问出口。   “那……师尊不喜欢我吗?”   叶无尘一愣,因思考心法而紧锁的眉头骤然舒缓,嫩稚的嗓音有种别样的温柔   墨允看他弯眼轻笑,听到他不假思索的开口,是明知道与自己所想的意思不同的两个字,却还是忍不住雀跃的心情。   “喜欢。”   他说完这两个字便拍拍近在眼前的墨允,然后低下头继续在宣纸上写下串串符文,目光温和,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墨允捂着脸在旁边兴奋了一会儿,又顶着通红的脸颊窜过来,在叶无尘耳边轻语:“师尊不是为了哄我开心吧?”   叶无尘抬眸,对上他略带忐忑的红眸,语气有些无奈:“哄你开心的方法有很多种,没必要用这种方法。”   明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喜欢的意思与自己不同,但墨允却还是被他撩动心弦,一张脸红到了底,于是又捂着脸趴在桌上,在心底狂欢。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温温和和的垂下眸子,想着这孩子实在有点缺爱。   至于他口头说出来的喜欢,自然是作者对主角的喜爱,师尊对徒弟的宠爱,无关其他,毫不越界。   只是他自己都未发觉,喜欢二字,这个对他来说几乎是陌生的词汇,连带着一个人一起,轻飘飘的落在他的魂魄上,就像是与墨允结契时,以温和得无法察觉的力度,在灵魂上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   夜色渐深,叶无尘把笔搁在桌上,将那些写满了字迹的宣纸,按照顺序重叠在一起,上面垫了一张纸,拿墨块压住。   随后,他就感觉自己上下眼皮在打架,差点一头磕在桌上,好在墨允即时用手扶住,才没让他在额头上磕个包。   叶无尘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住,一双迷离的眸子睁开,看到那人后又放心的睡了过去。   他那本心法只写了一半,熬到半夜后便觉得头脑有些昏沉,本来只打算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就这么昏睡过去了。   墨允看着他的睡颜,将偷偷拿出来的醉迷香收入流云戒,随后便将人抱在怀里,跨步走向垂着轻纱的拔步床。   由于他逼问不出来灵魂交换的详细记载,因此只能动用主神之力将苏羡然的灵魂从叶无尘的身体剥离出来,而现在,他要以同样的方法让叶无尘的灵魂回到他自己的身体。   他站在床边将先前设的传送阵法撤离,修长的手指将幔帐撩到一边,随后俯身将怀里熟睡的叶无尘放在床边,开始利用主神之力抽离他的灵魂   墨允拉住叶无尘的手,周身裹了一层柔和的雪白光辉,那白芒顺着两人交扣的手,逐渐蔓延到叶无尘身上,持续了有一会儿时间,墨允才小心地将手一拉——   光泽呈星点消散,一只轻飘飘的灵魂被他拉入怀中,冰凉的触感在指尖散开,墨允一时间有些呆滞,堆杂的记忆中瞬间浮现出一幕幕仙帝与白色火焰的片段。   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在他心底滋生——这算不算是,他把师尊养大的?   很快,他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白色火焰是叶无尘的一段残魂,而他也只是帮忙让白色火焰凝聚好魂魄,不再虚弱,谈不上养大不养大的。   墨允抱着那轻飘飘的灵魂,目光定格在他颈间的火红印记上,是在纤绮派结契时留下的契约印记,他呆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伸手去触碰。   灵魂是凉的,但在他颈间却留下了自己的气息,墨允的手指在上面停了片刻,各种思想在脑海里歪七歪八的绕,绕到最后成功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   怀中冰凉凉的灵魂抱在身上,墨允却觉得是炭火入心,又经过那些思想发酵,更是觉得抱着一个烫手山芋。   但他还是抱着烫手山芋不撒手。   叶无尘的灵魂长得比本相更加年轻,显得更加稚嫩,他此时正安静地睡着,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知。   墨允低头盯着他平淡温和的睡容,好一会儿才从那些杂七杂八的念想中脱身,回过头来又觉得自己龌龊,于是怀着忏悔的心态将叶无尘的的灵魂送进他自己的身体。   窗棂被关得紧实,屋里又放了几盆炭火,被烘得暖呼呼的,壁灯到了点就会自动熄了,只留案桌上一豆孤灯摇曳不已。   借着昏暗的灯光,墨允在苏羡然的身体上下了一道传送阵法,将碍事的人传走后便小心翼翼地蹭到叶无尘身边,绕着他的墨发玩。   苏羡然被他传到了宋知意那,而魔界有的是关于灵魂的术法,以宋知意对苏羡然的态度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但苏羡然醒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就是宋知意的事了。   前世,他当魔尊时,与宋知意也没什么私底下的往来,只是偶然去了一趟他的府邸,才了解到苏羡然这个人。   但宋知意对苏羡然绝口不提,只能旁侧敲击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苏羡然是宋知意的药引。   那时他就很好奇了,宋知意并没有顽疾再身,甚至偶尔能从四轮车中站起来,健步如飞,怎么会需要一个已经失去了所有魔气的废人作为药引。   可宋知意并不打算替他解答,只是扯开一个温文尔雅但莫名阴森的笑,阴阳怪气的开口:“尊上还是去找叶无尘吧,属下这没什么好玩的。”   等他回去时,见到的便是魅狐俯身亲吻叶无尘的画面,鬼煞破空而出,瞬间抵在魅狐喉间。   魅狐挑着眉头与他对视,声音极致魅惑:“尊上,我这可还没碰到呢。”   鬼煞依旧横在他的脖颈,划出血丝,墨允立在原地,心里明明是怒意增长,可是却找不到一个发火的理由,只能将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中,一点点攥紧。   魅狐巧笑嫣然,将叶无尘唤醒,以撒娇似的口吻道:“仙师该起床啦。”   叶无尘睡眠很浅,没一会儿便悠然转醒,然而,他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却立马缩回床角,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冷冷盯着墨允,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也是冷淡至极。   “请你出去。”   墨允微微一滞,沉默着收回鬼煞,最后再瞧了叶无尘一眼,对魅狐道:“你也给我出来。”   魅狐冲他轻笑,明显是不想出来的样子,墨允血眸暗沉,一道黑沉的魔气化为链条直接将他拉出门外。   梦回今朝,墨允想着那些憋屈到不行的日子,又默不作声的抱住叶无尘的腰,将头埋在他颈窝,宣誓主权似的,闷声闷气地开口:“师尊是我的……”   他抱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样整个人挂在叶无尘身上有些不妥,于是又抱住他的手臂,哼哼唧唧地凑得更近了些。 第127章 阿爹   东方即白,一抹晨光笼罩天空,昨夜雪落纷纷将地上的雪皮又铺厚了几层,柔软的日光照在身上也还是觉得冷飕飕的。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压醒的叶无尘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后将注意力放在那个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身上。   这崽子怎么又跑他床上来了?   他将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推开,正想起身,却发现他的头发被这崽子压住了。   “……”   叶无尘无语地抬手,遮住自己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原来的身子了。   而叶仙师的身子对魔气向来敏感,这会更是感知到魔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刺激着他属于剑修的那根神经,身为一个剑修,他现在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身处敌窝,甚至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感觉。   他……还是想跑。   叶无尘瞄了眼旁边睡得香甜的少年,开始默不作声的扯着被他压住的头发,可惜少年睡得再沉,也不忘记往他这边凑,刚推开没一会儿便又缠上来,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   他低头看了眼蹬鼻子上脸,还想往他怀里凑的少年,轻声叹气,却没有再次推开,墨允昨夜与他说过要在他睡梦时帮他换回魂魄,这会儿估计已经很累了,还是别扰人清梦的好。   “唉……”叶无尘长吁一口气,指尖缠绕着少年细软的发丝,随后又无聊地用他的头发打结,再从发根处慢慢顺下来。   晨光熹微,伏雪松软,窗外云影朦胧,冬日晨光透过窗纸融进房内,朝阳微冷的气息渗透了暖和平静的气氛。   床上幔帐被拉开一帘,拢在一边,绣了淡梅的被衾全被墨允推到叶无尘那边,自己只占了一点边,但他睡着睡着就几乎挂到叶无尘身上去了。   八爪鱼似的缠着。   不知隔了多久,身上的少年才有醒来的意思,他抱着叶无尘的腰,脑袋抵他的肩膀,睁开一双绯红的眼,迷离了一瞬后,出于本能的将人抱得更紧了。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墨允的身子一下就木僵了。   若是趁叶无尘没有意识的时候做些小动作他还是有胆量的,但那人一醒,就仿佛微光照进了黑暗,让他那些龌龊的心思无处可藏。   “师、师尊?”   “醒了就起来吧。”叶无尘拍了拍墨允的头。   墨允僵了一会儿,正打算起来时,发现自己的腿也搭在他身上,于是大脑里面疯狂窜出了无数种思想,他又僵住了。   叶无尘见他迟迟没动,困惑地喊着他的名字,“墨允?”   他在床上一动不动一早上了,这崽子再不起来,他整个身子就都麻了。   “我,我马上起来。”   墨允结巴着爬起来,麻溜地滚到床边,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蹭过来,问:“师尊,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怎么了?”叶无尘起身靠在床头,开始打理自己的头发。   “没有就好……”墨允抱膝坐在床上,歪头冲他笑了笑。   昨夜他把灵魂剥离出来后,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送回叶无尘自己的身体,他怕脱离身体时间过长,让叶无尘的灵魂感到不适。   案桌上流了一滩干涸的烛泪,凝固的红色蜡体下还藏着焦黑的绵芯,叶无尘用手刮着上面干了的蜡体,又瞧着桌角还未写完的心法,忽而皱眉,一脸不解:“我昨天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正在整理衣服的墨允一顿,确定醉迷香确实是在流云戒里之后才放心的开口,“师尊亥时睡下的。”   叶无尘点点头,将桌上那沓宣纸收回世外桃源,又问:“你把我弄床上去的?那苏羡然的身体呢?”   “我送回去了。”墨允道,他瞧着一直盯着桌面的叶无尘,又凑过去问:“师尊可是在找什么?”   “缎带……”叶无尘碰了碰昨日他放缎带的地方,想起了昨日老头说的话。   “这上古魔咒是认主的,若他认主的那具身体有危险,这施了咒的缎带便会前去保护。”   叶无尘用手敲击着桌面,双眉紧蹙。   那苏羡然这是有危险了?   想到自己前些天又是被割肉,又是被放血的,叶无尘心中发怵,手脚都有些冰凉。   至于宋知意所说的药引,他是不信的,因为苏羡然的身体基本上是个凡人,没哪个人会说拿凡人的血肉作为药引。   他盯着桌案,心中对苏羡然却有一种古怪的抵触,他不想多管闲事。   “师尊的缎带不见了?”墨允见他盯着案桌发呆,便仔细将周围查了查,却没看到缎带的影子,正是一筹莫展间,叶无尘却道:“不用找了,那是苏羡然的。”   “苏羡然?”墨允轻轻蹙眉,但是那缎带的布料和叶无尘的斗笠……   “嗯,是他的。”   那缎带既已认苏羡然的身体为主,那自然就是他的物件了,也没有收回来的必要。   希望那上古魔咒能让他少受些苦难吧。   叶无尘摩挲着手指,瞧了眼世外桃源里面被捡的破破烂烂的斗笠,最终还是拿出一面白底金纹的面具戴在脸上,对墨允道:“你在魔界还有什么事吗?我要回仙剑门了。”   “没有没有,我跟师尊一起回去。”墨允连忙跟上他的步伐,抢在他前面推开门,见到踏雪而来的那人时,有些呆住。   大主神。   “尘儿。”他一袭白衣踏雪前来,手执一张面具靠在腹间,腰带上缀着串珠玉佩,流苏在冷风中飘扬。   大主神紫眸温润,面容平和,笑着走向叶无尘,直到他看见扒在门边的墨允,笑容凝滞,隐有怒意。   “你又跟他一起睡的?”大主神修长的手指点着面具,阴恻恻地盯着墨允,两道目光像是利刃,要将这个人穿透。   墨允挪到叶无尘旁边,拉住他的手腕,宣誓主权般的笑了笑,虽然他还不知道大主神对叶无尘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但防着总是没错的。   大主神瞪着墨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都被突然开口的叶无尘堵住。   “阿爹?”   刹那间,雪景沉寂,幽梅散香,天地万物皆为静止。   叶无尘歪了歪头,稍稍往前走了一步,呆滞地瞧着大主神,神情中藏着少有的不解,他轻声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情绪是少有的小心翼翼。   猛地,他又回过神来,盯着眼睛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许久,他道了声抱歉。   “我认错人了。”叶无尘反拉住墨允,走出门,与大主神错开。   但大主神下来这一趟本就是来找他的,怎么会轻易放他走,他跨步走至叶无尘面前,温润的紫眸闪着光,声音沾着喜悦。   “我是。”他堵住了叶无尘的去路,旁边暗梅幽香,他慈和地看着叶无尘,面挂笑意,又郑重的重复了一遍:“我是,你没认错。”   说着,大主神便又往前走了一步,趁叶无尘愣神的空档将他抱住,柔柔和和地在他耳边轻语:“尘儿,我是阿爹……”   他的声音格外轻柔,像是跨越亘古的呢喃,被沉寂了多年的风暴卷起,送进耳里。   叶无尘有些傻眼,嘴唇嗫嚅了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是原主的爹吗?   要怎么办?   可他……不是原主啊。   大主神抱了一会儿便松开,满脸笑意的瞧着他,哄小孩似的开口:“尘儿再叫一声阿爹?”   “阿……”叶无尘发出一个音节,就再没了后文。   他记得原主的爹是个凡人,怎么活了这么久还没……还没死啊?   那他要是露馅了绝对会被烧掉的吧。   叶无尘咬着下唇,寻思着要怎么说话才不会露馅,但大主神却看清了他的顾虑,直接开口,几乎颠覆了叶无尘的三观。   “我是在凤郡县工作的叶无尘的父亲,叶黎川。”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从他嘴中吐出,叶无尘直接傻在原地,抓着墨允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随后反应过来,拽着人就开始跑路。   他觉得这肯定是魔界的幻术,否则没理由他会凭空多出来一个爹啊!   “等一下!”大主神慌忙间拽住了落后叶无尘一步的墨允,感受到拉扯感后,叶无尘回头,召出霜降,只见得一道冷光刺向大主神面门,带着浓烈的杀意。   大主神对他那冲自己而来的杀意有些懵,一晃眼,墨允就被叶无尘拽回怀里,霜降被大主神挡开,在雪地上拉出一条沟壑,叶无尘见状,运灵欲再次操控霜降,却听墨允匆忙开口:“师尊你现在的身体不能使用灵力!”   可为时已晚,霜降再度刺出,丹田处一阵抽痛传来,叶无尘扶住墨允的肩,乌眉皱紧,冷汗涔涔。   他瞧着正欲上前的大主神,闭了闭眼,又忍着剧痛开始摧动灵力。   “师尊!”墨允感受到他的灵力波动,连忙并指点穴封了他的经脉,扶住几欲瘫倒的叶无尘,“师尊别动了,交给我吧。”   叶无尘喘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墨允喂了枚丹药,随后便神志不清地倒在他怀里,瞬间没了知觉。   墨允俯身将他抱起,注视着掩面望天,欲哭无泪的大主神,回忆着刚刚发生的种种,最终是叹气。   “你太急了。”   一个从小便知道自己是孤儿的人在找到父母的那一刻不是喜悦,而是害怕和怀疑。   而叶无尘的恐惧却多了些因素,在他的认知里,现在他所处的世界是异世界,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知道他身世的陌生人,那已经不是恐惧了,而是惊悚。   大主神此行此举估计在他心中是一种灵异事件吧。   墨允低头凝视面色苍白的叶无尘,打算前往仙剑门。   “先留在魔界。”大主神兀自伤心完之后,便抓住墨允的肩膀,视线定在他怀里的那个人身上,“我加固了这个位面——尘儿也该知道那些事了。”   琼华落地洁白无瑕,冬日冷风呼啸而过,钻进留了缝的衣领,刺激着皮肤上那感知着冷的神经,青天白日之下,偏殿朱门紧闭,松软的雪皮被踩出几个脚印,玄衣少年在门前站了片刻,忽然扑通跪地。   卿君一来就见到墨允跪在地上做垂头忏悔的模样。   “你有病吗?”他蹲在少年旁边,随手团起一个雪球,往少年脸上砸了一下。   墨允抹了把脸,讪讪道:“大主神在帮师尊恢复记忆,我怕他记起那些后就不理我了……我得求得他的原谅。”   卿君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事我也脱不了干系,要不我也跪跪?”   “师尊又不认识你。”   “也是,那我跪跪你?”   墨允斜了他一眼,卿君便嘻笑着拍拍他的肩,宽慰:“你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了,又是分裂灵魂又是压制系统的。”   “六年。”墨允盯着衣袍底下素白的雪,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因为我,他遭了那么多罪,连主神空间遗留的残魂都那么虚弱……还下意识躲开我……”   “我做的那些又算什么呢?”   墨允扯了扯嘴角,有些苦涩,卿君缄默不言,同他一样盯着底下草白的琼芳满地,最终长吁一口气,道:“你这是妄自菲薄,你不也是因为他,穿梭各个位面,差点把自己魂魄给弄垮了吗?”   “我乐意。”   卿君一顿,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轻巧一笑,“你们师徒俩……”   还真是倔得令人发指。   那天,叶无尘被鬼煞一剑穿心,剧情任务完成,卿君在主神殿接到他虚弱到几乎要消散的魂魄,满脸无语。   “非要这么倔,前期把主角往死里虐不就好了,非得自己受着,这下好了,主角察觉到了吧,不让你走了吧,唉……”   当时,叶无尘靠在墙上,盯着自己一寸寸变得透明的手,还有些搞不清楚情况,他环顾周围,视线落到卿君身上,才反应过来,他那段话是对自己说的。   “不忍心啊。”他低头笑了笑,依旧盯着自己的手。   墨允是他倾注了所有心思的主角,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   是什么呢?   叶无尘抬头,眼里装着困惑,电光火石之间,卿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到叶无尘漆亮的黑眸闪过一瞬间的黛紫。   不过一瞬,消弥殆尽。   没过一会儿,叶无尘的魂魄便支撑不住,逐渐消散,留下一段残魂。   卿君初见墨允时骗了他,叶无尘的残魂并不是绑定系统时在他这存下的,因为叶无尘的魂魄特殊,没办法分离,哪怕是一点。   叶无尘的残魂其实是魂魄消散后,留下的一点虚弱到极致的魂魄能量。   那是大主神保住的。   彼时,大主神抓着一只紫玉狼毫踱步进屋,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走到白色火焰面前,蹲下来睁着一双紫眸瞧着白色火焰,执笔凌空一点,卿君怀里就多了只琉璃瓶。   “帮我养一段时间。”大主神冲他一笑,随后又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一会儿又闭上了,儒雅温和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圆顶白房印记。   大主神身形一顿,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第128章 命运   雪景寒梅,银铺满地,冷清的日光印雪落霜,偌大的庭院无人来往,却有一个跪得笔直的少年和蹲在地上不住的团雪球的青年。   “你再往我衣服里塞雪试试。”   墨允一个眼刀横过去,卿君团雪球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完全没有负罪感的开口:“我记得你在这个位面是主火灵力的,应该不怕冷。”   “鬼煞。”   “等一下!我不弄了!”   卿君用手指拨开横在面前的鬼煞,瞧了眼面无表情的墨允,瘪了瘪嘴,将团好的雪球砸在地上,弄出一个个坑。   魔宫殿房雕梁画栋,屋檐勾心斗角,飞檐反宇上铺万倾琉璃,柱子漆红,椽子雕花,一派奢华。   漆着红木的殿门打开,大主神一踏出门就盯着地上那两个人,不明所以的开口:“你们俩在这干嘛?”   卿君于是将墨允跪在他的理由说了出来,“反正我没地儿去,只能在这蹲着了。”   大主神沉吟片刻,拖着他的曳地长袍来到墨允面前,蹲下身与他对视,深沉的紫眸盯着少年,无声地与他对峙。   “咳。”大主神见墨允只是盯着地下的一片雪地,并没有理他的意思,于是不由自主的轻咳了一声,试图拉回少年的思绪。   墨允抬眸,对叶无尘突然多出来的这个爹还有点把握不好说话的分寸,于是缄默着,换了个地方继续跪。   “……”大主神踩着雪地又到他面前蹲下,解释道:“你和尘儿的记忆不该由我来恢复,我让他记起来的是他自己的身世。”   听到这句话,墨允才认真地将视线放到他的身上,也没问叶无尘的身世,这些他在审问苏羡然的时候便有所了解,知道叶无尘原是这个位面的人。   他疑惑的只有一个问题,“可师尊为何会去另一个位面?”   “当年他被人强行交换灵魂,却因那人学术不精让尘儿的魂魄流离在外,我发现时他已经被执行者带离位面,去了主神空间。”   大主神说起这个,神色便有些暗淡,“我答应过尘儿,会带他回来这个世界的……”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我了解到,那群修仙的一旦发现尘儿被夺舍了之后便会焚毁身体——”   “身体被毁,尘儿就不能以原来的身份回来,保守起见,我只好篡改熟识尘儿的人的记忆,让他们觉得尘儿是经历了什么才导致性情大变,好让他们不要发现尘儿被夺舍这件事。”   “之后,尘儿的魂魄因为经不住主神空间的威压,我就让他去了另一个位面。”   “这样啊……”墨允沉默一会儿,便站起来拍了拍膝头的雪,抬步走向虚掩的殿门,“我先去看看师尊吧。”   “等等。”大主神起身叫住他,“尘儿要睡半个月,这半月内你最好不要对他做什么。”   卿君平日里对大主神还是恭恭敬敬的,但这会儿却笑了起来:“大主神放心,他不敢的。”   墨允迟疑片刻,怂了吧唧的点点头,卿君说的是实话,他叹着气推开殿门,扭头对大主神说:“那我先带师尊回仙剑门。”   “不行!”   “师尊不想呆在魔界。”   大主神凝眸,“这半个月内,我要去将萧逸春他们的记忆改回来,等记忆恢复之后,再让尘儿去见他们。”   墨允沉呤片刻:“好吧。”   “那我先走了。”说完,他又抬头瞧着在门前站立的墨允,笑道:“墨允,你要是再敢爬尘儿的床,我就砍了你。”   “哦。”   墨允淡淡的应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大主神斜了他一眼,对专注看戏的卿君道:“你帮我盯着他。”   话音刚落,大主神便闪身消失,卿君靠在院里那棵寒梅下,拨弄着旁边开的热烈的红梅,张嘴打了个哈欠。   大主神不放心墨允,但卿君是知墨允那小子的胆量的,因此这会儿也只是走过来搭上他的肩调侃:“墨允,你连他床都敢上了,怎么没见你有胆子上他人呢?”   墨允白了他一眼,正想抬腿进屋,却闻见一阵药香飘来,他循着味道往院门望去,抬袖轻拂,在自己和殿门前落下一道屏障。   来人身着白羽华衣,上头日照荧光点点,衬得他身材欣长,肌肤如雪,犹如天神下凡,公子世无双。   但他开口却是刻薄的,带着滔天的怒气:“小公子对我家奴仆做了什么?”   话音落下,震天的魔气散开,摧残着院角寒梅,他身后也慢慢走出一个某约十二三岁的少年。   苏羡然默不作声地抬眼看着墨允,隐有惧意,他雪白的脖颈有一道剑伤,周身落着一道血色屏障,上有流光溢溢,涟漪四起。   墨允一眼就看到了他缠在手腕上的缎带,目光如炬地盯着,只一会儿,苏羡然便察觉到了他炽热的视线,于是低下头,将缠在手腕上的缎带藏进广袖的。   动作莫名小心。   墨允想到叶无尘今早对他说的话,视线就没有在缎带上多做停留,而是老神在在地瞧着怒气冲天的宋知意。   “我对别人家的奴仆不感兴趣。”   他扫了眼苏羡然周围的屏障,张嘴就是嘲讽:“宋公子不会解不开这上古魔咒,就来质问我吧?”   宋知意未语,却听闻凌空传来一阵叮当碎响,魅狐一袭热烈红衣落在寒梅树上,簌簌抖落清雪飞扬,他锁了铁链的腿露在外面,搭在树枝上,吊儿郎当的晃着两条纤长的小腿。   他先是瞧着墨允,又看了看长身端立的宋知意,眯起一双碧蓝的眸子惊呼:“宋公子能站起来了啊?”   魅狐说完,便又咂咂嘴,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挑眉轻笑,掐着嗓子喊了句委屈到极致的“小公子”。   墨允一身鸡皮疙瘩都被他喊起来了,一旁的卿君更是愕然,他低声对墨允道:“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他天生有病而己。”   墨允淡然回应,魅狐听见了却笑意更深,只见他轻蹙乌眉,哀叹道:“小公子昨夜光顾着和苏羡然亲热,居然忍心把我送去魔尊的宫殿!”   他说完就噤了声,双腿轻巧一晃,整个人落在地上,斜在梅树旁边,一双碧蓝的眸子闪着揶揄的光,投向苏羡然。   墨允瞥了眼等着看好戏的魅狐,嘴角忽然牵出一个笑,“亲热?宋公子是知道昨晚苏羡然在哪的吧。”   这时,宋知意转头看了眼魅狐,冷然道:“你昨夜见到的那个不是苏羡然。”   墨允早在昨日中午便将苏羡然的魂魄交予他,因此夜里那个人便不是苏羡然,而是与苏羡然交换灵魂的人。   魅狐眯了眯眼,耸耸肩不说话,既然两人知道的东西比他多,那他还是在旁边看戏吧。   宋知意冷眼瞧着气定神闲的墨允,眼神如刀子一般闪着寒芒,说话的语气也是如毒蛇吐信般阴冷:“小公子还是将上古魔咒收回去,苏羡然是我府中的奴隶,小公子插手就不太好了吧?”   “插手吗……?”墨允托腮沉思,却转了个话头,血眸暗沉无光,锁定苏羡然。   “这缎带是你的吗?”   苏羡然一愣,迟疑了。   在被墨允审问的时候,他已经见识到了这名少年的厉害之处,在这名少年面前,他竟不敢撒谎,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盘旋在心头,下意识就要张嘴道出真相。   但这施了上古魔咒的锻带是他逃离宋知意的唯一希望了。   “缎带是你的。”墨允紧盯面色暗沉的宋知意,不知道是重复给谁听,他又说了一遍:“这缎带是苏羡然的,上古魔咒也是他设下的,找我没用。”   叶无尘说缎带是苏羡然的,那就是他的,墨允只需要转达叶无尘的话就行了。   苏羡然瞳孔骤缩,对他这番话有些愕然,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低下头,淡淡地说:“是我的。”   宋知意狐疑地瞪了他一眼,冷冷清清的嗓音说出的话异常绝情:“你个废物怎么会知道上古魔咒。”   这时,墨允又再次开口,嗓音带着不属于少年人的低沉,却又摆脱不了少年的清澈,只听他笑着问苏羡然:“你可知,其实你家公子并不需要药引?”   “我知道……”苏羡然闭了闭眼,有些猜到墨允要说什么了,他抬头瞄了一眼依旧冷漠的宋知意,轻飘飘的扯出一个笑。   是失望,是忏悔,也是逃离。   他早就怀疑宋知意不需要药引,但是他没有确认,他也不敢认为宋知意真的不需要他的身体作为药引。   直到今天,他见到宋知意从四轮车中站起来,才晓得宋知意口中的药引只是为了折磨自己编出来的幌子。   如今想来,连逃走都要为宋知意着想的苏羡然是有多傻。   苏羡然本可以用夺舍逃离魔界,留下一个死去的魔修壳子,让那壳子随意腐化在泥地里,腐烂在哪里都好,只要让宋知意认为他死了。   但苏羡然却怕自己的身体死后,宋知意那需要药引支撑的身体一天天变差,于是选择了另一种极其损伤魂魄的方法——互换灵魂。   他要逃离,却不想让宋知意失去药引。   他选择了当时在断骨边境历练叶无尘。   这是墨允用主神之力审出来的,他斜眼看了看宋知意,对算是半个罪魁祸首的他并没什么好态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扯出一个邪气的笑,说话的语气都沾染了妖邪之意:“因为宋公子口头说说的药引,苏少爷本可以夺舍逃离魔界,却非要自损魂魄与人互换灵魂,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药引子。”   他虽是在帮苏羡然说话,但所有的杀气都是针对苏羡然。   若不是他,叶无尘哪里会遭遇那么多,怎么会受那么多委屈,怎么会去另一个位面经历抛弃和白眼。   可若不是他,墨允与叶无尘的关联未必会这么深,可能到最后也只赚得一句师慈徒孝。   苏羡然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是一切故事的开端,是所有羁绊的,更是悲哀降临的预兆。   而苏羡然与宋知意两人的恩恩怨怨牵扯了太多人,甚至牵扯到前世今生,他们让叶无尘本该畅通无阻的仙途坎坷扭曲,让本该荣誉加身的叶无尘鲜血淋漓。   他们牵扯到了不该牵扯的人。   苏羡然有他的苦衷,有他的顾虑,有他放不下的感情,但墨允的心只装得下叶无尘,也只心疼叶无尘。   心魔在这时疯狂叫嚣,试图掀起他心中的怒意,让他将苏羡然斩杀于此。   可笑至极。   曾经想要置叶无尘与死地的心魔却在这时维护叶无尘。   说起来,墨允的心魔原是因叶无尘而起,因叶无尘而改变,从头到尾,他所记所挂所念的只有这么一个人,却迟了那么久,才发现隐藏心底的感情。   墨允的双手在袖下攥成拳,指甲刺进掌心,试图让自己清醒,试图摆脱心魔。   前些天他在审苏羡然的时候差点把他的魂魄给弄散,这已经足够了,叶无尘经历的那些疼那些痛已经还给他了。   没必要,已经够了……   他该去看看叶无尘了。   “墨允!”卿君猛地拽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喝出声。   墨允回神,眉宇间仍暗藏暴戾,他看了眼卿君,莫名道:“怎么了?”   “没,我看你那眼神像要杀人,出声提醒一下。”卿君被他不自觉散发出的威压吓到,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道:“走了走了,看看你师尊去。”   “嗯。”   离开前,墨允再看了眼表情错愕的宋知意,还有那边因为没有看到好戏而失望的魅狐,默不作声地转身进了屏障,进入了殿房。   炭火烘得殿房暖意如春,床边幔帐低垂,珊瑚珠帘清透红润,房内熏香盘绕,飘渺青烟。   墨允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蹲下,睁着一双圆润的红眸望着床上那个人的睡容,那张被被冷风吹得有些僵住的脸上绽放着一个傻乎乎的笑。   犹如孩子吃到了心爱的糖。   卿君跟着他进来,也目睹了他这副傻样,自发的对比起刚才在外面冷言冷语的墨允来,对比之后,又是一阵说不清意味的啧啧声。   叶无尘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面容柔和,墨允蹲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又小心地将手伸到被衾里,找到他被捂得温热的手,轻巧的握住了。   随后顺着手腕往下,十指交扣。   这时,叶无尘忽然不安分的翻了个身,那只被他握住的手伸到枕边,凑近嘴唇,呼吸绵长,温热的气息洒在墨允手上。   卿君坐在椅子上瞧着满脸通红的墨允,轻哼一声,“不争气的家伙。”   他想着大主神临走前对自己的叮嘱,不在意的撇了撇嘴。   不得不说,大主神对墨允的胆量真的是高估了一大截。 第129章 忆·小道长   深沉的黑暗涌来,一寸寸将叶无尘包裹,周围的声音嘈杂,像是要整理耳膜,但没一会儿逐渐沉寂,幽微的声音组成海浪潮汐,幽谷空鸣……   倏尔一道白光亮起,照亮整个夜空,天灯忽闪,群星闪烁。   元宵佳节——   熙熙攘攘的街头,火红的灯笼挂在各个商铺的屋檐,沿着这条笔直的街路往下。周围人穿的喜庆,三五成群,结伴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一位穿着绣金丝吉服的小公子拽着一个青衣朴素的小道长在街道穿行。   “我爹说,这条街鱼龙混杂,要好好保护自己。”小公子回头笑了笑,然后继续说着:“就像刚刚把小道长关在笼子里的那群坏蛋。不过你不是会法术么,怎的不用?”   “师尊有云,不可轻易对凡人使灵力。”   小道长一步一趋的跟在他身后,不由的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娃娃,他有些好奇:“你刚才说这条街鱼龙混杂,那你爹怎么敢将你一人放出来?”   小公子嘿嘿一笑,将自己腰间香囊解下来,扣在食指上甩着圈儿,“阿爹当然不敢放我一人出来,所以他派了暗卫跟着我,刚刚也是因为那些暗卫我才能顺利救出你。”   “你往后看。”小公子扯了扯小道长的手,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那个穿着青衣服提着红灯笼的姐姐就是我爹派来的暗卫。”   小道长依言往后看去,还真有那么一个女子,假意逛街,眼神却时不时往这边瞄。   “诶,你叫什么名啊?”小公子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前停下,抱着一只玉兔灯笼仰头轻笑,透彻的眸子里像装了一湾清泉,耀耀闪光。   “我叫叶无尘。”他将银钱递给小摊摊主,说了自己的名字后便等着小道长的回应。   “啊、我,我叫萧逸春。”   手提花灯透亮,叶小公子拽着刚救回来的小道士在人头攒动的街道横冲直撞,时不时关心一下他的身体情况。   “我刚刚看到一个大汉拿了根棍子往你身上抡,你没事吧?”叶无尘将他拉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客栈,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便撑着脸询问。   小公子明眸皓齿,粉雕玉琢,这会儿正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小道士,笑容灿然,干净的不可方物。   萧逸春微微一愣,倏尔低下头,结结巴巴地开口:“我身上有防御结界,不用担心。”   “那就好。”   不多时,小二为两人上了菜,临走时还不忘问候小公子,他嘻笑着帮小公子剥去额前的碎发,轻笑道:“小少爷可别贪玩,得早些回去。”   叶无尘忙着往嘴里塞蜜饯,随意点头打发了小二,顺便帮萧逸春解释:“这家店是我爹开的。”   但他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抬头望去,萧逸春已经石化在原地,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叶无尘,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   “小少爷?你不是女的啊?”   随之而来的是叶无尘将筷子摔到桌上的声音,“我是男的!”   心平气和解释完自己的性别之后,小公子便闷头与桌上的食物做斗争,腮帮子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咀嚼的动作跟仓鼠似的。   萧逸春挠挠头,连说了几个抱歉之后小公子却还不曾理他,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好看的人,不小心认错了性别,实在抱歉……那个,你在生气吗?”   “我说我没生气你信吗?”   “对、对不起!”   小公子吃完点心就开始喝汤,一张嘴闲不下来似的,萧逸春见他抱着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汤碗不住的往嘴里灌,实在是怕他把自己肚皮给撑破了,他不由自主地关怀道:“你慢点喝,别噎着了。”   叶无尘喝完之后就摊在椅子上,舔了舔嘴唇上粘的油渍,一双眼睛忽闪忽闪,随后又腾的坐直,对萧逸春道:“我没生气,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说我像女的了。”   他长吁一口气,手指无聊的在桌上扣击着,看着客栈内人来人往,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一会儿,他又瞪着萧逸春面前未曾动过的吃食,皱了皱眉问:“不合口味吗?”   “这是给我的?”   叶无尘撇嘴,“难道是给我一个人的吗,我也吃不了那么多。”   萧逸春想到他方才狼吞虎咽的样子,抿着嘴憋着笑意,许久才开口:“我看你方才吃那么急,还以为那些都不够你吃。”   叶无尘趴在桌上笑:“我又不是猪。”   两人慢吞吞的将桌上的点心吃食都解决完,叶无尘便提着刚刚买的兔子花灯跳到地上,又拽着小道士往街上跑,还不忘询问小道士住在哪,像是要将他送回家。   “我在仙剑门修习,离这很远的。”   叶无尘停下脚步,回过头问:“那你师尊呢?”   “师尊他……我也不知道,跟丢了……”   如今天色已晚,街道因逢节而热闹,头顶上有花灯挂在牵引的绳上,炙热的光汇聚在地,也如同白昼。   叶无尘看萧逸春暂时没有去处,便擅自决定将他领回了家,纵使萧逸春一路拒绝,但仍然倔不过叶小少爷。   “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怎能突然登门造访,实在不合礼数。”   “那你今晚打算睡哪儿?”   “在外面将就一晚……”   “天为被地为席吗?如今数九寒冬,很冷的。”   “可是……”   叶无尘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冲他一笑,随即向他背后大喊:“洛竹姐出来帮个忙!”   偌大的府邸朱门大开,青铜虎头门环斑驳点点,上头灯笼通透明亮,青石阶梯上几名青衣婢女拿着扫帚在府门前扫雪,她们看了眼徐徐走来的叶无尘,便自发地派了一个人去府中禀报。   随即,门中便冲出来一个笑语盈盈的女娃娃,二话不说的挂在叶无尘身上。   “哥,我来了!”   “……”叶无尘被她勒的喘不过气。   他身后的洛竹单手将两人分开,不过没一会儿,那女娃娃又勾上了她的脖子。   “凤姑娘,你再勒,小少爷就要死了。”   叶无尘忙不迭点头。   女娃娃只好松开手,余光瞟到了洛竹肩上的那个人,她绕到洛竹身后,抬头望着被扛起来的萧逸春,好奇得不行。   “洛竹姐怎么扛回来一个人?”   洛竹道:“是小少爷请回家做客的。”   “可瞧着面生。”女娃娃望着萧逸春,抬手抓住他垂下来的一摞头发,开始扯。   萧逸春盯着这莫约四五岁的女娃娃,默默将自己的头发扯回来一点——师尊说过,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下手都没个轻重的。   府中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萧逸春进了府便被放下来,叶无尘让女娃娃去了前殿,随后牵着萧逸春的手走过回廊转角,道:“都说送佛送到西,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让你在外面游荡。”   “话说你师尊长什么样?我让人去找找……嗯?怎么停下了?”   路过一座庭院,萧逸春顿住脚步,目光锁定在红梅下石桌前与人对弈的那个黄袍男子身上。   他正托着下巴瞧着对面那个光风霁月的男人。   男人白衣束发,气质淡雅,一双独一无二的紫眸紧盯棋局,乌眉轻蹙,举棋不定,最终,他认命似地将棋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黄袍男子笑意深浓,手执白子干脆利落的下在棋盘上,声音天生透着一股潇洒,“我赢了,希望叶兄遵守约定。”   萧逸春顿在原地,扯了扯叶无尘的手,竟然有点委屈,“那便是我师尊。”   他差点被人抓去小倌楼,结果师尊倒好,在这闲敲棋子,连自己徒弟不见了都不晓得。   走到棋局前,叶无尘盯着这个把徒弟丢下的黄袍男子,此人长得就是一副江湖侠士的模样,而今又穿了一件阴阳道袍,反倒像是江湖骗子了。   于是他扭头问:“阿爹,这个江湖骗子是谁?”   “小娃娃说谁是江湖骗子呢?”黄袍男子拍拍他的脑袋,言语间颇有些自得:“我是你未来师尊,迟楠七。”   说完,他便看到了萧逸春,迟楠七熟门熟路的将手搭在他肩上,指了指那个白袍男子,道:“那是你未来小师弟的爹,叫……你叫啥来着?”   白袍男子无语,“我叫叶黎川,你早上刚问的。”   迟楠七:“对,叫叶黎川,你管他叫叶爷爷就是了。”   “迟楠七,你信不信我毁约。”   “别啊,我逗徒弟玩儿的。”迟楠七忽然正色起来,“叫叶哥哥,再往年轻点叫,喊叶弟弟也行。”   叶黎川:“……”   萧逸春恹恹地抬头瞄了一眼自家兴致勃勃的师尊,忽然道:“师尊,这一天你没发现你徒弟掉了吗?”   迟楠七一顿,有些困惑:“你不是进了府就去找你小师弟了吗?”   “……”晓是萧逸春再怎么没脾气,这会儿也不由得生起气来,只见他低头对准迟楠七的丝履,恶狠狠地踩上去。   “我在大街上就被人抓了!哪还有机会进府,况且我也不认识什么小师弟……”   萧逸春说到这便停下,后知后觉的看向同样迷惑的叶无尘,轻声询问:“小、小师弟?”   叶无尘皱着一张小脸,看着那个自称是他未来师尊的江湖骗子,转而去拉叶黎川的衣袖,刚想问些什么便被他捧着脸,只听他一脸歉意的开口。   “抱歉啊尘儿,阿爹把你输掉了。”   被亲爹输掉的叶小少爷愣住。   “阿爹把我输给他了?”他指了指那个正在和徒弟解释的江湖骗子,望着叶黎川的脸满是不可置信,不等叶黎川回答,他又问:“阿爹是怎么输的?我能把自己赢回来吗?”   “尘儿想把自己赢回来?”叶黎川失笑,将他抱在腿上,指着那一桌已定胜负的棋局,悠悠开口解释:“你迟爷爷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想收你为徒了……”   迟楠七耳朵灵,听到这个称呼便开始反击,只见他拍了拍萧逸春的肩,同这个不知何时被自己落下的徒弟说:“我与你叶爷爷早在百年前相识,你叶爷爷是个奇人,也没见他修炼什么功法便青春永驻。”   他说到此处,抬头瞄了眼青筋暴起的叶黎川,灿然一笑,讨打似的继续说着。   “六年前,叶爷爷老来得子……”   叶黎川瞪了他一眼,迅速将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收好,温声道:“尘儿要将自己赢回来,你同他再对弈一局吧。”   迟楠七顿了顿,看一下那个跃跃欲试想将自己赢回来的小娃娃,噗地笑出声来。   “这孩子才多小,怎么能下得过我?”   叶黎川轻笑:“未必。”   “好吧。”迟楠七冲叶无尘笑,“那小娃娃让让哥哥呗。”   三刻钟后,迟楠七面色稍微严肃,却还不忘打趣叶无尘,“乖,让让哥哥。”   一个时辰后,迟楠七惊喜地盯住叶无尘,挑眉看向叶黎川,“你个臭棋篓子是怎么生出这么好的儿子的?”   “可惜棋差一招。”说罢,他执棋点在棋盘上,懒散地往后一靠,歪头对萧逸春扯出一个邪气的笑,“我给你赢回来一个师弟了。”   把自己输掉的叶无尘愣怔地盯着棋局,神情恍然,他抱住叶黎川的手臂,茫茫然的。   “阿爹,我把自己输没了。”   “没事,不过是认个师父而已。”   叶黎川笑着拍拍他的头,温声哄着:“认他做了师父之后就能让他教你各种东西,等把他身上的东西全学了之后,你再去跟他斗,说不定就能把自己赢回来了。”   叶无尘思考片刻,觉得有理,于是便认了这个不着调的师尊,打算日后将自己赢回来。   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之后,叶无尘给了自己一个短暂的接受时间,然后试探性的看向被自己救回来的小道士,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   “师兄。”   萧逸春眨眨眼,第一反应竟是看向迟楠七,“我有师弟了?!”   迟楠七好笑的拍拍他的脑门:“是啊,你师尊给你赢回来的。”   他将萧逸春推向叶无尘,摆出自己师尊的架势,“去跟你师弟玩玩。”   萧逸春被他推得踉跄,但还是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叶黎川面前,与坐在他腿上的小公子对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叶黎川看了他一眼,轻笑:“要不给你抱抱?”   萧逸春挠挠头,将他的玩笑话当了真,“可是我好像抱不动……”   “哥!”   忽然,从廊道冲出一个女娃娃,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叶无尘,颇有些生气,“哥让我去前殿等着,可是我等了那么久也没见到哥的影子!”   她环顾周围,一眼就找到了萧逸春,女娃娃双手叉腰,仰头看着这个人:“你到底是谁啊?”   “他是我师兄。”叶无尘跳下地,想着两个人还不认识彼此,便介绍了一下。   “这是我堂妹叫凤羽翎。”他站在凤羽翎旁边帮两人互相认识了一下彼此,随后又听凤羽翎问:“哥怎么有师兄了?”   叶无尘便将方才他将自己输掉的事告诉了凤羽翎,凤羽翎听了连连哀叹:“那哥真是不小心,居然将自己输掉了!”   叶无尘赞同的点头。   “那哥要去修炼了?”凤羽翎哀叹完之后便注意起这个问题来。   叶无尘叹气,认命地点头。   旁边的迟楠七见他的反应,瞬间看向叶黎川,“我怎么觉得你儿子瞧不起我?”   “没人会瞧得起一个连徒弟都能丢了的师尊的。”叶黎川失笑,而后眯起眸子,扯出一个笑,“不过迟爷爷年纪大了,记性差些也是情理之中。”   迟楠七不乐意了,他反击道:“叶爷爷年纪也大,脑袋迟钝得连儿子都能输给我。”   “没有迟爷爷迟钝。”   “叶爷爷谦虚了。”   两个年龄上百的人就这么你爷爷我爷爷的吵起来了。   连年纪最小的凤羽翎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这两人幼稚。 第130章 忆·封印   继叶无尘把自己输掉后凤羽翎又被自家娘亲卖了。   “哥,我难受。”凤羽翎失魂落魄的靠在廊柱上,望着庭院里的大雪纷飞,期期艾艾地啃着鸡腿。   她前些日子离开叶府回家,便听到娘亲和爹在谈要把她送去纤绮派的事,并且在昨日已经敲定了将她送去纤绮的日子。   可叶无尘抱着一本迟楠七赠与他的功法看得入迷,没理这个被娘亲卖掉的女娃娃。   “哥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凤羽翎把那啃完的鸡腿骨头丢在雪地里,不满地喊着。   “嗯?啊……”叶无尘合上书,扭头看了眼凤羽翎,突然后退,神情愕然:“你什么时候来这的?”   “一刻钟前。”凤羽翎走到他面前,赌气似的将手上的油全部糊在他白净的衣服上,“你不会现在才发现我吧?”   叶无尘笑了笑,诚实的点点头。   他得努力修炼,斗赢迟楠七之后把自己赎回来。   这时的他还不怎么了解修仙界的那些规矩,也不知道斗赢师尊后便能出师,更不知道叶黎川所谓的把他输掉也只是为了让他自愿拜入仙剑门。   六岁的叶无尘被他亲爹安排的明明白白。   叶无尘认真听了凤羽翎的遭遇,宽慰道:“我一入春也要前往仙剑门了,几天下来我觉得修炼也不是那么无趣,你也不用担心。”   凤羽翎鼓起腮帮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   “我可不是担心修炼,我是觉得去了纤绮派就见不到你了,想着这个我才难受的。”   叶无尘一顿,面露困惑,“我又没死,怎么会见不到了?”   凤羽翎拧着眉头,就着这个问题,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煞有介事的回答:“纤绮派和仙剑门相隔那么远,我们肯定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见到。”   她揉了揉被冻得发红的脸颊,盯着那个听了她的话之后认真思考的叶无尘,等着他的回应。   良久,叶无尘才缓缓开口,满脸都是无所谓,“没关系啊,只要活着就总能见到的。”   凤羽翎努嘴,瞧着他满不在乎的神情,不免的有些生气,她站到叶无尘面前,抬头瞪着他,满脸都是怒意。   她道:“可是会隔很长时间,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能见到!”   叶无尘好像对这个没什么概念,他只是盯着女娃娃冻得发红的脸,将人拽进屋子里,“外面冷,先进屋。”   屋内暖意如春,桌案上摆着几碟瓜果,叶黎川手执紫玉狼毫在桌前书写着什么,迟楠七则在他旁边不停歇的啃着那些瓜果点心,偶尔评论一番。   “你这字写的也是当真好,不若赠与我吧。”   叶黎川头也不抬:“你拿去做什么?”   “卖啊。”   “迟爷爷这么缺钱?”   两人本只是普通聊天,可“爷爷”这个字眼一出现,又吵得不可开交,幼稚的要命。   萧逸春在旁边坐着,发呆。   对于他突然有了小师弟这件事,他还得缓缓,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语气面对小师弟。   正是思考的时候,一阵冷风灌进来,叶无尘推门进屋,迈着步子就冲过来了,“师兄!”   萧逸春:“!”   他忙不迭跳下椅子,努力摆出一个作为师兄的尊严,直到叶无尘扯住他的手,瓷胎般白嫩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邪的笑。   萧逸春的手不由自主地碰上他稚嫩的脸,冰凉光滑的触感自指腹蔓延,感觉有些微妙。   他迟迟没有放手,看样子像是呆住了,凤羽翎一头扑过去,清脆的嗓音在质问他:“你为什么掐他!”   被掐住的叶无尘眨眨眼,附和道:“为什么?”   萧逸春低头盯着这两个加起来不到十二岁的小娃娃,视线从叶无尘转移到凤羽翎,他又忍不住手痒,去碰了碰女娃娃粉嫩的脸蛋。   孩子的肌肤光滑水嫩,柔嫩的像能掐出水来,由于在外面呆久了的缘故,两人的皮肤都是冰凉的,摸起来有一种不一样的触感。   他觉得他好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凤羽翎猝不及防被他掐住了脸,而她又没叶无尘那么能忍,当下就瘪着嘴哭起来,随后挣脱萧逸春之后便迈着短腿跑向叶黎川,喊得凄厉苦楚。   “叔!他掐我!”   叶黎川抱住这个一头扎进怀里的女娃娃,紫眸波光滟敛,慢悠悠的看向叶无尘那边。   萧逸春已经松开了叶无尘的脸,这会儿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干了坏事的孩子,但又找不到什么借口去辩解,只能眨着一双眼睛乱晃。   脸上好像写了大大的两个字——心虚。   迟楠七懒洋洋地扭头,瞧着满身不自在的萧逸春,轻轻一笑,“逸春喜欢小师弟吗?”   萧逸春瞄了眼茫然的叶无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喜欢。”   他摩挲着手指,眼神不住的去瞟叶无尘肥嫩的脸蛋,还想再去掐一把,但碍于凤羽翎那悲惨的哭声,他便不敢上前,怕把小师弟也给掐哭了。   叶无尘茫然了片刻,忽然上前抓住萧逸春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萧逸春愕然,低头却见到一张乖软的笑脸。   萧逸春倒吸一口凉气,表情惊恐但却忍不住手痒,熟门熟路的开始揉他的脸。   叶无尘没什么动静,凤羽翎却哭得更起劲了,她扒住叶黎川的袖子,活像目睹了霸凌现场的小可怜。   “叔,哥他被掐了!”   “没关系的……”叶黎川一边安抚怀里那个哭闹的女娃娃,一边凝眸注视着叶无尘的动静,紫眸中闪着跳动的光,似是惊喜似是凝重。   迟楠七不知从他的表情中读到了什么,也严肃地看向叶无尘,换下了那幅吊儿郎当的笑脸。   那边,萧逸春怕把小师弟吹弹可破的脸揉坏,于是又弯了弯腰,小心地搂住小师弟的脖子,如获至宝。   他的小师弟超可爱!   叶黎川盯着笑容灿烂的叶无尘,不由自主的扯出一个笑,这时,迟楠七诱导似的开口,“尘儿喜欢师兄吗?”   顿时,叶无尘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换成了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他皱着眉想从空白的脑袋里挖出些什么,但终究是徒劳无功。   迟楠七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担忧的看向叶黎川,轻声询问:“封印还没解除?”   叶黎川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迟楠七便闭了嘴,笑着挑开这个话题,“逸春,你去教尘儿一些入门的东西吧,我看这两天他就只抱着那本书看,也没什么动作。”   萧逸春本还想从小师弟嘴里讨得一句喜欢,但师尊发了话,他便将还处在呆愣状态的小师弟牵到外室,拢了拢他身上的衣服,轻咳了几声想要开始自己的教学,然而小师弟并没有回神,他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师弟?”   “嗯?”叶无尘眨眼,璀璨明亮的眸子望着他。   萧逸春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缓缓开口,像个小大人似的教导,“修炼要先结丹,不过结丹的过程漫长,因此在此期间需锻造身骨,将剑式招数熟记于心。”   叶无尘道:“师兄要教我剑式吗?”   萧逸春想着迟楠七的话,微微点头。   “那我们等雪停了再学吧。”   此时外面霜雪满天,地上铺了一层没过脚踝的雪,廊道上垂下的幡布被风雪摇摇晃晃,偶尔还飘进来一些白净的雪,扑在人的脸上。   萧逸春低头瞧着往手上哈白气的叶无尘,连忙点头,不能把小师弟冻坏了。   “那我们进屋?”   叶无尘摇摇头,轻笑:“师兄带我出来就为了吹一次冷风?”   他拉着萧逸春拐了个方向,“我们去厨房找东西吃!”   冬季的白昼短,铅灰色的苍穹一寸寸被墨色覆盖,几点零星的光落在夜幕上,孤孤单单,陪着那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亮度的月亮。   屋内亮如白昼,床上蹲着一个刚洗完澡就把自己裹成球的娃娃,他露了个脑袋在外面,一双浸着水汽的眼睛望着从门边徐徐走来的叶黎川。   他喊了一声,“阿爹。”   叶黎川点头应允,坐在床边戳了戳他的脸,同他讲了些天马行空的事,然后逐渐步入正题。   “尘儿想跟师兄待在一起吗?”   “不想。”   “为什么,是师兄对你不好吗?”   叶无尘歪了歪头,洇着水汽的眸子染上一层迷雾,似是不解:“师兄挺好的,可是我为什么要跟师兄待在一起?”   他顿了顿:“师兄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那阿翎呢?”他的这种言语叶黎川听过很多次了,于是也不气馁,耐心诱导着。   “阿翎怎么了?”   “想跟阿翎待在一起吗,她是你的妹妹,同你一起长大,如今要分开了,会难受吗?”   “不会。”叶无尘眨眼,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   稚嫩的嗓音浸润着天生的绝情。   木窗未关,外面冰凉的夜风一吹,便吱呀晃开,又哐当合上,叶黎川借故去了窗边,垂眸看向窗前被踩得凌乱的雪地。   ——傍晚时分,萧逸春是在这儿一点点教叶无尘剑式的,凤羽翎在旁边看着,几声哥哥叫的清甜无比。   “想什么呢?”一道轻到没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浸了潮湿的酒气。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迟楠七趴到窗棂上,单手拎着酒壶,湿润的壶口凑到他嘴边,“喝酒去?”   叶黎川拨开酒壶,神色黯淡地摇头。   “你自己去吧,我……”   “放心,封印的事总能解决的。”迟楠七截住他的话头,透过空隙往屋内看了眼,轻笑道:“就算封印解不开,你儿子到我仙剑门住些时日也总会沾点七情六欲的。”   “但愿吧。”叶黎川叹了口气,幽淡的紫眸里藏着的情绪莫名,难以揣测。   时间过得很快,由冬入春也是眨眼之间,彼时乍暖还寒,不过阳光恰好,细碎的金光落在发梢上,勾画出一层朦胧。   六岁的小公子仰头看着那只绒羽洁白的仙鹤,上面的迟楠七俯身伸手,想拉他上来。   他有些呆住,下意识的反应是转身看向那个驻足原地的白袍男子,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更添一层温润祥和,他这会儿站立着,浅笑着,目光所到之处,皆是自己的影子。   叶黎川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子,女子抱着泪眼朦胧却不忘挣扎的凤羽翎,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   叶无尘抬头看了眼迟楠七,忽然往叶黎川那走了一步,然后顿足不前,须臾后,他放开步子跑到叶黎川前面,用自己矮墩墩的身体抱住他的腿。   “阿爹再见。”   叶黎川稍稍一滞,最终莞尔一笑,在叶无尘松开手的前一秒应声,“尘儿再见。”   叶无尘跑向仙鹤,在刚被迟楠七拉上去的那一刻,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哥为什么不和我道别?!”   叶无尘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扯出一个笑,他歪了歪头,扬手一招:“再见。”   仙鹤展翅欲飞,掀起一道微冷的风浪,扫起地面上的万千尘土,忽而腾空,飞向天光云影,抛下红尘万事。   它在空中划为一道弧线,最后变成一个缓缓移动的点。   叶黎川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回了屋,坐在桌前用紫玉狼毫虚空一点,空中波纹浮动,映上去的是苍穹之中朝着一个方向移动的仙鹤。   叶无尘自腾空起就没再往后看过一眼,他抱着仙鹤脖子,眯眼瞧着旁边的浮云流彩,穿过仙鹤结界的微风伏落在脸颊,吹起他细软的发丝。   迟楠七在他身后盘腿而坐,撑着下巴,看着这娃娃的背影,轻巧一笑:“尘儿,师尊要教你一些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愿意听吗?”   “能打赢你吗?”   “能啊。”   叶无尘抽了抽鼻子,察觉出不对劲来,他问:“为什么别人生来就有,我就要学?”   迟楠七也没被他问倒,毕竟他信口胡言的技术乃是一流,“因为你以前贪玩,弄丢了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只好现在学喽。”   叶无尘反驳:“我以前不贪玩。”   “不贪玩的话就是贪吃,你吃着吃着,把那些东西吃掉了。”   叶无尘皱了皱眉,不打算跟这个不着调的师尊扯皮。   周围云层浓厚洁白,像在坊子里见到的那些准备做成棉被的堆成堆的棉絮,看起来松软,但却不让碰。   十岁的萧逸春自己骑了一只仙鹤,飞在前面,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慢慢减缓仙鹤的速度,等着叶无尘。   他扭头看了眼专注于看云的叶无尘,扬声问:“师弟,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叶无尘歪头找到声音的来源,露出一个笑容。   “我在霜降那天出生的。” 第131章 忆·串珠玉佩   阴暗潮湿的幽谷草木丛生,偌大的树冠层叠交错,遮天蔽日,只消在林叶缝隙中透下几缕天光,但还是被幽深吞没,在崎岖的地面留下一片影影绰绰。   这是在仙剑门无名峰脚下的一片没什么人来往的幽谷密林,矮小浓密的灌木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细微的谈话声混在风声里,倒也能暂且掩藏过去。   “师尊带我来这喝西北风吗?”   “嘘——仔细看。”   “……”   只见那从密林深处中蔓延而来的幽深小道上徐徐走来两名弟子,从身形来看,应是一男一女,年龄大抵不超过二十岁。   他俩走的也是奇怪,中间分明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还要用手去牵住对方的手,男的目视前方,女的眼观鼻鼻观心,也是别扭的要命。   没一会儿,男的扭头看了一眼女弟子,张嘴说了些什么,随后两人皆为沉默,男弟子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慌乱的摆手。   却不曾想,女弟子只犹豫了一下,便凑身拉过男弟子的衣襟,迫使他低头,之后稍稍抬头将双唇奉上。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两人站立的地方皆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的金光洒下,晨曦的露珠闪着光,纯情的气氛扩散,沉浮在深重林木间。   男弟子愣住,女弟子则羞燥的后退两步,红着脸目视前方,还想保持镇定。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叶无尘没看这一幕,而是用指甲捏住身前灌木的细叶,一本正经地分析:“他们是从无名峰的东边过来的,那边灵矿丰富,灵力充沛,仙剑门虽然没有在那边设立修炼堂,但还是会有少数弟子前往此地吸收吐纳,这两人应该是修炼去了。”   他绞着头发丝,眯眼看着那个脸颊爆红的女弟子,又补充道:“那名姑娘许是体质较差,在灵力过于充沛的情况下难免气息紊乱,造成体内灵流乱窜,故而……”   话还没说完,迟楠七就往他脑袋上捶了一下:“我是让你看这个吗?”   “那师尊让我蹲这儿干嘛?”   迟楠七语塞,十二年来,在他呕心沥血的教导下,叶无尘虽然对周围人的感情不再冷漠,但他不懂爱啊!他不仅不懂他还没有欲望!   大他三岁萧逸春在他这个年龄便有了偷偷思慕的女修,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好歹他拎得清两种感情的区别。   而叶无尘不一样,木得令人发指,前些天有一名女修红着脸扭扭捏捏的跑过来说要向他请教剑术,然后叶无尘就温柔的,没有任何杂念的和女修在练武堂对打了一天,每打完一场还要数落一下那女修剑术上的纰漏。   女修是哭着离开的。   至于欲望,迟楠七看着正在打理自己头发的叶无尘,道:“尘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师尊先说说带我来这儿是干嘛的。”   迟楠七看了眼那对羞燥不已的小情侣,等了好半天他们都没有再与对方说过一句话,只是默契地并排走着,再无半点亲密举动。   他咂咂嘴,不死心道:“尘儿觉得那样人感情如何?”   叶无尘沉吟片刻,“说不上来,这两人看似隔得很远,但总是在对方的视线里,难道……”   迟楠七凑过去:“难道什么?”   “难道他们其中一人被对方胁迫了?所以才会隔得那么远又始终跟紧对方。”   迟楠七扶额,拽住他的手腕离开。   他怕再待下去叶无尘就要直接上去质问那两人是否被胁迫。   洛水居是幽州极其出名的一座青楼,夜里华灯初上,洛水居内莺莺燕燕,脂粉香气萦绕鼻尖,举目望去尽是妖娆女子,水柳细腰,凤眼微湿。   叶无尘被他的好师尊关在一个雅阁里,被请来的四大花魁抚琴奏曲,含情杏眼瞄着那个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的十六岁少年,复而又想着迟楠七交给她们的任务,连连叹气。   这孩子摊上这么一个师尊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花魁弹唱的皆是民间风流情事,娇弱嗓音婉转动人,珠圆玉润。   一曲终了,一名黄衣女子放下手中箜篌,迈着莲步栩栩而来,跪坐于少年身边,青葱玉指攀上他的肩,媚眼如丝,声如银铃。   “小公子……”   叶无尘怔忡地盯着突然凑过来的女子,视线逐渐落到她的肩膀上,他皱了皱眉,将女子松垮的外衫拉好,然后道:“你知道我师尊在哪吗,就是那个看起来特别像江湖骗子的人。”   话音刚落,其他三名花魁便纷纷放下手中乐器,凑到他面前来,其中一名黑衣女子直接挂在他身上,俯身在他耳边轻语:“小公子怎么来到这儿还想着别人啊?”   叶无尘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女子,皱了皱眉,起身退到一边,缄默不语,想着迟楠七把他送到这儿来的用意。   几名女子都是凡人,身上也没有妖邪之气,所以应该不是让他来这除妖的,而这间房被施了高阶法咒,流云戒的一切符咒都失效了……   叶无尘想了许久,仍然摸不清迟楠七将他关在这的用意,于是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迟楠七可能就是单纯的为了整他。   思索间,四大花魁又攀上了他的身子,手指在他的脖颈腰间摸索着,叶无尘当下就在自己周围落了到结界,阻挡了那群女子的胡乱摸索。   花魁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瞪着里面那个能看到却碰不到的小公子,良久,黑衣女子碰了碰面前那道透明结界,轻笑道:“小公子还是男人吗?怎的见到我们都无动于衷啊?”   说话间,她黑裙底下凝白的大腿若隐若现,肩上挂着的轻纱外衫也是欲落不落,妖活的脸蛋上挂着浅笑,任何一个地方都让人血脉喷张。   叶无尘回以一笑,却不曾言语,只是默默打量着这间雅阁的布置,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半开半掩的窗上。   他闪身掠到窗前,正想跳窗逃走,却发现那边也被设了禁制,叶无尘顿住,转身看向那四名笑语吟吟的花魁,最终只是叹气,重新设下结界,找了个地方坐下,与那四名蠢蠢欲动的花魁对峙。   “小公子看看奴家嘛。”   “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公子不若将结界打开,让我们欢度一夜。”   她们自以为的媚眼如丝在叶无尘眼中却是妖魔鬼怪,百鬼夜行。   过了许久,她们还在不依不挠的叫唤,叶无尘都眯着眼开始打瞌睡了。   突然,雅阁的门被踹开,叶黎川急匆匆地走进来,在见到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叶无尘时,可算松了口气。   四大花魁本想阻止来人,但被他身后的迟楠七叫走,她们稍稍行礼,拿了各自的乐器离开。   迟楠七瞧着那对美人无动于衷甚至还有点想睡觉的徒弟,忍不住嘴角抽搐,搭上叶黎川的肩:“说实话,我有时候真想给你儿子下点媚药,看看这小子……”   叶黎川冲他轻笑,迟楠七识相的闭上了嘴。   叶无尘听到动静便往这边看过来,见到来人,他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疾步走到叶黎川跟前,眯眸轻笑。   “阿爹。”   悟德峰下修筑了一个偌大的校场,叶无尘拿着叶黎川赠给他的血玉长鞭坐在一边,高束的马尾在风中飘扬,向来贯穿白衣的少年突然换上了叶黎川给他的红色衣袍,惹来不少人侧目。   由于长相问题,仙剑门还有很多弟子认为迟楠七门下的二弟子是个女的,但是喜好男装。   天地之间渲染着夕阳残红,大理石铺设的地板上洒下片片金辉,远山如黛,黄昏渐远。   一名青衣少年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墨发不束,而是吊儿郎当的倾洒在身后,因风而动,他跑到叶无尘跟前,一把折扇挑过他的下巴,尚且稚嫩的眉宇间尽是风流潇洒。   叶无尘抬头,温和一笑,桃花眸子里浸润了水光弥漫,波光滟敛,天生一副勾人相。   他道:“有事吗?”   青衣少年僵住,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大了,折扇也落在地上,嘴巴张张合合,连手指都是颤抖的。   “男、男的?!”   叶无尘柔柔地回应:“嗯,男的。”   十年来,有不少男弟子因为他的长相而将他错认成女的,他也解释了无数遍,但问的人多了,他偶尔也会怀疑一下自己的真实性别。   青衣少年捂脸逃开,然后没一会儿又冲了过来,“没关系,是男的我也认了!”   叶无尘:“?”   少年用赴死一般的眼神瞪着他,将双手搭上他的肩,然后低头做了个深呼吸,最后一鼓作气的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少年亲完之后就跑了,叶无尘呆滞片刻后,又控制着长鞭将人卷了回来,温和的笑容沾染着一些阴沉。   “名字。”   少年被他那一鞭子卷得跪坐在他跟前,虽然尴尬却还是大义赴死般开口:“陆逍。”   经过层层盘问,叶无尘了解到,在前些天与苍松派的比武大会上,陆逍跟人打赌,要是他输了三局以上,就去亲门主迟楠七门下唯一的一个女弟子。   他赌输了,他在比武大会上输了四局,还把自己的初吻赔给了一个男的。   陆逍沮丧的跪坐在地上,差点没把自己气晕过去。   “你说你怎么就是个男的啊?”   叶无尘收回鞭子,好笑的看着那个少年,无所谓道:“行啦,反正都是男的,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还以为这人是个见人就亲的猥琐狂,如今见是一场误会,他便把捆在少年身上的长鞭收了,放人离开。   陆逍一步三回头,始终不敢相信那是个男的,叶无尘不经意的甩了甩手上的长鞭,不明所以的回以他一笑,陆逍寒毛乍起,连滚带爬的跑了。   怎么就是个男的呢?   他临走时还在想这个问题。   来校场找小师弟的萧逸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烈火红衣的叶无尘,他迈着步子走过去坐在他身旁,说了一下自己刚刚接到的消息。   “五个月后门派要组织弟子要去断骨边境历练,师弟想去吗?”   叶无尘道:“去,否则待在门派一堆人拿我当女的。”   萧逸春失笑,“也是师弟长得太好看了……话说这条鞭子……”   他看到了叶无尘手腕上缠着的那一条血红色的鞭子,有些奇怪:“师弟的新武器?”   “嗯,阿爹给我的。”叶无尘抚摸着手上那条光滑的鞭子,托着下巴缓缓开口:“要不我也给阿爹送点什么吧。”   三天后,暂居仙剑门的叶黎川收到了一块玉佩,灵玉质地温和,刻了一个用正楷写出的“叶”字,旁边雕着云纹凤尾,边缘被磨得圆润光滑。   叶无尘站在他面前,见他盯着玉佩迟迟不语,不由得歪了歪头,问道:“阿爹不喜欢吗?”   “啊?”叶黎川将玉佩握在手心,莞尔一笑:“喜欢……不过尘儿说,这是你自己刻的?”   叶无尘点点头,最后又摇头:“不算是自己做的,是宁乐峰一个叫故塘的小师弟教我的,刻的时候他还帮了忙。”   又再闲聊了一些之后,萧逸春来找叶无尘,他便离开了,叶黎川摸着手中那块玉佩,轻轻地笑了。   “怎么样,我给你养的儿子不错吧?”   门边传来一道飒爽的声音,迟楠七倚在门边,挡住天光无数,轻言巧笑。   叶黎川对他将叶无尘丢进青楼的举动还有些恼怒,因此脸上原本温和的笑容也变得有些阴沉了,迟楠七挠挠头,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徐徐道:“他的感情还是有些迟钝。”   “这跟你将他丢进青楼有什么关系?”   迟楠七靠在椅子靠背上,嘴里叼着个果子,开口有些含糊不清:“十八年来,尘儿对谁都没有半点欲望,活得跟个和尚似的,连身子都干干净净,我就想给他破个处……”   叶黎川额头青筋暴起,“他还小。”   “可是他这么无情无欲的,我这做师父的真的很担心他的终身大事啊。”   叶黎川看着手上那枚玉佩,低低的叹气,“这样就足够了,剩下的让他自己领悟吧……”   迟楠七啃完那枚果子,往他手上看了一眼,长吁一口气。   “好吧,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第132章 忆·苏羡然   五月后,炎阳烈日下夏花灿烂,前往断骨边境的弟子被灵签组成各自的小队,叶无尘那一队由师兄萧逸春带领,除此之外,队伍中还有一个熟人。   “男的!你是男的那个……”   叶无尘拿着鞭子在地上划拉,笑着看向陆逍,语气恍如初见:“嗯,我是男的。”   陆逍顿了顿,见对方这么平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勾住叶无尘的肩膀,声音紧张的微颤:“那个……上次是误会,我不是故意的。”   叶无尘回忆着上次的误会,莞尔一笑:“谁说是男的也认了?”   “……”陆逍摸了摸鼻子,一时语塞,最终,他忍不住解释:“那天同我打赌的人在暗处看着,我也不好糊弄过去。”   “嗯,我知道。”叶无尘笑着应了声,去熟悉了一下队员的情况。   队伍共三名剑修,除叶无尘和陆逍外,还有一名叫做琅栾的,看上去十六七岁,面容微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不知为何,叶无尘觉得这个少年好像对自己有敌意。   可能是错觉吧。   其余就是一名药修和一名符修,简单了解了一下,萧逸春便带着队伍上路了。   千阶梯上铺设万丈光辉,众弟子齐齐走下阶梯,三五成群,步伐轻稳,他们是夏日里滚烫的火,要去燃烧骨子里的热情。   一到幽州入口,为了不扰民生,由弟子排队结成的长龙便四下分散,各自奔走,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断骨边境即可。   而叶无尘一到幽州就被缠上了。   “哥!”   一团火红的影子撞开人群往这边扑来,精准的找到了他的位置,不由分说的往他身上挂。   叶无尘差点被她撞翻在地。   少女一袭红衣似火滚滚,额间凤印显目,她抱住叶无尘的脖子,亲昵可人。   叶无尘只感觉有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喷涌而来,他低头看了眼那个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叹道:“阿翎先放开我吧。”   他说这话都是喘着气儿的。   凤羽翎勒的实在太紧了。   凤羽翎松开他,又抱住他的手臂,左右摇晃着,朱唇张合,絮絮叨叨:“我刚好接了个幽州这边的任务,没想到能找到你,哥,听说仙剑门组织弟子去断骨边境试练,你去的话一定要小心啊,万一断胳膊断腿的……哥那么厉害,肯定不会的!”   叶无尘耐心听她说着,偶尔回应一下,只不过,他为什么总觉得后背发凉啊?   他回头看了眼,对上琅栾那好似带着些许敌意的目光,有些莫名,但没一会儿,琅栾便将头转了过去,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而凤羽翎依旧缠着他,直到快要离开幽州了她才顿住脚步,抬头冲他笑着,明媚如春。   “哥,我要回纤绮派了,就先走啦。”   叶无尘稍稍点头,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他道:“路上小心。”   凤羽翎眯眼一笑,往他肩上重重一拍,嗓音如莺啼燕语,清脆干净。   “预祝哥的历练一切顺利!”   她笑着招手,火红的身影融入苍茫天地。   她总是猝不及防地扑过来,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化为天地之间一抹嫣红,宛如夕阳残血,却滚烫如火,席卷人间。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留恋,因为叶无尘说过,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能见到。   那时是鲜衣怒马少年郎,期待明日幻想余生,却不曾怀疑过明天是否会到来。   叶无尘在原地遥望她的背影,最终柔柔地笑了,“阿翎长大了,没以前那么爱哭了。”   这时,他感觉背后那道视线更加炽热了。   断骨边境在魔界附近,这会儿正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苍穹上黑云滚滚,轰隆雷响,刹那间,一道紫电贯穿天幕,照亮天地,森然冷白的光一闪即消。   几乎是下一刻,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打在裸露的皮肤上,溅出细小水珠,这极端恶劣的天气突如其来,众弟子纷纷在周身设立避雨结界,用以抵挡来势汹汹的暴风雨。   雨滴打在透明结界上炸开数朵水花,叶无尘在里面静立着,观望着,等着长老打开断骨边境的禁制。   由于过于无聊,他玩起了手中的灵签。   陆逍是个闲不住的,他等了一会儿便将自己的结界撤了,一头钻进叶无尘的结界中,熟练地勾住他的肩。   “叶兄,你说这要等多久啊?”   叶无尘收好灵签,扫了眼正在施法的长老,道:“快了。”   陆逍又道:“叶兄,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就赌咱俩谁获得的妖丹更多。”陆逍舔了舔嘴唇,“要是我赢了,那叶兄就穿一次女装。”   他觉得叶无尘这长相不去穿一次女装实在是可惜了。   叶无尘斜眼瞧着他,慢悠悠地接了他的话头:“那要是我赢了,你就光着身子去仙剑门跑一圈吧。”   “……”   陆逍觉得这个赌有点大,他看向叶无尘闪着捉弄的眸光,讪讪地跳过这个话题,啧啧啧,门主的二弟子原来是个无赖。   断骨边境的禁制开了,众弟子有序进入,叶无尘刚踏步进入断骨边境的领地便被人撞了一下,他扭头看去,身边除了暴雨滂沱,再无他人。   “叶兄,走啦!”   “……好。”   忽而一声惊雷响走,狂风呼啸,夏季的暴雨总是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那层层叠叠的黑色树影犹如鬼爪,还摇晃着,像是索命的厉鬼。   莫名压抑。   妖兽闻见人的味道,聚集了同伴便蜂涌而来,萧逸春隐在暗处,将战场交给师弟们。   兽吼嘶鸣,震得人耳膜发疼,长鞭凌空甩出火红色的流光,骤风狂吼中将成群的妖兽甩出百米之外,嗥鸣与暴雨交杂,榛榛莽莽浓雾沉郁中森白剑光几道横起,直击妖兽腹部。   黄符接连而出,半空中骤发红色血光又化为血色锥体直射兽群!   陆逍以血祭孤风,青白剑体嗜血染红,功力大增,剑芒突刺,割喉放血取丹一气呵成。   他扭头看向血色中仍然白衣无尘的叶无尘,又看向他手上鞭子甩出的血珠一串,不由得开口:“叶兄!你是个剑修啊!怎么不拿本命剑出来?”   叶无尘身形一顿,以灵淬鞭,扫开扑过来的一只呲牙咧嘴的妖兽,然后才徐徐开口:“我没有本命剑。”   他没有本命剑,本命剑需同魂魄绑定,但他无法绑定。   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   正是厮杀间,叶无尘瞄见旁边草木参差中似有异动,他心思微动,一边逼退蜂拥而来的妖兽,一边注意着那边的动向。   若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妖兽那还是尽早解决了好。   但是他却看到一个满脸血污的孩子瑟瑟发抖的冒出一个头,又猛然躲回草木之间。   那些妖兽的鼻子对血腥味异常敏感,几乎是孩子现身的那一刻它们等目光就定在那儿了。   试问几个实力强劲的修士和一名手无寸铁的孩子哪个更加容易撕碎咬裂?   妖兽通常有一些神智,它们拎得清这两种人的实力悬殊,因此,当陆逍看见几只负伤的妖兽不约而同的扑向那个角落时,他是懵的。   他看了看手上泛着一层红光的孤风,“这是被打怕了?”   叶无尘瞳孔骤缩,几乎是下意识的甩出鞭子,将那群妖兽捆做一团,但还是略有疏漏,一只双目赤红涎水满地的妖兽拱进繁杂草木,拖了一个被血覆盖的小孩出来。   它的尖牙抵在小孩的背脊上,稍稍一动那小孩便会拦腰撕断,五脏六腑全部碎裂,琅栾反应极快,一剑刺入那妖兽的眼珠,恶狠狠地插进去。   妖兽痛极张嘴,嘶吼声像是要将耳膜震裂。   叶无尘急掠近身,堪堪接住血污满身的小孩,然而那妖兽气急,伸着前扑,厚重的爪子拍在叶无尘背上,那力道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移位。   他闷哼一声,默念咒法,那捆住一群妖兽的长鞭便迅速飞回他手中,叶无尘甩手一挥,气浪扫开深浓雾霾,直直将那妖兽扫刮在地,妖兽仰面朝天四脚离地,口中涎水混着血水流淌而出,竟是身首分离,一命呜呼。   本该一尘不染的白衣沾上了黄泥,染上了血污,他单膝跪地,目光投向怀中惊魂未定的孩子,好一会儿才温声询问:“你身上没有灵力波动,是怎么进来的?”   没有得到回应。   小孩将眼睛闭上,晕过去了,大概是被吓的。   叶无尘将他交给队伍里的药修,抬眸看了眼地上七倒八歪的妖兽,确认没事了,才开始查看自己身上的伤。   脊梁骨裂开了。   方才情况紧急,那只妖兽袭击时他只来在周围形成一层灵力罩,可过于仓促,灵力罩没能当下妖兽的全部力气,那一击他几乎是用身体去挡的。   萧逸春匆匆赶来将他扶到一处稍微干净点的地方,让他靠巨石上,设下结界后便为他把脉,愁容满面。   陆逍丢下孤风就跑过来了,一双眼睛不断扫描他的身体,“没事吧?”   叶无尘笑了笑,缓缓摇头。   急遽猛烈的风雨折断了无数枝丫,一时间听尽呼啸山雨树枝折断,亦是飞沙走石枯叶卷起,可浓重的雾霾依旧未散,甚至更加深厚,险些屏蔽了所有视线。   望不尽前方,找不到退路。   “魔修!”   几刻钟后,那边药修紧盯醒过来的小孩,惊呼出声。   叶无尘已经上好了药,正在调节体内灵力,如今听到那边的惊叹忍不住侧目而望——   小孩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净,白嫩的脸上镶嵌的是一对赤色的眼睛,那是魔修的特征,但晓是叶无尘对魔气这么敏感的人,也察觉不到他身上的一丝力量来。   分明就是个凡人啊。   小孩像是察觉到了药修语气中的警惕和厌弃,一双血眸立马就冷淡下来了,但是下一刻,他又收掇好情绪,瑟瑟地看向他的救命恩人,叶无尘。   叶无尘对上他的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年少时,他曾遇过魔修作乱,一举击杀后也在部分偏远的地方留下传奇。   他听闻过魔修屠了一个村子只为增长自身修为,见过魔修摒弃人性滥杀无辜,也亲手擒过作乱世间的魔修。   可唯独没有见过只生了一对红眸却没有丝毫力量的魔修。   “他是凡人。”   说罢,叶无尘起身走过去,蹲在小孩面前看他泛着水光的眸子,最后温软一笑:“叫什么名字啊?”   暴雨倾盆中他的声音几乎被雨点打碎,却还是不难察觉到里面囊括的温柔,那是与生俱来的,揉碎在骨子里的柔情。   小孩眸光忽闪,随后低下头,盯着泥泞的地面,顿了好久才缓缓开口:“我叫苏羡然……我不是魔修……”   陆逍提着孤风走过来,也陪他蹲着,然后道:“先不说你是不是魔修,就说你是怎么进断骨边境的吧。”   苏羡然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定格在叶无尘身上,:“我跟着你进来的,有人要抓我,我只能逃到这里来。”   他说着,便将手腕上一条狰狞可怖的伤痕露出来,一指宽的伤口像是外翻的嘴唇,看上去有点恶心。   那名药修先是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反应过来,将药粉撒在他的手腕上,进行精细的包扎。   叶无尘看着他快要皱到一起的眉毛,忽然道:“我先把你带出去吧,你在这不安全。”   断骨边境多的是吃人的妖兽,若他们陷入血战无暇顾及,这小孩便只能被那些妖兽拆吃入腹。   他是这么考量的,但苏羡然一听他的话就脸色煞白,忙拽住叶无尘的袖子,竟连手上的伤都不顾。   他语气匆忙,神情惊恐:“不、不能出去,外面有好多人想抓我,我不能出去……”   苏羡然望着叶无尘,赤红的眸子似是惊恐,但好像还藏了其他的东西,他嘴唇嗫嚅,乌眉紧锁,最后困兽一般地央着:“求你了,恩公哥哥。”   叶无尘顿了顿,道:“什么人在抓你,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抓你?”   一连三个问题砸在小孩身上,苏羡然一时不该做何回答,默了片刻,他道:“我是活死人。”   活死人是魔界巫蛊术下的成品,据说是人死后用偶人困住他的魂魄,待找到新的躯体后再将偶人打入肉体内,从此无法进食,力量尽失,受人所控,痛觉增倍。   那样的人被称为活死人。   而大部分被制造出来的活死人皆会遭受凌辱,困在不死不活的躯体中永生不得安息。 第133章 忆·大猫   “活死人?!”   陆逍猛的跳起来,接收到那边琅栾鄙夷的目光后又讪讪的蹲下,他盯着苏羡然,像是想透过这个壳子去看里面的魂魄。   叶无尘缄默无言,许久才道:“那你就是从魔界逃出来的。”   苏羡然点点头,垂下睫帘,落寞地道:“但我生前不是魔修的,是他们、是他们丧心病狂将我弄成了这副模样……我真的没法在魔界呆下去了,他们欺我辱我……若不是有人怜悯,我大抵是没命逃出魔界的……”   “那你……算了——”叶无尘起身,走向萧逸春,说:“师兄,先留他一阵子吧,到时候请长老探查一下断骨边境周围,确认安全了再将他送出去。”   萧逸春对他的身份似乎还有迟疑,于是道:“但他有可能是魔修,留在身边怕是不大安全。”   “师兄,他没有力量。”叶无尘扭头往那边看了一眼,说的更清楚详细了些,“他没有灵力没有魔气,只是个凡人,打斗时将他护在结界里吧,外面还有人在追杀他。”   萧逸春往苏羡然那看了眼,最终是点了头。   一个力量尽失的凡人,想必也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   暴雨依旧不曾停歇,但好在边境中的浓雾已经逐渐散去,视野不再模糊,至少能看清前路了。   叶无尘将长鞭搅在手腕上,捆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留了条尾巴拖在地上,在泥泞的地上画出一道细小的痕。   “恩公哥哥……”苏羡然一步一趋的跟在他后面,像是用了余生最大的胆子才敢抓住他的衣袖,滚圆的眼睛小心地瞄着他的背,然后垂下头,小声道歉:“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就不会受伤了。”   叶无尘低头瞄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不合时宜的问:“你生前几岁啊,叫我哥哥?”   “我十五岁,哥哥看起来应当超过这个年纪了……所以才喊哥哥的。”   苏羡然抬头冲他笑,粉嫩的脸蛋是乖软的,红眸弯成了浅浅的月牙,像是装了一泓清泉,透彻明亮。   叶无尘似乎叹了口气,眸光淡淡的落在前方,又顺手在他身上落下了保护屏障。   之后迎来了两波呲牙咧嘴的妖兽,五人协力逼退后已是精疲力尽,不得不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歇息,处理身上的伤。   陆逍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望向斜倚在山洞门口遥看雨幕的叶无尘,虚弱无力的唤了一声:“叶兄……我可能要死了……往后的路你自己走吧,我陪不了你了。”   叶无尘回头,见他正捧着手腕上的一道伤口鬼哭狼嚎,顿时无语凝噎,“孤风性邪,嗜血而出,你用它的时候好好控制,否则遭到反噬是会把你身上血都吸光的。”   陆逍看了眼被放置在旁边的孤风,神情郁闷。   叶无尘坐到他身旁,将他的手腕拿过来,水色灵力在上面碰了碰,陆逍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孤风忽然剑鸣一声,腾地而起,在叶无尘的手臂上狠狠划下,只觉一阵罡风过,血珠四溅。   叶无尘没想到这把剑会有这番举动,也并无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不禁吃痛收手。   “你没事吧?”陆逍急忙凑过来,又迅速转头对那把行凶作恶的孤风怒喝:“你干什么?!”   孤风只是发出一阵剑鸣。   叶无尘捂住伤口,先用灵力阻断汩汩血流,然后才是给自己上药。   期间,他拉住怒气勃发的陆逍,轻笑道:“这把剑护主,挺好的。”   “可是它伤了你!”陆逍瞪着他手臂上那一指长的伤口,皱眉又想去跟那把剑理论。   “本命剑护主是好事,你怪它做什么……”叶无尘悠哉悠哉地处理伤口,说到这便顿住,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道:“我想要还没有呢。”   一个剑修连本命剑都没有,还真是挺可笑的。   他垂落纤长睫羽,掩去眼中情绪,墨发垂落在脸颊一侧,遮住了大半张脸,却还是让旁人惊觉公子如玉,温润暖人。   外面轰隆闷响,他独留一处平和。   陆逍气恼地将孤风收好,看到他这副样子又有些呆滞,口不遮拦地又在说一些诨话:“叶兄,你要是女的多好,那我指定就娶你了。”   叶无尘抬眸看了他一眼,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下一刻,长鞭缠上了他的脖子。   陆逍知道,自己离死大概不远了。   暴风雨持续了两天,但是却没有拨开乌云见天日,苍穹顶着铅灰色的雾霾,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绵绵小雨。   一天,叶无尘坐在叮当溪水边发呆,苏羡然在叶无尘的避雨结界中看他发呆,脸上挂着盈盈笑意。   不知为何,苏羡然总爱跟在他身边,那乖巧可人的样子与他在旁人面前的沉默寡言简直是大相径庭。   “恩公哥哥在仙剑门都有些什么朋友啊?”   叶无尘回神,温声道:“没什么特别的朋友。”   旁边的陆逍听见了,便不服气的跑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叶兄,你这话就不厚道了,我不是吗?”   叶无尘抬头,笑意更深:“你是特别的傻子。”   陆逍脸上的笑容垮了,他蹲下来扯了根草叼在嘴里,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扫过面门的鞭子吓到噤声。   不过瞬间,叶无尘执着长鞭卷回来一只呲牙咧嘴的猫。   那猫狰狞的表情还没收住,就被拎住了后颈肉,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喵?”它眨眨眼,漆黑亮丽的眸子对上叶无尘的眼睛,良久,它露出爪牙,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一声震天的嘶吼几乎要贯穿耳膜!   叶无尘直接在它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裹着灵力的手掌直将它拍的脑袋发晕,大了一圈的身体又迅速恢复到原来大小。   “噬元猫?”   “喵!”大猫凶狠地叫了一声,然后又被叶无尘拍了一巴掌。   它呜咽一声,又努力甩着尾巴挣扎。   噬元猫喜群居,一般出现一只,那暗处潜伏的数十只,陆逍立马正色起来,环顾周围朦胧烟雨,一副准备作战的姿态。   叶无尘却是悠闲,拎着大猫的后预肉与它对视,但大猫挣扎的厉害,有几个瞬间他几乎都抓不住。   “你跟了我们几天,是被赶出来的?”他忽然开口,大猫亦是停止了挣扎,怔忡地盯着这个将自己抓住的人,它是听得懂人话的。   叶无尘笑了,他说:“眼睛很好看。”   噬元猫的眼睛皆是纯净的蓝,只有它是深渊的黑。   不过几日功夫,叶无尘身后就跟了只摇头晃尾的大猫,它皮毛柔软洁白,眼眸深沉如墨,都说噬元猫凶狠,但它却称得上是温柔。   叶无尘身上的气质被它学了个十成十。   萧逸春与叶无尘并排走着,偶尔看一眼他身后的大猫,“师弟想养吗?”   “随缘吧。”叶无尘低头踢着脚下石子,是笑着开口的:“若历练结束它还愿意跟着我,那就把它带回门派吧。”   这雨朦朦胧胧的下了几天,可算是拨云见日,许久不见的阳光倾洒在身上,突然的明亮还让人有些不适应。   彼时树影光辉落,林深溪水清。   苏羡然拉着血战归来的叶无尘的手腕,细声关怀:“恩公哥哥没受伤吧?”   叶无尘低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   “那就好。”   大猫在每一次战斗后便会自觉的放大身子,用以吓跑暗处那些垂涎欲滴的妖兽,它跟在叶无尘后面,将脚步放缓放轻,温顺的像是被训练出来的宠物。   陆逍不是一次想骑大猫了,于是他又勾上叶无尘的脖子,道:“叶兄,你走得不累吗?不如我们找个坐骑吧。”   叶无尘顿住脚步,抬头看向那只温顺乖软的大猫,桃花眼尾微扬,薄唇轻启:“骑猫?”   陆逍点点头,“可以可以!”   大猫叫了一声,前爪屈地,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叶无尘,乖软温顺。   叶无尘歪了歪头,而后足尖轻点,带着苏羡然坐在了大猫背上,他往下看了看,抱住了大猫的脖子。   陆逍也跳了上去,坐在苏羡然身后,不经意间,他看到了小孩手上一个罗盘样式的东西,他凑过去,想看的更清楚些,苏羡然却将那物件收回袖中,回头露出一个落寞的笑:“这是我娘亲的遗物。”   “啊……抱歉。”   陆逍收回视线,又回头看了眼被大猫抛在身后的琅栾三人,忽觉得不妥,于是跳下大猫,仰头去看仍然无动于衷的叶无尘。   “叶兄!”   叶无尘低头,有些不解:“你不是要坐骑吗,怎么下去了?”   陆逍嘿嘿一笑,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几人,叶无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懵懂的片刻后便叫停了大猫,等琅栾几人走到前面才让大猫缓步前行。   他依然抱着大猫的脖子,蹭着它颈边的绒毛。   陆逍在下面对他挤眉弄眼,叶无尘眨眨眼,有些困惑——他已经让大猫走在后面了,这样就不会挡住琅栾几人的视野,还有什么问题吗?   陆逍只好使了轻功来到叶无尘旁边,“叶兄,你不觉得就我们待在上面很突兀吗?”   “这猫应该承受不了那么多人,而且他们也没有缺胳膊断腿,看起来是活蹦乱跳的。”   陆逍挠挠头,“可我总觉得这样不妥。”   “如何不妥?”叶无尘抓了抓大猫颈部的绒毛,笑道:“去后面坐着吧。”   陆逍想了想,还是跳下大猫,跟上队伍。   叶无尘刚经过一场战斗,一碰到柔软的东西就想睡觉,因此也没去管他,而是搂着大猫的脖子眯起了眼,神情倦然。   在他身后的苏羡然默默看着这一切,红眸如玛瑙,闪着莫名的光。   几刻钟后,叶无尘休息够了,便跳下大猫的背脊,时刻留意的四周的情况。   又过几月,霜染边境,雪压青松,银装素裹之中,叶无尘穿着白银轻凯走在雪地,面色不改的折了枝挂满冰霜的树枝放在手心把玩。   苏羡然这几个月被照顾的很好,那个常帮他上药的药修是个女子,见他身上这么多伤,也不免动了侧影之心,更是专门为他裁了一件抵御寒冷的棉服,将他包裹的厚实。   他跑上来牵住叶无尘微凉的手,声音清脆:“恩公哥哥。”   叶无尘应了一声,然后道:“我请长老查看了断骨边境的周围,已经确认安全无误了,长老也答应帮我将你送入凡界,过几日长老便会来了。”   苏羡然抓他的手紧了紧,许久才道:“可是我想跟恩公哥哥多待一会儿。”   叶无尘只说:“这里危险。”   一个凡人在断骨边境存活几月已是奇迹,如今他们还在往更深的地方走,要面对的妖兽也是更加凶狠,连叶无尘都不能保证他是否还能护住苏羡然。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还能通过禁制传送回仙剑门,但苏羡然就可能会殒命在此。   苏羡然又在挣扎了一下,确认他是铁了心要将自己送出去后,便又换上了一副笑脸,但语气却是落寞的,“那往后可能见不到恩公哥哥了,实在是可惜。”   “只要活着就能见到。”   叶无尘面对离别,永远都是这么一句话。   苏羡然抬头,笑得干净柔和,“是啊,只要活着就能见到恩公哥哥了……”   前方传来打斗声,叶无尘还没瞧清,耳膜就被一声尖叫震了个短暂耳鸣了。。   “啊!”   一道尖叫贯彻天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只见前方有一支队伍正在与三人高的雪兽撕打,已是血色弥漫,洁白的冰雪上洒落血滴似梅花点点,腥气混进雪里,又引来几只低伏嘶吼的雪兽。   发出尖叫声的是一名药修,他的臂膀被雪兽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汩汩血流,脸色煞白,几乎是立刻倒地,立马被灵签传送离开。   琅栾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只见他一脚踹在雪兽的眼睛上,雪兽被偷袭之后勃然大怒,宽大厚重的爪子将未来的及脱身的琅栾重重拍在一旁的冰面上,那坚固的冰面顿时起了裂缝。   叶无尘在苏羡然身上加了几层保护屏障才放心离开,闪身挡在那个差点被击中的弟子面前,手中长鞭甩成火焰色的红色流光,重重落在雪兽身上,竟将它身上的皮毛刮落,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被他护在身后的弟子惊呼:“叶、叶师兄?!”   叶无尘听到这声音便有些熟悉,但雪兽已经将所有战力转移到他身上,接应不暇间,他下意识道:“陆逍!”   剑光森然刺入眼睛,陆逍飞身而来,一把陌生的剑抵在雪兽额间,淬灵之后猛的刺进它的皮肉。   但他手中所执的剑显然是一把普通的剑,根本没有孤风那样神武,陆逍这一用力便将那把剑震的七零八落,那四散的碎片差点扎进了叶无尘的身子。   叶无尘以灵淬鞭,在空中晒出红蓝相接的光芒,平时温雅的声音在此刻也带了些怒气:“陆逍你玩呢!用孤风啊!”   “可……”   可它嗜血成性,我怕控制不住,伤了你。   陆逍的话还没说出口,叶无尘的长鞭便将他卷到另外一侧,随之而来的是他低沉的隐隐带着怒气的声音:“可是什么可是!十多只百年雪兽你就拿破铜烂铁去打吗?”   一只雪兽已是难缠,更何况十几只。   陆逍环顾周围刀光剑影,雪兽嘶鸣,只得沉声召出本命剑。   “孤风,召来!”   青白色光亮一闪而过,陆逍以指尖划过孤风,淡微的血色笼罩剑身,孤风剑鸣阵阵,在少年手中挽出花样,竟一举将三人高的雪兽逼退数尺。   铅灰色天空如尘如雾,断骨边境内难得空旷的一处雪地上剑光印血珠,黄符落大地。   少年身形如燕,手执长鞭穿梭于几只雪兽间。   噬元猫身形小巧却不乏战力,同少年配合的一如多年战友,矫健敏捷。   打斗许久,那些雪兽身上无不挂彩,更有几只已是奄奄一息,只稍一击便会一命呜呼。   萧逸春在暗处看着自家小师弟的战况,不由得欣慰无比,目光更是粘在了那身形诡谲的少年身上。   小师弟自小修炼天赋异于常人,填补古籍已是常有的事,更有几回自创功法,修炼进度甩出同龄人好几条街。   被护住的苏羡然在远处观看这一场激烈的战斗,忽然往那因打斗撞击碎了一个窟窿的冰湖走去。   琅栾不经意瞄到那不知因何缘由往冰湖走去的苏羡然,皱了皱眉,就在这一秒的愣神间,一条长鞭挥开逼近身体的雪兽,叶无尘闪身挡在他身前,冷声道:“认真点。”   被假想情敌教训的滋味不好受,琅栾当即收回视线,又去以另一头雪兽缠斗。   “知道,不用你提醒。”   叶无尘挥开鞭子,将面前那只奄奄一息却还恋战的雪兽掀了个四脚朝天,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求救声。   “恩公哥哥救命!”   这道熟悉的声音让他心神一颤,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声音的方向看去——苏羡然被一只狰狞可怖的雪兽从雪地逼到冰湖,他身前是妖兽身后是冰窟,正瑟瑟发抖往这边看过来。   “恩公哥哥……”   “叶无尘!”   苏羡然和琅栾的声音同时传来,叶无尘一时不知看顾哪边,就这么短暂的愣神,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   琅栾是气极了,竟用力将他撞开,一柄淬蓝色的剑横在眼前,捅进那雪兽的嘴里,血光四溅,血液猝不及防的撒在脸颊。   “你他妈才给我认真点!”他怒吼一声,用力将叶无尘推到身后,扭头呸了一口,“滚回去查查你的灵核有没有事!”   叶无尘抿嘴咽下一口血沫,才发觉方才是一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雪兽以蛮力攻击他的丹田,但他没时间查看灵核的状况,因为那边苏羡然在大声呼救。   “恩公哥哥!救……!”   他忍着剧痛扭头看去,登时瞳孔骤缩!   茫茫雪地中哪还有少年的影子,只有被霜雪冻住的湖中冰窟溅出水花朵朵。 第134章 忆·黑衣人   “我去救人。”   叶无尘抛下这一句话便忍着丹田的剧痛,调动周身灵流,骤然在身上迸发出一层薄光,急掠至冰湖。   身轻如鸢,鞭影如蛇。   他挥开冰湖旁边奄奄一息的那只将苏羡然逼下去的雪兽,纵身一跃,没入冰湖。   冬日湖水冰冷,压在身上有一种窒息感,叶无尘虽属水木系,但他丹田受损,护体灵源又是强行调动灵力形成,抵御不了多少寒意。   但这会儿湖水寒冷刺骨先不说,光是丹田剧痛都够他受的。   他勉力向深处游去,在漆黑冰冷的湖中看到了苏羡然的身影——   他被无极长夜般的黑暗包裹,小小的身子在深黑无光的湖水中宛若失去依靠的弱絮直直下坠,脸色煞白如雪,一双半阖的眸子隐有挣扎,却又无力挣扎。   深水朦胧中,他似是看见了叶无尘,于是张了张嘴要发出些声音来,但在水中只能途留几串气泡。   叶无尘咬了咬牙,在撕裂般的痛苦中生生调转那些原本是护住心脉的灵流,隔空将苏羡然护在一个灵气圈里,然后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忍痛控制灵气圈上浮。   他在深渊般的湖水中抱住苏羡然,屏气上游。   苏羡然被他护在灵气圈中,原本被湖水掩盖着的口鼻暂得解放,得以喘息,他抬眸看向叶无尘略显苍白的脸,嘴角轻扬,“谢谢恩公哥哥。”   叶无尘没力气回应他,灵核伤成什么样了他还不知道,只能感受到丹田传来阵阵剧痛,原本浑厚的灵流好像也在逐渐溢出体外……   好在两人离湖面不远,快些上岸或许还能修补一下——   “恩公哥哥,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怀中的苏羡然眼看离湖面越来越近,不由得抓住了叶无尘的衣襟,一只黑色的罗盘贴在叶无尘的胸前。   叶无尘本是强忍丹田剧痛,根本没力气去答复他,只能稍稍低头,用眼神询问。   怀中的孩子扯出一个璀璨的笑,红眸淹在水色中,微弱的光在他眼里折射出异样的光华。   随之而来的是脑颅内的一阵抽痛。   瞬间,天旋地转血液倒流,他看到比湖水更黑更冷的魔气猛地朝面门袭来,钻进他的皮肉筋骨,捣碎他的五脏六腑。   “呃啊!”   护体灵源瞬间消散,沉闷的湖水将他包裹,冷刺的水在此刻像是通通化为冰锥,狠狠的扎进皮肉,半分情面也不留。   剧痛难耐间,苏羡然周身的灵力罩他也无法维持,但小孩却稳稳当当的在湖水中站立沉浮,他面色如常,如履平地,一对带着笑意的眸子像淬了冰,坚韧的冰刺直捅叶无尘心窝。   叶无尘瞳孔骤缩,脑袋里电光火石一闪而过,但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他抬头望了眼从冰窟射下来的并不明亮的光,提气上游。   但身体的痉挛让他使不上力,湖水的沉闷冰冷让他喘不了气。   太冷了。   无论是水还是人,都让他觉得无比寒冷,身体已落冰湖,思绪如坠冰窟。   那边苏羡然拿着罗盘,魔气正丝丝缕缕地从那儿溢出,往叶无尘这边涌来。   小孩念着他听不懂的咒法,挂着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容,一对温软红眸闪着嗜血的光亮,宛若恶魔爬向人间,只食腥红的血液。   叶无尘浑身都疼。   丹田撕裂般的疼,脑袋莫名其妙的抽痛,身体浸在寒冰里的刺痛,湖水重压在身上的闷痛——肝肠寸断的心痛。   这些疼痛一点点的侵蚀他的理智,却不曾剥夺他的知觉,黑暗中他在痛苦里崩溃,在冰冷中心寒。   苏羡然不是个凡人吗?不是没有自保能力吗?他不是告诉自己,他生前也是个崇尚修仙者的孩子吗?   为什么这会儿,他身上会有魔修的气息?   他不是管自己叫……恩公哥哥吗?   眼帘半阖,疼痛渐缓。   丹田已损心已寒。   “叶兄你没事吧!”陆逍踩着雪兽粘稠的血液奔过来,眼神关切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叶无尘。   琅栾也在解决完最后一头雪兽后走过来,神情冷淡又刻薄的吐出两个字:“废物。”   随后,他又盯着浑身都在打颤的叶无尘,别扭的开口:“你没事吧。”   一个稍微面熟的少年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面露忧色:“叶师兄?”   叶无尘看着少年从面前跑过,只一瞬他就认出来了,那是因为雕刻玉佩被他叨扰了三天的故塘。   他看着他们围着湖岸上的那个湿漉漉的白衣少年,看着他们对自己视若无睹,跑去向另外一个人嘘寒问暖。   风天雪地中他们围成堆,他孑然一身。   他呆呆的看着那边,有种窒息般的难受,他不敢过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   更不知道那边那个站着的“叶无尘”是谁——不,他或许是知道的,但他不敢承认。   顶着叶无尘壳子的苏羡然面对众人蜂拥而至的关怀还有些措手不及,但这具身体的疼痛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几乎是下一刻,他就径直向前倒去。   陆逍连忙将他接住,求助似的看向萧逸春。   “我方才探过路,前方百米处有一个可歇脚的山洞,先去那休整片刻。”   经过一番血战,数十只雪兽已被一网打尽,腥臭的鲜血沾湿了洁白的雪地,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两支队伍的队员身上都挂了彩,便一同前往落脚处自行疗愈,天地苍茫,他们踏雪而行,踩出一个个带血的脚印。   叶无尘在原地站了片刻,只觉得通体生寒,冷得不行。   良久,他跟了上去。   他踩着那凌乱的脚印,却没有实感,整个人都是虚浮的,像飘在半空,但他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悲伤里面,愣是隔了好久才发现身体的异常。   他站在嶙峋的山洞外,想扶住石壁,却扑了个空,茫然望过去,他的手竟直接穿过了坚固的石头。   山洞里的人很快就升起了一捧火,陆逍将叶无尘的身子放在干草堆上,一边打探他的脉搏一边碎碎念:“叶兄啊,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   他说到一半,又顿住了,不再继续往下说。   琅栾在旁边看顾苏羡然的身体,映着火光的眸子里尚有疑惑,但此人未醒,他也不好询问。   故塘在帮着药修捣药,时不时会问:“叶师兄用了这些药就能醒过来吗?”   他从小性格胆怯,愿意靠近他的人不多,因此每日都是一人,孤独的很,而叶无尘向他请教雕刻艺术的那三天,是他与旁人相处的最长的时候。   也是那时候就觉得,叶师兄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萧逸春在叶无尘身旁坐着,时刻注意着他的状况。   而叶无尘,他始终愣在洞口,盯着自己穿过嶙峋怪石的手,已经不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了。   魂魄离体。   他这是死了吗?   叶无尘颤抖着,或许是被风雪冻的,又或许是害怕恐惧,也可能是愤怒茫然。   “苏羡然……”他轻声呢喃,他哽咽着困兽一样地蹲在地上,他以手掩面,但因为是魂魄他哭都哭不出来,可他也没想着哭,他只是搞不懂他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苏羡然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要骗他……   为什么……这几个月来他那么相信苏羡然,他相信他只是阴差阳错生了一对红眸的凡人,并非魔修。   “别哭。”清朗温柔的声音传来,一个黑纱遮面的人半跪在地上,轻轻将他抱在怀中。   叶无尘身子一僵,“你看得见我……?”   那人抵住他的唇,唯一露出来的一双黑眸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他说:“先不聊这个——我是来陪你的。”   此人一袭黑衣,又以黑纱遮面,一双漆亮的眸子里装着彻骨的柔情,如水似烟。   “你是谁?”叶无尘稍稍后退,有些警惕。   黑衣人弯了眸子,“我是你的人。”   之后,无论叶无尘问些什么,黑衣人都不予回答,只是跟在他身旁,沉默的陪着。   叶无尘没一会儿就不再理黑衣人了,也不再往山洞里看过去,而是遥望远处冰封千里,体会着那冷到心里的彻骨寒意。   他回不去了,也没地方可去。   苏羡然不知用什么方法抽离了他的灵魂,占领了他的身体,他现在已如死人,连提醒同伴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做不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黑衣人看他神情痛苦,不由自主地蹲在他身边,叶无尘看了他一眼,默默别过头。   经苏羡然一事,他对旁人的警惕心可谓是到了极端的地步。   “呃……”黑衣人沉默了,叶无尘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一只由冬草编成的兔子横在他面前,“喜欢吗?”   叶无尘垂下眸子,并不搭话。   黑衣人也不气恼,一条不知从哪儿拽来的藤蔓在手中翻出了花,没一会儿,栩栩如生的兔子便趴在他掌心,他递过去。   “这个送你。”   叶无尘没去看,而是盯着雪地,忽然呢喃,“好冷啊……”   眼前是银装素裹,身后是篝火缠绵。   真的很冷。   黑衣人一愣,温暖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说来也怪,叶无尘此时明明是魂魄,但黑衣人却能碰到他。   一股暖流从掌心蔓延全身,叶无尘抬头看着他,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里面是深渊,跌进去就出不来了。   “还冷吗?”他缓缓道。   叶无尘抽回手,垂下头。   黑衣人便又将他的手抓回来,握在掌心,像是在替叶无尘回答:“我觉得你冷。”   黑衣人陪了他十天,这十天,他一直呆在队伍栖身的山洞前,由于“叶无尘”一直昏迷,不便移动,萧逸春便让队伍在周围历练。   叶无尘偶尔会看着山洞里面的情况发呆,但注意力又立马被黑衣人吸引过去。   “我折了个纸鸢。”黑衣人将手上的东西递到他面前,脸上唯一露出来的一对眼睛是沾染着笑意的。   叶无尘只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头脑昏沉,他不禁抬手扶住额头,这时,黑衣人看了看远方,轻声道:“接下来我就陪不了你了……”   他轻声地叹着,声音逐渐飘渺,像浓烟在天上散成了薄雾,越来越虚渺无依。   一阵晕眩后,叶无尘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叶黎川坐在床边,一支紫玉狼毫点住他的额头,他阖了阖眸子,还有些不确定。   “尘儿醒了?”叶黎川浅浅一笑,将紫玉狼毫收好,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无伤无碍后才将现在的情况解释了一番。   “主神……位面……”许久,叶无尘重复着这两个词,脑袋还转不过弯。   他从小是在修仙界长大的,对神的幻想也停留在上古神族,什么位面主神的他想了半天也没明白。   于是他抬头,看向叶黎川,“那我还能回去吗?”   “尘儿留恋那个地方?”   此话一落,叶无尘便想到了那个世界的种种,但印象最深的竟是苏羡然对他的欺骗,沉默了片刻,他缓缓点头:“大概吧。”   因为那里有师兄,有师尊,有很多人。   或许是留恋的吧。   就算自己从没说过喜欢。   叶黎川笑了,一笑之下,满室春深。   “尘儿一定能回去的……”他话还没说完,叶无尘便直接昏了过去,叶黎川紫眸微颤,紫玉狼毫在他额间一点,“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吧。”   苏羡然昏迷了很久,醒来时,萧逸春在帮他擦额头上的冷汗,待他意识完全清醒,萧逸春才沙哑着声音开口:“那个孩子去世了。”   “!”苏羡然的眼睛睁得浑圆,他煞白着一张脸,近乎惊恐的瞪着萧逸春,被他瞪着的那个人微微垂头,轻声道:“抱歉,师弟,我还是把握不好分寸,若我及时出手……”   “谁死了!”苏羡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冷白的手指掐着他,桃花眸子眼尾赤红,“你说谁死了?!”   叶无尘怎么能死!他死了那姓宋的药引谁来做?!   萧逸春愣怔地盯着表情近乎狰狞的小师弟,只觉心中一阵闷痛,师弟他何曾这样痛苦过。   “喵!”一道白色残影飞扑而来,缠上苏羡然的手臂,一阵撕咬,大猫的尖牙扎进皮肉里,刺痛非常,苏羡然几乎是下意识就掐住了大猫的脖子,五指一寸寸收紧。   他气急攻心,咬牙切齿:“孽畜!”   “叶兄?”陆逍一看到这样的叶无尘就懵了,他拧紧了眉头,心觉不对。   琅栾却是直接提剑出窍了,他喊了一声,“叶无尘?”,末了,他又问:“你是不是叶无尘?”   听闻噬元猫可见灵魂,如今大猫这副凶狠的样子自然是引起了众人的怀疑。   然而就在疑窦丛生时,一道幽紫色的光闪过众人眼帘,刺的人睁不开眼,洞口处,叶黎川以山河作帛云雾为墨,紫玉狼毫在一瞬间挥洒出一串符文。   他站在天光云影下,雪深霜冷前,凝望山洞中噼啪作响的篝火,扫过暂时失去意识的众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苏羡然身上,凝视片刻,甩袖一挥。   从此,苏羡然在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也不会引人怀疑。   “您、您是叶师兄的爹吗……”   一个陌生的少年盯着他腰间配挂的玉佩,随后怯弱的抬起头,望着他。   叶黎川眯了眯眼,“漏掉了一个啊……”   少年又往山洞看去,顿时愕然,而叶黎川已经重新拿起紫玉狼毫,打算再将这个少年的记忆改一改,但就在那一刹那,他执笔的那只手被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抓住了。   “修仙位面——叶黎川——主神身份确认——私自篡改凡人记忆,已确认违反位面法则。”   “嗯?”叶黎川往声音的来源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执行者啊,好吧。”他又看了眼神情怯弱的少年,少年看不见执行者,只是胆怯地望着山洞内,一脸慌乱。   叶黎川拿笔的那只手腕动了动,却被执行者直接钳制,声音冷漠:“叶黎川,你最好乖一点。”   “……罢了。”   叶黎川将笔收下,在为执行者带离的最后一刻,视线还是落在少年身上的,带着温沉的怜悯。   全世界只有他记得真相,是会崩溃的。 第135章 师尊冷吗?   “墨允你去哪儿!”   “杀人。”   墨允推开那两扇门,猛吹在脸上的风雪让他心都凉了半截——   之前听了苏羡然云里雾里的陈述,他还没将事情想得那么糟糕,他不知道叶无尘曾以一缕孤魂在雪地里徘徊,承受着彻骨的寒冷与滔天的绝望。   三天前,叶无尘忽然通体发寒,身体的温度直线下降,墨允用灵力也无济于事,于是他不得不用主神之力进入了叶无尘正在慢慢回忆的往事。   因为不能篡改他的记忆,墨允便蒙面出现在他面前,只与他独处,不去破坏记忆的大致走向。   那十天,他见到的叶无尘是寒冷的孤独的无助的,像被冻住了的河流,上面厚厚的冰层遮住了底下的柔滑的水,连那流动得本就艰难的河水中都掉了冰渣。   他的师尊……他的师尊本该仙途坦荡光明磊落,何故遭了小人嫉害,平白无故的就要遭受那么多。   墨允根本不敢想象叶无尘原来的记忆有多凄苦,若他不作为黑衣人去转移叶无尘的注意力,若叶无尘就那样在冰天雪地内看着火光洞窟中自己的师兄师弟去向一个害自己惨死的人嘘寒问暖……   如果他真的就那样呆了十日,那该崩溃成什么样子——   但很可惜,现实的记忆中没有黑衣人,叶无尘是确确实实在那呆了十日的。   孑然一身,从绝望到冷漠,从怨恨他人到怀疑自己——他整整十日都在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苏羡然这么对他。   风雪寒凌,他立在雪地上,固执的在那守着,不怎么通情的思维在与仇恨做斗争,长达十天,他回想见到苏羡然的种种,思索到了各种不对劲——苏羡然好似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   从一开始,苏羡然便只待在他身边,只与他熟络,打探着他周围的人和事,他一开始还以为苏羡然只是好奇,只是出于感恩。   如今才知道,苏羡然是别有用心。   他想,他是该有多差劲才会让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费尽心思这么算计他。   他是该多差劲啊……   苦痛在魂魄中深种,让他去了另一个世界都不曾认同过自己,但又可笑的背负着枷锁变成了人们口中完美的人。   苦海挣扎,翻不出一朵浪花,只能沉溺于此,让苦涩淹没口鼻,但对外仍然温柔亲和。   是不是对别人再好一点,对世界再温柔一点,他就不必再受此欺骗,不用被那样算计。   他也……没那么讨人厌吧?   连深藏在魂魄中的感情都这么小心翼翼,在异世他也是下意识的将重心放在别人身上,他关怀别人胜过关爱自己,他爱众生胜过喜爱自己。   一个对感情一知半解的人在异世中摸爬滚打,带着深入灵魂的枷锁茫然四顾,在无数个几乎崩溃的夜里绞尽脑汁的去读懂别人的心,白日里又恢复如常,根据夜里得出来的结论,走着机械的流程。   玫瑰赠人,却将刺剥下,留给自己。   银雪铺满院,墙角寒梅香。   墨允的眸子红得滴血,煞气满身,分不清是心魔作祟还是本意如此,通天的怒气将他包围,沉重的杀气令人退避三舍。   他走在雪地里一言不发,薄唇紧抿,一个少年人的模样却像地狱罗刹,在少数明媚的冬日里,又增添一股异样的寒冷。   “墨允,你进了他的记忆?”大主神忽然出现在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墨允抬眸,绛色血眸淡淡地扫过他的脸,“嗯。”   “你……”大主神是头一次见到杀气这么重的墨允,一时哑然,但墨允却知道他的顾虑似的,缓缓开口:“我没有改动他的记忆。”   “就算改动了也无效。”大主神道,“与记忆不相符的地方尘儿会自动将它认为那是一场梦——”   他看了眼闷声不吭的墨允,闭了闭眼,语气有点心疼:“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墨允沉默了片刻,哦了一声便与他擦身而过。   大主神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抬步往叶无尘所在的偏殿走去。   他能猜到少年要去干嘛,也不想阻止,他对那个造成一切的苏羡然并无什么好态度。   偏殿温暖如春,珠帘璁珑脆响,八角熏香小鼎烧着清神香,袅袅烟雾淡然。   卿君在原地驻足片刻,看了看被墨允关的紧实的偏门,想着他方才那副阴郁的模样,皱了皱眉。   床榻那边传一阵轻微的动向,卿君走了过去,顺手将低垂的幔帐拢在一边,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他上司的儿子同事的爱人。   叶无尘刚从那些记忆中抽身,这会儿正茫茫然的靠在床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要数清上面的纹路。   他眨了眨眼,又感受到身上粘着一道近乎炽热的目光,他不由得抬头,发现了坐在床边的那个陌生的男人。   “你盯着我干嘛?”   “没干嘛,就觉得你后台挺硬……”卿君脱口而出,随后反应过来又摆摆手,轻咳了一声道:“没什么。”   仔细想来,叶无尘此人生来就有旁人长辈的万般爱戴,可惜造化弄人,本该光明的道路扭曲了,生长了荆棘,上面铺满了碎石。   “有点玄幻啊。”叶无尘扶额轻语,那些想起来的记忆太遥远了,占据他思维更多的是在现代的记忆——   一个现代人变成了古代人,对他来说确实是过于玄幻了。   他支颐沉思,在脑海中捋清记忆的时间线,一时无言。山,与,三,夕。   他是这个世界的人,然后又去了另一个世界,最后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良久,接受了自己身世的叶无尘看向坐在床边一直没动弹的卿君,张了张嘴,“你怎么还在?”   “……”卿君正想回答,却闻见门扉打开的声音,大主神缓步而来,逶迤长袍曳地,他走至拨步床边,用那对独特的紫眸盯着叶无尘。   “叫爹。”他开口,随后笑眯眯地等着叶无尘的回应。   叶无尘看着他,这人生的温和优雅,丝毫不沾女气,他抿了抿嘴,一个经过现代熏陶的脑子开始转起弯来,“你真是我爹吗……长得也不像啊。”   大主神见他掐住自己的脸一脸怀疑,不禁失笑:“那带你去做个亲子鉴定?”   叶无尘瞄了他一眼,低了低头道:“谢谢啊,爹。”   若没有他,自己可能就回不来了吧。   大主神听到这久违的称呼,神情微滞,随后回过神来,温润地笑了。   香薰帐暖,故人重逢。叶无尘略有些混沌的脑子在记忆中沉浮,忽然火光乍现,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只见他突然抓住大主神的手腕,乌眉紧蹙,语气急切。   “墨允!他、他是怎么重生的?”   既然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不是他写下的小说,那墨允无缘无故的重生这件事就变得很蹊跷了。   这个世界应当没有重生的术法的。   梦中初醒,他的声音还微哑,但那个名字还是被他念得清晰,咬在唇齿间,是曾经念了千万遍的名字。   大主神微微愣住,然后垂落睫羽,笑意更深。   他说:“那孩子是因你而活的。”   叶无尘在这个尘世留下的记忆太深,即使灵魂剥离却还能感知到这边的事情,他以墨允为主角的故事,是真实发生的。   他曾在梦里见过墨允,见过那个倔强的乖软的崇拜叶仙师的孩子,梦里千回百转,他将墨允的人生看尽,却在第二日因为位面的限制不得不忘掉,只记得一个疼在心间的名字。   墨允。   再往后几日,那名字也随着记忆消散了——但他仍模糊地记得,好像有个人,因他而死。   许是对苏羡然的恨,或者是对墨允的心疼,他在书中让墨允重生,让他带着记忆存活一世,让他抹去苏羡然的生命。   他写下墨允的往事,但因为位面限制,他书写墨允前尘的故事时,思绪是磕磕绊绊的,他写下人渣师尊是“叶无尘”的时候是不知情的,只有事后检查才发现,他怎么将自己给写了进去?   那时他正处高中,他以为是学业压力过大所致,便暂时断了笔,只偶尔去想想他的主角是什么样子。   墨允是他的主角。   之后工作学业接踵而来,他将这件事沉在心底,多年后,他开始书写墨允重生后的故事——虽然只写了大纲,但思绪比以前好多了。   他以为他在写小说,但重生二字在键盘上敲下的那一刻,另一个尘世就翻天覆地,墨允从废墟中睁开眸子,环顾四周,轻巧一笑。   嗜血与杀戮并存,他是因叶无尘而生的恶鬼,为叶无尘而活的主角。   他是叶无尘隔着时空救回来的人。   而叶无尘做为叶黎川的儿子,一个大主神的儿子,在无师自通的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颠覆了一个红尘。   主神殿中的叶黎川因违反位面法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执行者暂封了记忆。   偶尔清醒,他便在主神殿看着两个尘世的牵连纠缠,他看叶无尘写下大纲后却不忍再让这个少年再经历一遍前世的苦难。   他看叶无尘的手松开键盘,不再去将大纲里面的内容扩充。   叶无尘是纠结的,他一方面认为自己在写小说,一方面又认为少年遭受的苦难太多,迟迟没有下笔。   可最终,他还是敲下键盘了。   一本小说而己。   叶无尘死后,叶黎川暂时挣脱执行者在他身上落下的记忆封印,想将叶无尘重新带回这个世界——却被醉酒的卿君用非法系统绑定了他的魂魄。   至此往后,叶无尘与墨允的命运便像是带刺的荆棘在进行无法分开的纠缠,最终将两人都伤得体无完肤。   叶无尘没听懂他的话,因此还在等他的解释,他盯着他沉入思绪的紫眸,轻唤:“爹?”   叶黎川看过去,对上一双困惑疑虑的眸子。   他想了想,道:“你写的小说对这个世界还是稍微有些影响的。”   叶无尘顿住,面部不由自主的抽搐——这是稍微有点影响吗?他都让世界重来一次了,这叫稍微有点影响?   他又问:“墨允的重生真不是人为操控的?”   叶黎川看了他片刻,叹着气点头。   “你怎么一醒来就满脑子都是墨允。”   他作为一个老父亲很吃味的。   “毕竟是我徒弟嘛。”叶无尘歪了歪头,道:“话说墨允去哪儿了?”   叶黎川:“…………”   他儿子怎么三句话有两句都在说墨允?   “师尊醒了啊。”墨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门扉敞开,灌进些许冷风,他往这边看过来,浸了杀意的血眸对上叶无尘的眼睛。   两厢无言。   “不不不,等等等等,师尊再等一下!”   墨允又突然冲出门去,将冷风隔绝在外,叶无尘盯着那扇刚打开又紧闭的门,表情有些懵。   这崽子刚刚,有点凶啊。   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墨允又化为一道黑色的影子奔过来,乖巧地坐在床边,抬望着他。   他嘴角微卷,血池一样的眼睛倒映着叶无尘的身影,细软发丝垂在颈肩,身上还沾着雪的冷气。   叶无尘闻到了他身上微弱的血腥气。   他下意识皱眉,冰凉的手指划过少年的侧脸,那有一些从他脸上淌下来的微红的水。   叶无尘正想问些什么,却见少年的眼眶忽然聚满了水光,他抽噎一声,微颤的手指抓住了叶无尘碰在他脸上的手,他颤着声线问:“师尊冷吗?”   “还好,不——你怎么了?”   墨允看着他略微苍白的脸,想到了在雪地中魂魄离身,茫然不知去向的叶无尘。   冰封千里中,他说:“有点冷……”   暖室帐床内,他的手仍然是冰的。   两两重叠,心绪愀然。   叶无尘眼前一黑,本来坐在床边的少年突然起身将他抱紧,耳边传来隐忍的哽咽。   他手忙脚乱,又听到少年哑着嗓子道:“不冷了,不冷了……”   叶无尘顿了顿,听得云里雾里,但少年又将他抱得紧,他无法,只能将手拍在少年背上,轻声询问:“怎么了?”   墨允侧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仿佛又见到了叶无尘的无助,心脏抽痛,他下巴抵在叶无尘的肩上,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滚落。   “师尊,我心疼。”   他哽咽着说出这句话,有些沙哑的嗓音说出来的话有些含糊不清,听上去也有些模糊。   于是叶无尘当下就呆住了,他舔了舔嘴唇,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哪疼——肾疼?”   “……”墨允松开他,凝着一双水汽朦胧的眸子瞪着他,挂在脸上的泪痕尚未擦拭,仍然往下滚落着。   他抹了把眼泪,不由分说的抓住叶无尘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重复了一遍:“我心疼。”   然后叶无尘就帮他探了探脉搏,皱眉道:“心脉稳定,没什么异常。”   墨允撇嘴:“我不管我就是难受。”   他说着,便又抽抽搭搭地将人抱住,一副死不撒手的模样。   叶黎川在旁边看着,忍住自己砍人的冲动,只沉声道:“墨允。”   回应他的是叶无尘,他瞧了瞧额头青筋暴起的亲爹,一脸莫名:“怎么了吗?”   面对儿子,叶黎川只能将一口恶气咽下,勉强扯出一个笑:“尘儿就随他这么抱着你吗?”   叶无尘低头瞄了眼哭得浑身打颤的墨允,虽然不明原因,但还是冲叶黎川点点头。   卿君一边看戏一边劝叶黎川,“没事,墨允也只敢这么抱着了。”   叶黎川看了他一眼,认命地将目光放在努力想搞清楚少年哭泣的原因的叶无尘身上,舒缓了一口气——   这样大概也是好事吧。 第136章 释然   墨允抱着他哭了一刻钟,叶无尘对他这哭丧似的举动倒是习以为常,卿君也习惯了墨允对叶无尘的态度,但叶黎川实在没眼看。   他挑开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尘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叶无尘轻轻摇头,目光又定在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吃点心的卿君身上,困惑的眯了眯眼:“他到底是谁啊?”   墨允忙着哭没空理这个人也情有可原,但叶黎川见到此人也并不奇怪,甚至还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我?我卿君啊,哦,我们在那片野林子见过的——”卿君撑着下巴,念念叨叨地,但他说了一段话又惊觉大主神还在此地,于是说话又客气起来,“在下本来就是这副模样,上次是不得已被位面压制成那样的。”   叶无尘盯着这个与上次所见截然不同的卿君,只一会儿,他便将注意力放在少年身上——这崽子哭够了没?   “师尊。”墨允喊了一声,然后缓了许久才道:“以后我保护你。”   叶无尘敷衍性的应了一声,“哭够了?”   “嗯……”   “哭够了就起开,还想抱到什么时候。”   墨允连忙松开他,坐在床边,用手搅着自己的发丝,微润的眸子看着他,浸满了柔情。   叶无尘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整理自己的衣着,套了件星月白袍后便又咬着发带在后脑扎了个马尾。   他回眸看了眼房内无动于衷的三人,最终对叶黎川说:“爹,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他就将坐在旁边还沉浸在一种古怪的悲伤里的墨允拎走了。   叶黎川和卿君都是主神,不需要叶无尘操心,倒是墨允——他在门前顿住,扭头问:“你到底为什么哭?”   墨允缠着头发,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叶黎川便帮他答了:“他有病。”   “……”墨允看了他一眼,垂眸不语。   十多天前,叶无尘陷入昏迷一天后,墨允在床边守着叶无尘,夜晚孤灯渐凉,幽幽烛火映在壁上。   他将床边的幔帐放下了,搬了个椅子在床边坐着,看叶无尘赠与他的功法。   和自己上辈子自创的功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盯着上面专门为自己书写的字迹入了迷,叶黎川走近身前他才察觉到,墨允抬头看着他,问:“你不是去帮仙剑门的人恢复记忆了吗?”   叶黎川没有答话,而是瞄了眼他捧在手上的书,自己又去旁边拖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他对面,以一种严肃的口吻对他说:“就算尘儿醒来后知道有主神空间这个事,你也不能亲口说出你的身份和你俩的记忆。”   墨允阖了阖眸,捻书角的动作停顿了,良久,抬着眼皮看向他,声音古井无波:“我瞒了他这么久。”   叶黎川往后一靠,说:“继续瞒着。”   墨允蹙眉,如今这个位面已经加固,已经可以承受几位主神的降临,叶无尘就算知道那些也不会让位面崩溃,为何还要瞒着?   他面对往事是有些胆怯的,但他还是不想骗着叶无尘。   给他些时间,他定会同叶无尘全盘托出——就算后果……不堪设想。   但叶黎川却让他继续瞒着,墨允合上书本:“为什么。”   叶黎川沉默须臾,长舒一口气,缓缓道:“要让他自己记起来,别告诉他。”   “若他记不起来呢?”墨允用指尖叩击书的封面,发出笃笃闷响,“骗一辈子吗?”   叶黎川往床上看了眼,“墨允,你没得选,我没在跟你商量。”   “我要是说了呢?”   叶黎川沉默着,眼眸幽深,暗波涌动。   “那你就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吧。”   墨允瞬间抓紧了书本,忍着惊惧故作镇定,他抬眸看着叶黎川,微蹙的眉心暴露了他的不安。   他问:“为什么?”   叶黎川与他对视许久,而后释然一笑,他好像能放心将叶无尘交给墨允了——但还是再观察一些时日吧。   他起身离开,也没说缘由,只是半威胁的开口:“你要是忍心的话,就说给他听吧。”   他闪身消失,墨允呆愣地盯着那个空了的椅子,抿了抿嘴,最终看向垂落着帐帘的床。   对不起啊师尊,我还得瞒你一阵子了。   这会儿,叶黎川看着那个垂眸不语的少年,又再次缓缓开口,替他解释:“你和苏羡然的事,我告诉他了。”   叶无尘微怔,他扯扯墨允的袖子,“你知道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突如其来又意料之中的拥抱,“师尊受累了。”   “不是这个……”叶无尘轻轻蹙眉,“我是说这个世界的事,你知道了吗?”   要是墨允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万千位面中的一个,知道那连他都觉得光怪陆离的身世,万一没理清思路疯了怎么办?   墨允眨眨眼,复又与他对视:“知道了啊,师尊去了另一个世界又回来了嘛。”   叶无尘顿时将心中的那些担忧全部收网,是他想多了,主角的承受能力怎么可能那么差……   好吧,不是主角了,是徒弟。   叶黎川坐在椅上看着两人,托着下巴笑了笑,随后,他又瞄了眼还打算跟上去看戏的卿君,便起身拎住他的后衣领,对叶无尘道:“尘儿,阿爹也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叶无尘回眸浅笑,“嗯。”   他带好面具推开殿门,瞬间被外面的冷风吹了个透心凉,又见外面的白雪被染得深红。   跟着寒梅淡香的血腥味瞬间扑来。   他又顿住了,本能的关上了门。   苍茫雪地中跪着一个被鲜血染透的人。   他关上门,伫立原地,他听到在关门的那一刻,骤然在天地间响起的稚嫩的一道声音。   犹如魔音穿耳,砭入肌骨,是深入灵魂的   “恩公哥哥!”   叶无尘深深吸气,却仿佛又坠入冰湖,在悄无声息的寒冷中绝望透顶。   他努力平复心绪,颤着手指再次推开门,正欲看清那人的模样,墨允就已经挡在了他身前。   鬼煞横空出世,他听到少年略显冷淡的声音,“宋知意用命护你,你如今还跑过来,找死吗?”   可惜少年比他矮,叶无尘还是能看到浴血跪地的苏羡然,他抬着一张被血覆盖的脸,睁着一双分辨不清的红眸看向墨允身后的叶无尘。   他闭了闭眼,对墨允道:“走了。”   “不、你不能走。”那个血人突然爬起来,踩着一地血污跑过来,凝白的雪被他踩脏、弄乱。   墨允抬剑抵住他的咽喉——那缎带早被墨允毁了,苏羡然此刻手无寸铁。   他用剑抵着被血覆盖的脖颈,等着叶无尘的决断,许久,他被叶无尘拽住了袖子,那人无力的开口:“算了,走吧。”   算了,反正都过去那么久了。   走吧,忘了吧,就这样吧。   他也不想再与苏羡然多做纠缠了。   他不寻仇不质问的态度令苏羡然心惊,他若是怨怼两句苏羡然或许还有胆与他说几句,但他这样冷淡的态度,是已经不想再看见苏羡然了。   墨允迟疑片刻,收回了鬼煞。   叶无尘绕过苏羡然,雪白的衣袍蹭过他身上的血,被染了些许红。   两个处在不同极端的人,擦身而过。   苏羡然却在此时毫不犹豫的抓住叶无尘的衣袍,猛的跪在被鲜血滴染的雪地上。   他的手指紧紧抠在那衣服上,留下深重的血印子,他浑身是血,不知哪有伤,亦不知那究竟是谁的血。   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死不撒手,他抬起头,脸上被泪水刷出两道痕迹。   他悲痛欲绝地道歉:“对不起……”   他肝肠寸断的诉罪:“是我骗了你……但罗盘显示你的身体最适合灵体交换……我真的,我当时真的受不了宋知意了才会,才会这么做的,对不起……对不起……”   他抽噎着,两只手紧紧揪着叶无尘的衣服,恸哭着恳求:“都是我的错,是我……能不能放过宋知意,是我的错,放过他好吗?是我的错……”   “我不要他替我,我错了,我以死谢罪,千刀万剐也好百般凌迟也罢……我不要他替我。”   叶无尘始终沉默着,他甚至有些听不懂苏羡然后面那几段话的意思,但他也不愿去懂了。   他微微俯身,将衣袍一点点从苏羡然手中抽离,他说:“我帮过你一次了。”   苏羡然瞳孔骤缩,一片血色里,他看到叶无尘稍稍后退,修长的手指解开了外袍,他将外袍披在他身上,尚留余温的绵软布料挡掉了些许寒风。   叶无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又前所未有的冷淡,“湖里很冷,这里也是。”   他缓步离开,带着年少时对苏羡然的恨意,带走曾经雪地里的迷茫无助,他再最后一次对此人施以援手,让他不至于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凉透心扉。   最终,时间长河卷走了恨,留下的是这具身体永远的畏寒记忆。   “可是苏羡然,是你让宋知意替你的,是你把他推到我刀尖上来的。”墨允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在他身边停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与他格格不入的白袍上面,冷然开口:“你如今又在这悔恨些什么呢?”   他转身离开,跟上那道洁白的身影。   苏羡然跪在原地喘息,无力地垂落双手,那落在身上的白袍好似有千斤重,压弯了他的背脊。   他捂脸痛哭,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未曾干涸的血液从指缝间滚落——   是了,他在悔恨些什么呢?   墨允那把剑是冲着他来的,而他在生死关头做了什么?他将宋知意推了出去……   可那时,宋知意刚知道他冒着损伤魂魄的风险去互换灵魂的真相,宋知意好不容易挣脱缠绕多年的心魔,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恢复了多年前的清澈——   可他做了什么?   他又将这份清澈推了出去,推向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刀山火海。   正如当年一样。   犹记得那年夏雨清菏,旭日明媚。   魔界出了一个奇人,他不似其它魔修那样嗜血阴暗、暴虐冷漠、妖气好色,他称得上是正人君子,翩翩公子。   他有一个温文儒和的名字,宋知意。   知情达理,意气风发。   但魔界最忌讳的就是像这种干净的人了,因为魔修心性不稳,越干净的人堕落的越快。   之所以说这是个奇人,也是因为如此,宋知意太干净了,几乎到了一尘不染的地步,如果不是那双红眸,真的会让人以为这是修仙界出来的正道修士。   他没有堕落,他在魔界长大,从小到大都是干净的,甚至在他少年时期,得到了魔尊的重视。   那一天是明亮温馨的,宋知意第一次进魔宫面见魔尊,第一次遇见苏羡然。   苏羡然因受祖上牵连,在魔宫干着下人的活。   宋知意路过小园林,见到了正在清扫石板路的苏羡然,他不知道苏羡然的情况,他只看到一个不超过十岁的孩子卖力地抓着一把用几十根竹条捆成的扫帚清扫地板。   魔修从来不会去注意这些,但他注意到了。   于是他踩着丝履走到苏羡然面前,挡住了光,影子斜斜的落在了孩子身上,他调笑:“你这么小拿得动吗?”   苏羡然被忽略惯了,面对这个突然窜出来的人还吓了一跳,他用两只手抓着扫帚的柄,点点头:“拿的动,我做这个事做了很久了。”   宋知意听了这话便微微皱眉,“但我看你不超过十岁,总不能从出生起就在这儿了吧。”   苏羡然在他困惑的目光下点点头,他确实是从出生起就待在这儿的,甚至只扫一方小园林,外面的东西他一概不知。   宋知意到底是和其他魔修不一样的,他去问了魔尊,问他为什么让一个孩子去清扫百平米的园林。   魔尊说:“苏羡然可能是魔界唯一知道禁术的人,因此不能将他放出去。”   但苏羡然却告诉宋知意:“我不知道什么禁术。”   宋知意当时也不过是个少年,比起身居高位的魔尊,他更愿意相信一个纯澈的稚子。   他向魔尊请求,将苏羡然转移到宋府,他觉得一个孩子每日拿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实在是泛了怜悯心。   经过万般周折,宋知意竟是劝赢了魔尊,让魔尊愿意放了苏羡然。   离开魔界那天,苏羡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但他看到了倚在宫门前的魅狐。   魅狐正以一种揶揄的目光看着两人,是坐壁上观的看戏姿态。   从那天起,宋知意的干净便被逐渐染黑了。 第137章 恶心   苏羡然在宋府暂居。   宋知意问他:“你知道你家人在哪吗?”   他便回答:“被前任魔尊斩杀了,父亲被关在魔宫牢狱,母亲受凌辱而死。”   他细细说着,低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天生是冷淡的,甚至可以说是绝情,但在宋知意看来,他这么小便失去父母着实可怜。   于是在偌大的庭院里,红莲绽开的池塘边,宋知意弯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徐徐道:“那我认你做弟弟吧。”   他没等苏羡然回答,又算起了自顾自的说:“等到能与魅公子匹敌时,魔尊便封我为将,到时候也许能救出你父亲。”   “我们非亲非故。”   “嗯?我不是说认你做弟弟嘛。”   “我……”苏羡然看向这个被魔界传的沸沸扬扬的宋公子,天光落在他星月般的眸子里,干净透彻。   苏羡然被他这份温和烫着了,猛地低下头,不再多做言语。   宋知意支着脸,坐在椅子上交叠双腿,瞧着这个刚认的弟弟,很久才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你说,凡界的人为什么那么讨厌魔修啊?”   “魔修心性不稳,修炼邪术,捕杀凡人,被视为不耻。”   一个孩子都懂得道理他这个宋公子想了许久,却仍然不解,他说:“我生来便入了这条道,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最近一次去了凡界却……”   他说到此处神情怅然,上扬的嘴角平缓下来,沉寂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笑了:“凡界其实挺好的,百姓不敢与我动手,请了一个修士来降我,但他知道我没杀人后便将我送回来了。”   “要是这两界关系没那么差就好了。”   苏羡然低着头不说话,他忽然觉得这个比自己大四五岁的少年有些傻,魔界凡界从一开始就势不两立,凡人认同修仙道者,恐惧修魔之人。   魔修觉得正道修士惺惺作态,正道修士唾弃魔修不守本心。   不守本心……因入魔道,必有心魔。   越是纯澈的人心魔越强,更容易被心魔所控,除非心性极强,可魔修的心性本就不稳。   而那些基本上抛弃善念的人却不容易受心魔影响,因为他们就是魔。   苏羡然歪头看着这一抹不该诞生于魔界的纯净,忽然道:“哥。”   “啊?”宋知意好半响才反应过来,然后咧嘴笑了,“嗯,听到啦。”   池塘中芙渠绽开,接天莲叶上落着滚圆的水珠,丝缕白云都没有的青天下,少年和孩子简简单单的相识了,没什么繁复的礼节,仅凭口头之约,占了个兄弟礼仪。   一年又复一年,宋家父母对苏羡然从一开始的不喜到后来的平缓,再到最后的视如己出,这其中,宋知意下了不少功让父母认同这个弟弟。   苏羡然陪着宋知意长大,看着他一尘不染的立足魔界,修为却日益增长。   他在海棠树下挥剑,衣袍翻飞,宛若翩跹蝴蝶,白衣招展时,看不见他属于魔修的红瞳,倒真像个正道修士。   他修邪术,却不被心魔吞没,反倒从不曾遇见过心魔——当真是个奇人。   宋知意是天才,苏羡然在天才身边长大,偶有妒忌,但总在他纯粹的笑容中湮灭。   他对旁人是冷漠的,宋知意却总能赚得他的笑容。   因着宋知意名声大噪,苏羡然也被众人熟知,魔界的人谈起宋知意时,总会捆绑似的想到宋知意的弟弟,那个弟弟并不出彩,只是被人提出来衬托宋知意的聪慧。   苏羡然不喜欢,他不想当别人的衬托物,可奈何实力如此,他只能当别人的衬托品。   就算那个人是宋知意。   “在想什么?”忽然有人在他耳边别了朵花,他看过去,宋知意眯眼笑着,手指还搭在他的耳朵上,将夹在他耳边的小花往下压了压。   苏羡然在他的手离开后就将那小花拿了下来,放在手心,是一朵不知名的靛青色小花,他眼睛一暗,问:“这是哪来的?”   宋知意道:“在路边摘的,我瞧着好看。”   “野花?”苏羡然将小花握在手心,抬眼看着他,声音淡淡的:“我也只配得上这种野花了是吗?”   宋知意连忙摇头,诚恳道:“我只是觉得好看的都配得上你,这朵花挺好看的。”   苏羡然却收回目光,指尖用力,将小花捏碎了,在掌心碾出汁,他垂下手,五指松开,被碾碎的花朵落在地上。   他往长夜街的更深处走去,留给宋知意四个字:“我不喜欢。”   宋知意看着他的背影,上扬的嘴角逐渐平缓,趋于一条直线,有些烦躁。   可烦躁归烦躁,他驻足看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终究是抬步跟了上去,然后低垂着脑袋道歉。   “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欢。”   长夜街人头攒动,吆喝连声,宋知意是家喻户晓的公子,走在这道上,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不由得驻足侧目,惊叹连连。   “那是宋家公子吧,这两年到处都是他的传闻诶,说此人风度翩翩,从不被心魔缠身,奇得很。”   “没那么玄乎啦,就是有个什么都帮他挡着的爹妈而已,魔修哪有不被心魔缠过的,他要是去外面多见一些人,尤其是那些对魔族喊打喊杀的正当修士,肯定也会暴露本性的啦。”   苏羡然刚巧从说这话的人面前路过,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冷眼盯着他,“暴露什么本性?你是这样他就是这样的吗?”   那人打量他片刻,嗤笑一声:“我道是谁,宋府二公子啊,不不不,听说你姓苏来着,那么苏公子,你修炼的怎么样了啊?能不能在宋公子手下过十招?”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便哄笑起来,恶意无尽。   苏羡然只冷冷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拿出匕首,快准狠地捅在了他腹间,声音依然冷淡,“我跟我哥没打过,但以我现在的修为,收拾你应该足够了。”   魔修自愈能力快,那人被捅之后,也只是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嘻嘻地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哎呀,恼羞成怒了呢。”   苏羡然攥紧了手中的匕首,用力在他腹部划出了一个狭长的口子,而后甩落匕首,拂袖离开。   宋知意看着那个受了伤却还在笑地魔修,脑海中一遍遍回荡他刚才的言语,周遭突然爆发出浑厚的黑气,他皱眉盯着魔修,张嘴:“你骂他?”   不等魔修回答,他又转身走了,魔气也全部收敛,重新融回血骨。   “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不想听到。”   又过两年,宋知意仍然没有遭受过心魔的折磨,苏羡然看着这名翩翩公子一样的天才日益成长,听着外面对自己的贬低对天才的褒奖,没有嫉妒那是假的。   他妒忌宋知意,凭什么宋知意万人称赞,而他却遭受满满恶意。   他有些讨厌这个天才。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宋知意又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弯了眼眸,递给他一块玉佩:“这个喜欢吗?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去给你做一块。”   苏羡然低头瞧了瞧他手上品相尚好的玉佩,“什么叫再给我做一块?这是你做的?”   “嗯,我找工匠学的。”宋知意的表情柔和,又道:“我也不大清楚你的喜好,只是最近见你对玉器上了些心思,便……”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苏羡然打断他的话,垂落睫帘,遮去眼中动荡的情绪。   宋知意大概不擅长说谎,见他问了,也就将自己的心思直说,没有半分掩藏。   “我喜欢你。”   秋风瑟然,拂落簌簌枯叶,轻飘飘地落在发顶,宋知意见了,便用手将那片枯叶拿下,随着他的动作,苏羡然的心好似也跟着颤了一下。   他茫茫然地抬头,素来冷漠的眼神中装了不解,“你说……什么?”   这是什么?新听来的笑话吗?   宋知意从容淡定的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喜欢你。”   苏羡然皱了眉,他仔细地瞧着这个对自己表达爱意的天才,“你这是有病。”   他说着,便将宋知意递给他的玉佩摔在地上,力道之大,那玉佩瞬间四分五裂。   “喜欢一个男的,我看你是有病。”   宋知意愣住了,他眼睁睁看着少年从面前走过,看到了少年眼底的嫌恶,奉上去的真心在他口中咬成碎片,鲜血淋漓。   少年快步走开,一道劲风扫过脸颊,宋知意呆呆伫立了许久才惊觉少年已经走开,从那枫树上又掉下一些落叶,枯黄干燥得已经失去了水分,落在脚边。   他缓缓蹲下,垂眸看那支离破散的玉佩,长长叹了口气,动手将它们一一拾起。   他想,再等些时日吧,这对苏羡然可能有些突然了。   但这对苏羡然何止是突然,那简直就是惊悚恐惧恶心,对,恶心,恶心到极致。   太他妈令人作呕了!   前任魔尊的魔妃,便是因为两个男人命殒黄泉,而那魔妃的亲信,也就是他的曾祖父也因此逃命天涯。   可时隔数年,还是被现任魔尊抓到了,魔尊让他交出禁术残本。   曾祖父早就将禁术残本交给了父亲,没让魔尊套出来,而父亲也不能幸免,在成家生子后也被魔尊找到,受困于魔宫。   禁术残卷在他手里,他受父亲之命,保存着这残卷,虽然远离魔宫,但还是提心吊胆。   曾祖父心狠,在残卷上下了死咒,若残卷被魔尊看到——只要那个人的身份是魔尊,持有他的人将会魂飞魄散。   他也不知曾祖父为何如此做法,但从幼年时期见过父亲的寥寥数面后,他知道了,作为魔妃的亲信,曾祖父对魔妃情根深种,因此对魔尊恨之入骨。   真是脏污不堪。   不过更令人恶心的,还是那背着妻子与男人苟且的前任魔尊。   两个男人?他妈的变态!   这边宋知意缓着心思,想再等等,给苏羡然一点接受的时间。   那边苏羡然已经因此事彻底认定了这个天才是个变态,打算从此断了往来。   可接下来,却生起了诸多是非。   苏羡然苦苦保存的禁术残卷被宋府的人发现,魔尊立马得到了消息,判了他的罪,要将他投入血池。   血池永远是翻腾的,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人作呕。那池水可以抑制魔气,而血池底下被困有恶兽百只,饿其数日,一但有生灵进入就会被撕成碎片。   苏羡然被人带走前,见到了隐忍不发的宋知意,他指尖捏的泛白,定定地瞧着苏羡然,声音涩然:“你说你没有禁术残卷的。”   “哦,那是骗你的。”苏羡然淡淡地斜了他一眼,忽然勾起一个玩味又冷漠的笑,“不过你不是喜欢我么,不如来替替我,嗯?”   宋知意只是重复他前面的那句话:“骗我的……”   他又抬眸,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苏羡然可不想被妖兽撕扯而死,也不想魂飞魄散,总而言之,他不想死,因此他将残卷藏好,打算逃离。   可宋府已被魔界兵将包围,宋父宋母将他视如己出多年,也知他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于是愣是将兵将拒之门外,虽说护不了一世,但护个一时也是好的。   宋父前来劝他:“你将那残卷交给魔尊,我替你去周旋一下,让你不受那血池之苦。”   苏羡然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活了多久的人,忽然动了心思,只见他咧嘴一笑,将一开始收好的残卷拿出来,用手指囫囵的在上面画了个图案,又在手心藏针,将残卷递给宋父的时候,刺破他指尖皮肉,让他的血碰在残卷上。   这样,残卷的持有者就不是他了。   第二日,苏羡然正在想法子从那些前来抓捕他的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过,却听魔宫那边传来消息。   宋知意要替他。   大殿上,宋知意双膝跪地,对上头的魔尊道:“苏羡然是我弟弟,他要受到刑罚,我来替他。”   魔尊斜倚在金光璀璨的尊位上,眯眼看着龙凤纹地毯上跪的笔直的少年,沉声道:“他欺君惘上,这是他应得的,你为什么替他,你可知,以你的实力,未来是可以忝居魔界将领之位的。”   宋知意并不言语,只是抬头看他,眼中决绝不言而喻,魔尊挑眉,扬起袖子道:“好吧,那就由你替他吧。”   宋知意松了口气,谢过魔尊后,便由人领着走向血池。   接到消息的苏羡然愣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近身又退开的魔界兵将,张嘴喃喃:“他怎的,真去替了?”   他不知道的,其实,宋知意一开始便打算替他的,就算苏羡然没有说那句话,宋知意也是要去替他的。   只是在替他之前,宋知意更在意的是苏羡然骗了他。   但他却仍然在得知苏羡然骗了他之后,义无反顾地坚守自己之前的决定。   魔尊看重他,他不会死,但苏羡然就不一定了。 第138章 欺骗   薄日夕阳灿如锦织,绡纱一般铺落天幕,残阳血色渐深,绛红的霞光拂在接天莲叶上,又添一分枯黄。   宋府朱门紧闭,虎头门环斑驳,挡住了外界的一切看客。   “如今这是……宋公子替苏羡然领了刑罚?”   “可不嘛,被宋夫人带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听说他那脸啊,被咬得……啧啧啧,这苏羡然真能折腾!”   “那苏羡然交没交出禁术残卷啊?宋公子就算替他领了罚,那残卷也该交出来吧。”   “当然交出来了,宋老爷亲自交给魔尊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宋老爷回府的路上就昏过去了,人事不省,也不知他在魔尊那处受了什么罪。”   一时间,半个魔界的人都知晓了这件事,闲言碎语口口相传,往日的翩翩公子成了饭后余谈。   而引起这件事的苏羡然自然也免不了一番议论——可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些。   公子房中飘着浓重的血腥味,请来的医师进进出出,个个面色凝重,身沾腥气。然而他们出了这间房又要去宋老爷的房间,两头兜转,无论哪边的伤势都令人嘘唏。   魂魄莫名消散的宋老爷更是命垂一线。   好在魔界拢聚魂魄的法子有很多,倒是能让他短时间内吊着一口气。   暗夜青灯古拙昏暗,血腥气渐淡,各个医师见宋公子伤情稳定便提灯离去,房内壁灯皆熄,独留一盏缠枝翡翠落地灯发着幽淡的光芒。   苏羡然皱着眉在门前伫立许久,久到星月既出,斗转星移,他站到两腿木僵了,才缓缓抬起手,推开那扇门扉。   绡纱一重又一重,层层叠叠的几乎完全挡住了屋内的景象,但还是能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越往里走,心跳越快,药味混着血气便更浓,最后他走到床前,拨开帷帐,却在见到里面那个人时猛的退开。   面目全非,皮肉皆毁,白骨透出,乍一眼看去惊悚至极。   翩翩公子?白骨烂肉罢了。   苏羡然站在旁边盯着那掀开又落下的帷帐,心中最容易察觉到的两种情绪便是恐惧和恶心,可又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促使他再度掀开那绘制着杜若纹的帐幔。   不敢去看他的脸,于是盯着一个角落兀自沉思。   在他看来,宋知意对他表露出来的情感是让人恶心的,让他避之不及的,但此刻,他的心情却是复杂的。   他是真没想到宋知意竟会为了那一句话去代替他,明明只是一句嘲讽。   苏羡然垂眸盯着锦织被褥,思绪莫名,忽然眼前一黑,耳边传来干哑难听的声音:“别看,走吧,我现在不好看。”   往日这声音应该是清朗如溪流潺潺的,可如今却像是一把锯子,细小的锯齿刮在心间,隐隐作痛。   苏羡然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后又道:“我可没心情看你。”   空气凝滞了,苏羡然不知道这句话给宋知意带来了多少伤害,他只能听到万籁俱寂中一声幽幽的叹息,夹杂着多少无奈和苦楚。   “是我自作多情了。”   宋知意的意识不清醒,说完这句话就没了意识,蒙在苏羡然眼睛上的那个东西随着他的昏睡也化为黑夜的星点,洋洋洒洒的散去。   苏羡然顿了顿,将帐幔放下,转身离开。   是夜,他独自走在小园林里,踩在鹅卵石小径上,在一个假山旁边顿足凝望璀璨星河,那心里缠绕着说不清的情绪让他窒息,将他笼罩。   他站了很久,思绪沉淀,想着等宋知意伤好了就同他说清楚这件事,但他此刻却忘了,他还因一己私欲残害了宋知意的父亲。   第二天夜里,宋父终于支撑不住,在一众医师手忙脚乱的医治下撒手人寰。   宋夫人自知丈夫的死亡有异,派人去查,就在魔尊的故意泄露下查到了苏羡然的身上。   第七日,宋夫人将苏羡然擒入宋府地牢,各种折磨手段齐上,苏羡然每日昏沉,几近频死,但宋夫人总有手段让他留着一口气。   两个月后,宋知意将他带离地牢,因苏羡然伤势深重,宋知意便将他背在背上,带到了一个小院里面。   因为走得很急,身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裂开,甚至拉扯的更大,承受着所有重量的双腿更是伤得严重。   彼时初春,天地间都还泛着一丝凉气,经年失修的窗棂斜在一边,摇摇欲坠,还落着一层厚灰。   苏羡然醒来时,宋知意正坐在床边看书,听见动响,他便低头看向刚刚睁开眼的苏羡然,笑了笑:“你睡了好久,终于肯醒啦。”   苏羡然突然离开那湿冷阴暗的环境还稍有不适,在他愣神间,宋知意又叹了口气,缓缓道:“父亲走了,我又重伤,母亲她将这些怪罪到你身上……你受苦了。”   他说完,又重新盯著书本,扫下纤长睫帘,一言不发地看书。   苏羡然虚弱地爬起来,靠着床头出神,随后喃喃:“你……”   他说了一个字,就感觉鱼鲠在喉,卡住了他的所有话语,良久,他才小心地问:“你知道伯父的死因吗?”   意料之中,宋知意摇了摇头道:“不知,但父亲早年落了顽疾,估计是那样吧。”   苏羡然闭了嘴,低下头。   宋知意不知他父亲的死因,这对现在的苏羡然来说大概是好事吧,好歹在宋夫人对他的恨意中,有了宋知意,就等于有了回寰的地步。   “你这段时间先避一避,我改日去同母亲说说。”宋知意扭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然后合上书本,扶着床柱缓缓起身,慢慢往门外走,“你先休息吧,我去外面。”   苏羡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觉他走得很勉强,走两步就要顿一顿,在凄冷的阳光中,他的背影显得很单薄。   他察觉到不对劲了,于是掀开被子下床,挡住宋知意的去路,也挡住了那片冷然的霞光,“你的腿怎么了。”   宋知意微愣,而后牵出一个笑容,缓声道:“没什么,只是受了点伤。”   他这么说着,但额头上却沁出细密的冷汗,嘴唇也苍白干裂,经过两个月的调养,他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可脸色死白,底下血管清晰可见。   苏羡然眉头紧蹙,忽然伸出手压在他的肩头,重重往下一按,宋知意经他这一下直接弯了直挺的背脊,差点儿曲膝跪在地上。   “你这叫受了一点伤?”苏羡然收回手,冷冷盯着他,说不上是怒气还是担忧。   宋知意不能久站,只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冷汗密布,脸色越发苍白,苏羡然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床边,动作粗暴地将他推倒,表情冷得掉渣。   “我看该休息的是你。”   他站在床边看着虚脱无力的宋公子,静默片刻,又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宋知意慌乱地往旁边挪。   但他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地躺在床上,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苏羡然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宋公子扒得一干二净,瞧见了那玉雪凝脂的皮肤上血肉外翻的伤痕,虽已止血,但也只是止血,没再多做处理。   他盯着那些伤呆滞无神,一颗心在古怪的情绪中沉浮、溺亡。   “这些伤……是在血池留下来的吗?你的伤还没好?两个月了还没好吗?”   宋知意不打算回答,只是艰难地撑起身子,默不作声地拢好被他扯开的衣物,灰败的脸上也没了强行牵出来的笑容。   他低沉着声音道:“没什么事,你不必……挂心。”   “谁说我……”苏羡然下意识想要反驳他那句话,但宋知意却适时的打断了。   “别说,好歹让我再存点念想,行吗?”   这小院虽然破败不堪,但该有的家具都有,只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结着缠绵蛛丝。苏羡然本来是想就此离开,但看了宋知意那具破败的身子,竟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照看宋知意。   若他当时再心狠一些,后面也不必有那么多事了。   一个月不言不语的照顾,就好像草原上的星星之火,点燃了宋知意心中的希冀,一次次被冷落的心好像也得到了慰藉。   苏羡然不是石头,能感觉到宋公子对他的情意日益深刻,心里的某种感情好似春芽破土,要从那深深的恶心里面钻出来,但他往往只发现了一个苗头,就自动掐灭了。   夜晚星点闪烁明月高悬,宋知意借着月色坐在杂草众生的庭院中拿着零件对照书本,脚下是一堆切的奇形怪状的木块。   苏羡然在旁边看着,一个月,宋公子每日素缟,哀悼自己的已亡父亲,偶尔在夜里崩不住,便会小心地下床,拖着那残破不堪的身子躲到黑夜中抹掉满脸的泪。   倘若他知道,杀父仇人就在身边会是什么样呢?   宋知意这些天身子差,血池的威力还在,暂时封了他身上的力量,让他没办法回宋府找宋夫人,而宋夫人也不能凭借儿子魔气的气息找到他。   一切都还瞒着。   苏羡然抬眼看向宋公子,走到他的椅子前,提了提脚下那堆零件,“你在干嘛?”   宋知意笑了笑,清澈的眸子一弯,像呈了两池秋水,“我的腿大概走不了路了,就干脆做个四轮车吧。”   苏羡然看了眼他的腿,将袖子挽起来,蹲下身捣鼓那堆零件:“我帮你吧。”   宋知意稍稍愣住,然后笑了:“谢谢。”   苏羡然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他不喜欢宋知意,他讨厌这个天才,他这会儿只是突然发了善心而已。   苏羡然摆弄手中零件,在脑海中重复这三句话。   夜风习习,草木摇曳,两人在小院里相处得和睦,宋公子坐在交椅上看书,苏羡然蹲在一边无师自通地将那些已经被削好的零件组装好。   这一份岁月静好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宋知意,别回宋府了。”苏羡然突然开口。   “为何……你不愿意回去吗?”宋知意看过来,一双红眸睁得有些大,像是愕然,而后他又抿了抿嘴,自言自语道:“是母亲的原因吗?那……你不愿回去,我们往后还能见到吗?”   苏羡然抓着一个轮轴,目光呆滞,他也不知他接下来做的事到底对不对,但他还是开口了。   “是伯母杀了伯父。”   他想,不能让宋知意知道是他杀了宋公子,不能。   