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出炉 作者:风雪不动 文案: 炉心是七月的流火,你是我追的光。 ——【正文完结,放心食用】—— 日常文,吃饭谈恋爱,1v1。 双向奔赴/暗恋/救赎,HE。 【高岭之花斯文眼镜攻 x 打架人妻小揪揪受】 周奚x陆向阳 - 棉城流传着向日葵点心工作室的两大招牌:一个是招牌蛋黄酥,一个是陆老板的招牌笑。 直到周奚那天路过店里,亲眼看见陆老板一拳头砸了对方满脸的血。 “?” 说好的招牌笑? - “想学?”陆向阳抬头一笑,“学好了撩个小姑娘回去。” 阳光正好从周奚身后的窗台透了进来,把他身上的羊毛薄衫描摹出一圈毛茸茸的质感。 周奚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不撩小姑娘。” - 炉心是七月的流火,你是我追的光。 1 第一章·向日葵点心工作室 入秋了,阳光正暖暖地落在窗台上。 棉城的风很舒服。树叶摇晃着窸窣作响,心就散到了九霄云外,连带街道上的行人的步伐都慢了几拍。 “嘟嘟——” 忽然从街道远方冲出一辆风驰电掣的小电驴。骑车的男人戴着粉红色的安全头盔,一路狂飙向着街角冲去,开得呼呼生风。 快到转角处的时候,他车头一摆,稳稳地拐了个漂亮的急刹,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 店铺不大,却打理得明亮又干净。 门牌上一大一小两行字,写着—— 花卉街道23号107铺,向日葵点心工作室。 那男人把头盔一摘,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 隔壁花店的小姑娘一眼就瞧见了,急急忙忙从屋里提了个花壶跑出来。 “呀,陆老板早。买东西去啦?”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笑起来甜得不行。 陆向阳手里稳稳提着一纸板生鸡蛋,也对着她笑了笑道:“早。” 小姑娘心花怒放,花洒都不带挪的,把花盆里的土全浇透了。 陆向阳,向日葵点心工作室的老板,店里出名的除了蛋黄酥还有他标准的招牌笑。 看起来他今天的心情非常好。 路过的邻居阿姨远远看见了他手里的鸡蛋,扯着嗓门冲他喊起来:“小阳!这鸡蛋哪儿买的?” 陆向阳打心眼里觉得她很像电影里那个会狮吼功的包租婆。他无奈举了举手里的鸡蛋:“林姨,九块八一板,三十个,今天对面商场里有活动!” 林姨两眼放光,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一溜烟朝商场的方向跑了,速度堪比他的小电驴。 叹为观止。 作为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居家购物好男人,单凭这个本事,陆老板小小年纪,就跟邻里街坊们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早呀陆总,刚刚有人找你。” 工作室的玻璃门从里面拉开了,门上系着的铜铃跟着摇晃起来丁零作响。从门后钻出来一个小姑娘,顺手把陆向阳手里的鸡蛋接了过去。 这位是他店里的助理霍小花,绑着的双马尾跟着她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霍小花同志,一穷二白的向日葵工作室里唯一的店员。 “谁找我?” 陆向阳把小电驴的脚支架踢下来锁好,转身跟进了店里。 “是快递小哥。”霍小花边说着放下鸡蛋,“他说送快递的时候,徐姨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这几天下不了楼收租。让你直接把铺租转到徐姨微信上就行。” 徐姨是陆向阳的房东,五十好几了,人很和蔼。一开始陆向阳的店刚开起来的时候,徐姨在铺租上还给他行过方便。 陆向阳听完难免一怔:“铺租事小。徐姨独居好多年了,身边也没个人照顾。” 小花点点头说:“快递小哥也问了,她说儿子在外地,这两天就该回来了。” 陆向阳皱起眉来。 “我租了一年多了,怎么从没听说过徐姨有个儿子?” 霍小花耸了耸肩。 她更不知道了——刚来了两个月,实习期都还没过。 一时间没人说话。剩下计时器滴滴答答的响。 烤箱正亮着灯,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正在烘烤的蛋黄酥。店里空间不大,炉子一打开,温度明显比外面要高很多。 “有人照应就好。”陆向阳边脱外套边叹了口气,“独居老人最怕生病了。” 这么一想,确实是好些天没见徐姨下楼散步了。以往她心情好的时候,还时不时会上他店里买些蛋黄酥,去找她的老朋友喝茶聊天。 现在这些蛋黄酥安静的躺在他身后的炉子里,在高温的烘烤下变得酥脆金黄,泛着饱满的光泽。 别说是徐姨了。在棉城,美食老饕都知道,蛋黄酥就属陆老板做得最好吃。就连酥皮下裹着的那层红豆沙,都碾得细致绵厚,清甜不腻,这一口咬下来,就在唇齿间化开了,转作了馥郁鲜美的豆香。 陆老板亲自手炒的馅,那滋味无与伦比。 “陆总,太香了。”霍小花隔着烤箱玻璃,炉子里的蛋黄酥一个个披着金光,浑圆周正,高温推着香气止不住的往外涌。 小姑娘的肚子没忍住咕噜一声。她深深吸了口气,可怜巴巴道:“我也想吃一个……” “没有。”陆向阳笑眯眯地看着她,“为了节约成本,我正好就做了客人订单的数量。” 霍小花默默翻了个白眼。 陆向阳背过手去系他的围裙,围裙的兜上有一朵黄灿灿的向日葵卡通刺绣,还是他自己缝上去的。 裙带一紧,陆老板精练的腰身就显得清清楚楚。 隔壁花店的小姑娘,不知是眼馋还是嘴馋,浇花都快浇到了他工作室门口了。 “时间差不多了。”陆向阳洗完手,把烤炉的照明功能一开,琢磨着又把温度调低了点,“再过两分钟就吧。” 他的小烤炉最近温度不太稳定,总得留神多看两眼。陆向阳也想过换个利索点的商业风炉,但价格十分精彩,差点就把他送走了。 于是,建立了伟大目标的陆老板决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奋斗到年末,多多接单,财源广进,争取早日把新设备买了。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正欢快,工作室的小铜铃突然间丁丁零零地响起。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陌生的男人。 屋外的阳光正是明媚的时候,他逆着光走来,陆向阳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男人扶了扶眼镜说道:“您好,我想要两盒蛋黄酥。” 今天做好的蛋黄酥是城东一家公司的下午茶订单,每次买都是十几盒的量,陆向阳跟公司老板也是认识的。 像向日葵这种小工作室,平时订单不多,但还算稳定。蛋黄酥属于工序繁杂的甜点,向日葵向来只接受预订,下单的多是老客户。 店虽小,规矩不能坏。陆向阳斩钉截铁地想。 陆老板春光明媚地迎了上去:“您好先生,我们的蛋黄酥需要预定,今天没有做哦,您看看明天可以吗?” 烤炉的位置在中央工作台后,炉门对着墙壁,进门的客人定然是看不到的。 陆向阳觉得这一战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男人的眸光透过镜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不是正做着么?” “没有,真没有。” 陆向阳这些年什么客人没见过,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空空如也的工作台,第二次驳回了客人的请求。 “真的有,豆沙馅的。”男人不假思索,诚恳地说道,“老板,我闻着,快要烤过头了。” 陆向阳:“……” 陆老板手忙脚乱把蛋黄酥端出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都飘满了浓郁的奶香。真如那人所说,差点就烤过火了。 被顾客抓了个人赃并获的老板,陆向阳可能是头一个。 但对方也没生气,他气定神闲地在屋内的小餐桌边坐了下来。 陆向阳给他端来一杯冰镇柠檬水,剪了片薄荷叶缀上去。清新的黄绿浸润在冰水里,带着令人安宁的色彩。 “你怎么知道今天有蛋黄酥。”陆向阳忐忑不安,“闻的?” 男人指了指鼻子,点点头。 陆向阳认栽一样只能跟着他点头:“看样子,您是之前吃过的。” 男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微微笑道:“是。老板手艺好,别人专门送过来的。” “能合您胃口真是太好了,但今天没有现货了。”陆向阳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明天可以么?手工炒馅,开酥,擀皮都需要时间。” 霍小花觉得奇怪。 今天下午工作室也没有其他订单了,明明再做一炉也来得及。 最费时的豆沙馅还有今早用剩下的半碗,咸鸭蛋冰箱里就有,也用不着陆总自己生啊。 送上门的钱,陆向阳竟然破天荒的不要? 陆老板见对方沉默不语,又赶紧补道:“如果真的着急,我再给您想想办法,争取今晚可以提货,就是费用可能比正常预定的要高一些……” “行。”男人把杯子放下来,镜片后的目光清澈如水,“那我今晚来取。” “好的好的!”陆向阳从桌子下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计算器来,按得噼里啪啦响,“两盒是吧?一盒多加二十块……这个数!” 他娴熟地把计算器推了过去,顺带又从桌子下摸出来一张锃亮的收款二维码。 霍小花的新认识第一条:这个顾客好有钱。 第二条:他的老板好缺钱。 男人扫完码起身,店里的手机响起了钱币落地的欢乐音效。 “叽付宝到账,274元。” “您慢走哎!”陆老板欢快地把手机往抽屉一丢,“今晚8点提货,常来啊老板——” 霍小花:“……” 霍小花在这方面帮不上忙,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小黑板,转身把下午新加的订单补了上去。 “加急蛋黄酥x 2盒,晚8点自提。” 她的粉笔字很可爱,字如其人,大标题还用花边圈了好几圈,写着“今日任务列表”。 “那我下午去城东送货?”霍小花望着挂在墙上的时钟,“你去做这个金主老板的订单吧。” “也行。”陆向阳沉吟一会儿,“你开我的小电驴去。” 作者有话说: 欢迎来看烟火气的小恋爱!求海星收藏评论~求关注作者专栏! 希望看文的各位可爱宝贝好好吃饭,快乐生活—— 鞠躬~感谢大家支持owo PS:陆老板你家那谁在路上了(住口 2 第二章·蛋黄酥 霍小花不仅会开摩托,还是个熟手。 她来面试的时候骑着公路摩托,皮衣短裙机车靴,绑着一个骄傲的高马尾,飒得像一个从酒吧里打完架出来的小太妹。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目睹了陆老板的玫瑰金小电驴和粉色安全头盔之后,小花同志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就换上了双马尾和连衣裙,搭配一辆共享单车。 善变的女人。这是陆老板脑子里冒出的唯一想法。 霍小花正在店门口试车。她拧了拧油门——准确来说应该是电门,小电驴呼一声就往前冲去。 动力还不错。 霍小花把车停回来店门口,拔了钥匙在手心里抛了抛:“陆总,我也去买一个小电驴好了。挺好开的。” 陆向阳正在分那单金主专享加急蛋黄酥的面团,头也不抬的应道:“是挺实用的——你那赛车摩托呢?” “卖了呀。”霍小花轻飘飘地从他跟前晃了过去,“玩腻了。” 小姑娘说话软乎乎的。 陆向阳义愤填膺地掐出来一块面团:“摩托多帅啊!要不是因为我穷……” “我也穷。”霍小花眨巴着眼睛打断他说,“要不怎么会在穷苦老板的手下卑微求生?” 陆向阳哦了一声:“穷苦老板还放你在这说闲话,是我的失职。” 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微笑:“现在请你去磕十四个咸鸭蛋,谢谢。” 承认得还挺大方的。 “噢……为啥是十四个?” 霍小花边答应,边蹲下去摸塑料筐里提前用红泥腌好的咸鸭蛋。 一盒六个,那个客人要了两盒,应该是十二个才对。 “穷苦老板今天大发慈悲,满足小花同志的愿望,给你多做两个蛋黄酥。”陆向阳笑眯眯地说,“所以你下午送完货,记得把小电驴开回来,顺便来领你的小甜点。” 霍小花整个人都好了,速度得到了质的飞跃,蛋磕得咔咔响。 这些鸭蛋是陆向阳自己腌的,咸度硬度都控制得很好。他对食物的感觉极其苛刻。小花一直在想,如果陆老板能下蛋的话,可能连蛋都要亲自生。 陆向阳掐出最后一团面皮放到电子秤上,望了一眼鸭蛋筐里的存量:“差不多又该腌下一批蛋了。” 掂重是陆老板的绝活之一。每次在分剂子的时候,从他手里抓出来的重量误差基本超不出一克。面前的电子秤形同摆设,它只能机械的显示下陆老板想要的数字,意思意思走个流程。 附近菜市场的小奸商们混多了都知道,骗谁的秤都不能骗陆老板的,一抓一个准。 霍小花对这个技能表示非常羡慕。 “然后呢?”小姑娘把磕好的蛋一个个从盆里稀稀糊糊的蛋清里捞出来,金灿灿的,像一个个迷你小太阳。 “洗蛋黄。”陆向阳说,“把蛋黄外面那层膜衣洗掉。” 腌咸鸭蛋是个很奇妙的过程——生的鸭蛋裹上盐和红泥巴,静悄悄的放置一段时间,蛋清虽然不变,蛋黄却会在盐封的作用下慢慢凝结成一颗半透明的固体,圆溜溜的,晶莹剔透,像海边浮浮沉沉的融金落日。 霍小花的打工历程像一场奇幻的食材之旅,向日葵里有特别的法术,普普通通的食材到了店里,都能变出可口的美味,香气飘满大街小巷。 这个会魔法的人是陆老板。 特别是他最近头发有点长了,工作的时候会在脑后绑起一个小揪揪,显得干净又利落。如果再加上一顶帽子,应该很像一个魔术师。 “我之前总以为,蛋黄酥里面的咸蛋黄,是从那种熟的咸鸭蛋里面抠出来的。”小花抱着盆往里走,没忍住感叹了一声,“噫……” 陆向阳以为她下一句会说出来“好恶心”。 毕竟他顺着小花的“抠”字一联想,心里就开始阵阵发毛。 霍小花接着说:“当时就觉得抠咸鸭蛋的师傅好牛逼!能抠得那么完整。教练我也想学这个!” 陆向阳:“……” 做饭这种事情大概也需要天赋。霍小花自从来了向日葵,每天都在怀疑人生。比如现在,她压根就没找到老板说的“蛋黄的膜衣”。 堂堂风情美少女正在跟一颗蛋黄大眼瞪小眼。在小花的眼里,那个蛋黄仿佛生了手脚正叉腰看着她,理直气壮地展示自己豪迈的身子。 小花同志只能选择惨兮兮地凑了过去:“陆总,救命,你看我是不是瞎了,哪儿有膜?” “谁让你干着剥了?”陆老板扯了张保鲜膜把面团盖住,眉头一挑,“拿水冲一下。” 果然,蛋黄一沾到水,光滑的表面上轻易浮出来一层透明膜衣,滑溜溜的,拿手指一剥就开了,堆成了乳白色的褶皱。 这层膜摘去后,金色的蛋黄彻底通透莹润,灯一照下来仿佛会发光。 “还真有!”小花兴奋极了,一连剥掉了好几个,“我们剥这层膜做什么?” “鸭蛋黄带着的蛋腥气,全是因为这层膜衣。”陆老板耐心解释道,“去了膜衣后,再到高度白酒里滚一滚,这蛋黄的味道才正。细节决定成败啊小花同志。” “哦——白酒。”小花端了处理好的蛋黄走回来,在这短短几步路上成功发挥出了她毕生所学的想象力,“难怪吃蛋黄派开车会查出来醉驾!” “……姑奶奶,白酒是二次去腥,跟这个没有关系。” 小花的想象力堪比黑洞。比如他们这条街道上的几只流浪小猫,她能正儿八经的扒出他们各自的关系,说得有理有据,仿佛她也是猫中一员。 屈才了。陆老板想,连脑回路都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 他边叹气边掐豆沙馅,仿佛在掐一只垂死的尖叫鸡。 “叮叮!” 手机突然亮了,屏幕弹出两条未读消息。 陆向阳手上没得空,只得去喊小花同志代劳。 “锁屏了,密码?”小花对着陆总手机的面容识别愁眉不展,“陆总,要是我有你这张脸,我就去大街上横着走。你都不知道,隔壁花店里青青姐新招的小员工,就差把脸贴到玻璃上看你了。” 陆向阳长得挺干净的。从小到大他都是邻里街坊闲聊一角的夸赞对象。有些女客人习惯到店里自提,也是因为乐意过来看他一眼。 陆向阳直接忽略了霍同学牌精选花边新闻:“密码6个8。” 小花解了锁屏,打开了微信。陆向阳伸着脖子望了一眼。 -小叮当:陆老板!明天闺蜜生日!求蛋糕!” 后面附带了一张蛋糕的成品图片。 “是常来的客人,你帮我回一下。”陆向阳说,“老价格,问她要多大的,明天几点要。” 霍小花打开输入框,手上突然一顿,她摇着头说:“我可改你输入法了啊。你这26键我使不来。” “改吧。”陆向阳把豆沙馅团成了圆乎乎的球状,饱满地裹着蛋黄,“你用的九宫格?” “嗯。”小花噼里啪啦地跟客人聊着天,当起了尽职尽责的客服,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句,“键大,按得快。” 她说完起身去找小黑板,一笔一划的加上了明天的订单。 “六寸卡通奶油手绘蛋糕,晚上8点送达。” 手机在台面上又清脆的响了一下:“微信收款——198元。” “那我去送货了。”霍小花把车钥匙一拎,“城东还挺远的。” 陆老板的钥匙挺沉的,金属扣上绑了个向日葵卡通布偶,还带着黑色细线描出来的眼睛嘴巴。 陆向阳虚虚一挥手:“慢点,注意安全。” 霍小花走了之后,店里显得特别安静。陆向阳在不说话的时候效率非常高,从擀皮到开酥到包馅,全都有条不紊的做完了。 大概是一个人呆习惯了。在小花没来之前,陆向阳除了客人就只有自己,偶尔还有门口来收保护费的流浪猫。 在他往蛋黄酥的顶上撒黑芝麻的时候,收保护费的小花猫又来了,蹲在他门口伸着懒腰。 “你等会儿啊。”陆向阳对猫说,“我洗个手再给你拿吃的。” 午后的猫咪最悠闲,他们枕着温暖的日光呼呼大睡,毛茸茸躺在门口,凭空让人觉得生活美好了几分。 从而理所当然的骗口饭吃。 陆向阳就是那个心甘情愿上当的愚蠢人类。 他把蛋黄酥放到预热好的炉子里,定好时间,又转身从小抽屉里拿出了精心密封好的分装小袋猫粮。 这还是陆老板买回来亲手装订真空的——因为猫咪来店的时间不一定,有时候隔天就来,有时候一星期不见踪影。本着食品行业安全第一的概念,陆老板总觉得开封久了的猫粮不卫生。 就在他蹲在门口喂猫的时候,快递小哥已经在派送下午的快递了。 “陆老板!”快递小哥骑着摩托,带着小山堆一样的包裹,风驰电挚地飞了过去,头也不回,只给他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有缘再见!” 这是又忙疯了一个。 快递小哥一走远,陆向阳突然想起早上他说起徐姨的铺租。他连忙拿出手机,把租金从微信上转了过去。 他容易忘事,想到的事要马上去做,否则过会儿就全都烟消云散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徐姨年过半百了,但她老人家时髦得很,微信网购看直播她都会,上回来店里收租,陆向阳还看见徐姨在玩保卫萝卜。 街坊总有闲言碎语说徐姨独居多年,是性格不好脾气差云云。但陆向阳觉得,像徐姨这么乐观积极的人,心态一定是不错的。 微信的扣款提示来得很快,手机跟着震了震。 穷苦的陆老板不忍直视这笔巨额支出,痛心疾首地锁黑了屏幕。可下一秒接踵而来的震动让他措不及防又打开看了一眼。 是徐姨发来的信息。 “朋友已确认收款。” 陆向阳正在切换小花改过的输入法,还没来得及回复,徐姨的第二条信息又发了过来。 “八月份店租已收到,谢谢。” 陆向阳心里隐约觉得奇怪。 按徐姨的习惯,她老人家是用手写输入发信息的。什么时候打字速度这么快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吃了一大杯巧克力脆脆冰淇淋,好饱啊嗝。 今日科普:追根溯源,蛋黄酥里面的咸蛋黄大揭秘! PS:打字速度很快的另有其人呢…… 3 第三章·周奚 疑惑归疑惑,陆向阳还是很快回了信息过去。 “徐姨,听小哥说您身体不太舒服,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陆向阳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徐姨回复。 有的人生来记不住恨,但恩情向来能记得很清楚。他孤身一人来到棉城谋生的时候,无亲无故,徐姨租了他这间铺子,少收了他一个月的押金,还留他吃了顿饭。 那顿家常菜的味道,陆向阳记到现在都没有忘。 徐姨说,你们这些去外地打拼的孩子可真不容易。 陆向阳对这种家庭背景问题十分敏感,他埋着头假装专心吃饭,也没敢往下问。 后来街坊传来传去,说徐姨这辈子没有结婚,年轻时候当了幼儿园的园长,一心只顾着工作,一忙就忙到退休了。 说来也巧,徐姨上班的幼儿园也叫向日葵——向日葵幼儿园。也落在花卉街道,离他的店并不远。有时候总有一两个心大的路痴家长,一导航就导到了陆向阳的店门口。 祖国的小花朵长大了,园丁就老了,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唯一庆幸的是,徐姨在附近有几个小店收租,加上退休医保之类,也算是衣食无忧。 猫吃完了那口比米还贵的猫粮,满意舔着爪子洗了把脸,大摇大摆地走了,尾巴翘得老高。 “操。”陆老板抓着手机站起来,“猫为什么不用干活?” 九月的晨昏线像是被扯短了一截。才刚过六点,天幕垂垂沉下,楼房的轮廓隐没在落日晚霞里,只留下几缕黄金光,温柔地趴在工作室的窗台上。 黄昏降临,街灯依次亮起,鸽群高高的从头顶掠过,拉着长长的哨声。下班的人们从马路对面蹚来,欢声笑语。陆向阳推开玻璃门,屋里的浓郁奶香随着凉风四散而起,交杂在家家户户做饭的烟火饭菜香气里。 是归家的味道。 都市的夜很亮,亮如白昼,一地纸醉金迷,满街灯红酒绿。 可棉城太小了,这些细碎的温馨兜兜转转,像天上繁星,足够点起整座城的温度。 陆老板借着天赐的黄金光,给刚的蛋黄酥拍了张照,发了个朋友圈。 配文:黄昏下的温暖。 店门一开,隔壁青青花店的老板就循着香味探头探脑的过来看了一眼。 陆向阳瞧见有人来,先喊了她一句:“青青姐,下班啦?” 青青姐这个称呼是跟着小花喊的,陆向阳没打听姑娘年纪的习惯。 “是啊,今天有客户开业要了二十几个花篮,可累了。”青青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小尾指上勾着一串钥匙,看样子店门已经锁好了。她朝陆向阳笑了笑,“小花妹子呢?” “去城东送货。”陆向阳看了看钟,“也该回来了。” “你心也太大了。”青青说,“现在天暗得快,晚上的活少让她出去跑,万一碰上个啥呢。” 陆向阳认同地点着头:“行,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到哪儿了。谢谢青青姐。” 青青家里条件挺好的,父母是生意人,支持她开了个花店,在棉城有车有房,算个小富婆了。她把东西堆到车尾箱,挥了挥手开走了。 陆向阳倚在门口,眉头越拧越死。他的手机嘟了好久,霍小花还是没接电话。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小电驴开出去是满电的,不至于半路没电。 难道是坏了?这孩子迷路了? …… 陆向阳愁得不行。 傍晚的光很快就散干净了,黑夜沉沉地压了下来。 突然从转角冲出来一道熟悉的灯光,明晃晃的亮白色直接照到玻璃门上,陆老板差点睁不开眼。 那人还拼命按着喇叭,按得震天的响。 声音很耳熟,是他的小电驴。 “小花?!”陆向阳连忙冲过去门口。 听动静慌慌张张的,像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小花在店门口把小电驴往地上一撇,顾不上停好位置就一头扑进了店里,辫子被头盔压得松松散散。 她恐慌地朝陆向阳喊:“有人追我!” 陆向阳眯着眼去望,身后果然跟来了几辆摩托,都是私自改装过的,加了好些奇形怪状的部件。连消声器都动过手脚,发动机的声音吵得心慌,连窗框都在嗡嗡震动。 一二三四,下来了四个人。 霍小花吓得脸都青了,整个人缩在工作台后面,像只瑟瑟发抖的小松鼠。 “哟,你还有去处呢。”走在最前的男人穿着个宽大的背心,头上还染着一撮艳丽的红色,用发胶抹得一卷一卷的,像只烫头的公鸡。 陆向阳拦在小花身前,抱着双臂盯着他们:“干嘛?” 公鸡男没理他。他大老远就看见台上放着的蛋黄酥,不知道是饿了还是为了给陆向阳一个下马威,他歪着嘴,摆出一副混蛋街霸的样子,抄起蛋黄酥就咬了一口。 他边咬边叫嚣着:“我可告诉你……” 蛋黄酥碎得酥皮直掉,饱满的馅裹着流油的蛋黄一股脑涌进了他的嘴里。 温度高的时候,蛋黄的油脂馥郁,松软起沙,跟豆沙几乎融为一体,口感绝佳。 公鸡男的话没能说完,整个人跟装了消音器似的突然没了声,连凶狠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 他被蛋黄酥的馅烫到了,还烫得不轻。 陆向阳手炒的豆沙质地绵厚细腻,看上去无烟无气,但实际极能藏热,温度一时半会还凉不下来。 “操!” 公鸡男的舌头都烫直了,他气得抓过摩托头盔,往桌子上重重一砸,身后的三个人见状立马围了上来。 那盘蛋黄酥被不偏不倚砸了个稀碎,陆向阳眉头微微跳了一下。 公鸡男摩拳擦掌地一步步走上前来:“她亲爹都不管的事儿,你管个鸡毛?” “你连他亲爹都不是。” 陆向阳的眼神很冷,纹丝不动跟着回了一句,“你管个鸡毛?” 空气里全是挑衅的味道。 “她爹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公鸡男扯着嘴角,指着角落里霍小花露出的半个脑袋,恶狠狠地说,“还不起了,让我们来找他女儿要钱!” “凭什么?”陆向阳活动了一下手腕,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冤有头债有主,有事找她爹去。少来我的店里撒野。” 公鸡男身后有人开口了,嗓子粗得像只老鸭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她前阵子卖了辆川崎,都知道她手里有钱,快还钱!” 川崎,陆向阳知道,是小花第一次来面试开的那辆赛车摩托。 “那是我妈的救命钱!”小花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我没有这样的爸!” “操,你还想赖账?!”老鸭子粗着嗓子喊,从他的手里径直摔出来一个啤酒瓶,在半空划出条绿幽幽的抛物线,正好砸在工作台面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玻璃渣溅得四分五裂,撞击的巨响里夹着小花恐惧的尖叫。 陆向阳的身体刹间绷紧了,他单手一撑翻过工作台,身手敏捷利落,像豹子般冲上前去,拳头狠狠地砸上对方的脸。 速度很快,公鸡男的眼神还没从那堆玻璃渣上挪回来,迎面一阵风,还没能做出反应,就被他砸出了一鼻子的血。 又稳又狠。 店里炸开了锅。 “我操!” 公鸡男捂着鼻子连退了好几步,血在他脸上糊得到处都是,身后的老鸭子破了音跟着喊:“操你妈!给我砸!” 紧接着从身边又摔过来一个啤酒瓶,迎着脸撞上来,跟额角碰了个正着,陆向阳听见自己的耳边嗡的一声。 有些眼花。 陆向阳好多年没打过架了。 但好像一到这种危急时刻,身体的肢体记忆总会被准确无误的激发出来,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 他咬着牙一手掐住那公鸡男的脖子,抵着他用整个身体撞上去,抬腿往他腰间狠狠一顶。只听公鸡男惨叫了一声,不得已痛苦地向后蹲下,挤着身后的人连连倒退。 正好老鸭子被挤在了最后,没留神一脚踩空了门口的台阶,一时间四个人你拉我扯,滑倒的拽前面的,前面的挤着后面的,四仰八叉地失了控,跌成一团顶开了玻璃门,在店门口摔了个狗啃泥巴版叠罗汉。 玻璃门明显承受不住这几个人的重量,门框上发出了卡啦的断裂声。 陆向阳这才觉得脸侧有什么液体温温热热地挂了下来,他抬手一抹,竟然都是血。 脑袋突突地发疼。 街边的路灯正好照了下来,暖黄色的光铺在他的小店门前。 在台阶旁边还站着一个笔挺的男人,正拿着手机立在门口。 灯光把他的轮廓都照虚了,陆向阳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对方反着光的眼镜片。陆向阳眨了眨眼,汗水跟着掉到眼睛里面去了,蛰得生疼生疼的。 老鸭子爬起来还想冲上来打。站着的年轻男人伸出手把手机翻给他看,亮着的屏幕光正对在老鸭子脸上,跟照妖镜似的,无形之中把他慢慢地摁回了原地。 是拨号界面。 陆向阳扫了一眼,号码很短,应该是110。 男人的鼻翼轻轻动了动,他侧过脸,对站在台阶上的陆向阳说:“酒驾,非法改装,寻衅滋事,帮陆老板报个警么?” 等警察处理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月亮藏到了云层里,街上的树叶沙沙地摇起来,就快要起风了。 陆向阳疲倦地闭上眼。 风夹着夜寒,从他的脸上明目张胆地吹过去,额头上的新伤口就割得生疼。 派出所跟他的店只隔了两条街,两个人一路往回走着,也没怎么说上话。 他侧过脸,看见男人脸上架着眼镜的挺拔鼻梁骨,像笔直的山脊。 陆向阳脚步慢下来,对他低声说:“谢谢。” “没事。”男人垂着眼看手机,“不客气。” 店里已经打扫好了——陆向阳去派出所之前给青青发了信息。青青姐吓了一跳,开着车赶回来店里帮忙照顾霍小花。 好在小姑娘人没事,就是精神状态有点差。 店里一切如故。除了那个玻璃门,有一片合页被人撞坏了,关不紧。 大半夜也找不到地方修。 青青干活尤其仔细,满地的玻璃碎片被收成一袋,厚厚的缠上了胶带,还用小标签贴着“玻璃危险”。 在玻璃的底下还有一袋碎得不成样子的蛋黄酥。 “抱歉。”陆向阳侧开身让男人看了眼。这里面原本还有属于小花的一颗,“蛋黄酥今天给不了,我给您退款吧。” “好。”男人应声把微信打开,“加好友?” 他的微信昵称只有一个字母:C。 “怎么称呼?”陆向阳把钱给他转了过去,“我叫陆向阳。” “周奚。”男人把手机的锁屏键一摁,重新抬起头去打量墙上的小黑板,“发给你了。” 陆向阳低头看了眼。 “小陆,我先送小花妹子回去。”青青搂着小花往门外走,“你看着办。垃圾我帮你提走了。” 陆向阳点点头,他冲小花喊了声:“你明天别过来了。” 霍小花忽然就站住了,没有回头。周奚的眼神紧跟着一起扫过来,欲言又止。 陆向阳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又补了一句:“暂时没什么大活,你在家好好休息。忙的话我随时叫你回来加班。” 青青回头瞪他了一眼。 车一开走,屋外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陆老板看了一眼窗外,对周奚说:“下雨了,你要怎么回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在快乐地嚼吧嚼吧风干牛肉。 好吃,好香,但是嘴巴好累,腮帮子逐渐僵硬。 PS:周奚来了!!! 4 第四章·雨衣 秋天的雨水下不大,但下起来就没完没了。陆向阳透过窗子,能看见银丝似的雨线在路灯的暖光下飘着。 风安静地停了,雨下得很直。整座城市像罩着一个若有若无的银丝笼子,把人都困住了,哪儿也去不了。 要看雨势的大小其实很简单。 白天看地上的水花,夜里看灯下的光线。光有一种神奇的效果,能把一闪即逝的雨照出一种老照片般的固态感。 “我开车回去。”周奚说,“你呢?” 陆向阳装作不经意地好奇一下:“什么车?” ——打探客户背景仿佛是街头小老板们的优良传统。 周奚看了他一眼,敏锐地避过了他的套话陷阱:“……电动车。” 不过他没撒谎。 确实是电动车,只不过是辆响应国家绿色出行节能减排的特西拉。 他今天从徐姨家里出来,车里的电台正好是天气栏目,主持人声线机械又冷漠,播报今晚的小雨和过几天即将接近的台风,无趣得很。周奚就这么无趣的听着,一路开到了向日葵门口。 蛋黄酥没拿到,他只看见了陆向阳在跟混混们干架,脑后扎着小辫子,身上系着厨房围裙,脸上还挂着鲜艳的血。 陆老板面色狠戾,一拳砸得比一拳凶。 跟白日里那个说说笑笑的甜点师判若两人。 周奚一想起今晚小花的事,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现在他宁可把自己“温饱不愁”的事实严丝缝合的掩盖起来,在各自心底躲着走,避开任何有炫耀成分的嫌疑。 成年人的面子有时候碰都碰不得。 周奚心想,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好。 陆老板听完果不其然露出一个失望的小眼神:“大哥,那叫骑车好吧。你车呢?有雨衣吗?” “停车场。”周奚此地无银地强调了一遍,“车里有把雨伞……” 陆向阳把手机往裤兜一揣,伸个懒腰站起身来:“我送你吧。停车场离这好一段呢。店里的雨伞让小花拿了,你从这走过去也淋得差不多了。” 周奚也跟着站起来说:“我跑过去就行。” “那也不行。”陆向阳瞪了他一眼,“你一会儿骑车怎么拿雨伞?危险驾驶?小心交警叔叔扣你分。最近查得可严了。” 周奚有种自己输了的感觉。 他不会骑小电驴,也没想过骑车不能拿雨伞的事情。 撒谎果然要先打草稿比较好。 周奚认命地看了陆向阳一眼:“你怎么送我?小电驴?” “等会你就知道。我这小车可好了,动力特别足,小花今天还想买一个呢。”陆老板得意洋洋地说,“我还有雨衣,安全驾驶,秋名山车神,保证你滴雨不沾,光速到家。” 顺着他的手,周奚看见了门前又短又矮的玫瑰金小电驴,他思索半晌,眼里充满了深切的怀疑:“嗯……两个人?” 陆向阳个子挺高的,但周奚站起来比他还要高出那么点。两个一米八上下的大男人,小电驴今天的任务确实有点艰巨。 陆老板之前送过小花回家,还是挺轻松的。毕竟小花妹子放到游戏里就是个标准的萝莉形象,又小又轻,跟载着两箱矿泉水没什么差别。 周奚可就不一定了。 但男人总是不愿意轻易认输。陆向阳沉吟了一声说:“你住哪里?” “春天小区。”周奚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想笑,“我是无所谓淋雨不淋雨的。倒是你,现在伤口不能沾水。” 陆向阳的伤口在右额角,贴了块洁白的棉纱。他把小辫子松了下来,免得扯到头皮,伤口又会发疼。 “不远,问题不大。我要回星星公寓。”陆向阳用手背碰了碰头顶的棉纱,顿了顿说,“又不是头一回。” 星星公寓在春天小区的隔壁街区,要穿过一座高高的天桥。 周奚还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只听“咔”的一声,店里的灯不留余地的都灭了,剩下几绺烧红的灯丝慢慢的褪着光。 像流星烧烬之后熄灭的光痕。 ——陆向阳拉下了总闸。 周奚的眼睛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再加上环境陌生,他停在原地,努力地眨了眨眼。 只有店门口的月色微微透了进来。 “走吧。你先出来。”陆向阳在门口的柜子下摸索着掏出一把沉甸甸的老式锁,一边碎碎叨叨地说,“加个大锁,明天再把门修了。” 周奚应了一声,循着陆老板声音的位置,摸着黑往前蹚。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看不见的日子里。 周奚自从记事起,对世界的认知都是靠触摸的。 他只要站远一点,就连父母的样子都看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模糊的色块。他必须凑得很近,先一个角落一个局部的记住,才能在脑海里凑出一张完整的图。 他以为大家都一样,没有人知道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直到有一次幼儿园体检,医生摇着头给他配了一副厚厚的眼镜。——当年还是徐姨带他看的复诊。 但时至今日,周奚仍旧不能很快地适应光线的切换。 “怎么了?”陆向阳好像看出他摸不着方向,摸出手机给他开了个手电筒,“这边。你是不是夜盲症啊?” “有一点。”周奚很快循着光出来,避重就轻地说,“该吃点维生素了。” “上车,你不用带头盔。”陆向阳把叠得整整齐齐的雨衣“唰”一下抖抖开,对着周奚进行了360度全方位展示,“你看,虽然是个单人雨衣,但是他是加长版,防溅防风,加量不加价,只要十八块八,你可以猫在我身后,除了头不能伸出来。” 周奚:“……” 陆向阳跨上小电驴,腿撑着地,显得又直又长,对周奚做了个请的手势。 主顾二人就这样上路了。 周奚整个人虽然是真蒙在鼓里,但行车速度他还是能感受到的。这个小电驴跑起来,动静是有,就是跟陆老板说的光速,差了大概八十八个宇宙。 周奚低着头,甚至都能看见别人的板车从身侧慢悠悠地超过了他们。 还是辆人力三轮板车。 “陆老板。”周奚憋在雨衣里无奈地说,“我腿快麻了。” 周奚个高腿长。他坐在后座上,弯着背屈着腿,踩着只有半个脚掌大的后座踏板,找不到着力点,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 雨还呼呼啦啦的从他两边露出的裤子上卷过去,打了个湿透,夜里风一吹就发着冷。 陆向阳的声音坚定地透着他的背传来:“雨天路滑,我们这样安全!” 周奚在后头闷声回他:“我看见了,那个三轮车都骑得比我们快。” 陆向阳掩盖事实失败。 他想起那个刚刚经过的骑三轮板车的大爷,斗笠下的大爷眼神意味深长,余味无穷,仿佛在看两个大傻叉。 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蒙在雨衣里的人,姿势奇异,两个人跟开业庆典的吉祥舞狮般一前一后拱着雨衣。他还顺便看见了周奚因为盖不住露在外面,被雨淋湿的裤子。 两个人跟下田地插秧似的。 