他怕死,若宋知意知道了,那他将会被两个人追杀,或许一直被折磨,吊着他的那口气,拖着一个伤痕累累的身体。   他只是不想死而已。   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宋知意捧着的那本书落在了地上,他微张着嘴,脸上的表情是惊恐的又有点难以言喻,他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那个神情淡漠的少年却将所有的话都吞在了肚里,只说了四个字。   “你别骗我。”   不知为何,苏羡然对上他的眼睛竟有些心慌,隔了许久,他默默将已经组装好的四轮车推过来。   “我没有骗你。”   宋知意的脸瞬间白了,比那一身缟素还要白,他紧紧握住苏羡然的手,近乎是哀求的说:“刚才不算,我再问一遍,是谁杀了我父亲?”   “……伯母。”   话音刚落,宋知意就失神地松开他的手,疲惫的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遮住眼睛,指缝间有水光灿灿。   他喉头哽咽,好久才说出一句颤抖的话:“苏羡然,你能不能不要再骗我了?”   没等苏羡然回答,宋知意崩溃着开口:“他们……早在年轻时就缔结了契约,不能伤害对方……不能的……”   一步错,步步错。   宋知意的伤势已好,宋夫人很快就找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她看到四轮车中的宋知意,便走过去问:“他去哪儿了?”   “逃了。”   宋知意望着远方,说出来的每个字仿佛都在剜自己的心,“是他害了爹吗?”   “是。”   宋知意不再说话,这个结果早在苏羡然对他撒谎那一天他就隐约猜到了些,这回也只是确定一下,将那颗心再拉出来捅一刀而已。   “娘要杀他吗?”   “他不能留。”   宋夫人看着欲言又止的儿子,道:“他杀了你爹,还杀了你娘。”   宋知意猛地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正在与自己谈话的娘亲,茫然无措地开口:“娘?”   “契约是双生的,他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知意,魔界太脏了,你别这么傻。”   宋夫人满脸疼惜,“你打小我就知道,你这性子在魔界呆下去一定要吃亏,我和你爹也处处护着你,但终究护不了一世啦,总有一条路你要自己走的。”   她偏过头,泛红的鼻尖显得她有点委屈,但她也确实挺委屈的。   “本来我时日不多,想等你醒了好好安排一下后事,哪想到你一醒就带着苏羡然走了……一个月了,我啊,整天都在找你,现在找到了,我又撑不住了……”   宋知意想从四轮车上站起来,但怎么发力都无济于事,他只能渴求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娘亲从不骗他……   他抬抬手擦掉宋夫人脸上的泪,喉间升起一股哽咽。   “娘……孩儿不孝。”   宋夫人拍拍他的头,“哪有,天底下最孝顺的就是你了,我大抵还有几天时间,知意陪陪我吧——别再想他了,陪陪娘亲好吗?”   “好,我不想。”   宋夫人离世那天,宋知意正听她说着母亲与父亲的往事,刚听到甜蜜处,宋夫人便没了气息,安详的睡过去了。   宋知意也头一次遇到了心魔。   时光漫长,潜藏在心底的所有恐惧不舍欺骗被迟来的心魔一寸寸放大,他如湍急河流中逆行的小船,试图去抗拒试图去挣脱,却仍然无济于事。   这两天的他实在太绝望了,父母的死,苏羡然的欺骗,每一个都在将他往悬崖边缘推。   被心魔占据,他终于掉进深渊,再醒来时,宋公子还是宋公子,但宋知意已经不再是宋知意了。   一生纯澈,终吞没。   几经周转,苏羡然被抓住,被送到宋知意面前,他跪在地上,望着几日没见的宋知意。   宋知意斜眼看着他,忽然扯出一个森然的笑,用前所未有的异常冷冰的语气说着一件事,“母亲也死了。”   苏羡然垂眸:“我没杀她。”   “你杀了父亲,他们俩的契约是双生的,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长。”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要你偿命。”   一只带着冰冷铁甲的手猝不及防地穿过他的胸膛,苏羡然猛地喷出一口血,身体瘫软地倒在地上。   宋知意去看旁边守着的侍卫,“愣着干什么,去收他的魂魄。”   “是。”   宋知意扬起一个笑,从四轮车中起身,蹲在苏羡然面前,摆弄玩具一样的扶起他的身体,阴侧侧地笑了。   “命偿完了,我把你做成活死人吧……父母走了,我也不想一个人呀。”   他用手掌扫下苏羡然不曾闭上的眼睛,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似的,笑意更深。   “你说你这么爱骗人,那不如我也骗骗你?”   不过几月,宋知意失父失母,唯一一个与他有牵连的苏羡然也成了活死人、阶下囚,成了他心中偏执的念。   此后百年皆是劫。 第139章 燃魂   冰雪未融,血迹斑驳,铅灰色的苍穹透出朦胧的光,却仍然压抑,像是要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苏羡然跪坐在那一片雪地斑驳中,口鸱白的外袍搭在他身上,从房间带出来的一点幽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气味古怪。   他佝偻着身子,将脸埋在掌心中,喉咙里发出泣血的呜咽,忽然,一个黑色的罗盘从他衣襟中掉了出来,他隔了好久才发现,才将那罗盘拾起来。   蓦地,他颤抖如筛糠。   他在心中天人交战——但心中隐隐约约,他就是想那么做。   隔了许久,他麻木地抹去脸上的血水,颤着身子站起来,外袍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忽而顿住脚步,回眸盯着那件白袍,那件洁白的外搭已经脏了,衣摆处有两个鲜红的血手印,格格不入。   苏羡然很幸运,总有人真心实意的对他好,但他却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将那些人亲手推开。   无论是宋知意,还是叶无尘。   他转身折回,用沾着血泪的手将那件白袍叠好,放在开得热烈的梅树底下,随后快步走出廊庑。   素白的外袍被叠的整齐,衣襟前又添了几笔深色的血印,如同雪地琼华中绽开红梅几枝。   苏羡然拿出罗盘——宋知意某次醉酒交给他的,那里封存着他生前的力量。   他随口念了几个咒,将自己转移到宋府,忍着与生俱来的对死的恐惧将罗盘贴上宋知意被穿了个血洞的胸口。   宋知意濒死,残存了一点意识,下属都被他遣散,他无力地坐在四轮车中,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你……”他拢拉着眼皮,感受到胸口被压上一个物件,虚弱的发出一个音节,然后缓慢地说出了后半句话:“回来了啊……”   苏羡然不回答他,而是张嘴念咒,刻着生涩字符的罗盘裂了一角,一寸寸列成细密的纹路,犹如蛛网。   害怕死亡让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下意识推出宋知意。   可再来不及挽回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若宋知意死了,他竟也不想活了。   他明明那么怕死。   “苏……羡然?——你干什么?!”宋知意身上的疼痛减缓,他微微睁开眼,看到面前一脸冷然的苏羡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骤然煞白。   他哆嗦着手找到四轮车的轮轴,费力地想要操控四轮车往后退,但他这会儿身体虽有舒缓,但仍然处于生死交界,根本没有力气去推动轮轴。   “趁我反悔前,你最好闭嘴。”   面前的苏羡然冷淡地抬眸,身上的血污是宋知意的,只有脸上擦去了一些,衣服上的已经快要干涸,还是散发着腥气。   他眼神如宝匣寒剑反射着幽幽光泽,扫在宋知意的脸上,抿了抿嘴,然后专心致志的念出咒文——漆黑罗盘有了几个较大的裂缝,快碎开了。   “苏、苏羡然,你不能……你放我走,放开我……”   “不过是将欠你的还给你而已。”   还给你,命还给你,魂魄还给你。   金光乍起,缠枝般的金藤拔地而起,迅速将两人所在的地方包裹了个严严实实,金藤叠交,金丝缠绕,金光突兀猛地化为一道光柱——   以此地为甚点,直冲云霄,以此地为中心,结界乍开。   由于动静过大,长夜街的人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瞪口呆地望向阴云密布的苍穹下突然出现的一层华光流烨的金色结界。   有知情者紧皱双眉,一言不发地望着,一脸不愿相信的表情。   也有不知情者觉得此结界煞是好看,去追问旁边的路人这是个什么东西。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有人红衣招展,挑着一对碧池般的眸子,浅薄的嘴唇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默了片刻,他斜了眼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鸳鸯阁客人,像是嗔怪又像是嘲讽地开口:   “真笨,燃魂改命——用来救那些还吊着一口气的人的,想不到真的会有魔修愿意拿命去救别人呢。”   魅狐说完就没再往那个方向看了,而是赤脚踩进鸳鸯阁的玉带纹地毯,脚镣拖出叮叮当当的碎响,走进深处,被姑娘们簇拥着进入红纱重重,香帐绵连。   他抿了一口金樽中的酒,笑意渐深,“宋府……不知道是谁换了谁的命啊。”   一家不起眼的酒肆里,叶无尘垂着眸往世外桃源放酒,忽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躁动,他闻声看过去,盯了一会儿,又开始挑酒。   “宋府的方向。”他说,“墨允,你对苏羡然做了什么?”   墨允转了转眼珠,反问道:“师尊想知道吗?”   叶无尘缄默了,而后叹了口气,“不想。”   再也不想知道关于苏羡然的事了。   墨允回头瞄了眼吸引众人目光的金色结界,又将目光放到叶无尘身上,卷起嘴角露出一个甜浸的笑。   怎么说呢,意料之中吧。   从宋知意中剑时苏羡然下意识的反应来看,他就知道了,苏羡然往后的路就只有两条,一条是带着痛苦继续浑浑噩噩地活着,另一条则是现在这样,燃魂改命。   无论是哪种,对苏羡然来说都是一种极致的折磨,墨允才没有将苏羡然赶尽杀绝,才给宋知意留了一口气。   一剑致命太痛快了,以上两条路,哪条不是要历经刀山火海般的折磨呢?   尤其是第一条路,上辈子叶无尘死后,墨允已经体验过那种感受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在仰头观望着那突然出现的金色结界,而叶无尘仍然在往世外桃源放酒,像是要把整个酒肆给搬空。   墨允看他拿的那些酒浓度都较高,也烈,于是心慌慌的抓住叶无尘的手腕:“师尊买这么多酒干什么?”   别是想不开,想要借酒消愁吧?可是魔界的酒那么烈,他买这么多是想把自己灌死吗?   “给朋友捎的。”   “陆长老?”墨允想来想去也只有陆逍那么变态的想要挑战魔界的酒了,但陆逍也不知道他们来魔界了啊。   正是莫名其妙间,叶无尘给出了回答:“那个朋友你不认识。”   “……”墨允抿嘴,抓着他的那只手藏到自己的袖子里,漫不经心地,“师尊带了这么多酒,那个朋友很重要吧。”   叶无尘奇怪的看着被少年藏到袖子里的那只手,抽出来之后又去提酒,“算是吧。”   结果这崽子听完之后,又将他的两只手抓住,神情异常认真:“师尊不如把那个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   “……这大概不行。”叶无尘看了眼世外桃源中仰头给自己灌酒的老头,动了动被少年握住的两只手,一时间无语:“放开我。”   墨允不放,抓得更紧了,“师尊的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男的。”   墨允舒缓了一口气,然后想到了自己,一颗心又提上来了,他定定地望着叶无尘,说出来的话有些质问的成分:“师尊跟那人的感情很好吗?”   叶无尘眯了眯眼,忽然俯身凑近墨允的脸,不解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就……就只是问问。”墨允被突然靠近的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连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也松动了,叶无尘趁机挣脱,搜刮一堆酒之后往桌上丢了一袋银锭就往前走。   墨允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又不甘心的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袍观察他的脸色,小声央着:“师尊跟我说说嘛……”   天地苍茫,唯有金光结界点缀的色彩,芸芸众生仰望烟火般的望着那燃魂改命的结界,但它维持的时间总比一闪而逝的烟火长,比昙花一现的华丽长。   不过好在——   燃魂的痛苦比余生的悔恨短暂。   苏羡然选择了前者。   他将一生的罪孽全部燃尽,却还是在人间留下了满目疮痍。   不知是金光蕴染了云彩,还是旭日早就想拨开云雾,那迷蒙了多时的苍穹,终于透出清晰可见的光束,从云层的碎缝中洋洋洒洒落入人间。   孩提性命无忧,妒心未起,也曾赏过夏日芙渠,在明艳艳的日光中看向那抹不属于魔界的纯澈——   “哥。”   也许真心不假,但抵不过岁月蹉跎。   魔修是魔,心魔是被放大的恶,鹰一样盘踞在心头,是谁说的那句话?   “没有哪个魔修是没受过心魔侵扰的。”   宋夫人在世时不也说了吗,“魔界的人啊,都太自私了。”   自私了一辈子,作恶了一辈子,为自己的生死考量了一辈子,到最后关头却将魂燃给别人,不可笑吗,不可悲吗?   死亡并不能洗刷罪孽,只能让那颗浸在罪恶里的心聊以慰藉。   只是,宋公子从此往后是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蜀中某个街头大雪纷飞,厚厚的雪层没过腰际,逼得许多店铺都关了门,留一盏纸糊的灯笼挂在檐上。   叶无尘本来是找了个客栈歇脚,结果第二天开了个窗就被飞扑而来的雪淹没,差点没冻成冰。   外头雪大如鹅毛,簌簌舞落。   墨允窜了个门,发现自家师尊正在和被劲风吹的关不上的窗子斗智斗勇,最后气极了,往那窗子上贴了十来张定身符。   自然是没有用的。   他连忙跑过去帮忙。   “师尊,你的衣服被卡在窗棂上了。”   “……”   叶无尘默默抽回自己的衣袍,盯着上面被蹭出的漆黑痕迹发呆。   墨允关上窗子后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便绕到他跟前,漆黑发亮的眼睛闪着光华,“师尊在想什么?”   叶无尘回神,低垂的眉眼温和。   “我在想,幸好是我。”   幸好被交换灵魂的是他,倘若换了任何一个人,那就永远回不来了。   幸好是他。   他没等墨允回应,便又说:“用传位符回去吧。”   “蜀中距离仙剑门有一万七千里。”   “嗯?”叶无尘对他报出来的这些数字有些不解,然后又听少年正色道:“每张传位符能传送的范畴在一千里内,师尊,若现在使用传位符实在铺张浪费,不如先在这留几日,等雪停了再慢慢游历回去。”   “传位符有这个限制吗?”叶无尘弄掉粘在发丝上的雪花,在脑海中回忆关于传位符的知识。   但他不是符修,平时对这方面并无了解。   而墨允已经坐在桌上,翻开一本厚重的书,将上面的一行小字指给叶无尘看,确实有这么一个限制。   叶无尘托腮沉思良久。   “好吧。”他叹气,“依你的意思好了。”   墨允笑嘻嘻地合上书,趴在桌上看他。   叶无尘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无聊的扣击桌面,笃笃声响。   瓷胎般的皮肤冷白如霜,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天生自然上扬,一对桃花眸子似是落着江南烟雨,常年溢满柔和,睫羽轻扫,又宛如挠在心上的痒意,是倾城姿态。   他感觉到少年炽热的目光,抬眸回看。   “看着我干嘛?”   “师尊好看。”   叶无尘歪着头与他对视,良久不曾言语,墨允被他看得心慌,却听他以教育的口吻斥责:“做人不要这么肤浅。”   “……师尊教训的是。”墨允这么说着,目光却不曾挪开过,仍然看着他。   叶无尘觉得这崽子傻了,关键他长得女里女气的……好看?   他摇了摇头,带上面具起身下楼,被他抛在身后的崽子也连忙跟上。   “去哪里?”   “吃点东西,要不然陪你在房里干瞪眼吗?”   突发大雪,客栈中许多客人都被迫留在此地,讨论着这雪何时停下,早点腾腾雾气漫开,细碎的交谈与杯盏相碰的声音渲染了人间烟火两三。   叶无尘坐在此处吃馄饨,偶尔咬着勺子看一眼少年,心中异常无语。 第140章 我再睡最后一次   冬夜茫茫,孤灯微昏,紧闭的窗棂被连日的雪冻住,风吹不开,倒也省了事儿。桌上点着灯,叶无尘刚沐浴出来,披了件外袍坐在椅上,正拿着一卷书看。   复神丹还有一枚,他已经吃了,但也不能指望靠这丹药维持着丹田的灵流。   小白球曾说过雾灯草可以修复丹田,也说过在哪个秘境会有——他写书的时候好像提到过,是在……玉露渐华府吧。   他在大纲里写的是唐晚枫因墨允丹田受损,恰巧玉露渐华府开境,取了雾灯草帮她修复了丹田。   但这个世界不是小说,他也不知道那玉露渐华府是否存在、何时开境,只能先到书里面翻翻看。   他也是好久没回来了……   叶无尘将垂落的发丝拢到脑后,借着昏暗的光扫过书卷上的字,黑发上未干的水滴顺着面颊滑落,淌过修美的下颌,在脖颈上留下一道水痕。   客栈老板在每间屋子都设了暖炉,总是外边天寒地冻雪花纷飞,只要关了门窗就不觉得冷,反而暖如春。   寂静得只能闻见簌簌雪落声。   孤寂无声,青灯独燃,叶无尘看得入迷,漆着红木的门突然被敲响,将他吓得一个激灵。   紧接着,外面都传来少年期期艾艾的声音,“师尊睡了吗?”   “等等,我给你开门。”叶无尘放下书卷,帮外边那人开了门,不出所料,他被抱了个满怀。   “……”叶无尘将少年扒开,“怎么了?”   “师尊,我想跟你睡。”墨允小心翼翼地抬头,小声央求。   叶无尘有点头疼,“不行,你已经长大了。”   “我再睡最后一次好不好?”   “你上次在苍松派也是怎么说的。”   “那次是说回了至清峰再分房的。”   “……总之就是不行。”   叶无尘往房间内退了一步,作势要关门,墨允连忙扯住他的衣带,睁着一对清澈的黑眸,“那、那师尊来我房间睡好不好?”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墨允咧嘴一笑,打算给自家师尊洗脑,“师尊来我房间睡的话就是师尊和我睡,我到师尊房间睡就是我和师尊睡,不一样的。”   叶无尘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墨允,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   “不、不是……诶,师尊等等……”   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叶无尘无语的靠在门上,觉得自己平时对墨允可能过于温和了。   他揉了揉眉心,抬步走向点了一盏灯的桌子,然而莫约几刻钟的时间,外头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叶无尘抿了抿嘴,只能再次起身开门。   “你——”他刚想让墨允乖乖回自己房间去,却见他可怜巴拉地抱着一床被子,不免疑惑:“你干嘛?”   墨允低头央求,“师尊,我不到你床上睡,就让我在你房间打个地铺好吗?”   “不行。”叶无尘叹气,“会着凉的。”   “可师尊又不让我上床。”   “你回你自己房间不好吗?”   墨允抱着被子一脸惨样,从房间透出来的微弱烛光打在他脸上,留下浅淡的阴影,一阵细风吹来,他适时地抱着被子哆嗦了一下,顺带把脸埋在被子里,闷声打了个喷嚏。   他大概是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是湿的,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单衣,抱着臃肿的被子更显单薄。   叶无尘静默片刻,将墨允紧紧抱着的那床被子抽出来,裹在他身上,把他推到墨允的房门前,踢开房门就将人送了进去。   墨允在他想要把自己关在房间的那一刻就立马缠上去了,他抓住叶无尘的手腕,环顾周围黑暗的环境,“师尊,我怕黑。”   一颗耀耀生辉的夜明珠被叶无尘放在桌上,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还怕什么?”叶无尘一副要让徒弟独立的模样,可以说是非常的义正言辞了。   墨允:“……”   他咬着下唇想了想,突然抬起头扯开一个乖软的笑:“还怕没有师尊。”   叶无尘觉得自己有点难做。   他闭了闭眼,狠心转身,打算让这崽子自生自灭——都快比他高的人了可不能这么黏人。   墨允哪会甘心一个人独守空闺,于是迈的步子又跟上去了,叶无尘转身看他,墨允就站在原地哈气,被呼出的白气落在冻得通红的手指上,自然是没多少暖意的,叶无尘要是盯着他不放,他就故作委屈地低下头,脚尖蹭着地面。   就这么一步三回头的,叶无尘自知拗不过他,只能长叹一口气,“我平时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墨允张了张嘴,因为身体很冷,发出来的声音也略带颤抖,“就这一次好不好,回至清峰我就到自己的房间睡了。”   “罢了,进屋吧。”   墨允兴致勃勃地跨进屋内,顿了一步后又突然冲出屋子,抱了床被褥挤进来,异常乖巧地在床前打地铺。   叶无尘关上门,继续捧著书卷观看——确实是有玉露渐华府这个秘境,不过是二十年开一次,他在心里算着时间,下一次开启在五年后。   复神丹修复丹田后,只要不使用过多灵力就可以保证丹田的完整性,他要是想活着从玉露渐华府出来,那就要以巅峰的实力进去。   也就是说,五年内,他最好一点灵力都不要使用,最好在至清峰当个废人。   叶无尘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好心酸。   他以前身为剑修没有本命剑也就罢了,现在身为一个修士还不能使用灵力,实在是憋屈的紧。   那边墨允打好地铺之后就开心的卷着被子翻滚,滚着滚着就把自己滚到地上了,他乐不自知。   叶无尘瞄见快要把自己滚到床底下的墨允,嘴角抽搐。   这个世界到底不是小说,不然这崽子怎么跟他写的狂傲冷酷一点都不搭边。   他将那沓书卷放在桌上,走到兀自欣喜的少年面前蹲下,又扯了扯他卷在身上的被子,见他还有往床底下滚的趋势便亲手把他滚到了地铺上。   墨允抬头,看到一脸无语的叶无尘竟还露出一个笑,“师尊要睡了吗?”   叶无尘扯扯他湿润的头发,“先起来把头发擦干再睡。”   夜深灯昏,烛火摇曳着在两人身上落下影影绰绰的碎光,蝙蝠纹窗子碰上雪花又是细碎的声响,时间流淌的缓慢,岁月也静好无声。   墨允找了块干毛巾给自己擦头,用灵力熨烫一遍就能解决的问题,他非要坐在原地故作苦恼地和自己的头发较劲。   直到一只手接过半湿的毛巾。   “师尊?”他明知故问。   “我看你再擦下去,你的头发就要打结了。”   修长冰凉的手指穿过发丝,将打了些小结的头发梳散,叶无尘帮他擦了一会儿,突然顿住,将毛巾重新甩到他头上。   不行,不能这么溺爱这崽子,万一把他养成巨婴了可怎么办?   “自己擦。”叶无尘冷漠地丢下三个字就重新回到桌边,斜眼瞄着墨允。   墨允抓着毛巾,委屈地呜咽一声,完了,师尊长大了,不好骗了。   他在叶无尘的注视下委屈巴拉地处理自己的头发,偷摸着用灵力熨干后又瞥见叶无尘的头发还是半干状态,于是打起了他的主意。   “师尊,我帮你擦头发吧。”他没等叶无尘回应就自作主张的,拿出一块干毛巾帮他擦拭——因为他知道,叶无尘肯定会拒绝,所以要趁他没拒绝之前就上手。   “……你先睡,我自己来。”叶无尘抓住他的手,突然感受到一股温暖的灵流,他沉默了,良久,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墨允主火灵力,只要灵力护体,就算光着膀子去外面的冰天雪地走一圈也不会冷,更不会连打几个喷嚏,身子抖成那样。   所以这崽子刚刚在外面是故意的啊。   一刻钟后,墨允又被赶出来了。   他抱着被子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想把自己的灵核拉出来打一顿,怎么就管不住护体灵流让师尊发现破绽了呢?!   墨允眯了眯眼,突然抱着被子转身,竟是真的乖乖回到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叶无尘在房中把玉露渐华府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就熄灯上床了。   夜露渐深,雪夜漫长,琼芳轻盈舞落,敲击着梦乡。   楠竹耸立密集,幽暗的林间小道上行着一个人,他长身玉立,指节敲击竹身,一头白发尤其显眼惹目,几乎与象牙白的皮肤融为一体。   “你就说说吧,主角OOC的判定方式到底是什么样的,怎么他一靠近我就是OOC。”   沉寂片刻,脑海中响起了一道冷冰冰的青年音,“数据不会错。”   叶无尘咬了咬牙,“那主角的黑化值怎么判定?”   系统却答非所问,“数据显示,主角的黑化值保持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八十以下,通常情况下,主角的黑化值一旦低于百分之九十就要给予惩罚。宿主,我对你已经很仁慈了。”   “呵,那我还真是谢谢您了。”   “……提升主角的黑化值,OOC的概率就减小,宿主也能早日解脱。”   叶无尘吐出一口气,竹叶的细缝中散射出漫漫天光,细碎的落在幽深小径上,宛如黑暗中的希望。   “黑化值怎么提升。”叶无尘用指甲掐着竹身,划出一道道细痕。   脑海中的系统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斩钉截铁的给出了解决方案。   “只要宿主与魅狐在一起就能提升主角的黑化值。”   叶无尘皱眉,疑惑道:“你说的是哪种在一起?”   “上床、成亲。”   “你有病!!!”叶无尘的指甲在竹子上划出一道深痕,用力过大,险些将他的指甲折断。   “这是唯一能提升主角黑化值的方法。”   “那我问你,他的黑化值和魅狐有什么关系?!”   系统静默着,好一会儿才冷淡地回答:“主角喜欢……魅狐。”   叶无尘有一瞬间的窒息,情绪莫名的平缓下来,“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与魅狐……”   他停下,好一会儿才道:“与他成亲,激怒墨允,让他黑化值提升后杀了我,对吗?”   系统还未做出肯定回答,叶无尘就平静地吐出一句话:“系统原来还会欺骗宿主的吗?”   “……”   “墨允和魅狐这两个人没可能。”   “……”   系统沉默,好一会儿才冷冰冰的开口:“难道主角和宿主就有可能了吗。”   “你今天是程序抽了还是脑子坏了,讲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说主角和魅狐没可能。”系统顿了顿,还是那句话,“难道主角和宿主就有可能了吗?”   “是主角那声师尊把宿主喊心疼了是吗?是主角一知半解从未迫害过你让你心软了是吗?还是说至清峰那些年你反抗我帮主角疗伤就是因为对主角心思龌龊!”   叶无尘听完这段话,简直被这个系统给气笑了,他从愤怒到平静,声音低沉带着少有的阴鸷。   “到底是谁思想龌龊,觉得我会对一个孩子动心思。”   “当年是孩子,现在不是了。”   “你他妈给我闭嘴!”叶无尘眉头紧皱,信誓旦旦的,“不可能。”   系统那边安静了片刻,旋即淡然地说:“总之要想提升主角的黑化值,你跟魅狐走近一些便是了。”   魔界四季居的庭院里,一名身着玄金黑袍的青年拿了卷书在石椅上坐着,眉目深邃,神情寡淡。   “躲着我干什么。”他忽然抬头,看向一个地方,茂密的竹子成簇生长,成了一个天然的遮蔽物。   并没有人出来。   他看了片刻便又低下头,白皙的手指卷著书页,缓缓道:“快入冬了。”   依旧没人回应,他闭了闭眼,就当自言自语,“帮你设了御寒结界,你出来也不会觉得冷了。”   他坐了几刻钟就离开了,叶无尘却还躲在那一方角落,低声咒骂着系统。   几天后,在叶无尘极力的抗拒之下,墨允便沉默着关上御寒结界,十天内不曾言语,教训那些越界魔修的手段更是狠辣。   翌日清晨,叶无尘茫茫然地睁开眼。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梦啊? 第141章 容我发个烧   早间雾气弥漫,未央长夜又给外面的雪铺厚了一层,楼下的租客已经开始打赌这雪要何时停了。   叶无尘在床上躺到日上三竿,一直在回忆梦中的事情,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两个系统已经离开,那就与它们无关,可这梦又那么真实,总不能是有人给他施了天天做噩梦的诅咒吧?   就算是琅栾跟他也没这么大仇啊。   这些梦并不连贯,但随便回忆一下,竟然能回忆起细节,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想得脑子都要破了,最终只能得出一个解释——可能是他刚回来时对墨允太害怕了,导致他造成了阴影。   叶无尘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打理了一下就披了件厚重的狐裘披风出去了,他看了眼底下无聊到组团唠嗑的人敲响了墨允的房门。   墨允的门根本没关,还留了条缝,叶无尘一敲这门就开了,他疑惑地跨进屋内,看到了床上躺着的那个称得上是奄奄一息的少年。   他侧躺在床上,把自己裹得严实,听到开门声后睁开一双带着水汽的眼睛,扯开一个虚弱的笑。   “师尊,早啊……”   叶无尘脚步微顿,瞄了眼房内早已熄灭的暖炉,觉得事情不简单。   他走到床前探了探少年的额头,烫得惊人,墨允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手背,感觉到那手似乎要逃开,于是伸手抱了回来。   叶无尘:“……”   世外桃源里存有很多丹药,但应对这些风寒小感的药却没有,毕竟没有哪个修士会得这么低级的病。   他将手抽出来,拍了拍墨允的头,“等着。”   叶无尘将暖炉的火重新升起,又在屋内点了个清神香,转身关好门窗后就下楼找了客栈的胖老板。   老板长的福气,本就满身膘肉,如今穿上厚实的棉服更显臃肿,此时正挤在小小的前台,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哎呀呀……又亏了。”他摸了摸翘起来的八字胡,又扶了扶脑袋上的忠靖冠,连声叹气,下巴积攒的肥肉也因他摇头的动作轻微抖动。   叶无尘用手指叩击桌面,老板抬起头,方才的满面愁容又换成笑脸相迎,“怎么了?可是对房间有所不满?”   “不,我是来问问有没有风寒的药。”   “有啊有啊,等等啊,我去给你拿。”   胖老板转身从身后的一排格子中找出几袋用牛皮纸包裹的药,递给叶无尘之后又走出那窄小的掌柜台,打开了后厨的门。   “公子跟我来,这里面有熬药的地方。”   “谢谢啊。”   后厨的几个厨子正为客人点的菜忙碌着,一进去就有爆炒的香气扑鼻,胖老板和蔼的对那几个向他打招呼的人点头,带着叶无尘来到土灶那边搭的小药炉旁边。   他找了个矮脚凳,吹了吹上面的灰,摆到叶无尘脚边,笑得满脸褶子:“公子会熬药吧?不会的话我找个人来帮你。”   叶无尘沉默片刻,“应该会。”   “好勒,那我先去外头。”   “等等。”叶无尘找出一袋碎银递给胖老板。   胖老板连忙摆手摇头:“不收钱,这药不收钱。”   “为何不收钱?我拿了你的药,这钱是你应得的。”   胖老板见他没有收回钱的意思,急得跺脚,“公子拿去吧!真不收钱!这药是送的!”   他这话说的有些大声,后厨的许多人都侧目而望,离得近的那个厨子正在翻炒锅中的菜肴,他扭头看了眼叶无尘,嘿嘿一笑:“公子还是将这收回去吧,咱老板不贪这些钱。”   在他说话间,胖老板连连点头,脚底抹油的溜出了后厨。   一个年纪较小的厨娘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便端了碗水走过来,蹲在小药炉前,娴熟的生了一捧火,将叶无尘唤回神。   “公子莫觉得奇怪,这是店里的规矩,遇上这大雪天气,除了饭菜是不收客人们一分钱的。”   她抬眸瞧着正拿着钱袋发愁的叶无尘,笑道:“公子也别杵着了,是家中孩子生病了吧,这药我来帮你熬,你先回房顾看一下你家小孩吧。”   “不了,我自己来吧。”   叶无尘坐在矮脚凳上,回想了一下墨允房中无端熄灭的火炉,严重怀疑他昨晚上灭了火炉之后,踹掉被子就睡了,可能还暂时封了灵力阻止了护体灵流。   顾看个屁。   叶无尘拆开药包,想往陶瓷小罐里面倒,厨娘却抓住了他的手,又拿了盖将小罐盖上。   “公子别急,等水烧开。”她将叶无尘手中那包拆开的药接过来,泡在盛了半碗水的瓷器中,柔声细语的,“公子没做过这些吧?”   叶无尘点点头,并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蜀中的每家客栈都有这个规矩?”   “不,只有我们的客栈有,老板定下的。”她看着跳动的火光,眼中也映着热,“老板早些年是个四处游历的,结识了老板娘。”   小灶里的柴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响,厨娘的声音柔柔和和的诉说往事,不在意旁边的人听没听,只是自顾自的轻声说着。   “在天山那边,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天气,大雪封路,老板与老板娘只能在一家客栈住下,可盘缠不够,被那家客栈的老板赶了出去,老板娘当时已有身孕,受不得寒,老板就给那人下跪磕头,可还是换不来那人的怜悯……”   她笑了笑,情绪莫名,也许是遗憾,“那时的雪能埋死一个小孩,老板娘也死了,后来老板就开了这家客栈,定了这个规矩。”   药罐里的水已经沸腾,她将瓷器中的水沥干,将药材放了进去,用灰将小灶中的火压小,撑着脸继续道:“当时我们老板也傻,说是大雪天气免费住店,吃喝也不要钱,最后引来几个赖子,亏得血本无归,最后是店里几个伙计劝了好久才让他改了规矩。”   “这蜀中每隔几年啊,都有这样一场雪,老板就数着算盘苦着脸,说什么亏了亏了,可若是有人实在是交不起饭钱,他还让人住下。”   厨娘笑着摇了摇头,“活该他亏。”   “你们老板人挺好。”叶无尘瞧着细碎的火光,下意识说:“你看起来年纪挺小,这些是老板告诉你的?”   厨娘凝滞了一瞬,苦笑:“当年将老板娘赶出去的那个人是我爹,后来我爹的客栈中有人在冬日加多了炭火,被烧啦——”   “我爹帮我挡了掉下来的火柱子,我逃了出去,被老板救了,他倒也不计前嫌,收了我做干女儿,带我来了蜀中——他说这边无辜惨死的人最少,管辖门派很负责。”   “可我想到当年我爹做的那些事儿实在是良心不安,就到后厨混个厨娘当当。”   她柔柔地说着往事,小灶里的火被她生了薄茧的手调大调小,厨娘说完了,又往他这边看,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劝着:“这药还得熬些时间,公子还是上楼看看你家孩子吧,估计这会儿正哭着喊爹呢。”   “……”叶无尘觉着墨允大抵是不能喊他爹的,虽然他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常以主角的爸爸自居。   “那劳烦姑娘了。”   “不劳烦,待会儿我将药给你们端上来。”   “谢谢。”   叶无尘走到外头,胖老板就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又四下打量他的手,见并没有提药壶之类的东西不免疑惑。   叶无尘便解释道:“我不怎么会熬药,后厨的一个厨娘帮我看着,我上楼看看我……孩子。”   胖老板恍然大悟,而后挠了挠头:“我还怕我这药入不了公子您的眼。”   叶无尘展颜轻笑:“怎么会。”   楼上的客房里,墨允裹着被子坐起来,左等右等等不到叶无尘,于是顶着昏昏沉沉并不清醒的脑子跳下床,然而踩了被角,把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一时间爬不起来。   叶无尘一推开门就看到他“孩子”在伸展不开四肢的被子里努力的爬起来又跌下。   ……谁愿意养这么傻一儿子?   他将墨允搂起来,弄到床上,又找小二弄了盆凉水,帮他敷着额头。   “墨允,你把那炉子熄了干什么?”   墨允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努了努嘴,“它自己熄的,我可没动它。”   叶无尘没有说话,手背贴上他红热的脸,等少年的意识再度模糊之后才问:“昨天晚上睡觉有没有盖被子?”   “没……我盖了!”墨允反应的很快,但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已经让叶无尘确定了心中所想。   那声音依旧温和,只是带了点恐吓和威胁,“你下次再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墨允闷闷的咳嗽了一下,双臂环住他的腰,略显委屈的抱住,“师尊昨天明明答应我,让我和你一起睡,结果还把我丢出来。”   “所以你就折腾自己?”   “难道要折腾师尊吗?”   叶无尘被他赖皮的回答惊到,最后也只能干巴巴道:“你长大了,不能老是跟我睡。”   “只是偶尔跟师尊睡,再说了,我又不跟别人睡,跟自己的师尊睡睡有什么关系。”   墨允的声音有点哑,说出来的话也黏黏糊糊的,像是奶猫的呼噜声。   叶无尘一开始竟觉得他这话有理,随后又迅速反应过来,没哪个师尊会和快要弱冠的徒弟同床共枕吧?   他戳了戳墨允的脸,“哪里学来的歪理?”   “自己悟的。”墨允哼哼唧唧的,“师尊昨天把我赶出来了,那师尊得补给我。”   叶无尘有点头痛,最后只能道:“最后一次。”   “嗯!”墨允欣喜的应下,随后警觉起来:“师尊不会又把我赶出去吧?”   “不会。”   墨允满足的闭上眼,叶无尘又将他拨到一边,将掉到自己身上的毛巾又过了一遍凉水,重新贴到少年的脑门上。   没一会儿,客房的门被敲响了,门扉一开,墨允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苦味儿,还听到了让他打翻陈年老醋的一道女声。   “公子,药熬好了,还准备了蜜饯儿。”   一听到这声音,墨允迅速抬起头看过去,但根本看不到那个人的容貌,只能看到叶无尘从她手中接过了什么,温声言谢:“有劳姑娘费心。”   “分内之事,只是还请公子将落下的钱袋收回去,店内规矩如此,公子不必为此劳神。”   “……好吧,替我谢谢你们老板。”   “公子之前已经谢过了。”   寒暄一番过后,叶无尘只能将自己先前留在灶台的银钱收下,转身却又见到墨允凶神恶煞的瞪着自己。   他低头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汁,难道是不想喝药?   他走到床前,将墨允头上温热的毛巾扯下,正想着哄小孩吃药的托词,墨允就猛的端起那碗药给自己灌下。   那药苦得他直飙眼泪。   “师尊,那个女的是谁?”他抹了把眼角被药苦出来的眼泪,哑声质问。   叶无尘看他那张脸都皱成一团了,于是给他喂了枚蜜饯,墨允可能是病糊涂了,竟直接咬住他的手指,等着他的解释。   叶无尘:“……”   他平日果然是太溺爱着崽子了是吧?怎么那么欠打呢?   叶无尘看着他不说话,墨允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就瑟瑟地松开他的手,叼走那枚蜜饯。   “咬疼师尊了?”   叶无尘一边叹气一边在干毛巾上蹭手指,无不怀疑的问:“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身边的人?”   “我……”墨允咬着蜜饯嚼吧嚼吧,仰头躺回床上,翻了个身面对墙壁,“我就在意!”   得,原因也不说,叶无尘只能自己思索,得出那个曾经想过了无数遍的结论——这崽子是真的缺爱。   许久,墨允因药性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叶无尘坐在床边帮他换着湿毛巾,偶尔看他一眼就会莫名想到梦中已经当上魔尊的墨允。   心中顿时空荡。   为了能让湿毛巾更好地贴在他额头上,叶无尘便将墨允的身子摆正,无聊地戳他的脸,时不时又盯着他纤长卷翘的睫毛发呆,忍住想扯一根下来的欲望。   万籁俱寂,暖炉中炭火燃烧的声音在此刻也那么清晰,包裹着这两个人。   这雪不知还要下多久,上面的层层铺垫,下面的又化冰为水,约定俗成似的,没有人会去处理那些高过腰际的雪,只把它当一种景色,一种让自己休息一会的理由。   客栈里面的算盘噼里啪啦打的响,胖老板的口袋也没见鼓起来,客人们因这场大雪与人结缘,相遇不同的人生。   蜀中的管辖门派是古镜寺,一群慢悠悠的和尚们敲响晚钟,幽荡钟声扩开,震落屋檐上的一片轻雪。   这样连日的雪几年一次,他们习以为常,悠哉悠哉地飘在雪上等着雪停,等个一两日就去帮百姓们清扫障碍。   彼时,被百姓们关在屋里的合家欢乐也落幕了,旅者在客栈休息歇脚的时间也足够了。   整个世界都翻了篇,在雪中迎来新生。 第142章 师尊被下了通缉令   东方即白,街道上一群黄袍和尚拿着大扫帚在那儿扫雪,墨允起得早,就先去楼下端了些吃食过来。   街道上的雪已经清了个大概,店门已经开了,冬日暖阳的光斜射进来,落在胖老板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上。   “又亏了好些银两。”   一个厨娘打扮的姑娘嗔笑:“谁让老板定的这些规矩。”   那姑娘的声音宛若银铃,很是清脆,是昨日墨允在房中听到过的与叶无尘有交谈的那个人。   墨允点菜的手一顿,往掌柜台那边看了一眼,又默默收回视线。   是一个……面容皎好的姑娘。   小二见他拿着菜单低头不言语,于是出声提醒:“客官还要些什么吗?”   “就这些了,送到天字阁一号。”   “好勒!客官稍等。”   等店小二走了之后,墨允还坐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盯着桌面,手指摩挲着衣角。   良久,他终于起身上楼,睫帘低垂着,遮住瞳孔中嗜血的红。   叶无尘还在沉睡,侧卧着,两只手搁在枕边,松散的发丝凌乱地铺在侧脸,遮住了大半容貌。   墨允蹲在床边,兀自伸手,扫开他脸上散乱的头发,顺着下颌骨的线条划到他的嘴唇,停下。   他眯了眯眼,温热的指腹在上面停留了片刻,然后才收回手,又去碰了碰他露在外面的手指。   叶无尘的手仍然有些凉,皮肤细滑,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抓着一块质地上好的冷玉,细腻无比。   墨允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但到了后来,却贪心地往上,情不自禁地与他十指交扣。   他把脸埋到臂弯里,满足的眯上眼。   “如果师尊只被我一个人看到就好了……”   就像魔尊将叶仙师纳入冰棺,仙帝把白色火焰藏进灵树下,墨允让叶无尘被白纱遮住。   要是只被他一个人看到就好了。   满足他那自私又龌龊的贪念。   莫约片刻时间,叶无尘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笑得不明所以的墨允,便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烧了,下次别这么折腾。”   墨允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来,脸上的笑容像是泡在蜜罐里一样甜,“嗯。”   店小二将餐点端了上来,点头哈腰的离开了,墨允突发奇想,绕到叶无尘身后帮他绾发。   叶无尘刚扎好的一束马尾又被他弄开,他忙着吃饭,就随墨允去了。   柔细的发丝如墨般在指尖流淌,皂角残留的香味清丽干净。在墨允一顿如狼似虎的操作下,叶无尘的头发成功打了结。   叶无尘吃完饭后才发觉不对劲,他扭头看了眼做贼心虚的墨允,一言不发地拿出了铜镜。   “……”   “师尊,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的……我还以为盘头发很简单。”   叶无尘皱眉瞪着铜镜里的那个酷似金毛狮子王的人,想用手将头发梳顺,结果扯了一堆头发下来。   “墨允。”他瞪着墨允,愠怒道:“你给我弄好。”   墨允心虚地应着,找了把小梳帮他拆掉那些捆的歪七八扭的小辫,一点点顺开,垂在他胸前,夹在他耳间。   晨光熹微,从微开的蝙蝠纹窗棂落入房间,混着湿冷的空气涌进暖炉。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叶无尘的头发才完全散开,他揉了揉发痛的头皮,想把身后那个小兔崽子的头发薅秃。   墨允托腮沉吟,又跃跃欲试道:“师尊,我觉得我找到绾发的诀窍了,再让我试试呗。”   “……”   这崽子不会还以为自己会相信他吧?   他刚起身想要拒绝,墨允又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回椅子上,笑嘻嘻的:“师尊再让我试试嘛。”   叶无尘抿了抿嘴,觉得这崽子有点不尊重自己师尊这个位置,于是态度非常强硬:“不,该回门派了。”   墨允眨眨眼,叹了口气,“好吧。”   他跟着叶无尘下楼,无意间看到了在角落收拾桌上残羹的厨娘,眼眸微沉。   厨娘也注意到了站在他身边的叶无尘,于是抱着那些脏碗回后厨时,还与他打了个招呼,“公子慢走。”   叶无尘笑着点头。   墨允拽紧了他的衣袖,垂头玩着发丝。   “你心情不好?”叶无尘侧头看了他一眼,无意识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怎么了?”   墨允没有应声,低头默默走路。   满大街的黄袍和尚悠哉悠哉地扫着路上的残雪,耳边充盈着竹条扫帚和石质地板的刮擦声,古镜寺的和尚也是剑修,但不怎么和其他门派交流,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乐不可支。   墨允这一路都不曾说话,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叶无尘抓住他的手腕,迫使他停下。   “你怎么了?”他温声询问,面具下唯一露出来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似是担忧。   墨允回望着他,有些失神。   这样的人怎么能关起来呢?   可……他总能被那么多人注意……   一点温热滑过墨允的脸颊,叶无尘稍稍愣住,然后抬手帮他擦拭眼泪,“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素来温和的声线摧垮了他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眼泪如决堤颗颗落下,他猛的低下头,声音颤抖:“师尊……”   你能不能再多喜欢我一点啊?   好歹给他一点信心,让他不用那么费力的去抵制心魔……差一点,差一点就真的会伤到你了。   能不能再多喜欢他一点?   再给他一些自信,他也不至于见到一个路人就胡思乱想,不至于的……   叶无尘有些慌,他看着将头低得很低的少年,轻轻抱住,在他耳边柔声安慰,“别哭啊,男孩子不能老是哭……要不回了门派我把头发给你玩?”   墨允听着他的安慰,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后别过头,胡乱抹着眼泪。   是了,叶无尘什么都不知道,他又在折腾些什么呢……   “哎呀哎呀,让一让啦。”   一个小和尚拎着大扫帚走过来,见到雪地中相拥的两个人又捂着脸走开,“光天化日之下的,这小两口也不害臊!”   叶无尘:“……”   他拍了拍墨允的背,将人松开,盯着他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到底怎么了?”   墨允看着他抽了抽鼻子,隔了许久才想好措辞,哑声道:“我怕师尊给我找师娘。”   叶无尘顿住,他点了点脸上的面具,不明所以,“我是有多闲才会想着给你找个师娘?”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孩子应该是拿他当爹了,这会儿若给他找个师娘,在这孩子眼里估计就是后妈,所以才那么抗拒吧。   叶无尘如是想。   和尚们嘻嘻哈哈地扫雪,也有白胡子老僧坐在屋前与百姓聊天,一派祥和。   突然,一个笑如弥勒佛的和尚赤着脚走过来,腆着肚子横到的两人中间,笑眯眯的与墨允对视。   墨允打量此人的容貌,想起来的人是谁了——   当年拜入仙剑门之前,这个和尚送了他一件衣裳,也没说明赠与他的缘由,颠儿颠儿地就走开了。   后来他当上魔尊才知道,那件衣裳可以防止魔气外泄。   那么此人知道他魔族的身份。   和尚突然搭住他的肩,连连摇头:“当年是看你心思纯澈才助你求师,可如今怎么起了歪念?”   他说完就踩着地上脏兮兮的雪走了,走前还不忘对叶无尘施了一礼,“老衲祝施主好运。”   叶无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眼脸色较差的墨允,扯了扯他胸前的头发,“你与他认识?”   墨允扭头看了看那个坐在墙角抠脚的和尚,不动声色地开口:“一面之缘。”   叶无尘信了他的托词,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墨允最后再看了那和尚一眼,和尚正和自己的脚丫子较劲儿。   罢了,古镜寺的人不怎么与与外界交流,也不会从他们口中传出什么话来。   “师尊,你说回了仙剑门让我玩你头发?”   “……”   “师尊?”   “只许弄一次。”   和尚靠着墙角看着他俩的背影,深深地叹气,“这性子还是和墨松有些出入的。”   大半个月后,叶无尘在幽州看到了自己的通缉令。   “捉拿采花贼叶无尘,此人罪大恶极罪无可恕,早些年用容貌骗了我的初吻还逃之夭夭,若有人见到他请立刻缉拿归案,逍遥峰赏五百金!”   这上面还用炭笔画了他的画像,还有他常带的面具。   更有批注:“此人如滑蛇,狡诈多变,还请诸位擦亮眼睛,一见到可疑人物务必将其缉拿。”   狡诈多变的叶无尘正在茶馆捏着那张纸,交叠着双腿,听着上头说书人滔滔不绝的说书。   没人敢来缉拿叶仙师,所以见到他的百姓纷纷给仙剑们传信,估计没一会儿就该找到他了。   墨允脸色不怎么好,他盯着那笔墨弄黑的三个大字“采花贼”,幽幽地看向叶无尘,扯出一个乖巧的笑。   “师尊早些年这么风流?”   “陆逍瞎编的。”叶无尘撑着下巴,环顾一圈周围那些面露探究的路人,满头黑线,“他是在找打。”   墨允捏着那张纸,目光定格在一处,笑意减缓。   “师尊亲我一下呗。”   “叶兄!!”   陆逍的声音直接盖过了他的声音,只见一道青色残影急掠而过,桌上摆的茶水也因他的动作轻微震动了一下,墨允看过去,立刻召出了鬼煞。   陆逍用折扇挑起叶无尘的下巴,端的是风流潇洒的姿态。   “我记起来了,我以前好像亲过你是吧,那礼尚往来,叶兄要不……”   陆逍说到一半,一把黑沉沉的剑就隔在了两人中间,他嘴角抽搐,顺着剑看去,非常诚恳的对叶无尘道:“叶兄你这徒弟有点凶啊。”   叶无尘将他的折扇拨开,亦是非常认真的回答:“不凶啊,前些天还哭过。”   “哭过?在哪哭的?你把他弄哭的?”   陆逍眉头一拧,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最后沉重的看着叶无尘,语重心长:“人孩子还小,你别老是欺负他。”   “嗯?”叶无尘一脸莫名,而陆逍已经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他坐在旁边的空位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边缘,“我是最近才想起来的,门主一个月前就开始查了,查出来了夺舍的那人的身份,这些天一直在筹备攻打魔界的事。”   “为什么要攻打魔界?”   陆逍看了他一眼,勾出一个轻狂的笑:“叶长老被魔修夺舍这么些年,还不让仙剑门出出气啊?”   “……我觉得没必要。”   “管他有必要没必要,门主现在是气的很,我还头一次见他这么生气。”陆逍冲叶无尘挤眉弄眼,又唰的一声甩开折扇,置于胸前。   “其实当年,从断骨边境回来,琅栾就隐隐觉得你不对劲,跟你打了几架后就断绝往来,我回逍遥峰就闭关突破了,也跟你断了联系。”   陆逍叹了口气,脸上头一次出现沧桑的表情,没一会儿又恢复洒脱,笑道:“还有故塘,那天过后更是躲着你,见了你就跑,跟躲鬼似的。”   “只有门主对你溺爱有加,但你又不愿理他,尴尬的很。”   陆逍瘪了瘪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着叶无尘,难得正经:“我们的记忆应该是被那个夺舍的人改了,不过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叶无尘不想说的太复杂,于是非常的简洁明了:“去我爹那了。”   墨允在旁边抱剑不语,他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仔细听着他们谈话的内容,果然有一个想法。   只要魔界被毁了,叶无尘会不会就永远把他留在仙剑门?   他这么想着,觉得有几丝可能,随后又听陆逍道:“门主倒也不想挑起两界战争,就打算派些人去吓吓他们。”   墨允的希望落空,抱着剑一言不发,又在脑海中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叶无尘被陆逍亲过。   于是契约阵法中,叶无尘听到了少年委委屈屈的声音,“师尊,我都没亲过你。”   叶无尘无语的往他这边看过来,回道:“那是小时候的玩笑。”   “我小时候都没亲过。”   叶无尘抽了抽嘴角,让墨允自生自灭去了。   他是确定了,这孩子是真的拿他当爹,连这种事都要争一遍,幼稚的很。 第143章 师尊,不行   至清峰上,叶无尘又躺上了。   仙剑门的人普遍认为,他和墨允失踪这些天是被叶黎川带走了,顺便换回了灵魂,萧逸春见到他差点没哭出来,但很快又同时门主威风,扬言要把魔界搅个天翻地覆。   故塘见到他的第一句,不是喊长老,而是叫了声“叶师兄”。   琅栾得知他已经回来后对他更加防备了,完全是拿他当假想情敌的样子。   最正常的人就是元盈了,她依旧在捣药,只是偶尔瞄一眼抱着他不放的萧逸春,药杵捣的哐当响。   至于墨允,他又跟他的小厨房干上了。   最近宁乐峰倒是发生了一件事儿,艾叶那小家伙不见了,据陆逍说,那孩子失宠后就离家出走了。   叶无尘在心里算着那小女孩的年岁,有些担忧:“可那女孩只有十一岁吧?”   陆逍不明所以的笑了笑,“那是个男孩,只是长得像女的,故长老得知此事后差点没晕过去。”   “……”叶无尘想到了自己幼时被当成女孩的悲惨时光,“故长老这么在意性别?”   “倒也不是在意性别,只是早些年他捡了个女孩,可那孩子遭了病,没几年就暴毙了,故长老可能是将艾叶当成那孩子了。”   陆逍说到这儿,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在竹林前玩猫的墨允,嘿嘿一笑:“叶兄,你说你这徒弟不会是个女的吧?”   叶无尘想到了墨允去断骨边境历练的那些日子,“是男的。”   “要不咱把他裤子扒下来确认一下?”   叶无尘抿了口茶,“确认过了,确实是男的。”   于是陆逍看他的眼神又意味深长起来,而后以扇抵唇,轻咳两声:“叶兄,你俩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真的?”叶无尘斜眼看着他,他发现只要一谈起墨允,陆逍就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事儿。   “就……那个。”陆逍指了指墨允,又看向叶无尘,“你们两个,不会真的是那种关系吧?”   叶无尘皱了皱眉,问:“哪种关系?”   陆逍貌似有些为难,然后壮士扼腕一样的大义凛然,“就你们两个是不是道侣吧!”   叶无尘抄起茶杯就丢过去了,黑着脸开口:“不是!”   这陆逍是写书写的分不清现实了吧。   陆逍来不及躲开,被茶杯砸了个正着,里面的茶水全泼在了他的扇子上,他皱了皱鼻子,“不是就不是呗,这么凶干什么。”   说完,他又转了转眼珠子,一把折扇又挑起了叶无尘的下巴,俯身而下,“那美人可否把当年那个吻还给我啊?”   未等叶无尘回答,陆逍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阴冷的声音。   “鬼煞。”   “啊啊啊啊叶兄你管管你徒弟啊!”   叶无尘抱住跳过来的大猫,看着被鬼煞追得满庭院乱跑的陆逍,无语的撇嘴。   墨允走到他旁边,安静地站着,许久不曾言语,叶无尘莫名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也想亲一下师尊。”少年眼底涌动着暗流,定定地注视着他,旁边的陆逍被鬼煞追的烦了,扬手告辞。   “叶兄!我先走啦——!你家徒弟太凶啦!”   鬼煞追杀的目标消失,便回到了墨允的精神空间,与此同时,墨允突然倾身,凑进他的脸颊,在上面留了个印。   然后趁着脸颊爆红的当口迅速溜掉,留叶无尘一个人抱着猫不明所以,许久,他将大猫搂在怀里,“这孩子对爹的感情是不是有点沉重了?”   “喵——”你个傻子。   至清峰上的春秋他看了个大概,总是清晨薄雾,竹林飒飒,残阳薄暮,藤椅轻晃。墨允偶尔会去领一些任务,但完成的总是很快,叶无尘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外挂。   几个月后,仙剑门突袭魔界的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说书人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事无巨细的将那些杜撰或真实的事传入民间。   凤羽翎在纤绮派扶持新任掌门唐晚枫,偶尔溜到仙剑门找叶无尘,通常这个时候,琅栾会破天荒的来拜访至清峰,但总是坐在一旁冷言不发,凤羽翎不是一次怀疑他是个雕塑。   “哥,那些事我都听萧逸春说了,这些年我在纤绮派修炼她们也不让我出来,要是我早些来看你,肯定能知道他不是哥,然后我就把他打的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凤羽翎一脚踩在石桌上,言语间满是暴躁。   叶无尘抬眸瞄了她一眼,轻笑,“你若见到他了,说不定会被他赶出至清峰,倒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哭,哪会想这些弯弯绕绕的。”   凤羽翎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   墨允一直注意着两个人的情况,好在叶无尘只是抱着猫听着凤羽翎的单口相声,没什么过分的举动。   其实叶无尘比他更慌。   他觉得在墨允心中,自己可能是个随时随地都会给他找师娘的花心大萝卜,因此正在身体力行的证明自己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他始终觉得墨允拿他当爹,不然为什么会在意这些。   叶无尘清者自清,墨允就乖乖地坐在他旁边,趴在桌上当摆件。   这时,凤羽翎注意到了僵坐不动的琅栾,于是又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你是……我在纤绮派见过你,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叶无尘端茶的手凝滞了一瞬,他看了一眼木僵着身子的琅栾,顿时无语。   什么啊,这人拿他当情敌,结果凤羽翎都不认识他,浑身上下所有的劲儿都跟他这个情敌对着干呗。   “我……琅栾。”琅栾冷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迅速变过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叶无尘:“……”   拿出在纤绮派质问他的劲头啊。   “他是御林峰长老,在后山养了很多妖兽,你可以去看看。”叶无尘垂眸看着清澈的茶水,漫不经心地开口。   凤羽翎眨了眨服,额头上的凤印在阳光下愈发的红,她抢过叶无尘手上墨允给他剥的橘子,笑眯眯地躺藤椅上去了:“不去,我就到哥这玩。”   墨允盯着叶无尘空掉的手,幽沉地看向藤椅,然后默默地又抓了个梨,找出小刀削皮。   凤羽翎待到黄昏时刻才离开,平常温温淡淡的至清峰被她闹得鸡犬升天,叶无尘发现,琅栾居然会笑。   好吧,是他不懂爱情的奥妙。   月朗星稀,苍穹夜幕,叶无尘洗完澡就在兰阙亭缩着,为什么不去藤椅上?   因为墨允那个小崽子不知道发什么疯,把他的藤椅丢在水里洗了一遍又一遍,到现在还没干。   叶无尘斜躺在飞来椅上,肚子上搁了一只把自己团成球的大猫,还有一只是跟着大猫胆子不知何时变大的兔子。   这两个小东西还挺沉的。   叶无尘觉得自己就像个烧烤架,上面放了猫肉和兔肉,撒点孜然,再翻个两圈就能吃了。   突然,他身上又加了一个重量。   墨允不知何时出现,一言不发地将他抱住,叶无尘拍了拍他的头,“你是想压死我吗?”   墨允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轻声道:“我最近发现师尊身边的人好多啊。”   “多吗?”叶无尘想了想这些天不请自来的那些人,也就只有仙剑门的几位长老和凤羽翎,很多吗?   墨允将他抱得更紧了,声音出奇的低:“很多啊。”   叶无尘为他突如其来的力道勒得轻喘了几口气,然后皱着眉将人拉开,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挺奇怪的,苏羡然占了这身子两百年,也没个人来找他,可我一来,就打破了这种平衡。”   他穿进来后,至清峰就没那么死气沉沉了,平常还有个陆逍来烦人,还有他刚穿进来时,这具身体里关于“叶仙师”的并不真实的记忆。   陆逍说他们的记忆是被苏羡然改过,但苏羡然的记忆也明显有改动的痕迹。   叶无尘靠着亭柱,最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叶黎川这个名字上,如果是他的话,那这些就解释的清了。   他眨了眨眼,想着他爹还真是挺神秘的。   他的身子往下滑了滑,已经有些靠不住了,干脆就平躺下来,掐着大猫的后颈肉。   墨允站在旁边凝视片刻,幽深的眸子黑得发紫,已有转红的迹象。他双手撑在叶无尘两侧,以一种压迫的姿态盯着他,深沉的眼睛里翻涌着可怖的占有。   “我希望师尊身边……最好只有我一个人……”   明明恢复记忆之前,小白球也好,墨允也罢,都是叶无尘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夜风徐徐,将他轻到极致的话吹散,叶无尘听了前半句就没听清后半句了,他愣怔地望着墨允,打算让他再说一遍,“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不明所以,仍然不知危险已经逼近,渴热的兽在刀尖舔血,一寸寸逼近他的猎物。   墨允眯了眯眼,猛地俯身在他耳边轻唤,如同梦呓一般迷蒙,“师尊。”   “嗯?”叶无尘应了一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于是问:“怎么了?”   “主人……”墨允忽然哽咽,叶无尘亦是僵住。   他想坐起来,但墨允将他搂得紧,完全动弹不得,他心中发慌,半句话说不清楚,“契契约……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等等,……”叶无尘慌乱地运起灵力,想就地结阵。此时他也顾不得玉露渐华府的事了,什么雾灯草丹田的他全抛之脑后,先把墨允给安排好再说。   他借着灵力坐起来,将墨允拉开,水色灵力凝聚指尖,一个极其繁复的阵法以他为中心扩开,光芒在夜色晕染,将周围挺拔的楠竹照亮。   叶无尘将墨允拉到旁边,温声道:“忍一忍,我帮你剥离契约……”   他低声念咒,墨允却捉住他的手,一双浸着柔和的眼睛望着他,撒满了月光。   “师尊,不行。”   他将叶无尘压在凭栏上,不等他作出反应,就俯身凑进,压上他的唇。   与此同时,阵法的柔光骤然消散,聚拔的灵力也化为星点,如夏日萤火般在周围徘徊,冷清月华铺落,风动竹林影影绰绰。   墨允用手蒙住他的眼晴,声轻如春风,“师尊还是睡一觉吧。”   叶无尘瘫软在他怀中,被他抱回四季居,轻柔的放在床上。   墨允在床边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在床边坐下,指腹蹭了蹭他的唇,好不容易清明的眼眸再度暗沉。   突然,他猛的起身,逃命似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月光似绡纱般拂落,远处发紫的夜幕上悬着一轮皓白的弯月,伴着几颗黯淡无光的星点,装饰着深黑的苍穹。   墨允蹲坐在四季居前,手指不安分的绕着垂落胸前的头发,眉心轧了一道深痕。   他真的……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三份灵魂虽然融合,但还是不怎么稳固,平时情绪变化多端也就罢了,方才还差点再次分裂,至于心魔……   心魔是每个魔修都要经历的,他在这个位面的身份如此,自然也是要经历。他以前不是没遇到过,但由于魂魄不稳,心魔就更容易侵占他的内心。   他想着,回头看了眼四季居,找了件外袍披上,离开至清峰。   叶无尘的丹田还未修复,若他哪天真做了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事,那叶无尘岂不是——   总之,先去把玉露渐华府弄开。   而他与叶无尘的契约,也是日后能约束自己行为的东西,绝对不能剥离。   第二日清晨,叶无尘扶着昏痛的头起身,揉了揉眉心,想着自己昨日是什么时候上床的,想着自己昨日是什么时候上床的。   想不起来。   他皱了皱眉,下床找到了大猫,将它拎到自己面前,“你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喵。”知道。   叶无尘盯了它片刻,又将它丢开,“算了,你应该不知道。”   “喵!”我知道!   大猫勾住他的衣袍,攀着他的衣服往上爬,跳到他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顿吼:“喵喵喵!”   我知道,快点来问我!   叶无尘听不懂兽语,于是拍拍它的脑门:“嗯嗯嗯,就算你不知道,我也不会怪你的。”   “喵……”   叶无尘在小厨房找到了墨允,他正挽起袖子,在砧板上揉着面团,脸上也沾了些面粉,浑白的面团在他手下任搓圆扁。   他听到门边的动静,看过来之后便扬起一个笑,“师尊早啊。”   叶无尘看着他,脑海中划过一些片段,快的令人抓不住,却让他对眼前的少年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他走到墨允面前,皱着眉问:“昨夜……”   “昨夜师尊在兰阙亭睡着啦,我就把师尊抱到床上去了。”   叶无尘歪了歪头:“你抱得动我?”   墨允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师尊不信?那我现在证明一下。”   他说着就停下了揉面团的动作,一双沾满了面粉的手向叶无尘袭来,叶无尘退开一步,无奈道:“我信。”   墨允哼哼唧唧地扬头,“我力气可大了。”   “嗯,真棒。”叶无尘随口附和了一句,手指戳了戳绵软的面团,“我来吧。”   他净了手,开始揉起那团软绵绵的面团,“你要做什么?”   “饺子。”   “那你去剁馅吧,我来擀皮。”   叶无尘拍了拍面团,去放炊具的桌子上找了一个擀面杖,正打算动手时发现墨允还杵在原地看他,于是叶无尘甩了甩擀面杖,“动啊,在这站着饺子就做好啦?”   墨允笑了笑,“好。”   庖房有微光散开,落在两人身上,墨允剁完馅儿,叶无尘擀的皮也好了,两个人便开始包饺子。   “师尊,你想让玉露渐华府什么时候开?”墨允将包好的饺子放在一边,笑眯眯的问。   “嗯?那不是五年后才开吗。”叶无尘低着头和自己的饺子较劲儿,随后又看过去,“你知道玉露渐华府?”   “最近师尊看的书都是关于这个秘境的,我就留意了一下——不如让它明年开吧。”   叶无尘斜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   墨允抿嘴轻笑。 第144章 你有本事吃醋没本事来点实际的!   玉露渐华府并没有在第二年开,而是推迟了一年。墨允的主神之力在这个位面不能滥用,让这个秘境开启的时间提前三年已是极限。   两年内,他不止一次想对叶无尘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举动,不止一次看到叶无尘对旁人的笑语嫣然,不止一次想——   干脆把你关起来好了。   这一年,至清峰上的楠竹有一片开出了花,那一片的竹秆褪色变黄,在向来青翠的竹林中异常显眼,叶无尘虽是第一次见到,却也知道这些竹子时日不多了。   竹子的寿命向来是三五百载,年岁大了就会开花,竹叶全部脱落,是大限将至的预兆。   叶无尘常听村里的老人说,“竹子开花,马上搬家”,说是流传下来的老话,叶无尘当时听一遍也就过了,如今看到这些竹子又想了起来——   其实他挺怀念当村长的那段时日的。   他碰了碰枯黄的竹杆,转身离开。   叶无尘可没忘了自己是出来干嘛的,他在后山那片竹林转转悠悠,专往灵气充沛的地方跑,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东西。   月白流纱袍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蹁跹,卷起地上枯落的竹叶,衣摆却也不沾尘土,依旧纤尘不染。   他穿过挺拔的竹林,秋日寒瑟的阳光不偏不倚的落下,透过层层竹叶的阻碍,落在他的发梢,以及瓷白的脸庞。   墨允在灵泉旁边找到了对着氤氲雾气思考人生的叶无尘。   “师尊在这干嘛?”   “嗯……”叶无尘沉吟,正色道:“我们这可能闹鬼了。”   墨允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色,不禁失笑,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师尊可是看到了什么?”   叶无尘眉间微蹙,深长地叹了口气,而后托着下巴,舔了舔嘴唇,“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趁我睡觉的时候咬我。”   墨允稍稍一愣,视线不由自主地放在他微红的薄唇上,又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开始甩锅:“可能是噬元猫……我看它挺喜欢师尊的。”   “是吗?”叶无尘持怀疑态度,但他对这些事向来是不怎么上心的,没一会儿就翻了篇,让坐如针毡的墨允松了口气。   “但是你……”   墨允一颗贼心又悬到了嗓子眼儿,却见他摊开手掌,露出上面的一颗粉嫩的妖丹,“你为什么要把十锦埋起来?”   叶无尘在后山找鬼的时候,被突然冒出来的十锦吓得魂飞魄散,之后才了解了情况,墨允一从苍松派回来就把它埋到了后山。   “他当初说好不埋我的!”十锦委屈地要命,两串泪珠不停地往下掉,最后直接在他怀里哭晕过去了。   墨允听了他的问话,眨了眨眼,而后笑道:“至清峰灵力充沛,有利于十锦的恢复。”   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刚晕过去没多久的十锦又从妖丹中钻出来,一对红彤彤的杏眼瞪着墨允,抱住了叶无尘的脖子,“我要在仙师身边,墨允一天天就想着怎么埋我。”   “可以啊。”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叶无尘看过去,江南烟雨般的桃花眸挑开,疑惑之意不言而喻。   十锦瑟缩了一下,不要命的往他怀里钻。   她的身体还处于半透明状态,虽有实体但并无重量,叶无尘就干脆把她揽到怀里,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五头身的小萝莉在他怀中并不显突兀,墨允伸手想把她抓出来,叶无尘瞥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十锦先待在我这儿吧。”   “师尊……”墨允讪讪地收回手,不甘心的低头抓着自己的衣角,想着趁叶无尘不注意再发起攻势。   十锦使劲抱着叶无尘的脖子,她可不想再被埋起来,那么黑,一个人都没有。   残阳似血,在天边映出一片红晕。   叶无尘盘腿在藤椅上轻晃,夕阳映在他眼底,远处的山峰霜林尽染,秋意正浓。   两年来,墨允长高了不少,可即便比他还高了,性子还是黏糊的要命,整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前两天他将十锦带在身边,墨允就跟防狼似的防了他两天,作为一个好师父,他很快就读懂了墨允的意思——   不是,他就算再变态再无耻也不会让十锦当墨允师娘吧。   “师尊。”墨允从他身后冒出来,叶无尘对他这种神出鬼没的行径已经习惯了,于是便看着他,让他有话直说。   青年站在他面前,五官都长开了,身姿挺拔,更显俊逸,金丝窄袖玄黑劲装将他的腰身勾勒得精瘦,血色残阳在他身后晕染,在他周身勾了层金色的边。   他向叶无尘伸出手,俊俏的脸上晕出一个乖巧的笑,声音幽沉如罄钟,“玉露渐华府有打开的迹象,师尊,走吗?”   叶无尘一愣,在心中计算了一遍时间,“现在?”   是他的时间轴太慢了吗,把五年过成了两年?   那墨允是不是该二十二岁了?   不对啊,明明只过了两个冬天。   叶无尘咬了咬嘴唇,重新看向墨允,郑重的问:“你几岁了?”   得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又穿了。   墨允笑眯眯地与他对视,突然俯身而下,两只手撑在藤椅的扶手上,墨发如瀑般轻垂而下,扫在叶无尘的侧脸。   “我十九岁啦。”   玉露渐华府在凉州那边,每一次开境历时半月才会全部开启,叶无尘向萧逸春告辞后就悠哉悠哉的启程了。   雾灯草的存在鲜有人知道,萧逸春也只当他是带徒弟去历练,再三叮嘱他不要过多使用灵力后才放人离去。   银光耀耀的飞鱼好久没被召出来,叶无尘把它从山腰处的冷泉找出来后就被它围着一直打转,墨允在旁边看着,就差把那条鱼做成剁椒鱼头了。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叶无尘感受到身后炙热的视线,不由得转身问了一句。   墨允垂眸浅笑:“没什么。”   玉露渐华府突然开启,许多人还反应不及,叶无尘两人抵达凉州的时候客栈还是寥寥数人,途中路过一个卖假面的小摊,叶无尘下意识停下步子,在小摊儿那儿伫足。   小摊摊主是个女郎,彼时正拿着画笔勾勒出面具上的纹路,她瞄了眼戴着面具看面具的叶无尘,浅笑着找出一个与他的面具风格相同的假面,一节藕白的手臂便伸到叶无尘面前,“公子喜欢这个吗?”   她官话儿说不好,带着些凉州的口音,娇质的嗓音有种独特的风情,叶无尘正欲接过那个面具,就被旁边的墨允截了胡。   他拿过那个面具,看也不看就直接扣在了摊位上,幽深的双眸盯了女郎一会儿便悠悠转开,拉着叶无尘的手腕笑道:“师尊不是还有那么多面具吗?”   叶无尘敲了敲脸上假面坚硬的壳子,忽然掀开,露出里面的张惊为天人的脸,他执起女郎递给他的那张假面,左右看了看,轻笑:“再多一个又不是不行。”   他抬头看向女郎,桃花眸子弯了弯,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需要多少钱?”   女郎一愣,低头脉脉道:“公子喜欢便拿去好了。”   墨允气愤的在小摊上丢了一个银锭,拽着茫然不知所以的叶无尘就离开了。   十锦在暗处看着这一幕,嘴角抽搐。   墨允还真是没他爹当年的一点风范。   随意找了家客栈落脚,叶无尘带着新买来的面具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让墨允去房中休息后,自己也上楼了。   他取下脸上的假面,放在桌上端详,指节轻轻叩击着桌沿,眼中情绪难以言喻。   面具带多了就好像长在脸上的东西,突然取下来还挺不自在的。   他想了想,打算回幽州时再定制一顶斗笠,那个东西比贴在脸上的面具舒服多了。   他以双手为枕,趴在桌上,打算小憩一会儿,结果眼睛还没闭上,就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   “仙师仙师!”十锦凭空冒出来,抱住他的腿,藏在他身后,客房的门被打开,墨允面无表情的走进来,在看到叶无尘后又扬起一个笑。   十锦躲在叶无尘身后向他吐舌头,满脸鄙视。   墨允攥紧了拳头,默默别过头。   一刻钟前,十锦突然窜到他房间,见到他扬手就是一巴掌,“你光吃醋有什么用,有本事来点实际的!”   她气势汹汹的说完,又怕被埋了,于是撒开丫子就跑开了。   墨允正郁闷着,又被她这么一闹,更心烦了,于是就追到了这儿。   叶无尘只好起身挡在两个人中间,却不料十锦早有预谋,在他起来的那一刹那卯足的劲儿将他往墨允那边推,他一个不稳就径直地往前倒,墨允连忙上前接住。   本来是接得稳稳当当的,十锦又突然窜到两人中间,一脚将墨允绊倒,两人齐刷刷的倒在地上。   十锦溜到妖丹里头去暂避风头。   叶无尘一头磕在墨允胸膛上,鼻尖发麻,他慢悠悠地爬起来,撑在墨允上方,轻声问:“没事吧?”   墨允的大脑应该发生了爆炸,要不然怎么会目光发直不知所措呆愣无比,他连呼吸都屏住了,被瑟瑟秋风吹得冰冷的脸颊也开始升温。   以前他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叶无尘撒娇,但自从两年前开始,不知多少次被心魔占据身心后,他就有意无意地与叶无尘保持着距离,生怕哪天控制不住自己,把人给强了。   这样的近距离接触也确实好久都没有过了——除了偶尔控制不住,趁他睡觉的时候干点什么。   他抬起一双微湿的眸子,看着面露关切的叶无尘,含糊不清的开口:“师师师尊先、先起来吧。”   叶无尘看他要哭不哭的一副模样,还以为是自己把人给撞坏了,于是蹲在他身边问:“没伤到哪儿吧?”   墨允磕磕绊绊地回答:“没、没有。”   叶无尘扫视了一下他僵直的身子,“那就先起来吧,地上凉。”   墨允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僵硬的跟起尸一样,叶无尘凑过去掐住他的脸,皱眉道:“真没事?”   墨允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直接炸开,跌跌撞撞的逃了。   “真的、真的没事!”   叶无尘看着他的背影,摩挲了一下手指,喃喃自语:“这孩子体温一直这么高吗……”   另一间客房的门被重重关上,墨允用背抵着门,身子缓缓下滑。   他蹲下来,两只手捂着脸,指缝中透出来的眸子黑得发紫,愈发的深沉。   脸是滚烫的,像往常叶无尘接近他那样,可唯一不同的是,心里想要占有他的欲望越来越强,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念头。   占有……   胸膛上好像还保留着叶无尘撞上来的力度,那样一个心心念念的人就近在咫尺,怎么能不心动,怎能不起恶念。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心思越来越容易动摇,往日不屑一顾的心魔也霸道的占据内心,放大着他对叶无尘的欲。   堆杂的记忆随意抽出来几条都是关于叶无尘,想把往日捧在心尖的宝贝压在身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堆积的念头?   厚积薄发——   许是叶无尘过于耀眼,过于温和,过于迁就自己,让他这些脏污的念头早就扎根在心底,不曾见阳光。   直到灵魂融合后四面八方的记忆接踵而至,所有的感受归于一体,三种欲念重叠增加,他本身就已控制不住,再加上心魔歇斯底里的呐喊……   他真的控制不住。   保持现状是不可能的了,可若要挑明叶无尘不一定会接受,叶无尘不接受,那到时候他若是崩溃,心魔就更容易把他往歪道上引。   墨允现在是进退维谷,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铺好后路,剩下的就是赌。   赌叶无尘能不能接受,赌自己即使被心魔占据也不会对叶无尘下重手。   可上辈子他被心魔控制过一次,那一次,他杀了叶无尘。   往事历历在目,墨允的信心更是支离破碎。   他勉力站起来,暂且把心魔压制好,而后闭了闭眼,遮去眼中刺目的红,   他大抵知道大主神说的灵魂融合的后遗症是什么了——   每份魂魄的情感叠加,记忆交错,他更容易迷失自我。   墨允虚脱的靠在门上,压制心魔本就麻烦,再加上心性不稳,迷失……是迟早的事吧。   “墨允?”   门上传来清脆的敲门声,墨允身形一滞,使劲揉了揉脸才开门,刚牵出一个笑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贴上额头。   叶无尘对比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温度,凝眸道:“你怎么又发烧了?”   墨允将他的手拿下来,笑了笑说:“是师尊的手太冰了。”   “可……”   “我没发烧,身体好着呢。”   叶无尘抬眼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徒弟,“你是不是不想吃药。”   墨允眨了眨眼,忽然冲他做了个鬼脸,挤出门外从他身侧逃开,“那药苦死了,我才不吃!”   叶无尘在原地看着他活蹦乱跳的身影,把发烧的症状在脑袋里面过了一遍,觉得这徒弟应该没事儿,再观察两天看看。 第145章 师尊给你折腾   叶无尘并没有告诉墨允自己为何要去玉露渐华府,他甚至没有透露雾灯草这件事,因为在一本书页泛黄,并不怎么被人翻动的古籍中有写:   “雾灯草,幻雾中所生,叶如萤火,宛若雾中灯,故有此名。近其身则致幻,使人方寸大乱道心不稳,重则醉死梦中化白骨……”   叶无尘是打算一个人去的。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   结果墨允那崽子发现了,他就挺好奇的,他翻的那些古籍都没个名字,看完就顺手关上了,墨允他是怎么知道的啊?   叶无尘不知道,墨允很早就在关注雾灯草,各种书籍更是翻了个遍,再加上主神的某些特殊功能,在叶无尘拿出那些书的时候就知道他在看什么了。   而现在,叶无尘也只好等进了秘境之后再找借口与他分开。   他不怎么习惯拉着人去危险的地方乱窜。   玉露渐华府还有十多天才完全打开,叶无尘也不急,既然这世上没什么人知道雾灯草,那就没人跟他抢,他还是趁这些时间多了解一下秘境的事吧。   只不过,墨允这崽子怎么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啊。   他咬着羊毫,在书卷上勾勾画画,等到日落西山才出门,随着玉露渐华府突然打开的消息扩散,凉州也聚集了很多修士,来时空荡荡的客栈已经爆满,楼下也聚集了一堆人。   叶无尘趴在凭栏上望了眼底下乌泱泱的人,突然察觉到一个问题——   很多人都是最近这几天才知道玉露渐华府提前打开,墨允怎么半月前就把他拉来凉州了。   未曾想明白,他身后就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叶仙师。”   “嗯?”叶无尘听这声音有点熟悉,回头看清来人后笑了笑,“宫少主。”   宫岭岚的容貌对比三年前在苍松派见到的更加成熟,却不难认出,他此时正笑着,脸上两个酒窝浅浅,宛如呈了两泓清池。   他歪了歪头,好奇地打量他脸上那张白底金纹面具,“每次见仙师,仙师不是带着斗笠便是带着这张面具,我方才还怕叫错了人。”   叶无尘下意识点了点面具的外壳,浅笑道:“长得不好看,怕吓着人。”   “可我见外面关于仙师的画像都是惊若天人。”宫岭岚说,而后看向无动于衷的叶无尘,诚恳道:“不知晚辈可否有幸一睹仙师真容?”   叶无尘被他认真的态度吓到,想着这看个脸的事怎么还扯上运气了,他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于是就当满足小辈心愿,慢条斯理地取下面具,温声开口:“其实外面的画像比我好看得多。”   他这张脸天生带着笑意,春风化雨一样的桃花眸看谁都温柔,只是蒙了层雾,多少带了些疏离之意。   宫岭岚一时间有些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真心夸赞,“仙师过谦了,外头那些画像不及仙师三分俊美……”   “师尊!”   一道黑影突然从眼前窜过,直愣愣的扑在叶无尘身上,叶无尘差点没从栏杆上翻下去。   墨允将他圈在怀里,又是往日那副死不撒手的样子,叶无尘奋力将他推开,对宫岭岚解释道:“他有点黏人,让宫少主见笑了。”   宫岭岚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瞬间暗淡下来,嗓音也低沉了,“没……”   叶无尘想到了苍松派的那些事儿,自知碰到了他的痛处,于是自然而然的上前一步,与墨允拉开距离。   “宫少主来此地应是为了秘境一事……”叶无尘未曾说完,宫岭岚就殷切的看着他,道:“若仙师也去,晚辈能与您同路吗?”   叶无尘僵住。   不是啊这位少主,他就想一个人去找找雾灯草,一个墨允都很难哄开了,你怎么也来凑热闹。   他轻咳一声,眼神飘忽的在宫岭岚身上打量了一圈,想着要怎么拒绝才好,就在此时,墨允又哼哼唧唧的扒过来了。   叶无尘看过去,墨允正眯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神忧郁的看着他,叶无尘直觉这孩子要哭。   他抿了抿嘴,歉意地对宫岭岚笑了笑,“还是算了吧,我徒弟怕生,咳,先告辞了。”   他拽着墨允直冲房门,又砰的一声关上。   宫岭岚捡起他不慎掉落的面具,掸了掸上面的灰,斜倚在凭栏上,忽然扯出一个乖张的笑,“叶仙师还真是……”   “少主。”一名青衣男子突然出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   宫岭岚看了他一眼,将面具交给男子,“保管好,下次见面还给仙师。”   “是。”   ……   叶无尘现在吧,挺绝望的。   他抱着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墨允,时刻在反省自己是什么时候将一个好好的少年养成了这样。   他明明在这两年都没怎么见过墨允哭了啊。   难道是憋太久了?   “师尊……”墨允不争气的打了个哭嗝,颤声道:“我怕……”   叶无尘想着这孩子的眼泪跟喷泉似的,也就没帮他擦了,只是轻声问:“怕什么?”   墨允摇了摇头,抓着他的衣襟闷头就是哭。   他怕叶无尘不接受他。   他怕被心魔引入歪道。   他怕伤到叶无尘。   他昨夜梦到叶无尘死在他的剑下,叶无尘临死前的那一句“谢谢”如鹰一般盘踞心头,险些让他就此崩溃。   他怕——他怕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叶无尘的负担。   他怕,怕叶无尘永远都想将他推开。   心防逐渐崩塌,恐惧和欲望在撕摩,他在理智的边缘徘徊,因恐惧想将叶无尘圈在身边,因欲望想让他呈服身下。   他……他要怎么办啊?!   “唉……”叶无尘忽然出声,拍了拍墨允的头,“别哭啊,出了事有我呢,怕什么啊。”   墨允鼻尖一酸,泪腺像是开了栓,源源不断地涌出眼泪。   “师尊,万一哪天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会原谅我吗……会讨厌我吗?”   他低声开口,底气不足,都怕叶无尘没有听清。   但他俩隔得近,叶无尘思索一会儿就给出了回应,“别是什么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成,呃,你要是强抢民女我也不答应。”   “……不是那些。”   “啊,除了这些,好像就没有我不喜欢的事了。”   墨允抽噎了两声,偷瞄了他几眼,试探道:“要是对师尊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你要弑师?!”叶无尘脱口而出,身子都僵硬了一半。   墨允瞧着他这不上道的模样,连哭都忘了,心里是满满的郁闷。   叶无尘见他迟迟不回话,差点就将人推出去了,好在他及时忍住,没让墨允摔个四脚朝天,“不会是真的吧?”   墨允抬起通红的双眼,盯着他略带惊恐的眸子,差点自闭,“当然不是!师尊我喜欢还来不及……”   “那你还能对我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叶无尘放下惊悚后拍了拍他的头,笑着帮他擦了擦泪痕,“别想那么多,只要不弑师……”   他顿了顿,莫约是在想“大逆不道”这个词的范围,可实在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看了眼眼眶通红,正等着他后文的墨允,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师尊给你折腾。”   除了弑师,还能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呢,抢他藤椅还是夺他长老之位,好像都能接受。   叶无尘笑了笑,觉得墨允应当是做了什么噩梦才会如此,于是又安慰了一下便下楼觅食去了。   墨允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就呆坐在原地,脸上挂着泪痕,有些痴傻,然后是满脸的不知所措。   “师尊……给我折腾?!”   玉露渐华府完全开启那一日,凉州如残风卷过,所有的客栈人去楼空,完全没有这半月来万人空巷的盛景。   此秘境不像兵灵秘境那样挑人,只要有点修为的都能进去,因此也不像兵灵秘境那样每个修士进去都要通过审核,故而灵气充沛的玉露渐华府前没有聚集任何一个人——他们早就进去了。   叶无尘正盘算着怎么和墨允分开。   他还未踏入秘境,只是长身立于寥寥仙雾中,对着那扇散发着玉质光华的水镜大门沉思。   墨允便陪在他身边。   这些天,他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叶无尘说出的那句话,心魔的侵扰好像也比不上那句话给他带来的震撼。   虽然,叶无尘根本没搞清当时的情况。   “师尊在想什么?”许久之后,墨允见叶无尘仍然处在原地,不曾动作,便上前拍了开他的肩,出声提醒。   叶无尘正想得入迷,他突然这么一拍身子不由得颤了一下,然后他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墨允,缓声道:“没什么,走吧。”   他抬脚踏入水镜大门,所经之处荡开一层涟漪,天光云影,华光折落。   墨允跟上他的步子,双双进入。   玉露渐华府以幻境出名,里面看到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   所以,叶无尘一进去就看见了叶小鱼。   “小尘……”少女束着高马尾,一身夏季的蓝白校服穿在身上,露出了半截皙白的小腿。   叶无尘盯着她,召出霜降直接斩下。   他在古籍上看到记载,玉露渐华府的幻境通常是让人直面恐惧或正视欲望。   好吧,他承认叶小鱼的表白让他几天都睡不着觉——妹妹想变成他的恋人,他是做了什么让人误入歧途的事呢。   况且,他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值得。屿汐团队整理,敬请关注。   一眨眼的功夫叶无尘就破了幻境,周围的景象也化开,漫着浅浅薄雾的宫殿映入眼帘,珠帘翠屏,样样奢华。   他环顾四周,想找找墨允,如果秘境直接将他们分开倒也省事——   叶无尘刚想完就看到了在他身后乖巧立着的墨允。   “……”好吧,是他想多了。   他见墨允神态自然,大概没被幻境魇住,于是转身打量周遭的环境,身后,墨允脸上的笑意减缓,带了种克制的隐忍。   这座宫殿古色生香,是用檀香木建造,四壁雕花刻云,松软的羊绒杜若纹地毯铺在脚下,浅淡的香雾弥漫空中,不经意就吸入肺腑。   叶无尘在原地观察了片刻,忽然扯了扯墨允的衣袍,道:“这也是个幻境,用灵力把这个地方震开。”   墨允没有立刻照着他的话去做,而是抓住他的手,放在掌心捏了捏,现在把玩一件瓷玉。   “墨允?”叶无尘莫名其妙的喊了一声,却听墨允轻笑着,恋恋不舍的放开了他的手,道:“师尊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叶无尘怕他沉溺假象,于是安抚道:“那是骗小孩的,别信。”   “师尊上次说给我折腾?”   “嗯?”叶无尘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墨允却在这时用灵力震碎了这个金碧辉煌的殿堂,自然而然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没什么。”   宫殿被他的灵力震碎,光影碎片在眼前散开,叶无尘感觉墨允好像有点不对劲,于是在这个幻境崩塌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看看墨允。   光影碎片猛的裂开,隔在两人中间,一道不可逾越的光点鸿沟穿过两人相隔不远的空隙中,对方的表情好像都看不真切。   墨允眼中的情绪有些深沉,搅着叶无尘看不太明白的东西,幽深的眸子像是深渊,里面仿佛有巨兽无声的嘶吼。   他皱了皱眉,正想问些什么,墨允却乖巧地走过来,光点被他撞开,四下飞散。   “师尊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墨允近了身,不经意地俯身,有种微妙的压迫感。   叶无尘眨了眨眼,突然觉得徒弟比自己高还挺不习惯的,于是轻巧的后退一步,“没,就是想提醒你,幻境都是假的,别太沉迷。”   “假的……?”墨允将这两个字在舌尖浸润了一遍,有种嗜血的意思。   黑色的瞳孔不可察觉的闪过一抹红,墨允喃喃,“如果把它变成真的呢……”   猛地,他又回过神来,连忙与叶无尘拉开距离,也不敢看叶无尘,只是低声说:“师尊,幻境破了,接下来干嘛?”   叶无尘对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行径有些奇怪,却被鼻尖的异香打断了思路,他琢磨了一下,让墨允屏气凝息。   那香雾没有随着幻境的崩塌而消散,估计是致幻的东西,周围的景致在一道白光闪过后也全部变了,是一个海滩。 第146章 被丢下了   沙鸥远翔,旭日东升,天光在海上落下层层金辉,波光粼粼的浪花拍打礁石,深不可测的海宛如远古巨兽深渊般的大口,风啸浪涛一两声,穿过耳膜,是亘古的呼唤。   可周围仍然蒙着一层薄薄的迷雾。   叶无尘踢了踢脚下金黄的沙子,又回头看了眼明显心不在焉的墨允,想着要不直接撒腿跑路把这崽子丢这好了。   他觉得用语言肯定是不能让墨允自愿离开的。   最终,他拍了拍墨允的肩,道:“我觉得我们还是……”   “分开走”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叶无尘就被突然浇过来的海水弄了个透心凉。   他无语地抹了把脸,看向水浇过来的地方,是一个头上顶了个叶子的小孩。   这小孩是凭空冒出来的,之前并没有见到。   小孩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两个人,腰间圈了圈草叶,遮到了膝盖,此时正叉着腰对叶无尘怒目而视,脚边还搁着一只空了的水桶。   叶无尘猜想那应该是他用来泼水的凶器。   墨允拿出干帕帮他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海水,然后顺着他的下颚往下,又去擦拭从衣襟中探出来的冷白脖颈。   叶无尘正盯着那个小孩儿,像是想瞧清他是个什么妖物,许久,他看了看那边滚落的几颗椰子,顺口道:“椰子精?”   “你才是椰子精,你全家都是椰子精!”   “师尊,杀吗?”墨允斜了眼那个气得跳脚的小孩,平淡地说。   叶无尘:“……”   他最近总觉得这崽子戾气有点重。   他扫了墨允一眼,几乎是下意识的将他发红的眼睛蒙上了,突如其来的触感让墨允微愣,然后闭了闭眼,低声道:“抱歉,师尊。”   话音刚落,墨允便将不经意贴在他颈间的手指收回了。   与此同时,叶无尘身上又被泼了一桶水。   “……”   他默默看向小孩,小孩还抱着那个水桶保持着向他泼水的姿势,见叶无尘看过来更是愤怒至极,只见小孩把木桶丢在一边,叉腰喝斥:“你不许碰他!”   叶无尘反应过来小孩应该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看着小孩气鼓鼓的样子,又扯了扯已经湿透的衣袖,直接掐住墨允的脸,置气似的开口:“我就碰。”   开玩笑,他养的徒弟还不让碰了?   小孩瞪大了眼睛,作势又要去海边弄一桶水来浇他,墨允便召出鬼煞横在小孩脖子上,他动一步鬼煞就近一分,在他细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痕,渗出细细的血丝。   墨允懒得管他,瞄了眼基本上浑身湿透的叶无尘,想盯着却又怕自己把持不住,于是只能憋屈的别过头,道:“师尊换一下衣服吧。”   叶无尘随口应了一声,往身上丢了个净尘咒,问小孩儿:“你是什么妖怪?”   小孩儿被鬼煞吓得抹眼泪,并且以为这把黑剑是叶无尘弄出来的,于是恶狠狠地瞪他,磨着后槽牙。   叶无尘盯着这个熊孩子,觉得问不出来什么东西,于是转身离去。   反正雾灯草肯定不在这儿。   玉露渐华府到处都蒙着一层浅薄的雾,让远处的景象都有些朦胧,他得找一片浅紫色的幻雾,在幻雾里头才有可能寻到雾灯草的踪迹。   他一转身,墨允自然也就跟上来,小孩就不乐意了,他蹬着小短腿跑过来抱住墨允的腿,大声道:“你不能走!”   叶无尘顿住,回身看了眼墨允,又想着小孩儿方才的种种举动,忽然脑洞大开,“你儿子?”   墨允将小孩踢开,无奈地看着叶无尘,“我天天都和师尊在一起,哪来的时间弄出个儿子。”   “也是。”   叶无尘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而是重新用目光审视小孩儿,道:“他为什么不能走?”   小孩好像对他有敌意,一见他开口就对他磨后槽牙,脸都气成包子了,头上顶着的那片叶子也一颤一颤。   叶无尘歪了歪头,笑道:“他现在听我的,你不说我就把他带走了。”   小孩闻言,又抱起水桶,墨允冷冷地看他一眼,“快说。”   很显然,墨允的话比较管用,小孩一双黑乎乎的大眼睛立马看向他,粉嫩的小嘴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出自己的来意。   “我是使者,境中境觉得你实力强大,就让你闯一闯境中境,我来带你过去。”   他说完这段话,叶无尘沉默了。   古籍上也有写,玉露渐华府确实有一个境中境,只是特别挑人,没几个人能进去,但进去过的少数人也是满载而归。   这个世界应该不是小说吧,可他为什么总感觉有一种主角光环围绕着墨允啊?   不过,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分开了。   于是,叶无尘对墨允道:“那你去吧。”   墨允微愣,然后坚决道:“不去。”   小孩抱着水桶站在旁边,一张小嘴开始碎碎念:“你知不知道境中境很难开启的,也就是像你这样的有缘人才能让它开,错过了此次机会,可就没有下次了……”   他说话的时候,脑袋上顶着的那片叶子一抖一抖,殷切的表情称得他很是可爱,完全没有方才对叶无尘凶神恶煞的样子。   墨允听他念的有些烦,干脆拿着鬼煞架在他脖子上,对叶无尘道:“师尊不怕这是幻境吗?”   “不是幻境。”叶无尘一到这个地方就开始感受这的灵力波动,是不是幻境他早就知道了。   海风滚烫,吹过微湿的发梢,衣摆擦着金黄的沙滩扬起,猎猎作响。   墨允看叶无尘的眼神有些暗,最后是倔强的尚且有些委屈的开口:“反正我不去……”   “你不去也得去!”小孩扫了眼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剑,气愤的跺脚,一双圆短肥嫩的手指着墨允,“境中境因你而开,你必须去!”   “师尊,我把他杀了你不会怪我吧?”墨允斜了小孩一眼,手中的鬼煞削断了他靠近颈边的一缕墨发。   小孩扶了扶头上的叶子,一对水汪汪的杏眼看向叶无尘。   是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只有叶无尘能左右墨允的念头。   小孩想到了刚刚泼在叶无尘身上的那两桶水,有些心虚,但仍然傲气不改,以一种睥睨众生的态度望着叶无尘,“你,帮我劝他,要不然我哥来了就直接把他带走了,我哥超凶的。”   叶无尘抽了抽嘴角,抓住墨允的手腕想让他收剑,结果一阵铺天盖地的浪潮就向他盖过来,墨允支起结界帮他挡住咸涩的海水,却不料这浪潮本就是冲墨允而来,一阵刺目的蓝光闪过,他便站在了冰冷深黑的海底。   墨允周围,海草交缠,鹿角一样的珊瑚在乱石中生长,不知名的海底生物成群结伴地从他身边游过,划出浅细的水纹。   面前,游着一个人身鱼尾的东西,他下身的鳞片在漆黑的海水中也有微光闪闪。   墨允盯着这个只在古书中出现的鲛人,“你带我过来的?”   “境中境已开,请跟我来。”   鲛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行礼,恭敬地说。   墨允盯了他片刻,额间主神印一闪而过,他冷嘲:“请外人去绞杀自己的族人?”   鲛人一顿,抬起头看他,脸上的鳞片泛着莹莹波光,恍似水纹,苍白色的眼中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是透过湛蓝的海水,那双眸子也覆盖了些蓝。   “……请您跟我来。”   “不去。”   另一边,小孩被浪潮浇成了落汤鸡,他用两只手抓着头顶上的叶子,对叶无尘道:“让你不要碰他,看吧,我哥生气了。”   “为什么不能碰他?”叶无尘一边问,一边在契约阵法中询问墨允的安危。   小孩说:“因为你一碰他,他的力量就有明显的下降,是完不成境中境任务的。”   墨允在契约阵法中回答:“没事,我马上回来。”   叶无尘表示没事的话就暂时可以不用回来了,但他当然还是没这么回复的,只是委婉的让他在境中境多玩玩。   然后,叶无尘让拿鼻孔瞪他的小孩帮他跟墨允说一下自己离开这件事,就从世外桃源把云尘拽出来骑着它离开了。   凭他养崽数年的经验,他要是直接在契约阵法告诉墨允自己要与他分开,那那崽子一定会闹的,绝对会闹的。   虽然,他回来之后那崽子肯定也要闹。   但总比在境中境闹要好。   云尘飞入云巅,本以为能远离蒙在地表的一层浅浅的白雾,却不想连上头都萦绕着这些若有若无的雾气。   叶无尘只好乖乖的屏气凝息,趴在云尘上往下看。   那片海域被他抛在身后,越过金黄色的沙滩便是被偌大的树冠遮蔽住的密林,远处还有怪石嶙峋的山峰,峰顶覆雪,耸入云巅。   飘渺的浮云擦身而过,微风卷起发梢,月白的外袍随风翻动,像是雪浪层叠。   叶无尘在天上转悠。   玉露渐华府很大,大到容纳了四海百川,高原海岛应有尽有,只不过自北到南,每一寸土地都被浮雾掩盖的朦胧,轮廓有些不清不楚。   他要找那片浅紫色的幻雾。   幻雾中所产生的幻境比一般幻境要真实,更容易扰乱心智,而且,只要进入幻雾区域,可能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会身处幻境而不知,一旦分不清便会永远迷失。   再加上雾灯草本身致幻的功效,叶无尘都不知道自己进去会遇到些什么,所以更不能让墨允进去。   莫约半个时辰后,叶无尘找到了目的地,他先让云尘停在半空,仔细观察了一下整个地形才让它降落。   他没有直接落进幻雾中,而是在边缘地界将云尘收入世外桃源之后才独自往幻雾中走去。   他怕云尘被致幻,然后发疯。   从空中看去,这是一个断崖下的森林,蒙了一片浅浅的幽紫色,有些阴森。   幻雾将他的背影模糊了,洁白的身影融入一片幽紫,朦胧飘渺。   而他身后的树林,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浮雾与幻雾的交界,崎岖苍老的大树后面渐渐走出一个人,那人的视线落在那渐显渐远的背影上,歪了歪头,抬步跟了上去。   另一人拉住他的衣袖,沉声道:“少主,里面危险。”   宫岭岚回头看了他一眼,蓦地甩开他的手,仍然往幻雾的方向走。   “你怕?”   “少主三思,那的幻境不比其他,凶险至极。”青衣人这么说着,想再次伸手将他拉回来。   宫岭岚顿住,忽然笑了,“那我倒要看看,那些经历到底还能缠我到几时。”   不过一些不堪入目的往事,他却在这玉露渐华府经历了那么多次。   次数多了,恐惧有,但麻木居多。   “少主……”   “走不走,不走就滚。”   “是。”   青衣人垂头跟上。   另一边碧海蓝波,金沙旭日。   小孩坐在微烫的沙滩上抱着一只砍出了个洞的椰子,仰头给自己灌里面清甜的椰汁,喝完后,他将椰子壳丢在一边,躺在沙滩上轻声嘟囔:“才不是椰子精……”   海浪涨又退,小孩的下身在一波波海浪的冲击下化成覆盖了蓝金鳞片的鱼尾,正无意识的在海面上拍打出水花。   “我是鱼精。”小孩在后面补上了一句。   忽然,有人遮住他的阳光,小孩皱了皱眉,抬头去看。   墨允支着脸,“他在哪?”   “谁?哦,他走啦,还让我告诉你在境中境多玩会儿,不要去找他——你怎么出来了?!”   小孩猛地坐起来,由于过度惊吓,那条不断拍打水面的尾巴也变成了两条腿,被他盘坐在身下。   “去哪儿了?”墨允冷冷地问。   小孩被他的气势吓到,下意识指了指天,“去天上了。”   不怪他这么表述,叶无尘确实是在他眼前骑着鱼飞上天的。   墨允抬头看了眼湛蓝色的苍穹,又冷漠地盯着小孩,弄的小孩毛骨悚然。   没一会儿,墨允就觉得这个只会泼水的小孩没能力对叶无尘做些什么,于是他在契约阵法唤了声师尊。   依旧是往日那委屈到极致的声线。   可是这一回,等了许久都无人回应。   墨允便耐着性子等,等到红日爬上三竿,又有下降的趋势,等到深渊般的眸子黑得发紫,隐有赤红显现。   夕阳残红映在眼底,任海风吹过脸颊,发丝卷起,海上波涛一阵一阵涨了不少,他望着渐沉的日暮,眼中的光一寸寸暗沉下来,趋于血色。   心魔肆虐,撕咬他的理智。   理智告诉他,叶无尘很有可能去寻找雾灯草了,告诉他可以去幻雾那边寻找。   心魔告诉他——   他被丢下了。   一天的斗争,心魔赢了。   叶无尘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向他透露,什么都瞒着他,他可能终究都是叶无尘的负担。   还是被丢下了。   深沉的夜幕下被升起了一口篝火,火光照出了恶魔的影子,篝火前的少年低声笑了笑,对虚空道:   “你要我帮你杀多少个族人呀?”   不能伤叶无尘,那就随便杀几个人吧。 第147章 我被埋了   幻雾中的灵植很是怪异,张牙舞爪的有,歪七八扭的也有,叶无尘小心地绕过那些古怪的植物,凝神环顾四周。   这里面基本没人,是个修士都知道幻雾里面不能轻易进去,因此只在幻雾中生长的雾灯草的存在也没什么人知道。   叶无尘搜寻着,错乱的树枝鬼爪一样的划过他的衣衫,在上面留了一条浅浅的灰印,林深处,寂静无声,只偶尔风动丛林,窸窸窣窣。   一片死寂。   猛地,他疑惑的回身,却不见一个人影,叶无尘抿了抿嘴,干脆隐匿了身形。   他觉得他跟个鬼一样在里头乱窜。   宫岭岚本想跟进来看看叶无尘要做什么,结果只是闪身躲避他视线的功夫,人就不见了,他皱了皱眉,一晃神,周围的景象都全部变了。   “……不是说有幻境吗?”叶无尘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他进来估摸着也有几刻钟了,结果啥也没遇到。   潮湿的泥地上落下的枯叶被踩得咔嚓碎响,枯枝杂叶碾于脚底,清脆的声音在过于幽静的环境里刺痛耳膜,幽幽的风声穿过,更令人头皮发麻。   倏尔,他看到了紫色幻雾中的一点洁白的光——雾灯草?   他未曾判断,便有一个人向他走来,提了盏赤白的灯,他一袭洁白羽麾,丝履沾血,他走过来,幽淡的幻雾化成了血腥的战场,尸山血海,断臂残肢,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提灯照亮周围的一切,血腥弥漫的战场中,赤白的光华落在了他的身上,竟有无限的温柔。   叶无尘只觉得身体一轻,便听到上方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跑这儿来做什么?”   然后,叶无尘悲催的发现,他被关在一个瓶子里了。   他想往外看,却被那个人收进了袖中,那个人的声音依旧柔和,“这里脏,我们回去。”   叶无尘莫名觉得这语气很像他爹。   他在那个瓶子中动了动身子,更加悲催了,他发现他没有手脚——这什么鬼幻境,还把他弄成畸形人了?!   他运起灵力,灵力……等等,他丹田呢?!灵核也不见了,他连契约阵法都找不到了……   他废了。   叶无尘在一片黑暗中茫然四顾,借着自身微弱的光芒——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发光,总之因这点光华他不至于太无聊,还能数一下这人袖子里面的花纹。   外面传来一阵打打杀杀的声音,几声凄厉的惨叫刺入耳膜,叶无尘在昏暗的环境中听得毛骨悚然。   那个把他放进瓶子里的人大概是在安慰他吧,轻声说着:“一会儿就好了。”   这个幻境似乎不怎么稳定,呈现的景象也不怎么连贯,忽然画面一转,他看到了一棵参天古木,也是下意识的,他贴在那颗古木的树干上不想动弹。   随后,那个人便在他身后开口,“你很喜欢这儿吗?”   叶无尘现在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反正他连点头的动作也做不了,只能转了个身看清那个人的容貌。   那人长得英俊,剑眉星目明眸皓齿,此时正笑着看着他,仿佛明月入怀,温柔的一塌糊涂。   仙帝。   叶无尘愣了愣,想着这里应当是幻境,可问题是幻境是根据内心所想演化而来,他遇到了仙帝是怎么个回事?   不等他多想,仙帝便撩开袍子,蹲在盘曲裸露在地表的树根旁边,手中拿了个小锄,一点一点刨开土地,绡纱月白袍铺在地上,阳光洒在上面,竟有点点莹光。   叶无尘觉得他可能是和兵灵秘境中一样,要从地里挖出个什么东西来,好奇心促使他蹭过去,看着仙帝刨坑。   结果他也只是刨了一个坑。   仙帝拿出一只琉璃瓶,叶无尘在他打开瓶塞后,不由自主的钻了进去。   然后他被仙帝埋了。   叶无尘:“……”   他这算是自投罗网吗?   顶上的光一寸寸减少,叶无尘有些慌,不是因为他怕黑,而是因为他透过琉璃瓶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蚯蚓正在贴着瓶身蠕动。   他觉得这可能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很快,仙帝又在周围施了个咒,世界漆黑,连他自身的光华都被吞没。   叶无尘对这个荒诞的幻境很是无语,关键他在这里可能是个没胳膊没腿比蚯蚓还小的畸形儿,所以仙帝为什么要把一个畸形儿埋在地里,是想让他生根发芽长出手脚吗?   忽而想起老头对仙帝的评价,“仙帝对那缕残魂的宠爱实在是不得了。”   叶无尘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那缕残魂,毕竟没有哪种宠爱是埋在地里的。   他在黑暗里头沉默了片刻,想着破解幻境的方法,可这个幻境不知为何一点也不稳定,只消片刻功夫,他便又见到了靠在长生树底下身体逐渐羽化的仙帝。   树影婆娑,影影绰绰的光落在那些尾尖带了点黑的白羽上,然后和它们一起化为星光点点,白日昊辰。   叶无尘莫名的有些慌乱,他停在仙帝的手指上,仙帝便朝他笑,风华绝代,“放心。”   仙帝的身子一寸寸化为光羽,从下身蔓延到手指,说不出的唯美凄凉,到最后,叶无尘扑在一团光羽上,白羽柔柔的散开,化为星辰般的光点。   叶无尘也不知道心底莫名蹿上来的难受是怎么回事。   天光云影,他身后忽又响起一道熟悉到不行的声音。   “我在这呢。”   刺痛袭来,所有的幻境尽数崩塌。   叶无尘跌坐在地上,茫茫然地看着面前那株在一片紫色中散发着点点光华的灵植,他愣神片刻,将那棵草刨出来了。   他抓着那株雾灯草,坐在地上扶着昏痛的脑袋,洁白的衣袍贴在泥泞的土地上,沾湿了。   他有点懵。   他记不起来刚刚经历了什么样的幻境,就像是做了一个容易忘却的梦,梦醒过后,想要记起什么,却能明确的感觉那些并不牢固的记忆在指缝间溜走。   他盯着那株雾灯草,没有得来的喜悦,反倒是有些烦躁的咬了一口。   总觉得忘了些什么。   叶无尘低头看那棵被自己咬残的雾灯草,皱了皱眉,紧接着又咬了一口。   没办法,古籍上说雾灯草就是这么用的。   雾灯草味道倒是不错,酸甜的汁水在嘴里漫开,跟啃水果似的,他咬完一棵草便让灵力在身体里运转了一个周天,破损空虚的丹田已经开始慢慢修复了。   叶无尘觉得这草来的过于简单。   经历了一个记不起来的幻境就拿到了,他明明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来的。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吃了颗清神丹缓解一下大脑的疼痛,转身便看到一个更让他头疼的事。   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就站在了桂花树底下,依旧是那个场景,依旧是那个叶小鱼。   叶无尘抚额,这他妈的阴魂不散啊。   可是这一次,叶小鱼没有递出那个她写了许久的情书,而是红着眼睛质问他,声音带着哭出来的嘶哑。   “你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我?”   “我……”叶无尘被她唬住,差点忘了这只是一个幻境,他往后退了一步,召出霜降,扬手打算砍了这个幻境。   “叶无尘!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他扬起的手又顿住,少女跨步走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撕心裂肺的质问着,字句泣血,划进骨肉,刺进那一片血肉模糊。   叶无尘看着歇斯底里的少女,满心的自责愧疚中终于出现了不解,他放下手中的剑,认真的看着这个少女。   “我一点都不好的,其实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可能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你才……”   他大抵是魔怔了,对着一个幻境中的人解释这么多,还试图让她理解。   少女当然没把他这番话听进去,只是自顾自的质问,嘶哑的声音一遍遍响起,叶无尘抓紧了剑柄,终于还是砍了下去。   幻境未崩塌,少女的身体被他劈成两半,血液流淌在地砖上,渗进缝隙中,一双杏目还圆睁着,瞪着叶无尘。   他愣神地看倒在血泊中的人,迟迟不能回神。   过了许久,叶无尘才好似缓过劲来,他闭了闭眼,睫羽垂落又轻扬,眸光如匣中寒剑,凌厉地扫过未曾消散的幻境,周身浑厚的灵力爆发,摧枯拉朽一般的架势,粉碎了这个幻境。   丹田——修复完成了。   周围又恢复了幻雾中的一片死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收好霜降后便不再去想幻境中的事。   他卷着自己的一缕发丝,纯澈的灵力在身体中运转了一个周天,滋润着许久不用灵力的经脉,最后扩散开,驱逐了周身的幻雾。   所到之处,幻雾尽退。   叶无尘对于许久不曾掌握的力量尚有生疏,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归拢那些自发的在体外形成护体灵力的灵力。   “……”   叶无尘手忙脚乱的调了片刻,最后想,算了,管他呢,等这些灵力玩够了应该会自己回来。   应该。   *   幻雾中依旧沉寂,叶无尘踩着枯叶在里头瞎转悠,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迷路了。   他抬头看了眼被幻雾蒙住的苍穹,目光落在了一棵参天巨树上,叶无尘盯了它片到,忽尔足尖轻点,长身一掠,轻燕般落在了树梢。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清前路,叶无尘锁定了一个方向,快速在树影中穿梭,身形化为一道白色残影,在幽紫色中尤为突兀。   他极轻地点过满是沟壑的树干,急掠过树林风影,疾风卷起他的衣摆,哗啦啦地树叶摇曳的声音穿耳过,换不走他的一点回眸。   倏地,叶无尘停在一棵树上,疑惑地盯着底下的人。   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把自己护在结界里,蜷缩在地上,腰束已乱,面色酡红,另一个看起来没什么事儿的青衣男子单膝跪地,垂头不语。   “还请叶仙师施以援手。”青衣男子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抬头看向叶无尘所在那棵树的方向。   “唰啦——”   叶无尘蹭着杂乱的枝条跳下树,“你怎知是我?”   “猜的。”青衣男子见他跳下来,便又垂下头,盯着脚下的一片土地,好一会儿才开口:“少主是跟着您进来的。”   “……跟着我进来干嘛?他不知道这是幻雾么?”   “我劝过少主了,他不听。”青衣男子说到这,又拿出一张白底金纹的面具递给叶无尘,道:“仙师上回落下的,少主让我还给您。”   叶无尘接过那张面具,瞄了眼把自己关在结界里头的人,“宫少主?”   “是。”   叶无尘抿了抿嘴,手指碰上了那道结界,心里头想着现在的年轻人真能折腾。   那道结界上流淌着雾淞状花纹,他一触碰,那结界便释放出庞大的气浪,气如刀割,蹭过他周身还未收好的护体灵力,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俨然不动。   只是身后的青衣男子似乎有些遭不住,身子往后挪移了分寸,叶无尘回头在他身前丢了个屏障,触碰结界的那只手一寸寸收紧,结界上产生了几条裂缝。   破这种结界没有技巧,得靠实力碾压。   气浪的攻势稍有减缓,叶无尘想起来一个事,他出声问那个青衣男子:“这是你们门派独创的结界,我就这么破了是不是不太好?”   “……仙师尽管去破。”   “好。”   话音刚落,结界在他手中粉碎,叶无尘怕给青衣男子造成什么门派心理阴影,于是解释道:“这个结界我以前破过,别太惊讶,只不过我没想到苍松派这么些年都没有改良这个结界。”   青衣男子舔了舔嘴唇,打算回去跟掌门说一下这件事。   “师尊……我错了,不该,徒儿不该忤逆您……”   靠近了,叶无尘才听到宫岭岚几不可闻的呢喃,他蹲下身护住青年的心脉,驱散了周围扰人心智的幻雾,然后抓着他的手,开始疏导他体内紊乱的灵力。   这时,宫岭岚猛地拽住叶无尘的手,紧闭的双眸睁开一条缝,里头似有水光弥漫,他盯着叶无尘,大概是将他认成了什么人,眼中竟有哀求之意。   “师尊,求您……帮帮徒儿……”   叶无尘微微一滞,依旧在疏导他体内的灵力,没有回话,他也不知道要回什么。   宫岭岚见他未曾动作,忽然抓着他的肩膀勉力跪坐在地,语气急切又甚是小心:“徒儿知错了,师尊……您帮帮徒儿……”   他说着,便将头埋在叶无尘颈间,温热的唇贴上他的皮肤,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垂,喉间的声音是低弱的,“徒儿受不了了……”   叶无尘愣怔地转头看向青衣男子,“什么意思?”   青衣男子依旧单膝跪地,声音像是重锤敲在人的心上。   “少主他曾被洛予初下过药。” 第148章 梦   “师尊,求您……”宫岭岚在叶无尘耳边呢喃,迷乱的抱着他却不敢再动作,像是在等着他的指令。   “抱歉。”   叶无尘对宫岭岚道了声歉,随后以双指摁住他的后颈,一道灵力打进他的身体。   宫岭岚闷哼一声,瘫软地靠在他身上。   叶无尘则继续帮他疏导体内紊乱的灵力。   青衣男子依然跪在一旁,目不斜视的盯着脚下的土地,一寸也不曾靠近,叶无尘有些莫名,自家少主出事了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你……”   “我和少主发生了些不愉快,少主不让我近身。”   青衣男子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给出了答案,随后抬头扫了眼叶无尘,见他脸上好奇,于是道:“少主有一次将我当成了洛予初。”   叶无尘微愣,侧头看了眼靠在自己身上的宫岭岚,默默将他扶到地上躺着,“那我和你家少主也有些不愉快了。”   “不一样。”青衣男子低下头,冷漠地说,“我和少主做了。”   “???”   叶无尘的表情逐渐呆滞,眼神飘忽,最后硬着头皮扫了青衣男子一眼,用极轻的声音问:“这种事情告诉我没问题吗……”   “仙师应当不是爱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   “……”   叶无尘瞬间觉得自己在外界的信誉值还挺高,他叹了口气,继续帮宫岭岚疏导灵力,顺带喂了他一枚解毒的丹药。   话说回来,两个男的怎么弄?   叶无尘梗着脖子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不好直接问,于是便放下这个念头,继续照看宫岭岚。   宫岭岚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幻雾区域,躺在一堆绵软的布料上,淡雅的竹香萦绕鼻尖,叶无尘蹲在一旁,微凉的手指压在他的脉搏上,属疗愈系的木灵力一丝一缕的帮他引导着体内紊乱的灵力。   叶无尘眯着眼,下巴磕在膝盖上,还没察觉到他已经醒了,正盯着底下的泥地看。   良久,宫岭岚见此人都快要睡过去了,于是出声唤回他的神智。   “嗯?”叶无尘猛然惊醒,此时已是深夜,他捧了个夜明珠放在旁边,照亮的地方犹如白昼。   叶无尘看了看已经睁开眼的宫岭岚,温和地笑了,“醒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说着,便撑着身子站起来,然而蹲得太久,刚站起来一会儿他又无力的蹲下来,腿部酸痛有点发麻。   叶无尘默了片刻,索性坐下来等腿部的肌肉舒缓一下。   “仙师的……?”宫岭岚抓着身下细腻柔软的衣物,修长的手指擦过上面的云雁纹。   “地上凉,给你铺的。”叶无尘抬头笑了笑,然后见到他微微失神的表情,又漫不经心道:“我一来就见你昏在地上,你的下属破不了你周围的结界,我就顺手帮了个忙,下次注意别迷失在幻境里了。”   “昏在地上?”宫岭岚稍稍抬头,很快就抓住了叶无尘想要透露给他的信息。   “是啊。”叶无尘极轻的勾了一下嘴角,“还怕你出了什么事,好在是虚惊一场。”   说到这,叶无尘的腿也不再麻木了,他终于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   “看你也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就不带丝毫留恋的转身,背影没入寒血般的深夜中,逐渐被吞噬。   待他消失在视野中,宫岭岚才收起那副懵懂的模样,微微蹙眉,看向单膝跪在旁边的青衣男子,沉声问:“我是怎么离开幻雾的?”   “仙师将少主抱过来的。”青衣男子如实回答。   “他……”宫岭岚望向叶无尘离开的地方,有些轻微的愣神,而后极轻地笑了一下。   青衣男子捕捉到这个称得上是柔和的笑容,低了低头,不再言语。   流莹在星夜盘旋,长河般涌向旷野,舞落于各个角落,微光灿灿,恍若浩瀚如海的星辰颠倒在地。   海边很冷,微潮的风吹湿了沙地,一轮皎洁白月倒映在幽深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叶无尘在某块巨石后面升了捧火,然后一动不动地坐着,眼中倒映着星火。   他席地而坐,月白衣袍随风咧咧作响,那块巨石替他挡住了海风,但旁边还是有微风淌过,吹乱了他的发髻。   他靠在巨石上,躲在阴影中,守着那捧摇摆不定的火,温沉地扫下睫帘,盯着落在地上的光。   夜深了。   叶无尘昏昏沉沉地抱膝而坐,头埋进臂弯里,做了一个不怎么安稳的梦。   他梦见一个幽闭的空间,冰兰绽开,涟漪浅浅,空荡得要命,然后他开始往这个空间搬东西,起先是白色木槿花,它柔和的姿态引来了不少客人。   之后他带了一盆向日葵过来,可这没有太阳,他就费尽心思的弄了一片阳光,在幽闭昏暗的空间留下一片光。   最后,在他每日每夜绞尽脑汁的装饰下,幽闭的空间被他装扮成了一个满室春深的乐园,有很多人喜欢。   但他还留有余地,给自己留了个昏暗的小角落,那里依然有冰兰绽开,依旧是涟漪浅浅。   客人们喜欢那片向阳的乐园,他在这片幽静中观望,轻浅地笑开。   忽然,有人指着那片灿烂看向身处黯淡的他,“你这真好看,我特别喜欢。”   他笑了笑,喜欢就好。   然后那个人又说,“我一直生活在这吧,这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呆住,茫然无措地看向脚下那片昏暗,恐惧涌上心头,驱散不开。   最终,他将那个人驱逐,一个人懵懂的站在那片灿烂中,竟觉得那不知是从哪弄进来的光是那么烫人,仿佛要灼伤皮肤。   他逃开,逃进幽暗中,眼睁睁的看着那片自己亲手打造的美好一寸寸生出裂缝,恢复成那片幽静空荡的空间。   叶无尘猛然惊醒,后背已沁出一片冷汗,打湿了里衣,东方破晓,朝阳又起,在天边晕出一片血色。   他呆愣了许久,才发现旁边坐着两个人,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嗓子微哑,好久才道:“你们怎么在这?”   宫岭岚歪头笑笑,“昨日夜深,不知道往哪去,就只能冒昧的跟着叶仙师了。”   叶无尘在他说话的时候又咳了几声,脸色有些差,他闭目小憩,额头抵在膝盖上,又有些昏睡之意。   “仙师?”宫岭岚喊了一声。   “嗯?怎么了?”   叶无尘勉强抬头,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仍然是沙哑的,听着让人有些揪心。   宫岭岚道:“仙师好像着凉了。”   按理说,一个修为极高的修士是不可能轻易生这些小病的,但叶无尘畏寒,加之那个荒诞的梦,导致护体灵力不知何时自己收起来了,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自然是很容易让一个人生病的。   叶无尘支着脸,发现自己确实有点难受,于是扶着那块巨石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蹲到那个已经熄灭的火堆前,盯着那些焦炭一言不发。   许久,他又去周围抱了一堆干柴回来,拿出一个火折子,重新点燃那个火堆。   他在火堆前蹲了一会儿,等火烧旺了,便拿了个铁架子立在上面,然后又拿出一个崭新的看起来没怎么用过的药罐放在铁架子上。   宫岭岚在旁边观察他的举动,突然起了好奇心,于是走到叶无尘旁边,“仙师出门还带这些?”   “怕墨允生病。”叶无尘拿着树枝伸进火里面,然后又拿出来,看着被烧得焦红的树枝慢慢变黑,然后再放进去,如此往复,一根树枝烧没了他才罢休,又重新拿起另一根树枝。   “仙师对他真好。”   叶无尘不置可否,许久才哑着声音嗯了一声,手中烧得焦红的树枝又一寸寸变黑,被他丢进了火里。   “仙师可还收徒?”   “等墨允出师。”   “为何?”   “怕他闹。”   叶无尘慢悠悠地回答着,答完才知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扭头看向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宫岭岚,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火堆中的柴火发出断裂的声音,有些突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温声道:“宫少主还是另寻良师吧。”   宫岭岚盯着他收回去的那只手,露出的笑容有些变味儿了,他说:“仙师知道我以前的师尊教过我什么吗?”   “要告诉我吗?”   “嗯,她教过我,想要的就必须抓住,无论用什么方法。”   宫岭岚笑了笑,脸上的两个酒窝在他成熟的脸上平添了一份可爱,“我想要仙师。”   叶无尘扫了他一眼,“你要抓我吗?”   宫岭岚温雅地笑了笑,轻声道:“不敢,只是后悔没有早些遇到仙师。”   “你想什么时候遇到我?”   “五岁?我娘死的那一年。”   叶无尘眉眼低垂,极轻的笑了,“不行,你要是那时遇到我了,会恨死我的。”   那个时候他还没回来,宫岭岚要是拜在他门下,可能早就被玩死了,指不定重生的还不是墨允,而是他。   他蹲在火堆旁边,只占了很小的一点面积,守着的那个药炉蒸出腾腾烟雾,一点苦涩的药香弥漫开。   叶无尘将熬好的药呈出来,面无表情的喝下去,然后随意收拾了一下便继续靠在巨石上,撑了个结界,削弱了明晃晃的阳光。   宫岭岚看着他的侧脸,指腹忽然贴上了他的嘴角,轻轻一抹,叶无尘微愣,抬眸瞧着他,有些不解。   “仙师这沾了些药。”   “……谢了。”   叶无尘随意抹了把嘴,放出护体灵流,将头埋在臂弯里,打算再睡一觉。   宫岭岚支着脸看他,眼睛微暗,隔了许久,他才开口,沾着些独特的阴郁,“她说,男孩哭起来很好看,仙师觉得呢?”   这时,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青衣男子走过来,沉声道:“少主,我们该离开了。”   宫岭岚抬眸扫了他一眼,冷漠的别过头,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而叶无尘则想到了经常把自己哭得七荤八素的墨允,很轻的抽了一下眉头。   “男孩哭……很麻烦的啊。”   又过几天,叶无尘都打算在这定居了墨允还没从境中境出来,他面朝大海,望着那一抹朝霞,觉得闯境中境应该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他转身走了几步,在周围的树上留了张传音符,等墨允出来了,传音符便会自动找到他,将叶无尘留下的话传递给他。   契约阵法几日没有动静,叶无尘就当墨允是在专心闯境,因此也不会主动出声打扰。   宫岭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在海边上呆了几天,这时见他要离开了,便连忙跟上。   “仙师去哪?”   “……不知道,随便逛逛。”   叶无尘有的时候真觉得自己脾气是不是太好了点,随便一个人都能黏上来,还黏的那么理所应当。   他转身看向一路跟着自己的宫岭岚,满脸无语,“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宫岭岚心安理得的摇头。   叶无尘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路边的树,足尖一点,躲进了树影中。   宫岭岚在底下抬头望着他,笑语盈盈的,“仙师爬那么高干什么?”   叶无尘不语,回头看了他一眼,闪身离开。   宫岭岚看着那抹残影,轻轻勾住一个笑,随后转身看着话不多的青衣男子,笑容可掬。   “你说仙师这几天怎么这么放心我待在他身边啊?”   青衣男子道:“少主请三思。”   “三思?为何要三思,好不容易遇见我梦寐以求的人,不带回去怎么行?”   宫岭岚扯出一个轻狂的笑,他从小活在阴暗里,如今好不容易遇见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放任他离开?   “那可是叶无尘。”青衣男子猛地抬头盯着他,“且不说他如今实力如何,当年他就凭一己之力斩杀数十名魔修,你……”   他停住了,他看到了少主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像是狩猎者眼中绽放的精光,在此刻竟有妖邪之意。   “那不是更有挑战性?”   宫岭岚脸上的笑容堪称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是那样摄人心魂,“你看,不管他往日多么风光,如今还不是中了我的计?”   远处,叶无尘甩开宫岭岚,独自在一条小溪边漫步,溪水叮叮当当,自远处淌来。 第149章 师尊被墙围住了   “嘿,你是打哪来的?”   河的对岸上游,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在清洗小孩的衣物,此时笑眯眯的往他这边看。   叶无尘默不作声地与老婆婆对视了片刻,笑道:“云游至此。”   “啊!那可真好,我活了这么久,哪也没去过,就一直待在村子里,偶尔出来帮孙儿洗洗衣服。”   老婆婆遗憾地感叹着。   叶无尘蹲在她对面,手指在清晰的河流中缓缓划过,轻轻触碰着底下的鹅卵石,同那个老婆婆聊了几句。   老婆婆说的大多是她孙儿的事儿,都是些小孩子闹出来的玩笑,说了许久,她似是渴了,拿起一旁的水壶给自己灌水喝。   “你去我们村看看吗?”老婆婆笑得满脸皱纹,“我们村好久都没有外人来了。”   叶无尘看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然后轻轻地笑开,“好啊,那就多有打扰了。”   他起身往河上搭好的浮桥走去,一踏上桥,周围的浮雾就全散了,日朗风清,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人间。   然而,他在想往前走时,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叶无尘皱眉看向那个正在扭干衣服的老婆婆,然后默默地伸手,指腹擦过面前那道看不见的屏障。   “你杵在那干嘛呢,我衣服都快洗好啦,快过来,带你去村里头玩玩。”   老婆婆将衣服放在木桶里,木槌捶打着最后一件衣裳,她用手臂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嘴里念叨着,“村子里好久没来人了,你这一来,村里那些人指定欢喜的很!”   叶无尘沉默地盯着前方,然后将手掌附在上面,用灵力试探了一下,可是,自他将手掌贴在上面,他的灵力就被冥冥之中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取。   他猛然收手,眉头轻蹙。   什么东西?   老婆婆洗完最后一件衣裳,困惑地盯着原地不动的叶无尘,苍老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怎么不动呀?不想去吗?”   “我过不去。”   “嗯?怎会过不来?”老婆婆将衣裳丢进木桶里,偻倚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往浮桥这边走来,不多时,她便踩着并不怎么流利的步子走到了叶无尘跟前,一双混沌朦胧的眼睛打量着他,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儿。   “你这娃娃生的漂亮,像那个……那个……鱼!像鱼一样漂亮。”   被说像鱼的叶无尘已经不是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长相了。   老婆婆还拄着拐,此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完全忘了叶无尘方才说的话,又困惑地问:“你这娃娃怎么不过来呀?”   “我——小心!”   叶无尘扶住险些摔倒的老婆婆,后知后觉得发现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东西已经消失了。   他微愣,老婆婆又去了河边提倡木头,招起一只苍老的手,“走,我带你去村子那边。”   叶无尘点头应声,然而再往前走了几步,那堵墙又出现了,他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他:“……”   老婆婆见他停住了步子,不由得问了一下,叶无尘发现,那堵墙正在缓慢移动,于是他冲老婆婆笑了笑:“您先走,我跟在您后面。”   “好、好。”   叶无尘跟在老婆婆后面,迈的步子有些小心,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等着那堵墙慢慢移动。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老婆婆佝偻的背影上,咬了咬指甲,最终轻轻低头,盯着地面。   另一边,宫岭岚走到河边,径直越过浮桥,蓦地,他皱了皱眉,看着那满天的尘雾和潮湿的地面。   最终,他又退回河的另一边,对旁边的青衣男子道:“把这个阵法解开。”   青衣男子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少主当真要这么做?”   “我要做的事轮得到你来质疑?”   青衣男子低了低头,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最后沉声道:“是。”   穿过浓密的林子,豁然开朗,村口一颗巨大的槐树绽开了洁白的槐花,树下两三垂孩童追蝶嬉戏,其中一个扎了两个总角的孩子瞧见迎面袭来的老婆婆,丢下手中刚抓的蚱蜢就跑了过来。   老婆婆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指了指身后,笑眯眯的说:“快去通知大伯二伯,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小孩儿吮吸着手指,被老婆婆拍了一下,立马老实了,他扬起一张沾了些黄泥的脸,张开手臂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大声说:“是鱼吗?”   “不是鱼,像鱼。”   “那他有尾巴吗?”   “没有——他是陆上走的,不是那种会游的。”   小孩转了转眼珠,吸了吸鼻子,“那奶奶说的像鱼是什么意思啊?”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老婆婆笑着回答。   像鱼的叶无尘正在等着那堵墙往前移动,但等了许久那堵墙竟然还往后退了一些,他沉默片刻,召出霜降扬手就是一剑,寒光乍然,刺入眼帘。   可砍在那却跟砍在棉花上一样,以柔化刚,所有的力道都被吸收的消失殆尽。   “鱼!”   一个小孩突然跳到他面前,指着他大声喊。   叶无尘要自闭了。   他看着难掩兴奋的小孩,默默无闻地带上面具。   脑海中呈现的是墨允某日从小厨房中端出来的剁椒鱼头。   他至于丑成那个样子吗?   “奶奶,他为什么拿着刀?”小孩眨着眼睛,回头看着老婆婆。   老婆婆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又隔得远,于是看着叶无尘手上那把雪白的剑,“这是……削了皮的山药吧?”   她这话说的霜降有些委屈,整把剑都失了色彩,没有丝毫凌厉的架势,叶无尘无奈的收回霜降。   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那堵墙仍然没有消失,小孩却过来牵住他的手,想拉着他往村子里走。   小孩能越过那堵墙。   但叶无尘不能。   无奈之下,叶无尘只能蹲下来,告诉小孩自己要在这待会儿,让他先去玩,老婆婆也回家晾晒衣服去了,让小孩玩累了带着叶无尘进村。   小孩估计是第一次见到外人,拉了小伙伴就把叶无尘围住了,一张张嫩稚的小脸望着他,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扯了扯小孩的衣袖,神情恹恹的。   “骗人,他哪里像鱼了。”   她嫌弃的瞪了一眼叶无尘脸上的白底金纹面具,努了努嘴,气愤地转身,又跑到槐树底下抓蚱蜢玩。   叶无尘将那些个对自己好奇心暴涨的孩子们哄回槐树底下之后,蹲在地上时不时点着那堵在自己面前的莫名其妙的鬼东西。   老婆婆和小孩都是凡人,不是任何幻境,这个村子也无异样,只是这空气墙有些来历不明。   而玉露渐华府做为一个二十年开一次的秘境,怎么会有凡人在此居住?   浮桥下河水轻缓,宫岭岚挑了挑眉,看自阵法中心的青衣男子,声音轻得像天边抓不住的云。   “快点,他有些急了。”   青衣男子垂下睫羽,回道:“是,少主。”   叶无尘正盯着小孩捧过来的蚯蚓,一屁股跌在地上,小孩天真的说:“我们池塘里的鱼都喜欢吃这个,你要吗?”   叶无尘觉得自己不行。   他看着小孩手上沾的黄泥还在蠕动的蚯蚓,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轻咳了一声,“我不吃。”   “哦。”小孩又颠颠的跑去和他的小伙伴玩了。   叶无尘看着他的背影,继续研究那一堵横在自己面前的墙。   很显然,这墙是针对他的,所有的人都畅通无阻,只有他越不过这道沟壑。   那墙迟迟不动,偶尔接触还会被吸收灵力,就在叶无尘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村子对外人的禁制时那堵墙又开始缓慢移动。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叶无尘忍不住往上面打了一拳,回应他的是身体里突然被抽走的灵流。   他只好收手,重新召出霜降,打算跟这堵墙斗个百八十回。   小孩:“奶奶说你那是剥了皮的山药,可以给我吃吗?”   叶无尘又默默收回霜降。   小孩别过头:“真小气。”   村子里喜乐平安,屋舍俨然,土屋茅屋瓦片房堆聚在一起,留一条仅供两人并肩行走的小路,岔路很多,走着走着还分不清哪是哪儿。   此时正午,阳光高照,光芒顺着缝隙淌进街道,流入屋内,桌上苦茶清香,陶碗缺了个小口却还在用。   外头相隔不远的晒场上,老婆婆弯腰晾着孙儿的衣裳,还要小心别把刚晒的辣子给沾湿。   这是另一个人间。   不知道是哪家喜结连理,街坊邻居都知晓了,纷纷赶到那人院里说要讨杯喜酒,沾沾喜气,爆竹连天响,宣告着一对新人又成。   叶无尘隔空遥望了一眼,便跟着小孩去了他家。   “你们来这多久了?”   “唔,不知道呀,我一生下来就在这儿的。”   小孩抓着一个白扑扑的面饼吃的正香,裂开一个缺了门牙的嘴冲他笑,还道:“你吃吗?”   叶无尘摇了摇头,又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里是我们村。”   “你们村叫什么名?”   “……不知道,村子还要有名字吗?”   叶无尘支着脸撑在桌上,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小屋门口背光走进来一人,他呆滞的盯着那个人,一脸讶然。   不是,这怎么一个个都阴魂不散的?!   “啊,叶仙师,好巧。”   “是挺巧的……”   这时,宫岭岚身后蹿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正是那个说叶无尘不像鱼的,她牵着宫岭岚的手指,趾高气扬的说:“看,这个才像鱼。”   叶无尘:“……”   他们说的鱼到底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鱼?   村子里来了三个从外面来的客人,引来了不少村民的好奇,而老婆婆不住的向叶无尘打听他四处游历的那些事儿,叶无尘思忖片刻,便将带墨允出去历练的那些事简单的说了一下。   老婆婆看他的眼神是羡艳的。   之后叶无尘问:“你们这村叫什么名啊?”   “啊?没名字。”   “这个村有人出去过吗?”   “没有。”   从老婆婆口中得到这些个答案,叶无尘皱眉敲了敲桌子,“婆婆说我像鱼,是哪种鱼啊?”   说到这个,老婆婆的表情明朗起来,笑眯眯道:“就是那种长得特别漂亮的鱼,他们老是从村里的池塘里出来,带一些我们从没见过的东西,可好了。”   叶无尘注意到了老婆婆的穿着,并不是平民百姓的粗衣麻布,而是属于富贵人家的绸缎锦绣,色泽较暗,叫人一眼辨不出来。   而这些屋子里的陈设虽然朴实无华,却又坚固不可摧。   老婆婆指了一些物件给他看,说那些都是鱼送给他们的。   叶无尘便把“鱼”往神兽的方向想,难道是锦鲤成精?   这村子倒是正常,没什么古怪的地方,村民们在这安居乐业,都有自己的劳作任务,也不像绵雨村村民那样好吃懒做,还需要十锦来将那些村民处处安排好。   可这些凡人出现在一个秘境中,这事儿就比较奇怪了。   思索间,小孩又过来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屋外跑,嘴里说着自家种的梨树结果了,带他去摘梨。   老婆婆对此只是摆摆手,由着孙儿去了。   叶无尘一般是拗不过小孩子的,无奈之下,他接过小孩递给他的竹筐斜挎在腰间,又被小孩强塞了一顶斗笠,然后顶着日头被小孩拉着往山上跑。   宫岭岚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少主正在问青衣男子那些田地里栽种的农作物是些什么东西,青衣男子一一回答。   “那长在木棍上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葡萄藤。”   “就那堆叶子?”宫岭岚一脸你在骗我的表情。   “葡萄在里面,从少主这个角度看不到。”   宫岭岚不信邪,想要去那看看,却无意间瞄到往山上小径走的叶无尘,他的表情是无奈的,唇边却擒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目光落在喋喋不休的小孩身上,让他注意脚边的路。   他一尘不染的白衣底下沾了一些黄泥,像是仙君落入凡尘,无论多么干净却还是免不了一些脏乱。   宫岭岚隔空喊了他一声,叶无尘回头向他摆了摆手,算作是打了个招呼。   宫岭岚歪了歪头,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抬步跟上,这时,青衣男子往他头上放了顶草帽,淡淡道:“少主,山上虫多。” 第150章 当个义工   没有墙。   叶无尘往前走了一段路,没有被墙拦截。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被拦的时候是见到老婆婆,第二次被拦是到了村口,那次拦他的时间较长,难道真是村子对外界的禁制?   说起来,宫岭岚是怎么到这个村子的?   他用竹篓接住小孩递给他的梨,而后拍了拍宫岭岚的肩,问了一下。   宫岭岚道:“我无意间在路上见到一个罕见的阵法,破了之后就进来了。”   “阵法?”   “嗯,仙师是怎么进来的?”   叶无尘便把在河边遇见老妪的事儿告诉他了。   既然村子有阵法的话,那他遇到一些禁制好像也说得过去。   可还是……很奇怪啊。   比如那堵墙为什么会动。   思索间,小孩已经麻溜的爬上了树,一身布衣短打倒显得他身子灵活,他整个儿缩进繁茂的树叶里,树枝一阵颤动,等他下来时,已经用衣摆兜了一堆梨下来。   叶无尘蹲下身,让小孩儿把那堆梨丢到竹篓里,顺手将小孩头上的树叶给扒下来,理了理他鬓角的乱发。   养墨允养出习惯来了。   小孩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捧着个梨给他,“吃?”   叶无尘先是一愣,然后支着脸看他,被树叶切割的光落在面具上,墨允倾淌,遮住了小半张脸,疏疏山草摇曳身旁,风动世间。   “谢谢。”他将梨接过,拿了把小刀切成四块,分别剔了果核,给小孩塞了一块。   宫岭岚接过叶无尘递过来的梨,笑眯眯地道了谢,吃完后又开始觊觎青衣男子手上那块。   爬山太累,他有点渴了。   可青衣男子已经咬了一口。   “少主?”   “……你有水吗?”   青衣男子便拿出一个水囊递给他。   那边,叶无尘已经摘了一竹篓的梨,牵着小孩打算下山了。   日落西山,倦鸟归巢,残阳透染天边,血色光辉拂在瓦檐,丝丝缕缕成光成束。那边金黄的麦稻已有人收割,青年卷了袖,带了斗笠,一席不菲的衣衫沾着青黄的杂草。   忽然,他呆愣在原地,狭长的眸子扫过青衣男子,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来割麦子?”   “少主跟仙师说自己会做这些事。”   宫岭岚抿了抿嘴,过量的劳作让他的脑子有些昏,但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从山上下来后,途经一个稻田,一阵阵风推出一层层麦浪,跌宕起伏,是宫岭岚从未见过的景色。   阡陌纵横的田埂上有几个拿着小镰刀的小孩跃跃欲试,也有扎堆坐着玩麦稻的孩子。   有些地的稻谷被割了大半,戴着破草帽的壮丁光脚赤膊,乌漆镰刀割下一簇簇金黄的稻穗,纤弱苗条的女子坐在一旁,逗着怀里的三岁稚童,给他哼着柔绵婉转的调子。   秋日的天气有些寒凉,风吹起了衣袍,宫岭岚面对着这一派和乐景象,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日思夜想的家庭和乐,在这群凡人当中竟这么平常。   默了片刻,他又转过身,沿着小道继续往前走,脸上的笑容稍缓,乖巧不失沉郁。   老婆婆也在一块小小的田地里拿着镰刀佝偻着身子不紧不慢的割稻子,叶无尘见到了,便把那筐梨交给小孩儿,帮忙去了。   宫岭岚站在田埂上盯着那道与作为格格不入的洁白身影,迟疑了一会儿便走了上去。   “仙师在干嘛?”   叶无尘便帮他科普了一下农活这个词的意思。   宫岭岚:“仙师会做这些?”   叶无尘当然不会把自己曾经当过村长这件事告诉他,于是笑道:“看着看着就会了。”   “很简单吗?”   “简单。”   于是,宫岭岚歪头牵出一个温和的笑,酒窝浅浅,微卷的发丝被风刮在嘴角,他漫不经心的吹开,道:“那我来吧。”   叶无尘瞄了他一眼,“你会吗?”   “仙师都会,我怎么不会?”   宫岭岚想到自己中午堪称智障的举动,略烦躁的吹了吹发丝,问旁边的青衣男子:“还有多少?”   青衣男子指着角落那一块金灿灿的地,“那些。”   “行吧。”   宫岭岚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弯下腰任劳任怨的可那些看着脆弱实则坚韧的稻子做斗争。   青衣男子在他旁边道:“少主,其实你可以让我来。”   “我看起来那么娇弱吗?”   青衣男子沉默着接过他递过来的麦秸,扫了眼他微微泛红的掌心,默默低下头。   “少主,这些活没必要一天干完。”   “你觉得我不行吗?”   “……不,其实,……”   不等他说完,宫岭岚就大步往前跨去了。   那边,叶无尘不知道为什么干起了杀鸡的事儿,他盯着那只昂首挺胸的公鸡,看了眼丝毫不费力就将鸡脖子拎起来的小孩,严重怀疑自己是来当义工来了。   “奶奶去收地里的辣子了,哥哥会杀鸡吗?”   “……会。”   没办法,他还真会这种事。   干脆利落的处理好那只鸡,叶无尘一边洗手一边问小孩:“你知道修士吗?”   “西红……柿?你想吃吗,我大伯地里有。”   “不是西红柿,是修士。”   叶无尘将最后那两个字咬得清楚,小孩却是懵懂的,咬着指甲,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修士是什么东西啊?可以吃吗?”   “……不能吃。”叶无尘道,“修士就是会法术的人——你知道法术吗?”   “知道啊,村子里的鱼就会!”   又是鱼。   叶无尘不由得对村民口中说的鱼起了些好奇心。   说起来,“修士”这个词是上万年前神魔双双陨落之后才有的词汇,小孩不知道可能是大人没告诉他,可叶无尘一连问了几个村民都得到了否决的答案,他心中的猜想逐渐明朗了。   炊烟袅袅,从灶屋的烟囱里探出,融为云层。   老婆婆屋里来了两个憨厚的中年男子,小孩一瞧见他们就兴奋地扑了上去,指着莫名其妙又开始烹饪的叶无尘道:“大伯二伯,那个哥哥超好!”   彼时,叶无尘正在往滚烫的油锅里浇水,兹拉一声冒出深重的雾,朦胧了人的视线。   他已经严重怀疑自己是来当义工的了。   两个男子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条件了白雾朦胧中那人的轮廓,虽看不真切,但仅凭那一个身影也觉得他气质不凡,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蹲下身询问小孩,“他力气大吗?”   小孩点点头。   “会干活吗?”   小孩点头。   两个男子相视一笑,其中一个胖胖的男人摸了摸他的头,“把他带去小姑那玩玩好不好?”   “好!”小孩想,小姑那边新摘了很多柿子,哥哥肯定会喜欢的。   这些村民的先祖应该是神魔大战前就进了玉露渐华府,算得上是一个隐世的山庄,只是还没搞懂他们说的鱼到底是什么东西。   总之,肯定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鱼。   他正翻炒着灶锅中的菜肴,就有一个胖胖的男子手忙脚乱的夺过他手上的锅铲,一脸憨厚,“怎么能让客人来干这些事呢?”   另一个高瘦的男子也配合着胖男人将叶无尘推了出去,“客人去那边休息,这些活我们来做。”   叶无尘猝不及防被推了出去,还未曾回过神,小孩又拽着他的手,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哥哥,我们去玩吧。”   “啊,好。”   穿过羊肠小道,一直往上走,站在一个新修的木屋前,并不宽敞的屋前小院落着缠绵的霞光,泛黄的竹椅上盘腿坐着一名剥玉米粒的女子。   小孩一颠一颠的跑过去,脆生生地喊了声小姑,女子抬眸看了小孩一眼,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个软红的柿子递给他,笑容明艳艳的。   小孩揣着柿子跑过来,双手递给叶无尘,献宝似的笑了笑,叶无尘却没有接过。   因为他前面又有一堵墙,小孩以及他伸手捧过来的柿子都在墙外,见叶无尘迟迟未动作,小孩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不喜欢?”   叶无尘笑了笑,“你吃吧,走了这么久你也该饿了。”   小孩挠了挠头,依着他的话,张嘴往柿子上咬了一口,咬得满嘴汁水,然后眼睛发亮的望着他,“甜的哥哥。”   叶无尘笑着点头,不经意的踹了踹面前那堵看不见的墙,眉头轻皱。   女子一直在看着两个人,等了许久叶无尘仍然低着头轻晃着一条腿,她微微挑眉,看向小孩,声音带着独特的魅,“你这是给我领了个傻子回来?”   “……”叶无尘抬起头,总算不和墙斗了,他看向女子,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小孩手上的柿子糊了自己一嘴的汁,还在为叶无尘辩解,“不是傻子!”   “那就是痴呆喽。”女子笑语呤呤,生了薄茧的芊芊玉手轻轻托着下巴,墨发从后面绕了一缕在胸前,一双略微上挑的眸子直勾勾的打量着叶无尘,红唇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叶无尘叹了口气,只好为自己辩解:“不是。”   “逗逗你而已,别当真。”   女子从竹椅上站起来,往他那边走,纤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面具,“何不以真面目见人?”   她说着,就自顾自地掀开面具,露出里面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女子微愣,叶无尘皱了皱眉,抓住她的手腕,将自己的面具取回。   “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叶无尘抓着面具道:“说一下就好了。”   他看着微微愣神的女子,同她说了一声后,就带着小孩离开了。   等他走了,女子才回神,她望着崎岖山路上那一抹身影,又回到竹椅上盘腿坐着,继续剥玉米粒。   暮色渐深,月朗星稀,皎洁的华光笼罩在田埂屋舍上,遮出一片灿白。   叶无尘被一波波热情的村民问候了一遍又一遍,本来是打算不打扰这个隐世村庄,天黑之前就离开此地,也好看看那墙到底是不是村子对外人的限制。   结果,又被强行安排下来,留宿几日。   他在晒场的长椅上坐着,小孩寻了些小伙伴在旁边玩闹,宫岭岚不知何时坐在身边,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凄凉。   “仙师,我腰疼。”   叶无尘侧眸看了他一眼,失笑,“别人三天才做完的事,你花了半天就弄好了,能不痛嘛。”   宫岭岚:“三天?!”   “是啊。”   宫岭岚看向旁边端正站着的青衣男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跟少主说了,少主没听。”   宫岭岚抽了抽嘴角,头一次觉得自己活的是那么稀里糊涂,他长吁一口气,也没力气再计较这件事了。   “去休息一会儿吧。”叶无尘将他扶起来。   宫岭岚的腿有些软,刚站起来就往前跌,毫无疑问的摔在了叶无尘怀里,下巴猛地磕在他肩头,一阵牙酸。   叶无尘想了想,“要不我把你抱回去?”   宫岭岚微微侧头,轻笑:“那辛苦仙师了。”   话音刚落,叶无尘就半天没有疑迟的将他拦腰抱起,速度快的让宫岭岚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仙师经常这么抱人吗?”   “墨允小时候抱过他。”   “啊……说实话,我挺嫉妒他的。”   叶无尘一顿,垂眸看了宫岭岚一眼,青年脸上挂着深深的笑容,仰面望着星空,星辰都落在了眸子里,两个酒窝也像呈了泉蜜池。   他叹道:“你挺好的,没必要嫉妒别人。”   “是吗?仙师真会说笑。”   村民给他们收拾出来三间房,挨在一起,叶无尘随便踢开一间房门就将宫岭岚放在了床上,点了一盏幽弱的灯,让它在窗前摇曳着。   他走到门边,又忽然转头问宫岭岚:“你在这个村子里有遇到禁制吗?”   宫岭岚安静了一会,说:“有一次我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挡在外面,那是禁制吗?”   “”   出门后,叶无尘差点被在夜色里站着的青衣男子吓得魂魄出窍,他平缓了一下呼吸,道:“宫少主在里面。”   青衣男子深深地看他一眼,微微点头,道了声谢,而后推门进屋,关住了屋内昏暗的灯光。   “龙杞,他一点都没怀疑我啊。”侧趴着的宫岭岚感叹着。   青衣男子走到他床边,垂眸道:“少主,太冒险了。”   “我做的哪件事不冒险。”   门外,叶无尘刚往前走几步,面前又忽然窜出来一道黑影,他差点就把霜降给叫出来了。   “你刚抱着个男的。”被小孩唤做小姑的女子咬着个梨含糊的开口。   “嗯……”   “好那口?”暗夜下,女子望着他,目光凌厉。   “……什么?”   见他疑惑的样子,女子挑了挑眉,手中的梨子咬在唇齿间,说出的话却不似梨子那样清甜,反倒带着莫名的狂野。   “那成,我同意了。”   “你同意什么了?” 第151章 师尊,想我吗   夜色微凉,叶无尘有些奇怪地盯着面前的女子,“你同意什么了?”   直觉告诉他,他不会得到一个好的答案。   果不其然,女子大大咧咧的说:“你不是大哥二哥介绍给我成亲的吗?”   “你找错人了。”   “你想耍赖?”   “谁说我要……你干什么!”   女子一巴掌拍在墙上,把他逼在窄**仄的空间里,微微上挑的眸子有些凶,乌眉轻皱,声音依旧带着股浑然天成的魅意,只是此刻听起来有些凶。   “你、要、耍、赖?”   她一字一顿,仿佛在逼良为娼。   叶无尘无语地将她推开,漠然地往前走,“你搞错了,我连你大哥二哥是谁都不知道。”   女子一顿,问:“真不是?”   “不是。”   女子迟疑片刻,大喊着向他道了声歉,困惑的转向另一个方向。   叶无尘走到晒场那边,在长椅上坐下,月华冷淡的铺落,蕴染着夜色,远处黑色的树影轻晃,几声虫鸣轻浅,宛如拨弄秋意的琴弦。   一尘不染的白衣在深重的夜景下格外显眼,微风卷起发梢,发髻被吹得有些凌乱,晒场上枯黄的杂草一丛一丛,小孩们围在一个角落吵吵闹闹,偶尔吵一架,没一会儿又闹到一起。   不多时,梳了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看见了这边没戴面具的叶无尘,手上捧了什么东西就跑过来了。   叶无尘看到那几条蠕动的蚯蚓,差点没被她吓死。   “吃吗?”   “……”叶无尘下意识的往后缩身子,摇摇头,“我不是鱼,我不吃这些。”   小女孩黯然神伤地离开了。   叶无尘觉得自己必须去问问他们口中的鱼到底是什么东西,否则哪天被偷偷喂了蚯蚓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孩子堆旁边,在一群攒动的小脑袋中找到小孩,拍了拍他的肩,等小孩转过来后,叶无尘就把他拉到一边,蹲下来问他。   “你们说的鱼到底是什么啊?”   小孩张开满是泥巴的手指,做了个游水的动作,“就是鱼呀。”   “能告诉我那鱼长什么样吗?”   小孩歪着头,下意识的想咬手指,被叶无尘捉住,等了一会儿,小孩眼睛一亮,抓住他的手腕道:“我带哥哥去找鱼。”   小孩带着他经过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径,踩着地上的那些乱石,兴奋的往一个地方跑。   忽然,在一个略显幽静的树林中,叶无尘停下了,一直带着他往前的小孩拽不动人,便停下来转身看他,困惑地说:“哥哥累了吗?”   叶无尘苦笑着摇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说:“今夜太晚了,明天再带我去吧。”   小孩抬头看了看天,繁星闪烁,倒映在他纯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煞为明媚。   “好吧,那我明天再带你去。”   小孩蹦蹦跳跳地离开,叶无尘站在原地,有些烦闷的碰了碰面前那堵墙,环顾四周,召出霜降,淬灵之后寒光涔涔。   外放的强悍灵流将他的衣袍吹鼓的猎猎作响,方圆之内飞沙走石,树影随风动,外伸的树枝如鬼爪,沙沙狂舞,在地上投下的影子诡谲多变。   灵流聚于霜降,月华落下,白光乍现,枯叶因剑风在地上打起了旋,皓白身影蹁跹,各个熟记于心的剑式一一使出。   一式过后手腕轻翻,足尖轻点身形翻跃,宛如月落人间。   剑化残影,铮铮剑击,攻势凌厉不见往日半分春风化雨,那堵墙在他接二连三的攻击下产生动摇,更有几道碎裂的声音响起。   远处,宫岭岚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血丝自嘴角溢出,他却是扯出一个妖邪的笑,胡乱擦了一下血,便在周身运起功法,金亮的符文成串而绕。   金光照在他脸上,本该慈和,却因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显得有些妖治。   青衣男子察觉到这的动静,立马从门边闪身进屋,双手结印想要帮忙,却被宫岭岚制止,声音在唇齿间淬了妖邪。   “三生有幸,竟能与叶仙师一决高下,你别插手。”   “……是,少主。”   今夜,注定无眠——   天将破晓,在村子里夹缝生存的小树林中,叶无尘柱着剑单膝跪在地上,上挑的桃花眸子泛起了血丝,发髻凌乱,衣襟微敞,衣着不再得体,而他这个人也是气的吐血。   他妈的,这鬼东西吸血!   他勉强站起来,满脸愤懑的提剑,瞪着眼前那堵看不见的墙,恶狠狠地踹了两脚。   “我让你吸!你他妈再吸啊,灵力都给你吸没了!妈的吸一晚上!!!”   折腾了一晚上,这鬼东西一直吸他灵力,虽然他灵力磅礴将这鬼东西震开了一点,但过一会儿他那些化为剑刃的灵流就全被吸收了。   吸收过后,这个东西力量还增强了,坚韧不说,还会向他攻击,更是缠了他一晚上。   妈的!!!   这边叶无尘气急眼了,那一头的宫岭岚也不好受,毕竟这样强大的灵力不是普通修士就能承受的。   叶无尘受到的那些攻击是宫岭岚吸收不了他的力量,才不得以转为攻击释放出去。   他扒在床沿,喷出一大口血,眼神竟是兴奋的,他沾满着鲜血的嘴唇扯出一个癫狂的笑,缓缓抬头看向守了他一夜的龙杞,嗓子有些哑:“我赢了……”   龙杞帮他擦了擦嘴上的血,“少主为何……就认定他了。”   宫岭岚太虚弱了,浑身都在疼,每一寸经脉都被肆虐的灵力攻击着,他抬起眼皮,轻轻的扯出一个笑,“可能是因为,妒忌吧。”   “墨允……我小时候见过,洛予初带我去蜀中玩,相识过……他不记得了,可我记得,一个乞丐……”   不等龙杞问,宫岭岚就笑着开口,语气有自嘲,也带着莫名的凄凉,但更多的是狂躁。   “兵灵秘境见到他,挺意外的,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乞丐能跟自己平起平坐,叶仙师对他,洛予初对我,实在是……天壤之别。”   “到比武大会,更嫉妒了。”   