陆向阳这一脑补没忍住,骑着龟速小电驴,一边哧哧哧地笑了起来。 周奚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一开始还自己忍着。结果陆老板越想越好笑,笑得肩背直抖。周奚越发担心他分神把车开摔了,揪着陆老板衣服的手捏得更紧,不小心就碰到了陆向阳腰上的痒痒肉。 陆老板这下控制不住了,在空荡荡的马路上跟被点了笑穴似的,发出一声响亮的爆笑。周奚被他这声炸雷似的笑声成功带破功,再也憋不住,跟着闷在雨衣里笑得前仰后合。 偶尔经过的路人再度向他们投来了关爱的眼神。 陆向阳肚子和腰都酸疼得不行,他在路边刹住了车,脚蹬住地,扶着车把连连喊:“不行了不行了……笑不动了……我没开过这么慢的车……” 周奚忍了好一会儿才收住情绪。他笑得手劲都虚了,陆向阳的小电驴刹车很急,稍稍一冲,车身一晃,周奚整个人就失了平衡往前倾,一手揽住了陆向阳的腰。 “!——” 一瞬间他感觉到陆向阳整个人都坐直了,雨衣被生生拉高了一截。 新鲜的冷空气重新灌了进来。 周奚跟着一愣。他把腿放下来支着,想松开手臂。可是腿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点在地上跟踩着棉花一样,轻飘飘的。 “我腿麻了,你等一下。”腿麻的感觉从脚下直接冲到了大脑,扩散到全身,连胳膊都不自觉在使劲。 周奚咬着牙,干脆另一手掀开雨衣,把脑袋露了出来。清冽的空气扑在脸上,雨水飘花了他的镜片,从路边的绿化带里散出一股清新的青草泥味。 世界安静得只剩落雨的声音。 陆向阳的头发最近都没去修剪,加上没扎小揪揪,在雨衣的兜帽里面闷久了,就只觉热气上涌,都要冒出蒸汽了。 “你……还挺能打的。”周奚先开了口,腿上的知觉正在迅速的恢复,他望着陆老板的背影,顿了顿说,“没看出来你力气这么大。” “从小打多了。”陆向阳一动不动的没回头,“没办法。” 周奚不太能理解他说的“没办法”是什么,但此时此地,只不过是在转移话题,他也没接着往下问。 周奚跺了跺脚,顺势把手放开。他从后座上站起来,看了眼四周说:“差不多了,你就别掉头了,我过个马路就到。没多少雨。” 车上的人点了点头,朝后摆了摆手:“那我走了啊。” “嗯。” 一个人果然能开得很快。小电驴载着陆老板跑出了真正的实力,飞速消失在街道的灯光里。 陆老板其实开得比平时还快。他朝着回家的方向,飚得跟逃亡似的。 操,太尴尬了。陆向阳咬着牙骂自己。 他把雨衣的兜帽扯开,凉风扑上他冒着热汗的脑门,整个人顿时清醒多了。街道的夜景纷纷后退,像陆老板脑子里正在快速回播的往事前尘。 这个事情被他压下去了很久之后,现在清晰明确的又一次浮了上来。 他好像是真的,对男人兴趣比较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喝了茶~ 果然还是雪片最好喝了——咻溜。 PS:发现了,腰不能碰。(重点) 5 第五章·又见面了 人心里装着事儿的时候容易睡不着。 陆向阳一躺下来,只觉得疲乏,动都不想动。 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灯也没关。刚刚洗澡的时候,浴室里水汽氤氲,镜子蒸得起雾,虚虚映出来他额角的伤口。 好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打架对陆向阳小时候来说是家常便饭。父亲欠了一堆债,母亲酗酒,每天家里酒瓶子和烟灰堆在一起。时不时就有人来楼下,拿着木棍,拿着水管,哐哐地用力砸着门,扬言要把他家里人的腿打断。 他还有个姐姐。 女孩子吓得直哭,每次陆向阳都拿出那条固定用来打架的凳子腿,下楼跟他们干架。 家境不好的孩子大都早熟。陆向阳也一样。 他在心里算了算,从家里出来已经走了两年了,时间再过久一点,他可能就会多忘记一点。 偏偏今晚照镜子的时候,借着水雾朦胧,陆向阳恍惚间看见自己眼角鼻梁带着的那几分神采,竟然全是他母亲的模样。 陆向阳脑子里的画面突然一下就清楚了,跟照片上蒙的灰尘被一口气擦干净了似的。 “操。”陆向阳一脚踢开了被子,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没出息。” 他心里一直觉得妈妈了不起。那个年代的女人承担得多,家境贫苦,为了供几个弟弟读书,她年纪轻轻跑去到歌厅跳舞赚零工。 那时没有什么美颜滤镜,全靠自己底子。尽管如此,他妈妈依旧美得犀利又张扬,像枝头上高高绽开的海棠。陆向阳的样貌优势其实都拜她所赐,只不过还加入了他爹的贡献,但明显是拖了些后腿,反倒让陆向阳生得温和了许多。 母亲很快就在歌厅混开了,被一个做生意的小老板看上,那个小老板就是他爸。但结婚后,夫妻恩爱的日子没多久,他爹就在生意场上学会了赌博。 从那天起他的家就没有了,喧哗吵闹,永不见天日。 他怎么会不理解小花呢。陆向阳浑浑噩噩地想,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伤,伸出手去摸了摸,伤口绷紧了点,已经有结痂的迹象,几缕碎发清清爽爽地散在脸上。 周奚临走前说让他别淋水,但他还是坚决地把头发洗了。一来头发沾了血,脏兮兮的忍不了,还有一个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洗头的时候,水流温热乖巧地贴着他的后颈,沿着背脊一路淌到脚跟。 陆向阳心里非常别扭。 他好像是被人关心了。 这个人明目张胆,像交代小孩子一样的告诉他伤口不能碰水。 但洗都洗了。 他这么想着又忽然不放心了,抬手去碰,不知道是要验证点什么。 哪知这一碰不要紧,脸侧立马有什么热热烫烫的东西流下来。陆向阳顺理成章拿手一抹,擦下来一手的鲜红颜色。 血开始止不住地流,流得他满手,满腿,沾得他满身都是。 他整个人都不可抑止地发起抖来。 “——啊!” 陆向阳用力地从胸腔里憋出一声短促的叫喊,这声音像救命稻草一样,把他从猩红的世界里瞬间拽了回来。 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翻身坐了起来。 屋里的灯还亮着,被褥干净,墙壁雪白,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似醒未醒,世界安宁如初。 伤口结痂了,也没有血。 是噩梦。 陆向阳怔了好一会儿,坐在床上不想动,他沙哑地喊了一句:“天喵精灵?” “我在。你说。” 天喵精灵是家里唯一能回答他的电子设备。红色的人工智能音箱,体积小巧,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陆向阳问道:“几点了?” 不得不感叹现在的科学技术挺牛的,就这么个小东西,连上网络之后能报时,能智能家居控制,还能陪聊天讲笑话。 天喵精灵回答道:“现在是早上6点30分,早上好,陆总,美好的一天又开始啦!” 陆向阳有气无力挣扎着动了动:“美好个屁。关灯。” 灯没有动。 天喵精灵应该是只听进去半截,它高高兴兴地说道:“陆总,我猜,您想要好多个屁,请回答是或不是?” “……啊?” 陆向阳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这是又更新了什么功能? “好的,收到。”天喵没有理他,继续往下说,“那您听好了,噗噗——噗——卟~噗噗……” “我靠!这是智障吧!”陆向阳人都傻了,他在满屋子生动形象又不可描述的声音里爬起来大喊,“天喵!天喵精灵!闭嘴!” 本来不怎么美好的一天现在更加不美好了。 今天小花不来,店里就他自己。陆向阳除了一个蛋糕的订单,还要修门。 他一大早既睡不着又吃不下饭,干脆从家里提了个工具盒到店里来了。本来九点半开的店,今天八点就被迫营业。 时间还早,街上的店铺只零零星星开了几间。向日葵冲着街角的方向,店门口正好划出两个停车位。陆向阳没有车,平时就青青姐用着。今天她的车没在,车位上停着另外一辆黑车,也不清楚是谁的。 陆老板收回眼神,疲倦的打了个呵欠。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叮的一声响了。 他摸出来看,正好是青青姐发来的消息。青青的头像是她自己去旅游的照片,拍得特别自在。 青青花店:小陆小陆,花花在我这啊。 陆向阳一手抓着螺丝刀,单着手回了她一条:好,你们去哪儿? 青青很快传了一张自拍过来。 陆向阳点开来看,照片上的小花坐在青青的副驾驶,身边还堆着零食袋和几瓶汽水,两个人挨在镜头前,双双比了个V。 小花笑得很甜,好像昨晚的事情不复存在一样。 青青花店:我带小花妹子去海边玩玩。 陆向阳还没回复,青青又发了一条:晚点再陪她去看看她妈妈。 看样子两个人今天都不会过来了。 陆向阳给她回了个好字。 还是女孩子最懂女孩子。小花这才来了两个星期,跟花店的美女姐姐们全都打成一片了,一杯奶茶能分着喝,就差抛下他过去帮别人家的忙。 他放下手机的时候,门口正好有个人提了个包经过,那人一抬头,两人的眼神说巧不巧地碰在了一块。陆老板整个人突然就坐直了。 “周、周奚?!” 周奚也很郁闷。 向日葵的店门上明明挂着“9:30-18:30营业”。他昨晚临走前还特意看了一眼,想着趁着早过来偷偷把车开回家的。 没想到撞了个面碰面。 天有不测风云。 “早。”周奚不动声色把车钥匙放回了口袋里,“修门?” “对,下面的门夹松动了,要换螺丝。”陆向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我得找块布垫着玻璃门再拆,怕扶不住磕裂了。” “我帮你扶着吧。”周奚说着把手上的电脑包放下来,“你来换。” 陆向阳迟疑看了他一眼:“换起来没那么快。你不去上班?” “我移动办公,在哪都行。”周奚看着他耸耸肩, “家里网络故障了,就出来找咖啡厅蹭个网。” 这种玻璃门不是很好修,一般都要找专门的安装工来处理。但对陆向阳来说不算棘手。小时候父母吵架砸坏的东西什么都有,又拿不出钱来换新的。陆向阳自己就摸索着缝补拆装,结果练了一手补救抢险的居家好技能。 他修过的最难弄的东西,大概是一个老式的八音盒。 周奚扶着玻璃门,低头正好能看见他拧着螺丝刀的手,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他打架的时候攥得死紧的拳头。陆向阳的手比大多数人都显得好看,指节修长,用力的时候有清晰的经络浮起来,有种野性的质感。 “这附近也就森林咖啡了吧?去蹭网的人多。”陆向阳把换下来的螺丝收集在一起,再把新的螺丝安了进去,“但这个点还没开呢,临近中午才营业。” 周奚惆怅地啊了一声,他本来想开车去市中心的。 “我这也有网,你要是着急可以先用着。”陆向阳说,“今天店里没人,随便坐。” 人不走运的时候,连社区都出不去。 有了周奚帮忙,速度翻倍,修门的活提早收工了。只不过陆老板犯了强迫症,一直蹲在地上给地弹簧调关门速度,周奚就在门外边帮他来回推拉测试,一开一关,一开一关。 快递小哥来回送了好几趟货,每次经过都看见两个人在那折腾门。给花店送货的时候忍不住了,他停下来把摩托头盔的挡风片拉开,喊道:“陆老板!” 陆向阳跟小哥挺熟的。快递小哥性格很好,人又热情,跟邻里街坊混得风生水起,大家都喊他一声顺哥。 “哎。”陆向阳从门后探出个头来,“顺哥,有我包裹吗?” “有,仓库快满了,我先把这些大件货送走。”顺哥说,“你是小件货,我下午给你拿来。” 周奚听得一脸震撼。 他只听到了贱货,这个词跟打了高光一样的在他脑子里来回蹦。 陆向阳流利地骂回去一句:“滚你个小件货。” 顺哥哈哈一笑,他探个头把摩托往前挪了挪,这才注意到陆老板头上有伤,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昨晚没留神让小姑娘亲了。”陆向阳紧好螺丝,站起来把门往外一推,他支在门框上得意地笑了笑,“信不信?” 周奚默默在心里又震撼了一把。 “我呸,你丫这是磕门上了吧,修这么半天。”顺哥嘲笑了他一句,又望过去看了一眼周奚,“这位是?” 陆老板一抬下巴:“我顾客。” 周奚礼貌地朝他点点头。 “没见过,新顾客啊。”顺哥临走前还不忘给陆老板拉一波生意,“朋友,我跟你说,陆总的东西可好吃了,还有人委托我们站点寄到过国外呢!” 周奚突然咳了一声扶了扶眼镜:“好,一定常来。” 陆向阳头一回听说,愣了一下:“哪国啊?” “美国!寄了好几回。”顺哥把挡风片拉了下来,摩托车发动机突突地响,他生怕陆向阳听不见,越说越大声,“就是你房东徐姨寄的,我收的件!” 周奚内心翻江倒海,巴不得快递小哥少说两句。但他面上依旧非常合时宜地抬起手对顺哥挥了挥:“慢走。” 顺哥走了,陆向阳还在原地吃惊地摇着头:“我的天啊,徐姨竟然还有美国的亲戚啊……” 周奚站在他身侧,紧跟着又听到陆老板第二句发自内心感慨:“我的手艺竟然还出过海啊……” “很久没尝到过陆老板的手艺了。”周奚此地无银的本事又拿出来了,他假装可惜了一下,“有机会一定……” “那,吃个午饭吧。”陆向阳笑嘻嘻地把门一拉,对周奚说,“进屋。今天活少,正好我做顿饭,一起吃?” 作者有话说: 今天比周奚还惨。点了个外卖结果填错了地址…送外卖小哥吃了。现在很饿。 PS:嗳呀,周奚连陆老板的门都走不出去鸭(?‘?Д?’) 6 第六章·菠萝炒饭 陆向阳把话说早了。 打开冰箱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店里没剩下多少食材,连块鲜肉都没有。 陆老板仔细扫了一眼,凭着本能在心里把菜谱凑了个七七八八。 做饭这个东西还真是看手艺。不懂做的人就算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出不了好东西。像陆向阳这种从小掌厨的,一把小青菜也能炒出极好的味道。 他扶着冰箱门朝周奚喊道:“炒饭吃吗?” 周奚在小餐桌上坐得很端正,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对他点点头:“吃。” 他是真的饿了。听到“饭”字,肚子里就咕咕叫。 周奚同学原本的计划是早上过来悄悄把车开走,再到市中心的茶餐厅吃个奶油西多士。在茶餐厅的对面就有家咖啡馆,环境还算清静,正好能在那办公。 谁知他阴差阳错的被陆老板扣到了现在,连早饭也错过了。 “那我煮饭了。你有没有不吃的东西?”陆向阳果然是速度型选手,才一句话的功夫,就看见他开始在淘米了,周奚甚至没看清他是从哪里拿出了大米。 “没有。”周奚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我觉得,以陆老板的手艺,做什么都好吃。” 陆向阳对着他做了一个大可不必的手势:“等着吧。茶水好了,在边上,你自己倒。” 有些人的温柔像是与生俱来,无可超越的。他们从不给人添乱,也从不难为别人。在红尘拥挤的滚滚人潮里,在他们循规蹈矩地收敛着自己,一边安静行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肆意奔跑的人留出冲撞的余地。 他们身上散发的那点温和的光,无论是谁靠近都会觉得很舒服。 比如像周奚。 周奚倒了两杯茶。他把另一杯从工作台的边缘朝陆向阳推了过去:“给。小心烫。” “哎。”陆老板擦干净手,接过杯子叹了口气,“你知道小花那孩子吧——就昨天那个小姑娘,刚来的时候,我喊她倒杯水,她从早到晚,真的就只给自己倒了一杯……” 热腾腾的水汽蒸到周奚的眼镜上,起了小片圆形的白雾。他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还小,学学就好了。” 陆向阳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小花不好……” 周奚把杯子放下来。镜片上雾气渐渐消退,露出来他干净的眼神,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人跟人不一样,比如你……嗯。” 陆向阳讲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打住了,自己在心里小小诧异了一下。 怎么会跟他聊到这种家常范围来了,两个人也才没认识多久。 但有些东西很微妙,像浮尘一样不着痕迹的来,但能悄悄地留下点什么。 “你可以先办公。”陆向阳捋下手腕上的橡皮筋,把后脑勺的小揪揪扎了起来,“等饭煮熟要好一会。我得插空先把今天的订单做了。Wifi密码在……” “在桌子上贴着,我看到了。”周奚接住了他的话,在围观完“大男人娴熟扎辫子”的稀有画面之后,他手指一敲打开了电脑,“你忙。” 陆向阳的小揪揪向来绑得很随意,凭着感觉抓一抓就扎上了。大部分人绑小辫显得流里流气,但陆向阳不会。 他眉眼生得温和,反还多了几分清逸。 底子好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在煮米饭的短短半小时里,陆向阳的工作状态如日中天,周奚长这么大,头一回发现单手磕鸡蛋这个技能,竟然能用得如此帅气。 陆向阳手势很漂亮,收放自如。蛋黄几乎是从他手里变戏法一样的飞出来,完好无损的落在打蛋盆里。 陆老板磕鸡蛋,足足磕出了上综艺的水平。 “厉害。”周奚也忍不住夸一声。 没错,一直抱着电脑的周奚此时兼任了向日葵阳光厨房工程的好奇观众,他压根就没有在干活。 “想学?”陆向阳抬头一笑,“学好了撩个小姑娘回去。” 阳光正好从周奚身后的窗台透了进来,把他身上的羊毛薄衫描摹出来一圈毛茸茸的质感。 周奚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不撩小姑娘。” 但陆向阳没听见,他的声音淹没在陆老板开起来的电动打蛋器里。 对周奚来说,磕鸡蛋的声音算得上一种悦耳的调子。 小时候徐姨给他做早饭,也得磕两个蛋,落在煎锅里煎得滋滋作响。 这个声音能让他马上从床上爬起来,踩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过去看锅中央那颗黄灿灿的蛋,暖乎乎的,跟迷你小太阳似的。 其实周奚是看不清具体形状的,他只能看到金黄的色块,和煎锅下面同样模糊着跳跃的蓝色火苗。 这是对他而言,是厨房里最浓墨重彩的颜色,证明他还看得见。 这一口煎蛋,曾经是维持他一天生活的精神支柱,能从他胃里暖到心里,让他知道在这个看不清辨不明的世界里,还有人愿意寸步不离陪着他。 这个人是徐姨。 只不过隔了很多年了。 自从他去了国外留学,学业奔波,每天对付的面包牛奶,沙拉快餐,只要能吃饱就行。他也试着煎过鸡蛋,可怎么都煎不出徐姨的味道。 他已经有好多年,没吃上过一顿像样的家常菜。 尽管徐姨一直告诉他,人总会找到去处。但当小男孩一天天长大,周奚还是过早地明白,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没有家。 他默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谁都不提,谁也不怨。 这两年来周奚记得最深刻的味道,是徐姨千里迢迢给他寄过去的蛋黄酥。他在国外住的房子里有个烤炉,放在里面稍微热一下,浓郁的奶味裹着红豆的甜,跟蛋黄的咸香交融在一起,的那一瞬间,香气四溢,整个屋子迅速升温。 屋外的雪很大,周奚记得很深。 向日葵工作室里散发的味道,跟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陆向阳正把打好的蛋糕糊放到模具里安置好,推到了定时好的烤箱中。这时电饭煲跟着欢快的滴了起来,屋子里隐隐散开了一阵浓厚的米香。 “饭熟了。”陆向阳愉快地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个巨大的热带水果,“这次正好把霍小花同志花钱买的教训消灭掉。” 周奚看清了这个教训,是个超大号的菠萝。 “这不是还挺会买的。”周奚瞧了一眼,“怎么就买教训了?” “等等你就知道了。” 陆老板自顾自地拿起手机给小花拍了个照过去,紧跟着给她发语音过去。 向日葵一陆向前:提问,这是什么? 小花很快传了语音条过来,陆向阳直接点开了。 霍小花:陆总,你可放过我吧,我真的真的真的知道这个是菠萝了! 附带了一个大哭的表情包。 霍小花的表情包都很丑,丑萌丑萌的,陆向阳压根不能理解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为什么手机里全是这些奇奇怪怪的沙雕图。 连青青姐的表情包都比她的要可爱。 但是青青姐的库存更了不得,她的表情包相当有水平。有一次她不小心给陆老板错发了一张图片,画的是一个去了皮的香蕉和香蕉皮,配的文字是“Let’s get naked!” 陆向阳对英文一知半解,他去搜了翻译器,是以诚相待交朋友的意思。 文化人真了不起。 陆向阳抱着好好学习的心态,到现在还存着这张以诚相待香蕉图。 “前几天店里做凤梨酥,我让小花去帮忙买凤梨。”陆向阳看着那个哭得很丑的表情包,没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然后她买了这个菠萝回来!” 周奚的认知范围被成功超纲了,他心虚地发问:“凤梨跟菠萝有区别?” 陆向阳不笑了,他看着周奚,觉得这届学生是真的难带。 “凤梨的叶子是平滑的,眼儿浅。”陆老板耐心地举着菠萝给周奚传道受业,“菠萝的叶子是锯齿状的,眼儿深。一般凤梨甜,菠萝偏酸。所以为了保证口感,凤梨酥一定是会采用凤梨来做,菠萝不适合。” “所以我们今天是吃,菠萝炒饭?”周奚盯了半天,终于把自己成功歪掉的重点正了回来。 “哦对,做饭。”陆向阳突然想起来了,“我好饿,我早上连饭都没吃。” 周奚顺口说:“我也是。” “你为什么不吃?”陆向阳把菠萝对半劈开,不偏不倚正中心,切得很好看。 黄肉溏心,标准的成熟菠萝。 “……”周奚编不出来了,他镇定地说,“你先说。” “……”陆向阳想起了早上可怕的回忆,他考虑到两个人还没有吃饭,任重而道远地说,“算了,都别说了。” 陆老板对做饭很有想法。他没有把菠萝削皮切碎,而是连皮带叶分成对半,再把中间的肉掏了出来,把菠萝变成一个天然的容器。 周奚看着他飞快地切菠萝丁,案板规律整齐的发出笃笃笃的落刀声,这间小屋子里忽然有种烟火气升腾的感觉。 似有若无的果香钻到鼻尖里,周奚感觉更饿了。他出于礼貌问题坐得十分端正,但躲不过嗅觉灵敏,已经清晰地闻到了菠萝酸酸甜甜的味道。 周奚脱口而出:“好吃吗?” 陆向阳头也不抬地说:“不能空腹吃菠萝,伤胃。” 周奚坐得笔直,离那个菠萝还有一段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仍有种被识破的微妙感觉。 向日葵的店面虽然小,但陆老板不愧是居家好男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屋子的里侧,他竟然还支了个小煤气灶,专门用来炒馅做饭。 提前切好的蜜汁腊肠片就这样滋啦一声下了锅,热气翻涌上来,整个屋子飘出了油润的肉香。 “奚哥,帮我拿一下米饭。”陆向阳喊道,“在你旁边。” 米饭在电饭煲里,已经晾了好一会了。水蒸气散了许多,米饭粒粒分明,饱满莹润,周奚觉得单这个米饭他都能吃三碗。 “你是不是煮多了。”周奚掂量了一下重量,挺沉的,差不多是四人份,“这吃不完吧。” 陆向阳伸手接过来,直接把米饭都扣到了锅里去,拿锅铲翻了翻。 米粒顺从地在锅底匀开。陆老板抓着锅沿朝前用力一颠,米粒又松又软地夹着饭料,一股脑沿着锅的弧度席卷而起,在半空高高地滚了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后迅速下落。 陆向阳再沿着臂力一收,把落下的炒饭稳稳当当接回了锅心,一颗都没往外掉。 动作流利潇洒,周奚叹为观止。 陆向阳把菠萝丁往锅里一倒,这才回道:“不是我们俩人的份。” 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大,风轮转得呼呼作响。周奚听着不太真切,他在蒸腾的温暖白雾里上前一步,再次问道:“你是说……” 陆向阳手里颠着锅,偏过脸去向着周奚的方向,高了点声说:“我给房东徐姨也做了两份,正好中午给她送过去。” 周奚这下听清楚了,他冷不防倒吸了一口气:“谁?!”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超大盒的蝴蝶酥。……然后成功把寄几吃上火了。落泪。 7 第七章·包月饭票 有些事情总会来得措手不及。 周奚愣怔地看着锅里热腾腾的炒饭:“两份?” 陆向阳关掉炉火,又抬手把抽油烟机熄了。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烤箱滴滴答答的计时声。 “对,两份。”陆老板重复了一遍,弯下腰去开消毒碗柜,“徐姨是独居老人,听顺哥说,徐姨家里最近来人照顾她了。万一都在呢?” “啊。”周奚不知道该不该装傻,“你们很熟?” 徐姨除了店面,在花卉街道还有好几处置业,都是宽敞明亮的小区楼,并不缺房子住。只不过老人家平时爱凑热闹,又图个收租管理方便,就住在花卉街道的水仙社区。 花卉街道实至名归,社区全用的是花的名字。社区里的公寓楼都比较旧了,但生活起来很方便。 其实陆向阳多少知道,徐姨心里真正放不下的,还是付出了一辈子的向日葵幼儿园。 徐姨平时有下楼散步的习惯,她总喜欢赶在幼儿园孩子放学的下午,到门口的长椅上坐着,看小朋友们在园子里嬉戏打闹。等到太阳落山了,人流退尽了,她才拎着菜篮子,慢慢悠悠地走回家。 陆向阳有时候出来送货会经过幼儿园,能看见徐姨独自坐在余晖里,面对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眼里盛满温柔笑意。 “怎么说呢,我房东大人嘛。”陆向阳从消毒柜里拿出来两个碗,“平时也挺照顾我的。上次给她发信息,到后面就没回了,也不知道身体好点没有。” 周奚心里清楚得很,那一天陆向阳发给徐姨的消息,是他回复的。 徐姨最近犯了老寒腿,上下楼不方便。他那天去看望徐姨的时候,顺便帮她清理手机里的垃圾软件,正巧就收到了陆向阳转过来的租金。 一提到陆向阳,徐姨就很高兴,说这男孩子手艺了得,心地善良,长得又灵气,周奚不在国内的时候,陆向阳给她帮了不少忙。 徐姨拍着周奚的肩膀说:“你是没见到,这孩子身上有光。” 但周奚同学从一开始,本着融入平民集体的念头,一路阴差阳错沉默到现在,此刻心里乱如麻,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距离吃到陆老板的菠萝炒饭就只有一步之遥了。现在不管他透露点什么,都会把这个距离重新拉开。 有些事不说比说出来的好,人跟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太复杂了。 周奚决定不管了,吃完再想。 “怎么了?”陆向阳见他没说话,端着饭走过来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你想要租房子么?” “那倒不用。我有住的,你不是去过我……”周奚说这个词的时候突然卡住了,他很快地眨眨眼,艰难地把话说全,“我家楼下。” “也对。”陆向阳想起来了,“春天小区,那地方还挺好的。” 话音刚落,一碗菠萝炒饭就放到了周奚面前。 色彩缤纷,带着夏威夷海岸一样的鲜明色彩,香气扑着脸迎上来。 “尝尝。”陆向阳靠在桌沿笑了笑,单手给他递了一双筷子。 周奚伸手接了,把筷子倒过来敲了敲对齐,夹起炒饭往嘴里放。 这一口咬下去,菠萝的酸汁溢出来盈满了唇舌,焦脆的腊肠片一被咬开,香甜的蜜汁就紧跟着流出,混着土豆丁和洋葱丁,这种鲜肉经过成熟干制后形成的独特风味无可匹敌。 周奚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为了保持住蹭饭资格,关于他的事情打死都不能说。 周奚连话都没法说了,只顾着一个劲地点头。 陆向阳愉快地笑起来,他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吃吧。” 他的牙很白,又亮又整齐,笑起来的时候明眸皓齿,就真的跟有光聚在他身上似的。 周奚紧盯着陆老板手里的茶杯,他确认了许久,手上的筷子停了停,欲言又止。 “嗯……” 陆老板毫无察觉。他得意洋洋又喝了一口。 周奚努力地镇定了一下:“陆老板,这应该……是我喝过的杯子。” 陆向阳的动作一顿,茶水从唇边漏了出来。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得意忘形。 “……我去给你重新倒一杯。”陆向阳反应挺快的,拿起杯子转身就走。 周奚拿眼角的余光去看,这个得意忘形的店主正抬手偷偷擦了擦嘴巴。 自从上回意外勾住了陆向阳的腰,周奚就感觉不太对劲。他身边打打闹闹的男人多了去了,很少见到反应这么激烈的。 腰也是,水杯也是。大男的一般不在乎这个。 除非。 之前有人告诉过他,除非是人内心的潜意识对某些方面特别在意。 周奚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在工作台上有另外两份豪华版菠萝炒饭,之所以称为豪华版,是因为装的容器不是普通的碗,而是刚刚陆老板事先掏空的菠萝。 掏空的地方现在盛满了色泽鲜亮的炒饭,扎手的菠萝皮上还包裹了一层整理好的锡纸,方便取用,端端正正地放在打包盒里。 周奚问他:“你要现在送过去么?” “我也想。”陆向阳指了指头顶的纱布,“但我这样过去,老人家见了又要操心。这不添堵么。” “也是。”周奚想了想,“要不叫个全城送?” 这时铜铃突然叮啷一响,店门被推开了,快递小哥把半个身子伸了进来。 “顺哥?!你来得正好!”陆向阳显然喜出望外,他的眼睛一亮,脑袋上就差跳出一个小灯泡了。 在周奚看来,陆老板当下在看快递小哥的眼神,跟大灰狼看小白兔没什么两样。 “你快递,签一下。”顺哥放下包裹,后知后觉地直起身用力闻了闻,“这啥味道,好香,你这怎么干什么都香。” “顺哥。帅哥。大帅哥顺顺。”陆向阳一脸真挚地捧着两个菠萝饭深情款款,“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别别别。别给我来这套。”顺哥吓得整个人都往后仰,“我长啥样我自己有数,你有屁快放。” 陆向阳眨了眨眼睛:“帮个忙,帮我给徐姨送个饭上去。” “我操。无事不登三宝殿。”顺哥还回去一个巨大的白眼,“你小子走运,正好我手上有徐姨那栋楼的件。你自己咋不去?” “我这不是破相了嘛。”陆向阳往脑门上一指,“去了指不定被盘问到几点。你就跟徐姨说我今天生意忙,改天我去看她。” “行。”顺哥提着菠萝饭正准备出门,一转身看见了坐在小角落吃得津津有味的周奚。 顺哥退了一步,重新把门关上了:“你告诉我,为什么新顾客有饭吃?” 陆向阳想了一秒,说:“他是VIP顾客。” 周奚非常配合地扶了扶眼镜。 顺哥又问:“VIP顾客送午饭吃?” 陆向阳坚定地说:“这是包月饭票。” 话刚说完,陆老板的手机就传出来一声熟悉的钱币落地的声音。 “叽付宝到账,2000元。” 异常响亮。 陆老板僵硬着转过头,看见周奚正拿着手机对着他桌子上贴的付款码,若无其事地摁下了指纹。 顺哥倒吸一口凉气,他冲着周奚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老板好,以后常来,多照顾照顾我们小阳。” 可怜的陆老板被这两千元砸得没缓过气,他木讷地朝顺哥挥了挥手。 顺哥心安理得地拎着饭走了。 周奚吃饭很慢。这么一会他才吃了小半碗,看得出来他从小习惯很好,吃相文静优雅,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说。 “奚哥。”陆向阳把饭端过来,一脸郑重地在他对面坐下,“那啥,我是开玩笑的。” 周奚把嘴里的咽下去,抿了口茶,这才抬起眼看他:“嗯?” “我、我是说。”陆向阳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起,“你真要来这吃饭?” 这两千块都可以先给小花发工资了。陆向阳咬咬牙想,这孩子不是给妈妈看病着急用钱么。 有钱不赚王八蛋。 “不可以么?”周奚一说话就把筷子放下来,“伙食费。” “可我们如果忙起来,有时候没法准时开饭,有时候就直接叫外卖了。”陆向阳苦着脸说,“我们倒无所谓,饿着顾客还真不行。” “这样吧,有饭吃的话你喊上我。”周奚说,“我一个人住,不会做饭,还不如来你这吃。要是真忙得吃不上,就当充值卡,买什么点心你往里面扣。” “成。”周奚这说法也行得通。陆向阳欣然同意,平时他跟小花两个人也开火,不介意多一副碗筷。 况且这人看着还挺好相处。 周奚吃饭很专心。不分神,不说话,他的世界只有碗筷和嘴里的味道。相比之下,陆老板吃顿饭忙得不行,不但嘴里忙,手上也忙——一天到晚都忙着回复那个红点乱蹦的微信。 还要拿着筷子起来走动,兼顾看烤炉里蛋糕胚的情况。 烤炉清脆地“叮”了一声,陆向阳早就准备好了,飞快地把蛋糕模从烤箱里拉出来,倒扣在工作台的烤网上。 今天烤的是戚风蛋糕,纯粹的蛋奶香。好在周奚已经吃饱了。 “今天的订单?”周奚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 他碗里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陆向阳默默看着他光可照人的碗,和手上对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巾,在心里判定这个人绝对有强迫症。 “嗯,还早。”陆老板把隔热手套摘下来, “彻底晾凉了才能上奶油。” 吃饱了的周奚同学心满意足,终于开始了自己今天的工作,抱着电脑目不转睛。陆向阳收拾了碗筷,正站在工作台后面系围裙。他百无聊赖向四周扫了一眼,目光最后停在了周奚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周奚的胳膊上松松挽起来一截袖子,露出了他腕上银白色的手表,和修长有力的小臂。 陆向阳忽然就记起来,昨晚周奚的手就这么搂着他的腰。 小臂的肌肉很紧实,牢牢地贴着他的小腹,他甚至能察觉到周奚的体温。 陆同学成功的把自己想走神了,穿围裙的时候,绳子的末端从手指上溜了出去,自己给自己绑了个死结。 “……” 遇人不淑,流年不利。 “叮叮。您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微信的弹窗在这时候跳了出来。陆向阳放弃了抓瞎解绳子,他拿起手机点开来看。 是青青发来的。 青青姐的习惯是打字,基本上不会发语音条,有急事就直接打电话了,挺直爽的姑娘。 -青青花店:小陆,花妈妈的病还是要找大医院瞧瞧。有熟人给我推荐了个主治医生,我们今天就不过去了,下午我跟小花先去人民医院看看。 -青青花店:哎哟,我跟你说,那医生长得,跟你是有得一拼。 -青青花店:回头拍个照片给你鉴定鉴定。 陆向阳嗤笑一声,埋着头回复。 -向日葵一陆向前:比帅我还没输过。 看样子青青姐一直玩着手机,几乎是秒回。 -青青花店:得了,你昨晚那顾客小哥要不是戴着眼镜,也不比你差。 陆向阳愣了下,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周奚,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他摘眼镜的样子。 -向日葵一陆向前:你怎么知道? -青青花店:老娘阅人无数,敢不敢打赌? 作者有话说: 腌制了一只看起来很厉害的烤鸡,希望烤出来会好吃。呜呜呜很懒很懒的人表示也想拥有陆老板的包月饭票。 8 第八章·照片 周奚对着电脑看了许久。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陆老板面前的蛋糕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 他在画最底下的一圈奶油花边。 裱花是个细活。手要稳,型要准,蛋糕最底下的高度对陆向阳来说有点低了,他得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 周奚看着他脑后的小辫,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像雏鸟的尾巴。 这会儿正值下午五点多。阳光在窗外铺了条金色的地毯。隔壁花店的小妹妹又探头探脑地拎着花洒过来了。周奚敏锐地转过头,正好跟她碰了个四目相对。 这下可好了,小姑娘不但看见了认真工作的甜点男神陆老板,还看见了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陌生帅哥。 帅哥安静地看着她,从镜片里透出的眼神又清又冷。 小妹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一滴水都没浇上,提着花洒又慌慌张张绕了回去。 “那是谁?”周奚皱了皱眉。 陆向阳稳着手,头都没抬:“谁是谁?” “……提着花洒的女孩子。你认识?” 眼神专注的陆老板很迷人。男人大抵相同,认真工作的时候身上会带着自信沉着的磁场,看上去有种不明意味的吸引力。 “她啊。”陆向阳了然道,“青青姐新来的小助手,听小花说叫冉冉。经常在这跑来跑去的,没事儿。” “你还挺受欢迎。”周奚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顺便支在工作台上围观起现场裱花表演。陆向阳给奶油花边收了个漂亮的尾,这才抬起头来。 “那可就多了。”陆老板把一次性裱花袋从手指上绕下来,“你是没见过社区里的各种阿姨们。” 通常挤到最后的时候奶油所剩无多,为了让奶油更好地受力,用空了的裱花袋部分要绕在手指上,更多的把奶油推在掌心能握住的位置,方便发力和操作。 