他很轻的笑了一下,抓着龙杞的手臂,实在是撑不住,干脆就用头抵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除却娘亲,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是叶仙师,无论是父亲还是所谓的师尊,没一个正眼看过我,一个都没有……”   “只有他……”   龙杞站在原地,听着他越来越低的声音,无不残忍道:“叶仙师对谁都是这样。”   宫岭岚的脑子有些混沌,却也还能听清他的话,轻声说:“他对谁都这样,可对我来说,却是极好的了。”   他昏睡过去,脸色灰白,龙杞将他扶到床上,双指落在他的脉搏间,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   “少主,我来晚了。”   直到日落西山,叶无尘才虚弱地从床上爬起来,吞了几颗补元丹仍然虚不行,走路都是有些晕的。   偏生小孩还在门外拍门,清脆的声音差点把他的脑仁击穿,他随意拉了拉衣服,拍拍小孩的头,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了?”   “大伯二伯想见见你,还有今天去找鱼!”   叶无尘没力气的靠在门边,抬眸扫了眼小孩后边站着的两个中年男子,“你们……”   胖胖的男人跳出来,露出一个憨憨的笑:“你可婚配?”   叶无尘:“……”   高瘦的男人摸了摸脑袋,“如果没有的话可以给你介绍一个。”   “……”叶无尘瞬间就想到了昨日纠缠自己的女子,思考了一下她与小孩的关系,又把亲戚关系表拉出来思考了一遍,开始扯谎。   “已成家,只是妻子早殇,我也不想再娶。”   他垂眸,表情有些黯然,由于身体虚弱,又给他的脸色添了一份苍白,更加可怜。   胖胖的男人“啊”了一声,连忙弯腰:“对不住对不住,我、我们……”   高高瘦瘦的男人也有些窘迫,连声道歉,两人匆忙的过来,仓促的离开。   叶无尘被他们的举动逗笑了,本想进屋再休息一会儿,小孩却拉着他脆生生道:“哥哥去找鱼!”   叶无尘抽了抽眉头,“……好。”   旁边屋子的门开了,宫岭岚走出来,冲他温和一笑,语气揶揄,“仙师已成家,妻子还早殇?”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随后就发现了他的异常,“你气色不太好,没休息好?”   他刚问完这一句,龙杞就从宫岭岚房内走出来,平时没什么表情脸上破天荒的对叶无尘露出一个笑,脸色有些不自在。   叶无尘盯了他一会儿,没懂他的意思,直到龙杞对他做了一个嘴形,叶无尘才默默别过头,还对宫岭岚说了声抱歉。   宫岭岚挑眉,刚想追问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抱歉的意思,龙杞就从后面拉了拉他的手,沉声道:“少主,你的身子还需要休息。”   叶无尘听到这一句,又硬着头皮往宫岭岚那边瞄了一眼,得出一个结论——他确实看起来比自己还虚。   虽然不知道两个男的怎么进行,但好像,比他打了一晚上架还累……   这就有点恐怖了。   经龙杞这么一搅和,叶无尘自然而然的就忽视了宫岭岚的异样,被小孩带着去找鱼。   村子里确实有一个湖,但这湖看起来却特别诡异,本来纯净透彻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晕染成血色,而村民对此也见怪不怪。   叶无尘就随便找了一个人问问,抱着孩子路过的妇人笑着说:“没事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成这样,别怕。”   末了,她还拍了拍叶无尘的肩,以示安慰。   “每隔一段时间?”   “是啊,二十年前,一百年前,都有的,没关系哈!”   交谈到这里,妇人怀中的小孩儿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妇人歉意地冲他笑笑,抱着孩子上一旁哄去了。   叶无尘趴在湖边的石栏杆上,低头凝视底下深重的血色,又问旁边吸溜手指的小孩儿:“你说的鱼活在这儿?”   “是啊。”   “那这湖一直是这样?”叶无尘脑海里瞬间冒出了一个不正经的想法——会不会是锦鲤精掉色了。   小孩马上给出了答案,顺带把叶无尘脑海中的想法推翻,“隔一段时间就没有了,听奶奶说,这湖的颜色不会变得这么深的。”   宫岭岚斜倚在叶无尘旁边的石栏杆上,此时正看着和小孩交谈甚欢的叶无尘,轻笑道:“仙师来这干什么?”   “找鱼。”   “……”宫岭岚回头看了眼泛着血色的湖,“仙师在说笑。”   叶无尘蹲在小孩面前,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指着他对小孩说:“他说这里没有鱼,你在开玩笑。”   小孩瞬间恼了,捏起拳头就往他大腿上来了一拳,有些凶:“我没开玩笑!鱼就在这里!”   宫岭岚伸出手点住他的额头,将他推开一段距离,让小孩挥舞着拳头却进不了他的身,整个有些滑稽。   “是,这有鱼,你没开玩笑。”   说到后头,他的嗓音竟带了笑腔,完全就是调侃的意思,小孩还以为他真信了,昂首挺胸,“哼!”   之后,叶无尘便顺着小孩的心意在这等着,宫岭岚本来想走,见到他的举动,却又趴在了栏杆上。   开玩笑,他走到一定范围,叶无尘就会被围在墙内,万一叶无尘又跟墙干上了,那不得把他折腾死。   可事实上,叶无尘已经不想再去和墙玩了——他是脑子坏了才会把自己送上去给墙吸。   暮色渐沉,月华替代了夕阳,星点铺洒夜幕,满天星河于九天之外,银河光辉洋洋洒洒,风吹着,吹得它们闪闪烁烁,满目灿然。   可天上的浪漫却被阴沉的血湖吞噬,半点光也折射不出来,死沉一片。   夜幕十分,沉静的血湖上起了些动静,泛起了丝缕涟漪,叶无尘以修士的身体,看得清清楚楚。   小孩在旁边说:“我跟一条鱼约定过,只要我来了,它就会出来。”   叶无尘看到了异样,宫岭岚与龙杞自然也察觉到了,三人凝神看着血湖,气氛静谧,只听到小孩的絮絮叨叨。   突然,血湖自里往外被砍出一道沟壑,血色阶梯自下而上一一排列,周围猛地炸出几朵水花,声声巨响,险些将耳膜震裂。   有一人踏水而出,玄衣映血,发丝凌乱的披在脑后,手上护腕寒光点点,在暗沉的光景中尤为突兀,他往上走了几步又停下了,似乎有些不解自己为何会来这儿。   但很快,他便将目光转移到一个方向,呆滞片刻,忽然飞身落到岸上,稳稳的站在叶无尘身边,不由分说的将未曾反应过来的人圈在怀里,下颚抵在他的肩头,歪头嗅着他颈间的香。   冰凉的嘴唇贴在他的耳垂下,几乎是耳鬓厮磨,声音也微凉。   “师尊,想我吗?” 第152章 病变的鲛   “师尊,想我吗?”   夜风微凉,湿润的气息落在颈间,痒意阵阵,墨允的手指绕着叶无尘的发丝,迟了好久才开口:“师尊又丢下我了……”   他的声音微哑,不似往日那般清朗,恍若韶光被蒙了尘。   叶无尘被他压在石栏杆上,好久都没回过神,等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他脑海中猛地窜出一个想法,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小孩儿。   “他是鱼?!”   墨允是鱼?!   鱼……他徒弟是条鱼???   小孩吮吸着手指,好奇地打量着从水中窜出来的墨允,最后将目光放在他的下身,然后摇了摇头:“不是鱼,他没有尾巴。”   说着,他又重新扒到栏杆上,困惑地皱着眉头,“今天怎么没来啊?”   叶无尘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试图将墨允推开,可这人的动作虽然轻柔,却有种不可抗拒的霸道。   简单的说,他推不开。   “墨允,松开。”叶无尘道。   “不松。”   “你松不松?”   “不松。”   叶无尘对他强硬的态度有些无语,开始恐吓,“我打你了啊。”   “师尊打吧。”   “……”   叶无尘将手拍在他肩上,到底还是没下重手,只是发了狠的想将他推到一旁,然而,墨允跟长在他身上一样,俨然不动。   “墨允。”叶无尘喊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无可奈何道:“是,我想你,想的不行,没了你我吃不下饭,行了吧?快松开。”   墨允禁锢住他的双臂松了一些,紧接着又重新挂在他身上,“师尊又逗我。”   叶无尘想,这崽子真是越大越难哄了。   这时,旁边的小孩忽然惊呼一声,一只手扯着叶无尘的袖子,大声道:“哥哥快看,鱼!”   空旷的埙声响起,绵绵不绝地奏出哀淡的乐章,幽谷之声入耳,恍若天籁。   村民闻声而来,脸上虽有惊叹,但并无意外。   血湖的水淡开,从中心开始,一层层涟漪激荡,推开深重的绯色,寸寸化为纯澈,碧水照着天上的星,在凡间也留下了星辰。   叶无尘只回头看了一眼,就有些愣住。   湖面的水盘绕着往一个地方聚,莹莹月光下,化为水椅,星光呈上,一人端坐着,湖水将他的下身包裹,隐隐约约能看出鱼尾上鳞片的光点,水珠轻溅,折射出寒冷的光。   他背着月光,浸润着水光的发丝归拢于脑后,肩上垂落几缕发丝绽着光亮,两侧的发丝中探出了微透的耳鳍。   不是鱼,是上古书籍中才会出现的鲛人。   鲛人低着头,玉白手指捏着玉埙,悠悠乐曲终了,湖水荡开的涟漪才彻底将绯红推成湛蓝。   抬眸,苍白的眸子看向墨允,一会儿,又转向小孩,淡淡道:“你等的鱼,死了。”   湖面上飘了几片落叶,顺着湖面的波动缓缓浮动,他的声音带着深海的冰冷与幽沉,轻飘飘的,却沉闷地压在小孩心上。   小孩微微张嘴,身子努力地往石栏杆上爬,乌浓的眉毛皱起,并不信任眼前这条鱼。   “你骗人,他肯定藏起来了,他不会死的,他会法术,可厉害了!”   小孩说着,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石栏杆,被宫岭岚一把抓住,带回地面,他打量着湖中心端正坐着的鲛人,皱眉观察了一下周围村民的反应,见他们脸上并无害怕之意,反倒从容自得,便忍住了动手的念头,在原地观望。   小孩闹着,说要见那条与他做好约定的鱼。   “师尊觉得……他好看吗?”墨允见叶无尘的目光在那鲛人身上停留了几秒,微沉着声音问。   叶无尘没回答,而是瞄了眼撅着嘴正要哭闹的小孩,目光在周围稀稀拉拉的村民中扫了一眼,没找到老婆婆,他闭了闭眼,放出灵识——   满目疮痍,遍地尸骨,人的上身,鱼的尾巴,但那些尸体诡异的,从鳞片中生出了双腿。   指甲尖长,脸部鳞片翻起,獠牙噙着血丝。   叶无尘脑海中突然窜出一个词——病变。   而看周围的景致,显然不是湖底。   许久,他才对宫岭岚道:“你问问他要找的鱼长什么样。”   宫岭岚正拿小孩没辙,便依着他的话做了,小孩听到问话,松开死死扒住栏杆的手,手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   “比我高一些,尾巴是蓝色的,他带着一个像叶子一样的东西,走路的时候还会动。”   头上带顶叶子很有标识性,叶无尘下意识的就想到了那天在海面上泼他水的小孩,他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似的,闭上眼仔细探查了一下,隔了好久,才对小孩说:“他没来。”   小孩抬头,“可他说只要我来这里,就会过来的。”   “我都说他死了。”湖面上传来一道幽淡的声音,紧接着,小孩就呆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瞳孔骤缩。   忽然,他拔腿冲进人群,跪倒在一个地方,失神的盯着光秃秃的地面,瘪了瘪嘴,泪珠不断地从脸颊滚落,嚎啕大哭。   几个村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蹲在小孩旁边安慰他,可不知道哭的理由,也无从下手。   叶无尘本来是有些愣神的,此时被小孩的哭声唤回神智,往鲛人那扫了眼,沉默着别过头,想让旁边的宫岭岚将小孩弄晕了带回去。   可话还没说完,龙杞就将地上的小孩捞起来,一言不发的离开。   宫岭岚诧异地盯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人什么时候这么识趣儿了。   鲛人在湖中心端坐着,湛蓝的几乎与湖水融为一体的那条弧线优美的鱼尾掩在水中,不难察觉,瓷白的玉埙被他握在掌心,指腹点着下身湿滑的鳞片。   “谢谢您。”鲛人看向墨允。   墨允扒在叶无尘肩上,暗夜里,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底下绯红的眼,他稍稍抬颌,嗓音懒散:“无聊死了。”   得到他这样一句回答,鲛人似乎看了一眼叶无尘,良久,他坐的那张水椅将他吞噬,鲛人潜入水中,湖面重归平静。   村民对鲛人的来无影去无踪习以为常,也纷纷散了,回家去了。   湖边的风有些凉,宫岭岚靠在石栏杆上,瞧着微微失神以至于忘了挣脱墨允的叶无尘,眼中的光忽明忽暗。   “仙师?”   “嗯?啊……墨允,放手。”   “不放。”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在仙剑门,违抗师命是可以逐出师门的。”   墨允顿住,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手,低下头小声嘀咕:“师尊骗人,还说给我折腾,连抱一下都不肯。”   叶无尘没搭理他,直接绕开他往前走,墨允看着他的背影,破天荒的没有跟上去,而是看向宫岭岚,眸子里的血色化开,黑的发紫,寒光乍现。   “没想到苍松派少主也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宫岭岚有些吃惊,而后挑眉一笑,嗓音温沉:“门派绝学,哪里下三滥了。”   苍松派绝学,绑命,被施法人踏不出以施法人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的距离,更是可以吸取被施法人身上的力量为施法者则所用。   十五日后若不解开,被施法人将会变成施法者的傀儡。   而十五日内,施法者受到外界攻击,被施法人则将承担一半损伤。   说是名门正道,所创的绝学却如同邪魔歪道。   墨允来的突然,村民来不及收拾屋子,墨允就挤到了叶无尘的房内。他坐在床上,绯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在窗前桌案上发呆的叶无尘,眼神要多热切有多热切。   叶无尘看着面前那盏摇曳的红烛,舒缓了一口气,扭头去看墨允,“你把鬼煞忘在那儿了。”   “嗯?”墨允支着脸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占有,炽热的目光落在叶无尘身上,叶无尘除了觉得这孩子眼睛抽抽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鬼煞?啊……还真把它忘了,没事,它自己会回来的。”   “那些鲛你杀的?”   “是啊,师尊想听听过程吗?”   “是……境中境的任务?”   “师尊猜对了。”   墨允明显感觉到叶无尘没那么紧崩了,但周围的气压还是沉闷,许久,叶无尘说:“抱歉。”   “……他说,病变的鲛人战力强悍,你没受伤吧?”   墨允瞬间就知道他抱歉的是哪件事了,“师尊后悔让我进去了?”   “……”叶无尘撑着额头,按着眉心,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皱眉回忆着什么。   “……鲛人病变,发狂……他,他死了。”   那是记忆深处的东西——   破败的衣衫,扭曲的身形,痛苦的嘶鸣,山石俱裂,雷电轰鸣,劈来一道深紫色的闪电照亮夜空,大雨倾盆,冲刷泥土。   “至清峰不是那样的……”   “她要山庄……不是这样。”   叶无尘紧锁眉头,呢喃着胡言胡语,墨允眯了眯眼,跳下床走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插在掌心的手指一一掰开,忍住问“他”是谁的心情,压抑着心思首先将叶无尘的情绪安抚好。   “师尊死了。”隔了很久,叶无尘才低声开口,“至清峰是师尊给师娘的,师娘交给我,她想要山庄——”   “师娘……”他闭上眼,用很轻的声音开口:“是鲛,她……病了。”   病变的鲛会长出腿,某些特定时段会丧失理智,战力飙升,嗜血非常。   叶无尘搁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窗外的冷风灌进来,墨允顺手将窗关上,透红的眸子盯着叶无尘,他忽然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于是尽可能的放柔了声线,“师尊才想起来吗?”   “……嗯。”叶无尘闭上眼,许久才重新睁开,将站在原地思考的墨允拎到了床上,一脸严肃又愧疚的表情,静默了一会儿,他成功打断了墨允的思路。   “啊啊啊!师尊师尊师尊师尊我没受伤!真的!!!我我我——”   “嘶拉——”   在墨允的挣扎中,叶无尘掌握不好力度,将他的衣服撕烂了。   “师尊,你太粗鲁了。”墨允一眯血眸,翻身坐起,然而,着力点还没找到就被叶无尘游刃有余地推到了床上。   “给我躺好。”   “……哦。”   于是,墨允危险的眯着眸子,又异常乖巧地躺在床上,被叶无尘检查了个遍。   心魔在那叫叫叫,这种时候也不给他个胆子。   叫屁啊叫。   确认墨允没事了,叶无尘才松了口气,坐在床边发呆。   那边,墨允从叶无尘的强势中缓过劲来,红眸渐深,慢慢凑近,嗓音低缓,“师尊,我也是个男人。”   他从后面拥住叶无尘,语气散漫,指腹点在叶无尘颈间,缓缓爬升,落在他的唇边,歪头,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   叶无尘正在想事,没怎么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回头看他,莫名其妙的在他赤裸的上身扫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他的裤子上。   “这种事也要我帮你确认一下吗?”   “嗯?”   墨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胯间,瞬间双颊通红,忙不跌的往后退,整个躲在被子里。   “对不起师尊,我错了师尊,别扒我裤子。”   叶无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什么毛病。   深夜,合衣而睡,微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在房内铺上一层灰蒙的光。   叶无尘在睡意昏沉中被小兔崽子拽起来,眯着一双眼瞪着墨允,脑子稀里糊涂半天没缓过劲来。   “师尊?”   “……”他觉得这崽子有病。   墨允再唤了他一声,趁他脑子不清醒,开始忽悠,“师尊,我教你念个咒吧。”   叶无尘盯着他,忽然拍开他的手,“我累了。”   所以不想念咒,你给我滚开。   墨允稍稍愣神,没想到他会清醒的这么快,于是又把他摁回床上,“那师尊再睡会儿。”   “……”   几刻钟后,墨允见叶无尘已经睡熟了,于是又将人捞起来,直接附在他耳边,念出一串生涩的咒文,而后轻声道:“师尊可以重复一遍吗?”   叶无尘半梦半醒,凭着本能将那咒语再念了一遍,由于是被强行拽起来的,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等念完了,他还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墨允听他完完整整的复述出来才扶着人睡好,然而没一会儿,墨允又把刚睡下的叶无尘抓起来。   叶无尘再不清醒也该被墨允折腾清醒了,墨允活该挨了他一爪子。   “我觉得你该去看看脑子。”   “不是,师尊,想问你件事儿。”   绯色的眼睛闪着危险的光,借着月色看清面前的人,叶无尘眉头轻皱,总觉得几日不见,墨允似乎变了些。   墨允笑了笑,依旧像往日那样乖巧的要命,可是声音却是微微沉下来的,仿佛沉入冰冷的海里,惹的人一阵窒息。   “我就想问问,师尊是不是觉得,我可有可无啊?” 第153章 我白忙活了   “师尊,你是不是觉得我可有可无啊?”   夜色微沉了,风徐徐过,虫鸣两声,更显寂静。   窗子那边落下些虚浅的光,照不到深处,那光也是浅淡的,铺在上面浅浅的一层,还有朦胧的树影稀疏。   叶无尘被压在床上。   他觉得他在接受灵魂的拷问。   “没有觉得你可有可无。”叶无尘直起身子靠在床柱上,声音微微沙哑。   墨允的眼睛红的似是要滴血,他逼近他,语气说不上是压迫还是委屈,“那师尊为何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他的手落在叶无尘腹间,丹田的位置。   叶无尘在湖边放灵识时的那一刻,墨允就知道他的丹田已经修复,虽然替他开心,但还是心中结郁。   隔着衣料,墨允的手指轻轻压在他腹间,“师尊就算跟我说一下也是好的,什么都不说就丢下我算怎么回事?”   就算他都知道,可还是想让叶无尘亲口告诉他,只是想再被信任一点。   “不是。”叶无尘想说自己要去的地方有危险,但墨允去的境中境好像才更加凶险,他低了低头,半天才憋出一句道歉。   “抱歉,我考虑不周,我以为境中境不会没那么危险。”他这么解释着。   “所以师尊什么也不说。”墨允低声呢喃,眼眸里的光泽忽明忽暗,停在他丹田处的指尖转移到他的脸颊,顺着他下颚的线条滑到下巴,动作无不挑逗。   他轻声问:“那师尊是为我好?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师尊,我是不是说我马上会回来,可我回来之后你不在了,留给我的一句话还是让我不要找你,我花了好多心思才摆脱境中境的纠缠……师尊,你却丢下我了……”   指尖在微凉的皮肤上轻轻摁着,缓缓划过,落在嘴角。   “师尊。”墨允凑近了,压迫性的注视着他,红眸浸润着光,迟迟未曾移开,盯了许久,久得仿佛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又仿佛跨越前世今生,穿越两个红尘。   他看着他,不知是以什么身份去看,也不知看的到底是哪个阶段的他。   末了,他附耳轻语,压抑着委屈。   “你总是推开我。”   总是将他送出去,半分留恋都没有的,将他推开。   无论他是主角还是魔尊,还是仙剑门弟子,叶无尘总是愿意把他丢开,让他一个人。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几乎到了耳鬓厮磨的地步,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叶无尘下意识的往后缩,躲到退无可退。   而他往后退,墨允就往前逼近,一点点拉近距离,直到呼吸相近,“师尊躲什么?”   “……没躲。”叶无尘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气,“也没有推开你。”   隔得太近,他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很多,近似呢喃。   月光清浅,在床前落下疏散的光,映着两人的侧脸,打下一层莹光,叶无尘扫下睫帘,眼睑处落下浅淡的阴影。   “没有。”他说了两个字,然后张了张嘴,没了后文。   墨允知道他在找合适的措辞,于是等着,距离依旧近无可近,气息交缠,而叶无尘貌似没有察觉到距离的微妙,或者说,他对墨允的这种行为是默认的。   “不是丢下你。”叶无尘想了这么久,也只想出五个字来,随后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他稍稍皱眉,实在是想不到什么了,就干脆把自己来这的目地复述了一遍。   “我觉得太危险了。”叶无尘道,“没敢让你去……境中境那里,是我疏忽了,书里没记载那些,只说没有幻境,抱歉,下次会查清楚的。”   他大概是觉得墨允是在境中境受惊了才会追问他这些。   墨允忽然笑了,总算不再盯他,身子前倾,靠在他肩上,血眸渐沉,“若你知道境中境有危险,又会把我往哪个安全的地方丢呢?”   他将“安全”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几乎有种嘲讽的味道,他抱着叶无尘,似乎叹了口气。   “没,不是丢,……”   “师尊还是没明白。”   他轻轻笑了,猝不及防的贴近叶无尘的脸颊,隐忍着没堵上那微微张着的还想解释些什么的唇,却也快凑近了。   “师尊不在身边,你让我去哪儿都是抛弃。”   他突如其来在唇边落下的一个吻让叶无尘打了个颤,呆愣在原地。   直觉告诉他这和往日不一样。   或者往日就是这样,但他没能理解。   不管是哪个想法都能让他的大脑当机片刻,暂停运作。   没推开。   没抗拒。   只是表情有些呆滞,身子有些僵硬。   好像……不对。   师父和徒弟的关系有哪里不对。   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因为他们的相处模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找不到任何不对劲,好像墨允对他做什么都不应该是意料之外。   但这确实超出了叶无尘的思考范围。   导致他现在完全是傻的。   墨允从一开始就在努力缩近他和叶无尘的距离,让叶无尘潜移默化的接受了他很多的,不该在师徒之间出现的举动。   而叶无尘在被他揭晓身份的那一刻,就对他没有防备了。   因此很多时候,作为旁观者的陆逍就更容易察觉到两人的不对劲。   但叶无尘始终是以长辈的心态去面对墨允的,陆逍心中再多的猜想都在他不含杂念的目光下瓦解。   然而,试问哪个长辈能接受快要及冠的孩子将自己堵在床上,中间距离只有一指粗细。   没有。   叶无尘却默认,墨允可以这么做。   因为他们很早以前就是这样相处的,潜移默化,墨允从一开始的牵到后面的抱,之后占据他的思维,再到最后明目张胆的亲吻,中间的变化细微得甚至没让叶无尘察觉。   又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叶无尘总能在他做出那些超出界线的举动后,在心中为他填好理由。   而现在,叶无尘呆滞过后,迷瞪地与他对视,还想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兀自喃喃:“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师尊觉得呢?”   墨允的眼神清醒得不像话。   “那……那应该是我睡糊涂了,我可能在做梦……?”   真相在那边,蒙了一层浅浅的雾,那能解释墨允往日所有奇怪的举动,只需要仔细一些,站在远处也能看清。   叶无尘却闭上了眼,死活不愿意去看。   面对这种事,他永远在逃。   “那师尊觉得这是噩梦还是美梦?”   墨允的吻转移,压上他的唇,截住他的思维,堵住他未说出的话,仿佛那问话只是一时兴起,并不需要回答。   叶无尘颤了颤,脑海中飞逝过几个片段,微缩的瞳孔闪过一抹黛紫,转瞬即逝,什么也没抓到。   墨允以一种刻骨铭心的霸道纠缠着他,深入的吻让他颤栗,大脑空白,只本能的往后躲,然而躲无可躲,退无可退。   被禁锢。   突如其来的狂热让人窒息,被掠夺的呼吸许久才归来。   温热的呼吸转移到颈肩,往下缠绵,留下些轻轻浅浅的印记。   叶无尘依旧是木僵的,隔了这么长时间还有些懵懂,过于跌宕的情绪冲击他的大脑,浪潮似的卷席了一切。   终归空白。   翌日,叶无尘很早就起床了,他看了眼睡在外侧的墨允,轻手轻脚地下床,束好头发就开了门,撞上了抬起手打算敲自己房门的宫岭岚。   “宫少主找我有事?”   “何必这么生疏。”宫岭岚笑了笑,他脸色有些不好,眼底挂着青黑,踌躇了许久才问叶无尘,“仙师昨夜做了什么吗?”   “昨晚?”叶无尘皱眉想了想,摇头,“没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宫岭岚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   出事了,出大事了,绑命的对象换成了墨允,他刚发现的时候差点没疯。   “没什么,仙师起得真早,不知墨仙君起床了吗?”宫岭岚说到这儿,没等叶无尘回答,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绑命对象都换成墨允了,那是不是代表叶无尘也知道这事儿了。   想到这儿,宫岭岚的笑容瞬间垮了一半,有点忐忑的观察叶无尘看自己的表情,却与往常一样没有异样。   宫岭岚可不会认为叶无尘的脾气好到了这种地步。   那墨允应当还没有告诉叶无尘。   也就是说,墨允凭一己之力改变了绑命对象——这怎么可能?!   “他还在睡,找他有事?”叶无尘问。   宫岭岚抿了抿嘴,轻笑:“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只是上次比武大会一战实在难忘,想与他结识一番。”   今天天气微凉,细微的光透过清浅的云扉,落下丝丝缕缕不易让人察觉的雨幕,宫岭岚心中藏事,发丝上挂了些细小的水珠,他未发觉。   叶无尘自然而然地在他头顶上撑了一把素白的伞,“待会儿再来找他吧,他还没醒。”   “我醒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叶无尘回头看了眼,将伞柄塞到宫岭岚手中,道:“那你们俩聊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另撑了一把伞往外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顿住脚步,回头对两人道:“不许打架。”   哄小孩子似的。   墨允懒散的斜倚在门边,目光落在那道素白的身影上,喊了一声,将他叫停,叶无尘回头,将伞斜开,等着他的后文。   “师尊还记得我昨天晚上说了什么吗?”   叶无尘一愣,转身正色道:“我去看看那个孩子,马上回来。”   墨允歪头靠在门框上,目光微沉,然后扯出一个极轻的笑,又问:“那师尊可还记得我做了什么?”   叶无尘反问:“你做了什么?”   得,他把人给弄失忆了。   墨允抿嘴,缓缓摇头,深邃的眼眸直勾勾的瞧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叶无尘不明所以的问:“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就觉得师尊挺好玩儿的。”   “……”叶无尘觉得他这话有歧义,于是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墨允低头笑笑,挑眉看向宫岭岚,出言就是讽刺到极致的挑衅,“你瞧瞧我这个傀儡怎么样?”   白沙翠竹主仆契约,只要叶无尘念一句咒,墨允就能承担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伤害。   换个绑命对象轻而易举。   但宫岭岚并不知道这事儿,所以他问:“你怎么做到的?”   “你猜。”墨允将叶无尘递给他的伞夺过来,合上后用伞尖对着他,圆滑冰冷的木伞尖抵在他的喉咙上,“是不是要杀了你才能解开绑命?”   宫岭岚拨开微湿的伞,对于他的恐吓并不在意,他只好奇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诉仙师。”   “……”墨允想到了昨夜的事,破天荒的没有吊着他的胃口,“没来得及。”   叶无尘昨天好像被他的举动吓晕了,醒来之后还忘了那个时段的事。   有些古怪。   *   小孩趴在湖边的石栏杆上,小脑袋不住地往湖那边探,他的小姑拎着他的后领子,防止小孩把自己蹬到湖里去。   女子一袭青衣麻布,头上用木簪随意挽了个发髻,垂了一缕在胸前,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   她站在略显绵密的雨幕中,也不打伞,啃着梨子拎着闹腾的小孩,头发都有一些湿。   叶无尘撑着伞走到湖边,中途奇迹的没有受到那堵墙的阻挠,他看了眼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小孩儿,又去看只要小孩没死什么也阻挡不了吃梨的女子,有些无语。   他将伞塞给女子,把小孩抱到怀里,三言两语的安抚好,就对女子道:“带他回去吧。”   女子帮他撑伞,中途还想把吃了一半的梨递给小孩,被叶无尘扫了一眼,讪讪地收回。   “你真娶过妻?”女子从两个哥哥那里听来叶无尘与他亡妻的情深意重,还是有些不相信。   “娶过。”叶无尘属于一回生二回熟,面无表情的扯谎。   “那昨天来村里那个是你儿子?”   “……”   谈话间,叶无尘将小孩送回了老婆婆家中,熟练的将人哄睡了,然后又辗转于山间小路,拨开丛生的杂草在玉米地中找到了老婆婆。   他该走了,来道别。   女子还跟着他,没话找话似的同他说了一些村庄的事。   这个村庄人与鲛共同生存,似乎很早之前就是这样了。   至于他们为何会在这,谁也不清楚,连那些鲛人都不知道。   来这个村庄的外人不多,至今也就叶无尘四人。   叶无尘觉得,既然他们自古往今就是生活在这儿的,也没必要打扰,当个过客看看就好。   老婆婆的眼睛有些混沌,看向这个来了每两天就要走的客人,自知挽留不了,于是用她那苍老的声音说,“吃完晚饭再走,你下次再来玩哈。”   叶无尘笑着应声。   之后,他帮老婆婆摘地里的玉米,交叠的衣领随着他的动作有些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锁骨。   女子在旁边看着,眼神有些奇怪,等叶无尘冒着细雨弄完那些玉米后,女子喊了他一声。   “喂,你其实是有心上人了不好意思说,才骗我说你娶了妻吧?”   叶无尘拍了拍衣衫上粘着的玉米须子,娴熟的扯谎,“我娶妻了。”   女子皱了皱眉,跟着他走下山,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递给他一面镜子,“那这是什么?”   镜子里面清晰的印着叶无尘的脸,往下看,精致漂亮的锁骨上有几处暧昧的红点。   叶无尘一愣,“蚊子?”   女子:“……” 第154章 容不得少主胡来   叶无尘回去时,墨允已经不在屋内了。   他找了一面镜子,扯开自己的衣襟,若有所思地盯着上面的几个红点,伸手碰了碰,不痛不痒。   不是蚊子?   昨晚好像发生了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盯着镜子中的那个自己,有些呆愣。   去问问墨允好了。   他将镜子收好,想去找找墨允,结果一出门,就被龙杞截住。   “请问仙师有见过我家少主吗?”   “早上见过,他来找墨允。”   叶无尘说完,与龙杞对视了一眼。   完了,这两娃不会约架去了吧?   晨间下过雨,整个村子都湿润了,晒场上晒的作物被油布蒙好,屋舍瓦楞泛着水光,生着青藓的泥地潮湿,踩上去还有些滑。   这村子其实很大,囊括了好几个林子,此时,在一个并不起眼的树林中,升起了凡人看不见的结界。   “我对你没兴趣,把绑命解开吧。”   宫岭岚打了个响指,几道水灵自地里生起,在墨允周围形成囚笼。   墨允卷着头发,抬眸瞧了眼围住自己还带有攻击性的牢笼,带着笑意开口:“可我看少主这架势是要灭口啊。”   “仙师的徒弟我怎么敢动,不过是怕你不配合而已。”   “是么?”墨允抬步,没花什么力气就将囚笼碾碎,闪身逼近宫岭岚,歪了歪头,意味不明的轻语:“宫少主连师尊都敢动了,怎会不敢对我下手?”   宫岭岚弯了眸子,温沉地笑笑,“我对仙师有兴趣,对你?我可没这份心思。”   “你对师尊……有兴趣?”   话音刚落,剑鸣铮铮,鬼煞出招,毫无保留的刺向他的胸口,他旋身闪开,被划伤了胳膊,但是并不疼。   墨允握住鬼煞,剑风扫开一地碎叶,各招各式凌厉至及,与叶无尘同出一辙,却多了层诡谲多变。   宫岭岚早就领略过叶无尘那些层出多变快到极致的招数,这会儿躲避他的攻击也不怎么吃力,他扫了眼煞气浓重的墨允,挑眉一笑,召出斜月,淬灵出招。   猛地,墨允顿住了,因为那些向他攻击的灵流是属于叶无尘的。   只消片刻愣神,斜月已刺入他的肋骨,划破血肉,淬在剑上的灵力依旧属于叶无尘。   绑命就算换了个对象,只要此功法未解,之前吸收的灵力依旧为他所用。   反应过来后,墨允退开数尺,任伤口处的血汩汩流淌,打湿了肋骨处的一片衣衫。   他所站的地方滴了一滩血。   墨允低头盯着肋骨上的伤,没动静了。   上一世,身份暴露与叶无尘相战时,他伤的也是这个位置。   宫岭岚倒是没想到叶无尘的灵力对他的影响这么大,他走近了,走到墨允跟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可不想要一个你这么暴躁的傀儡。”   他笑了笑,又继续补充:“不过仙师好像对你挺好,不知道能不能拿你威胁他呢?”   听了这话,墨允才抬眸,眼底暗波翻涌,忽尔一言不发地掷出鬼煞,不留余力地刺向他的心口,宫岭岚堪堪躲开,被刺穿了肩胛骨。   而绑命未解,墨允自然也要承受一半的伤。   宫岭岚皱了皱眉,却见墨允跟个没事人一样,忽然一拍手掌,道:“把你做成一个用来战斗的傀儡也不错。”   “就你?”墨允扯出一个笑,将沾了血的鬼煞丢在一边,长鞭快如影,火红灵流四下飞溅,疾风过耳,罡风扫面就仿佛要刮下一层皮肉。   比起剑,他更喜欢用鞭子。   刀光鞭影,势如破竹,一道道火红残影在空中扫开,执鞭的人也快过闪电,在阴郁茂盛的林中穿梭,宫岭岚只能躲避,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然而避无可避,护体灵流都被扫裂,腰腹肋骨被伤了好几处。   都见不到人还怎么打?   宫岭岚在心中摧动功法,缩小绑命范围,硬逼着墨允来到面前,极大地收缩了他的活动范围。   斜月剑出,白光乍然,砍向墨允执鞭的那只手,然而另一边鬼煞刺出,宫岭岚连忙避开,双方都没有得逞。   就在他闪避的当口,墨允又扬鞭攻击,只觉一阵罡风滑过脸颊,宫岭岚正打算生生扛过这一击,他又猛地收势。   长鞭被甩到地上,啪的一声重响,在泥地上砸出一条沟壑,连枯叶都被碾进了泥地里。   然后……宫岭岚觉得自己耳聋了。   他怎么听到了一声哽咽?   叶无尘好不容易找到墨允就被他扑了个满怀,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墨允身上的血都蹭到了他的衣服上,秋季穿的长衫不厚,因打斗而凉透的血透过衣衫,好像贴在了皮肤上。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叶无尘给他塞了枚丹药,又将他扶到一边给他止血,连周围的情况都没来得及看,重心全放在墨允身上。   “少主,您受伤了。”   宫岭岚看着那边因墨允手忙脚乱的叶无尘,垂下睫羽,轻嗯了一声就收好斜月剑,任龙杞给自己上药。   “少主,不是只有叶仙师对您好。”龙杞缓缓开口。   “……”   “少主。”   “嗯,你说。”   龙杞往叶无尘那看了一眼,目光淡淡的,语气也很平缓,就事论事一样的,“墨允对他很重要。”   “所以拿墨允威胁他是可行的。”宫岭岚道。   龙杞一顿,不慎蹭到了他的伤口,而宫岭岚只是微微皱眉,低垂着眉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缄默一会儿,龙杞又开口唤了他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宫岭岚便低呵道:“闭嘴。”   “……是。”   那一边,叶无尘郑重的凝视着墨允,想着光天化日之下把徒弟的衣服扒干净是不是不太好,但他的伤在肋骨,不脱衣服处理不了。   于是他看墨允的眼神犹如看一个癌症患者。   最终,叶无尘还是给墨允留足了自尊,只是给他喂了一些丹药,找了件外衫给他遮一下身上的血腥。   墨允表示不用给他留这种自尊。   他低头看肋骨上的伤,扯了扯叶无尘的袖子,轻声道:“师尊,没止血。”   叶无尘知道自己给墨允塞了些什么药,这会儿正盘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间,“马上就好了。”   “师尊,疼。”   “谁让你打架的。”   “他先动手的。”   叶无尘叹气,“那为什么打起来了?”   墨允靠坐在树下望着他,这人看他的眼神如往常一样,像是完全不记得昨夜自己对他做的事,温和的不像话。   他有些俏皮的歪头,忽然凑近了,相隔一指粗细的距离,同昨夜一样,然而叶无尘却皱了皱眉,用手将他挡住,第一次拒绝他的靠近。   “有事说事,别靠这么近。”   墨允顿住,深深地看他一眼,道:“师尊靠近些,我就告诉你,不然我不说。”   “那你就憋着吧,我去问宫少主。”   说着,叶无尘就要起身,墨允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拽到身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出一大段话,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交代了个完完全全。   还把自己昨天骗他念咒的那事儿也说了。   听完后,叶无尘蹲在地上沉默了很久,又给他塞了一枚丹药,然后甩开墨允的手,转身走向宫岭岚。   墨允想跟上去,刚走没两步就被叶无尘冷漠地扫了一眼,犹如出匣寒剑,声音也微沉。   “昨天你骗我念咒的事儿也要算账,坐回去把伤养好,不然扛不住我一顿揍的。”   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   墨允觉得心魔都被他吓回去了。   树影飒飒,微湿的泥地留下几条深重的鞭痕,枯叶被碾进去,裂成了两段。   叶无尘带着一身血腥气走到宫岭岚面前,以一种从来没有的居高临下的态度瞧着他,平时温润的声音有些冷,沾着寒气。   “解开。”   宫岭岚诧异地抬头,见到眼前的人竟是笑了,两个酒窝浅浅的,很是乖巧。   “原来仙师也会凶人啊。”他不喜欢仰视别人,于是费了很大的力气站起来,与叶无尘平视,“仙师知道了?”   叶无尘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平日里仿佛覆盖着江南烟雨一般的眸子将水化成了冰,周身的气压前所未有的低。   袖子中的手攥紧了,一股强烈的威压落在宫岭岚身上,逼得他稍稍屈膝,努力抓着龙杞的手才不至于跪下。   “仙师原来……这么凶吗?”宫岭岚似乎笑了笑。   而叶无尘依旧是那两个字,“解开。”   “我若不解呢?仙师要杀了我吗?”宫岭岚抬头,极轻地扯出一个笑,似乎不愿相信面前这人会杀人。   叶无尘垂下眼眸,想着墨允变成傀儡的模样,心中一滞,顿了顿道:“……未尝不可。”   宫岭岚到是微微愣住了,他紧紧盯着愠怒的叶无尘,忽然笑了,“这样的仙师我还是第一次见,不过既然仙师想让我解开绑命功法,那……”   “宫少主。”叶无尘适时地打断他的话,往日的温和仿佛被丢进了冰湖,再拿出来时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又冷又刺,他无不平淡地道:“我想你现在应该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这话实在有些伤人,击碎了宫岭岚对他的所有幻想。   宫岭岚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抹自己定义的光,困惑的皱起眉头,“仙师原是这样的?”   他搜刮记忆中叶无尘的模样,温润的、谈笑风生的、从来都是一袭白袍招展,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温柔都落在了他身上。   可现在怎会是这样?   冷淡、强势、好像历经世间所有冷漠,对外竖起了寒冷的刺。   “仙师之前不是很好吗?”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心底的那句话。   叶无尘看着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淡的开口:“是人都有底线。”   若只单单牵扯到他一个人,他还有心思听听那个人的苦衷,但墨允不能被卷进来。   他那么辛苦养大的崽子可不能折在别人手里。   宫岭岚身上的威压有些压重的迹象,刚受过伤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完全是扶着龙杞他才能面色苍白地站在叶无尘面前。   叶无尘看青年额头上已经浸出了细密的冷汗,缓声道:“解开。”   宫岭岚没说话,抓着龙杞的手一分分收紧。   他是长期活在黑暗中的人,见到一点光都想去追随,可他今天发现了,这一束光无论如何都不会属于自己,这光照亮的是别人的路。   只是余光扫到了他,但与他无关。   如此想来,他连那份嫉妒都变得可悲。   隔了很久,他才抬头看向叶无尘,往日在他面前装出来的温润被疯狂代替,倒真有了那么一点叶无尘曾经所幻想过的变态男二的意思。   “不解,仙师还是杀了我吧,反正我和墨允已经绑命,你杀了我,我不会死,可墨允会去半条命!”   他说到这,转了转眼珠,又恢复成了那般儒雅模样,“不过仙师在我身上所施的威压,也会在墨允身上返还一半。”   “墨允告诉我了。”叶无尘没有撤走那股威压,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墨允。   宫岭岚微愣,却听叶无尘道:“他活该。”   远处的墨允很配合的呜咽两声,但叶无尘之前已经用药物强行封闭了他的痛觉。   只是用了那个药之后三天不能使用灵力,所以墨允活该。   宫岭岚看向远处表情夸张的墨允,不自觉的抽了抽眉头。   他道:“我不解开,仙师也杀不死我,还会伤了墨允,所以仙师才没对我下重手,不是吗?”   “我若是解开了,仙师要兴师问罪就容易得多,还不如让墨允成为傀儡,说不定还能挡一挡仙师。”   他忍着强烈的威压稍稍抬头,挑衅似的看向叶无尘,牵出一个笑,“毕竟是绑命啊,仙师那么心疼墨允,怎么敢真的让他伤着?”   他说着,脑海中又浮现叶无尘同墨允的相处,与之相对的,是洛予初对他的侮辱与漠视。   可多年前,那让他嫉妒不已的人曾是人人皆可欺的乞丐。   “我都说了,他活该。”   话音刚落,那威压便又重了一分,直直将宫岭岚的脊梁骨压弯,他闷哼一声,抓着龙杞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叶无尘见他始终不愿屈服,稍稍皱眉,将目光转移到一直隐忍不发的龙杞身上,盯他看了片刻,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龙杞腰间的玉佩上。   苍松派长老?   他眯起眼眸,丝毫不留情面地将更加强烈的威压施加在宫岭岚身上,逼着他单膝跪地,身子瑟缩。   “少主!”   叶无尘只对宫岭岚一人施压,龙杞并没有受到影响,他扶住宫岭岚,看向叶无尘,对方正打量着自己的玉佩。   许是知道他在看自己,叶无尘头也不抬,只张了张薄唇,吐出几个字:“不管管吗?”   见他这架势,好像龙杞不管,他就会一直对宫岭岚施压。   龙杞闪了闪眸光,停了好久才沉声道:“我可以帮仙师解开。”   叶无尘这才抬起眼皮,审视了他一会儿,故且先放过宫岭岚,将墨允拎到跟前,丢给龙杞。   “多谢。”   墨允一直在思考叶无尘忽然失忆这件事,等反应过来已经身处一个阵法当中,符文缭绕,光影重重。   他皱了皱眉,四下看看,找到倚在树前的叶无尘才继续思考那些事。   “龙杞!谁允许你……龙杞!!!”   龙杞抓着宫岭岚的手腕,在上面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阵法里,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谁要你帮我做决定!你、放开!!”   “叶仙师不喜欢少主,少主争来有什么用?”   龙杞隐忍着怒气说完这句话,宫岭岚却捏紧拳头,往龙杞身上狠狠砸了一下。   他微红着一双眼,“要、你、管!”   他就是不甘心,就是嫉妒,就算他这些自以为是的想法那么可悲,那也轮不到龙杞来管。   “苍松派长老有权管理门下弟子的行为,别以为你是少主就可以为所欲为。”   龙杞施咒将他禁锢在原地,取了他的血就开始作法,宫岭岚看着自己这么多天的心血在他手中一点点瓦解,心中自然不好受,他喘着粗气,眼尾微微发红,说出的话也是刻薄至极。   “什么长老,不过是个代替洛予初的破侍卫!”   龙杞听到这句话,动作有些许停滞,然后往他这儿扫了一眼,声音沉到了底。   “之前少主不习惯我的身份,我便继续当少主的侍卫,但是往后的日子,可容不得少主胡来了。” 第155章 师尊想起昨天的事了吗   残阳在天边铺落一层光辉,倦鸟归巢,已是黄昏时刻。   “唉!我还怕你们走了!”老婆婆从门前的小矮凳上站起来,颤巍巍的走向叶无尘,苍老的像树皮一样的手掌抓着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你这两天帮我做了那么些事儿,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招待招待,你要是真走了,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用那历经沧桑的声音念着,拉着他的手腕,生怕一个不注意人就跑了。   叶无尘道:“去看了看风景。”   夕阳西下的葡萄藤染了一层金光,微风吹得金黄色的麦浪一层又一层,小雨过后揭开覆盖在谷物上的油布,搁在屋前瓦下,有孩子在谷堆前坐下,玩着金黄色的稻谷。   老婆婆是打算好好招待他们了,圆桌上摆了五六道菜还不停歇,两个中年男子挟妻带娃的在小厨房忙活,叶无尘本想去帮忙,结果被撵了出来,只能无奈地蹲在墙角同老婆婆唠嗑。   晒场上,宫岭岚坐在半人高的杂草旁边,沉默地盯着远方重山叠起,血色残阳映在他眼底,半点温度也无。   有些东西是注定不属于他的,他争也没用,抢也没用,是别人的东西他夺不来的。   就像洛予初对孤白夜的心软,他宫岭岚不会得到。   就像父亲对洛予初的看重,他也无法奢望。   就像叶无尘对墨允的偏爱,他就是再怎么妒忌也不配拥有。   说起来,他虽然身为少主,却从没有真正拥有过一样属于自己的温暖,没有的。   “少主。”龙杞站在他身后开口,声音如往日那般沉稳,态度如往日那般恭敬,“您在这坐了一下午了。”   “滚开。”   宫岭岚出言呵斥,便没有人在说话。   良久,龙杞才坐到他身边,安静地陪着。   “我让你滚开!”宫岭岚厉声道。   龙杞没有搭话,只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着这个天生傲骨却总是被人折断的少主。   青年紧咬牙关,在颤。   他是真的将叶无尘当做人间唯一一抹光的。   但今日午时,那抹光碎成了千万片残渣碎末狠狠的扎在心头,那抹光只是从镜中反射,在水中折射,终究成了覆盖了万物众生的光。   他把别人平常的举动当成了自己的唯一。   可悲、可叹、可笑。   龙杞明明告诉他了,“叶无尘对谁都这样。”   是了,对谁都这样,宫岭岚也知道,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认为叶无尘对墨允也是如此,他以为在叶无尘眼中,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但他忘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别派弟子同一个相处多年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一样。   他这几天真是魔怔了……   仔细回忆一番,叶无尘对他的好仿佛只是礼仪,但他将这礼仪拿捏的太好,少一分太生疏,多一寸太娴熟,刚好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温沉渗进了人心。   所以他想同他绑命,这样炼制的傀儡不会失了本性,但听他号令。   他想,这样的话他就能将这份温柔窝藏。   龙杞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用指腹刻画上面的纹路,远处青山黛色,层层叠染夕阳的光辉,高处渲染着光亮,低处阴沉不为人知。   叶无尘今日问他,“宫岭岚为何要与我绑命?我跟他应当没结仇。”   那人放下怒意,又是温柔良人,对宫岭岚此行此举百思不得其解,可也只有在墨允解开绑命后,他才有心思去探究宫岭岚这种行为的目的。   龙杞道:“少主只是喜欢你。”   叶无尘似乎顿住了,颇有些不自在地卷了卷垂在胸前的发丝,问:“你们门派表达喜欢的方式都这么隐晦的吗?”   显然是不相信龙杞说的话了,但只有龙杞知道,告诉叶无尘宫岭岚喜欢他,花费了龙杞多少的勇气。   宫岭岚不甘心,他也不甘心。   大概是陪宫岭岚陪得久了,他这个侍卫的付出在宫岭岚眼中显得那么不起眼,叶无尘只需要两句温声软语就能盖过。   早知如此,在幻雾当中,就不让叶无尘救下宫岭岚了。   可宫岭岚又那么想接近他。   与叶无尘聊到最后,他也不愿再将那句话再复述一遍,更不想让叶无尘知道宫岭岚的心里路程,导致叶无尘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宫岭岚的事。   然后,他就听叶无尘问:“是不是当日在幻雾中宫少主知道我瞧见了他那副模样,想要灭口?”   龙杞:“……”   他没答话,叶无尘就当他默认了,于是卷着自己的头发道:“这样的话,那我以后就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吧。”   龙杞想到这儿,将目光转向宫岭岚,“少主做错了事,还指望仙师待你如从前吗?”   宫岭岚仰头,似是有些烦了,怒道:“你怎么还不滚!”   “我已不是少主的侍卫,没必要听从你的命令。”   “你!”   宫岭岚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在接触到他平淡的眼神时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难受的要命。   他忽然蔫了,拢拉着脑袋,嘴角嘲讽,“都这样,你们都是这样,从来不将我放在眼里。”   他独自起身,默默走开了。   斜阳余晖落在他的背影上,莫名萧条。   梳了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忽然奔过来,差点踩碎了老婆婆在晒场上晒的干辣椒,她抓住宫岭岚的手指,晃了晃。   “听奶奶说你要走了,我们再一起玩玩吧。”   她笑面如花,手指勾着宫岭岚的手,得完全仰头才能瞧见宫岭岚,眼里似乎装了漫天星河。   “……”宫岭岚看着她,摇摇头,“我现在不想玩。”   小女孩眨了眨眼,笑得更开心了,“那你饿吗,家里的饭菜快好了,去吃饭吧。”   家……   宫岭岚闭了闭眼,应下了。   老婆婆家的正堂列了张大圆桌,各式各样的菜肴摆在什么上头,香气缭绕,像这种村庄里头的聚会,孩子占了大多数,几个离得近的邻居被叫过来,饭桌上的觥筹交错。   孩子们扒了两口饭就聚成堆出去闹腾了,宫岭岚随便吃了些就陪小女孩去玩了,主要是想躲着对面的叶无尘。   而叶无尘本以为能安静地告个别,结果遭受了人们七大姑八大姨般的问候。   “才住了几天就走啊?下次还来吗?”   “是不是住的不舒服啊?”   “你有家室了吗?”   这些人大多见过他,本该是一面之缘,但这莫名的离别气氛总能让这些微醺的村民莫名熟稔起来。   叶无尘一一应付完,寻了个由头去外面透气去了。   小孩还沉浸在朋友死去的痛苦中,不怎么理人,自己躲在一个角落搓泥巴。   女子在旁边看着,偶尔给他塞一口饭。   墨允不知因何原因面壁思过了大半天,额头磕在墙壁上,木头人似的。   叶无尘寻思着自己还没找这崽子算账,这会儿怎么自个儿就自闭了。   他走过去,拍了拍墨允的肩,本想问些什么,他就被小兔崽子抓住手腕反压在墙上,后背猛的磕了一下,撞得他脊梁骨疼。   对上一双绛色眸子。   “墨……!”   他未说完的话被堵住,墨允将他的手扣在墙上,低下头用力地吻着,唇齿间娴熟又粗暴的厮磨,纠缠的让人窒息,如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终了,墨允勾起他的下巴,指腹揉过他泛红的嘴唇,眼神中用一层柔情掩盖了底下的疯狂,“师尊想起昨天的事了吗?”   叶无尘茫然失措地抬眸,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呼吸。   许久之后,墨允无奈地抱住叶无尘。   又晕了。   他闭了闭眼,隐去眸中的绯色,扫了眼旁边一直观望着他们两人的女子,将人打横抱起,转身离开。   女子又给小孩塞了一口饭,喃喃道:“果真如此。”   暮色渐沉,老婆婆将他们送到河边浮桥,笑眯眯地目送他们离开。   宫岭岚早在中午就想离开这个村子,但无奈到了地方完全找不到阵法,如今有老婆婆在桥边守着,他们连阵法都没碰到,顺利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也离开了玉露渐华府,直接到了凉州。   到了外面才知道,玉露渐华府在一日前就已关闭,此次开启秘境的时间不过十多天,比往日开启时间实在少的可怜。   而一日前,墨允正好将海中病变的鲛人全部屠尽。   *   墨允一出去就抱着叶无尘大步离开,宫岭岚回头看了看,然后盯着已经走远的墨允,极轻的扯了扯嘴角。   “怪不得,原来是那种关系……”   他抹了把脸,默不作声地走向另一个方向,龙杞在原地呆了片刻,若有所思的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气息,看那道玄色背影的眼神有些锐利,最后不紧不慢的跟上宫岭岚。   玉露渐华府突然关闭实在是意料之外,很多修士还待在凉州,想着多等些时日,看看玉露渐华府还会不会再次开启。   因而客栈爆满,客栈老板笑开了花。   “满了?”墨允皱了皱眉,盯着满脸褶子的客栈老板,最后看向怀中的叶无尘,想着不能用这种身份给他闹出事儿来,于是转身离开。   正当踏出客栈门槛,身后忽然有一个人叫住了他,是个面容较好的女子,她身着一袭轻纱紫罗裙,腰配环玉,三千青丝在头顶盘成髻,缀以浮华润珠,轻奢雅致。   “罗……”墨允盯她看了许久,也只能道出一个姓氏来,最后还是女子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   “罗纤灵。”她道,“凉州如今的客栈不好找,我与掌门订了两间房,你可以住下。”   “掌门……唐晚枫?”   “是掌门。”   “哦,唐晚枫。”   “是掌门!!!”   “谢了。”墨允越过她,抱着人上楼,走到顶了才又问一句:“你们订的房在哪?”   罗纤灵道:“左侧最里间。”   等人走了,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看向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袋银钱,她抽了抽嘴角,也知道还不回去,无奈地揣进兜里,进了另一间房。   房内点了盏灯,纤绮派现任掌门坐在床边,在膝头搁了一卷书籍,仔细翻阅着。   她刚沐浴出来,一头青丝还湿哒哒的,纵观如此,还是一丝不苟的穿上了束腰流纱长裙,披上一件较薄的外袍。   听到开门声,唐晚枫抬眸,轻声道:“让你在外面叫我师姐就行了,万一身份被人认出来,少不了一番麻烦事儿。”   “抱歉啊,都叫习惯了。”   罗纤灵挠挠头,给自己开脱,“反正天下掌门那么多,也没人晓得我的身份,哪知道我说的掌门是谁。”   唐晚枫听她这么说,便就放过她了,又合上书卷,问:“是叶仙师吗?”   “不……呃,是墨仙君,但他抱着一个人,没看太清,我觉得应该是。”   “抱着?”唐晚枫愣了愣,似乎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声音极轻:“仙师这便是认同了他的作为吗?”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中,墨允一拂袖,将房内的壁灯烛火全部点亮,然后坐在床边,目光锁定床上昏睡的叶无尘。   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他点了点叶无尘的脸,忍不住俯身在他唇边啄了一下,漆黑的眸子便又转红,把持不住又压上去,撬开他的唇齿纠缠,让人在睡梦中都有一丝颤栗。   “嗯……”   一声轻咛猫爪子似的挠在心上。   墨允一愣,看着叶无尘,他的脸颊泛起了薄红,大抵是被掠夺呼吸所致,微红的皮肤和泛着水光的唇无一不让人血脉喷张。   他沉默片刻,修长的手指轻巧地勾开他的腰束,层层交叠的衣领敞开,他盯着那片冷白如玉的肌肤,眼眸暗了暗,俯身下压。   ……   叶无尘的目光落在墨允的嘴角,瞧见上面的污渍差点没晕过去,好在忍住了那种极大的晕眩。   他无力地擦了擦墨允的唇,凭着最后的力气轻声道:“吐,吐出来。”   墨允对上他迷离懵懂的眸子,“我吞了。”   叶无尘像是被他这句话刺激到了,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一双美目微微睁大,里头聚满了盘绕的水光。   他说过,他是男人,不会轻易哭的,所以他又晕了。   墨允想,他的师尊好像受不了刺激。   他看着那个略显凌乱的人,若有所思,最终起身离开。   他要克制!   他绝对不能在这把人给办了!   这种趁人之危的行为禽兽不如!   虽然墨允真的很想当这个禽兽,但叶无尘对这些事还懵的不行,再加上他现在神志不清——   至少等他清醒的时候。   这是暗夜中,墨允被欲望控制时唯一能调出来的一丝理智。   小二应了客官的吩咐提上来两桶水,墨允将叶无尘打理好就躲进了浴桶。   屏风后面,雾气蒸腾,墨允捏着眉心,努力将思绪转移,但抗不过身体的诚实。   他盯着浴桶中的水,叹了口气。 第156章 捅破这层窗户纸   黎明破晓,几声鸟鸣清脆,秋季的早晨微凉,远处烟波迷迷蒙蒙。   叶无尘起床,很迷地坐在床上,环顾四周,一脸懵。   他好像……做了个春梦。   活了这么久几乎把自己活成和尚的叶仙师头一次做了个春梦,那梦的细节记不清了,但他能肯定,那决对是个有颜色的梦。   叶无尘觉得自己非常迷。山。与三夕。   周围的环境有些陌生,他抬头看了看床顶,又扯了扯垂下来的卷草纹帐幔,然后低头扒拉盖在自己身上的五福衾被。   难道那不是梦,他其实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女修掳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叶无尘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应该没人会对一个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老男人动心思。   就算民间那些画像传的有多火爆,可见过他真容的人也不多。   他摇了摇头,忽又想到自己不是在那个村子吗,怎么会来这儿?   叶无尘想到这,愣住了,因为他想到了那个女子,虽然自己骗她说已经娶妻,但女子显然不信。   他脑海中于是又冒出来一个恐怖的猜想,将他吓得冷汗直冒。   现在的姑娘应该、也许、大概,没有那么狂野……   叶无尘这么安慰自己。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他睡在外侧,被褪去了外衫,但里衣里裤都整齐的穿在身上,他松了口气,想出门看看。   叶无尘掀开被子,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瓷罐,整体呈青白色,盖了一个小盖。   他将小盖掀开,一股甜腻的麝香弥漫开,里面奶白色的膏体缺了一点,在罐沿上挂着。   叶无尘不由自主地将小罐边缘上挂着的膏体扫到那个缺口,手指摁了摁,将缺口填平。   他觉得手上这小玩意儿的香气有点熟悉。   终归还是没多想,叶无尘将小瓷罐放在枕边,赤脚下床,抓起桌上叠好的衣衫穿上,想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走到门前,就听到外面传来一男一女的谈话声,叶无尘顿了顿,没有推开门。   那一道女声温柔婉转,有些熟悉,此时正同人说话,“你对仙师……不,你同仙师已经成为那种关系了吗?”   “你觉得呢?”是墨允的声音。   “……”女子那边迟疑了片刻,道:“我会替你们保密的。”   墨允似乎笑了笑,“那多谢了。”   叶无尘在门边听的云里雾里,还没想个明白,那门就猝不及防打开了,墨允端了个托盘,里头放了些饭菜,见到叶无尘,乖巧的笑了。   “师尊醒了?”   听到这句话,叶无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墨允注意到他打赤的双脚,便将漆着红木的托盘放在桌上,到床边拿来鞋袜,放到叶无尘跟前。   叶无尘:“啊?”   “师尊要我帮你穿吗?”墨允说着便蹲下身,抬起头笑眯眯地望着他。   跟个狐狸似的。   “不,不用。”叶无尘又往后退了几步,等离他几米之外了才开口,“我不想穿。”   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想靠近这崽子,睡迷糊了?   门外,身着轻纱罗烟裙的唐晚枫在半敞开的门前驻足停留,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而叶无尘已经看到她了,而且也是下意识的莞尔道:“唐小姐。”   唐晚枫立马看过来,看他的眼神一如当年,崇敬又柔和,只是当她的眼神扫到站在桌前布菜的墨允时,看他的眼神又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于是叶无尘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多少带了些怜惜。   “……”怎么觉得睡一觉世界都变了。   唐晚枫道:“仙师,你起这么晚,还好吗?”   “晚吗?”叶无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好像是挺晚的。”   唐晚枫的表情有些悲痛,瞧瞧,仙师都被弄糊涂了。   她想着,长叹了一口气,略显沧桑的转身,纤细的背影有些萧条,仿佛看破红尘,就要遁入空门。   年少的偶像就这么被糟蹋了。   “我就不打扰仙师了。”   “啊,慢走。”   她走了,还带上了扇门,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叶无尘有意无意的远离墨允,本来就隔得够远了,他还小心的往后挪。   不知道啊,他看见这崽子就有些奇怪的感觉。   害怕羞耻愧疚。   等等为什么会有羞耻啊喂!   想不明白,他就下意识的往后躲,赤裸的双脚贴在地上,有些凉。   墨允将托盘上的菜摆到桌上,目光在枕边那个小瓷罐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冲他温和一笑,抬告走来。   说来惭愧,见到徒弟向自己走来,叶无尘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跑,他连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都不想问了,他只想跑。   但他又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是怎么回事,只能僵在原地,看着墨允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脚步很轻,在木质地板上踱出的声响有些闷,听在叶无尘耳里,像是催命符。   他还是跑了。   在墨允离他几步远的时候直接奔到窗前,将腿搭在窗台上就要跳下去,底下乌泱泱的人群让他迟疑了一秒,而这一秒的时间,足够墨允将他抓回。   “师尊去哪?”   墨允从后面拥住他,在他耳边吐气。   叶无尘瞬间就僵住了,这种距离的谈话在他们之间其实很平常,但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对味儿。   就是感觉不对了,什么都不对了。   叶无尘抓着窗棂的指尖微颤,几段思路在脑海中流窜,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墨允啊,你还拿我当爹不?”   他这话一出,两个人都呆住了,尴尬的尴尬,呆滞的呆滞。   最后还是墨允打破了这份静谧,他几乎是咬着叶无尘的耳垂开口,“师尊原来喜欢这种叫法吗?”   “不是……就……”   叶无尘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卷,怎么也说不明白,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墨允产生这种想要逃离的感觉。   耳边传来一阵极轻的笑,他被搂下窗台,又被牵到桌前强行摁在椅上,面前摆了一碗清粥,几碟小点心。   “师尊先吃饭吧。”   随意绑起了头发的发带被勾开,一头青丝泄下,墨允又在他身后摆弄起他的头发来。   叶无尘没什么胃口,拿起勺子在碗里搅和,飘荡的思绪一会儿回到那个朦胧的梦中,一会儿又游荡到玉露渐华府里头。   到最后他也只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小口粥。   墨允的手指在他的发丝间绕着,自从两年前他将叶无尘的头发弄成狮子王之后,他就有意无意的练着绾发的手艺,所以在至清峰上,叶无尘只要不小心打个盹,他的发型就完全变了个样。   这时,墨允眉眼温驯,专注于他的发间。   叶无尘坐立不安,踩在地上的脚趾微微蜷缩,甚至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刚遇见主角那段略显惊恐的时光。   不是啊,他到底在怕什么?!   “师尊。”   叶无尘一颤,艰难的回过头,扯出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怎么了?”   墨允将那碗没怎么动过的清粥移开,摆了面铜镜在上面,然后将他的脸掰正,面对着那面古黄色的铜镜,“这样可以吗?”   叶无尘看都没来得及看就忙不迭点头,“嗯可以非常好。”   墨允笑了笑,收了铜镜就坐到对面,撑着下巴用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瞧着他。   “不合师尊口味吗?”   “我们怎么到这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叶无尘默默将清粥端到自己面前,墨允也缓缓道出事情的大概。   叶无尘最擅长的事就是从私事分心到公事上,他咬着汤匙,交叠着两条腿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将那些病变的鲛人都杀了?”   “这倒没有,留了些他们族人可以医治的鲛。”   “医治?”叶无尘微怔,想到了自己的师娘,许久才道:“玉露渐华府应该不会再开了,没必要再留在凉州。”   玉露渐华府闭境的时间正是墨允回来那日,估计是鲛人们达到了绞杀病变族人的目的才闭境,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次开启。   不过说起来,一群凡人出现在此等秘境还是很让人匪夷所思啊——   等等,医治?   医治病变的鲛人?   病变的鲛人会生出双腿,除却了尾巴就是一个人——医治?   而那个村子里的那些凡人,会是医治的结果吗?   叶无尘咬着汤勺思考了半天,赤裸的脚尖点着地面,转了转眼睛又问:“那个带你去秘境的孩子真死了?”   墨允道:“被吓晕了,他哥不喜欢他和人类来往。”   “这样。”叶无尘随口应声,脸上升起了些笑意,碗中的白粥在谈话间被他稀里糊涂吃了大半。   墨允撑着脸敲着桌,拾了块点心含在口中,细嚼慢咽。   “师尊还记得些什么?”   “啊?”叶无尘咬着勺子抬头,对上他血色的红眸,一撞进去,像跌进了深渊。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叶无尘又吃不下饭了。   这崽子怎么把他整得神经兮兮的?   “比如……”墨允起身,一只手撑在桌上,帮他擦了擦嘴角的粥,眼神缱绻,水光敛滟。   比如什么他没说,或者说不忍心告诉这样毫无防备的叶无尘。   “比如什么?”叶无尘下意识地开口发问。   “没什么,师尊继续吃吧。”墨允又重新坐下,把叶无尘整得一愣一愣的。   叶无尘很迷,他这个徒弟从鲛人那儿回来之后就奇了八怪的,间接把他也弄得稀奇古怪。   “有什么你说吧。”叶无尘道。   “那我说了?师尊听好。”   墨允往后一靠,视线却一直定格在他身上,不曾变动,叶无尘咬着汤勺,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吐出来。”   叶无尘一愣,一开始还没搞懂他在说什么,直到后来,几个片段从脑海中划过,他的身子直接木僵了。   墨允眯起眼睛瞧着他的反应,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歪了歪头,墨发遮住了小半张脸,笑容也同往日那般乖巧。   “师尊可想起来了?”   叶无尘目光发直,僵得不行。   汤匙掉在地上,摔出一声轻响,他下意识的弯腰去捡,却不慎弄翻了凳子,摔在地上,撑在地面的左手被一块细小的瓷片扎进了掌心。   他跌坐在地,将缺了个小口的汤匙捡起来,盯着地上洒落的那一点白色的粥。   和记忆中的画面有些重叠。   叶无尘猛地起身,脑袋磕到了桌角,束着头发的一只白玉簪顺着柔滑的发丝掉下来,刚梳好的发髻又松开了。   他紧紧抓着汤匙,锋利的小缺口在他掌心划出了一道细小的痕,血丝从他指缝中漫出。   他却还是抓着,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墨允走到他身边,用了巧力将他的手指一一掰开,随后站在他身旁,摊开他僵硬的手掌,给那道伤口上药。   “对不起。”叶无尘缩回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中,低头躲开他的视线,站在原地,有些细微的颤抖。   他和墨允……他和他的徒弟……   叶无尘不敢往深了想,也不愿去回忆那些事,仅仅只凭一个模糊的猜想他就能往自己头上扣一个枉为人师的帽子。   就算是墨允先动手的。   他颤栗着往后退,每一步都很轻,几乎轻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   墨允这事儿做得太绝,叶无尘半点理由都没法替他想出来,只能不住的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这时,墨允往前走了一步,叶无尘察觉到了,僵硬了好半会儿。   “师尊在说什么?”墨允伸手将人抓过来,继续替他上药,这人连指尖都是颤抖的,平时就不高的体温在这会儿更是凉的厉害。   他扫了眼叶无尘的左手,那边已经从指尖凝出了血珠,于是又将那只手抓过来,叹着气帮他挑开镶进血肉里的瓷片。   “是我强迫师尊的,师尊道什么歉?”   墨允抬起他的手,在那上了药的伤口上端详了片刻,忽然又翻转他的手腕,在手背上赋予一吻,抬眸扫了眼有些瑟缩的叶无尘,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是我强迫师尊的。”   叶无尘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猛地往后退,前倾的发丝遮住了脸,看不见一丝半点的表情。   墨允笑着往前逼了一步,将他逼到紧闭的门前,背着手倾身。   “师尊这次可别晕了呀,徒儿还有话要同你说呢。” 第157章 倾心于你   客栈二楼的客房中静的仿佛能闻见银针落地声,而这房间普遍隔音不好,楼下的热闹溢进来,整个环境更显静谧。   身后的门是紧闭的,往里才能开,叶无尘背靠着门,一般情况下是肯定出不去的,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想的是怎么逃离这个场景,几乎是下意识的从世外桃源拽了张传位符打算溜走。   可还未使用,墨允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藏在身后的手,传位符被他捏得有些皱,还刮擦了些刚上好的药。   墨允轻浅一笑,将传位符抽出来,捏成团丢在地上,撩开他垂在脸侧的发丝,语气是说不上来的危险。   “师尊想以这样的形象出去?”   叶无尘垂着头立在那,遮住侧脸的发丝被墨允折在耳后,露出来的脸微微发白,浓密睫帘遮落,挺直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整个人都绷着。   月白华纱袍下露出玉白的脚趾,不自在地蜷缩,连指甲都有些泛白。   被民间传得近乎神化的叶仙师要这么走出去,估计能掀起轩然大波。   墨允将他的头发卡在耳后,指腹顺着耳朵沿滑的耳垂,轻轻捏了捏,叶无尘不动声色地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   “我有些话,憋在心底很久了,想告诉师尊。”他收回手,双臂撑在门上,将叶无尘圈在一个逼仄窄小的空间。   都把人逼得这么紧了他还发问:“师尊愿意听吗?”   叶无尘木僵着身子,未曾动静,墨允却忽然抱住他,颇有些无奈的抓住他藏在身后的手,将紧捏着的指节掰开,取出里面的符咒。   随后,他一挥袖,周围便升起翻腾的黑雾,忽隐忽现,最终化为灰黑色的尘雾将两人完全笼罩。   墨允做完这一切还颇为受伤,下巴搁在他肩上道:“师尊不愿意吗?”   叶无尘始终没说话,始终低着头,因着那突然升起来的尘雾,他手上的符咒失去了作用,一时间无法逃离。   他沉静了一会,只用很轻的声音开口:“昨夜……抱歉。”   “嗯?师尊向我这个罪魁祸首说抱歉?”   “我,……那,他们说,说我……女气,可能你,……”   可能墨允昨日喝了酒,将他认成了女子——但这怎么可能!   叶无尘攥紧了手指,掌心盗汗,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尽可能地往后躲,也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绞尽脑汁的思索逃离的方法。   他也是打心底的不想知道墨允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墨允听他这稀里糊涂还想为自己开解的话,莫名有些想笑,都做到那种地步了还在逃些什么啊?   他捧住叶无尘的脸,仔细刻画着他的眉眼,似是要将这些记在心底。   但早就刻在心上了。   “师尊不女气,很英俊。”   墨允在他紧抿的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睁着一双深渊般的红眸观察他的反应,见他只是微微呆住,勾出一个笑来,“还好,这次师尊没晕。”   他的声音像是蘸了蜜的毒,看上去甜得要命,也确实是甜的,要命。   叶无尘的大脑迅速被之前忘记的几段记忆占据,迟来的惊惧诧异像是浪潮,将站在风尖浪口的他卷向深渊般的海,冰冷和窒息扑面而来,在他的理智上拉锯着。   往日觉得不对劲的种种被拉出来翻开,自己定义的那些师徒情深被换成另有私情,血红的章盖下,覆灭了曾以为一尘不染的情感。   那层迷雾终究是拨开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去看,愿不愿意去探究,真相总是要立在眼前的。   再怎么逃也没办法。   那份感情如影随形,永远都在。   已经不是有没有放在眼前的问题了,无论睁眼闭眼,它都在眼前,无论日暮黄昏还是黎明破晓,也永远缠绕在心头。   “师尊?”墨允揉了揉他的脸,笑道:“回神啦。”   这时,叶无尘才愣愣地看过去,于是就跟送到嘴边的蜜饯似的,又被他亲了一口。   “……”叶无尘睁大了眼,猛地将人推开,下意识的往后退,却撞在那看似虚幻实则柔软如棉的尘雾上,眼神像只受惊的猫,警惕又惊惧。   墨允还非要挑拨他,舔了舔唇,勾出一个邪笑。   “罢了,就算师尊不听,我也还是要说的。”   随后,叶无尘从他嘴中听到了,极少数的不带敬称的句子。   “我爱慕你,心悦你,倾心于你。”   他每说一句都在往前走,但叶无尘已退无可退,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已经走进的墨允抵住双唇,紧接着,耳边传来轻语:“师尊当然可以拒绝,但我不会放手。”   叶无尘下意识的张嘴想说些拒绝的话,哪知道墨允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话音一落,温软的唇就碰了上来。   他从没碰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连回答的机会都不给就上嘴。   墨允在心理上行为上都占据了主导权,叶无尘的处境太过被动,以至于还没来得及从他的言辞中反应过来,就被拉到另一种不可抗拒的强硬态度中。   只能被动接受。   而推开此人的想法刚冒出来这个绵长的吻也结束了,墨允笑着抹了抹他的嘴,而后揽住他的腰,将人捞到怀中,抱往一个方向。   “接下来,师尊再不反抗,我就默认师尊接受我了。”   直到被轻柔的放在床上,叶无尘才从他这一系列的攻势中回过神,而墨允已经勾开他的腰束,褪去月白外衫。   叶无尘没遇见过一表白就扒衣服的人,惊得连连后退,磅礴的灵流外放,在体外形成护体灵流。   但护体灵流只能抵挡灵术攻击,墨允仍然是毫不费力的就将人抓了过来。   叶无尘被抓住手腕,双手都被禁锢了,他皱了皱眉,用力挣脱开,刚跳下床就被墨允捞回来。   他将人抱住,轻声道:“师尊这反抗怎么跟玩儿似的,还是说,不忍心对我下手啊?”   叶无尘一顿,只用蛮力就将他的手掰开,走到一边拢了拢衣衫才发现,他还被困在灰黑色的尘雾中,他扭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笑得乖巧的墨允,抿了抿嘴。   床上的人还在笑,一双透彻晶莹的红毛弯成了月牙,莫名的有股邪气。   他这三天无法使用灵力,所以现在,他在以魔修的力量同叶无尘对峙。   如今在凉州聚集的修士很多。   他沉默地坐在床边,穿好鞋袜,找了根发带将头发绑好,随后又默不作声地召出霜降,寒光一闪,便切开那成片的尘雾,周围顿时清爽。   “你出师了。”   他提着霜降,对墨允之前那番举动没表达任何看法,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嘴,转身离开。   “师尊又要赶我走?”墨允手上不知何时缠了条长鞭,在手腕上一圈圈绕着,笑容微沉,眼眸渐深。   将后背交给别人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长鞭快如蛇影,将刚走到门边的叶无尘又勾了回来,稳稳当当落到墨允怀里。   “墨允!你……”叶无尘好不容易从前通的一波接二连三的攻势中回过神,又被墨允强压下来的一个吻亲懵了一瞬。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搞偷袭的人真的很不厚道。   他挣开身后的墨允,扯开缠在腰上的长鞭,手中白光一现。   霜降架在了墨允脖子上。   冰冷的剑身靠在咽喉。   “你!”叶无尘恼怒地说出一个字,却不知该骂些什么。   骂他混账?搞得自己跟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似的。   说他放肆?也不行,也没什么威慑力。   最后还是咽下这口恶气,闭了嘴。   墨允倒是悠由自在的扯开一个笑,还自发往霜降那凑了一点,“师尊要杀我吗?”   叶无尘别过头,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收回持剑的手,在墨允前头落下一道结界,仍然说着那四个字:“你出师了。”   末了补上一句:“回你该去的地方。”   “那师尊给我当出师礼吗?”墨允站在床边,伸出手指碰了碰那道结界,指尖在上面压了压,随后看向走到门边的叶无尘,挥袖拂落一道屏障,最后懒散的往床上一躺。   “好吧,师尊不让我出来,那你也别想走了。”   叶无尘的视线从门移到窗,感知到两处的气息一样,便顿住,碰了碰屏障,打算慢慢解开。   哪知道墨允是真的无耻,以屏障连接自身感官,叶无尘每碰一个地方,他都会明确指出叶无尘碰了他的哪个部位,嘴唇、眼睛,还是……其他的什么。   最后,叶无尘被他激的也不敢去碰那屏障,只能僵着身子站在原地,手中的霜降被抓的很紧。   一想到这么个无耻的东西是自己养大的叶无尘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教养是不是有些问题。   要不然怎么会教出这么个玩意儿。   但墨允的无赖在以前就有点体现,只是当时的叶无尘没当回事,这会被放大了表现出来,叶无尘真的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僵硬地站了许久,墨允则点着那道结界,寻思着如何破解。   就在叶无尘碰都不敢碰那道屏障的时候,墨允已经解开结界了,他跳下床,轻盈的走到叶无尘身后,将正在思考对策的人一把抱住,“师尊,我想你得正视这个问题。”   是了,叶无尘必须正视这个问题。   自从方才起,叶无尘便有意无意的逃避墨允对他的感情,到后来就算跟屏障干瞪眼也不愿去瞧墨允一眼。   把真相送到他眼前了,他也不去看,感知到了也自主忽略。   躲有什么用——   一间房,两个人,安静得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到,他站在这里僵着身子哪一分哪一秒不是对他的煎熬。   昔日认为的主角,从头到尾的徒弟,在他心中占了那么大分量的人就在他身后,这样一个朝夕相处的人怎么能说忽略就忽略。   管他是师徒情还是什么情,又怎会突然淡去。   叶无尘抓紧了霜降,挣开墨允,抱剑站立,脸色仍然是苍白的,没什么血色,薄唇泛着微红,是墨允的杰作。   “……”他垂眸不语。   他在想为什么。   从平时的相处中,他根本看不出来墨允有这些心思,并理所当然的认为那只是一个孩子对长辈的依赖。   明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明明没问题啊。   “什么时候?”叶无尘抬头,问出了这个问题。   墨允知道他在问什么,于是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何时发现这份感情,是在另一个世界,叶无尘第二十一次被人盯上的时候,他起了嫉妒心。   嫉妒别人能同叶无尘说话,同他相处,总之嫉妒很多东西。   但那是发现这份感情的时候,至于什么时候有的心思——   “很早以前。”   叶无尘又沉默下来,缄默无言了很久,缓缓别过头,下颚线条柔和,他的喉结滚动,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道歉。   他道:“我可能做了些让你误会的事,可能这些年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你对我有些误会。”   他这么说着,也不愿去看墨允,抱着霜降不肯撒手,浑身的肌肉还是紧绷着的。   “不是误会。”墨允道,“要不然怎么会发生昨天的事。”   叶无尘一顿,猛地垂下头,不再言语。   那些记忆是被叶无尘强行忽略的,好不容易忘记了又被他提起来,整个人又有些微颤。   他真的没办法接受。   真的不行。   况且对方还是墨允,真的不行。   一提起这件事,叶无尘就将头埋的很低,整个人都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愧疚包围,极力想缩小自己的身子。   误人子弟,枉为人师。   明明不是他的错,但他却因为自身参与给自己扣了这么两顶大帽子。   对方是墨允,他的徒弟,他看着长大的……   墨允瞧了他片刻,将他揽到怀中,轻声道:“师尊只要知道不是误会就行了。”   “……”   没有动静,隔了一会儿,叶无尘忽然挥剑将他逼开,一道寒光在墨允胸前乍开,划开玄色衣衫,刺破皮肉,汩汩血液。   他脸色发白,却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稍稍错愕的墨允,冷声道:“我不太懂你们魔修的感情,你还是走吧。”   他将剑挡在身前,眼中充斥决绝,是认定了要与墨允划清界限。   “我没什么好喜欢的,你肯定是误会什么了。”   “不是误会。”   墨允看他的眼神很温纯,红玛瑙一样的眼睛里头装的不止一种情绪,但他展现给叶无尘的是温顺。   而那黑洞洞的疯狂被他藏得很好,至少不会明目张胆的在白日暴露。   被划破的衣裳有血流出,叶无尘闭了闭眼,摇头。   “不,是误会,我肯定做了什么让你误解的事,否则你不该对我产生这种感情,我没什么好喜欢的……”   “是我耽误你了,你不能喜欢我。”   他说完又确定性的摇了摇头。   “不能。”   墨允歪头盯着他的反应,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与此同时,霜降猛地指向他的面门——   *   凉州这边聚集的修士很多,楼下聚集地修士交谈的都是玉露渐华府的事,杯盏相碰,交谈声不绝于耳。   吵吵嚷嚷的客栈大门走进来一人,他身着苏绣云纹锦衣,腰间缀环玉,三千青丝简单的在头顶挽了个发髻,用紫玉簪束好。   小二见此人穿着不凡,迎上去询问。   他扫了周围的人群一眼,随便要了些吃食就找到角落处坐好,簌簌落下眼帘,眉眼间尽是不耐。   “少主。”   “……还真是阴魂不散。”   宫岭岚抬头看了眼青衣男子,一脸烦躁,而龙杞对此只是淡淡的,表情同往日一般恭敬。   他别过头,将目光放在那群正在交谈的修士身上,漫不经心地一一扫过,抿了口桌上的清茶。   “少主玩够了,就先回苍松派吧。”   宫岭岚没说话,半点目光都不想给他,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扣着,睫羽轻垂,遮住寒冰一样的眼眸。   等了许久,他才缓缓道:“长老现在连我想去哪都要管了吗?”   “少……”   “闭嘴吧,听见这两个字就烦。”宫岭岚抓起桌上的木筷,在小二端来的菜肴上拨了拨,挑走了青椒才下口。   龙杞便不说话了,在他旁边坐下,凝眸盯着他,宫岭岚被他这么盯着吃饭都不自在,于是将筷子拍在桌上,眉宇间尚有怒气。   “怎么,我吃个饭都得被长老盯着吗?”   “只是怕少主再跑了,这天大地大,我实在不好找。”   忽然,龙杞猛地将宫岭岚拽到身边,伸手抓住迎面攻击的那只筷子,冷冷地看向对桌那人。   罗纤灵偷袭被发现,轻轻扯了扯嘴角,道:“实在抱歉,我脾气不大好,见到苍松派的人就想动手。”   苍松派与纤绮派自傀儡事件暴露后就不和了,连表面关系都懒得装。   她旁边坐着一个面遮绡纱的女子,身形窈窕,眉眼温婉,此时正扣着罗纤灵的手,扭头同宫岭岚抱歉道:“她性子烈,实在失礼。”   宫岭岚推开龙杞,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对女子的抱歉不做反应,只是嘲讽地开口:“苍松派已经这么乌烟瘴气了,我回去,跟着我爹盘算怎么拉拢门派关系吗?”   他轻嘲:“无聊。”   龙杞垂着头不说话。   突然,二楼传来一声爆响,楼道栏杆被摧毁,掉下来的碎木砸到了好几个没什么防备的人。   “什么东西?”   “谁啊,在楼上打架!!!”   “老板!你家楼塌了!!!”   趴在桌上啃点心的罗纤灵看向那个方向,忽然呆住:“我记得叶仙师好像住在那个方向。”   她这话声音不大,宫岭岚也只能听见“叶仙师”这三字,他又挑开一个青椒,抬头看过去。 第158章 带他走   宫岭岚楼上栏杆被摧毁成断木残垣,齑粉灰尘簌簌落下,楼道崩裂塌陷,离得近的几个修士被灵流波及,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有病吧!”   一个被断木砸中脑袋的修士撑起灵力罩,气势汹汹的拔出剑,暴躁的往传出声响的方向奔去。   龙杞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坐在椅子上的宫岭岚抓住,防止他趁乱溜走。   宫岭岚皱眉甩了甩他的手,没甩开,只能故作不在意地看向那片废墟。   客栈塌了一块,断木堆积在地,弥漫的灰烬散开之后,还能瞧见那一角浮云青天,掌柜的张大嘴巴,吩咐小二去看看怎么回事儿,然后开始拨动算盘,算着应该赔偿的损失。   好在如今在这客栈的都是些修士,反应很快,没什么受伤的人,只是热闹的气氛被打破,换上了严肃。   龙杞目光如炬,看着破损的屋檐底下,凝眸屏息。   “魔修。”   宫岭岚挑青椒的手一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定定地看往那一片灰尘,迷蒙的废墟,停了一下,斜月剑出。   罗纤灵本想往那边走过去,却被唐晚枫一把抓住,她露出来的双目微沉,诧异的盯向那抹朦胧的玄色影子。   她道:“先别去。”   有几个想要凑近去看看的修士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开,跌出几米之外,震的五脏六腑都疼,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将客栈都为数不多的几个凡人护住,对周围的同伴道:“是魔修!”   场面一时肃然。   近几年来,魔修作乱的情况已经极少,凡界同魔界风平浪静,有种天下太平的趋势。   可如今却有魔修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聚集了众多修士的凉州,众目睽睽也是众矢之的。   若是平常魔修倒也还好,但这次这个好像不是容易对付的。   灵魔天生相抵,一见面就免不了血雨腥风。   泛着寒气的霜降刺穿肋骨,伤在同一个位置,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墨允抬头看了眼客栈房梁的断口,沉默片刻,又低头去看那把冰雪般的剑,伸手抓住剑身,鲜红的血液从掌心流淌,又开始逗叶无尘。   “我这是把师尊逼急了?”   周围有几个刚知道他身份的修士拨剑就要冲上来,墨允屈指一弹,迸发出一层气浪将那些人逼退,暗沉的红眸一一扫过众人,轻轻勾出一个笑。   他望了眼断梁,扫过那道乌漆的人影,最后看向叶无尘,很乖地笑笑。   魔界的人想把他带回魔界了。   叶无尘也没想过自己这一剑会直接把楼弄塌,如今众目睽睽,墨允的身份暴露,他咬咬牙,一道结界落在众人面前,面对外界,他的声音仍然是温沉的。   “各位无需插手,叶某教徒无方,引门下弟子入魔,现今逐出师门,断绝师徒情谊。”   他扫视周围,有人对他的出现很是诧异,也有人保持看好戏的心态,更有人反应过来,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叶无尘顿了顿,道:“我以性命担保,他虽入魔,但从未作恶——”   他停下来,瞄了墨允一眼,道:“以后也不会祸乱凡间。”   “我会把他送回魔界。”   他说完,看了眼仍然刺在墨允肋骨上的霜降,血色一时染透眼眸,他想抽离霜降,剑身却被墨允抓得,叶无尘顿了顿,狠心将霜降抽出,溅出血珠一串。   “师尊在心疼。”墨允却笑眯眯地盯着叶无尘的表情,转而声音又沉了下来:“逐出师门?”   淬灵的霜降穿破带着旧伤的皮肤,附带着攻击性的灵力钻进伤口,脸都疼得失去血色了墨允都还在问:“师尊要将我逐出师门?”   上次听到这四个字是什么时候?   上一世,仙师门中,无名峰上,此人白衣如雪,目若寒冰,恍若生在冰中的玉面雕像,长身玉立,居高临下的瞧着那个被揭露身份的血瞳少年。   他迟疑了很久,才冷淡的开口,说出墨允再熟悉不过的那两个字,“劣徒。”   后面本该还有一番谩骂,但他只简短的说:“你既入魔,就不该留在仙剑门,你我师徒缘尽——”   他扫了眼周围站立的仙剑门弟子,目光落在揭露墨允身份的那名弟子上,对墨允道:“逐出师门……”   他说到这儿,猛的停住了,藏在袖中的手指收紧,眼眸也稍稍失神。   忽然,他抽出腰间的配剑,寒光乍然的剑尖猝不及防的刺向墨允。   攻势迅猛,出招凌厉。   每一剑都是向着墨允的要害去的,稍不留神便会被挑断经脉,废去灵根。   早早就潜入仙剑门的封云鹤站在暗处,动了些手脚,帮着他重伤了叶无尘。   之后,墨允将他带回了魔界,而驱使他做出这件事的原因,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所谓的复仇,他更是想知道这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原因。   “铮——”婉转清丽的琵琶音响起,墨允回过神时,叶无尘已经被他强行控制住,压在那片废墟上。   众目睽睽之下,叶仙师的威名被他压碎。   叶无尘睁大了眼,压根不会想到墨允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他做出这种举动,两人虽与外界隔开,但中间也只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眼前。   当克制已久的行为踏出第一步,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真想……把你关起来就好了,看你还怎么驱赶我。”   温热的血隔着衣料浸染开,贴上了皮肤,血腥气传递,墨允不想去管那伤,任它血流如泉,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如纸,却因此看起来阴冷的不像话。   喉头腥甜上涌,他扣住叶无尘的后脑,强硬的贴上微凉的唇,一吻深沉。   去他妈的逐出师门!   他死也要死在叶无尘身上。   众人未看清情况的刹那,墨色尘雾骤然升腾,遮住了众人视线,铮的一声,唐晚枫手中的琵琶弦勾断,她看着那突然升起的黑雾,心神微颤,忽地拂袖在桌上落下一架古琴,指尖拨动,铮铮流音响起——   她要摧毁叶无尘落下的结界。   一切都错了,全错了,叶仙师根本没同意墨允,但墨允云里雾里的答话让她误解了两人的关系。   况且墨允是魔修,魔修有那么多恶心人的功法,万一叶无尘被迷惑了,或者被强迫……   宫岭岚持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扭头对龙杞道:“救仙师。”   他大概能猜出来里面会发生些什么,洛予初带给他那些肮脏的回忆刻到了骨子里,他对这些事敏感的要命。   所以,救仙师。   龙杞顿了顿,点头应声。   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无尘落下的那层结界出奇的容易动摇,像是没有灵力支撑。   而里里外外听到动静聚集过来的修士将这家破损的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些人没问完事情大概,只听到魔修这两个字就对那层黑雾发起攻击。   灵修与魔修向来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客栈被肆意的灵流扫乱,掌柜的也不扒拉算盘了,在修士设下的结界里头想着该找凉州的管辖门派要多少赔偿金才合适。   若修士的战斗波及凡人,此地的管辖门派得负全责。   四面八方五花八门的攻击呼啸而来,那墨色尘雾却不见驱散,被攻击到了一定程度还会释放攻击。   几个阅历高的修士发现了倪端,连声制止众人,有一人高声道:“别动手!这是魔族的返涛雾林阵!”   “返涛雾林阵?”宫岭岚没怎么同魔修动过手,重复这句话后便皱了皱眉,龙杞在他旁边自发的给出了解释,“这一般是用来囚禁人质的阵法,可以吸纳攻击,叠加到一定威力会反噬。”   龙杞解释完之后便不再动手,双眉之间拧成了一条缝,他想了想,道:“可这种阵法得要极高的修为才能维持,墨允他到底入魔多久了?”   宫岭岚听到他的呢喃,只道:“怎么破解阵法?”   龙杞仔细思索一番,微微叹气,摇头:“这阵法实在是少见,我不知。”   “……就这样等着?”宫岭岚蹙眉,又想到了昨日的事,语气不怎么好,“仙师也是被蒙在鼓里许久了。”   龙杞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众多还没搞清状况的修士听见提醒,停下攻击,面面相觑,忽然有一人发问:“凉州怎么会出现魔修?这离魔界可有万里远。”   一石激起千层浪,立马就有了解事情的人出来解释,“叶仙师的徒弟入魔了,正要断绝关系。”   “可这阵法不像是一个刚入魔的人能设下的。”   “……谁知道呢,叶仙师也是才发现,只是他唯一收的弟子入了魔,实在是令人嘘唏。”   也有人困惑且疑虑,“这么强悍的魔气当真发现不了?”   更有人冷嘲热讽,“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看来叶仙师也不似传闻中说的那般高洁。”   唐晚枫听到这话,纤指在古琴上一抚,音浪朝那人袭击,不伤及要害,只是微微警醒,“叶仙师可不是你能随意诽谤的。”   “你谁呀?遮这个脸不敢见人,说不定叶无尘早就发现了,只不过他心里有鬼,这会儿才拿到明面上来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们口中的叶仙师天天想些什么呢。”   那人被削断了头发,有些恼火,口不择言的乱骂一通,然后遭了罗纤灵两棍子。   那人更加恼怒,又开始破口大骂,直到一把剑抵上他的喉咙,宫岭岚笑得温雅,剑尖挑开那人的衣襟,“这么暴躁,可是被坏了什么好事啊?”   那个人顿时消声,将身旁的女修往身后拉了拉,冷硬地别过头,呸了一声,还是那句话,“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龙杞见宫岭岚还没收回孤月剑的意思,不由得抓住他的手,出声提醒:“少主。”   宫岭岚扫了他一眼,收回剑,低了低头,声音低不可闻:“所以我说,我很妒忌墨允。”   从叶无尘以性命担保墨允不会作恶时,这两人的声誉就绑在一起了,此事闹大,万一墨允往后为乱凡间,他是魔修,没什么稀奇的,可他的授业恩师叶无尘将会变成众矢之的。   叶无尘把自己的声誉压在了墨允身上。   是信任还是想以己束人,宫岭岚不知,但他真的,很妒忌。   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这对宫岭岚来说很罕见,甚至于上一个如此待他的人,已经在记忆中消失。   道行高的修士注视着面前少见的返涛雾林阵,一筹莫展,有些个脾气暴的已经吼出声。   “妈的这种修为的魔修是怎么溜到这来的?!!!”   “凉州的门派还活着吗!自家出事了不来管管?”   “……”   有些人帮不上忙,在一旁分析这件事发始末,大部分人所疑虑的点只有一个,“此阵法决不是一个刚入魔的魔修能设下的。”   此时,有人猜疑叶无尘,也有人为他辩解,后者居多。   正是无解时,那返涛雾林阵被从里破开,墨允跪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缓缓抬头,看向房梁断口,声音提高了些。   “多谢前辈设下的阵法,不过好像困不住师尊呢。”   他说完,忍不住喉头的腥甜,撑着地面呛出一口血,狼狈至极,躲在暗处的封云鹤终于现身,跳下地,立在墨允身边,想将他扶起来。   墨允躲开他的触碰,勉强抬眸,看向白衣染血的叶无尘,尽管那人自始至终都躲着他的视线。   他轻轻喘气,声音很弱,仿佛困兽乞怜。   “师尊,疼。”   “带他走。”这话是对封云鹤说的。   叶无尘扫了眼封云鹤,指尖指向墨允,“否则我杀了他。”   封云鹤一顿,强行拽起墨允,足尖轻点,从客栈被破坏的屋顶离开。   他有一种感觉,若叶无尘铁了心要杀墨允,那这未来魔尊可能真的会把自己送上去,任他千刀万剐。   “封云鹤?魔界三将之一?!卧槽他跑了!!!”   “追啊!”   “等等那这阵法是封云鹤设下的?”   叶无尘没管这群后知后觉的人,他径直走到掌柜台,往上放了一堆金元,对掌柜道:“不够来仙剑门找我。”   “仙师……”唐晚枫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叶无尘的前襟上,皱了皱眉头。   “我没事。”叶无尘打断她要说的话,又道:“多谢。”   外面的声音,阵法里面听得到。   返涛雾林阵是墨允设下的,违背了契约,受到了白沙翠竹的反噬,而误导众人阵法是封云鹤设下的,是因为听见外面有人说叶无尘极有可能包庇高修为魔修。   所以他弱化自己的形象,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刚入魔的人。   宫岭岚在远处,斜月剑被收好,他瞄了眼叶无尘,打算离开。   反正不是自己的。   “叶仙师。”可宫岭岚还是喊了他一声,停了一会儿道:“前些天的事,还得对仙师说句抱歉。”   叶无尘抬头看他,娴熟地扯开一个笑,有些苍白,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龙杞看着宫岭岚,又扫了眼叶无尘,终究还是没说出心底那个猜想,自发的跟着宫岭岚离开。   昨日没有封云鹤,他分明感觉到了墨允身上的魔气,绝不是刚入魔——可那又如何,终归是别人的事,他懒得管。 第159章 高烧不退   “去跟着他。”   离开众人视线,来到一处偏僻的密林,墨允推开封云鹤,扶着一旁的树堪堪站稳,又猛地躬身,吐出一口血。   白沙翠竹毕竟是不平等契约,反噬时间长的要命,加上肋骨的伤,更是弄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公子,我先帮您医治。”封云鹤蹲下身,翻出一件医箱,却被墨允制止。   “我没事,你先去跟着师尊,他路上应该会晕,留意他的情况,随时告诉我——魔界我自己会回去。”   他喘着气说了一大段,嘴角不住的有血在流,忽的,他甩出长鞭,从阴暗处勾出一个人,随后一脸嫌弃的推给封云鹤。   “看好他,别让他靠近师尊。”   “嗯?”被勾过来的魅狐懒散的依在封云鹤怀里,一双上挑的媚眼如丝般看向墨允,“美人当道,我怎么把持得住?”   封云鹤面无表情的将他拎到一边,正色道:“是。”   “公子都管封云鹤叫前辈了,我呢?公子也唤两声听听?”   墨允:“把他带走。”   封云鹤还在忧心他的伤势,就直接用咒把魅狐的嘴堵上,对墨允道:“公子还是让属下看看身上的伤吧。”   墨允扫了他一眼,“不用。”   “……那属下便先行离开。”   封云鹤只能拽着魅狐离开,魅狐花了些力气把那咒解开,然后扭头道:“下次见——尊上。”   墨允一顿,对上他湛蓝的眸子,独自往魔界的地方行去。   魔界边缘的密林旁,阴阳河道边,溪水叮咚,潺潺流淌,这是当年,墨允找到叶无尘的地方,骗着哄着将他带回魔界。   墨允望了眼远处暗沉的天空,扶着一旁的树蹲在河边,左心口往下,那道止了血的伤口疼的厉害。   花了一天时间回到魔界,天色已经暗沉,河道两边树影犹如鬼爪,诡谲多变。   “找我?……你怎么了?”   卿君从远处走来,还未走近就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吓到,他瞧着堪堪站起来的墨允,顿了顿问:“哭过?”   墨允不答,只道:“师尊的灵魂有些问题,麻烦帮我查查,谢了。”   他说完,便想离开,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对卿君道:“我那主神殿的事你不用打理了,帮我丢到这个位面来,我自己解决。”   “这么勤快,失恋了?”   “没有。”   墨允回答的干脆,卿君看着他那一身的血腥满脸不信,突然一个光球从他身后溜出来,被墨允眼疾手快地抓住。   他抓着那个光球,熟悉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想要捏碎这个玩意儿,好在卿君及时制止,“它已经不是非法系统了!”   “师尊身上拆下来那个?”墨允眯了眯眼,手指慢慢收紧。   卿君:“……”   经过卿君一番口干舌燥的解释,墨允才了解到,这个系统本来已经放回属于他的那个位面,但由于心中执念过强,又被自主签订为正规系统,现在正在墨允手下的那批系统中。   墨允:“天道好轮回啊——”   卿君抽了抽嘴角,将光球夺过来,塞入袖中,“它来看看叶无尘。”   “不许看。”   “它说它知道一些关于叶无尘的问题。”   墨允垂头,看了眼肋骨上的那道伤,眼眸渐沉——   返涛雾林阵中,他看清了,动荡的魂魄,绛紫的眼眸,一闪而逝,几乎瞬间,叶无尘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淡淡的,仿佛在看芸芸众生。   那样的眼神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很久才恢复如初。   他抬头看着卿君,目光落在他宽大的袖袍上,“我那边的系统还是交给我吧。”   “它是正规系统,你不能揍它。”卿君从他那阴恻恻的表情中就看出来他想干什么了,于是把手背在身后,道:“反正他和叶无尘早就认识了。”   墨允收回脸上残忍的表情,主要是怕这个系统向叶无尘告状。   叶无尘在另一个世界的好友,叶钰,他做系统是为了带回因车祸死亡的叶小凡,生前,这兄弟俩感情挺好。   “再说了,它也不需要你的同意。”卿君又忽然开口。   “不是我那边的系统吗?”   卿君打着哈哈说:“这不怕你丧心病狂欺负正规系统嘛,我就申请把它调我这边来,过几天就变成我这边的了。”   “那也是过几天的事。”   墨允盯着他,血瞳暗沉,身上血腥浓重,仿佛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恶鬼,卿君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嘴角漫出的血丝。   “喂,你又吐血了。”   “……”   最后,墨允还是把系统扣在身边,对卿君道:“过几天我带它去找师尊,你先回主神空间吧。”   “为什么过几天?”卿君瞧着他手上那只光球,不明所以的问。   “这几天我控制不住,怕伤着师尊。”   卿君道:“那我带它去看看不就好了。”   墨允扫了他一眼,抓着光球转身离开,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大概是来接他回魔界的,一阵风带过血腥气,吹不开的浓重。   总得给他一个,接近叶无尘的理由吧。   十日后,新任魔尊上位,金珠冕旒,暗金袍玄龙袍加在少年身上,赤红的眸子淡淡扫过魔宫的殿堂,奢华古典的陈设熟悉的不行。   踱步上前,黑金丝履踩上暗红小阶,懒散的斜靠在椅上。   终究还是回来了。   新任魔尊很忙,非常忙,梨花木作案上叠了高高的两沓纸质文书,魔尊每日就坐在那儿,一份份扫过,沉寂片刻后,那些文书就在他指尖化为光点,拢向窗外。   宫殿中点着檀香,幽荡的香气在房中散开,日光透过窗纸落在殿门前,将昏暗的殿房照出一层微弱的光亮。   刚继任尊位那天,老魔尊对墨允说:“松儿死后,我想通了些事,早些年欠你爹的,想还给你。”   他身子染病,体内魔气控制不好,常常侵扰心肺经脉,大概时日无多,墨允肯回来继任魔尊,已是满足了他毕生的心愿。   看着老魔尊那张脸,躲在暗处的十锦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墨松,跑到一个地方哭了很久,又阴差阳错的找到墨松的碑,情绪更为崩溃。   听老魔尊说,墨允的娘云馨儿被魔界的人囚入血池,魂魄尽散,尸体全无,墨松因此屠了半个魔界,被抓捕后砍去头颅。   这是魔界十多年前一场较大的变故,老魔尊也因此染上顽疾,颓废数年。   墨允听他说完这些就走了,也没表达什么态度,冕旒上垂下来的细小金珠随着他的步伐摇晃,疏离浅淡的阴影打在他脸上,淡漠的紧。   而今下,桌上那两沓堆得比人高的文书在墨允指尖一一化为光点,飘向远方。   他的主神殿可没有这么多事儿,卿君那家伙估计是把他自己的也丢下来了——罢了,反正也没事干。   心魔太放肆,他又不敢去找叶无尘……   吱呀一声,紧闭的檀木大门被推开,封云鹤板着一张脸走进来,单膝跪下,恭敬道:“尊上。”   墨允稍稍抬眸,然后缓慢地垂落睫羽,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怎么样了?”   “他七日前回到仙剑门,回至清峰后昏迷,高烧不退。”   “高烧……不退?”墨允放下文书,“在路上没昏迷?”   “没有。”   墨允想了想问:“是不是有人与他同路?”   “和苍松派的人同路。”   等封云鹤离开,墨允才站起来,走到屏风后面拆下头上尊贵的冕旒,随意丢在地上,换下暗金纹玄龙袍,调出灵力掩盖魔气,带着光球离开魔界。   他只是趁叶无尘昏迷带系统去看看他。   仙剑门已经禁止墨允随意出入,他用了主神之力才成功绕到至清峰前,拿出叶无尘曾经给他的令牌溜了进去。   顺着竹林小径往上,四季居前的小院里,陆逍坐在石椅上,看着石桌上趴着的那只白花花的大猫,它恹恹的,感觉被颓废围绕。   忽然,它眼睛发亮的看向墨允藏身的地方,腾地站起来就要跑过去,墨允怕被陆逍发现,连忙隐匿身形。   大猫眨了眨眼,估计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便又没什么生气的趴在桌上,晃着自己的尾巴玩。   四季居有一个算不上后院的后院,那一般没什么人来,堆积了大片枯落的竹叶,踩上去有些细微的声响。   墨允小心地绕到后院,后背贴在壁上,打算先听听里面的动静——里面还是其他人。   面对后院的窗子被打开,一股苦涩的药味传来,沁入心扉,他从窗边把光球放进去,然后躲到竹林深处,在虚空中划开一面光屏。   必要的时候,主神可以看到手下系统周围的一切。   房内的气氛略显严肃,那边的床帐被拉下,垂落在地,看不见里头的人。   萧逸春与元盈在圆桌前坐下,桌上放着空杯茶壶,许久没用过了。   萧逸春的表情颓然,一袭洁白的长衫在此时看上去竟有些苍白无力,他正皱着眉,盯着桌面。   元盈在捣鼓手中的医书。   “以叶长老的体质不该病这么久。”她缓缓开口,放下医书后又找了几位药材摆弄。   “……”   “门主。”元盈抬头,额间一点朱砂红的像火,“你知道什么还是告诉我吧,不然这病我不好下手。”   叶无尘高烧七日未曾退过,以他修仙者的体质根本不该病的如此重,而看萧逸春这七日的反应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萧逸春叹了口气,扫了眼她手上的那几味药材,抚额敲桌。   房间内一时安静得要命。   良久,萧逸春才道:“师弟这病自己会好的,还是不劳烦元长老了。”   “烧了七日了,门主还觉得叶长老这病自己会好?”   “我自有打算。”   元盈皱了皱眉,又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萧逸春截住话头,只听他道:“元长老不是一直认为欠我一个人情吗,别问这件事,就当还了我一个人情了。”   元盈沉默片刻,垂眸淡淡道:“放任病人不管,我做不到。”   苦涩的药味弥漫口鼻,帐幔层层叠叠,遮住了里面那人的容颜,从外面看着,像是封住了什么东西。   桌前,元盈埋头研究手上的药材书籍,萧逸春知道她倔,想了很久才妥协了似的,悠悠开口:“罢了,也不是什么秘密。”   早在百年前,叶无尘也生过这样一场病。   当时,门主之妻突然身殒,迟楠七也命悬一线,弥留之际在世间留下一抹残魂,暂且维持仙剑门运转。   叶无尘在师尊师娘的葬礼上表现得有些异常,回来后高烧不退,昏沉了足有半月之久,而他醒来后,萧逸春就再也没听他提师尊师娘的任何一件事。   再没提过,一切如初。   就像失去了那段记忆。   “所以,他这次应该,会忘记墨允吧。”萧逸春说完那段往事,目光便落在床上垂下的卷草纹帐幔上,然后起身,往门外走去。   “走吧,师弟会好的。”   残阳薄暮,倦鸟归巢,晚风徐徐穿竹林,乱石归在竹下,兰阙亭头染了些昏色,大猫蜷着身子,依在亭中。   四季居屋檐上落着几只过路的鸟,啄了啄瓦楞,休息片刻,振翅远飞。   藤椅在斜阳光辉中静默,浅淡的乌影打在地上,合着旁边石桌的影子一起,在昏黄中映下乌景。   至清峰。   弥漫着苦涩药香的房内,墨允在床前站立,轻轻将帐幔撩开,乌漆的瞳眸定定地看着叶无尘,眼中暗波翻涌,却只是在床边坐下,轻声问着那个不会回答的人。   “师尊会把我忘了吗?”   光球在叶无尘上头盘绕一圈,然后落在略微失神的主神肩上,出声道:“以前在魔界,我检测到他的情绪一直移定在一个区间。”   “嗯……”墨允应得有气无力。   “见到你的时候他的情绪波动的厉害,有突破那个区域的可能。”   “我知道,他那个时候恨惨我了。”   “不是恨。”光球一顿,继续道:“总之他的情绪从没突破过那个区域,稳定得有些异常,感觉像是被什么压着。”   墨允留意到光球的最后一句话,“被压着?”   光球还没回答,就被突袭来的一只手抓走,卿君趾高气扬道:“好了,现在这是我家的系统了。”   墨允扫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就被卿君拽走。   “大主神找你。” 第160章 你是真人吗   主神空间从里到外的一尘不染,零零散散的立一些通往各个主神殿的门,这空荡荡的地方一般不会有主神过来。   而在主神空间的中转站外,卿君蹲在地上,长袍曳地,他托腮道:“大主神好像一直在观察叶无尘那边的情况。”   旁边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听到这话,问道:“怎么了?”   “墨允前几天把大主神儿子睡了。”   “……他被睡了?”   卿君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只羽毛笔,谈八卦似的,无奈的在地上画圈:“其实我觉得那小子没这胆,但位面法则有规定,脖子以下全部屏蔽,那天大主神正用水镜监视着两人的情况,结果水镜突然黑了,把他气得半死。”   每个主神都可以监视位面的情况,但为了确保位面的稳定性和主神的身心健康,过于私密的东西不能被监测,因此就有了这么一个规定。   卿君顿了顿,自发摇头:“那小子绝对没胆。”   正聊着,墨允从中转站走出来了,他看了眼仍然在碎碎念的卿君,不明所以:“什么没胆?”   “没什么——大主神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些师尊的事。”   卿君摸了摸鼻子,凑过去问:“你真把人儿子给睡了?”   墨允斜斜的扫了他一眼,“您瞧我有那胆子吗?”   他在位面抽离了魂魄才能进入主神空间,而脱离了位面身份的他也离开了心魔,所以他现在想到前些天的事,真的燥得慌。   天呐,他怎么敢?!   他到底哪来的胆子啊?!!   墨允揉了揉脸,故作镇定的对卿君说:“他魂魄上的事不用查了,我都知道了。”   “哦……你去哪儿啊?”   “系统空间。”   卿君看他走得急,便好奇地跟过去,“去那干嘛,找系统排解失恋的忧郁?”   “给师尊找个走剧情的系统。”   “走什么剧情?”卿君一顿,看向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个恐怖的猜想卷上心头,“卧槽?!你爱而不得就杀人啊?!喂!冷静啊!!”   *   至清峰上,日暮黄昏,庖厨那边升起了些淡淡炊烟,在至冷至清处添了点人间烟火,大猫趴在石桌上,晃着自己的尾巴逗兔子玩。   墨允在灶前煮饺子,热气氤氲,蒸得他的脸有些发红,他拿着长柄勺搅着锅里的汤水,忽然对着虚空开口:“先别急着绑定他。”   一只光球冒了出来,还是叶钰。   本来,墨允是想重新给叶无尘找个系统,可奈何墨允手下那些系统被他的一系列方针给灌输成了恋爱脑,奔放得很,墨允怕吓到人,就只能听卿君的,让叶钰下来。   光球有些不解:“可不绑定的话,没办法让他相信我是个系统。”   “再等一段时间。”   墨允将饺子舀到汤碗里,端去了房中。   “先回主神空间吧,到时候再找你。”墨允看了光球一眼,道:“系统在位面长时间不绑定宿主会被重创,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光球离开后,墨允才撩开帐幔,低头看着那人的容颜,末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仿佛烙进了心底。   叶无尘蜷缩着,偌大的一张床,只占了一个很小的角落,半张脸都埋进了被衾里,脸色是病态的苍白。   看得人心中一阵发紧。   墨允将他额定的碎发拨开,仔细地描摹他的五官,然后慢慢将人扶起来,轻声道:“师尊,醒醒。”   叶无尘无力地睁开眼,盯着面前这个把自己闹醒的人,还有些迷惑,困顿得要命。   盯了许久,他才低下眉眼,抓到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停顿了片刻,干脆把头闷进去,一言不发地又躺床上了。   看来还没搞清楚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谁,否则不会这么淡定的。   墨允看着那个把自己塞回被子里的人,毫不费力地扯开他身上的被子,又将人捞起来。   叶无尘昏沉着,没什力气,于是一头磕在他脑门上,砸的两个人都眼冒金星。   叶无尘被自己砸醒了,坐着眯了一会儿,然后才勉力睁眼,瞧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张了张嘴,声音略哑,“师兄……让你来的?”   他阖了眸子,缓缓推开墨允,“告诉师兄我没事,回吧。”   墨允稍稍一滞,拽住想要重新躺下的叶无尘,“师尊,还记得我是谁吗?”   叶无尘迷迷瞪瞪的看向他,一双漂亮的眸子没有生气,只是愣愣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良久未曾动静。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极为漫长,煎熬的仿佛有一把薄薄的刀刃在魂魄上细腻地划开一道道的口子,痛苦叠加,心中那点微小的希冀仿佛也会被消磨。   叶无尘盯了他片刻,有些皱眉,颇为烦躁地躺下去,声音闷闷的。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又谈何记不记得?”   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墨允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倏尔呆坐在原地,微微愣住。   大主神将叶无尘的事跟他说了个大概,比如封印。   三魂六魄,他被封印了感知七情六欲的三魂,那是不属于任何修真位面的力量。   良久,叶无尘又烦闷的扒开盖住自己口鼻的被衾,“你怎么还不走?”   墨允回神,缓声道:“门主让我来照顾……长老。”   其实叶无尘出了事,萧逸春每日都会来看顾一下,陆逍更是在至清峰住下,是墨允用了主神之力,让他们没有时间来至清峰。   而萧逸春派过来的弟子也被墨允敲晕。   否则他见不到叶无尘。   他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叶无尘,低了低头,仍然不死心的问:“长老还记得墨允吗?”   叶无尘又把被子扯上来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双迷离的眼眸,卷翘的睫帘扫下,他又昏沉的翻了个身,面对墙壁。   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回忆,总之等了很久才听到他的回答。   声音还是微微沙哑,带着些许沉闷。   “嗯,那孩子挺能哭。”   叶无尘说完,将脸埋进被子里,再无动静。   床边,墨允见他还记得一些,便稍稍放下忐忑的心,独自思忖着,然后想通了什么似的,又把人给拽起来,迫使他清醒。   叶无尘晕的要命,打心底的想弄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兔崽子,直到他听到耳边传来少年压抑着,带了些委屈的声音。   “师尊要丢下我吗?”   因为被人拥着,他看不见那人的脸,这带了些情绪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楚,让越发混沌的记忆重合,重组。   就像是一块拼图,虽然画面凌乱了,可只要触及到一个点,那副拼图的原画便会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显现出来。   叶无尘能忘记墨允的容貌声音,但忘不掉这个人给他带来的习惯。   比如——   “别哭。”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叶无尘说出这两个字,连自己都有些呆滞。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随后歪头看了眼抱住自己的这人,又呆滞了许久,终于在半晌后搞清楚他是谁了,但叶无尘的反应还是让人哭笑不得。   只见他猛的发力推开墨允,卷着被子把自己滚到了床角落,低着声音催眠自己。   “我在做梦。”   他说完这一句,有些晕晕乎乎的,扯了被子盖住自己又打算昏过去。   墨允见他记起来了,松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自我催眠,嗓音带着笑。   “嗯,师尊在做梦。”   叶无尘顿了顿,露出一双眼睛往他这看了一眼,又立马藏进去,声音沙哑但却异常坚定,“是的我在做梦。”   墨允真没想到他会顺着自己的话对自己进行催眠,有些好笑,又起了些逗人的心思。   “那师尊梦到我了,算不算是魂牵梦绕?”   叶无尘躲着,不想说话,还在心里努力的给自己催眠,他绝对是在做梦,要不然就出现了幻觉。   否则这崽子怎么还在至清峰。   墨允见他不答,还以为他又睡了,于是爬上床,凑近了喊一句,“师尊?”   叶无尘被他吓得毛都炸了。   不是啊,这梦境是不是有点真实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被拉起来坐好,一颗混沌的脑袋像在被泡在水里,沉沉浮浮,能看清的只有眼前笑得人畜无害的少年。   叶无尘的表情有点呆,他在怀疑人生。   所以到底为什么啊?仙剑门的防御已经差到能让一个魔修来去自如了吗?这绝对是幻觉吧,他是不是还在玉露渐华府?他在做梦他在做梦他在做梦……   桌上那碗饺子被灵力温着,依旧冒着腾腾热气,可再不吃的话,汤底就会糊了。   于是叶无尘被塞了一个饺子,他下意识的咀嚼,吞咽后回过神,活见鬼似的盯着墨允,面对他喂过来的饺子,死活不愿意再张嘴了。   他见鬼了。   “师尊。”   “啊?”   毫不费力,叶无尘被这崽子套路着吞下了碗中的十多只饺子,他还是有些晕,甚至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简单来说,他一边催眠自己在做梦,一边又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于是在两者的交界点徘徊,懵懵懂懂,还分不清真实与否。   他稀里糊涂地吃完饺子,呆滞的盯着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年,又被他拿帕子擦了擦嘴。   然后,因为叶无尘的表情太懵了,墨允忍不住这捉弄的心思,于是又笑眯眯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叶无尘一僵,猛地后退,还差点往他身上捅一剑。   妈的,至清峰有鬼!   好在墨允没将他逼的太急,见好就收,端着已经空掉的碗就走出去了,留叶无尘一个人在床上怀疑自己怀疑人生怀疑仙剑门。   他抓着被子,一脸惊恐,昏得也没那么厉害了,满脑子都是见鬼两个字。   他绝对是见鬼了,墨允不是应该在魔界吗,怎么上至清峰来了,妈的,仙剑门的防御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墨允大概是将碗也洗了,回来的有些慢,他走进敞开的门,目光落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叶无尘身上,走近了,坐在他身边,将他吓得一颤。   叶无尘往床里头躲了躲,一对好不容易清醒的桃花眸子打量着他。   “你是真人吗?”   墨允只是看着他,没怎么说话。   他想看看自家师尊还能胡言乱语些什么。   见他不说话,叶无尘别过头,本来就奇怪的思维加上混沌的脑子,更是口不择言,“不说话的话,那应该就是假的了,等会儿我让人把你搬、搬回魔界。”   墨允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五官深邃,组合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妖邪感,但笑起来却很乖,嘴角的弧度甜到了心里。   和叶无尘记忆中的一个乖巧明朗的少年很相似——如果他笑完之后没有再亲叶无尘一口的话就更像了。   叶无尘愣怔地瞪着自己养出来的这个小兔崽子,可算是接受现实了,只见他把自己往被子里藏了藏,埋下头在被子上擦了擦嘴,道:“你给我回去。”   他嗓子微哑,声音也低,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墨允点头应着,表面上乖巧的要命,却趁他不注意又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叶无尘头一次见到这么无耻的人。   墨允笑着把人推倒,替他捻好被子,拍了拍,温声道:“这次只是想来提醒师尊,别把我忘了……”   他柔柔的垂下眉眼,声音恭敬的像只怕被主人抛弃的宠物,等叶无尘稍稍放松警惕的那一刹那,他又忽然扯开一个邪笑,语气也是狂傲的不像话。   “仙剑门挡不住我,我还会来的,师尊。”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叶无尘扶着稍稍昏沉的脑袋坐起来,迷惘的盯着半点人影也没有的门外。   这崽子趁他不注意偷偷修炼啊?   妈的。   叶无尘找出一张传音符,传到萧逸春手中,一日后,仙剑门防御全部加强,阻止一切非仙剑门的人进入。   身在魔界的墨允听到这消息只是笑了笑,伏在桌案上看着那两叠高高的不属于自己主神殿的文书,想着要不要给卿君找些事儿做。   又过了一段时日,卿君发现自家的一堆系统有往墨允那边的恋爱脑系统发展的趋势,于是咬着牙把丢给墨允的那堆文书揽了过来。   常驻在中转站的大主神瞧着位面的动静,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幽紫的眸子微微眯着,“墨允这小子心思挺绕啊。” 第161章 锁   四月芳菲天,仙剑门正进行着一年一度的收徒大会,六只刻了阵法的浮台依旧空了一只,叶无尘不在。   六年来,叶无尘门下弟子入魔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虽然闹起了不小的风波,但门派中有那么几个误入歧途的弟子本来也无可避免,谈论一段时间就过去了,可叶无尘却不再收徒。   萧逸春找他聊过这件事,叶无尘非常抗拒。   按照他的话来说,他对徒弟这种东西有阴影。   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将那些想拜入叶无尘门下的弟子纳入其他峰,也有那么几个死心眼儿的学墨允长跪不起,然后被和蔼的门主劝入悟德峰。   至清峰上,叶无尘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轻轻地晃着,觉得自己只有那么闲了。   没事干啊。   这六年,他无聊的要命,就去把真善堂的任务接了大半,导致门中弟子有一段时间想历练都找不到机会,真善堂的管事只能上报给萧逸春,从而限制了他每个月接任务的次数。   叶无尘想,他一个长老为门派做点事情都这么憋屈。   “喵——”大猫从石桌跳到他的肚子上,连带着那只养的浑圆的兔子一起,差点没把叶无尘给压吐了。   叶无尘把看起来就很重的兔子拎起来,刚想把它弄到石桌上就遭大猫呼了一爪子。   他嘴角抽搐,只能让兔子趴在自己肚子上,让两个小家伙玩闹。   这两小东西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就赖在至清峰,一天天闹腾的很。   可玩归玩,闹归闹,薅他头发就不行了。   于是萧逸春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师弟在吱呀摇晃的藤椅上和用爪子勾着他头发的大猫干瞪眼。   然后,叶无尘实在没办法把那些头发弄下来,只能翻了把剪刀把自己头发剪了。   大猫舔着自己的爪子,舔了一嘴毛。   “嗯?”叶无尘把两个小家伙拎开才看向萧逸春,笑道:“找我?”   萧逸春走过来,看了眼地上那些断发,又扫过石桌上伸着舌头吐头发的大猫,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有个孩子想拜入你门下,水木双修,和你的灵力同源,天分极高。”   “啊?可我不收弟子。”   叶无尘绕着脸颊旁边的头发,仰头看着明朗湛蓝的苍穹,眼神随着那朵飘动的浮云游动,春日的光照得他眯起了眼眸,惬意又松散。   安宁得像一幅画。   “水木双修……”叶无尘念着这四个字,似是有些动摇,可最后仍然徐徐道:“算了,还是不想收。”   萧逸春见他如此,叹了口气,劝道:“不是每个弟子都像墨允那般。”   他只知道墨允入魔,并不晓得墨允对叶无尘的心思。   他觉得若因墨允一人入魔,让叶无尘对所有弟子都失望了,实在是不值当。   叶无尘阖了眸子,摇头,“让那个弟子拜入其他峰下吧,往后,我用师叔的身份也能指点他一二。”   他已经这么说了,萧逸春也不好再劝些什么,只能先行离开,前往无名峰收徒大会。   叶无尘一挥手,藤椅外头的结界拉上一层黑幕,挡住了并不强烈的日光。   他一直认为,自己在墨允年少时举动让这孩子误解了些什么,所以才让这个少年对自己起了那样的感情,为此,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神经衰弱的状态。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好,也不值得什么人来喜欢,事实上,他从来都是将别人的喜欢当成一种误会。   毕竟他这个人啊,一点都不好的。   时间会冲淡一切,年少的欣喜大概也会一寸寸消失吧。   睡够了,他跳下藤椅,走向四季居,倏尔又扫见旁边庖厨紧闭的门,顿了顿,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厨房?   屋子里的陈设如初,简单明了,活脱世外高人的居所,只是通向偏房的门被锁了,上面还有自己留下的阵法,很难解开。   叶无尘在房门前站立,试探着碰了碰那扇门,被一股大力弹开。   他就懒得去解那繁复多变的阵法了。   又过几月,叶无尘闲着无聊,来到逍遥峰,找到躲在槐树下喝酒的陆逍。   阵阵清雅的香气扑鼻而来,淡白的槐花花瓣铺落地面,洋洋洒洒的落在斜靠于槐树底下的青衣男子身上。   陆逍旁边摆了几壶酒,有的酒壶已经空了,有的酒壶倒下,在地上洒落晶莹的酒液,酒味混着槐花香一起,又有别样的韵味。   他酒量好,喝了这么多也只是微醺的状态,见有人来了,便朝人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声音沁着醉意,“喝吗?”   叶无尘总是为世外桃源的老头找酒,晓是不怎么喝酒也将那些酒的品种认了个大概,他走过去,只是闻着味儿就能说出那酒的名字。   “南烛洒,你去凰城了?”   陆逍抽了抽鼻子,显得还有些委屈,“是啊,以前在那儿落下的风流债找上门了,可没把我折腾死。”   “该。”   叶无尘走到他身旁坐下,捻着地上飘落的槐花花瓣,馥郁酒香沁入心脾,一派宁和淡雅。   忽然一个湿润的壶口抵上了唇,伴着酒香阵阵,陆逍笑得开心,“从没见过你喝酒,难道是怕醉了说胡话?”   叶无尘注意的却是另一个点,“刚你喝酒是对嘴喝的吧。”   “呃……咱俩都这么熟了,没必要这么讲究吧,嘿嘿嘿,是不是叶兄?”   叶无尘无语地接过酒壶,表情嫌弃的抿了一口,陆逍见他那表情着实有趣,不免轻笑出声,身子一歪,靠在他肩上。   天光云影徘徊,影影绰绰,顶上槐花簌簌,稍有动静就会舞落几瓣花色,飘在发顶肩头。   沉寂片刻,陆逍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趴在叶无尘肩上叨叨:   “哪有什么一见倾心,我见色起意罢了。”   叶无尘有些嫌弃他满嘴的酒味儿,于是单手捂住他的嘴,“闭嘴。”   陆逍眯着眼,又满脸愤懑,“谁能想到我跟你成了兄弟!”   叶无尘觉得他这话有嫌弃自己的意思,无语的将人推到一边,任他瘫倒在洁白如霜华的槐花上。   他哼了一声,伸出五指,挡住洋洋洒洒的光,指缝间泄下的光华落在脸上。   “宁乐峰的饭快熟了。”陆逍又冷不丁吐出几个字,挪动了一下身子,脑袋搁在叶无尘腿上,熏陶着迷离醉意的眼神望着他。   叶无尘低头扫了他一眼,抱着酒壶抿了一口,又突然发问:“你喝的时候没往里吐吧?”   陆逍:“……”   “你就这么嫌我。”陆逍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两厢沉默,叶无尘忽然歪了歪酒壶,冰凉的酒液尽数倾倒在陆逍脸上,给他砸了个透心凉。   叶无尘拍了拍他的脸,“清醒点。”   宁乐峰上又升起炊烟袅袅,那是仙剑门中唯数不多的烟火气,叶无尘同陆逍过来时,故塘正将满脸黑灰的艾叶拎出屋外,顺带锁好了里屋的门。   艾叶抹了把脸上的灰,碧池般的眸子被烟熏出眼泪,眯成一条缝往叶无尘身上瞄。   “仙师!”   “呃?等等等一下——”   根本没有半点防备,叶无尘被扑了个满怀,少年脸上的灰蹭在肩上,像染了一块墨渍。   艾叶消失了两年,在六年前回来,同故塘闹了好一段时间别扭,四年前,艾林不幸身亡,故塘在幽州找到为此暴饮暴食的艾叶,将人哄好了带回来。   对此,魅狐想说,他当时只是觉得不用被封云鹤处处管教,太开心了去下馆子而已。   可惜,就算封云鹤走了,没有至清峰的令牌他也进不去,只能待在宁乐峰等叶无尘自己送上门来。   没办法,他馋叶无尘那张脸,天天就盼着同他春宵一刻。   艾叶笑着扬起头,眼中恍若承载满船清梦,熠熠有神。   “我一见到仙师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少年的嗓音爽朗,像夏日生长了接天莲叶的池塘,清丽干净得不像话。   叶无尘将人推开,道:“毕竟认识这么久了。”   他坐到旁边的桌上,手指敲着桌面,看向陆逍,随便聊起了些什么,直到陆逍再次说出那句话。   “叶兄啊,你说你怎么就不是个女的呢?”   叶无尘沉默片刻,拎着人去后山打架了。   艾叶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挠挠脸颊,用了一张符又窜进里屋,给故塘打下手,期间一张嘴就没停过。   忽然,他不经意的问:“师尊,你觉得有前世这种东西吗?”   故塘正在熬汤,听见他的问话还以为是什么新型玩笑,于是道:“你觉得有就有吧。”   灶台里的炭火烧得旺,印在他碧如苍穹的眼眸中,明灭不定,忽闪悉疏。   回至清峰已是夜幕,月朗风清,踏着一地冷华走上竹林小径,踩着枯叶杂草,进入独居数年的四季居。   才记起来今日是陆逍的生辰,结果自己把人揍了一顿,被他反过来灌了好几壶酒,叶无尘现在走路都是虚的。   他不是千杯不醉也不是一滴就倒,酒量还算正常,可也经不住陆逍那么胡来,给他灌了几大壶。   叶无尘觉得今日去找陆逍简直是个错误。   他扒在窗前,扭头看了一眼,离自己还有十步之遥的门,干脆抬腿翻窗,直接翻进了四季居。   结果脚下磕到了什么东西,把他摔得晕头转向。   叶无尘趴在地上,想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倒,要不就这么将就着睡一晚也行。   他在地上缓了许久,终于扶着额头站起来,回头去看那将自己绊倒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只放在窗边的木箱。   他眯着眼蹲在木箱旁边,寻思着自己房间什么时候多出了这样一个物件,月光从窗前倾落,斜斜地在屋内溢开一片冷清。   木箱上了把锁,落了道结界,封得严严实实,这就勾起叶无尘的求知欲了。   他盘腿坐在木箱面前,迎着泠泠月华,着手解起木箱上的结界,花了大半夜才解开,然后,他又勉力睁开昏沉的眼眸,去看那把锁。   叶无尘差点骂娘。   古枝玄铁锁,一种没有钥匙的锁,半个巴掌大的小铁块硬是弄出了各种环环相扣小机关,还坚固无比,很难被外力破坏,比孔明锁还折磨人。   听说有一个门派用古枝玄铁锁锁住了自家门派的绝密功法,结果几十代下来,此门派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功法,被迫重新修炼另一种功法。   民间对此有一种非常贴切的说法,古枝玄铁锁能熬死神仙。   叶无尘抓着那把锁,想着自己花了大半夜才破开的结界,本着不能半途而废的心理试探着扒拉古枝玄铁锁。   手中传出咔嗒声,古枝玄铁锁在他手中变化了各种形状,但就是解不开。   最后,他非常暴躁的拿出霜降把木箱劈了。   木箱被他劈成几大块,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叶无尘坐在地上,拎起一件衣服开始怀疑人生,他就为了这堆衣服忙活了大半夜?   他将那衣服拎到月光下观摩片刻,见那是少年的衣裳,又陷入沉思,一脸凝重的喃喃:“这衣服……难道我什么时候有了私生子?”   他还是忘了。   只记得有墨允这个人,却忘了那些同他经历的事,甚至于忘了至清峰为什么会多出来一个小厨房,忘了四季居为什么会有一间上锁的房门,忘了大猫和兔子的由来。   他只记得有一个名叫墨允的徒弟,因他在其年少时的举动,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爱慕,所以自责愧疚地不愿收徒,怕再误人子弟。   只记得墨允曾是他以为的主角,但后来分道扬镳,再无相见。   只记得墨允说过的一句话,别把他忘了。   没忘记墨允,但还是忘了往事。   窗前倾落的月华下,叶无尘独坐沉吟,指间的布料有些凉,融上绡纱一样的光,颜色很淡,回忆也同样浅。   “好像是……”   他趁着月光看清那衣物的样式,盘绕于唇齿间的那个名字怎样也说不出来。   不想忘却的东西无故湮灭,只记得那个人的寥寥几段事,可明明从一开始他就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却还是慢慢忘却,仿佛一点一点从心中挖去了什么,徒留一块空虚还不自知。   若不刻意去想还无事,可已经拉开了那块遮挡空虚的幕布,从里面呼啸涌过来的却抓不到的记忆,更让人崩溃。   视线突然模糊了,看不清那一堆凌散的衣物,怅然涌上心头,蹿上鼻尖,有些发酸。   “墨允……?”   还是无法忘却,不能忘记,无论记忆的虚实飘渺,缺失补漏,怎样都有少年的影子。   湮灭了的还是会慢慢组合,沉没了的仍然会浮出水面,被锁住的东西也不可能藏一辈子。   一阵沉沉浮浮,虚虚实实,是还是终点亦或是转折点,不可知。   【叮——】   只听见脑海中突然响起的提示音,紧接着是带了点机械的莫名熟悉的青年音。   【宿主已成功绑定剧情系统,攻略主角任务,正式开启】 第162章 从天而降   四季居的偏房是六年前墨允离开后锁上的,那时,叶无尘虽然意识清醒但还是发着热,晕头晕脑的趴在桌上,任元盈给他把脉。   “脉象与前两天无异。”元盈揉着眉心,将情况如实汇报给萧逸春。   叶无尘抬起眼皮,看向一脸忧色的萧逸春,扯出一个极轻的笑:“我没事。”   萧逸春皱着眉,伸手探上他的额头,依然是两日前那般滚烫的温度,他顿了顿,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忘了什么?”   叶无尘把手枕在下巴底下,微微眯着眼,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想了一段时间后反问:“忘了什么?”   萧逸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奇怪,他若真忘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不晓得回答些什么,要是没忘记更是不知道萧逸春在问个什么东西。   “就比如,你徒弟是谁?”   “墨允啊。”   萧逸春听见这个回答似是有些诧异,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没忘?”   叶无尘觉得他这话跟问傻子似的,不自在的抽了抽鼻子,声音略哑,“哪能忘了他啊。”   光是前些天那些经历就够让他颠覆几次世界观了好么,更别提这崽子还跑至清峰来刷存在感,差点把他吓没气。   想到这,叶无尘缓缓抬头,道:“仙剑门的防御……”   “已经加强了,你放心。”   萧逸春拍拍他的头,随后叮嘱道:“困了就去床上歇着,别在这睡了。”   叶无尘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等萧逸春两人走后,四季居就显得格外空荡,微弱的风声从未关的窗涌进来,细小的风声竟清晰可闻。   至清峰是当得起这个名字的。   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哪个房的窗子猛地关上了,叶无尘扭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看,然后又趴回桌上,阖上眸子,不再去管。   是墨允的房间。   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他遇到墨允那天,不该听系统的话收下这个弟子。   或许在小白球完全压制那个系统时,他就应该将墨允送出仙剑门。   再不济,当年同墨允去魔界时就不该把他重新带回仙剑门,如果当时就将他留在魔界,是不是不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墨允对他的感情就不至于变成那样。   为什么当时没舍得呢。   叶无尘浑浑噩噩的想着,不多时,他又慢悠悠起身,走向墨允那间房,房内陈设简单,几乎同主卧一模一样。   他无力的靠在门边上,只是看一眼那个房间,各种关于少年的回忆就涌上心间,然而那回忆却像天边的流星似的,一闪而逝,带了一道看得见摸不着的尾巴,缓缓消失。   好不容易清醒的意识又有些困顿,叶无尘闭了闭眼,带上房门,刚转身又顿住,回来在门上落了好几道阵法。   眼不见为净。   这之后的几天,叶无尘一直晕晕乎乎的躺在床上,像跌进棉花里,整个人都软绵绵的,那一点被墨允吓出来的意识也慢慢朦胧。   恍惚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却也不再想应答了。   再醒来已是两月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萧逸春,听到的第一句话也莫名其妙。   “这次忘了吧?忘了也好。”   叶无尘此时已彻底清醒,他揉着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忘了什么?墨允吗?没忘。”   他说完就没去管萧逸春微愣的表情了,独自起身下床,随手拢了件衣衫,在脑后松松垮垮地束了个马尾,然后停了片刻,忽的回眸一笑,像是在开玩笑。   “不过我总觉得我该待在一个瓶子里。”   很快便到了数九隆冬,鹅毛大雪飘落,在窗棂上堆起了晶莹无瑕的雪,上面留了两个猫爪印。   “喵——”   大猫轻巧地扑到叶无尘怀中,探着个脑袋去看他案桌上的那些看不懂的符文,叶无尘碰了碰他湿冷的毛,满脸莫名,“我从断骨边境把你带回来的?”   大猫玩起了桌上的墨砚,几个爪印摧毁了宣纸上工整漂亮的字。   叶无尘盯着自己刚琢磨出来的功法,毫不留情地将大猫拎到一边丢开。   “喵喵喵!”   大猫呲牙咧嘴,叶无尘就往它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把它给拍老实了,于是大猫蜷着身子委委屈屈的跑旁边玩尾巴去了。   最近从那个并不怎么用的衣柜中翻出了一堆少年的衣裳,叶无尘找到这堆衣裳的时候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关押孩子的坏事。   然而什么也没有想到,刚巧陆逍来至清峰逗了猫,叶无尘便将这堆衣服拿给他看,然后接受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叶无尘为自己解释:“我没有抓孩子。”   陆逍抽了抽嘴角,道:“这不是墨允的吗,你还留着呢?”   他蹲下身搂起大猫,看向表情怪异的叶无尘,“睹物思人?”   叶无尘顿在原地,呆滞了好一会儿才从角落拖出一只木箱,将那些衣服全部都丢进去,从世外桃源翻出一只做任务是偶然获得的古枝玄铁锁,扣上之后,又在木箱前蹲了好久。   陆逍见他这表情不对,于是上前询问,结果问题还没问出来就见到叶无尘劈头盖脸地往木箱上砸落一个结界。   一日后又是高烧,十日后才逐渐好转。   六个春秋走来,叶无尘一开始还是会偶尔记起那些往事,但后来次数多了,便会自觉过滤掉墨允这两个字。   最终,墨允还是成为了过去,而叶无尘也不会自主去回忆这个徒弟了。   如果没有突然出现一个系统的话。   【宿主记忆恢复度百分之五十】   “……”   论一个人好不容易摆脱系统又被绑上的心情是怎么样,叶无尘非常能够诠释这仿佛日了狗的心情。   他昨天听到系统提示音之后就去睡了一觉,祈祷着这是做梦,结果第二天醒来系统还在。   他坐在床上耸拉着脑袋,开始觉得自己人品有问题,要不然不会遭遇这么一系列事情。   【成功绑定宿主,开始计算数值】   【宿主对主角恐惧值为百分之七十五,愧疚值百分之百,攻略度暂时保密,心动值为……百分之三?】   系统适时地发出感叹,“相当于没有啊。”   叶无尘在床上躺尸。   脑海中不停窜过那些与墨允的回忆,最后定格在凉州客栈里头的那一晚,他僵硬了片刻,蜷着身子把身上的被子裹紧了。   只是这回忆没停留太久,他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什么攻略主角?为什么要查心动值?等等这到底是不是一本小说,为什么还会有主角啊?!”   “还有剧情系统,……”他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对暗号似的,“坚持走剧情?”   系统:“是的,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系统的声音仍然是熟悉的青年音,却不是记忆中那般冰冷,有种儒雅的绅士感。   叶无尘抽了抽嘴角,已经非常确信自己人品有问题,否则绝不可能遭遇这种事情!   “你是回来电我的?”   系统:“不敢。”   “我觉得你挺敢的。”   系统似乎笑了笑,随后一本正经的为他解释现在的情况,说话还带着些官腔。   【通常情况下,我们系统所说的剧情是指未来发展方向,所说的主角是指此世界的天命之子】   【每个位面都有那么几位能力远非常人所及的人,我们系统称之为天命之子,也就是主角】   系统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又继续开口。   【至于心动值,只是上面的要求而已】   叶无尘卷着被子极力掩饰心中的恐慌,但开口还是有些不可察觉的颤抖,“那,攻略主角?”   他在心中祈祷,这个主角千万别是墨允。   千万别是!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系统还是说出了那段话,温沉的嗓音虽有股莫名其妙的安抚人心的感觉,但叶无尘听到那个名字仍然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拿下墨允】   “拿你大爷!”   不容他拒绝,系统已经自发地给出了方案,只听脑海中那道青年音持续响起,每说一句话叶无尘就觉得自己身上冷了一分。   “由于宿主对主角恐惧值太高,我经多方面思量,决定为宿主投放幻影,由此减缓宿主对主角的恐惧值。”   下一秒,叶无尘就觉得自己怀里好像被强行塞了个什么东西,他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对上一双清澈黝黑的瞳眸。   从天而降的墨允歪了歪头,熟练地扯出一个清甜的笑,嗓音很脆。   “师尊好。”   叶无尘猛地跳下床,见鬼似的盯着床上那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   脑海中的系统在努力解释:“宿主请放心,这只是幻影。”   凌乱的床榻上,墨允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对他退避三舍的叶无尘,抽了抽鼻子,二话不说就开始掉眼泪。   “师尊……不喜欢我吗?”   叶无尘一愣,去问那个忙着解释的系统,“这玩意儿真是幻影?”   系统连声称是。   墨允跪坐在床上抽噎,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不停的往外涌,这要放在平常,叶无尘肯定会上去哄人的,但现在他只是站在原地,托腮盯着那个少年。   “我为什么要攻略他?”   系统回答的干脆:“这是上面的命令。”   “你让我攻略我就攻略?要是我不攻略你还能电我吗?”   “不能,但作为系统,我有短暂控制宿主的权利,比如把宿主丢到主角床上。”   “……”   叶无尘还是杵在原地没动静,墨允哭累了就偷着眼看他,见他没什么反应抽抽的更厉害了。   叶无尘在出神。   他在想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遇上这么一小祖宗,妈的都踢回魔界了还有个系统让他攻略这人。   攻略墨允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   思索间,墨允已经抽抽嗒嗒地跑下床,站在他面前望着他,然后抱着他的腰,蹭了蹭。   叶无尘于是对系统说:“把这幻影给我弄掉。”   不知为何,系统似乎迟疑了片刻,然后才慢慢开口:“结束幻影是有条件的,你把他哄好了,这幻影自然会消失。”   叶无尘听了这话,非常果断地将墨允拎到一边,锁好了四季居的门,自己到藤椅上躺着去了。   墨允刚进仙剑门的时候比同龄人更要瘦弱,单手就能抱起来,长得也不高,因此,此时被叶无尘锁在四季居里头的少年踩着小矮凳也只能从窗边露出一双眼睛。   他瞧着藤椅上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脚下一歪,把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   发出重重的声响。   坐在藤椅上的叶无尘滞了滞,但还是没有起身查看。   没一阵子,墨允又把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这次大概是磕疼了,能听见一阵细小的呜咽。   叶无尘敲着藤椅的扶手,问系统:“这幻影不会对我产生感情吧?”   系统道:“不会,这只是让宿主减缓一下对主角的恐惧值而已。”   叶无尘沉默片刻,起身走向四季居,捞起蹲在地上抽抽的墨允,丢到床上,盯着那张异常熟悉的脸,拿出一块帕子非常粗暴的帮他把眼泪擦干净。   墨允被他的粗暴震惊了,睁着一双眸子望着他,“师尊弄疼我了。”   叶无尘道:“嗯,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别给我瞎起什么歪心思。”   对待这种懵懵懂懂的幻影就要简单粗暴,千万不能像对墨允那样,免得自己误导了墨允不说,还把系统给造出来的幻影给误导了。   那真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叶无尘花了好些功夫将人哄好,然后戳着他的脸问系统,“这不哄好了吗?怎么还没消失?”   下一秒,墨允又开始抽噎。   叶无尘:“……”   直到把人给哄睡过去了,系统才让这个幻影消失,叶无尘低头扫了眼被眼泪沾湿的衣襟,叹了口气,又不放心的问:“这幻影真的不会对我产生感情?”   系统很聪明地绕过了这个问题,报出了一串数值。   【宿全对主角恐惧值下降至百分之六十五,下降至百分之二十则可开启剧情】   “……开启什么剧情?”   【魔界剧情】 第163章 师尊,走剧情吗?   “师尊!”   叶无尘把扑到自己跟前的小孩儿拎起来,看着那个上下扑腾的墨允凝眸思索,莫名其妙的问系统:“你这幻影怎么还越来越小了?”   半年前还是十一二岁,到如今就只有五六岁了。   缩水了?   系统当然不会告诉他一代魔尊为了不让自己的欲望吓到叶无尘,特意闭关好些时日,忍着心魔研制出了各种限制自己活动的药物,还让系统将这些药物作为剧情线奖励交给叶无尘。   半年前,墨允本是用揉骨术把自己化为十二岁模样来到叶无尘身边,但他一见到叶无尘就想往上扑,奈何又被自己研究出来的药物限制,硬生生把自己给气哭了。   而前些天,墨允让封云鹤找到了暂时减缓心魔的药,可这药的副作用却是变成一个五岁孩童,墨允想着叶无尘对他忽高忽低的恐惧值,还是吃下了。   药效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系统得时时注意着,在药效失效的那一刹那将墨允传送回魔界。   面对叶无尘的发问,系统只能解释一句话。   【幻影有些不稳定】   叶无尘拎着五岁小孩,皱了皱眉又道:“这又不是真的墨允,怎么可能用它来消除恐惧值。”   系统才不会告诉他这只是墨允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杜撰出来的借口。   毕竟只有说他是幻影,叶无尘才能完全卸下防备。   系统不打算回答叶无尘的问题,而对方手里拎着的小孩已经开始闹了,他四肢腾空够不着地,只能胡乱扑腾,叶无尘抓不住他,让他摔了个狗啃泥。   墨允坐在地上捂着通红的鼻子哭。   叶无尘蹲下身看着他,“你是猪吗?”   墨允打了个哭嗝,张开双臂想让他抱,叶无尘拍了拍他的脑袋,离开了。   身后传来既小声又委屈地抽泣,叶无尘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回头去看,看到小孩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被绊倒,手掌都被擦破了皮。   叶无尘走过去,对系统道:“你家幻影都这么傻的吗?”   因为一直都知道是幻影,所以就不怎么上心,又怕幻影起了墨允那样的心思,更是能躲就躲。   叶无尘把那小孩扶起来,盯着他眼泪汪汪的眼睛,叹了口气,“吃糖葫芦吗?”   他说完也不等墨允回答,兀自转身去了小厨房。   不多时,叶无尘拿了一串糖葫芦走出来,糖衣晶莹,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将糖葫芦递给眼巴巴望着他的墨允,便又重新躺回藤椅上去了,墨允抓着糖葫芦啃,边吸溜糖衣边问:“师尊什么时候买的?”   “做的。”   “啊?”墨允停止了咀嚼的动作,抬头去看那个晃着藤椅的男子,没什么温度的阳光照着他冷白的皮肤,此时正微微眯着眼,随和安宁。   叶无尘也没打算为他解惑,眺望远方的云雾,没有再开口。   莫约在三年前,他还没记起来那些往事,做任务时路过一个小镇,有一个卖糖画的小摊,小摊旁边立着一个插满糖葫芦的棍儿。   他一冲动,就去问小摊摊主能不能把这摊卖给他,摊主不乐意,还觉得他是来砸场子的,叶无尘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毕竟连这个冲动都来得那么无厘头。   没办法,他只能跟摊主说自己不会弄那糖浆,想买现成的来试试,随后他就跟着摊主学做了一下午糖人糖画糖葫芦。   可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吃糖。   墨允一听这有可能是叶无尘亲手做的,咬的也没那么大口了,莫名的有些珍惜这份甜蜜。   啃到一半,药效过了,墨允眨了眨眼,叼着糖葫芦跑过去,然而刚扒到叶无尘的衣衫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拎到一边,一连几次都是这样。   墨允眯着眼,又想用长鞭把他卷过来,可系统已经发觉了异样,立马将他传送离开。   被送回魔界的墨允要闹了。   叶无尘懒得去管幻影的去留,指尖敲着藤椅的扶手,又忽然听脑海中的系统报出一串数值,没怎么细听,倒是将最后那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剧情线开启中】   叶无尘沉默了,他想骂人。   走什么剧情,被囚禁魔界水牢,万箭穿心剥丹剔骨受尽凌辱而死吗?   “那你还不如电死我。”叶无尘烦闷的开口,系统那边停了一会儿,便又听到一串提示音。   【接到一条攻略主角任务】   “你还是让我去死吧。”   系统没回答他,自顾自的开口。   【开始将宿主传送至魔界】   叶无尘顿时慌了,“你干什么!”   没有回答,只有带了些机械音的声音不间断的在脑海中响起,这种看不见摸不着还能擅自控制人的东西实在让人暴躁。   【传送完成】   忽然眼前一黑,他就掉到了一个绵软的床上,带着苦味的药香沁入心脾,入目是奢华的金丝帐幔,垂落在地。   忽有一人捏住了他的下颚,微湿的气息逼近,带着些药苦。   “师尊来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无尘瞬间木僵,死活不愿意去看那人的脸。   系统静默着,叶无尘本想让他把自己送回去,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墨允接下来的动作便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毫不费力的将叶无尘推在床上,俯身下压,一双透红的血眸注视着被吓到呆木的叶无尘,极轻的笑了。   “师尊这是什么表情?”   叶无尘想推开他,却被捉住双手,反扣在脑后,他能看见的只有近在咫尺的墨允。   当初的少年长大了,褪去了不少嫩稚,五官带着魔族特有的妖异,微微上挑的血眸倒映的只他一人。   还没将这人看个明白,墨允就忽然靠近了,低头落下一吻,呼吸掠夺,缠绵匪测,仿佛暴风雨似的让人反抗不得。   这个吻带了些甜味,大概是他刚吃了什么糖。   叶无尘慌乱地挣扎,却被他扣得更紧,到最后两人的距离也只隔一层单薄的衣料,墨允撑在他上方,眼中波光敛滟,有种怪异的柔情。   “放开!”   他厉声呵斥,却没什么气势,只能勾起更多的侵占欲。   层层交叠的衣裳经他的挣扎敞开了些,雪白脖颈下露出精致的锁骨,墨允眯起眼眸,嘴边勾出一个坏笑。   “不放。”   房内缠九枝落地灯映染着昏黄的光,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落在金丝床帐底下的月白衣衫上,扫下略显凌乱的乌色阴影。   拢在金钩上的帐幔滑下,垂落在地,掩去床上一切动静。   叶无尘抓了被子盖在身上,花了些力气才挣脱他的桎梏,坐起身喘着气盯住动弹不得的墨允,嘴唇泛着微红,眼尾有些湿。   六年不见,这兔崽子无耻了。   墨允游刃有余的扯开那张定身符,低了低头,语气有点落寞,“师尊跟我倒是越来越生疏了。”   叶无尘被气得说不出半个字。   难道要他任墨允宰割才不算生疏吗?   他这么想着,在自己周围落下一个结界,暂时防住对他虎视眈眈的墨允,而脑海中的系统又开始唧唧歪歪。   【请宿主攻略主角】   “攻略你大爷!”   叶无尘气急败坏的吼出这句话,也不顾墨允在场,直接将系统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有病吧?我在至清峰活得好好的就给我绑定了,攻略你大爷的主角,主你妈!还走剧情?妈的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二话不说把我丢这来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系统被他骂懵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墨允瞧着那个破口大骂的人,低声笑了笑,没花什么力气就破了叶无尘的结界,抱住他轻语。   “师尊大概不能拒绝。”   据离系统将他送到魔界已过去了三月,期间倒没整出什么幺蛾子,叶无尘却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天天想着怎么把系统给弄出去。   系统对他这种想法很无奈,于是道:“宿主还不如多想想怎样攻略主角。”   “那你还不如电死我。”   叶无尘死都不想去攻略墨允,系统觉得问题有些棘手,又多方面劝解无效,只能天天对着数据发呆。   恐惧值百分之七十五。   心动值百分之三。   愧疚值百分之百……   愧疚值?   系统盯着那个数值,沉思着。   这些天墨允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让叶无尘消减对他的恐惧,从而忽略了这个从一开始就是满值的愧疚值。   可能墨允这个当事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叶无尘会对他生出愧疚这种感情。   明明从一开始被威胁的就一直是叶无尘。   系统打算找墨允商量一下这件事。   宁乐峰,艾叶缠着故塘说要去见仙师,故塘拿他没辙,只能领着他去了至清峰。   彼时,叶无尘正蹲在楠竹旁边盯着地上冒出的笋尖出神,主要是想着要不要挖出来吃掉。   一见到那个蹲在地上的人,艾叶就扑了过去,直接撞在他后背上,差点将他撞倒。   故塘坐在石椅上捏着大猫的耳朵。   “艾叶?你怎么来了?”   “来见仙师。”   艾叶绕到他跟前蹲着,碧色瞳孔仿佛装了两泓清泉,闪着敛滟水光,一言不发的瞧着他。   嘴边勾出了轻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他盯了片刻,突然往前挪动了半步,抬眸对上叶无尘错愕的眼睛,笑嘻嘻的开口:“仙师还在,真好。”   叶无尘往后退了一些,笑道:“不出意外的话我都在。”   艾叶托腮看着他,阖了阖眼,闷声道:“我想仙师了。”   “嗯?”   “没什么……”   艾叶低了低头,起身走到故塘身边,拉着他离开了至清峰,叶无尘依旧在和那个笋尖干瞪眼,最后拿了把小尖锄开始刨土。   兔子跳过来,叶无尘便单手将它拧起来,对上它通红的眼睛,舔了舔嘴唇。   “要不把你炖了?”   躲在暗处的大猫立马给了他一爪子,趾高气昂地翘着尾巴领着兔子离开了。   独居的生活依旧很平淡,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习惯,夜里须得点一豆孤灯才睡得着,烛火摇曳,在桌上烙下阴影。   系统中途消失了一段时间,叶无尘本以为可以消停了,结果他某日在藤椅上躺的好好的,就听到那道系统的提示音徒然响起。   【剧情线已开启】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萧逸春就传来一道传音符。   “墨允闯入仙剑门了。”   无名峰上血迹斑驳,数名弟子带着满身的血腥倒下,血液顺着地砖缝隙渗进去,满目疮痍。   叶无尘赶到的时候,墨允正站在中心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半点血腥也不曾沾有,但他周围却血流遍地,残剑失了光华。   突然一阵迅猛的疾风吹鼓了他墨色的衣袍,猎猎作响,身前身后皆是血色,远处的云雾黛山看不真切,只能闻到周围浓重的血腥味仍然弥漫着,没有被风吹开。   他似是感觉到叶无尘来了,于是抬起头,找到血色中那抹刺目的白。   “我没杀人,他们还有救。”   他在同叶无尘解释,又为了证实自己的言论似的,抓起一个倒在脚边的人,拎到身边站好,那人虽然站的勉强,但还是能看出他身上的伤没到了致命的程度。   墨允道:“我本来想等师尊走剧情的,可他们见到我就喊打喊杀,我没办法。”   他把那人推到一边,径直走向叶无尘,直到霜降抵在了胸口,他才停下来举起双手,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师尊,走剧情吗?”   叶无尘一顿,扭头让萧逸春去帮元盈救人,然后无不防备地盯着他,薄唇微张,“什么剧情。”   心中当然是震撼的,但如今情况紧急,根本容不得他多想。   墨允轻轻笑着,用鬼煞把霜降扫开,搭上他的肩轻语。   “把师尊绑回魔界啊……”   【缺失剧情完全开启,请宿主遵从剧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叶无尘只愣神片刻就被鬼煞伤了手臂,紧接着受契约控制的墨允也猛地吐出一口血。   叶无尘无法,只能接住他越发凌厉的招式,但只接招不出手却还是有些吃力,墨允就更容易钻空子。   他将霜降挡在一旁,又把人抓到怀中,嗓音带笑,“其实吧,我一直觉得师尊将我看得极为重要,不然……”   他说着,忽然抓住叶无尘的手腕,让他手上的霜降靠上自己的脖颈,一分分逼近,叶无尘下意识松开霜降,将它召回了精神空间。   墨允笑了,说完那句话:“要不然怎么这会儿都不愿伤我呢。” 第164章 战   染尽血污。   月白衣衫镀上了血光,血腥弥漫,一丝不苟的衣衫被剑划出了好几道痕,血液顺着衣摆滴落地面,灵流四窜——   破损的丹田早已疼痛不堪,叶无尘能撑着同墨允打完这一场已是极限,更别提暗处还有封云鹤助他。   仙剑门的防御结界早就被封云鹤联合魔界找到了缺漏点,涌上来无数魔兵控制住仙剑门,几位长老措手不及,稍稍失神就被魔兵包围了大半。   手中那把剑已经被震碎成几块,染上血污,看不清本色,叶无尘单膝跪地,掌心几道剑痕正流淌着汩汩鲜血,平日里冷清高傲的头颅垂下,浑身都浸染着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丹田传来阵阵巨痛,根本无力反抗。   身后刀刃相接,厮杀声响起。   叶无尘跪在原地,双手撑住了地面,嗅觉已经被血腥淹没。   墨允蹲在他面前,不加掩饰的血眸展现出来,像是幼兽长成,初次露出獠牙。   他第一次喊这个人的名字,喊得那么冰冷,又那么困惑,“叶无尘。”   “你是叶无尘吗?”他问。   可惜他叫的那个人什么也没听清,浑身的剧痛在厮磨着他的理智,耳鸣阵阵,玉色五指被淌下的鲜红掩盖了,指甲缝都残留着血痂。   在众人眼中,几乎没人能让叶仙师战败,但墨允做到了。   让这个淡漠一切的人跪在地上,颤抖着,抗住浑身神经传过来的疼痛。   忽有几名突破魔兵包围的弟子提着剑跑过来,脸上血色未擦,身上伤痕暴露,活脱脱来送死的模样。   墨允看他们一脸焦急,心中嗤笑,忽又对他们怜悯了起来——叶无尘在外界装的可真好啊,几个素未相逢的弟子都愿意为他献身。   他缓缓起身,正欲杀了那几人,叶无尘就干脆利落的在他们面前落了一道结界。   “别过来!”那人的声音是嘶哑的,却带着不可否认的威严,然后,他又近乎呢喃的重复了一遍,“别过来……”   墨允还真不知道他这满身的伤痕是怎样落下一道那样强悍的结界的,明明都疼的支撑不住了,这人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   该说真能装吗?   轰然一声巨响,那群战力强悍的魔兵就被一道剑气劈得东倒西歪,萧逸春自那条人血铺成的道路走来,手上那把邪紫色的剑串起了熠熠灵火。   还未近身,强烈的灵流卷席而来。   墨允将叶无尘拽到跟前,那些带有攻击性的灵流就迅速收势,可有些还未来得及收,扫过叶无尘的脸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线。   这点伤不算什么,叶无尘已经疼麻木了。   墨允知道此等情况不能久留,便拽着他离开,封云鹤护在他左右,替他挡下了萧逸春。   那时,封云鹤在仙剑门的身份是萧逸春的弟子,萧逸春只错愕片刻,就半分不留情面的向他攻击。   魔界对他的回归早有准备,花费大量人力在在魔界与仙剑门拉开了一条空间裂缝,只消穿过去就能进入魔界地域。   他快步离开,可被强行拉起来的叶无尘根本站不住,只移动一点他的双膝就猛地磕在地上,那力道大概能把骨头磕裂。   叶无尘闷哼一声,缓缓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双手撑地,想爬起来,但显然是没那个力气的,于是只能跪在地上略有挣扎,好不容易起来一点又猛的磕跪下去,疼得他牙关发颤。   疼到都没有力气支撑身体了,叶无尘还咬着牙想站起来,从指尖颤到双腿,一身血污看得人头皮发麻。   “……”   以墨允的力气可以直接将他拖走,拖在地上,能划出一条炫耀似的血痕。   可此时却站在他身旁,不知想了些什么,竟弯腰将他抱起来,转身跨入黑洞洞的空间裂缝。   那是前世。   如今重活,仍然是一场师徒间的战役。   只是叶无尘丹田已修复,以巅峰的实力来应对墨允的攻势,虽然墨允的力量远在这个世界之外,但为了公平起见,墨允便只拿出魔尊的实力同他斗法。   叶无尘被他越发凌厉的攻势逼得出招。   灵力交织,魔气横流。   墨允有意伤他,但却克制的极好,带着灵力的鬼煞划破了衣衫,在臂膀处留下几道剑伤,并不深,只划破了浅浅一层。   叶无尘对他的攻击也只是格挡,墨允近一分他就退一步,实在接不住招了才会反击,可那为数不多的反击也只是声东击西,墨允稍加用心就能躲开,而回过神时,他已经跑了好远。   “……”   闹着玩儿似的。   墨允并不打算跟他玩这种小孩过家家似的打架,于是一甩长鞭,将人勾过来,看着他——脸上的面具。   “师尊何时戴上的?”   叶无尘不回答他,抓紧了霜降,想着要不要给这小兔崽子来一剑,却还是没下手。   可小兔崽子的手非常贱,人也非常无耻,只见他捏住面具的角落,掀开后挡住两人的面容,俯身偷亲了一口。   叶无尘稍稍呆滞,睁大了眼,随后猛地伸手想夺回面具,却被他握住手腕,身子前倾,险些倒在他怀里。   墨允还在撩拨他,“再亲一口?”   直至此时,两人的战斗才正式拉开序幕。   起先,叶无尘不反抗的原因有二,一是不想跟墨允战,二是不想依着系统的话走什么破剧情。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恨不得把墨允的嘴给削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百十招,飞舞狂窜的灵流魔气交织缠绕,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余威扫过众人,竟让人站不住脚。   而两人身法同出一源,是一样的诡谲多变,只是墨允的身法更加阴险,阴招一个接着一个,叶无尘总能一一接下,手挽剑花,精准地避过要害,只伤他皮肉血骨。   那边两道残影斗得酣畅淋漓,无名峰上的伤员也快被处理好了,萧逸春时刻盯着两人的战况,想着稍有不对就上前相助。   墨允见底下那群伤员已经快被收拾好了,于是抖开衣袖,手中出现一把做工精巧的羽扇,完完全全的展现给叶无尘看。   叶无尘接二连三的攻击停住了,他皱了皱眉,盯着那把样式奇特的羽扇,“仙帝的?”   正是疑惑间,墨允就趁机将他揽到了怀里,目光扫过他手臂上几道伤口,笑了笑,道:“行了,师尊跟我回魔界吧。”   他抓住叶无尘,将人拉入怀中,单手虚空一扯,扯出一道黑洞洞的空间裂缝。   可惜刚踏出一步,一把邪紫色的剑就插在他面前,地砖都产生了龟裂。   “放开师弟。”   身后响起萧逸春的声音,墨允叹了口气,环紧了一直在挣扎的叶无尘,没听到似的,绕过那把剑踏入黑漆漆的空间裂缝。   可他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迟迟迈不出第二步。   地砖上因那把剑产生的龟裂,忽然凝聚了微弱的光,再看过去时,已然是一个完整的阵法。   伤剑阵,以剑化阵眼,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一种极为古老的阵法。   墨允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经脉有些疼痛,他回头看了眼萧逸春,扯开一个笑,随后稍稍抬脚,将脚下的阵法踩碎,那一点凝聚出来的光也消散了。   萧逸春见状不妙,立马收回剑抬手攻击,墨允却忽地转身,悠哉悠哉的抱住叶无尘,一双血红的眸子看向众人。   有没怎么受伤的弟子,一直注视着这边情况的故塘,还有猛的收回剑意的萧逸春。   仿佛他一生出踏入空间裂缝的心思就会被万箭穿心,就地斩杀。   “想带师尊回去还真不容易。”   他笑了笑,带着叶无尘往后退了一步,“可我要是杀了他们,师尊会恨我的吧。”   “不如让师尊跟他们告个别?”   叶无尘始终皱着眉不言语,良久,他问:“你是怎么知道剧情这东西的?”   “师尊猜。”   墨允的目光放在角落等某个方向,忽地,他甩出长鞭,将站在旁边看戏的魅狐,吩咐道:“挡住他们。”   “哎呀,尊上怎么这样,自己抱着美人逍遥去了,丢我一个人在这打打杀杀。”   魅狐虽是这么说,但在关键时刻还是不掉链子,尽职尽责地堵在了萧逸春面前,顶着艾叶的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见过门主呀。”   彼时,墨允已经带着叶无尘踏入空间裂缝,魅狐拉住想要施法阻止的萧逸春,轻笑着开口:“门主怎的不理弟子?”   叶无尘突然停下来,将墨允推开,回身扫过众人,视线最后落在萧逸春身上,缓缓张嘴。   “我去一趟魔界,师兄不必阻拦。”   他想弄清楚墨允为何会知道剧情这种事,还有脑海中那个扬言他要是不遵从剧情就直接把他剥光了丢到墨允床上的系统也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显然后者对他的影响更大。   剥光了丢到墨允床上,鬼知道他会经历些什么。   萧逸春听了他的话,眉间轧出了一道深痕,满脸严肃:“不能胡闹!”   叶无尘低了低头,没办法,两边都在逼他去魔界,他还能怎么办——也不知道系统是不是怕他不遵守剧情而胡言乱语,但那要真实现了,那他就可以算是晚节不保了吧。   这虎穴他不入也得入啊。   他叹着气,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事。”   “师弟!你别胡闹!”   一介灵修孤身入魔界那就是腹背受敌,萧逸春怎么放心让他去,因此一剑震开魅狐,大步上前扣住他的手腕,想将他往前拉。   墨允当即就把人圈住了。   叶无尘是真不想被剥光了丢床上,便缓缓的,一点一点的弄开萧逸春的手指,叹气:“放心吧,没事……”   反正要遵守剧情的话他也不过一个死字,又不是没死过。   他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正在阻挡想要前进的人的魅狐身上,回头扫了墨允一眼,而后沉声道:“师兄先彻查门派,看看还有没有潜藏魔修。”   空间裂缝已经关闭,魅狐却不急着离开,他踩着满地血腥绕过略微失神的萧逸春,走到故塘身前,顶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碧色的瞳孔仿佛晴朗的苍穹。   “师尊,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尊。”   他道:“这几年的关照,多谢啦。”   黑色藤蔓自虚空中蔓延至脚下,他踩上去,视线扫过那些被他用黄纸符咒定住的弟子,眉眼间染上笑意。   轰然一阵巨响,金笼腾地而起,直接将黑色藤蔓摧毁成碎段,困住了魅狐,故塘单手捏着符纸,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瞪着他。   魅狐笑了笑,“故长老怎么还不让我走了?”   空间裂缝还需要走一段时间才能到达魔界,这除了黑就只剩下黑,连修士的眼睛看到的也只有黑暗,叶无尘走得很快,几乎每一步都带着厉风。   墨允握住他的手,还没抓紧就被他挣开,叶无尘整个人显得异常烦躁。   他眯了眯眼,从后面将人抱住,得来的是更加激烈的反抗,怀中的人有些抖。   “师尊在怕?”墨允说完这一句,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将人逼得太过,叶无尘烦闷地把他推开,脚步加快,独自往前走去。   太黑了。   像客栈那晚一样。   半点光都照不进来。   “师尊?”   “别喊我。”   墨允顿了顿,拿出一只夜明珠照亮了一方小天地,快步跟上他,将那点光亮塞到他怀里。   空间裂缝是永无尽止的黑,夜明珠到光亮在这里仿佛也只是一个星点,只能照亮脚下,连前方都照不到。   叶无尘停下来,看着夜明珠发出的那点光,缓解了一些焦虑,然后,他慢慢地眨了眨眼,抬眸看向墨允,迅速与他拉开距离。   快步逃离。   墨允直到他走的再快也只有一个目的地,于是便放缓了脚步,凝眸沉思,“什么时候开始怕黑的……?”   他抬了抬手,在外界以光球示人的系统出现在掌心,“他刚刚在想什么?”   系统表示并没有监测宿主思想的功能,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墨允便兀自沉思,最终,他低身对系统说了些什么。   走出黑洞洞的空间裂缝,来到一片日光和煦的竹林,一阵风吹过,枯黄的落叶飒飒掉下。   又听到脑海中系统提示音。   【宿主成功进入剧情,可获得短暂控制主角的药物,现已发到宿主手中,请查收】   叶无尘看向手中突然多出来的一个瓷瓶,有些不解:“我又不是打不过他,需要这种东西吗?”   【恕我直言,根据宿主的表现,您根本不忍心对主角动手】 第165章 你并不排斥我   绿竹茂密,碧如翡翠。林荫小道落叶簌簌,杂草丛生,天光云影透过叶层,洋溢着暖,恬淡舒适得仿佛身处世外人间。   从漆黑的空间裂缝中走出来,叶无尘便驻足观望着眼前莫名熟悉的场景,然后回头。   “你们魔界搞环保?”他一顿,又自发地跳过这个话题,“水牢在哪?”   水牢是剧情中叶无尘被囚禁的地方,潮湿阴暗,地藓滑腻。   “魔界的水牢被我填了,师尊就站在水牢上面。”   墨允绕到他跟前,浅笑着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向另一个方向,竹径清幽,往前了走,目光扫见一处漆着红木,瓦檐如冀的凉亭,上挂扁额,金漆书写“兰阙”二字。   路过之后,叶无尘还回头看着那处凉亭,不自觉的道出一句话来。   “那不是没修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大抵连自己都不知晓方才说了些什么。   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才真正与外面的阳光打了个照面,一方庭院石桌藤椅,还有崭新的木屋,挂着四季居的牌匾。   “这是魔界?”   “是啊。”   叶无尘站在原地,盯着那熟悉到不行的地方,表情一言难尽。   “你搬我至清峰干嘛?”   墨允嘴角抽搐,解释道:“没搬,我让人照着至清峰的样子修的。”   叶无尘紧紧皱着双眉,眉心都轧出了一道深痕,他啧了一声,转身就走,可墨允从头到尾都握着他的手腕,根本走不了几步就被他重新拽回来,落入他怀中。   “不是去水牢吗,剧情里可没有这些!”   他恼怒的说着,手肘往后一推,撞在墨允的肋骨上,却没能将他撞开,反而被禁锢的更紧。   叶无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敢进去,就像不敢进入魔界一样——他不能进去。   “师尊心中清楚,我根本不可能让你去水牢,你只是在试探我知道多少而已……”   墨允在他耳边喃喃,温热的气息拢括在耳畔,酥酥麻麻的萦绕耳垂,他还在说,以一种蛊惑人心的声音,平缓幽淡。   “这次不一样了,放心。”   魔界众人皆知,魔尊大胆放肆,恣意妄为,独身闯入凡界第一修真门派,掳回当年将他逐出师门的叶仙师,听说囚禁魔宫,万般凌辱。   能把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叶无尘带回,魔界众人自然是觉得大快人心。   殊不知,恣意妄为的魔尊正抵靠着楠竹,有气无力地问旁边那个光球。   “为什么愧疚值还是满的?”   系统非常正经的回答:“不知。”   “可我打他了。”墨允非常茫然。   然而系统比他更茫然,“您什么时候打他了?”   “前天,在无名峰上。”   系统想了想,想起来了,是叶无尘手臂上他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几道细小伤痕,根本不需要灵力,没几刻钟就愈合成痂。   他对这个主神非常无语。   且不说墨允为什么会觉得他伤了叶无尘就能减消对方的愧疚值,就光看那几道正主瞧都懒得瞧的伤痕,墨允管那叫“打”。   那明明是小孩过家家不小心伤着了。   系统:“他对你的愧疚值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消除的。”   墨允将额头抵在楠竹上,口中盘算着,思索愧疚值的来源,“凉州客栈那天他捅了我一剑才生出的愧疚吗……那我总不能捅他一剑吧。”   系统缄默无言,等了好一会儿,墨允才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又不敢确认,只能皱着眉喃喃,“难道是因为我吞了师尊……呃,那总不能让师尊……绝对不行!”   他将额头猛地磕在楠竹上,砸掉脑海中不健康的思维,一本正经的问系统:“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对我生出愧疚?”   系统沉呤片刻,缓声道:“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墨允又把自己的脑袋往竹子上砸了两下,然后才道:“那你先注意着,我先去找师尊。”   魔界的四季居同至清峰上的还是有些差别,比如新旧程度,魔界四季居刚刚完工还会有人住过,半点灰都没落,空气中还沁着古木的芳香。   叶无尘沉静地坐在桌前,捧着热茶轻抿,顺便怀疑人生。   他为什么总觉得他会被电?   难道他有被害妄想?   【剧情进行中,接到一条攻略主角任务,请宿主接受与主角的肢体接触】   “嗯?”叶无尘放下茶盏,问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系统:“什么剧情?水牢?”   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墨允踏光而来,玄龙金丝袍懒懒散散的挂在肩上,衣襟敞开,露出了大片蜜色皮肤。   他走至叶无尘身边,顺手点开他落下的结果,游刃有余的把站起来想要逃跑的人捞入怀中。   “师尊在这住的习惯吗?”他将浑身僵硬的人圈在怀里,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下颔抵在他的肩膀。   叶无尘僵着身子愣了好半晌,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坐在他腿上,便又更加僵硬,看表情大概是被吓傻了。   隔了许久,他开始一言不发的挣扎,想要挣脱着暧昧的姿势。   身后传来轻笑,耳边低缓的声音响起,“师尊可乱动啊,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如今是夏季,衣料轻薄。   叶无尘微微一愣,捏紧了手指,却异常乖巧的停下挣扎。   他咬着下唇,冷声道:“放开。”   墨允不放,反而将人抱得更紧,胸膛贴着后背,彼此的心跳都清晰可闻,他侧头看着叶无尘紧抿的唇,血眸暗了暗。   他微微眯眼,在叶无尘唇边亲了一口,然后趁人不注意又牵着他的思维跳到另一个话题。   “师尊身上有竹子的味道。”   叶无尘反驳,“你鼻子有问题。”   “真的啊。”墨允绕着他胸前垂落的发丝,轻声道:“离近了才能闻到,别人近不了你的身,只有我可以。”   他笑道:“师尊其实不排斥我。”   叶无尘呆住,又听他继续在耳边徐徐开口:“师尊想象一下,如果是别人这样对你呢,比如陆逍,或者萧逸春……”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叶无尘语气笃定:“他们不会。”   “那魅狐呢?”墨允在他耳边轻语,指腹擦过下颔,在温软的嘴唇上摁了摁,嗓音微沉,“若如今抱着师尊的人是个真正的登徒浪子呢?”   魅狐此人男女通吃是公认的,行事也放荡不羁,今天睡个良家少妇明日勾引一下清贵公子那是常有的事。   如果他真对叶无尘动手动脚,估计能被揍个半残。   叶无尘低了低头,紧绷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一样。”   “师尊跟我说说哪不一样?”   “……”   叶无尘说不明白。   两人都是魔族,也都是男子,只不过墨允多了个徒弟的身份。   可能是……宠惯了?   但宠徒弟也没有宠到这份上的,被轻薄了都还能与他同处一室,以叶无尘的性子,没把他捶个半死简直超乎常理。   他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到最后好不易张嘴欲言,却是将话题带到了另一个方向。   “剧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师尊还没回答我前面那个问题……罢了。”墨允抱着人蹭了蹭,回答了跟没回答似的,“早就知道了。”   他瞧着觉得自己被耍了面色不耐的叶无尘,又道:“总之和师尊知道的不一样。”   叶无尘抿着嘴不再言语,良久,他见墨允还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于是烦躁的出声:“放开我。”   脑海中的系统又出来搅和。   【宿主还未接受与主角的肢体接触,主角是不会放开你的】   “不放,师尊再让我抱会。”   叶无尘被这两个里应外合的东西气到了,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僵着身子低头,看着放在腿上抓得很紧的手,掌心盗汗。   他拿系统转移注意力,在心中发问:“之后的剧情是什么样的?”   墨允说,他的剧情和自己所知道的不一样,那系统所说的剧情会不会也有些出入。   而墨允为什么会知晓自己所知道的剧情,叶无尘懒得去想,多年来的相处让他下意识的相信墨允,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发自内心的信任。   可从系统那儿得到的回答让他吐血。   【剧情以主角为中心展开】   那意思就是说,墨允想说的想做的都是系统口中需要自己配合完成的剧情,叶无尘顿时感觉人生无望了。   此时,墨允又附在他耳边轻语,“师尊放松些,否则我抱着,跟抱着石像一样。”   叶无尘恼了,“爱抱不抱,我还不想让你抱!”   吼完这句话,他忽然放松了些,墨允本以为此行目的能达到,结果还没在心中庆祝完就被塞了一枚药丸。   叶无尘给的,他总能自觉地吞下去。   然后,叶无尘就站在一旁,看着椅子上那个茫然四顾的五岁小孩,托腮沉呤,“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跟幻影那么像呢?”   系统心惊胆战地为他解释。   【这药可以暂时压制主角的心魔,但是副作用是变成五岁小孩,跟幻影半点关系都没有】   “压制心魔?”   “师尊……”   叶无尘刚发问,那边墨允就委屈巴巴地张开双臂,眼中噙泪,好不可怜。   本来抱着叶无尘就够他忍受的了,结果现在强行忍住的欲望因药物突然消失,墨允瞬间觉得自己空了一块儿,不是个男人了。   墨允想哭。   成年人的衣物挂在五岁小孩身上,有些滑稽,而他此时张着双臂,却连手都看不见,眼神差点的根本搞不明白他做了什么动作。   墨允就卖力地抓着衣袖往上拢,可魔尊的衣服太大,他拢了半天也拢不到头,把自己急得要哭不哭。   叶无尘立在一旁,脑中盘旋着心魔这两个字,随后神情淡淡的看向那个把自己急哭的小孩。   说起来,在凉州客栈那天,墨允一直是红眸,以魔修的形态对他做的那些事,难道是心魔作祟,让他认错了对自己的感情?   他想着,便走到墨允旁边,拍拍他的脑袋问:“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墨允抬头看他,漆黑的眸子萦绕着水光,眼尾泛红,像是在憋着眼泪。   “呃,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就是……”   他话才说到一半,墨允就知道他要问自己什么了,便伸手抹去欲掉不掉的眼泪,正经的开口。   “我喜欢师尊,想和师尊成亲的那种喜欢。”   他现在虽然长相嫩稚,声音也嫩,但语气却是异常正经,容不得半点质疑。   叶无尘:“……”   好了,实锤了,果然是他不经意带歪了这孩子。   墨允被自己的衣服裹成球,又被叶无尘残忍无情地丢出了门外,他抬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抽了抽鼻子,开始小声抽泣。   以修士的耳力,是能听到这些的。   不多时,那扇门又打开了,叶无尘无语的盯着那个小不点,将他抱起来,送到了魔尊的寝宫。   墨允坐在偌大的床上,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不服气的跳下床,结果踩到了拖在地上的衣摆,身子往前扑,却没有倒在地上。   一道温和的灵力将他托起来,送回了床上。   叶无尘没有回头,还非常贴心的带上了门。   【宿主未接受主角的肢体接触,此次任务失败】   系统尽职尽责的报完结果,就没了声音,叶无尘很想再问他一些关于剧情的事,却没有再得到回答,只能不了了之,走回四季居。   墨允在床上望着那道把自己禁锢在原地的灵力屏障,咬着衣服闷声开口:“那药不是用在这儿的,我又没想对他做什么……”   本来是怕自己真把持不住了像客栈那晚一样,才给了叶无尘那瓶药,可他还能抱啊,他方才忍得很好啊。   光球出现在他身边,开始汇报方才监探到的结果。   “刚刚愧疚值有波动,下降了百分之十,引发下降的词汇是,心魔。”   墨允在床上抱膝而坐,将那两个字在口中重复了一遍,一脸郁郁之色。   为什么心魔会引起愧疚值的波动?   莫非叶无尘觉得自己这心魔是他引起的?   墨允咬着指甲想,最终否决了这个答案。   叶无尘早就知道他是魔修,魔修天生就有心魔,他不至于把墨允被心魔侵扰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   此时,系统又继续汇报:“愧疚值增加百分之十,引发数值上升的场景是——”   墨允眼前出现了自己同叶无尘再度表白的画面。   他稍稍一顿,接着眉心紧拧。   “师尊对我的喜欢很……愧疚?” 第166章 是我心思龌龊   月黑风高夜。   墨允蹲在四季居窗下,手指敲着从窗前落下的光辉,等屋内的灯灭掉。   周围竹林沙沙作响,吹动了夏季的晚风,月光下影如水纹,清清浅浅,影影绰绰。   他蹲在窗下,耐着性子等里头那人睡了,好偷袭。   突然,他敲着的那片光被阴影覆盖,叶无尘撑在窗前,满脸无语的盯着掩耳盗铃的墨允。   这么近的距离,修士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墨允稍稍抬头,娴熟的拉开一个笑,嘴角上扬,狐狸似的,他起身凑到窗前,摁住叶无尘撑在窗上的手,二话不说的落下一个吻。   月光冷清,照亮了赤子的心。   窗前落下了一片烛光,被两人的阴影覆盖了,光影朦胧的边缘,轻轻浅浅如同这个戛然而止的吻。   戛然而止是因为叶无尘咬人。   墨允舔了舔被咬出血的下唇,抿着嘴看向那个对自己防不胜防的人,咂咂嘴,“我要跟师尊睡。”   【剧情进行中,接到一条攻略主角任务,请宿主陪主角睡】   叶无尘:“……”   他真的很怀疑墨允是不是跟这个系统认识。   他擦了擦嘴,对上墨允虎视眈眈的目光,默默别过脸,转身用灵力关上了窗户。   这当然是关不上墨允的,更别提他还有一个吃里扒外的系统。   【请宿主放主角进来,否则……上面会让我扒你衣服的】   “师尊不让吗?”墨允也不打算搞什么偷偷摸摸的袭击了,伸手戳开窗户纸,眼睛透过那个小孔看着自家气的浑身发抖的师尊。   虽然心里想着不能逼急了,但还是忍不住逗他。   “难道师尊怕我做些什么?”   “那师尊觉得我会干些什么呢?”   叶无尘咬咬牙,压抑着满腔的怒气,甩袖挥开紧闭的门,“从门进来。”   房内摇曳着烛火,光影疏淡的落在桌上,那边屏风后面升起袅袅热气,叶无尘本打算洗个澡,但墨允来了,他放不下心。   于是憋着一口气在桌前写写画画。   墨允哪壶不开提哪壶,“师尊要沐浴?”   “没有。”   “那屏风后面那桶水是做什么的?”   “……”   叶无尘扫了他一眼,冷漠的别过头,伏在桌案上执笔写着什么。   墨允独守空床,不甘寂寞,便又确认性的问了一句:“那桶水师尊真的不用?”   “不用!”   “好,谢谢师尊。”   叶无尘还没搞清楚他在谢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故意搞得很大声,他只回头看了一眼,就气得牙痒痒。   这崽子是真的!臭不要脸!   墨允在他身后脱了衣服,抓的裤子却不往下脱了,他在想为什么叶无尘不来阻止他,难道默认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下一秒,一只盛满了墨的墨砚就砸在了他身上,墨汁顺着肋骨淌进人鱼线,黑玉墨砚掉在地上摔成了两瓣。   好了,这下真得洗了。   他将墨砚捡起来,赤着上身走到叶无尘旁边,将上面的残墨抹在他的脖子上。   他还挺开心。   “师尊身上脏了,一起洗吧。”   叶无尘深深吸气,将桌上的纸笔带到另一个房间,锁上门,落了好几重复杂的结界,如果墨允不借助外力的话,估计得解到天明才能解开。   【请宿主……】   系统又出声提醒,却被叶无尘直接截断了话,“在一个屋子下也是陪他睡。”   他强行解释完就在桌上放了几块灵气浓郁的材料,着手研究。   仙剑门的防御向来严密,但魅狐却潜入门派数年未被发现,魔界应该是弄出了什么掩盖魔气的东西,万一门派中还有潜藏魔修,那后果不堪设想。   经初步判断,掩盖魔气的材料应该是某种灵力极强的东西,得找出来之后再找到识别的方法。   半夜,墨允洗完澡后头发都被风吹干了,叶无尘还没有要睡的意思,他便又绕到窗前,拖着下巴瞧着把自己忙得晕头转向的人。   叶无尘在尽力把自己的思绪占满,让自己无暇顾及其他事,也就不会日日沉浸在对墨允的愧疚中。   可他想不通的,墨允会来拉他一把,堵住他路的障碍,墨允也会尽全力疏通。   好不容易见他了些睡意,墨允便打起精神,重新绕回屋子里,等了几刻钟后,随手点开叶无尘落下的结界。   开了门,见到桌上一点烛火摇曳,洒落小片光辉,床帐没拉下,叶无尘靠外侧睡着,睫羽在眼睑处扫落淡淡疏影,双眉轻轻皱着。   墨允走到床前,忍不住俯下身凑近了看他,轻轻地在他颊边碰了碰,然后双指并合,压在他额间。   光点从他指尖没入叶无尘额间。   这个位面没有造梦的术法,但有引梦术,便是进入别人梦中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墨允用主神的力量将那个术法改进了一些,能看到叶无尘心中对他的真实想法。   他好歹要先弄明白这愧疚的来源才能动手解决。   叶无尘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无意识地捏紧了被角,指尖青白。   进到了一个空幽的地方。   这处如夜,漆黑无光,仿佛极夜降临,却比极夜还黑。   突然一束光在角落亮起,十二岁的墨允在原地观望,漆黑的眸子闪着水光,他咬了咬指甲,忽然往一个方向跑去。   光便跟着他走。   他跑了片刻停下来,所站的光影中多出了一角月白衣摆,伸手牵住了那人的手指,拉入光下,这才看清全貌。   叶无尘被他牵着,表情有些牵强,带着若有若无的恐惧,但墨允一抬头,便能得到温柔到骨子里的笑容。   尽管现在看来那么勉强,但在当时,足够墨允高兴上好几天。   那时,叶无尘天天盘算着自己会如何死在主角手中。   他们走远了,这里又重归黑暗。   角落轰然炸开一声巨响,是餐盘摔碎的声音,紧接着,那边亮了一块儿。   墨允在纤绮派的竹舍中打扫被叶无尘推翻的餐食,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滚落,烙烫在手背上。   他擦了很久,无论是脏污的地板,还是脸上的眼泪。   窗前,叶无尘在那驻足,停留片刻,转身离开。   他那时面容憔悴,默不作声的捱过那段恐惧的时光。   又瞬间暗了。   再亮时,大概亮了一半的地方,形成了泾渭分明的明暗交界线。   依旧是纤绮派,竹舍内,床前,刺目的契约阵法涌入墨允体内,在灵魂上烙下契约。   忽暗,忽明。   之后的一切顺遂,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每个阶段的墨允在重现各个时段的事,叶无尘总是在,也总被认为他一直会在。   这些场景一直重现到凉州客栈那天便戛然而止,反反复复地继续重演墨允年少时的那些事。   偶尔是片段,偶尔精细到每个字,每句话。   就这样看着他们从来了十多遍,墨允才从暗处出来,环顾四周,踩点一样的跟着那些光走。   光总是在墨允身上。   就像叶无尘和他相处时,重心总放在他身上。   “不对……”   远处传来轻语,有些懊恼,听得出来他心情很是不好。   墨允往声音的方向走,撞到了一堵乌漆的墙——前面没路。   声音好像就在墙对面,轻轻的叹息着,带着浓浓的无力感,“不是这里。”   这声音一落下,那边的场景就换了个样,但依旧是重演已经看过的东西,只是更精细了些,能听到那边说几句话。   “师尊喜欢我吗?”与。夕。团。怼。   “喜欢。”   魔界时,墨允问叶无尘,他回答了,用很平淡的语气道出这两个字。   墨允看过去,十六岁的他正坐趴在桌案前,嘴角甜蜜,像掉进了糖罐里,被甜度封住。   那道浅淡的声音又响起了,困顿迷茫的,又更加懊恼,“难道是这儿?”   他这话说的大声了些,墨允找到了声音的真正来源,在上方,而不是墙对面。   他便抬头往上看,可出了一望无尽的深黑,再无其他,墨允皱了皱眉,顺着墙根缓缓踱步,手指忽然碰到了一点棱角。   他看不见的漆黑的地方有什么,只能用手去摸,单手抚过棱角,指腹往下,摸清了这东西的形状,是个楼梯。   找到了楼梯口的方向,要上去就不难。   拾阶而上,每上一阶,就能将那些场景看得更清楚,他慢慢踏着,直到走上了高台,找到了坐在边缘观影一样的叶无尘。   他托腮凝视底下那两个人的每一帧画面,表情凝重,轻语。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那孩子误会的事。”   “难道教的方法不对?”   他晃着两条腿,罗列出一堆猜想,却没有一条是怪罪墨允的,只怪自己枉为人师,误人子弟。   墨允在旁边听着他的絮叨,敲了敲自己的眉心,长叹了口气。   可要这么说来,叶无尘在这方面根本没教过他什么,全是他无师自通,那叶无尘是不是还能怪自己管教不严?   叶无尘依旧盯着底下各自变换的场景,百般无聊的找着纰漏破绽,却半宿没找出个什么东西来。   墨允盯着他看了会儿,想着不能把这个梦给搞成春梦,便下了阶梯,出了这个地方。   桌上的蜡烛燃了一半,淌下斑驳的烛泪,墨允睁开眼,颇为无奈的盯着叶无尘,最终叹了口气,将他眉心的深痕抚平。   “计划有变。”   翌日,叶无尘起身,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满脸莫名。   不是,他在梦里数了一晚上墨允?   妈的见鬼。   他捶了一下被子,想穿衣下床,却发现自己旁边还躺着一人。   叶无尘差点被吓出毛病来。   墨允昨日花了太多精力去给叶无尘造梦,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好不容易睁开眼,叶无尘就拿枕头把他盖住了。   “……”师尊想干嘛?   “你打哪来的?”叶无尘略显惊恐地捂住他的脸,环顾昨日设下的结界,全被解开了。   他非常迷。   那些结界是他新弄出来的,还没人知道破解方法,而且他算得最快的破解时间也会到日上三竿,而这会儿不过清晨,太阳都还没冒出来。   所以墨允这崽子怎么进来的?   这闹鬼了还是他变弱了?   否决了第一个答案,叶仙师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墨允被他的枕头压得喘不过气,但又没闹出什么动静,叶无尘还以为自己把人给憋死了,于是拿开枕头想看看情况。   却被他勾住了脖子,墨允将人勾下来亲了一口,才开始胡诌。   “不知道啊,我一醒师尊就在这了,嗯?师尊来我床上了?”   他装的满脸乖巧,叶无尘盯着他看了片刻,往后挪了一点,又用枕头角落擦了擦被亲过的地方,去追问系统。   “你把他我丢我房里来的?”   系统想说不是,但来自主神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撒谎。   【由于宿主不仔细对待任务,作为系统我只好插手,宿主日后还是尽量不要忽略攻略主角的任务】   叶无尘抿了抿嘴,看向旁边又眯着双眼想睡过去的墨允,暂时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独自下了床,搬了纸笔去另一个房间。   墨允在床上躺了会儿,喃喃:“再忍我就成和尚了。”   叶无尘在另一个房间又下了结界,墨允靠着系统的谎言溜进去,环住他的肩膀轻语。   “你觉得自己枉为人师?”   叶无尘一顿,将头埋低了,羊毫笔在纸上写下各种咒文,没否认也没肯定,算是默认了。   “误人子弟?”   “……”   “师尊有错?”   “……”   “你做什么了?”   “……”   “教我功法剑术,赠我心法灵器,你哪点做错了?你对我做的哪一件事违背了人伦常理?你凭什么错?”   墨允在他耳边说完,便坐在一旁观察他的反应。   直接敲击桌面,扣出不急不缓的节奏,却像是钉子凿在心上,说不出的迷惘慌乱。   手中的笔洒了墨,叶无尘便放下手中的笔,略显慌张的去擦那滩墨渍,月白的衣袍染了一片黑。   他大概没反应过来墨允会这么平淡的将他心中藏的事儿说出来。   这个连自己都只想了一个大概,然后胡乱套了个框架的罪过在他口中述说出来,倒感觉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最后干巴巴的。   “我大抵是做了让你误会的事你才这样。”   他又不好,没什么值得的。   墨允歪头看他,在笑。   “是我心思龌龊,你怎么还把自己带沟里去了?” 第167章 药   一豆孤灯独自摇曳,在深黑的夜里打下昏黄的光幕,迷蒙如向来都捉摸不透的记忆。   黑暗中的光总让人不由自主的去抓。   抓到了,又从指缝溜走,只留阴影。   “脱离剧情警告,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否则将给予惩罚。”   叶无尘被脑海中冷冰冰的系统音吵醒,皱着眉,“脱离剧情好几年了,你要电就电吧。”   “警告!脱离剧情!警告!脱离剧情!”   系统突然尖锐的声音刺激大脑,让他的脑袋阵阵抽痛,叶无尘扶着额头,满脸烦闷,最后干脆不管它了,自顾自靠着一旁,阖上双目。   头晕。   反正墨允不杀他,怎样都逃不了惩罚,只不过或多或少罢了。   这次的惩罚降临的没有那么快,系统一直在脑海中咆哮,越发尖锐的声音,吵得他脑袋发疼。   “回去!!!”   系统异常急切地喊出这两个字,前所未有的恐惧,“叶无尘你回去!!!”   脑海中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的沉寂降临,空气都凝滞了。   静——   回去?回去哪里?   他脑袋昏沉,想不清这话的始末由来,浑浑沌沌地仿佛被潮水冲刷,辨不清东西南北。   细微的轮轴滚动的声音传来,没怎么细听,沉寂着,想着系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然而未曾想明,所坐的地方就忽然颠簸了一下。   这时,他才缓缓睁眼,看清周围的陈设。   四面都有昂贵精美的丝绸锦缎装饰,窗牖被一段洁白的绉纱遮挡,被风吹开一角,灌进些许冷风。   地面上铺了厚厚的绒毛地毯,踩在脚下绵软如云,四壁镶着莹石,散着幽淡的光华,角落点着檀香,飘飘袅袅地冒出些白烟。   系统不再说话了,脑海中一片死寂。   叶无尘环顾周围堪称陌生的环境,扶着身旁的墙壁站起来,猝不及防的撞到了头,本就晕得厉害的脑袋一阵发疼。   什么东西?   他跌倒在地,手掌撑在绒毛地毯上,掌心略痒。   不是四季居啊。   脑袋像灌了铅一样重,昏沉的不像话,角落里清幽淡雅的檀香仿佛也成了催眠符,萦绕在鼻尖,催生起一阵睡意。   他垂下眼帘,抗住这昏沉的睡意,好半响才有力气重新爬起来,却被人拥住,一股异香掩盖了檀香扑面而来。   “仙师再睡会儿吧。”拥着他的那人在耳边缓声开口,声音上扬,有种蛊惑人心的音调。   叶无尘有点热,一时间没听出来这人是谁,只轻声问:“这是哪?”   那人没有回答,将他扶到一旁坐着,以手盖住他的眼睛,视线被遮挡,耳边的声音就越发清晰。   “我带仙师离开魔界。”   他困顿的睁开眼,纤长的睫毛扫过那人的掌心,缓缓地眨了两下。   “离开……?”   “嗯。”   叶无尘心中微颤,拨开那人的手,迷瞪地看向那个人,“魅……狐?你……”   他嗓子有些干涩,说出的声音也略哑,含糊不清。   为什么要离开魔界,那墨允不就杀不了他,这样的话,系统会把他往死里折腾的。   五年了,死生不由已,自杀都会被系统吊着一口气,在濒死的边缘辗转徘徊,感受着血液倒流,意识模糊,疼痛难耐却无可奈何。   墨允为什么不杀他?   他不该死吗?   就算把他关进水牢日夜折磨也比现在好,好歹那样算是碰到了剧情的边,不至于天天被系统弄得提心吊胆。   这要是离开魔界,系统大概是不会放过他了。   他靠着边缘,阖上了眼眸,干裂的嘴唇微张,轻飘飘地道出一句话:“我要回去。”   魅狐稍稍一滞,美目流转,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向来惑人心弦的声音放的又低又缓,“仙师不必忧心魔界的人,我会护好你的。”   叶无尘缩回手,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襟,又撩开遮住窗牖的绉纱,入目一片晶莹雪色,铺落了浅淡月光。   他在马车上,温暖的车厢内灌进些许冷风,吹散了混着异香的檀香,但脑袋却清醒不了,愈发混沌。   外面的景色陌生,四下皆是犹如鬼爪的乱枝,深黑色的树叶扫过车厢外壁,簌簌抖落一层清雪。   魅狐见他一直靠在窗上,便伸手将窗纱拉好,道:“外面冷。”   “你给我下药了。”   叶无尘有气无力地靠在旁边,胸口微微起伏着,薄唇干燥,双颊的皮肤泛起了一丝微红,上挑的桃花眸也微湿。   晕。   何时下的药,下药干什么,下的什么药。魅狐在他发觉不对劲后就一一解答了,他交叠着双腿,扣在脚腕上的脚镣发出清脆的叮当碎响,砸在心上。   “怕仙师不配合,今日在仙师的茶中放了些迷魂散,本该是能让你睡几个时辰,可还是估错了时间。”   他轻声叹气,碧色眼眸直直地盯向叶无尘,骤然呼吸一紧,“仙师怎么了?”   叶无尘喘着气,衣襟敞开了些,披在身上的那些狐裘被他拉开了扣,从两肩滑落,掉在身后堆成了柔软的靠背。   “迷魂散?”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开口询问。   他记得迷魂散不是这功效。   魅狐往他这靠了一点,于是又闻见异香传来,瞬间如蚁类啃食,酥麻卷变全身,连手指都使不上力气。   他附耳轻语,“是迷魂散,仙师有什么问题吗?”   马车忽然晃了一下,魅狐就顺势倒在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在他耳垂萦绕。   “啊,我忘了,我佩戴的香包和迷魂散会起些反应,仙师怎么了,能告诉我吗?”   夜深了,浓云遮月,星河朦胧。   墨允在阴阳河道旁站着,头上金珠冕锍未拆,淡淡的疏影落在他脸上,他垂眸盯着脚下深黑的河水。   叶无尘走了,跟魅狐一起。   他没有派人去追。   他想放过叶无尘了。   五年来,他还是没搞明白叶无尘究竟为何活得跟个两面人似的,也想过那或许对叶无尘来说,只是突然心软而已。   但更多的猜想,是叶无尘被人胁迫,可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背后的人。   算了……   反正,叶无尘在魔界只会扰他心神,不如放过算了。   远处的星河暗淡下来,忽明忽暗,泯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   河边杂草齐腰,覆盖着冰霜清雪,他顺手折断压弯了杂草的冰枝,捏在掌心,等它化成了水,顺着指缝留下,却不曾松手。   他闭了闭眼,前往魔宫方向。   “给我盯住魅狐,一旦发现异常,立马带回叶无尘。”   几道暗影闪出,忽又隐于深夜中。   “警告!主角严重ooc!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否则将降落惩罚!”   沉寂已久的系统音骤然响起,叶无尘喘着气,早已无暇顾及它的声音,浑身的力气都在和魅狐对抗。   但是被下了药的身子并不好使,被推倒在绵软的绒毛地毯上,所有的力气都仿佛泥牛入海,掀不起半点波澜。   “仙师。”魅狐依在他颈边轻语,“我本来没想这么快的,但你好像很需要帮忙啊……”   叶无尘直接给了他一拳,可却被他握住手,反扣在脑后,压在绵软厚实的地毯上,半点都动弹不得。   “你罚啊!”他对系统喊。   系统不知为何,今日格外的磨叽,好半天他的手指才感觉到熟悉的刺痛,叶无尘望着上方近在咫尺的魅狐,怒道:“我就不走剧情,就让主角ooc!你倒是电我啊!!”   话音刚落,叶无尘就被熟悉的疼痛卷席全身,掩去了药物带来的酥麻感,他的身体已经是熟悉了这种程度的电击,但魅狐不一样,几乎是瞬间就丧失了行动能力。   叶无尘将他推到一边,扫了眼魅狐的下胯,一言不发地掀开门帘,被迎面吹来的冷风灌了个透心凉,却还是毫不犹豫的跃下急速前行的马车。   这次的电击异常短暂,他刚从冰冷的雪地上爬起来身体就结束了疼痛,只是被药物勾起来的燥热又东山再起,外冷内热,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还不如再被电会。   他坐在雪地上,一头如雪的白发惹人眼目,尽数倾洒,从后背垂落雪地,反射着月光的晶莹。   往下,外衫敞开了很多,脖颈下的锁骨不加掩饰地露出来,肩膀泛着薄红。   糟透了。   叶无尘拢了拢衣衫,但又想扯开,体内极端的燥热实在难耐,可冬季的干冷天气也同样不可小觑。   不知何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低声同旁人说了些什么,再无动静。   他被魅狐吓得不轻,警觉地抬眸看了那人一眼,见到带了玄铁假面的黑衣男子,蓦地松了口气。   墨允手下的魔兵。   不多时,远方行来一人,迎着月光站在叶无尘跟前,那人见到他似乎有些顿住,没一会儿,他身上就搭了一件温暖的大麾。   他下意识的去扯,没扯开大麾,反倒将刚刚拢好的衣襟又扯开了些。   墨允盯着他泛红的脸颊,沉默片刻,拉住他的手,等了一等,见他没反抗才将人拦腰抱起,吩咐魔兵。   “去找封云鹤。”   这熟悉的声音响起,叶无尘才艰难的抬起眼皮,看到他的样子,顿时又紧张起来。   “你放开。”   嗓音太软,像浸在水里的棉花。   墨允却毫不犹豫地将他放下来,走在他身后,道:“离魔宫还远。”   叶无尘没理他,勉力支撑着绵软的身子往前挪,半刻钟了也只走了十多步,墨允在他身后,低头踩着他的影子走。   不知是怎么回了魔界,他好像没走多远就失去了意识,半梦半醒的闻见了苦涩的药味,还有外界的谈话,但却像隔着一层水膜,听不真切。   “送你回仙剑门吧……”   “算了。”   “还是放在魔界看着。”   那人的声音很平淡,在脑海中愈发朦胧了,飘渺了,远离了。   眼前重归混沌。   叶无尘醒来,躺在床上回忆着这个仿佛亲身经历过的梦境,想把系统和魅狐搞个半死。   他抓着被子掩了口鼻,好像还能闻到那股异香似的,便又干脆屏住了呼吸。   大脑一阵抽痛。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刚掀开帐幔想起床,却被桌前那人重新吓回了角落。   “仙师。”魅狐坐在桌前,手指交叉,抵在下颔,笑眯眯的看着他。   “仙师喝茶吗?”   “……不。”   叶无尘整理好心绪,再三告诉自己那些都是梦,然后理了理衣衫,随便扎了个头发就打算离开。   魅狐将他拦住,湛蓝的眼睛清澈无比,看似人畜无害,却在暗地里揽上他的腰,微微倾身,嘴角的弧度诱惑。   “不知我可否有幸与仙师共度春宵?”   叶无尘抽了抽嘴角,毫不留情地踹向他的下胯,他堪堪躲开,又轻巧的绕到叶无尘身后,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脖颈,轻笑。   “多年不见,仙师还是如此。”   魅狐躲过他往身后刺来的一剑,双手枕在脑后,眼神复杂地盯了他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眉眼间染上不知名的情绪。   他又坐回桌前,盯着那壶温热的茶,抬手倾倒茶水,指甲弹了一下茶杯,清澈的茶水便荡起涟漪。   “都变了。”   他说。 第168章 你眼瞎了   衣服上的墨渍已经干了,叶无尘呆坐片刻,挽起袖子打算继续在纸上书写,可上面的符文早就被墨浸染,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他盯着那墨,重新翻出一沓宣纸,转移到床边,却迟迟不下笔。   记忆中多出了一些模糊的东西。   就在刚刚一闪而过,好像很清楚细节,但仔细想却又是朦胧的,就像是万般交错的小巷中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酒,明知道它在这,却又因阡陌交通辩不得它具体在哪个方位,更不明白它是个什么样子。   呆滞的坐在床边,却抓那些朦胧的不行的记忆,却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溜走,绞尽脑汁的也只想到几段。   可刚想起来的时候,明明身临其境,仿佛就在其中。   他沉寂下来,努力回忆那段古怪模糊的记忆,自觉的忽略了墨允。   还想逃。   他其实从来没有主动靠近旁人,从来都是被动接受,到后来也只迎接或目送,随遇而安。   可其实只是画地为牢,懒得进退。   除非碰到他不愿触碰的东西,虽然能把他逼退了,却不能让他主动前进,生拉硬拽也只能让他挪动一小步。   墨允在那扇紧闭的门前站立,听着系统汇报情况,稍稍皱眉,“只下降了一个点?”   他深深吸气,“再等等。”   他就不信叶无尘想不通。   到了午时,墨允等无聊了,去小厨房烧了几道菜,正打算端去四季居,就被系统告知,愧疚值又满了。   墨允捏紧了碗沿,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攻略叶无尘的系统。   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将放了几只小碗的漆木托盘摆在桌上,随后走到床边,趁叶无尘还未反应过来就捆住了他的两只手,绑在床头。   这下他一推就倒了。   “你怎么进来的?”   墨允不答,拿着根绳子继续绑他。   “……”   叶无尘觉得不妙,想用灵力挣脱,却发现这是高阶锁仙绳,越挣扎就勒得越紧。   “你放开!”   罪魁祸首扫了他一眼,非常流氓的在他嘴上亲了一下,然后继续绑他。   叶无尘被他绑住了手脚,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此时他深刻认识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八个字的含义。   “……你要干嘛?”他盯着床边的墨允,满脸警觉,还暗地里在和锁仙绳较劲,但只会被越来越紧,手腕上都勒出了红痕。   墨允便松了松他手腕上的绳子,道:“跟师尊谈事。”   桌上的饭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冒着热气,墨允往那边看了一眼,对叶无尘说:“快点谈完,待会儿菜该凉了。”   叶无尘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给我松开!”   墨允当然不可能帮他松绑,便自主的忽略了这句话,话语直切主题。   “想明白了吗?”   他敲着床沿,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捕捉到叶无尘一瞬间的呆滞,又道:“你没做让我误会的事,没有。”   “你没做错。”墨允凝眸看他,伸手抬起他的下颚,逼迫他与自己对视,张嘴欲言,然而看到那双慌乱的眼眸时又放缓了声音,“你要是想怪谁的话,别怪自己,怪我吧,怪我大逆不道好不好?”   叶无尘对上他红的滴血的眼睛,挪开视线,闭了闭眼,“先放开……”   根深蒂固了几年的思想大概不可能瞬间就走出来,但墨允知道放任他的思维只会让他把自己圈得更牢,得往狠了逼才能把他逼出作茧自缚的地域。   他坐在床边,耐着性子道:“我从没觉得师尊对我抱有爱意,也没有误会了你哪种举动,我只是想喜欢你而已。”   叶无尘阖上眼,眉心生起了一道浅痕,良久未曾开口,到最后,眼睛也只撑开一线,睫羽微颤着。   “你先松开,这样我不舒服。”   换谁被这么绑着,丧失行动能力,心中都会升起一些不安,更别提有人在旁边看着,叶无尘连呼吸都放得很小心了。   可墨允依旧没给他松绑,还故意压迫性的俯下身,轻语:“师尊想明白了我再放开。”   离得近了,嘴唇碰到他微凉的皮肤,那明显感到他细微的颤了一下。   被锁仙绳困惑倒不是真的没有解决方法,不过以他的实力要挣脱开的话,四季居就会被强大的灵力余波震碎,若墨允没有防范,也会被震裂几根骨头。   “我知道师尊疼我宠我是因为师徒情谊,所以没什么误会,都是我狼子野心。”   又说了许久,墨允都口干舌燥了,叶无尘才终于肯睁开眼,露出了纤长睫毛底下那双染着雾气的水眸,“可我又没什么可以喜欢的。”   他始终觉得他不配被爱。   因为打心底的认为,他表现在外的一切都是假的。   温柔是恐惧化了妆,淡然是天生的薄情,他从未有过真心,怎么敢去换别人的深情。   他又没什么可喜欢的,如果不是自己的举动让墨允误解了,那他真不懂墨允为何会喜欢他。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把满身的柔情都给了世界,却把苦闷压在了心底,不为世人所知。而这种人中还有少数极端的人,他们替旁人扫开黑暗,还不愿承认自己是光。   叶无尘属于后者,但或许比那还要极端,他从来不承认自己的好,将自身的温柔错认为假装,因为在暗夜里背上了太重的枷锁,不敢拨开云雾,去见藏在心底的真实。   不是表里不一,是心中的雾霭太重,蒙蔽了双眼,模糊了视线,他忘了他从一开始就是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他的好从来都是真心,只是他认不清。   尽管脸上的表情可以作假,但渗进骨子里的东西不会,他可以冷着一张脸对别人好,但他觉得,可能笑起来别人会开心些。   时间长了,他会为了别人在不愿意笑的时候笑,又在心中定义为强颜欢笑,把自己定义为骗子。   他在人群中是为别人活的,而少数属于自己的时光,还匀了些给墨允。   无论是现代的那本书,还是在至清峰上的闲散日子。   但他永远都在否定自己。   “我又,没什么好的……”他双眉皱得很紧,上挑的桃花眸被浸湿了,眼尾泛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值得。”   墨允盯着他,俯身扣住他的后脑,落下一个吻。   轻缓又温柔,没有挑逗,也没有欲望,虔诚得像对待一件贵重的宝物,他缓缓睁开血色眼眸,拨开叶无尘颊边的发丝。   “值得。”   “可我不好……”他动了动手指,大概是想擦嘴,可动弹不得也只好作罢,而表情是呆木的,依旧不解。   这若是放在往日,他早就逃得没影儿了,但这次他逃不了了,墨允把他抓得很紧,逼着他往前。   “谁说的?”墨允托着下巴,“还是师尊自己认为的?”   叶无尘缓缓眨眼,“嗯。”   肯定了他后面的答案。   墨允看着这个貌似有点自卑心理的师尊,坐在床边,开始帮这个人理一理思绪,帮他细数他有多好。   声音不急不缓,慢慢数着小事大事,淡淡地,如话家常。   “我觉得师尊很好。”   “你眼瞎了?”   “……”   桌上的菜还是凉了,墨允只好端着托盘再去热一遍,而他刚踏出门就被叫住了,叶无尘望着雕花床顶,“先放开我。”   墨允冲他一笑,“不要。”   【剧情进行中,接到一条攻略主角任务,请宿主答应主角的捆绑要求,不要挣扎】   已经被绑住根本无法拒绝的叶无尘:“……”   他捏紧了手指,又松开,最后阖上眼眸,歪头靠枕。   【宿主对主角愧疚值下降至百分之九十】   系统尽职尽责地报出数值。   而这一块数值的下降,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墨允再回来时,叶无尘又开始跟捆住他手腕的锁仙绳较劲,冷白的皮肤上都被雷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墨允看到了,只能帮他松绑。   叶无尘刚坐起身就被墨允拉到他旁边,耳边传来轻语,“我忍很久了,师尊。”   他一顿,回头对上墨允沾染了情欲的眸子,给他喂了枚药。   墨允:“……”   叶无尘抛下坐在床上欲哭无泪的小孩,又转移到另一个房间继续研究灵石。   而那段飘忽不定的记忆他仍然探究不来,只能暂且放过。   几日后,他找到了能掩藏魔气的东西,是魔界一处山脉中开采出来的灵铁,但数量稀少,提炼也很难,无法大量生产。   叶无尘便又花了半月时间淬炼灵铁,拿变小了的墨允试完过后就开始研究识别与破解的方法,但他没想出来一个破解的方案都会拿墨允试一试。   到最后,叶无尘倒是研究出来了,也给萧逸春拟了信,可墨允这些天续续断断的变大变小,已经快被玩坏了。   把人关到魔界却仅限于亲嘴摸手的墨允开始思考他为什么这么久没扒叶无尘半件衣服。   他就怂到连心魔都无法提高他的胆量了吗?   最终原因敲定了,是因为叶无尘总是给他喂药,他总在关键时刻变成小孩儿,体验欲望突然消失的痛苦。   简直欲哭无泪。   【接到一条攻略主角任务,请宿主沿着虚拟箭头往前走】   系统的声音又响起,叶无尘坐在桌前没动,他在想那些琢磨不透的记忆,没想个明白就被系统打断。   这些天接到的攻略主角任务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偶尔会无动于衷,系统说扒他衣服的惩罚也没实现,叶无尘就不想管了,甚至还想着回仙剑门。   眼前出现了光影箭头,叶无尘盯着看了片刻,没动静。   【……请宿主沿着虚拟箭头往前走】   “不。”   【若宿主拒绝,系统将采取强硬措施】   “……”叶无尘停了一下,问:“什么强硬措施?”   【扒你衣服】   叶无尘就不理系统了,继续敲着桌面回忆那些记忆。   【请宿主不要挑战系统的耐心】   【经过系统分析,宿主拒绝任务,开始采取强硬措施】   下一秒,叶无尘便感觉有一瞬间的腾空,又忽然被氤氲热气覆盖,沾湿了发梢,而身体也浸入到温热的水中,没过了腰际。   前方的水荡开层层波纹,水雾弥漫中前方有一人慢慢走进,墨允用手指绕着湿润的发丝,见到他了还装出一丝惊讶。   “师尊来这找我?”   叶无尘呆愣片刻,环顾四周看清周围的景色,是一片汤池,白茫茫的热气往外冒着,角落移植了桃花,花瓣飘下,在水中溢开软香。   点点绯红,小舟似的游曳。   他咂咂嘴:“魔界的桃花花期这么长吗?”   明明都已经快入冬了。   墨允浅笑着,游向叶无尘,凑近他耳边,湿润的发丝不慎蹭过他的眼角,他听见一句沾染了水气的话。   “师尊尽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叶无尘眨了眨眼,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转了个身就想跑,可池底湿滑,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就把自己半个身子摔进了水里。   他摔的猝不及防,把自己也弄得晕头转向,呛了好几口水才把自己从水里挣扎出来。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水面,这一看直接把他看傻了。   系统真扒他衣服了。   只留了中衣。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面前红眸暗沉的墨允吓得一个机灵。   夭寿了。   叶无尘小心地往后挪了一片,估计是太紧张了,又重新把自己摔进了水里,一个后仰在波纹未平的水面上又炸开一个水花。   那边墨允在笑。   被他捞起来之后叶无尘就立马游到了岸边,扶着汤池岸咳了几声之后便想爬上去,墨允非但不阻止还怂恿他。   “师尊回吧,我不追。”   叶无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撑着身子爬上岸,水珠顺着衣摆滑到地面,留下一滩水渍,忽有一阵风吹来,凉着他打了个颤。   正打算离开,墨允就趴在岸边笑得开心:“师尊真好看。”   叶无尘一顿,低头看了眼贴在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了,贴在皮肤上,若隐若现,腰际的线条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身后的墨允是用什么眼神看他的,于是他恼怒地从世外桃源抱出一堆衣服丢在他头上,搭了一件外袍就离开了。   世外桃源的老头刚喝完一口酒,不过仰头低头间那边堆成山的衣物就少了一堆,他倒吸一口凉气,“我老眼昏花了?”   墨允从那堆衣物中冒出头来,对出现在身旁的光球开口:“我没让你把他丢水里吧?”   系统:“这样你不开心?”   “开心。”   墨允笑了笑,将那堆衣物纳入流云戒,叹道:“可我这样会憋坏的。”   系统:“愧疚值下降至百分之六十八,恐惧值下降至百分之五十,心动值上升至百分之二,因您方才的举动,心动值又降回百分之一。”   什么都没做还破天荒放了人的墨允把自己埋进水里怀疑人生。 第169章 你只是想睡我   一方小院,雅致清淡,飒飒西风动竹林,清浅的风声漾开,由于置身世外园林。   没人会想到这是奢华金贵的魔宫。   恢弘大气的宫殿和这边平淡冷清的四季居格格不入,非常惹人视线。而两者中间落了层结界,外人不敢靠近,叶无尘又懒得进出,这导致许多人都认为魔尊金屋藏娇,护着某个美人。   也有人联想到魔尊前段日子掳了个仙师回来,纷纷猜测他是否是在借此羞辱叶无尘。   墨允觉得那些传闻比自己的生活有趣多了。   而叶无尘在竹林深处发现了和至清峰一模一样的灵泉,他蹲在旁边,看着灵泉上方升起的袅袅雾气,指尖微动。   灵泉荡开浅浅的涟漪,莫约片刻钟后,里面的温水就渗进了地里,贴在底下的玉瓷石被旁边冒出的楠竹穿破,成簇生长下,灵泉并被填满了。   木灵力可以加速万物生长,不过一般没人会这么无聊,叶无尘上回被丢到水里,如今看到池子就想填,免得又变成落汤鸡。   他起身拍了拍密集的竹子,转身离开。   墨允站在他身后,堵住了他的去路,俯身挨近,“师尊为什么还躲着我?”   据系统汇报,各类数值都有明显下降,但叶无尘还是躲着他,严防死守的躲。   他往叶无尘身后看了眼,稍稍愣住,然后趁叶无尘抬眸看他的时候往他嘴上亲了下,道:“师尊不喜欢这个?那我重新弄一个。”   叶无尘抬起袖子擦嘴,默不作声地与他擦肩而过。   “师尊不想理我?”墨允转身拽住他的衣袖,他眯着眼,血眸渐深,“还没想明白?”   他说着,又拿出一条绳子打算绑人,叶无尘之前吃过他的亏,在他拿出绳子的那一刻就挣开他的手,快步离开。   然后被自己的鞭子勾回来了。   墨允动作娴熟的绑住他的两只手,抱着人回了四季居,放在床上。   这次倒没有把他扣到床头了,只是将他逼到床角,注视着他。   叶无尘低头和锁仙绳较劲,强行挣脱一段时间无果后,他才咬着牙看向墨允,“你又绑我干嘛?”   “谁让师尊要跑的。”墨允脸上绽开一个乖巧的笑,“我想问问师尊这些天为什么还要躲着我。”   明明愧疚值下降了很多,叶无尘却躲他躲得更厉害了。   叶无尘顿了顿,低头看着手上泛着金色光华的绳子,又没了动静。   许久,他才道:“我不躲着难道送上门给你亲吗?”   这话的语气非常冷淡,却还有些恼怒的意思,给墨允听笑了。   “不亲的话,我也可以和师尊做些别的。”   叶无尘扫了他一眼,往角落躲了躲,屈膝坐着,额头抵在膝盖上,两侧垂落的墨发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紧接着,周身又升起了一层结界,防备意味十足。   墨允看他的肩膀有些微颤,还以为自己把人吓哭了,于是点开结界去看叶无尘的情况,发现他在咬绳子。   “……”他默了片刻,去抓叶无尘的手,可还未曾碰到他就躲开了,背对着墨允继续咬绳子上面的活结。   他的师尊真的倔。   再次把人抓过来的时候,叶无尘已经咬开了绳结,叼着绳子的一头给自己解绑,然后踹开墨允,摸了张遁符离开。   【剧情开启中,接到一条攻略主角任务,即将把宿主传送至主角身边,请宿主做好准备】   叶无尘:“……”   他看着面前装着惊讶的墨允,咬咬牙,“你又想干什么?”   他算是明白了,系统根本就不是要他走剧情,只是要他顺着墨允的心思来,总之里里外外都在逼他。   “我想要师尊接受我。”   叶无尘盯着他,没说话。   他实在搞不懂这崽子到底怎么就对他死心塌地了,躲都躲不赢。   “没可能。”   墨允对他的回答好像并不惊奇,只笑道:“师尊试试好不好?”   叶无尘低了低头,拒绝,“不。”   “那我就对师尊用强了。”墨允凑过来堵住他的嘴,手指不安分地勾开他的腰束,一场突如其来的缠绵。   最近这些天,叶无尘总会神游天地,表情懵懂的想让人一亲芳泽。   在缓缓剥离那层愧疚后,他又摸不清墨允到底喜欢他哪点,纵使那天墨允把他身上的好说的天花乱坠,但叶无尘还是觉得他眼瞎。   他是瞎了眼了才会看上自己吧。   叶无尘想。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他不会认为墨允见到的叶无尘是自己刻意装出来的,自面具被他掀了又掀,叶无尘在他面前早就没什么顾虑了。   所以他觉得墨允眼瞎了。   妈的这小兔崽子怎么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呢?   叶无尘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奇了个怪。   他呆木地望着远方时,墨允就在四季居的窗前托着下巴看他,看那个人在天光云影下凝眸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搅着自己的头发。   “他又在想什么?”墨允喃喃自语,等了一会儿,系统探完情报过来了,按照惯例报出一段数值,然后无不正经道:“他在想您何时瞎了眼的?”   墨允:“……”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但墨允记忆犹深,他觉得他是积了八辈子福才能遇见叶无尘,结果对方觉得他眼瞎了。   他用八辈子福气换了一次眼瞎?   他等了一月,等愧疚值下降到安全线以内,期间各种骚扰叶无尘,对方却躲了又躲,比之前还躲得厉害。   墨允忍不住了,他也懒得忍,先扑一次再说。   “墨允!你放开!”   叶无尘被圈在逼仄的角落,衣襟敞开了不少,冷白的脖颈落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嘴唇微肿,还在用力反抗。   【宿主放松些可能会更好】   “放松你大爷!”叶无尘把系统怼回去,又被墨允逼急了,落下一道灵刃,直接将床给震碎了。   床板断裂,他坐在地上拢了拢衣物,拉好衣领,眉眼含怒的瞪着墨允,发髻在挣扎中滑落,一头如绸青丝泻下,铺在脑后。   看起来又凶又可人。   这份凶狠没持续多久,他就被因床柱断裂而落下的帐幔遮住了视线,视野全黑。   叶无尘呆了一瞬,手忙脚乱的去掀帐幔,但不知是帐幔太长还是心中太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外头的光。   墨允帮他拉开那层布料,坐在他面前意味不明地舔了舔嘴角漫出的血丝,“师尊好凶。”   叶无尘还没反应过来就重新被推在地上,双手被他扣在后脑,一时间挣扎不得。   被迫接受,衣衫半解。   最后是看他要给自己喂药了墨允才停下来,躲到一边看满地狼藉,还有微微喘气的叶无尘。   “师尊要是再拒绝的话,我就每天来一次,毕竟你身上也没那么多药吧。”   叶无尘堪堪坐起身,抓着衣襟低头,沉寂了好一会儿才像悟出什么大道理似的开口:“你其实只是想对我这么做,才说喜欢我的吧。”   或许墨允没眼瞎,只是想睡他。   墨允被他的脑回路震惊了,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结果对方觉得他精虫上脑,这还得了。   他走到叶无尘身前蹲,抓住他拿药的那只手,“我真心的。”   叶无尘看他的眼神像看嫖客。   墨允的嘴抿成了一条线。   完了,叶无尘这会又觉得他只是馋他身子了。   “师尊,我好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无力地阖了阖眸子,连看上去就带有攻击力的赤色眸子都沾染了一丝无奈。   叶无尘垂眸拢着衣襟,纤长的睫毛遮落了眼中的情绪,发丝有些凌乱,垂在胸前或披在脑后,他没去打理。   良久,他道:“要不给你一次,你放我回仙剑门?”   “给我一次?”墨允重复完之后反应过来了,满脸无语,“师尊,我真不是看上你的身子了。”   “那你看上我什么了?”   叶无尘把这个思索多日未果的问题问出来,又自言自语的肯定:“你就是看上我身子了吧。”   那墨允无缘无故的怎么就看上他了。   除眼瞎和馋他身子他想不出半点理由。   他把衣服拢好,又停了很久,抬起头看着张嘴欲言的墨允,松开抓在衣襟上的手,将垂在脸侧的发丝拢在耳后。   声音无不平淡。   “要吗?”   两个字就让墨允起了反应,怎么可能不要,但又不能不要。   若他在这把人办了,那他以后在叶无尘心中就真成了只想睡他的人,指不定还会让他的自我认知产生更大的偏差。   墨允只能委屈的当这个柳下惠。   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男人了。   几乎是他碰上叶无尘的那一瞬间,这人就往回缩了一下,身体微颤着,压着声音轻语,比呢喃还轻。   “我不会,你……”   话还没说完,他手中捏着的那枚药就被夺走,变成小孩的墨允抽抽搭搭地抹了把眼泪,盯着自己的下身呜咽出声,“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   他抓着衣服抽噎,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滚。   “师尊我觉得我不是个男人了……”   他坐在地上哭述,把叶无尘给哭懵了,他愣在原地看着那个五岁小孩儿,张了张嘴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墨允还在哭。   “我还是男人吗师尊……”   叶无尘缓缓眨眼,伸手去碰他的脸,指腹在他脸上停了片刻,然后慢慢地抹去他脸上滚烫的眼泪。   无意识地吐出一句让墨允哭得更凶的话。   “你不要吗?”   墨允抽抽着,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睛充斥着埋怨瞪向他,撇了撇嘴扎进他怀里,闷声道:“师尊信我,我是真心的。”   叶无尘微愣,半晌没说话。   四季居的门被推开,天光泄入屋内,封云鹤一进来就看到塌陷了的床上凌乱的场面。   众人心中呼风唤雨的魔尊变成了小孩依偎在外界以为被凌迟千万刀的叶仙师怀中,口中还不住地央着。   “师尊信我好不好?”   这是墨允第二次求叶无尘信他。   叶无尘被墨允环住腰身,听他央求着,“师尊试试接受我吧,行吗?”   “尊上。”封云鹤唤了墨允一声,却没将他叫回神,他只好看向叶无尘,但是后者的重心全放在墨允身上。   “……”他来错时间了。   良久,叶无尘才捏着山根将墨允拎开,墨允却又张着手臂扑过来,他只好提醒:“封云鹤找你。”   “他找他的,师尊还没答应我,我不走。”   叶无尘看着怀中死皮赖脸的崽子,默了片刻,“真不是?”   墨允知道他在问自己是不是看上了他身子这件事,于是忙不迭地摇头,“不是。”   “……”叶无尘没说话,起身离开,却被小孩抱住腿,他低头对上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   “师尊。”   封云鹤有些看不下去,出声:“尊上,仙剑门……”   “你闭嘴!”墨允打断他未说完的话,继续仰头望着叶无尘,漆黑的眼中聚满了水光,盘绕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涌出。   叶无尘在意的却是封云鹤说出的那三个字,“仙剑门怎么了?”   封云鹤看了眼墨允,道:“仙剑门禁锢了魅狐,问尊上愿不愿意用仙师换他。”   墨允拽着叶无尘的衣摆,冷声开口:“不换。”   封云鹤抿着嘴,单膝跪地,恭敬的说:“他毕竟是魔界的将领。”   “他故意让人抓的,换什么换。”墨允擦了擦眼睛,声音微冷,“上次他偏不走空间裂缝,要一个人闯出仙剑门,那不是故意给人抓吗。”   “告诉仙剑门,不换。”   封云鹤凝滞片刻,最终应声道:“是。”   他转身朝门外走,关上了门。   墨允盯着那紧闭的门看了会儿,又抱着叶无尘的腿掉眼泪,仗着他不对小孩动手死皮赖脸的扒在他身上。   叶无尘在原地呆站了许久,忽然蹲下来敲着自己的额头,双眉皱得很紧,眉心轧出了一道深痕。   墨允停下胡搅蛮缠,“师尊怎么了?”   而他只是蹲着,指节不住的敲着眉心,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墨允,“你不会给我下药吧?”   “下什么药?为什么要下药?”   叶无尘看了眼满脸莫名的墨允,低了低头,忽的起身离开。   墨允连忙拖着宽大的衣物跟上去,“师尊试着接受我好不好?”   叶无尘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使劲往肩上拢衣服的墨允,风吹动了发梢,眉眼平静,墨允望着他,本以为能从他嘴中得到些什么好的答案,却又被浇了一盆凉水。   “我带你去看看眼睛好不好?”   “……” 第170章 给我点时间   清晨,窗棂透射了天光,屋影朦朦胧胧,几声鸟鸣惊醒了梦。   叶无尘睁开眼,起身搭了件外袍,随便束了个马尾,床上躺着个眼睛微肿的小孩。   是墨允为了表明真心,非常自觉的从他这拿了药吞下,然后情绪略有崩溃的又抱着他哭了一晚上。   大抵是让他信他。   可这份爱来的大概过于突兀,让叶无尘措手不及,只能默默地帮他擦眼泪,将人哄睡了之后便去桌前点了一盏灯,看着摇曳的火光,飘忽不定。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困在了梦中。   “要不送你回仙剑门吧。”   “算了……”   “还是关在魔界的好。”   一片黑暗,有人在轻语,声音低缓,像是喃喃自语。   “主角严重ooc!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否则将降下惩罚——识别到主角触碰,将替换惩罚。”   一瞬间,身体仿佛进了滚烫的油锅,每一寸皮肤都爆裂开,紧接着是万般凌迟的痛苦,宛如被丢进插满尖刀的囚笼中,从顶上浇下滚烫的岩浆,灼烧身体以及灵魂。   这比他往日经历的种种都还痛。   又恍惚间,身上的疼痛减轻了,那道声音重新响起,低沉地,情绪有些不好。   “他怎么了?”   良久,只有一人回答:“不知。”   疼痛还在继续,就像被灼烧殆尽的皮肤向猛的插入几十把尖刀,挑起那一层被烧坏的皮肉撕裂——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清周围的景象,却被痛苦逼得再度闭上眼睛,不敢去触碰身上的每一寸,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   系统替换了电击惩罚,这种痛苦是叶无尘没经历过的,几乎吞没了他的所有思绪。   许是他的表情过于苦痛,站在床边的墨允发觉了异常,他皱着眉,始终没有再去碰叶无尘了,只是问:“魅狐只给他下了迷魂散?”   封云鹤答:“迷魂散和骨衣香,会形成一种烈性春药。”   “他不像中了那种药的样子。”   “属下不知。”   “……”   周围的声音潮水般被吞没了,等身上的疼痛消失,叶无尘浑身都冒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再次睁眼,已经重新回到现实。   仍然被变成小孩的墨允抱得紧。   风舒朗了日光,拨开厚重的云扉,初冬的冷意便散开了些。昨日下了一场小雪,现在新雪初融,地上只履了一层薄薄的冰水。   叶无尘长身玉立,站在石桌旁边,指腹顺着桌沿擦了一遍,碰上些冰凉的水。   他现在看魔界的四季居有些熟悉,不是因为它照搬至清峰的风格,而是觉得,这个地方他以前来过。   总之应该没有这张桌子。   叶无尘看向旁边崭新的藤椅,盯了片刻,转身进入竹林小径。   天气微冷,晨雾迷蒙,湿冷的扑在脸上,沾湿了发梢,魔界的冬天比凡界冷,他撑了御寒结界在外面,疾步如风。   兰阙亭。   精致典雅的凉亭坐落在竹林深处,瓦楞上落了不少枯黄竹叶,湿润的贴在上面,那块牌匾连花纹都复制出来了,精细地雕刻,大气的拓上金字。   他在外面站立,却不曾抬步进去,只静默了片刻,就沿着分岔的小道走向另一个方向。   在楠竹密集处停下了,叶无尘环顾四周,抬头透过层层叠叠的竹枝竹叶看向那片灰色的天空,然后低头,踩了踩地上的冰水。   静默许久。   一阵风吹来,被御寒结界挡住,却仍然觉得彻骨的寒冷,指尖发凉。   “要剖丹吗?”他问系统,声音平淡的不像话,仿佛只是话家常。   系统凝滞了,叶无尘等了半晌才听到他开口。   【非剧情线任务】   叶无尘垂眸,在原地站了会儿,踱步离开,忽然一阵迅猛的疾风吹来,往御寒结界吹落几片枯黄竹叶,竹林萧瑟。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啊?”走了一段路,天上落起了小雪,他站在结界中发问,前方不远处,墨允执着素白竹纹伞行来,雪落无声。   系统知道叶无尘是在问他,正打算回答时,叶无尘又换了另一个问题,“小龙怎么样了?”   他在问小白球。   系统道:“在执行另一个任务。”   叶无尘缓缓眨眼,睫毛簌簌地落下,抬眸又转身,避开墨允。   他想到他以前做的那些梦,那些痛觉真实到古怪的梦境,在魔界的四季居,在魔界长夜街,在竹林深处,在未修葺的兰阙亭。   躲着墨允是他的常态。   那些梦中的东西他是否经历过,没有确切的记忆来告诉他,能明确知道的只有内心对此的恐惧。   墨允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上来,药效已过,他仍然是被心魔怂勇着的魔尊,游刃有余地绕到叶无尘身前,踏进他的结界,素白的伞收进流云戒。   可还是怕叶无尘错认了他的心意,不怎么敢动手动脚,但心底的心魔又在叫嚣,他恨不得给自己捅两刀。   “师尊,要不让我自刎鉴真心吧。”墨允抬头望天,一脸你不信我就死你面前的表情。   叶无尘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墨允忍不住又拿出一根绳子想绑他,可刚抓到他的手腕叶无尘便抬起眼眸,神情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错了。”墨允只能把绳子收好,咬着牙齿压制心魔。   世外桃源老头没酒喝了,叶无尘便打算离开魔宫,去一趟长夜街,这是他来魔界几个月第一次走出四季居的地区。   长廊转角,溢进了雪色,八角铜铃叮咚作响,廊道中几个宫人在清理边缘落下的雪。   当他们看到完好无损出现在视野中的叶无尘时,说不惊讶当然是假的,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低着头委委屈屈跟在他身旁的魔尊。   墨允注意到他们的视线,一个眼神就瞪回去了,宫人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想着魔尊的事情不能随便议论。   顺利走到魔宫宫门前,叶无尘根本不管跟他走了一路的墨允,足尖一点便跳上宫墙,将苦苦压制心魔的墨允抛在身后。   几个看守宫门的魔兵立马就要去追,被墨允叫住,离开了叶无尘的墨允显然还是一个威严尚存的魔尊。   他把心魔压制住,抬起血一样的眸子,问那个领头的,“封云鹤离开魔界了?”   一身玄铁软甲的魔兵回答的简洁,“昨日午时。”   “一个人?”   “是。”   墨允抿着嘴,眼中情绪难辨,最终道:“派人去帮他,别伤了仙剑门的人。”   “是。”   长夜街早晨人少,视野之内估计不超过百人,稀稀拉拉的走动着,叶无尘一出魔宫就带上面具,暂封了灵力。   结果他刚找到一家酒馆想给世外桃源的老头带几壶酒就被酒馆老板抓了。   “……”   他忘了,一旦封了灵力他在别人眼中就是个凡人,上次能顺利出入魔界大概是因为墨允在身边吧。   “凡人也敢进魔界了?”满脸落腮胡的老板皱着眉伸手去拿他脸上的面具,叶无尘没躲,让人发现他的身份最多也就是被押回魔宫,如果反抗说不定还会打上。   光顾着甩开墨允,稀里糊涂就出来了。   叶无尘叹了口气,正打算束手就擒时,一个人就挡在他面前,阻断了老板的视线。   “这人我带来的。”   身后那道声音恍若幽谷清泉,干净低沉,老板见到来人,只好收手,“原来是宋公子的人。”   叶无尘顿时感觉身上的血被放完了。   他敲了敲脸侧的面具,想着要不要转身问候一下,可宋知意又不知道那些天在苏羡然身体里的人是他。   思索间,宋知意所坐的四轮车便被推到了面前,他眉眼清淡,如清潭印月,比之上次相见,已没了那样浓重的戾气。   “不知公子可赏脸,去我府中一叙?”   叶无尘看着他,嘴角微扬,浅笑着道:“不了。”   他扫了眼旁边被支开的酒馆老板,以及围住自己的一圈魔修,总觉得有一场架要打。   可宋知意只是低了低头,看了会儿自己的膝盖,而后抬眸轻笑,对他换了种称呼,“那我送叶仙师回魔宫吧。”   叶无尘无奈地敲着面具,“行,等等。”   被认出来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一个凡人这么坦然地走在长夜街上还是非常引人怀疑的。   向酒馆老板要了几坛酒,丢给世外桃源的老头,自觉地走向魔宫方向。   宋知意本来跟在他旁边,但叶无尘看他一个人操纵四轮车有些艰难,便自发地走到他身后帮他推四轮车。   走了一段路,叶无尘反应过来,“你其实可以让刚刚围我的人帮你推吧?”   宋知意:“嗯,我还能用魔气驱使。”   叶无尘:“……你真实诚。”   宋知意低声笑笑,舒缓了眉眼,叹息般的开口,“苏羡然跟我说了。”   冬风轻拂,布幌微动,曦光从云层中偷运下来,铅灰色的苍穹起了些暖色,但天地之间还是冷的。   听到那个名字,四轮车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后听人温声道:“都过去了。”   声音被风吹散,被天上簌簌落下的小雪降温,在湿润的地上融化。   叶无尘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开口:“那你也知道那些天的苏羡然是我了?”   “嗯……实在抱歉。”   叶无尘想着那些天的遭遇,手腕隐隐作痛。宋知意徐徐道:“那时,苏羡然在施展灵魂互换的阵法,我怕他逃,又要等个数百年,就早早的关入柴房,派人守着,可没想到还是让他钻了空子,实在对不起叶仙师了。”   他缓缓说着,过于平淡的语气让叶无尘手脚发凉。   不由自主的问,“等数百年?”   “当年在断骨边境外找到苏羡然的尸身,本以为就此结束,可几天后,有一抹属于苏羡然的魂识进入了那具尸体里,维持着假死的状态,等了百年之久……”   宋知意说到这,蓦地停住了,良久才重新开口,声音淡淡的,有种不知名的伤感。   “他杀了我父母,可我却还是想知道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长叹了口气,忽悠记起来什么似的扭头,扫了眼叶无尘,“我还差点忘了要同叶仙师说什么了。”   宋知意用魔气驱使四轮车停下,看向远处那扇金碧辉煌的宫门,顿了好久,才慢慢道:“心魔是魔修的执念,会放大贪恶,自此丧失良知,尊上是我见过,受心魔影响最小的人。”   叶无尘看着他,等着他的后文。   宋知意也没打算卖关子,“尊上怕吓到你,一直在压制心魔,我试过,很难受。”   他操控四轮车往魔宫的方向走,不再进行这个话题,也不说难受到哪种程度,只是悠悠地叹息着,像是呢喃。   “我的执念已死,只望旁人比我好些。”   这声音像是风中飘摇的柳絮,随风散向四方,不再聚拢。   墨允在魔宫门口百无聊赖地候着,斜倚在那青龙石像上,手指弯曲,叩击着冷冰冰的石像,叶无尘走的时候把御寒结界留给了他,所以就没有打伞。   忽然,他抬眸看向一个方向,大步跨上去,将叶无尘护在结界里,刚想去拉他的手又顿住了,异常懊恼地叹了口气。   “师尊,我……”   他还没说完,叶无尘就看了他一眼,墨允憋屈的改了话,“我不牵。”   他抿了抿嘴,又扯住叶无尘的衣袖。   总得让心魔别瞎叫唤。   但有个词叫得寸进尺,他一碰到那人的衣袖就忍不住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刚刚做了什么。   然后,他看着浑身僵直的叶无尘,心中慌得一批还被迫稳如老狗,他浅声轻语,“师尊,我忍不住,但我发誓我真不是馋你身子。”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的可信度极低。   甚至他严重怀疑以叶无尘的思维会把他当成到处留情骗真心的渣滓。   墨允觉得自己凉了。   叶无尘只是擦了擦嘴,没有说话,他看着宫门口那两尊青龙白虎石像,双脚就像在原地扎了根,动弹不得。   他忽地转身,走向长夜街,“我再去逛会。”   墨允只能跟上,嘴里还念叨,“师尊信我啊。”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医馆。”   得,这是让他去看眼睛了。   墨允正欲哭无泪着,叶无尘就突然停在原地,看向远方长夜街的集市,迟疑了许久,低声轻语。   “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试试?”   几个孩童打闹着扑过来,吵闹的声音盖过了叶无尘的轻语,墨允愣愣看向他,说话还有些小心,“师尊说什么?”   好像怕叶无尘否决似的,墨允又连忙道:“师尊要多长时间,一年行吗?两年?要不三年?” 第171章 其他系统   四季居铺落了厚厚的雪,整片竹林不过一夜时间便染尽霜华,几只飞禽穿过,簌簌舞落一片雪花。   小院中的雪松软完整,里面那人还没出来过,门窗也紧闭,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像是无人居住的荒郊野岭。   叶无尘趴在桌上出神。   前段时间他说他可以试试,试着接受墨允,但要怎么接受他根本不知道,思维中有一块盲区,他踏进去就是两眼一抹黑,东边撞壁西边撞墙,还什么都抓不到。   更别提他还是隐约觉得墨允只是看上他身子了。   为何想试试——不知道,只是记忆中塞进了堆朦胧模糊的东西,他看墨允总觉得心疼,便顺着他的意思试试吧。   忽然响起开门的声音,向外拉开,三指厚的雪便被推开,堆在旁边,叶无尘没去看,反倒是下意识捂住了嘴。   呼啸的冷风灌进来,吹动衣袍,然而下一瞬,一把妖治的红伞便在面前撑开,屏开结界,挡去风霜。   叮当铁链声响起,刮擦在地板上,有些刺耳,门被关上,遮挡住视线的红伞便收好了悬立在地上,这才看清来人。   魅狐搭了身松松垮垮的红衣,后背靠在门上,赤脚点着地面,碧色眼眸悠闲散漫的打量着周围,意味不明地挑眉,“尊上还是为仙师弄了这样一个地方。”   他微微阖眼,轻轻舒缓了口气,看向无动于衷的叶无尘,嘴角微弯。   “好久不见,叶仙师。”   叶无尘托着下巴看了他一眼,极轻地笑笑,“潜伏多年,委屈魅公子了。”   “不委屈,能常常见到仙师,怎么会委屈?”魅狐走过来抓住伞柄,顺势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眯了眯眼,“我潜伏那么久,还不是为了劝尊上回魔界。”   “可惜劝了这么久,还没仙师一句话管用。”   他盯着桌上的那壶用灵力温着的茶,忽然抬手倾倒茶水,屈指弹了一下杯壁,清澈的茶水便荡起涟漪。   将斟好的茶递到他面前,魅狐歪头轻笑,碧蓝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张嘴吐出几字,“仙师,尊上身为你的弟子,知情不报,又该如何处置呀?”   叶无尘将面前那杯茶推开,“他已被我逐出师门,非仙剑门弟子。”   早在几月前,墨允将魅狐的身份公之于众,他就知道墨允是知情者,不过那时他忙着找隐藏魔修身份的方法,忘了这件事。   直到将那事解决后,墨允才笑着扒在门框上,装着冷静陈述完知情不报的罪行,三指发誓自己没有窃取仙剑门的重要情报,叶无尘才记起来还有这事。   他垂落眼眸,指尖点着桌面。   只是四季居外设有结界,除墨允外,唯一被允许进来的只有封云鹤,是为了魔界出世封云鹤能及时通报。   魅狐硬闯进来的?   还有,仙剑门连一个魔修都关不住了吗?   “也是,早就将他逐出门派了。”魅狐撇了撇嘴,脸上骤然绽开一个笑,颇有异域风情的五官更显妖异,“不过我有一事想请教仙师,你们仙剑门的人做事就这么不计往日情份吗?”   他交叠着双腿,支着脸凑近了些,随后顿住,伸手点了点那道突然横在两人中间的结界,像是感叹,“仙师还是同我这么生份。”   说着,他便靠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声轻似呢喃,茶水飘着热气,苦香浸入心扉。   “仙师,我爱你。”他忽然道。   叶无尘顿住,脱口而出,“你有病吧?”   魅狐对他的回答好像并不意外,只低头笑了笑,眉眼间染上意味不明的情绪。   “不,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了……”   叶无尘觉得这魔修一个二个的脑子都有点不好使。   魅狐撑着额头坐在原地,长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正当叶无尘以为这人是来自己这儿思考人生的时候,他又抬起那双勾人的眼眸,挑眉,“不过,同叶仙师春宵一刻倒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话音刚落,他就施施然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微微侧头往叶无尘那看,“上次没得逞,让仙师逃了,这次你可别扫我的兴了啊。”   “什么上次?”叶无尘皱着眉看他,在接触到他的笑容时忽然脑颅抽痛,一阵晕眩。   “啊,忘了仙师已经不记得了,只我一人记得,还真是……”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身后有一人制止了他的出声,半点动静都没有就靠近了他的身子。   “封云鹤让你进来的?”话音刚落,就见墨允径直走到叶无尘旁边,盯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低声询问:“怎么了?”   叶无尘躲开他的手,拇指摁着太阳穴,“别碰我……等等。”   几乎是下一瞬,系统就听到叶无尘的问话,“你是不是要电我了?”   系统没有答话。   “师尊?你怎么了?”   墨允关切的话听在耳边像是催命符,叶无尘微颤了一下,几个熟悉的字眼呼之欲出。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静谧,所有人都诡异地安静下来,魅狐立在一旁,碧池般的眸子盯着坐在椅上看起来有些许隐忍的人——这场面过于熟悉。   就仿佛当年情景再现,叶无尘面对墨允总是这样的避而不见。   难道今生也和前世一样吗?   然而心中的猜想未曾完全确立,叶无尘就忽然拽住墨允的手,压低了声音询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墨允便将年号和日期报了出来,叶无尘顿了顿,好半响才开口,“墨允。”   “嗯。”他轻声应着。   “我有点晕。”叶无尘抬眸扫了他一眼,停了许久才松开他的手,双手枕在桌上,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墨允碰了碰他的头发,确认他没有意识之后,将人打横抱起,安置在床上落下了帐幔。   直到这时,他才看向魅狐,随意丢了个传送阵法将他弄走,在他离开的那一刹那,淡淡的开口:“谁说就你一人记得了。”   传送阵法展开,魅狐刚想逃离阵法区域便被这句话震撼到,却只是微微笑着。   “怪不得从一开始,尊上就这么粘着仙师。”   传送阵法将他传到自己的府内,魅狐便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雪染的梅枝,呼出一口白气。   “都变了。”   他说。   世事无常,人也随波逐流,遗忘了许久的东西也是会变的,更会被别的东西代替,再找不到原来那份撕心裂肺。   就如同被故塘押进仙师门地牢,他竟然觉得那比前世叶无尘死亡还要令他痛苦。   大概故塘对他好,他习惯了,忽然的反差实在接受不过来。   也许叶无尘从来平淡温沉,不曾回应,他习惯了,所以那人死的时候,他总觉得这人跟活着没什么两样。   犹记得那日叶无尘逃离马车,之后两人与魔界再度相遇,他依旧是坐在桌前,平淡地敲着茶杯沿,见到魅狐来了,也只给了他一个眼神,去了另一边。   往日叶无尘还会象征性的笑一下,魅狐便能找到话题,让他不要笑得那么难看。   魅狐走过去,张嘴欲言,却因他冷淡的眼神忘了自己想说些什么,最后他也只能说:“我只是想带你离开。”   “不需要。”   “但你在这儿不是受尽屈辱?”   “有吗?”叶无尘垂眸盯着杯中的茶,说话的语气很平缓,却像是平静的江面底下暗波翻涌,“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魅狐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正打算询问,叶无尘就忽然起身,向他走来,眼眸失了光,有些黯淡。   他站在面前,一头白发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叶无尘眼底略有挣扎,最终还是暗下来了。   他抓住魅狐的衣襟,稍稍抬头,幽沉的眸子对上他的眼睛,嘴角勾出浅笑,是魅狐从未见过的诱惑姿态。   魅狐微愣,低头碰了上去。   吱呀——   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天光乍泄,像是被开门声惊醒,叶无尘猛然睁大双眸,盯着近在咫尺的魅狐,倏地将他推开,自己转向一边,不住的擦嘴。   魅狐还有些愣,看向那边将嘴擦破皮的叶无尘,丝毫没在意门边还站着一个人。   “你干什么!”叶无尘不自觉喊出一句话,对着虚空,身子微颤。   站在门边的墨允向他那边看过去,眼眸忽闪,刚想走过去就见魅狐扶住了叶无尘,“仙师?”   “走开!”   叶无尘甩开他的手,“刚刚是误会。”   魅狐下意识舔舔嘴唇,“嗯?”   误会吗?可叶无尘确实是自己凑上来的。   墨允只是盯着叶无尘面前那一块空荡,沉寂许久,转身离开。   那天的叶无尘实在奇怪,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偏向魅狐一会儿沉默着不愿说话,最后干脆直接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拒绝与外界交谈。   魅狐想到这,沉默下来,突然想到墨允跟他说的那句话。   “我不会杀他,他大概被人控制了。”   可最后还是杀了,魅狐想着,手指敲着眉心,不经意间,一道暗淡的光自额间流窜上指尖。   墨允在床边守着叶无尘,百无聊赖的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揩油揩够了之后才玩起他的手指。   之前只拥有魔尊的记忆,魅狐与封云鹤潜入仙剑门时他还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哪天身份被门派众人暴露出来,他也只能回到魔界。   因此当时,这两个人的存在他是视作为后路的。   而灵魂融合之后,他光想着压制心魔勾引叶无尘,因苏羡然在魔界见到魅狐时,他还以为上任魔尊已经将两人召回,就更加没怎么去管了。   结果等他继任魔尊才发现,封云鹤还潜伏在仙剑门,魅狐也只是跟故塘闹脾气才跑回魔界。   之后,他让封云鹤带魅狐回来,但后者迟迟不肯,封云鹤只能先用假死离开仙剑门,那时墨允专心找压着心魔的药物,让封云鹤时不时去盯他一会儿,前几个月才当众揭露他的身份,将他逼回魔界。   最近这几天封云鹤独自营救魅狐,倒让他看出了些倪端。   仙师门的地牢设有多层禁制,千变万化的机关随便一击都能伤了要害,再加上看守的都是高阶修士,根本无法闯入也无法越狱。   他派去相助的魔兵早早就被封云鹤拦下,而两人却是完好无损的走出来的,除了魅狐身上带一些被符咒造成的伤口。   墨允敲着床沿,叫来系统,用他的权限查一查魅狐与封云鹤两人,查到的结果却让人有些惊讶。   前者已被其他系统接管,无法查询。   后者身份不明。   墨允想着魅狐平日里那副模样,做事完全没有目的性,只凭一人开心,根本不像被系统绑定的样子。   而且——   “每个位面的任务宿主不是只有一个吗?”   系统翻了翻镌刻在脑海中的位面法则,颇有些不解。   “位面被大主神加固,能减少一些动荡,但几个宿主同时存在还是不可能,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对了,系统之间可以互相联系,你试试能不能感应到魅狐的。”   等了一段时间,系统给出了回答。   “无法感应,那个系统在此存在多年,系统空间已经失去了对其的掌控,我无法与它联系。”   “存在多年?”墨允沉思片刻,道:“行吧,再等一段时间看看。”   床上的叶无尘忽然不安的翻了个身,眉头皱紧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脸色略显苍白。   大概又做了什么噩梦。   墨允在旁边点了安神香,撑在床边看他的脸,描摹着他的眉眼,看了一会儿,控制不住又亲上去了,让人昏睡了都不安稳。   悬浮在一旁化为光点的系统默默在心中计算各类数值,忽然叫停了墨允耍流氓似的举动。   “他开始恢复记忆了。”   墨允差点咬到叶无尘,关于恢复记忆这件事,墨允比谁都慌又比谁都急,慌是因为怕叶无尘就此恐惧他,急是因为叶无尘再不想起来他就要憋疯了。   他非常想告诉叶无尘那些事儿,免得心里跟压着一块石头似的,但他又不敢,连大主神都不让他亲口说,只能这么憋着。   情绪正跌宕起伏着,系统又忽然汇报:“仍然保留了一段记忆未曾想起。”   “什么记忆?”   “被困魔宫最后一年的记忆。” 第172章 梦回前生   “他的魂魄不稳定。”   “嗯?”墨允守在床边,抓着叶无尘的手,正百无聊赖的捏着他的指尖,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个提示,有些呆住。   没一会儿他便反应过来,凝眸去看叶无尘的脸色,随后点了点他的额心,流窜的金色符文萦绕而出,白沙翠竹的契约阵法启动。   先帮他守住魂魄。   “在恢复记忆?”   “……”系统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查看情况,然后缓缓开口,“记忆有流失的现象。”   “流失?”墨允缓缓眨眼,看着周围那金光缭绕的符文,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轻叹:“还是记不起来吗?”   “不,他记起来了。”   墨允一顿,很快就明白了系统这话的意思,低了低头,有些咬牙切齿,“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封印!”   正绝望着,又想到那日同大主神的交谈,他长叹了口气,趴在床边,闷声言语。   “不过能记起来以前那些事,封印应该有些松动,过几天也许会全部想起来吧——”   他皱着眉,叹息着,“可他前两天才愿意试试的,这万一记起来了……”   后面的话没说,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系统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静默片刻,不由自主的出声,“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安慰我?”   “没。”系统否定了他的回答,随便解释了一句,“若他只记得前世,再没有我的干扰,那你将会是受利者。”   从黄昏到破晓,从清晨到黎明。   等到新雪消融,冬日暖阳破云扉。   整整五个日夜叶无尘才悠悠转醒,他略愣神的靠着床头,手指绕着胸前散下的头发,呆滞了许久才起身下床,赤脚站在微凉的地板上,又凝固了好一段时间。   窗外冰雪消融,又落飘雪,洋洋洒洒透射过窗纸的光影斑驳。   他盯着窗外的雪,指尖发凉,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目光落在被风吹得萧瑟地竹林上,手指扫过窗棂上冰凉的雪水。   “你在吗?”   【宿主有什么问题】   “……”他停顿了一会儿,沾湿的手指揉着眉心,半晌才道:“黑化值多少?”   系统没有第一时间答话,等了许久才听到回答。   【无法探测此值数】   叶无尘放在窗棂上的手一顿,按在浅浅的水渍上,指甲泛白。   “难道出什么故障了?”   【无故障】   “那为什么探测不到?”   系统没有回答,自顾自的报出一串陌生的数值,他听完后沉思着,双眉紧锁,然后沉声问:“什么是心动值?”   【这是上面要求统计的值数,我无法向宿主解释】   叶无尘低了低头,注意到自己垂落胸前的头发,乌墨如绸,像是被惊到了,他无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双目睁大,探出头去查看外面的景色。   竹林萧瑟,楠竹耸立,地上枯黄的竹叶被雪水浸润,空中飘着米粒大的雪,纷纷扬扬。   当目光接触到庭院那一角的石桌石椅时,他有些无力的合上眸子,身子顺着墙壁下坠。   声音浸染了浓浓的绝望。   “你不会要我重新开始吧?”   忽听开门声响起,他下意识睁开眼去看,见到来人,目光停在了他脸上,神情诧异。   “你……”   “怎么坐在地上?”   墨允关好门走到他身前蹲下,嘴角勾出轻笑,“不是怕冷吗?”   他缓缓眨眼,不由自主的往旁边躲了一寸,攥紧了手指,听到的提示音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剧情开启中,接到一条攻略主角任务,请宿主不要躲避主角】   叶无尘盯着墨允,打量着他的眉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面前这个人比记忆中的墨允成熟了不少,眉眼深邃,天生透着股神秘,可挂在嘴角的笑容却甜丝丝的,看起来莫名乖巧。   忽然压下了一道阴影,尚未反应,唇上就碰到了处温软,淡淡的甜味扫过唇齿。   末了,叶无尘呆滞了许久才突然发力将人推开,扶着墙根站起来咬自己的指甲,说不上是惊恐还是慌乱。   “主、主角出bug了?”   忽然,他又从慌乱中抽身,换上一副冷漠淡然的表情,垂下天生多情的桃花眸,往后退着,冷硬的开口:“你来干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连一个眼神都没往墨允那看,只淡淡地看着地面,乌黑浓密的睫毛垂下,遮落眼底的惊惧。   他记得前些日子与系统吵了一架,因为系统擅自控制他的身体接近魅狐,而系统却严辞厉色的解释——   “我还不是想让你尽早脱离这个位面!要是不这样做,墨允的黑化值根本不会上升,你就永远被困在这!”   “我是为了救你,你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他听着系统的解释,心中所有的怒气都被它找了个由头封上,隐忍在心中,莫名难受。   “那你也不至于……”他咬着早已被擦破的嘴唇,尝到了些腥甜的血丝。   “我不至于?那你呢?”   系统的怒气好像不比他少,带了点机械的声音在脑海中嘶吼,“本来从一开始按照剧情走你不至于受这些苦,可你非要违背剧情去帮墨允,现在让他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察觉到你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叶无尘,我从来没发现你竟然这么无理取闹!”   “墨允察觉到了……?”他有些呆住,又听系统冷笑道:“是啊,墨允已经猜到我的存在了,黑化值降了不少,不出意外的话,他是不打算杀你了。”   “你现在完全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系统那日格外暴躁,他想着当年因一念之差做出来的举动,张了张嘴,却还是没了声音。   确实。   若不是他当年擅自做决定,墨允早该杀了他的。   或许在一些情况下,善心会变成害死自己的毒药。   叶无尘阖了阖眼,一双冷淡的眸子扫过对面成熟了不少的墨允,极深的皱了皱眉,“现在是怎么回事?”   系统不搭理他,只是尽职尽责的提醒。   【请宿主不要躲避主角】   “啊?”   那声音与记忆中的冰冷的完全不符,反倒有些儒雅随和的气质,让叶无尘有些惊愕。   “你也出bug了?”   系统没有回答,反倒是墨允不甘寂寞的走了过来,血眸微眯着,声线低沉,“师尊。”   叶无尘稍稍抬头,不自在的捏了捏耳垂,低声喃喃,“主角是不是长大了?”   突然被握住了手,墨允微微笑着,在他微红的嘴唇上又碰了碰,叶无尘睁大了眼,却没躲开,愣愣地站在原地,像落入虎口不知所措的羊羔。   他想,这严重ooc了吧。   墨允道:“我来找师尊。”   叶无尘看着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转身离远了些,他怕系统突然来个惩罚。   哪曾想——   【宿主,请不要躲避主角,否则我扒你衣服了】   叶无尘觉得这个惩罚过于轻缓,以至于开始讽刺系统,“你是不是电我电得能量不足了才想出这么一个招?”   系统:“……”   后知后觉似的,叶无尘又问:“为什么不躲他,这已经ooc了吧?”   【剧情线任务已更改,本系统已回炉重造,宿主无需担心超出人体承受范围之外的惩罚】   叶无尘眨了下眼,迟迟找不到话来说。   他觉得这应该是梦。   可能是他被电怕了才做了这样一个梦,无论左思右想,这都是不可能的事吧,除非神仙下凡时空错乱,但这些估计都拯救不了他。   稀里糊涂的被牵来了长夜街,此时正是晚间,万家灯火通明,仿若暗夜星河相聚人间。   墨允在他脸上盖了张白底金纹面具,只是这假面有点瑕疵,左脸颊那边有道细小的缝,大概是被什么压裂的。   系统好像很想让他和墨允挨在一起。   【剧情开启中,接到一条攻略主角任务,请宿主牵一下主角的手,请宿主牵完后不要怀疑系统的真实性,谢谢】   叶无尘怀疑的话被迫吞了回去。   这任务比以前让他把主角揍一顿实在温和多了,没理由拒绝。   他瞄准走在左侧方的墨允,将他垂在身侧的手抓到面前,翻开宽大的袖袍,握住墨允的手。   就像是挖开兔子窟,逮住一只毫无防备的兔子。   墨允微愣,“师尊?”   叶无尘看他满脸震惊,便松开了手。   墨允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自主的打破了这气氛,结果是被反牵住,拽向了没什么人的深黑巷口。   “师尊方才……”   “来这干嘛?”叶无尘不是挑开话题,他是真想知道墨允带他来这黑黢黢的地方干什么。   经过小半天的观察,他发现周围的人处处透着奇怪,比如一个不会电他的系统,一具完好无损的身体,一个时不时就耍流氓的墨允。   除却后面那个,这对现在的叶无尘来说就像难民无缘无故得到了一处豪宅,满身的不自在,却又拘束的垂涎。   应该是梦……   他想着,叹息着垂落睫羽,丝毫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推到了边缘,后背贴上了墙。   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夺取了呼吸,微微仰头承受着,神志尚懵懂。   系统停了很久才再次开口,用极其平淡的语气。   【如果可以的话,请宿主回应一下】   叶无尘脑海中想起这道声音,他停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是否要听系统的话,最后还是将墨允扯下来,反客为主。   反正亲都亲了。   最后被吻得面红耳赤的是墨允。   他还异常关切的问:“还好吗?”   墨允完全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猫对你伸出了爪子,用温沉的外表把你勾进陷阱,结果相处久了,发现那只猫其实是个没长大的老虎。   虽然系统老早就跟他解释过,前世的叶无尘与他共同经历的不多,也不会被今生的师徒情谊牵绊,因此,叶无尘对他的感情可能会与内心的更加无差别地体现出来。   分析的头头是道。   墨允很怀疑这个系统去他手下管理的系统中偷师学艺了。   而那串系统前些日子报出来的数值更是让墨允略显呆愣。   【宿主记忆恢复度百分之二十五】   【宿主对主角心动值百分之九】   墨允听到这两个数值的第一反应就是活久见。   心动值?   这几个月来只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好不容易有一点波动又会迅速跌回原点,希望还未生起就被浇了盆冷水。   可如今告诉他,叶无尘在前世便有点微弱的意识,他真的不知从哪开心起了。   就算相对来说,百分之九这个数值也只比熟人好一些。   他轻笑着,拉过叶无尘的手,“嗯。”   正转身想走出长夜街,买根糖葫芦来平复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却没想到世界是真小。   魅狐一袭红衣似火,媚眼如丝,站在暗夜底下抱臂观望,眼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最后嘴角勾起一个调笑的弧度。   “我当是鸳鸯阁哪个姑娘跑出来偷会情人,没想到是尊上啊。”   墨允往巷子口看了一眼,这确实是鸳鸯阁旁边的巷子,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魅狐,最后不经意的,用主神之力感知附近是否有系统。   毕竟魅狐也身为宿主这件事,实在让人惊觉不可思议。   魅狐就在巷口处,斜靠在墙壁上,身后星星点点的灯光为他的身形打上了一层微弱的疏影,柔化了他略显妖异的五官。   以他的角度,看不到正在询问系统为何要做方才那样举动的叶无尘,直到那人不经意往这看了眼。   略微上扬的桃花眼中印了远处万点烟火,淡淡的抬眸,看向墨允,“你的脸怎么还红着?”   墨允差点卸下主神之力。   一个蹩脚的借口脱口而出:“我控制不好火灵力。”   叶无尘点点头,居然信了。   也是这时,魅狐才反应过来方才被自己误认为偷情的两人都是谁,他看着神情平淡的叶无尘,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毕竟是让他动过心的人,于是和和气气的开口:“仙师,这次也是误会吗?”   上次叶无尘被系统控制着接近魅狐,确实是误会。   可这次,叶无尘想了一想,一开始是在想他这句话的答案,然后反应过来,“与你何干?”   魅狐轻轻一笑,“我就喜欢仙师这不咸不淡的样子。” 第173章 我出去玩   晚间又下了雪,在眼前纷纷扬扬,寒风凛冽,只一刹那,周围便升起了御寒结界,霜雪舞落,结界那处便凝出几点冰白,转瞬即逝。   远处万家灯火装点夜幕,亮如白昼。   墨允顺手落下这个结界,挑眉看向从转角走来的封云鹤。   对方恭敬如初,上前对他行了一礼,“尊上。”   他点头应下,然后上下打量了封云鹤几眼,“仙剑门的地牢这么好闯吗?”   封云鹤缓缓抬头,对上他饶有兴趣的眼神,抿着嘴又垂下头,“属下只是运气好,刚巧绕过了那些机关。”   “运气真好。”墨允笑着。   魅狐撑了一把红伞,目光从头到尾都落在叶无尘身上,那人一直盯着面前的结界,凝眸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碧色的眸子闪着跳跃的火光,一睁一闭间,他已经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叶无尘大概五步之远。   被封云鹤拦下。   “嗯?尊上都没开口,你拦我做什么?”魅狐扫开他拦在自己面前的手,又往前几步,盯上了叶无尘。   “仙师在想什么?”   视野中出现一抹亮红,还未看清便被拉到一人身后,前头传来低缓的声音,大概是学自己方才的语气。   “与你何干?”   叶无尘咬着指甲,想着主角出bug出得挺严重。   墨允的目光在欲言又止的封云鹤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轻飘飘的看向魅狐,“凉州那边有几个捣乱的魔修,你去带回来。”   魅狐一愣,撇了撇嘴,蛮不在乎的道:“魔修去凡界玩玩而已,怎么称得上捣乱,我说尊上,您继任这些年这么限制魔修的行动,难免会遭来不满的。”   他说着,忽而妖邪的挑了挑眉,“到时候我就能篡位了。”   封云鹤皱着眉呵斥一声,对墨允道:“他性子如此,还请尊上不要怪罪。”   哪知墨允竟认真地将这个问题思考了一遍,血眸微眯,轻笑着盯住魅狐,说的话出乎人意料。   “我怎会怪罪?这个位子我也懒得坐,若是给你,那也挺好。”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铜铃的声音,清脆叮当,三两成群的小孩嬉戏着往巷子中跑,其中一个扎着总角的孩子跑得太快,撞在了封云鹤身上。   他年纪尚小,脖子上还戴着金玉长命锁,几片鹅毛大的飘雪落在他头顶,脸颊冻得通红。   他抬起头,清澈的眼睛中倒映着封云鹤面无表情的脸,呆滞片刻,小心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封将军?”   魔界有三个能力远非常人可比的将领,魅狐与宋知意都被称为公子,只有封云鹤被称为将军,因为无论是他的长相还是气质,亦或者是坊间传闻,都太像一个对魔界忠心不二的大将军了。   封云鹤没去看小孩,而是看向前方的墨允,忽然单膝下跪,恭恭敬敬的开口。   “魔尊之位世代相承,外人不可亵渎,尊上还是别用这事儿打趣属下了。”   墨允摆摆手,“我跟魅狐开个玩笑,你紧张什么?”   他笑眯眯的拉住叶无尘的手,越过两人走到了前头,快要离开巷口时,他又忽的回头提醒,“记得把凉州那几个魔修带回来。”   小孩见没人回答他,于是伸出手拍了拍头上的雪,迈着细碎的步子扎进孩子堆,与同伴继续嬉戏打闹。   封云鹤在原地站住,环顾周围雪落纷纷,手指轻轻敲了敲额头,看向魅狐。   他的脚腕上依旧扣着脚镣,正赤脚站在湿滑的地上,吊儿郎当的撑了把红伞,轻薄的衣领中探出雪白脖颈,有几点红痕。   “找我什么事?”魅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转身看着那两道已经走入人群的背影,挑了挑眉,兴趣缺缺的,“下次再找我吧,现在心情不好。”   封云鹤没挽留,只是在他身后淡淡的吐出一句话。   “你记起来了吧?”   “啊……”魅狐长叹了口气,回眸浅笑,“被你知道啦。”   他舔了舔嘴角,继续往前走去,锁在脚腕上的脚镣叮当作响,刮擦在大理石地上,声音莫名刺耳。   暗夜中,那声音越来越远,融入喧嚣的人声。   今夜落的雪愈来愈大,寒霜彻骨,驱散了长夜街的暖意,不过片刻功夫又在地上铺了一层浅浅的雪。   叶无尘沉默的往前走,偶尔看一眼横在面前的阵法,会很轻的皱一皱眉。   这主角ooc太严重了。   这么想着,他就会刻意与墨允拉开距离,不经意地往结界边缘挪。   墨允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把人牵到身旁,带着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会顺着他的视线在一个商铺前停下。   “师尊?”   魔尊时不时出来逛个街已是常态,没什么好稀奇的,但商铺老板还是不敢自己招惹魔尊,于是让开了些,让他们自己看。   这个商铺是卖刀具的,暖黄的灯光也化不开冷冰冰的白刃,就这么暴露在眼前,有些精致的刀具还镀金镶玉,装点得像是大户人家的梳妆台上摆放的东西。   叶无尘对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感兴趣,只是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把短刀,神情漠漠,不知在想什么。   经过好几次自杀未遂,魔界的四季居便不会放有武器了。   他缓缓眨眼,伸手想去拿那把刀。   忽然,墨允将他拽到一边,拉离了那家店铺,脸上的笑容不变,心中却被吓得发毛。   他可没忘记前世的叶无尘有多想死。   叶无尘这才堪堪回神。   他离开了那家商铺就恢复如常,满脸平淡的往前走,一言不发。   忽地,他想起一个未解决的问题,在心中问系统:“刚刚为什么要亲他?”   【这是剧情】   “剧情也出bug了?”   【宿主只要遵守剧情就是了】   “……”叶无尘不再说话,被牵着往前走,神情略显麻木。   一路走回魔宫,穿过古香古色的转角回廊,披着月色走入四季居的地域,地上的雪已经铺了两指厚,溢开了月华。   刚进屋,还未被黑暗笼罩,屋内的壁灯就自发亮了起来,将整个四季居照得亮如白昼。   外面风雪大,墨允便走到窗前将窗关上,落下栓子,将外头的霜雪挡得很严。   周围很安静,仿佛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簌簌地,从高空舞落到枝头,擦过屋檐飘落在地上。   叶无尘用后背抵着门,好一会儿才走到桌前坐下,垂下眉眼,手指无意识的轻轻敲着桌沿。   还是没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系统回答得含糊,总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任务,完全崩坏的剧情和无恙的身体都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睡一觉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变了。   他在桌前静默着,眉眼淡然,但隐隐约约的能感觉到些防备。   良久,他问:“有平行时空吗?”   【请宿主不要胡思乱想】   “……哦。”   叶无尘于是又沉寂下来,揉着眉心,隔了许久又不死心地问:“是不是我亲魅狐那一下把主角搞崩坏了?”   【不是】   “可我记得你说主角喜欢魅狐来着。”   【你不是不信吗,那本来就是骗你的】   叶无尘默了片刻,“你骗我干嘛?”   系统没有回答。   之后又问了各种猜想,得到了无数句否定,叶无尘只能停下猜测,等到有了睡意,他才褪下衣物,打算上床歇息。   熄了灯,他又在黑暗中站立片刻,不由自主的在桌上点了盏油灯。   他看着摇曳飘动的烛火,困惑的一拧眉头,却还是没多做停留,走到床边躺下。   这时,屏风那边突然传来声响,一阵水声哗啦,听到了墨允的声音。   “师尊困了?”   叶无尘皱了皱眉,声音还是不动声色的冷淡:“你不是走了吗?”   “……”墨允从浴桶中站起来,穿上衣服之后披着湿哒哒的头发在床前蹲下,“我一直在啊。”   葳蕤烛火在他身后轻洒,被水气浸湿的眸子弯着,长长的睫毛上还凝着细小水珠,皮肤浅绯。   叶无尘看了会儿,突然不解地皱起眉,最终停滞片刻,往里挪了一些,让出自己捂暖的被窝。   “……一起睡?”   墨允不要脸的蹭床蹭习惯了,第一次碰见叶无尘主动挽留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   顺着发丝落下来的水珠不慎滴到了眼里,他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叶无尘看他的眼神却有些奇怪。   “哭什么?”   “没有。”墨允抿了抿嘴,瞧着叶无尘的表情觉得自己大概没有解释的必要,于是无奈的起身,“我去擦一下头发。”   等回来时,他的头发已经干透,叶无尘又不自觉地睡回了床边,眼睛微微眯着,盯着地上被照出来的一片暖黄。   墨允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烛火,自觉的睡到了里面。   靠近里侧的那个枕头下放了一瓶药,是之前为了让叶无尘宽心,每晚都会服下的压制心魔的药物。   之前满满的一瓶都只有小半瓶了。   没办法,谁让他又想跟叶无尘睡又怕控制不住。   “你吃什么?”   正当他打算吃的时候叶无尘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他,有些困惑。   墨允便将这药的用处解释了一下。   叶无尘听到的重点是变成小孩这四个字,他顿了顿,大概是在思考,随后将墨允手中的瓷玉瓶夺过来,压在了自己枕下。   “师尊?”   “不许吃。”   他随手将墨允扯到床上躺着,然后又迟疑许久,突袭似的环住他的腰身,往他那挪了一寸,整个靠在他怀里。   “师师师师师尊?!”   墨允的脸有些冒烟。   叶无尘不经意的举动永远是他的致命点。   然而下一瞬间,叶无尘又自主松开了他,转了个身向着外头。   墨允:“诶?”   他眨了眨眼晴,重新将人抓回来,稍稍低头在他嘴边亲了一口,“师尊想抱就抱吧。”   其实不是叶无尘想抱,是系统让他这么做的。   不过这会儿,他抬眸扫过墨允,见他脸上笑意深浓,眸光微闪,重新伸手搭上他的腰,抱住了。   说实话,墨允挺暖和的。   怀里的人倒是睡意渐深,但墨允却觉得自己在玩火。   半夜,墨允不得已起身,刚想下床去外面吹吹冷风,叶无尘就被他这动作惊醒,睡眼惺忪的,“怎么了?”   墨允帮他压好被角,“我出去玩。”   他知道这个人在睡觉的时候容易被骗。   但事实却不是如此,或者说,前世的叶无尘警惕性十足,只要睁开眼就是清醒的时候,他坐起身看了看外面深黑的夜色,不知是听错了墨允的话还是自己脑补的东西。   “你去挖坟?”   墨允看着他严肃中透着懵懂的表情,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随后立马适可而止地将人摁在床上盖好被子,逃亡似的跳下床跑开。   不行,他再待下去绝对忍不住,等叶无尘全记起来了又怀疑自己只馋他身子,那到时候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叶无尘不知道内情,歪头看了眼他急匆匆的背影,兀自喃喃。   “或许,人有三急?”   翌日,大雪仍然在飘落,与昨日并无两样,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这种天气在叶无尘眼中一般是寻死的时候。   他站在窗前,眼中倒映着外面大概没过脚踝的雪,白衣孑立,冷清的不像话。   忽然,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冷风卷席,不由自主的就在面前落下一道御寒结界,他盯着那东西看了很久,才转向四季居的庖厨。   御寒结界对现在的他来说很陌生,毕竟以他之前的灵力无法长时间维持这样一道结界。   墨允很早就出去了,派了几个人去盯住封云鹤与魅狐,那些人身上附带了他的主神之力,不出意外的话不会被发现。   等回来时,桌上摆了几碟小菜,叶无尘在窗边站立,眉心微皱。   “师尊做的?”墨允一踏进屋就愣住了,他看见叶无尘袍角的那抹漆黑,走上去查看他的身上有没有伤。   他记得小厨房有刀。   “师尊不用做这些,告诉我,让我来弄就好。”   确认没有伤痕,墨允才放下心来,而他依旧看着窗外飘雪,最终淡淡道:“我也不想,修仙之人又不必吃饭。”   这是系统给他的任务,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墨允一顿,看着他紧皱的眉,伸手揉开上面的深痕。   “等我一下。”   他转身推开门,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一抹玄色煞为惹眼。   “昨天那些是不是你让他做的?”   一只光球凭空出现在眼前,出声肯定了他的问题。   墨允停滞了片刻,他还以为是叶无尘主动的,没想到只是遵从系统,他闭了闭眼,“那解释一下,他现在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你是不是又……”   “没有。”系统打断他的猜测,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根据他的记忆恢复度可以检测到他现在停留在前世的哪个阶段,那时,他因为我的话——”   系统停了一下。   “把剧情崩坏的大部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所以比较遵从我的意见,也就是被困魔界的最后一年,你没发现他与魅狐的接触变多了吗?”   “但他那时远没有现在这么听话,只是偶尔主动去找魅狐。”   墨允听完之后,一言不发地盯向系统。   “被困魔界的最后一年?”他重复这几个字,声音微冷,“可我一直觉得他那时活得像个毫无神智的傀儡。”   系统沉默。   “抱歉,偶尔迫不得已,我不得不强行控制他的身体。” 第174章 多余   门开了。   叶无尘站在桌边,盯着那一桌菜,听到声音,看过去,犹豫了一下,问道:“不喜欢?”   虽然是系统发布的任务,但他也花了些心思去做的。   墨允关上门,“喜欢啊,师尊做的当然喜欢。”   他浅笑着,嘴角的弧度像沾了蜜,叶无尘低头碰了碰碗沿,嗓音平淡,“修仙者不用吃饭。”   墨允眨了眨眼,走到桌前坐下,不经意道:“师尊没做多余的事。”   叶无尘是觉得自己做的这些太多余,讨好的意味刻意,所以心里不舒服吧。   他添了碗筷,把叶无尘拉到身边坐下,对方的关注点依然奇特,盯着墨允从流云戒拿出来摆在面前的碗问:“你为什么随身带餐具?”   墨允:“我不仅带餐具还带了炊具,师尊要看看吗?”   “……”叶无尘盯着碗筷,“不用了。”   这主角指定脑子有点问题。   墨允是第一次尝到叶无尘的手艺,上次在玉露渐华府的村子里虽然见叶无尘进过灶屋,但他当时只想把人扑了,没留意其他的,也错过了叶无尘做的饭菜。   而叶无尘大概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类型。   他把桌上菜肴一扫而空,托腮看着吃完擦嘴的叶无尘,回忆起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一进厨房就游刃有余的叶无尘,又对比了一下苦练厨艺多年的自己,长长地叹了口气。   叶无尘一顿,看向墨允,“不好吃?”   “好吃。”   墨允问出了多年困扰自己的问题,“师尊,什么是适量?”   叶无尘盯着他,忽然起身走到旁边,像是不打算与他讨论这种弱智问题。   墨允:“……”   接下来的几日很平静,墨允得到异常听话的叶无尘,又因为怕他误会不敢下手,只能在人与禽兽的边缘徘徊,最后站在中间,当个不人不兽的东西。   叶无尘看着主角各种耍流氓,觉得主角病得不轻。   又过几天,外面的雪停了又下,风卷残年,满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   桌上了盛热茶,窗也关上,挡住外面连天连日的风霜,但闻雪落轻身,琼华纷纷。   叶无尘一直坐在桌前,眉眼如霜,淡淡地盯着摆得整齐的茶具。   偶尔抬眸,又不知看向哪,却仍然目光平静,波澜不惊。   安静得像尊精雕细琢的玉像,精致,但没什么人味。   四季居设下了御寒结界,他只着了件雪纺月纱袍,墨发尽散,犹如丝绸一般披在身后,指尖压在桌沿,略微泛白。   没什么事可做,便只能呆在这。   他垂落睫帘,盯桌子盯出了些困意,便枕着双臂趴在桌上,微阖眼眸,呼吸逐渐匀称。   若放在往日,他大概一整天都是紧绷着神经的,根本不会这么松懈地趴下,收好爪牙。   如果这是梦的话,他希望这个梦能长一些。   墨允一开门就发现他已经趴下了,眼睛半睁半闭,看上去有些迷离,便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碰了碰。   叶无尘缓缓眨眼,打算包容他这小动作,阖上眼皮,把脸埋进臂弯。   “师尊去床上睡吧。”   “不睡。”   墨允轻轻笑了笑,“那我把师尊抱上去?”   叶无尘抬头看他,神情淡淡的,最后坐直了身子,不趴了。   这种无声的反抗对墨允没用,几乎是下一瞬间,身体就突然腾空,叶无尘犹豫片刻,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墨允低头看他一眼,道:“师尊不用听他的话。”   叶无尘睁大双眼与他对视,还未说出口的话被他堵住,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理由。   “我知道师尊是被迫的,但现在不用听他的话。”   坐的地方离床不远,几步就到了,叶无尘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塞进被子里,压好了被角,只露出半张脸。   他抓着被沿拉下去,张嘴欲言,却在接触到墨允眼神的时候顿了顿,然后翻过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嗯。”   那不是系统发布的任务,他可能,只是怕掉下去。   墨允歪头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前世种种。   四年生死不由己,忍受绝望习惯死心,最后一年的叶无尘比以前平淡了很多,世间纷扰经过眼前,半点也沾不了他的身。   死是他的归途。   他却没真正活过。   能接受的都接受了,不能接受的也无法反抗,又拒绝压低底线,于是眼中光点渐暗,如星辰消逝人间。   这个阶段的他大概与行尸走肉并无二致,如同在黑暗中的一潭死水,毫无半点波澜也折射不出分寸光彩。   淡如水,心如死灰。   就像是时刻接待命令的傀儡,放空了思维,自我意识仅剩不多。   墨允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在床边呆了好一会儿,最后极轻地开口。   “师尊,要是我当时没留你这么久,你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   叶无尘在被子里,没听见。   他扯开一个极轻的笑,起身离开。   “我先走了,师尊休息吧。”   可惜他自私,就算再来一次,估计也不会轻易放叶无尘走。   等关门声响起,叶无尘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主角他真知道了,那他是不是不打算杀我了?”   还在琢磨这个问题,总感觉被墨允杀死才是他的归宿,就算他在这个被认为是梦境的环境中也不例外。   系统那边回答得干脆。   【在这里没人要你死】   叶无尘微微一滞,下意识开口:“那有系统要我死吗?”   【……】   【没有。还有请宿主不要胡思乱想,你已经完全脱离以前那个环境,不必忧心】   鸳鸯阁连日奏响靡靡之音,层层叠叠红纱帘,各类体态妖娆的美人翩跹而过,脸上涂的脂粉香气熏扰,抬袖便是一支舞,每个眼神都透着万种风情。   墨允在魔尊寝殿通过水镜看到里面的情况,重新在虚空中划开另一道水镜看到封云鹤所在的厢房。   之前派去监视的人告诉他,魅狐留宿在鸳鸯阁,根本没回他的公子府,期间与封云鹤在此处相见,但只见人进不见人出。   魅狐的系统脱离了系统空间的掌控,进而无法随时汇报宿主的任务情况,严重的情况下会造成位面缺漏。   没记错的话,魅狐莫约是几百年前在魔界传出名声,一直到了现在。   而封云鹤出现在魔界也只是在魅狐当上魔界将领的后几年。   墨允现在无法自由出入主神空间,就先自己观察一下在这个位面存在多年的宿主,看看他执行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前些日子用主神之力查看,发现魅狐是被困在这的,封云鹤依然身份不明,但却查到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墨允怀疑,他可能与魅狐一样,也是宿主。   那就好玩了,同一个位面出现不同宿主,位面还完好无损。   而叶无尘虽然以宿主的身份进入这个位面,但终究是这个世界的人,除他之外,再多一个另外的宿主倒无伤大雅,位面还承受得住。   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封云鹤是系统,在这个位面占了个身份继续生活。   但这只是猜测,不能盖棺定论。   房内有一名奏琴女子,芊芊玉指扫过琴弦,弹一曲婉转歌调,风流琴音。   床榻那边落下了帐幔,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封云鹤穿着黑袍,在案桌前坐下,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心情甚差。   案桌上笔墨纸砚齐全,旁边搁了一只厚重的木箱,样式复杂,那是封云鹤时常带在身边的药箱。   等了半刻钟之久,床帐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悠悠地将绘着鸳鸯的帐帘挂到旁边的金钩上,清脆的锁链声叮叮当当。   魅狐眯着眼从床上坐起,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身子往后仰,舒展着身子。   “嗯?”他赤着脚走下床,脚镣连接的锁链刮擦在木质地板上,在上头划出细小的痕。   三千青丝垂在左肩,他挑了一缕绕在手指上,懒散的走到案桌前,拖着下巴看封云鹤,嘴角微弯。   “我可不是鸳鸯阁的花魁,你走错房间了吧。”   封云鹤抬头看他,目光沉静,“我可以带你离开。”   “不要。”   魅狐绕到一旁的软垫上靠下,拿起果盘中的葡萄仔细的剥皮,得到里面那颗晶莹的果肉还放在灯光下瞧了瞧,“我在这活了这么久,有感情了,哪是说走就走的。”   他咬着那颗葡萄,缓慢咀嚼,酸甜的汁水溢于唇齿。   封云鹤沉默一瞬,“这个位面多了些空间的力量。”   “位面?”魅狐忽然笑出声,“倒是好久没听见这两个字了。”   他将角落那名抚琴女子叫离厢房,上挑的眉眼斜斜看过去,嘴角妖邪,“但是与我何干?”   “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抓回去的。”   “那就抓呗。”魅狐张开五指,浅浅笑着,“这地方合我心意,这么多美人儿,若是被带回去之前能尝尝仙师的味道那我也无憾了。”   他说到这儿,一挑眉头,“故长老也不错。”   封云鹤沉默地看着他,却被塞了一只水润润的葡萄,魅狐在笑:“躲这么久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直接篡位把墨允弄下来,让那些人把我锁在这个世界不是更好?”   封云鹤咬着牙,隐约有些怒气。   “他是天命之子,你的攻略对象!”   水镜关上。   墨允在梨花木案桌前沉思,随后敲开另一面水镜,面容严肃地给自己手下的那批系统发布命令。   “将此位面所有的,执行长期任务的宿主,任务以及任务对象整理好交给我”   文书凭空出现在案桌上,额间那点龙纹主神印闪着微弱的白华,如窗外飘雪。   按理来说,每个位面都只能容纳一名执行长期任务的宿主,但封云鹤身份不明,也不清楚是系统还是宿主,所以只能把来过这个地方的宿主都拉出来找一遍。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个位面不止一位宿主。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位面是正经位面,确实只容纳了一位执行长期任务的宿主,那就是魅狐。   封云鹤仍然身份不明。   墨允盯着纸上的文字,觉得他有九成可能会是魅狐的系统,但为何会在这个位面占了一个身份,原因尚不可知。   而看上面的描述,魅狐的任务是做墨允幼时在魔界的玩伴,获得好感度,将他养成合格的魔尊,引诱他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进入位面本源。   墨允将那张纸翻了又翻,忽然皱起了眉。   这里是说,他幼时在魔界?   怎么会在魔界?   他父母双亡,流浪凡间,之后前往仙剑门拜师,根本没有半点关于魔界的印象。   为何上面所说皆认定了他会在魔界成长?   叶无尘呢?   他将捏在指尖的文书化为光点,唤来叶无尘的系统,盯着那个小光球,道:“你去系统空间帮我查一下魅狐这些年执行任务的情况。”   系统回答:“我没有此权限,而且,它的系统竟然已经与系统空间脱轨,那查到的可能性就很少。”   墨允闭了闭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喃喃,“大主神其实不该出现在这个位面吧……”   这只是一个小位面,大主神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度假吗?   或者,这个位面出现了致命性问题,他不得不下来查看。   他揉了揉眉心,想着刚刚看到的东西,不自觉的呢喃,“魅狐是四百年前下来的,大主神大概三百多年前出现,如果系统脱离系统空间……”   墨允顿住了,他又弄出一面水镜,看着对面诧异的卿君,略显艰难的张了张嘴,“要是系统脱离了系统空间,无法汇报宿主的任务情况……会怎么样?”   卿君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丝毫不犹豫的将常识问题告知。   “若系统无法汇报宿主的任务情况,就不能及时解决因任务出现的一些位面缺漏,多次叠加下,轻则导致位面严重不平衡,重则位面毁灭。”   墨允的表情怪异,嗓子也异常干涩,好久才道:“那怎么解决?”   “较轻的情况就找主神解决,再严重一点就去告诉大主神咯。”   卿君皱着眉,“你怎么还把常识问题给忘了?”   墨允没回答他,兀自关了水镜。   也就是说,叶无尘本不会出现在这世上,是因为一场位面灾难,他才存活于世。   他差点遇不到叶无尘。 第175章 孩子大了能打吗   夜已深,雪渐停。   月光破开厚重的云扉,徐徐浅浅的印在一地雪白琼华上,竹影淡淡,如潭中水影。   四季居庭院中堆积的雪从来不会超过脚踝,就算昨日夜里大雪堆到了膝盖,次日黎明也会恢复如初,是外面那层加强了的御寒结界的功劳。   石桌旁边的藤椅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由于没人管,就孤零零的立在那。   屋内屏风后头水汽氤氲,叶无尘沐浴完,披着湿哒哒的头发走出来,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子,默不作声地拿出一块干帕子擦头发。   花了好些时间将头发擦得半干,他便坐在桌前看着那盏油灯,沾着水气的眼中倒映着跳跃的火光,仿佛深渊中的萤火。   坐了许久,发丝干透了。   门还紧闭着,没开过。   他眨了眨眼,上床歇息去了,仍旧是睡在外头,半阖着眸子瞧着地上昏黄的光。   刚躺进床还有些凉,他下意识翻了个身,想去抓旁边的人,没抓到。   叶无尘一顿,眉心皱出了深痕。   怎么几天就习惯了?   他咬着指甲思索这个问题,还没想个明白,旁边就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师尊找我啊?”   叶无尘吓到炸毛。   墨允在床上褪去外衫丢在旁边,掀开被衾钻了进去,把吓到懵逼叶无尘环在怀中,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   “你,你怎么来的?”   墨允没回答,反倒是系统忽地开口。   【我变出来的】   墨允对现在的叶无尘来说相当于一个取暖的东西,因此被抱住也不会挣扎,很顺从地呆着。   他垂眸瞧着缓过劲来的叶无尘,忽然抱紧了,力道大的人喘不过气来。   叶无尘觉得主角要杀他了。   “现在的剧情是主角在床上把我弄死吗?”   【主角不会让你死,还请宿主不要胡思乱想】   叶无尘艰难的喘了几口气,墨允察觉到他的不适,双手放松了一些,玛瑙般的眼眸盯着他,千万遍的确认这个人真实存在。   最终,声音闷闷的,“师尊,要是我没遇见你会怎么样啊?”   他查了一天,满脑子都是魅狐的任务梗概。   若当年不出意外,他在幼时就会被魅狐带回魔界,年少时被他攻略,青年时在他的计划中一步步沦陷,最后堪破天机,仍然会接触到主神空间。   但他遇不到叶无尘。   世上也没有叶无尘。   他无法想象没有叶无尘的他会变成什么样。   他身上的很大一部分善都是学叶无尘学来的,连分裂的三部分灵魂,都有那么一小部分有叶无尘的影子。   若在魅狐的引导下成长,他无法得知他最终是什么样,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不能没有叶无尘。   看到那些文书,墨允的首要感觉就是一阵后怕。   他害怕没有叶无尘。   叶无尘听到他这问话,忽地垂下眼眸,声音平缓,“那应该挺好的。”   若两人不曾相遇,墨允不必在童年受到欺辱,他也不会被系统绑定,至此不能脱身。   挺好的。   墨允听着他的语气,没花多少心思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快速否定,“不好。”   就算相见是错误铸成的,他也不能离开叶无尘。   这世上巧合太多,今时晴明日雨,当年旧梦成全如今新生,书写过去的纸张早已泛黄,手指一压即为齑粉,化作夜幕星河。   不会有如果。   叶无尘看着墨允,心中所想与他截然不同,“不好吗?”   被他虐待了还想见他,主角怕不是个受虐狂。   “不好。”墨允哼哼,“那我会变成真流氓的。”   被魅狐那种人带大,他只能是个今儿调戏良家妇女,明儿醉宿花楼的狗东西。   他想着,忽然看向叶无尘。   不对啊,那他在至清峰长大不也每天只想着怎么扑叶无尘吗,或许他底子里就是个流氓?   墨允抿着嘴,把两世因果颠来倒去想了想,发觉自己前世清心寡欲的,主要是这一世,他一见叶无尘就把持不住。   可能是……憋久了?   叶无尘还不知道自己身边睡着个豺狼虎豹,轻飘飘的阖上眸子,额头轻轻靠在他肩头,有些困了。   墨允注视着他安宁的睡姿,伸手压实了被衾,轻浅地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然后控制不住又夺取了他的呼吸。   未关着窗吹来一阵冷风,熄了桌上的烛火。暗夜缠绵,叶无尘被迫睁眼,趁着浅浅的月光看清墨允的脸,呼吸不畅。   轻哼了一声,嗓音微哑。   这一吻停歇,墨允看着他懵懵懂懂的表情,血眸忽闪,往下沉沦。   叶无尘迷惘的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缠绵,衣衫半解,眼前被黑暗笼罩,对外界的一切也就越发敏感。   几段画面跳跃着闪过,提示音响起。   【宿主记忆恢复度百分之七十五】   【心动值上升至百分之十二】   墨允被叶无尘喂了枚药。   他又憋了一晚上。   翌日,叶无尘从床上坐起来,扯过被衾盖住旁边变成小孩儿的墨允就开始沉思。   他这几天被这崽子占了多少便宜?   扯了扯嘴角,不打算深思这个问题,想起那些曾以为是梦的回忆。   原来真的亲身经历过。   他在床上呆了许久,回忆那些回忆,目光逐渐失了焦距,最终困顿地掀开被子看了眼墨允。   就是这崽子把他关魔界关那么多年。   他盯着睡得满脸通红的墨允,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孩子大了还能打吗?   他掐了掐墨允的脸,正想着怎么揍他一顿就对上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此时正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叶无尘想,算了吧,下不去手。   “师尊。”墨允抓着他的手喊了一声,嗓音软糯,有些瑟瑟的,“记起来了?”   “嗯。”   “你……你怕我吗?”   墨允坐起身,神情胆怯地抓着他的手,扣着他的手腕,像是怕他跑了。   他就是怕万一叶无尘想起来,又像当年恐惧魔宫那样,条件反射的躲着他。   叶无尘正在从那些回忆中脱身,听了这话,将墨允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道:“为什么怕你?”   “我把你关起来了。”   “说得好像你现在没把我关起来一样。”   叶无尘戳戳他的脑袋,“挺聪明啊,能猜到那些。”   墨允被他戳得后仰,感觉到他这力道有些大,辩不清他是生气还是如何,只能任他戳。   最后被戳到床上躺着,额间起了点红印。   被稀里糊涂关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不生气,况且墨允还表现出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叶无尘就纳了闷了,这崽子竟然什么都知道还不放他走,那不是明摆着折腾他吗?   直到墨允小声开口:“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当时就是觉得师尊被威胁了,想把师尊留在魔界查一查。”   叶无尘戳人的动作顿住,不经意地揉了揉他的额心,“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墨允不回答,只是抓着他的手指轻语:“师尊,药效过了。”   还未整理的床榻再度凌乱,墨允扣住他拿药的那只手,将他逼到床角,嘴角勾着轻笑。   “师尊前两天还会回应我,现在呢?”   话音刚落,脑海中就窜出几段回忆,叶无尘身子一僵,默不作声的别过头。   那时他只是把这件事当做任务而已。   可惜无论怎么躲,叶无尘都躲不开墨允炽热的目光,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那时,我只记得以前那些。”   “所以师尊以前就对我情根深种?”   墨允故意夸大了说,颇有兴致地瞧着瞬间僵硬的叶无尘,听他不利索的为自己辩解,“不,没,不是,没有的……”   他忙着解释,连墨允已经松开他的手都没察觉,浑身都不自在。   他还没把前世那些东西完全梳理一遍,连自己都是懵的,经墨允这么一搅和,更是稀里糊涂的不知东西南北。   主要是觉得他前世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喜欢墨允那真是心大。   墨允看他胡乱解释的模样有些好笑,不由自主的轻笑出声,最后正色道:“以前没有,那现在师尊可以试试了吧?”   叶无尘这才想起来前些天给墨允的承诺,然后缓慢地,往退无可退的墙角又缩了一点,神情还是不怎么自在。   “应该……吧。”   他低了低头,手指绕着胸前的发丝,记起墨允前些日子趁自己暂时失忆时做的那些流氓事迹,忍不住问:“所以你到底是不是看上我身子了?”   墨允脸上的笑容愈发危险,他都忍成那样了叶无尘要还这么觉得,那他可干脆就不忍算了。   但面对叶无尘,还是得徐徐诱之,墨允只能口干舌燥的为他表明自己的真心。   最后得来两个字。   “是吗?”   “……”   晨光熹微,迎来冬日短暂的暖阳,光芒从打开的窗前透下,落在昨日那盏被风吹灭的油灯上,阴影很浅。   系统照常发布任务,墨允也是日常调戏,叶无尘总觉得这两者在里应外合,但又迟迟找不到证据,只能略显僵硬的顺从着。   至于前世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遥远了,记忆中占比更多的是今生,他就不想去纠结以前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了。   只是关于前世,好像还有一部分没记起来。   一日夜里,叶无尘站在窗前盯着外面的雪,终于忍不住问系统,“你是不是跟墨允认识?”   【他是剧情的主角,我当然认识】   这回答了跟没回答一样,叶无尘的手指摁在窗棂上,又问:“那他是不是认识你?”   【你去问主角吧,问他认不认识我】   叶无尘不是没问过墨允,但那小兔崽子逮着机会就开始耍流氓,稍不留意就被他吻得天昏地暗,完全忘了之前问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打算顺其自然。   这几日都是晴天,原来铺在地上的雪融化了不少,只留了薄薄一层。   记忆与现实中熟悉的场景容易重合,稍不留意又跌进回忆中,眼眸暗淡下来,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初。   他揉着太阳穴,正打算上床休息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悠长绵缓的琴音,犹如江南水调,绵绵细雨般缠绵多情。   他停了一下,重新踩在地上,走到窗边关上了窗。   他记得前世魅狐偶尔会抚琴,白日里还好,但到了晚上那悠长婉转的琴音听在他耳中就像幽魂索命。   没想到现在也一样。   本以为片刻就会消停,谁知在床上躺了许久那琴音也不见停,叶无尘翻了个身,只好披了件外袍开门,站在雪中,抬头去看月影下,竹梢头那抹身影。   那人悬空立在月下,看不清面容五官,一把焦尾琴下绕着丝丝袅袅乌黑沉闷的魔气,托在腰前。   琴音缠绕,犹如坊间乐伶惑人心扉的嗓音,翩翩一曲,勾的人心神荡漾。   “嗯,仙师出来了?”那人指尖勾琴弦,徒然换了曲调,竟比方才更加幽怨,像是被弃之人口中咿咿呀呀的缠人话语。   叶无尘抬头看他,眸中印月,叹气,“弹完没?”   “莫非吵到仙师了?”魅狐随意挑开话题,指尖仍然停留在琴上,抚弄琴音。   “你说呢?”叶无尘挪开目光,环顾周围雪色。   天上那个人还在弹,曲调变换了好几种,最终恢复如初,片刻都不停歇。   “想跟仙师聊聊。”   “我困了。”   “那真是可惜。”   魅狐一挑眉,指尖的琴弦突然绷断,突兀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他将被琴弦割出血的手指放在口中,淡淡的开口:“这琴质量不好。”   叶无尘始终没抬头看一眼,听到那琴弦断裂的声音便回头往屋里走。   弦断了,曲子便弹不下去。   “仙师。”魅狐将那把琴拿开,“你就不能与我谈几句吗?”   叶无尘回头看他一眼,“我们能谈些什么?”   魅狐笑了,依然悬浮在半空中,“谈谈风花雪月,人间趣事。”   “我对这些了解不多,你去坊间买些书来看不是更好。”   对于他的拒绝,魅狐并不恼,只是笑着问:   “你知道我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吗?”   叶无尘不想跟他玩这种你问我答的游戏,默不作声地打开门,却听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魅狐附耳轻语,“一些下流的曲子加之魔族的功法,可以扰乱心智。”   “仙师,我馋你两辈子了。” 第176章 人体艺术   魔尊寝宫,桌上的香薰被掐灭,雕花漆门合上,软帐深处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人,正翘着两条修长的腿,手执羽毛笔在虚空中划开道道线条。   他悠哉悠哉地翻了个身,随意道:“咱俩换个主神殿吧,你这魔宫比我那里舒服多了。”   话音刚落,卿君就莫名其妙地从床上转移到案桌前,墨允敲着桌沿,将这些天查到的东西复述了一遍,道:“把魅狐带回主神空间吧。”   魅狐的主要任务是让他堪破天机,接触到位面之外的主神空间,而墨允早已是主神,就当他任务完成好了。   卿君眯着眼,“可一般是要系统判定他任务完成才能将他带回去。根据你说的,他的系统已经脱离系统空间,就算完成任务,那又无法上报给系统空间,一样不能带回去。”   他看着桌上的茶具,手指勾着茶壶把柄,“而且绑定这个人的系统我也不认识,你得去找找管他的主神才行。”   每个主神手下都有一批系统,其他主神未经允许不能插手管理。   墨允撑在桌上想了想,“这个位面以前出了什么差错?”   “啊……让我想想。”   卿君有气无力地碰着太阳穴,随口发了句牢骚,“每次把我喊下来就是给你做苦力,我好歹也是个主神好不好。”   “我帮你管一段时间系统。”   “成交,不过先说好,别用你那套法子管。”   他虽然忘性大,但这种大事花些时间还是能记清的,于是没一会儿便徐徐开口,道出了往事前尘。   “我记得是有一个宿主,做任务时被传送早了,生出了许多事端。”   卿君说着,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道线,“当时我做主神有一段时间了,每天无聊的紧,就……”   “说正经的。”   “哦。”   他悲叹了一会儿墨允的不解情调,慢慢张嘴,道:“灵魂互换你知道吧?”   墨允随口应着。   “替换灵魂是系统用来让宿主在小位面占据身体的功能,而互换灵魂是那位宿主改良了,凭空在这个小位面弄出来的功法,这是之前没有的。”   若宿主需要执行长期任务,系统则会在位面找一具死人之躯,将宿主的魂魄从本身剥离,进行替换灵魂。   而改良后的互换灵魂仍然不属于这个位面,因此会让位面产生排斥,当时已经严重到位面本源被黑暗吞噬,位面边缘一寸寸崩裂。   这灾难是身在位面中人所感受不到的,他们只会觉得那些年的山灾海啸如此之多,然后进行一番并没什么用的防御。   墨允想到史书记载中,那位魔妃创研出来的灵魂互换的密法,以及老魔尊想从苏羡然手中拿到密法残卷。   魅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卿君沉呤片刻,仔细想了想才继续开口:“我听说那位宿主将互换灵魂的方法给了位面中人,闹出了好大一场事,这位面在灵魂互换启动的时候就差点瘫痪,惊动了好些个主神,最后,大主神不得已出面,重新完善了这个位面。”   “魅狐呢?”   “那个宿主啊,他被继续留在这个位面完成任务,但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   卿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在桌上,道:“不过管理那个系统的主神怕他再胡来,就在他身上落了道锁,限制了他的行为。”   他喝了一杯茶缓解口中干燥,看向墨允,“当时我也没参与,只是听旁人说了说,也就知道这些了。”   卿君说完了,一转眼珠,啪地在桌上甩了一沓文书,“我这些天的工作,帮我搞定哈!”   他甩完包袱就闪身消失,墨允看着案桌上那沓半人高的文书,极轻的抽了抽眉头。   这到底是谁把谁当苦力。   他划过桌上摞成堆的纸张,忽地划开一道水镜,当着卿君的面处理那些事务,处理手段极端到令人膛目结舌。   卿君越看脸色越发青黑,最终怒而拍桌,“墨允!你不想干还我一半就是了!有必要这么捣鼓我的系统吗?!”   桌上的文书瞬间少了一半,墨允牵出笑容,还道:“多谢。”   卿君翻了个白眼,气冲冲的扫开面前的水镜,将上头显映出的墨允挥散,仿佛这样就能把他大卸八块似的。   墨允坐在桌前沉思片刻,拎了张纸放在面前看,处理好上面汇报的问题后便将纸张捏为指尖星点,化作万点光芒涌出窗外。   夜色渐沉,星点涌动。   一盏孤灯独明,慢条斯理地弄完莫约三分之一地事务,墨允懒洋洋地阖上眸子,随后精神抖擞的推开门,走向四季居。   路上雪色浅薄,长廊转角八角风铃被冷风吹得叮咚作响,墨允正想着如何撩拨叶无尘就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忽地顿足,继而急切的加快了步伐,疾步如风。   眼眸猩红如炙火炭烧,仿佛要燃烧所有理智。   鸳鸯阁中红纱重重,妙龄女子穿金戴玉,扭着腰肢招揽客人,巧声细语,脂粉香靡,蔓妙的身影婀娜多姿,曲调歌赋沁入人心。   莺莺燕燕中,忽地传来细微锁链声,中间自发地让出一条道,供人行走。   极致惑人心扉的声音响起,“今日鸳鸯阁便不营业了,都回去歇着吧。”   一女子上前,“可……还有些客人刚来。”   “赶出去。”   “是,公子。”   魅狐笑着转身,牵住身后那人的手,歌舞停歇,妓女回避,雕花漆门被关上,壁灯暗了几盏,因风而动的红纱缠绕成结,若有似无的化作屏障结界。   “早知仙师这么好骗,以前就不费那些功夫跟你谈感情了。”他捏了捏叶无尘的指腹,牵着他上楼,里里外外红绸招展,入目皆染红。   踩在木质地板上,锁链刮擦的声音越发沉闷,在空荡的环境中回响。   吱呀一声推开房间,幽淡的麝香绕在鼻尖,叶无尘尚且有些挣扎的眼神失了光彩,愈发暗淡,犹如失魂木偶。   烛火曳曳,昏黄的光落在价值不菲的地毯床帐上,渲染出阴影,哐当轻响,蝙蝠纹木窗也关上,封闭了空间。   被牵到床边坐下,跌进绵软床榻,白玉簪被魅狐取下,墨发尽散,披落肩头。   魅狐看着他,像打量一件美玉,眼神古怪又莫名虔诚,叶无尘暂时失了神智,表情平淡地与他对视。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指腹碾压过叶无尘的唇角,划过睫羽,逼得他缓缓眨眼,神情略显困感。   “……”   “我可算知道墨允为什么迟迟不对你下手了。”魅狐在他脸上摁了摁,眉眼眷恋,“换做我,也不忍心。”   这时的他可算找到些前世的爱慕了,看着这样被操控之后死气沉沉的叶无尘,又忍不住逗弄的心思,趁他意识全无在他耳边轻语。   “仙师,可否自己脱件衣裳?”   叶无尘动作稍有停顿,随后极轻的将腰束扯开一点,又停下,声音困顿,“为何?”   “别管那么多,仙师脱就是了。”   声音像幽谷空吟,又仿佛清泉中荡浅浅涟漪,推开波纹,诱惑着命令。   叶无尘缓缓看过去,停顿片刻,似是思索,而后淡淡垂下睫帘,盯着放在腰束上的指尖,顿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不。”他拒绝。   魅狐一挑眉,似是惊奇,碧色瞳孔中倒映了烛火暖华,里头化成水的柔情又一寸寸的凝结成冰,他撇嘴,三两下就勾开叶无尘的腰束,扯开衣襟,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锁链碰出叮当碎响,砸进耳膜,忽然被阴影覆盖,魅狐撑在他上方,从肩头滑落的发丝蹭在脸颊,有些痒。   他轻轻勾唇,“果然不能指望你乖乖听话。”   俯身凑近,鼻尖相抵,魅狐似有迟疑,却还是阖目碰了上去,为数不多地尝到这人的呼吸,对上的却是一双几近死亡的眸子。   叶无尘没有意识,甚至不知魅狐在做什么,漠然地看着顶上,犹如傀儡。   这种亲吻尸体的感觉并不好,魅狐停下了动作,眯起碧色的眸子看他,薄唇微张,一边拨开他的衣物,一边勾诱着身下的人,“仙师吃糖吗?”   “……嗯?”   “想吃吗?想吃的话就张开嘴……”   “我不喜欢吃糖。”   叶无尘不接受他的诱惑,淡然别过了脸,停了片刻又开口,“墨允喜欢,你可以给他。”   魅狐忍不住笑出声,“墨允估计不想吃我这糖。”   忽地又反应过来,声音逐渐低沉,“仙师怎么还记得他?”   他似是不满,用力捏住叶无尘的双颊,逼他张嘴,眉宇间难得生起怒气,手法略重地扯开叶无尘的衣裳,却还能勾出一个笑,像是林间青蛇吐着信子,带着致命的毒。   被喂了枚入口即化的东西,听到他幽缓的嗓音,“待会儿在床上,仙师可别让我不高兴了。”   突然,楼下传来轰隆巨响,震得金钩挂不住床帐,直接将两人的身影掩在床内,魅狐眯了眯眼,将还未恢复神智的叶无尘搂到床上躺着,命令:“你在这,不许动。”   “谁不许动?”   阴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魅狐一滞,而后轻飘飘的整理衣襟,随意打理了一下帐幔,施施然转身,态度如同往日那般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他歪了歪头,咬着指尖,颇有异域风情的脸上呈着三分情欲,“尊上可真会挑时间。”   墨允没心思陪他逗趣,一道威压将他压在原地便疾行至床边,谁知刚扯开软红幔帐,魅狐那边就兀自出声,“仙师,他要伤你,出剑攻击。”   叶无尘眼眸失光,撑着身子堪堪坐起来,盯了对他没什么杀伤力的墨允片刻,不咸不淡地,“你当我瞎?”   一个修为高深的仙师当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但以魅狐的见地,以前控制的那些人再不听话也没出现回怼的情况,他看着满脸淡然的叶无尘,有些手足无措。   皱了皱眉,继续开口。   “叶无尘,攻击。”   “我不打架。”   “叶无尘,出剑。”   “你才贱。”   “……”   墨允在魅狐不知何解的时候就将叶无尘的衣服拢好,看着他的神情立马就诊断出他中了什么邪术,于是驱散了周围古怪的麝香,一点一点地帮他疏导经脉。   当着魅狐的面。   魅狐本是想着,若墨允来了,他还能操控叶无尘抵挡一阵,但现在,那两人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当着他这个始作俑者的面就开始解邪术。   他简直被气笑了。   魅狐手中出现一把黑沉沉的焦尾琴,指尖微动,可幽缠的曲子刚发出一个音节墨允就封了叶无尘的听觉,顺带摧毁了那把琴。   他回头甩出一条腥红长鞭,灵魔两力互相缠绕,噼啪作响,犹如滚烫的油锅进了滴水,轰然炸开。   鞭影如蛇,将那把琴砸得四分五裂,琴弦绷断,墨允看他一眼,眸中暗波涌动,仿佛翻腾着滔天巨浪。   最终,携带着巨大灵流攻击的长鞭追寻他灵活多变的身影,最终将他锁在角落,动弹不得。   妖红色衣衫被灵流撕扯的不像样,褴褛破烂,甚至钻进皮肉刺痛神经,由于被长鞭捆着,对方实力碾压还无法动弹,只能忍声吞气地受着。   墨允看着神智渐清的叶无尘,眉眼柔和下来,还调笑:“师尊怎么这么不小心?”   叶无尘盯着他,然后四下环顾,目光在角落那被缠得结结实实的魅狐身上停顿片刻,被墨允捂住双眼才反应过来。   口中还嘀咕着,“人体艺术?”   墨允见他已经清醒,便将他搂在怀中,原地刻画了一个阵法,将他传送回魔宫。   自己则留下,无声的与魅狐对峙,对方到了这时,仍然挂着妖媚的笑容,嗓音还故意放软,娇柔做作的恶心墨允。   “尊上方才对仙师可不是这样,怎的对我就如此暴躁?”他垂了眸子,仿佛极度伤心,说的话却特别欠揍,“我不过想睡一睡仙师而已。”   “我路上遇见封云鹤,他能量不足,我就把他送回去维修了。”   