他的手张开着,能看清修长分明的指节。 “哦?” 周奚一开始以为他说的是相亲角的阿姨们。毕竟陆老板长了一张相当出类拔萃的脸。但他还没来得及再往下说点什么,店门就被推开了。 人未至而声先闻。 “阳阳——小阳呀——” 进来了一对手挽手的老阿姨,她们俩挎着菜筐,捏着零钱袋,满脸喜悦地对陆向阳挥着手:“哟!你有朋友在呀,怎么样,今天的鱼得上哪买去?” 斜阳把她们俩的影子拉得老长,高大威猛,压倒性地抻到了店里的地板上。 周奚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阿姨一眼发现了他,迫不及待地叫道:“你看这小伙子好得——小哥,有对象了吗?” 周奚的观念迅速更新了:只要阿姨在哪,相亲角就在哪。 陆向阳从工作台后转出来,连人带围裙地挡在周奚面前,笑眯眯说:“姨,我早上看过了,今天商场的货都一般,也没打折。自家吃还是要去海鲜档口买好一点——那竹夹鱼看着挺好的。” “哎呀呀,那这小哥——”那阿姨目光如炬,巴不得能把周奚一起带走。 “小哥也不打折。”陆向阳挑了挑眉,开着玩笑说,“非卖品。” 阿姨在听到“非卖品”的时候忍不住咯咯咯一顿笑,话题就这样收了场,俩阿姨挥了挥手,挎着菜篮子乐呵呵地走了。 “别在意。”等她们走远了两步,陆向阳才转过身看他,“现在有好多老辈都这样,婚嫁大事嘛,操心得不行,巴不得自己能替孩子做决定。” 刚才陆老板挡在他前面,后背正好冲着周奚,周奚一眼就看见了他围裙后边系得凌乱的死结。犯了强迫症的周奚同学在脑子里拼命安慰自己,努力地按住自己想动手的欲望。 “没事。”周奚捏紧了手,“原来你是购物指南啊。” 陆向阳小心翼翼把蛋糕移过去放进了冷藏柜:“是啊,居家省钱好男人。” 他面朝冰箱,后背再一次冲向了周奚,那个要命的死结跟随着他的动作,招摇地一晃一晃。 周奚终于忍无可忍地闭上了眼睛,他咬着牙对陆向阳说:“你过来。” 这个结打得太死了。 看上去是打错了一次,然后还解错了。该解开的没有解,还把不该抽的关键绳子抽掉了。 死结的难度系数因此成倍上升。 好在周奚是个耐心型选手,他坐在椅子上,陆向阳背对他站着,正好够他以一个足够舒畅的姿势玩这个解锁游戏。 “好了么?”陆向阳对这个结爱莫能助,他压根看不见后面的情况,“很难解吗?” 他边说着边本能伸手去摸索那个结的进度,还没碰到就被周奚的手打掉了。 “啪。” 从手指尖传来的打击感。 “等会。”周奚嗔道,“你知道你绑了多少层吗。” “唉。我一着急……”陆向阳垂着头,也不敢说真话。 总不能说他是对着人家的挽起来的胳膊就想到走神吧。 陆向阳对周奚的印象就是端整。正经,贤良方正,名门正派,扯远了。他甚至想过这个人为什么叫周奚而不是周正。 他真的太规矩了。不管做什么,都把自己敛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方框里,不逾越分寸,不添一点麻烦。 就连吃饭说话的时候,他都要把筷子放下来。 陆向阳想,这得是多有素养的家庭教出来的人,跟他这种打着架滚着泥长大的,怎么能比呢。 周奚根本不会是像他这样剑走偏锋,喜欢同性的人。 在他跟顺哥两个人拌嘴拌到荤啊黄啊满天飞的时候,周奚他连脏字儿都不带冒一个。 周奚像一捧雪,一捧干干净净的雪。 “我就沉不住气。”陆向阳能感觉到周奚的手上在使劲,“奚哥,你应该比我大吧?” “差不了多少。” 周奚揪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绳头,用力一抽,陆向阳顿时觉得后背松了下来。 “好了。”周奚撤开手,不放心地叹了口气,“以后别这么绑了。” “谢啦。”陆向阳快活地问,“你饿吗?” “吃得晚,不饿。”周奚抬了抬眼,“怎么了?” “小花不在,我得出去送趟货。” 陆老板把围裙摘了下来,“要拜托下奚哥帮我看会儿店——” 陆老板拎着他的手绘小蛋糕,骑着小电驴突突地走了。留下周奚一个人在店里呆着。 周奚望着店门口自己的车,忽然想起来一件绝望的事情。 青青,小花,冉冉,顺哥,这一圈都认识他了。 这两家店但凡有一个人在,他都不能顺畅把车开走。 ——陆老板知道了会杀人吧。他还在自己面前吹捧了半小时那台性能优良的小电驴。 外加上这两天零碎安利的,差不多能写出来一篇合格的《关于小电驴的挑选及科学加装零部件》论文。 要么他就得半夜来提车,但两家店的门口也都有监控。 到底人为什么这么狼狈。 被迫独自看店的周奚同学沉重地叹了口气。 “喵~” 周奚闻声回过神,只见一只白猫蹲在了店门口,就地打了个滚躺下,不走了。 这么熟练,是来收保护费的。 猫这种生物,眼看着一天天吊儿郎当的,实际上聪明得很,平时讨不到好处的店门口,他们绝不会来。 喵生可贵,不能浪费。 周奚对猫说:“我不是店长,你不能打劫我。” 猫猫不甘示弱,发出了努力的声音:“喵喵喵!” 周奚跟它对视了半晌,说:“那你等会儿,我问一下。” 他摸出手机,来给陆向阳拍了个照发过去,紧跟着发了一条信息。 -C:猫,喂吗? 本想着没那么快回复,结果陆向阳很快就回复了,大概是因为在车上停红灯,他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向日葵一陆向前:竟然是大白来了!喂!必须喂!猫粮在工作台最右侧的最底下的抽屉里,有分装好的,拿一袋就行。 周奚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听,一边伸手去掏对应的抽屉,果真摸出来一小袋猫粮。 他先拆出来一袋给猫喂上,又转回来关抽屉门,这次站得高,光线敞亮,周奚一眼看见了里面摆放得参差不齐的猫粮和小物件。 杂乱无章,七零八落。 可怜的周奚再度两眼一抹黑,他被迫蹲下来开始进行伟大的归纳整理事业。 其实陆向阳的抽屉算是整洁的,只不过忙起来推拉进出,东西被惯性冲撞得歪了一些。特别是这个放置猫粮的小抽屉,真空好的猫粮分装袋子本就形状不规则,不能很好地排列在一起。 周奚只能把东西全都拿出来,再一个一个往里放。 他摸到最里面有一个金属质地的硬物,方方正正,极其贴合的卡在柜子的角落深处。但它放得太深了,周奚的手卡不进去,他只得伸出两根手指去钳。 拖出来的是个陈旧的小铁盒。 周奚还没看清,手指夹不住地一滑,铁盒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盖子掀了下来,盒子里的东西散出来一地。 五颜六色的,泛着光的,有些翻过背面去的还有淡黄色的规则印花。 是照片。 周奚一张一张捡起来看,照片里是个姑娘,明眸皓齿,披肩长发,长得极为好看。 第一张是,第二张也是,第三,第四……拇指厚的一摞,所有的照片,除了角度画面不同,都是同一个姑娘。 周奚快速翻过去的时候,甚至还看见了跟陆向阳的合照,在他眼前幻影一样的闪了过去。 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咯噔一声掉了。说不清是点什么,可能是自己大胆猜想错误后的愧疚和自卑。 周奚怔怔看了一会,像个偷窥了秘密的小孩,急急忙忙地一张一张收拾好了,原封不动地装进盒子里,推回了抽屉的深处。 他甚至亲手拨乱了几袋刚刚才归纳整齐的猫粮,匆匆地关上了抽屉,不知想要掩盖点什么。 眼镜偏偏在这个时候不懂事的滑了下来。周奚伸手去推,才察觉自己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鼻梁连带着打滑,连眼镜都撂不住了。 心慌得厉害,胸腔里有什么咕咚咕咚地响,反反复复地跳个不停。 他坐下来,摘掉了眼镜,在这个混沌的世界努力地做着深呼吸。 门口的大白猫冲着他心满意足地咪咪叫,甚至大着胆子跑进来蹭了蹭周奚的裤腿,尾巴在他的脚踝上浅浅地绕了一下。 周奚凭着模糊的色块,垂着头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一团。 手机重新亮了起来。周奚戴回眼镜,他点开了陆向阳新发送过来的信息。 -向日葵一陆向前:找到了吗? 周奚划开输入界面,手指飞快的点了两下。 -C:有。 手机又震了。 -向日葵一陆向前:晚上想吃点什么?我顺路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 汇报一下,那个烤鸡好吃到升天!PS.我竟然又日更啦! 9 第九章·喵喵老师 周奚没有留下来吃饭。 等陆向阳回来的时候他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店里还进来一个温婉的陌生女孩儿,穿的外套后还垂着一顶猫耳朵设计的宽大兜帽,显得很特别。 女生对陆向阳招了招手,笑得很甜,她的长发蓬蓬卷卷的,像一朵棉花糖。 老少通吃。这个词迅速地从周奚的脑海里飘过。他转身过,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周奚忽然能明白为什么庆祝喜事的方式都是聚餐和宴席了。 原来情绪对胃口的影响这么大。以至于在陆向阳问他想吃什么的时候,他只想逃。 他闭上眼,路边的街灯挨个亮了起来。 今天是周五。 小地方的生活节奏都比较慢,每到周五晚上,迎接双休的学生和工作党们都会趁机出来放松玩乐,街上就显得热闹许多。 棉城明明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可当他在路上逆着人流行走,众生皆与他擦肩,却仿佛在经过一个陌生的旅客。 好像世人都有归宿,就剩下他没有。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周奚摸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熟悉的手机号码。 周奚点了接通,把手机放到耳边说:“喂?徐老师。” 相比之下陆向阳的店里就热闹多了。 “您需要点什么?”陆向阳看着女生说,“订蛋糕的话我给您拿图样看看。” 带着猫咪兜帽的女生在他店里坐下来,乖巧开口说:“我要那种小蛋糕,就是迷你版的,小小的,矮矮的,顶上还有个懒洋洋头顶那样的奶油的那种。” 陆向阳被她这个奇特的描述逗笑了:“纸杯蛋糕?” “对对对对对对。”女孩子一个劲儿地疯狂点头,“哎呀老板,你太厉害了。” “要多少个?”陆向阳在纸上快速地记下来,“什么时候要?” 按陆向阳的经验,一般来订纸杯蛋糕都是闺蜜聚会,公司下午茶等小型活动,因为造型精致,属于小女生很喜欢的甜品之一,一般情况下,订的分量不会很大。 “嗯……”女生拿出手机算了算,“500个是肯定要的。” 果然是团单。 陆向阳抬了抬笔头:“要500个的话,最快明天中午才能送哦。” “但是好像还不够。加上爸爸妈妈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姑姑舅舅……”她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通,“我算算哈。” 这么听起来应该是家庭婚宴之类的订单吧。 陆向阳一边听着她的碎碎念内心一边感叹,好特么庞大的家族。 女生算完了,她把屏幕转向了陆老板:“2000个。” “2000个?!” 这是什么家庭啊!家里有矿啊! 身经百战的陆向阳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笔尖仍旧为之一颤:“送哪里?” “周日上午要的,送向日葵花花幼儿园。”女孩子眨了眨眼,“可以吗?” “向日葵幼儿园,有这么多孩子?”陆向阳吸了口气,“平时真看不出来。” “不不不。”女孩又重新给他算了一遍,“你看,我们有500个小朋友,因为活动会有演出,所以小朋友的亲友团一般都要全家出动,父母是肯定要来的。如果算上父母的话,就是500x2,还要多加1000个小蛋糕。” 陆向阳听她描述,觉得自己在做脑筋急转弯外加奥数综合题。 “然后再加上不定时出没的爷爷奶奶叔叔舅舅和七大姑八大姨,和一口气能吃二三四五个小蛋糕的熊孩子,以及我们的老师团队,就得再加500个。一共是2000个。” 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由小朋友带动小蛋糕行业GDP发展的经济问题。 “行。”陆向阳拿出手机,“加我微信吧,我发案例给您。” 这时候的店门叮铃一声推开了,陆向阳抬起头,看见了一身大包小包的青青和小花。 “门口那黑车谁的啊?”青青一进门就开始喊,“唉,跟我的车一比,我简直就是个穷人。” “没看见谁的,停了有两天了吧。你怎么回来了?”陆向阳怔了下,“你家小助手早就关门走了。” “哎哟。”青青叹口气把头发往后一撩,“我顾云青就是劳碌命,路都开到一半了,收到个大订单,约我过来看个款式。” 陆向阳指了指身边猫咪兜帽的女生:“这么巧,我也收到个大订单。——小花同志,明天准时到位。” 小花的身上挂满了包裹,她坚强地从一堆购物袋里站起来说:“好的陆总!” 微信好友通过了,猫咪兜帽的姑娘微信头像就是她自己的自拍,刚好是今天这件衣服。只不过帽子是戴起来的,立着两个猫耳朵,看起来更俏皮一些。 微信名也很可爱,叫:摸一凹喵。 陆向阳写着订单,没忍住失口念了出来,青青跟着转过头来看。 “行啦老板。”猫咪兜帽的女生跟着站起来把包一背,“要的款式我发给你了。” “哎?!”青青立马就叫了起来,“你不就是那个,喵喵老师吗?!” 陆向阳去厨房泡了四杯茶。 今天用过的茶杯还在碗柜里做消毒烘干,还没来得及拿出来。陆老板用了一次性纸杯,为了防止拿错,他用黑线笔在杯子上分别写上了大家的名字。 青青,花花,和……喵喵。笔画真多。 陆老板边写边想起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喝错了周奚的杯子。那会儿周奚看他的眼神又沉静又深邃,他差点就接不住了。 新泡的茶水温度很高。热气飘上来蒸到了他的脸上,耳朵边也跟着隐隐发烫。 “多来点茶叶啊陆总。”青青姐远远地喊,“我开车开得困死了。” “来了。”陆向阳一杯一杯让小花接了过去,“话说回来,你们不是去医院了吗?怎么买回来这么多东西。” “周五下午那医院人多得,直接劝退,改天吧。我俩逛商场去了。”青青伸了个懒腰,看着喵喵老师笑了笑,“还好我回来了,要不都不知道我跟陆总是同一个顾客。” “哈哈哈!”喵喵老师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我过来找你的时候,正好发现花店隔壁是甜品屋,真是凑巧。” “你这订单下得也太赶了。”青青把手机的鲜花搭配图翻给她看,“这么大的活动,哪有才提前两天来说的。” “没办法呀。”喵喵老师惨兮兮地说,“突然要来台风,受天气影响,我们幼儿园的教师节特别文艺汇演只能安排提前了。之前谈好的店家都不愿意改期了,花和蛋糕都只能重新找。” “哇,教师节,文艺汇演。”小花特别感兴趣地凑了上去,“小朋友打扮打扮,是不是都超!可!爱!” “对!超可爱!”喵喵两眼放光,激动地跟着一起掏出来手机,“我给你看照片!” “……” 陆向阳看着三个女生在那叽叽喳喳,那片区域仿佛自带了粉红色结界,自己一个大男人根本插不上话。他干脆端着茶杯坐到工作台后,懒洋洋翻着今天的账本,仿佛办公室里准备退休的老干部。 小姑娘在一块儿就是能聊。 他跟周奚一整天说的话加起来,都没这仨妹子聊五分钟来得多。 周奚话很少,连微信回复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他突然翻到了今天收入的账,其中一条,是周奚转进来的包月饭票。 光顾着安排订单,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 陆向阳拎着茶杯走过去,顺便拍了下青青的肩膀:“走,抽根烟。” 青青瞄到了他的眼神,起身跟着他出了门口。身后的小花和喵喵沉浸在幼儿园可爱小朋友的世界里,聊得哈哈大笑。 抽烟只不过是借口,青青戒烟好久了。更何况陆向阳这人打死不抽。小时候家里父母掐架打起来的时候,他最深恶痛绝的就是摔得满屋飘扬的烟灰,在漏出来的光线下跟尘埃一起慢慢散落,屋里的激烈争吵声音配着缓慢沉降的微尘,画面像日渐熄灭的希望。 “明天中午一起吃饭?”陆向阳低声说。 “可以啊。”青青说,“怎么突然问这个,有情况?” 陆向阳叹了口气:“你记得周奚吗?戴眼镜那个。他今天转了伙食费到店里来,说先放着用,有时间就过来蹭饭。” 青青这个岁数的女人心思相当敏锐,她一针见血地说:“借口,他是看见花花那事情,想帮忙吧。” “我也觉得。”陆向阳说,“你去看了?花花妈妈怎么样?” “不太好处理,心理疾病。让花花他爸给气的。”青青转了转茶杯,茶杯上印着一抹鲜艳的口红,“上次在家割了腕,不过没割太深,人没事,就精神不太好,还住在第三医院里。” 陆向阳沉默了一会儿。 青青说:“人家也是好意。你先收着给花花用呗,多个朋友吃饭不碍事。你是不想让花花尴尬,所以想让我过来一起吃吧。” “啧。”陆向阳说,“果然还是青青姐阅人无数。” “行,那明天中午我请客,你买菜做饭。”青青爽朗地说,“请客的人要点菜,我要吃小龙虾。” “没问题。”陆老板满口答应,“那我叫上周奚一起。” 青青先进屋确认方案去了。陆老板干脆坐到门口的台阶上,给周奚发微信。 周奚这会儿正在徐姨家,加班加点帮徐姨整理入园家长的名单。幼儿园的汇演活动突然改期,工作量翻倍上涨,把退休园长都惊动了。 徐姨岁数大了,用不来电脑。在一边看着周奚噼里啪啦地干活。 “你这孩子,都这么熟了也还是叫我徐老师。”徐姨拍拍他说,“我又不要你给我养老送终。上回去算命那先生说,我这命里啊,就没个孩子。” 周奚垂了垂眼说:“老师,说什么呢。我努力挣钱,就是想让你轻轻松松地过日子。您别想太多。” 他不过是个外人,怎么能让徐姨心疼第二次。 前段时间他去复诊的时候,医生给出的答复还是一样的,不排除日后有失明的风险。 徐姨照顾他成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有个万一,也不能让老人反过来让为他操心。周奚在好多年前就自己决定好,不能再给徐姨添丁点麻烦。 这个距离,周奚把握得很辛苦。 手机忽然在身边突然震了一下,周奚瞟了一眼,是陆老板发来的微信。 -向日葵一陆向前:奚哥,明天中午我做饭,来吗? -向日葵一陆向前:跟小花和青青姐一起,绝味龙虾拌面哦! 人还挺多的。 周奚想了想,回了个好字。 他合上了电脑,转身向徐姨问道:“老师,我们这附近,在哪家店能买到龙虾?” 作者有话说: 天啦!我竟然又又日更啦!今天的作者比较惨,喝茶烫到嘴了嘤嘤嘤。 10 第十章·小龙虾 陆向阳回到家的时候累得不行,洗完澡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再等他睁眼,已经是大早上了。他身边的手机还亮着光,页面停在跟周奚的微信聊天上。 最后一条消息是周奚发的,昨晚11点。 -C:我附近有海鲜市场,我去买吧。 还未回复。 电量剩余9%。 时间八点四十五分。