魅狐蓦地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瞪着他,本来就狼狈的样子更显滑稽,不过片刻之后又极轻的扯出一个笑,“尊上在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平淡地开口,目光落在魅狐锁在脚腕的脚镣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后,勾唇轻笑:“啊,我胡说的。”   他一路上忙着找叶无尘,哪有时间管什么封云鹤,不过套一套魅狐的话而已。   看来封云鹤真是一个系统。 第177章 选择   “胡说?”魅狐花了些时间挣脱开捆绑住身体的长鞭,经过短时间的诧异后,很快便接受了现状。   “不,我倒是觉得尊上知道的挺多的。”   他扯了扯身上被破坏得不成人样的衣裳,悠悠长叹一口气,“下手也没个怜香惜玉的意思。”   拴住脚镣两头的锁链拖在地上,他随意从旁边抓来一件枫红外搭披在肩头,勾了勾领口就躺到一旁的软榻上。   白皙的皮肤落了几道伤,汩汩血流,他也懒得去擦,猩红汇成细流顺着皮肤淌下,仿佛雪上落梅。   魔修自愈能力强,可那些伤口却如何也愈合不了,魅狐看了眼眉宇间隐含怒气的墨允,极轻的扯出一个笑来,牙齿森白。   他舔着嘴角,“怎么,我与仙师上辈子又不是没亲过,尊上以前可这么生气。”   墨允已经知道了封云鹤的身份,使不打算与他说话了,将回到手的长鞭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就起身,打算离开。   魅狐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墨允明显知道他的身份,他也做好了一番被质问的准备,可如今什么都不说就走,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而他也疑惑,为何墨允会知道这些,虽然是自己的攻略对象,但他与墨允接触的也不多,况且,位面中人怎么会知道系统的事。   可惜魅狐从来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人家都不愿理他,他也懒得自个儿贴上去。   于是长臂一招,“慢走啊,尊上。”   他顺了顺鬓发,长腿随意一搭,本是不想管墨允的去留,只是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有些凌乱的床榻上,碧眸闪了闪,   刚走到门边的墨允便又被魅狐拦下,依旧是那妖邪的语气,动作也不怎么检点。   “你放走了叶无尘,我这一晚上的准备就白费了,不若你留下来,缓解我这空虚之苦?”   他说完便攀附上墨允的脖颈,张嘴欲言,墨允在他近身的那一刻就召出了鬼煞,毫不留情的砍下去,若魅狐躲得再慢些,估计能被他拦腰斩断。   对上的是一双冷漠的血眸,里头仿佛有冰,只一眼便让人心生胆寒。   “啧。”魅狐捂着被砍伤的肩膀,抬眸看向墨允,嘴角勾出讥讽的弧度,“倘若没出以前那些差错,你不也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倒不是真看上墨允了,相对来说,他还是更喜欢叶无尘那种淡然平和的人,而不是墨允这样凶神恶煞动不动就掏一把剑把你捅穿个窟窿的莽夫。   而这么说也只是单纯的想恶心墨允。   墨允没被他恶心到,反将一军,“在位面多年不执行关于任务有关的事,你挺闲啊。”   这是挑明了他什么都知道,魅狐倒是接受的快,立马就接了话,“我的攻略对象未出生,当然闲了。”   “所以你创了灵魂互换的功法,交给那位魔妃,看了一场三人的闹剧。”墨允转身看他,脸色异常平淡,就像说着闲时的解闷事儿。   “之后又劝前任魔尊收回苏羡然手中的密法残卷,坐壁上观,看宋家与苏羡然窝里斗。”   他语气平缓地说着,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在他说话途中,魅狐笑眯眯的处理肩上的伤口,时不时还为自己辩解两句。   “没办法,无聊嘛。”   “若我没猜错,是你帮着苏羡然逃出魔界的吧。”   墨允说到这儿才正眼看向魅狐,对方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个啊,我记起来了,当年看他可怜,就帮一帮呗。”   魅狐自顾自的走到案桌前坐下,悠哉悠哉地捧起了茶具,透澈如冰的眼眸轻轻眯着,“尊上既然知道这么多,不如留下来一起聊聊?”   墨允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推开门就离开。   他与魅狐没什么好聊的,主神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能直接管理宿主,只能借助系统来了解宿主的任务情况。   而主神也没必要去管和系统空间没太大关联的宿主。   只要找到封云鹤,让这个系统重连系统空间,到时候将魅狐的任务进度汇报完成,他不回去也得回去。   刚推开门,魅狐又轻巧地跃到他身前,眉眼弯弯,在笑,“我还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这拦人的举动有些刻意,墨允微微皱眉,直接与他擦身而过。   忽然一道金笼自地上升起,直接将墨允锁在里面,几道符咒被魅狐捏在手中,他嘴唇微动,那金笼周围便又生长出缠绕的荆棘,带着丝丝缕缕如针如线的魔气猛地刺向站在中心的墨允。   他笑着丢出几张黄符,加固了那个金笼,“尊上不肯说,那我就只好动粗了。”   有血液顺着荆棘流淌下来,隐约能听到几声皮肉被穿破的声音,以及男子疼痛的闷哼。   魅狐眯了眯眼,站在金笼外面等了片刻,见半点反应都没有不禁起了疑心,向前迈出一步,忽然一道白光乍开,刺进双目。   声音是从身后响起的,语气惊奇。山,与,三,夕。   “故长老赠我的符咒还挺好用。”   墨允看了眼魅狐前头那一滩血腥,目光又落在魅狐身上,淡淡地笑着。   这符咒还是刚进仙师门时故塘赠予他的,当时的原话是八个字。   “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保命不保命他不知道,但拿来气魅狐倒是挺好用的。   在魔界这些天,他通过封云鹤得知,魅狐之所以对叶无尘那么犹犹豫豫,是因为心中占了个故塘。   这人倒是挺奇,心中想着故塘还来抢他的叶无尘。   或者说,魅狐本来就放荡不羁,指望他为一人守身如玉,还不如指望封云鹤去学姑娘跳舞。   魅狐盯着面前的一团血肉模糊,再回头看向完好无损的墨允,问的话却是:“这是什么符咒?”   “我哪知道。”   墨允歪了歪头,嘴角挂着浅笑。   这符咒能凭空造出一具与使用者相似的肉身抵挡外界所有攻击,顺便转移使用者位置。   肉身当然不是真实的,大概是用一种灵灵伪造出来的,有九成相似。   魅狐盯着他,捏紧了手上那些未使用的黄符,忽然皱着眉低声道:“他没教过我。”   声音困顿,压抑着失落。   他现在如同站在一个分叉点,左边是前世虔诚深爱着的叶无尘,右边是今生总让他心生愉悦的故塘。   在还未记起前世以前,他径直就走到了故塘那边,虽然心中藏着几分对叶无尘的惦念,却无伤大雅。   记起来之后,他又退回分叉点,一会儿跌进前世的爱而不得,一会儿又重回今生的温馨打闹。   两头回顾,不知道走向哪边。   然而更可悲的是,这两条路无论哪条走到头,都不会有好结果。   故塘恨魅狐骗他,恨他是罪无可恕的魔修,恨他顶着凡人的壳子欺瞒自己多年。   叶无尘向来回避他,温和的远离,平淡的拒绝,更别提他曾给叶无尘下过套。   两者都无法得到,又都想要。   太贪心总不会有好结果,今夜若得了叶无尘,那他明日又用同样的方法去获得故塘吗?   这不是爱,这只是欲望。   可魅狐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像他对叶无尘说的那句话。   “我现在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除了这种方法能让他短暂的得到一瞬,满足他的一点点爱欲,他还能盼望着长久吗,连选择都做不出来,他有什么资格期望长久。   前世,他以为他的爱经久不息细水长流,他以为他的爱几世难泯轰轰烈烈,他以为他的爱是黄泉碧落也不曾熄火,他以为——   他以为他不能做出选择。   不会有人一直占据心房,过于深刻的执念只会伤了自己,经星河倒流时间替换,重新来过,竟会忘了那些深刻。   记忆中占比更多的到底还是日夜常陪,而不是那些淡然拒绝。   纵然这一世,他也不曾停下追寻叶无尘的步伐。   绵雨村是今生第一次相见,他一见叶无尘便觉得这人长得甚是养眼,于是勾着他的下巴,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语气开口。   “别闹,我今天还有急事。”   用艾叶的身份同他第二次相见,觉得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厌,就想着往他身上靠。   叶无尘对孩子倒是有耐心,桃花眼微微弯着,温柔从眼里溢出来,笑着逗他,“你天天往我这跑,故长老会不开心的。”   这一世,他仍然惦记叶无尘,身边却总有个故塘来扰他心思,就算只是安静的陪着,他都总能从那人脸上看出些宠爱的意思。   之后性别暴露,故塘茫然了一段时间,带着愧意又对他宠爱有加,而叶无尘在他的视野中已经很少出现了。   慢慢的,淡忘了。   又渐渐的,沦陷了。   “叶无尘吃了鸳鸯阁的药。”魅狐抬起眸子,昏黄的灯光下,从颈部蔓延至脸颊的彼岸花纹更显妖异。   “我这药药性烈,是用来专门治那些不听话的妓子的,一粒下去,骨子里再怎么清高也只会求着别人上他。”   魅狐说到此处,神情似有不忍,最后看见对面怒不可遏的墨允,却仍然挑眉一笑,掰着手指算时间。   “就尊上与我说话那会儿,那药已经渗进了经脉,仙师他,怕是已找了别人,成了他人的身下奴。”   魅狐轻轻笑着,看着墨允的表情变化。   之前拦着墨允是不想让他发现叶无尘中了药,不想成全这两个人的好事。   可是现在想想,那么烈的药,哪个人受得住,叶无尘迟迟得不到救赎,意识朦胧之下指不定会找哪个阿猫阿狗解决了。   每个字都像锥子淬了毒,刺进心脏,墨允瞳孔猛缩,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离开了这地方,捏着传送符闪身消失。   墨允心中所想与魅狐截然不同,他心中清楚,叶无尘这人对这类事情木的要命,让他顺从药性简直是见了鬼,被逼急了指不定还能给自己来两剑。   急切的冲进四季居。   又蓦地顿住脚步。   像是怕惊动了谁。   房内未点灯,床那边落下了左边的帐幔,一件外衫挂在床边,衣摆垂落在地,黑暗中,那里头传来被压得很轻的低喘。   渴热从喉间溢出,却被极力压制着,听上去像是困兽的低呤。   里头那人无力地抵在床头,躲在黑暗处,眼眸微微阖着,睫羽轻颤,凝聚了水光。   那药朦胧了他的视觉听觉,突兀的开门声也没让他回神,额头靠在床头,轻轻喘息。   衣衫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露出来的皮肤蒙了一层薄红,像是胭脂,又像晚霞。   黝黑中忽然看到一点金光闪烁,叶无尘很轻的动了动,墨允看清了,是他拿锁仙绳绑住了双手,因为有些挣扎,已经勒出了血丝。   下意识上前,帮他解开绳索,叶无尘睁开水气氤氲的眸子,没看墨允,甚至都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拿出一根锁仙绳用灵力控制着绑好双手。   声音沙哑,有气无力的,“离我远点……”   “我现在控制不住。”   叶无尘靠在床头,一只手的指甲掐进了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因着那药,竟感觉不到分毫疼痛。   “师尊,是我。”墨允开口,血眸中迸发出异样的情愫,被藏进黑暗中。   叶无尘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看过去,朦胧着水气的目光大概看不清什么东西,最后一点点的,往他那靠了些。   “现在……怎么办?”他凭着本能靠在墨允肩头,恍惚中,大概是将他当成了溺水时的浮木,抓紧了就不敢放手。   药在磨灭他的理智,可微微抬头看向墨允时,拉近了距离,看清了这人的容貌,顿了顿,又躲开,缩到床角,仰头靠着墙壁,干哑着嗓子道:“你先回去。”   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抵制药性上,用命令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反倒像是求人,没有半点威慑力。   叶无尘虽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心中却隐隐约约的能察觉到有多糟糕,于是闭上眼,温热的脸颊贴着冰冷的墙面,想着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但当然躲不住。   墨允勾着他手腕上的锁仙绳将他勾过来,先是解了绳索,看着上面漫出血丝的勒痕,一阵心疼。   叶无尘没了支撑,撞进他怀里。 第178章 听话   昏黑的夜里升起一盏孤灯,烛火曳曳,垂落的床帐透不了多少光,叶无尘于朦胧中睁开眼,凭着本能往那人身上靠。   身体因为药物变得滚烫,理智开始模糊,皮肤上渗出的一层汗湿了单薄的一件中衣。   他看不见墨允眼中的躁动,那里面绯红愈深,压制着底下翻腾的波流。   他忽然道,“我帮师尊吧。”   “……!”   尽管理智所剩无几,却好像还是不耻这样的触碰,叶无尘下意识躲开,用力太猛,差点撞上了床梁。   “不要。”他侧过脸,“不行,你回去,先回去。”   墨允没逼他,只是问:“那师尊打算怎么办?”   因为被封了七情六欲,在别人心中寻常的举动,在他眼里就仿佛恶鬼缠身。   叶无尘不会顺从,只会折磨自己。   墨允深知这一点,“就这么熬?”   叶无尘不说话,压制体内翻腾的燥热已经费了他老大的心思,睁开的眼睛又合上,眉头紧皱,是真打算生生熬过去的。   “乖,听话。”他揪住衣领,靠着仅存的一丝理智开口,“回去。”   “我不听话。”墨允把他从角落抓过来,循循诱导,“我不做多余的,我帮完师尊就走,好吗?”   没有得到回答,却见他捡起床上的锁仙绳又打算绑住双手,墨允眉头一抽,扯开绳子就将他压在怀中。   可如何都不能让他解脱药性,墨允忽然想到魅狐那句话。   “再清高的人也只会求着别人上他。”   …此处有删减…   恍惚中,叶无尘脑海中似想起了另一道与之相似的声音。   只不过那的声音比如今这道缠绵着爱意的更加克制,隐忍,淡然的让人心疼。   一个画面撞进脑海中,苦涩的药味,发热的身躯,墨允在四季居中坐着,面容冷漠地盯着桌前的汤药,顿了许久,像是自言自语,“这药有点苦。”   他看了眼那边的床塌,忽地起身,去外面端了一碟蜜饯。   叶无尘那天感染了风寒,虚弱的在床上躺着,白发散落,脸色也苍白的不行。   沉吟片刻,墨允将他扶起来,见他睁开了眼,便将那碗药端到他面前,让他捧着那碗看起来就很苦的药。   “你病了,喝药。”他说,“……别死了。”   叶无尘听到后面那三个字,端碗的手忽然一歪,倾洒出少许药汁,却重新被墨允端稳,他眉心深皱,找了勺子舀起些汤药,强硬地塞到叶无尘嘴里。   “你不许我用灵力治你,那就乖乖喝药。”   “主角严重ooc,请宿主……”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最近总是这样,突然就没了声音,能听到的只有墨允的话,“怕苦的话我带了蜜饯,待会儿自己吃吧。”   墨允喂完了那碗药,本是想离开的,却又莫名其妙地停在了原地,回头看他一眼。   “有什么不舒服的告诉我。”他沉默一瞬,又加了半句话,“不许寻死。”   ……   看过云蒸霞蔚,已是日上三竿。   窗扉透过晨光,桌上几盏清茶冒着热气,叶无尘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动了动手指,看着床顶,一时无言。   “……”   花了好一段时间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闭了闭眼,默不作声地把自己捂进了被子里。   身上很干净,连床榻都换了新的,估计是被人打理过。   叶无尘想着,又将被子拉到头顶,打死都不愿出来。   憋死他算了。   他的人生经历总是这么玄幻。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放下心中芥蒂愿意试试,结果没几天就跟人家上床,这速度真的有够快的。   还是自己缠着人家。   叶无尘越想越憋得慌,恨不得当场死亡。   他醒的很晚,所以没有看到刚醒来时回忆昨夜满脸羞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墨允,只看到了趴在床边气定闲神还有心思撩拨他的魔尊。   “师尊醒了啊。”他笑着,眉眼含情,“还好吗?”   “……”叶无尘刚从被子里钻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然后又钻了进去。   让他死。   墨允失笑,起身走出门外,想去小厨房看看锅里的粥熬好没,然而刚踏出门,旁边一只光球就冒了出来。   【心动值上升至百分之二十五】   他顿住,“什么时候?”   系统回答:“时间显示是昨晚,我休眠了,今天才探测到数据。”   墨允在原地想了想,臭不要脸的扒在门框上,笑嘻嘻地看着床上刚探出一个头的叶无尘,“师尊,晚上再来一次吧?”   叶无尘扭头,看着这个色胆包天的徒弟,“你去死吧。”   墨允又退回门外,一边走一边总结,“不是做出来的感情啊。”   系统:“……”   再回屋时,就见到叶无尘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头怀疑人生,听到了开门声与脚步声,他又抓起被子盖在了自己头上。   估计是没脸见人。   墨允将他的被子掀开,叶无尘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碗粥上,默不作声地端过来,随便扒了几口应付一下就还给他,然后又扯了被子把自己盖起来。   “师尊。”墨允钻进被子里对上他的眼睛,有些委屈,“说好不怪我的。”   叶无尘别过脸,不想与他讨论昨天的事。   太突然了。   他好不容易试着看能不能接受一下就跟人家睡了,现在要他怎么面对墨允。   “师尊?”   “师尊——”   “师尊……”   越来越小心翼翼的声线让叶无尘不得不张嘴解释,“没怪你。”   他抿着嘴,掀开被子想起床透气,然而双脚刚站在地上就差点跪了下去,墨允从后面扶住他的腰他都觉得腰部肌肉牵扯的有些酸痛。   叶无尘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墨允。   墨允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骗着哄着将他弄到了床上,“师尊先休息一段时间。”   他捏了捏耳垂,将脖子上的滴坠取下来,那滴坠由红宝石筑成,外面镶了金边,是在纤绮派时,叶无尘赠给他的,里面造了一个桃花源。   “我在里面加了些东西,师尊无聊了可以进去玩玩。”   叶无尘看着手上那枚滴坠,二话不说就甩在他脸上,翻了个身不再去看他。   他想起来了,昨日药性明明都解开了,这崽子又缠着他做,还不知搞到了什么时候。   墨允盯着把自己全部塞到被子里的人,有种怎么哄也哄不回来的感觉。   不过这样,叶无尘就忙着气他,没时间郁闷被药物掌控的那段时间了。   话说是不是做的太狠了?   他抓着滴坠,放在叶无尘床头,刚要离开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回到床边,掀开他的被子在他耳边开口。   “师尊要是还疼的话记得告诉我,我帮你上药。”   “……你走开啊!”   墨允乐颠颠地走了。   封云鹤的府中一向严肃冷清,随便走过几个人都是与自家族人同住一辙,板着张脸没有半点表情,如同雕塑。   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敲开那扇漆着红木的门,封云鹤见到他,脸上有些异样的情绪闪过,却仍然不动声色的恭敬道:“尊上找属下什么事?”   “没事做,就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墨允敲了敲门框,看上去心情不错,“出来聊,你这房里太闷了。”   “是。”   封云鹤从来是恭恭敬敬的,看上去忠心不二,没有丝毫差错。   走出长廊,踏上一条石子路,旁边假山绿植甚为养眼,远处铅灰色的天空永远是阴沉的,黑压压的沉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封云鹤跟在他后面,却见他没有停的意思,不由自主的问,“尊上可是来找什么东西的?”   “不是啊。”   “那为何将我府中转了个遍?”   “我第一次来,不知道往哪走,就瞎走呗。”   封云鹤停下来看他的背影,出声道:“若尊上要议事,可以去我府上的正厅。”   墨允低头笑了笑,“行,带路吧。”   距离正厅还有一段路,封云鹤避退了下人,在他前方带路,一言不发,恭敬的很。   墨允在他身后走着,观察着这个人模人样的系统,又随手抚过长廊栏杆,抬步走到他身旁。   “你最近在做什么?”他不经意的问。   封云鹤道:“最近在加固魔界对外的防御。”   他说着,仔细思索了一番,继续开口,“尊上前几月带回了叶仙师,但仙师门却没动静,属下怕他们突袭。”   “没必要担心这个。”墨允过了转角,扫了眼封云鹤,轻笑,“我又不是囚禁师尊,他和仙剑门的联络没断,有他在,不会打起来的。”   确实如此,墨允管理魔界的方法都被叶无尘看在眼里,有害无害他心中也拎得清楚。   而众人皆道叶无尘被囚于魔界,可本质上,他只是换了个地方监督墨允,只是偶尔被调戏罢了。   走到了正厅,墨允随便找了个座便坐下,端起旁边下人送上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血红的眼眸微弯,直勾勾地看着封云鹤。   封云鹤没坐下,垂头站在一旁,等墨允让他坐了,他才谢过,坐到了对面。   “尊上有何要事与我商议?”   墨允长叹了口气,轻飘飘的放下茶杯,“我不想当这魔尊了,之前听魅狐说要篡位,我心中竟然还挺高兴,想着不如就把这位子给他,我就能带着师尊逍遥去了。”   他平淡的说完,表情竟还有些向往,然后斜开眼眸,对封云鹤轻笑,“你说是不是啊?”   封云鹤从椅子上站起来,单膝下跪,膝头磕在地上,撞出一声闷响。   “万万不可,魅狐当日只是玩笑话,尊上切勿当真!”   “你也别慌,我不过这么一说。”墨允掰响了指节,轻轻放在腿上,停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开口:“我不过想知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扯开一个笑,嘴角上扬,看上去竟然有些乖,说出的话却如重锤敲在心上,笃笃作响。   “前些日子暗示你俩了,魅狐也跟我挑明了说了,你怎么还心平气和的跟我在这装呢?”   “这大半天了,我就不信魅狐没来告诉你。”   忽然吹来一阵冷风,将正厅的大门吹关上了,砸出重重的声响。   封云鹤仍然单膝跪地,稍稍抬头,绯红的眼中闪着怪异的光,最终,他拍了拍衣摆,此时此刻竟还能端着那副恭敬的语气问:“尊上是如何知道的?”   墨允不答,做了个请的手势,“坐下聊。”   封云鹤盯了他片刻,垂眸坐在他对面,用陈述的口吻道:“还请尊上别将魔尊的位置交给魅狐。”   “嗯?为何?”   封云鹤看着他,见他一脸促狭,也分不清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低了低头,声音平淡如常,“尊上不知?”   “不知。”墨允非常诚实。   他这魔尊之位异常普通,可听那日封云鹤所说,这个位置会困住魅狐让他离不开这个位面,他倒真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封云鹤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将原因说出来,凝滞了很久都没再开口了。   “想带魅狐离开吗?”墨允见他迟迟不开口,便丢出了这个引子。   封云鹤像是有些愣住,没怎么反应就开了口。   “你到底知道多少?”   “主神,位面,系统空间——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说不定我也会知道一点。”   封云鹤沉默着,他接受的比魅狐要慢,好半晌才抬头,却又是问话,“你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是啊。”   他看着满脸笑意的墨允,似是想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声。   “你是他的攻略对象,天命之子,他要是夺了你的东西会直接导致任务失败,会遭到系统空间惩罚的。”   “叶无尘也是我的。”   墨允想到魅狐昨日给叶无尘下药的事,几乎脱口而出。   封云鹤看他一眼,“我是指物质类。”   作为主神,墨允还从没听过多了攻略对象的东西会导致任务失败的,他想了想,觉得估计是那些呆板的系统认为他只有坐在魔尊之位上才能堪破天机,接触到主神空间。   翻过这一篇,他看着对面那个系统,“脱离系统空间多少年了?”   “刚到位面一年就脱离了。”封云鹤缓缓开口,“否则不会让魅狐创造出那种功法扰乱位面的。” 第179章 那我就去死好了   四百年前——   街头夏意正浓,滚烫的烈阳炙烤在头顶,像是要将地上的行人给烤化了。   这炎炎烈日的天气没几个人出来,躲在茶馆里头听书,坐在小院里解闷。   魅狐撑了把红伞走在街上,见日头逐渐热烈,便闪进了旁边阴凉的茶馆,红衣下修长的腿交叠,慢悠悠的斟了一杯茶就听着说书。   他捡了个魔修的身份来到这个位面,然而位面还没发展到那个时间,他的攻略对象还未出生,害得他都闲散了几个月,完全没事儿干。   陪他来执行任务的系统在脑海中凉飕飕的开口,“让你别这么急。”   “嗯哼。”   魅狐随意应着,眼眸微微眯起,看向上面那个口若悬河的说书人。   说的是些酸唧唧的爱情故事,什么书生爱上了妖,平民有了个当仙长的妻子,无聊至极。   “魔修的生活和那些凡人一样嘛。”   此话刚说完,那边就传来一阵骚动,原是有人不喜说书人的故事,故意挑事儿,带了些人来砸场子,没一会儿就打起来了。   魅狐挑眉,拍了拍嘴,“啊,还是有些出入的。”   他没去管那场闹剧,撑了把红伞就离开了,期间还问系统,“我对象什么时候出生啊?”   “是攻略对象。”   “嗯嗯,攻略对象攻略对象,所以我还要等多久?”   “四百年。”   “你玩我呢?”   “谁让你急着下来。”   在魔界有一处宅子,魅狐占的这个身子生前有钱,腰缠万贯但是低调,基本上没多少人知道,因此这人死而复生也不会让周围的人发现异端。   可能别人连他死没死都不知道。   日子过得倒是闲散,但魅狐不是个能闲住的,没几个月就将魔界逛了个遍,最后定居在长夜街,原因是那儿的青楼多。   “我这攻略对象是个男的吧?”   “出现时间太遥远,无法检测出性别。”   魅狐躺在青楼女子的腿上,笑眯眯地张嘴叼住她递过来的葡萄,“是第一百七十任魔尊?”   “是。”   “魔尊应该是个男的。”他道。   魅狐起身,勾住那青楼女子的下巴,碧色的眼眸里是装出来的深情,“姑娘,附近可有小倌楼啊?”   青楼女子觉得他是来砸场子的,毫不留情的甩出手中削水果的匕首,他闪身躲过,眉目含情的嗔怪,“不说就不说嘛,这么凶干什么。”   跳窗离开。   “你去小倌楼干嘛?”   “体验一下人间另一番风月,为往后攻略我家对象做一做准备。”   “不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攻略他,可以换……”   话没说完,魅狐就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你想想啊,我先给他一场刻骨铭心的爱然后再撒手人寰,期间给他一点提示,这样他不是就更能堪破天机了吗?”   “我带过很多宿主,你是最不正经的那个。”   进了小倌楼,魅狐没什么心理负担就揽住了一小倌儿的腰,勾着人进了厢房,进屋便是浓郁的熏香扑鼻,魅狐逛窑子逛多了,倒没什么感觉。   房内摆设典雅,一方小桌铺设缠枝纹锦段,摆着没人用的茶盏,那边架子上安置了些小瓷小罐,床帐撩起,里面金丝蚕被叠的整齐,铺了红纱一层。   魅狐环顾四周,想着这与青楼也没啥两样,勾着小倌就走至床前,途中路过小架子,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只小罐,问那生得面红齿白的小倌。   “这是何物?”   小倌哑然,“公子不知?”   魅狐掀了盖,闻见一股蜜香,勾唇扫了眼小倌,眼波流转,“我第一次来这地方,有些不懂,还望多担待。”   他装的一副未经人世的模样,碧蓝的瞳孔被稍稍垂下的睫毛遮住了些,颇有异域风情的皮囊下透出些楚楚可怜来。   就这么一直装到了床上,被那小倌压在身下魅狐才反应过来。   他觉得此行亏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魅狐,没多少时间就接受了现状。   张嘴讨饶的话他听得多了,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于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嚷着,嗓音愈发沉浸。   摸清了路子,他从余韵中回神,毫不费力地翻了个身。   “公子我学会了,就委屈委屈你了。”   完全是报复性的掠夺,把人弄晕了才肯罢休。   魅狐擦过小倌的眼睫毛,拍了拍他的脸,“你这小身板还真是浪费我的嗓子。”   穿好衣服起身,打趣系统,“怎么样,我刚叫的不比女人差吧?”   没人回应他。   “嗯?喂,你还在吗?”   “喂喂喂!别装死啊!”   封云鹤是在那个时候脱离系统空间的,墨允坐在椅上,瑕以好笑的瞧着他,然后憋着笑意抿了一口茶,“我倒是好奇他那日是有多放纵才将你吓离了系统空间。”   封云鹤敲着眉心,不想再回忆那天的事,只道:“你说,可以带他离开这?”   “嗯。”墨允点头,“魅狐的任务算他完成,帮你重连系统空间之后就可以带他离开了。”   封云鹤对于以前的记忆比魅狐更早复苏,从前世墨允飞升,再联想今日说的这些话,就基本能猜出他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了   所以墨允说帮他重连系统空间,封云鹤是信的。   魅狐的记忆删去了前世以及系统空间的那些事,他也是最近被叶无尘刺激到了才完全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系统这回事。   而只要宿主任务完成,若不是长期合作的话,系统就会去接另一个宿主,封云鹤想到这儿,敲着眉心,不再言语。   墨允又忽然开口,“你在这的身份也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吧?”   封云鹤点点头,“因为脱离系统空间,脱离了魅狐被扯入这个世界,花了百年时间弄出的一个身份。”   三百年前,鸳鸯阁拔地而起,魅狐为当时的魔妃导了一场灵魂互换的戏,本是无聊之举,却因为闲暇时自导自演帮当时的魔尊查到真相被封为了魔界将领。   封云鹤找到他的时候,位面出的乱子已经被解决,只是听说大主神还留在这个位面观察。   而魅狐脸上多了彼岸花纹,双脚被扣了脚镣。   彼岸花纹平时被掩藏着,偶尔才会露出来,拖在地上的脚镣只有偶尔变换体态的时候才能藏起来,其余时刻都展现在众人面前。   他只笑着对外解释,“我就喜欢这么折腾自己。”   而对封云鹤,他恨不得掐死这个突然消失的系统。   语气是怨怼的,“哟,回来了?去哪儿逍遥了啊?”   刻画出的彼岸花纹被他压在指尖,花根从颈部蔓延,脸上绽出黑色的花瓣,将本来就妖异的脸勾得更为邪气。   封云鹤当然不可能把自己被他吓到脱离系统空间这事儿说出来,只是询问了一下这些年的情况,而得知他这些年的光荣事迹后,差点没气死。   “你怎么能把系统空间的东西搬到这儿来?!”   魅狐盯着他,扯出一个冰冷的笑。   “啧,还不是你不告而别,我就想着不搞出事来你怕是不会回来了!!!”   他拍案而起,清澈的碧眸中怒火卷席了一切,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寸寸向封云鹤靠近。   逼近了,像是要把这百年来的孤独与愤怒倾倒在这一刻。   “我一个外来人,在这认识的只有你,你他妈给我玩失踪?!你知道我这百年是怎么过来的吗?”魅狐深吸一口气,“天天睡青楼我都睡腻了!”   封云鹤刚被他勾起来的一点愧疚又迅速熄了火,薄唇微张,“淫贼。”   “你说什么你个死木头!”   “我说你是淫贼!”   之后,魅狐将锁在脚腕上的脚镣给他看,试图勾起他心中的一点愧意,“你家主神给我弄的。”   封云鹤:“活该。”   “妈的死木头。”   “呵,淫贼。”   系统没有主神的允许一般是不能在位面现身,但封云鹤已经脱离系统空间,便不需要许可。   而他花了百年时间凭空捏造出来的一个身份完全让人看不到瑕疵,完全可以在这个世界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但封云鹤很正直,用了些时间找到大主神去汇报情况,而大主神也同意他用这个身体帮助魅狐完成任务,并且塞给了他一个娃。   “先帮我照看两天。”大主神将昏睡的小孩塞到他怀里,“去徐州青街的叶府住几天。”   “他要是醒了一定要盯住他,哭闹的话别用糖哄他,给我照看好了。”   怀里的小孩发着低烧,封云鹤看着匆匆远去的大主神,闭了闭眼,将瞳色换成深黑,前往徐州。   他那时候觉得他在陪大主神拐卖小孩。   不日便到了叶府,将小孩安置在床上,盖了被子,手法笨拙的照顾着,终于从低烧照顾成了高烧。   封云鹤:“……”   他不得不出去请了个郎中,可门槛都快被请来的医师踏破了,床上的小孩也不见得好。   封云鹤对比那些药方子,发现自己请来了几个骗子。   他从没这么无助过。   正是一筹莫展时,床上的小孩自己掀了被子起来,赤着双脚,在屋内跟个游魂似的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撞在他身上。   封云鹤没什么感觉,可小孩却跌在了地上,捂着脑门缓了一会儿,又自己默默地爬起来,迈着昏沉的步子在屋内寻找。   他谨遵大主神的叮嘱,将小孩拎到床上,一双冷淡的眸子盯着他。   但是,小孩却不依不挠的从床上爬起来,虽然多次被推倒,但却倔得要命,死活要起来。   封云鹤点住他的额头,将他定在原地,而对上小孩的眼睛时,却怔忡了。   黑沉沉的瞳孔没有半点光彩,沉寂的犹如死物,连脸上因为发烧显现出来的一点病态的红润都给不了他半点人气。   死气沉沉。   小孩看着他,眼中没有聚焦,只是这样平淡的目视前方,缓缓眨眼,苍白的嘴唇微张,嗓子中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娘亲要尘儿死……”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用最平淡的表情,以最麻木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他垂下眼睑,神情莫名乖巧,“那我就去死好了。”   封云鹤心中微颤,下意识抬手想敲晕这个小不点,结果小孩斜来一个眼神,嘴角艰难地勾出弧度,死气不减,声音干哑。   “能帮我找把刀吗?”   那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空洞眼神,仿佛被人掌控的失魂木偶,就算语气是温顺的请求,却也显得那么渗人。   封云鹤描述到这,忽然惊觉话题已脱离了魅狐,于是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墨允,却发现对方端着茶杯,若有所思。   “怎么停了?”墨允抬起眼皮看他,茶杯搁在一旁的桌上,低了低头,“继续说。”   “之后那孩子就昏迷了,我照顾了几天,等大主神回来了,我也回了魔界。”封云鹤一句话带过,然后看向仍然在沉思的墨允,“怎么了?”   墨允一时没开口,只是揉着眉心起身,淡淡道:“这几天先等着,我回去帮你连接系统空间。”   封云鹤没想到会这么快,一瞬间的诧异过去,道了声谢。   当年大主神走得急,没发现他脱离了系统空间,而这个位面中,因为他的存在已经出了些差错,能早些回去再好不过了。   只是魅狐大概不愿离开。   四季居,叶无尘在床上躺了半天,想了一万种弄死墨允的方法,想着想着,系统那边就突然报出一串数值。   他听完之后沉默了。   翻了个身,有些不解。   “可我没半点感觉。”   所以心动值这个万年不动的值数为什么会上升,他是啥也没感受到,怎么就背着他偷偷上升了呢?   叶无尘没事干,只能躺在床上瞎想。   系统就陪着他想,突然问一句,“为什么你今天赖这么久的床?”   一句问话打断了叶无尘的思路,他抿着嘴,道:“你帮我弄死墨允我就告诉你。”   系统当然不可能帮他,于是轻飘飘的绕过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又平淡地抛出一句话。   【其实我都知道】   “那你问问问问个屁啊!”   今日的叶仙师格外暴躁。 第180章 朦胧   晚间遗梦,一瓢星尘望不尽眼,猝不及防又跌入深黑。   “醒了?”   “……嗯。”叶无尘垂眸看着胸前垂落的发丝,眼中映下刺目的白。   药香苦涩,一碗汤药递在面前,他顿了顿,淡然的别过头不去看,无声的抗拒着。   “尊上吩咐我盯着你喝完。”封云鹤扯过他的手,将药碗交到他手上,绛色的瞳孔不咸不淡的扫他一眼。   “你……”他吐出一个字,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没了后文。   汤药的温度顺着药碗传递到指尖,叶无尘托着那碗药,指尖忽的一松,温热的汤药就尽数洒在了盖在身上的被衾上。   苦涩弥漫。   “仙师又不听话了。”魅狐靠在门边开口,嘴角噙着笑意。   叶无尘听到这声音,手指蓦地收紧。   系统说墨允喜欢魅狐,他虽然不信,可靠近魅狐后墨允的黑化值确实有上涨。   系统让他接近魅狐。   可他不想。   在床边盯着他的封云鹤忽然起身,恭恭敬敬的,“尊上。”   叶无尘低头看着被汤药沾湿的被衾,藏在里面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待着。   空气静谧。   忽有一人款步走至床前,视野中钻入绯色,他听见脑海中的系统用极尽冰冷的语气开口。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叶无尘只是低着头,最近这些天持续的低热让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苍白的发丝垂落肩头,将他衬得更加萧条。   最终还是对系统道:“魅狐会误会的。”   系统半晌没说话,像是气极了才憋着一口气恶狠狠地吼出声来。   “那就让他误会!否则你还想在这待多久?!你还要维持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多久!!!”   叶无尘阖了双眼,收紧的手指逐渐松开,却再没有其他动作。   “怎么不吃药?”魅狐在他耳边问。   他沉默着,良久,也只是缓缓摇头。   这样才能离开,这样才能回去,这样才能摆脱现状……脑海中重复着这些话,一遍遍灌输,一遍遍催眠。   然而这样,却也只是抓住了魅狐的手,指尖微颤。   “……我。”他默然,随后放低了声音,“我想,自己熬药。”   魅狐眨眨眼,碧眸淌出些疑惑,直到看见了那边墨允轻皱的眉才明白,本是心中明了就好,他却张嘴挑明了叶无尘的意思。   “仙师是不敢喝尊上送来的?”嘴角勾开弧度,“你还病着,我帮你去熬吧。”   “不……”叶无尘看他一眼,余光扫到那头的墨允,低了低头,“多谢。”   他松开魅狐的手,不再言语。   魅狐本是想起身去熬药,却莫名的停顿了一下,伸手拨开叶无尘脸侧的发丝,对上他古井无波的眼眸。   “前些日子……”他想说的是前些天给他下药的那件事,叶无尘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一寸,语气淡淡的,“过去了。”   等他走了,墨允才停下敲桌沿的动作,抬眸看叶无尘一眼,说的话意味不明,“不敢喝我送过来的药?怕我下毒?可你不是想死吗?”   叶无尘不答话。   “你故意的。”墨允道,他坐在方桌前,没有多余的动作,看向叶无尘的眼神多有困惑,却没多问,而是将目光停留在被汤药沾湿的被褥上。   眼眸明灭,他走至床前,召出鬼煞以剑尖挑开衾被。   “起来,换间房。”   被褥被拢到一边,叶无尘看着那把黑沉沉的剑,沉默片刻,没有动静,只是抬起眼皮盯着墨允,又是一尘不变的死气沉沉。   墨允与他对视片刻,而后淡默地别过脸,收了鬼煞,似乎有一声轻浅的叹息从他嘴中溢出。   “我十五岁出任务时,那些功法是不是你放在我留宿的客栈里的?”   叶无尘一顿,低着头没看他,墨允闭了闭眼,“好,那我问你,是不是有人胁迫你?”   “主角因宿主行为严重ooc!进行记忆朦胧处置!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   上次听到记忆朦胧这四个字还是在墨允年少时。   那时,叶无尘不经意透过窗子见到满身伤痕的少年皱着眉头钻研一本残损的功法,昏黄的光将那些伤口照得更加可怖,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回了房,依着原主的记忆略显艰难地弄出几本功法,根据自己写下的那些有模有样的功法修炼几日后才想着交给墨允。   但那时候在至清峰,他若贸然行动定会遭到怀疑,便只能将研究了数月的东西收在流云戒,犹如珍珠蒙了尘。   墨允十五岁时接了一个在凉州的任务,而他恰巧受了那边门派的邀约,于是两人装着师慈徒孝一同前往凉州。   萧逸春与仙剑门的几位长老也同行,便坐着马车上路。   叶无尘与墨允自然是同坐一辆马车的。   车轮辘辘,碾在泥地碎石上,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大声,就连风吹开帘幕咧咧作响,都像是重锤砸在心上。   墨允垂头坐在一边,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低眉顺眼。   等到了地方,他又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别,萧逸春本想让他一起去凉州的门派长长见识,却被他笑着婉拒,每一份姿态都拿捏得极好。   叶无尘在旁边看着剧情的发展,见没什么问题后就离开了。   但缘分很奇怪,他不过嫌那个门派设的宴过于俗气,出来透个气就在某个小客栈中见到了刚与唐晚枫相识的墨允。   一切都在剧情中,叶无尘想观摩一下男女主的发展情况,找了个角落就坐下来,暗中观察着。   墨允手腕上缠着绷带,正与唐晚枫交流着什么,大概是些除妖镇邪的事。   只是忽然,墨允听到某个字眼,脸色稍稍变了,看唐晚枫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最后扯出一个笑,起身告辞。   看起来像是不欢而散。   叶无尘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坐在原地进行头脑风暴,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那边就发生了骚动,是谁不慎失足从楼上跌了下来。   这客栈大概经久失修,楼上的栏杆有些不稳,墨允不过在上面趴了会儿就摔了下来。   他身上还有伤,这么一摔竟有些爬不起来。   客栈老板怕闹出人命,找了些人将他送回房中,还请了郎中,完事后,又向围观的大伙保证赶明儿一定将客栈里里外外修个完善。   叶无尘听完路人复述的经过,本来是不想赶这趟浑水的,但又想着,客栈老板请的那几个郎中都是民间医师,估计也只能治些皮肉伤。   他坐在原地沉默下来,叹了口气,款步上楼,敲开了墨允订的那间客房。   几个郎中在给他包扎,少年闭着眼,大概昏迷了。   “阁下是?”   “他爹。”   叶无尘打发完那个郎中走到床前,用木灵力扫了一遍少年身上的筋骨后在桌上摆了瓶丹药,末了,又从流云戒找出那几本控制多年的功法,搁在少年床头。   回头对那几个郎中道:“丹药给他吃三粒,就说是一个叫唐晚枫的人给他的。”   他看着那几个人,适当的放出些威压,让他们不至于对那些东西起什么歹念,然后踩着步子就离开了。   然而刚走出客栈,脑海中的系统就冷冰冰的提示。   “主角严重ooc,将对主角进行记忆朦胧处置,请宿主谨遵剧情,不要做多余的举动。”   当时如此,如今亦是。   墨允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然后皱起眉头,揉着眉心继续说他未说完的话,“我当时在楼上看到你了,也听到你的声音了。”   记忆朦胧叶无尘听系统解释过,是将某段记忆模糊,让当事人不再去回忆那段记忆中发生的事,但墨允却想起来了。   墨允眉心皱起了深痕,血红的眸子愈发暗沉。   “……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   “正在对主角进行记忆朦胧处置,请宿主好好反省这段时间的作为!”   系统恶狠狠的开口,却没有遭到电击,青年的眉心轧出了一道深痕,仍然在尽可能的回忆,尽可能的抓住那些被遗忘的细节。   “你不是这样的……”   “叶无尘,你再让主角起丝毫半点的疑心,你就永远回不去了,就永远待在这个鬼地方,永远!!!”   被两道声音包围着,推拉着,前面是荆棘满地,后面是万丈深渊,往后退是尸骨无存,往前进是遍体鳞伤。   他退无可退,身后的墨允接不住他。   他只能往前,被系统推着,踩着满地的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对不起。”   他起身下床,握住墨允拿剑的手,白发倾落,在眼底印下的却是绯色。   “早让你杀了我的。”   本想一剑捅穿胸膛,可鬼煞却被控制着偏了一寸,墨允眉眼含怒,盯着没入血肉的鬼煞,直直地扫过面容沉静的叶无尘。   语气与方才全然不同,几乎是暴怒的,又藏着深深的不可置信。   “你就这么想死吗?!”   血色浸染衣襟,刺进双目。   叶无尘抬眸看他,无不郑重的,“嗯,我想死。”   沉寂如死人的目光如针一般刺在了心坎上,墨允的呼吸像压了千斤重的巨石,每一下都那么要命。   “可我不想让你死。”   他压抑的太久了,导致这话说出来竟然有些哽咽,压在嗓子里沉闷的音节如同万年枯井,将所有的情绪都封在里面,不见天日。   他追寻真相,四年到头,在叶无尘身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匪夷所思,他努力在寻找,却不曾想那不属于这个世界。   实力在世上已经顶尖,低头俯瞰却找不到任何破绽,如大海捞针,可他捞的不是针,他是要从所有不尽人意的表象中捞出真正的叶无尘。   他捞到了。   叶无尘看着他,眼中可算有了些动容,上面的冰裂开,里面是流淌的可见的情绪,是平日里不敢流露的心疼。   血还在流。   鬼煞停留。   单薄的衣衫浸染了红色,极深的刺进眼里,脸色苍白如霜雪,是疼,是病,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对不起啊,要是我当初没那么做就好了。”   “……师尊?”   “主角严重ooc!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否则将降下惩罚!”   可他费尽心思找到的,又流逝了。   那些他对他好的细节,那些能让他猜出答案的举动都在逐渐消失,模糊了朦胧了,一切都蒙了一层黑纱,丢弃在阴暗的角落。   他磕磕绊绊了几年才找回来的东西,又失踪了。   只留下一颗依然保持疑惑的心。   突兀的开门声响起,叶无尘垂眸看着刺入皮肉的鬼煞,默默地往前踏了一步,没得逞。   墨允挑起眼眸,淡淡地抽离鬼煞,擦了上面的血,收入精神空间。   “我还不想杀你。”   “仙师?!”魅狐端着药,神情诧异,眉头紧拧地看向已经重新坐在桌前的墨允,带点冷嘲热讽的意味,“对一个病人动手,尊上还真是君子风度。”   墨允扫他一眼,眸中寒芒如刺,目光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上,最终没动手,也没多说什么,对一旁装背景的封云鹤道:“看好他。”   随后起身离开。   系统迟来的惩罚降下来,叶无尘跌回床上,制止了封云鹤二人的举动,不处理伤也不喝药,默不作声的捱过那段惩罚,换了间房躺着。   魅狐坐在床边,手捧了一碗药,拿了汤匙,像是想喂他。   叶无尘低头看伤,在封云鹤得监督下包扎好,期间想动些手脚,被魅狐制止了。   “……我在利用你。”叶无尘突然开口,魅狐搅汤药的手一顿,勾出一个笑,“仙师这话说的也太伤人了。”   “嗯。”   魅狐掀起眼帘子看他,碧蓝的眼眸淡淡的,沉默良久,却是笑了,“那就多利用利用吧。”   叶无尘与他对视,最终别过头,“你别不信,我真的在利用你。”   “利用我什么?”魅狐笑着看碗里的药汁,满脸调笑,“什么样的利用能让仙师自主靠近我?”   “你别误会。”   “但尊上误会了。”魅狐突然收起调笑的口吻,扫了眼在旁边站着的封云鹤,语调轻淡,“唉,那就将这戏做下去吧,仙师也可以假戏真做,气一气他,也就没人来打扰了。”   叶无尘看他眉眼傲慢,满是对墨允的不满,藏在被衾中的手指收拢了些。   或许系统说的是真的。   墨允或许真的对魅狐有心意,或许魅狐接近自己的是想借此拒绝墨允。 第181章 误会   之后又过几日,墨允没什么动静,魅狐倒是来得越来越勤快,每日皆是红衣渲染,在一片冷清中映深深刻下一抹艳色。   这日,叶无尘依旧是坐在桌前,一副活死人的模样盯着面前还得冒热气的茶。   瞳孔深黑暗淡,这么直直的盯着,就仿佛从地狱深渊看着那抹属于人间的东西。   身上的伤好了,那条绯色的疤痕也在逐渐消失。   身体如瓷玉无瑕,冷白的皮肤上没有半点伤口。可这具身体本该伤痕累累,剖丹,自残,有一段疯狂的时日,他几乎是为了死而生,就像困在逼仄角落的兽,面对外界割喉放血还吊着一口气的折磨只能用身体上仅存的锋利的爪牙将自己推向绝路。   可爪子被剃干净了,冒着寒光的犬牙也被敲掉,被困于囚牢。   魅狐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坐下,眼波流转盯着那壶冒着热气的茶,“仙师煮的?挺闲适……”   “墨允来过。”   魅狐像被噎住了,看向那张平淡自若的脸,目光扫过那垂下的纤长睫毛,顿了顿,将那茶壶执起。   “我去帮仙师倒了。”   “……算了。”搁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叶无尘阖上眼眸,睫羽轻颤,“放着吧。”   魅狐没听他的话,仍然端着茶壶走到窗前,倾到在外头。叶无尘张了张嘴,却也没有阻止。   水流落地的声音被初春的风吹进来,叶无尘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朦胧的看见,那边桌角有一圈茶渍,是茶杯放过的痕迹。   至清峰上,没见过墨允喝茶。   这时,魅狐开口了,“尊上泡的这茶色泽也不好,仙师若是想喝,我还开了家茶馆,可以去那儿。”   “……茶馆?”   “啊,无聊时开的。”魅狐将茶壶搁置在桌上,托着下巴浅浅一笑,笑容惑人心扉,碧蓝的眼睛衬得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干净,又古怪的透有一些妖邪。   说起来,墨允是在魔界才学会了茶艺。   而魅狐出现在四季居时,墨允大部分时间也都在。   叶无尘缓缓眨眼,再没说什么。   到了夜里,他问系统:“墨允他,真的喜欢魅狐?”   系统隔了好一会儿才冷冰冰的说:“要不然呢,喜欢你啊?”   “那女主……?”   “喜欢女主之前他不能喜欢别人吗?”系统驳回他的疑问,又将黑化值报了一次,像是要加固他的思维似的,又重复着,“墨允不喜欢你靠近魅狐,懂吗?”   叶无尘默然,慢慢闭上了眼,熄灯之后将自己埋进深黑。   隔日,叶无尘难得踏出那一小方木屋,走进小院里,闻着红泥火炉的声音找到了在角落煮酒的魅狐。   他蹲在修竹碧海前,一袭滚烫的红衣曳地,束着高马尾,正盯着冒着酒香的小炉子,眼眸中倒映火光,惬意闲散。   已是黄昏薄暮,此人早上说他大概没喝过酒,因此就从外头提了几壶酒,如今搭了小炉子,在夕阳底下坐着,当着人间的一抹艳阳。   初春还有些冷,他说温酒入肚,可暖心扉。   他说,“仙师,我从没这么有耐心过。”   碧色的眼眸微微弯着,他在诉说他的平生,“我以前呢,见着一好看的美人儿就忍不住那些狎昵的心思,像仙师这么干净的人,更是想着若是能把你拉下神坛就好了。”   远处斜阳渲染了他的笑容,依然是妖邪的,“可见到仙师了,我又不忍心。总觉得你是该拿来疼的宠的,而不是……”   后半句话让他顿了顿,轻浅的一声叹息让嘴角的笑容更加邪佞,眼眸看着他,里面淌出些风流浪子的气质。   “而不是拿来春宵一刻,睡完就弃的玩物。”   口无遮拦。   叶无尘顿住脚步,眼神平淡地盯他片刻,又转身回屋。   “仙师别走啊。”魅狐嘴角噙着一丝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瞬间拦在他面前,手中端了两杯温酒,一杯递给他。   “试试?”   “上次也是这样。”   叶无尘说完这一句,绕过他就回了屋。   夕阳西下,魅狐手中端着的两杯酒渲染了绯色,清澈的酒液在泥红小瓷杯中,像血。   他看着叶无尘的背影,叹道:“仙师挺记仇啊。”   上次也是端来这样一杯茶,叶无尘稍作犹豫便只抿了一口,就中了他的计。   每每回忆到那段事,叶无尘就觉得墨允的眼光有点差。   墨允过来看他的时候,魅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勉强将叶无尘拉到红泥火炉前坐下,观摩他喝酒吟诗,眼神平淡如冰封的湖,没什么生气。   魅狐无奈的看着叶无尘,“仙师,别让我一人在这唱独角戏啊。”   他轻语:“尊上来了。”   叶无尘这才抬眸,迟疑着接过他递来的那杯酒,余光扫见墨允,才轻轻抿了一点。   将酒杯放在旁边,平静的坐在矮凳上,魅狐挑起一边的眉毛,煞有介事地道:“尊上,别来无恙啊。”   “你怎么又在这?”   叶无尘听得出来这声音隐含怒气,他沉默一瞬,起身离开。   “你去哪?”系统开口。   最近这些天的系统比较人性化,不再只有冷冰冰的提示,多了些情绪,虽然只是愤怒。   叶无尘刚往前走了两步又因它这三个字停下,然后道:“回屋。”   “让魅狐和墨允待在这?”系统的语气意味不明,像是怒气,又好像夹杂着浓浓的无奈。   “……”他依然往前走,“魅狐会让墨允误会的。”   看这些天的观察,魅狐的语言举止一直在暗示墨允,他们两人已是水到渠成。   让误会自己发酵吧。   他不想做那些戏。   系统却不打算放过他,恼怒的声音一遍遍回荡,“魅狐?!他可没能耐让墨允发黑化值上升!你给我回去!”   叶无尘不清楚的他清楚,墨允根本就不信魅狐的那套说辞,只有叶无尘表露出来的那些才能让他相信分毫。   系统怒吼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了,“魅狐是他爱的人,只有你才能让他产生恨!”   “……”   叶无尘定定地站在原地,听着脑海中那越发暴怒的声音,终于认命的转身,视线擦过墨允,直直地落在魅狐身上。   站立半晌,垂了眼眸道:“回屋吧。”   魅狐勾起笑意:“仙师在与我说话?”   “嗯——”他想了许久,想出来一个措辞,“外面冷。”   墨允就站在旁边,眼眸明灭不定地盯着叶无尘,而对方的目光始终不在他身上,只是平缓地盯着小炉里面咕嘟冒泡的已经煮沸的酒。   烈酒入喉,温热的酒液淌进肠胃,有些烧得慌。   魅狐仰头闷了一口酒,“这就回屋啦?我这酒还没喝完呢,仙师陪陪我呗。”   “他不怎么喝酒。”   “我不喝酒。”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让魅狐愣了愣,碧瞳中闪过一丝暗芒,然后又姿态优雅的起身,毫不留情地踹翻了那红泥火炉上煮着的酒。   酒液晶莹地铺在残阳底下,勾出来远处那一抹夜色。   打了个响指,用小法术处理好地上的狼藉,魅狐朝墨允行礼告退后就牵住叶无尘的手,“行,回屋。”   叶无尘顿了顿,顺从得有些僵硬。   “……嗯。”   身后的墨允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但能听到他沉冷的声音,“魅狐,你给我回去。”   不等魅狐答话,墨允就堵住了他想要拒绝的话,声音如冷泉,寒到了骨子里。   “尊卑有道,这是命令。”   魅狐回头看他,松开了叶无尘的手,叹息着,“是。”   他笑了笑,手指在叶无尘的下颔处勾了勾,调笑道:“那今夜就不陪仙师了。”   叶无尘没有言语,淡然地转身走进四季居。   墨允弄走魅狐后也离开了,踩碎一地残红,远处天边,现出几颗堪比月明的星辰。   而往后几月,四季居除了偶尔来奉命探访一下的封云鹤,便只余叶无尘一人,独享这份冷清。   据说魅狐是被禁了足。   墨允的黑化值维持在一个范围内,只有较小的波动。   仍是坐在桌前,看着那几月都未动过的茶壶,白发倾落,如云层降下。   指尖擦在桌沿,眉眼平淡,只是这样呆着便能坐满整天的时光,只是一具迎接黎明和安送傍晚的行尸走肉。   “主角……严重ooc。”系统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无力,提示音响起,“将进行记忆朦胧处置。”   叶无尘呆滞住,指尖纵然捏紧了桌沿,低着头却不曾言语,看到从肩头垂落的白发,满目苍白。   提示音响了好几次,那段话在脑海中重复了好几次,系统的声音越来越无力,越来越简洁。   “进行记忆朦胧……”   “记忆朦胧……”   “快忘了吧。”   到最后连提示音都没有了,只有没什么力气的叹息,为那些必须失去的记忆哀鸣。   砰的一声巨响在耳中炸开,叶无尘回神,没有聚焦的眼睛缓慢地定在门口,天光倾泄,在眼中倒进了光。   “叶无尘。”贵为魔尊的青年喘息着,一手撑在门上,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里头倒映了一人。   他眼中似有万丈熔流,簇簇地燃起火焰,像是要焚烧万物。外面天光云影有多靓丽,他就显得有多么阴沉。   过于暴虐的情绪压下了,走至叶无尘跟前,撑在桌上,在逼仄的距离里尽量放缓了声音询问。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   “主角严重ooc!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否则将进行惩罚!”   冷冰冰的系统音骤然在脑海中炸开,冻住了心中最后一点流淌的情绪,可面前青年的眼神却像火,熔了那些冰层,烫在心坎里。   叶无尘与那双绯色的眸子对视,里面的自己嗫嚅着,睁大了双目,整个看起来万分震惊。   像岩浆冲了瀑布,两相对峙,两败俱伤。   墨允会忘,叶无尘会疼。   熔岩终冷,瀑布蒸发。   只落得一场空。   疼痛卷席而来,指甲猛的掐在桌上,烙上细痕,战粟不已,压垮坐得端正的身子,几近绝望地趴在桌上,脑后发丝披散,融于月白外衫,熔入岩浆滚烫。   失去的记忆再抓不得,仿佛飘渺的细烟从指尖滑过,在一方空地跑着去抓,却跌破了膝盖得不偿失,终是随着瀑布氤氲成水汽。   墨允不过下意识碰了碰叶无尘的肩膀,系统就立马将惩罚替换,一声痛苦的闷哼惊醒了青年。   破罐子摔破,抓住他的衣袍,叶无尘闷声不吭的咬紧牙关,几个字从正在被凌迟的灵魂深处传来。   “别查了……我怕疼……”   墨允心神一凛,看见扯着衣袍指节泛白的手,闭上眼,任记忆蒸发。   喉结滚动,“好。”   谁都无能为力。   世间万事诸多不如意,可未曾想到,平日里不多的顺从也是被这些不如意给逼出来的。   翌日,封云鹤来给叶无尘诊脉,药箱搁在地上,他探着叶无尘的脉搏,问:“尊上,他是何时昏迷的?”   “昨日申时。”墨允坐在桌前,气定神闲的摆弄茶具。   “脉象无异常,尊上确定是昏迷……不是睡着了?”   墨允淡淡地看他一眼,“你见过谁睡觉是突然倒在别人身上的?”   封云鹤低下头,手指压着他的脉搏,最后只给出一个结果,“大概是心力交瘁,体力不支所致。”   “不会死?”   “不会。”   “那你看着他。”   封云鹤恭敬的应下。   叶无尘睁开眼时,封云鹤还在捣鼓自己药箱里的那些东西,见他醒了,随口问了一句他的身体情况。   意料之中,得到一句不咸不淡的回答,“挺好的。”   他翻身侧卧,对着里面那扇墙,忽然对那个系统说:“我还是觉得,墨允他……”   系统马上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用那句一尘不变的话反驳,“难道他喜欢你吗?”   “……不是,但魅狐……”   “这是事实!”系统突然提高了声音,压去了他后面所有的问题。   “别管什么可不可能!墨允和魅狐再不可能你也不配插足!”   这话说的太狠了些,叶无尘眉头轻皱,“我没有想……”   “那你这么犹犹豫豫的干什么?!”系统暴怒,缓了缓,又跳过这个话题,尽量放缓了声音。   “你现在要离开这个地方,而不是去想谁对谁有情,懂吗?你好好听我的话,我会带你回去的。”   系统压着声音用一种商量的语气与他对话,“我会带你回家的,听话。”   叶无尘阖上眼眸,“嗯。”   午时,魅狐被解了禁足,又再次前往四季居,看见的仍然是死气沉沉的叶无尘,对上的依旧是一双没有聚焦的眼眸,只是比平日里更加死沉,如一潭死水。   “仙……”   叶无尘起身,像木偶被线牵引着走来,站至他身前,极缓的抱住他的腰身。   系统说,魅狐再来的时候,会控制他的身体,让他不要抵抗。 第182章 还装   墨允来时看到的是相拥的两人。   叶无尘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而魅狐的神情倒是有些诧异,听开门声响起,他又娴熟地勾起邪气的笑,轻声询问,“仙师想我了?”   回答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很轻的一个字。   “嗯。”   一个字落在心间,瞬间撞翻了五味瓶,百味交杂,摸不清哪头更胜一筹。   如鲠在喉,莫名的难受抑制住呼吸,如心脏塞进碎片,窒息得有些古怪。   最终,履着薄冰的眼眸盯着魅狐,“谁让你来这的?”   “仙师想我了我才来的。”魅狐抬起叶无尘的下巴,看见那双空洞的眼眸,心中微颤,却还是笑嘻嘻的问:“是不是啊,无尘?”   黑如深渊的瞳孔中虚无一片,望进去就被窒息感包围,仿佛被困进古怪的绝望中,无法立刻抽身。这大概不是一个人能拥有的眼神。   像幽魂,像死尸,像落魄的神。   很快,衣襟被揪住了,叶无尘歪着头,空洞无神的脸上扯出一点笑意,像偶人被用针线缝纫出微笑的嘴唇,嗓音破碎。   “……是。”   处处透着古怪。   魅狐皱着眉头,见了那边的墨允又压下心中的疑惑,正想说些什么,一把黑沉沉的剑就将两人分开。   叶无尘在旁边呆站片刻,拢了垂落的发丝,坐在桌前,睫帘垂下,盯着面前的茶具。   “我不是让你不要反抗吗?!”系统的声音突然窜出来,他闭紧了眼,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线。   然后缓缓的一声,“抱歉。”   系统那边沉寂了,等了很久才等到它再次开口,声音压低,饱含怒气。   像暴雨前黑压压的云,里面藏着轰隆雷响,骤然一道闪电从里面窜出,惊了人心。   “叶无尘,你到底是怕魅狐误会,还是怕墨允误会?”   暴雨在乌黑的云层中发酵,翻滚的浓云中闪射出几道电光,直刺双目,仿佛要将罪罚降下人间。   雷声轰隆震耳,暴怒无比。   “你到底在想什么?!!!”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一阵揪心的痛,暴躁湍急地在心坎儿上汇成道道激流,冲刷残缺不全的伤。   闭上眼就困进黑暗,最后也只是低声回应,“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那个声音被气到了,“那你告诉我我监测到的这些到底是什么?!”   “一个虚假的人物也值得你这么劳心劳神?!”   叶无尘根本无法得知它监测到了什么东西,只顿顿的开口:“黑化值……又下降了?”   系统停止咆哮,怒极哑然,沉寂了。   本以为暴雨停歇,没想到比方才更加猛烈。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给我装!”系统又突然噎住,最后压着声音冷嘲热讽,“也是,我好像从来都没了解过你这个人,表面上人模人样,谁知道暗地里是个什么脾性!”   这暴雨越来越湍急,冲垮了心防。   黑云压城,每分每刻都那么窒息。   “……”叶无尘始终静默着,最终忍不住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些天的系统过于暴躁,说的话他越来越听不懂,解释的东西越来越模棱两可——到底在说什么?   “还装?”   “我没有……”他皱着眉,显得异常无力,“我没装。”   系统只管生气,可他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平白无故地受了这怒气,心中生起些烦躁来。   可系统好像认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恶毒的话语变成冰锥扎在心上,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响。   暴雨愈发磅礴,雷声逐渐暴躁,闪电刺进皮肉。   “这些龌龊的心思你也只能装着不表现出来了!叶无尘,你可以啊!”   叶无尘双眉紧拧,压在桌沿上的手指指尖泛白,最后仍然是无力的,无可奈何的,“你究竟在说什么?”   系统的声音像暴雨,像骤雷,像闪电,暴怒的掀翻一切,摧毁世间万物,连残渣也被风暴卷席。   可这怒气来的太突然,毫无征兆,半点都没有预料。   “你刚刚……”旁边传来青年的声音,猛然睁眼,外面仍是晴天白云,正值夏季,凉风舒爽。   墨允却没再往后问了,沉寂片刻,突然转身离开。   叶无尘期间没说半句话,默默垂下头,指尖压了一缕发丝,无所适从的拨弄着。   等系统怒气渐消,他才问:“你刚刚监测到什么了?”   然而这句话就像在波涛未平的湖面重新抛下一枚巨石,又掀起滔天大浪。   “你还好意思问!”   叶无尘便不再说话,眼眸扫过空荡的屋子,轻叹了口气,妥协道:“我下次尽量不反抗。”   然而到了下次,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抗拒,系统对此更是怒不可遏。   抱歉这两个字不知说了多少回,系统那些稀奇古怪的言论也不知听了多少次,淡淡的承受着,再不反驳,再不追问。   从炎热的夏季转跨到秋季,万物萧瑟,小院中枯落的竹叶也多了许多。   傀儡一样的顺从,死尸一般的活着。   系统的话在心中回响,如巨石压在心间,喘息不得。   一切皆为自作自受。   怨不得人。   日子过得很慢,每段时日都是强行撑过去的,魅狐来了,便做一场提线木偶的戏,墨允的黑化值也在缓步上升。   唯一不足的是,木偶会反抗。   深秋夜里已经泛起初冬的凉意,四季居中冒起水汽氤氲,叶无尘坐在屏风后面的浴桶中,白发浸湿,水珠顺着纤细的脖颈淌入锁骨,滴落在水面上。   四季居每隔几日便会有人送来这些清洗用具,无论他用与不用,翌日都会收拾干净,但夜里,封云鹤会来查看他生死与否,免得他将自己溺死在水里。   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呆坐许久,才开始缓慢地清理身子。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火光映在绘画着鱼戏荷塘的屏风上,倒出里面的人的影子。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叶无尘顿了顿,继续往身上浇水,水汽氤湿了睫毛,掬了一捧水敷在脸上,睫羽便凝挂了细小水珠。   外面那个人应该是来盯他的封云鹤。   然而不是。   一声“仙师”直将叶无尘叫蒙在原地,瞬间眼神空洞,被系统掌握了身体。   这种时候,系统会做什么,可想而知。   “不行。”他掐着被系统控制着想站起来的身体,出声拒绝。   “主角黑化值百分之七十,听话点,马上就能回去了。”   “墨允,不一定会来……”叶无尘抓着浴桶的边缘,试图说服系统,“夜深了,他不来就看不到,没用的。”   “墨允派人时刻盯着魅狐的举动,现在估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身体已非自己所能控制,缓缓从浴桶中站起来,躯体的线条借着火光投射在屏风上,阴影朦胧。   外面的魅狐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起身,顿了顿道:“仙师?”   一只脚已经踏出浴桶踩在冰凉的地上,叶无尘焦躁地想往回躲,但系统却硬压下他的反抗让他站在了浴桶外,屏风后。   眼看系统就打算让他这么出去,骤然攥紧了五指,咬着牙,“衣服。”   “听话。”   系统想控制他的身体走出去,但发现这个人竟定定地站在原地,额头青筋暴起,十指捏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整个人有细微的颤抖,嗓子里花了好半天才发出破碎的声音,低沉压抑,“我恨你。”   系统顿住,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冷笑,“恨我?可以,恨就恨吧。但你可得记住,当初要不是你自作多情去帮墨允,如今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叶无尘咬着牙不出声,拼了命的去抵抗,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僵持片刻,系统还是妥协着扯了件轻薄的外衫胡乱套在他身上,随后控制着这具行尸走肉站至魅狐面前,刚想让他张嘴说话就听魅狐诧异的开口:“仙师怎么哭了?”   系统操控他的那些力量突然撤销了,但没多久又重新控制住他的身体。   叶无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稍稍抬头看着他。   那双眼睛仍然是没有情绪的,漆黑空旷,脸上却诡异地扯出笑来,活像被深深刻在脸上的东西。   没问魅狐为何半夜探访,而是勾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将那张脸上所有不规整的情绪全部藏在他身后,好一会儿才用沙哑的嗓子开口,“墨允应该要来了,去床上吧。”   虽然季节已是深秋,但魅狐向来衣着单薄,那堪堪挂在身上的红衣简直就像随时要掉下去一样,而叶无尘刚沐浴出来,套上的轻薄外衫已被身上的水打湿了些。   隔着两层恍若没有的布料,基本上是胸膛贴着胸膛。   魅狐有些心神荡漾。   可开门声一响,叶无尘又僵硬的,极其缓慢地松开手,默不作声地退到床边坐下,拉下帐幔。   外面传来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紧接着是封云鹤异常急切的一句话,“尊上息怒!”   青年的声音异常阴冷,“封云鹤,你为他担保这么多次了,又暗地里违背我的意思将他送过来,眼里还有没有本尊?”   那是叶无尘初次听见墨允这样自称,可他来不及去听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系统就已经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刻薄的语言加上他听不懂意思的句子,又突然换了冰冷的机械音降下责罚,疼痛难耐,耳鸣阵阵。   撑过惩罚已有些神志不清,却还能听见系统暴怒的问话。   “你告诉我为什么一见到墨允就反抗的那么剧烈?!说啊!!!”   “你就是贱!!!”   叶无尘倒在床上,身上还有些余痛,手指紧紧抓着被衾,额头上冒出些薄汗。   他没有回答系统的话。   他只是觉得他亏待墨允太多,想着这孩子既然喜欢魅狐就不想插足了。   真的不想了。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见魅狐那张脸想到墨允或许喜欢,心中就有些酸胀,搞不明白这种感觉便只能归类于是觉得这孩子眼光有些差。   墨允从小就在他的摧残中长大,到现在还没歪成书中那暴虐的模样也许有魅狐的功劳。   从头到尾都是他亏欠了墨允。   说起来好笑,这孩子居然一直在脱离人设的边缘徘徊,第一次听见主角ooc这几个字眼时,墨允好像才十四。   倒是挺稀奇的。   他与旁人接触的不多,几乎大部分的回忆都有墨允,但魅狐在的时候,墨允都一直在当背景墙。   大概是怕他和魅狐接触的过多吧。   可这么想着,心脏又有些莫名的揪紧,泛起苦涩。   等身上那绵长的细小疼痛过去了,叶无尘才有心思继续听系统的怒吼,他缄默不言地听着,沉默着闭上眼,也不顾头发未擦干就打算这么睡过去。   “叶无尘!你他妈是真的贱!”   系统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爆粗,叶无尘懵了一瞬,也不反驳,虽然他都不知道系统这结论是从何而来。   系统错失了一个让主角黑化值增长的机会很是恼怒,暴躁道:“你不想回去我还想回去!你能不能把那些私心收一收?!能不能别这么贱?!”   叶无尘搞不懂系统怎么就觉得自己贱了,扯了扯被子,终于开口问了:“我怎么就成你说的那样了?”   “你好意思问?”系统责骂一声,“你就是贱。”   床帐突然被撩开,一块干帕子放在枕边,墨允身上仍有煞气未消,说出的话也是冷冰冰的,“头发擦干再睡,别受了风寒又要死不活。”   叶无尘没看他,也没去拿那块帕子,静悄悄的等着系统的提示音。   没一会儿就等到了。   也是这会儿才往床塌里面挪,离墨允远远的。   系统似乎又在咒骂什么,墨允在榻边站了片刻就离开,临走前似乎说了句话,这与他无关,疼痛封闭了所有感官,困在自己的世界沉沉浮浮,再无出路。   “叶无尘,你不嫌自己恶心吗?”这是系统在惩罚结束后说的第一句话。   叶无尘再忍受不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了,皱着眉冷声道:“你能不能把话挑明了?”   “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叶无尘很显然不想揭他的哑迷,骂出声来,“你是不是哪有问题?”   系统冷哼一声,“非要我将你心底那些龌龊心思挑开了来说吗?你可真是不要脸。”   叶无尘觉得它完全是在胡言乱语,“你是不是坏了?”   “坏了?行!”系统怒极反笑,“你就装吧,你对墨允那些猥琐的心思我一一道给你听!” 第183章 承认   长夜未央,裹在黑暗中听完系统的话,叶无尘失声哑然,喉咙干紧,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没有对墨允……起那种心思。”   他的头发还是湿濡的,沾湿了枕被,有些不舒服。   可他现在也没心情去管那些,脑海中塞满了系统方才说的话。   “他拿你当仇人,你臭不要脸爱上人家了?他爱的人是魅狐!你他妈的要脸吗?”   “好,且不说这些,你,你起这种心思不恶心吗?”   仇人,不要脸,恶心。   掌心汗涔涔的,紧紧拽着被衾,藏匿于深渊中,那些辱骂异常刺耳却又抗拒不得,只能让他们摧垮心防,到最后连反驳的话也干巴巴的,“没有。”   “不敢承认?”系统冷笑,“是了,这种感情你会承认就怪了,天天那么能装,装的人模人样又如何,还不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这话题延伸的有些古怪,叶无尘眉心轻蹙,嘴唇紧抿,还是没深究这个问题,只反驳他前面的话,“我对墨允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系统突然暴怒,“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每次见到墨允的那副样子不是这样还是哪样?!!”   系统的声音陡然拔高,在黑暗中尤为刺耳,仿佛整个世界都回荡着它一遍遍恼怒的谩骂。   “你再不承认这也是事实,承认吧,承认你有多贱多恶心多不要脸!要是没有我,你见到他是不是直接就凑上去,贩卖你那下流肮脏的身子?”   口无遮拦,口不择言,世间最恶毒的谩骂全部归拢于一个人身上,压垮他的理智,摧毁他的尊严。   清风霁月的人在它口中成了幺么小丑,无人劝阻他大肆谩骂的举动,几不可闻的反驳也逐渐无力,阖上眼,气血攻心。   他只是心疼墨允……而已。   系统也是气极了,声音反倒平缓下来,有种古怪的阴冷,“你装给外人看,你骗得过自己吗?墨允每次来的时候你到底是什么心情你自己拎不清吗?!!”   这平缓维持了不久,到后面又突然拔高声音,极怒的,极其憎恨的,让听的人犹如炭火在喉,每个字都是咳着血沫子才带出来的。   仍是异常绝望的两个字,“没有。”   这具身子在多次摧残下早已弱不禁风,翌日便又染了风寒,为他诊脉的换了一名男子,眉眼温顺,并不多言。   墨允依然在桌前坐下,绯色的眸子看向窗外,淡薄的嘴唇轻抿,眉头微皱,有些烦躁。   床榻上传来一声沙哑的轻咳,他顿了顿,问那个诊脉的男子:“很严重?”   “尊上放心,暂无性命之忧。”   墨允便别过头,不再说话了。   叶无尘睁眼时,面前又递来一碗药,他默了片刻,翻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反抗的意味十足。   男子端药的手停在半空,然后起身看向墨允,“尊上,他不愿喝。”   苦涩的药味隔得老远都能闻见,墨允皱了皱眉,起身走至床边,手伸出去像是想碰他,却又生硬地换了个方向将枕边那块干帕拿走,“喂他喝。”   男子领命,将叶无尘扶起来坐着,拿了勺子打算喂他,但这人死活不张嘴,牙关紧咬,根本无可奈何。   他只好重新看向墨允。   墨允盯着那个始终低着头的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微沉着声音开口:“是不是要魅狐过来你才肯喝?”   声音隐怒,这情绪也不知从何窜起,就觉得心中如同一团火在烧,窒息得紧。   叶无尘觉得他是因为魅狐才如此,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紧,张嘴轻声道:“我不喝。”   灵魂和身体上的煎熬早就让他断了求生的欲望,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死亡,但所有通向地狱的路总会被斩断。   鼻尖窜上一股苦香,有人强硬的撬开唇齿,灌进一口温热苦涩的药,叶无尘缓慢地抬起眼皮,看见目光始终落在汤药上的墨允。   猛地躲回角落。   脑海中又不合时宜地响起系统昨夜的话,一阵抽痛。   “主角严重ooc……”冰冷的机械音还没说完就被暴躁的声音代替,“你还说你没有?!”   系统那边又不知监测到了什么,声音极其懊恼,“我真的从没发现你这么有当婊子的潜质!”   什么?   叶无尘听见这句话,眼眸稍稍睁大,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么形容,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指越收越紧,身体轻颤着。   “你凭什么这么羞辱我?”他在心底反问,气血翻腾,像是压着心脉,“你昨日说我爱慕墨允,可我都没察觉到的感情你又是怎么得来的结论?”   系统似乎在冷笑,声音像毒蛇的獠牙沁着毒液狠狠的扎在皮肉上,“没察觉到?呵,我看你是被自己恶心到了不敢面对!”   墨允在旁边将他的躲避看得清清楚楚,沉默着将药碗塞到他手里,垂落睫羽。   “那就自己喝。”   药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叶无尘低头便闻到一股苦香,四周都是系统的咒骂,用词甚至比昨日更加恶毒。   懦夫,贱人,给脸不要脸……   从未想过会在自己身上出现的词语突然一股脑的灌在心上,像滚烫的岩浆从头顶灌下来,将皮肤的每寸都烧开,留下满目疮痍的疤。   这些甚至都是没有理由的。   无论怎么反驳都没用,系统只管谩骂,听不进任何言论,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的感觉并不好。   气血上涌,血液翻腾,胸腔严重堵塞,浓烈的窒息感扑来,受了风寒的脑袋一阵阵发晕。   捧着那碗药突然打翻了,全部烫在了被衾上,紧接着躬身猛咳,下意识捂住嘴的那只手指缝中漫出殷红的鲜血。   血色砸在瓷白的药碗上,混进碗内残余的药汁中,显得那么刺目。   墨允稍愣,下意识将他拉至身边,压住他的脉搏。   平常修士把脉把不了那么细致,只能诊断出少部分严重的伤。墨允看着他指缝中溢出的那抹刺目的红,指腹压在他脉搏上为他疏导心中淤血。   叶无尘被气得脑袋发晕,没来得及抗拒,系统也被他如此剧烈的反应惊着了,愣神的闭上嘴。   因此他睁开湿迷的眼眸时,看见的是面容不自觉表露出紧张的墨允,低下头,发现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   顿了顿,默不作声地推开。   墨允却强硬地帮他疏导完经脉后才松手放人,后知后觉的发现,今日的叶无尘好像没让他滚。   他挣开墨允后就低头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掌心,阖上眼眸,异常无力。   系统没说话,期间有好几段冰冷的机械音都被压下去了,许久才道:“你是恼羞成怒了吧。”   墨允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良久才又试探性的伸手,察觉到他回缩的动作便起身对旁边的男子道:“帮他看看。”   他穿着常服,仍然是一层不变的玄黑色,腰身被勾勒得精瘦,宽大的袖口用金丝描出暗纹,低奢华丽。   在桌前坐下,便是一幅安然不动的画。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别过头,任男子为他把脉,抬手擦去唇边的血,又再没了动作。   系统沉默着不再开口。   墨允也不知为何,在四季居待了大半天,直到叶无尘睡了都没离开。   次日起床,叶无尘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四季居的另一间房,昨日睡的那间房被人清理了床榻,估计是拿去清理上面的药渍和血污了。   系统沉寂了几日又开始暴躁,怒气比之前更甚,叶无尘默默的听着,不再反驳,而墨允也只是每日例行来查看他有没有死。   魔界入冬那天总会下一场薄雪,铺落满地晶莹,据上次咳血已过去一月,魅狐这些天根本没机会进入四季居,主角的黑化值一直定在那,系统也越发暴躁。   窗棂上洒落松散的雪花,手指一压便化成薄冰,叶无尘在打开的窗前站立,身上只搭了一件并不御寒的外衫,外头的冷风将他的脸吹得发白。   霜白的发丝印着外头的雪色,被冰冷刺骨的风擦着脸颊吹过发梢,扫过皮肤还有些发疼。   砰的一声,木窗关上了,他盯着紧闭的窗,不曾回眸,好像这样也能看清外面的霜雪似的。   墨允依然在桌前坐着,桌上又多了一壶新茶。   红瓷小罐里放着庐山云雾茶,幽香弥漫,叶无尘记得这个味道,大概是魅狐某日闲来无事在四季居泡的一盏茶。   他回忆到这,低下头,坐到了另一间房的床上。   墨允听到动静,缓缓抬头看向另一间虚掩的房门,看了眼桌上刚泡好的的温茶,转身离开。   系统在他未离开前是想控制叶无尘的身体道出魅狐的名字的,它知道那样绝对会让墨允的黑化值上升。   但叶无尘一直与他僵持着,根本找不到机会控制这具身体。   “叶无尘,你不想离开了是吗?!”系统这些天越发暴躁,辱骂他的词汇一个比一个下作,叶无尘却听习惯了。   前面骂了什么叶无尘已听不见,捕捉到的是那句暴怒到极致的话语,“他拿你当仇人!你他妈非要赶着贴上去是不是?!”   “我知道啊。”叶无尘等墨允走了,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不像话,四个字就压平了滔天大浪,“但你还能限制我的感情吗?”   他承认了。   系统哑然,想要说的字句卡在喉咙里,沉寂片刻,又是新一轮的谩骂,“你不觉得你很贱吗?”   “有吗?”他低了低头,极轻的勾出一个笑,“有人一次次把你从死门关拉回来,试图勾起你求生的欲望,不逾矩不辱骂,他除了阻止我自杀他做过什么?”   “他想知道我身上的秘密却被你一次次清除记忆,我的主角,我不心疼?”   他看着窗,目如幽泉,声冷若冰。   平缓地,面无表情的嘲讽。   “这份感情要是给了你才是贱吧?”   要他认清很难,但他一旦睁了眼,看清这一片是非,那将会比谁都清醒。   系统哑然失声,沉默着,最后丢出的仍然是那句为他灌输了不知多少遍的话,“他爱的人是魅狐,你不配。”   “你不值得。”系统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异常阴冷,像猛虎的爪牙,毒蛇的獠牙,暴怒的撕扯他的灵魂,“你往日那么对待他,他拿你当仇人,你根本不配!”   叶无尘静默着,弥漫着淡淡幽香的茶味飘进来,钻进心里。   “嗯。”他应着系统的话,“但我又不打算陷进去。”   被沼泽困住,用对了方法,总能抽身的。   系统本以为接下来的事情很难办,但叶无尘清醒得可怕。   某日夜晚,他无故发起了高烧,身体的温度烫的惊人,仿佛命不久矣。   魔界的好几名医师都诊断不出这病的由来,墨允只能让之前被他禁足的封云鹤前来查探。   而系统在空间中盯着那串上下摇摆的数据,静观其变。   午夜,叶无尘勉强睁眼,困意熏迷中瞄见了床边紧皱眉头为他诊脉的封云鹤,看都不看一眼旁边站立的墨允,嗓音沙哑的厉害,那个名字却吐得异常清晰。   “魅狐呢?”   封云鹤一顿,歪头看了眼墨允,轻声道:“在公子府。”   叶无尘闭了闭眼,扶着床坐起身,一字一顿,“我想见他。”   墨允的眼神瞬间沉了,心中莫名压抑,目光放在叶无尘身上,而昏黄灯光下,床上坐着的那个人却显得那么苍白,连嘴唇都因高烧干裂。   他垂眸,“不可能。”   叶无尘勾出浅笑,这笑容比系统强迫他牵出来的笑容更加鲜活,但又异常凄美。   “我只是想想,多日未见,他大概想我了。”   他阖上眼眸,有些无力的歪头,“他说他开了家茶馆,为我请了几个会煮茶的师傅,……”   一字一句重复着魅狐的话,因为知道墨允喜爱魅狐,所以将魅狐平日里对他表露出来的爱慕一一重复出来。   他告诉魅狐自己在利用他,不是没有依据的。   他的声音逐渐虚弱,连自己都不清楚原因的高烧将理智搅得那么混乱,还是尽量用清晰的声音述说。   黑化值在上升。   系统监测到的那些让他称叶无尘为贱人的数据在下降。   墨允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那么离不开他?”   “不是离不开他,只是恨你罢了。” 第184章 走   天将破晓,被外头冰雹砸下的声音吵醒,睡得并不安稳的人勉强睁开眼,随后扶着混沌的脑袋坐起身,神情呆滞地低头盯着盖在身上的被衾。   魔界的冬日总是这么极端,刚入冬就来了一场冰雹,砸在瓦檐上的声音那么沉闷,还没个消停。   床边坐的人身上传来檀木香,袅袅萦绕于鼻尖,却盖不下满屋子的药苦味。   “仙师昨日说想我?”下来忽然被抬起,对上宝石蓝的眼睛,异常清澈。   叶无尘的表情仍然是平淡的,幽深的瞳孔没有光泽,定定的像吸纳万物的深渊。   歪了歪头,“什么?”   “怎么总是这副表情?”魅狐捏着他的下巴,眉眼上挑,“嗯——我昨日来的时候,仙师可是抱着我不撒手呢,这么想我呀?”   他顿了顿,皱眉:“有吗?”   “仙师赖帐?”   叶无尘没说话,将他的手从自己的下巴上拨开又低下头去,良久,才重新看向魅狐。   对方的脸上酝酿着笑意,深邃的五官天生带着魅意,但一双纯净的眼眸却打破了这股妖邪,既干净又勾人。   “你去找墨允吧。”   叶无尘突兀的开口,随后缓缓眨眼,又低下头。   “仙师说什么?”魅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让我去找尊上,为何?”   他是嫌命不够长了才去找墨允。   叶无尘不再说话,重新躺在床上扯着被子遮掩住自己的口鼻,昏昏沉沉地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不知是几日后了,小院中又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天边舞落万朵琼花,竹林碧海霜满地。   “主角黑化值上升至百分之九十九,请宿主再接再厉。”   “……哦。”   叶无尘坐在方桌前,盯着上面热气腾腾的云雾茶,指腹压着桌沿,眼睛空洞无神,每个动作都像是被人提着线做出来的。   系统忽然开口:“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他困惑的皱眉,“我做到什么了?”   一片沉寂,系统闭上嘴,只有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剧情即将开启,开始放大主角恶念,归拢一切不善情绪,剧情进行中——”   叶无尘沉默着阖上眼,心中只有解脱二字。   但墨允好几日都没来,连魅狐都有些诧异,但这种情况显然对他有利。支着下巴趴在床边,看着缄默不言的叶无尘,轻笑着,“仙师若哪日想出魔界了,告诉我,我带你出去。”   但听的那个人只是低着头,睫毛温顺的垂下,遮落眼底的一切情绪。   最近好像忘了些什么。   连系统都有些古怪。   算了,反正要死了。   魅狐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仍然没什么反应,不由得叹气,“仙师也不必忧心尊上的阻挠,他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后面那句话说的很轻,叶无尘又没认真听,就错过了这句话。   之后跟着系统的吩咐陪魅狐出了趟四季居,走在奢华的宫殿走道上,因下大雪,两旁幅布垂下,加之覆盖结界,掩去了大半冷意。   两人在回廊上其肩并走,锁链刮擦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细微,魅狐走得优雅,将那噪音压到了最小。   叶无尘麻木的往前走,也不知目的是何方,便淡淡盯着脚下的路。   “仙师想出宫玩吗?”魅狐忽然发问,打破了这一方静谧。   “不。”拒绝得干脆。   “好吧。”魅狐耸耸肩,不经意的带着他往一个方向走。   走到尽头,便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魅狐在两人头顶撑了把妖红的伞,将他带往角落那一处凉亭。   雪下的很大。   叶无尘坐在凉亭的椅子上,身上搭着素白狐裘,一头白发归拢在耳后,垂在前襟。眼中是挥不散的死气,睫羽簌簌垂下,面白如瓷,皮肉下淡青色的血管仿佛都清晰可见,往那儿一坐,竟比外面的雪还苍凉。   他端坐着,像未上色的雕塑,只有眼睛深黑如夜。   魅狐是雪地中唯一一抹艳色,他坐在旁边,托腮看着叶无尘的侧脸,眼眸顺着他低垂的眉眼滑到鼻梁,最后落在淡色的嘴唇上。   “仙师,尊上不会杀了你吧?”   叶无尘抬眸,“嗯?”   他对“杀”这个字大概很敏感,抬起的瞳孔中多了些光泽,然后暗淡下去。   “不知。”   魅狐在旁边坐着,托腮沉呤,最终还是起身,将刚合上的伞又撑开,抬起赤裸的双足走入雪地,“仙师在这等等我。”   叶无尘不明白他的用意,因此也不答话。   凉亭的梁上系着八角铜铃,在雪声中叮当作响,敲着辨不清的韵律,在破败的灵魂中砸下回音。   几片雪飘在了发丝上,两者相融,几乎看不清。   他坐在那一方漆着红木的亭中,仿佛冰雪入了炼狱,经受业火的万般折磨。   他不抬头,也没看见雪地中撑着素白竹枝年的玄衣青年款步走来,绛红的眸子扫见他,在不远处停下了。   雍容尊贵的黑金衣袍在雪地中那么显眼,却不曾被发觉,因端坐的那人不曾抬眼,安静的像一幅画。   两人相隔很远,又异常默契的安静,但心中都在因对方煎熬。   撑伞站立着,不曾离去。   安然端坐的,不曾抬眸。   飘雪下的很大。   魔界冬日极端的严寒冻得人脸色发白,纵使身上有御寒衣物,但凛冽寒风刮在脸上,好像也要刮去一层皮肉似的。   修士的眼力很好,因此看见他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于是不由自主的抬步,履靴踩上松软的雪地,在雪中留下一串痕迹。   血眸中藏着很深的杀伐之意,尽数压下,却改不了脱口而出的冷硬,“回屋。”   叶无尘这才回神,缓缓眨眼,极慢的抬起头,对上墨允的眼,声音是不常说话造成的干哑。   “杀了我。”   青年似乎皱了皱眉,藏在宽大袖袍底下的手指也攥紧了些,蓦地将他拉起来,“我让你回去。”   眼中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火,但对上叶无尘死气沉沉的眸子又迅速被冰封,尽量将心底升腾起的杀意压下去,重复了一遍,“回去。”   叶无尘抓住他的手,极尽冰冷的皮肤碰上温热的手,竟有些烫。   将他的手抓过来,放在裸露的脖颈上,连眼睛都懒得抬,只是平淡的重复那三个字。   “杀了我。”   主角的黑化值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九之后就没动过,他怕这个数值万一以后掉下去了,他想死就更难了。   墨允看着他,闭了闭眼,拂袖转身,半句话都不说,重新踏入雪地。   莫名其妙的,叶无尘就是觉得他等会儿会让人将自己押进四季居。   素白竹枝伞还搁在凉亭中,他看着雪地中那抹急匆匆的背影,默不作声地跟上去。   前面那人走得很快,不花些功夫还会跟丢,墨允似乎察觉到他跟上来了,血眸幽沉,想施法将自己传送离开,但却被封云鹤挡住了。   那人稍稍行礼,手捧了几本书籍,“尊上,这是您前些日子命人去找的古籍。”   “我不是说不用查了吗?”墨允只好顿在原地,肩头覆着层薄雪,将一身阴沉的黑金添了抹亮色。   “……可是,到底花了不少人力。”   “不用查了。”墨允越过他,步子仍然急切。   “尊上……”   “听不懂我说的话是吗?”   墨允回头看他一眼,眸中履着薄怒,视线扫过叶无尘时,又极其烦躁地加快了步伐。   “主角黑化值下降至百分之九十,持续下降中——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否则将进行惩罚。”   叶无尘低着头,刚迈出步子想追上去,就因为踩到了袍角险些摔倒,封云鹤在他旁边扶了他一把,便又听到系统提示音。   “主角黑化值上升至百分之九十九,请宿主再接再厉。”   他默然盯着封云鹤,“主角是不是,又喜欢封云鹤了?”   系统没有回答。   封云鹤松开扶他的手,抱著书籍退到一边,神色有些古怪。   他与魅狐本是想借叶无尘让墨允堪破天机,但接连几次都突然失败,甚至如今还不想再继续查下去。   他们知道位面中执行长期任务的宿主只有一个,因此并没有怀疑叶无尘是否为宿主,只觉得他可能是这个位面没出现过的情况,一体双魂。   不过叶无尘的出现倒是让墨允摸清了些位面的边缘,只是不知为何,他了解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被打回原点。   所以封云鹤只能试着将一些朦胧的东西书写在所谓的“古籍”上,再加之叶无尘身上的古怪,看看能不能让墨允完全摸清。   但对方现在又不愿去探究了。   封云鹤抿着嘴,又不能强行将书本塞给墨允,只能收好书籍离开。   叶无尘追不上用法术离开的墨允,只能在宫殿的廊道上停下,环顾四周,沉默的低下头。   迷路了。   “主角黑化值上升至百分之百,剧情已开启。”   叶无尘一顿,“他在哪?”   系统给出了方向。   深红的宫殿打开了珊瑚长窗,里面的暖意渗透了寒冬,淡淡的熏香气息从里面飘出来,叶无尘站在红漆木门前,由于没人守着,墨允也不知道他已经来了。   门没拴,一推就开了。   殿内陈设奢华,地铺浅绒羊毛毯,延伸至矮阶前,紫榆翘头案上文宝齐全,染墨纸张叠了一沓,后面靠着雕花墙壁安置了一张雕着青龙白虎的樟木椅。   透色珠帘后,床榻收拾得整齐,帐幔拢在两边,视线没在那停留多久,越过屋内奢华找到了在窗前站立的墨允。   他身形挺拔,腰肢精瘦,脑后用银冠束着马尾,听见了动静,转过半张脸来,眸中爆裂着火花。   见着叶无尘,他忽然皱紧了眉。   “主角黑化值下降至百分之九十九。”   猝不及防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叶无尘有些顿住,然后快速上前两步,“你恨我吗?”   不等墨允回答,他又异常平淡的,“我恨你。”   “所以我在至清峰折辱你,无视你,但事到如今我已无回寰之地,只求一死。”他脑海中回响的是系统的提示音,那听过无数遍的冰冷声音在这一刻还是那么刺耳,仿佛要将耳膜震碎。   “若不如此,我会跟魅狐离开。”   叶无尘看着青年因那个名字变得有些阴沉的脸色,心中莫名一顿,随后阖上眼眸,“杀了我。”   “或者我跟他走。”   引颈就戮。   墨允那双红得滴血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这人从外面引来一片雪色站在温暖如春的宫殿中,那抹白色显得那么刺眼,又那么令人糟心。   “主角黑化值上升至百分之百。”   墨允的视线一直停在他身上,炽热得让人头皮发麻,良久,沉寂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剑鸣,那把冰凉的剑不知道会什么时候捅穿这具身体,带出连串的血珠。   听到的声音却是极其压抑的,压着心魔,压着系统所说的黑化值,每个字都违背了本心。   “那你跟他走吧。”   叶无尘睁开眼,神情莫名的看着墨允,皱着眉,声音在宫殿中非常空荡。   “他带我走了,就再不回来。”   “那就走啊!”   墨允猛的转身,鬼煞被他抓得很紧,指节泛白,心魔叫嚣着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报什么仇?!   只要不刻意去想,那些记忆就不会消失,他装糊涂装了这么久,还不是为了留住那些被外界控制住的记忆,好找时间去查明真相。   他与叶无尘,有什么仇?!   “主角严重ooc,将进行记忆朦胧处置。”   “什么?”叶无尘问脑海中的系统,“他,他又记起来了?”   墨允似乎感觉到记忆的抽离,极其烦躁的压住眉心,极不甘心地,又从心底蔓延出一点委屈,凭什么他要忘记这些,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记忆凭什么要忘掉?   “主角严重ooc,请宿主尽快拉回剧情,否则将进行惩罚!”   “主角黑化值下降至百分之九十——上升至百分之九十一,持续上升中,请宿主再接再厉。”   “记忆朦胧已完成——”   脑海中冰冷的机械音不间断的响起,叶无尘被那层叠起伏的声音吵得头皮发麻,身体又猛的窜上一股电击,疼得他差点跪地。   窗前的青年转身,绯色的眸子盯着那一抹刺目的白。   “叶无尘,你就那么想死吗?”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蔓延,没去管,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苍白如霜雪的人,那个被关了五年,淡薄如水的人。   “我让你走——我给过你机会的。”   他抬剑,剑尖抵在叶无尘的胸膛。   “你……!”   可还未动手,那个人就突然撞了上来。   如此猝不及防,鬼煞就染上鲜血,印在瞳孔中,将那双红透的眸子印得越发深沉。   从雪中走出来的人好像在笑,许多杂音在脑海中炸开,翻起了巨大的波涛,却还清清楚楚的听见那一声轻到极致的话。   “谢谢。”   魔界五年,墨允第一次对他起了杀心,虽然这心思摇摆不定,但他犹豫的那一瞬足够叶无尘奔赴黄泉。   这是凡人的身体,捅进心脏的伤,谁也救不活。   血珠砸在地上。   雪染了血。   “任务完成,将遣送宿主回原世界——”   “宿主魂魄不稳定,遣送失败。” 第185章 师尊是不是吃醋了   四季居。   从那些疼到骨子里的记忆抽身,缓缓睁眼,接触到光的那一刻又倏忽阖上,浓黑的睫帘轻颤,呈着从回忆中带出来的消极。   【宿……】   “你闭嘴,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叶无尘把自己捂严实了。   【好的】   记忆中的东西很深刻,是深深印在灵魂里的苦痛,一陷进去,浑身都是颤栗的。   房内一度很安静。   魂魄好像还停留在死亡的那刻,浑身都疼。撞上鬼煞是用了狠劲的,本就遭受着系统惩罚的身体像是绞碎了,片成残骸血沫。   剧痛中,对上那双错愕惊恐的眼神,蓦地愀然。   现下已踏入寒冬,凛冽的冷风吹在窗棂上,碰出细微的声响,与记忆重合。   躲在深渊中,却满目苍白。   良久才从床上起来,坐在床边束发,穿衣,躬身整理好鞋履,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外面霜林尽染,飘雪纷飞,正如那日一样。他扶着眉心长叹。   “我快分裂了。”   【宿……】   “你闭嘴。”   【嗯】   可能是前世有多不顺心,今生就有多顺遂,系统格外听话,安静的在脑海中当个哑巴,与回忆中的系统判若两人。   撑了个御寒结界走出门,满目霜雪连天,顿了顿,目光定格在石桌旁边不染半点冰霜的藤椅上,倏忽闭上了眼。   他的人生真的很玄幻,本来修仙者的一辈子就够长了,还扯出个前世今生,他是个老妖精吧。   叶无尘开始苦中作乐。   霜染竹林,六出纷飞,铅灰色的天空上又飘着雪,落在御寒结界上,被灵力化成冰霜。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踏进竹林,踩在松软的雪地上,两旁修竹阴郁,一阵凛冽寒风吹过,就抖落簌簌雪花。   到了兰阙亭,他在亭前站立,身后是修竹碧海寒风凛冽,面前是修雅精致漆着红木的凉亭,可他眼中看到的却是前世未曾完工的断木残垣。   主角严重ooc——对主角心动值上升至……?   前世的墨允做的那些事还历历在目,那些压抑着不知名情绪的声音砸开心中的涟漪,推开浅浅的波纹。   剖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重新将你拉回人世。   魅狐送药,他极力压制心中的情绪,眼尾浅绯,里面有雾气氤氲着,声音哽咽的厉害,“你为什么只冷落我?”   因为无法靠近你。   无数次寻死不成,病卧榻前,满屋子都是苦涩的药味,艰难地睁眼,见着站在窗前徐徐转身的少年,看不清他的眉眼,只听见一声很轻的呢喃,像庐山云雾,飘渺远行。   “你就这么恨我?”   少年是什么时候成长的?   开始将满心的疑惑压在心底,沉冷如冬日初雪,压抑如高岭寒松,垂下睫帘,就坐在桌前,在那方冷清的屋子中摆弄茶具,淡然退场了,还留有一盏清幽茶香。   纵使屋内有另一抹艳色,他甘愿放下魔尊的身段,只坐在旁边,融于阴影。   “是不是魅狐来了,你才肯喝药?”   压抑的声线那么沉,以至于里面轻微的哽咽都听不出,只琢磨出些隐怒来。   到底是学着谁的隐忍,学着谁的淡然,学着谁清淡如月华,学着谁将所有的事藏匿于心底。   又为谁煮茶,为谁撑伞,为谁掌勺,为谁修竹铺设奢华魔宫,为谁摸清世界边缘。   在一个心如死灰的人身上剥离出来的好,他学了。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心中滋生的绝望,他尽量挥散了。   只可惜命运造化不由己,追随的东西总能那么轻易消逝,只能压在心底,不见天日。   他想带他去看长夜街,想让他重来新生,想让他染上世间色彩,不再苍白——也想过,送他回仙界门。   四月芳菲天,两人相遇,银装素裹,生死永别。   犹记得他撑着伞从雪地中走至身边,幽深的血眸像滚烫的岩浆,烫得人心中一紧,垂眸掩下了,又沉默地看过来,嗓音低沉。   “回屋。”   平静地站了会儿,走向深处。   修竹挺拔,密集的生长,雪色渐行渐远,融入碧海。   四季居修建在魔宫东部,竹林走到尽头并连接了一处小园林,鹅卵石镶嵌铺设成小径,假山旁汇有细流,潺潺流淌归于一方被霜雪覆盖的莲池,上面浮桥安立,水榭亭亭。   穿过此处,叶无尘迷路了。   他好像要去找墨允来着?   可魔尊的寝宫在哪?   叶无尘原地踌躇片刻,开始瞎转悠,但他没逛过魔宫,越转越晕,恨不能把这个地方削平了走出一条直道来。   这的建筑错落有致,但叶无尘看着就是觉得哪都一样,哪哪都没有差别。   幼时,叶黎川发现自己儿子在叶府都能迷路,忍俊不禁之中又命人加强了每个偏房偏殿的标志性,叶小少爷才不至于去厨房偷个东西吃都能迷路。   转了莫约一刻钟之久才摸清些门路,走到与记忆中相重合的地方,却听见远处传来轻微的马蹄声,他眨眨眼,只轻轻敲了敲门,那扇朱门就自己开了。   “想篡位?看来封云鹤还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啊。”墨允轻轻凑近魅狐,剑眉轻挑,唇角轻勾,眼神肆意,举手投足都带着压迫的气势。   隐隐约约,剑拨弩张。   一步步逼近,像沉迷狩猎的兽,指尖黑尘的魔气流转,鬼煞出。   叶无尘只看见了坏笑着向魅狐逼近的魔尊,前世系统的话忽然灌输在脑内,一股脑的敲在心上,怔忡非常。   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顿住。   不对啊,这崽子刚把他睡了就来勾搭别人,当他叶无尘是死的吗?   想到这儿,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抬步踏入殿内,目若幽泉,声如碎冰。   “墨允,你胆子挺肥啊。”   几乎是磨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话,怒火非常,墨允抬鬼煞的动作一顿,还当他是在因前些天下不了床那事生气,于是眨眨眼,扯开一个乖巧的笑,“师尊说好不怪我的。”   哪知此话一出,叶无尘怒气更甚,广袖翻飞,磅礴的灵流震的角落瓷瓶微颤。   “我何时说过?”   墨允被他吓得稍稍后退了小步,然后又弯了眸子,一道灵力锁住魅狐,上前两步,还想哄人,“师尊怎么这么生气,我下次……”   “下次?你当我是什么?”   睡着好玩的小倌?   叶无尘抬眼看他,眼中冰霜涔涔,一道寒光透过墨允,是真恼了。   广袖一拂,寒光在手中突兀显形,通体浑白的剑像雪凝成,连动作都还未看清,一道冰冷的剑气就直击面门,墨允生生挨了这一下。   殷红的血渗透过玄色的衣衫将那一片黑染得更加深沉,半点不留情的灵力像是要将肋骨撞断。   墨允觉得自己幸好把脸捂住了,否则破相了叶无尘就更不喜欢他了。   话说破相了是不是能找他负责?   墨允瞬间又开始后悔自己捂脸的动作。   低头看着胸前那道深长的伤,委屈地抽抽鼻子,“怎么跟师尊上个床还要付出生命代价?”   叶无尘冷眼看着他,霜降才刚抬,墨允就笑嘻嘻的走过来,好像刚才挨了一剑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被霜降制止了再次往前的动作,他只好停在离叶无尘几步远的地方,“师尊恼什么?我下次克制点。”   叶无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扫了眼被困在旁边的魅狐,心中隐怒,二话不说又提剑攻击。   这崽子果然是只想嫖他。   剑风凛冽,衣袂翩飞,叶无尘怒上心头,招式越发凌厉,没怎么注意他的表情。   墨允眼中带笑,一边躲一边找他的破绽,但哪是那么好找的,被伤了好几处都没摸清他的套路,好像只是乱挥一通,但又身形流畅,每个招式都是精打细算才挥出来的剑法。   白衣翩然,带着浓重的怒气。   最后只能停下,主动将脖颈凑到霜降前,让他一时愣怔。   “师尊,别生气了,我错了。”   叶无尘冷眼瞪着他,开口的声音依然冰冷,“错了也不行,错了我也想捅死你。”   前世系统的话无时无刻不笼罩心头,烦躁的要命,以至于忘了这一世的系统对他说过,那些都是骗他的。   但他刚从那些记忆中抽身,现在最深刻的也就那些天的事儿,墨允喜欢的人是魅狐,这句话就像是一根毒刺扎在心上,无不颤栗,无不狠戾。   他现在还活在前世的梦魇中,纵使心中明白,却还挥不开那一层雾。   出招已过百,墨允察觉到他发怒的原因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叹气,“师尊生什么气呀?跟我说说吧。”   他在心中祈祷着,可千万别是又失了一段记忆,只记得在凉州那些事了。   谁知对方咬着牙,恶狠狠的,“你和魅狐到底是什么关系?”   墨允歪头,可算搞明白他生气的原因了,低声笑了笑,然后坐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要篡位。”   叶无尘一顿,眉头轻皱,像是在思索他这话的真假。   “他手底下的骑兵包围了魔宫,想篡位,然后被我抓到了,刚打算就地正法师尊就来了。”   “……真的?”   叶无尘从回忆中抽身,盯着墨允,双眉还是微微皱着的,倏忽别过头,一声冷哼。   墨允托腮看着他的反应,勾唇浅笑,忽然开口。   “师尊是不是吃醋了?”   他坐在地上,眼眸清澈,嘴角噙着一丝笑,定定地望着叶无尘。   对方的脸色有些不好,向来温和的桃花眸覆盖了一层还未褪去的薄怒,淡色的嘴唇轻轻抿着,月白衣衫穿在身上,仿佛是从雪里走出来的冷清。   然后他听到一个字。   “是。”   “啊?”墨允懵了。   他只是想调戏一下叶无尘而已。   叶无尘乌眉轻蹙,盯着那个坐在地上一脸懵逼的崽子,抿着嘴,“我说是。”   墨允反应过来后,炸了。   他现在像是运转过快的发条,叶无尘这句话又将他炸得七荤八素,以至于运转的速度更快,脸颊泛起微红,头昏脑热之下,他猛地站起来又砰的跪地。   稍稍抬头看着他,血眸泛起了微湿的水光,大概是激动的。   “成亲吧。”   “……”   这崽子为什么总是这么出乎意料。   叶无尘回顾自己方才堪称莽撞的行为,觉得这崽子突然来这么一下好像也无伤大雅,自然而然地越过了这三个字,又极其不自然的收了剑,闻见他身上因自己造成的血腥味之后又顿了顿,异常心虚。   “那,你们继续,篡位吧。”   泛红的耳尖在为刚才不经大脑的行为买账,心中像是炭火在烧,浑身都不自在。   墨允还处在思想爆炸的时期,比他还莽撞。   “先成亲吧,篡位的事以后再说。”   “……”   叶无尘盯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崽子,“他现在在篡位。”   “这跟我要和你成亲有什么关系?”   “好歹给篡位的人一点面子。”   “我早就知道他要篡位了,提早设了防,外面的那些骑兵早就被压制住了。所以师尊,我们成亲吧。”   叶无尘看着墨允异常亢奋的眼神,抿着嘴不说话。   现在属于什么情况呢,大概是叶无尘刚想好好谈个恋爱,墨允那边聘礼嫁妆就备齐了,并打算择日八抬大轿迎娶他回家。   叶无尘不打算理他,摸清了事情脉络之后就打算回四季居窝着,清理一下自己被前世那些记忆弄得异常杂乱的思绪。   否则下次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瞎吃飞醋,真的丢面。   角落被忽略的魅狐看着那一站一跪的两个人,眼中烧起些古怪的情绪,然后长叹了口气,幽幽道:“仙师,你是不是,也记得前世那些事儿啊?”   这是他瞎猜的,主要是想破坏一下那两个人的气氛。   但没想到,叶无尘竟回应他了,“我记得。”   魅狐差点咬了舌头,但很快,嘴角又挂起揶揄的笑,“这地方还真是稀奇古怪,世界反复颠倒不说,还能让这的人回忆起那些记忆。”   他说着,忽然话题一转,“仙师可真偏心,怎么说我前世也是好好爱过你的,怎的这一世,你竟喜欢墨允了?”   他红衣翩然,吊儿郎当的靠在窗前,嘴角勾着邪笑,看上去完全不像被灵力锁住的人,反倒像是一个倚窗看戏的公子哥。   叶无尘看着他,想到前世马车中的身不由己,耳边莫名回响起系统尖锐的声音。   “抱歉,两世都是他。” 第186章 别问了   【宿主记忆恢复度百分之八十五,对主角心动值上升至百分之七十,恐惧值为零,消除此数据,愧疚值为百分之十】   【对主角攻略进度暂时保密】   趁叶无尘不注意的时候,系统立马汇报完任务情况,然后装哑。   叶无尘此时已回了四季居,躺在藤椅上看着外头铅灰色的天空底下飘雪纷飞,听到脑海中兀自响起的提醒音,眉心轻蹙。   “……我问一下,明明是我攻略主角,计算的为什么是我对他的心动值?”   【是上面的要求】   “那为什么要保密攻略进度?”   【请宿主不要问这些让系统为难的事】   叶无尘缄默着,良久才道:“那我攻略完成有没有提示?”   【没有】   他眨眨眼,啧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能回仙剑门?”   【剧情任务结束后,特别提醒,剧情围绕主角展开,可能并不是宿主所知道的剧情】   得,这说了跟没说没啥两样,叶无尘只能继续躺在藤椅上,阖了眼,独享一方清幽。   这边有多舒坦,另一边就有多严肃。   墨允坐在案前低头看那道伤,扯了扯晕染了鲜血粘在皮肤上的衣物,一阵撕裂的疼。   “……”   师尊吃醋会吃出人命来的。   他将那个伤留着,托腮撑在桌上,对魅狐道:“关于世界重置这件事,大主神是默认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外面还有遗漏的系统和宿主。”   在他进行时间回溯之前,魅狐还在这个位面,因此记忆也跟着丢失,甚至忘记了自己宿主的身份,对这个位面中的人和事产生了感情,这会儿赖上了,不愿走了。   “哦?”魅狐抬起眼皮,捂着腰部被鬼煞伤到的伤口,自发的止了血,懒懒散散的站在那,“你是说我被空间遗忘了,那我为何还要回去?”   他靠在窗前,懒洋洋的歪头看着窗外的雪,眼神轻蔑。   “你的系统没有连接系统空间,就没办法接收到位面重置的信号。”墨允也不看他,眼神自顾自的扫过身上另一些细小的伤口,说话的内容正中红心,“封云鹤已经回系统空间复命,你不想走也得走了。”   魅狐嗤笑一声,双手撑住窗棂翻身跳入雪海,一把孤伞在雪地中撑开,妖艳的红色仿佛雪中落梅。   他两辈子的爱都落在这里,前世的湮灭了,今生的却无缘。   红衣朱伞走遍天下,阅过世人百态,怎么还这么容易被情网束缚。   其实每个宿主被系统绑定心中定有一份不可磨灭的执念,他在另一个世界活了千万年,执念却非常俗气——他想找到一份至死不渝的爱。   至死不渝,至死不渝。   可惜他愚笨。   是他命中有劫,天煞孤星。   床帐内云雨翻腾,各色各样的美人他床上都有过,可没一个进得了他的心,好不易在这个世界尝到了情,却分不了一杯羹。   封云鹤的动作很快,没几刻钟他就离开了这个位面。   “喂,下一个任务是啥?”   “……不是,任务都完成了,你怎么还没和我解绑?”   “哼,主神那边说了,我的执念还没消,咱就得一直绑着。”   系统空间外,封云鹤无语地盯着视线中撞进来的那一抹红色,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次任务已完成,把你的愿望报上来,我去看看能不能给你解决了。”   “啊!任务完成了我会有个愿望哦。”魅狐忽然记起来这件事,眼中闪起狡黠的光,“那我要回去!我要在那个位面定居。”   封云鹤抿着嘴,“其实你可以许愿要一个爱人,系统空间是可以做到的。”   魅狐扫他一眼,轻哼了一声,“你不懂狩猎的快感。”   封云鹤:“……”   他刚弄上来的宿主又要给他弄回去,妈的真的心累。   由于一人一统还处于绑定状态,封云鹤也只能陪着他下来,接到的任务是修复这个位面因两人出现的差错。   就是将功赎罪。   墨允虽然算到了这一点,但是看到魅狐重新出现在眼前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而看到跟他一起下来的封云鹤时,额头暴起青筋。   “你怎么又下来了?”   那他花那么老大心思把这个系统弄回去算怎么回事。   封云鹤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回答,“他执念未消,我无法解绑,此行是回来修复位面出现的差错的。”   魅狐神态如常,一双碧波流转的魅眼挑起,娇柔造作的掩唇轻笑,纤长十指覆在腰间,微微行礼。   “初来乍到,还请尊上多指教。”   墨允抚额,看向封云鹤,开始公报私仇,“位面有不少缺漏,让他去修复,一样也别落下,否则我让系统空间取消他的愿望。”   这个世界倒是挺大,修复位面的过程枯燥又漫长,魅狐翻了个白眼,又撇撇嘴,撑了把红伞踏入雪地,心情甚好。   “我才刚回来,反正那些小问题无伤大雅,以后再去弄也不迟。”   封云鹤看着笑得意味不明的墨允,深深吸气,正色道:“尊上放心,属下会看好他的,绝不让他靠近叶仙师分毫。”   “若有一次,我就懒得留他了。”   封云鹤一顿,低声应着,随后恭敬的告退,黑着脸追上去。   没办法,魅狐的执念和愿望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系统空间既然接了,那就得负责到底,所以作为绑定他的系统,封云鹤只得吃了这个无良宿主的闷亏。   墨允随便用了些药敷在伤口上,蹦达着去找叶无尘了。   竹林飒飒,霜雪满天,叶无尘在藤椅上头躺着,设了几层御寒结界,毫无防备的合上眼,大猫似的往那一躺就睡过去了。   身上那件月白长衫像是将雪披在了身上,外罩一层仿若流淌的轻纱,气质温润,沉静地睡在漫天的风雪中,好似明月入怀,天上人间。   这个人不管以怎样的姿态呈现于世间,都有一种独到的气质。   冷风呼啸,墨允忍住自己想耍流氓的心思在旁边的石桌前坐下,让系统汇报一下现在的情况。   末了,他开始异想天开,“是不是每上一次床师尊就会更喜欢我一点?”   系统:“……”   他觉得这个主神会被打。   可能会被揍一顿的主神趴在桌上傻笑,俊脸埋进臂弯,红瞳浸润着甜蜜的色泽,像街边卖的糖葫芦,是泡在糖浆里拿出来的。   满脑子都是叶无尘的话,甜意忽然渗透进心底,眼眸含光,浸染了一片雪色。   两世皆为你。   原来不是一厢情愿。   墨允心里泛起了甜丝丝的涟漪,忽地感觉喉头一股腥甜上涌,他盯着石桌上从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抿了抿嘴。   师尊吃醋把他弄成内伤了。   叶无尘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条薄毯,他捻起毯子一角,想着是哪个傻子在御寒结界里头给他盖被子。   余光瞄见竹林前的一抹玄色,他顿了顿,将薄毯放在藤椅上。   算了,自己养大的崽子傻就傻吧。   走到墨允身后,想看看他杵在竹林前干什么,结果还没看清,这人就忽然往后倒来,猝不及防接了个满怀。   “师尊,疼。”墨允仰头看他,躲在他的御寒结界里,眼睫毛上还粘着从外头带出来的雪。   离近了,从他身上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叶无尘缓缓眨眼,把他拎进屋内。   结结实实的挨的那一下攻击伤了肋骨,灵力穿透了五脏六腑,虽然知道墨允是故意不自愈留给自己看的,但还是皱着眉给他上药,用拙劣的手法包扎。   期间控制不好力道,疼得墨允直冒眼泪。   叶无尘扫他一眼,似是有些笑意,“疼?”   墨允连忙点头,结果对方变本加厉,手法更重了。   “师尊师尊师尊师尊!!!”   “你把这伤留在身上怎么不觉得疼?”叶无尘给他包扎好了,开始在世外桃源翻找疗治内伤的丹药,翻到了就给他塞进去一枚,堵住了他的鬼哭狼嚎。   墨允装可怜不成反而遭来对方的虐待,干脆暴露本性把包扎完就想走的那人捞过来,耳厮鬓磨,“还不如师尊乱吃味,二话不说就上来砍我,我也不敢反抗啊。”   耳垂被轻咬了一下,叶无尘顿住,沉默片刻,语言突兀,“这到底怎么回事?”   墨允:“啊?”   叶无尘刚摸清自己的心理路程,好不容易踏出自己的圈子开始接纳旁人,结果回头却发现这嘴也吻了床也上了就差成个亲了。   第一次恋爱的叶仙师也搞不懂为什么会发展的这么快,明明他才刚爱上啊。   所以叶无尘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很玄幻是有来源的。   由于想得太入迷,墨允开始耍流氓了叶无尘都迟钝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于是二话不说地攻击他的伤口。   “唔……”墨允捂着伤口看他,嘴皮子极其利索,“师尊我觉得你说你爱我是骗我的。”   叶无尘懵了一瞬,下意识反驳:“我说了吗?”   墨允想了想,接话:“师尊说了。”   “没有。”   “师尊不爱我吗?”   “……”叶无尘面对的是殷切渴热的墨允,默默走到旁边,以防他突然突袭,然后尤为不自在的,“也、也不是。”   这话说的隐晦,墨允就非要撬开他的嘴巴,“到底爱不爱?”   沉呤片刻,叶无尘开始咬指甲,“嗯。”   这比怒气上心头时承认得有些犹豫,像是要挂住自己的面子的同时还要让对面那个人知晓他的心意,说话都放得很轻,耳尖泛起薄红。   “师尊爱我?”   墨允坐在床上望着他,嘴角卷起了笑。   又对上他热切的眼神,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回答,叶无尘妥协了似的,只好顺了他的意,“爱你……别问了。”   墨允偏不,他就要问,心里泛起甜丝丝的泡,将嗓音都浸润的那么干净,“谁爱我?”   “叶无尘。”   “爱谁?”   “……你。”   “我是谁?”   “你去死吧。”   叶无尘被逗烦了,抄起桌前的茶壶就丢了过去,好巧不巧砸在他包扎好的伤口上,墨允又开始卖惨。   叶无尘对这小兔崽子简直无语了。   夜里,月明星稀,明月灼灼。   叶无尘照常沐浴出来,坐在桌前擦拭湿润的发丝,忽的泛起困意,差点一头磕在桌上,墨允及时将他扶住。   “谢了。”叶无尘眯了眯眼,继续擦头发。   墨允在他身后取过他手中的巾帕,一缕缕从发根顺到发尾,默不作声地用灵力蒸干。   “师尊很困吗?”   “还好。”叶无尘等他擦完头发,起身走至床边,睡在外侧。   墨允眼神暗沉的看着他,忽然开口:“师尊,我想……”   叶无尘警觉的很,立马就堵住他要说出口的话,“不,你不想。”   “师尊还说爱我,床都不让我上。”   虽然是这么委委屈屈的说着,动作上却大胆放肆的很,故意撑在叶无尘上方在他脸上偷了个香才翻身滚到床的里侧,钻到被子里蹭到他身旁,将流氓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   叶无尘身上还残留着皂角的香气,幽淡地萦绕鼻尖,将人抓过来压在怀里,泼墨一样的发丝在指尖犹如丝绸,顺滑地穿过指缝。   身体隔着两层单薄的布料,严丝合缝的挨着,吃亏的却只有墨允。   “师尊,我……”   “你敢。”   墨允还真就敢,(被吞了)   身躯贴着,那两层布料显然阻隔不了什么,(被吞)   不听师尊的话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比如他又被喂了一枚药。   墨允瞬间睁大双眼,暗夜中瞳孔的一抹血色泛出水光,立马就哽咽了,但说话却非常严肃,用那种说正事儿的语气说一件非常不正经的事。   “师尊我感觉我被阉了。”   “乖,睡吧。”   叶无尘拍拍他的头,放心的闭上眼。   墨允显然是睡不着的,抽抽搭搭地抓着叶无尘的衣襟,委屈的要命。   深夜里,小声的抽泣终于停了,红眸睁开,抬起湿润的睫毛,借着房内一点点快要燃尽的烛光看着早已睡熟的那个人。   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眸忽又黯淡下来,声音是刚哭完的沙哑。   “师尊,你还会爱我多久……” 第187章 卷轴   翌日清晨,叶无尘照常把缩在自己怀里的墨允扒开,整理好仪容之后把被子给小兔崽子压严实了才离开。   进了竹林,倚在兰阙亭的飞来椅上,等了片刻,一只羽毛鲜亮,曳着长尾的鸟停在了他旁边的凭栏上,眨眨眼,蹦到他指尖。   萧逸春非常不放心小师弟孤身前往魔界,因此每隔几日叶无尘都会收到来自师兄非常热切的关爱,偶尔师兄会非常暴躁的询问他,要不要直接把魔界给抄了。   信纸由灵力凝成,加了几道符文,只能由叶无尘打开,信上只寥寥几字。   “师弟,我还是想攻打魔界。”   今日的师兄好像比琅栾还冷酷。   叶无尘写了回信后就让那只鸟带着信件离开,而后就靠在兰阙亭中,闲散得像至清峰上的那只大猫。   外界都知道墨允已将叶无尘带回魔界,若仙剑门再不弄出些动静,那这修仙界第一门派的名声就有待考究了。   叶无尘是想过这个问题的,所以才那么想回仙剑门,奈何系统在身,他只能先安抚着萧逸春的情绪,剩下的还得想想办法。   想着想着,脑海中又卷起了困意,于是靠着凭栏,倦倦地合上眼。   “师尊怎么在这儿睡了?”墨允找到人,小声嘀咕着,重新抱回了四季居。   系统没出来汇报数据,那应该就还没出什么差错,墨允趴在床边盯着他的睫毛看,指尖轻轻戳着他的脸,良久,叹了口气。   他身上的封印是不属于任何修真位面的力量,是从其他属性的位面带过来的,要解封,很难。   垂眸沉思着,墨允又抓住叶无尘的手,百无聊赖地捏他的指尖玩。   大概是色欲熏心,所以叶无尘是被他折腾醒的,叶无尘咬了咬被小兔崽子吻得发麻的嘴唇,眼神幽沉地盯着上方的墨允,刚睁开的眼睛还有些迷离,等完全清醒了才道:“你又干嘛?”   “我……”墨允张嘴欲言,可叶无尘好像懒得听他的解释,直接将他推到一边,扯了被子将他卷成条,顺便加了几道符文封印。   “给我老实点。”   “师尊……”   叶无尘捂住他的嘴。   墨允:“……”   为什么关系明确之后叶无尘的床更难爬了?   又过几日,叶无尘抛下馋了他好几天的墨允离开了魔界,在凡界溜达几圈露了个面,之后便回仙剑门找萧逸春谈了些事,然后又被系统传送回魔界。   魔尊的寝宫永远绕着淡淡的檀香味,叶无尘跌到绵软的床上,还没看清周围的情况就被人抱了个满怀,沉默片刻,顿顿的问系统:“你为什么总喜欢扒我衣服?”   【给宿主留了件中衣的】   “师尊去哪了?”   墨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无尘缓缓眨眼,“有事。”   这崽子好像并不奇怪自己突然在他床上出现这件事。   他想着,看墨允的眼神有些困惑,对方察觉到他的眼神,脸上的笑容愈发乖巧,“师尊想问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很坦诚,眼眸像血玛瑙,反射着人间的光。   “你……”叶无尘停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关于哪方面?”   “剧情,或……系统。”   墨允压住了他的唇,用很轻的力道堵住了他的话,轻的像天边的云层,干净的不含丝毫杂念,难得的没有参杂半点欲望。   最后用极轻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总有一天都会告诉师尊的。”   主神的事包括了仙帝和白色火焰,他和他的故事,不能由别人告诉他。   趁叶无尘被吻得懵里懵懂,墨允的指腹压过他的嘴唇,说话有点贱兮兮的,“不过我知道师尊那边有个帮我的人,所以师尊啊,你就从了我吧。”   只着中衣被人抱在怀里明显很吃亏,叶无尘稍不留意就被推倒了,里衣被扯到了肩膀,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肤,表情还有点怔忡。   “嗯?从了你?”叶无尘重复墨允的话,皱起眉,“我没说不从啊。”   他不是都跟这崽子告白了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墨允顿住,“那师尊不让我上床。”   “我也没把你赶下去吧。”   “师尊不是还喂我药吗?”墨允总觉得自己的思路和叶无尘有些出入。   “难道我要任你宰割?”   墨允盯着他,隔了很久,可算弄明白他在想什么了,嘴边瞬间勾起一丝坏笑,以手肘撑在他旁边,另一手隔着一层布料顺着他的腰滑到下腹,停下了。   “我说让师尊从了我,是在床上。”   指尖滑过的地方像是窜起火苗,一路烧遍全身,可叶无尘仍然抗拒情事,不由自主的躲了躲,随后眼神如刀般剜过上方笑嘻嘻的男人。   “墨允,你想被阉吗?”   又被喂了枚药的墨允欲哭无泪地扯着挂在自己身上偌大的成年男子的衣物,而那边脱离虎口的叶无尘从世外桃源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大步跨出门外。   墨允只能迈着小短腿追上去,时不时还要被自己的衣服绊一下,又哼哼唧唧的爬起来,继续追。   走了一段距离,叶无尘突然转身把身后跌了不知多少次的小孩拎起来,放在怀里抱着,仔细观摩着他的眉眼。   “至清峰那个是不是你?”   他记得系统某段时间弄出了一个幻影。   墨允看着他,因为吃了药压制了心魔,骨子里的怂就表露出来了,心虚的要命,眼神飘忽,小心翼翼的撒谎,“什,什么,我不知道……”   叶无尘放低了声音沉声询问:“是不是?”   “不……不是。”   “嗯?”   墨允在他层层追问下妥协了,心虚地抓住他的衣襟,整张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得像奶猫的呼噜,不要脸的把责任全部推给了系统。   “是这样的,有人突然把我变小了,丢到至清峰,还让我不要告诉师尊。”   一个统操着两份心的系统:“……”   他帮墨允瞒了这么久结果墨允转眼就把他卖了?   叶无尘也不知有没有信,把墨允抱回了魔尊寝宫就扯了张传位符回了四季居。   被重新丢回床榻上的墨允深深觉得师尊说爱他是骗他的。   回四季居后,叶无尘找了本卷轴靠在床头看,此卷轴的边缘已经有磨损了,是在仙剑门的藏书阁放了许久的东西。   由于被系统强行扒走的月白长衫不知去了哪儿,叶无尘从世外桃源拎出来一件衣服穿,那件衣裳是玉色的,带了若有若无的浅绯,暖色穿在身上,衬得他皮肤愈发冷白。   外界画的叶仙师大多掺了半分女气,摆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犹如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半掀的眼眸斜斜扫过来,似嗔似怒,总挠得人心中一痒。若穿着再妖艳些,倒叫人分不清喊公子还是小姐了。   但真人到底没那么俗,端端坐在那捧着一本书卷垂眸观看着,仿佛雪中出尘,月入人间,是凡尘难得。   由于看的入迷,连屋内何时蹿进了一小孩儿都不知道,直到稚嫩的嗓音从耳边响起,他才不慌不忙地收了卷轴。   “师尊在看什么?”   “没什么。”   叶无尘看着自己的指尖,忽地聚起灵力,指尖凝出一枚半透明水质桃枝,递给墨允。   就像给小孩送玩具似的。   好像是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用,墨允刚想接过来叶无尘又收了回去,手腕一翻,就从世外桃源带出几支开的正盛的桃花,而后塞给墨允,“一边玩去。”   墨允:“……”   他只是身体变小了,又不是心智不成熟。   “师尊,凡界那边有传闻说,叶仙师早就离开了魔界,还说我没本事,关不住你。”   叶无尘这才看他,浅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没事,仙剑门也被这么说了。”   他去凡界溜达了几圈,回了仙剑门萧逸春才相信他没有危险,他要是不这么做,别说萧逸春了,光是琅栾都想闯入魔界把他给带回去,免得他给仙剑门蒙羞。   毕竟他吃过苏羡然的亏,仙剑门现在对魔界防备的很。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墨允揉着脸盯住叶无尘,张嘴发问:“师尊刚刚在看什么?”   叶无尘托腮与他回望,“修炼的。”   墨允大概无论何时都是个色胚,脑子里也不知想到些什么,白嫩的脸突然红了,熟得跟个柿子似的,也不敢与他对视了,小媳妇儿似的低头揪着自己的衣服。   “?”   叶无尘直接在他脑门上敲出响声,“你觉得我会看那种东西吗?”   墨允捂着脑袋眼泪汪汪的看他,被自己羞的口不择言,“那我看。”   “……”   到了晚上,那药效过去了,墨允还惦记着双修这事儿,沐浴过后就跑来四季居找他,一副准备耍流氓的架势。   烛火从窗边漏下来,将雪照得愈发晶莹。趴在床边看了看屋里的情况,目光扫过屋内陈设,墨允转身踏入雪中。   四季居没人。   竹林深处,一盏孤灯独明,仅供一人行走的深径中,有人提了盏荧光灼灼的灯,踏雪而行。   步伐轻缓,偶尔顿足,踟蹰不前。   良久,又在生长密集的竹林前仰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林叶去看那不见得能看清的天。   黑夜笼罩下来,没有星点,只有地上停留的一盏灯。   墨允好不容易找到他,走进了,发现他盯着自己的手看,那只手五指修长,指甲玉白,泛着些被冻出来的红。   “师尊?”   “嗯?怎么了?”叶无尘放下手,回头看他,笑了笑。   墨允歪了歪头,牵着他回屋。   他这回出来没有撑御寒结界,握住他的手,就像抓了一块冰。   回了四季居,墨允眯眼盯着叶无尘,绯色的瞳孔像燃起了一团火,要将这个人烤化了。   叶无尘只能与他对视,许久,像是被他炽热的眼神烫到了,默默别过头,“睡吧。”   唇边烙下了一个吻,只在颊边停留,温热的嘴唇压上去,在冰凉的皮肤上显得有些滚烫。   就这么沉炽的停留着。   悄无声息的诉说着爱慕,执念,像雪中的一捧火,疼惜地暖着,不让爆裂的火星子伤着他。   叶无尘稍稍愣怔,不由自主的看过去,墨允没动,等着他自己送上来,双唇擦过,戛然而止。   分开了,见到对方缓缓抬起的睫帘下恬静的眼神,声音微沉,“师尊可是想到些什么了?”   比如前世的生死不由已。   叶无尘扯了扯头发,“没什么。”   他的表情与平日里别无两样,牵出了温和的笑,平缓地垂下睫羽,嗓音温淡,“我先睡了。”   他说着,兀自褪了外衫,合衣躺在榻上,然后后知后觉的推开坐在床边的墨允,嫌弃的开口,“你回去睡。”   墨允才不听他的话,翻身躺进里侧,把他抓过来与自己对视,“和师尊看的书有关?”   叶无尘挡住他的眼睛,“别吵,睡觉,再吵我把你赶出去。”   “是不是?”   “师尊回仙剑门干嘛了?”墨允任他捂着眼,“找了书?还是问了什么事?”   一连串的问题在耳边响起,叶无尘没有回答半句话,仍然安稳地闭着眼,墨允抽了抽嘴角,在契约阵法发问:“师尊你是不是封闭了听觉?”   叶无尘忽地睁开眼,盯着墨允,“没有。”   叶仙师这掩耳盗铃的举动显然只能骗得过自己,墨允便又在契约阵法将哪几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叶无尘瞄他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师尊,你……”   “不想说。”   墨允顿了顿,盯着连背影都显得那么倔的叶无尘,眨了眨眼,“行吧,那师尊好好睡,我就多有冒犯了。”   忽然贴近了,体温相贴。   叶无尘往旁边躲,墨允就把他抓到怀里,用微哑的嗓音问:“师尊说不说?”   ……   叶无尘被他激得眼尾泛起薄红,咬牙切齿地,“墨允你,你……”   “嗯?”   “你走开!”   被逗急的人再和气也会咬人,叶无尘把他踹到一边,恶狠狠地坐起身瞪着他,见他一脸不知悔改的样子心里就憋得慌,可最终也只是垂下睫毛,胸膛起伏着,隔了许久才道:“别这样。”   墨允看他这副模样,想到了封印的事,又想着不能逼急了,只能叹着气,再询问一次,“那师尊心里头藏了什么事啊?”   叶无尘不理他,闷头大睡。   墨允在他耳边嘀咕,“师尊,我们现在算是道侣啊,跟我说说呗。”   叶无尘不说话,墨允只能妥协,刚叹着气呢,那边就耍脾气似的暴喝,“谁跟你是道侣!”   墨允笑着,“那师尊白嫖我啊?”   应该是被哪个字刺激到了,叶无尘皱着眉瞪他一眼,自顾自的生气去了。   这小兔崽子色胆包天!   等人睡熟了,墨允才叫来系统,询问了一下情况。   系统:“他找萧逸春问了些幼时的事,找的书是关于人妖混血的。” 第188章 混血   第二日东方既白,天边将亮时,兰阙亭飞来一只曳着长尾的鸟禽,被墨允活捉了,倒拎着它的双爪,带去了小厨房。   那鸟估计是个傻的,墨允不过心血来潮换了身白衣,这鸟就将他当作叶无尘,见着他就往上凑,结果被墨允带去庖厨见识了一下什么是鸟间地狱。   刚醒来的叶无尘获得一只吓傻的鸟。   “你对它做什么了?”   “我杀了只鸡。”   叶无尘扫了他一眼,“你……”   墨允立马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了,“我会杀鸡,就跟杀人一样,抹了脖子就行了。”   叶无尘听完他的比喻,默了片刻,去看那只鸟身上携带的信了。   “师弟,你要的书卷我又在藏书阁找到了几本,给你送过来了。”   用灵力凝聚的信纸覆盖了一个小的传送阵法,叶无尘不经意碰了哪,便有几本书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手中,旁边的墨允笑得不明所以,明知道那是什么,却还忍不住逗弄的心思。   “师尊,这是你找来的,双修的书?”   “……闭上你的嘴。”   信纸上还有几句话,笔迹认真,撇捺勾横都仔细斟酌。   “师弟,关于你的身世,我虽不清楚,但师尊与伯父是旧识,定是知道的,当年你既拜入门派,便不必纠结于此,师兄永远是师兄。”   叶无尘收了书卷,回好话就放走了被墨允抓在手里恐吓的灵鸟。   反观墨允,今日搭了件渡竹纹衣袍,缝合处接着银线,连着那似有若无的暗竹纹,冷冷清清的雪色落在他身上,替换了往日神秘的黑,令人眼前一亮。   叶无尘顿了顿,抿着嘴,“你——是不是穿我衣服了?”   “那师尊太小看我了。”墨允笑得像个狐狸,张嘴挑明了事实,“师尊的衣服,我穿不上。”   叶无尘觉得自己被鄙视了,“我不信。”   他与墨允身形相差也不多,怎会穿不上?   这样的疑惑持续到墨允穿上他的衣服,虽然能套上去,但就是觉得不顺眼,广袖短了小截不说,腿腕都露了出来,捉襟见肘,好不滑稽。   墨允在原地给他转了个圈,笑嘻嘻的:“师尊,里衣也有点小。”   “谁让你穿我里衣了?!”   叶无尘瞪他一眼,兀自起身去了另一间房,带上了门。   墨允换了衣服就靠在门槛上,垂眸掩去眸中血色,忽然低头,指尖凝聚出灵力,眼中映下明灭不定的光。   当年大主神是以真身下来的位面,在位面中他是人,离了位面就是神,叶无尘身上大概继承了些主神的力量,但在只有离开了这个位面才能表现出一些,他在这儿就是个实打实的人类。   人妖混血?他怎么会想到查这个?   墨允歪了歪头,敲门,“师尊,你在干嘛呢?”   叶无尘是刻意避开他的,自然不会回应他,自顾自的坐在床头捧着那些书看,可惜家贼难防,系统又开始安排他了。   【接到一条攻略主角任务,请宿主帮主角开一下门,谢谢配合】   他听完,磨着后槽牙给墨允开了门,“我没干嘛!”   “师尊到底在看什么书啊?”墨允顺着打开的门缝挤进来,脸上勾着浅笑,目光在屋内扫过,坐到了床上。   只见他拍了拍床,嘴角微扬,森白的牙齿像猛兽盯上了猎物露出来的獠牙,“师尊,双修吗?”   【主角向你发来双修的邀请,请宿主给出答复】   叶无尘:“……”   这系统绝对是墨允的内应吧?   墨允依旧在笑着,明明穿的那身玉白华服应该称得他仙姿卓越的,但看他的眼神却已是跨入红尘,宛如那盯上食物的豺狼虎豹。   “行,双修是吧?”   叶无尘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步履生风的走到墨允身前,眯起眼琢磨了一下,单腿屈在墨允两腿中间,顿了顿,破罐子摔破似的扣住他的后脑压了上去。   吻技是被墨允亲多了被迫学会的,极尽温和,像天山上的雪淌下来,在底下汇成的细流,温良又冷淡。   不同于墨允炽热到骨髓里的霸道和占有,他是雪化了,平淡的往心间沁入几分情意。   叶无尘主动的时候不多,但总是墨允的劫。   可师尊的套路他一辈子都走不完,脸上刚泛起一丝薄红,顺从地倒在床上就被喂了枚药,困惑的睁开眼,见到叶无尘坐在床边笑得温和。   “还想双修?做梦去吧。”   被迫变小墨允委屈的皱眉,“不带这样的……”   这段时日,叶无尘一直躲着墨允自顾自的研究那些书籍,墨允一靠近,他就不咸不淡地收了,没事儿人似的扯开话题。   而他看书的时候半句话也不说,系统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墨允就一边调戏人一边旁侧敲击,可叶无尘总能把他的问题堵回去,并赏他一个“多管闲事”的眼神。屿汐团队整理,敬请关注。   不过往人妖混血这四个字的方向想,墨允心中也捋出了一个大概。   这天,叶无尘躺在藤椅上小憩,被墨允捉回屋了。   天气好不容易拨云见日,想出来晒晒太阳的的叶无尘:“……嗯?”   墨允将他拦腰抱起,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把人顺进了屋内,顺手牵羊似的带到床上,掏出一根锁仙绳开始绑人。   叶无尘见着那微弱的金光就连忙躲开,皱着眉看他,“你想问什么?”   他算是发现了,这崽子一旦无法从他嘴里撬出答案就会开始绑人,一副逼良为娼的架势。   墨允的嘴角噙着一丝坏笑,伸手将他捞过来,血眸滟敛,微微压下来,盯紧叶无尘的双眼,成功吸引到他的注意力之后,墨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绑住的叶无尘的双手。   “……墨允!!!”   “诶,我在。”   又被禁锢了行动,叶无尘盯着手上的锁仙绳,恨得牙痒痒。   墨允只觉得好玩,其实叶无尘这个人很难生气,回了屋是闲散的,出了门是笑着的,就跟个菩萨似的供在至清峰上。   也只有在魔界这些天,才毫无顾忌地露出爪牙,让他不痛不痒地挠几下,再去踩一踩他的底线,把他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背过身去气闷的磨尖自己的爪子,又不会真的伤人,只能毫无威慑力的恐吓一下墨允。   怎么就这么好玩呢?   墨允想着,忍不住笑出声。   叶无尘眼神锐利地瞪着他,目光如刀,声音压沉,“你给我松开。”   “师尊的母亲是妖?”   墨允无视他的恐吓,手指勾着他手腕上的锁仙绳,将他的两只手抬起来,矮身钻进他的双臂间,让他勾着自己的脖子,距离一下就拉近了。   在他唇上碰了一下,然后靠在他肩上,歪头等着他的回复。   最近这些天,叶无尘总是一个人呆着,捧着手里那几本关于人妖混血的书看得入迷,而他最近也没接触什么有关这方面的人。   墨允猜测,他有极大的可能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世。   大主神不可能是妖,若叶无尘怀疑自己的身世,那只能是他的母亲。   但这个人身上看不出妖的特性,若真是人与妖的孩子,灵核一般会有些问题,但他的与常人无异。   叶无尘顿了顿,良久才道:“你知道?”   “我猜的。”   “你偷看我书了?”   墨允不答,下巴抵在他肩上,一歪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侧颈,轻哼了声,声音微沉,“师尊总不愿跟我说。”   随后不等他回答就扣住他的后脑,趁他双手被束缚反身将人压到床上,火热的吻覆盖下来。   偏的叶无尘还被迫勾着他的脖子,挣扎不得。   “放,放开。”激烈的吻过后,叶无尘轻轻喘气,眼神狠戾的瞪着墨允,可惜眼尾泛起薄红,像是嗔怪。   墨允好不容易尝到甜头了,哪能轻易放过他,手法娴熟的勾了他的腰束,刚要扯开外衫叶无尘就屈膝将他踹到一边,腿法凶狠得完全不为日后考虑。   踢完了坐起来,盯着吃痛不语的墨允,眯了眯眼,还想再踹一脚。   这种色心不改的小兔崽子还是尽早阉了的好。   墨允道:“师尊,我人魔混血。”   “嗯。”叶无尘应了声,盯着手上的锁仙绳,想着怎么废了这个小兔崽子。   “你人妖……”   “你说谁人妖?”叶无尘看过去,眼神锐利如刀,可惜衣物松散,嘴唇微红,生生降了他三分威严。   “不,我是说,师尊不必纠结于身世。”   “我没纠结。”   叶无尘开始咬绳子上的结,但墨允今天打的这个结有些复杂,得亏他有些经验,否则花个半天时间都咬不开。   “那师尊这些天一个人躲起来是干什么?”   叶无尘顿住,又继续咬绳子,不打算回答他的话。   是夜,墨允被叶无尘手中的药威胁着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只是抱住他,把他拉到怀里,偶尔做几个小动作撩拨一下叶无尘,但对方八风不动。   在桌上点燃的烛火越来越微弱,他突兀的开口:“师尊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查人妖混血这件事了?”   叶无尘从没说过自己母亲的事,这会儿突然在意起来了肯定是想到了什么,墨允想到了那日与封云鹤的谈话。   一个让自己孩子去死的母亲,会给幼年的他带来多少伤害呢。   叶无尘被他强硬地揽在怀里,鼻尖窜进对方沐浴完后在身上停留的淡淡的皂角的香气。   沉默不语。   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只是在意墨允。   在记起前世的那些天,他就发现了身体的异样,这种异样让他察觉到,他大概很有可能在某个时段会忘了墨允。   就像前世高烧,今生在至清峰上遗忘了往事的六年。   前些天记起幼时的一些事,他想查一查这具身体的异样会不会与他的血缘有关。   他记得,墨允在至清峰上特意提醒自己,不要把他给忘了。   于是他隐隐约约的觉得,墨允可能知道一些,但这只是猜测。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打算告诉墨允,万一这崽子不知道,他冒然说出这件事,对于刚尝到甜头的墨允来说,估计是个噩耗。   由于大主神告诉墨允,这种来自外界的封印极具伪装性,叶无尘很难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样。   因此,墨允也不会猜到叶无尘已经发现了这些,毕竟这个人比他身上的封印更加擅长伪装,放在外面的表象总与他内心所想的有些差别。   所以叶无尘既认真又别扭的抬眸盯着墨允,“我想看看我是个什么妖。”   墨允笑着,“我不信。”   “爱信不信。”   叶无尘丢下一句话就阖了眸子,不打算理他了。   墨允眯着眼,轻轻叹了口气,“师尊不想说就算了,魔界也有这类书籍,师尊要吗?”   叶无尘迟疑片刻,“要。”   墨允却道:“不给。”   他是想,叶无尘若想起了自己母亲的事,那他翻阅的那些人妖混血的书籍也不过是自揭伤疤,将当年的痛再痛一遍,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叶无尘觉得他在耍自己,眯了眯眼,“那我自己去找。”   墨允搞不懂他为何对这事儿这么执着,只能略显小心的追问,“师尊,你是不是想知道你母亲是谁啊?”   叶无尘默了片刻,“不想。”   抬眸是墨允绯红的眼眸,昏黄的烛火将他的眉眼拓印得温柔,几分情绪似是好奇似是心疼。   叶无尘没明白他这心疼哪来的,只能说了实话,“她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失踪了。”   那些记忆好像是被人封在心底的东西,向来不见天日,他记起前世之后便总觉得困顿,而某日不过出了个神,他就记起了些边边角角,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被灌进那些记忆。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人生太离奇了,做人做了这么久,结果母亲是个妖。   之前还觉得父亲的身份神奇,而想起母亲的身份后,就像是在池塘边赏花,结果突然被人踹进池塘中那么懵逼。   墨允不打算揭他的伤,但叶无尘自己却觉得那些事儿要能让他消停一会儿也行,最好别让他发现自己可能会失去记忆这件事。   若实在没办法了,再告诉他吧。   叶无尘浅笑着,“跟你讲个睡前故事听不听?” 第189章 师尊熬糖浆   “不听。”墨允堵住了叶无尘想开口说的话,盯着他的眼眸,笑意渐深,“师尊,晚上不是用来听故事的,我们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   叶无尘眨了眨眼,打算先下手为强,手法利索的给他喂了枚药。   又变成小孩的墨允抓着他的衣襟发呆,忽然眉毛一拧,声音委屈得不行。   “师尊,你玩我?”   叶无尘把他闷进被子里,“不听就睡吧。”   墨允守着他,等他睡着了才小心翼翼的起身,披着外袍跳出窗外,站在黑沉的夜幕底下,叫来系统问了些事。   “数值有波动吗?”   光球在空中停留,顿了一下,道:“心动值有些小的波动,仍然无法突破百分之七十。”   墨允沉思着,咬了咬指甲,“应该会有些动静啊……”   据叶无尘记起前世已经过了半月,他都做好了叶无尘记忆渐失的准备,可这么久了都没动静,生活平淡得像要归隐。   而叶无尘手中的药大概没多少了,这些天强行压制下去的心魔若卷土重来,墨允真怕控制不住那些邪念。   他蹲在雪地上,双手隔着衣服捧了一团雪,捏成球,盯了片刻,忽尔长叹了口气,起身溜到四季居。   跟大主神的赌约应该……不会输吧?   师尊都说喜欢他了。   清晨朝阳如绡纱一般铺遍天边,为那些稀薄的云层镀上一层金光,美轮美奂,纵是如此却也掩盖不了深冬时刻彻骨的寒意。   叶无尘依旧时刻防着墨允,跟防狼似的。   偶有几时,他会不顾系统的阻挠直接离开魔界,去凡界找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又回四季居研制一堆稀奇古怪的糖。   墨允已经看不懂自家师尊的生活了。   这天,叶无尘占了小厨房的一角,坐在小矮凳上,也不顾白袍曳地,沾了些灰扑扑的灶灰。   墨允处理完几个偷偷潜入凡界的魔修之后回来四季居,左找右找找不到叶无尘,最后是打算做晚饭了才在厨房找到叶仙师。   彼时,他正盯着锅灶里焦黄的糖浆沉思,盯了许久,指腹忽然在旁边的刀具上一抹,划开皮肉,混了灵力的血珠滴了进去。   伤口很小,没一会儿便痊愈了,叶无尘盯着因为灵血滴入而咕嘟冒泡的糖浆,垂眸念了几串古怪的咒,灵力凝成的符文从指尖凝成串,交缠着裹住被他上了盖的小灶。   开盖后,焦黄色的糖浆瞬间失了颜色,清澈如水。   墨允在旁边沉默地看着,见他打算试吃的时候立马把人拽过来,细思极恐。   “师尊,这是什么新的下毒方法吗?”   “啊?”   正是说话的时候,那小灶里面的糖浆忽然化作青烟,墨允刚巧看到这一幕,神情错愕的盯着叶无尘,“你不会在练巫蛊术吧?”   不等叶无尘回话,墨允就将他拽出庖厨,一路牵着人回到四季居,本能的把他带到床上捆好。   “……”叶无尘盯着他,“你又干什么?”   墨允的神情又惊又惧,最后两种情绪都平息下来,幽沉的盯住叶无尘,见他满脸疑惑与防备,啧了一声,去探他的脉搏。   “师尊大概不了解巫蛊术,那玩意伤身,还特别恶心人。”   脉象无异常,叶无尘皱眉瞪着墨允,“这些我会不清楚?”   墨允只是看着他,忽地凑近去,气息交缠,血色的瞳孔中暗波逐流。   “那师尊还练?”   “我练巫蛊术?”叶无尘抬起被捆住的两只手,往他额头上狠狠砸了一下,“眼瞎了?回去多看看这类书吧。”   “以血为链……”墨允刚说出这四个字,叶无尘就嫌丢人似的把他的嘴捂上了,“不是所有用血的都是巫蛊术,当初订白沙翠竹的契约不也用血了?”   巫蛊术在这个世界很冷门,没多少修士会知道,也只有魔修了解的多一些。   但叶无尘年少时曾翻阅了整个藏书阁,多少知道一点。   “出去别说是我教的,丢人。”   “师尊也没教我这些啊……”   “那你不知道自己看书啊?”   叶无尘莫名其妙就被绑起来了心里烦的紧,回话的语气也不怎么好,自顾自的盯着手上泛着金光的锁仙绳,把那上面的结看出个名堂来了,张嘴又想咬。   墨允眼疾手快地托住他的下巴,拇指压在他的下齿上,然后对上叶无尘愣怔的眼神。   舌尖不慎舔到他指尖,叶无尘僵住,含糊不清的开口,下意识审问他,“你洗手了吗?”   墨允眯了眯眼,浅笑着点头,“洗了。”   手指动了动,像是想深入,叶无尘哪能让他得逞,犹豫片刻就咬了下去,丝毫不留情面。   “师尊。”墨允皱了皱眉,轻声道:“疼。”   叶无尘一顿,片刻的愣神就让他钻了空子,被牵开嘴角压住舌面,墨允这家伙不知从哪学来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像是要将积压已久的欲望发泄在指尖似的,极尽温和又掺了些霸道的搅弄着。   “师尊,你好软啊。”   叶无尘狠狠咬住他的手指,眼神如刀,紧紧瞪着墨允,口齿不清的低声怒呵,但因为咬着东西,墨允实在不知他在说什么   而这声音听在耳里,像猫的呼噜。   花了好些功夫从墨允手里逃出来,叶无尘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花那么大心思去留住跟这个色鬼的记忆。   洁白松软的雪地上一步一趋的跑来一只拖着黑色长尾的团子,紧接着就被抱住了腿,墨允瑟瑟地抬头,小心翼翼道:“师尊,我错了。”   稚子的模样总那么具有欺骗性,墨允这会儿又是真心认错,血红的双眼被自己方才的举动羞得聚满了水光,像冬季的梅花沾上了露水,好不可怜。   叶无尘叹着气,怪来怪去也只能怪自己心软。   到了夜里,叶无尘仍然对白日的事耿耿于怀,把墨允踹到另一间房就关紧了门,落了好几道结界好几道锁,少说也要一天时间才能弄开。   没有立刻上床,而是坐在床前,指尖捻出符文,水木系灵力缠绕周身,或束缚或松散,层层叠绕之下,最终凝聚为额心,烙上浅色的印。   他睁眼,扫过仍然紧闭的门,松了口气,将桌上的灯吹熄了才躺下睡觉。   意识清醒时,他还警告系统,“不许把墨允弄到我这儿来。”   系统稍有迟疑,却还是答应了。   作为剧情系统,在不脱离剧情的情况下谨遵宿主的吩咐是职业素养,除非主神亲口告诉他不要听宿主的话。   叶无尘到底还是怕明日起来怀中就多了个墨允,又道:“墨允要是来了,你把我喊起来。”   【好的】   暗夜灯沉,寂静无声,从另一间房门的门缝中看到叶无尘已经熄了灯,墨允在黑暗中靠着床头沉呤片刻,直接闪进了叶无尘的房间。   叶无尘睡前总会在桌上点一支烛火,今日这么快熄灯干什么。   刚走到床前,墨允就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从虚空中捞出一只小光球,不满的开口:“你想把他吵醒?搞叛变啊?”   系统只觉得这年头做个统子太难了。   将叶无尘吩咐他的话全部告诉墨允之后,系统就光明正大的倒戈,当然是倒向主神那一边。   墨允把小光球揣到兜里,坐在旁边看着叶无尘的睡颜,忽尔拧起眉心。   “睡这么快?”   灯才刚熄人就睡了,沾床倒?   修士的眼睛在夜里也能看清些事物,墨允盯着叶无尘,脑海中回忆起他这些天的怪异。   先是找了大量人妖混血的书籍,然后开始研制类似巫蛊术的东西,这会儿又——   思索的目光停留在男人的额心,墨允神思一顿,不敢贸然举动,可就这么盯着也盯不出什么名堂,于是放出微弱的灵识,感知着周围的灵力。   赤色的灵波轻轻浅浅的漾开,他阖了眼,想借此查到叶无尘对自己施了何法。   可越是查探,墨允的眉头就皱得更深,最后深深轧出了一道痕,睁开眼,极其费解地盯着叶无尘。   这人,又研究出什么折磨自己的东西了?   一种极其扭曲的灵力波动缠绕着叶无尘,蕴含着极其恐怖的力量,全部送向他的魂灵,当前修真界,并无这种术法。   墨允抿着嘴,细化了灵识感知的程度,顺着这股力量一缕缕分析此术法的作用,到最后已是精疲力竭,眼神莫名的看着叶无尘。   而睡在床上的人蜷着身子,墨发下那张脸面色苍白,嘴唇失了血色,毫无防备,无不单薄。   暗夜中传来一声浅薄的叹息。   叶无尘把自己困在回忆里了,这玩意算不得歪门邪道,因为他研究出来的这个术法只能对自己使用,只能折磨自己。   “怎么这样……”墨允皱紧了眉,盯着他额心那散着微弱光华的印,以及轻放在唇边的,攥紧的手。   明显是被魇住了。   墨允敲了敲眉心,试探着凝聚了小点赤色灵力送往他的额间的印,可还未曾靠近,叶无尘周身那古怪的灵流就差点将他震出了内伤,喉头瞬间上涌了血沫子。   这个时候,墨允忽然觉得平时调戏叶无尘的时候没被弄个半残,绝对是因为师尊太疼他了。   无法近他的身,墨允只能动用外力,靠着主神的力量碰到叶无尘,想将他带出梦魇,却遭到极其强烈的反抗,稍加不慎还会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叶无尘即使意识不清醒都还这么倔,决定了要用回忆把自己困一晚上,就绝对不会让别人将他带出来。   墨允沉默地瞧着叶无尘,“……”   他的师尊怎么这么能折腾。   墨允暂时无法破解他研究出来的这个鬼术法,又不能任他被自己的回忆困一晚上,想了想,用手指点住他额间的印,强行闯入他的梦。   说实话,若他不是主神,没有超脱这个世界的力量,叶无尘这人指不定要瞒他多少事。   突然闯入市井繁华,正是青天白日,春意正浓,某家某院探出墙外的桃枝结满了花骨朵,几个孩童在小巷口那边追逐打闹,耳边盈满笑声。   墨允在人堆中站着,想在梦里找到叶无尘把他带出去,但看了几圈都徒劳无功,叶无尘的影子都没找到。   这术法围绕叶无尘的记忆展开,在一个场景必定有他的身影,墨允略过那些面容不清的人,去找有五官的人。   可这记忆实在太完善,除了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没脸之外,其他的人都有自己的样貌。   最清晰的,是那几个打闹的孩子。   墨允便走过去,拨开那些探出墙头开得正盛,满枝头都是桃花的枝丫,将那些孩子的另一个个仔细看了看,没找到熟悉的面容。   姑且不知道这是哪时候的记忆,只能瞎找,总之见到一个有脸的人就凑上去准没错。   孩子们玩闹的地方在巷口,连接着繁华的街道,有一个卖油纸伞的女郎在那边哼唱小调,将手里那些画梅画竹或泼水墨的伞拿在手中观赏,眉目温淡。   “洛竹姐姐……”   墨允听到声音,扭头去看了看,目光定格在街上一黑衣女子怀中粉雕玉琢的孩子身上,那孩子生的白净,目光落在那卖伞的女郎身上,“她的声音好像娘亲。”   被称为洛竹的女子抚住他的后脑,让小孩趴在自己肩上,而后道:“我带少爷回府。”   “买把伞好不好,”   “府中有伞的。”   “买了伞她会唱歌,我想听。”   洛竹拍了拍他的背,“小姐过些日子会回来的。”   “可娘亲不会给我唱。”   快要路过那个摊子了,小孩依依不舍的看着那个女郎,声音逐渐低落下来,“不可以吗?”   洛竹看他一眼,抱着他去买了把伞,可遗憾的是,女郎并没有哼曲调,轻轻弯了眉眼,道:“慢走。”   小孩抓着伞,神情落寞,被洛竹抱着离开了。   那孩子大概是幼时的师尊,随着他的离开,被他抛在身后的那些人面容逐渐模糊,慢慢消失。   墨允追上去,想把他带出这个梦,却发现自己在这儿成了虚影,完全碰不到他。   叶无尘不允许别人打断这个回忆。 第190章 ——木琼   叶府偌大,但见雕栏玉砌,庭院白玉汉石铺地,角落几簇桃花如吐丹霞,朱红瓦楞下一条长长的走道下,幼时的师尊抓着伞,趴在黑衣女子肩头,独特又透彻的紫眸在府邸内张望一圈,泄气了似的又趴下去。   墨允跟在后面看着,赤红的眼眸盯着像白面团子一样的师尊,想着要怎么把他带出去。   而白面团子只是看着手中的伞,眼尾忽然红了,睫毛颤了颤,扫下来,遮住眼中的水光。   没抓伞的那只手抬起来揉了揉眼睛,没多大动静,也没出声。   “少爷在哭?”洛竹照顾着他长大,心思也细,没多久就猜到了他这小动作是在干嘛。   墨允现在只想把师尊抢过来。   稚子大概不会撒谎,听到黑衣女子的问话,也只是把脸藏在手下,闷声不吭的遮掩方才的眼泪。   回了屋,洛竹才将他放下来,理了理他的发鬓,随后与他对视了片刻,盯着他被擦得泛红的双眼,长叹了口气。   “我先走了,少爷自己玩。”   少爷很乖,点头应下了。   墨允在他身旁蹲着,多次想碰一碰这个人,但手指却总是穿过去,碰不到白面团子的脸,也擦不净他脸上的泪痕。   跟个背后灵似的陪白面团子渡过中间这些模糊的记忆,偶尔还会看见小孩去陪小他一岁的凤羽翎玩,墨允在旁边盯着,只有那么想抢孩子了。   不知隔了多长时间,但瞧见池塘的红莲开的正盛,接天莲叶枝枝撑开,为芙渠挡住热烈的日头。   白面团子还是那个白面团子,穿着绣合欢蓝锦服,头上用丝带扎了两个总角,抱着朵比脸大的莲花灯坐在叶府前的石阶上,低头摆弄着。   打哪来的莲花灯不知道,墨允只想挨着他,就跟着坐在石阶上,歪头打量着他。这小孩生的唇红齿白,黛紫的眼眸如幽泉,穿着窄袖衣袍,在阴凉处垂头,很是乖巧。   今日的气候炎热,热烈的阳光照在街道的大理石地板上,扭曲的热浪像是要将路上的行人烤化,褪掉一层皮。   墨允感觉不到这里的温度,但见稚子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抬袖擦了擦,抱着莲花灯起身,转身踏入叶府。   可刚踏入门槛,稚子就被一只手拎了起来,手里抱着的莲花灯也掉到了地上,四肢腾空,他扑腾两下,没挣扎下来。   然后稍稍回头,看清了身后那人的面容,小声唤着:“娘亲……”   那女子面容皎好,一袭青衣勾得她身姿婀娜,有倾城之姿,肤若凝脂,朱唇微弯,眼波流转,眉目间天生含情,但眼神冰冷,妖而不媚。   样貌与成年后的叶无尘有五分相似,但与他不同的是,这女子看人的时候带了三分倨傲,生生染上了刻薄。   女子没应他,将他拎到怀中抱回了府,黛眉轻蹙,神情似有不耐。   等回了厢房,她忽然将怀里的孩子丢到床上,用力过大,稚子的后脑猝不及防撞到了床柱上,疼得他直冒眼泪,但却咬着下唇,死活没哭出声。   女子在床前站着,身形侄丽,杨柳细腰,目如沉玉,施威一般的沉着脸盯住那个孩子。   直到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女子才坐在床前,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响,在这片沉寂的环境中更显突兀。   她伸手,将稚子拽到身边,掐住他沾上眼泪的脸,用了些力道,在白嫩的脸上留下红痕。   “尘儿。”她轻语,掐在小孩脸上的那只手力道不减,脸色沉得像冰,“你一点都不像我。”   “娘……”   脸颊被女子的指甲掐出了一道深痕,稚子的眼眶就像染了烟霞,鼻尖也泛起浅红,嗓子里还低声央着,“可以不掐我吗?”   女子眯着眼,细长的手指忽然在他脸上一拧,指甲在嫩稚的皮肤上划出一条血痕,完全不顾孩子的呜咽,用指甲死死掐在那条血痕上。   “当初就不该生你。”   这间房的摆设有种幽淡的韵味,却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虐待,女子看着稚子脸上被眼泪冲刷下来的淡色血迹,忽地屈指狠狠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她沉声道:“哭什么?你是娘们吗?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稚子便抬起手擦眼泪,不住的抽噎着,模糊的目光瞧见从手背上擦下来的血迹,像是被吓住了,哽咽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凶。   但这模样在女子眼中大概就是不识趣,于是抬起手又狠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还哭?”   小孩背靠着床头,挨了她这一下,后脑又撞到床柱上,脸上还有被掐出来的伤,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疼。   他却只是尽量的去擦眼泪,压住嗓子里的哽咽,“不,不哭了。”   墨允在旁边看的一阵揪心,却又无能为力,甚至他都不知道叶无尘费尽心思把自己困在这种回忆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低声的呜咽被压在喉咙里隐而不发,小孩整个人都发着抖,被掐的那半张脸都发红了,还有些肿,而满是眼泪的手上,还覆盖着浅绯的血。   紧闭的门忽然从外面敲出声响,女子一顿,将小孩拉入怀中,木系灵力打入他的身体,止了血,也封了他的行动。   然后,她抬眸看向被推开的门,手指不经意压住小孩的后脑,对缓步而来的男人笑,“弄好了?”   “嗯,等位面的事弄完了,就能带尘儿离开了。”叶黎川身着滚金纹白袍,腰束镶白玉,墨发简单的拢在脑后,扣了枚银发扣。   他看到被女子抱在怀中的孩子,阔步走向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尘儿?阿爹回来啦。”   他嗓音温沉,犹如润玉,却没有换得孩子的一个抬头,叶黎川不由得看向女子,目光落在她压在小孩后脑的那只手上,还未来得及言语,女子就笑盈盈地把他拍开。   “尘儿睡了,你可别吵他。”   叶黎川瞬间放轻了声音,提醒道:“那你别这么压着他,会憋坏的。”   “是是是,知道了。”女子说着,将怀里的孩子往上搂了搂,却没将他的脸暴露给叶黎川。   叶黎川看她一直这么抱着不撒手,又开了口,“这么抱着也累,放他到床上睡吧。”   “不。”女子拒绝了,然后悠哉悠哉地开口:“尘儿他打小与我不亲,也就睡着了才能安安稳稳的让我抱着。”   “他哪与你不亲了?”叶黎川失笑,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绽开的莲花灯,绯尖白根,煞是好看,“洛竹给我的,说是尘儿买来要送给娘亲的。”   女子稍愣,低头抓过那只花灯,端详片刻,口中的话不知说给谁听。   “没什么用的东西。”   瞬间,她又换了话题,一边拍开叶黎川想抱过小孩的手,一边问他:“你说要带尘儿离开?”   叶黎川揉着被她拍了一掌的手背,眉目含笑。   “尘儿身上继承了些我的力量,不属于这个世界,若将他留下来,位面少不了出一些差错。”   女子对这件事似乎抱有迟疑,停了片刻才道:“那你准备将他安置在哪?”   “主神殿。”他缓缓眨眼,神情温暖的看着女子怀中的小孩,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作为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怎么看怎么喜爱。   “平常让系统陪他玩,再派几个主神照顾他,他若无聊了,我就带他去位面玩一段时间。”   “依你这么说,尘儿不是只晓得玩了?”女子轻笑,忽然奖话锋一转,“那我呢?你的计划里,我在哪?”   “你当然在我身边啊。”   叶黎川冲她笑,端的是温润君子的作风,紫眸中漾开了层层情谊,只消一眼就是万年。   “我已与你那边的大主神沟通过,让你来修真版块。”叶黎川说到这,睫毛动了动,忽然凑近女子,喉结滚动,“我把你挖过来啦。”   女子对上他缱绻的眼神,忽然紧了紧抱小孩的手,似嗔似怒,“你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她躲开叶黎川的视线,轻咳了一声,“下次记得跟我商量一下。”   叶黎川笑眯眯的点头,“是。”   墨允在旁边看得极其郁闷,甚至生出了揍人的念头。   估计满眼都是爱人的男人是选择性眼瞎,女子抱着小孩的手在一点点收紧叶黎川也没察觉到,作为旁观者,在这场以叶无尘为中心展开的回忆中,他看得更加清楚。   他的师尊在发抖。   不到五岁的孩子被女子的手指压着后脑被撞出来的伤,这具身体倒不是那么能忍,只是被封了行动,没了声音,所有的疼痛都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他的师尊……   墨允不止一次想把他抓出这段回忆,但无论怎么扑都徒劳无功,身体穿过那层笑语吟吟的假象,手指没有碰到一丁半点的东西。   终是一场空。   最后只能喘息着停留在原地,看着他疼,看着他的恐惧,看着他的无措,仿佛连自己的魂灵都跟着他一起扯痛,转身又坠入无能为力的痛楚中。   女子将叶黎川打发走,看见那门关了,才将怀里的孩子弄到床上,而后扯了扯胸前被他眼泪沾湿了一点的衣服,眼神嫌恶。   孩子察觉到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去擦被衣料摩擦的红肿的双眼,却是红热干燥的,没有半点泪珠。   是了,女子早就控制住他,叶黎川在的时候没让他掉一滴泪,而衣服上的眼泪也不过是脸上残余的泪珠罢了。   女子捻起被放在床边的莲花灯,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着,忽而扯出里面的纸条,念出上面的两个字。   “木琼?”她扭头看了眼不断揉眼睛的稚子,“你倒是将我的名字记得清楚。”   因为她,跌坐在床上的孩子还无法说话,但这句语气类似于认可的话让小孩抬了抬头,然后试探性的,牵出一个笑。   可那张嫩稚的脸现在实在是狼狈,左侧脸颊有一道未愈合的血痕,双眼被擦得红肿,黛紫的瞳孔却是微亮的,清澈的像夏季不带丝毫云彩的晴朗的苍穹。   很干净,也很小心。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木琼轻声念出这段诗,“可惜了,这名字是我随便取的,我的真名,你也不知道。”   她看自己孩子的眼神极其古怪,像是厌恶,似是烦躁,掺杂了太多负面情绪,犹如针线一般,将稚子努力展现出来的笑寸寸缝合,让他低下头,不敢与自己的娘亲对视。   木琼突然扯住他的耳朵,孩子的耳骨那么软,可以随意揉捏,该是一件柔软的宝物。   她却丝毫不怜惜的扯着他的耳朵将他掀翻在床上,声音冷漠。   “到底不能算作是我的亲生孩子。”   小孩的脸上骤然浮现痛苦的表情,双眼瞬间聚满了泪,却立马抬起袖子,擦掉未来得急涌动出的水光。   墨允从没这么无助过,护不住,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费尽万般辛苦寻回来的宝贝,在这场回忆中被人弃之如敝,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力不从心。   木琼用了些药将孩子脸上的伤医好,然后眼神淡淡的瞧着他,“尘儿会告诉阿爹吗?”   那双黛紫的眼眸抬起来,充斥着浅薄的水光,小孩对上娘亲堪称淡薄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动作极轻的坐起身来,小心的抓着衣摆。   “会告诉他吗?”木琼又问了一遍,像催命的符。   那坐在床上乖得不行的白面团子瑟缩了一下,不住的去扯自己的衣摆,急切又恐惧的,“娘,娘亲要我告诉阿爹吗?”   木琼似是怒了,忽然扬起手,作势要打下去,“你觉得呢?”   孩子瞬间闭紧了眼,声音颤抖,“不告诉,我不告诉阿爹,不告诉他。”   他这样子又不知怎样取乐了木琼,只听得女子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似是风吹动了银铃,好不清脆。   她捏了捏孩子的脸,力道比之前放轻了很多,像是母子间的亲昵。   温柔的面相间尽是冷漠无情,一道灵力直接穿过孩子的身体,让他直接失了声。   “你也没机会告诉他了。” 第191章 果子   中间又度过了一些并不流畅的回忆,看着有些杂乱,墨允无时无刻不在找白面团子的身影,找到了,就蹲在他面前,试探着看看能不能抱住他。   可惜不能。   又是哪天,见他撑着那把素白的伞蹲在叶府角落,在绵绵细雨中,数地上的蚂蚁,一不留神,又被树上掉下来的知了吓一大跳,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等缓过劲来,目光又寸步不移地盯着地上那只青绿色的蝉,见它振翅欲飞,小孩就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一步,顶着细雨把伞收了,用伞尖去碰了碰,结果那只蝉直接扑到他的衣服上,直将小少爷吓得一蹦三尺高。   墨允想帮他弄掉,却怎么碰都碰不到这个人,郁闷到想弄死自己。   最后,白面团子哭丧着脸去找洛竹,想把扒在自己衣服上的那只虫子给她看,到了地方却发现那只蝉早已在他的跑跳中没了踪影。   他紧皱双眉低头转了一圈,把自己转晕乎了都没找到那只蝉。   洛竹蹲在他旁边,扯住还在转圈的白面团子,“少爷找我,怎么了吗?”   大概是没找到那只蝉,白面团子也不知怎么办,于是仰头轻轻扯出一个笑,提溜着那把伞就走了。   不过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洛竹的轻语:“少爷这些天怎么不爱说话了?”   小孩顿了顿,抓紧了手中的伞,加快了步子。   墨允便跟在他后面,看着幼时的师尊在自己前面越走越快,也不看路,横冲直撞的走,眼看前面就有一个小台阶,他下意识想把师尊带回来,却抓了个空。   意料之中,白面团子被那小阶梯绊了一下,身形不稳地往前倒,墨允虽然反应的快,但始终接不住人,身体恍若虚影,直接穿过小孩,扑跪在地上。   他没接到。   恍然回头,他想接住的人已经自己爬起来了,正盯着擦破皮的手掌发呆,然后缓缓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灰,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   洛竹很快就追上来了,她牵过自家少爷的手,处理着上面的擦伤,叮嘱道:“少爷走路要看着路一点。”   小孩点点头,笑了笑。   他生得白净,脸上的笑就像粉白的桃花绽开枝头,天光洒下来,在那对黛紫的瞳孔中落下颜色。   洛竹蹲下来与他平视,撑着脸,忽然道:“少爷最近是不是被欺负了?”   小孩连忙摇头。   “少爷。”洛竹盯着他,拿出自家主子给他施威,“公子不是教过你,让你不要撒谎吗?”   那立在地上的白面团子闻言,坐立不安的低下头,然后又缓缓摇头。   见他如此,洛竹又想说些什么来撬开少爷的嘴巴,远处却走来一名青衣女子牵住了小孩的手,神清淡淡的撇她一眼,低头对小孩浅笑。   “尘儿怎么躲这儿来了,娘亲都找不到。”   洛竹见她来了,起身行礼,“夫人。”   “嗯。”木琼随意应下,牵着小孩走向另一个方向,但她步子太大,小孩儿就被她牵得踉跄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对洛竹招手,大概是想说再见。   墨允这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跟上去。   木琼将小孩带到房中,自己坐在桌上,拿了个果子开始削皮,莹白的手指压在寒光涔涔的匕首上,她浅笑着。   墨允心中没有来的一阵慌,目光落在乖巧站在旁边的孩子身上,呼吸像被压住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搅得他有些窒息。   他总觉得压抑。   “过来。”木琼的声音响起,墨允下意识去拉稚子的手,明明错过了那么多次,明知道根本不可能抓到,却还抱有那么一点点侥幸——   如果这次可以带他离开呢?   可还是连碰都碰不到,深深的无力感自心底袭来,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稚子的身影。   木琼将手中削好的果子递给走到面前的小孩,对上他迟疑的眼神,轻笑出声:“尘儿不想要?”   她手上的果子白润饱满,自有一股淡淡的香甜,见小孩一直不敢接过,木琼歪了歪头,“给尘儿的,不要的话,下次娘亲就不给你削了。”   渴望母亲的宠爱是一个孩子的本能,木琼这话刚说完,那边的小孩就双手接过,张嘴咬了一口。   木琼又道:“尘儿想不想开口说话?”   小孩抬起头,嘴里缓慢咀嚼着,神情惴惴,小心的点了点头。   “嗯?”木琼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斜眼看着他,刹那间,那孩子像是被吓到了,忙不迭摇头,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木琼极轻的扯出一个笑,盯着他手上那枚果子,缓缓开口:“快吃吧,娘亲会让尘儿说话的。”   那边的窗没关,忽然一阵风动,吹起了窗前落下的绡纱,如烟似霞。   女子就这么静坐着,青衣似翠林,勾勒出她妙曼的身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沿,微微上挑的烟雨桃花眸定定的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啃果子的孩子。   这孩子打小就生的漂亮,睫毛帘子浓密纤长,瞳孔那抹独特的幽紫随了他爹,每每见着都是笑魇如花,不少街坊邻居都喜爱得紧。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不轻不重的往他额头上敲了一下,动作状似亲昵。   “别吃的满嘴都是。”   小孩仰起头,忽然笑了。   他总是笑。   果子被啃成了果核,孩子拿在手里,想去丢了,但是碍于木琼在场,他不怎么敢动作。   木琼支颐而笑,“不吃了吗?”   小孩一顿,低头看看手中的果核,又抬眼看看娘亲,谨小慎微地低头往果核上咬了一口,实在没咬下来什么。   木琼忽地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张嘴欲言,房屋的门便突然被敲出了声响,叶黎川开了门走进来,径直走到小孩面前蹲下,神情略显担忧地将他检查了一遍。   木琼见来人是他,神情异样,然后压下脸上不对劲的情绪,道:“怎么回的这么早?”   “系统那边出了差错,计算错了位面缺漏的情况,我去的那儿完全不需要修复。”   叶黎川答完她的问题,脸上又浮现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听洛竹说,尘儿好些日子没开口说话了,也不知缘由,位面的差漏也没那么严重了,我这段日子就先待在家里照顾尘儿吧。”   木琼闻言,手指不经意的压在削水果的刀具上,浅笑着点了点头,“嗯,位面的事都是由你来断后的,辛苦了。”   叶黎川看着小孩,眉眼骤然温和起来,而后将他抱入怀中,忽然注意到他抓在手中的中果核,温声开口:“丢了吧,已经不能吃了。”   小孩回头看了眼木琼,没丢。   木琼垂下眼皮,“是啊,尘儿,早让你丢了的,偏不肯丢。”   她这么说着,站起身想把小孩抱回来,叶黎川却闪身避开了,言语间似有调笑的意味,“我每次回来你都不让我抱尘儿,这回我偏抱。”   木琼看着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一缕极淡的光华进入了小孩的体内,“行吧。”   又度过一段混沌的记忆,到了另一个场景。   小孩坐在床上,盖着被子,嗓子里还发不出半点声音,木琼在床边坐着,手中拿了把刀,仔仔细细的用帕子擦着。   似乎是察觉到他醒了,木琼淡淡扫了他一眼,手中冰凉的刀具忽然贴在稚子脸上,将他吓得双目睁大。   “啧。”木琼似乎有些嫌弃,把刀拿回来,继续擦拭着。   孩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措的低下头。   “说吧。”木琼在他额头上敲了敲,解开了封住他嗓音的那股力量,“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吧,以后也没机会了。”   她的声音太凉,让床上的孩子有些不由自主的瑟缩,然后用许久没开口已经干哑的不行的嗓子道:“我没有告诉阿爹。”   木琼冷冷撇了他一眼,“但洛竹好像知道些什么了。”   “没、没有。”他辩解,“我说不了话,洛竹姐姐不知道的。”   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滑稽,木琼低声笑了笑,手中的匕首猝不及防架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深痕,直到此时此刻,嗓音还是那么冷淡。   “就说这些?罢了,也没指望你能说出什么来,还是死了的好。”   骤然血色入眼,墨允眼中倒映着稚子错愕的神情,在疼痛卷席而来的前一刻,他先是被娘亲冷淡的眼神吓得不知所措,然后才感觉到身体的疼,眼泪夺眶而出。   木琼忽然抬手,神情狠戾地想将匕首捅进他的左胸,视野中却突然闯入一道白色身影,刀具刺入男人的肩胛骨。   她愕然,“川……”   这段回忆当中忽然起了裂缝,墨允站的地方忽然起了一条极深的沟壑,连接着浓黑的深渊,他站在当口,看这一场梦的破碎。   随着回忆的主人,堕入深黑。   极其不稳定的记忆在崩坏,某些东西像是被一次次碾碎了又被缝合好,展现在面前的场景也那么崩溃。   “为什么?”   小孩躲在门边,探了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房内的情况。   他脖子上的伤已经好了,这会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墨允蹲在他旁边注视着他谨小慎微的神情,想揽过来抱在怀里,却总是扑了个空。   叶黎川无力的坐在椅子上,身上搭的那件白袍本该温文儒雅,但此时却显得那么苍白,仿佛病入膏肓。   从没见过这种模样的父亲,小孩的表情也跟着低落下来。   木琼坐在他对面,垂下眉眼,像极了沉思时候的叶无尘,但她的声音总不会与温和归揽到一起。   “那天,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叶黎川不曾想她第一句话就是质问自己这个,却还是认命似的长叹了口气,“在外遇见了朋友,他听闻尘儿的生辰快到了,以棋为礼,托我带给尘儿。”   “朋友?”木琼琢磨着这两字,淡淡扫向他,所说的话不知何意,“你在这地方认识的人总比我多,又是哪位朋友……”   “你认识的,迟楠七。”叶黎川侧对着门,极其无奈的说完这一句,将话题拉回正题,“为什么要对尘儿动手?”   他倏忽抬起眼皮,看向他的妻子。   眼中锋芒尽藏,尽量放缓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木琼与他对视,突然侧过头去,“不为什么。”   她嗓音平淡,就这样缓缓的敷衍过去,叶黎川咬了咬牙,“若我那日不来……”   “我会杀了他。”木琼摆弄着放在桌上的匕首,“会让他人魂俱灭。”   叶黎川皱紧了双眉,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名女子。   她生得温淡,天生含情,此时却像万年不化的冰,凝成冰刀,一双眼睛直直的瞧着叶黎川,泛起了杀意的眼神绞碎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希冀。   “他是你的孩子。”叶黎川在理智的边缘,崩溃的当口,还试图心平气和的与女子谈话,“你要是有哪儿不顺心了,拿我出气好不好?”   他压着嗓音,再不问缘由,只道:“别伤了尘儿。”   木琼放在桌上的时候突然攥紧,表情阴沉的盯着叶黎川,却不做言语。   她这神情与凶神恶煞沾了些边,将在门口偷看的小孩儿吓退了一步,瑟瑟地蹲下来,又忍着心中忐忑,战战兢兢的往里面看。   这样的母亲他见过,但那样苍白无力的父亲他从未见到。   他的父亲像神,表情总是温和的,带着淡然世间的随意,普渡众生的悲悯,从未像这样困杂于凡尘,束缚于世俗。   叶黎川起身,站到木琼面前,“拿我出气好不好?你伤我多少下我都乐意,等你气消了,去给尘儿道个歉吧,他那日是真吓着了。”   他这会儿便背对着门了,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透过那萧条的背影,总觉得他是卡在无尽的痛楚中,无法自拔。   神情定是疼惜的,疼着他放在心坎上的两个人。   安静了许久,躲在门外的稚子站的腿有些发抖,小心蹲下来了,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木琼的声音响起。   “他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认!!!”   躲在门外的稚子脸色煞白,双手放在膝盖上,狠狠咬着衣服,不让喉咙里的哽咽溢出来。   墨允却只能看着,连着他的那份折磨一起熬,痛恨无法替他承担。 第192章 糖葫芦   回忆中的场景有些不稳定,听到的声音有些杂音,然后是一场冗长的安静。   天地空荡,躲在屋前的稚子已经不敢去看里面发生了何事,捂着脸蹲在那儿,把抽泣压在喉咙里,可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足以让一个孩子崩溃。   木琼的嗓音压抑,听在孩子耳里像鬼的嘶吼,“川,他不能算作是我们的孩子。”   叶黎川还没从她前面的言语中回过神来,就被她这一句话敲得有些神志不清,未来得及开口,木琼又道:“他不是我们的孩子,他就是个杂种!”   孩子听不懂骂人的话,但骂人的语气总是识别的清的,因此里面的人话音一落,他的身子就不自主地颤了一下,将脸埋得更深,身子缩得更小。   他本来就幼小,往角落一蹲,稍不留意就无法察觉到那儿还蹲了个人,如今更是蜷缩的极小,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墨允总忘了自己现在的情况,想去碰他,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手穿过小孩,最后,他也只能小心的凑过去,动作极轻的抱住,不敢用分毫力气。   他抱的是虚无,却不敢用力,怕碎了。   里面沉寂良久,终是传来叶黎川痛心疾首的声音,“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的声音微颤,像飘零的孤叶,颤颤地抖落下来,铺在地上又归为平静。   “尘儿怎么就……”他停顿了一下,似有犹豫,还是没将女子的话重复下来,而是咬牙切齿地从颤抖的灵魂里发出尽量平稳的声音。   “你怀胎十月,……”   “你闭嘴!”木琼直接将他的话打断,声音陡然拔高,情绪激昂,“我怀胎十月?怀的又不是我自己的!是你的,是这具身体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段记忆忽然黑了,只有摧枯拉朽的风声,恶鬼般张牙舞爪地扑来,女子的声音像拉锯,压磨着心弦,在一片黑暗中,稚子失了声,暗淡了颜色。   墨允小心翼翼捧着的小家伙不见了,好像溶于黑暗,又好像消散了。   视野全黑,听见的声音就更清晰,更恐怖,更像黑夜中的鬼爪,带着凌辱一切的力量。   女子的声音愈发尖锐,情绪也越来越崩溃。   “他不是我的孩子!”   耳边突然乍开巨响,大概是瓷碗砰地被推到地上,摔成几瓣,碎成粉渣。   “木琼!”   又一声闷响,女子应该被控制住了,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压抑的,“你先冷静……”   暴怒的,“你放开我!”   杂乱的声音响起,站在黑暗中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当时的场景有多么狼藉。   “你先听我说——”叶黎川大概是被木琼伤了哪,闷哼了声,却还尽力唤回女子的理智,但声音多少染了些急切。   “琼儿,你先冷静。”黑暗中安静了一瞬,气氛好像平缓了些,“当年认识你的时候,你说,从未来过修真位面,对这儿的妖魔很感兴趣,所以来这占了一具将死之妖的身体——”   “但你是主神,从你的魂魄进来的那一刻,这具身体就是你的了。”   男人的语气尽量放缓,温淡如水,漾起波纹,压住底下暗波汹涌。   木琼不知在想什么,隔了好一段时间才开口,声音仍然是崩溃的,“可回了位面,尘儿的样貌到底与我不同,他的肉身与我没关系,他的魂魄也跟我没关系,我……”   “我算不得是他的母亲,他也不算是我的孩子。”   “当年,我不该生他的。叶黎川,我也想好好爱尘儿,但我一想到,一想到他是你和别人的身子生下的孩子……”   木琼深吸了口气,“我就恶心!”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碎成万千残渣,全部刺入稚子还未发育完全的心灵。   一切声音都没了,只剩虚无。   安静得可怕,仿佛身处地狱深处,上面是黄泉碧落,抵御了一切来自凡间的声音,只剩下空荡黑暗,残风轻呼。   良久,外面的声音才断断续续的传来,男人的劝解,女子的暴怒,压在这个漆黑沉闷的空间,引起听者的一阵阵耳鸣。   “我之前,太爱你了。用这具身体为你生下尘儿,其实我是不乐意的,但你很开心。”木琼的声音逐渐平缓,依然压抑着不知名的情绪,“川,我知道你看得明白,也知道你觉得身体不身体的无所谓,但,但当我看到尘儿身上没有半点我的样子,我真的,我真的接受不了他。”   “这种感觉就好像——我让别的女人为我最爱的人生了一个孩子,我无法接受他。”   女子的声音太像冰了,好像红莲业火都熔不开这个人。   “我既给了他命,也可以让他去死。”   黑暗中突然白光乍开,刺目得紧,眼中泄入天光,却被一名脸色阴沉的女子挡住了日辰。   只看了一眼,蹲在门边将自己藏的好好的孩子就瞬间往后跌,双手撑在身后,眼眶还是红的,脸色苍白。   “娘亲……”   木琼冷冷瞧着他,双眉紧皱,那眼神完全不像看自己的孩子,更像是看一个不知好歹的贱种。   那眼神无疑刺痛了一个孩子的心,他就跌坐在那儿,竟是半分也不敢动弹。   只见那威严而立的女子忽然伸手,将坐在地上的小孩拽起来,另一手五指成爪,疾风般刺向他的心窝,却不曾想,这样凌厉的攻击招式完全进不了他的身,全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吸纳了她的力量。   她猛然回头,看向屋内的叶黎川。   “别惊讶。”他看着手臂上被女子拿刀就划的一条伤痕,血色晕染白衣,他扯出一丝苦笑,“你能伤他,我自然也能护他。”   说完,他便抬起眼,睫毛下幽紫色的瞳孔定定的看向被吓得一声不吭的孩子,阔步向前,将小孩捞到怀中,低声安慰了几句。   孩子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此时趴在他肩上,有些细微的抽泣。   “这具身体的魂灵已经离开,我与你初见时你便是这副样貌,是我考虑不佳,没顾及你的心思。”叶黎川看着木琼。   “但尘儿是你的孩子无疑,他的魂魄确实继承了你的力量。”   被刀具划伤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来,手指轻轻点住木琼的眉心,“还请你,别想太多。”   到底是幼时的记忆,许多事都记不大清,墨允又走过一段朦胧的回忆,然后看见秋季寒,霜降至,枫林尽染,整个叶府都蒙上了秋色。   “今天是尘儿的生辰。”叶黎川坐在秋色下,支颐看着被打扮得漂亮精致的小孩,浅笑着拍拍他的头。   “尘儿想去哪玩儿?”   他笑得温淡,小孩注意的却是他眼底的青黑,明显就异常疲惫。   于是坐在椅上问:“阿爹没休息好吗?”   叶黎川歪头看着他,将自己状态很差这件事承认下来,“是啊,忙着给尘儿准备过生辰的礼物,阿爹可是挑了很久呢。”   小孩眨眨眼,被这么关照着让他脸上不自觉堆出了笑意,然后又反应过来,像是又想说些什么,又因为学习的词汇不多,半箱也堆不出一句话。   最后也只能伸手把叶黎川的眼睛蒙上,用拙劣的动作和语言表达关心,“那阿爹睡一觉。”   忽然有什么东西往这边丢过来,叶黎川虽然被蒙了双眼,却还是单手接住了,侧过头去,看着门边走来的女子。   手上接到的东西是一袋糖,他愣住,又听木琼道:“尘儿生辰,就给他做了袋糖。”   记忆画面忽然有了断层,墨允脚下起了裂缝,然后像蛛丝一样崩裂,在这段记忆的基础上,又凭空出现了另一段记忆,是一处燥热的厨房。   而两段记忆的联合处,便是墨允站立的地方。   他站的地方相对另一段记忆来说是高处,就像是阶梯,底下是衍生出的另一段记忆,而上面的地方还在进行刚才的回忆。   这边厢房中,叶黎川回过神来,与木琼交谈。   “你不是……”不想见尘儿吗?   木琼扫了他一眼,“你确定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   墨允往下看,那边燥热的厨房中,炊烟迷离,有股甜腻的味道萦绕鼻尖,锅里熬煮着糖浆,旁边摆着用竹签串好的山楂。   厨房的门窗都紧闭了,不知道是不是把烟囱给堵了,这的烟子便越来越浓。   木琼一袭青衣,蹲在小灶边生火,由于烟雾迷蒙,导致墨允看了很久,才发现坐在椅子上的小孩。   他已经被烟熏得眼泪直流,不小心被呛到了,木琼使一个眼刀甩过来,让他不得不把咳嗽吞回肚里。   这里的记忆有些古怪,里面的人很久才会动一下。   像是记忆的主人记不清这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又迫切的希望了解这段记忆,于是只能一点点的去挤,试图将这段尘封的记忆挤出来。   所以,才导致这段记忆除了流动的烟雾,那两个人几乎没这么动过。   厢房内,叶黎川看着手上那袋糖,抿了抿嘴问:“你之前去厨房,是为了这个?”   木琼依旧站在门边,背着光轻笑,“是啊,本来带了尘儿,想让他帮我试试味道,结果你倒是急,把门撞开了就把他带走了。”   话音刚落,墨允就看到底下烟雾弥漫的厨房中,木琼从小灶边站起来,步履缓慢地走向小孩,手中拿了柄长勺,勺里还有焦黄的糖浆,盛满了,她每走一步,地上便会滴落几滴焦糖,甜腻粘稠。   走到小孩面前,便将那盛了糖浆的长勺递到他面前,勺子底部凝了滴化开的糖,滴到了小孩放在膝盖上的手上,那样滚烫的温度滴在细皮嫩肉上,铁定会烫伤。   孩子感觉到了疼,那只手立马往回缩,用衣摆擦干净上面的糖浆,却还是疼得眼眶通红。   木琼将冒着热气的长勺递到他的眼前,“帮娘亲试试。”   小孩颤巍巍地抬起头,“可是,好烫的。”   木琼皱了皱眉,忽然看向一旁的砧板,走过去,拿起上面用竹签串好的山楂,将长勺里的糖浆一股脑地浇上去,也不顾留得满地都是,等糖浆凝固成糖衣,她就将那串新做好的糖葫芦递给小孩。   “现在不烫了,吃吧。”   小孩很怕她,这时却也很听话地服从她的命令,用烫伤的手接过来,咬了一口。   木琼似乎很急,催促着,“快点吃!”   烟雾弥漫着,模糊了女子的面容,但她的声音依旧如往日,对着小孩仍然是掺和着冷淡与绝情。   小孩被她吓着了,只能狼吞虎咽地将糖葫芦吃完,鼓着腮帮子咀嚼。   木琼见他吃完了,脸色才缓和一些,然后蹲下来,将他手上的烫伤处理好,语气难得温和,“娘亲也是为尘儿好。”   厨房的门突然被撞开,如木琼所说,叶黎川闯了进来,担忧的找到坐在椅子上的小孩,松了口气,将他抱走。   而从这时开始,记忆中只要木琼带了糖,回忆的场景便会断层。如现在一样,上面的那一层记忆是安宁美好的,下面的那一层就总在厨房重复着那段回忆。   而重复的那段回忆总有些细节不一样,比如不知是哪次,墨允看到了朦胧的烟雾间,木琼制作糖浆的方法。   俨然与叶无尘那是在厨房制作糖浆的方法有九成相似。   不知又凭空窜出来哪段记忆,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在繁华的夜市街道上,叶黎川抱着小孩,给他买了个兔子花灯,上方牵了绳,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将整个街道照得犹如白昼。   就这么缓步走着。   木琼白衣青罗裙,披了件大麾,衣摆晕染了靛蓝水墨,加之上方花灯灯光暖黄,竟生生将这平生带了三分冷傲的人照的有些柔和。   她忽然道:“我带尘儿去另一边玩吧。”   叶黎川愣了愣,还是说:“一起吧。”   “川,你在瞎担心什么?”木琼失笑,拍拍他的肩,“你护尘儿护得那么好,我也想清了,何至于这么防着我?”   又走了一段时间,小孩嘴里塞了不少点心,黛紫的眸子看周围的景象总有些暗淡,只跟自己的小点心较劲。   “川,我也想好好爱尘儿,给我一个机会吧。”   叶黎川一顿,默不作声地将手指压在小孩后颈处,停了一会儿,又对小孩道:“那尘儿先与娘亲去玩,好吗?” 第193章 魂魄   长街上,万家灯火通明,已是秋季寒凉,人们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厚重。   小孩手里的兔子花灯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只见得上头有朱砂刻画的眼珠在灯火的照耀下依旧炽热。   女子将他抱在怀里,在一小摊前停下,买了把雕刻的精致的刀具塞给小孩,嘴里哼着清幽的调子。   小孩没听过木琼唱歌,若放在往日,他定是乐意去仔细听女子哼唱的是什么曲子的,但现在,小孩揣着怀里那把刀不知所措,见着光滑的刀面上倒出自己的影子,神情有些呆。   木琼忽然掐了掐他的脸,动作很轻,嘴里哼唱的调子停止,“你爹还是不放心我。”   小孩不敢看刀,动作小心的趴在她肩上,目光透过人头攒动的人群,忽然对着一个地方笑弯了眼。   墨允刚好对上这笑容,心神微颤,而后回头,见着跟在后面的叶黎川。   男人隔得有些远,但衣着华贵,在人群中总那么显眼,如今瞧见小孩的笑脸,忽地歪头,回以一个慈和的笑。   木琼大概知道叶黎川在后面跟着,也没什么过激的动作,只是抱着小孩在街上走,神情平淡的穿过人群,犹如闲庭信步。   小孩手上提着的那盏已经熄灭的兔子花灯被她丢弃,只让他小心翼翼地揣着一把刀。   “娘亲做的糖葫芦好吃吗?”   一听这问话,小孩连说话都结巴了,“好,好吃的。”   墨允下意识环顾四周,想去看看这记忆会不会哪有断层,结果仍然是人声鼎沸,只有看不清五官的人群。   “好吃就行,那可是娘亲用心做的。”   “谢谢,娘亲……”   孩子抓着刀具的木柄,不敢去碰冰凉的白刃,干巴巴地道了声谢。   木琼轻笑着,又缓缓开口,“其实,我也不是讨厌你,主要是觉得你与我不像,接受不来。”   “……”小孩垂下眼睫毛,不敢接话。   “可惜他将你保护的好,我也没辙——”木琼将小孩往上搂了搂,忽然对上他的眼睛,眼眸微弯。   那双黑沉的眼睛又入深渊,里头忽然窜出一丝青光,像是有什么可怕的力量逼的小孩紧闭双眼,半响不敢睁开。   “那尘儿自己去死好不好?”   小孩蓦地睁眼,黛紫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些许惊惧,手里抓着的那把刀也不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白刃反射着周围的光。   他低头去看,眼睛像是被刀具上反射的光刺到了,缩了缩脖子,想挣扎出女子的怀抱,却没那个力气。   木琼将他压在怀中,又温柔轻语,“娘亲跟尘儿开玩笑的,等过几天,娘亲再给你做糖葫芦好不好?”   她的声音出奇的温和,让小孩听着却觉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还小心翼翼地乖乖点头,再不敢说话。   长街上的灯光忽然灭了,所有璀璨如星辰的花灯尽数熄灭,鼎沸人声逐渐飘忽,夜幕上那仿佛流淌的星河也暗下来,归拢于黑暗。   突然,在这黑暗中又响起人群各自的交谈声,一点点扩大,持续扩大着,从细微到沸腾,从虚无到充满世界,好像凭着这样,就能不去听女子的话。   几段犹如尖刺的声音淌过,仿佛要刺穿耳膜,大概是记忆的主人不想面对的,却逼迫着自己去面对的记忆。   “尘儿,你就应了娘亲吧,你死了,对谁都好。”   “你本来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你的血骨,皮肉,甚至连灵魂都是脏的。”   在那对犹如天地崩裂的杂乱音色中,墨允听到这样几句冰冷刺骨的话,可他也被黑暗包裹,在深渊中踟蹰,找寻。   在幽闭中呆惯的人,是会被光烫到的。   因此看到冗长的黑暗中忽有一丝光芒,墨允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然后才缓缓睁开,去看重新展现出来的记忆场景。   是叶府的庭院中,碎了一地的糖,只是记忆又出现了断层,往下看,是没有雾气蒸腾的庖厨,弥漫着甜腻的味道。   木琼在为她的糖浆忙碌,衣袂翻飞,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周身还萦绕着淡青色的灵力,突然往糖浆里滴了血,搅匀了,又哼唱曲调似的,给糖浆施咒。   可惜她念的咒听不真切,费尽了心思去听,也没听个明白。   “嗯……”木琼忽然转身,一身青衣犹如高岭寒松,走得端正,嗓音里却有冰碴子似的,“最后一次了,尘儿乖,把这糖葫芦吃了。”   小孩抬起头,看女子的表情略显害怕,声音颤抖的吐出两个字,“有血。”   他看到木琼往糖浆里头滴血了,于是看着那串红润的糖葫芦,竟觉得像是用血凝成的。   不吃?”木琼的目光慢慢斜到他身上,自带威严。   小孩被她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去接过那串糖葫芦,眼眶里水光盘绕,又死死憋着,最后是哽咽着轻语,“我想要阿爹……”   木琼看着他,突然把糖葫芦塞到他嘴里,“吃完,我就带你去找他。”   被强硬的塞完那串糖葫芦,小孩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满脸都是泪痕。   这时,木琼才算高兴了,头一次发自内心的展露笑颜,“不过到时候,你也不能算是他儿子了,到时候,川也不会要你了吧。”   低声的呜咽从庖厨的那段记忆传来,叶府的庭院又传来一声饱含的怒气着问话。   “你封了他的魂魄?”   叶黎川五指收紧,隐怒的眉眼紧紧盯着对面的木琼。   墨允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呆住,然后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小孩的身影。   若三魂七魄全被封印,那将是无感之人,对世界万物不抱念想,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生而为谁。   他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在哪,像傀儡,却又比傀儡差一万倍。   至少傀儡还能被操控,而被封了魂魄的人能看到的只有生死,可是,他既然对世界毫无念想,又怎么会想着存活呢?   所以这段回忆中没有小孩的身影,他只能用眼睛把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甚至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川,这样他就不能算作是我们的孩子了,你看他,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没必要带着这样一个累赘回主神空间。”   木琼忽然指了一个方向,纤细的手指指着庭院中那碎了一地的糖。   墨允便走过去,蹲在那焦黄的碎糖渣旁边,想着他的师尊会站在糖的哪一边。   他不仅看不到,连碰都无法碰,只能用尽心思去猜,或许也能把心中的暴躁压下来。   “木琼!你够了。”   叶黎川隐怒不发,目光犹如出匣寒剑,直直的扫过木琼,然后闭了闭眼,“你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一丝痛楚闪过,然后轻抿着嘴,“你在位面呆了这么久,早该回去了。”   “你赶我走?”木琼对上他的目光,神情不解,“为什么赶我走,不是说好一起回空间吗?”   她看向墨允的旁边,眼神极其厌恶,“因为他?你可想清楚了,他现在可是无魂之人……”   “那也是我儿子。”   叶黎川打断她的话,看她的眼神再也不是之前的温淡,而是夹着满满的无力。   他抬步走到糖渣旁边,已不顾身后的女子,忽然牵住了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小孩好像才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墨允的旁边,慢慢显现出一个人来。   小孩穿着蓬松绵软的衣袍,将他称得尤为可爱,可惜眼神空洞,瞳孔成了深黑,正歪着头,不解的望着牵住自己的这个人。   叶黎川大概是被他的眼神刺痛了,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才蹲下身,将他抱在怀里。   “是阿爹没保护好你。”   可这语气对身后的女子却突然变了,有些冷,“我也不想伤你,就自己回去吧。”   “叶黎川!”   叶黎川侧头,紫眸中似有电光闪过,想追上来的女子就顿在原地,四肢无法动弹,胸膛起伏的厉害,“你为了这小杂种跟我动手?”   听到她的骂声,叶黎川把小孩往自己怀里压了压,然后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了嘴。   他知道说不通。   “五日内,你若不自己离开,会有执行者来收你。”   墨允的目光放在小孩身上,没移开,静静等待着回忆场景的转换。   又是一堆不流畅的记忆从眼前划过,见了雪景,到了春桃绽开,满目绯红,万物翻篇。   好像已经不是叶府了,是在哪个山庄。   可听到的那句话还那么绝望。   “娘亲要我死……”   稚子的目光是空洞的,一片虚无,定定地看向远方,他手中抓了把沾血的刀,脖子下有一道细小的伤,刺目的红色从里面淌出来。   “娘亲说我不听话……娘亲说尘儿不该活在这世上,娘亲不喜欢我。”   他机械地吐出这些字眼,目光空洞无神,恐惧在吞噬他,在把他推往万劫不复的深渊。   往日的一幕幕从眼前划过,他脸色煞白,嘴唇张合,深黑的眼眸愈发呆滞,仿若黑云压城,令人窒息。   要说的话如梗在喉,他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咳出一口血,带出血沫。   “娘亲说尘儿不配。”   “她说,尘儿脏。”   他把女人说的话一字字重复出来,抓着匕首的手指越来越紧,语速越来越缓,像被逼到了绝境,每个字都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说吐出来的。   很难想象,一个稚子用着最平淡的声音重复着世间最恶毒的话。   是他的错。   他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是他不配。   他脏。   墨允蹲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又手忙脚乱的想帮他拭去眼泪,却怎样都徒劳无功,最后只能放缓了声音柔柔道:“别哭了好不好?”   这语气句子都是叶无尘平日里拿来哄他的,倒没想到如今会反过来。   小孩手里的刀是平日里削水果用的,镶嵌了金边,安了枚红宝石。   他拿在手里,呆滞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正当墨允以为他看到了自己时,他又忽然扭头,看向被洛竹匆忙找来的叶黎川,像找到了依靠,死死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庞躺下来,声音颤抖着问:“阿爹,我是不是不该活着?”   他问的绝望,好像只要叶黎川一个点头,他就能把刀毫不犹豫地送进心口。   叶黎川把他脸上的眼泪抹干净了,温声宽慰着,然后让他躺下,手背贴着他滚烫的额头,神情难以揣测。   又经过几段记忆,小孩基本每日都在发烧,突然在某段记忆中,视野中突然又闯入消失已久的青衣女子,她容貌有变,虽然面容皎好,但对比之前那副身体,便算得上是平平无奇了。   而她纵使换了副样子,小孩竟也能认得她出来,瑟瑟地问:“是,娘亲吗……?”   女子似乎没想到他会认出自己的身份,下意识皱紧了眉,却又刻不容缓地将他从床上拎起来,动作几乎是粗暴的。   墨允一个局外人都能察觉到她的杀意,更何况被她伤害这么久的小孩。   “啧……七魄的封印全给我解了……”   木琼面目狠戾,咬牙切齿的掐住小孩的脖子,单手将他抬到空中,小孩的脸都涨得通红。   可到底还是没让她得逞,叶黎川很快就赶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执行者。   他有些暴怒,“你们执行者是干什么的!划入黑名单的人也敢放进来?!”   执行者在工作上出了差漏也不敢反驳,只低低地回应:“抱歉,她……”   叶黎川懒得听执行者解释了,闪身到达木琼面前,一个手刀砍向她掐着小孩脖子的那只手,将几乎晕厥的小孩抱入怀中。   再见故人,心中难免酸涩。   木琼先是呆愣,然后冷笑一声,“原来你把我划入黑名单了,怪不得修真位面我怎么也进不来。”   之后的一切突然卡壳,大概是记忆的主人不想再往下回顾,叶黎川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那个快要晕厥的小孩睁开眼,从叶黎川怀中跳下来,然后摸了摸脖子上的一圈掐痕,长叹了口气。   他盘腿坐在一切都在消散的场景中,皱眉思索着什么,于是整个人都凝固在那,一动不动,宛若雕像。   记忆中的画面变成粉末,在他身后逐渐消弥,在这场非常飞尘扑朔中,他一直没有动静,自顾自的想着自己的事。   最后这变成了灰白,空荡荡的地方仅他一人,墨允便在他旁边蹲下,想帮他脖子上的掐痕上药,想抚平他眉心的皱纹。   但动作都那么小心了,还是没碰到这个个人。   小孩却突然看过来,深黑的眼睛盯着他,小脸一皱。   “你什么玩意儿?” 第194章 孤舟   禁闭幽荡的空间内,叶无尘认出来这人是谁了,双目睁大,腾地站起来,躲鬼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墨允……怎么在这?   不不不,他给自己下的术法明明是禁止外来人进入的,所以这是个什么东西?   叶无尘慌了。   难道是术法出了差错把他臆想的东西给整出来了——不对,他为什么会臆想个墨允出来啊?   墨允看到的是略显呆滞的白面团子。   他顿了顿,张嘴欲言,然而,叶无尘又忽然走过来,伸手去碰他,结果扑了个空,啥也没碰到。   白面团子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猛地,他又睁大了眼睛去看墨允,两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现在还是幼童的身体,手掌白嫩稚小,放在面前,总让人忍不住去捉的心思。   可那双手的主人算是凶狠残暴,劈头盖脸的往他身上一顿扒拉,但总是劈了空气,墨允半点感觉都没有。   叶无尘胡乱往他身上挥了几掌,依旧什么也碰不到,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都急出雾气来了。   他大概是想把墨允这个人挥散,但怎样也无法阻止他的存在,最后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去看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回忆。   而在查探了几圈后发现这确确实实是自己造出来的回忆,那白面团子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眼神古怪的盯着墨允,脸色有些差。   “也没有……”只见那人忽然蹲下来,死死皱着眉,低声把那句话说完,嫩稚的嗓音莫名哽咽,“也没有这么喜欢你吧?”   就像脱离世俗的人突然回了红尘,总觉得满身不自在。与那些东西脱轨的久了,孑然一身惯了,就总忘了去查探那颗心,看看里头的深红,为谁跳动。   这是他的回忆,是他给自己造的梦,他把自己困在这里,在崩溃到极致的时候清醒,又在清醒的时候回顾,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就再来一遍。   已经不知道多少遍了。   钻研出来的术法还只是一个半成品,他苏醒的时间点非自己所能控制,但清醒时想做的事,用用心还是能做到的。   他是该想重来一遍的,可怎会碰见了墨允?   他这个时候是想见墨允的吗?   孤舟独行惯了,就学不会依赖。   浪打过来,总闷声不吭的扛下,没人告诉他可以依赖,他也懒得仔细去品读这两个字,而当舟渡人,却不学自通。   都在波涛暗流上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怎么为人渡过这片灾。   可是标杆怎么能倒,习惯了如沐春风的待人,就很难把心底的苦翻出来供人赏阅。   他既要护着墨允,又怎敢渴望依靠。   墨允还没琢磨过来他怎么有了哭腔,就见对方抬眸,一双水灵的眼睛雾气弥漫,看他的眼神却极为凶狠,但是要将目光化成刀刃兵器,将他这个人驱逐出自己的领地。   “师尊……”   “你还会说话?!!!”   叶无尘被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惊呆了。   墨允哽住,没说完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憋得慌。   最终还是开了口,“脖子还疼吗?要不上药?”   可这话说出来好像也不经大脑思考,这里是梦,上了药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两人还碰不到。   可尽管如此,墨允的目光仍然放在那被掐红的脖颈上,赤红的眸子掀起微小的波澜。   叶无尘直愣愣的看着他,然后垂下头,手指点了点脖子,上头的掐痕就消失了。   他觉得他臆想出来的东西有点高级,还会关心人。   不对——如果不是自己想让墨允怎么说,那这个东西也不会这么做的吧。   叶无尘的大脑瞬间当机。   “师尊,回神啦。”   墨允在他面前看他,忽然开口,突兀的声音直接将叶无尘吓得往后跌。   “你,你……”叶无尘看着面前这个东西,有点不知所措。   “嗯?”墨允笑眯眯的,知道他现在应该脱离了回忆,正想着怎么蒙混过关,好让叶无尘发现他擅自闯进来之后不那么生气。   他还想着,最好能套出一些话,问问叶无尘为什么把自己困在这。   但叶无尘却突然不说话了,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好像只要这样,就能用这张小孩子的脸把他吓跑。   墨允看着这憨态可掬的的团子,想去碰,却怎么也碰不到,只能扯开话题,缓解一下心中的焦躁。   “师尊怎么看我这么久?”   叶无尘回神,恶狠狠道:“我看你什么时候消失!”   他就不信他真有这么想见墨允。   于是两人对视了许久。   叶无尘:“……”   墨允:“师尊?”   叶无尘郁闷到自闭。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这个擅自闯进视线的东西,坐在那那么一小只团子,明明嫩稚得不行,却莫名的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些沧桑。   他就造个梦查个糖葫芦的做法怎么还把这小兔崽子给造出来了?   就算……就算要沦陷也不能沦陷的这么快吧?   叶无尘想着想着,又偷瞄了眼墨允,看完一眼又立马回头,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极了偷腥的动物,还是个喜欢掩耳盗铃的。   很快,他又重新站起来,对着墨允踢了几脚,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东西踹走,可惜并没有,而后对上墨允戏谑的目光时,他差点没把自己气死。   “弄不掉……”他得出这个结论,又找了个更远的地方坐着,把自己团的更小。   只看背影都觉得他郁闷得不行。   他刚从那段回忆中脱身,情绪本来就很压抑,如今又因为这个弄不掉的墨允郁闷到自闭,随便往那儿一坐就是低气压盘绕。   偶尔回头看一眼貌似想走过来的墨允,又撒腿跑到另一个地方坐着,但他往哪儿走墨允都会追上来,次数多了,他也就被气哭了。   坐在那儿小声抽泣着。   墨允倒真没想到自己不过走了几步就把人给逗哭了,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连忙走上去,可碰又碰不到,只能蹲在他前头口头安慰:“师尊别哭,脸都哭花了,不好看的……”   “我不要和你说话!”   这个臆想出来的鬼东西怎么还不滚?他就这么想在这个时候看到墨允吗?   叶无尘把额头靠在膝盖上,打死都不想承认这件事。   “师尊——”   “走开!”   “不走。”   叶无尘被这小破玩意儿气到了,抬起泛红的眼睛瞪他,“你走不走?”   墨允一顿,不由自主的凑上去,抬起手,虚捧着他的面颊,“乖,不哭。”   谁都碰不到谁,就凭那双眼睛看着,用极轻的动作护着,学着谁的语气哄着,也只能这样了。   “不哭好不好?”他问。   叶无尘对上他的眼睛,撞进那血红的眼里,默默把脑袋磕到膝盖上,抱紧了自己,“哦。”   这鬼东西绝对是嫌弃他哭的太丑了。   叶无尘到底不是个爱哭的,擦了擦眼泪把哽咽吞进喉咙里,就团在那一动不动。统共两份心思,一份琢磨回忆里的东西,一份想看怎么把这鬼东西弄掉。   一时间,灰白的空间便又安静下来,墨允看他把情绪收拾好了,想到这个人方才经历的那些,还是不怎么放心,蹭过去问:“师尊还好吗?”   叶无尘的思绪被打断,回瞪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忧色,又默默别过头,“我很好非常好,请你闭嘴谢谢。”   “……”   心里头仍然琢磨不清木琼口中念的那些咒,叶无尘便打算重来一次,于是闭了闭眼,周围的场景瞬间转换。   青天白日,又是热闹的街头巷口,身着布衣短打看不清五官的行人从身边路过,小巷口几位孩童嬉戏打闹,院墙内探出来的粉枝缤纷艳丽,桃花开的正盛。   又听到了卖伞女郎的歌声,婉转如黄鹂,虽不说字正腔圆,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正当叶无尘想走入场景时,身后的墨允却趁他还没有融入回忆,突兀的开口。   “师尊费尽心思把自己困在这干嘛?”   叶无尘顿住,乌漆的眼睛看过来,盯住他的脸,小脸皱成了一团,然后偏过头自言自语,“我应该不希望墨允知道这个吧?”   他肯定是不想让墨允知道这些的,那这个臆想出来的东西怎么会问这个?   他这么想着,又扭过头去再看了眼墨允,皱着眉,突然问:“我教过你识字吗?”   “没有。”那个人下意识回答。   叶无尘只教过他习武修炼,认字这种东西,一是有底子,二是年少时天天往藏书阁跑,认了些常规字,见到偏僻的才会去问叶无尘。   空气有那么一丝的凝滞。   叶无尘察觉到,这个墨允是真的。   这要真是他臆想出来的东西,那在他主导的空间内,在这种他心中已有答案的客观问题上,肯定是会顺着他的思维来,他觉得他教过墨允识字,那臆想出来的人就不会否定这个回答。   叶无尘转身,在那长街上停住了,然后抬腿跑过来,怒不可遏的想往他身上揍一拳,结果扑空,还差点摔倒。   又因为幼童的身体太矮,墨允就蹲下来笑眯眯的看他,这让叶仙师感觉到了极其大的鄙视。   又瞬间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叶无尘觉得自己作为师父的尊严可能没了。   叶仙师想宰了这个小兔崽子来挽留自己的尊严。   好不容易压下心底那些烦躁,他才盯着墨允,声如沉冰:“你怎么跑这来了?”   生气的白面团子眼睛睁圆,里头光影点点,咬着牙抿着嘴,但这动作却使他白胖的脸蛋更加圆润,像炸毛的奶猫,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墨允被逗笑了,“师尊反应的真慢,才知道是我啊?”   “……我问你怎么进来的!”   “那师尊把自己困在这干嘛?”墨允托腮瞧着他,赤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师尊跟我说了,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进来的。”   叶无尘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目的告诉他,沉默须臾,“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想查查自己是什么妖吗?”   “师尊觉得我会信吗?”   “你不信也得信。”叶无尘没好气的回答,不经意揉了揉眼睛,想看看上面有没有残留的眼泪,“我说了,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行吧,我呢,做了个梦,突然一下进来了。”墨允见叶无尘满脸不信,耸耸肩,学着他方才的语气,“这是事实,师尊不信也得信。”   叶无尘面无表情地将他盯住,突然抬手一划,光亮热闹的场景瞬间全黑。   墨允大概猜出来他要干什么了,笑道:“师尊出了这个地方,我要抓你岂不是更容易?”   其实回想叶无尘那些记忆,他靠猜也能猜出一点边来——断层的记忆总离不开木琼做的糖葫芦,再加上叶无尘之前在四季居古怪的举动,仔细琢磨一下就能知道答案了。   但怎么办呢,他就算猜出来了,也想从叶无尘嘴里撬出答案。   叶无尘总是什么都不说。   视野全黑,没有回应。   墨允在这驻足,忽然低声笑了笑,长叹道:“师尊,我很怕黑的,你知道的吧?”   那片漆黑又变成了之前那灰白的空间,徒留那么一点点光,低头往下看还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但叶无尘却不见踪影。   墨允咂咂嘴,“师尊躲在哪呢?又不出去,打算在这待一晚上啊?”   没人应他,他就地而坐,手指不经意敲着地面,开始隔空调戏,“师尊,你做过春梦吗?”   “师尊大概不知道春梦的意思,那我解释一下吧,就是那种……”   “你给我闭嘴!”这声音的来源找不到方向,墨允只好继续开口,“两个……”   “别说了,我在这儿!”   把人逗出声来了,墨允嘴角勾起得逞的弧度,起身朝那边走过去,找到在角落咬着指甲思考的叶无尘,“师尊不打算出去了?”   叶无尘抽了抽嘴角,没回答。   出去干嘛?出去被墨允拿绳子绑起来一顿逼问吗?   墨允在他旁边坐下,侧头看着他,轻哼了声,“师尊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点。”墨允盯着叶无尘的脸色,轻笑,“但我就是想,师尊再对我坦白一点就好了。”   不要你依赖,知道你不想依靠,那就坦白一点吧,对外设的防就别防着他了吧。   人生漫长,苦乐参杂,身边总要留个让人并肩的位置,怎么总一个人抗着。   选的路那么隐蔽,又总走那么快。   欺负谁呢。 第195章 天外来客   数九隆冬,东方既白。   四季居独立于繁华魔宫,在一派奢华中独享清闲。修竹蒙了冰霜,在风中瑟瑟。   叶无尘从床上坐起来,揉着晕胀的头,满脸无语。   他昨天本来好好的想查个糖葫芦,结果墨允这小崽子窜进他回忆里,他也不敢当着墨允的面进那些回忆,就在那个灰白色空间和小兔崽子对峙了一晚上。   叶无尘低着头,越想越气,眉心都皱出了深痕,最后烦躁的一掀被子想去找那小兔崽子打一架,却摸到床边有个什么东西。   他顿住,扭头往旁边看了眼,忽然以手加额,一时间不知该无语还是心疼。   墨允趴在床边,乌发拢在一旁,露出的半张侧脸略显苍白,柔密地睫羽垂下来,将眼中永远炽热的明火遮得严实,还在睡。   他只是趴在那,半分不逾矩的沉睡,身上也只披了件轻薄的外衫,颜色是特意学来的月白。   睡着的魔尊没有平日里的侵占性了,乖巧如至清峰上的少年,戳一下就会睁开惺忪的双眼,微湿且迷蒙的眼睛精准的找到来人,总能露出浸在糖水里的笑。   叶无尘没戳他,下了床才察觉到这人是跪坐在地上的,皱着眉将他抱到床上,压实了被角,钻研了一下墨允身上的温度。   他徒弟好像凉了。   突然得出这个结论的叶仙师一滞,开始为自家徒弟把脉,确认没死后才穿衣离开,途径那扇被下了各种阵法门时,停在原地。   上面的阵法结果没有任何损坏。   他在那扇门前站立片刻,目光扫过床上的墨允,略有思忖,随后踏门而出,顶着风霜进入竹林。   “师弟,上次那只灵鸟回来之后就一直郁郁不乐,我就换了一只。”   在兰阙亭收到信件,叶无尘的第一反应是去看那只羽毛鲜艳犹如孔雀的灵鸟,它正趾高气扬的望着外头的竹林,半个眼神都不屑给他。   叶无尘觉得这只灵鸟需要见证一下墨允的厨艺。   信上有说,藏书阁关于人妖混血的书籍很多,萧逸春上次送来的那些是他挑挑拣拣才挑出来的一些稍微独特的古籍,但仍然没有血缘会影响记忆的这种说法。   不过血缘倒是会影响丹田,萧逸春说这有可能是叶无尘从小天赋异禀的原因。   最后还有一句写的稍微潦草的话,“师弟抱歉,我还没将情况告诉陆长老。”   叶无尘下意识想到了陆逍,还以为他是去至清峰偷猫了,没怎么多想。   他回了信,把那只五彩斑斓的鸟弄走,在兰雀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开始瞎转悠。   出了四季居,他就在魔宫里头把自己转悠丢了。   再次迷路的叶无尘开始原地沉思。   本想敲一敲契约阵法,让墨允过来带一下路,却不经意看到了四季居的内景,他一顿,目光落在坐在床头的墨允身上。   他倒是醒了,指尖落了只小光球。   良久,叶无尘又突然把在世外桃源混吃混喝好多天的云尘弄了出来,坐上它的背飞入半空。   这偌大的魔宫本该是满目巍峨,却是在东边生出了修竹碧海,霜雪满地遮不住的挺拔。   此时已日出,金乌跃然天边,铺上一层光辉在四季居屋顶的雪色上,犹如繁华世景中落得静谧安宁。   叶无尘看了几眼,正想往那儿走,却接到一张传音符,连忙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到了日上三竿,墨允在四季居走了好几圈,找不到叶无尘,正想召出系统问一下情况,魔界的边缘就传来了些动静。   好像是,陆逍闯进来了。   心里头突然想到民间传的那些叶无尘与陆逍的话本子,墨允皱起了眉,一面想弄死这个人,一面又顾及叶无尘。   最后天秤还是倒向了叶无尘,墨允边打算前往魔界边境控控场,让那些魔兵不要下手太重。   黑骑围堵,在邪魔歪道的领地闯入一名正派剑修,本以为两三下就能了事,却没想到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天地之中,那人血染青衫,嗜血孤风出鞘,当着潇洒人间客,留着一身的锋芒。   陆逍把平日里用来嬉笑的折扇收了,拿出那把连自己都不愿意见的嗜血邪剑,踩在雪上,看一地鲜血,声沉如冰。   “叶无尘呢?”   叶无尘刚赶来就听到这样一句话,顿了顿,控制着云尘落到他跟前。   “我在这。”   陆逍还以为是哪个魔兵不要命的往自己身前凑,不耐烦的抬起眼皮,见到来人,神情稍愣,“叶兄,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叶无尘看着他满身的血腥,揉了揉眉心,“师兄没跟你说我来魔界这事的目的?”   围在周围的魔兵都是魔宫内受过魔尊恋爱脑荼毒的人,不敢靠近叶无尘,于是手握着兵器死死地瞪着他身旁的陆逍,准备等白衣男子一走,就大开杀戒。   陆逍似乎没听到叶无尘的话,将他上下左右看了看,松了口气,“没出什么事啊……”   “我当然没事。”叶无尘看着他脸上的小伤痕,伸手指了指,“倒是你,破相了吧。”   这话说到对方心坎上了,陆逍抹了把脸,沉默的看着手上的血腥,由于方才战况激烈,他也分不清那是谁的血,最后撇了撇嘴。   “还不是因为你,断骨边境那回你一走就是两百年,我一回来便听见门主说你去魔界了,我当时就想着你再来魔界一趟指不定要等个千八百年的才会回来,这不急着把你带回去吗?”   叶无尘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些,只是帮着他处理一下外露的伤,而后道:“断骨边境那回是意外,这次不会了。”   “不过——你不会现在才知道我来魔界了吧,凡界应该有传言的。”   陆逍疑惑地嗯了一声,回道:“最近去深山老林除了一女妖,那玩意儿缠了我几个月,结果就一回门派就听说你被魔尊抓了,这家伙给我气的!”   “什么妖怪能将你缠这么久。”叶无尘吐槽似的回复了一句,紧接着又道:“吃丹药吗?”   陆逍条件反射:“不不不我吃不下的!”   叶无尘笑了笑,看他那一身深深浅浅的伤,“要不先在这把伤养好?”   “啊?”陆逍愣住,紧接着皱起眉,“你不走吗?”   叶无尘刚想回答,身后就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隐杂怒火,“他不走。”   【接到一条攻略主角任务,请宿主放开抓住陆逍的手】   系统把这个纯属吃醋幼稚的不行的任务发布出来,然后坐等看戏。   叶无尘听到系统的声音,回头看了眼,只见围堵的魔兵纷纷让开一条道,又换了套回纹白衣的墨允款步走来,及地衣袍擦过地上的雪,以及血。   脑海中莫名窜出两个字。   仙帝。   那时战壕血迹斑驳,唯独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是刻意护着还是法力高强,尚且不知。   “师尊,昨天的事你还没给我个结果。”墨允阴着一张脸走过来,目光放在他搭在陆逍肩上的那只手上面,死皱眉头,“你怎么总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昨日的事不说……我就自己猜。可今日我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你连去哪里去做什么都懒得跟我说。”   他神情郁郁,把叶无尘拉回身边,赤色瞳眸里面流淌着滚烫的熔岩,声音放缓,压抑且酸涩,“师尊,你是觉得我不配知道吗?”   “还是说,又和玉露渐华府那次一样,你觉得危险的东西就不会告诉我?师尊……无尘,我们现在可不只是师徒。”   没想到他会突然叫自己的名字,叶无尘呆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那人又突然倾身,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压着底下的怒火,还能展现极尽的温柔。   “至少,让我陪着你一起走。”   “无尘。”在这一片狼藉中,他唤着那个干净的名字,轻声询问:“好吗?”   率领这支兵队的人见状,不由得单膝下跪,提醒,“尊上,陆逍此人……”   “我会解决,你们先退下。”   那人抬头,沉呤片刻,应下了。   铁蹄声逐渐远去,叶无尘正张嘴欲言,注意力就被陆逍牵走。   “叶兄,有纸笔吗?”陆逍将这两人的距离看在眼里,都忍不住手痒,跃跃欲试。   “……”   对外宣称把陆逍抓回了魔界,到了四季居,叶无尘开始帮陆逍辽伤,他不是药修,但世外桃源有许多丹药,全给他灌下去就是了。   “伤好了就回仙剑门吧。”他摸出一排丹药瓶子,放在床边挑挑拣拣,“我来魔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陆逍已经得知了大概经过,点了点头,“这,我也没仔细听门主的话,抱歉。”   叶无尘给他塞了枚丹药,将那些比较严重的伤包扎好,叹了口气,“你这回闹出来的动静有些大,回去的时候先别露面,就是说孤身闯入魔界,受了重伤,需要静养。”   “有必要吗?”靠在门边的墨允背光而立,头一次反驳叶无尘,看陆逍的脸色也有些不好,“反正外面的人有好多都说我没用,抓回来的叶仙师早就跑了,现在再抓一个陆逍让他毫发无伤跑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得到叶无尘投过来的目光,不满的哼哼。   叶无尘身上带的那些丹药都是极品,没一会儿陆逍身上没被魔气击中的伤就好了,可惜还有几道重伤需要调养些时日。   他拿着铜镜对照了一下自己的脸,见里面还是那张俊脸之后就放了心,去看叶无尘。   对方比起往日没什么变化,依旧举止淡然,处处彰显君子之风。   他忍不住张嘴,“叶兄,你看你和墨允都是真事儿了,怎么还不让我写啊?”   叶无尘抿着嘴,“你敢写我就剁了你。”   “……啧,真凶。”   陆逍环顾四周,扫了眼站在门边的墨允,“那我在这住下?”   “嗯,先把伤养好。”   “不行!”   墨允现在难受的要命,木琼那些事他还顺过气来,又从天而降跑过来一个陆逍。   在他给叶无尘弄的地方住下,不可能!   叶无尘回头看他,别过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四季居一间主卧两个偏房,你晚上又跟我睡,陆长老不在这难道去魔宫,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我送他回凡界。”墨允走过来,表情有些凶,“本尊亲自护送他去凡界!”   陆逍抽了抽嘴角,这吃醋怎么还吃他身上来了?   再看叶无尘,对方表情淡淡的,像是没什么异议,却强硬地抓着墨允的手把他带走了。   陆逍等两个人离开后,偷偷摸摸在房内找起了纸笔。   这些不写下来实在是亏大发了。   茫茫雪地中,墨允拽一直带着自己往前走的人拽回来,又紧拧着眉头充了个御寒结界在周围,这才缓缓开口:“师尊带我出来干嘛?”   “喝西北风。”   墨允一顿,“师尊认真的?”   “嗯。”   “你又说笑。”   “也没见你笑啊。”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阖了阖眸子,走进竹林深处,“我还有些事跟陆逍说。”   【攻略主角任务——】   没等系统说完,叶无尘就无奈的把墨允牵到身边,带进了兰阙亭。   墨允坐在长椅上,抓着他的手,表情如狼似虎,就差上去咬一嘴了。   可盯着对方片刻,发现他完全无动于衷,墨允使劲皱眉,然后蹭过去靠在他颈肩,吮吸他身上淡淡的竹香,却有些委屈,“师尊是不是觉得告诉我没用才不告诉我的。”   “不是。”叶无尘叹着气,独自回忆着这些天的事,一时间又没了动静。   墨允的脸色只有那么难看了。   他就是想,想博得一个站在叶无尘身边的权利而已,实不实力的无所谓,主要是想叶无尘敞开心扉而已。   他都不吃醋了,他只想叶无尘别藏着掖着。   其实他想过,若他不是主神,若他的力量不足以抗衡天地,若他只拘泥于这个位面,那他根本无法真正靠近叶无尘。   就像六年前仙剑门结果重重,若他只是刚当上魔尊的少年,那将会连叶无尘的面的见不到,更何况让他别忘记他。   就算见到了人也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若无系统相助他也不一定能把人带回魔界,叶无尘太难接近了——   神的孩子,受了太多凡间苦,就不想牵连他人,宁愿自己扛。   但他看着,怕神的孩子累了,心疼的要命。   “师尊……”墨允到底忍不住心中那邪火,忽然凑近他的嘴唇,几乎是贴着轻声言语,“你确定不告诉我吗?”   叶无尘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捡起那些回忆的片段,叹了口气。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叶无尘轻抿着嘴,说的话突兀了些,声音也轻,“墨允,我爱你。”   他睫羽微垂,总是温沉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出。   “也很想爱你。” 第196章 你徒弟真贤惠   “就这么想知道?”冬风袭来,卷过发梢,叶无尘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墨允,那双赤红的眼中总那么滚烫,将灼热的魂灵锁在里面,总烫的人心中一紧。   叶无尘阖上眸子,直接靠在兰阙亭的凭栏上,“让我想想。”   他自己都还没接受过来呢,要让这崽子知道了指不定哭成什么狗样。   但其实要真到了全忘了那天,这崽子不还得哭?   叶无尘想着,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透露一些,让墨允先哭个天昏地暗。   二是实在没办法了记忆全失之后,淡定的看墨允哭完,然后又被貌似偶尔会被心魔控制的墨允怀疑他移情别恋,这崽子在那种情况下也不知道能干出些啥。   叶无尘不再往下想了。   但墨允从大主神口中知道这些的时候要多淡定有多淡定,除了表情有些凝固之外,没有任何异样,甚至立马给出了计划方案,着手就开始执行。   他那时想,该他给师尊带路了。   让这个以万物脱轨的明珠重回世间。   不是将神明拉下神坛,而是带他去找原有的东西。   墨允比任何人想的都沉稳。   叶无尘也比谁都心疼墨允。   一个跨越时间长河,翻过两世红尘,爱得太久,就习惯了为对方克制那颗疯狂的心,纵使心魔难压,也乐意去找寻方法。   一个发现的太晚,想弥补的太多,爱得太重,便总不愿让他去接触,扛就扛了,反正自己也经历了这么多,无所谓这点事。   可谁也不需要谁护着,只是那一份埋在心底或表露于外的爱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总是考虑着对方——   这边总想让人敞开心扉,别活得那么累,那边又捂紧了心底的疤,怕吓到人。   矛盾且要命。   墨允看着那个当着自己的面闭目养神的男人,俯身凑近去,盯住他微颤的睫毛,最终沉默地坐到一旁,压下眼底的暴虐。   “那我再等师尊想一下。”   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他,再等一等又有何妨。   可他也不过只是想要一个叶无尘对他的认可罢了。   兰阙亭安静下来。   因为撑开了御寒结界,所以并不觉得冷,陷入万物寂寥,静若无人。   听闻魔宫的花草树木万年不败,无论隆冬酷暑,总见得繁花簇簇,树植青绿,比如那日入冬,叶无尘却还能见到浴池飘着绯舟似的桃花花瓣。   魔修大都偏执,不怎么遵从万物生长法则,喜欢的就要留下来,无论他属不属于这个地方,就是打破了万物平衡也要拿到手。   这边,墨允见叶无尘迟迟没有开口,不由得皱起眉,然后抓住他放在长椅上的手,百无聊赖地捏他的手指尖,自己在那玩得起劲。   他歪头看了眼墨允,淡定地抽回手,继续沉吟着,墨允看了眼他收回去的时候,玩起了自家师尊的头发。   叶无尘:“……”   这什么小破崽子。   其实心里头还想再拖几天再告诉他。   拖多久?   看看他能撑多久吧。   孤舟在海里漂泊,远处翻来不可逆转的巨浪,还是试图在已知的结局里寻找未知的变数,非要撑到面目全非才肯罢休。   墨允把他的鬓发绕成了小辫,沉思片刻,又拆了顶上的发冠,继续绕。   他忽然道:“师尊再不说我就给你编一头小辫子。”   叶无尘只觉得这孩子连发泄怒气都发泄的那么清奇。   把思绪放在那段回忆中沉思,始终琢磨着木琼在庖厨念的那些咒,可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就算能照葫芦画瓢似的念出来,那效果也不一样。   他爹娘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掌握的线索太局限了。   还是有很大可能会忘啊。   叶无尘刚想看一眼墨允,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自己身后,在长椅凭栏后头给他绾发。   莫名想到了往日他用藤条编的那些兔子,要他说,这崽子如果不当修士,绝对是民间的一个手艺者。   然后会因为血缘被魔界抓走。   又因为自己的想法停滞住的叶无尘关闭了思想的闸门,还是打算多少给这孩子透露一点情况。   毕竟他自己也快要穷途末路了。   “我会忘。”三个字从嘴中吐出,多少还是有些艰难的,主要是怕身后那玩意儿突然哭出来,说完了,又怕自己没表达清楚意思,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可能会忘了你。”   “嗯。”墨允沉迷于给他编辫子。   叶无尘顿了顿,去看他,“你要哭吗?”   他突然抬头,墨允未来的及反应,没什么防备的就撞进那双漆黑的瞳孔里,脑海中呈现的却是那蒙着泪光的紫眸。   不经意把他的头扶正,手指绕进发丝,“师尊都愿意告诉我了,我哭什么?”   高兴还来不及。   叶无尘没跟上他的思路,而是抓着自己的衣袍,沉思片刻,“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墨允直接绕过他这个问题,“我还想知道,师尊之前为什么瞒着我,若我不来问,师尊还打算瞒我多久?”   “怕你难受。”叶无尘把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给他,而后低了低头,回答第二个问题:“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能瞒多久,本来是想着自己解决,但希望渺茫,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打算告诉墨允。   忽然飘来一片枯黄的竹叶,好巧不巧落在叶无尘肩头,墨允拨开了,半晌没动静。   细滑的发丝犹如泼墨,淌在指尖就像碰着云雾,又轻又软,从发根顺到发尾,每一寸都是冷的。   将那因为赌气而诞生的辫子拆开,换了种手法,继续沉溺。   叶无尘怕自己一站起来这崽子就把自己头发给薅秃了,愣是没敢起身,在世外桃源找了本书漫不经心的看着,其实脑袋里,一直思索着墨允这些天的行为。   感觉这孩子知道的还挺多。   正是越想越古怪的时候,墨允就忽然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师尊不说,我更难受。”   墨允的手肘弯曲在平栏上,歪头靠近了,血眸渐深,声音略沉,可语气却那样小心,那样温和。   “你看你啊,什么都不愿意说,万一哪天把自己憋坏了怎么办?”   他说到此处,眨了眨眼,浅笑道:“师尊,墨允他不是只会哭。”   叶无尘稍愣,在那双滟敛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明明该是双杀伐外露的眸子,在此时却显得那么清澈,像少年。   张了张嘴,却没吐出半个字来。   该说什么?   不知道了。   他不说,墨允就得了机会,但思忖良久,却也只是闭了眼,轻轻吻上去。   过程不长,很轻很缓,却承载了那么沉重的爱意。   等结束后,墨允再去看他,从那向来温文儒雅的表象中瞧见了一丝无措,不是呆木,亦不是习惯,是手足无措。   歪了歪头问:“师尊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应该在哭啊?”   “啊?嗯……”叶无尘稍稍点头。   事实上,他连哄人的话都想出来了。   墨允觉得自己这形象可谓是深入人心。   他笑了笑,继续去捣鼓叶无尘的头发,也没给自己解释什么,只是放轻了声音道:“师尊别担心,就算忘了,我也会帮你找回来的。”   心中那些情绪到底是压下来了,面对这个光风霁月的人,总是看着就心疼了,哪舍得真的狠了心去欺负他。   从他身上学来的那点温文,不就该落在他身上吗?   四季居内,换了身衣裳的陆逍找到了纸笔,研了墨,执笔行书。   墨点滴在洁白的宣纸上,他停住,垂下眼眸,羊毫毛压在纸上,画了一竖一横,动作便又停下了。   忽然放了笔,陆逍又在屋子里头转了一圈,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开始沉思。   叶兄天天防着谁呢,自己家里的门都设了好几道阵法。   陆逍走上前去,钻研了一下,开启原地沉思模式,然后召出孤风,想着跟这门打一架。   什么玩意儿啊?设这么有攻击力的结界做什么?方便练武?   正当他想试试这阵法的结实度时,叶无尘就把他押回了床上,没收了他的孤风。   “你想对我的门做什么?”   “叶兄,你……你什么时候这么细致了?”   两人的话同时响起,陆逍的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叶无尘则抓着对方的孤风,狐疑的盯着他。   “什么细致?”   陆逍坐在床上,用手揪住他的发丝,“就叶兄你这头发,怎么打扮的这么漂亮?”   闻言,叶无尘挠了挠头,手指碰到上头的饰品,刚摸索了一遍便知道它样式复杂,叶无尘停了一下,坐到旁边去拆头发,拆下来一些精细的饰品,更为沉默。   他就说今天的头发怎么有点重呢?   “哎,别拆啊,就这么放着多好看。”   “我又不是首饰盒,脑袋上带那么多金属玩意儿干嘛。”   陆逍一挑眉,“不多啊,你这也就四五个,想当年我见着一女子,在头上顶了许多件金银珠宝,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财万贯似的。”   叶无尘看着拆下来的那些东西,忽地抬眸,“女子?”   陆逍点点头,“是啊……呃,叶兄,我不是说你,不是,就这个吧,你带的这些都是男子发饰……与那些不一样。”   叶无尘哦了一声,“所以你刚刚想对我的门做什么?”   “我想跟它打架。”陆逍一下嘴瓢就说出来了。   于是叶无尘看他的眼神很古怪,又皱眉沉吟,最后得出一结论来,“你是不是被那些魔兵伤了脑子?”   伤了脑子的陆逍撇嘴,把门上那阵法的事说了出来,绞着自己的头发丝,双腿交叠,轻晃着。   “防谁呢?叶兄。”   叶无尘听了他的话,径直走到门前,伸手去碰着门柄,一碰到就迎面袭来,一阵强大的气浪,化作刀刃切断了几缕发丝,却没伤及皮肉,这攻击只是虚张声势。   那问题又回来了,墨允昨日到底是怎么来到他房中?   陆逍见这攻击只是内荏色厉,并不起什么作用,不由得起了好奇心,他跳下床走至叶无尘身边,端详的那扇攻击过后平静无波的门。   “叶兄,这阵法是不是叫做纸老虎?”   叶无尘答:“没取名,要这么叫也行。”   “嗯?”陆逍歪了歪头,“为什么没取名——难不成是你创的阵法?”   “嗯,这攻击是假的,用来吓人,要解开的话得花些力气,没个一天两日的弄不开。”叶无尘敲着下巴想了想,继续补充,“若是解阵法的期间灵力疏导弄错了地方,还得重来一遍。”   这完全就是用来防墨允的,结果还是被他逃了进来。   阵法却没半点差错。   叶无尘站在原地,低头沉思着,白衣胜雪,孑然出尘,站那儿便是风景,如果他不突然撞门的话。   陆逍看他这动作看得一愣一愣,本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去拍了拍他的肩,然后余光又扫到桌上的笔墨纸砚,立马溜了过去把那些东西收回自己的储物戒,这才松了口气。   嗯,这样叶兄就发现不了他写话本了。   叶无尘动了动手指,撑着那扇门重新站好,默然问系统,“你是不是和……墨允是你弄进来的吗?”   系统没有回答,脑海里一片空荡。   他长叹了口气,看到那边贼眉鼠眼的陆逍,心中虽有好奇,却没多问,只是道:“你伤还没好,先到床上休息吧。”   陆逍连忙摇头,“我很好!”   他站在桌前,不知为何绷得很紧,眼神虚晃,也不知往哪看。   叶无尘的目光往下挪了几寸,莫名其妙的走过去,“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血都渗出来了。”   陆逍将他想的与自己所担忧的完全不在同一件事上,心有余悸的点头,摸了摸戴在食指上的储物戒,顺着他的意思坐到床边,靠在床头。   喉结滚动,由于极度心虚,导致他开始没话找话,“叶兄,你咋这么会疗伤呢?”   “我只会喂丹药,不会疗伤。”   “咳,那墨允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哦,他是魔尊来着。”   “到饭点了,在厨房。”   陆逍忽然闭上了嘴巴,许久才开口赞扬,“你徒弟真贤惠。”   “……”叶无尘直接跳过他这句话,阖了阖眸子,忽然开口:“等陆长老伤好了,能否帮我个忙?” 第197章 随你怎么折腾   陆逍在床上躺了一天,唉声叹气的,仿佛身子半截入了黄土,明天就要封棺立碑。   他扭头望着在桌前坐了一下午的叶无尘,几个时辰了,那人就没动过,低垂着眉眼,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指。   脸上落着暖和的光影,将他的侧脸照的立体。   陆逍想了一会儿,开口发问:“叶兄,你何时回门派?”   叶无尘好似没听见,只缓缓动了动睫毛,停了一下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我说,你何时回门派?”陆逍用手指碰着身上的伤,明明灭灭的烛火下,他的表情有些难以叵测,“到底正邪两道,你一个正派修士独自在这魔界,还是不妥。再加之魔界灵力稀薄,你丹田又有旧伤,要是在这养坏了可怎么办?”   他难得正经,说话时眉宇严肃,乌眉轻拧,那张看上去总觉得年轻的脸也带上几分成熟。   陆逍又忽然啧了一声,“其实你们俩两情相悦这事吧,我没什么异议……只是,墨允他是魔修,你与他之间到底还是有鸿沟的。”   “况且魔修生性凶残,——”陆逍刚说到这儿,四季居某个角落就传来一阵声响,大概是身处魔界的缘故,他下意识露出些警觉。   隔间的门被打开了,墨允探出半个头来,眼睛精准的找到叶无尘,一步一趋的走到他跟前,扯了扯他的衣袍,“师尊,方才不是故意的……”   他又因为调戏叶无尘被迫变小了。   身上那件衣服换成了当年在无孤那打造的衣裳,一袭深蓝,可随着体态的变化而改变衣着大小,比较适合现在猝不及防就变小的墨允。   叶无尘把他拎到怀里,扫开他头发上的雪,捏了捏他的脸颊,墨允笑着,没怎么反抗。   这时,他突然想起陆逍之前未说完的话,下意识发问,“生性凶残,然后呢?”   陆逍闭了嘴巴,换了话头:“叶兄,你这是个吉祥物吧?”   “算是吧。”叶无尘过完了手瘾就把怀里的小孩拎起来,丢回了另一间房。   墨允连忙扒着门缝不让他关门,期期艾艾地望着他,赤红的眸子犹如红玛瑙,点缀着光泽。   “师尊……我知错了。”   “嗯,你是知错了。”叶无尘把他扒在门框上的手弄开,缓缓道:“下次还敢对不对?”   稍一愣神就被推进了那间房,墨允眼睁睁看着这扇门关上,只有那么委屈了。   他今天只是勾了一下叶无尘的下巴,怎么了嘛,还没上嘴呢。   蓦地,他又盯着那扇门,眉毛拧成了一条线,锲而不舍的拍门,“那师尊也不许和陆逍在一间房!”   叶无尘恍若未闻,随手甩了几道隔音结界,坐到床前查了一下陆逍的伤势,“再过几天应该就痊愈了。”   陆逍点了点头,又回到那个话题,“就算墨允他对你……唯命是从,这魔界也不是个久待的地方,你还是尽早回仙剑门的好。”   叶无尘盯着他看,忽然长叹了口气,“会回去的。”   “那什么时候回去?”陆逍仍然在纠结这个问题。   到底还是担忧着叶无尘的性命安危,想砸破砂锅问到底,最好能追问出来他下一步的打算,确定了没有性命之忧才敢放心。   “放心吧,到时候一定还仙剑门一个完完整整的叶仙师,行吗?”   陆逍瞧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只能认命地靠在床头,看着顶上的罗帐,长呼了口气,也只是轻声道:“你可不要感情用事啊……”   又过了些日子,墨允因为被连续喂药,长时间处于孩童的模样,每日都委屈的要命,又不敢开口多言,只能怂了吧唧的受着。   叶无尘最近思绪略重,总一个人待着,偶尔又灵力凝了朵桃花放在手上看,又骤然收紧了五指,将其捏碎。   墨允没再见到他去厨房弄那些糖浆了,逐渐放下心来,稍微思忖一番,大概也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前些日子在兰阙亭中,他已经给叶无尘透露了不少信息,明里暗里都在告诉他,自己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   叶无尘现在应该在思虑这些。   但是,他为什么总是和陆逍待在一间房?   被赶到另一间房中的墨允看着铜镜里头变成小孩的自己,使劲皱眉,又歪头去看那扇被封的严严实实的门,迈着步子走到窗边,踩着小矮凳爬到窗棂上,翻到了四季居外,还磕到了额头。   他捂着额头跑到叶无尘所在那间房的窗下,踮起脚尖想去看看屋里的情况。   可他整个人都还没那窗子高,屋子里又落了隔音结界,半点声响都传不出来。   墨允委委屈屈的坐在那儿,又锲而不舍的跳了几下,只是仍然没有引起里面人的注意,不由得泄了气。   蓦地,他又站起来往雪地中走了几步,眉头微皱,环顾四季居外的结界,然后走出四季居,背影在茫茫雪地中化为点,消失不见。   而另一边,陆逍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择日便能回仙剑门。   “陆长老觉得什么花好看?”叶无尘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让我想想……各大青楼的花魁好看。”   “……”   叶无尘不打算继续询问他了,随意聊了些仙剑门的事,而后隔空取出一封信,将已经拆开的信封再度打开,看着上面的文字道:“师兄说,琅长老所掌管的御林峰后山圈养的一堆妖兽被你放了?”   此话一出,刚才还打算为他科普各个城的美人的陆逍便顿住了,状似有些尴尬,“我……我本来没打算一个人闯魔界的,但仙剑门的各位长老,连故长老都不答应同我一起来,我一气之下就……”   陆逍看了叶无尘一眼,懊恼的一拍脑门,“我当时在气头上,没怎么听他们说的话……真是……唉……”   想他结结巴巴大概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叶无尘也就没打算让他说了,想了一想,吐出一句话来。   “费心了。”   “啊?诶,还好……”陆逍摸了摸鼻子,“多少还是添了些麻烦。”   叶无尘笑了笑,“明日我送你回仙剑门,帮我带个东西回去。”   竹林萧瑟,那条仅供一人行走的小道上,落着浅浅的雪色,枯黄潮湿的竹叶埋在雪里,就这样化为泥泞。   叶无尘看着手里轻捏出来的桃花,又叹了口气,掐碎了,灵力在指缝化为雾霭,像遥望不可及的云端。   他往深处走,本来是来不及停留的,却忽然回头看了眼通向四季居的小径,眼中好似窜过一丝流光,闭了闭眼,继续往前。   身后,修竹封了小径,恍若林深处,没有半分可落脚的地方。   陆逍在那密集的竹林前站立,找不到进去的道路,便只能回了屋,趴在窗前凝望雪色,托腮长叹。   “深藏不露啊……亏我这么担心你。”   夜里,消失了大半天的墨允蹭到叶无尘房中,却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他便将目光锁定在隔壁房中的陆逍身上。   房门打开,在窗边案桌上奋笔疾书的陆逍刚一回头就瞄见一抹白色,差点没把自己吓出病来,但手上动作还是非常快,连忙把那堆纸收进了储物戒。   “叶……墨——魔……是你?”   陆逍从椅子上站起来,直面着靠在门框上的那个男人。   这几天来,两人一直没机会正面对峙,就算见了面也是叶无尘在场,墨允的心思就全放在自家师尊身上,陆逍也是暗地里观察着这两人的动作。   如今叶无尘不在,两人的立场身份就尴尬了许多,陆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墨允单刀直入,挑明了来意,“你见到师尊了吗?”   大概是正邪不两立,陆逍见了魔修总忍不住去怼,下意识开口:“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就是这个态度?”   话音刚落,墨允便扫了他一眼,态度如当年,“陆长老可否告诉我,有没有见到我师尊?”   陆逍怎么也没想到墨允反应的这么快,轻咳了一声,也没理由刁难,便实话实说了,“不知。”   墨允没从他这找到答案,打算找个地方把系统叫出来问一下,正转身的时候,陆逍忽然将他叫住。   陆逍是个直性子,有时候头脑一热张嘴一吐就是一个惊天大事故,正如这会儿。   “你们一般谁上谁下?”   说实话,陆逍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正所谓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来很难,很难。   墨允侧过身,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沉思片刻,还真给了他答案。   “我下。”   房门关上,陆逍一个人在桌前抓耳挠腮,然后打开了窗子透透气,将自己写好的东西抽出几张拿出来揉吧揉吧丢掉。   然后又看向另外一沓,郑重又自我赞同的点点头,“我就说嘛,叶兄怎么也不可能在下面。”   墨允回了房,打算把系统叫过来,途中,却遭到一股力量的阻挠,他停顿了一下,在虚空中拉开水镜,想看一看系统周围的情况。   然而水镜里面,却一片漆黑。   他一愣,刚打算动身检查,水镜就显出了画面,深夜里的竹林中,铺了层雪的地面反射着月光,叶无尘站在月色底下,慢慢往前走着,路过了兰阙亭,还停下来看了看。   墨允在庭院里等着他,看到竹林中行来一人,蹭上去问:“师尊,这林子里头有什么好玩的?”   叶无尘低头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回屋。”   “师尊,我大半天没见着你了,去干什么了?”墨允抓住他微凉的手,“是不是又……”   是不是又瞒了他什么事?   “没有。”叶无尘看着他,那张自带蛊惑的脸上总是温和的,那么淡然,像妖精沾了仙气,又像仙人堕入凡尘。   墨允眯了眯眼,血色的瞳孔中光点跳跃,微微倾身,将阴影压下去,挡住他上方的那片月光,擒住那像冰化开了一样的唇。   莹莹月光扑落在他们周围,站在雪上踩出的痕迹的交点,那两条线相遇了,就不再分开。   “师尊不许骗我。”   叶无尘走到他前面去了,淡淡的落下一句,“好。”   到了深夜,墨允坐在床上琢磨着这些天的遭遇,寻思着叶无尘又该来给他喂药了。   果不其然,那人擦着湿润的发丝走过来,水迹打湿了单薄的衣衫,墨允还没将他的身材看个明白就被塞了枚药。   没了心魔的支撑,胆子也没那么大了,连看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瞄到哪个点,目光不自觉地往那边飘,脸上却已经泛起了微红。   “唔!”   叶无尘一只手点着他的额头,将他推翻到床上,然后坐到床边开始擦头发。   他身上留有皂角的气息,幽幽的飘过来,总那么勾人,墨允哼哼唧唧地从床上爬起来,蹭到他身边。   目光落在他胸前,那里被头发打湿了一片,贴在了身上,往上露出来一点莹白的皮肤,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透明。   他眨了眨眼,双手不由自主的去揉鼻子。   这太要命了。   由于他的目光太炙热,专心擦头发的叶无尘察觉到了这道视线,动作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扮相,毫不留情的把身边那个色鬼戳回床上。   但墨允有手有脚的,总能自己爬起来,又坐到他身边,偶尔还忍不住手痒,想去碰他的皮肤。   最后,叶无尘把灯熄了,还盖上了被子。   “师尊……”墨允刚想说些什么来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叶无尘便截住了他的话头。   “这是最后一粒。”   最后一粒?   墨允听到这四个字,在黑暗中抱住那个睡在身旁的人,“师尊?”   “按照你的来。”叶无尘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墨允却心神一晃,睁大了眸子去看他。   能看到男人嘴角挂着浅笑。   “随你怎么折腾。”叶无尘与他对视着,那双看人的眼睛怎样都是温和的,流淌着光彩,“接下来不用顾及太多了,我信你。”   墨允呆滞过后,脸上有了笑意。   “师尊,我觉得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从叶无尘到魔界以来,墨允身上有很多破绽等着他去找,比如系统与他的里应外合,墨允总在第一时间找到被系统传送过来的叶无尘,这些强行解释一下还解释得通。   但墨允在没有任何破绽的情况下闯入他的回忆,以及在兰阙亭对他说的那番话,足以让叶无尘猜出些东西来,让这个人放心的去信他。   叶无尘多少也猜到,墨允的目地不只是表面上与他相爱这么简单了。   暗夜中,淌出了绯色,墨允看着突然出现在枕边的那支桃花,还未将那精致的东西看着明白,又听叶无尘道:“我若忘了,里面有我的记忆。” 第198章 魔界挺乱   魔尊的寝宫很安静,墨允坐在梨花木八仙桌案前摆弄手中的羽扇,抓起来凑近看了看,沉思了片刻,又拿出一顶垂纱斗笠放在桌上,静静的看着。   忽然想到昨晚的事,墨允眨眨眼,嘴角晕染出笑意。   叶无尘说信他。   他从来都是渴求着叶无尘的垂怜的,总害怕他随时就会丢弃自己,总那么害怕,那么心惊胆战,总想着把他锁在身边。   可叶无尘这个人连魂魄上都有伤痕,对世间温顺得可以算是谨小慎微,他又怎么能凭着那一己私欲去打垮他内心中早已满目疮痍的城池。   所以疯狂,然后压抑,在暴虐与温顺中挣扎,原因只是那是溢了满腔的疯狂嗜血的爱。   无论是系统那边计算的所谓的黑化值,还是魔修与生俱来的心魔,都让他在这场爱慕中嗜血狂热,总有那么几个病态的念头冒出来,却在看到叶无尘时无缘无故的收敛了,变成了那么一段耍脾气似的亲吻。   因为他太好了,墨允不忍心。   因为——   墨允对叶无尘不只是兽欲,更多的是对这个人的爱。是看到他眼神就自觉乖巧起来,是囫囵吞枣把他的样子学了一身,还懊恼着怎么学也不像他,是疼着他的疼,笑着他的笑,是融进了血肉刻进了骨髓里的倾慕迷恋。   真正的流氓到底不会去怜惜这株宁折不屈的修竹,只会把他折断了,让他在暴虐中化为齑粉,还嘲笑他向来干净的身骨,而到最后,便只能落得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墨允不是欲兽,他只是爱着这个人的同时想要一份安全,当初的叶无尘身边实在太难立足,他就总觉得这个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于是抓耳挠腮费尽了心思也想把他捆在自己身边,来营造一份所谓的安全感。   一直是焦虑的恐慌的无所适从的,便只能抓紧了叶无尘,来缓解这些情绪。   但现在没必要了,因为叶无尘说不必顾虑,说信他。   墨允面前的那把羽扇洁白如雪,周边镀着一层淡淡的金华,他走到窗前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手指敲了敲窗棂,快步走出殿门。   雪地上,一辆低奢的马车行驶着,辘辘的马车声被隔绝在外,金丝楠木车厢内铺着玉带纹地毯,座椅上垫着软垫,上头缝纫了洁白的绒毛,柔软绵密。   挡住窗外的绉纱被风吹起一角,在温暖的车厢内灌进些许冷风,叶无尘便将那层更加厚重的布帘拉下来,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外面的风霜。   他送陆逍回凡界。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陆逍,有点莫名其妙,“我觉得最近这两天你看我的眼神很怪。”   陆逍披着件绵软的狐裘,懒洋洋地靠在角落,眼神不住的往那边瞟,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他轻咳一声,将两只手藏在袖子里,故作深沉。   “陆长老?”   陆逍又一声轻咳。   主要是他昨日突然想到,像叶无尘这种人居然……,心里就有那么一点点小别扭。   他们门派的高岭之花啊。   “没什么,最近我眼睛有点毛病。”陆逍草草忽略过这个问题,叶无尘就没再追问了,然后又听他道:“叶兄,我们就这样坐着马车出了魔界……不会有人来堵吧?”   话音刚落,马车就颠簸了几下,紧接着兵刃的声音响起,像是长刀破开虚空,惊得外头的马一阵嘶鸣。   陆逍:“……”   他直起身子,拨开绉纱一角,看了眼外面的情况。   骑兵践踏,围堵着这辆低奢的马车,赌人的架势十足。陆逍坐回马车内,看向那边无动于衷的叶无尘,“走,打架去。”   叶无尘不为所动,在腿上放了只长条檀木盒子,仔细端详片刻,确认没什么大碍了之后才交给陆逍。   “麻烦陆长老帮我把这个带回至清峰。”   陆逍一顿,顺手接了过来,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这是什么?”   那檀木盒子样式复杂,覆盖了奇怪的符文,略显暗淡的流光缠绕着,贴在这刷了黑漆的盒子上,几乎看不见。   叶无尘没有回答,而是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想了一下,道:“我去把那些人解决了,你尽快回仙剑门。”   然而话音刚落,契约阵法里头就传来墨允的声音,“师尊,不用管外面,放心坐着。”   刚想起身的叶无尘又坐好了,靠在车壁上,对那边摩拳擦掌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马车与那些骑兵杀个天昏地暗的陆逍道:   “墨允在。”   “啊?”陆逍拿着手里那个木盒子看过来,会错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墨允派来的?”   “我是说这些人交给墨允就好了。”   叶无尘好像有些累了,靠在一旁,懒散的阖上眸子,“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出入凡界,民间就把我传得神乎其神,从而贬低魔界,魔界众多魔修虽有不满,但打不过墨允,也就没办法。”   “但是,墨允的祖父,也就是之前退位的魔尊手下有一支魔兵,他虽然病卧榻前,但应该也能听到些外面的传闻,可能看着墨允的面不敢动我,所以就想来把你杀了。”   陆逍缄默不语,然后才干巴巴的开口:“不对啊叶兄,我听闻魔界的魔尊一上位,就会去把前头退位那个魔尊杀了的。”   叶无尘继续道:“老魔尊其实与墨允不亲,虽然是说为了弥补墨允他爹才费尽心思把墨允从凡界带回来继承尊位,但其实,老魔尊又不只墨允那么一个孙儿。”   “啥玩意儿?”   外面的打杀声已经远了,陆逍听他分析听得云里雾里,整一个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意思是,……”   “十几年前,墨允的爹在魔界掀起了那么大的风波,屠了老魔尊的大半个后宫,连他极其宠爱的小儿子也弄残了,老魔尊估计是算盘打到墨允身上来了。”   叶无尘睁开眼看了眼窗外,稍稍回头去看后面,见到某处时神情微愣,浓黑的眼睛里倒映着天地之间那不显突兀看着却异常刺目的白,顿了顿,又躲回马车内,继续闭目养神。   陆逍还在琢磨他之前的话,“所以,啥意思?”   “意思就是,老魔尊其实还有另一个魔尊人选,但那个人选要不就是没实力要不就还小,所以现在推墨允上位也只是为了让他暂时守住这个位子——”   “等老魔尊的另一个魔尊人选韬光养晦实力强劲之后,他再逼墨允退位,这样就不会因新任魔尊实力不足而掀起一番大乱,墨允在他眼里就是另一个人的垫脚石。”   叶无尘捏了捏耳垂,“但老魔尊大概也没想到,墨允不仅得了魔界三位将领的认同,而且还让魔尊变成了凡界口中的窝囊废,丢了魔界的面子。估计这会儿恼羞成怒了,想把你弄死给凡界示威吧。”   这些都是十锦告诉他的,因为老魔尊的住处与墨松的陵墓有些近,她在墨松的墓碑前哭累了出来透气,然后才发现的秘密。   听十锦的意思,墨允本人好像也知道这些。   陆逍整个人都听晕乎了,然后问:“这魔尊之位有什么好的,整这么大阴谋诡计?”   “魔尊是魔界力量的象征,一般没人来敢挑战他的权威,权力也挺大。”   叶无尘说的口干舌燥,在马车内看到那边泡好的茶,端起来喝了,“老魔尊应该是想操控墨允,来个傀儡皇帝的那一套,但他没想到,墨允实力超群,根本无法控制。哦,他好像意识到了这一点,身上的病更严重了。”   “至于墨允为什么不把他杀了,应该是另有考量吧。”   “什么?不是,我怎么觉得魔界现在挺乱啊,要不叶兄,你还是跟我回仙剑门吧,这他娘的太乱了!”   陆逍听得脑壳发痛,手里抱着的那个檀木盒子掉到了地上,所幸马车内铺有绵软的地毯,倒也没把盒子磕坏。   叶无尘先他一步把盒子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重新递给他,“麻烦陆长老拿好点。”   他这话虽然语气平和,但笑容阴森,陆逍抽了抽嘴角,不再去纠结魔界那档子破事,掂量着手里的檀木盒子,“到底是什么啊,让你这么宝贝?”   叶无尘闭上眼睛靠在一边,并不回答他的话。   脑海中映着刚刚看到画面,他注意到,墨允最近越来越爱穿白色衣袍了,但他的衣服总是样式复杂,精致到每一处花纹,缘口缝纫的银线都那么缜密。   这崽子怎么打扮的一副风仙道骨的样子,想飞升啊?   他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懒得去管外界那些,神态松散的可以。   陆逍一直在捣鼓手中那个样檀木盒子,左瞧瞧右看看,愣是没从在盒子上找出一条缝来,好像就是个木块?   他晃了晃盒子,也没听到里面传来什么动响,然后他悄悄去看旁边闭目假寐的叶无尘,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叶兄,这里头是个啥呀?”   没动静,陆逍撅起嘴巴,自己捣鼓那个檀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放了一丝灵识进去查探,然后神情呆滞,错愕地看向旁边的叶无尘。   “叶兄,我发现你一天天防人防的挺严密啊,连我都查不出来。”   他自顾自的捣鼓着那个木盒子,怎么看也看不出个名堂来,只能泄了气似的斜靠在角落,然后淡淡开口:“叶兄,仙剑门等你回来。”   叶无尘似乎笑了笑,轻嗯了一声。   “我觉得你最近挺神秘的。”陆逍小声嘀咕,“做个事情也没个由头,就比如说这木盒子吧,你让我把它带回至清峰,也不告诉我是做什么的,不怕我把它丢了?”   马车颠簸了一下,叶无尘睁开眼,斜斜的扫过来,“陆长老会丢吗?”   “那哪敢啊!”陆逍立马就把木盒收好了,轻咳一声,发誓保证,“绝对不会丢!”   “多谢。”   “诶,这就生疏了吧?”   “礼仪还是要到的。”   “啧,叶兄,我记得你小时候还会骂人。”   “傻子?”   “……这就过分了啊。”   等马车抵达凡界,叶无尘下了马车,被外头的风吹了个透心凉,他眯了眯眼,撑开御寒结界,独自走往魔界方向。   陆逍在后面叫他,“叶兄!这盒子我给你放至清峰哪啊?”   “放藤椅上。”   靠近阴阳河道慢慢走着,那件在颈部缝了圈绒毛的狐裘披在肩上,里头穿着简单的长袍,丝履在雪地上落下痕迹,很长的一串。   河面上结了层薄冰,却还能听到底下冰冷的河水在流淌的声音,走了一定距离,叶无尘停下了,声音仿若往常。   “现在开始,给我汇报一下数值吧。”   系统应下了,他就继续走,一袭白衣,仿佛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宿主对主角心动之下降至百分之六十九,持续下降中,对主角愧疚值为百分之十,保持不变】   【对主角攻略度暂时保密】   【宿主记忆恢复度为百分之八十五,暂无波动】   魔界的冬季很寒冷,更别提这数九隆冬的时候,明明外头有层御寒结界,叶无尘垂在身侧的指尖却还是冰的,指甲泛着红。   乌蒙蒙的苍穹盖下来,仿佛就在头顶,压的人喘不过气,那铅灰色的天总那么压抑,让人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没有下雪,只是吹着凛冽的寒风,刮过河道旁边的林子,像是鬼哭狼嚎。   【宿主对主角心动值下降至百分之三十二,持续下降中】   眼帘中忽然映入孤影蹁鸿,那人的衣着素色简朴,样式却精致的要命,腰束垂玉带,银质护肘雕花纹,一表人才,淖风清月。   叶无尘顿足,然后才收敛了神思,用和平时一样的步伐,淡定又平和的走向那个人。   神情犹如初见,总不自觉染笑。   【宿主对主角心动值下降至百分之十,持续下降中】   【宿主记忆恢复度暂无波动】   “师尊冷不冷?”墨允手中刚做好的那把洁白羽扇挑起了他的下颔,上面的白羽挠得叶无尘喉咙发痒。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叶无尘只是稍稍上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然后,头一次对视的那么认真,笑了笑,在最后一刻给了他一个承诺。   “我一直,很喜欢你。”   【宿主对主角心动之下降至零,已无波动】   【宿主记忆恢复度暂无波动】   【经系统检测,宿主由于已知原因失去情感】   【汇报完成】 第199章 别想当我爹   远处铅灰色的天空雾蒙蒙的,笼罩在魔界上方,而在魔界边缘,一支魔兵挡住了墨允的去路。   全场肃穆,整装待发。   “嗯?”墨允把怀中昏迷的男子抱好了,在他脸上盖了张面具,停在兵队前方,歪了歪头,“学魅狐篡位啊?”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被风送到每个人耳中,唇齿间生出的寒意冻得人心神一凛,腿脚发凉。   墨允不再说话,从容淡定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要踩在人紧绷的心弦上,稍一用力就能碾断那根绷紧的弦。   没人挡得了他的去路,甚至他每往前一步,便有几人受不住威压跪倒在地,仿佛俯首称臣。   “你们主人不会以为他是我祖父,我才不动他?”墨允把怀里的人抱紧了,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稳,“不过是之前来魔界那次,他没动师尊,我才放过他的。”   之前因为苏羡然那事来了一趟魔界,老魔尊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他把谁带回来了,却答应他不把叶无尘来魔界的消息透露出去。   那时,老魔尊第一次见到他,看到他与墨松相似的脸,大概是有些悔过的,所以答应隐瞒叶无尘的消息。   他走到尽头,踏入魔界地域,回头看了眼那些动弹不得的人,笑了笑,端的却是阴沉的语气,“再有下次,我不介意把魔界毁了。”   反正这魔尊的位置他也懒得坐。   一辆低奢华贵的马车停在眼前,宋知意身着银铠甲胄,驱马在前,在墨允面前停下,翻身下马,语气平和,“尊上。”   墨允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马车,魅狐斜斜的靠在车夫的位置上,那身火红的衣服依旧不好好穿,堪堪挂在肩上,欲掉不掉。   那双碧蓝的眼眸像海,半分都不遮掩的往叶无尘身上看,歪着头,一句话在唇齿间浸润了无数遍,“仙师……”   旁边正打算上前的封云鹤看了眼墨允的脸色,把自家宿主的嘴堵上了。 山。与三夕。   而后才上前,恭敬道:“尊上,外面那些人,交给属下吧。”   墨允看了眼那边被系统剥夺了说话权利的魅狐,然后才将目光放到封云鹤身上,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我以前以为你只忠心魔界,没想到,你只是热爱和平。”   所以封云鹤才在仙剑门潜伏那些年没闹出半点动静,连劝他回去都不爱动用武力,甚至还把爱搞事的魅狐管得服服帖帖,而现在大概是避免他一怒之下把那些人屠了。   就连前世也只是在最后关头推波助澜,帮着他把叶无尘带回魔界。   这系统好像不怎么喜欢打打杀杀。   墨允踩上车轴坐入马车内,调整姿势把怀里的人抱好,低头盯着他纤长的睫毛看。   叶无尘闭着眼,没什么动静,好想怎么碰也不会醒。   马车在街道上行驶的很平稳,周围嘈杂的声音都被车壁隔绝了,与外界相通的窗帘子也被拉下来,天光只透了一点。   系统再度化为光球飘出来,漂浮在叶无尘上方,被墨允拿开了,“别老是突然出来,我还以为师尊灵魂出窍了。”   系统:“……”   他将现在的情况汇报出来,然后又道:“昨日我被他魂魄上携带的主神的力量压制住了,所以没有及时回复您的召回。”   墨允适时的想到昨日夜里,叶无尘独自从竹林里走出来,他轻嗯了声,“师尊真厉害。”   “所以我并没有监测到他那段时间在干什么。”   “我给你的任务不是监测他。”墨允看了眼光球,目光又流连于叶无尘的脸颊,“是检查封印。”   系统沉默了片刻,道:“可事实上,我这边并没有检测到关于封印的任何数据。”   “心动值。”墨允说出这三个字,目光没有离开过叶无尘分毫,血眸中流淌出的是炽热浓烈的爱慕,“被封了七情六欲的人,怎么会感觉到心动——他身上的封印,很早以前就有松动了。”   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自信的靠近叶无尘,捉弄他,调戏他,是因为料定了自己在他心中的特殊。   然而,在主神殿时,失去了心魔支撑的那点胆量,墨允对叶无尘的爱是自形惭愧的,承载着前世的记忆,想着叶无尘因他而经历的那些恐惧,总觉得自己不配。   他既自喻为魔,又怎敢玷污了仙。   他做过最坏的打算,计算着他帮叶无尘解开封印后这个人爱上别人的几率,想过到那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是强硬的把人留住,还是就这样放手。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不能没有叶无尘,但叶无尘身边又不是非要一个墨允。   本来一切都打算的好好的,可叶无尘注定是变数,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来之前的所有坦然都见了鬼,恨不得一见到人就把他抓回去,藏好了,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消息。   疯狂的占有欲让他发狂,彻骨的爱慕又让他留有余地——   不藏了,让他看着就好,别离开他。   系统在那边钻研着他的话,停滞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那么温和,又无奈,“你们俩的性子还真是,同出一辙。”   明明步步为营,却总让人摸不清到底下的什么棋。   回了魔宫,墨允把叶无尘安置在床上,自己则趴在床边,愣愣地看着他。   “师尊……”   不知道他何时能醒来,墨允在床边守了一阵,又自行离开,那顶垂纱斗笠放在床头,叶无尘一醒来大概就能看到。   日暮时分,天边渐绯,倦鸟归巢,竹林瑟瑟。   墨允回来时,叶无尘刚坐起身,茫茫然抓着那顶垂纱斗笠,不知做何思绪,忽然,他自顾自地的开口:“你可以和龙傲天养成系统一样变成毛球吗?”   系统回答了。   【我暂时没有出来的权限,而且我不会变成毛球,实不相瞒,我在这儿的本体只是个会发光的球。】   “你是秃的?”   系统沉默一瞬,发出了声音。   【宿主也可以这么认为】   “哦。”   叶无尘缓缓合上眼,仍然拿着那顶垂纱斗笠,靠着床头,再没了动静。   “师尊醒了?”墨允坐到床边,却没赚得他一个眼神,红眸暗了暗,凑近他颈肩,冰凉的鼻尖抵在他侧颈,从嗓子里哼出来的委屈,“不理我?”   叶无尘连眼皮都没睁开,嗓音平淡的叫了声他的名字,就像唤一个陌生人。   “墨允。”   墨允无视他这语气,犹如往常一样应了声,抱着他,拿他当了身体的依靠,“嗯?”   他靠在叶无尘肩上,手臂抱紧了这个人,稍稍抬眸,能看见叶无尘浅色的嘴唇,翕动着。   “我好像……无法接受你了。”   心神颤动。   就算早有预料,但亲耳听闻还是少不了心底的难受,于是空气静谧,没人去打破这份表面上的安宁,没人想去看底下的暗潮涌动。   最后,是叶无尘先推开人,缓慢的睁开眼,对上那双血红色的眸子,淡淡道:“我接受不了。”   好像有崩塌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何物碎了,走到尽头,踩着一地的碎渣,墨允还能笑出来,又乖又要命,“没关系,师尊别忘了我就行。”   “……”叶无尘不再说话,去看手里的那件斗笠,手指压在上面,指尖泛白。   墨允只是看着他,也没有开口,房内便再度沉寂下来。   记忆都还在,只是叶无尘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去看望那些带着感情才做出来的事,那么匪夷所思,琢磨不透。   比如他会想,当初若直接把墨允杀了,或许不会生出这么多是非。   他也会想,当年拜入仙剑门,到底是何心情。   更会去思考,爱一个人到底是何感受。   可是除了那些记忆,什么也没留给他,某个地方缺失了,空无一物,半点也没残留。   忽然,被掠夺了呼吸,叶无尘缓缓眨眼,既没反抗也没迎合,犹如死物,波澜不惊。   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就连做个突如其来的吻带来的感觉也那么空旷,无法在他心中掀起半点波澜。   皆空。   墨允将这个吻结束了,指腹压在他嘴角,问:“师尊,只有我能这样对你,是吗?”   那个人缓缓抬起眼眸,深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影子,不带任何情绪,犹如看一件物件,毫无动静。   这段时光是忐忑的,墨允又总能在他冷淡的眼神中偷摸着生出一点自信。   他赌他在叶无尘心中的特殊。   良久,叶无尘道:“不是。”   墨允一顿,眼眸瞬间沉下来,又突然听见那个人自言自语,“我爹在我小时候也亲过我。”   墨允眨眨眼,被攥紧的心跳又恢复了,刚想追问些什么,叶无尘又淡定地开口:“但你就算这样了,也不能当我爹,况且你还咬我。”   “……”   怎么说呢,他的师尊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那么可爱。   墨允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笑,刚想解释,叶无尘就伸手,手指点在他稍有些弧度的嘴角上,然后低下头,琢磨了片刻,轻声道:“好像,开心一点了。”   说完,他又继续盯着手上那顶垂纱斗笠,不去管墨允脸上的错愕。   直到他道:“师尊方才是……”   叶无尘看向他,语气平淡:“我的记忆告诉我,要让你开心。”   墨允呆滞在原地,下意识问:“可师尊说接受不了我?”   “两者有何矛盾?”   叶无尘好像总能悟出些旁人摸不透的理,所以这会儿也是那么理所应当的反问:“我对你没感觉和我打算逗你开心,有什么矛盾?”   乍听听不出什么毛病来,墨允心中思绪涌动,然后认认真真的看着叶无尘,“师尊,我觉得你还能再爱我一次的。”   “不爱,滚。”   叶无尘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他把垂纱斗笠放在床头,当着墨允的面就躺下了,毫无防备的闭上眼,刚醒来又打算睡下。   墨允想了一想,俯身凑近了问:“师尊不怕我做些什么?”   这么说着,嘴唇就在他耳垂边停下了,极轻地咬了咬,叶无尘没给他半点回应,甚至好像墨允无论怎么做,他都不会有任何的动静。   墨允为了验证这一点,直接掀了他盖在身上的被子,撑在他上方俯身咬住他的喉结,放在唇齿间慢慢厮磨着。   叶无尘连眼睛都懒得睁,只道:“要我当你床伴吗?”   墨允撑在他上方,瞬间泄了气,翻身躺在他旁边,压在厚重的衾被上,“师尊可不许这样看待自己。”   接下来几天,叶无尘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失了七情六欲的感觉并不好,而他只是坐在床上拿着那顶垂纱斗笠,静静的看着,此外便没有任何动静。   而系统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布攻略主角的任务了,这正合叶无尘的意。   墨允见他盯着白纱斗笠的时间越来越长,找到时间蹭过去,将那顶斗笠拿回手中,扣住了叶无尘伸过来的双手,问的话意味不明,“师尊见过我杀人吗?”   叶无尘直接躺下了。   “……”   他的师尊好不配合。   墨允戳了戳他的脸,在床边自言自语,说话的语气似曾相识,嗓音轻柔,“你见过的,在一个战场上,但你被吓到了,所以我从那天起,就不怎么敢当着你的面动手……”   他话说到一半,停顿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想问问叶无尘关于世外桃源的事,而看过去时,墨允沉默了。   他的师尊怎么又睡着了?   压下心中的无奈,墨允走进满眼的雪色里,撑着那把素白竹枝伞,融入满天地的苍茫,白衣孑立,像极了某个人。   叶无尘醒来的时候,看见了那个久违的蓝色兵灵。   兵灵与他有很久没见了,这蓝色小不点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神魔大战上那个白色火焰上,如今见他变成了人还有些不自在,于是,叶无尘见到了呆滞的停留在半空中的兵灵。   他笑了笑,本着礼仪问候,“久违。”   叶无尘对兵灵的记忆停留在兵灵秘境,确实是久违了。   兵灵还是那样通体水蓝的模样,此时正围着他打转转,总算忍不住问:“你是怎么修炼的?你看我修炼这么久都修炼不像一个人。”   叶无尘静默片刻,道:“我生下来就是人。”   “你哪里是人了!”   对他的印象是白色火焰的兵灵觉得这人在撒谎。   叶无尘:“我不是人吗?”   “不是!”   墨允在旁边看着一人一灵体的对话,把刚弄过来的兵灵重新踹回兵灵秘境,对叶无尘解释道:“师尊只要再见一次这个东西就行了,不必理会它说的话。”   叶无尘拿着斗笠看了他一眼,起身下床,走到他身边,“把花还我。” 第200章 师尊想成亲   “花?”   “嗯,把花还我。”   墨允瞧着站在面前的叶无尘,这人大概是懒,没穿鞋就蹦达下来了,手中捏着垂纱斗笠的边缘,过长的白纱遮到了地面,隐隐约约挡住了他露在外头的玉白脚趾。   前些天,叶无尘确实给过他一枝桃花,是用灵力凝成的桃花枝,花瓣绯白,就连花蕊也是精雕细琢。   “师尊要这个?”墨允摊开手掌,里头放着枝花,见叶无尘要来拿,他又将那东西藏到身后,问道:“要来做什么?”   叶无尘说,这里面封存了他的记忆,这时他要来做什么?   顾虑着叶无尘还踩在地上,于是把他揽回了床边,将那枝萦着光点的桃花枝递到他面前,却不松手给他。   “我……”叶无尘看着面前那枝桃花,复又低下头,抓着那顶垂纱斗笠戴到自己头上,墨允便见不到他的脸了,然后听到里面那个人说:“算了,拿走。”   在他的记忆里,有那么多东西都匪夷所思,他这几天也试过了,试着去琢磨那些但凡和七情六欲沾边的东西,可一切皆为空,半点沾不得。   怎么什么都没有?为何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枝花里面存储了他的记忆,若遗忘了还能以花为媒介,让他重获记忆。   可他现在却想,全忘了也好,不再记起来了也行,或许忘了这一切,他就不必纠结于那些回忆。   想把那枝花毁了,任记忆湮灭。   这样,他在那些空白里,或许能过得好些。   墨允用桃花枝把斗笠上的白纱掀开,拢到后头,然后盯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抬手碰上他的脸颊,这人的皮肤总有些凉。   “师尊想要的话,拿回去就是了。”   “不要,你收着。”   “怎么了?”   “……”叶无尘垂下睫帘,几乎是闭上了眼,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不能忘。”   墨允顿了顿,将那枝有灵力凝成的桃花枝收好了,取下他戴在头上妄想蒙蔽他人视线的斗笠,盯了他片刻,嘴角忽然勾出一个带着甜蜜的笑,“我总觉得,师尊很看重我。”   叶无尘看了眼被他放在床边的斗笠,张了张嘴,“……不能忘的不只有你,还有仙剑门。”   “我知道。”   墨允好像不在意他的反驳,悠哉悠哉的把他抱住了,叶无尘不反抗,更没有表情,他思考着,以前墨允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应该是什么感觉。   可惜想不到了。   喜怒哀乐全成了空白,他越去想,那个地方就越空,窒息感就越重,像站在悬崖边上,孑然而立,风声呼号,忽然跃入深黑的万丈崖底,所剩只有无助和窒息。   仿佛被挖了心。   墨允的下巴靠在他肩上,稍一歪头,就靠近了他白皙的脖颈,温热的鼻息羽毛似的挠在上面,却不见他再有其他动作。   到了傍晚,叶无尘都一直坐在床边,没什么动静,那顶垂纱斗笠不知有何特别,能让他一直抓在手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上面细腻的白纱。   他一直在回忆那些回忆,思考那些记忆。   然而,绝情绝欲的人搞不懂七情六欲,更不明白往日的所做所为,除了被虚空所困,别无他法。   思来想去,他还是对系统说:“你当初绑定我的时候,一说是要攻略主角,二说是要走剧情,第一个我办不到了,要不我走剧情吧。”   说到这儿,叶无尘停顿下来,而后道:“随便怎样都好,我没办法再去爱一个人了。”   系统沉寂许久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到最后,也只是温淡的回复了一句话。   【你说过你会信主角的】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消失,叶无尘稍一晃神,似乎回想到了什么,阖上眼眸,兀自思索着。   墨允又去了小厨房捣鼓新的菜肴,堂堂魔尊活得跟个厨娘似的,一头扎进庖厨就不管不顾了。   端着漆木托盘出来,见到躺在藤椅上状似在闭目养神的叶无尘,墨允稍有些晃神。   叶无尘已经好些天没从房里出来了,如今能在外面见到他简直是奇迹。   “我以前好像很喜欢这个东西。”   叶无尘半阖着眼,百无聊赖的望着顶上铅灰色的天空,忽然坐直了身子,藤椅有些轻微摇晃,他只是盯着那扶手看,然后轻声道:“怎么喜欢这么一个丑东西。”   墨允刚好走过来,听见了这么一句话,猝不及防脑子没转过弯来,还以为他在骂自己,不由得顿在原地,嗓音委屈的反驳了句:“我哪儿丑了?”   叶无尘听到他的声音,从那藤椅上站起来,回头看了眼满脸郁闷的墨允,“你不丑。”   复又加上一句,“没它丑。”   墨允:“……”   摆在桌上的菜肴总是色味俱全,掌勺的人暗地里练了无数遍,才敢呈到明面上来,但叶无尘并没有食欲。   他看了眼桌对面眼巴巴望着他的墨允,象征性的拿起筷子,然后换了勺子,去盛那边奶白色的鱼汤。   记忆里的东西他实在想不通,不如就照着记忆里的做好了,或许那样他还能感觉到一些什么。   但记忆中的墨允有这么乖吗?   叶无尘拿着汤勺盯着碗中的鱼汤,在墨允赤裸裸的视线下轻抿了一口,然后缓慢的抬头,看着那边貌似很乖的墨允。   记忆里,墨允好像不会坐他对面,一般是坐在旁边,方便偷亲。   为什么现在在那边低着头剔鱼骨头?   叶无尘无法得解,就只是默默地抿着碗中的鱼汤。   到了夜里,叶无尘仍然坐在桌前,对墨允的老实百思不得其解。   是流氓从了良,还是不馋他了?   试图靠着重复记忆感知到一些情绪的叶无尘心中开始模拟计划。   于是,墨允把餐具收拾了再回来时,看到叶无尘毫无心理负担地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   叶无尘似乎察觉到他来了,低了低头,继续脱。   胜雪的白衣落在地上,他就只着了一件内衫,衣料轻薄,本来就贴着里头冷白的皮肤了,他还在解腰间的系带,彼时衣襟松散,堪堪挂在肩上,隐隐约约还能瞧见里头弧度优美的腰肢。   墨允歪了歪头,把地上那件衣裳捡起来,从善如流的披到他肩上,“师尊怎么勾引我?”   叶无尘抓着被他重新披上来的衣裳,正色道:“你最近太老实了。”   “嗯?”墨允稍稍倾身,拉近两人的距离,“因为师尊不喜欢我动手动脚啊。”   这只是一个表面原因,其实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现在要最大程度的贴合仙帝,让叶无尘恢复主神殿的那段记忆。   他的记忆是被封印封住的,让他恢复所有记忆就有很大可能解开封印。   而如今,封印没将他的记忆再度蒙蔽,只是选择了剥夺他的感情,可能是因为,那早有松动的封印已经支撑不住了。   “但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感觉到些什么。”叶无尘抬眸,突然抓住墨允的衣襟,把他拉下来,封他的呼吸。   一吻终了,叶无尘看了眼面颊升起浅绯的墨允,语气宛如一个调戏完良家妇女还嫌弃人家的渣男,“没有感觉。”   墨允眯了眯眼,直接把人扑到床上,曲肘撑在他上方,血眸滟敛着波光,“我再帮师尊试试。”   然而,对方过于清醒,怎么撩拨都得不了半点反应。   直到身下的人衣衫半褪,墨允才挣脱出来,然后看着这个八风不动任人宰割的人,无可奈何地伏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语。   “师尊,是这样的,你……你现在的身体。”   缺失了七情六欲的叶无尘眨了眨眼,盯着从情迷意乱中挣扎出来的墨允,“你鄙视我。”   “不是,师尊,……”   墨允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可叶无尘这人半点动静都没有,连看他的眼神都冷静的要命。   能想到吗?   最后,墨允坐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想离开,   叶无尘坐在床上拉好被扯得凌乱的衣服,还想着到底要如何感知到情绪,所以又逮住了想要离开的墨允,“我可以吃药。”   墨允已经忍得额头暴起青筋了,如今听他这么说,也只是用干哑的嗓子道:“不行,那东西伤身,师尊,放我走吧。”   叶无尘顿了顿,忽然道:“我突然想到,凉州客栈那晚的事了。”   这对墨允简直是赤裸裸的诱惑,但看着那人,他又不由自主的抬起那人的下巴,吻上去。   “我可不舍得。”   叶无尘望着墨允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缓缓起身,借着夜色走到藤椅旁边,站立片刻才坐上去。   天上只几粒星点,孤寂地散布在夜幕上。   他轻叹一声,“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越去试,就越空旷。   垂纱斗笠被他盖在脸上,遮住了视线。   【……宿主你好,请问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没。”   【那我怎么又被强制休眠了】   翌日,叶无尘在藤椅前站立,看着那蔓青色的椅子,嗓音平淡的问系统:“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本系统没有这方面经历,无法解答宿主的疑惑】   叶无尘只好走回四季居,却见到了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搁在桌上的琉璃瓶,他沉默片刻,把那突然冒出来的东西砸了。   【宿主?】   “没事,就总觉得会被关进去,所以先下手为强,把它砸了。”   墨允回来时见到那一地的残渣,自顾自的收拾好,又换了只新的琉璃瓶放在叶无尘床头,然后又被叶无尘逮住了。   “再试试吧。”他道。   墨允想到昨日的悲惨经历,叹了口气:“师尊想折磨我就直说。”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对上一个绝情绝欲的仙人,叶无尘就是仗着他不敢把人欺负狠了才这样。   至于昨日为何不做下去,因为叶无尘断了七情六欲,活脱脱一尊佛,若他像个野兽似的把这样的叶无尘翻来覆去的做,合适吗?   “可我想感知到一点情绪。”   忽然听到坐在床上的男人这么说,墨允有些愣神,目光看过去,发现他仍然抓着那顶垂纱斗笠,搁在腿上。   叶无尘抬起眼眸,深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影子,薄唇微启,“憎恨也好,喜爱也罢,我想感知到一些东西……”   体验过心中一瞬间的空荡吗?   感觉失去了,很多也抓不到,在空白的地域徘徊,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却还是觉得有千万斤重的东西压在心上,窒息的紧。   “全是空的。”他又垂下头,“我既接受不了你,也接受不了我自己。”   “我看着回忆里的喜怒哀乐,却觉得那好像都不是我,我怎么会那么丰富呢?……所以就想着,以前经历的事再经历一遍,想看看能不能再察觉到,熟悉的感觉。”   叶无尘很少说这么一大段话,或者说,他很少把自己内心所想剥露出来,很少。而这为数不多的一次,他坦白给墨允了。   那个人低着头,看着手里洁白的白纱,以及用竹条编成的斗笠,墨允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拨开了他脸侧的发丝,瞧见他轻抿的嘴唇,和平淡无波的眼神。   墨允轻声道:“快结束了,师尊。”   叶无尘看过去,说不清对方看他的到底是怎样的眼神,太复杂了,于是只读懂了传递给他的温柔,他平淡的别过头,看着垂纱斗笠,上面的白纱似是鲛绡,光滑细腻。   “记忆里的我,是想过和你成亲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太平淡,墨允没从他这淡然里头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时,叶无尘已经忘了这茬,而他却被喜悦炸晕了头。   “我去筹备。”   叶无尘缓缓抬眸,望了眼墨允急切的背影,不明所以的想,他好像没勾引墨允吧,怎么又跑得这么快? 第201章 你给我哭   “尊上……大婚?”宋府中,宋知意坐在四轮车中,望着窗外萧瑟的雪景,双手叠在腿上,轻叹:“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吗?”   站在他身旁的女子静默着,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   “公子,封将军找您。”   宋知意看了眼过来传话的家仆,对女子道:“走吧。”   宋府的那片池塘结了冰,青石栏杆上也覆了层雪,旁边的石子路上,轧出了两道细痕。驱使着四轮车来到正堂,封云鹤才刚坐下。   这人向来是个一丝不苟的性子,那只时常提着的药箱搁在脚边,见他来了,朝他打了声招呼,全然不像旁边衣冠不整的魅狐。   宋知意一顿,被女子推着到了封云鹤对面,女子自行离开,他盯着多出来的那个人。   “魅公子也在?”   魅狐交叠着双腿,碧色的眼眸懒洋洋地扫过来,一阵锁链轻响,他的声音慵懒,“嗯……刚来。”   其实是他想去仙剑门找找故塘,然后被旁边这个破系统传送回来了。   封云鹤道:“最近魔界有些乱,很多人不满尊上近来偏袒凡界的行为,加上那位从中作梗,最近估计不会太平。”   那位是指已经退位的老魔尊,以封云鹤这性子,大抵是不会直呼前主其名的。   宋知意便忽略了那边的魅狐,思虑片刻,“好在凡界没有插手的意思,那些捣乱的人我已经收拾了。”   他说到此处,顺便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只是尊上大婚之日,我怕有人会乱来。”   听到这话,旁边心不在焉的魅狐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慢悠悠地道出四个字:“我想抢婚。”   宋知意:“……”   封云鹤扫了他一眼,决定先忽视这个宿主,自顾自地道:“我倒是怕尊上会乱来。”   “怎么会?”宋知意忽然停滞住,倏地抬眸,“尊上他……”   “尊上本就不想坐这个位置,若那位一定要这么胡来,尊上会让整个魔界都会毁于一旦。”   封云鹤盯着宋知意,“此行来找宋公子,是想着,那位比较看重你,还请你去劝劝他。”   宋知意微愣,笑了笑:“前任魔尊倒不是看重我,他只是觉得我被心魔控制时,像极了当年的墨松公子。”   “在他心里,也许是有些愧的。”   他一派儒和,透红的眼眸呈着并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干净。   有时候他觉得,凡界与魔界实在是在泾渭分明,哪边是善,哪边是恶,从人一出生就定下来了。   可人总有七情六欲,未必黑眸子的就一定是好人,他们也会被利欲熏心,红眸子的也不一定就作恶多端,怎么就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呢?   宋知意很少再去想这些了,因为经历过心魔的折磨,他也知道了魔界与凡界当中有一道不无法跨越的鸿沟。   魔修到底是魔,是上古神魔大战时,有人偷学了魔神卷轴,才遗留下来的半人半魔。   “墨姑娘。”他忽然唤出这个称呼,方才走在他身后的女子走进来,稍稍抬头,“公子?”   宋知意没去看女子,而是对封云鹤道:“现在的我大概劝不了他,但他最宠的儿子在世间留下的女儿,大概能让他动容分毫。”   老魔尊的小儿子因残疾郁郁寡欢,在世间留下了女儿,名墨风若,她不喜老魔尊那爱算计的性子,独自离开,却不慎遭了祸,差点没了性命,早些年被宋知意所救,于是就一直待在宋府了。   最近老魔尊在魔界捅出了些乱子,墨允每日都会出去一段时间,披星戴月的回归,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   前世老魔尊死的早,并没有出这些问题。现在闹出这些,大概是因为这段时日墨允偏心凡界修士偏得太明显,老魔尊怕再不动手,墨允能将整个魔界送出去。   在他的暗中操控下,已经有好些个人想把墨允从魔尊之位上弄下来了。   但魔尊到底是独自闯过仙剑门的人,暂且没人敢闹到魔宫这儿来。   墨允去找了找病卧榻前还有能耐弄出这么大动静的老魔尊。   这是一座坐落于僻静处的府邸,环境清幽,绿植阴郁。漆着红木的朱红大门虚掩,虎头门环泛着青铜斑驳,石阶有雪色,隔墙落余晖。   老魔尊仍然病卧榻前,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苦香,墨允坐到榻前,笑着问好:“别来无恙。”   “允儿来了?”老魔尊坐起身,张嘴想说些什么,被墨允及时叫停了,“暂时先不套近乎,我只是来告诉你,这魔尊的位置我没打算坐多久,你大可放心,我也不会来抢你留给你孙女的位置。”   他说完,扫了眼面露诧异的老魔尊,继续道:“我呢,也不想我成婚的那天死人。”   他只放出了他要成婚的消息,除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封云鹤二人,没人知道他要和谁成亲。   老魔尊看着他,渐渐放缓了脸上的笑意,低了低头,不知是嘲讽还是陈述,“你倒是挺像松儿。”   他长叹了口气,“可魔界不是你手中的玩物,若你这个魔尊的实力真表现的弱了,凡界就不再忌惮,那些对魔界含恨的门派有很大可能会攻上来——”   老魔尊看着墨允,腥红的瞳孔淌着岁月的波动,“你和你爹一样,意气用事,拘泥于情爱,不顾大局。让你做这个魔尊,实在是我下错了棋,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多坐几年,让风若继承。”   房内静谧下来,墨允脸上笑意深浓,并不反驳他的话,问了另一个问题:“当初说对我爹有愧,是真是假?”   老魔尊瞳孔微缩,这大概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那个天才似的儿子迷上了凡界的女修,当年义无反顾脱离魔界不说,还留下一个向着凡界的孽种。   愧?   当初接墨允回来的时候,是有愧意的,但他还不是踩着那点愧疚把墨允算计进了自己的计划里,想着用当年震慑半个魔界的墨松的儿子压住这尊位——   “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就算此时把我逼退了位,这几年看墨风若的修为也没有达到能坐上尊位的地步,况且,她在宋府待得自在,未必会听你的话。”   刚当继任魔尊时,总有那么几个人来挑衅,若没点实力,还真坐不住。   墨允看向那扇虚掩的门,忽然起身离去,“我想宋公子会与你慢慢说,我就先走了。”   老魔尊看着他的背影,顿了顿,忽然轻声道:“确实当不了多久了。”   大概人老了,做事也糊涂,真以为靠着自己手底下那支魔兵就能把他打垮?真以为能挑起众怒让魔修进行一场讨伐?当那三个将领不存在啊。   可能只是黔驴技穷,什么招都想试试。   四季居内,叶无尘召出了霜降,默不作声地盯着那雪白的剑身,而后毫无征兆地捅到了自己身上。   完全没有预兆,连霜降都没反应过来它伤了自己的主人。叶无尘这一剑刺的精准,刚好在心口下方,再往上挪一点就会伤及心脉。   锋利的剑刃带着冷意刺破温热的皮肉,还伤到了肋骨,疼得让人有点窒息,不由自主的找东西扶着,却发现连指尖都是颤抖的。   猩红的血湿透了衣衫,在洁白的羽麾上晕染了大片痕迹。   霜降上带着他的灵力,正顺着伤口钻进皮肉,一阵噬骨的疼。   系统没想到自己查个数据的时间叶无尘就搞出了这么一番动静,他差点没吓死。   【你在做什么?!】   系统问完就没了声音,现在不是要问叶无尘想做什么,而是要把墨允给喊过来制止他的行为。   叶无尘也没打算理系统,一手抓着剑柄,一手压在桌沿上,有些微颤。   墨允过来的时候,叶无尘已经抽出了身上那把剑,还想着再往身上捅一剑,正当要对自己下狠手时,墨允伸手抓住了那把沾血的剑。   从指缝中淌下来的,不知道是谁的血。   “你不是去准备成亲的事了吗?”叶无尘抬头,看到是他,不由得回忆起今晨的事。   那时他刚醒来,正盯着那砸了不知多少次的琉璃瓶看,然后拿起来,想砸到墨允脸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墨允总是捡个瓶子回来放他床边。   正要砸时,墨允缓缓睁开了眼,睡眼惺忪的把刚坐起来的叶无尘扯回床上,动作熟稔地压到自己怀中。   “师尊……”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意识却是清醒的,“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不成亲。”   墨允瞬间就把眼睛睁开了,那双软红的眸子里蒙了层浅薄的水光,立马就委屈了,“你昨日说想与我成亲的,我连你的尺寸都报给成衣铺了。”   叶无尘仿佛失忆,与他对视,许久才听到他说一句话,“我说过?”   他当然说过,只不过当时他只是在陈述一件回忆中的想法,根本没放在心上。   墨允才不管这些,他折腾了那么久就想和叶无尘成亲,就算顾及叶无尘在民间的名声不能大肆宣扬,那他也要占个礼仪。   他把再次想起身的叶无尘重新抓回来,猝不及防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忽尔心中一紧,瞬间把那些逼迫的话吞到了肚子里,放软了声音,轻声央着:“师尊娶我好不好?”   两人都侧躺在床上,四目相对,叶无尘听着这特意放软的声音也未曾有丝毫动容,只缓缓动了动睫毛,声音平淡:“我现在对你没有感觉。”   被拒绝的妥妥当当,墨允环着他,不让他跑,伤神地靠在他肩上,“可我都准备妥当了……师尊……”   他这声音过于委屈,以至于听出了些哭腔。   忽然,心中那块空荡的地方忽然窜过一丝异常,叶无尘一惊,下意识的想去追寻那段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然而,那感觉立马就消弥殆尽。   又恢复空虚。   他垂下眼眸,有些怅然若失。   墨允还死皮赖脸地抱着他,温热的嘴唇碰在他的耳垂上,“师尊,你别不应我。”   “你就娶了我吧,我嫁给你也行啊。”   叶无尘毫无感觉,甚至有点想睡觉。   墨允快憋屈死了,天知道他昨日有多兴奋,今日就给他泼了桶凉水,委屈巴拉地抽噎了一下,被叶无尘捕捉到了,他顿住,把死死缠着自己的墨允拎开,然后脸色平淡的命令他:“你给我哭。”   “……啊?”   “我让你哭。”   墨允从没听自家师尊提过这种要求,一时间不知该做何解,然后拧起眉头,本就微湿的眼中聚起了水光,还跟他谈条件,“师尊嫁给我,我就哭。”   叶无尘忙着去捕捉那空荡中窜过的情绪,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墨允笑了笑,还真给他哭出来了。   可这回,叶无尘却没感觉到什么了,他看了眼那边哭完就收,声音还略哽咽的墨允,默默别过头。   他刚刚是不是把自己卖了?   之后等墨允出去了,叶无尘才抓着那顶垂纱斗笠思考,那一瞬间窜过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在回忆里找寻着往日的感情,想着他徒弟要是哭了自己心底该是怎样的感情,可越想越空,越思考越窒息。   他的心被挖了,如何也察觉不到人间。   像有一层隔绝的屏障,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就是碰不到。   想做个了断,长剑却被那些回忆拉着偏了一分。   现在被墨允抓了个正着,那人抓着面前的霜降,感觉不到疼似的,五指收紧,鲜血顺着剑身淌下来,滴到冰凉的地上。   叶无尘松了松抓剑柄的手,抬眸看着墨允,漆黑的瞳孔中半点情绪也无,导致他的嗓音都那么冰冷,“你受伤了。”   “师尊在干什么?”   墨允把霜降从他手中抽离,搁在一旁的桌上,目光落在叶无尘心口的那一道伤上面,到底来不及再问,直接将他推到床边,不由分说地剥离了他的衣物,看着那一指长的伤——   那一块皮肤晕染了大片血迹,伤口还往下淌着血,顺着皮肤淌到白净的衣衫上。   墨允抬眸盯着叶无尘,然后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帮他处理伤口,而自己手上的那道剑伤也只是简单止了血,草草了事。   “麻烦师尊解释一下。”   叶无尘瞧着他抓剑的那只手,“你……”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回事?”   叶无尘解释不了。   他要怎么解释?   心里太空了,他想贯穿那颗跳动的心,看看到底是不是实物,或者他的心只是虚影,所以装不下任何东西。   他道:“你把我关进水牢吧,你应该也知道剧情,把这一切结束。”   这是一个如何大的打击,墨允的心脏蓦地揪紧,压着嗓子问他:“师尊,你说过你信我的,现在是不信了?”   “我……”叶无尘迟疑了。   他觉得记忆里的他好笨,怎么就放心把这样空白的自己交给别人。   伤口一阵阵的疼,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叶无尘觉得,现在的自己也不是一般的笨。   “我信你。”   【心动值暂有波动,记忆恢复度下降】   叶无尘阖了阖眸子,抓住墨允的手,轻声道:“现在,把我给你的那朵花融到我的身体里。” 第202章 这是嫁衣   那枝桃花中蕴含的力量有些古怪,墨允一时间没敢冒然将这用灵力凝成的花渡入叶无尘身体中,叶无尘看着这小兔崽子犹犹豫豫的样子,恨不得给他来一拳。   “我还能害我自己吗?”   墨允的目光转移到他左心口的那道剑伤上,血眸微沉,“师尊这话说的……”   【宿主记忆恢复度下降至百分之七十,持续下降中】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应让叶无尘头皮发麻,他又看着这个对自己之前的行为颇有不满的小兔崽子,最终薄唇轻启,“这是我对你的命令。”   墨允闻言一顿,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将那枝花拿出来,开始结阵。   这是叶无尘第一次用白沙翠竹的契约来命令墨允,用力过猛,导致他只能按照叶无尘的吩咐去做事,连话都说不出来。   结阵,运灵。   绯色的桃花枝在指尖化为薄雾,墨允将那灵雾慢慢引到叶无尘身上,对方胸膛上的伤口只是止了血,他还没来得及处理好。   叶无尘身上肯定是疼的,墨允当他渡递灵力的同时,瞧见了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况且还要把这古怪的力量引渡到他的身体里,不知又是何感觉,会不会更疼?   忽然记起来他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你把我关进水牢吧,你应该也知道剧情,把这一切结束。”   把这一切结束。   想到这儿,墨允心间微颤,眼眶瞬间就红了,身体却被那该死的契约阵法控制着,一点点为他引渡灵力。   等了好些时间,墨允总算能说话了,嗓音涩然,开口便是哭腔:“师尊疼不疼?”   “你是不是受不了了,师尊,我马上就能结束这些,师尊再忍忍可以吗?”   他低着头,没去看叶无尘,只专心手上为他引渡灵力的动作,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叶无尘身上,以至于掌心那道草草处理好的伤因为萦绕于周身的灵力裂开了都无暇顾及。   “忍不了的话,也别……别老折磨自己啊,你捅我不行吗你要捅自己……”   越说越哽咽,越说越难受,到最后视野朦胧了,他才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然而看清了那人身上的血迹,喉头一紧,又是新一轮的哽咽。   他也顾不上生气了,只自顾自的在那想,然后越想越难受,只有那么想哭了。   叶无尘专心疏导着体内的那股力量,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等睁了眼,他第一时间就找了张面具盖在脸,然后才看到那边哭得双目赤红的墨允。   他抿了抿嘴,觉得这小兔崽子有种哭丧的架势。   【宿主记忆恢复度上升至百分之八十五,状态已稳定。宿主对主角心动值下降至零,暂无波动】   叶无尘把身上被墨允强拽下来的衣服拉好,一抬眸就遭到了墨允的审视,他顿了顿,去看他那只还在淌血的手,“你的手……”   墨允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人现在是不会安慰自己了,于是自己把那些哽咽收好,把手上的伤止了血,然后从流云戒中取出一条红绸缎,扯过叶无尘就开始绑。   把人绑严实了,再三确定他无法乱来了墨允才把人挪到另一间房,扒了他的衣服仔仔细细的处理那道伤。   终于把那道伤包扎好了,墨允才死死盯着他,却没说话。   叶无尘又戴上了那白底金纹面具,此时正看着把他的身体绑起来的红绸缎,以及被旁边那个小兔崽子粗暴撕开的衣衫,默然不语。   回忆里的他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流氓?   墨允想去抓他突然戴在脸上的面具,叶无尘却下意识抬手,把面具压严实了。   墨允看他这反应,直觉他又藏了什么事儿,于是拆开绑住他两只手腕的红绸缎,坏心眼一起,又将他两只手反绑在身后。   这红绸锻类似于锁仙绳,叶无尘挣脱不开,就把额头磕在膝盖上,死活不让他碰面具。   墨允就要碰。   “不许拿。”   叶无尘抗议得毫无威慑力,声音平淡的像在聊天,隐隐约约能听出些急切。   墨允没花什么力气就把那张面具摘下来了,他倒要看看说好信他的师尊又在瞒他些什么——   叶无尘左脸颊上方印了枝浅绯的二色桃,占地不大,一指粗细,刚好在眼尾处展开了花瓣,那温和的颜色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瓷白。   “灵力滞留。”叶无尘别过头,“回忆说不能给你看。”   墨允问:“为什么?”   “丑。”叶无尘谨遵回忆里的指令,说不给他看就尽量往旁边躲,“记忆里的我用大量灵力保留了记忆,封存在这枝花里面,加了些东西,所以以后就不会忘了。”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但因为加的那些术法,灵力会在皮肤上滞留一段时间,我试过很多次,都在脸上,太丑了。”   墨允下意识道:“不丑。”   叶无尘看都没看他一眼,“以前的我觉得你眼光差,是有道理的。”   两人对峙片刻,墨允泛红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他把那连那个仿佛超脱世外的叶无尘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大碍后,才在他面前拉开一面水镜。   水镜上没有任何画面,只泛起了一丝小小的涟漪。   墨允把叶无尘绑在床头,迫使他面对水镜,然后道:“这是水牢上方,要走剧情的话就乖乖待在这儿,师尊现在是被囚禁着的,不许乱来。”   叶无尘从他口中听到走剧情这三个字,顿了顿,没点头也没摇头,反倒看了墨允一眼,“那是不是不用成亲了?”   墨允歪了歪头,“师尊答应过我的,反悔了?”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转身离开,“霜降我先帮师尊收着,走剧情和成亲是两码事,师尊可别想反悔。”   叶无尘盯着面前毫无波动的水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墨允把他衣服扒了之后,是不是忘记给他穿了?   他双手被红绸带反绑在身后,扣在床头,外衫基本上完全褪下,里衣敞开,那个小兔崽子不知从哪学来的手法将他全身都绑住了,一副任君采颐的模样。   叶仙师觉得自己现在可能是个红色的粽子。   他问系统,“你以前能扒我衣服,现在能帮我穿衣服吗?”   【我没有这个权利】   叶无尘缄默片刻,就懒得去管了。   水镜忽然有了影像,叶无尘抬眸看了眼里头的画面,不自觉的去问系统,“这是这个世界的电视机吗?”   然而没有系统回答他的问题,刚刚还在的系统仿佛瞬间消失,没了踪迹。   叶无尘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想着得到回应,抬了抬眼皮,目光定格在水镜上面,沉思片刻,开始放出灵识,想查查这是个什么术法。   可房间内没有灵力波动,叶无尘盯着那面水镜,不再探查,只是看着上面显现出的画面。   仅一段时间,墨允就换了个地方站着,那身白袍上渡有暗竹纹,手执羽扇,负手而立,天地苍寒,他穿着似雪,眼眸像火。   “听说,你们对我这个魔尊,不满意?”   一般有人闹事,根本靠不进魔宫就被三位将领收拾了,倒没出现过魔尊亲自现身,来讨个说法。   有人道:“你就是凡界的走狗!”   一石激起千层浪,纷纷有人跳出来控诉,更有甚者,直接攻击,口出妄言。   “狗娘养的!”   墨允一顿,脸上笑意渐消,不知是否为错觉,叶无尘总觉得水镜里的那个人好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   在纷杂多变的攻击里,墨允很快就抓到了那个人,手中羽扇扯掉了轴,柔软的羽毛由于灵力支撑化成了锋利的剑羽,围在周身,防了那些攻击也让人进不了身。   “刚才说什么?”   那人是个出口成脏的汉子,骂起人来没文化,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除了一身血性没半点可用处,如今看魔尊突然近身询问,下意识吼道:“我说你他娘的就是……啊!!!”   墨允踩着他的胸膛,脚尖发力,碾着他的肋骨,“抱歉啊,本尊忽然不想听了。”   处理完那个人,墨允看着周围那一圈不自量力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忽然觉得躺在床上老魔尊还挺厉害,这么能煽动人心。   不过,也是他最近偏袒凡界偏的有些明显了。   起先他抓住叶无尘的时候众人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失望。   他站在那,仿佛任人宰割,但只有局中人才知道,完全进不了他的身。那邪门的羽毛在他手中化成了短刃,几多变化,又成了手中洁白的羽扇。   地面上狼藉一片,他半点血不沾   “嗯……”墨允看着那些被鲜血激发了血腥的魔修,沉呤片刻,轻声道:“回去吧,接下来的不能给他看了。”   水镜中的画面忽然消失了,连带着那面镜子也成了烟雾,缭绕周身,竟又化了实。   叶无尘的视野黑了一瞬,再次见到光时,他发现他貌似在一个瓶子里。   “……”   什么瓶子能把他装下去?   叶无尘环顾周围,莫名想到玉露渐华府里面那个幻境——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老是被瓶子关?   好在这次没人埋他,叶无尘回忆起刚刚水境里看到的画面,忽然有些头晕,刚联想到的东西便又没了踪影,看东西都有些眼花。   忽然回忆到了些朦胧的东西,在那处空白的地域,流淌着金色细沙的地方,他见到了——见到了谁?   刚刚消失的系统又回来了,尽职尽责地报出数值。   【宿主记忆恢复度上升至九十——下降至百分之七十,持续下降中】   脑颅内有些抽痛,不知是不是被这个瓶子关住的原因,连呼吸都有些滞留。   叶无尘脸颊上的那桃枝印记起了淡淡的莹光,光点落在他眩晕的眼中,神思逐渐清明。   【宿主记忆恢复度上升至百分之八十五,数据已稳定】   这时叶无尘才发现,原来周围困住的瓶子不是瓶子,只是一个幻境而已。   墨允回来时,叶无尘已经睡了,他把那人身上的红绸缎解开,盯了他片刻,手指停留在他脸颊的印记上,轻轻摁了摁。   十日后的傍晚,已是夕阳西下,叶无尘床边不只多了个琉璃瓶,还多了套婚服。   叶仙师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要成亲了。   于是他开始思考自己这种明明对人家没有感情还跟人家成亲这事儿算不算骗婚。   墨允看着他的原地沉思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对这套婚服不满意,于是将那件喜红色的衣裳抖开,放到他面前,“师尊有哪不满意的,我命人去改。”   喜红色的绣金丝绸缎依照他的尺寸锻造为衣,样式繁复,显尽华贵,袖子缘口针线缜密,绣合欢纹。   “这是嫁衣。”   叶无尘端详片刻,琢磨出来了。   墨允笑得人畜无害,“师尊答应嫁给我的。”   叶无尘于是去看连着一起送过来的发饰,拿了支镶红玉金钗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沉呤,“有点重。”   更别提那还有一堆,全往他头发上插那脖子不得断掉。   他看了眼墨允,“你穿。”   “师尊的尺寸,我穿不下的。”   “那我不成亲了。”   “怎么跟过家家似的?”   叶无尘没理他,又去捣鼓那边的脂粉豆蔻,“还要擦这些?”   墨允将那套婚服放下,拿起一只瓷瓶,手指在里面的口脂上抹了一下,压着叶无尘的后脑抹上去,眉眼认真。   叶无尘反应过来,墨允已经拿了面铜镜放在他面前了,“好看吗?”   “像鬼。”   “……”   墨允有的时候发现他的师尊真的很直。   长夜街铺满了红绸锦锻,为庆魔尊大婚,就算有许多人对这个心向凡界的魔尊不满,奈何扛不过人家一顿揍的,于是近些日子来安静的跟个鹌鹑似的。   像宋知意担忧的那样,大婚前几日还真有那么几个人想着以多敌少,想闹出些动静,然后被一锅端了。   墨允怎么可能让他们在这种时候闹事?   这边,叶无尘还在思考自己这种行为属不属于骗婚的范畴。   “骗婚的定义是什么来着?”   系统好像什么都知道,立马就给出了回答。   【通常解释为以婚姻为诱饵诈骗钱财】   叶无尘想了想,看了眼世外桃源里面的银票,觉得墨允身上实在没什么钱能够他骗的。   他站在床前,放下了手中一直拿着的垂纱斗笠,拎起那件嫁衣,端详片刻,试穿了一下。 第203章 我嫁给师尊了   站在那面用灵力聚集出来的等身水镜前,叶无尘没心思去看里面那个自己,他快跟那件婚服打起来了。   怎么这么复杂……   “……师尊,我来帮你穿吧。”   墨允在门边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上前把他艰难才穿上的婚服理了理,弯腰整理他的下衫,笑了笑,“师尊,待会我帮你上妆。”   叶无尘沉默片刻,“我长成这样还要上妆吗?那不是更像女人了。”   “哪有。师尊可英俊了。”   叶无尘很少穿艳色的衣裳,平日里穿的那些白衣总是冷冷清清的,如今换上一套红绸金丝的婚服,当真是妖而不俗。   忽然想到今生初见时,叶无尘来收徒大会上找他,穿的那身绯色衣裳,那时是因为想打破自己对他的幻想才穿的。   墨允抬头看了眼任他摆弄的叶无尘,忽然压住他的后脑,拉近了距离。   他的师尊很好看,上扬的桃花眼总是异常温和,里头仿佛落着缠绵的江南烟雨,两帘柔密的睫羽稍稍抬起,像蝶翼翩翩。   但他平日里总是温柔的一塌糊涂,常让人忽略这略显妖异的长相,如今这会儿,因为灵力滞留而在脸颊上点缀的印记,更是让人挪不开目光。   叶无尘:“要亲就亲,一天天的这么磨叽。”   墨允:“……”   好了,现在他的师尊连害羞都不会了。   叶无尘对这亲吻感觉不到什么,好像就是两块皮肤碰了一下,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   墨允觉得现在的叶无尘太容易被人欺负了,不由自主的问:“师尊,是不是谁都能这么对你啊?”   叶无尘只对他说了两个字,“记忆。”   要不是那些记忆还在,他早就回仙剑门了,系统抓他一次他逃一次,哪能这么乖顺的在魔界跟墨允玩这种成亲的游戏。   四季居床头,叶无尘又被小兔崽子绑起来了,他看着绑住自己的红绸缎以及上面稀奇古怪的结,看着那边笑语嫣然的墨允。   “我还是不怎么放心师尊一个人呆在这,所以只好把你锁起来了。”   他坐在床边,血眸微润,手指勾着叶无尘身上的一处结,放在指尖绕了一下,那红绸缎便绑得更紧了些。   “我也有任务。”墨允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话,“所以剧情会陪着师尊走完的。”   他俯身凑进叶无尘,对上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眸,轻声道:“礼尚往来,师尊既然说要成亲了,那流程一样也不能落下。”   他说完,眼中流淌出现莫名的情绪,最后归附于平静。   叶无尘被他绑得好好的,算得上是动弹不得,他已经退下了婚服,换上那身素白的衣衫,于是红绸缎就更加显眼,如今也不知该说他冷清还是妖艳。   墨允的身体很奇怪,或许是憋久了,看到这个人就容易起歪念,更别提这人一副任人宰割请君定夺的模样。   叶无尘不知看到了哪儿,默默问出一句话,“你是不是要出去玩了?”   隆冬已过,有春意涌出,但天气还微冷,偶尔也会落一场末雪。   在婚期的前几天,叶无尘又收到了另一套截然不同的婚服,他起先没管,直到系统发布了一条他意料之外的任务。   【攻略主角任务开启,请宿主换上婚服,迎娶主角】   竹林瑟瑟,却有初春的暖意,忽然飘了绯桃漫天,犹如红雨簌簌,铺开一地绯色。   满庭院的艳色当中,端端停着一顶新轿,宝塔顶印光,四角垂落细红流纱,垂到了底,轿帘金红绣纹,垂下来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叶无尘听着系统的话换了那套新送来的婚服,抬头看了看漫天红雨飘飞,傍晚斜阳,余晖浓重,却不知这还未过春的天气,究竟从哪弄来这么多绯色桃花。   喜靴踩在那桃瓣铺成了地面上,掀开轿帘——   墨允忽然穿着嫁衣来找叶无尘了,他那套衣裳金丝云锦,云肩流佩,绣凤纹杜若,流苏金穗佩饰垂在裙裾两侧,勾得腰身精细,身形颀长。   这小兔崽子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取了冕旒换了凤冠,一方盖头遮了他的脸,坐在红轿里头,手执金玉绢面扇,无端生出了亭亭玉立的意思。   他伸出手,那只手的食指上带了流云戒,叶无尘下意识扶住,指尖相碰的时候,总有点奇怪的情愫从心底窜过,但他现在好像没心思去顾及那些。   牵住的那个人每一步都走得端庄,离得近了,听见他低声轻语,有些笑意,嗓音总是浸在糖浆里面,又像淬了毒,“郎君。”   叶无尘一顿,说不上来那窜过的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把这个东西牵回了四季居。   一段路,两个人,地面铺落的绯色,穿在身上的喜红,无旁人打扰,在余晖下,两人身后浅淡的长影被拉的很长,拢靠在一起。   走这段路的时间,出奇的有些长了。   总觉得走了很久,大概是周围太静了,也可能是被反牵住的那只手太紧了。   这是世间最安静的结亲,不需旁人,他们在这段路上只有彼此。   “师尊。”墨允忽然开口,“待会儿见到里面的人别惊讶,按照流程走就是了。”   叶无尘现在完全不知惊讶为何物,只是牵着他往前走。可是踏上台阶,一开门就愣住了,正堂地上铺了一段红毯,不知从哪撒落的花瓣,也不知坐在那的叶黎川是何时来的。   他的声音仍然如记忆中那样温润,“尘儿娶亲了啊……”   叶黎川不再是那袭白衣,换了金玉蝠纹锦绣袍,腰束上的纹路像极了叶无尘常戴的白底金纹面具,仍然带着那枚玉佩,紫眸潋滟,正朝他笑着。   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但叶无尘莫名的听到了些欢呼,隐隐约约听到了带了点机械音的“主神”二字。   容不得他多想了,忽然旁边有人轻咳了一声,那声音有些熟悉,念了四个字,“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起身又跪下,叶无尘身上那件崭新的婚服低奢华丽,金丝绣鹤,云纹杜若。即入红世,仍然若仙。   叶黎川的目光放在自家儿子身上,看够了,便又去看一袭嫁衣的墨允,他特意矮了身子,只比身旁的人高那么一点,竟是没有半点违和感。   卿君念到最后一句时,顿了顿才道:“对拜同心。”   叶无尘转身,抬眸看了眼突然整这出的小兔崽子,弯了弯身子,从了这礼。   礼成,叶无尘看着突然过来的叶黎川,下意识唤了声“爹。”   旁边的卿君是想把还未掀盖头的墨允牵引到主卧,却被他一扇子拍开,自己自顾自的走回了屋。   卿君:“……”   叶黎川看着自家儿子,“尘儿,恭喜啊。”   “啊?嗯……”叶无尘还没从墨允这突然的骚操作中回过神来,看了眼地上散落的花瓣,不知道是在问哪件事,“怎么这么突然……?”   叶黎川便当他是在问突然娶亲的这件事了,道:“可能是墨允这人娇气,想当一回你的新娘。”   叶无尘顿了顿,翻开回忆中那些画面,给出了结论,“他确实挺娇气的。”   叶黎川低头笑了笑,走到他面前,目光放在他因为灵力滞留出现在脸上的桃枝印记上,抬了抬手,大概是想摸他的头,却停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以为你不会爱上他的。”   “嗯?我现在也……”叶无尘停说到这就停下了,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迟疑片刻,还是换了话题,问:“在这长住吗?”   “不了,阿爹还有事。”叶黎川等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脸上的印记上,忽然长叹了口气,“若是墨允能都解决了,我就不用去找她了……这样也好。”   他这话大概是自言自语,叶无尘也没听个明白,只听见他最后的那句话有些惆怅,夹带了些郁闷,“怎么就便宜了那臭小子了呢?”   叶黎川有种自家白菜就被猪拱了的感觉。   某拱了白菜的墨允在布置好的床上暗戳戳的等白菜来掀他盖头,然而,叶无尘这个新郎好像忘了屋里头还有个新娘等着自己。   主要是这事来得太突然,叶无尘完全都没反应过来,于是他晾了墨允一下午,墨允异常懵逼的在床上坐着,只有那么想哭了。   魔界简单粗暴,所以魔尊的婚礼不需要拜堂,只要抬一顶轿子把叶无尘运到他的寝殿两人就可以开始不眠不休。   墨允就想要一场凡人的成亲礼仪,所以早早的就把那些打点好了,当然其中还有一些考量,是为了叶无尘的封印。   叶无尘一直坐在椅上思考,叶黎川究竟是怎么来的,就好像墨允背着他与谁商量了什么,做的事总那么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于是叶仙师因为思考的太入迷,第一次娶亲就让穿着嫁衣的墨允独守空闺大半晚。   直到天色渐暗,叶无尘才记起来墨允还在另一间房中,他沉默片刻,继续思索他现在进去会不会被小兔崽子绑起来。   到底还是进去了,叶无尘在那间不知被谁布置好的婚房里头找到了委屈到想哭,又异常乖巧遵守礼仪没有自己掀盖头的墨允。   他直接扯开墨允的盖头,道:“抱歉,我把你忘了。”   墨允抬起头,脸色阴沉,眼神郁结,把喜红盖头重新披到自己头上,“重来!”   哪有人掀盖头是直接用手拔的?!   叶无尘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只觉得可能是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粗暴,于是放柔了动作,重新用手把那盖头扯开。   墨允:“……”   他的师尊有时候真的很不上道。   