隔壁小电池的图标变成了显眼的红色,剩下一条游丝般的实线,在右上角飘着。 陆向阳顿时清醒过来。 由于工作需要,陆老板的手机屏幕设置的是常亮。比方经常接到的手绘蛋糕,需要用客户发来的图片来临摹复刻,手机如果频繁息屏,会严重影响到工作速度。 因此,陆老板的手机一直是亮起的状态。 当然,耗起电也非常快。——更糟糕的是,昨天聊了一半就睡着的他,竟然还忘记给手机充上电了。 陆向阳赶紧安上充电器。只不过起晚了,算起来也充不了多长时间,如果还要绕去买东西的话,恐怕半路上手机就罢工了。 看样子是真的需要周奚帮忙了。 但他晾了人家一晚上,也不知道周奚起床了没有。 陆向阳试探性地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向日葵一陆向前:我昨晚睡着了,手机还忘记充电!周总帮忙买下小龙虾!救救孩子吧! 手机很快叮了一声。 竟然醒着。 -C:要多少?什么产地? 陆向阳心想这人真讲究,还分产地,小龙虾不都一个样儿么。 -向日葵一陆向前:活蹦乱跳的就行,你记得买带泥的!带泥的价格便宜,我处理这个贼快。我们四个人,得要个四斤吧。 -C:好。 葱姜蒜小米辣这些配料店里都还有。陆向阳喜滋滋地想,只要小龙虾到了,他马上就能大显身手了。 他心情很愉快,对天喵精灵说:“天喵精灵!早上好!” 天喵精灵说:“早上好,陆总,美好的一天从现在开始!” 对周奚而言,美好的一天从学习买菜开始。 他站在徐姨说的海鲜市场门口。其实是一个大型海鲜养殖基地,里面货车冷柜频繁进出,热闹非凡。 各个档口陈列出来的塑料周转箱里全都打着氧气,咕噜咕噜冒着泡泡。里头黑压压的全是活物。周奚转了一圈,挑了一家顺眼的店走进去。 店面挺大,里面摆着成排的玻璃柜,打理得还挺干净。他一眼看见了在玻璃柜里晃悠的生猛海鲜们。帝王蟹,面包蟹,象拔蚌,波士顿龙虾……应有尽有,看得眼花缭乱。 海鲜店的老板挺着一个胖乎乎的啤酒肚走出来,他热情地招呼道:“小伙子!看看要点啥!” 肚子跟钱袋子似的一晃一晃。 周奚手揣着陆老板给的购物指南,作为一个学霸他还很认真地归纳出了重点。 第一,要活蹦乱跳,第二,要带泥的,第三,要四斤。 周奚目光坚定地说:“我要四斤带泥的龙虾。” 老板听完吹了口烟,幽幽地说:“小哥,这条街上都不会有带泥的龙虾。” 知识点总归是知识点,实践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老板心知肚明,摇摇头把烟头一摁:“没怎么来过市场吧?” “啊。”周奚放下了手机,“确实是。” 这种档口老板每天见的人多了,他看着周奚根据手机提示购物的样子,哈哈一笑:“是被老婆喊出来买菜的吧?” 周奚:“……” “来来来,我帮你挑。”老板看着是个热心肠,他麻利地甩开来一个打包袋,语重心长地对周奚说,“不然你买亏了,回去还得被老婆按着跪搓衣板。男人啊,我懂的,都不容易啊。” “……” 确认过眼神,是个跪过搓衣板的人。 “我给你讲,海鲜都是海里捞出来的,我们自己还筛过一遍,不可能带泥的。又不是在池塘挖泥鳅。”老板拎出来一条,翻了虾肚给周奚看,“你要大的小的?” 龙虾的力气比想象中的大多了,噼里啪啦地在网子里蛄蛹,甩了一地的水。 周奚翻了一下跟陆老板的聊天记录,确定地说:“小的。” “行咧。那就给你挑澳洲小青龙,浑身是宝,煮出来鲜掉眉毛。”老板把捞网伸进了池子里,“我们这的水箱,还分了淡水区和人工海水,仿真原生态,品质绝对有保障。” “人工海水?”周奚头一回听说海水也能人工。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一行比一行深啊。”老板一边捞虾一边示意周奚站远点,“我们城市的自来水带氯,海鲜泡着容易死,要先去氯工序之后加入海水素,模拟海水的环境来保存活海鲜。这些小祖宗可不好伺候。” “哦……” 来一趟菜市场,没有用的小知识又增加了。 他带着这袋生猛海鲜到店里的时候,陆向阳和小花都已经在了。 “周总早!”小花的习惯,对着谁都喊总,她眼尖的看见了周奚手里鼓鼓囊囊的打包袋,转头去喊陆向阳,“陆大主厨!虾来了!” 陆向阳正在厨房里切好了成堆的佐料,大葱蒜粒小米辣等一字儿在台面上排开。他抬起头朝周奚笑了笑:“早啊奚哥。” 周奚把袋子放下来,点点头说:“早。” 小花飞快地把袋子接过来放到陆向阳面前。袋子是黑的,看不出来里面东西的样子。陆向阳清空了洗碗槽,把袋子翻过来一倒。 周奚适时地在龙虾倾泻而出的时候补了一句:“我没买到带泥的。” 在周奚同学的心里,今日的购买任务完成度是这样的。 物种龙虾,达标。 活蹦乱跳,达标。 四斤,达标。 唯独“带泥”没有达标。周奚都仔细看过了,海鲜老板那店里还真没有带泥的。 吃顿饭,贵就贵一点吧。 然而在陆向阳的眼里——他已经没有画面了。在他看见这群生猛龙虾的一瞬间,出现了大脑断片的错觉。 眼前一黑。 上次他这么眼前一黑的时候,还是霍小花买回来的那个宇宙超级无敌大菠萝。 陆老板沉默地倒提着一只龙虾转过身来。 身心健硕的龙虾在他手里上下卷着身子,仿佛健身房秀腹肌的小猛男。 小花也看呆了,这些看着像星际物种的小龙虾,个头无比硕大,目测是正常小龙虾的三四倍。 “周、周总好强!”小花愣得手上的活都停了,“这得是小龙虾Plus吧?……” 但看陆向阳此刻的表情,明显不是什么准备夸人的势头。 “周奚。”陆向阳对着他咬牙切齿喊了个全名,“你告诉我,这算哪门子小龙虾?” 周奚有点心虚。他快速回忆了一下老板的海鲜知识小课堂,从容地倒背如流:“澳洲小青龙,又称澳洲淡水小龙虾,学名四脊滑螯虾,生性好斗……” 一字不差。 陆向阳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四脊滑螯虾,他转身抄起了一把刀。 周奚自觉地噤了声。 陆向阳拿刀指着背后高高摞起的佐料碗,气愤地往脸上抹了一把汗:“我特么在厨房切了半天小米辣!现在要怎么办!啊!” 小花蹲在小黑板下面,默默地给隔壁青青姐发了条微信。 -一只发发:青青姐,周总把小龙虾买成了澳洲青龙,要先打110还是120? -青青花店:牛逼,他怎么不买侏罗纪恐龙,我这就过来。 两家店本就挨着,距离约等于零。但青青从出门右转进店,在这短短十秒里,向日葵工作室的场面横生变故,已经是看不懂的魔幻程度了。 ——陆向阳坐在地上哭,周奚面无表情地蹲在旁边递纸,小花离得最远,她扶在墙上忍笑,看着马上就要憋出内伤。 青青姐也傻了眼:“这是?!” 小花笑得出不了声了,她一手指向周奚,对着墙壁一顿狂拍。 周奚努力地沉着声解释道:“他切小米辣,然后拿手抹了眼睛……” 青青一口气也没忍住,跟着小花一起加入拍墙二重奏。 陆向阳疼得慌,他睁不开眼。 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跟瞎了似的。 “我操。”小米辣的穿透力极强,那股热度一路从泪腺冲到了鼻腔,导致他的鼻音现在也很重,听起来可怜兮兮的,“我要死了。” 周奚拽着他的手站起身:“跟我来。” 在眼睛这方面,周奚显得经验很好。他小时候总怕自己哪天瞎了,平时看见有关眼睛的知识他几乎都不放过,其中不乏一些应急救援的办法。 周奚想,难怪有句话叫久病成医。 “去哪?”陆向阳什么都看不见,只要有光漏进来他就止不住的流眼泪。 “冲水。”周奚把水槽上方的纯净水打开,调了个合适的水流,伸出手试了试温度,“辣椒里面是辣椒素,要用大量清水稀释掉才行。” “有用吗?”陆向阳看不见方向,只能紧紧拽着周奚的手腕,他还摸到腕上有一圈凉凉的金属物件,应该是那块手表。 “有。太高了,你弯点腰。”周奚知道他现在的视力范围有限,一手扶着陆向阳的脑袋,让他找好角度慢慢地靠过去。 凉水倾泻而出,冲到热辣辣的眼皮上,灼烧的疼痛感瞬间减轻了许多,陆向阳有种自己得救的感觉。他闭着眼对着水流,听到周奚在上方对他说:“多眨眼。” 陆向阳听话地眨了眨眼。 水在他眼前蒙了层纱,周奚模糊的人影投在水流后面,一点都不真切。但周奚的手就扶在他后脑勺,指尖温温热热地碰着他的脖子。 有点痒,这种痒甚至超过了眼睛里的灼热,成功地分散了他疼痛感。 陆向阳眨了几次眼,果然好多了。水流不大,正好够冲洗眼睛,也不会溅到鼻子嘴巴里,周奚把水流的温度和速度都调得刚刚好,很舒服。 陆老板索性多冲了一会儿。 青青姐笑累了,回去店里找了条干净的毛巾过来给陆向阳擦脸。 痛是减轻了,但眼睛还红着。 陆向阳瞪着周奚,就跟急了要咬人的兔子似的。 “我请客。”周奚举着手对他做投降状。他的袖子又挽起来一截,好像是被水沾湿了。 青青一摆手:“别争别争,算姐头上。陆老板昨晚也收了个幼儿园的大订单,开个荤,就当庆祝了。” 周奚看了看小黑板,小花早就在上面写好了任务内容。 “纸杯蛋糕2000个。周日上午送达。” 周奚愣了愣:“幼儿园?” “向日葵幼儿园。”陆向阳准备处理龙虾,正在戴保护手套,“说是教师节的文艺汇演活动。” “啊。这样。” 周奚条件反射地紧了紧拳头,他快速地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说: 握拳。我叒来日更啦!今天的作者依旧挺惨的,点了份清汤麻辣烫,躲过了麻辣没躲过烫,又烫自己了。呜呜。 11 十一章·眼镜 很多事情在真正去面对之前,不会觉得可怕。 人随着年岁的增长,许多能力会随之变强,但又不全是。上天偏偏会把一些东西刻在骨子里头,像逆鳞一样,不能揭不能碰。 周奚上学的时候见过一个意外失去左腿的姑娘,她每天都在笑,活得又潇洒又坚强。 可在校运会的短跑赛道上,当信号枪响起,其他孩子像小野马一样冲出去的时候,她还是抱着拐杖哭了。 在现实面前,人终究显得太脆弱。 周奚也一样。 向日葵幼儿园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为了让小孩子们感怀师恩,进一步培养师生感情,每年在教师节的活动上,班里都会给每个小朋友发放鲜花,让他们去送给自己最喜欢的老师。 周奚记得那一天的幼儿园热闹非凡。大家拿着花束在阳光下奔跑歌唱,与老师一起拥抱祝福。舞台上有精挑细选的文艺节目。偌大的园子里散落着浓郁又复杂的花香。 周奚看不清,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跑,也没有去舞台上看节目。但年轻的徐老师拿了口红,给他也点了一个红红的小眉心。 徐老师对他说,这样就跟上舞台的小演员们一样精神了。 点了眉心砂的少年坐在秋千上高高荡着,像在天上乘风而行的少年。风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能闻到花开得正好。 可他这么一直晃到了放学,晃到人都走光了,等到夜露凝重,又等到灯火渐熄,始终等不来自己应该出现的家长。 他没有看见值班老师怜悯的眼神,甚至没人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应该属于他的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很多年过去后,只剩下那缕绝望的花香,填充在周奚幼年的记忆里。 他只记得自己再也没上过那个小秋千。 “你是不是没睡好啊?” 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周奚回过神一抬头,陆向阳把冒着热气的盘子端了上来放到他面前。 芝士焗龙虾。 龙虾开了个漂亮的对刀,壳的边缘整齐利落,毫不拖沓。雪白的虾肉上覆盖着融化的芝士,还带着微微流动的质地。暗绿色的法香碎和青黑色的胡椒末一同缀在奶黄的芝士上,被温度一烘,飘起来阵阵浓香。 摆盘,色彩,食材搭配,味道的融合,陆向阳都称得上是一流。 他整个人仿佛能放到画里面去。长得好,手艺好,审美也好。就连他随手一抓的小辫子都能绑得别有风情。 大概是帅哥颜值带来的奇怪加成。 “上赶着来吃饭。”周奚接过来刀叉,“起得早。” 青青平时睡得晚,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已经带着小花妹子先开动了,刀霍得咻咻作响:“这虾肉好弹哦,陆总。” 陆向阳翻了个白眼——他眼睛还很红,翻了个红眼:“这要是冰啤酒加麻辣小龙虾,可比西餐带感多了。” 青青边P图边说:“没事,这个可以拍照发朋友圈,高逼格。” 小花说:“臣附议。” 周奚把叉子往虾肉里按了按,肉质又紧又弹,切开的口还带着鲜甜的肉汁。 他拿起来尝了一口。 虽然是焗烤的做法,但由这片虾肉内而外,不干不柴,肉咬在嘴里,独属于海鲜的鲜美汤汁从肉丝里渗出,跟芝士一起融化开了,脆到牙都弹起来。 不由得为之惊叹。 工作后他参与过的饭局不少,上了规格的饭局必点龙虾。各类做法周奚都见过。白灼鲜甜弹脆,但味道偏于单一。焗烤浓香狂放,但肉质偏干柴,各有千秋,各有人爱。 但陆向阳做的,不仅留下了白灼的多汁甜脆,还新添了焗烤的馥郁风味。 “怎么做到的?”周奚放下刀叉说,“这个恰到好处的肉质把控。” 从周奚第一次进店开始,陆向阳就发现这个顾客在对食物这方面的理解不一般。他只凭前蛋黄酥的香气,就能闻出内馅的口味,和上色的程度。 嗅觉灵敏得非同常人。 包括陆向阳做的料理——他所有花了心思再糅合进去的细节处理,也能被他察觉得一清二楚,甚至能拆开来一项一项的打分。 横生出一种被他看穿的错觉。 若不是心思细腻到极致的人,绝对做不到。 “这都被你发现了。”陆向阳说,“很简单,先蒸后烤。蒸的过程中,高温会把肉里面的水分锁住,再拿去烤的时候自然不干不柴,时间也能对应缩短一些。” 青青和小花在旁边长长地噢了一声:“原来如此。” 周奚总觉得这俩人好像职业捧哏。 “隔壁不是还有一个女生么?”周奚忽然想起来那天窗外跑过去的花洒小姑娘,“不来一起吃饭吗?” “你说冉冉啊?”青青一摆手,“她家离得近,天天回家吃饭。这孩子内向得很,扎不了堆。” “她好喜欢陆总哦。”小花边嚼着边把八卦再次拎了出来,一顿西餐仍然是吃出了街头巷尾的味道,“我经常看见她跑过来……嗯,参观盛世美颜陆大人。” 青青唬了她一眼:“不是我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真会犯花痴。你知道隔壁街有一家叫皇记糕点吗?” 周奚看了眼陆向阳,这个被八卦的主角正怡然自得地吃着饭,没有半点反应。 “我几道,店面拓别大。”小花吃得发音含糊,“肿么了?” “小陆开店之前,我还在他们家的会员群里,经常过去买吃的。”青青一边戳着龙虾的大脑壳,“可后来小陆来了,好些顾客都跑他这边买了。而且皇记糕点那店里有些更新的款式,有些还参照了陆老板的图样,然而没有用。这说明了什么?” 小花举起手积极抢答:“说明了陆总明明能靠脸吃饭,但偏偏要靠才华。” 陆向阳听不下去了,他顺手抛了一团纸过去:“你俩行行好,打住。我顾客在呢。” 午饭就这么唠嗑过去。 海鲜料理的余味比较大,陆向阳开了窗通风,又仔细地打扫了卫生,他把厨余垃圾绑好,准备提去指定卫生点扔掉。 青青回去自己店里忙了。花花被外派出去对面商场买鸡蛋。 至于周奚——刚吃完饭的时候他好像很困,眯了会儿眼。等陆向阳泡好茶过来,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果然是昨晚没有睡好啊。 陆向阳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丢垃圾要走到街道中间去,正好在森林咖啡屋的斜角处。陆向阳出门就看见自己店门口那辆陌生的黑车,还停在青青的车旁边。 干净利落的线条,简约的纯黑,应该是男人的车。 陆向阳凑过去看,车前的巨大的挡风玻璃在阳光下好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他的样子来。 他想起小花说的靠脸吃饭,忍不住自己凑上前又看了看。 “我有这么好看吗?”他整个人前倾到引擎盖上,对着车玻璃把脸左右转了一圈,顺便晃了晃自己松松扎起的小辫子,肯定地自问自答道,“嗯,真没办法,就是帅。” 自我欣赏之后的陆老板走路仿佛多带了一阵风,也没注意到车内后视镜上,一直微微亮着灯的行车记录仪。 两千个小蛋糕其实对陆总这个速度型工作狂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幼儿园供给小孩子吃的点心特别谨慎,款式选得都比较简单。 就是他的小烤炉一口气承受不下,要分成好几批来烤。 在陆老板开始表演单手磕蛋的时候,周奚就醒了。磕蛋声对他来相当管用。 这次用量大,陆向阳敲得比上次更快,鸡蛋的黄啊白啊壳啊在他手里轮流转——他还能双手同时磕两个蛋。 周奚习惯性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小花眼疾手快。作为一同参与了青青和陆总“关于周奚眼镜下颜值高低”赌约的内部人员,她立马反应过来,踢了工作台一脚。 陆向阳飞快地抬眼,顺着小花的眼神看了过去。 是去掉了眼镜的周奚。 陆向阳心里怔了怔——原来他的眼睛和鼻梁生得这么好看。 像挺拔的山脊,像笔直的公路,像大漠的落日和西北的盐湖。 他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词汇,却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能来形容这张脸。 除了帅和好看,还带着如同雪峰千尺般的凛凛逼人。这种孤拔冷峭的气质像是缠在他骨骼上,刻骨铭心地透出了眉眼,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平日里眼镜附加的书卷气如同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虚虚地掩去了他的锋芒。 陆向阳手里的鸡蛋就这么停了好一会儿。 时间很短,就那么几秒,周奚又重新把眼镜戴上了,他看了看陆向阳,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小花及时地收回了眼神,摇摇头低声说:“陆总,你输了。” “叭叭——”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有喇叭大声地响起来,方向似乎是冲着店里来的。陆向阳摘了手套出门去看,是一辆小货车,正准备开到门口卸货。 车厢上写着“鲜花运输”,是青青姐的货。 “小陆。”青青愁着脸转了出来,“这可怎么办啊,师傅要卸货,地方不够——这车碍事了。” 正巧两人都接了个大订单,青青姐那边全是不好搬动的鲜花软草,陆向阳这边为了给小花腾地方叠包装,今天早上供货商新送来的面粉箱也还摞着放在门口。 加上停车位上两个车一挤,门口就真的没地方给货车装卸了。 青青的车挪了出来,就剩陆向阳刚刚照过镜子的那辆黑车。 小花最容易分神了,她也跟着跑出去看。 “司机师傅您稍等会儿。”周奚听见陆向阳在门外说,“我这就去找下车主。” 周奚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些慌了神。 因为停的是正规车位。周奚没有在车上留电话。按理说,陆向阳应该是找不到他的。 但摆明碍着地方了,他也不能视而不见,无论如何都得出来把车挪走。 死路一条。 到底要怎么说才好。他要怎么说陆老板才不会生气。——要说自己会变魔术,天降活车?还是说自己中了彩票,一掷千金? 净扯淡。 撒的谎怎么看都保不住了。周奚只希望这一刻能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晚下着雨,两个人挤在小电驴上笑得死去活来,他自己还在心里偷偷笑了好几次,现在忽然一点都不好笑了。 太尴尬了。 青青在前后找了一圈,摇摇头说:“这人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留。” 陆向阳说着掏出来手机:“好办,叽付宝有个城市服务,可以直接用车牌号找到车主。” 周奚坐在店里,从心里透出一股凉。 陆向阳在门口站着,他对着叽付宝系统查找到车主的联系号码,按下了一键呼叫。 “嘟……嘟……” 电话成功拨通了。 “嗡嗡嗡,嗡嗡嗡。” 周奚的手机是静音状态,他盯着屏幕浮起来的陌生号码看了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按下了接听。 他没有给对方先开口的机会。周奚望向门外,对着手机低声说道:“是我。” 陆向阳背对着他,听见熟悉的声线仍有些难以置信,他皱了皱眉,在手机里努力地辨认这个男人的声音:“喂?” 周奚放下了手机,索性走到门边朝他喊:“陆向阳,是我。” 作者有话说: 完蛋=A=写着写着突然就很想去幼儿园荡秋千……(快住手。 第七章结尾的赌约今天终于兑奖啦兑奖啦~~ 12 十二章·质问 陆向阳站在秋日和煦的阳光里,有一种强烈的眩晕感。 他慢慢转过身,看见周奚也拿着手机,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目光清冷正望着他。 “什么?” 陆向阳甚至忘记了挂断电话,他在原地失神地睁大了眼。 是的,一分钟前他拨通了车主号码,而现在车主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不是别人,正是周奚。 周奚从他身边穿行而过。两个人离得如此近,近到陆向阳稍稍侧过头,就能闻到周奚身上隐隐的草木清香。 可不知为什么又觉得离得很远。 那辆车仿佛在印证什么不争的事实,在周奚伸出手的时候,车门咔哒一声轻轻开启,像恭候已久的精致机甲,张开手臂去迎接它的主人。 他关上车门的时候,听见青青和小花在外面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卧槽”,女生的尖叫一如既往地拉了高调,有刺耳的尾音。 唯独陆向阳没有出声。 周奚不太敢去看他。他倒车的时候把眼角的余光分了出去,看见青青和小花两个人正凑在一块,用力晃着陆老板的肩膀。 陆向阳像个面无表情的人偶,再没说过一句话。 论识相这个技能,霍小花同学应该是满分毕业的,她看了一眼周奚,象征性地抱着几盒包装纸溜去了青青花店。 大有让周奚自求多福的意思。 青青把小花接进店里,连花店的门也一起关了,接着又伸了个手出来,把门上挂的“正在营业”的森系小木牌翻了个面。 周奚看了眼,写的是——“店主出去浪了。” 工作室就剩下他们两个独处的男人,头顶的风扇开着低档,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 陆向阳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往蛋糕纸杯里填蛋糕糊。周奚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些吃蛋糕的小朋友们。 他在想,点心师不高兴,做的甜品会不会失去灵魂。 周奚话少,平时都是陆向阳先找他聊天。但现在陆老板一点说话的心情都没有,恨不得能把他直接当空气抽出去。 教师节小蛋糕的生产活动在鸦雀无声的肃穆中默默地进行着。 货车开走了,两辆私家车重新停了回来。陆向阳一抬眼,就能看见周奚所谓的电动车,规规矩矩地停在门口。 陆向阳边填蛋糕糊边想,到底气什么呢。 人家也没骗他啊,是电动车啊。 不就是两个人大马路上淋一身雨吗? 不就是还教了他很多安装小电驴零件的小技巧吗? 不就是人家比他更有钱吗?这不正常吗,随便来的哪个顾客过得都比他好。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有什么错。 陆向阳越想越急,气得把硅胶铲往打蛋盆里一摔,软乎乎的硅胶撞在不锈钢上,并没有发出他想要的震耳欲聋的愤怒音效,而是噗地一声闷响。 跟天喵精灵那个啥似的。 周奚坐在他对面,草木皆兵。一听到响动,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蓦然站起来,站得极其笔直。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能憋出一个字。 他要说什么呢。周奚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对不起?抱歉?我不应该骗你? 怎么听都像是个感情骗子。 他站起来的位置正好挡住了陆向阳开烤箱。陆向阳端着排满纸杯小蛋糕糊的金色烤盘,站在他面前沉默了好一会。但那人一动不动,丝毫并没有领会到要挪开的意思。 再不走,烤炉预热好的温度就要回降了。 陆向阳迫不得已,咬咬牙先开口说道:“让开。” 周奚连忙侧了身。烤炉门打开的一瞬间,炉腔的热度冲出来烘在他的脸上,冲得他眼底一酸。 满眼都是明亮的暖和色。 周奚说:“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陆向阳用来隔热的棉手套就摔在了他身上,力气很大,周奚感觉像被砸了个小沙包。 他把手套接在怀里,心怀期待地觉得陆向阳会说点什么,但是没有。 陆向阳一字未吭,转身就走,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就连今天的围裙带都系得不偏不倚,两边多出来的带子齐齐整整地垂下来,连长度都一样。 完了,一点机会都没有。 自己生活惯了,连哄人都不会。 门口这时传来丁零一声,店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力气很大,从门外涌进来一阵风。 青青和小花都自闭去了,这个不识相的倒霉来客只能是顺哥。 “哟!老陆!”顺哥一边胳膊夹着一个中号包裹,以一种鬼子进村的姿势挪进了陆老板的店,“快递啊快递!签一下。” “没空。”陆向阳背对着门,连头也不回。 他是真的没空,气得力气没处使,都开始用双手掰一个蛋了。 敲得咔啦作响。 “哎,那,你这个VIP顾客帮他签一下。”顺哥对店里的异样毫无察觉,他看见了周奚,放下包裹抹了把汗,“有钱真好啊,还能包我们陆总一个月……” 顺哥要完。 这是周奚心里唯一的想法。 他拿着签字笔,朝顺哥露出一个悲悯的表情。 “李,得,顺。”陆向阳左右活动了下脖子,跟要打架似的。他笑眯眯地捏着拳头转过身来,“自己滚一下?” “哎好咧。”顺哥说话的语速突然间快了三倍,话刚说话,人已经出去了。 陆向阳的眼光最后凛冽地落在周奚身上。 他很想问周奚为什么瞒他,还有什么事情瞒他,但话到了嘴边,就发现他没有这个权利。 这哪里关他的事,两个人仅仅是店主和顾客的关系。 再说了,周奚根本就不需要他去了解。 陆向阳心如死灰,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他慢慢地转了回去。 “陆向阳。”周奚忽然喊住了他,“是我不对。” 声音又坚定又温柔。 周奚是个性子沉稳的人,陆向阳想不出他生气的样子。哪怕被他甩了脸色砸了手套,他也是捡起来拍拍干净,重新放回了原位。 鼓成河豚的陆老板忽然就泄气了。 “那天刚认识,店里情况不怎么好。我就压着没说。”周奚平静地解释说,“你现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那好。”陆向阳振作了一下,说,“我问你答。” 而在另一边的店,青青的充电线今天一大早就被陆向阳借走了。她现在拎着电量泛红的手机偷偷摸摸出门,准备把手机充电线从陆老板手里救出来。 向日葵朝外的墙和门都是玻璃,一来是看着明亮宽敞,有洁净的感觉。街上的行人经过能把店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另一个原因,是陆老板一穷二白,修不起墙。 青青躲在门边探了下脑袋,正好看见了两位帅哥含情脉脉相视的画面。 “这个精彩。”青青火速给小花发微信,“快来吃瓜。” 但其实不是。 陆向阳跟审讯犯人似的,正在给周奚提问题,手上还拿着笔边做记录。 “姓名?” “周奚。” “年龄?” “27。” “身高?” “187cm。” 周奚答得很快,陆向阳沉默了一下。 “性别?” “……男。陆老板,你问点有价值的。” “行,那你告诉我。”陆向阳合上了本子,“你那天为什么走进我的店?就算是气味,做蛋黄酥的店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了。”周奚望着他,“因为蛋黄酥是徐老师寄给我的。” 陆向阳有点傻眼:“徐老师?” 周奚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徐老师——你叫她徐姨,你的房东。我是那个收到海外包裹的,美国亲戚。” “啊!!!”陆向阳蹲回地上,把脸埋了起来,只露出了雏鸟尾巴一样的小辫子。他的声音全闷在胳膊肘里,“周奚,我要杀了你。” “怎么杀?”周奚难得地笑了,他也跟着蹲下去,“在我的包月套餐饭菜里下毒吗?” 他说到“包月套餐”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然后结结实实挨了陆向阳一拳。 陆向阳像小豹子一样扑起来打他:“我现在就杀了你!!!” 周奚措不及防,被他按着一起跌坐在地上。 原本就是玩闹,陆向阳没用多少力气,周奚也没想过要还手,只象征性地往后躲。正巧一拳打偏,从周奚的耳边擦过去,眼镜从鼻梁上挣脱掉了,贴着肩膀摔了下来。 两人凑得很近。 陆向阳看见周奚眼前一空,他眼睛里的光忽然聚不起来似的,涣成了一片朦胧的海。 “周奚?”陆向阳赶紧坐起来,试着唤了他一声。 周奚难受地眯了眯眼。 他不带眼镜的样子实在太迷人了,山野一样的轮廓,线条干脆利落,像是油画上随性而起又锋芒毕露的一笔。 陆向阳把眼镜捡起来,但周奚好像没发现,还坐在原地朝身边摸索。 他就这样偷偷多看了周奚一小会儿。 “眼镜。”周奚能看见陆向阳在跟前,喊了一声。 “来了,我帮你擦一下。”陆老板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镜片挺厚的,侧着能看见一圈一圈的纹,感叹道,“你这得多少度啊。” 他把眼镜递过去,顺手把周奚从地上拽了起来。 生活有时候就这么巧合。翻来倒去的绕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兜回来了。 周奚渡劫顺利,姑且留住了一条小命。 青青姐说得理直气壮:“我们这几个还等着抱大腿呢,你珍惜下周总来店里吃饭的机会!” 小花跟着起哄说:“升级年卡!陆总!快给周总升级年卡!” “我呸。”陆向阳瞪了他们俩一眼,“我是被骗的那个,还有没有天理了?” 周奚在一边没吱声,他皱了皱眉头对着空气闻了闻:“陆老板,什么快烤焦了。” 四个人齐刷刷,集体望向了烤箱。 “小!蛋!糕!”陆向阳眼疾手快地冲了过去,把小蛋糕抢救出来。 似曾相识的一幕,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午后,时间完好地重叠在一起。 那天周奚逆着光走进来,拯救了一炉因为烤炉脾气不好差点烤砸的蛋黄酥。 不知不觉就下午三点了。 小花有点忧伤:“陆总,是不是要通宵加班了啊,两千个小蛋糕,就胚子才烤了一炉。” 陆向阳:“……” 青青也有点忧伤:“陆总,你有没有想好,两千个小蛋糕怎么送过去幼儿园……” “……” 以前小电驴载不动的时候,还有青青姐的车可以帮忙。这次恐怕不行了——青青姐光搬运自己的鲜花都够呛的。 周奚在这种时候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优势,他支着下巴对陆向阳说:“可以用我的车。” 作者有话说: 啊呜啊呜啊呜今天吃了超满足的大碗牛井饭——加了泡菜!好好粗!!!精神抖擞地来更文了。 祝大家磕得开心—— 并且弱弱地求收藏。(挥舞着小旗子。 13 十三章·文艺汇演 陆向阳很少通宵干活。 除开旺季的时候忙到找不到北,其他时间店里还是挺清闲的。 这次通宵加班纯属意外。——从一大早做饭吃饭吵架打架,一直不务正业。不过折腾了一场,他心满意足地知道了更多关于周奚的事情。 好奇害死猫。 陆向阳回想起来,除了周奚,自己确实没什么同性朋友。 以前的同学朋友除开留在老家的,基本都去了各地发展。他从老家来到棉城,就天天扎在店里忙,一门心思扑在赚钱养家上,哪儿也没去。 附近的老人总夸他女人缘好,说跑来他店里买东西的清一色都是小姑娘。 其实也有男的,只不过都是来买给孩子和老婆的。 顺哥也算一个。听说他差不多也要结婚了,有一个谈了好多年的女朋友。 人有时候很刻意。 陆向阳从认识到自己性取向跟别人不一样,总会下意识的规避掉一些场合和活动。他以前高中的时候还跑去过书店,翻过一本心理医学的书。那本书很旧,在目录的尾页,他清晰地看见“同性恋”三个字,赫然归在心理疾病那一栏里。 他穿着校服,慌慌张张把书塞回书架的顶层,然后跑回了家。 高中的时候他个子已经蛮高了,坐在班里最后一排,靠近教室的后门。有时候他课间操回来,课兜里就会出现新的彩色信封,粘着可爱的贴纸,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女孩子写来的。 陆向阳都当读者来信看一遍,然后装回去,夹到英语课本里。 ——就剩这一本书他不常翻动。 同桌对他的无动于衷表示很遗憾,说:“这么多妹子,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你分我一个多好。” 隔壁组有人起哄:“陆向阳,你可他妈别装了,你不会喜欢男的吧?” 他听到这里的时候站起来,把那个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然后被叫到教务处请了家长,在全校升旗仪式上念了检讨。 请来的家长是陆向阳的姐姐。他的父母醉生梦死,根本顾不上他这个儿子。 姐姐的名字很好听,长得也很好看,叫陆向晚。 回家之后,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陆向阳拿着一叠厚厚的情书问她,这怎么办,是病吗,要去治病吗。 姐姐那天说的话他到现在还记得。向晚对他说,别怕,每个人喜好的都不一样。你做自己就行了。 她还说,天塌下来还有姐姐顶着。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刻意躲藏了这么久。 而最近,他这点心思又被翻了出来。能让他欣赏起来的男性不多,周奚算是他这几年来由衷赞叹的第一个。 怎么会有从内到外都这么端正的人。就算远远看着都很舒服。 陆向阳打了个哈欠。天才蒙蒙亮,他顺手抓过手机给向晚发了条消息:“姐,想你了。” 然后他退了出来,果断地按下了锁屏。 小蛋糕都烤好了,奶油的装饰工作也只差最后一批。小花被他撵回去睡觉了——小姑娘还是少熬夜的好。 而周奚,今天耽误进度的重要罪魁祸首,还呆在这陪着他,说是谢罪。 青青也在隔壁通宵加班,只不过她的活结束得早,这会儿正在外面兴致勃勃地尝试周奚酷炫的车。 酷炫是说两个后座的车门——鹰翼门设计。往上翻起来的时候很像雄鹰展翅,拉风得很。 “周总,什么时候带我们兜兜风去。”青青看起来很高兴,“体验一把线性加速。” 青青姐性格偏向男孩子,又爽又直,爱登山爱越野,对车也很有研究,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能细心照料鲜花店的老板娘。 “什么是线性加速?”陆向阳对车关注得少。 “线性加速,就是起步到加速过程,都是持续不断的动力推进感。”回答问题的是周奚,“电动车基本都是线性加速。等陆老板忙完这单,可以一起去海边转转。” “对对。”青青听见玩耍就很开心,“带上小花花,一起去野餐。” “想得美。”陆向阳叹了口气,“要台风了,你们忘了幼儿园的文艺汇演为什么提前了吗?” 小花已经事先叠好了所有的纸杯蛋糕包装盒。说起来小花是个折包装的奇才,来了两个月,别的不利索,打下手还是非常强的。目前市面上所有的包装盒,她都信手拈来,折盒子速度一流,简直是天赋异禀。 陆向阳自言自语地开始计算:“一个包装可以装八个小蛋糕,2000除以8就是……” 作为一个精打细算的老板,这种简单的心算自然没问题。但周奚的速度竟然比他还快,陆老板还没说完他就脱口而出。 “二百五。”周奚连眼皮都不抬。 “靠?!”陆向阳有点恼,“你占我便宜?” 男人的较劲说来就来。陆向阳开始给周奚出难题。 “12乘12!” “一百四十四。” “……29乘19!” “五百五十一。” “我靠?”陆向阳有点吃惊,他一边拿着计算器同步,不甘心地又问了一条,“88乘22!” 周奚略微嗯了一声:“一千九百三十六。” 对答如流。 陆向阳要是戴眼镜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掉下来了:“这怎么做到的?” “职业病,对数字敏感。”周奚打了个哈欠,“不行,一提工作就犯困。” “什么职业?”陆向阳把小蛋糕的成品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填进了盒子里。 周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手表摘了下来:“前,审计师。” “钱审计师?” “对。” “为什么钱还需要审计师?” “……前。前男友前女友的前。” “哦……”陆向阳拖着长长的尾音,心里小小地思考了一下为什么先说出来的是前男友,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闪了过去,“你不干了?” “嗯,辞职回国。”周奚挽起袖子,过来帮忙贴盒子上的食品安心封条,这是最后一步,流水线作业能缩短一倍工作时间,“丢饭碗了,要不陆老板收留下我?” 陆向阳对他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养不起,你还是杀了我吧。” 