好不容易让这个小兔崽子满足了,叶无尘开始套他的话,“我爹是怎么来的?还有这屋子,我出去的时候没这些东西。”   墨允看着他,脸色仍然是郁闷的,“师尊好好想想,会知道的。”   叶黎川与卿君都是主神殿的人,也是见过白色火焰接触过的人。   叶无尘想了想,忽然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这会儿成了亲,那过几天呢?”   墨允:“再成一次。”   这话说的很任性,叶无尘看了他一眼,忽然意味不明的问了句:“你想在那天做什么?”   墨允一顿,绕开他这句话的本质,“我要在那天上了师尊。”   叶无尘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把手递给他,“把我绑起来吧,剧情还是要走的。”   “师尊,今天可是我们拜堂成亲的日子。”墨允仰了仰脖子,头上那沉重的凤冠实在是弄得他脖子发酸,“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我的身体不会有反应。”叶无尘坐到他旁边,开口挑明了事实,“你只能去外面玩。”   墨允:“……”   喜烛在燃烧,烛火摇曳,墨允气哼哼地跑到桌边斟了两杯酒,托腮瞧着他无动于衷的好师尊,“师尊,合卺酒。”   叶无尘只好坐到桌前,隔着那张桌子接过他递来的那杯酒,低头瞧着里面清洌的酒品,又看着那边的墨允,“你是不是没想过娶我?”   “我嫁给师尊了。”   叶无尘看着这个翅膀硬了的小兔崽子,空荡的心间又串起一些古怪的情绪,这些情绪促使他把手上的酒杯放下,拉着墨允到床边坐好,重新把那顶绣着龙凤的红盖头给他盖好。   恢复如初。   他在桌边拿起那支用锦绣红绸包裹的称杆,沉吟片刻,慢慢挑落了墨允的盖头,里面那个人稍稍抬头,眼中的欣喜和爱意揉碎了,刻在骨子里,嘴角微卷,总那么乖,又异常神秘。   其实他脸上抹了些胭脂,只淡淡的一点,让深邃的五官有了些妖态,血眸浸润了光泽,倒映着叶无尘的影子。   日常调戏叶无尘的流氓上线,“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一声夫君?”   叶无尘没理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看了眼他头发上的饰品。   墨允头上的凤冠金钗比那日送给叶无尘的都还要复杂,光是看着脖子就酸,叶无尘道:“我帮你把它取了。”   “不要。”墨允道,“我花了好些时间弄上去的,师尊再多看会儿。”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走到桌前把两杯酒端过来,一杯递给他,一杯自己拿着。   酒香清冽,用的大概是南烛酒,交杯而饮,就算成了这场礼仪。   墨允要的不多,叶无尘总能给,但给的总是迟了些。   这小兔崽子顶着那繁复的发饰在他面前晃悠了一晚上,像开屏的孔雀炫耀自己有多美,偶尔还到他面前转个圈,“师尊,我好不好看?”   叶无尘只是问:“你给我的那身嫁衣是不是不小心裁错了尺寸,才送到我这来的?”   墨允直接把他吻住了。   温床凌乱,叶无尘是毒,只是这么碰着就让他被欲火焚烧,头上的发饰碰出了细碎的响,叶无尘艰难的直起身子,想帮他拆掉那些东西。   纵使心中对这个人的感情是空荡的,却总有那么些下意识的关心是改不掉的习惯。   但他的身体起不了反应,墨允就只停留在表面,在欲海的边缘,还懂得怜惜他的珍宝。   叶无尘知道自己身体的样子,也知道墨允的真枪实干是建立在他的舒适度上的,他沉思片刻,抓住那个欲火难耐又想出去玩一会儿的墨允。   “我帮你。” 第204章 琉璃瓶   【围脖有东西】   晨光熹微,墨允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心有余悸的去看看自己身下的东西有没有断掉,检查完了才放心去看睡在身旁的叶无尘,指尖在他扇子般的睫毛上扫了一下。   他的师尊昨个儿差点把他阉掉。   墨允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苦中的欢愉。   他的师尊还在熟睡,毫无防备的阖着眼眸,呼吸轻浅,墨允稍微凑近了些,鼻尖相碰,气息交缠,眼中交织的爱意揉碎了,化成了水。   盯了叶无尘片刻,墨允才起身,收拾好床上散落的流金发饰,将那两套褪下的婚服整理好,叠在一边。   床上的颜色是昨日新铺好的喜红,连帐幔都换了新的,金丝银线绣着鸳鸯戏水,叶无尘藏在一片喜色里头,冷白的皮肤难免显得他有些单薄。   墨允于是又跑到床边趴了会儿,睫帘掀起,透红的眸子水光浸润,“师尊,我先走了。”   叶无尘醒的时候倒是没有被眼熟的红绸缎绑住,而是见到了满屋子的琉璃瓶,他百般无语地盯着那些东西,一脸麻木。   墨允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他拿起一只离得近的琉璃瓶,仔细端详着——这瓶子质地温润,精心打磨而成,附着了一层古怪的力量,以叶无尘的修为竟查不出来。   看着那只琉璃瓶,忽然失了神。   好像还是在魔宫,或者是哪个空白的流淌着金色细沙的地方,又或者是哪个硝烟四起的战壕,他到底见到了谁?   答案呼之欲出,脑颅却突如其来一阵钻痛,梳理好的思绪又成了乱麻,像抓不到的烟,从眼前钻过,从指缝溜走。   头疼。   周围还是昨日刚布置好的红帘幔帐,金红铺了满目的喜色,但却那么——像血。   思绪突然混乱了,一片乱麻。   墨允最近似曾相识的扮相,昨日突然造访的叶黎川,一切透露给他的信息太多了,明明平日里扫一眼就能猜出来的东西,在此时却像是有一堵墙堵截住所有的思维,理清的路线又断掉。   叶无尘忽然想到,当年墨允被强制记忆朦胧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睁开眼看到周围,却不是熟悉的颜色,漆黑一片,只从远处透露来些光亮。   他,在哪儿?   没人回答他,他连自己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不是让他不自觉地蜷缩了身子,躲在黑暗里,有些不知所措。   仍然还是头疼。   “过来。”   倏忽听见一道声音,重重砸在记忆的洪流中,撞出波涛翻腾,大脑几番钝痛,不由自主的又闭紧了双眼。   忽然酒气逼近,芳菲四溢,听见苍老的声音,“小孩儿?你怎么了?”   世外桃源的老头看着突然出现在这儿的叶无尘,拎着酒壶走到他跟前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这小世界绑定在你的灵魂上,可最近有些不稳定啊,外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听到这声音,叶无尘才睁开眼,满目芳菲绯色,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清甜的桃花香,皆是红雨漫天,落英缤纷。   老头在他旁边灌了口酒,“最近你的魂魄好像不稳定,这小世界也受到了影响,时不时就要震两下。”   叶无尘看着老头,愣愣地阖了阖眸子,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道:“你变年轻了?”   老头一顿,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双手,以前那干枯如同树皮的恢复成了年轻时骨节分明的模样,掌心与指尖还有战斗时留下的厚茧。   叶无尘帮他递过来一面铜镜,里面的人眉目清爽,是个青壮年模样。   老头不知是惊讶,还是被吓傻眼了,手中的酒壶也拎不住,倒在地上,倾撒了满地晶莹酒液。   他发出声音,喉咙有些干哑,“是仙帝……”   与此同时,叶无尘的大脑又是一顿抽痛,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昏沉,几度沉浮,无法脱身。   瞬间又陷入黑暗,所有的思绪都被垄断,叶无尘蜷缩在那儿,没心思再去思考突然变化的场景,如今的他头疼欲裂。   “叶仙师。”   忽然想起敲门声,紧接着听到了封云鹤的声音。   叶无尘只得再次睁开眼,却没有见到那片黑暗了,他看了眼手中还抓着的琉璃瓶,若有所思的下了床,随意搭了件外套就开门,见到来人,本能地笑了笑,“何事?”   外面雪色渐融,初春尚冷,天边升起一抹并不温暖的旭日,站在门前的封云鹤始终垂着头,“婚期已至。”   “啊?”叶无尘顿住,头很疼,思绪也懵懂。   他昨日才与墨允拜的堂,真正的婚期理应是该在六日后,怎么现在就……   【宿主昏迷了六日,符合大纲剧情线,剧情开启,攻略主角任务进行中】   “大纲……”叶无尘缓缓眨眼,“剧情线?”   那是他写下的大纲,关于那些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依稀记得,写下的内容是——   他的记忆过于模糊,一时间竟想不到,系统就帮他说了。   【叶无尘被囚禁魔界后被折磨数日,百般凌辱,后因身体嬴弱昏迷六日,墨允耐心尽失,将其剥丹剔骨,没入冰湖。】   折磨数日——   刚到魔界时墨允对他的逼迫,对那时的他确实是一种折磨。   百般凌辱——   若没有系统给他的药物,这四个字很有可能真的发生。   耐心尽失……   最近见墨允的次数,确实少了许多。   叶无尘往外边看了一眼,瞧见庭院旁边停了一顶金顶红轿,比起那日墨允乘坐的样式要复杂许多,更是看着就觉得满目华贵,奢侈高调。   他阖了阖眸子,又看了眼封云鹤手中漆木托盘端着的那些物件,接过来,也没多说什么,仅仅只有一句话,“知道了。”   说罢,他走回屋内,带上了门。   封云鹤却压着门,道:“尊上怕仙师不会整理,派了人来替您更衣。”   “他派了人……?”叶无尘顿了顿,顺从的应下,“让人进来吧。”   “他待会儿才来。”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那我回屋等着。”   封云鹤这才退出四季居,瞧这外面一派庄严的景象,抬头看了看天色,默然不语。   回了屋中的叶无尘坐在桌前,紧缩双眉,看着那套样式复杂的婚服,开始捣鼓。   这是墨允第一次送过来的嫁衣,样式着实复杂,叶无尘站起来抖开衣裳,自己斟酌着把那玩意儿穿在身上,也没有凝出水镜看看现在的自己,埋头一顿折腾。   那边异常安静的系统肯定知道些什么,叶无尘却没再问了,自从他来魔界,墨允的一切行为仿佛都是有目地的,叶无尘看到了回忆里的那段信任,就不打算追问了。   叶无尘勉强把那件复杂的衣裳穿好了,领口起了些褶皱,他懒得管,随后就将目光放在那繁重复杂的金玉凤冠上。   他觉得脖子会断,所以就不想戴,于是拿了根发带随便把头发扎好就打算出门,头还是有点疼。   正在此时,墨允派的那个人来了,走到他身后,在他面前摆了面铜镜,随后就开始为他绾发。   铜镜里面,那人穿着华贵的黑袍,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只见到两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绕在他的发间,一点点为他整理。   他没说话,叶无尘也没打算理人,他的头还是胀痛的,手中抓着的琉璃瓶未丢,满眼喜红,他却闭上了眼。   头上逐渐有了些重量,在叶无尘的承受范围之内。   “可以了。”那个人在他身后开口,看着铜镜里面双眉紧皱的叶无尘,伸了伸手,却只是把他领口的褶皱整理好。   那个人说完就离开了,叶无尘看着手上那只琉璃瓶,抓紧了,扯了放在旁边的红盖头就开了门。   封云鹤始终低着头,见门开了,又忽然提醒:“尊上还说了一句话,让属下告知仙师。”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大概是在思考怎么转述,“他说,这不能算作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婚,这拜堂成亲的礼已成,仙师就已经算娶了亲。”   叶无尘现在头疼的紧,草草应了一下,就自顾自的坐进了轿子里头,也没去看里面的场景,把拎在手上的红盖头往脸上一扑,就靠在了角落。   “墨允他想干什么?”   这话是问系统的,系统没有回答,报出了那一串耳熟能详的数值之后,就是另一句提示音。   【剧情线已开启,攻略主角任务进行中,对主角攻略度暂时保密】   系统这回没说攻略主角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了,叶无尘抓着手上那只琉璃瓶,阖上眼眸。   世外桃源的老头还惊讶于自己的容貌,连他最喜爱的酒也没喝了,愣神的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蓦地,突然环顾周围,不知在找寻什么。   叶无尘只觉得头疼欲裂的时候听到了那么一句声音,惆怅又释然,声音明明是青壮年的爽朗,然而带了点岁月的沧桑。   “小孩儿,谢谢你的酒啊,我好像得走了。”   外面突然奏响了喜乐,喧闹嘈杂的声音让叶无尘的头更加疼痛,他掀开轿帘的一角,想就看看外头的情况,却忘了头上还盖着顶红盖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老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从慌乱又到平静,看着世外桃源那撒了满地的晶莹酒液,忽而长叹了口气。   “我也苟活这么久了,早该走了。”   “小孩儿,得多亏遇见了你,否则我该无聊死,还哪有这么好的酒喝呀……”   坐着的轿子平稳,只是外头的喜乐实在扰人,叶无尘好不易坐正了身子,本想掀开头上的盖头,却又先一步进入到了世外桃源当中。   老头半点事没有,坐在那儿仔仔细细的喝酒。   “哎,你来啦?”   他那张退去了皱纹脸上盈满笑意,叶无尘只觉得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头疼的更厉害了,一波波的昏胀袭来,他只能靠树而坐,将头压在膝盖上。   老头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怎样,说的话不清不楚,“你的魂魄比以前好多了。”   叶无尘不知怎的就轻嗯了一声,虽然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老头继续说:“我当年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面善,没想到是故人重逢。”   “什么?”叶无尘终于忍不住问了,老头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我说,我要走了,你也该回了。”   突然又听到了那两个熟悉的字,温润低沉的,貌似还有些恳求,“过来。”   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叶无尘看了眼继续喝酒的老头,忽的发现,他的身体已经成透明状了。   老头不在意这些,只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给你讲的关于仙帝的事?”   又是这两个字敲在心上,叶无尘点了点头,本以为老头离开前还会再说些什么,却只是被他再次拍了拍肩,只听到了四个字。   “记得就好。”   老头是灵体状态,在这世外桃源苟活了这么久,早该离开世间了,他看着叶无尘,声音还是带着老成,尽管他的面相那么年轻。   “我就说你这小娃娃长得不错。”   叶无尘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这个人的身体一寸寸透明,被吞噬了七情六欲的心中愈发空荡,连普通的离别的伤感都感受不到。   他看着老头,回忆往事,只能道:“再见啊大爷。”   “嘿!”老头忽然笑了,“又喊我大爷?你瞧瞧我这年轻的模样!”   大概活了很久的人总是看得很开,继续抿着酒,直到那只手拿不住酒壶才罢休,他咂咂嘴,大概在回味方才的酒香。   那张属于青年的脸被刻了岁月,笑起来总那么老成。   他是神魔大战上唯一留下的人,活在这一方小天地也尝到了些没在战争中体验过的惬意。   就是活的太久了,总没意思,这小世界那么多花呀,他数了好多次,数累了就睡一觉。   也有人会发现这个小世界,用自己的灵魂绑定了,陪他一段时间,然后又消失。   直到遇见了叶无尘。   他是真没见过衣服这么多的男人。   老头想到这儿,笑了笑,“嘿,你怎么总有那么多衣服?”   叶无尘答:“都是我师兄送过来的。”   “那你师兄挺好。”   几句闲聊,老头还是消弥人间,在那处落英缤纷下,叶无尘盯着老头离开的地方,出奇的在空荡的心中捕捉到了一丝难受,可又听到了那低沉的声音,他不自觉的看过去。   “回我这来好不好?”   倚在桃花树底下的那名男子看不清容貌,一阵风吹的树上红雨飘落,叶无尘顿了顿,刚往那踏了一步,耳边又响起突兀的喜乐。   刚好有人敲了锣,扯开嗓子,“吉时已到——”   叶无尘在轿子里头睁开眼,从那红盖头底下垂着的流苏穗的缝隙中,看见外面的轿帘被人掀开,有人红衣执伞,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我带您进去吧,仙师。”   叶无尘一顿,把头上的红盖头扯开,看清了来人的面庞,淡淡的拒绝了,“我自己去。”   封云鹤连忙把突然跑过来搅和的魅狐拎开,魅狐大概还是心有不甘,但看着那独自走出轿帘的人,却没抱怨什么了,只是问旁边的封云鹤,“尊上呢?”   封云鹤扫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第205章 疼   这里是魔宫的权威地段,四十一级阶梯递次而上,铺设杜若纹锦丝地毯,通向最顶上摆着的那方尊位,墨允坐在上面,四周红绸交替,他一袭黑金衣袍,戴着兜帽。   这层华贵的黑底下藏着穿在身上的喜红婚服,墨允看了眼周围,默然起身,拾阶而下,走至偏殿换下这身衣裳。   黑金衣袍与喜红婚服落在脚边,他径直走开,不再整理。   另一边。   凤冠霞帔,朝霞渐灭。   有人打开朱红大门迎接叶无尘,只需要几步他就能走到里面。   可这一段路,仅他一人。   与前几天四季居走的那段路不同,他身后有纷杂的喜乐,满目皆红,可庄严而肃穆,也只能听见那些吹奏的乐章了。   有种煎熬的漫长。   叶无尘走到门前,手上还拿着刚刚扯下来的红盖头,犹豫片刻,走进了满屋喜色。   身后的门被关上,一声轻响。   这的一切都布置得奢华,桌上金樽清酒,锦绣铺设床前,外面的喜乐渐渐远离了,不再在耳边缠绕。   与这满屋喜色有些出入的是仍然放在床边的垂沙斗笠,那么白净显得有些刺目。   他坐在床边,上面锦织柔软,手上绣着不知适合花纹的红盖头布料轻滑。   沉思片刻,他把刚扯下来的盖头又戴在头上,仔细整理好。   那只琉璃瓶他一直抓在手里,有了些温度,叶无尘稍稍低头,透过缝隙看着手上那只质地温润的琉璃瓶,忽而移开目光,去抓放在床上那只垂纱斗笠。   系统说攻略主角任务进行中,又说剧情已经开启,但他现在一没见到墨允,二又不像剧情中那样被禁锢,因此系统的话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抓着那细滑的白纱,忽然开口问系统,“墨允知道剧情跟我不一样,你说的到底是哪种剧情?”   【主线剧情】   系统的回答模棱两可,叶无尘只是低着头,然后用手指压住太阳穴,想缓解一下脑颅的疼痛,没再说话了。   心中仍然感觉不到什么情绪,一切皆空,不过这样也好,他大概不会去纠结墨允为何迟迟未来。   只是这么平淡冷静的坐在床边,手指压着昏痛的脑袋。   从进了这间屋子开始,头就越来越疼了,伴着排山倒海般的昏沉,一点点的压迫神经,耳鸣阵阵,几近晕厥。   【宿主】   系统突然喊他,叶无尘下意识应了一声,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什么事?”   【将头上的饰品取了吧】   “为什么?”   叶无尘的视线被那一帘红盖头遮住,只能低头瞧见手上拿着的两样物品,以及从红盖头上垂下来的金穗流苏。   系统一时间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才开口。   【他不会来了】   周围静谧,叶无尘看着手上的垂纱斗笠以及琉璃瓶,良久轻嗯了声,但一时间也没有动作。   头上那些饰品的重量虽然在承受范围之内,但他此时头疼欲裂,那些重量压在头上实在难受,叶无尘阖上眸子,摘了盖头,开始取那些繁华的饰品。   凤冠上面的细珠碰出轻响,精致的流苏钗子取下,放在一旁,一点点把那些东西取下来,指尖又忽然碰到了点圆滑的东西,叶无尘起初没管,直到看到了那样东西,还不由自主的拿起来看了一下。   一条妖红色宝石金边吊坠被缠在金钗上,血红如玛瑙。   依稀记得这是在纤绮派时他送给墨允的吊坠,叶无尘将它放在掌心,盯着中间那枚镶嵌的血红宝石。   这是老头教他做的,那次墨允与他签订白沙翠竹的契约,他总是良心欠安,辗转反侧,最后弄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这么想着,头更疼了。   叶无尘将头上那些繁杂的发饰全部取下来,墨发尽散,他就找了一根发带随便束好,看着手上那三件物品。   吊坠,琉璃瓶,垂纱斗笠。   最终,叶无尘将后面那两样东西放下,忍着头疼仔细去端详手中那枚吊坠,突然后知后觉似的自言自语,“那个人是墨允?”   那个帮他绾发的人是墨允吗?   叶无尘揉着眉心,头却越来越疼,几欲炸裂。   太疼了。   契约阵法里突然传来波动,叶无尘下意识去查探,忽地愣住。   绑定了灵魂的契约阵法已然消失,追寻不到半点踪迹,他仔细去查,却半点痕迹也察觉不到了。   白沙翠竹到底是不是平等主仆契约,叶无尘当然可以随意解约,但墨允若想解约,根本不可能,除非魂飞魄散。   叶无尘愣在原地,心中那块空荡的情绪没由来的产生了些慌乱,他哑然失声,忽地抓紧了手中的那枚吊坠,尖端刺得他掌心发疼。   呼吸有些滞留,心中那块空荡的地域越发空旷。   他现在该感知到些情绪的,但那颗心一直都那么空,让他的呼吸都有些紧。   头疼,太疼了,太疼了。又异常昏胀,他该昏死过去的,却又保持着那么一颗清醒的神智去挨着这段疼痛。   疼。   他咬了咬牙,去问系统:“墨允在哪?”   系统没有回答,周围的一切安静的有些窒息,在这大喜的日子,他独坐床头,忍受着这莫名的疼痛。   墨允给他留了很多线索,随便串联一下就能猜出来的东西,现在的叶无尘却死活摸不到边,思绪被阻断,神经被疼痛占据,于身于心都是一场折磨。   一直抓着那枚妖红宝石吊坠,由于太用力,吊坠的边框将他的掌心压出了细缝,冒出了些血丝。   叶无尘靠在床头,闷声不吭地顶着这疼痛去琢磨,去捋清那些未阻断的思绪。   到最后真的受不了了,倒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恨不得昏死过去。   系统尽职尽责,在这个时候报出数据,特意放慢了声音,让他听得更清楚些。   【宿主记忆恢复度有下降的趋势】   脸上那枚桃枝印记的光泽有些暗淡,莹莹光点从那溢出来,飘到他的睫毛上。   脑颅中疼痛渐缓,叶无尘这才缓缓睁开眼,眼眸黛紫闪过,尚且朦胧。   手中抓着的吊坠碰上了点从掌心渗出的血丝,愈发鲜红,叶无尘将它拿到眼前,也没得大脑中的疼痛完全下去,阖了阖眼睛,进入到里头那个曾经自己为墨允创造出来的幻境里头。   桃园仍在,仍然落英缤纷,却无端端的多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上头浮着一本边缘泛黄的书,台子上有金色细沙流淌而出,还飘了几朵桃花瓣。   叶无尘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蓦地又猛然蹲到地上,两只手压着脑袋,痛苦的闷哼出声。   书掉到了台子上。   叶无尘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来,疼得脚步虚浮,一步一顿地走到那,撑着台子缓了一会儿他才拿起那本书,而后瞬间跌落在地。   直到翻开才知道,这不是一本书,是一本写满了字的手记。   上面有他的画像。   入目第一句话很熟悉。   “初识君于芳菲天,心中涌动道不清。恋君已晚,思君甚切。”   叶无尘蓦地有些瘫软,跌坐在金色细沙中,靠在身后的台子上,陡然紧皱双眉,将头抵在膝盖上,额头上冒出虚汗。   “……疼。”   他的嗓音已经带了些颤,身子蜷缩着,手中死死抓着那本手记,翻看的那一面有一幅画像,并没有容貌,只单单是一个背影。   那的景致大概是至清峰的竹林前,叶无尘在那站着,是清幽下的一抹绝尘。   这幅画的线条拿捏得不准,仔细看着还不怎么协调。这或许也是这本书的主人不敢着手画五官的原因。   头还是很疼,没有半点缓解,反而情况更加严重。   他也不知道在那捱了多久,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寸血都在往头部涌,越来越疼,痛感扩散的越来越大,几乎失去了意识。   太疼了。   真的。   为什么这么疼?   再次清醒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系统的提示音。   【宿主对主角心动值上升至百分之七十八,数据暂不稳定,还需观察】   叶无尘没去理系统,只是将那本手记拿到眼前,翻开一页,逐字逐句的看过去。   大概为了写这些东西,这本手记的主人翻阅了很多古籍,因此用词总是儒雅的,生怕因为文字粗劣而被嫌弃。   但太注意用词了,难免会出现词藻堆砌的情况,于是念着就有些尴尬,不过越往后翻,这些文字就更加流畅,写出来的东西,就越来越让人泪目。   注意到夹杂在精美词句中的那么一句极其朴素的话,叶无尘竟有些崩溃。   “师尊,对不起,你别怕我。”   怎么就模糊了双眼,竟看不清是非。   叶无尘的喉咙有些哽住,盯着上面那写得端正的几个字,字字泣血,几欲崩溃。   “我没怪你……”   思绪不再有阻碍,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眼前,仙帝的身影与墨允重合,那么多的匪夷所思都揭露了,所有真相都扒皮剔骨,赤裸裸地袒露在眼前。   他看着手上那本用线缝好的手记,明明所有真相都了然于心,但半点记忆都挖不出来。   他知道墨允是仙帝,却不记得墨允是仙帝。   白色火焰的那段记忆始终没有回来。   于是只能忍着心中那强烈的酸楚,忍着脑颅内还未完全消去的疼痛,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忍不住不去想白沙翠竹的契约阵法为什么会消失。   一旦深想,他根本无法自救。   那本手记的最后一页,墨还是新的,应该是不久前才写上去的。   这会儿的记录,就没那么咬文嚼字了。   “师尊,我听过你年少的传闻,一直想着见你一面,可我又想,叶仙师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见我呢。”   那本手记看起来有些年岁了,边缘泛了黄,书角微卷。   上面用墨笔写的字干净大气,过于清隽,以至于无法让人想象写下这些字的人是有多么炽热,于是只看到上面撇捺横勾,端庄威严。   但后面却只有两句话了。   “没想到不仅见到了,还爱上了。”   最后那一句笔锋轻扬,写下的字冒出甜味。   “我还真是大逆不道。”   叶无尘看着最后的一句话,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最后终于肯合上了,坐在那小方天地之中,仿佛魂魄都在疼。   他出声,异常艰难的去问系统,“他还在吗?”   话音刚落,眼前飘来白羽,叶无尘顿住,迟疑了许久才敢抬起头。   “我当然在。”   墨允坐在离他最近的那棵桃树底下,从树上飘落的桃花瓣直接穿过他的身体,落到地上。   这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墨允却穿着白衣,眼神缱绻地看着那边嫁衣如火的叶无尘身上。   他明明是在笑的,嘴角微卷,看叶无尘的眼神总那么乖,仿佛顺从主人的驯兽。   叶无尘的注意力却放在他已经化为飞羽的下身上,刚刚突破封印回到身体里的那点七情六欲好像控制不住,只消一眼,他的理智几乎瓦解。   他听到他的喉咙里吐出几个字,补出一句话,视野已经模糊了。   “万劫咒,你给自己下了万劫咒?”   那是仙帝离开的方式。   墨允他想干嘛?   今天好歹也是他们的大婚……墨允他……   墨允低了低头,又抬起脸冲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那。   叶无尘异常艰难地抓着手中那本手记,从那一地的金色细沙中站起来,可双腿有些发软,刚坐起来又跌了下去,几经周折,总算到了墨允前面。   他碰不到他。   墨允的下半身已经完全羽化,他整个人都在消弥。   “剧情是指,未来的发展方向。”   墨允看着面前痛苦到几乎崩溃的人,吐出这么一句话,他抬起手,想去碰叶无尘,扑了个空。   “师尊很厉害。”墨允的指尖停留在他眼角泛出的泪上,抹不去,“你写的那本书,它被世界认为是未来的发展方向,我试过很多方法,改不掉。”   叶无尘在现代写的那本书,放在位面本源,这个世界认定了他们俩一定会往这个方向走,无论墨允怎么去改,都没办法改变这段命运。   他始终囚禁了叶无尘。   他始终在按照未来的方向走。   他始终会被心魔控制,若不如此,他会杀了叶无尘。   于是早早的给自己下了万劫咒,在叶无尘封印即将破解的那一刻,推波助澜,把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抹消,帮叶无尘破解封印。   不过还好,他花了六年时间,没让叶无尘真的经受万般凌辱。   “你说你知道的剧情不一样的……”叶无尘喃喃,那蓄在眼中的泪始终没落下来,将他的两只眼睛笼罩得朦胧,“你说过的。”   墨允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早就定了自己的后果,但看着这样的叶无尘,他始终不忍。   “你骗我……”叶无尘将这三个字说出来,猛地低下头,又是一阵让人崩溃的头疼欲裂。   他压着太阳穴,又不敢低头低得太久,怕墨允在他晃神的一瞬间消失,抬头已是满眼泪光。   墨允抬起的那只手已经化为飞羽,洁白的羽毛尖上泛着一点黑,碰到了叶无尘的眨,却就那样径直穿过去了。   他只好放下手,看着浑身都在颤的叶无尘,忍着灵魂深处的心疼轻声道:“师尊,我走了。”   叶无尘一顿,脑颅内的疼痛比之前更甚,仿佛还牵连了全身,尤其是心脏,压迫着,揪紧了。   墨允已经呆不了多久,他赌的这最后一次也不知输赢,最后听到的那个字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哽咽了,牵连到了魂魄,那么心疼。   “疼……”   哪儿都疼,墨允怎么忍心自己走了?   但他确实走了。   叶无尘差点死在那个地方,最后是怎么出来的却也不知道了,只是呆愣的坐在床上,看着手中已经产生了裂缝的妖红宝石吊坠。   他对自己身上的封印做了很多猜想。   他想过他会忘,也想过他可能会死,没想过他可能会魂飞魄散。   可他从来都没想过,墨允会走。   他独独没想过墨允会离开。   大脑好像还是疼的,叶无尘看着那布置的满眼喜气的寝殿,以及身上穿戴整齐的嫁衣,那么鲜红。   他蜷缩着,仍然处在崩溃当中。   叶无尘还记得被魅狐下了药的第二日,墨允把这条吊坠交给他,说里面的东西改造了很多,让他无聊了进去玩。   当时,叶无尘光顾着难堪了,没怎么仔细想他的话,如今想想,墨允那时或许已经计量好了一切,或许他那时就想离开,只是舍不了这份温存。   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叶无尘脑海中突然塞进一些东西,没有了封印的阻碍,一切都那么清晰。   总算记起来了,那段白色火焰的记忆。   【宿主记忆恢复度上升至百分之百】   【主角身亡,被世界抹消,主线剧情断裂,系统将脱离绑定】   【最后一次汇报任务进度】   【主角攻略进度为百分之百】   【宿主对主角心动值上升至百分之百】   【主角所执行的隐藏任务成功】   【脱离绑定】   门开了,封云鹤走进来,看到蜷缩在床上的那个人,声音仍然是恭敬的。   “墨公子今早已退位,魔宫属于他的那盏长明灯已灭,身死魂灭,他走前吩咐我,带仙师回仙剑门。”   叶无尘的呼吸已经凝滞了,他去魂魄中找契约阵法,却什么也没抓到。   契约阵法已经没了,万劫咒下在魔修身上,是魂飞魄散。 第206章 抹消   仙剑门至清峰,竹林中又有一片楠竹开了花,命不久矣。   此时黄昏日暮,日落余晖,大猫缩在藤椅上,压着那只檀木盒子,浓黑的眼睛眯起来了,正百无聊赖地晃着尾巴。   灵兔不知又躲到了哪个洞窟,失了踪迹。   叶无尘站在窗前,身上仍然是那一套似血的嫁衣,穿在身上那么华贵,那么显眼,缘口金丝银线,每一针仿佛都要了命。   墨允终归没打算娶他,所以那天才突然穿上嫁衣,坐着红轿嫁给他。   他记得,他的师尊不喜欢被当成女人。   于是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进行了场婚礼,一点都没让叶无尘多想。   窗棂上跳来一只通体浑白的大猫,轻盈一跳,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坐立,蹭着他的发鬓。   黏黏糊糊的一声呼噜在耳边响起。   系统已经离开了,墨允也走了,封印解开了,记忆还留着。   怎么一直以来都孑然一身,留不住人。   他把那身嫁衣换下了,换成了往日常穿的衣袍,把肩上的大猫揽在怀里,去了外面。   藤椅上那只檀木盒子还放在那,叶无尘坐在石椅上,轻轻捏着大猫的耳朵。   一切都历历在目,一切都消失殆尽。   墨允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他什么都留下了,手记,琉璃瓶,垂纱斗笠……很多很多,至清峰的庖厨,怀中的大猫,总喜欢躲藏的灵兔。   唯独没有留下墨允自己。   当着他的面消失,羽化,背着他打点好了一切,还总是委委屈屈的揽着他,用那双蓄满了水光的绯色眸子望着他,向他讨宠,嗓音沉闷,惹人心疼。   极少数的一次喊他名字,却是恳求,“无尘,至少让我陪你一起走。”   可这个混蛋明明都走到他前面了,还跑他这来卖什么乖?   总撬开他的心门,让他不要藏事,自己却背着他走了那么远,还装出一副努力跟上他的模样。   混蛋。   他坐在那儿没动,手指轻轻捏着大猫的耳朵,到最后连指尖都没了动作,大猫呼噜一声,自己把下巴蹭到他的手指上,默默地闭上眼。   喉头哽咽,越想越不平静,连那双时常都是明亮的双眼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看什么都不真切,看什么都成了朦胧。   叶无尘僵着,没闭眼,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最后抬手,擦过柔密的眼睫毛,放下大猫,走到藤椅上端起那只檀木盒子。   这里面封了他大半修为,是怕失去感情之后伤了墨允,但这担心好像是多余的。   他也怕自己魂飞魄散,怕墨允孤身一人留存于世,于是里面的大半修为,还护着他分裂出来的一丝魂魄。   他那天打算把自己交给墨允了,墨允却走了,没要他。   余晖染透天边,光芒笼罩在白袍上,叶无尘的记忆中,时常有仙帝的影子,他会想,墨允花了多少时间才找到他,又怎么那么笨……做这些只为了他。   朴素的檀木盒子烙上了残阳,叶无尘的指尖放在上面,闭目凝神,将里面封存的一点魂魄取出来,白色绕到他的眉心,融进去。   紧接着,他开始往里面输送力量,竭尽所能,无论是灵力,还是魂魄上继承的那些主神的力量。   至清峰顶上忽然卷起浓雾,硕大的云雾不断往下压,残阳突然被浓黑吞噬,电闪雷鸣,浓云滚滚。   忽地一道光束破开黑云,阴郁的雾旋峰而绕,依然有电闪雷鸣的声音,叶无尘却浑然不觉,站在那儿白衣猎猎,目光如炬。   主神殿总是异常安静,毕竟没什么人,卿君在墨允的主神殿中转了一圈,整个人都慌了,“墨允没回来?”   叶钰作为系统,已经去系统空间汇报任务了。   之前商量好的,墨允一离开那个位面就会回主神殿,卿君知道,墨允只有濒临死亡,那个位面才会把他的存在抹消。   所以,墨允只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卿君得在最佳时间把墨允的魂魄收回,不让他就这么消亡。   可怎么找不到人呢?   别是玩脱了吧。   卿君在那处古朴的主神殿疾步如飞,衣袂卷起,他路过竹林,看到了停在那的冰棺。   他现在是地毯式搜索,当然会走过去查看一番,冰棺晶莹,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的虚影。   墨允的魂魄已经快散了。   卿君刚推开棺盖,那个几欲陨灭的人就睁开了眼,缓缓直起身子,面色苍白,基本没力气说话。   他能感觉到魂魄的消散,力量的消失,墨允看着卿君,道:“把我送去修筑站就好了。”   那是修理任务过程中损坏系统的地方,卿君闻言,当场就拒绝。   “系统是系统,你是主神,若把你送去修筑站肯定会损伤魂魄,之前说好等你回来就带你去主神的救助点,你这样子还是去那养着比较好。”   救助点可以修复破损魂魄,但时间太长,墨允等不起。   “我要快点回去。”墨允艰难地从冰棺里头站起来,离开前听到的那个字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   “疼。”   他不能想象,以叶无尘那种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的性格,能让他喊出来的疼是有多疼?   两人到最后都没碰到,连指尖的触碰都没有。   他要快点回去,不能让叶无尘久等。   他的师尊会难受死的。   卿君想把墨允抓住,强行带他去救助点,可刚上手墨允就自觉的化成一只白刺球,扎了他满手。   “我要去找他……”墨允挣脱出他的掌控,往前面飘了一段距离,又完全支撑不住似的掉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卿君沉默片刻,毫不犹豫地把他抓住,“你会死的。”   然而刚走出主神殿,位面那边又传来动静,大主神堵住了他的路,“墨允在哪?”   卿君把那只挣扎了一路没力气挣扎的白刺球拎出来,“这里。”   大主神看着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白刺球,沉默了许久才道:“跟我来。”   叶无尘倾尽自身所有力量踏破位面与主神空间的隔阂,目的很简单,他只希望赶在墨允消失前,用自身力量将他几乎消失殆尽的魂魄归拢好。   他的儿子看着温淡冷静,赴汤蹈火的事却一样没少做。   印在脸上的那枚桃花枝仅仅只是加固记忆吗?   不是的,他把自己本就脆弱的魂魄分裂了,那桃花枝上储存的力量可以暂时补救他缺失的魂魄,从而不让人发现。   而现在,为了墨允,他将魂魄上那些主神的力量全部交付,甚至面临散尽修为的危险,甘愿沦为凡人。   他们俩谁都在护着对方,谁比谁的爱都不减一分,谁都愿意成为对方的俘虏。   几日后,叶无尘从床上醒来,极缓的睁开眼,盯着床面满脸担忧的萧逸春,正张嘴欲言,就听到师兄难得隐含怒气的声音。   “叶无尘。”   萧逸春第一次喊他大名,声音异常颤抖,良久,他才控制好情绪,“你在魔界遇到了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   “我没事。”叶无尘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困难的直起身子,重复道:“我没事的。”   “修为尽散,魂魄不稳,你管这叫没事?”萧逸春看他的眼神忽然一顿,“你的眼睛……莫不是被什么邪物控制了?”   “眼睛……”叶无尘愣了愣,想着封印解除他的瞳色,大概也会改变,于是草草解释了一下,最后搬出了叶黎川,萧逸春才勉强相信。   “没什么不适吧?”   叶无尘摇了摇头,又是哪三个字,“我没事。”   他迟疑片刻,又小心翼翼的问:“那个,至清峰有人来过吗?”   萧逸春不知他这问话是何意,便将最近来过至清峰的人的名字都说了一遍,然后才问:“怎么了?”   “墨……”叶无尘说出这个姓氏的时候还有些艰难,“墨允,他来过吗?”   萧逸春愣了愣,“墨允是谁?”   突然记起系统离开时的那句话。   【主角身亡,被世界抹消】   叶无尘的呼吸有些滞留,仍然不死心,“就是魔尊……但他已经退位了。”   萧逸春道:“魔尊?墨灵韵吗?她刚即位,怎么会退位了?”   “那,那我之前是被谁抓去魔界的?”   “一个修为强劲的魔修。”   “我之前收的徒弟……”叶无尘好像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他倾尽所有也没把墨允救回来吗?   “你的徒弟?”萧逸春说到这的时候,神情有些难以言喻,沉吟片刻道:“你的徒弟不是在一次任务的时候就身亡了吗?”   “……什么?”   无论他问什么,只要有关墨允,萧逸春的回答都是陌生的,他完全没经历过,但萧逸春却说的那么坦然,仿佛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叶无尘无力的靠在床头,他有些侥幸心理,想着墨允是主神,或许这个世界抹杀了他的存在,但他还在另一个地方活着。   但墨允若是醒了,不会不来找他。   于是他又想……会不会是梦啊?   墨允,会不会是他的梦?   “好了,你好好休息,虽然修为尽散,但灵核未损,你应该很快就能修炼。”萧逸春长叹了口气,让他到床上躺好,压实了他的被子,“你应该是太累了。”   而萧逸春前脚刚走,叶无尘就忍着身上的疼痛去找那天退下来的嫁衣,可无论怎样都翻不到了,他明明就放在床边的。   他找遍了,仍然没找到。   大猫跳到窗台前,浓黑的眼眸看着他翻箱倒柜的身影,晃了晃尾巴,复又叼来一只洁白的灵兔。   两道白色的小身影倏忽落在眼前,叶无尘一愣,蹲下身子,“你们还记得吗,谁把你们带回来的?”   “喵……”   大猫跳到他怀里,蹭着他的脖子,异常温顺。   叶无尘看着地上那只懵懵懂懂的兔子,将它抱起来,揣着怀里的两个小东西走出去,看到了外面那轻微摇晃的藤椅,突然有些无力了。   他还是不知墨允生死,更不愿去深想这个问题。   “喵!”大猫突然跳下地,跑到了石桌上坐着,尾巴一扫,将上面那本泛黄的书推到叶无尘面前。   那东西很眼熟,像是墨允的手记。   叶无尘刚想去拿,陆逍就突然抱着一堆东西闯进了至清峰,他一脸惊恐的把怀里的东西摊开,一堆纸张,仿佛见了鬼的表情。   “叶兄,我以前写了什么?为什么上面只有你的名字?”   他大概是太惊讶了,忘了叶无尘不允许他写这类东西,就这么赤裸裸的坦白出来,然后又后知后觉地把那些东西往身后藏。   但叶无尘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了,并不打算理他,默不作声地去抓那本书。   却又突然听陆逍道:“话说回来,叶兄,你怎么有套嫁衣呀?是给哪家姑娘做的?”   叶无尘忽尔回头,“嫁衣?你在哪看见的?”   “我那天看你这边闹出好大动静,赶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倒下了,就看床边有套嫁衣,帮你收起来了。”   “放在哪?”   陆逍指着他四季居的那个窗子,“你那窗子底下有个木箱,里面放了一顶斗笠,还有个琉璃瓶,里头还有一些发饰,我就给放那……叶兄?”   叶无尘僵在原地,突然转身大步往四季居走去,推开门,找到窗下那个木箱。   嫁衣还在,叠的整齐,叶无尘蹲在木箱前看着里面的物件,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揪紧心脏,然后不死心的回头去问跟上来的陆逍,喉咙发紧,“你知道,墨允这个人吗?”   “那是谁?没听说过。”   叶无尘便垂下睫帘,专心去看木箱里面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都是真的,墨允不是他的梦。   可只有他记得了。   墨允被世界抹消,他该庆幸的,他该庆幸自己没有忘记墨允。   大猫把那本泛黄的手记运过来,这里面的东西叶无尘已经看过了,但还是忍不住,就这么逐字逐句地翻阅过去,看着那些文字的变化,墨迹的新老陈旧。   很难受。   呼吸都是哽阻的。   可这也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翻到最后,那里加了一句话,用赤色笔墨,那么刺目,像尖刀扎进了心里,一时间酸楚难耐,百感交杂。   “放心,我一直在,也会回来。” 第207章 久等   莫约是几月后了,叶无尘身体渐佳,只偶尔心绪不宁,于是闭关修炼,出关那日秋色染透,他经过萧逸春的层层检查之后,终于能去接真善堂的任务了。   只是师兄有令,仍然不允许他去接那些过于凶险的任务。   当日至清峰那场电闪雷鸣被民间认为雷劫,而叶无尘突然修为尽散也被认为是飞升失败所导致,叶无尘也懒得解释。   于是这件事成了凡间流传的一大憾事。   好在叶无尘灵根尚在,灵核未损,用心修炼一番还能回到往日的实力。   偶尔做任务的时候,叶无尘遇到那些个不认识他的人,会遭到一连串的问话,听过最多的无非是这句——   “仙君可有家室?”   无论听过多少遍,叶无尘总会愣住,低了低头,看着斗笠上的白纱,玉白的手指无故绞紧了。   “已成家,只是道侣已经离开,不想再娶。”   众人听后,总嘘唏一阵,道声抱歉。   世外桃源仍然缤纷红雨簌簌往下,角落堆积的酒坛子再无人打开,叶无尘不常喝酒,却也没把那些酒送出去,自己放着,偶尔喝一点。   陆逍在石桌上趴着,面前放了只酒杯,里头呈着晶莹酒液,浓郁的酒香萦绕在鼻尖,他对那边刚刚外出回来叶无尘道:“叶兄,你这酒打哪来的?挺烈啊。”   烈酒烧心,叶无尘这人酒量平平,囤着这么烈的酒干什么?   叶无尘取下垂纱斗笠,看了他一眼,回道:“朋友送的。”   “朋友?”陆逍咂咂嘴,“是你说的那个墨允吗?”   “不是。”   陆逍哦了一声,把那杯酒干了,臭不要脸的蹭到叶无尘跟前,笑嘻嘻的问:“叶兄,你今天做饭吗?”   叶无尘抱着垂纱斗笠淡淡的看他一眼,嘴角抽搐。   不知道是哪天了,他闲来无事去小厨房做了些吃食,陆逍刚好来串门就让他一起吃。   叶无尘本来就不常做这些,只做了那一顿就没怎么动手了,结果这人惦记了他的手艺好些天。   陆逍并这人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撇撇嘴,“想来你这吃一顿饭真难。”   叶无尘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垂纱斗笠,叹了口气,笑道:“故长老做的比我好,你去他那吃不好吗?非得在这来缠着我。”   “你下厨,那可是人间难得。”   叶无尘扫他一眼,将垂纱斗笠放在藤椅上,顺带把袖中那枝从外头带回来的桃花搁在上头。   “我又不常做这些。”   这么说着,还是在陆逍充满希冀的目光下去了庖厨。   看到小厨房里面那些东西,躲到了灶后面,拿了个火折子生火,一切都那么熟稔。   什么都会,也不是离了谁就不行。   他只是想他了。   蔓青藤椅轻晃着,染上细碎的余晖,上头的垂纱斗笠一尘不染,只搁了点浅浅的绯色。   正是迎春之际,处在四月芳菲天之中。   叶无尘出来的时候,袍角沾了点灶灰,他没怎么顾及,只对陆逍拽过来的故塘打了个招呼。   故塘望着他,忽然道:“不请自来,叶长老勿怪。”   叶无尘稍稍一顿,睫帘掀落,浅笑,“哪有这么生疏。”   陆逍只关注他端来的菜肴,只等全摆在石桌上就饿虎扑食。   残阳像是染了浅绯的薄雾般铺在天边,笼罩在至清峰上头,似纱如雾。   几刻钟后,余晖的光景渐渐暗淡了,繁星扑闪满天,月如绡华。   故塘离开时,忽然对叶无尘道:“你记得的那个人,应该和当年的你一样吧,去另一个地方了。”   叶无尘站在满目繁星底下,一身白袍充作人间月色,孑然而立,薄唇勾出了清浅的笑,“嗯。”   他说会回来,叶无尘就等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时间过得很长,又好像很短,春夏秋冬顺次而过,日月星辰颠倒交替,一切都平静下来,包括那颗曾经仓皇失措的心。   叶无尘躺在藤椅上,怀中揣了只大猫,望着至清峰上清晨的光景,拍了拍大猫的头,兀自合上眼。   还没回来。   他是畏寒的,却总选择还未褪去冬意的初春出门,在这个时间点,一路走下去,能看到沿途桃花盛开,芳菲荼蘼。   人间红雨纷纷,白衣独行天下。   站在那一片艳色之中,偶尔会有个错觉,好像他折下桃枝回头,身后会有一人笑着问他:“师尊是不是想喝桃花茶了?”   他是修士,五官感知能力比其他人强,他明知道身后不会有人的,却总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眼,非要那点渺茫的希望落空,才垂下眼帘,独自向前。   叶无尘躺在藤椅上,把那只想蹬鼻子上脸的大猫重新搂回怀里,拍了拍它不安分的脑袋,把它拍乖了,就继续躺好。   “喵……”大猫踩在他胸膛上,挪动到他的颈肩,把自己蜷成一团,懒洋洋的一阵呼噜。   由于他近年来专注修炼,不收徒,至清峰仍然至冷至清,毫无人味。   叶无尘躺在躺椅上睡了,大猫轻轻晃着尾巴,半眯着眼,忽然瞧见竹林中跳出灵兔的身影,它便直起身子,逮兔子去了。   翌日,萧逸春来了趟至清峰,正打算敲开四季居的门,却发现自家师弟已经跑到藤椅上躺着了,他转身折回,点了点叶无尘的眉心。   “师弟。”   “嗯……”叶无尘犯春困,悠悠睁开眼,把怀里的大猫往脸上一搭,嗓音很闷,“我暂时不收徒。”   四月已至,萧逸春肯定是来找他问仙剑门收徒大会的事,可他经常外出,实在没什么时间再来带一个徒弟了。   更何况至清峰还未完全修茸好,除了四季居基本没有呆人的地方,叶无尘想,他要收徒也该等至清峰下的弟子居所修好才行。   萧逸春敲了敲他的额头,把他给敲清醒了,“我知道你不收徒。前些日子古镜寺有一位方丈飞升了,现下设宴,仙剑门也受了邀。”   自神魔大战之后并无人飞升,这突然有人飞升的消息肯定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叶无尘眯着眼,懒洋洋的起身,“那走吧。”   萧逸春又把迷迷糊糊的师弟给拽回来,哭笑不得,“设宴在十天后,你这么早去干什么?”   叶无尘又跌回藤椅上,那椅子摇晃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由得兀自喃喃:“这世界又没有仙界,他往哪飞升?”   魔界那边一直以来安分的可以,叶无尘趁这十日时间去了趟离魔界近的小村落除妖,回程时,又见桃花铺满一路,娇粉的花含苞待放。   忽见一名红衣男子手执红伞,倚靠在某棵树底下,百无聊赖的望天,动了动双腿,一阵铁器轻响。   他碧眸长发,红衣烈火,正看着一名黑衣男子,嗓音永远带着魅惑,此时却有怒意,“你这也不让我去,那也不让我去,我是宿主还有你是宿主?”   “我以前可是千古大帝。”魅狐非常不爽,将那把红伞收好,充当一把剑靠在封云鹤脖子上,咬牙切齿,“我就要去逛青楼!”   封云鹤对他这种行为异常无语,扫开那把伞,面容平静,“我没拦着你逛青楼,但你不能顶着我的名字我的脸去逛!”   “谁让你一天天的这么烦人?!”   “到底是谁不服管教?”   “还管教?你个系统有权干涉宿主的私生活吗?”   “可我有权维护我的名誉。”   远处的那两位在吵架,叶无尘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字眼,却没听明白,心中是有些好奇,但看到那两位嚣张跋扈的气势还是没去打扰他们的吵架氛围。   兀自换了方向离开,叶无尘将那本手记拿出来,翻开中间的某一页,上面干涸的墨迹有晕染,大概那个人写的时候情绪很崩溃。   “要是你回来了,喜欢别人怎么办?”   “别人”这两字前头,还有个字,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魅,被用墨笔划掉了。   叶无尘盯得入迷,没注意旁边有枝条挂住了衣衫,反应过来时,发现是一朵细枝桃花挂在了他的肩上。   他稍有愣神,随后才将那只桃花取下来,掐掉枝条,将桃花压在书页中,合上书本,看了眼碧蓝的天。   要是你不回来怎么办?   十日后,仙剑门应约而至,古镜寺不出世,这次设宴却难得把大半个修仙界的门派都聚齐了,实属令人惊讶。   叶无尘到了地方,首先被凤羽翎扑了个满怀,“哥!”   唐晚枫已是一派掌门,年纪虽轻,却在这个位置上磨练的愈发成熟,见了叶无尘也没年少时那么激动了。   只见她笑得温和,“叶仙师。”   叶无尘笑着应声,想把怀里那个死活长不大的妹妹推开一点,凤羽翎不满的努嘴,“哥,你现在长大了抱一下都不让了是吧?”   他很无奈,“你能不能学学你徒弟?”   凤羽翎眨眨眼,“我倒是觉得我徒弟挺像你的。”   唐晚枫一顿,当这么久掌门一来头一次有些不自在,“幼时崇拜仙师,难免就照着仙师的样子学了一点……年少时仙师来纤绮派教书……”   也是特意学过的。   她这话说的很轻,叶无尘听得不真切,不过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忽然往身后看了眼,好家伙,琅栾又在盯他。   他把凤羽翎拎到一边,余光扫到了在远处观望的宫岭岚,当年的青年已经成熟了不少,不知为何又孤身一人站在远处,脸上表情不多,平淡地看着这份热闹。   苍松派这几年风气不好,第二大派的威名也降了不少,宫岭岚作为少主,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影响。   叶无尘不过扫过去一个眼神,他就立马垂下眸子,大概是怕见到的眼神是厌恶。   宫岭岚在那站着,瞧着他曾经追寻过的人,平缓的撇开目光,不敢再看。   往事记不清了,但从心底知道,那不是属于自己的。   龙杞不知何时又站到他旁边,道:“少主,掌门找你。”   “……嗯。”   佛门清幽地,僻静禅房深。   宫岭岚一直都没去看走在身边的龙杞,只是突然在那条大理石铺成的路上站立,看着房门紧闭的禅房。   “我若不是宫岭岚,会不会好过些?”   龙杞一顿,正张嘴欲言,一个路过的小僧人便开了口。   “众生皆苦,施主,莫看远了,往身边看,你若不是你,还遇不到这样的人儿。”   那边,叶无尘逃开人群,取了垂纱斗笠戴好,找了个幽癖的地方坐下了,钟声敲响,有黄袍僧人走过,布衣袈裟停在眼前,叶无尘抬了抬头,见是个老僧,于是拿下斗笠抱在怀里,“有事?”   他坐在一棵老菩提树下,落叶飘飞,天光倾落,刚巧有一束光掉进了他黛紫的瞳孔中,将那抹幽沉照得明亮。   静谧中,响起旷古的钟声,那仿佛是从亘古传来的声音。   叶无尘站起身,他不怎么了解佛门规矩,见老僧一直盯着他不说话,还以为是此处不能坐人,于是道:“我坐错地方了?实在抱歉,我会注意的。”   老僧向他行了个佛礼,苍老的声音承载着岁月斑驳,“佛总是被人遗忘,天地也是如此。”   “……啊?”叶无尘没太懂他这话的意思,又猛地撞进他那双沧桑的眼里,听到他温沉的声音,“此次老衲幸能飞升,位列仙班,全是托了施主的福。”   耳边又敲响清幽的钟声,叶无尘看着这个人,沉吟片刻,“您是飞升的那位?”   “是,但实在算不得飞升。”老僧看着他,笑了笑,“仙都建成,是因施主。”   他云里雾里的话完全把叶无尘弄懵了,等告别之后往前走了一段路,叶无尘忽地折回,挡住那个老僧,有些焦急,“墨允……”   老僧笑着拿出一枝桃花递给他,四个字堵住了他的话。   “佛门记得。”   古镜寺不出世,入世不沾凡尘,净身入佛门,自成一派修仙道。   常有人忘了这个门派,就连世界也忘了抹消他们对墨允的记忆,是已经超脱世俗了,才会被世界列为凡人之外。   老僧的背影渐行渐远,在天地之间消失,钟声是亘古的回音,菩提树摇曳着树枝,簌簌舞落的树叶遮住地表上暴露出来的盘绕曲折的根茎。   手上的桃花枝有些眼熟,很像叶无尘在魔界给墨允的那枝,连开花的花瓣数,枝条的弯折曲度,好像都是一样的。   他立在原地,没敢动。   他身后有人,在往前。   菩提树下,钟声内,他抓着垂纱斗笠,拿着被人送过来的那抹人间艳色,落入一个怀抱。   “师尊,久等。”   突然凝滞,近乡情怯,不敢回头。   春风吹过菩提树的茂密树冠,带起一阵沙沙轻响,叶无尘喉咙干哑,许久也才说出一个字。   “你……”   没了后文。   他的大脑很少这么混乱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你不是假的吧?”   他依旧没回头,墨允只好绕到他跟前站好,脸上挂着蘸了糖浆一样的笑,“师尊看看我是不是假的?”   他站在面前,一袭黑金衣袍,嘴角沁润着甜得发腻的笑,乖的要命,与记忆中别无二样。   叶无尘一时间有些愣神,忽然又幡然醒悟似的看了眼手中的桃花枝,小声喃喃:“这是变出来的幻境吧……”   墨允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捏住他的下巴,对上他略显慌乱的眸子,稍稍俯身,气息交缠,“幻境?”   距离突然拉近,旁边就传来一道清亮且煞风景的声音,是一个前来打扫的小僧。   “佛门净地——”   四字一出,叶无尘就被吓得炸毛,下意识把垂纱斗笠往墨允脑袋上一砸,将这个人完完全全遮住,然后快步离开。   走了一段路,发现自家徒弟还没带,于是又折回来,把墨允牵走。   快走快走。   墨允被他这一连锁的反应都逗得乐不可支。   叶无尘被那四个字吓得不轻,一路懵懵懂懂地把人带离了古镜寺,到了蜀中街头,他融进人流就不知道往哪走了。   墨允给他指了方向,“去我们之前被雪困住的那个客栈吧。”   叶无尘现在懵得要命,还真照着他的话找到了那间客栈,为了老板一见到他就回忆起之前的事,笑着调侃:“这位仙长,若还需要风寒的药尽管来找我,不用钱,我这什么都有。”   他草草应了声,抓着人去了楼上。   墨允阴谋得逞,到了地方就把人扑到床上,扯开那碍事的垂纱斗笠,压住他的唇,肆意攻略每一寸城池,黝黑的眸子浸润着微光,看着那个仍然没反应过来的人。   “等,等等……”   叶无尘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情况属于引狼入室,他费了好些功夫才从小兔崽子手里逃出来,神智懵懂的看着这个人,然后顿顿地,掐住了他的脸。   “你是真人?”   墨允道:“真的,我当然是真的。”   叶无尘眨了眨眼,忽然往旁边躲了躲,靠到床头,低头掐着自己的指尖。   是真的吗?   这些年他见过的幻境可多了,做过的梦也那么多,这个真的是真的吗?   墨允看着他的师尊,脸上总是不自觉染笑,忽然在他面前摊开掌心,一只喜红色锦囊放在上面,“师尊还记得这个吗?”   叶无尘端详片刻,摇摇头。   墨允对他否认答案并不意外,扯开锦囊,里面是两段青丝,“十锦的纸娃娃把我们的头发绑成了小辫,还记得吗?”   叶无尘回忆了一下,可算想起来了,于是看墨允的眼神更加呆愣,“……你从那时候就盯上我了?”   墨允压住嗓子里溢出的笑声,却终归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他的师尊,“这算什么啊,我当仙帝那会儿就盯上你了。”   被盯了几辈子的叶无尘越发懵逼,花了好久,大脑才从死机的状态中活过来,颠来倒去还是那一句问话。   “所以你是真的?”   墨允垂落睫毛,遮住了眼底突变的情绪,良久,将他揽到怀里,“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是见过了多少假,才会这样谨慎的怀疑真?   直到这会儿,叶无尘才缓慢的,试探性的抱住这个等了许久的人,阖上眸子,将这么多年来的不安交付。   平淡的嗓音带上了颤,于是就不敢说话了。   墨允这些年去干什么了?那个老僧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很多问题堵在心口,扼住咽喉,让叶无尘几度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就只能抓着对方的肩,闷声不吭地将那些哽咽吞回去。   于是,墨允抱着的那人,很颤抖。 第208章 初识君于芳菲天   “师尊你……”   墨允怀里那人微颤着,隐忍着,咬着牙把这些年来一直压抑着的不安吞回去。   客栈的窗未关,初春的微冷溢进来。   他把人抱紧了,就更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细微的颤抖,墨允轻轻压住他的后脑,让他靠在肩上——   怎么这么久没见,还那么能忍。   “师尊,我回来了,不走了。”墨允缓缓眨眼,浓密的睫毛掀起又落下,乌黑的瞳孔点缀着光,他轻语:“不哭了好不好?”   叶无尘本来是咬牙切齿隐忍着那股哽咽的,眼中的泪蓄满了,却死活没滚下来。   墨允的话像羽毛挠在心上,那么轻,又那么巧妙的把情绪的闸打开,这些年压抑着的所有的情绪再忍不住,蓦地盘踞心头。   就像已经萦绕眼眶的眼泪再怎么隐忍,也只需要轻轻一个眨眼,就能落下来。   还不由自主的狡辩,“没……”   可刚出来一个字,就被自己颤抖的声音吓到了,叶无尘愣了愣,任命地靠在他肩上,指尖抓紧了他的衣服,默不作声。   耳边的抽噎被压得很轻,墨允任他忍了一会儿,忽然将人拉到面前,叶无尘一惊,下意识抬手,挡住脸。   墨允直接将他的双手束缚了,于是看到露出来的那张脸上略显苍白,眼尾泛红,黛紫的眼眸蒙了层水光,仿佛琉璃熠熠。   他倏忽低下头,看着被束缚住的双手,玉白的手指微缩着,还抓着那枝桃花,被墨允抓住手腕,压在腿上。   墨允盯了他一会儿,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擦拭过他湿润的睫毛,那双永远流淌着温沉的双眼闭了闭,没有抗拒,想说些什么,又顾虑于哽咽的嗓音,于是也没有说话。   “师尊。”墨允突然喊他,然后猝不及防的道歉,一句话砸进心底,心潮涌动,波澜起伏,他的声音很轻,“对不起啊,让你等这么久。”   叶无尘一顿,抬眸看他,独特而神秘的瞳色却被他的眼神浸润的那么温和,忽地别过头,许久才道:“还好。”   几年光阴而已,又不是两辈子。   至少他知道这个人会回来,手中还留有那些物件,勉强能压住心底的不安。   只是有的时候,看见民间的传闻里,少了墨允这个人,还是不免自乱阵脚,怀疑真实。   叶无尘的鼻尖有些泛红,这点微酡在他瓷白的皮肤上尤为显眼,像雪地上落了余晖,惹人侧目。   还是有些细微的抽噎,被压在喉咙里,压得很紧,叶无尘将那枝桃花放在垂纱斗笠上,一时间思维有些凝固,不知该做何言语。   墨允是个闲不住的,又凑到他跟前,漆色的眼眸倒映着他的影子,叶无尘被他看得不自在了,又默默低下头。   “师尊,让我看看嘛。”   他双手捧住叶无尘的脸,极轻的吻上去,湿润的眸光里藏着渴热的兽,“我想你了。”   叶无尘眼尾微红未消,艳色衬着那抹幽紫,越发勾人,然而他还不晓得此时的自己有多诱人犯罪,不自觉的舔了舔被吻得微红的嘴唇,嗓音沙哑,可算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这些年去做什么了?”他顿了顿,想到那个老僧,“仙都建成,是你做的吗?”   他抬起那双幽沉的眼眸,毫无防备的看过来,完全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仙都是我建的。”   完全不出乎意料的回答,叶无尘缓缓眨眼,“这些年你在弄仙都的事?”   “不全是。”   墨允歪了歪头,就像当年在断骨边境抓到那只大猫一样,把他毫无防备的师尊压在床头,炽热而滚烫的吻落下来,挣扎不得,就只能沦陷。   叶无尘靠在床头,久违的热烈在他身上蔓延,很久才回过神来,已是衣衫半解,凌乱不堪。   他双手撑在身后,微湿的眼眸有些呆滞,正望着色心不改的墨允,薄唇微肿,被吻得酥麻。   他身上的白袍已经被褪到了腰际,中衣领口被扯开,那一片冷白的皮肤看得人心间发痒,更别提上头还有刚刚弄出来的浅绯痕迹。   墨允一边折腾他的师尊,一边徐徐开口,嗓音略沉。   “师尊当年将我的魂魄修复好,本来是早该回来的,但……”墨允顿了顿,垂下眉眼,“师尊怎么把所有的力量都给我了啊?”   话音未落,动作不停。   叶无尘有些微喘,正想着如何拒绝,墨允就忽然停下了动作,低沉的嗓音堵住了他刚要说出口的话,“师尊还有什么问题?”   叶无尘的思绪被阻断,想出来的拒绝的话在他的引导下换成了另一条思路,于是更加忘却了现在的情况。   他抬起眼皮,也忘了去整理凌乱的衣衫,看着墨允思索片刻,“你弄个仙都干嘛?”   “给师尊啊。”墨允看着他还在状况之外的师尊,只觉得多年不见,这只猫是越来越好拐了。   “给我?”叶无尘皱了皱眉,“我在至清峰。”   这小崽子给他弄个仙都做什么?   “嗯……”墨允沉呤片刻,“这个世界在神魔大战之后,仙界就消失了,因此修仙者无论怎么修炼都无法飞升,尤其是像师尊这种天赋异禀的人,就只能被埋没一辈子。”   从来没考虑过飞升的叶无尘顿了顿,“你的意思是,要我飞升?”   “嗯!师尊到了仙界就是仙帝……”   墨允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尘就悠悠开口,把他的一切计划都打乱,“我不飞升。”   墨允懵了一下,问:“为什么?”   “我在哪待着不是待,干嘛还特意跑到仙界去?”   下意识的,墨允想到了自己在仙界屯的那些话本子,因为这些年困在主神殿他憋得慌,于是在各个修仙位面搜罗了一大堆话本子。   这叶无尘要是不飞升,他是不是还得花点时间把那些东西运下来?   上面可有好多折腾师尊的方法。   满脑子都是颜色的墨允开始思索他把那些话本子藏在了仙界的哪些地方,一心二用,以至于开口就把还在狼窝附近徘徊的叶无尘敲醒了。   “我在这儿要了师尊可以吗?”   叶无尘顿住,低了低头,看见了身上不知何时被弄出来的痕迹,纵使他反射弧再长也该反应过来了。   “我还要回古镜寺。”叶无尘对上他的眼眸,记起了往日的事,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是异常的严肃,“你这样,我走不动路的。”   他义正言辞的把墨允推开,自顾自的拢好衣衫,然而又被色胆包天的小兔崽子拽回怀里,耳边传来委委屈屈的声音。   “师尊,你感受一下,我都这样了。”   叶无尘后知后觉的感知到了什么,缓缓眨了眨眼,“墨允,你告诉我,你是想我了还是馋我身子了?”   “师尊……”   墨允一个翻身将他压回床上,于是刚拢好的衣服又被扯开。   他看着叶无尘,眼眸湿润无害,渴热的兽看着他的猎物,却停下了动作,委委屈屈地把人抱住了。   “那就算了。”   他这话说的太委屈,嗓音微哑,叶无尘没怎么仔细去听,只觉得他身后抵住的那个物件实在是……难以言喻。   他刚往旁边挪了挪,墨允就越发委屈了,“师尊别走。”   叶无尘顿住,好一会儿才转了个身,看着这个刚回来就把他骗上床的徒弟,说话的语气以及内容仍然是熟悉的钢直。   “你要不说点这些年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墨允:“……”   他都这样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边,现在叶无尘却让他说那些枯燥无味的事儿?   墨允将他抱得很紧,又是胸膛相贴,叶无尘自然而然的就能感受到底下那滚烫的温度。   他偷瞄了眼外面的天色,声音放得略轻,“你能忍到晚上吗?”   现在是正午,墨允反问他:“师尊觉得可能吗?”   叶无尘沉默着,“我觉得你可以。”   “师尊,我不想要这种鼓励。”   时间分秒过去,每一点都是煎熬,墨允眼中微湿,嗓音略哑,“师尊,我想要……”   叶无尘愣了愣,没怎么思考就进了他这讨巧卖乖的套。   他看了眼眼眸湿润的墨允,目光闪躲,总算松了口,“我还要回古镜寺……你,你要不快点?”   古镜寺设宴五日,叶无尘缺席了三日,第四日才露面,凤羽翎来找他,略有些好奇的问:“哥,你去哪儿了?”   叶无尘撑在桌上,冲她扯出一个笑,“被附近的妖缠上了。”   “什么妖啊?”   “色妖。”   他说完就被萧逸春叫走了,凤羽翎在原地皱眉沉思,“这是什么新品种的妖怪?”   那处僻静的厢房外,小径清幽,刚好一阵风将虚掩的门推开,露出里面淡雅别致的光景。   萧逸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师弟,“师弟,你老实告诉我,这些日子去哪了?”   叶无尘将怀中的垂纱斗笠放在一旁,对上师兄的目光有些心惊,而后平复了一下内心,道:“去除妖了。”   “你以为我像凤姑娘那么好骗?”   萧逸春敲了敲桌沿,把桌上那盏茶推到他面前,“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墨允回来了?”   那茶是专门泡的庐山云雾茶,叶无尘的手指碰着杯沿,听了这话,不免抬头看了萧逸春一眼,“师兄当年不是不信有墨允这个人吗?”   萧逸春道:“我信你,你说有就有。”   他托腮,“所以是不是他回来了?”   叶无尘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嗯。”   天光从窗前倾落,掉在他的发梢上,外面的树影打在他的侧脸上,一派温沉,萧逸春看着他,长叹了口气,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些笑意。   总而言之,师弟高兴就好。   回程路上,叶无尘靠在马车角落小憩,忽尔被一人叫醒,他睁开眼,见到来人,坐正了身子,“爹。”   叶黎川完全没有惊动外人就坐到了他旁边,马车滚轮碌碌作响,他双腿交叠,撑着下巴看他,嗓音温润,“墨允不做主神了。”   叶无尘对这件事好像没什么意外,点了点头,又听叶黎川道:“他将这个位面重新改造了一番,用你的力量,所以,你现在相当于世界的创始者。”   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千八百岁的叶无尘:“……”   叶黎川看着他那兀自沉思的模样,浅声笑了笑。   “墨允还让这个位面脱离了主神空间的掌控,成为了不需要主神空间供给力量来维持的一个独立的世界,世界建成时,你是这的第一个神。”   他瞧着叶无尘,长叹了口气,“你……木琼找过我。”   叶无尘一顿,对幼时的那些经历大概还有些阴影,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一瞬间的无措。   叶黎川拍了拍他的肩,在外头传来的轮轴滚动声中悠悠开口,墨允没告诉他的那些事逐渐明朗。   那时,墨允的魂魄刚修复好,因为叶无尘,他恢复的特别快。而他第一时间当然是想下位面找叶无尘的,却因为身上承载的两份力量过于强大,无法被位面接受。   也是那时候,墨允才反应过来自己魂魄上多出来的这份力量属于谁了。   这份主神之力,引来了木琼。   她通过中转站来了修真位面的主神空间,找到了墨允。   木琼是来找那份与自己相似的主神之力的,她可以感知,于是很快就找到了墨允,然而看到那个黑衣男子时,木琼的神情确有些古怪。   而叶黎川是想来提醒墨允,让他不要强行下位面,结果两人因为墨允,在那块流淌着金色细沙的位面本源相遇。   叶黎川滞了滞,还是走到墨允面前,木琼对面,缓缓开口:“你现在的力量位面无法承受,还是多等一些时间吧。”   墨允快急疯了,“不能让他等太久。”   他很急,又不敢贸然闯进位面,因为如果万一一个不慎,叶无尘所在的这个位面就会崩塌。   叶黎川也知道他不敢轻举妄动,便就只是提醒了一下就想离开,走至木琼身边,擦肩而过。   “这是尘儿?”木琼突然开口,叫住了叶黎川,她徐徐转身,特意换了属于修真位面的服饰,青色衣裙勾得她姿态妍丽。   “不是。”   “那他身上为何会有同我相似的力量?”   “他是尘儿的爱人,尘儿把身上的力量给他了。”叶黎川离她有几步之遥,话语间隐隐有种讽刺,“好了,尘儿连你身上的力量都交付出去了,他就更不能算是你儿子了,回去吧。”   木琼有些哽住,看了眼那边的墨允,抿了抿嘴,“我这次来是想见见他的。”   “尘儿怕你,别打扰他。”   那边的墨允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大概猜出了木琼的身份,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袍,“无尘肯定是不想见你的,但他有个问题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是占了哪个妖的身子啊?”   墨允离她不远,声音传开,“没什么,我就是替他困惑,哪种妖这么脏了你的眼,让你对他下那种狠手?”   木琼扫过去一眼,眉眼锐利,丝毫没有同叶无尘相似的半点地方,只剩满脸冷漠。   感觉到他身上与自己相似的那点主神之力,木琼微顿,声音如刀。   “尘儿眼光倒是挺差。”   叶黎川本是不想与木琼多言的,此时听到她的话,又回头看了女子一眼,浅笑着嘲讽,“尘儿不需要你的评价,就算眼光差也是随了我,况且他俩天造地设,何需你在这多言?”   “叶黎川你!”   “我会让执行者带你离开,你还是少来这个区域的好。”   木琼咬着牙,“我可以解开尘儿的封印!”   “已经解开了。”墨允又蹲下来玩起了流淌在地上的金色细沙,“怎么敢劳烦你呢?”   木琼立在原地,看得出来有些恼怒,却不知为何又压下来了,被执行者带离此处。   而墨允也是那个时候决定,把叶无尘所在的位面剥离出主神空间,变成一个独立完整的世界。   这样,无论是木琼还是非法系统,亦或者是正规系统,都需要叶无尘这个创始者的同意才能进入世界。   “尘儿。”叶黎川将这段事说完,然后看着叶无尘,神情莫名的暗淡下来了,“她说那些年的事,是她过于偏激……”   可认错来的太迟,身后不见得有人等她回头。   叶黎川说到一半,突然不想说了,只是摸了摸叶无尘的头,温声道:“我下次再来,先回去了。”   叶无尘点了点头,在他想要闪身消失的那一刻突然问:“你来的话应该不需要我同意吧?”   叶黎川笑得和善,“墨允他要是敢这样设置,就别认我做他岳父。”   他离开了,于是马车里又只有叶无尘一人,墨允这几天好像有事,不知道一个人溜达到哪里去了。   突然听见马的嘶鸣,车夫吁了一声,将马车停了,如今正是四月天,从被风吹起的车帘里,扫见一角红雨簌簌。   叶无尘记得自己是要回仙剑门的,而仙剑门周围是崇山叠嶂,根本不可能有这方平坦的地域种植桃花。   于是,被残害习惯了的叶仙师先开车帘想把车夫抓起来审问一番。   “师尊,到了。”   正搭上车夫的肩膀,听见的却是墨允的声音,叶无尘默默把霜降收好,“怎么是你?”   “我把车夫弄走了。”   墨允将他牵下马车,走至桃林深处,在一口冰棺前站立,然后两个人都懵了。   叶无尘:“为什么你躺在里面?”   墨允:“不是,怎么是个孩子的身体?”   原来,墨允这几日都是以灵体化实的状态活在世上,原因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的肉身还没做好,可现在做好了,为什么是个孩子?   墨允打算去找找负责这件事的卿君。   而那边,叶无尘已经推开棺盖,仔细端详着那具肉身的脸,刚好是墨允十五岁的模样,已有了些成年后的俊俏,双眼阖着,纤长浓密的睫毛扫下淡淡的阴影,嘴唇有些微扬,睡着了都那么乖。   端详许久,叶无尘去看那个站在他身旁的墨允,“你是死的还是活的?”   墨允:“……”   他碰了碰那小孩的脸,撇撇嘴,“我重新去弄一个身体。”   叶无尘不知想到了哪一层,道:“我想再养你一次。”   墨允这个脑袋里面装满了颜色的东西当场就不满了,“我会憋坏的!”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亲自动手将他这具灵体塞到他的肉身里面了。   妈的小兔崽子天天想上他。   冰棺内落了几片桃花,几粒绯色铺在少年身上,更有一片落在了他的脸颊,平添一抹艳色。   叶无尘靠在桃花树底下,伸手接过纷纷扬扬洒落的桃花,看了眼远处那边渐渐染上的暮色,走至冰棺前,捏了捏少年的脸。   墨允睁开眼,乌黑的眼睛瞪得很圆,努着嘴看他的师尊,说话还带着少年嗓音的稚气,“哼!”   叶无尘拍拍他的头,“回去了。”   少年委屈的要命,哼哼唧唧的爬出来,盯着自己的手左看右看,成功把眼泪憋出来了。   “师尊,我不要这个身体……”   他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叶无尘失笑,“不要也得要。”   “呜……”墨允抽搭搭地拽住他的衣袖,“我不要……”   月色恰巧溢出,墨允气哼哼的盯着自己忍俊不禁的师尊,一张尚且嫩稚的脸气成了包子,然后又忍不住跑过去,环住他的腰。   叶无尘拍了拍他的头,“回至清峰吧。”   “我要跟师尊睡。”   “行。”   墨允抬头看了眼对他毫无防备的叶无尘,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身体不行,但他灵魂化实了,一样能折腾叶无尘,而且还能让他他的魂魄起些反应。   他抬头看着仿佛人间冷月的叶无尘,抱住他的胳膊,心觉还是不能这么吓他的师尊,不过几年时间,墨允觉得自己应该能熬。   芳菲落满天,月送归来客。   两人的背影拉的有些长,墨允时不时就要抬头看叶无尘一眼,看着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拼命带回来的人,愿意用一切将他换回来的人。   心底那些不满就瞬间没了,冒起了泛着甜味的泡沫,说的话都酿成了蜜。   “师尊,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个时候。”   “嗯?是啊,但至清峰上可没桃花给你看。”   “我看师尊就好了。”   初识君于芳菲天,心中涌动道不清,思君未晚,来日方长。 第209章 番外 三只徒弟(一)   叶无尘又接了个任务,本来是不想带墨允的,但这小兔崽子粘乎的紧,硬是要跟上来。   华灯初上,晚夜寒凉,不知又是何节日了,繁华的街道那边搭了个戏台子,上头戏子水袖纤腰,嗓子里溢着余音绕梁,施了妆粉的脸在周边灯火的环照下,显得极尽柔和。   叶无尘没心思去管那些,他刚刚把墨允弄丢了。   人群熙熙攘攘,他不过在某个摊位前停留了一下,然后回头他徒弟就没了。   说不慌那当然是假的,毕竟那日墨允在他眼前消失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虽说墨允早已回来,但若真的再在他眼前消失一次,叶无尘能自责死。   这条街是仙剑门下幽州的一条街,叶无尘站在人群当中,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摧动契约阵法去找找墨允。   然而他忘了,白沙翠竹的契约早就在墨允羽化那时毁了。   叶无尘察觉到这事儿时有些微顿,在原地站了良久,心中升起些无措。   周围有人结伴而行,他向那些路人打听了一下,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不免心急如焚。   “十五六岁的孩子?这年岁还能走丢?公子怕是报错了年龄吧?”   一个停留在河道边上的罗裙女子看着戴了白底金纹面具的叶无尘,缓缓眨了眨眼,手上的油纸袋里面放着糕点,她拿出一块酥糖放在嘴中咀嚼,指尖沾了些唇上的红釉。   “公子且放宽心,说不定是在街道上见了什么好玩的被吸引住了,回家里等等,他应该会自己回去的。”   她这样说着,叶无尘却被她说得更慌了。   墨允这些年什么东西没见过,至于被那些街道上的小把戏吸引住吗?   心中不好的猜想在发酵着,叶无尘谢过那名女子,往那些卖糖的摊子一一找过去,可仍然未见少年的身影。   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得捏紧了,在一眼望不尽头的繁杂的街道下,要找出墨允就仿佛大海捞针,更别提压根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这。   叶无尘忽然想到,自己被认为是世界的创始者,或许能靠这个身份找到墨允。   他站在一个卖糕点的店铺前想了想,走到那条幽僻的河道上,蹲下身,指尖聚灵,在那跌落了繁星的河面上写下墨允的名字。   可其实他也不知道创始者能不能命令世界帮他找出墨允这个人,甚至他也是今天才正视自己创始者的这个身份。   所以他现在完全就是瞎试。   在河道边蹲了许久,河面的波纹将它的灵力推开,墨允的名字也散开,叶无尘心下更加慌乱。   忽然,头上多了点熟悉的重量,叶无尘下意识伸手去将头上那个突然多出来的东西拎到手上,不由得呆住。   “小……龙?”   小白球眨着那双透红的双眼,躺在他的掌心,比他还懵。   “师尊……”   叶无尘皱了皱眉,“什么师尊?”   这时,墨允突然记起来,自己小白球的身份好像还没给叶无尘坦白,他哑住。   场面一时间无比尴尬。   叶无尘不知道这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系统是怎么没经自己允许就跑进来的,而小白球则冒着生命危险打算全部坦白,软的一塌糊涂的声音掺杂着小心翼翼。   “师师尊,我是墨……”   “你知道墨允在哪?”叶无尘刚听到那个姓氏就反问小白球,把小白球刚要说的话全部都堵了回去。   “不是,我是说,其实我就是墨允。”   叶无尘:“别闹,你到底知不知道墨允在哪?”   “我就是墨允!”   叶无尘沉默片刻,将小白球拎在手里甩了甩,“你给我清醒点。”   小白球被他甩得有些晕,眼看他就要把自己丢到水里去清醒一下了,连忙逃离他的手心,非常郑重的开口:“因为师尊我禁欲半年了。”   小白球这话说完,还把自己委屈到了,下意识飘到他脸侧,蹭了蹭,然后落到他头发上立着,又怕他不信似的嘟囔。   “师尊大腿内侧有粒红痣,吻腰际会忍不住哼出来,但最近不许我灵体化实……满打满算做的次数不超过七次,我都快憋成和尚了。”   说完这些,小白球毛尖儿泛红,声音越到后面就越小,“其实师尊也不讨厌不是吗?”   叶无尘顿住,半响没反应过来。   良久,他把脑袋上那个唧唧歪歪的玩意儿拽下来,盯住它透红的双眼,“你真是墨允?”   “我当然是!”   小白球眼神笃定,说完话之后又怂了——完了,之前当龙傲天系统的时候一直没跟叶无尘说明情况,这会儿突然坦白他会不会被揍啊?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叶无尘松了口气,拍了拍躺在掌心里怂的一批的小白球,河边袭来的夜风吹散了他温淡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小白球突然一顿,缓缓看过去,夜色下,那双黛紫的眼眸浸着微润的光,也许是方才过于心急,在这微凉的夜色下额头上也沁出了薄汗,轻皱的眉还未松开,此时却是笑着的。   月华如绡纱,铺在那层雅白的衣袍上,莫名的觉得这个人的身影略显单薄。   叶无尘将小白球揣在袖子里,然后又拿出来盯了会儿,总是那么后知后觉,“不对。”   这两个字一出,小白球吓得毛都炸了。   “怎怎怎么了?”   “你是以前绑定我的那个龙什么养成系统吧?”   “是啊……”小白球实在是怕他把自己揍一顿,或者以后直接不让他上床,那可是如何是好?   “那……”叶无尘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了,他舔了舔嘴唇,趴在河道边的石栏杆上,“那你是墨允的话,我以前收的那个徒弟还是不是墨允了?”   信息量过大,叶无尘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当机,呆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想到了一条思路。   “当初在苍松派,你和墨允好像同一时间离开的?”   河面上有河灯逐流,像星辰倒坠,人间烟火充作天上星点,夜幕如深黑河面,上面放逐了一片流光莹火。   小白球仍然处于炸毛状态,一时间也不敢说话,就任由叶无尘去猜。   “你是不是墨允的分身?”叶无尘缓缓眨眼,将那只不敢与他对视的小白球端到眼前,“那你的另一个模式呢?”   “我……”小白球嗫嚅着,在叶无尘审视的眼神下,倒豆子似的把那些年瞒着自家师尊的事全说了出来。   然后颤巍巍的解释,“因为当时的位面太脆弱了,不能让位面中人知道关于主神空间的事儿,所以就一直不能告诉师尊……”   叶无尘明白了,也就是说,当年毫不知情的他,处在一种极为危险的环境中而不自知。   红眼小白球黑眼小白球,以及少年徒弟,都他妈的是墨允!   叶无尘这会儿总算知道小白球为什么总那么色了,因为墨允底子里就是个流氓色鬼。   他站在河边静默着,时不时看一眼躲在掌心中瑟瑟发抖的小白球,沉默不语。   小白球还以为他生气了,怂了吧唧的飘到他眼前,软糯的声音带着央求的味道,“师尊,别生气嘛……”   叶无尘看了小白球一眼,伸出手指戳了戳这软乎乎的小东西,“分裂魂魄,不疼吗?”   这崽子是个傻的吧?   他在魔界剥离魂魄的时候差点没昏过去,这小兔崽子直接往自己魂魄上来了两刀。   就算是位面将他的魂魄强制分裂,那之前又干什么大费周章将把与他相似的那部分魂魄分割出来,把自己当水果切呢?   他把小白球抓回手里,打算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那你现在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小白球貌似也不知道情况,只能给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回答,“可能是那个小孩的身体承受不了我魂魄的力量?”   叶无尘于是想到一个问题,“你的身体在哪?”   “可能,在另一部分灵魂那儿吧?”   叶无尘僵住,“你的意思是,你的魂魄又分裂了?”   小白球缓缓眨眼,不仅给出了确定的答案,还明确的告诉了他自己的魂魄分成了几份。   叶无尘:“三个???!”   小白球说,其他两部分魂魄它能感知到,找起来应该不麻烦,叶无尘倒是不担心找的问题,他只是想,三个墨允他要怎么应付?   这万一一起哭了那他哄谁好像都是罪过。   叶无尘很慌,非常慌,心慌程度甚至超过了刚才没找到墨允的时候。   在昏黄的灯光下,叶无尘的脸色并不好,好在脸上有面具遮着,没让路人察觉到他苍白的脸色。   叶无尘的心哇凉哇凉的。   他跟小白球说话甚至都有些干巴巴的,“那,你们,什么时候能融合?”   小白球看着他故作镇定的师尊,有些忍俊不禁,“过段时间应该就能融合了,师尊放心。”   “嗯……我很放心……”   夜里的街道越来越喧闹,万人空巷,熙攘人群。   叶无尘虽然走的端正,但是心里头却越来越慌,不住的去跟小白球确认,“真分裂成三个啦?”   小白球对自己的灵魂还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真的啊。”   糕点铺子亮着暖黄的灯,鼻尖闻见清甜的荷花酥的香气,少年墨允在铺子门口站了一会儿,默默垂下头,神情仿若被丢弃的困兽。   师尊不见了,是不是不要他了?   他踢着地面上的小石子,抽了抽鼻子,嘴里小声嘟囔,“师尊……”   “在这啊。”叶无尘找到少年墨允,见他站在糕点铺子门口,“吃糖吗?”   少年墨允这部分灵魂还在身体里,看他还需得抬头,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着水光,伸手抓住他的衣袍,嗓音带着少年的干净。   “师尊不喜欢吃糖。”   所以他就不吃了。   叶无尘却还是给他买了一袋酥糖放到他怀里,伸手想去拍他的头,意外发现这孩子已经长高了不少,便转移了目的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谁说我不喜欢吃糖?”   小白球他在他肩膀上眯着眼,盯着他放在少年墨允肩上的手,哼哼唧唧的别过脸,凑近了叶无尘。   少年墨允咬着酥糖,牵住叶无尘的手指,说的话都带着糖的甜,不动声色地小声抱怨,“师尊方才去哪儿了?”   叶无尘想了想,道:“刚才在一个卖滴酥的摊前停了一下,回过神就发现你不见了,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墨允答:“可我一直在这。”   叶无尘顿了顿,“一直在这?”   “嗯,师尊带我走到这就不见了。”少年墨允还记得他们此行任务的事,沉思了片刻,道:“我记得任务上有说,这的妖残害的都是年岁尚轻的少年人。”   叶无尘回头看了眼糕点铺子,忽地停下脚步,盯着墨允手上拿着的酥糖,“你先别吃了。”   少年墨允很乖,说不让吃就立马放下了油纸袋子,“师尊可是发现什么了?”   他顺着叶无尘的视线看着手里的那一袋酥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糖渣,“这东西没毒,很好吃。”   “当然没毒。”在河道边见到的那名罗裙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糕点铺子的门前,手中拿了粒酥糖,笑语嫣然地放进嘴里,“原来你是仙君,怪不得这么轻易就走出了我的迷迭阵……”   叶无尘直接将她就地正法,“你若是有苦衷等会儿再说,我现在有急事。”   他将罗裙女子丢进糕点铺子里,设了几道禁制将这个地方封好,然后才去问小白球,“最后一份魂魄在哪?”   他得先把徒弟接回来再听这只妖叨叨。   小白球很快给出了方向。   在当地人被称为祈缘树的那颗硕大的树底下,莹火流淌,仿佛人间星野,树枝上用红线系了祈缘木牌,满当当挂了一树。   有一名未化实的灵体正在繁茂的树冠底下,凡人看不见灵体,他就靠在树干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墨允的这一部分灵魂,是最像叶无尘的,连身上温淡的气质都那么相似。   他不看人群了,就低下头,看那片青草铺满的地皮。   叶无尘在远处看到他,走过去。   那只灵体看见了走向自己的影子,稍稍一顿,在流淌的萤火中抬头,在红金色的祈缘牌子底下,柔软如羽的睫毛随着眼眸的弧度弯了弯,漆色瞳孔于是只有叶无尘的影子。   “师尊,你来接我啦。” 第210章 番外 三只徒弟(二)   糕点铺子已经关了门,挡住了外面的喧嚣吵闹,里面一豆孤灯独明,暖和的光洒在白袍上,覆盖了一层阴影。   叶无尘扒开身上黏黏糊糊的少年墨允,蹲到罗裙女子面前,轻咳了声,道:“可能这视觉冲击确实有点大,你,还好吗?”   这是糕点铺子的里屋,外面未来得及收拾的糕点糖酥让屋子里头弥漫着甜腻的香味,刚抓到的罗裙女子锦绣罗衫,略施粉黛的脸上神情有些呆滞,许久才回神。   “我……”她嘴唇嗫嚅,“我就是喜欢做点心,想请一些孩子来帮我试吃,你们仙剑门出动这么多人,是要将我赶尽杀绝吗?”   小白球已经化了人身,趴在那方小圆桌上,软红的眼眸微眯,睫羽扫下来,目光不经意的往这边瞧,看到那个又凑到叶无尘身边的少年墨允,醋得要命。   而且据他方才的观察,叶无尘好像更偏心那只从祈缘树下接回来的灵体,虽然那只灵体不争不抢,只是在一旁坐着,但是并不妨碍他酸。   “哼……”   小白球把头埋到臂弯里,自顾自的吃味儿去了。   叶无尘在那边跟女妖对峙,“这里的人家说是丢失了几位少年,已有三日未归,就算你是让他们试吃糕点,这时间也太长了吧?”   罗裙女子被锁仙绳束缚了,却出乎意料地没想着挣扎,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之后也只是定定的瞧着叶无尘。   面前这个人戴着精致的白底金纹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浅绯的嘴唇。葳润的灯火下,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有些看不真切。   少年墨允蹭到他身边,勾住他宽大的衣袍,然后又不满足,于是抱住了他的手臂,这下才满足的哼哼。   叶无尘:“……”   这崽子怎么跟块糖似的黏黏糊糊。   他扫了眼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墨允,就由他去了,重新审视女子,“那些少年在哪?”   女子看着他,忽然发力,那强大的力量直接将锁仙绳震断,余波直袭面门,叶无尘还没动手,女妖就被重新压回地上,喀拉一声轻响,大概是骨头被扭到了。   小白球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面前的,将女子的双手扣在身后,鬼煞召出,少年墨允拿在手上,抵住女妖的咽喉。   那只默不作声的灵体将叶无尘拉入怀中护好,替他挡住了部分余威,然后下意识问:“没事吧?”   叶无尘有点懵,看了眼情况,觉得这分裂的三个墨允着实恐怖,对上灵体允的眼晴,顿了顿道:“没……”   但那只女妖好像有事。   小白球看着那边相拥的两人,心中泛起酸水,导致他开始嫌弃自己,“把你的脏手给我松开!”   灵体允缓缓眨眼,还真放开了叶无尘,温顺的笑了笑,“师尊没事就好。”   少年墨允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由得回头看了眼叶无尘,充斥着少年气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暗淡,小声嘟囔,又莫名其妙带上了哭腔,“师尊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   女妖已经懵了。   她稍稍抬头看着那三张同出一辙的脸,目光最后锁定仿佛处在修罗场当中的叶无尘,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这……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叶无尘一回头就看见了女妖难以置信到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沉默一瞬,还是打算先问出那些少年的下落,顺便把三只墨允打发了,让他们在糕点铺子搜查一下。   少年墨允和小白球从来不是容易打发的,花了许久才把这两尊佛给弄走了,女妖已经看懵了。   女妖看他的眼神处处充斥着呆愣,过了好久才回过神,又开始上下打量叶无尘。   这个人,不可相貌啊。   她回过神来之后就想逃离困境,手掌拍地正欲施法逃离,叶无尘就察觉到了女妖的小动作,直接将她未施完的法阻截,扣住她的双手,见到了她泛青的指尖。   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脑海,女妖离他离得很近,不知发觉了什么,忽然抬头,“同族?”   在糕点铺子隐藏的很深的一个暗室中,找到了那些失踪了三日的少年,他们在这被养得……很圆润?   虽说这是一个隐藏得极为隐蔽的暗室,但布置的却是极为平常,犹如平凡人家的屋舍。   从几个少年口中问出,这些少年都是跟家里闹的矛盾,来了出离家出走,然后刚好进入了女妖的迷迭阵,莫名其妙到了这家糕点铺子,就顺其自然地被女妖收留了。   听他们说,女妖本来是打算让他们吃完点心就走的,但几个少年根本不想回家,说是借助几日,结果赖在人家店子里了。   这样看来,一直专注制作糕点的女妖好像还挺无辜。   小白球还在瞎吃飞醋,紧紧盯着灵体允的后背,恨不得能给他盯住一个洞来。   少年墨允查完这一切,只想快点飞回自家师尊身边,当然心底里还是醋坛子打翻,想借着这具肉身的年龄优势直接赖在叶无尘身上。   回去时,叶无尘蹲在女妖面前,整个显得有些僵硬。   他沉呤片刻,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先说你抓那些少年的事。”   女妖道:“你可是我同族,还不知道我们族人的性情秉性吗?都说了我没囚禁他们,我就是想让他们试吃糕点。”   “什么同族不同族的……”叶无尘一心只想搞任务,“试吃糕点需要三日吗?他们的家人也很担心。”   女妖根本不松口,“就是试吃糕点。”   “好,就当是试吃糕点,那他们在哪?”   女妖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几个失踪的少年就走了进来,被小白球强行押着,齐刷刷的一声道歉。   叶无尘被身后突如其来的道歉惊到,灵体允就在旁边缓慢的帮他解释,然后道:“我先送他们回去。”   灵体允乖得要命,看着就觉得这片灵魂容易被欺负,叶无尘将他扣下,让那边瞎吃飞醋的小白球将这几个貌似很叛逆的少年送回去。   小白球瞪着叶无尘,咬着下唇,满脸委屈,“你偏心!”   叶无尘呆了一下,“怎么了?”   “你就是喜欢他比喜欢我多一点,你不舍得让他出去就舍得让我出去,自从找到这两部分灵魂你就没搭理过我,你,你,……”   小白球醋到哽咽,“你混蛋……”   叶无尘愣住,“其实我,也没怎么搭理过他们俩啊。”   他忙着除妖呢,这小崽子又瞎想什么?   “我不管!你就是不理我!你就是偏心!”   叶无尘觉得自己太难了。   他长叹了口气,看了眼灵体允,最终走到那几个少年面前,不知在他们身上下了什么术法,道:“回去之后你们身上的咒法会生效,不用担心父母的打骂。”   随后,几个少年各自回到家中,因为身上的术法强制坐下来与自家父母谈心。   此夜过后,几位叛逆少年又给叶仙师打上了心狠手辣的标签。   叶无尘弄走那几个少年,看着那个边跟个怨妇似的小白球,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白球走过去,然而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往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叶无尘好气又好笑,“脑袋里面想什么呢?我偏心谁不都是偏心你吗?   叶无尘被这个能把自己酸死的小白球气到了,“那我也把自己切成片,陪你们玩儿?”   “不行!”小白球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声音又弱下去,“很痛的……”   “你还知道疼啊?”   叶无尘看着这个小破崽子,实在是有些心累,但让他头大的还在后面,少年墨允又开始酸了。   只见那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年垂下头勾住他的衣袖,平日里清亮的少年音有些压抑,“师尊不管我了吗?”   这两个灵魂的连锁反应让叶无尘不由自主的看了眼那边的灵体允,这部分灵魂向来很乖,温顺的可以,但此刻对上他的眼睛却默默低过头,嘴角挂着温柔的弧度。   他藏在昏暗的阴影里面,稍稍垂下头,并不做言语,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他却显得更加可怜。   这就是为什么叶无尘听到墨允等灵魂分裂成三份了之后那么慌的原因了。   那个一直被忽略的女妖出声,显得有些迷茫,“那个……我还在这里。”   这刚好给了叶无尘一个脱离修罗场的理由,他连忙走到女妖跟前,言辞恳切,非常认真,“我对我们是同族的事有点兴趣,不如谈一谈吧?”   女妖顿了顿,“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感兴趣。”   “我很感兴趣!”   叶无尘的表情非常认真,主要是不想面对那三个醋坛子,这哄下来得花他几天时间。   他想了一下,突然又不打算纠结同不同族的事了,他在想——   仙剑门所管辖的幽洲地域灵力充沛,一般会压制妖的力量,所以这只女妖的压力并不强,但迷迭阵所需能量庞大,这只女妖显然是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的,莫非还有同伙?   女妖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兜里拿出一块酥糖放在嘴中嚼,咀嚼的动作缓慢,姿态优雅。   “嗯……”她沉吟片刻,到底还是不想在别人的地域惹出麻烦,“我有个朋友,她比我强很多。”   “你朋友在哪?”叶无尘并不想放任这些强大的妖怪在幽州乱窜。   “她前两天同我一起设的迷迭阵,今夜出去采购了,估计等会儿就会回来——等等,你不会要抓她吧?”   女妖嚼糖的动作停下了,手中拿了一块酥糖还没吃进去,只见叶无尘朝她笑了笑,温声道:“我得保证幽州百姓的安危。”   “本来擅自在幽州设迷迭阵就该将你驱逐出境的,念在你并无坏心,就先封了你的妖力。”   叶无尘在她额头上点了点,瞬间就能察觉到身后有几道炽热的视线烫在他身上,叶无尘没由来的一阵慌,瞬间就收了手。   他轻咳一声,“还有,你这些糖自己试试就行了,干嘛非要让那些少年来试?弄出这么大个误会来。”   女妖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味觉。”   在族里,她喜爱人间糕点,却尝不出那些人间的味道,初次做糕点时,让几个同族的人试了试,结果把人家给吃吐了。   之后又做了几次,同族的人说很好吃,但她不信,就来了凡间定居,抓了几个少年来帮他试试,结果没想到,那些个少年是个小赖皮,吃了她的糕点还赖上了她的屋,还给引来了叶无尘。   真是有够倒霉的。   叶无尘看着这只大概是从深山老林里面跑出来的女妖,“这糖挺好吃的。”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阿念,你要的东西我买回来了。”   女妖一听到这声音,连糖都来不及嚼了,连忙出声制止:“洛竹,别进来!”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叶无尘走向门边的脚步有些微顿,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开了门。   洛竹一袭黑衣站在门前,三千青丝在脑后梳成了高马尾,眉眼飒爽,显得很英气。她手上提了个布袋,是给女妖买的物件。   没想到开门的是一个带了面具的陌生男子,洛竹皱了皱眉,“阁下是?”   “……”   这张脸许久未见了,叶无尘抿了抿嘴,道:“仙剑门修士。”   “仙剑门的?”洛竹似乎若有所思,随即反应过来,“为了迷迭阵那事儿来的?”   “嗯。”   洛竹看了眼那只被压制住无法反抗的女妖,一时间有些无语,“她做的,与我无关。”   女妖:“……”   果然是关系太铁了才会做出这种没有人道的事。   “迷迭阵……”叶无尘说出这三个字,洛竹就立马接了话,“我会撤。”   洛竹盯着他脸上那张面具,将手中的布袋放在门边,对那个女妖道:“我先回族里了,玩够了记得回来,被抓了我可不救你。”   女妖沉默,瞬间哭丧着脸,“你就不怕失去我吗?”   洛竹:“失去了最好。”   她转身欲走,又突然回头,黑亮的眼眸对上面具底下那抹幽紫,外面的人间灯火柔化了她英气的五官,在极暖的色泽下,听见了很久以前的声音。   “小少爷,久违。”   还没反应,她就融进夜色,在人群中消失。   小白球醋完自己又开始醋洛竹,“师尊说要抓她的,是不是心软了?”   少年墨允已经召出了鬼煞,嘴角的笑勾得甜蜜,“她还没走远,师尊,抓回来审问吧。”   叶无尘把这两个发疯的小崽子牵住,去看那个看起来比谁都沉稳的灵体允,他又没将灵体化实,站在人间烟火中,阖上了眸子,不知在做什么。   “你在干嘛?”   听见问话,灵体允低了低头,洋溢着暖的光影落在他脸上,疏影淡淡,忽而抬头,睁开那双透亮的眸子,迟疑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张嘴,声音很温和。   “我施了法,能护送洛小姐回族。”   回哪都好,反正就是不能回幽州就对了   叶无尘:“……”   这三个崽是防天防地防自己啊。 第211章 番外 三只徒弟(三)   解决完那只女妖的事,叶无尘就走出了糕点铺子,街道上车水马龙,灯火辉煌,他站在河道边的石栏杆上,托腮凝望着那一片明明灭灭的河灯。   被人间放逐的花灯带着那点光明飘向远处,深黑的河面称作夜幕,承载着一众璀璨星点。   他无意识地敲着脸上坚硬的面具,指尖轻点,扣出轻响。   女妖是竹妖。   竹妖一族非常少见,因为他们深居简出,修身养性,通常隐居深山,不问世俗,活脱脱一个世外高人。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叶无尘与那女妖是同族。   活了这么多年,叶仙师身上发生的奇闻怪事儿不少,但要他承认自己是棵竹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困难的。   叶仙师是棵竹子。   看吧,这个观点果然还是有那么一点难以接受。   叶无尘盯了会儿远处的夜幕星河,忽地在掌心凝出灵力,水木系灵力缠绕成团,力量纯粹,无半点杂质。   他想,好在他只有妖的一半血统,应该不会长笋——话说竹妖好像并不会长笋。   叶无尘收回手,看了眼被他挡在结界外头的三只墨允,嗯,看样子已经被自己醋到要内斗了。   不是,他就趴在石栏杆上看个风景,这三个怎么又酸上了?   小白球醋天醋地醋自己,跟醋坛子里出来的人似的,估计他心里头还盘算着怎么弄死个自己这两个灵魂,血眸幽沉,蕴含杀意。   少年墨允心思敏感,极度缺爱,随便给他一点动静他能脑补到世界毁灭,这会儿正盯着那道可以跨越但不允许跨越的结界,眼眶瞬间就红了。   灵体允还算正常,在河道前站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满目星河,正盯着某处看,那是叶无尘凝望的地方。   大概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睫羽微颤,对上叶无尘的视线,极度温顺的笑了笑。   叶无尘觉得这只崽实在太乖了。   然而,他的视线不过多停留了一会儿,另外两只就闹了。   小白球已经不是醋坛子了,他大概上辈子就是个酿醋的,又酸又委屈,“我就知道你更喜欢他……我就知道……”   少年墨允看着那横在面前的结界本来就心中不舒坦了,如今又自行对比了一下,蓦地抬起头,声音是哽咽的,“师尊之前说喜欢我是骗我的对吗?”   叶无尘生无可恋,“你们再这样,我也把自己切成片。”   瞬间噤声。   结界一直未撤,主要是叶无尘不想当街被三个人扑,他打算跟这三只崽子询问一下情况。   “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能融合?”   小白球还在气头上,打算当场表演我杀我自己,“我把他俩弄死就不用融合了。”   叶无尘:“……”   他撤了结界,把小白球拎回手里,牵住那个要是不管他就打算哭个天昏地暗的少年墨允,长叹了口气。   “先找一家客栈吧,现在夜已经深了,明日再回仙剑门。”   主要是因为四季居只有三间房,叶无尘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对策,但若让这三个回去了,指不定为了和他同床共枕要闹成什么样。   灵体允在他身后眨了眨眼,阔步跟上去,“好的,师尊。”   然而,事情并没有叶无尘想的那么简单。   无论情绪的表达是隐晦还是外放,墨允的每份灵魂都在极力征求一件事——独占叶无尘。   “三间房。”   三只墨允几乎是异口同声。   叶无尘对上老板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面不改色的开口:“四间,谢谢。”   说完,他扫了眼那三个崽子,目光定格在看起来很乖的灵体允身上,停顿了一下,灵体允被他看得不自在,垂下眼睫,“我也很喜欢师尊的……”   叶无尘默了片刻,叹气,“又没说怪你。”   他就是觉得最近这段时日要应付三个醋坛子实在有些生无可恋而已。   灵体允却勾住他的衣袍,“师尊晚上别瞎胡闹。”   他怕叶无尘真的分裂自己的魂魄。   这部分像极了叶无尘的魂魄是在魔界时觉醒的,可越像他就越心疼他,越心疼他就越小心翼翼,温顺得可以,以至于不敢轻易接近。   可温顺终究是学来的,所以遮不掉本性中的一点邪气。   他果然还是想占有他的师尊。   四间客房分布得没有规律,叶无尘随便挑了一间就进去了,三只墨允在外面面面相觑,小白球看着那个被自家师尊偏心的灵体允,软红的眼眸有些恼怒。   他当初护着这部分灵魂是因为他像叶无尘,但现在都成情敌了还护个鬼。   小白球大概是醋精,生来就是为了酸,甚至不分敌我。   忽然想起开门的声音,叶无尘走出来,看着那三个原地不动的崽子,眯了眯眼,“都给我回屋睡觉。”   小白球放下蠢蠢欲动的爪子,闷声闷气地看了叶无尘一眼,抽了抽鼻子,蔫头蔫脑地回屋了。   灵体允也乖巧的回屋了。   最后,门前只剩下少年墨允,叶无尘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总算读懂这小兔崽子的情绪了。   他端出一只夜明珠塞到少年怀中,“怕黑的话抱着它睡。”   少年抬起眼眸,“我要跟师尊睡。”   “不行。”叶无尘拒绝的干脆,他塞完夜明珠之后就想关上门,结果少年却突然环住他的腰,嗓音又升起哽咽,“师尊别不要我。”   少年比他矮了一个头,靠在他的肩上死赖着不肯撒手,嗓音呜咽,像是困兽,“我只有师尊,别不理我……”   这部分灵魂大概最没安全感了,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为了博取叶无尘的信任签订白沙翠竹契约。   他想让师尊多喜欢他一点,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叶无尘拍了拍少年的背,觉得自己顿时又回到了老父亲的岗位,而且前方横着一条养大主角的道路,“怎么又不理你了?”   “师尊一路上都没管我……”   少年想想就委屈得哽咽,“你连看都不看我。”   叶无尘觉得这几个崽子是一个比一个奶,一个比一个酸,无奈的要命,“我看路呢。”   “你看那个混球了!”   “……”   少年,你这么说你自己真的好吗?   叶无尘将他拎到面前,盯着他泛起薄红的眼眶,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水光,“乖,别哭了,回去想想怎么把灵魂给融合了吧。”   再这样下去他得被折腾死。   少年眨了眨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又瞬间蓄满了泪,磨着后槽牙声音恶狠狠的道:“师尊是不是更喜欢融合之后的我?不喜欢现在的我是吗?”   好了,这崽跟自己醋上了。   他咬着牙,自己委屈着,叶无尘在旁边看的着实无奈,突然凑近了掐住他的脸,掺杂着无可奈何的嗓音很温和,“乖一点,别乱想了,喜欢谁都是喜欢你。”   少年因他突然拉近的距离瞬间哑然失声,残留着泪痕的脸上有些微热,属于少年的嫩稚皮肤泛起薄红,心跳有些加速了。   可造成这一切的叶无尘根本没发现这细微的变化,对上他那双惊慌失措的眸子,幽幽的叹了口气,“去睡吧。”   他隔得太近,少年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呼吸,脸颊迅速窜上红热,叶无尘可算发现了他这点细小的变化,于是抬手碰了碰他的脸。   那只手永远带着微凉,像是冷玉,却无法熄灭脸上的燥热。   “脸怎么这么烫?”从不认为自己会撩人的叶无尘开始尽可能的发挥他清奇的脑回路,“不会到现在你还控制不好火灵力吧?”   他说着,就抬起少年的一只手腕,想给他把脉,却不料在极度羞躁之下,少年头昏脑热的将他拽下,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然后捂着脸退到一边,脸红到冒烟,“我回屋睡了,那、那师尊,明天第一个来找我好不好?”   “行啊。”   叶无尘看着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嘴,关上了门。   这崽好像无论变成何样都挺馋他身子的。   之后,叶无尘所居住的客房内又发生一件惊悚的事。   水墨檀木屏风遮住了后面袅袅水雾,叶无尘站在浴桶边划拉着里头的水,一时间还没敢下去。   万一在他沐浴的过程中出了什么事故可怎么办?   他沉思片刻,左房右房防着自家色胚,设下几道结界后才敢褪下衣物,踏入水中。   然而,未关窗边突然撞进来一只火急火燎的小白球,它气得毛都炸了。   同出一源的灵魂可以共享某些感知,他刚刚在房间里感觉到那个随随便便就脸红的小怂包亲叶无尘了。   就算同为墨允又怎样,分裂了就是情敌!   角落升腾起的滚烫水汽中,被水雾浸湿的紫眸只来得及看清了那道横冲直撞的白影,下一秒就被人整个压在浴桶中。   “嗯……?”叶无尘还没反应过来便对上一双软红的眸子,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处境不妙。   小白球忽然化了人身压在上方,两个人都浸在浴桶中,里头温热的水浸湿了他那件单薄的外袍,就在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两相无言。   “师尊……”小白球喊出这个称呼,目光锁定他暴露在水面上的那片皮肤上,平日里冷白的皮肤在氤氲水汽的蒸腾下显得微暖,连锁骨都泛着薄红。   水面是清澈的,若仔细看,还能看到底下的光景。   叶无尘大概太惊讶了,导致他总抓不住重点,“你弄脏我的水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猛地反应过来,神情呆滞地盯着小白球,同时脑袋里在思考两个问题——   一,他要怎么不动声色地逃离这种处境?   二,他会不会被其他两个崽吃的醋淹死?   灵魂的感知共享是很奇妙的,以至于其他两部分灵魂发现了这个动静,直接穿过叶无尘设下的结界就闯了进来。   场面一时间很难解释。 第212章 番外 三只徒弟(四)   此客栈处在繁华地域,来往人流众多,因此每间客房都装修的精致,那细致的彩绘墙面且不说,里头的每件家具用料,装饰程度都是仔细做了考究的。   那边靠东边的窗子铺了一面地席,上头安置几方软垫,可静坐梨花木案桌前细品茶茗,修身养性。   但现在的叶无尘显然没那个闲性子。   浴桶不大,他坐下去还得微屈着双腿,更别提上面还压着个化了人身的小白球。   小白球双臂撑在叶无尘两侧,将他禁锢在一个逼仄的空间内。   隔得近了,能清楚的看见水雾缭绕中,他家师尊的皮肤浸出了薄红,柔长的睫毛上挂了细小的水珠,那双幽紫的瞳孔也是湿迷的,本就勾人的面相显得更加诱惑。   他的师尊像妖精。   身上的衣料都被水浸湿了,贴在身上一旁,浮在水面上,叶无尘刚踏入水中,根本毫无防备,因此一丝不挂。   小白球色胆包天,他单手撑着到浴桶的边缘,另一手埋入水中,薄唇微弯,“师尊,你都亲他了,那我也不客气了。”   “我……”   叶无尘现在的脑袋很混乱,不自觉的屈了屈双腿,又突然察觉到在房内设下了结界的波动,突然顿住,然后将视线绕过小白球,放到刚闯进来的那两只墨允身上。   完蛋。   少年的眼尾还泛着微红,此时正笑着,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一条长鞭,绞在手腕上,眼眸微弯,几个字在嗓音中浸润了一遍,慢悠悠的吐出来。   “师尊啊……”   叶无尘瞬间觉得回到了当年被主角黑化值支配的恐惧当中,然而,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那个看起来与世不争的灵体允。   灵体允脸上的笑弱化了弧度,平缓地扫过来,不知是在打量小白球还是在打量他,忽的垂下睫羽,半晌未语,许久才又抬起眼眸,阔步走过来。   于是,叶仙师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师尊若是不介意的话,三个一起我也毫无怨言。”   原谅叶无尘是个竹子,听不懂这种云里雾里的话,他愣了一下,又被压在上方的小白球炽热的眼神吓到,大脑开始疯狂运转,思索着逃离的方法。   众所周知,叶无尘的世外桃源屯了很多衣物——   于是几乎就在下一秒,叶无尘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三秒穿衣,等浴桶边那两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闪到少年墨允面前,而浴桶中不过是一堆浸湿衣物罢了。   但就算逃离困境了,叶仙师现在的处境也并不好,刚穿上的是一件单薄的内衫,头发还在滴水,后背没一会儿就一片湿濡,轻薄的衣料贴在身上,线条完全显了出来。   叶无尘只能再重新搭了一件外衫,撩开湿润的发丝,夺过少年手中的长鞭,挥开如蛇影,猝不及防的攻向小白球。   而小白球还沉浸在猎物逃脱的迷茫中,一抓就抓到了。   “去给我换桶水。”叶仙师被打断了沐浴,非常懊恼。   “师尊抓错重点了吧?”灵体允温柔不到家,是个白切黑的崽子,平日里看起来与世无争,在关键时刻却总不乐意放过人。   他看了眼浴桶中浸湿的那堆衣物,抬眸看过来,装着温润的眸子总算透露了些侵占的意味,他缓缓走过来,步伐缓慢,嗓音平淡,“师尊若是想用这种方法转移注意力,大可不必。”   小白球是个玩绳子的高手,没一会儿就挣脱了长鞭的束缚,也不顾及自己湿漉漉的一身,直接环住叶无尘,靠在他肩上。   他全身都湿透了,水滴不断地从衣服上渗下去,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渍。   少年墨允在旁边看了眼被夺过去的长鞭,然后盯了会儿掌心,眯起眼眸,勾住叶无尘的手指,“师尊,他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场面很混乱,叶无尘很慌。   他就想洗个澡他容易吗?   小白球宣誓主权似的在他身上挂着,刚穿上的外衫又湿透了,贴在身上,灵体允是高段位吃醋,一个眼神就让叶无尘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轨。   至于少年墨允,他已经起了杀心了。   “够了。”   在这场混乱中,叶无尘出声制止,倏忽抬起眼皮,那双黛紫的眸子沉如冰霜,盯住那个平日里看起来乖得不行的灵体允,牵了牵嘴角,“变回去。”   灵体允一顿,默然低下头,一时间不敢言语。   好像……把师尊惹生气了。   他闭了闭眼,遮去眼中的嫉意,然后才敢抬起头,正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挂在叶无尘身上那个人消失了,变成了他手上的一只红眼小白球。   小白球委屈巴拉地缩在他掌心,一双透红的眼睛眨巴着,浑身的毛还是湿的,一副可怜样,“师尊我错了。”   叶无尘完全不理他,只是盯着那边突然变怂的灵体允,“你也是,给我变成球。”   灵体允有些不情愿,“以前用那个形态见你,你总是问我他的事,我不想变回去了。”   黑眼小白球陪他的时间不多,也就是叶无尘和陆逍云游的那三年陪着他,而在此期间,叶无尘确实会偶尔问一下红眼小白球的情况。   叶无尘看着他,突然记起来一件事。   当时他问黑眼小白球问了两个人,一个是红颜小白球,一个是当时去断骨边境历练的墨允,结果这个小兔崽子说他渣。   叶无尘想到了以前那些回忆,沉默片刻,去看那个表里不一的灵体允。   这崽子吃个醋吃的还真是捕风捉影。   灵体允同他对视了一会儿,暗淡的垂下眼眸,烛火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显得有些凄凄然的。   他低头扯了扯衣袍,“反正我不变。”   少年墨允捡起旁边的长鞭,盯着自家师尊手里的那只小白球,扯住叶无尘的衣裳,声音阴沉,“师尊又不理我了……”   小白球呲牙咧嘴:“我的师尊凭什么要理你?”   “明明是我的!”   这两个吃起醋来敌我不分,唇枪舌战,到了后面甚至开始揭自己的短。   少年墨允开始讽刺,“你一天天除了调戏师尊你还会干嘛?色胚!”   小白球开始嫌弃自己,“你个亲一下就脸红的怂包好意思说我?!”   叶无尘:“……”   灵体允没有加入到他们的战争,大概是怕叶无尘生他的气,就只敢站在原地低着头,小声抗议,“我不变成球。”   最后,叶无尘把小白球丢到自己的房里,让他收拾好那间房,然后下了死命令让其他两部分灵魂不准离开自己房间半步。   “否则一个月之内不许见我。”   这是个很唬人的条件,墨允恨不得天天扒在他身上,最好每日都在床上相见,一个月不见人,墨允能疯掉。   叶无尘将这三个醋坛子分开,去了小白球空出来的那间房,低头看了眼自己凌乱不堪的衣物,无语的倒在床榻上,看着顶上的帐幔,叹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他是要入土为安了。   翌日清晨,叶无尘应约先去找了少年墨允,敲开门进了屋,发现这孩子不仅门也没关,连人都没睡醒,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双泛起红肿的双眼。   叶无尘就知道这崽子肯定是哭累了才睡觉的,指不定哭的时候还在骂小白球,或者在委委屈屈地重复问师尊为什么不理他了。   他坐在床边,点了点少年的额头,少年大概是睡得不安稳,下一刻就睁开迷离的眼眸,里头还闪着水光。   “师尊……”他看清了床边的那个人,喃喃道:“眼睛疼。”   “疼啊?”叶无尘的手指擦过他的睫毛,像划过了黑色的羽毛,突然话锋一转,“该。”   “唔……”少年抓住他的手,放在脸边蹭了蹭,实在像是讨宠的奶猫,连声音都跟掺了蜜糖似的黏黏糊糊。   “师尊不疼我了。”   叶无尘失笑,碰了碰他微皱的眉心,“哪有?”   “哼……明明就有。”   看少年的样子大概还没睡醒,叶无尘用了个小法术将他的眼睛消了肿,拍了拍他的头让他继续睡着,然后去找被他罚扫房间的小白球,他去检查一下房间打扫干净没。   跟少年一样,小白球也没关门,而是设了个除叶无尘之外无法进入的结界。   一开门就闻到了一阵幽淡的竹香,小白球不知从哪弄来的这种熏香,好像还拌了点苦茶味。   昨日的残局都被收拾干净了,连他浸在浴桶中的那堆衣服也被拎出来烘干了叠好,摆在桌上。   床上没人,但躺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球,估摸着是昨夜清理的太累,没力气维持人形了。   叶无尘将那堆衣物收好,坐在床边戳了戳这只球,没戳醒,小白球睡得安稳,可能是睡得太熟了,毛尖儿都泛起了粉红。   他便起身离开了这间房,打算去看看灵体允的情况。   昨夜的灵体允心情很低落,什么也没说就回了自己的房,跟吃醋的时候判若两人。   叶无尘敲开门,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挨个查看儿子饮食起居的家长。   在门扉上扣出轻响,却没有人来开门,叶无尘在门前站了片刻,等了会儿还没等到人来开门,就不打算打扰这只崽的睡眠了。   正欲离开,门开了。   “我,我变回去了。”变回黑眼小白球的灵体允浮在面前,那双深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叶无尘,而后落到他肩上,“还生气吗?”   叶无尘侧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些不解的问:“谁生气?我吗?”   灵体允道:“师尊昨天不是生气了在让我变回球的吗……我昨天没变,你是不是更生我气了?”   “昨天是有点烦。”叶无尘回想了一下昨天的经历,无奈的叹气,将灵体允捧到掌心,“但不是因为这个。”   他就是烦他洗个澡怎么搞出这么大一件事,要是当时不让小白球和灵体允变回球,那他的处境真的极度危险。   更何况——   叶无尘坐在软垫上,盯着掌心中那一团独自忏悔的毛绒绒,笑道:“让你们变成球是为了方便把你们搬回自己的房间,不是生气。”   灵体允眨着眼,“真的吗?”   “真的。”   “那我可以变回来吗?”   “可以啊——等等,你别在我身上变!”   已经来不及了,灵体允得知叶无尘不生气后开心昏了头,就这样化了人身,将他的师尊压在身下。   几方软垫底下还铺了一张凉席,叶无尘躺在上面,后脑在那一瞬间被灵体允扶着,不至于撞在地上。   灵体允的长相是墨允成年后,那是一种极具神秘性的俊美,眉眼深邃幽沉,总让人觉得他运筹帷幄,心里藏了不少计谋。   叶无尘:“你起开。”   “啊,好。”灵体允非常乖的挪到一边,在软垫上坐好,然后又突然后悔了,把刚刚起身的叶无尘拽到自己身边,“可是师尊,他昨日碰了你那。”   叶无尘不怎么想回忆昨天的事,于是不由自主的问:“碰我哪儿了?”   小白球碰他哪了?   “这儿……”灵体允将他压在怀里,不由抗拒的将手伸向一个地方,叶无尘瞬间僵硬了身子,推开这个披着羊皮的色鬼。   “你给我变成球!” 第213章 番外 三只徒弟(五)   “啊……”   一声低吟,轻飘飘地挠在心上,满目湿迷,十指交扣,靡靡温床上落下的帐幔剪影纠缠,里头上演着入骨的欢愉。   小白球醒了,在梦的激烈处,他被少年墨允晃醒了。   满屋子里飘着淡淡的竹香苦茶味,小白球迷瞪的睁开眼,半个字都还没说出来,就被恼羞成怒的少年摔在被子里。   “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灵魂感知共享,偶尔思维也会互连,少年墨允一清醒脑海中就窜进那些床榻上的画面,将他刺激的半晌没敢下床。   小白球的美梦被打断,非常不爽,他翻了个身晃晃悠悠地浮起来,盯着少年泛红的脸和充斥着水光的眼睛,轻哼一声。   “你自己害臊不敢想,还不让我想想啊?”   虽是这么说着,其实毛尖儿已经红透了,少年盯着那个满脑子不健康思维的小白球,张嘴反驳,“我哪里害臊了!”   小白球上下将他打量一遍,“那是谁被师尊亲一下都能羞哭出来?”   “我昨晚上哭是因为……”少年还没解释完,小白球就煞有介事的堵住了他的话,“看,你就是哭了吧。”   正当一人一球想要大打出手的时候,那扇门推开了,叶无尘倚在门边打了个哈欠,斜眼扫过来,“这又是怎么了?”   他拎着那只被他强迫变回球身的灵体允,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平淡地盯着房内的那两个小崽子,最后叹了口气,将早间的喧闹关在门后。   叶无尘走到少年跟前,已是百般无奈,只能擦过他不知为何又泛起水光的眼眸,“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跟个爹似的。   少年一见到他脑海中就窜过那些场景,不由得脸颊又生起红热,目光却无法从他脸上挪开,小心翼翼地抓紧了衣角,“没,没怎么……”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少年一惊,慌乱的抬手把眼泪擦干净,又欺欺艾艾地望着他的师尊,表情瞬间怂了,嗓音有些哑,“师师尊,我……我大逆不道……”   叶无尘也不知道这崽子心里头想的什么,更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便只能将他揽在怀里,好一通安慰。   “又怎么了啊?”   面对少年,叶无尘总觉得自己喜当爹。   少年靠在他怀里,闻见清淡的竹香,不知是房里原有的,还是他身上的味道。   稍微歪头,看见他从衣领缘口探出来的雪白脖颈,这人总是干净的,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绝尘。   可在梦里,以及滋生着爱意的床榻上,他身上的颜色又那么鲜艳,像是洁白的雪地上落了梅花,酡红无比,红尘入世。   少年想着,脸烧得更厉害了。   叶无尘抱了他许久,没等到少年的一句回答,便将他拉回面前,然后被他脸上的颜色吓了一跳。   “这……”叶无尘碰了碰他的脸,思维完全偏了,“你是不是不适合修炼火灵力?不如我带你去元长老那看看?”   少年是被羞的,叶无尘想的却是修炼。   旁边的小白球盯着旁若无人的两个人,当场就不满了,一个俯冲撞在叶无尘的嘴唇上,少年刚巧就看到这一幕,瞬间脸也不红了,抓起小白球就要跟他打一架。   叶无尘侧头看了眼乖乖趴在他肩上的灵体允,觉得这崽子好像不吃醋的话,也算是个正常人。   但其实仔细看,灵体允的毛尖好像也泛了些粉红,只不过并不显眼,叶无尘也就没在意了。   他将少年拎在手里,拖出客栈,终归还是带着三只醋天醋地醋自己的崽子回了仙剑门,主要带着这三个在外面太丢人了。   去真善堂回报了一下任务情况,然后抓住那个给他分任务的萧逸春的大弟子,笑得和蔼可亲,“下次能不能给我点有技术含量的任务?”   像是那种有大门派管辖的地方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凶险的妖,通常都是些小打小闹,很容易就能完成。   更别提幽州这种直接坐落于仙剑门下的地方了,但凡那些妖有点脑子,都不敢在这里搞事情。   那名大弟子深得萧逸春真传,温温和和活像个老好人,他摘下一块牌子,放在手中端详片刻才道:“叶师叔,您此月接的任务超标了,我是真不敢再劳累您了。”   叶无尘:“……”   是了,萧逸春已经限制了他每月接任务的次数了,原因很简单,若他的师弟沉迷做任务,那门派中的弟子都会没任务做的。   他盯着那个大弟子一会儿,长叹了口气,“我就解决那些凶险的……”   那名大弟子笑得很温和,“不行哦,门派的弟子很多的,师叔,您还是别抢他们历练的机会了。”   叶无尘突然觉得自己好卑微。   至清峰整座峰都被翻新了一遍,唯有四季居的那一块地方不变,从半山腰往下,是叶无尘的师娘所期盼的山庄。   墨允回来有一年多了,陆逍这个要话本不要命的在民间杜撰了不少东西,搞得现在房间有很多人认为,叶仙师有个童养媳。   童养媳个鬼,他养的明明是色狼。   这个色狼好死不死还分裂了,变成了仨儿,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搞得他现在连藤椅都不敢躺。   大猫不知何时趴到了屋檐上,叼着那只有点恐高的兔子,趾高气扬的俯视一圈,活像带着孩子看自己打下的江山。   如今已是正午,热烈的日头挂在上方,叶无尘所穿衣物是特制雪绡,光撒在上面就跟流淌的云雾似的,极为惹人注目。   叶无尘本人觉得这身衣裳有点晃眼。   竹林小径依旧清幽,他走进里头躲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头,斜倚在兰阙亭中,在阴凉处翻开从墨允房中找来的某本书,想看看这崽子最近在看些什么。   那本书的书面朴实无华,用朱砂笔写了几行小字,是一串符文,叶无尘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本修炼的书了。   然而刚一翻开,他就猛地把那本书丢到了地上,避之如狼虎。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仙师都一直盯着那本图文并茂的书,有些僵住,一时间不敢伸手去捡。   反观另一边,小白球伏在微凉的石桌上,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只同样变成白球的灵体允,声音软糯。   “我想到一个问题。”   灵体允默不作声地挪开,作为同出一源的魂魄,他大概能猜到小白球想说些什么。   毕竟做了那个梦。   小白球于是又蹦到他跟前,“先暂停内斗,刚好分裂了,来商量一下。”   此时,少年墨允还在阳光底下仰头看着那只被大猫叼着瑟瑟发抖的兔子,足尖轻点,将那两个毛茸茸的东西强行抱了下来。   他一定要找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要不然满脑子都是那些温床上的梦。   但另外两部分灵魂显然不想让他冷静,只消片刻功夫,少年就走到石桌前坐下,死死盯着那两个毛球,“你们能不能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小白球不理他,继续进行刚才的话题,“师尊脸皮太薄了,根本就哄不到床上去。”   灵体允道:“我也不会让你靠近师尊的床。”   小白球:“反正灵魂都是要融合的,现在商量一下怎么哄师尊吧。”   灵体允沉思片刻,“行。”   少年墨允忍不住了,将这两只球的幻想打破,“融合灵魂之后这具身体的年岁也只有那么大,师尊根本不可能同意。”   小白球慢悠悠吐出四个字,“灵体化实。”   就这样,连肌肤触碰都能羞死的少年也加入进了这种奇怪的讨论中,三只墨允在这种时候竟然无比的和谐。   叶无尘还在跟地上那本书对峙着,他蹲在那本书旁边,看一下都觉得辣眼睛,良久才将那本书拎起来,平摊在地上,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一幅画,笔迹很熟悉,叶无尘把那些个不该看的地方遮住了,仔细端详上面两个人物的脸,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翻了小半本,最后得出结论。   这是那个小兔崽子自己画的春宫图。   “我觉得师尊是太害羞了,要不然直接把他绑到床上吧。”小白球两眼放光,非常想来一场强制爱。   灵体允:“不行,会吓到师尊。”   少年在旁边听着两只球的讨论,缄默不语,只是莫名其妙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白球突然不满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每次就是你犹犹豫豫,我才憋了这么久。”   灵体允眨了眨眼,用同样软糯的声音给他分析事实,“你这样做的话,半年之内上不了师尊的床。”   “那怎么办?憋了小半年我快憋成和尚了!”   “克制的人又不止你。”   这三只正讨论着,旁边就有人走进,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横插进来,将三只墨允吓得瞬间噤声。   “在讨论什么?”   叶无尘把那本书拍到了少年面前,然后将那两只讨论的激烈的球拎起来,丢到那本书上,“这是什么东西,解释一下。”   光看那朴实无华的书面还看不出什么,但墨允自己的东西他本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于是这三只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就呆住,冷汗直冒,眼珠子还不断的往叶无尘那边看。   叶无尘看上去没什么表情,眼眸微微垂着,视线落在这三个分裂的灵魂身上,不怒自威。   三只墨允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是生气了。   小白球缓缓眨眼,快速地与其他两部分灵魂对视一下,不得不说,这种时候他们还是很团结的。   少年从石椅上站起来,可怜兮兮的望着叶无尘,眼尾泛红,纵使脸上还有那一丝未消的酡红,但也不影响他的撒娇。   “师尊……”少年的声音喊出这两个字,满满的都是歉意,他小心翼翼的勾住叶无尘的手指,稍稍垂头,“我错了,不生气好不好?”   少年一低头就显得特别乖巧,没等到他的回答,就怂了吧唧的抬起头,眼中落着水光,“我知错了,师尊,别生我的气嘛。”   被人以那样露骨的姿势画入册中,清心寡欲的叶仙师并不想这么快就接受他的道歉,只道:“你画那些东西干什么?”   小白球忽然化了人身,俯身凑近叶无尘,距离拉得很近,那双绛红的眸子倾倒着满满的邪气,薄唇轻勾,“因为师尊总不乐意与我做那些,我自己想想还不行吗?”   他捏住叶无尘的下巴,浅笑着,嗓音微沉,“这下好了,被师尊发现了,我倒是想把师尊绑在床上,按照上面的东西,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的,和师尊做。”   话音刚落,那些明明是一扫而过的画面就那么清晰可见的印在脑海当中,叶无尘一惊,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却撞上了身后化成人身的灵体允。   “放心,师尊不乐意的话,我当然不敢那么做。”   身后的声音很平缓,无端端地透露了出些宠溺,灵体允靠在他肩上,将他揽在怀里,“我会好好爱你,绝不会做你不乐意的事。”   少年极其小心的牵住他的手,一抬头就是满目的委屈,“师尊不喜欢这本书的话我丢掉就是了,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小白球则垂下眼眸,遮掉满身的侵略性,踩着极轻的步子走过来,血眸微弯,处处透着股被驯服的乖巧。   “可是师尊,我有的时候也好想要你,能不能纵容我一次啊?”   叶无尘站在他们中间,觉得这三个实在难以应付,差一点思绪就被他们带走,好半会儿,他才将思绪重新拉回的本书上,“我是说你画那个书……”   说到一半,他停下了,他忘了他要说什么了,好像还忘了他在气什么。   灵体允稍稍侧头,温热的呼吸羽毛似的扫在他的脖颈上,嗓音低沉且平缓,“若师尊是在气我擅自画这种书,那我下次画的时候,需要禀报师尊吗?”   叶无尘是不许他画这种书,但他却把话题牵到了“擅自”这个词身上,成功混淆了叶无尘的注意力。   偷梁换柱,一气呵成。   叶无尘不知怎么就被他带沟里去了,“不,不用了。”   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就不用告诉他了吧。   不对啊,那他气啥来着?   小白球低了低头,轻笑,“那师尊这样气势汹汹的来找我,我还以为师尊是气我没有及时禀报呢。”   少年望着他,“那师尊不生气了对吗?”   叶无尘懵住,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思维,他看着那三个给他下连环套的崽子,忽然勾出冷笑,“谁要你的禀报,这种东西以后再画,我就……”   话还没说完,牵住他手的少年就哽咽了一下,“可是我无论画多少,这些终归不是真的师尊,师尊也不会同意我做那些,我只能自己想想,现在师尊连这些都要限制了吗?”   他这话说的实在太委屈,叶无尘自己都有些迷茫。   这,这怎么还成他的错了?   灵体允向来温淡,也向来习惯顺着他的心意,缓缓道:“师尊不愿意就罢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提这些。”   小白球别过头,“抱歉啊,师尊,是我总是克制不住。”   花言巧语,环环相扣,装乖卖惨委曲求全,叶无尘顿了顿,“我,我也没那么讨厌……”   叶仙师于是又把自己卖了。 第214章 番外 三只徒弟(六)   “……先放开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叶无尘本来是来质问那本春宫图的事的,结果却被这三个逼到无路可退,处境极度危险。   灵体允从来对他的师尊言听计从,松开了紧箍住叶无尘的双臂。但小白球看到了甜头就不乐意放手,于是又扣住那边想逃跑的叶无尘的手腕,拉近了距离。   血眸中跳跃着危险的火光,“师尊说,不讨厌对吗?”   叶无尘愣了愣,非常正经地看向那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兀自羞涩的少年墨允,“你还小。”   少年眉头一拧,忽觉不对,放下遮住脸的手,张嘴反驳,“我不小!”   叶无尘皱了皱眉,“你这还不小?”   没记错的话,他这具身子只有十六岁吧。   少年:“我真的不小,师尊知道的。”   叶无尘愣是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对啊,我知道你还小啊。”   良久,在少年越发炽热的眼神中,叶无尘默默低下头,去看被小白球禁锢住的双手,幽幽道:“我在说年龄,你想的是什么?”   少年噎住,脸更红了。   小白球天生是个色胚,还想着叶无尘之前说的那句话,那双血红色的眸子越发深沉,仿佛凶兽盯上了自己的猎物。   午后的日光太热烈,叶无尘又是站在这片明晃晃的阳光底下,不免有些燥热,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薄汗,正是烦躁的时候,又几次三番都没挣脱开小白球的禁锢,他只能稍稍抬头去看那个满脑子大逆不道的崽子。   “想被阉吗?”   小白球:“师尊不舍得。”   叶无尘盯了他一会儿,双手忽然发力,“你看我舍不舍得!”   小白球一看他这攻势是怒气上头,连忙闪身避开,连退数步,退到了四季居门前,后背抵门,面前是从三个崽子的忽悠中回过神来的叶无尘。   此人乌眉轻皱,早间半束的发丝略显凌乱,背着光将他压在门上,一袭雪绡华衣如天山寒雪,目若沉冰。   小白球瞬间被他吓回了球身,“我我我错了师尊,别阉我,下次不敢了。”   叶无尘抓住那只晃晃悠悠忙着认错的小白球,总算回归了正题,“还画吗?”   “不画了!”   叶无尘盯着手上那只已经吓到炸毛的小白球,叹了口气,“行,信你一次。”   “谢谢师尊。”   小白球瑟瑟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蹭了蹭他的掌心,毛茸茸的触感弄得手有些痒。   小白球委屈到爆炸。   他丢开小白球,转身正想重新躲回竹林,却发现被他忽略的那两位又醋上了。   少年已经抚平了心中那些杂七杂八的思想,深黑的眼眸在阳光底下越发明亮通透,但让人看着却有些凉飕飕的,只见他薄唇微卷,笑容甜的像春日刚盛开的桃花。   “师尊怎么又把我忽略了?这个混球就这么容易吸引你的注意力吗?”   灵体允已经转身走进了竹林,背影孤寂,只丢下一句话,“你哄完他们再来找我吧……算了,不找我也没关系。”   小白球一看形势不对,连忙浮到叶无尘眼前,“师尊不许理他们!”   既然哄骗不了师尊,那就继续内斗吧。   这三只又诡异的达成了共同目地。   到了夜里,明月高悬,薄云轻雾在至清峰头下淡淡舒影,竹林瑟瑟,乌影仿若水面波纹,疏淡若无。   灵体允在兰阙亭把自己醋睡过去了,等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师尊还没来找他。   灵体允眯了眯眼,想着以自家师尊那钢直的性子,不会把他那个气话当真了吧?   他被这个想法惊住,翻身坐起,打算去找找叶无尘。然而走出竹林外,到了四季居庭院中,他却有些不敢往前了。   月光如霜华,层层铺落,叶无尘大概刚沐浴出来,三千青丝还略湿,披落肩头,身上穿了件素白的内衫,外披雪绡华袍,背光而坐,双腿交叠,手肘撑在石桌上,面无表情的盯着乖顺地跪在他面前的两个崽子。   小白球很怂,“师尊,我……”   叶无尘动了动睫毛,紫眸倾倒了一片月色,只扫了他一眼就淡淡开口,“闭嘴。”   灵体允也是墨允,根本无法独善其身,于是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非常识时务的走到叶无尘跟前跪下了。   一阵风吹来几片竹叶,场面登时有些凄凄然的。   叶无尘将目光放在灵体允身上,停留片刻,问他:“醋完了?”   灵体允瞬间抬起眼眸,漆色的眼中还淌着刚睡醒的迷蒙,牵出一个温顺的笑,“徒儿知错了。”   叶无尘便别过头,去看那个颤着身子低声抽泣的少年,歪了歪头,唤道:“墨允。”   少年抬手擦了擦眼睛,“唔……”   小白球瑟瑟地抬头,在月光底下轻轻应着,“在。”   灵体允依然那么乖,“师尊。”   三部分灵魂同时出声,叶无尘无奈地摁着太阳穴。   墨允这傻崽子吃自己的醋有意思吗?   他托腮盯着那三个崽子,凉风习习,他又是刚沐了浴出来,被吹得打了个喷嚏。   那三个瞬间又想爬起来,叶无尘将他们瞪了回去,自顾自的拢好衣袍,看那三个仍然蠢蠢欲动,他皱了皱眉,嗓音略沉。   “给我跪好了。”   其余两个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他一凶就不敢动了。   灵体允是个事外人,因此毫无心理负担的起身,将他身上堪堪挂住的那件外袍拉好,然后还是觉得他的师尊冷,又将那件玄金色的外袍脱下来盖在他腿上。   然后才重新跪回去。   叶无尘低头看了眼那件外袍,也没说什么,只道:“什么时候能融合?”   这才两天他就受不了了,再不融合那他就干脆把自己切成片吧,否则这三个吃起醋来实在有点糟心。   小白球跪得笔直,放轻了声音道:“可能明天,也可能过两天,反正最近这段时间应该就能融合了。”   叶无尘万般无奈地摁着眉心,“你这到底为什么会分裂?以后不会还出现这种情况吧?”   少年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哭过的声音还有些哽咽,“我那天踏入迷迭阵就成这样了,可能是这具身体还没完全成形,受到了波动就容纳不了我的魂魄。”   灵体允也不知道这两部分灵魂到底做了什么要被叶无尘罚跪,思索片刻,只能顺着他们的话答了下去。   “在一个世界捏造出一个新的身份少说也需要百年之久,但这具肉身打造的很仓促,偶尔会分裂也是意料之中。”   叶无尘又对上他乖巧的视线,无端端回忆起了客栈里的那些经历,觉得这玩意实在是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他思忖一瞬,忽然心惊肉跳起来,“你的意思是你们以后还会分裂?!”   那三只沉默片刻,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小白球出声解释,“这具肉身成型之后就不会了……以我的力量,三五年就能让这具肉身完全成形。”   三、五、年?   灵体允抬头看到叶无尘的脸色有些苍白,又温顺的开口解释:“但分裂的几率很少,师尊不必太过忧心。”   叶无尘沉默着,半晌未曾言语,最后,他将腿上那件外袍放在石桌上,异常无力的叫来云尘,行向悟德峰。   “我去师兄那睡,你们自己玩吧。”   小白球刚想追上去,又被他一句话唬回来,“再跪一个时辰!”   等人远去了,灵体允才看像那两部分貌似惹了事的灵魂,沉吟许久,才问出口:“你们做什么了惹师尊那么生气?”   叶无尘很少发怒,就像个徒有爪牙的大猫,只晓得磨尖自己的爪子,却总把那伤人的利器藏在柔软的皮毛下,没什么杀伤力。   以墨允在他心中的地位,就算在他的底线反复横跳也顶多就被不痛不痒的揍一顿而已,像这种打算夜不归宿的行为从未有过。   小白球与少年兀自沉默着,灵体允仔细思索着,等着灵魂给他共享记忆,可惜未曾想个明白,他就听到小白球颇有怨念的开口:“你没发现院子里少了什么吗?”   这时,恰巧一阵风吹过,灵体允环顾四周,僵凝了许久才喃喃:“你们动了师尊的藤椅?”   悟德峰藏书阁的一角,在那个极其隐蔽的位置,萧逸春抓到了半夜来此的叶无尘,他一袭金纹白袍,走至叶无尘旁边蹲下。   “师弟,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这儿?”萧逸春往他左右瞧了瞧,“墨公子没跟你一起来?”   “墨允跟自己打架,把我的藤椅弄坏了,在罚跪。”   萧逸春:“……”   他一直觉得,师弟的道侣是个奇人,且不说这个人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这世上的,光是跟自己打架这一点,还真没人能够做到。   叶无尘端了本金皮书看着,沾了些许水汽的发丝还披在肩头,稍稍有些凌乱,身上的衣物在途中早就穿戴整齐了,衣领交叠,一丝不苟。   萧逸春在旁边看着他,忽然想到少年时,师弟总喜欢躲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翻看一些稀奇古怪的古籍,然后又悟出一些旁人没想到的东西,总被人称赞一句天赋奇佳。   但少年时,他的师弟总是躲在藏书阁,懒得融入人群,等有人来找他了,才肯走出自己的天地。   而他消失了两百年,再回来时,却对外界的交际拿捏得那么熟稔,甚至游刃有余。   作为师兄,没能亲眼见证师弟的成长,还是稍微有些遗憾的。   叶无尘将那本金皮书放下,回望那个一直盯着他的师兄,“怎么了?”   萧逸春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怎么教药修学剑法吗?元长老最近来请教我这些,可我实在不知如何告诉她。”   叶无尘抬头扫了眼藏书阁,手指点向一个地方,“那里有初阶剑法的书,你可以先让元长老看看。”   “可她看都没看就说不懂。”   “嗯……”叶无尘眯起眼眸,煞有介事的点头,“那可能是想让你手把手教她。”   萧逸春想了想,觉得不妥,“男女授受不亲。”   叶无尘想起元盈那火爆脾气,漫不经心的开口:“你可以把她当男的。”   萧逸春沉呤,“那倒可以教她一下。”   随后,他就起身拍了拍叶无尘的肩,“早些休息,我去琢磨一下那些初阶剑法,好些年没碰那些了。”   “师兄慢走。”   那本金皮书叶无尘没看多少就重新放回了书架上,然后坐在角落开始沉思。   他无意识地咬着指甲,在藏书阁坐了一会儿,到底没在悟德峰留宿,还是回了至清峰去看那三个跪得蔫了吧唧的小兔崽子。   三只墨允结结实实跪满了一个时辰,然后又思虑着叶无尘可能会回来,于是心里头打着小算盘又继续跪着。   叶无尘倒是没想到这三个这么老实,回来的时候还愣了片刻,然后才走到他们面前,计算了一下时间,不确定的问:“一个时辰好像到了吧?”   没人理他,看样子已经完全跪糊涂了,灵体允跪时间比较短,还有精力抬头看他,舔了舔嘴唇道:“两个半时辰,师尊走了好久。”   叶无尘看着那三个蔫了吧唧的崽子,良心突然有些抽痛,“先起来吧。”   小白球和少年是从下午就跪着的,跪到现在已经没什么精力了。   少年更是有些腿软,叶无尘看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揣着一颗抽痛的良心将他抱在怀里,然后对其他两个道:“你俩变回球吧。”   少年被他拦腰抱起,抽抽嗒嗒的勾住他的脖子,膝盖发麻,委屈的要命,“我还没那个椅子重要。”   藤椅拿去修葺了,叶无尘将那两只球放在少年身上,看着他苍白的面庞,总那么无可奈何。   “若不让你跪着,你是不是还打算把自己折腾到魂飞魄散?”   藤椅其实都算是后者,只是当时的情况他实在是怕墨允把自己弄得魂飞魄散了,这小破崽子不教育一下,一天天的净知道瞎吃飞醋。   叶无尘把少年安置在偏房,让他跟那两个球睡在一起,自己则打算去睡主卧。   短时间内,这三个应该不敢打架了。   少年微阖着眸子,盯着那两个近在眼前的球,默不作声的拽住了叶无尘的衣角,“我想跟师尊睡。”   叶无尘装作耳聋,“什么?你还想跪?”   少年听了这回答,嗓音闷闷的:“师尊欺负人……”   叶无尘走到门边了,少年又开始嚷嚷,“师尊,我疼。”   他只能转身折回,命令那两个球不许变回人身,然后才睡在外侧,将少年揽在怀里,熄了灯。   月光明净,从窗前倾落,一片霜色。   少年睡意渐涌,留得一丝清醒,问了句话,“师尊是去帮找我融合灵魂的方法了吧?”   “这些不劳烦师尊的,我自己会好。”   暗夜渐沉,此夜微凉,留得身边人的一枕暖席,许久才听闻轻浅的叹息。   “……嗯。” 第215章 番外 三只徒弟(完)   深夜,月入云宵,窗边泄入的光稍有暗淡,叶无尘怀中的少年睁开眼,睡眼惺忪的扒开那个扰他睡眠的小白球,往自家师尊怀里蹭了蹭。   小白球醋到炸毛,“你把手撒开。”   “我不。”   灵体允被那两部分灵魂的动静闹醒了,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提醒,“别吵到师尊。”   少年抬眸看了眼沉睡的叶无尘,哼哼唧唧的闭上了嘴,缩在叶无尘怀里,动作极轻。   小白球凶神恶煞的盯着这个破灵魂,可惜碍于叶无尘不许他变回人身的命令,只能委屈巴拉地扑到叶无尘的颈肩,一对红眼睛张望着,后知后觉似的,又委屈起来了。   “师尊居然为了那个椅子罚我……”   小白球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哽咽,“他为了那个椅子……我居然没那个椅子重要,我……我……呜哇!”   然后他就把叶无尘吵醒了。   灵体允:“……”   少年:“……”   小白球还在跟椅子酸,吃醋吃的不分敌我,甚至不分种族,还跨越了生死交界线。   叶无尘缓缓睁开眼,借着月色看清眼前的少年,见他只是睡眼迷离,并无异常,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孩子哭的时候都不流眼泪了?   结果回过神来,发现是小白球在他耳边哭。   叶无尘:“……”   他将那只大半夜嚷嚷的球拎下来,放在眼前问:“你又是怎么了?”   小白球酸的太起劲,还以为是少年把他抓住了,张嘴就嚷嚷,“关你屁事,你放开我!”   叶无尘沉默片刻,用力把他拍回床上,“给我清醒点。”   小白球瞬间清醒,却被他的力道砸懵了一瞬。   叶无尘靠在床头,将这只球拎到眼前,实在是有些费解,“大晚上的哭丧啊?”   原谅他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这崽子是跟藤椅醋上了。   听了灵体允在旁边的解释,叶无尘沉默片刻,想把手上这醋坛子丢出去,最终还是认了命,给这小东西解释了一下。   “藤椅坏了还能拿去修葺……”他只有那么无奈了,长叹了口气道:“我是怕你把自己弄得魂飞魄散,也不知道你跟自己有什么好酸的,跟自己都能打起来,真是奇了。”   这傻崽子一天天的净知道找事儿,醋完自己醋别人,现在连一个没有生命的椅子都醋上了。   实在心累。   小白球愣住,对上他的眼睛,“真的?”   “真的。”   “师尊是关心我?”   “是。”   小白球滞留片刻,总算将眼泪憋回去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有些呆滞。   叶无尘眯了眯眼,见小白球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便又重新躺回床上,声音有些懒,“但你要是敢跟我的藤椅动手,你就跪到地老天荒吧。”   刚觉得师尊非常爱他的小白球噎住,一个没憋住差点又嚎起来。   叶无尘看他那凄凄哀哀的模样,有些好笑,“行了,逗你的,我要睡了。”   墨允的师尊在他身边显得毫无防备,没几瞬就重新睡了过去,呼吸绵长,睫羽微颤。   小白球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凑近他的脸颊,合上眼晴,又忽然溜到灵体允那边,“起来试试灵魂融合。”   在一旁的少年眨了眨眼,“去外面。”   墨允刚回来一年多,两人相处的时间总过得那么快,偶尔,他的师尊会突然牵住他的手,怕他再度消弥。   他离开的那段时光,叶无尘见过很多幻境,明明按照他的修为,很容易察觉幻境的真实与否,却总是差点迷失,差点被吞噬。   墨允离开了近十年,世界不记得他,所有的人都肯定不了他的存在,只有叶无尘一人知晓,死守,仅他一人记得。   叶无尘当然不会将这些告诉他,是墨允在主神殿给这个世界创建仙界的时候,偶尔会忍不住用水镜看一看叶无尘,看过之后总是心疼,不得不加快了完善世界的速度。   他离开了太久,仅留下寥寥几字,等他回来后,也有人一时无法适应,难免患得患失。   好不容易回来,他还是别瞎折腾了。   他的师尊真的怕急了魂飞魄散这四个字。   翌日,叶无尘起床,迷瞪地坐了一会儿,想去找那两个球,结果没找到,反而翻到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墨允。   墨允花了大半夜时间把自己的灵魂融合好,还需要些时间来消化那三部分灵魂各不相同的记忆,但他主要在想一个问题——   他现在该吃谁的醋?   察觉到有人在碰他,墨允没睁眼就猜到那人是谁,然后凭着本能把他的手抱过来,顺便给他汇报了一下情况。   “师尊别担心,已经融合了。”   叶无尘一顿,下意识觉得少年在耍花招,“你不会是不想让我去找那两部分的魂魄,特意编出来的谎话吧?”   “……”   墨允瞬间想到这两天能酸死自己的那三部分魂魄,沉默片刻,然后勉强坐起身子,睁开眼找到叶无尘,一头扎进他怀里。   “师尊大可以检查一下。”   叶无尘还真就检查起他的魂魄来了。   墨允融合了大半夜灵魂,根本就没合过眼,如今靠在他肩上又泛起困意,迷迷糊糊的开口:“我在厨房熬了桃花粥,现在应该好了,师尊待会儿记得把火熄了,否则那粥该糊了。”   少年的声音是带着困意的疏懒,他口中的话却把叶无尘听得一懵,不由自主地呆滞住,总觉得这崽子在托孤。   他查看完少年的魂魄,发现那灵魂确实已经完整了,便放下心来,将他扶到床上躺着,自顾自的下了床。   墨允还在想自己应该吃谁的醋。   日暮十分,拿去修葺的藤椅被送回来了,叶无尘可算有了躺的地方,残阳似红,那抹艳色铺在天边,他躺着躺着,越躺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崽子睡了一天,怎么还没起来?   叶无尘起身坐在藤椅上,仔细思索着,而后忽地起身,抬步走进四季居。   主卧旁边的偏房内,墨允缩在床的外侧,眼眸还是闭着的,呼吸匀称,脸颊没什么血色,显得略有苍白。   叶无尘蹲在床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扫了扫他的睫毛,等玩过瘾了,又去探他的脉搏。   这崽子一切都正常啊。   他看着那个熟睡了一天的崽子,敲了敲眉心,忽又起身离开。   再等等吧。   待月上柳梢,月光犹如冷霜般铺落四季居庭院,疏影淡淡,叶无尘从逍遥峰回来,却发现墨允仍然睡着,从外侧滚到了里侧,大概中途醒过,桌上还摆了碟刚做好的荷花酥。   叶无尘在桌前站立,拿了只冒着温热的荷花酥,没急着吃,又重新放回去,走到床边坐着。   看那荷花酥的温度,应该是刚刚做好的,墨允也应该是刚才重新睡下,可若是刚才才睡一下,怎么又睡得这么熟了?   叶无尘拍了拍他的背,少年缓慢的翻了个身,然后挪到他身边,又抱住了他的手。   “师尊……”   “你是不是病了?”叶无尘有些不放心。   墨允睁开眼,“没,灵魂融合之后得同时消化三部分的记忆,早该好了的。”   “那你现在是?”   “我……”墨允大概是在组织语言,很久才小声道:“我总觉得我该吃谁的醋,就一直想,想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叶无尘觉得自己白担心了一天。   这傻玩意儿。   墨允说完,又爬起来靠到他肩上,笑嘻嘻地,“师尊,你以后能不能别睡藤椅上了,睡我吧。”   叶无尘看了他一眼,直接将他压回床上就离开了。   这小兔崽子一天天馋他身子馋得要命。   墨允睁着眼睛,异常无辜的躺在床上,撇了撇嘴,又穿上鞋跟上去,“师尊!我不小了!”   “你走开。”   “师尊这样我会憋坏的!”   “坏就坏吧,憋坏了更好。”   墨允其实还有些犯困,没走几步就晕乎乎的撞在叶无尘背上,于是趁机环住了他的腰,“师尊,那不用身体,我可以灵体化实,好不好?”   他的徒弟每天都想骗他上床。   叶无尘抬头看了眼月色,毫不留情的把那个色胚推开,开始找将他支开的方法,而后道:“帮我把那碟荷花酥拿来,谢谢。”   墨允一个闪身就将那碟荷花酥拿了过来,稳稳当当的摆在了石桌上,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的望着他。   叶无尘默了片刻,脑海中突然想到了由那本春宫图引发出来的事件,他抿了抿嘴,却还是那么斩钉截铁的道:“不行。”   这崽子没完没了的,不把他折腾到下不来床誓不罢休,所以叶仙师自然是能躲几年是几年。   墨允瞬间难受了,“是我让师尊不舒服了吗?”   叶无尘顿住,不自在地坐回藤椅上,拿了只荷花酥细嚼慢咽,许久才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   叶仙师看了他一眼,缄默不语,只低头吃自己的荷花酥。   墨允见他神色不对,悄咪咪地凑到他跟前,突然叼住他手上那只桃花酥,由于在嚼东西,说的话有点儿含糊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啊?”   两年相处一年之久,墨允回来后也只是用灵体化实进行了两次,之后就一直陪着他的师尊禁欲,墨允都快憋疯了。   叶无尘没理他,吃完手上的荷花酥就洗漱好,躺床上睡了,顺便还把对他虎视眈眈的墨允锁在门外,义正言辞地道:“我看你最近火气旺盛,咱俩还是分开比较好。”   墨允:“……”   好吧,他的师尊是竹子成精,铁骨铮铮,刚正不阿。   但墨允也不是个容易应付的,还没等叶无尘说完,他就把人勾到了床上,还掩耳盗铃,“师尊放心,我什么也不做。”   “……那你解我腰束干什么?”   墨允道:“师尊睡觉还穿着外袍吗?”   他也只是把人勾到床上就没做什么了,异常乖顺的缩到他怀里,趁叶无尘睡意上涌开始打探情报,“师尊为什么总是拒绝我啊?”   “嗯……?”叶无尘半眯着眼,一听他谈论到这个话题就卷着被子去了另一间房。   墨允于是孤苦伶仃的坐在床上,看着那扇关紧的门,又臭不要脸的走出四季居,打算翻窗,站在庭院中,他又突然折回,将那些肉身留在主卧,用灵体化实抓住了跑到隔壁房的叶无尘。   “师尊啊,你就跟我说说嘛。”墨允笑得人畜无害,“这样我也好改呀。”   他直接跑到床上,把叶无尘圈在怀里,“师尊?”   墨允的魂魄是成年后的模样,因此用力量进行灵体化实之后也比他高,叶无尘胡乱挣扎了一下,没挣脱,便闭上眼不打算理他。   “师尊。”墨允在他耳边央着,嗓音委屈又莫名其妙的带着股调戏,“你就告诉我嘛。”   许久未曾言语,屋内点的灯还未熄,时间越长,墨允就能更清晰地看到他耳根处颜色的变化,蓦地又成了黑灯瞎火,但叶无尘似乎忘了,修士在夜间也是能看清东西的。   他看到自家师尊的耳尖泛着薄红,听到这样一句话,“……你太凶了。”   这话说的实在艰难,叶无尘说完就闭了嘴,默不作声地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开启自闭模式。   墨允听到这个回答还是有些愣住的,他每次都考虑着叶无尘的感受,压抑着不敢太过,根本不敢太狠,怕吓到叶无尘。   但他的师尊大概脸皮太薄。   墨允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想了想,直接杷叶无尘从被子中抓出来,笑得清甜无比,“师尊知道神魂交合吗?”   他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是叶无尘没听过的,而当墨允给他解释完之后,叶无尘第一时间就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翌日,叶无尘整个人已经虚脱了,无力的伏在床上,在心里将那个小兔崽子骂得狗血淋头。   更让他无力的是,墨允这崽子好像又分裂了。   灵体允在厨房熬粥,小白球由于看他的眼神太色被叶无尘吩咐去厨房打下手,少年墨允趴在床边乖巧的为他解释。   “师尊,是这样的,我本来已经融合了灵魂,但融合灵魂的短时间内不能使用过多力量,昨日灵体化实已有些勉强,再加上……”   少年是个容易害羞的,大概就像墨允每次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之后总会脸红一阵子,因此这会儿,少年揉了揉通红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所以就又分裂了,不过师尊放心,我很快就能重新融合的。”   叶无尘干巴巴的应着,觉得他的人生只有那么难了。   此后几年,墨允这具身体一受到较大的灵力波动,魂魄就会不由自主的分裂,直到这具身体及冠那天,才稳定下来。   而因为那一次墨允上次擅自决定的神魂交合,被迫禁欲了好几年,叶无尘在这方面可谓是铁石心肠,一点没心软过。   直到那一日,日光从枝繁叶茂间倾落,墨允挡在叶无尘面前,跟个达成了目标索要糖果的孩子似的,笑眯眯的瞧着他。   “师尊,我及冠了。”   一步步逼近他这颗会跑会拒绝的糖果,嗓音浸润着危险的音色,“我不小啦,师尊。”   纵观如此,墨允还是不敢太过频繁,因为把叶无尘逼急了,又得重蹈那禁欲几年的覆辙。   而他的神明,他已经里里外外都疼宠一遍了。   从此再不离开,伴他左右,是永恒不变的诺言,也是海枯石烂的契约。   某日,墨允忽然翻到了仙质籍,他若有所思地翻到其中一页,然后毫不费力的在藤椅上抓到了叶无尘。   “师尊,我想与你结一个叫做丝网千结的契约。”   叶无尘坐起来捧着那本书看了看,春日的光落在发梢,那渗透着春意的阳光为他周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这是世间的第一个神,随后心甘情愿的掉下墨允铺设的情网。   “那就结契吧。” 第216章 番外 师尊的忌口   至清峰四季的光景好像都没什么两样,在四季居上,能见到的永远是修竹碧海,等一场冬雪,昭示着年关将至。   及冠后,墨允就得偿所愿的天天赖在叶无尘身边,除了不能把他脑海里设想的那些带有颜色的场景实行一遍,其他的都挺好。   叶无尘日常躺在藤椅上,一本书摊开盖住脸,挡住春日明艳艳的日头,墨允在石桌上趴着,跟那个貌似能当他情敌的大猫对峙。   “喵!”你别拽我尾巴!   墨允:“不许吵师尊!”   “喵……”   大猫看了眼那边假寐的叶无尘,一爪子拍开墨允,轻巧一跳,踩在藤椅的扶手上,当着墨允的面在叶无尘怀中团成球。   墨允默了片刻,走到藤椅旁边拎起大猫的后颈,面不改色的丢开。   “喵喵!!”   墨允看着那只又想扑上来的大猫,直接落下一道结界,趴在石桌上,微眯着眼,望着远处的残阳薄暮。   他总是陪着叶无尘外出,民间的人多多少少也知道叶仙师有个道侣,但墨允的存在被这个世界抹消过,因此无人知晓他的背景,那些民间的话本子里就开始胡编乱造。   有说他只是个凡人的,也有人说他是个妖怪的,更有人说他可能是得道高仙,但有个无法否认的观点,他一定是叶无尘的墨允。   而那些民间的画本子实在是写得惟妙惟肖,墨允暗地里收藏了好多本,然后某一天被叶无尘一锅端了。   他那天差点委屈死。   墨允想起往事,泄了气似的趴在石桌上,被挡在结界外的大猫早就溜了,他歪头看着躺在藤椅上毫无防备的叶无尘,哼哼唧唧的把头埋在臂弯里,想着以后一定要把那些话本子藏好点。   到了饭点,墨允便又去了庖厨,想着今天给自家师尊喂点什么好,无意间却看到了角落上堆的那几包用荷叶包好的年糕。   那是师尊唯一不怎么爱吃的食物。   他的师尊不怎么能吃年糕这种太黏糊的东西,偶尔吃一点也都是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通常吃的很慢,放冷了都还在吃,但冷了之后口感不好,他就吃得更慢了。   几天前,叶无尘接了一个叫做红雨镇的任务,那边盛产年糕,叶无尘向来以礼待人,镇上的人看着这个仙君面善,就给他打包了几袋年糕,用荷叶包着,让他带回仙剑门。   墨允就站在叶无尘旁边,他发现,自家师尊收到那些年糕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   “多谢,但其实不用这么多……”   叶无尘想还回去一点,镇上的人连忙又推回去,“不不不,仙君替我们除了妖,一点薄礼,还请不要嫌弃。”   “不嫌弃。”叶无尘似乎叹了口气,把那些年糕收好,向各位镇民告了辞就离开。   墨允注意到他这一连锁的反应,离了那个地方就蹭到他的身边问:“师尊不喜欢吃年糕?”   叶无尘看着手上那一大包年糕,无力的叹气,“也不是不喜欢。”   主要是他吃年糕这种东西吧,感觉怎么嚼都是那样,吃大口了还咽不下去,会干呕。   就很糟心。   墨允馋他身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到了附近的客栈就开始扑人,结果被教育了一下什么叫做阉割。   他委屈吧啦的喃喃:“师尊,再这么下去,我不阉也成和尚了。”   叶无尘只扫了他一眼,“那挺好啊。”   墨允只好趴到桌上去看那用荷叶包好的年糕,欲求不满,委屈的眼眶泛红,却只能把心思挪到苦练多年的厨艺上,“师尊,我用这年糕给你煮糯米酒吧。”   叶无尘拒绝了,他在屏风后面宽衣解带,房内的烛火将他的身影照得朦胧,墨允看了过去,被强制禁欲许久的人哪受得住这刺激,当场就放下年糕的事,把那边刚踏入浴桶的人抓住。   “师尊,你总让我忍这么久,可若忍得太久了,遭殃的是你自己啊。”   “唔!”   ……   叶无尘实在有点神志不清了,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语言功能已经紊乱。   “我,你让我先洗完,不是,你先出去……”   墨允在这方面总那么坏,伏在他耳边舔着他的耳垂,嗓音略哑,“师尊觉得,这水还能洗干净你的身子吗?”   墨允在这种事上总让叶无尘事后心慌,所以他就要让墨允禁欲,但他越让这人禁欲,让这小兔崽子忍的时间越长,那叶无尘要承受的就特别多。   偏的这小兔崽子还那么能装,装软装可怜装委屈,卖惨卖乖卖眼泪,事后墨允一声师尊,叶无尘就只有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份。   翌日,叶无尘看着满身的痕迹,以及坐在床边神清气爽的小兔崽子,暗骂一声,也没打算下床了。   妈的小兔崽子这辈子别想上他的床。   “师尊……”墨允坐在他床边,显得低眉顺眼的,“不生气了好不好?”   叶无尘扯了被子把自己埋起来了。   “师尊,我错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师尊,你这样让我憋着,我迟早会憋坏的。”   叶无尘闷声道:“我年纪大了,遭不住。”   他刚除完那个镇子上的妖,本想着洗个澡放松一下,结果被这小兔崽子搞得更累了。   墨允把手中的碗放到一边,小心扒拉他的被子,与他露出来的那双紫眸对视,“师尊,我下次控制点……”   “……”叶无尘沉默片刻,“几时了。”   墨允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报出时辰,“申,申时了。”   申时——相当于傍晚,他昨日是酉时回的客栈,也是那个时间段被墨允缠上的,这样算下来,他差不多睡了一天。   叶无尘静默片刻,抄起旁边的枕头就砸到墨允脸上,声音隐忍,“你到底,缠了我多久?!”   “没没有!师尊晕了我就没做了!”   叶无尘被气笑了,“我晕了?”   “不是,那个,师尊是太累了,睡着了……师尊我真的错了!”   叶无尘忙着生气,没注意到盖在身上的被子由于自己的动作滑了下来,那片瓷白的肌肤暴露在光线下,上面暧昧的痕迹看得墨允的脸有些泛红。   叶无尘总有点后知后觉,等看到墨允那边脸颊泛红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瞬间缩回被子里,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   回忆到此处,墨允已经拆开了荷叶,露出里面嫩白的年糕,他站在原地想了想,从一个阴暗的角落搬出了糯米酒。   厨房内飘来一阵清甜的糯米酒香,待炊烟消散,篝火燃尽,等所有的菜品都搬上石桌。   叶无尘才悠悠转醒,他拿开脸上的书,看了眼天色,困顿地坐起身子,呆坐在原地毫无动静。   墨允突然闪到他面前,叶无尘被他惊到,不由自主的往后靠,藤椅轻轻晃了晃。   他把手上那本书砸在墨允脸上,“走开。”   墨允不走,反而把他牵起来了。   两人结了丝网千结的契约,那契约有个很鸡助的地方,两人肢体相碰的时候,叶无尘与墨允身上的任意某处地方会牵出一条用灵力凝成的细小红丝线,相互连接。   就像这时,叶无尘抬起手腕看着上面的一线绯红,顺着那条线看过去,落在墨允的手指上。   怎么跟防丢绳似的?   一个唯美的画面被叶仙师一想,总是显得很鬼畜。   叶无尘不怎么吃年糕,因此看到墨允手中端的那一碗糯米酒时,他的内心是拒绝的。   然后墨允就看到叶无尘把面前那一碗糯米酒当中的年糕全部挑出来丢到自己碗里,开始端着勺子喝糯米酒。   墨允看着面前的一碗满满当当的年糕,沉呤片刻,开始进行他真正的目的,“我要师尊喂我。”   叶无尘叼着勺子,抬手给了他一筷子。   拒绝的意味满满。   墨允趴在桌上,身后是逐渐消弥的日落黄昏,他捂着被筷子打到的额头,眼神幽怨的扮着一副可怜相,“这本来是师尊的,师尊不喂我,我就不吃了。”   “反正修仙者也没必要吃东西。”叶无尘对这个小兔崽子很无语,“这么大了还要我喂你,不害臊啊?”   “不害臊。”墨允眯着眼,那双漆黑色的眼眸里仿佛总蒙着一层水光,只要叶无尘一个拒绝,里头的眼泪就会开了拴似的砸下来。   叶无尘看了他一会儿,既无奈又无语,拿着筷子夹了块软糯的年糕,将那带着糯米酒的甜味的年糕送进他的嘴里。   “剩下的自己吃。”   墨允是个容易满足的崽,又缠着他给自己喂了几块之后就收了手,然后抱着那碗年糕心满意足地细嚼慢咽。   “别噎着了。”曾经被年糕卡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叶无尘出声提醒。   星点渐出,夜幕降临,墨允嚼完那一碗年糕,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大概是没喝水吧,他一脸懵逼的坐在石椅上打嗝。   “师……嗝,尊。”   叶无尘盯了他片刻,起身给他端来一杯水,墨允想也没想就喝了,但由于喝的太急,又被水呛到了。   “咳咳咳!”   墨允呛得厉害,趴在桌上猛咳,许久才缓过劲来,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师尊,我……嗝……”   他噎住,眼泪汪汪的瞧着叶无尘。   叶无尘拍了拍他的肩,“待会就好了。”   墨允只能趴在桌上懵了吧唧的打嗝,叶无尘收了桌上的碗筷,不知在厨房想到了些什么,开始给他的徒弟灌输奇怪的思想。   “这是你的报应。”叶无尘的脸色非常正经,搞得墨允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场面一时间肃然无比。   然而墨允却听他的好师尊道:“这是你前几天在客栈未经我允许就……反正就是报应。”   墨允瞬间换上一副意味深长的笑脸,正想说些什么来调戏一下叶无尘,然后又非常没有气势地打了个嗝。   墨允:“……”   夜色下,叶无尘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没有逻辑,于是又突然老僧入定般坐在他旁边,想着怎样给他的徒弟洗脑更有说服力。   明月高悬,微凉的夜风吹过,飘来几片竹叶落到了叶无尘肩上,他未曾察觉。   墨允都已经恢复正常了他还想着给自家徒弟洗脑的事儿,猝不及防被旁边的人拦腰抱起,叶无尘稍微一愣,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你想干嘛?”   “带师尊去睡觉。”   叶无尘很慌,想要挣扎,却被他抱得很紧,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开口:“前两天才刚睡过。”   在四季居门前停下,墨允稍稍低头看着怀中慌得一批的叶无尘,不由自主的笑了。   他踹开房门,什么也没解释,叶无尘觉得不能太纵容这小兔崽子,正想着如何阉掉他的时候,已经被放到了床上。   叶无尘一惊,又听墨允道:“我说过我不会做师尊不乐意的事情的。”   烛火熄灭,身旁的人乖巧的很,叶无尘仍然不信,“那前些天你怎么解释?”   “是师尊让我憋太久了,我实在忍不住。”   叶无尘习惯睡在外侧,但墨允总喜欢把他挪到里侧,将他环在怀里,那因着契约在两人身上牵出的丝线萦绕着淡淡的光,藏匿于黑暗里。   叶无尘抬眸盯着墨允,由于觉得这小兔崽子不安好心,说话的语气也凉飕飕的,“现在还早,你睡什么觉?”   墨允觉得自己好无辜,“师尊睡了一下午当然不困,可现在已经很晚了,那只猫可能都睡了。”   叶无尘便低下头,但睡了小半天的他实在是没什么睡意,又因心中惶恐得厉害,没一会儿就坐了起来。   黑暗中,墨允在睡意朦胧中意识到身边的人起来了,伸手一抓,抱住他的手臂,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少年时的撒娇。   “师尊早点回来……”   叶无尘听到这声音,在床上呆坐了片刻后又躺下,身旁的人立马就蹭上来,重新将他揽回怀里。   长夜未央,平静非常。   叶无尘并不困,于是就看着这个小兔崽子在他面前慢慢升起睡意,待他睡过去,目光放在他轻轻颤动的睫毛上,又无聊地用手拨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   他盯墨允看了许久,从那浓密的睫毛扫到高挺的鼻梁,停顿片刻,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宁静安和的吻,然后钻进被子里,阖上眼眸,寻找深夜中的睡意。   风吹过,外面的竹林沙沙作响,更显宁静。   许你岁月静好,一世安详。 第217章 番外 宋公子的凡界游记   魔界宋府。   那片池塘红莲绽开,接天莲叶层层叠叠,忽地风来,起一片涟漪。池塘岸上的青石地板上,蹲着一袭白衣的宋公子,他的四轮车坏了,正在修。   损坏的零件散了一地,宋知意对照着那本古旧的机械兵书,长叹了口气。   这四轮车的年岁已经久远,零件损坏的很严重,估计得换新的。   宋知意蹲在地上苦恼了很久,还是打算先试试看能不能把那些破旧的零件修好。   一阵捣鼓,锉刀不慎伤了指尖,伤口处冒出鲜红刺目的鲜血,尚未来得及反应,那点鲜红就滴入了木质零件中,渗了进去。   他微顿,正想着处理,就有下属来报。   “公子,尊上找你。”   如今的魔尊是当年在宋府中,宋知意收留的那位女子,墨灵韵。   她本无意魔尊之位,却在某一天突然答应了老魔尊登上魔尊之位,也不知是何缘由。   宋府的正厅中,端端坐立着一名黑衣女子,她眉眼冷然,面上没甚表情,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袍搭在她身上,也显得没什么温度。   宋知意没了四轮车,是走进来的,见到魔尊本尊,他弯了身子,想行跪礼。   墨灵韵却站起来,唤了声公子。   宋知意抬眼看着这名女子,到底还是行了跪礼,而后起身,道:“不知尊上找属下有何要事?”   “公子。”墨灵韵突然感觉身上那身属于魔尊的衣袍那么沉重,她微低着头,语气一如当年,“公子,我打听到,你想去凡界?”   在墨灵韵还在宋府的时候,宋知意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那时雪色满眼,宋公子仍然坐在四轮车上,遥望满目苍白,嗓音清润如雪——他说:“我想去人间看看。”   在魔界待得太久,看的都是些人心险恶,他想去一趟人间。   正厅内,宋知意看着墨灵韵,若有所思,而后笑道:“都是谣传,属下愿一直追随尊上。”   “公子,我没在试探你,不必同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墨灵韵顿了顿,“公子,你曾说你在宋府呆了这么些年,都忘记了在等谁,你说你想离开魔界,你说你不想困囿于这一方天地,你说你不想再被过去困住。”   她当年被宋公子所救,一直待在宋府,早些年听到被心魔困住,近疯似魔的宋知意说的那些话,由于字字诛心,她到现在还记得。   宋知意愣住,又听她道:“宋公子,你若想去凡界,我可以帮你。但属下身在魔尊之位,无法追随,还请公子谅解。”   又过两年,打点好宋府的一切,亲自选了几个心腹护在墨灵韵身边,宋知意藏好魔修身份,离开了魔界。   离开那天,正值夏季,宋府的池塘又盛开了满池的芙蕖,映落着灿烂的阳光,照亮了那条人间的路。   墨灵韵来为他践行。   宋知意看着眼前这名一直追随自己多年的女子,忽然叹了口气,“我当年不过救你一命,你没必要……”   墨灵韵突然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用魔尊的身份给公子开了个后门而已。”   为两界和平,过于强大的魔修不得随意进出凡界,她只是给了宋知意一个许可而已。   宋知意只好将接下来的话吞入喉中,恭敬的行礼,“我走了,尊上多保重。”   “别叫我尊上。”墨灵韵道,“如往常一样唤我就行了。”   在这过于热烈的日头下,有人给魔尊撑了把伞,宋知意用了很多拐弯抹角的手段将那魔修的力量封印住了,掩盖了魔修身份,眼中一片漆黑明亮。   “是,墨姑娘。”   那道背影渐行渐远,墨灵韵在天地之间站了片刻,忽然朝着那背影弯腰行礼。   “江湖路远,公子保重。”   宋公子到了凡界。   凡界有他的画像,他就悄悄易了容,改头换面去看曾经向往的凡界。   偶然路过一个偏僻的村庄,山清水秀,那的人热情好客,将他留了下来。   村子门口竖立着一方巨石,用朱色漆笔刻出“绵雨”二字。   这村子叫绵雨村。   村口坐着几个中年男子,他们光着膀子,刚从田里劳作回来,满目笑意。听他们谈起往事,宋知意有些好奇,他们也不避讳。   “当年村子里来了一名神女,叫做十锦。……”说话的那名中年男子喝了酒,中间嘀咕了一大段话,最后像是在忏悔,“是我们造孽啊。”   凡界与魔界到底不是非黑即白,有人错就有人悔过,很少有人一生都站在那条为善的标准线里面,偶尔也会迈出那条线,利益熏昏了头脑,也会偶尔作恶。   但有规矩的凡界与任性妄为的魔界,宋知意还是更想待在前者。   忽有一名青年抱着孩子从身边路过,听他在同孩子说话,“你哥我小的时候有幸见过叶仙师,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仙剑门求学,或许能见到他。”   他怀里的孩子在吃糖说的话,含糊不清,“叶仙师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是啊,当时他还带着他的徒弟,只不过他的徒弟英年早逝,实在是有些遗憾。”   宋知意听到这句话,莫名有些顿住,他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记忆中缺少了什么人,比如叶仙师的徒弟。   但这无厘头的想法实在没办法深究,宋知意在这留宿了一晚后就离开了,大概是从小对这个地方心生向往,因此迈的步子总不愿太大,想多看看这的景色。   天空一碧如洗,在满山野的青翠下点缀零星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出了深山走到繁华街道上。   那张易容过后仍然清风朗月般的脸引来了不少侧目,几个姑娘小心翼翼地回头打量着这人,却又不敢上前多言。   宋知意走到了一个钻研木具的铺子里,闻见清冽的木香,他找到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的老木匠,问:“你好,你能帮我修一下这四轮车吗?”   这四轮车实在损坏的严重,他寻了两年都找不到方法修好,老木匠睁眼一瞧,瞬间就看到那堆在一堆的零件木材,他什么也不说,跳下来捡起其中的一块木材,放在手中看了看,脸皮一抽。   “小伙子啊,这修不好了,你看,这磨损的严重,木质都松散了,就算现在给你修好了,过两天也还是会坏。”   老木匠老了,脸上有些细纹,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岁月的沧桑,他摇着蒲扇,让旁边那几个木匠学徒为他搬来一辆崭新的四轮车。   “如果要换的话,你瞧瞧这个,你那辆已经老啦……”   宋知意收好那堆散乱的零件,没有要那辆崭新的四轮车,谢过老木匠之后就离开了。   一路走到了夜,街边搭起了一个戏台子,上面的伶人水袖婉转,抛下珠钗缨络,咿咿呀呀唱着歌调。   “悠悠岁月催人老,梦中撞见往日缘,又只道抛弃了,抛弃了,却放不下心中的苦恨——”   有人弹奏,有人唱着歌调,伶人的嗓音唱出不知名戏曲中的词调,脸上鲜艳的油彩在街道昏黄的光下愈发朦胧,叫人看不清真假。   像倒映着天上的星火,那么明亮,处在黑暗当中,又那么闪烁。   伶人腰肢舒展,口中唱的词调换得看客眼中泪几滴,终了,她水袖翻飞,躬身行作一礼,唱的仍然是戏曲中的词调。   “在此劝君,只当往事随风,一笑尘缘了。”   宋知意在戏台子底下看完这一曲,然后才转身离开,自此以后,那堆磨损破旧的零件就永远存在他的储物袋中,再没拿出来过。   伶人下场,换了另一个人,唱着另一首曲子。   不远处的一栋阁楼,封云鹤盯着人群中的那抹颜色,起身离开。   魅狐悠悠道:“你花钱让人唱这种大道理干什么?”   封云鹤瞧了眼那个不着调的宿主,秉着对宿主的疑问有答必问的准则道:“他不该再因此入魔。”   “咸吃萝卜淡操心。”魅狐道,“这宋知意都不当魔界将领了,我还当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俩在凡界开一家青楼?”   “……滚。”   “啧,没意思,那我自己开。”   宋知意在凡界经历了很多无法在魔界留存的善意,当然事有两面,凡界也有人心险恶,他路过一处名不经传的山沟沟,被那群凶神恶煞的山匪打劫了。   他衣着华贵,但却孤行一人,看着就像落魄的贵公子,在众山匪眼中就是个可宰的肥羊。   宋知意将自己身为魔修的修为尽数封印了,相当于一个凡人,只有些拳脚功夫,面对那些个拿着弯刀的山匪打是能打,但实在没必要浪费这个功夫。   几个山匪向他逼近,领头的那个说话的一些口音,但大概意思应该是让他交出钱财。   宋知意从没被打劫过,以为交出钱财那些人就会放他走,于是解下了腰间钱囊,递给那个领头的山匪。   几个山匪也没见过这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就解开钱囊送人的贵公子,面面相觑之后心中又认定了一个想法——这人出去肯定为上报给哪些门派,所以不能留活口。   当弯刀架上脖颈,宋知意皱了皱眉,稍微往旁边一躲,身形快如影,一个反肘撞击,又抬腿横扫,将他踹翻在地。   周围几个一见这人要反抗,连忙抡刀而上,正要开始打斗时,忽然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滚滚尘埃夹着细石从高处滚下来,宋知意正要躲避,就被一道灵力护住。   反观几个山匪,他们已然被一条长鞭捆作一团,张嘴在那嚎着。   “是谁!!!”   无人应答。   只见有两人从高处降落,衣袂翻飞,那名黑衣男子剑眉星目,嘴角挂了丝若的若无的笑,正稍稍低头看着怀中抱着的那人,他怀中那个人身穿雪绡白袍,戴着顶垂纱斗笠,正拿手扶着,看不清里头那人的容貌。   两人周围升起一层浅绯色的结界,挡住了外头的风沙。   有一个没眼力见的山匪当场就喊出来了,“叶夫人!”   旁边不知从哪又忽然窜出一名青衣男子,端的是潇洒风姿,干的事却鲁莽粗暴。只见他将一团破布塞入那人口中,一脚将他踹翻,踩在旁边的一块巨石上弯腰看他。   “兄弟,想死啊?”   待尘埃散尽,宋知意瞧着那名身着玄金黑袍的男子,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不知熟悉在哪儿,只能兀自思忖着。   他怀中那名白衣人突然开口,声如清泉,“放我下来。”   “不要。”黑衣男子将他抱在怀里不撒手,声线略沉,似有怒气,但更像委屈:“师尊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擅自行动,居然还当了别人的夫人!”   “这是陆逍的计划。”   宋知意听到这个名字,不经意地搭上自己的脉搏,确定没有自己魔修的修为全部封印了之后才放下心。   陆逍将那几个山匪审问了一通,查到了想查的东西,开始甩锅。   “虽说是我的计划,但叶兄也执行得很完美啊。”   叶无尘沉默片刻,决定不管墨允了,直接去看那边的白衣公子,他挣扎着跳下来,走到了宋知意面前,顺手点开他周身的灵力罩,“没事……吧?”   说话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一下,叶无尘回头看了眼陆逍,忽地撩开垂纱斗笠,在世外桃源翻找到一块玄铁递给宋知意。   “宋公子来凡界时,记得带上这块玄铁,我知道你不会在凡界作恶,但用这东西压制一下你体内的魔性也是好的。”   叶无尘阖了阖眼眸,继续道:“这些偏远的地方山匪横行,宋公子既然已经将自己的力量全部封印,还是少来这些危险的地方。”   宋知意微愣,看着垂纱斗笠下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沉吟片刻,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脸,想看看是不是易容的法术失效了。   可并没有失效。   他不知道的是,叶无尘是创始神,世间所有东西都无数伪装在他眼皮底下都无可遁形。   因为世界是因他的力量而得新生。   墨允气哼哼的把自家师尊抱走了,宋知意看着他们的背影,最终还是收下那块玄铁,折身离开。   天地苍茫,他独身踏过凡界的各个地方,却总是只行单影,偶尔自嘲,他用自己形容孤独。   好在人间繁华,他也能融进去,然后流连忘返的退出。   他喜欢凡界的万物,却在多年后,重回了魔界。   那里有宋府,有他曾经的家。   他想去人间看看,看过了,就回家吧。   魔修的寿命很长,接下来的路不出意外,他也应该是一个人走。   若他哪天消亡了,或也不会有人记得。   “公子回来了?”墨灵韵曾为他践行,又亲自出门迎接,仿佛还是公子与下属的关系,她本无所谓魔尊之位。   宋知意倒没想到魔尊会亲自出来迎接,单膝跪下行礼,道:“我已辞去将领之位,尊上不必用将领的礼仪待我。”   “但你依旧是宋公子。”墨灵韵身上那件雍容华贵的黑袍衬得她有些冷艳,“是当今魔尊的救命恩人。”   他走时夏花绽开,来时万物知春意。   艳阳下,白衣似雪,化了初春冷意。   宋知意摇了摇头,却换了称呼,“墨姑娘实在不用纠结于当年之事,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但对我来说是救命之恩。”   或许会有一段新的故事启程,也可能会有新的不幸发生,但那些是未来的轨迹,宋知意在慢慢往前走,充满荆棘的过去会被他抛之脑后。   宋公子仍然会是魔界极少的一抹纯净。   一切皆为后话。   一切未完待续。 第218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一)   卿君就那条满嘴稀奇古怪言论的鱼送走之后,但在主神殿又闲得慌,于是他又跑下来了。   这个人与陆逍一见如故,两人也不知天天在交流些什么。   逍遥峰上的练武堂,陆逍同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坐在角落,拿出了一沓纸张,“你觉得他俩谁上谁下呀?”   卿君想了想,回答得很犹豫,“我一开始觉得墨允肯定是在上面的,但我最近发现,墨允这家伙太幼稚了。”   比如那日——   叶无尘送来仙剑门玩的凤羽翎回纤绮派,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回来的比较晚。墨允这家伙瞬间又吃起飞醋来。   眼见自己的师尊刚坐到石椅上,墨允就小心翼翼的凑近,蹲下身子,突然从叶无尘面前冒出来。   他单膝跪在碎了一地的光中,双手搭在叶无尘腿上,漆黑的眸子像黑夜中的雾汽,仰头望着叶无尘。   “师尊不要我了吗?”   叶无尘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无可奈何的拍了拍他的发顶,“怎么会。”   “那你走了那么久。”墨允缓缓眨眼,漆黑的瞳孔里落了细碎的光,外蒙一层浅浅的雾汽,“还不带我。”   “……”叶无尘无语的沉默,又好笑地瞧着墨允,微凉的指尖擦过他细软的睫毛,顺手将他的碎发归在耳后。   墨允被他碰得闭了闭眼,又听他道:“你不是把自己关在厨房吗?”   墨允趴在他腿上,开始撒泼,“我不管,反正师尊就是没叫我。”   叶无尘对着混蛋崽子着实无语的很。   于是卿君就莫名其妙的看着墨允撒了好半晌的娇,并觉得自己那颗属于单身狗的心被剁的稀碎。   这边,陆逍又道:“民间的话本也都觉得叶兄是上面那个,但也有不少觉得他是底下那个。”   这两个躲在角落同流合污的人是怎样认识的呢,大概是卿君刚下来那天,看见有人在阴暗的地摊上摆了一堆话本子,其中一本叫做《至清墨公子》。   卿君随便联想了一下就大概能猜出里头写的主角是谁了,不由得在那小摊前停留了片刻,恰巧遇见了专攻这类事的的陆逍。   然后这两人就突然一见如故,就差结拜为兄弟了。   他们这边还讨论着谁上谁下的问题,主要是因为陆逍想要自己写的话本子更贴合事实,但又不敢直接去问叶无尘,只能旁侧敲击一下墨允的好友。   卿君则是不想回至清峰吃狗粮,干脆就陪着他在这儿谈这些问题了。   已经离开至清峰跑到某个山沟沟里头执行任务的叶无尘打了个喷嚏,他皱着眉,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眼明艳艳的日头,满脸奇怪。   “怎么了?”墨允在他旁边问。   “没事,就鼻子有点痒。”   任务完成后回仙剑门的途中遇到了十锦,那只小萝莉在凡界过得挺好,当年墨允羽化之前就让她离了魔界。   之后关于墨允的一切都被世界抹消,十锦只觉得忘了些东西,却不再多想,活得还挺滋润。   她记得叶无尘,于是同他打了个招呼,笑容清甜,仍然是一身绯色春意。   当视线绕过叶无尘,看到他身旁的墨允时,十锦稍有愣住,然后歪了歪头,笑道:“总觉得你有点眼熟。”   墨允答:“民间有我的画像。”   民间有他的画像,画像上画的是叶仙师的墨公子。   待回了至清峰,已是几日后,叶无尘正想休息几日,一个极强的秘境就横空出世,瞬间风云变幻,星斗倒流,异象横出。   而这场面也只维持了一天,那个强大的秘境也对外开放。   叶无尘本来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奈何陆逍又来找他去看看那前所未有的秘境,他想了想,觉得去一趟也无所谓,就答应了。   更何况,这比呆在至清峰面对那个欲求不满的小崽子一通乱撩可好多了。   某欲求不满的小崽子听到消息,就已经收拾好行囊,蹭到了准备外出的叶无尘身边,从身后将他环住。   “师尊也带我去嘛。”   叶无尘扛不住这人的央求,没坚持多久就同意了,只嘱咐他:“在外面不许胡闹。”   墨允乖巧的应下。   刚来这个世界做客没多久的卿君愣住,“那我呢?”   墨允面对别人非常无情:“你随意。”   卿君于是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自己又稀里糊涂地被塞了一把狗粮,他眯了眯眼,想着反正也是无聊,不如也跟上去看看。   正当他站起来的那一刻,一条眼熟的鱼从他袖子里滑落下来,摔在了地上,把那条鱼摔醒了。   “嗯?嗯?谁偷袭我?”   那条鱼摔在地上的那一刻瞬间弹起来,浮到空中,警觉地望着四周。   卿君沉默,“你不是应该在主神殿吗?为什么在我袖子里?”   那条鱼颇有些洋洋自得:“当然是躲起来的,他俩答完了问卷,我就有义务给他们分配闯关实验,怎么能那么轻易就走了!”   卿君登时想到了突然开启的那个秘境,他盯着那条明明没什么表情但莫名贼眉鼠眼的鱼,开始问话:“你是不是把你的闯关实验放到这个世界来了?”   几日后,明明已经到达秘境的陆逍不知因何缘由重新出现在仙剑门,他疑惑地站在无名峰上,喃喃自语:“难道我的条件不符合秘境的要求,被弹出来了?”   很奇怪。   走入那个秘境之后,三人就分开了,叶无尘所处的地方是海边,远处夕阳下,有豚鱼飞跃出海面,带出一片水花。   他一袭白衣藏在滚烫的沙滩上,皱眉凝望四周,愣是没感知出什么奇怪的力量来。   忽然有一道声音破开虚空,砸入心间。   “您已经进入新生世界中,玩家叶无尘确认到达,玩家墨允身份确认,即将开始第十级闯关实验,请问您还有何疑问?”   四周没人,叶无尘抿了抿嘴,“墨允在哪?”   “另一位玩家已到达新生世界,正在接受新的身份,此次闯关实验不会对身体或神志带来任何伤害,请问,需要玩法指导吗?”   “闯关实验?”带着些许咸涩的海风卷上发梢,叶无尘念出这四个字,登时无语凝噎。   那条鱼还真是阴魂不散。   事已至此,叶无尘只能勉强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事故,他道:“玩完之后就能出去是吗?”   “此次闯关试验无论成功与否,都能立刻结束,不必忧心,姑且当一次游戏即可。”   “那你说说规则吧。”叶无尘只能向恶势力妥协。   “此次闯关实验为体验各种新生世界,并无大任务。而玩家墨允的记忆将会被覆盖,并且会给他灌输一份陌生的记忆,你只要让他的注意力有百分之七十以上放在你身上即可。”   那道声音继续解释,“他对你的注意力我们会让你清楚的看到,不必担心数据汇报不及时造成的误差。”   “还有问题吗?”   叶无尘道:“你可以出来让我揍一顿吗?”   那道声音瞬间消失,隔了好久才重新听到。   “总之,先开启闯关试验。温馨提示,浸入新生世界后你的身体也会发生变化。”   这是秘境中的世界,闯入秘境的墨允暂时被覆盖了的记忆,被灌输进一段新的记忆——   凡间妖魔鬼怪修炼极快,早已融入人间,更有善伪装者,潜入各大门派,妄图斩杀那些修炼天赋极高的新生弟子,以减少道能对自己的威胁。   徽墨宗是新崛起的一个门派,其掌门名为墨允,可谓是年轻有为,独秀一枝,可这墨仙师性情诡异乖张,民间对他的传闻不多,皆为神秘二字。   叶无尘了解到这些之后,制定了一个比较长远的计划,然后就去了徽墨宗。   正是徽墨宗的收徒典礼,有一白袍少年出现,其天赋夺人眼目,名为叶无尘。   叶无尘是第一个闯过徽墨派的闯关结界中的人,此时正站在辉煌的殿堂中,环顾四周,下意识的笑了笑。这少年生得白净,唇红齿白,一双紫眸如旷野星辰,煞是好看。   墨允不怎么注重外貌,但这孩子的天赋着实吸引人,于是就不由得将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叶无尘对他人的视线好像很敏感,墨允只盯了他一会儿,这孩子就察觉到了,于是别过头,盯着那个貌似衣冠楚楚的墨允,极轻的笑了笑。   墨允微顿,不由自主的弯了眼眸。   这好像是本能。   但他只是打个招呼,并不在意对方回不回应,说完就低下头,盯着那顶抱在怀里的垂纱斗笠。   许多弟子都陆陆续续的闯关进入了殿堂,见到殿堂中央站着的这名少年,不免被他的气质吸引住。   墨允百无聊赖地敲着椅子扶手,目光盯着这名少年,想看看他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是何表情。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叶无尘当真应了他的名字,入世无尘。   “叶无尘?”徽墨派的一位长老早就盯上了这名少年,喊出了他的名字,墨允稍稍侧目,倒也没说什么。   叶无尘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紫眸微弯,“嗯?”   叫他的那名长老是名女子,她对上少年看过来的目光,难免有些呆住,而后才放下惊讶,道:“你可愿入我门下?”   叶无尘眨了眨眼,“可以。”   墨允忽然皱眉,看着这个刚进入门派的少年,提醒道:“她门下收的都是女弟子,仅你一个……”   可话还没说完,叶无尘就已经走到女子面前,墨允刚要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开口说出这句话——   “你还是来我门下吧,我刚好缺一个亲传弟子。”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无尘已经拿到了女子交给他的亲传弟子的令牌,此时才回过头。   墨允上方俨然出现一条长条,血红的字符标记着他现在对自己的注意力。   百分之五十。   叶无尘被这数据吓到,竟是忘了墨允方才与自己说的话,“掌门说什么?”   得,连他的话都没听清。   墨允以手加额,目光放在少年手上那块淬玉令牌上,总觉得有些刺目。   他稍稍皱眉,看着那个莫名觉得有些面生的长老,开始当面挖人,“你门下的亲传弟子已经很多了,索性着拜师之礼还没成,无尘,你将令牌还给她,来我门下。”   叶无尘却看着手中的令牌,沉呤片刻,“多谢掌门好意,但我还是不打算拜您为师。”   “为何?”   “嗯……我不想叫你师尊。”   然后叶无尘就跟那名女子的人走了。   走了??!   墨允呆住,是想追上去的,但这场收徒典礼还需他来坐镇,一时间无法脱身。   那边的女子刚收到一个天赋英才的弟子,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但看着掌门那冷然的脸色,也不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在心里偷着乐。   收徒典礼结束后,墨允不经意的路过门派中给叶无尘分配的弟子居所,是一方并不繁锁的木居简屋。   屋中的少年大概是长途跋涉,稍有些累了,跟个猫儿似的趴在桌上休息,左边还放着顶垂纱斗笠,门没关,在外面看得清楚。   叶无尘制定了一个很长远的计划,他是想稳扎稳打慢慢来提升已经被覆盖了记忆的墨允对自己的注意力,结果一上来就直接上升到百分之五十。   那,那他花了那么久制定的计划该怎么办?   忽有一名少女徐徐走来,墨允跟做贼似的躲到了暗处,躲完就后悔了,他是来挖人的,自己躲着是怎么回事儿。   少女穿着门派的服饰,轻轻敲了敲那扇未关的门,弄出的声响惊动了叶无尘,只听她道:“你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吧?师尊让我来找你。”   叶无尘抬起眼眸,起身走到门前,“是有什么事吗?”   少女停顿了片刻才笑着开口:“你刚入门,我姑且能算作是你的师姐,此行是来带你去领些弟子物件的。”   藏在暗处的墨允听到这话,想到门派中的规矩,悄声跟了上去。   正是倦鸟归巢的傍晚,门派中有一处偌大的莲池,上面朱红浮桥连着水榭,少年跟着少女漫步向前,踏碎一地夕阳残红。   “师弟的天赋极高。”少女道。   叶无尘看她一眼,“不及姑娘你。”   少女听见这称呼,笑了笑,“该叫师姐,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没个规矩。”   穿过雅致的水榭,少女带他走的地段越来越偏,到最后只看到寥寥几人躲在阴暗处,目光古怪,犹如凶煞。   叶无尘漫不经心的在前面走着,后面的墨允越跟踪越觉得这孩子是个傻的,那名少女的诡异他看不出来吗?还这么傻呆呆的跟着人家往前走。   少女停下了。   她带着叶无尘走到了一条死路,黑色的影子在她身后拉的很长,她转过身,眼如兽瞳,冒着寒光。   再无多话,忽然五指成爪,袭向叶无尘心肺。   瞬间寒光冒出,剑鸣铮铮,紧接着阴影落下,传来一声男人的闷哼。   墨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护在叶无尘面前了,那妖兽的五指贯穿了他的右胸膛,也不知伤没伤着叶无尘。   叶无尘早已召出霜降钉入少女脑门,蓦地抽出,血珠飞溅。   残阳下流了一滩妖兽的血液,他恍惚间反应过来墨允这傻崽子将自己护在怀中,用肉身为他挡了这一击。   这崽子是个傻的。   墨允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更是懵逼,众所周知,妖兽身上可能携带毒物,他这脑子一热的举动估计能把自己害去半条命。   “你还好吗?”叶无尘问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像显得很傻的崽子。   墨允对上他关切的目光,竟然莫名其妙的觉得,这能把自己害去半条命的举动,好像挺值。 第219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二)   在那处所谓的秘境外,卿君跟着那条鱼的只是来到这个地方,不由得嘴角抽搐,“你把新生世界带到这个世界来了?你是没被主神揍过是不是?”   他手中拎着的那条鱼被他教训的奄奄一息,仿佛立马就要归西。忽然,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亢奋的挣脱卿君的控制,奔向一个地方。   卿君哪能让这条胡作非为的鱼跑了,立马就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新生世界中的徽墨宗宗主身受重伤也不忘把他天赋异禀的小师侄挖过来。   如今是寒凉秋季,那方残阳薄暮下,血液的味道弥漫着,墨允一边压制着那妖兽身上自带的毒性一边扣着叶无尘的手腕,言辞恳切。   “我门下暂无亲传弟子,你若愿拜我为师,徽墨宗以后的掌门就是你。”   叶无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头顶。   注意力还是百分之五十。   他沉默的看向墨允,撇见他的嘴角的一抹颜色,“你吐血了。”   墨允随意擦了擦嘴角,仍然不忘挖人,“我觉得你还是来我门下比较好。”   叶无尘道:“我觉得你还是处理一下身上的伤比较好。”   “不碍事的。”   “但碍着我眼了。”   墨允噎住,低头看了眼那道贯穿身体的伤,又扫了眼莫约只有十五六岁的叶无尘,觉得那道血淋淋的伤确实不适合给一个孩子看,于是打算先去处理完伤口,再来挖人。   他回头看了眼那只已经死去的妖兽,轻念咒法,将此地处理干净,忽然回头看了眼叶无尘手上拿的那把雪白的剑,踱步离开。   叶无尘在原地思忖片刻,跟了上去。   墨允当然能感觉到身后的小家伙跟上来了,脚步刻意放慢了些,等他走到身边。   斜阳西下,青石径上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墨允发现身旁的小家伙一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他走,若不是错觉的话,这孩子好像时不时就要看自己一眼。   或许是在考虑拜他为师的事?   喉头忽然涌上猩甜,墨允勉强压制住。   那妖物实在是剧毒,起先还未察觉到什么疼痛,捱到现在竟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烧,仿佛被蚁虫啃食,烈火钻心。   墨允忽然问道:“你是要跟我回去行拜师礼吗?”   叶无尘看他一眼,观察到他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回答的话不卑不亢,“不是。宗主身上的伤因我而起,出于礼仪,我也不能就此离开。”   他看了眼墨允头上的长条,道:“只是想尽一些微薄之力。”   这些说给外人听的场面话,叶无尘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会对着墨允说出来,他缓缓眨眼,接下来的话直叫墨允始料不及。   “但你若是不想我跟上去,那我也是可以立马走开的。”   墨允看着身上的伤,“那你先离开吧。”   “好。”叶无尘转身,“那我先回去见我师尊,顺便将拜师礼成了。”   徽墨宗的弟子需要行了拜师礼才能正式算为某个人的弟子,叶无尘初来乍到,只领了淬玉令牌,还未成礼,只能算作那个女子的半个弟子。   所以墨允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找他。   已经把挖人的意图表现出来的墨允觉得自己被这孩子耍得团团转,忍不住嘴角抽搐,却还是伸手将他拉住,“拜师不拜师的其实没那么重要,主要是我觉得我一个人应该治不了这伤。”   墨允的寝居建在徽墨宗北边,他一回屋就进了内室,将叶无尘留在外厅,还往他怀里塞了本通俗易懂的修炼书籍。   屋子里点了熏香,幽淡的气味沁人心脾。   叶无尘盘腿在案桌旁边坐下,随意翻看了一下那本书,然后托腮沉思着。   这个所谓的新生世界不怎么和平,在妖兽横行下,本该庇佑子民的几大国还在因为地界明争暗斗,只有道门全权负责除妖一事。   可妖兽修炼比寻常人要快得多,许多道门因重心放在除妖这件事上无法稳定发展,门派日渐薄弱,更别提还有善于伪装的妖兽潜伏进道门与族人里应外合。   正想着,心肺忽有一丝抽痛,叶无尘感觉到身体的异常,皱了皱眉,环顾四周。   房内飘着淡淡的幽香。   心跳略有加速,他皱着眉,始终不明白这身体的异常来源何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泛起了微微的疼痛,皮肤犹如火烧,仿佛干裂。   内室中为自己疗伤的墨允忽地睁开眼,看向叶无尘所在的外厅,再无心思处理身上只止了血的伤,潦草的穿好衣物就走了出去。   叶无尘伏在桌上,手指蜷缩,指尖掐着桌面,屋内的熏香仿佛有形,迅速逼向少年所在的地方,突然浓重起来的香气熏得他有些呛,不免听见了几声咳嗽。   这是逼妖物现形的熏料。   墨允的眉心轧出了一道深痕,他的灵魂深处本能地想将少年拉出来,但又想起这并不和平的地界,是个妖物都手染鲜血,以人肉为食。   叶无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只觉得那熏香实在是呛鼻,又没力气起身走出这个房间。   身体里一直被他忽略的力量被这香气唤醒,蔓延全身,以至于皮肤泛起了细微的疼痛,钻入五脏六腑,密密麻麻,犹如针扎。   他看不到的墨允能看到,少年露出来的皮肤上泛起了莹青质感的青丝,犹如瓷胚上的裂纹,一寸寸蔓延着,从手背到指尖。   墨允还是将他拉了出来,按照门派的规矩见到妖物就该斩杀,可他看着还有些摸不清情况的叶无尘,却随手挥散了熏香,将他拉到一旁坐下。   “你是妖?”他出来得匆忙,衣物也穿得松垮,身上更有一层淡淡的血腥味未曾挥去,他还得压制着尚未解决的毒性,额前冒出冷汗。   他头上的条显示,对叶无尘的注意力百分之六十。   “……我吗?”叶无尘盯着手背上的青丝纹路,有些恍惚,“我好像是个竹子来着。”   他不会长笋吧?   叶仙师一直很担心这个问题。   “竹……?”墨允顿住,“灵植成妖得吸收天地灵气方可修的人形,可如今几大国战争纷乱,尸骨残骸堆满了好些地方,那些凶煞之气导致天地间灵气稀薄,很少见到灵植修炼成形了,你确定你是灵植修成妖?”   为数不多的一次看到自家小兔崽子这么正经的叶无尘盯着他,忽然有些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懒得去管他脸上的诧异,缓缓开口:“不是我自己修炼,我生下来身上就掺了一半竹妖的血液,我一般不怎么注意这些东西。”   他盯着手上的纹路,叹了口气——这丑玩意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   墨允看他的眼神忽然严肃起来,“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叶无尘看他的眼神又恢复了看傻徒弟的眼神,“这都被你发现了我还藏着掖着,谁知道你会不会给我来一套酷刑强行逼问,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你。”   房内的熏香已经全部被挥散,墨允瞧着少年的眉眼,抿了抿嘴,态度非常强硬:“你必须拜我为师。”   叶无尘想,这小兔崽子要造反。   四目相对,墨允看见少年的颈部也有青丝蔓延到下颌,眼尾一丝极淡的白影落在上面,映着眼中里头那抹幽紫,惊为天人。   他的态度于是更加强硬了,“现在就拜我为师!”   由灵植修炼成的妖物实在少见,每发现一个就能在市场上卖出天价,就算是混血,只要体内有这样的血液就会被人盯上。   因为他们体内灵力纯澈,用来炼化了助长自己的修为是臭不要脸的权贵经常干的事。   因此,人间有的是吃人肉的妖兽,基本上没有灵植修炼成的妖物,这些妖物知道人间不是个好地方,早早的就把自己藏匿起来了。   只有这个傻的要命的小家伙把自己送到人间来,这万一被别人发现了,别说是体内蕴藏的纯澈的灵力,光是这张皮相就能引来许多心怀不轨之人。   墨允觉得这小妖精太蠢了。   叶无尘静静地看着他,半句话也没说,只是这么盯着,墨允寻思着自己也没做什么恶心人的事儿,这人怎么死活不乐意拜他为师呢?   其实叶无尘只是在看他头顶上的那个条,注意力百分之六十五。   嗯,上升的挺快,应该马上就能出去了。   墨允见他盯着自己这么久都不说半句话,还以为这小家伙是铁了心不想拜他为师,他只能换了条件,“那这样,你要是实在不想拜我为师,那你认我做义父吧?”   这样用他的名号,也能唬住那些不轨之徒。   叶无尘抿了抿嘴,觉得这小破崽子是在大逆不道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他盯着面前的墨允,清了清嗓子道:“我活了几百年,认你做义父怕是辈分不对。”   墨允觉得这小家伙谎报年岁,活了几百年的妖精哪里不知道人间险恶,怎么会就这样懵懵懂懂的闯入人间。   于是他又干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他无奈地摸了摸叶无尘的脑袋,“你这小家伙看起来也不过十多岁,非把自己说得那么老做什么?”   叶无尘不可置信地盯着墨允,正想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尊严,对方又忽然叹气,截住了他将要说的话,“这样,我对外宣称你已拜我为师,记一个虚的师徒之名,你平日里唤我名字就行了,这样行吧?”   墨允头一次这么护着个不知来历的小妖精,原因只是因为来自灵魂深处的那份冲动,他就想护着叶无尘,换了别人都没这份待遇。   于是,他就在离经叛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虽然他已经很大逆不道了。   墨允又给他科普了些人间用来识别妖物的方法,让他离那些皇室的斗争远一些,别一个好奇就闯进战场,被人砍了头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叶无尘:“……”   他有种养儿子被反养的感觉。   注意力还是百分之六十五,没什么动静。   那个想收叶无尘为徒的女子人还没到手就被墨允截走了,都知道柿子先挑软的捏,她很快就约到了叶无尘,想与他叙叙话。   墨允又在半路把人截胡了。   他抓住那个胆子贼大的叶无尘,皱着眉将他拉回自己的寝居,一边走一边道:“她喜欢在屋子里放些抓妖物的东西,为了安全起见,你以后还是与我同行的好,最好跟我一起睡,免得半夜有人把你抓了。”   叶无尘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本来的计划是慢慢接近已经被覆盖了记忆的墨允,但他的计划还没实行,墨允就自己赶着送上来。   而且这黏黏糊糊的性子,感觉他根本就没有失忆啊。   墨允也觉得自己对这小家伙太上心了点,但没办法,这赤裸裸的关心实在是灵魂的本能。   而叶无尘在意的是,墨允对他的注意力仍然卡在那个点,这人看起来好像每天轻松的很,但好像暗地里在弄些不为人知的事。 第220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三)   是夜,几阵风吹开窗,秋季的寒凉扑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上,微弱的光摇曳着,下一秒就尽数熄灭。   墨允所在的内室忽然冒出暗淡的光,然而只有一瞬,立马就湮灭在浓深的黑夜里。   夜已深了。   叶无尘在这呆了好些天,眼看着那串注意力从百分之一十五上升到百分之一十九,然后就极其恶劣的卡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他的耐心都快被磨没了。   这日,叶无尘起床把自己捯饬好后照常去观察睡在他隔壁的墨允,这小兔崽子睡得倒是熟,只是头上的那个条一点都没动静,叶无尘眯了眯眼,想给这小破崽子锤一顿。   他盯着床上这小破崽子,目光落到他头上的那个条上,盯了许久。   房内的熏香换了种叶无尘能接受的,墨允怕他出去被人抓了,硬是将人扣到自己的寝居,基本上步步相随。   可这注意力怎么就一直卡在那,不上不下,看得叶无尘属实心烦。   床上的人有了些动静,恍惚中察觉到自己身旁有人,莫名其妙的睁开眼,刚巧与叶无尘投过来的视线撞上。   墨允一顿,而后故作没睡醒的样子,不经意翻了个身,尽量将呼吸放平稳,营造出一份熟睡的样子。   叶无尘没怎么注意他的情况,依旧盯着他头顶上的那个条,颇有些不解的趴在床边,手指轻轻敲着床榻。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墨允好像每到夜里就会消失。   墨允背对着叶无尘,心中不明所以地泛起些波澜,像突然窜起的无法熄灭的火苗点燃了一片荒野,绵长热烈的火光照亮了天。   这小家伙这么看着自己做什么?   叶无尘这边想得入迷,无意识地揪起墨允的发尾,放在指尖一圈圈绕着。   还是秋季的清晨,有些微凉,叶无尘从床边站起来,伸手将墨允的被子压好,然后就离开了。   墨允听到了关门声才坐起身子,愣怔地看着门的方向。   心潮微动,不可解。   叶无尘在观摩这个世界的修炼法则,与他所在的世界有些出入,比如这的修炼等级有精确划分,什么金丹元婴或大乘。   他翻看着,觉得还是他原来那个世界简单,结完灵核就没什么等级之分了。   这时,忽然听到墨允所在的房中传来一声闷响,叶无尘顿了顿,凭借多年来的相处,他觉得里头那个小兔崽子一定又是睡懵了从床上摔下来。   他无语的放下手中书籍,进屋看了眼里头的情况,抿了抿嘴,无论用多平淡的语气都掩盖不了他的无语,“你为什么……要撞墙?”   “嗯?”墨允回头看他一眼,轻咳一声,道:“没事,你先出去。”   叶无尘在门边站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墨允被他的果断惊住,以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速度开口质问,那么熟练,“你不再问些什么吗?”   “问了你告诉我吗?”叶无尘觉得这崽子现在还不记得他,估计就是个初识朋友的状态,因此也不打算问多,只想着顺其自然就好。   墨允似乎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睡的有些神志不清,想醒一醒脑子。”   叶无尘盯着他头上那个条,长叹了口气,“你随意吧。”   墨允见他要走,连忙叮嘱:“你若常出去,切记不要在外面多留,门派内可能也有擅长伪装的妖兽,遇到找事的人报我的名字就好了。”   “还有。”墨允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发带被他搅在手腕上,一圈圈往头发上缠,“虽说现在我们并非师徒,但外界已经认定了我们的关系,因此在外面,你还是唤我师尊吧。”   “……”叶无尘回头看了眼起身穿衣的墨允,忽然扯出一个笑,声音极轻,墨允甚至都没有听清,“你会后悔的。”   徽墨宗有一个叫做四季景的地方,那里每个季节都是不同样貌,如今秋季,自然就是枫林尽染,伶仃落叶卷着风飘下来,犹如夕阳西下的暮色。   叶无尘盯着墨允头上那个条是在盯得郁闷无比,只能先出来散散心,地上枯黄的落叶踩出了细微的声响,碎了一地残渣。   他找了棵树靠着,然后盘腿坐下来,玩着怀中抱着的垂纱斗笠,清晨还有些雾气,弥漫在这座枫叶林中,微凉的秋意渗透到了骨子里。   忽然鼻尖发痒,打了个喷嚏,叶无尘低头看了眼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正打算起身回去,鼻尖就闻到一阵异香,身上的皮肤蓦地发。   这感觉有些熟悉。   又是那逼妖现形的熏料。   “哟,这还真有妖?”   叶无尘听到这陌生的声音,立马将手上的垂纱斗笠藏起来,将那张没人见过的白底金纹面具盖在脸上,转身就跑。   然而所到之处枯叶如逢春,原本一地枯黄的枫叶沾上他身上异样的木灵力瞬间归为青翠,甚至他靠的那棵枫树都冒出了新叶。   这样,他的逃跑路径就赤裸裸的展现出来了。   很快就有人追上他,离近了就能感知到他身上与其他妖类不同的过于纯粹的力量,那个人似乎联想到了些什么,一个瞬移就追了上来,抓住他的肩膀。   叶无尘身上有给的护符,因此不会被那些香料限制住行动,只会暴露自己的血脉。   被人抓到,他回头看了眼被自身力量浸染出春意的枯叶,没时间再管那么多,抬腿横踢却被那人躲过,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招连着一招,行云流水般的攻势让那人应接不暇。   甚至少年的身形太快,那个打算抓他的人连他的脸都看不清,只能沉下心去接他的招式。   叶无尘趁打斗之时看了眼周边的环境,忽地退到一边,借着踩在树干上的力量踹向那人的心口,那人倒下的地方方巧堆了一堆枯死的枫叶,灰尘与碎渣掩盖了那人的视线。   将他踩在地上的叶无尘想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却被他抓住了脚腕,叶无尘没有片刻迟疑,踩在他身上的那只脚加大了力度,仿佛要将他的骨头踩断。   却没料到那人突然将他的脚腕往旁边一扯,紧接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往下压,叶无尘一个不稳就跨坐在了他身上。   霜降出,白刃寒芒现,正当那把剑要把那人整个钉在地上的时候,听见了一道声音。   “停!”是墨允的声音,叶无尘愣了愣,俯身将他脸上的枯叶扒开,瞬间沉默了。   这小兔崽子有病。   墨允躺在地上,看着那把寒光涔涔的剑,一时缄默无言。   若他刚刚在喊的晚点,小家伙这一剑是不是就刺下来了?   “我刚刚改了音容形色,想试试你的实力。”   叶无尘收了霜降,拿这个失去记忆的小兔崽子没辙,只能无时无刻不注意着他头顶上的那个条,看完之后又是新一轮的郁闷。   仍然还是百分之一十九。   他叹了口气,刚想起身,墨允就突然伸手将他压入怀中,力道过大,冷硬的面具磕上胸膛,还有些微疼。   “有人来了。”   叶无尘想给这个小破崽子一拳,有人来了还不放开他,什么毛病?   此时又听他道:“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见人。”   墨允抱着他坐起身子,靠在树上环顾四周那一片突兀的青绿,自知这地方暂时不能让人进来,一阵气浪散开,无形的结界逼退了那些想要入内的人。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宗主在此?”   墨允没有回答,指尖微动,大概下了一道命令,只听见外头那个人又道:“弟子领命。”   感觉到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墨允才放开怀中的人,也是此时才意识到,两人是以怎样的姿势坐着的。   他舔了舔嘴唇,莫名的有些渴热。   忽地,墨允发现叶无尘的指尖与自己的手腕连着一段红线,他莫名的看着对方,想询问这是什么东西。   考虑着这崽子已经忘掉了丝网千结这契约的事儿,叶无尘沉思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一靠近你就有了。”   墨允缓缓眨眼,忽然将他抱到旁边,“我去查查。”   叶无尘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躲在他设下的结界内,无奈的盯着皮肤上泛出的青丝,打算等这玩意消了再出去。   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叶无尘都不怎么晓得,比如这个世界信月老,叶无尘不知道。当墨允在某本书上翻到一句话之后,他陷入了沉思。   “月下老人以赤绳相系,确定姻缘。”   墨允于是看着年岁尚小的叶无尘,想到了早晨心中莫名的悸动,开始思考自己是否为一个禽兽。   夜晚,叶无尘褪下衣物,看了眼已经盯他一天但注意力却没有半分上涌的墨允,不由自主的问:“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墨允轻咳一声,“好看。”   叶无尘无语凝噎,自顾自的躺床上去了,闭上眼,想着要怎样提升墨允对他的注意力——他一定要快点离开这个世界才行,否则墨允总有一天会真把他当徒弟的。   墨允本想走进内室,却莫名的走到少年床前停下,烛火将他的侧影照的朦胧,他坐到床边,盯着那个阖上眼的少年。   少年的五官长得自带妖态,明明性子像个君子,却摊上这么一张妖异的脸,更别提妖化的时候皮肤上的青丝如碎瓷裂纹,特别的惹人怜爱。   就这样观摩着,以至于忘了少年才刚躺下,根本没睡,他睁开那双上挑的眼眸,墨允就撞进那温柔的沼泽里,陷进去就出不来。   “你要跟我睡啊?”叶无尘问。   刚好了解一下这小兔崽子为何一到夜里就消失。   “嗯……”墨允想了想,“可以吗?”   于是,叶无尘看了他一会儿,往里头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心中仍然在郁闷注意力为什么一点都没动静。   墨允迟疑片刻,才睡到了小家伙旁边,想着这个禽兽当一下也不错。   房里的灯熄了,叶无尘在黑暗中睁着眼,想着这狗屁注意力怎么一直没动静,墨允规规矩矩的睡在他旁边,呼吸逐渐匀称,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   眸中忽然刺入一抹亮光,叶无尘皱了皱眉,被那亮光逼的不得不闭眼,莫名的冷意涌袭而来,刺痛了皮肤。   某处,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被拎在卿君手中接受教训,“两个新生世界同时进行?你挺会玩儿啊!不怕闹出事情啊!”   那条鱼委屈吧啦的,“是墨允自己要求的,白天一个世界,晚上一个世界,我只是遵从玩家的意见而已……”   叶无尘再次睁眼时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在绵软的床上,周围鬼火伶仃,一片古香古色中,有人推开那扇朱红木门,在笑。   “小东西是喝孟婆汤了?敢闯我的地界?” 第221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四)   又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人神鬼三界共存,鬼之所处为地狱,是大部分凡人死去后的归宿。   凡人死去后,魂魄被引渡到忘川河,乘舟而过,然后经过奈何桥,带着凡间记忆经一遭鬼门关,等到投胎转世之时,再饮下孟婆汤转世新生。   忘川河,奈何桥,以及所谓的孟婆汤。   刚接收到这个世界信息的叶无尘坐在床上沉思片刻,抬眸去看站在门边与他对视的墨允。   此人身上的衣料单薄,墨发有些凌乱的披在脑后,有几只鬼火颤颤巍巍地扶到他身边,却不怎么敢靠近。   这小兔崽子应该是个鬼。   叶无尘瞬间有些头疼,他刚才不是还在徽墨宗吗?怎么突然就下地狱了?   不知怎么闯进自己地盘的小东西在床上坐着,看上去有些苦恼,墨允在门边站着,修长的手指捏住一只想要逃跑的鬼火,放在面前端详片刻,忽地驱使着这只鬼火,弄到了叶无尘跟前。   鬼火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这样猝不及防的飘到面前还是有些吓人,叶无尘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鬼火趁势飘到了他的鼻尖。   有些微凉。   下一秒,妖风四起,墨允又不知何时闪到了他的身边,漆黑如同深渊的眼眸眯着,嘴角弧度危险,笑的时候隐隐约约有点魔尊的影子。   他捏住叶无尘的下颌,“怎么进来的?”   鬼火被他吓跑,窗被外面的风吹得吱呀轻响,床帐晃了晃,又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哭嚎。   “砰——”   朱红的门关上,砸出重响。   屋内未点灯,只能借着窗外洒下血红月色以及飘荡的伶仃几只鬼火来看清面前的人。   淡绯如薄血的月光泄下来,落进男人深渊般的瞳孔中,掀起一丝细小的波澜。叶无尘直接忽略他的视线,去看他头上那个条。   百分之十。   他缓缓眨眼,忽尔困惑的皱眉,心中情绪一言难尽。   犹记得这个闯关实验是说体验各个新生世界,难道是徽墨宗的那个他已经通关了,所以才会突然传送到下个世界吗?   墨允见他一直不说话,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脸掰正,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目光,眼眸微沉。   “说话。”   叶无尘只能看着他,突然皱了皱眉,“放开我。”   “你这是在……命令我吗?”墨允笑了笑,手上的力道加重,暗夜中,他的脸色莫名阴冷。   叶无尘沉默不语,对上他阴沉犹如蛇蝎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扣住他的手腕,身子微侧,一个反肘将他压在床上,膝盖抵住他的胸膛,俯身看他,眉心还未舒展,看上去有些凶。   “就是命令。”   说完,叶无尘猛然记起来这小兔崽子还没有和自己的记忆,他看了眼那人,想着脱身的方法。   墨允一顿,暇以好笑的望着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小东西,突然捏住他的肩膀,神情玩味,“胆子挺大,让我看看你是哪路小鬼。”   一丝冷意扫过,像冬日里刺骨的寒,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墨允就突然收势,鬼使神差的将他压入怀中,那只原本捏住他肩膀的那只手也藏到了旁边,视线扫过去,看见他的指尖泛起了薄冰。   叶无尘这两天在徽墨宗被抱来抱去抱习惯了,没怎么挣扎,只是在脑海中进行头脑风暴,思索着怎么提高这小兔崽子对自己的注意力。   墨允脸上的异常他没看见,只听见了一句异常困惑的话。   “你,你是不是怕冷?”   “还好。”   指尖覆盖的那一层薄冰被墨允掐碎,他微皱着眉,看了几眼抱在怀中的叶无尘,表情一言难尽。   他怎么知道这小东西怕冷?   况且这人怕冷,跟他有什么关系?   墨允想着,又捏上了叶无尘的肩,几次三番想要下手,却都莫名其妙的停下来,抓着他的肩,一直没动静。   地狱的月亮是血色的,仿佛带着血腥气的光落在房内,与鬼火的幽淡纠缠,阴影层层叠叠。   叶无尘的头脑风暴进行完了,却发现自己还被人抱着,他沉默片刻,翻身坐到一边,盯着那个仍然躺在床上的小兔崽子。   墨允浑然不觉怀中的人已经跑了,指尖覆盖的那一层冰凝聚了又被他捏碎,冰凉的温度化在掌心,逐渐温和。   叶无尘看了眼他头上不知为何数据又在上涨的条,随手抓了只鬼火放在手中玩。   无辜的鬼火被他吓得一愣一愣。   良久,墨允终于从床上坐起身子,把旁边一直坐着的叶无尘拎下床,靠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外面,走向一个地方。   一条鬼街幽寂,似有哭嚎入耳,周围的一切阴森无比,灯笼是白的,鬼火钻进去充当幽蓝色的灯,有几个白衣拖地的人走在街上,面目似人,却生了兽的皮毛。   “那是堕入畜生道的。”墨允发觉他的目光在那些人上面停留了片刻,不由自主的解释,黑靴踩碎一地残血般的月光。   叶无尘点了点头,抬头去看他头上那个条。   在百分之二十五停下了。   再要收回视线的那一刻,墨允刚好低头,撞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略沉,叶无尘眨了眨眼,与他错开视线。   他暂时还没想到要要怎么弄到墨允对他的注意力,但也许,只要站在他前面,注意力就会上涨?   叶无尘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思索着徽墨宗那几天的事,觉得确实是这个理儿。   来到了一处极阴之地,周围鬼火的光芒越盛,这阴嗖嗖的气氛让人背后发凉。   叶无尘下意识抬头,见到血月下两扇黑洞的玄铁大门紧闭,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几声死鸦哀嚎,迷雾渐涌,湿潮的枯叶飘落,闻见了一股腐败的味道。   墨允大概做了些什么,那扇门上突然睁开一双血红的瞳孔,像人的眼眸,却有一只裂开了一条极大的缝。   紧接着,那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带着锈迹的轰鸣在耳边响起,潮湿的凉风从周围灌进殿中,又闻见了书墨香气。   “叫什么名字。”墨允结果旁边阴兵递过来的白底金纹服饰,披在身上,带着他走到阁内,身后轰隆隆的关门声响起,借着几点烛火看清里头的景象。   全是书,一堆书。   整座阁楼从低到高都被刻成书架的模样,整整齐齐摆了一阁楼的书籍,角落放了张案桌,上面仍然堆了一堆古朴的书。   “叶无尘。”   墨允往一个地方走过去,而后抬头看了眼上头的书,黑靴底下明明空无一物,他却像踩着阶梯,步步往上。   他拿到了一本书,在手中翻开,脚下如点墨,一跃而下,蓦地又出现在叶无尘跟前,“生辰。”   “九月初七。”   墨允看了他一眼,又问:“忌日。”   “我还没死。”   墨允皱着眉合上书,俯身凑近他,盯着他那对独特的紫眸,转身继续翻书,那本古朴的书被他端在手中,幽淡地烛火将他的侧脸照的朦胧。   “行,我换个问法,头七过了没?”   叶无尘无语:“我都说了我没死。”   墨允自言自语:“还觉得自己没死?看来头七还没过。”   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目光扫描着上面的名字,沉吟片刻,“叶舞沉?三天前死的,生辰是九月初八。”   墨允这小破崽子看着他还没认出来的师尊,每一步都在踩雷,“这听起来像个女子名字,还有,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的生辰?”   “你把那个名字再给我念一遍。”   “叶舞沉。”   “我叫叶无尘!!!”   墨允变成了鬼,大概听力也不怎么好,“不都一样吗?”   他还在看手上的那本书,缓缓道:“叶舞沉,东街糕点铺女儿,享年十九,死于溺水,对吗?”   叶无尘磨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都说了我没死!耳聋啊?!”   这话语中的暴怒谁都听得出来,墨允莫名的心中一颤,下意识合上了书,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给少年顺毛了。   “嗯,是我耳聋。”   墨允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叶无尘,默不作声的收回不知何时放在他发顶的手,还有心思扯出一个笑,“你没死怎么下了地狱?”   叶无尘心道,还不是因为你。   他环顾周围,视线落在墨允头上的那个条上,抿了抿嘴,决定暂时不跟这小兔崽子计较,只道:“反正我没死。”   墨允笑了,“看你这性子在人间应是受尽宠爱的,是不是接受不了自己突然死了这事儿?”   叶无尘忍得青筋暴起,恨不得给他来一拳。   “行了,不管你是叶舞沉还是叶无尘,以后少来我的地盘,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闯进我的地界……”墨允看着少年,迟疑片刻,想出了一个唬人的法子,“我就让你喝十碗孟婆汤。”   “……”   喝不喝孟婆汤什么的不重要,主要是他若真因为那汤忘了前尘,难受的还不是墨允自己。   这小兔崽子太能给自己挖坑了。   看着墨允的背影,叶无尘咬着牙跟了上去,至于叶舞沉的事,等出去了再找他秋后算账。   “你又跟上来干嘛?”墨允走出阁楼,在血月下看着那个又跟在自己后面的小东西,下意识皱了皱眉。   叶无尘察觉到他这个小动作,又看了一眼他头上那个有些波动的条,生气了,但还要顾全大局,咬牙切齿地揪住他的衣袖,将那层薄薄的布料当墨允来掐,笑得温和。   “我就跟。”   墨允道:“我看你是在人间被惯坏了,这是地狱,可没人……”   没人会照顾你的感受。   后面那半句话愣是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墨允本能的觉得,这句话对谁说都可以,但不能对叶无尘说。   于是他沉默地看着这个笑得一脸和善却貌似有些危险的少年,被灵魂里滋生的顺从弄得有些不自在,只能道:“我不喜欢别人擅自闯入我的地界,你去找一些给刚死的鬼呆的地方就行了。”   他一寸寸扯开被叶无尘抓住的衣裳,阔步离开。   叶无尘在原地站了片刻,重新跟上去。   路上遇见几只白衣飘鬼,他们浑身无力,脖颈处有勒痕,长舌垂到了胸前,就这样佝偻着身子从面前飘过去,等这群吊死鬼离开,走在前头的墨允早没了踪迹。   叶无尘抽了抽嘴角,作为路痴本痴的他只能先找了个地方坐着,回想着墨允带他去那个阁楼的路线。   地狱也有白昼黑夜,却没有四季交替。白日里的地狱也会像人间一般热闹,因为那些滞留此地,等着地狱审官判决自己转世该入哪道的人也需要些东西来消遣。   而夜里,血月当空,满目凄凉,是真真正正的地狱之景。   他在这个世界还是个少年,估计也是十五一岁的样子,一阵冷风吹起了发梢,叶无尘打了个喷嚏,继续思考着路线。   这些弯弯绕绕又特别对称的古建筑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街道上走来一支阴兵,带着煞气走过他身边,估摸着是在巡逻。   掩藏在阴兵脚步声中的还有一人放轻了自己的气息靠近,一回头就看到紧跟着自己的小东西不见了有些担忧的墨允又折回来,坐到了沉思的叶无尘身边,手中还顺手抓了只鬼火,百无聊赖地抓紧了又松开,发觉叶无尘投过来的眼神之后,就把那只无辜的鬼火丢开。   墨允想了想,道:“我带你去新来的鬼住的地方。”   叶无尘闷声打了个喷嚏,摇头。   “我要去你那。”   “……”   墨允看着他,把身上那件外袍褪下来披在他身上,“来历不明的小鬼胆子都这么大的吗?”   结果还是把人领回了家。   还是叶无尘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床,墨允借着月色看清他的样貌,“你当真没有谎报姓名?”   叶无尘无语凝噎,“要是我谎报我是猪,行吧?”   “生死薄上没有你这个人。”墨允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头上那个注意力的条一旦上升,他看叶无尘的眼神就失去了对待生人的狠戾,“生死薄记载人间生者和地狱死者,你不属于人间和地狱,是神界的人?”   叶无尘想,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第222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五)   “我不是神界的人。”叶无尘躲开墨允的视线,看着那个惧怕墨允而躲到自己旁边的鬼火不再言语。   他白天还在徽墨宗,晚上就来了地狱,早就有些困了,于是盯着那只鬼火就微阖上了眼眸,困意卷袭。   墨允皱了皱眉,刚想抬起他的下巴,那人就磕在了自己肩上,他微愣,叶无尘又自己坐直了身子,迫使自己清醒,盯着面前这个崽子。   先盯着,免得这鬼玩意跑了又不知去哪找。   四目相对,屋中飘绕的鬼火被这莫名凝固起来的气氛唬得一动不敢动,僵凝在原地,怯怯地往下藏。   叶无尘盯得眼睛干涩,低头揉了揉,还不忘拉住墨允的袖口。   片刻,墨允在一片静谧中出声,“想睡就睡吧。”   叶无尘抬眸,“你别走。”   这鬼玩意儿与徽墨宗那个对他的初印象不同,估计很容易丢下他跑路,这地狱这么大,墨允要是跑了他往哪找去?   刚起身的墨允低头看了眼被他抓住的袖口,“嗯。”   叶无尘没放手,墨允微抿着嘴,“这里是我的地界,我怎么可能走。”   然而这小东西一直抓着他,还是不肯放手,只听他道:“你的地界又不是只有这一座府邸,谁知道你会不会去另外的地方。”   墨允缄默不语,许久才一寸寸掰开他的手指,“我不走。”   说完,他转身离开,等拉开朱红大门,他才回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的少年,血月的光芒透进来,刚好有那么一寸投射在他的双眼上,像是用微冷霞色做了绸缎缚于眼睑。   他看了少年片刻,见他又要起身追上来,于是道:“都说了不会走,我骗你做什么?”   叶无尘顿了顿,喜悦的光芒逐渐被关在门后,屋中悬浮的那几只鬼火在墨允离开后又颤巍巍的冒出来,几点幽淡的光。   哪边木窗未关,有风吹进来。   坐在那的人歪了歪头,钻进被子里了,被风吹开一声叹息,几句浅语未得闻。   “你骗过我的。”   墨允离开那间厢房,脚步忽然停下。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房间给让出去?   沉默片刻,墨允只能在府邸中随便找了间房呆着,半夜里又去了趟那座存放生死谱的阁楼,鬼灯点亮,他查了许久没查到叶无尘这个人,反倒是越想这个名字,心下颤动非常。   翌日,地狱那冒着冷意的太阳升起,鬼火藏匿于暗处,人间的繁华景象也存在于地狱。   由于叶无尘怕那个变成鬼的小兔崽子丢下他跑路,很早就被梦给吓醒了,而一觉醒来之后,那小兔崽子还真跑了。   他在偌大的府邸中沉默,随便找了个石阶坐下,观察着来来往往面无表情的阴兵,良久,他找到一个落单的阴兵,试图询问一下墨允的下落。   “你好……”   “闲人勿挡。”   “我……”   阴兵抬起那张煞白的脸,手中系着白缨的长尖枪抵在他的喉咙上,冷漠的重复刚才说出来的那四个字。   这态度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叶无尘只能退到一边,在这偌大的府邸随便找了条路前行。   而在另一个新生世界中,徽墨宗宗主坐在床上愣神地看着自己的身旁,就在前夜,他藏在门派的小家伙还睡在他旁边,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已经到达这个世界的墨允迅速起身,快速穿好衣袍,开始在附近找人。   他找的那个人也在找他,只不过叶无尘在那个世界,他在这个世界,怎么找都是无济于事。   某处,卿君与那条鱼对峙着,“两个新生世界同时进行,这万一给叶仙师吓出个好歹来,墨允不会放过你的。”   那条鱼瑟瑟地开口:“反正是墨允自己说的白天一世界,晚上一个世界,说这样效率会快一点……”   他话还没说完,卿君就恶狠狠地把这条鱼拍到地上,那条鱼眼冒金星了还听到他在训话,“你觉得墨允会这么吓他师尊吗?!”   听到这话,那条鱼的气势明显弱了下来,卿君一见它这样子就知道有问题,于是拎着那条鱼的鱼尾,威胁道:“快点把他们俩给我放出来!否则我剁了你煲鱼头汤!”   那条鱼开始装死。   卿君等了片刻,冷笑:“你这世界观察者的位置还要吗?”   那条鱼瞬间挺尸,却表示现在两个新生世界已经在进行中了,而且闯关实验也不能中断,只有等叶无尘完成了这次闯关实验才能终止。   卿君再度把它捶到地上,“那我去中断这两个新生世界。”   那条鱼适当地泼了他一桶冷水,“没用的,这两个新生位面都不归你管,你没办法中断的。”   空气静谧,卿君终于忍不住手痒把那条鱼给拍晕了。   地狱又升起血月,微润的光透过屋檐洒下来,叶无尘靠在廊道的凭栏上,望着那轮比血还深的月亮,阖了阖眼眸,有些无力。   这什么小破崽子。   兜兜转转,仍然还是回了一开始的那间厢房,叶无尘找人找了一天,找累了,略显疲惫的靠在床头,额头靠在膝盖上,浑身都透着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地狱很大的。   他要怎么找啊?   那两扇门虚掩着,房内的几只鬼火见夜晚来临,又从角落冒出来,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身边,那一点微弱的光仿佛还是凉的。   叶无尘随手碰了碰一只鬼火,长叹了口气,心中存些侥幸心理,于是问:“你知道墨允在哪儿吗?”   然而,那只鬼火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连忙退开,怂了吧唧的往角落缩。   叶无尘只好放过这些鬼火,继续叹气。   他决定先熬一晚上,看看墨允会不会过来。   这个想法一冒出,门就被推开了,墨允打扮得正经,墨发用金玉冠束好,白金服饰衬得他身形颀长,背光而立,手中还端了卷古朴的书。   “地狱没有你的名字,我打算带你去神界看看。”   听到这声音,叶无尘猛然抬头,目光扫到门前那抹身影,见他满脸云淡风轻,又默默低过头,沉寂片刻,听见少年的回答。   “都说了我不是神界的人。”   墨允仍然翻着手上的书,说话漫不经心的,“三界无名?那你归宿何在?”   叶无尘只是看着他,并没说话,许久他才张嘴,嗓音徐徐,若空谷幽泉,却几不可闻,“你。”   很快,他又换了话头,“反正我不是神界的人。”   墨允似乎叹了口气,走至少年跟前,和尚的书本轻轻砸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要真是哪个小神仙跑下了地狱,身体会被阴气浸染,阻了你的神仙道路,懂吗?”   叶无尘哦了一声,“我又不是神仙。”   墨允拿这小东西没辙,赶又不忍心赶出去,又因不知名原因顾忌着他身体怕冷,不敢将他的记忆扯出来观看一遍。   他站在床边,无奈地将那本书收好,“行,先收留你一段时日,我看看神界的动向。”   他转身欲走,叶无尘立马就将他扯住了。   墨允回头看了他一眼,“放开。”   叶无尘放开了,但他开始弯腰穿起了鞋袜,裸露的双脚刚好染上从门缝中泄出的那一线血月的光,殷红似血。   墨允立马就知道他的意图了,他转身看着少年的一系列动作,将他推倒在床上,“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认为你图谋不轨的。”   叶无尘很佛,“随便吧。”   他坐起来看了眼穿好的鞋袜,瞬间跳下床,站到墨允身边,是打算他走到哪儿自己就跟到哪儿了。   墨允看着旁边这小东西,又伸手将他推回床上,叶无尘躺在床上看了他一眼,重新坐起身子,结果刚起来没多久,又被他推回去了。   “……”   他沉默片刻,等墨允放松警惕转身离开,他又重新坐起来,抬步跟上去,速度极快地扯住了他的衣袍。   墨允站在门前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想跟。”叶无尘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静默片刻,又抓上他的手腕,主要是怕这人来个金蝉脱壳。   “我要休息了。”   “一起。”   墨允听到这回答,忽然啧了一声,靠在门框上,在血月下与他对望,几只枯鸦啼鸣,凄凉的风声下,他缓缓开口:“你这寸步不离的行为,倒是挺像想取我性命的刺客的。”   叶无尘琢磨出来,这大概是这个世界的墨允不允许别人闯入他地盘的理由。   于是,叶仙师道:“你可以搜身,我身上没有杀人的东西。”   然后额头上遭了一记暴粟,墨允这大逆不道的掐住了他师尊的脸颊,“我可不认为你有那本事。”   叶无尘扒开他掐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低了低头,笑了,“是啊,我连找到你的本事都没有。”   他重新抓住墨允的手腕,经过在地狱一天的找寻,他发现自己在这是真找不到墨允,身上也没了灵力,因此丝网千结的契约都无法开启。   从月上淌下来的残忍的血色铺在少年的侧脸,让他的五官尽显妖冶,带着一丝无力以及无奈。   墨允心下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开口询问:“你一直在找我?”   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问出来明显有点傻,叶无尘看了他一眼,自主的跳过这个话题,“你要去哪儿休息?我跟你去。”   墨允静默不语,刹时间又觉得好笑,“我俩不过认识一天之久,你找我做什么?”   “才认识一天,你就跟着我承诺说你不会走,我信了,所以醒来的时候想找找你。”叶无尘叹了口气,嗓音越发平淡,带了些压抑,“我找不到,你走了,还说不会骗我。”   墨允不知道听完这番话之后魂魄里的抽痛是怎么来的,他只是看着少年,看着那张生得妖异的脸,对上那双宠辱不惊的紫眸,被里面的微湿惊到。   他俯身凑近,大概是想看清里头的情绪,少年却低下头,盯着地面上那一片细碎的月光。   是血色的。   墨允没再说话了,垂眸看了眼被少年握住的手腕,稍稍倾身,将他抱在怀中转身进入厢房,关上了门。   “你到底是哪来的小神仙,还要我陪睡。”   他竟然还拒绝不了。   帐幔挡住外面的光,叶无尘生怕这小兔崽子跑了,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墨允对他这小动作无奈的很,只能伸手将他抱住了。   一夜好梦。   第二日,叶无尘是在徽墨宗醒来的,他环顾周围熟悉的场景,坐在床上老僧入定,一脸深沉地怀疑人生。   他在做梦?   未来得及深想,又恢复了徽墨宗宗主身份的墨允疾步走了进来,在看到床上的小家伙时脚步突然放轻,像是怕惊动了人。   没多久就坐到了少年身旁,墨允趁少年怀疑人生的时候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极轻的将他抱住,语气紧张。   “你昨日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到你,还以为你不见了,你看你身份又特殊,这万一被什么歹人盯上了……”   叶无尘愣住,看着这个满脸担忧的墨允。   不是,他不是一直跟这小兔崽子在一起吗? 第223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六)   在墨允的一通关切问候下,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叶无尘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神情有些呆滞,许久才小声喃喃:“我,我做了个梦……?”   他环顾周围,视线最后落在墨允头上的那个条上。   百分之一十九。   叶无尘沉默。   他扯了扯墨允的头发,又戳了戳他的脸,僵凝片刻,重新躺回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真是见了鬼了。   墨允将这个怀疑人生的小家伙拽起来,打算询问一番,“你昨日跑哪儿去了?”   叶无尘眨眨眼,干笑,“我说我下地狱了你信吗?”   这话说完,他又自顾自的倒在床上,目光时不时扫一下墨允头上的那个条,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地狱那个和徽墨宗这个,哪个是他做的梦啊?   墨允听了他的回答,蓦地起身离开,走到了门边才回头叮嘱,“你先等等,我马上回来。”   叶无尘躺在床上怀疑人生,回答得有气无力。   “好……”   他得想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午后,墨允回来时,叶无尘已经找了张类似藤椅的椅子搬到了庭院中,缩在上面睡觉。并不刺眼的光倾酒在青石地上,光影徐徐,恬静非常。   刚走过来的人放轻了步子,停在椅子旁边,不由自主的伸手,在光下拨开他凌乱的发丝,指腹轻扫过细软的睫毛。   叶无尘似是察觉到他的动作,往旁边缩了缩,抬袖遮住自己的脸,这才睡安稳了。   墨允蓦地收回手,随后愣在原地看着手指上那段还未来得及消去的红丝线,继续思考自己是否为一个禽兽。   午睡的时间不长,叶无尘一醒来看到周围的景象还是在徽墨宗内,只好暂时接受了现状,他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跳下地之后又把椅子拖回了屋,然后打算去找找墨允。   然后在屋中找了一圈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叶无尘便去了外头,在途中听到了些路人的交谈,他才晓得闹出了一件乌龙事件。   这个世界原来有一个叫做“地狱”的组织,被墨允揪出来了。   叶无尘瞬间想到自己早上的那句话,脚步微顿,连忙在这能绕死人的地方开始瞎转悠,时隔许久,他总算在某个议事厅找到了墨允,好说歹说才让他放了那些来自地狱组织的被抓了还没搞清楚情况的人。   等人走了,墨允坐在座上看着那个绕路绕了一天才找到他的小家伙,忽然招手让他过来,捏了捏他的脸颊,眼眸微弯。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昨日去哪儿了吧?我可快吓死了。”   “我……”叶无尘沉呤片刻,“我找我的族人去了。”   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他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听墨允说昨日找了他一天,于是只能猜出另一个世界也是真实的。   可在这两个世界往返,叶无尘暂时没搞懂原因,只隐隐约约能猜测出,往返两个世界的媒介可能是睡觉。   至于地狱那个墨允,他是真搞不懂那是怎么回事儿,只能先将这个问题搁置着,看看能不能再回一趟地狱。   “找你的族人?”墨允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看他的眼神忽然严厉,更是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你能不能学聪明点?”   “啊?”叶无尘懵逼的同时又觉得这小兔崽子是越来越大逆不道了,他往后挪了一步,躲着墨允随时要敲上来的手。   墨允也不打算再敲他一次,只道:“在外面别总暴露自己的身份,很容易被人抓了卖掉的。”   他看了眼紧闭的门窗,起身将叶无尘牵走,等回了屋才开始教育这个没有半点防备心的小家伙。   “在外面也不要提你的族人,免得有人抓了你去审问。”   叶无尘抿了抿嘴,“没人抓得到我。”   墨允拍了拍他的脑袋,眉眼带笑,“知道你厉害,但这世上阴人的法子多了去了,骗你一个不入世的小妖精不是轻而易举?”   有那么一瞬间,叶无尘觉得这崽子拿自己当儿子。   这叫什么?   天道好轮回吗?   叶无尘面无表情的拍开墨允的手,“你又不是外人。”   他走了,留墨允一人在内室心潮涌动,几次三番怀疑自己是禽兽。   傍晚,叶无尘沉默地扫了眼屏风后头冒出来的腾腾雾气,又去看世外桃源中那一堆成年人的衣裳,沉呤许久,未曾动作。   他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体就变成了少年,身上的衣裳是本来就有的,到徽墨宗也领了弟子服饰,但不知道墨允给他放哪去了。   叶无尘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墨允放他衣服的地方,只能先躲进屏风后头收拾好自己,然后套上那身叶仙师的衣裳。   于是,墨允看到一只拖着尾巴的小妖精从自己面前徐徐走过,边走还边揪着自己的衣服,最后坐到窗前的椅子上咬着指甲沉思。   他不由自主的问:“你的衣服……”   话还没说完,叶无尘就回答:“弟子服不知道放哪儿去了,先穿我叔叔的。”   墨允顿了顿,去内室拿出儿套给少年定制的衣裳,放到他床头,对坐在窗前的那个少年道:“徽墨宗的弟子服加了些对妖族不好的禁制,我就重新给你弄了几套——放这儿了。”   叶无尘回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披在身上的衣袍宽松,滑到了肩头,里面穿了件洁白的里衣,被湿润的头发浸得略湿,勾出了肩膀的弧线。   外面的残阳给他的背影镀了层光。   他这一天都一直盯着墨允头上的那个条,可惜半点动静都没有,仍然是一直卡在那个点。   他都努力在这人面前晃悠了,墨允对他的注意力还是不增不减,难道是要触发什么隐藏条件吗?   叶无尘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眼墨允,刚好撞上他投过来的视线,那人轻咳一声,默默挪开视线,起身走进内室,“记得换衣服,你穿的那件太大了,走路的时候难免会绊到。”   坐在窗前的少年低头看了眼盖住自己双脚的衣袍,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蠢到会被衣服绊倒的地步。   此后又过几日,叶无尘根本无法重新回到地狱,而墨允当着他的宗主,卡着对他的注意力值数,活得只有那么滋润了。   百分之一十九,这是叶无尘最近这段时间最不想看到的数字,结果每日都能在墨允头上的那个条上看的一清二楚。   他想把这个小兔崽子锤一顿。   这日,天还未亮时,叶无尘便醒了,他迷瞪地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那么一点微弱的光让他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听见外面几声鸟鸣,他靠在床头,迷蒙的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给自己套衣服。   墨允在内室睡着,万物俱寂,一切都还沉在黑夜里。   叶无尘穿好了衣裳,起身走到门边,开门便是一阵冷意袭来,秋雨萧瑟,吹过来几丝雨,不轻不重的扑在脸上。   瓦楞在滴水,这雨下了一夜,此时才有停的趋势。   连门关上的声音都带着冷意,叶无尘在门边靠了一会儿,想去观察一下墨允对他的注意力。   然而内室没人。   叶无尘摸黑摸到床边,没感觉到上面的一点温度,他只好坐下,想着墨允老是大半夜出去做什么?   说起来他到地狱那回也是在夜里,墨允难不成大半夜溜地狱去了?   这个看似无厘头的猜想被叶无尘压在心底,周围深黑一片,另有外面绵密的雨声淅沥,刚醒来没一会儿就犯起了困,微阖上眼眸就跌入梦乡。   新生世界会给墨允补全离开后的记忆,因此他在徽墨宗再度醒来时,只会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墨允于是看到了靠在自己床边睡着的小家伙,他愣了愣,小心翼翼的坐起来,然后动作极轻的下了床,把叶无尘弄到了床上躺着。   两人身体相碰,指尖又凝出了红丝,墨允的眸中倒映着那一线微红,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然后才帮他把被子压好,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等关门声响起,被他抱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眸,困惑的环顾四周,又开始怀疑人生。   “墨允……打哪儿来的?”   这人好像是凭空出现在这的,什么情况?   怀疑了一早上人生,思考许久,那个看似不靠谱的猜想被翻出来思虑了一遍又一遍。叶无尘心中隐约有了定数,并打算找墨允跟他谈一下睡觉的事。   外面下了一夜雨,到清晨还泛着微冷,一阵风吹来好像还带着未褪去的雨丝,叶无尘想去宗主经常呆的议事厅找人,却在某处突然被人拉进了角落。   “听闻你受宗主重视?”那个人的身上有一阵淡淡的血腥气,声音刺耳,“天赋异禀?”   下过雨的天地昏暗,这逼仄的角落也不知是何处,只来得及感受到一阵窒息,被内人扼住咽喉,呼吸不畅。   是伪装潜伏进门派的妖兽。   叶无尘扣住他的手腕,指尖聚灵,化作刀刃刺破他的皮肉,压碎他的筋骨,但那人手上力道未松,以一种诡异的力量将他压在墙面上,手指寸寸收紧。   霜降召出,可还未来得及动手就闻见一股熟悉的熏香,甚至比之前闻过的更加浓郁。   那只扼制住他喉咙的妖兽瞬间收手,叶无尘跌到地上,却怎么也抓不紧霜降,听见有人接近,他看了眼手上泛出的青丝,即刻施咒逃离。   “别过去。”他离开后,有人挡在那几个想要查看情况的弟子面前,墨允大概是出来的急,衣袍上洒了滩墨渍也未曾察觉。   他回头看了眼叶无尘所在的方向,道:“这只妖兽修为很高,我来处理,你们先回吧。”   有弟子道:“可我感觉到不止一只……”   “那又如何?”墨允扫他一眼,“我还收拾不了吗?”   那弟子脸色为难,墨允笑了笑,“是其中一只妖物的灵力纯澈,你觉得是徽墨宗有灵植类妖物闯入,想抓过来助长自己修为,对吗?”   “宗,宗主……”那名弟子吓得脸色煞白。   墨允漫不经心的转身,“笑话,灵植类妖物稀少,怎么可能不要命的往人间跑,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个傻的吗?走吧,别为了那一点猜想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可那小家伙还真是个傻的。   他处理完那只想杀了叶无尘的妖兽,立即回到自己的居所,见到叶无尘才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他那颗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翻箱倒柜的找了一堆药捧到叶无尘面前,然后又当着他的面挑挑拣拣。   这架势,叶无尘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雪白的脖颈上有极深的掐痕,看得墨允心中一阵发紧。   “我……”他拿着一小罐药膏,没怎么思考就在那极深的掐痕上涂抹了些药,询问的话在喉咙里面滚了一遍,最后变成了自责懊恼,“我该待在你身边的。”   叶无尘身上泛起的青丝已经褪下,他碰了碰脖子上的伤,“没事儿,是我自己瞎跑。”   墨允看他的目光变成了疼惜,“往哪走是你的自由,怎么能因为外界把你圈在一个地方。”   叶无尘顿了顿,一时间未有言语。   “往后我会护你周全。”墨允帮他上完药了,一句话脱口而出,那大概是灵魂里给他的承诺,“我想要你仙途坦荡,少见些人心险恶,最好一世无忧。”   脖子上的掐痕被用膏药涂抹了一遍,又被墨允用了几个小术法治疗,经过一天时间,已经恢复了原样。   叶无尘这一天被墨允照顾得感觉自己像是断了手断了脚,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   等脖子上的痕迹消了墨允才完全放下心来,打算回内室睡觉,哪曾想身后跟了个小家伙,二话不说就钻进了他的床榻。   叶无尘拽住那个想去外头睡觉的墨允:“一起睡呗。”   他要看看跟这崽子睡是不是能到地狱。   墨允手忙脚乱,“不,不了。”   “上来。”叶无尘的态度很强硬,顺带还用了以往墨允蹭他床专用的句子,“我怕黑。”   他就不信这崽子能给他掏出一排夜明珠。   墨允在床边站了会儿,没给他掏出一排夜明珠,而是趴在床边,“那我等你睡了我再睡,好不好?”   “不好,上来。”   叶无尘看到他头顶上那个条就烦,觉得这隐隐约约可能和地狱那个墨允有关系。   墨允煎熬片刻,只能睡到他旁边,抿了抿嘴,忍不住提了个小要求,“那我想抱着你……可以吗?”   “行。”   只要你的注意力别卡在那个点,怎样都行。 第224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七)   果然又回了地狱,叶无尘坐在那张绵软的床上,环顾周围的几只鬼火,正想下床,便听到开门声响起。   血月的光渗出来一点,又被那扇门挡上。   进屋的墨允径直走到床边躺下,竟是没顾及旁边坐着的叶无尘。   叶无尘这些天已经养成了看墨允先看他头顶的习惯,当看到他头上那明晃晃的条时,叶无尘凝固了。   百分之五……?   明明上次还是百分之二十五,这玩意儿还会下降吗?   正想着,墨允忽然翻了个身,这下他才看见又闯进自己府邸的叶无尘。   他似是有些凝固,晃神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略显冰凉的指尖掐住了叶无尘的脸。   “小神仙?”   “我不是神仙。”   墨允一顿,转而捏住了他的下巴,“十五日,去哪了?”   “……”叶无尘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两个世界的往返,想了许久也没想自个所以然来,墨允等了片刻等不到他的答案,便放弃了追问,只道:“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叶无尘看着他头上的那个条,抿了抿嘴道:“想找你。”   必须找你,不找你不行。   地狱总有些阴森细微或尖锐的哭喊,隔于府邸之外,在四周寂静的情况下,还能听见外面传来的那一丝绝望。   墨允看他的目光带了些审视,又忽然扯出一个笑,指尖压上他的脖颈,“我这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叶无尘看着他头上的那串数值,没去管他压在脖颈上的那只手——反正鬼被扭断了脖子又不会死。   外头血月的光打在窗棂上,漂浮在屋中的几只鬼火瑟瑟发抖的往角落缩,于是屋中靠鬼火聚集起来的一点光量逐渐暗下去,墨允的神情在黑夜中就显得更加阴冷。   墨允见他不答,蓦地松开了手,盯他的眼神略显阴沉,“你果然是被派来刺杀我的,是吗?”   此话一出,屋中的那些鬼火慌乱地往角落躲,周围变得更暗。   “不是。”叶无尘的手指卷着胸前垂落的一缕头发,想着墨允头上的那个条实在是无力,“真不是,我来找你是想见你。”   “想见我?”墨允笑了笑,“地狱所有人都躲着我,你想见我?是不要命了吗?”   “我都变成鬼了,哪还有命啊。”叶无尘依旧盯着他头上那个条,抿了抿嘴,“你要是不信,那我把魂魄给你?”   在这地狱,每个人都是以魂魄的形态出现,被称之为鬼。   墨允看着眼前的少年,在他纤长的睫羽上停留,嗓音略沉,“你的意思是,你把你自己交给我?”   叶无尘点点头。   这个地狱的崽子估计被刺杀怕了,不这样说怕是不能一直留在他身边蹭注意力的分。   此时的叶仙师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蹭分机器。   墨允盯了他一瞬,默不作声地躺下。   “信你这一次。”   叶无尘在旁边坐了会儿,眼看着他头上的那个条持续上升,停在了百分之三十的地方,没了动静。   他不知道的是,墨允在他离开后的第二个夜晚重回地狱,找遍了整个府邸没找到叶无尘的影子,心中莫名的在意。   明明只认识一天,只看到了少年的一次落寞,却好像魂都挂在了他身上。   几个夜晚,心中的在意愈演愈烈,那从魂魄里牵出来的爱慕不是失去了几段记忆就能掩盖的。   而在地狱里身处十殿阎罗之位的墨允却害怕这莫名的心悸是歹人的诡计,只能努力压下心中的躁动,好不容易叫那些烦躁消磨,这人又突然出现。   掩盖不住的欣喜和怀疑是诡计的烦躁,在心中撞到一起,压迫着他的魂灵。   而造成这一切的小东西在身边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些什么。   墨允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看我干嘛?”   叶无尘便收回目光,“那我不看了。”   反正看来看去那个数值暂时都不会有变化。   墨允没想到他是这反应,不由得顿了顿,一时间不知作何言语。   少年在旁边坐了会儿,又扭头扫了一眼他头上的那个条,琢磨片刻后,在他身旁躺下了。   墨允侧目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叶无尘。   叶无尘沉默片刻,抬眸看了眼小兔崽子头顶上的那个条,只能暂时放下脸面,起了身掀开被子,钻到墨允怀里,然后迅速扯了被子把自己埋起来。   叶仙师觉得这举动着实丢人,阖上了眼眸,以至于错过了墨允头上疯狂上升的注意力。   怀里的少年看上去很乖,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还被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些,在黑夜中朦朦胧胧的,惹人怜爱。   怀中的少年大概是太不自在了,一个劲地往被子里钻,可动作细微,却像是往墨允怀里蹭。   墨允的指尖绕上了少年的发丝,他垂眸瞧着怀里的小东西,心中那一点怀疑还是没有消,“你为什么这么黏我?”   “我……”叶无尘顿了顿,“喜欢你。”   墨允对他这个回答不置可否,许久才又问:“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得罪你了,你要杀我?”   叶无尘不知道这个世界给他灌输了什么记忆,只觉得这崽子而且那么乖一个,却被这个世界弄得疑神疑鬼,等他出去了一定要把始作俑者给剁碎了煲成汤。   墨允不再说话,阖上了眼。   夜深人静,鬼火伶仃。   “你到底是不是神仙?”墨允又突然开口。   叶无尘睡意朦胧中又听到这样一句话,他叹了口气,下意识揉了揉小兔崽子的头,“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你在哪我就在哪,别想了。”   周围的那些鬼火躲回了角落,房内的光线暗下来了。   墨允在暗夜中看着少年阖上的眼眸,伸手环住他的身子,心潮涌动。   不出意料,第二日叶无尘又回到了徽墨宗,身旁的墨允睡得正熟,动作极轻的将他抱在怀里,呼吸匀称。   叶无尘第一时间就去观察他头上的条,然后心如死灰的脱离他的怀抱,躲在角落长蘑菇。   百分之一十九。   他好想弄死这个小兔崽子。   怀中抱着的人跑了,墨允悠悠睁开眼,找到少年所在的方向,想伸手把他抓回怀里,又蓦地停下,阻止了自己的行为。   要冷静,叶无尘还只是个孩子。   之后几日,叶无尘就在两个世界徘徊,无非就是白天在这个世界盯着墨宗主头上的条,晚上又到地狱陪当着十殿阎罗的墨允睡觉。   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但是一边在卡进度,另一边上升的又缓慢,地狱那边的墨允头上的条还显示着百分之五十这个数。   叶无尘都快枯了。   这夜,他又下了地狱,然而刚到地方就被墨允被抓起来了,恶狠狠的压在床上。   “你白日里去哪儿了?”   这个世界会给墨允补全他不在这个世界的记忆,但这些记忆都是根据墨允的想法来补的。   就像他这些天日夜都想着叶无尘,因此世界给他补的白日里的记忆也会尽量的偏向叶无尘这个人。   但是,世界并不能凭空造人。   叶无尘在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没有叶无尘,于是给墨允补的记忆里面,自然也没有叶无尘。   所以刚到地狱的叶无尘接受了来自小兔崽子的质问,但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在世界给墨允补全的记忆里面,叶无尘消失了一整个白昼,墨允也找寻了一个白天。   但这些叶无尘都不知道,他只是愣愣的瞧着墨允,嘴唇嗫嚅,却半句话说不出来。   这要他怎么解释?说是和另外一个世界的你在一起吗?这种理由鬼都不会信吧。   墨允将他压在床上,压抑着声线问:“我不明白,你就算消失一天也给我个信啊,这样白天消失,晚上回来……你让我怎么信你?”   “我……”叶无尘语塞。   可他不消失的话,这小兔崽子去了另一个世界没人陪啊。   然而这个并不知情的小兔崽子就这样用压迫的视线盯着他,周围鬼火飘荡,被他的气场吓回了角落,贴着墙壁上下浮动,瑟瑟发抖。   风吹起了帐幔,那丝滑的布料从金钩上滑下来,遮了床内的景。   墨允道:“我第一次见你,你便硬是要跟着我,然后又消失半月之久才回来,今日又无缘无故消失了一整天,我怎么敢信你?”   砰地一声轻响,是风冲撞了窗棂,墨允捏着他的下巴,嘴角勾出一个不知意味的笑。   “嗯?小神仙?”   叶无尘顿住,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半句解释的话来。   场面话他说的多,但这种根本无法解释的东西他是真的想不出来要怎么说了。   最后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我不会害你……你不也说我没那本事吗?”   “是,以前我是觉得你没那个能耐。”墨允捏住他的下巴,“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还无法查出你的身世,更是随随便便就能闯入我府邸。”   他缓缓开口:“有这本事,杀我一个被贬下地狱的鬼还不容易?”   墨允说完就不再多说了,拽着叶无尘出门,快速来到一条幽深的河旁边,聚在那儿的鬼火被他吓跑了一堆,紧接着闻到一股奇怪的异香。   远处有一座颓败的木屋,上面飘着炊烟。   墨允迟疑片刻,还是带着少年走了进去。   “我要看他的记忆。”   屋内熬着几大锅汤,有一位白衣女子坐在高凳上,丝条慢理的拿着长柄勺搅着锅内的汤品。   “唉,您走错地方了。”她慢悠悠的开口,“我做的这是孟婆汤,专帮人消去记忆的,哪能查看记忆呀?”   墨允道:“你有查看别人记忆的方法。”   “十殿阎罗?”女子侧目,笑了笑,“有倒是有,不过我现在只能查看一些最近几天的记忆,您这是怎么了?明明拿你手上的玄冰一碰就能查看别人记忆,怎的还来找我?不嫌麻烦啊?”   叶无尘被他推到女子面前,“帮我查一下他。”   女子的目光于是在少年身上扫了一遍,极轻的笑了笑,“行吧。看来你是不忍心下手了。”   她走进一扇门,端来一个瓷罐,纤细的手指没进去,在叶无尘脸颊上点了点,朱红的唇默念着什么,很快,少年就没了意识。   “一个时辰后,你会看到他的记忆。”   墨允将少年抱在怀里,“谢了。”   夜里,少年最近这些天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有条不紊的划过墨允眼前,是在明亮的徽墨宗——   一幕幕,一段段。   墨允的身子木僵了,他看着里面那张与自己同出一辙的脸,眼眸稍稍睁大,心中的压迫感难以言喻。   床上的少年被催眠了,正睡着。   他看了少年一眼,不再去注视那些记忆,默不作声的远离了少年。   翌日,叶无尘醒来时还在地狱。   看着外面的光,他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慌,但在府邸中兜兜转转之后,只能认命地回到房中等着墨允晚上来到这个世界。   是夜——   血月的光挥开一片血色,墨允在存放生死薄的阁楼内逗留,周边鬼火幽暗,不敢靠前。   他踩碎了月色,回到府邸,手指泛起了薄冰,又被他一点点捏碎。   走了一段路,又不经意看到那个少年在廊道上停留,望着天上那轮明晃晃的血月叹息。   墨允转身离开,却被少年看到。   他追了上来。   “你……”叶无尘刚想问些什么,便被墨允看过来的目光打断了话语。   烦躁,无奈,欺骗。   叶无尘顿了顿,重新跟上他的步伐,墨允闪身消失。   他被丢在那凄凉的血月下,白衣浸上红色的光,在脸上落下一层如血的阴影。   于是少年只能站在原地,环顾四周,随便找了个方向往前走,又顺手敲开沿途的门,然后被里头蜂拥而至的鬼火吓了一跳。   墨允在小园林里头的池塘边上站着,池塘里开的不是花,而是堆了一池塘的骷髅,死白一片。   还是被少年找到了,他下意识就想离开,叶无尘却将他的手抓得紧。   血月浸润了眸光。   叶无尘回忆起昨日的事,也不知道墨允看了自己的哪些记忆,更不知道他这会儿究竟是怎么了,便只能尽可能放轻了声音问:“怎么了?”   这崽子对他的注意力已经上升到了百分之一十,这会儿又搁这闹啥呢?   少年的声音处处透着小心,墨允垂眸扫了他一眼,瞬间又回忆起昨日看到的少年的记忆,他别过头,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说的话也是凉的。   “从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这么离不开我。”他这话说的很艰难,“是因为拿我当他的替身,对吗?”   少年的记忆里,与他同出一辙的脸,与他相同的名字,无疑在他心上扎了一把又一把尖刀。   “我还以为你是刺客……可你只是拿我当他的替身,你还不如杀了我。”   他的魂魄对这个人沦陷的那么快,却这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墨允压在石栏杆上的指尖又泛出了薄冰,四周寒意升起,又被他迅速压下。   “说什么想见我,喜欢我,都是因为你之前见到的那个人……”他咬了咬牙,想到这些日子与少年的相处,“真的,你不如杀了我,这样我还好受点。” 第225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八)   血月下的池塘堆满了骷髅,被风吹来的那些鬼哭狼嚎细化了围绕在耳边,黑夜里,万物都显得阴森恐怖。   池塘边的青石栏杆上覆上了一层薄冰,反射出血色的光辉,墨允苍白的指尖碾在上面,将那点寒意压碎。   叶无尘也不知他怎么就脑补了这么一个狗血的梗,仍然抓着他的衣袍,那玄黑色的布料也是冷的。   “不是,根本没有替身这一回事。”   墨允根本不信他的话,只是低头看了眼少年抓在衣物上的指尖,然后一寸寸收手,躲开他的触碰。   声音略沉,眼神阴鸷,“不是?我长得像他,名字也和他一样,你先认识的也是他。要是没有他,你会来地狱找我吗?”   叶无尘一时语塞,这一刹那的愣神足够让墨允脑补到世界毁灭,他低头看着指尖又覆盖的那一层薄冰,寸寸掐碎,“……你犹豫了。”   “要是没有他,你根本不会来找我。”话音刚落,周围升起寒意,墨允甩开他重新碰上来的手,“离我远点。”   他满身寒意,站在池塘边注视着底下堆成山的骷髅,看得仔细了,发现在血月的照射下,那骷髅深黑的眼洞中仿佛淌着血。   墨允抬眸望着那轮月亮,轻扯出一个笑,“你消失的那些天是去找他了,亏我还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了,只是自嘲似的改了话,“小神仙挺贪心啊,找了他又来见我,拿我当他的影子,消失了半月又回来——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打算不回来了,只是可怜我而已。”   “不是你想的那样,……”叶无尘抓住他的袖袍想要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解释起,一时间顿住。   墨允见他这反应,冷笑着抽离自己的衣袍,随后便转身离开,步履生风,不打算给他半点追上的机会。   叶无尘好不容易找到人,哪能让他跑了,下意识就追了上去,身体虽然暂时失去了灵力,他的底子还在,用了轻功才勉强追上墨允的步伐。   但其实跟上了,他也没想到到底要怎么解释。   这小兔崽子真的太会脑补了。   于是,叶无尘只能先抓着他的手腕,防着这人跑路。   墨允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几个瞬移就消失在原地,又只留叶无尘一人站在偌大的府邸中,看着抓空的手心发愣。   叶仙师摊上这么一个崽子,也是真的很难了。   纵使这样,他还是得把人带回去,还是得在这弯弯绕绕的府邸中找人,尽管他连路都分不清。   这破府邸修得也没个标志性,叶无尘只能随手找了些石头沿路做一下标记,免得他找人找不到,还把自己给弄丢了。   他想,如果能把这个地方铲平就好了。   那轮一层不变的血色月亮已经升到了柳梢头,偌大的府邸被他找寻了一遍,在偏僻的地方搜寻得更为仔细,却始终没找到墨允的影子。   这下好了,在天明前找不到人,那墨允去另一个世界没人陪,又不知道该脑补成什么样。   叶无尘靠在廊道上的金丝楠木柱上,环顾周围,看着那一排还没打开过的厢房长叹了口气,又只能认命的去找。   仍然没找到人。   顺着廊道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他找了大半夜已经很累了,没怎么注意前面的路,脚下踩到一块尖石,将他摔了个头冒金星。   叶无尘被自己蠢到了,堪堪站起来之后随意擦了擦手上的灰尘,然后继续往前。   已经枯死的不知名树下摆了一张大理石案桌,上面打翻了一杯酒,晶莹的酒液醇美,映着天上的那抹血色,尤为刺目。   绕着那棵树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叶无尘走到桌前端起那个打翻的酒杯,酒杯外壁上附了一层薄薄的冰,墨允应该刚走。   他环顾四周,毫不犹豫地往一个方向走——因为那边比较冷。   这条路上没有鬼火敢靠近,唯一的光源是天上的月亮,暗淡似血的光在脚下铺成一段路,叶无尘快步疾行,总算看到了墨允的背影。   他看了眼周围的建筑,脚尖轻点,跃上房檐,没一会儿,墨允面前就降落了一个少年。   墨允视若无睹,还想瞬移消失,却猝不及防地被少年环住了腰,叶无尘就想着别让人跑了,动作莽撞的很,整个人都是扑进他怀里的。   鼻尖撞的有些发疼,他没敢松开,怕这鬼玩意儿趁他不注意就玩消失。   周围的寒意迅速敛去,墨允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指骨压出一声轻响,许久才道:“放开。”   叶无尘抓到人就懒得理他了,自顾自的在那想怎么让这孩子别脑补那些古怪的狗血剧情。   等了片刻没等到少年松手,墨允紧皱双眉,有些不耐烦,“我让你放手。”   那轮月亮洒下微润的光,鬼火不敢靠近,亦不敢远离,躲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上下浮动。   怀里的少年左思右想也只想出一句:“你不是替身,别瞎想。”   主要他真的不是白天抱一个晚上抱一个的渣男啊。   叶仙师自从摊上这崽子,清白全没了。   墨允笑了,指尖没入他的发丝,强迫他抬头对上自己的目光,让那双独特的紫眸里只有自己的影子,“那你告诉我,你更在意谁。”   不知为何,这崽好像很容易跟自己醋上。   叶无尘道:“你。”   回答完之后,墨允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听到他逼问:“我们认识了几天?你与他认识了几天?你觉得你说这话,我会信吗?”   叶无尘抿着嘴,“真的是你。”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啊,就不能让他安安稳稳的蹭个分吗?   墨允沉默不语,忽地冷笑一声,冰凉的指尖捏住他的下巴,冰凉的指腹擦过他的嘴唇,漆黑的眸子弯了弯,却吐出极尽阴森的两个字,“撒谎。”   叶无尘气得想爆粗。   他扯着叶无尘衣服,想将他从身上拉开,但这人抱得很紧,一时间根本无法将他拉离。   墨允用了狠劲,将他从身上推开,正欲离开,在他那身白袍的膝盖处看到了一处破损。   他顿了顿,扫了眼貌似有些疲惫的少年,下意识问:“摔过?”   叶无尘没回答,重新将他抱住。   这崽子跟个孤魂野鬼似的飘,真的很难找,得小心别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墨允不知怎么又被他这举动气到了,咬牙切齿地抬起他的脸,眸中仿佛跳跃着熊熊火光,“是不是只要来一个长得像他的,你就是这种态度?”   品性端正的叶仙师表示:“不是。”   两人僵持着,影子融到一起,谁也不说话,静谧非常。   最终,叶无尘忍不住开口:“我可以解释的,你会信吗?”   墨允早就忍无可忍了,但听到这句话又莫名的松懈下来,指节喀啦作响,却道:“你先说。”   “其实这两个都是你,……”   话还没说完,墨允就凉凉的看了过来。   “这种骗小孩的鬼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咬了咬牙,“滚我的地界。”   叶无尘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默然松开环在他腰际的手,转身离去。   走得很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已经是深夜了,估计没一些时候就会天明,墨允站在原地看着空落落的怀抱,心中升起些茫然,反应过来后又是自嘲。   本是打算走的,却莫名的顿在原地,想回头看看少年走到了哪儿,身子又是僵硬的。   两道影子错开。   墨允低了低头,抬步离开。   魂魄沦陷的太快,快得让他相信了一瞥惊鸿,一见倾心。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整颗心就系在了少年身上。   对他浓烈的欢喜是从魂魄里带来的,一见到这个人就像洪水开了闸,倾巢而出,不给人半点反应时间。   一见到他,魂儿都丢了。   莫名其妙,稀奇古怪,这该死的感情还解释不来。   想得入迷,毫无设防的被从天而降的少年压倒在地,叶无尘把人踹翻了就蹲在他旁边,笑得和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也得信。”   墨允皱了皱眉,周围寒意升起,刚伸手想做些什么就对上少年比冰还冷的笑。   “你敢动手试试。”   指尖泛出的冰霜又被掐碎了。   “你做什么?”墨允想起身,又被少年的膝盖压住了胸膛,他不由得皱紧了眉,“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叶无尘看着他头上的条,才百分之一十五。   他真的快被这些数字给气疯了。   他依旧压着墨允,打算屈打成招,“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你必须信。”   墨允看他一眼,别过头不说话。   “你看着我。”   墨允沉默片刻,“看你干嘛?用这张脸看你,你不是更容易想到他了吗。”   叶无尘好气。   几番对峙下来,墨允仍然不打算信他,仍然只相信自己的替身猜想,叶无尘差点被他气死。   “够了。”在叶无尘被这小兔崽子气到崩溃的时候,墨允已经毫不费力的起身,将这个炸了毛的小东西拽到自己跟前,睫羽抬起,“我不知道脚踏两只船对你有什么好处,但我不想当别人的影子,你要么离开,要么给我忘了他。”   他看了眼远处的天,笑了笑,“你若要还去他那儿……”   墨允俯身埋到他颈肩,低低地笑着,咬住了叶无尘的脖颈,落下印。   “这个给他当礼物。”   崽啊,你这么气自己真的好吗?   徽墨宗。   由于叶无尘找小兔崽子熬了一晚上的夜,这会儿睡到大中午才起来,醒来时他还缩在自己的被子里,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   墨允穿戴整齐,在房中找了个地方坐着,埋在一堆书卷里,估计是在处理门派的事务。   听到床上传来动静,墨允回眸望去,眸子弯了弯,大概是想笑的,目光却定格在一处,瞳孔骤缩。   “你……你昨日是回族里了吗?”   “嗯。”   叶无尘看见墨允对上来的眼神,笑了笑,明知故问:“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我,……”墨允嗫嚅着,没法说出半句话。   叶无尘下床穿衣,随意整理了一下头发,而后走到窗前看了眼外面的天气——灰蒙蒙的天空笼罩下来,估计会下雨。   墨允终是忍不住走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目光不由自主的在他脖颈上的红痕处停留了片刻,而后道:“没被人欺负吧?”   “没。”   他回答的简洁,墨允注意到他眼下一层暗淡的青黑,“你还小,小心着点外面的人,别被人骗了。”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谁欺负你的话,告诉我。”   墨允说着,突然将指尖压上他的脖颈,将那点痕迹抹消。叶无尘抬眸看他一眼,感觉这崽子想歪了,于是笑道:“你想哪去了?我看起来那么好欺负?”   他托腮望着外头,缓缓打了个哈欠,“还是有点困。”   “那就再睡一觉吧。”   在床边守着少年睡着,墨允的目光如刻刀,描摹着他的眉眼,然后轻轻触碰着他的皮肤,看着那段丝线。   墨允垂下眉眼,“不好欺负的话,那你会是……自愿的吗?”   晚间又回了地狱,叶无尘还在第一次来的那个厢房,周围还是有鬼火浮动,他沉默半响,看着坐在床边的墨允头上的条。   百分之一十一。   心累啊。   “回来了?”墨允在笑,“白天和他一起,晚上才来我这,是陪我睡吗?”   叶无尘叹气,“嗯,睡吧。”   墨允噎住,倏忽垂下眼眸,“你还真是一点负担都没有。”   叶无尘继续叹气,“我好困的,睡不睡啊?”   本来是随口一句话,听在墨允耳里却变了样,“困?你白天跟他做什么了?”   叶无尘无语凝噎,“你想多了。”   墨允低下头,对这个只有十五一岁的少年拿不出那些狠辣的手段,只能道:“他没说什么吗?”   大概是问那个吻痕的事,而他这语气阴冷的很,叶无尘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是把自己脑补成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了。   明明是两个人的故事,他非要编一个三个人的狗血剧情。   叶无尘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没说什么,问我是不是被欺负了,让我告诉他欺负我的人是谁。”叶无尘暇以好笑的看着对方说完这段话。   墨允沉默片刻,“你告诉他了吗?”   “没。”   “你这是还想脚踏两条船的意思?懦夫。”   叶无尘:“……”   看他出去不把这小兔崽子的腿给打断。 第226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九)   地狱的墨允不怎么喜欢点灯,到了夜里就借着外面月亮的光看清周围,此时他正抓了一只鬼火放在手中把玩,那只鬼火动也不敢动,瑟瑟发抖的任他揉搓。   他坐的地方有一线月华,刚巧落到了他的眼睛上,漆黑里投下深红。   手中鬼火的光已经暗淡了,估计是被他吓的,墨允暂时放过那只鬼火,靠在床头,垂下睫羽,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旁边的叶无尘盯着他的动向,在他头顶上那个条上面停留许久,沉呤片刻,试探性的往墨允肩上靠。   墨允侧目看他一眼,忽尔阴冷的开口:“我去把他杀了。”   叶无尘顿住,下意识道:“你杀不了的。”   墨允便低下头,幽幽道:“你还是更在意他……你不舍得,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   “明明是你先来招我的。”墨允没等到他的回答,轻笑一声,“我一个人在这呆着挺好的,你一闯进来就缠着我,你缠就缠吧,你也不缠紧点,三天两头地往他那跑。”   外面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房内降下黑暗,有一丝寒意从角落冒出。   墨允突然将少年扯到怀里,眼神隐忍,抬起他的下巴问:“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叶无尘对上他的目光,抬眸去看他头上的条,瞬间心如死灰,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别过头,干脆直接扎进他怀里。   这渣男的锅已经扣到了身上,他也没法儿。   “睡吧。”   这两个字一出口,叶无尘也觉得自己挺渣的。   主要这崽子他不听劝啊,跟他解释了也不信,在那脑补了几百集狗血剧情,自己入戏了不说,还拉着他一起演。   而且叶无尘本来计划的是循序渐进,想着一点点找着方法让他的注意力上升,结果他这边方法还没找到,墨允头顶上的数值就噌噌噌的往上涨,然后又趁他不注意卡在那个点,好像万年都不会有动静。   墨允把自己带入那个替身梗之后活脱脱跟个怨妇似的,想把人推开,但又不舍得,最后只能咬牙切齿的开口:“叶无尘,没人敢这么玩我。”   “我没玩你。”叶无尘抓着他的衣服,沉默许久,道:“都是你,只喜欢你。”   墨允抓的重点是前半句,“都是我?你果然还是拿我当他的替身,你的喜欢是给他的,没有他你就不会来找我,你只拿我当他的影子。”   叶无尘无语凝噎,忽然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见了他为什么还要来找你?”   “因为你贪心。”   “……”   不聊了,聊不下去了。   墨允轻声喃喃,“混蛋。”   叶无尘自闭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响起些细微的声音,在黑暗中尤为诡异,还没琢磨出这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叶无尘的手腕就被铐上了一处冰凉。   他那时刚有些睡意,发觉异常便抬起手看了看,然后长叹了口气,去观察一边驱使铁链的墨允。   这铁链不知从哪牵过来的,扣住了他一只手腕,抬起手还觉得有些沉。   墨允垂下眉眼,丝毫不显心虚,道:“陪着我,别去找他。”   “那你换个不那么冰的呗。”   墨允看他一眼,轻嗯了声,然后便动手解开他手上的锁链,换成了一截红绸段。   叶无尘盯着上头的结,也不确定这样自己还能不能回到那个世界,但总体来说,应该只要墨允在身边他就能跟着一起回去。   于是他抓着墨允的衣袍,毫无心理负担的躺下睡了。   墨允坐在床头盯了他片刻,抓来身旁那只瑟瑟发抖的鬼火,低声吩咐:“去人间查查徽墨宗。”   这时的叶无尘还没完全睡过去,听到这话不由得将眼睛睁开了一线,望着床边跟自己吃醋吃的挺得劲儿的墨允,叹了口气。   这小兔崽子迟早能把自己酸死。   晨光熹微,从蝙蝠纹窗前透下光束,映下尘埃。   叶无尘是在徽墨宗醒来的,他躺在内室的床上,只是墨允早早的就出去了,不在身边。   他环顾周围,随意打理了一下就翻身下床,走出了内室。   这的熏香都换了另一种清淡的,幽香绵薄,以至于遮掩不住房内飘着的那股淡淡的血腥。   墨允不知怎么受了伤,半挂着外袍在那儿处理着,听见走近的脚步声,他的动作一顿,迅速穿好衣裳,然后试图扯开话题:“你最近起的很晚,最近很累吗?”   叶无尘看着他头上的一尘不变的条,揉了揉眉心。   还不是每晚上都要陪你脑补替身的戏。   “怎么受伤了?”墨允还是听到他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沉呤片刻道:“没事。”   叶无尘已经站到他面前,“我帮你看看吧。”   这崽以前被菜刀割了个口子都要来找他求安慰,这种把身上的伤藏起来的举动只有可能是受了重伤,才不敢给他看。   墨允往后躲了躲,“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师尊,……”   叶无尘看他一眼,他只好将后面的话吞进肚里,“不认我做师尊的话,那我也算是你半个长辈,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你好像还没睡好,要不再回去睡一觉?”   叶无尘直接把他衣服扯开了。   胸膛上一道血淋淋的爪痕,缠了一半的绷带经他的动作散开了,血腥味更为浓重。   墨允连忙起身拢好衣物,没给他半点反应时间,闪身逃离此地。   午后,有人来找墨宗主,一敲开门就疑惑地看着四周景致,那人的目光瞬间攀上坐在窗前翻看书页的少年,“宗主屋内这熏香怎么换了?”   “……”叶无尘看著书上的那一行字,道:“会换回来的。”   “可这种熏香根本不能压制那些妖力过强的妖兽,难免会有妖兽来偷袭,宗主为何会突然换了?”   叶无尘不语,良久才道:“找他什么事?”   “哦,就是长老让我找宗主的说说门派修缮武堂的事。”   “我会跟他说的,你先回吧。”   朱门关上,叶无尘看着窗外,指尖无意识地压在桌上,指甲泛起了白。   墨允在外面三日未归,等身上那道伤愈合了才回来,而那个貌似在等他的小家伙见到他回来时一字未语,到了夜里才爬到他床上躺下睡觉。   墨允想伸手碰他,却因为他看过来的眼神愣是收回了手,轻咳了声道:“我、我能……”   “不能,手拿开。”   “……嗯。”   墨允挠挠脸,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是越来越没有了宗主的架子,怂得可以。   “我……”他又开了口。   叶无尘睁开眼,幽暗的眸子里仿佛跳着光点,“伤都处理好了?”   “嗯——”墨允打心底不敢在这时候看他的眼睛,心虚的补出后半句话,“还有一点伤没愈合。”   “行。”   叶无尘吐出这一个字就翻身面壁,不再理他了。   墨允舔了舔嘴唇,指尖碰上他的发丝,还没说话呢,叶无尘就往里挪了挪,“我要睡了。”   墨允只能闭嘴。   不知为何,他有种会被这小家伙罚跪的错觉。   这想法一出来就被他否决了,怎么说他也是一宗之主,为什么要被这小家伙罚跪?   回了地狱之后,叶无尘依旧跌落在一开始的那座床上,手腕上还缠着红绸缎,墨允这崽子三日没见他,估什压抑的紧,说话的声音也是哽咽的。   “你还是回去找他了……我怎么关都关不住你,他到底是比我重要的,先来后到的道理我也懂,你给我的一切都是给他的……说到底,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得,狗血剧情又来了。   叶无尘扫了一眼手腕上的红绸缎,拽了拽他的衣服,“墨允。”   坐在床边的那人茫茫然的回头,带着三分懵懂,“你,我,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叶无尘道:“看我的记忆。”   墨允顿了顿,将压抑到极致的那些哽咽收好,轻轻地笑了,“怎么?这次是来道别的吗,让我看完你和他的记忆,好让我死心?”   叶无尘深深吸气,把他拽到跟前,手法粗暴地扯开他的衣物,找到那条横在胸膛上还未愈合的伤,问他:“这伤是怎么弄的?”   墨允很明显的停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   “现在是我在问你。”   墨允低了低头,借着外头的月色看着那条伤疤,微淡的血色落在上面,像铺了层纱。   “我……不知道。”   因为是在徽墨宗被妖兽所伤,这个世界没有这个门派也没有那种所谓的妖兽,也无法为墨允补全这一部分的记忆。   “好。”叶无尘紧紧盯着他,那只被红绸缎捆住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后放到自己的肩上,“现在看我的记忆。”   指尖下意识的就泛起了薄冰,想要刺破少年的皮肉,探寻深处的魂魄。   还是忍住了,墨允道:“去找孟婆。”   少年的记忆还是关于徽墨宗的那个人,他无法来地狱的那三日一直捧着宗卷,偶尔会提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几行字。   在面向窗外的案桌上少年眉眼认真,手下的每一笔都写得端正,在透过记忆中的片段为墨允解释这两个世界的事。   “地狱和徽墨宗分别处在不同世界……”   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上次看少年记忆的时候,墨允的侧重点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上,满身心都是酸味儿,根本没去管这两个世界从根本上的不同,整天都在跟替身这个梗较劲儿。   吃醋会降低墨允的智商,让他狠起来连自己都敢杀。   他看完那段记忆,又去看床上因此昏睡的少年,他皮肤瓷白,仔细的看能看见皮肤底下淡青色的血管,月色铺下来一层,他像是躺在微光里。   墨允忍不住把他摇醒了,“你记忆里说的那些,当真?”   叶无尘迷蒙地睁开眼,周围的鬼火,然后才注意到他的话,于是回答:“真的。”   他真的不想再拿渣男的剧本了。   墨允盯了他片刻,“所以,你真的不属于这三界?”   “嗯。”   “那我为什么会这样?”   “……解释起来很麻烦。”   “可我在这的记忆怎么解释?”   叶无尘道:“你被洗脑了。”   墨允愣住,“那是什么?”   “咳,简单来说就是……”叶无尘坐在床上想了想,“这个地方会给你灌输一些你没有过的经历,给你创造一段莫须有的记忆。”   鬼火躲在角落,见墨允神色不对,自发的聚作一团,组着团继续瑟瑟发抖。   “都是,假的?”墨允垂眸,浓密的睫羽扫下,遮住了眼中的光,“……我不信。”   这孩子被洗脑的很成功啊。   叶无尘敲了敲眉心,却道:“你在这遇到了什么?”   让他看看是什么样的记忆把这崽子弄成了这副样子。   “我……”墨允停顿了一下,“神族出身,父母早亡,同族辱骂,被贬下界。”   这描述的很简洁,叶无尘缓缓眨眼,这经历很像墨允的童年阶段啊。   他歪了歪头,盯住面前这个人,地狱中的墨允眉眼间藏着一层挥不去的阴郁,像这辈子初识时,在至清峰上只记挂着报仇的少年。   这个人在年少的时候随便给他一点甜头他都能在心里偷着乐,更何况给他甜头的那个人是刻在魂魄里的叶无尘。   叶无尘支着脸,扯了扯他的衣袍,“我来找你了。”   血月被飘过的云层遮住,又徐徐缓缓地露出来,房内的那一点光线暗淡了又重新亮回来,风吹动了床边帐幔,起落一阵。   墨允依旧是低垂着眉眼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回忆着这所谓虚假的回忆,“那你带我走吗?你带我走我就信。”   “嗯,带你走。”   两个世界交替得错乱纷杂,他来带他回家。   “真的?不骗我?”   叶无尘盯着他头上的数值,寻思怎么还没有个动静,叹了口气道:“骗你做什么?”   “好多人骗我。”   “不骗你。”   墨允侧过头去看他,抿了抿嘴,又问:“可是走了去哪儿?那个徽墨宗吗?”   叶无尘看着这疑神疑鬼的小崽子,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手腕上捆着的那截红绸缎遮了墨允的小半脸。   “不去那,回我们的地方。” 第227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十)   解决完墨允在地狱脑补的狗血剧情后,叶无尘在徽墨宗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凝视着他的墨允。   “……”   墨允见他醒了便挪开视线,脸颊莫名其妙的泛起了些绯色,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对不起。”   叶无尘愣住,下意识去琢磨这崽子是不是又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剧本,比如第九十九次错爱之类的。   完了,他不会又背一个渣男的锅吧?   说不慌是假的,但他此时也只能像等待判决一样去反问墨允,“怎么了?”   墨允听到他的问话,脸上更显不自在,眼神飘忽,愣是没挤出半个字来。   看他这样子,叶无尘不由自主的去看他头顶上的条,还是原来的位置,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肌梗塞。   墨允坐在床前,既不敢看他,也不敢同他搭话,到最后终于放松了心弦,面上却是严肃的。   “我去你族里提亲吧。”   听到这话,本质上已经和墨允成了两次亲的叶无尘懵住,看着那边那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脸颊泛红的人,沉默片刻,坐起来退到墙角。   叶无尘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表面上面无表情实际上心里慌的一批。   “我现在还小,你想干嘛?”   这崽子应该没那么禽兽吧……嗯,这事不好说。   被衾被他拉到了肩上,叶无尘把自己藏的很好,但只要随便一拉就能把他拽进怀中,特别好抓。   墨允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言行有些鲁莽,不由得一拍脑门,着急忙慌的解释:“我没对你想干嘛,就……”   说话间,他目光不只看到了哪处,轻咳了声道:“就是,想、想负责。”   叶无尘缄默不言,紫眸中跳动着警惕的光,“负什么责?你对我做什么了?你趁我睡觉的时候,……你!你别过来!!!”   这小兔崽子是个禽兽。   墨允只能退到床边,又瞧见他那警惕的眼神,他便站了起来,远离了那张床。   少年看他的眼神像看禽兽。   这感觉莫名熟悉。   现在的叶无尘非常慌,他现在的身子只有十五岁,墨允已经禽兽到这种地步了吗?果然这种崽子还是阉掉了比较好对吗?   “你听我解释……”   “你先离我远点!”   墨允便往后退了几步,他身上穿戴的整齐,玄色衣袍勾金纹,仿佛夜幕白昼交替时,早间的那一抹晨光。   衣冠禽兽!   叶无尘被吓得神志不清,掌心盗汗,竟也不敢查看自己现在的情况,只是无声地与他对峙着。   墨允从他的眼神中得知自己被误解的一塌糊涂,又怕再次吓到少年,只能再往后退了几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听我说。”   叶无尘惊慌不已,警惕地往后缩了缩,把自己整个藏在角落里,然后才故作平淡的点点头,“你说。”   要冷静,要相信墨允的人品——可这崽子一天到晚馋他身子,让他不担心真的很难啊。   经过墨允一顿解释,叶无尘逐渐放松下来,不再把自己藏的那么严实了。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在地狱时,墨允这个能把自己醋到死的人突然问他:“你喜欢哪个世界的我?”   叶无尘当时昏昏欲睡,随口答了句什么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而墨允明知两个世界都是他,但还是吃醋吃到叶无尘怀疑人生,并在他脖子上落了两道吻痕。   墨允这人幼稚得很,说什么要把另外一个世界把他给气死,实际上他在地狱就已经能把自己酸死了。   而今天早上,墨允在徽墨宗醒来时看到少年脖子上的那两点痕迹时,觉得是自己睡着的时候半清不醒给人烙上的印,所以非常纯真的打算负责。   墨允这人有时候纯的要命,有时候又色的不行,有时候被他拍一拍脑袋都能害羞,有时候又能面不改色地把他拐上床。   实在是非常要命。   搞清楚状况之后,叶无尘道:“没事,不用大惊小怪。”   更加大逆不道的事墨允都做过,他还在乎这点痕迹吗?   但墨允并不记得那些,脑海中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突然走到他面前,紧紧盯着这个正在穿衣的少年,“那上次,上次你回族时……那个人之后怎么样了?”   上次叶无尘去地狱待了几天,墨允那个醋精自己气自己,在他脖子上落了道痕,如今这会儿,墨允问的应该是这事。   叶无尘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他一眼,拢好衣衫道:“打跑了。”   “你族里的人不管吗?”墨允求婚被拒后有些担心自己被代替,“那他,不是……”   他似乎要说什么,但又自己否决了,小心翼翼的问:“你是自愿的吗?那一天。”   话题聊到这个时候,叶无尘才觉得不对劲起来,他抬起眼眸看着墨允,忽尔接过他手上递过来的发带,一时没有言语。   若说是自愿的,这时候的墨允肯定又会脑补什么古怪的剧情。   如果说不是自愿的,那等墨允全想起来了他又会委屈。   叶仙师觉得养崽好难,尤其是养这种心思极细的崽。   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现在,叶无尘慢悠悠的开口:“不是。”   听见这两个字,墨允才松了口气,回过神后,被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惊到,他看了眼漫不经心的少年,蓦地垂下眼眸。   “你确实还年轻……”   因为少年还年轻,往后要见到的东西还很多,要走的路也很长,他不可能一直把人拴在身边,也不可能保证少年一定是他的。   就算指尖连着红线——   墨允忽地顿住,目光扫见那边已经打理好自己开始看书的少年,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现在连叶无尘的心思都没清楚,完全就是一个单相思的状态。   墨允愣在原地,看着那边看完书又开始搬躺椅的叶无尘,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两人中间的那段丝线牵连又消散。   “你现在对我……拿我当什么?”   这对话莫名熟悉,叶无尘把那张躺椅挪到外头,刚巧在一束晨光底下,他抱著书躺了上去。   “拿你当人。”   墨允被他的回答噎住,据了抿嘴道:“那你知道月神吗?”   “我不是神,也不认识神仙。你可以问问别人认不认识。”   叶无尘受地狱的崽子荼毒得很严重,听到神这个字眼就下意识反驳,然后又抬起那本随意找的书一看,就这么正好的看到了上面关于月老的描述。   风摇树动,他在晨曦底下念出上头的那行字,缓缓眨了眨眼,坐起身子抓住那边有些垂头丧气的墨允。   丝网千结牵了段红线,墨允的月神是叶无尘。   “现在我知道了。”叶无尘道,“我觉得咱俩挺配的。”   墨允微顿,刚想离开的他又瞬间折了回来,压在躺椅两边的扶手上,挡了少年的那一片晨光。   “真的?”   “嗯。”   叶无尘最近表白表到麻木。   墨允的眼眸弯了弯,又想再确认一遍,“是真心觉得的?还是因为月神?”   “真心的。”叶无尘想着平日里墨允总对他说的那些甜腻腻的话,脑海中积攒了一大堆词汇却愣是吐不出口,只能点了点头,再次重复:“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金秋时节,旭日东升。   他忽然抱住叶无尘,“那我能去你族里提亲吗?就我一个人去,我不把位置告诉别人。”   什么族不族里的本来就是叶无尘瞎编出来的,他稍稍侧头,正想说些什么来圆这个谎,却不料墨允问完之后用歪头来看他的反应。   一处温软擦过,还没反应过来,脑袋里就像炸了烟花,星星点点,绚烂非常。   墨允僵直了身子,目光直愣愣的对上叶无尘,看上去有些蠢。   叶无尘也愣,默默别开目光,去看天上的云。   目光却无意间扫到那个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条,看见上面的数字时则更加愣神。   什么时候跳到百分之百的?他怎么不知道?   天光云影徘徊,在那一方人为的阴影下呆坐着,目光想看云,却无意识地在看这个人,看这个把他的光挡住了的人。   耳边听到一声轻笑,周围的一切都染上虚幻,视野朦胧,听到的声音都像从亘古传来的。   “师尊,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知是怎么回的至清峰,叶无尘茫茫然地盯着身下的藤椅,忽尔抬头环顾四周,刚入秋的天气萧瑟,竹林随风动。   墨允坐在旁边的石椅上笑咪眯地拎着那条黑黢黢的鱼,“还想跑?”   卿君貌似在劝架,“它就是玩心重了点……这种情况打个半死就行了,给别把它命给玩没了,作为世界观察者它还要去查各个世界的漏洞。”   叶无尘坐起身,低头看了看双手,确认自己已经恢复成年人之后就又重新躺下,抬手遮目,挡住天上那略显灿烂的光。   听到旁边传来那条鱼的尖叫,“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放过我!我真的错了错了错了错了!!!”   叶无尘往那边看了眼,顿了顿道:“你下手轻点吧。”   墨允:“好吧。”   最后,那条鱼奄奄一息的趴在石桌上,哽咽不已。   “我就是创新了一下闯关实验,凭什么这么对我?卿君,你居然不帮我,还有墨允,当初明明是你要求说把叶无尘变回少年的,你不感恩我就算了你还打我,你个恩将仇报的伪君子!”   叶无尘听到了那条鱼的控诉,忽然坐起身子,去看那边的墨允,“为什么要把我变成少年?”   那条鱼抢先回答:“可能是觉得年少的你好欺负!”   墨允把那条鱼拍回桌上,然后盯着桌面沉默片刻,最后迫于叶无尘的威严道出真相,“我想养师尊……而且小时候的师尊看起来很可爱。”   叶无尘沉默许久,无语的叹了口气,重新躺回藤椅上去了。   大猫趁人不注意又跳到了他的肚子上,蜷缩着身子,在他身上团成了一团白球。   彼时阳光正好,安详恬静。   墨允把那条鱼欺负够了,又拎着它的鱼尾巴甩了甩,把这条鱼晃得头昏脑胀,几近晕厥。   经那条鱼解释,这两个世界都是根据墨允的生平经历选择的,恰好这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又平行,它就开始了白天晚上让墨允各去两个世界的作死之路。   叶无尘听到此处睁开了眼,歪头扫了眼那边笑嘻嘻的墨允,又默默挪开目光。   地狱的世界是墨允经历过的所有不幸,他身在黑里,所以看到那么一点点光就想抓住,死也不放手。   徽墨宗那个世界大概是根据墨允在至清峰上的记忆选择的,那时的他什么都有了,唯独缺一个叶无尘,患得患失兀自煎熬是他每天的常态。   可墨允始终是墨允,尽管两个世界交替的错乱纷杂,他只要见到叶无尘就丢了魂,无需什么技巧,不必走什么初识到深交的流程,只要他站在那,墨允会自己走上去。   沦陷的很快,在坠进去的那一刻恨不得把自己打包好,连人带魂的送给叶无尘。   什么都想给他,什么都能联想到他。   叶无尘于墨允像是酿了许久浓香醇美的酒,闻一下就神魂颠倒,喝一口就情迷意乱,纵然醉得跌跌撞撞了,也顾及着这酒金贵,不愿狼吞虎咽就只能温情相待。   墨允的爱从来是浓烈的,向来满心满眼里的都是这个人。天生心细,后天矫情,黏黏糊糊得像块腻人的糖,却是恰到好处的万分关怀。   醉到了心里,醉到万物颠倒,仍不忘了致醉的叶无尘。   墨允是可以一眼倾倒众生的人,却坠落在叶无尘的回眸里。   世间万物,满目皆他。   那条鱼多次逃跑没跑成,反而被卿君抓在手里,被威胁了一次又一次。   墨允依旧趴在石桌上,貌似在计算着什么东西,许久扭头,对叶无尘道:“师尊,今天九月初五,你生辰快到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嘴角的弧度甜得人心尖发痒,晨曦的光落在他眼里变成了星,闪闪烁烁,明灭不定。   风动竹林,一切正好。 第228章 番外 闯关实验进行中(完)   世界观察者的用途是浏览各个位面,检查系统无法精准查到的漏洞,然后上报给系统空间,由系统空间派人去修复。   卿君解释完这条鱼的用处,又道:“可浏览各个位面的过程太枯燥,它就弄了这些东西。”   那条鱼被墨允教训得一动不敢动,拼命的往卿君那边躲,然而此时又听他开口:“不过世界观察者又不止有一个,这个东西……”   “我错了!!!”那条鱼连忙打断他的话,墨允看了它一眼,那条鱼瞬间放轻了声音,小声开口:“我真的错了……”   叶无尘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   墨允往那边看了看,轻轻拂袖,将藤椅外头那层结界打开,叶无尘眯眼瞧着那层挡住光线的结界,干脆就闭上了眼。   墨允问卿君:“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条鱼带走?”   卿君道:“我还想再玩儿几天。”   他看了眼远处斜阳,秋风穿过了竹林,带起一片尘土枯叶。   “非法系统的事你已经被罚过一次了,这次又擅自把世界观察者带下独立世界……”墨允说到此处,忽然停顿了一下,道:“你是不想回去领罚吧?”   心思被揭穿,卿君轻咳一声,目光飘忽不定的环顾四周,扯开话题,“那什么,这世界挺好。”   “那也是我师尊的。”墨允说,“反正迟早都是要被罚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不一样呢?”   卿君看着那条黑黢黢的鱼,“可它是自己跟过来的。”   “嗯,也算是你带进来的。”   “唉,人老了也糊涂。”卿君打着哈哈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去领罚,可执行者的惩罚太狠了,我就想着能拖几天是几天……”   “活该。”   “……”卿君沉默的看着走向小厨房的墨允,非常心寒的吐槽:“你好无情。”   墨允没理他,刚走到小厨房门口,又突然钻进藤椅的结界中,撑在藤椅的扶手上笑眯眯地问:“师尊想吃什么?”   笑得很甜,眼中都仿佛落了光。   翌日,叶无尘看着那条还没离开这个世界的鱼,困惑的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那条鱼又弄了两张光质文书浮在眼前。   “这是你们的调查问卷,我复制了一份,给你们留作纪念。”   叶无尘表示并不想要,甚至他已经忘了当时在一时脑热之下自己都答了些什么东西。   一只修长的手越过眼前,拿到了那两份文书,墨允才刚睡醒,是醒了之后见到床边已没了叶无尘的身影才追出来的,只披了件外袍,看东西还朦朦胧胧的。   “嗯……?”他歪了歪头,迷瞪地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字,隔了许久都还站在原地,一副尚未清醒的样子。   叶无尘看他半响没反应,就把他拎到床上去了。   那两份调查问卷叶无尘没怎么看,他去至清峰底下转了一圈才回来,这座峰已经完全修茸好了,半山腰往下是山庄,掩在密密的竹林中,从远处看遍只能看见缭绕云雾下冒尖儿的屋檐。   他去了趟悟德峰。   墨允睡了个回笼觉,把自己睡得晕晕乎乎,再次起来时脸颊还泛着薄红,他清醒之后在四季居内转了一圈,没找到叶无尘的影子。   反倒是陆逍和卿君围在石桌上聊的欢。   墨允忙着找人,就没理那边那两个聊的热火朝天的人了。   可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人,只看到屋内有条鱼趴在那两份光质文书上百般无聊地甩着尾巴,他之前问过陆逍和卿君,两人都不知道叶无尘的去处,于是他拎起了那条鱼,“见到我师尊了吗?”   那条鱼估计还没意识到把它拎起来的是谁,大放厥词,“你求我啊,你求我就告诉我……啊啊啊!我也不知道我没看到也根本不知道他去哪了!”   墨允哦了一声,把那条鱼拍到桌上,看见了它底下压住的两份光质文书。   最先看到的是叶无尘的那份,他总能抓到一些既重要又细节的东西。   第一百问:请问您最近有什么没告诉过对方的打算吗?(非必要问答,只是为了凑数)   清隽的字体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我会收徒。”   于是,叶无尘回来的时候,发现某个脑补能力十足的崽子闷在被子里哭了一早上。   他沉默了。   “怎么了?”叶无尘上前扯了扯他把自己整个罩住的被子。   墨允哽咽,“师尊不要我了。”   “我怎么就不要你了?”叶无尘怀疑这崽子又给自己弄了个什么渣男的剧本。   不是,他看起来就这么渣吗???   “你就是不要我了……”墨允整个人缩在角落,想着在调查问卷上看到的那句话,越想越难受,“你要找新的,你要收徒。”   他抽抽两声,“你收一个我砍一个。”   叶无尘:“……”   这小破崽子指定有点问题。   “至清峰下的弟子居所已经修好了。”叶无尘坐到床上捂住墨允想要说话的嘴,“这座峰是我师尊给师娘的,现在到了我手里,我总不能让它荒废了吧。”   墨允刚想说话,叶无尘就毫不留情的捏住了他的嘴巴。   “呜……”于是墨允只能哭。   叶无尘对上他水汪汪的眸子,长叹了口气,暂且放过他,却没想到这崽子趁他松手的那一秒迅速扑了上来,将他压倒在床上。   “那我就不是师尊唯一的徒弟了。”   墨允埋在他颈肩,嗅着他身上天生的清香,再度呜咽,“师尊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叶无尘被他压着起不来,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内门弟子会请先生来教,我只负责亲传弟子,而且弟子居已经修好,他们又不会和你一样,拜了师就住进四季居。”   “那也不行。”墨允抬眸看他一眼,那双眼眸还是湿润明亮的,“我不要别人喊你师尊!”   “那就让他们喊师父吧。”   “……”墨允沉默一瞬,撑起身子定定的瞧着他,“师尊是不是铁了心要收徒?”   “我好歹也是仙剑门长老。”   叶无尘对上他炽热的视线,抬头擦过他又委屈到飙泪的眼睛,湿润的睫羽如羽毛,擦过指腹的感觉很痒。   “至清峰是师尊给师娘的,她喜欢热闹。”   墨允又跌在他身上,撑着身子,嗓音压抑哽咽的紧,“可师尊又不喜欢。”   叶无尘是喜静。   这件事还是敲定了,墨允自顾自的一边难受一边计划着叶无尘的生辰。   而叶无尘本人对这些生不生辰的没怎么留意,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每年都计划着自己老了多少岁。   卿君得知了这件事,打算凑完这次热闹就离开。   “叶仙师?”他在竹林漫步时,忽然见到了在兰阙亭看书的叶无尘,那人在清晨的熹光下一袭白衣,光照着他的皮肤,近乎透明。   “嗯?”叶无尘看过来,浅声笑了笑,“有事?”   卿君道:“是不是那两个世界对墨允造成了什么影响?我觉得他这两天有些……情绪低落?”   那条鱼从他身后冒出来,“我都说了没有副作用!”   叶无尘也摇头:“不是。”   “那他……”卿君想了想,“难不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前走,叶无尘等人走远了才忽而叹气,手上那本书他盖在脸上,遮盖了视野,只看得见一点点光。   萧逸春不知是何时来的,悄无声息的坐在他身旁,端走了他盖在脸上的那本书。   “师弟。”   叶无尘眨眨眼,去看旁边的那个人,开口就问:“仙剑门有事?”   萧逸春对他这反应颇有些无奈,随意同他聊了一些后突然道:“你要知道师尊为什么给这取名至清峰。”   叶无尘顿住,“墨允他找你了?”   萧逸春摇摇头,“只是你这么多年都在收徒这件事不怎么上心,突然用心了还是有些反常——是不是去见了师尊?”   “啊……”叶无尘想了想,“前些天是路过了那,看见他碑上写了一句话。”   空气静谧,他隔了好久才将那句话念出来,“天涯何处无芳草,我非要死磕你这一朵娇花。”   萧逸春笑了,“那的确是师尊生前命人写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至清峰是他们给你的,你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师娘也更疼你,他们都知道你的性子,否则不会单独将以前这灵峰改造成至清峰。”   萧逸春撑着下巴,笑弯了眼。   “况且当年,师娘让师尊给她开辟至清峰是想给你当生辰礼物的,你要是会错了他们的意,小心师尊托梦教训你一顿。”   他的眼睛不知看到了何处,忽然起了身,“收徒的事不急,至清峰是你的,你想怎么玩怎么玩,仙剑门养得起你。”   他的身影沿着竹林小径消失了,叶无尘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扭头看向竹林深处,手上的书被他砸向那个方向。   躲在竹林里的墨允立马闪身而出,接住那本书。   “师尊。”   他满脸委屈,眼尾泛着微红,在晨曦的光底下站着,低头又抬头,小声狡辩:“不是我跟他说的。”   这实在有点欲盖弥彰了。   叶无尘看着他,对上他闪躲的眼神,突然泄了气似的趴在身后的靠栏上,招手让他过来,两人中间隔着那木质靠栏。   墨允遭他敲了个爆粟。   “哭了多久?”   “不知道……”   叶无尘沉默,又往他额头上狠狠来了一记,墨允抽抽搭搭的,“师尊要收徒也行,但别一次收太多,可以选一个有能力的暂时接管至清峰,我带你去仙界玩。”   他是对这事儿委屈的不行,但叶无尘要真的决心这么做,那他也只能顺从。   所以他就边哭边想法子,可怜兮兮的。   叶无尘捏了捏他的脸,把上面未擦干的泪痕抹去了,是百般无奈,“推迟吧,反正我也懒。”   墨允的眼睛亮了亮,“真的?”   “我说推迟,没说不收。”   叶无尘便又看到男人的目光黯淡下来,“……哦。”   他好气又好笑,起身离了兰阙亭,墨允抬头看了看天色,透过层层叠叠的竹枝叶看见间隙间透过来的光,是暖色的。   故塘在四季居的小厨房内看着那非常齐全的餐厨用具,随手拿了把刀具掂量了一下重量,然后去看那边生个火把自己生得满脸灰的陆逍。   “你拿火折子啊。”   陆逍连忙点头,“哦哦,好。”   于是他拿着火折子不小心点燃了角落堆着的干柴,熊熊烈火徒然升起。   故塘:“……”   陆逍:“!!!”   小厨房内一时间乌烟瘴气,最终,陆逍被故塘踹出了小厨房。   陆逍连忙拍门,“故长老!我可以的!我还能烧!”   故塘隔着门与他对话,“请你离厨房远点,多谢。”   陆逍咂咂嘴,甩开扇子去找那边的卿君又聊起了话本子的事。   元盈是跟着萧逸春来这儿的,她本想在这儿弄一弄自己的那些丹药,丹炉草药都准备好了,但她一来这就被大猫吸引了眼球,一时间抱着那只懒懒散散的大猫不肯撒手。   大猫在她怀里睡得香,而元盈撸完猫之后开始思考这玩意死了之后尸骨能不能做成药。   走出竹林的叶无尘被这阵仗吓到了,一时间满目困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四季居。   墨允在他旁边道:“陆长老和故长老是一起来的,元长老是跟着门主来的……”   他话还没说完,叶无尘就扯着他的衣袍示意他看向一个方向,“琅栾呢?他来吃我兔子的?”   此时的琅栾正躲在角落,拎着那只刚抓到的灵兔,面无表情地与这个小家伙对视,然后默默的拿出一颗糖,“吃吗?”   兔子被他吓得瑟瑟发抖。   琅栾对兔子的反应很无语,自己把那颗糖给嚼了,目光又瞬间落到了叶无尘身上,态度突然冷硬:“别误会,我是看几大峰的长老都往你这跑,我来看看情况。”   他别过头,冷哼了声。   叶无尘对他这别扭的反应很迷惑,但又实在不解这些人都聚集在这儿干嘛,难不成是搞什么篝火联欢会?   这个想法一出来,陆逍和卿君还真在那边给他生起了一捧火。   “叶兄,卿君说他会烤肉诶,吃不吃?”   叶无尘沉吟片刻,觉得他们是跑这来野餐来了。   元盈突然问他:“叶长老,你这猫哪来的?我看它骨质不错,用来做药引子挺好。”   大猫瞬间惊醒,震惊地看着把它抱在怀里的女人,恶狠狠的呼噜几声,然后继续睡。   “师弟。”萧逸春从后院绕了过来,走到他跟前,满脸殷切地问:“缺衣服吗?”   世外桃源里的那堆成山的衣服全是萧逸春送的,叶无尘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萧逸春每年给他送衣服的原因是什么。   但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叶无尘这人长得太好看,整天搭一身素白就算了他还不讲究衣料,这着实勾起了萧逸春的装扮欲。   这几个人不知怎么就聚集在这儿,叶无尘几次想问出口都被适时的打断了,他只能闭了嘴,坐在那儿看天看地看风景。   等到残阳日暮,倦鸟归巢,天边那一丝绡纱一样的云彩染透了竹林,是秋风萧瑟,吹过来的一丝安宁。   那条鱼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他面前的,张嘴就问:“你喜欢墨允吗?”   叶无尘回答的拐弯抹角,“看不出来吗?”   “我是说他作为主角的时候,你喜欢他吗?”   “喜欢,很喜欢。”   那条鱼甩甩尾巴,说了句生辰快乐,又飘到了卿君那边。   “生辰?”叶无尘猛然回神,环顾周围那些人,莫名的有些说不出话,紫眸潋滟。   卿君这两天解释过他经历的那两个世界的事。   世界的由来可以无依无据,也可以有根有据。   前者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生世界诞生,无依无据,找不到根本。   而后者,就有些玄幻了。比如某个位面的人创造了一本完整的书,就会有新生世界诞生,里面的角色都是鲜活的,有各自的魂灵,亦有各自的爱好。   或许书结束了,但角色会在新生世界中慢慢的走下去,他们有很长的人生要走,他们是存在的。   一书一世界是真的。   主神的任务是把这些世界一遍遍完善,将新生世界自己无法修复的漏洞修复好,检查每个世界的状态,以维持一个稳定的发展。   卿君说,当主神当的多了会很迷惑,比如回去想自己的所在会不会是一本书,当然,这些笨蛋无厘头的问题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存在就好了。   存在即真理,信或不信都只是一个态度,反正找不到答案,就不瞎猜喽。   至清峰上星点渐出,陆逍面前的那一盆火仿佛照亮了半边天,故塘的手艺很好,再加上墨允的加入,桌上菜肴的香味简直让人垂涎三尺。   琅栾似乎没料到今天是叶无尘的生辰,非常尴尬的把自己存的那一罐糖递给了他,冷硬的开口:“这,我什么都没带,就这糖你要吗?”   他结结巴巴还想说些什么,叶无尘就从他的罐子里拿了一颗糖,交换秘密似的开口:“阿翎喜欢小动物,爱吃梨。”   琅栾僵住,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然后同手同脚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元盈还在纠结那只大猫的事,小声嘀咕着:“在断骨边境得到的猫?”   萧逸春问她:“你也要去抓吗?”   元盈立马改变了粗犷的坐姿,娇柔造作并且优雅的点了点头,然后疯狂摇头,“不了,我觉得……”   话还没说完,萧逸春便笑了笑:“不方便的话,我去帮你抓吧。”   元盈愣住,又见他一副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的表情,气闷的啃起了白菜。   陆逍喝了酒,往琅栾身上就是依靠,不顾他冷到要杀人的表情,笑着抬起手,“我们好久都没聚在一起了!”   他有些醉了,看人都是重影,却直勾勾地瞧着叶无尘笑,“叶兄,你都成家了,真是的,我都还没娶亲呢。”   叶无尘在看墨允给他布的菜,“可能是因为你大半辈子都在逛花楼吧。”   陆逍笑了,忽尔抬头,然后吓到冷汗直冒,“琅栾?!我旁边不是故塘吗?”   故塘在旁边给他递了碗醒酒汤,“我刚刚去厨房了,你坐错了位置。”   “操。”陆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对旁边的琅栾嘻嘻哈哈,“多谢琅长老不杀之恩。”   琅栾扫了他一眼,“呵。”   墨允懒得吃饭,侧目看着他细嚼慢咽的师尊,火光将他的五官映照的柔和,紫色的瞳孔中也应着星星点点的光,闪闪烁烁,像天上的星。   “嗯?”叶无尘发觉了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墨允摇头,又抬眸去看那边滚烫的银河,夜幕中瞬间炸开了火树银花,明明灭灭地落下,充作星点银河。   “……赶上了。”叶黎川降落在地,腰间那串珠玉佩璁璁作响,他微弯眼眸,“尘儿,生辰快乐。”   叶无尘顿住,去看那在烟火中站立的男人,又扫了眼旁边的墨允,笑着应声。   墨允托腮看他,弯了眼眸,睫羽轻颤着。   叶无尘忽然道:“你以后不会打算每年都这样吧?那我还要活好久,每年都这样那……”   那也太矫情了。   话未说完,墨允便截住了他的话头,“当然不会,师尊以后的生辰要单独跟我过,今天这么多人在,我都不能亲你……”   叶无尘适时地夹了块青菜堵住他的嘴。   墨允眯着眼睛嚼食物。   卿君自觉的离他俩远了点,免得吃饱了饭还要被强塞狗粮。   绚烂的烟火点亮了眸光,又是在哪方天地,一袭红衣的男子撑伞看着那漫天的烟火,突然收了伞,仰头看得更清楚了些。   “我以前当千古大帝时,也有人给我放这种烟火。”魅狐啧了一声,“找个屁的爱人,我回去当皇帝算了。”   封云鹤在旁边看着他,转身走进一家店铺,在魅狐不远处点燃了新的一簇烟火。   “挺上道的啊,死木头。”   “是为了避免你因为这种小事动摇愿望信念,重置起来很麻烦。”   “啧,算了,不跟你计较。”   烟火又点燃,火树银花充作星河滚烫,墨允以喝了太多酒醉了为由靠在叶无尘肩上,眼眸微醺,瞳孔中泛着光点。   “师尊好受宠的。”他又开始酸了。   叶无尘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沉呤片刻,忽然问道:“你请他们来的?”   “哪用得着我请啊,说一下今天是师尊的生辰就全来了。”墨允哼哼唧唧的,“下次不提醒他们,哼。”   火光在跳动,映在墨允眼里,闪闪烁烁的一片,漆黑的瞳孔中映着那一片热闹,他抬眸去看叶无尘,见他眉眼温淡,沉了世间繁华。   “师尊。”墨允在笑,“你好好看。”   “是吗?”   “嗯,特别好看。”墨允在他耳边碎碎念,磁性的嗓音说着甜腻的话,“师尊,我爱你,爱惨了你了……好爱好爱你……”   叶无尘捧着手中的那杯茶,清澈的茶水中掉进了天上的星点,他轻声应着,“嗯。”   墨允依旧在笑,眼中倾倒的月光洋洋洒洒一片,亮晶晶的,是天上的星星。   看尽世间繁华,目光始终追随着一人,像是在红尘中抿了一口清酒,只那样一小点触碰就忘不掉。   喜乐安康给你,万种繁华也给你。   他的所有都给他。   是命运让他们走到一起,但命运又在这条路上降下荆棘,他们跌跌撞撞磕了好几次都碰不到对方的手,磕磕绊绊了一辈子才逆转未来,享得平安喜乐。   一方清幽,一方滚烫,却是一成不变的浓深爱慕。   祝你余生有我,愿你喜乐安康。   一辈子的祝愿就用一辈子去实现,要精细到春秋四季,要细节到日夜交替,要每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落下。   疼宠是互相的,爱慕是一世的。   谁对谁都是最好的人,谁对谁都是最合适的人,谁对谁都不可分割。   你看这日月交替,纷华人间,无论是红尘颠倒,还是世界交替,亦或是白云苍狗,时光飞逝,都有他在。   他一直在,不曾离开,不曾放弃。   他一直在爱着他。   这份爱将持续到永远,直到永远,永不消逝。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