幼儿园预计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还要早一点。喵喵老师大清早打电话过来,说校方要在孩子和家长入园前提前确认布场情况。 青青已经先过去了,周奚启动了车子,跟陆向阳一起把蛋糕盒放进了车子里。 “你这车空间还挺大的。” 周奚把最后一排的座椅放平了,大概装了百来盒,还剩下小半部分带不走。纸杯蛋糕的动物奶油顶实在太脆弱了,陆向阳不敢贪心,只能分开运送。 向日葵工作室用的都是上好的动物奶油——操作难度很高。容易塌,容易化,新手裱花师来回多折腾两下,秒秒钟翻车。 这种稳定性低的材料,对运输和保质都很不友好,温度一高就融了,要求比植脂奶油苛刻得多。 因此很多店会优先选用植脂奶油。便宜,耐造,稳定性好,做出来的造型坚挺美观,除了不好吃之外没有别的缺点。 但是偏偏陆老板对口感追求甚高——他的店里从没有购入植脂奶油。 陆向阳对此振振有词:“难吃的东西不配出现在我的店里。” “分两次走吧。”周奚关上了后尾箱,“趁着清晨凉快赶紧送过去。你上来么?” “小花还在路上,我看会儿店。”陆向阳想起什么似的,“你不认识喵喵老师吧?我让她出来接下你。” “好。”周奚把车门一收,“我一会回来。” 青青的鲜花任务接得太急,布场任务忙不过来,今天向日葵工作室全员不开店,准备都过去文艺汇演帮忙。 喵喵老师提早帮他们申请了入园门票,陆向阳打电话的时候还多帮周奚要了一张。 有了车送货相当顺利,两趟就搞定了。周奚还顺带把他和小花一起送了过去。小花在看见后座的鹰翼门的时候,发出了跟青青姐同款的感叹。 “啊——”小花眼睛都看直了,“太酷了。” “喵喵老师说帮我们留好了停车位,直接开进去就好了。”陆向阳坐在副驾驶上,偏过头看着周奚,“门票我也帮你拿了。走呗?” “不了。”周奚把着方向盘,回答得很干脆,“我要回去接一趟徐老师。” “徐姨也来啊?”陆向阳猛然想起她是退休副园长这个事情,“那你是接了徐姨之后,一起来?” 周奚放缓了车速,说:“我接徐老师过来之后,就自己回去。” 他特别地强调了自己。 陆向阳想了想,说:“好。” 他从所有的对话里听出来唯独仅有的一个信息:周奚不想看文艺汇演。 蛋糕顺利送达了。他带着小花下了车,朝周奚挥了挥手。 “周总好像不爱热闹的地方。”小花说。 整个幼儿园里热情洋溢,家长带着小朋友来参加表演,孩子们嬉戏打闹,穿着可爱的演出服装,用小花的词汇来说,幼儿园就是吃可爱多长大的。 喵喵老师在向他们走来的路上被她的小粉丝团成功截胡了好多次,从头到尾都挂着欢呼雀跃的小朋友,她好不容易挨到这边来。 “我们一会儿要统一给小朋友发花花,需要点一下人数,一个班级三十个小朋友~” “没问题。”青青笑着说,“小花束我都扎好了,分数量很快的。” 夹杂在小花束里的还有一批数量很少的胸花。也是用鲜花编出来的,青青的搭配很美好,看起来精致又温馨。 “这些是?”陆向阳把这一批单独拿了出来,“这是给什么人准备的?” “这是给退休老师的。”青青埋着头整理,“听说也是每年都有。” “啊,徐姨。”陆向阳想起来刚刚路上周奚说的,“徐姨也来。我都好多天没看见她了。” 徐姨今天显得特别高兴——她不但是来看小孩子,还看见了陆向阳和青青他们。 “徐姨。”陆向阳陪着她坐下来,“……呃,周奚,他回去了?” “是啊是啊。”老人家整理了衣服,拍了拍腿,“他路上给我说,帮你们搭把手送了点东西来。” “我都不知道周奚是徐姨您的亲戚。”陆向阳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他第一次来买蛋黄酥,我还收了加急费。” “你该收收嘛。”徐姨摇摇头,“什么亲戚呀,这孩子,跟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陆向阳一时语塞:“啊?” 周奚又骗他? 徐姨叹了口气:“哪有管亲戚叫老师的——你说是吧。虽然他也这么叫也没错,周奚也是从这个幼儿园毕业的,当时我还是老师。” 陆向阳怔了怔:“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隐约觉得周奚不愿意来幼儿园看表演的原因,绝对不是小花说的不爱热闹这么简单。 徐姨慢慢地说:“周奚是我收养的。他父母,二十多年前的今天,也是文艺汇演的时候,把他抛弃在这个幼儿园里了。” 作者有话说: 啊呜啊呜上榜了,我来更新了!为了周奚和陆老板冲——出去吃个有芋头配菜的辣火锅! >////< 在这里谢谢大家的喜欢,顺便求一求爱的收藏和关注!么么哒! 14 十四章·童年 陆向阳有点难过。 很多回忆的碎片突然在他脑海里涌出来。他想到周奚在车上平静说不的表情,心里就揪得不行。 陆向阳熬了个通宵,嗓子有点哑:“为什么要抛弃他?” 他难以想象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在他明白再也等不到家长的那一刻,该有多难过。 再等他懂事的时候,还能更清晰地明白,不是天灾人祸,不是迫不得已,而是父母下定了决心要把他遗弃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 这是一辈子的伤痛。 陆向阳的手不受控制地抓紧了身下的长凳。 徐姨没回答。她慢慢地叹口气,摇了摇头。 陆向阳也没再问。 不负责任可以有一万种理由。像他的父母,像小花的爹,像周奚的童年。 那些冠冕堂皇,装腔作势乃至强行合理的借口,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 “这孩子懂事。”徐姨又说,“他在国外的时候挣了钱,就给我买了房子店面,想着让我安心养老。你徐姨一个幼儿园工作出身的,又无亲无故,哪里来这么多垫后的。这些事情都是他想好安排好的。” “原来是他。”陆向阳想起那天交房租的时候,徐姨的消息破天荒回得极快,那应该就是周奚了。 这么说来,周奚还算是他的半个房东。 房东大人每天来找租客蹭饭——陆向阳的脑子里没忍住冒出这个匪夷所思的画面。 “他就是太安静了,没什么朋友。”徐姨轻轻拍了拍陆向阳的手,“小阳啊,徐姨看不了他一辈子。你跟他年纪相仿,有时间就多帮徐姨照应照应,我岁数在这了,老管着他也不合适。对吧?” “徐姨放心吧。”陆向阳朝她笑了笑,“我俩都是朋友,说这些见外了。” “也是。”徐姨跟着笑起来,“你们年轻人好相处。他在车上跟我讲来着,说你做的饭可好吃了。” 陆向阳听得面上一热:“这是小事情,包在我身上。” 幼儿园的文艺汇演跟陆向阳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原本以为有精心编排的节目和内容,结果这些想法都坍塌在了小演员们“岁数小”的设定上。 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大型的儿童即兴走秀表演。 后台的小演员满地跑,特别是男孩,跟出了窝的小猪似的,抓都抓不着。光给他们换演出服和化妆就要耽误不少时间。 陆向阳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要提前了。——就按这些意外横生的场面,时间再晚一点,大概能演个午夜场。 这里面就属喵喵老师最得心应手。也许是美女天生有吸引力,她一嗓子喊一个,快速地帮二十个小男生换完了表演用的小西裤。 其中有一位已经当街遛鸟很久了,摄影师还跟在一边咔咔拍照。 陆向阳头都大了:“这样的照片能洗吗?” 喵喵老师对着相机的预览看了一眼:“能,家长最喜欢这种了。” ……这些坑娃的家长们。 徐姨也凑过来看,对着相机里的照片笑得喘不上气,她说:“我家里也留着一张这样的。” 陆向阳眼前倏然一亮:“谁的?” 徐姨看了他一眼,面色神秘地打开了手机相册:“你说呢?” 陆向阳毫无底线地改变了主意,他要感谢这些坑娃的家长们。 手机里的照片是从老照片上拍下来的,带着点不太清晰的反光。照片上的周奚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小脸清秀,颜值底子相当扎实。他身上套着个小毛衣,但再往下就是一路高风亮节,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 陆向阳把脸都笑红了,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大腿确保自己不会过度失态:“他为什么不穿啊?” “怎么哄都没有用,非说裤子不对称。”徐姨无奈地摇摇头,“这裤子改过尺寸,就那么一点点歪,死活不肯穿。” 陆向阳笑得更欢了。他想到周奚系的围裙,吃得干干净净的碗,连擦嘴都要叠整齐的纸巾,追根溯源,原来他的强迫症从小就有了。 周奚此时在自己家里打了个喷嚏。 向日葵幼儿园的管理还是比较先进科学的,要求上台表演后的孩子从后台退场,就能顺便去领取一个纸杯小蛋糕。喵喵老师凭借个人魅力担起了安排孩子上台的工作,下台小朋友的小蛋糕发放任务就交给了陆向阳。 领取的位置在舞台的侧面。他正好能欣赏到舞台表演的盛况——场面那一个叫争奇斗艳,无奇不有。 上台的宝宝们,有忘记动作的,有走错位置的,有当场在舞台上表演秒睡神功的,台下的家长一个笑得比一个起劲。小花同学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视频和照片不停地往朋友圈发。 陆向阳打开手机刷了一下,小花的配文全是“卧槽笑死我了”和“哈哈哈哈哈”,青青一溜烟全都点了赞,还都回复了,回复的竟然也全是“哈哈哈哈”。 长短还不一样,看起来非常真实。仿佛字打得越长,就表示笑得越大声。 问题是青青就在舞台的另外一头,也对着一模一样的现场实况。 女人之间的沟通真可怕。 陆向阳照例拍了个小蛋糕的现场照片晒出去,接着返回了聊天界面。 信息栏跳出了一个小红点。 “您有一条来自C的未读信息。” 是周奚发来的。 陆向阳下意识的坐直了,他点开来看。 周奚的头像是一张黑暗中逆光的剪影照片,看轮廓的线条,应该就是他自己。在陆老板一众少女顾客五颜六色的头像列表里,周奚反倒显得很好辨认。 -C:把手表忘你店里了。 陆向阳隐约想起来他关店门的时候,桌子上是有一块手表,银白色,也许是有镶嵌的细钻之类的,折着微弱的光。 他低下头飞快地打字。 -向日葵一路向前:一会活动结束了我帮你拿过去,顺路。 陆向阳被小花称作人肉照相机。他的工作室地方有限,但烘焙这一行需要的小工具和材料常常又多又零散。为此陆老板购置了许多置物架,专门用来存放这些细碎的小东西。 不管东西有多杂,他平时看过的,只要稍一回想,就能记起来放在什么位置,一找一个准。 周奚还没回复。 他的输入状态持续了很久,陆向阳一直拿着手机等,到最后周奚只发过来一个单薄的字。 -C:行。 陆向阳噗一声笑了。 输入时间与输入字数明显不符。陆向阳在心里打赌他肯定又在那头客气地自我纠结些什么。但周奚发的这个“行”,的确让他足足开心了好一会。 大概这样才算是朋友。 -向日葵一陆向前:好。 他心里特别想告诉周奚,以后跟他两个人有什么说什么,他陆老板是个好说话的人。 但两个男人之间专门去强调这种事情也显得太奇怪了。 陆向阳左思右想,就想起了青青姐之前发给他的那张表情包。 那张写着“Let’s get naked!”,他还因为好奇专门下载了翻译器翻译的“以诚相待香蕉图”。 陆向阳心中一喜,此图道尽千言万语。这个表情包几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从图库里选了出来,发给了周奚。 陆向阳喜滋滋地想。像周奚这种留学回来的,一看就明白了。 有文化真好。 陆向阳非常自豪地默念了一遍,庆幸他自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到的新知识还能派上用场。 他觉得周奚肯定要对他刮目相看。 他想得倒是没错。 周奚在工作室呆了一天一夜,正揽着干净衣服准备去洗个舒舒服服的澡。他的衣服刚脱下来,手机又震了。 是陆向阳发来的。 他重新戴上眼镜,点开图来看。 -向日葵一陆向前:“Let’s get naked!” 图里是一根光不溜秋的香蕉和甩开的香蕉皮。 周奚:“……” 原本舒舒服服的澡,周奚洗得神思不宁。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陆老板去了一趟幼儿园,突然向他发出了果奔的邀请。 这幅图还运用了暗喻拟人等艺术表现手法,音画共存,栩栩如生。 岂止是刮目相看。 周奚边擦着头发边试探着回了一条: -C:Are u sure? 陆向阳不服输地也回了一条英文短信。当然还是从翻译器复制下来的。 ——他本意想跟周奚要个地址,好把他的手表送回去。 -向日葵一陆向前:Yes!I want your address. 陆向阳从小最头疼的非英文莫属,一根根像豆芽菜似的看得眼花,现在出门全靠翻译器。 偏偏他下载的这个翻译器不是很聪明的样子,翻译出来的除了散装中文,还有散装英语。 周奚一眼就看破了。能写出这种句式的多半是天才。 他扬了扬眉毛,抬手给陆向阳发了个定位。 陆向阳捧着手机焦灼地等了许久,终于又收到了周奚的回信。 -C:春天小区17栋1601。 果然有用!陆向阳满意地想,开窍还是开得很快的嘛。 感谢科技,感谢翻译器。 这时候表演结束的孩子们陆续下场了,在谢幕之后蜂拥而下,集体凑了过来领取纸杯蛋糕。 陆向阳忙放下手机喊:“站好咯,站好的小朋友就先发小蛋糕哦——” 这招还是跟喵喵老师现学的。 在排好的队伍里有个小男孩,轮到他的时候,他从身上摸出一个袋子来,对着陆向阳奶声奶气地说:“老师好,可以把我的小蛋糕装到这个塑料袋里吗?我想带回去给我奶奶吃。” 陆向阳愣了一下,立刻让小花给他腾出来一个干净的包装盒。 这些打包盒都是陆向阳成批定制的,带着烫金的店名和logo,侧面还印刷了二维码,显得精美又高档。 小男孩提着心爱的小蛋糕兴高采烈地笑了,脸上有深深的酒窝。他临走的时候对陆向阳鞠了一躬,说了谢谢。 “回去不吃的话记得先放冰箱。”陆向阳特意交代了一句,“很容易化的。” 青青这时候从后面绕了过来,她看见了陆向阳常亮的手机页面,顺势瞄了一眼,整个人从原地蹦了起来。 “我勒个擦!”青青捂着眼大喊,“小陆,你俩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青青:无知,想想都知道姐的图库没这么简单! “以诚相待香蕉图”表情包放微博啦(第六章有提及) 欢迎大家来微博找我玩儿! wb@风雪不动 求收藏求关注呀~(づ ̄3 ̄)づ╭ 15 十五章·手表 从幼儿园回来后,陆向阳一直处于五雷轰顶后的神游状态。 小花抬着眼偷偷瞅他。陆向阳在自己家店门口站好久了,愣是没摸出来开店的钥匙是哪一把。 都怪青青姐,给他深度剖析了香蕉表情包的内在含义。 现在好了,陆总人都傻了。 “老大,陆总。”小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醒醒,周总还等着你送手表回去呢。” “噢,对对对。” 陆向阳丢了魂似的,木讷应着声,然后把伸出去开锁的手反转了两圈,重新把门锁上了。 霍小花:“……” 进了门之后,店里的桌子边上果然撂着一块手表,陆向阳记得,是周奚平时手上戴着的那块。 手表的广告词都说男人的魅力在于手腕,但陆向阳不这么以为。周奚的手腕本身就很漂亮,线条沿着他挺直的手指,一直流畅地延伸到腕骨上,寒玉似的清瘦。 那天吃饭的时候陆向阳就注意到了,周奚拿筷子的手指在屈伸时,手背上就会浮起清晰的筋骨轮廓,带着干练的力量感,起伏有致,看着总挪不开眼神。 陆向阳把手表抓在手心里叹了口气。 一块表引发的血案。 他们这种每天跟面粉奶油打交道的,手腕几乎不会留有装饰物。一旦泡了水或者沾了面粉都不方便。陆向阳手上从来都是留着空的,除了一条扎头发的头绳,别无他物。 手表这种物品,好像只有在他上学那会才有过,还是为了考试看交卷时间,姐姐给他买的。 陆向阳的手指一捏,咔哒一声打开了手表的金属扣带。 他也想试试这块表的样子。 大概还因为是周奚的私人物品,他甚至想看看周奚的手腕宽度跟他的相差有多少——这个鬼祟的小念头在心间浮起又沉下,若隐若现,跟被羽毛绒尖来回抚摩一样,直教人心头痒得发慌。 就在陆向阳把手穿过去的一瞬间,表盘的背面有什么花纹波光粼粼,在他眼皮底下快速一闪。 “这什么东西?” 陆向阳抽出手,把表翻过来看。 除了一些蝇头小字刻录了这块表本身的信息之外,还有两个特别的英文字母,毫无保留地闯入了陆向阳的眼里。 GA。 刻得很深,笔触也很精致,用的复古的圆体英文,带着漂亮的弧度和勾圈。 “GA?”陆向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经历了表情包乌龙大事件之后,现在又不敢轻易下定论,“奚哥的名字缩写,不应该是G和A啊?” “不一定哦。”小花慢吞吞地说,“也有可能是心上人的名字吧。” 陆向阳的手指正好挨到了蓝宝石玻璃的表镜,一股寒意顺着他的指尖爬上了胳膊,迅速扩散到了全身,直击五脏六腑,穿透四肢百骸。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向阳站起来把电源一关:“走了。我去送手表。” 本来还打算就这么戴在手上,方便他一路骑车过去。现在也改变主意了——陆向阳从柜子里找了个崭新的小袋子扎好了,勾在小尾指上。 “花花。”临走的时候陆向阳喊住了她,“明天天气不好就别来了。” 台风就要到了,按天气预报推算的时间是明天下午,市里已经发布了对应的紧急预警信号。 向日葵幼儿园在活动结束的时候顺带发了停课通知。小孩子们对天灾人祸没什么概念,只要是停课在家就高兴。 但家长就头疼了。 “这不耍流氓呢吗?”顺哥正好从他店门前经过,他停下来把摩托头盔掀开,深有感悟地骂骂咧咧道,“到底是怎么想的,大人上班,留孩子在家里,自己带自己?” “操,好有道理。”陆向阳成功笑出声,“但你又没小朋友,你跟着上什么火?” “我哥家的小孩送我这来了,双职工家庭。”顺哥伤心地盖回了摩托头盔,“我明天好不容易轮休,是我不配。” “祝你平安。”陆向阳说。 “你这就回去了?”顺哥拧着摩托朝他挥挥手,“自己当老板就是爽。” “入不敷出,爽个屁。”陆向阳举了举手上的袋子,“去给人送点东西。” 春天小区的物业安保都挺严谨的,一路进去要过好几道门禁。陆向阳站在大门的保安亭前登记身份,顺带拿着手机给周奚发微信。 -向日葵一路向前:我到你楼下了。 门卫放下登记单,看了看他:“哪一栋?” 陆向阳干脆把手机递过去,给门卫看周奚发来的地址。门卫大哥挺通融的,抬手帮他按开了行人通道的门。 电梯里收不到什么信号。等到电梯门在16楼打开的时候,手机才在他手里重新震了震,陆向阳手指一划,微信跳出来周奚的未读消息。 -C:上来。 这一层只有1601的门没关,虚虚地半掩着。 就是这了。 陆向阳深吸了口气,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熟悉的声音从门后传出。陆向阳顺着声把门拉开,正好看见周奚从厨房走出来。 他手上还端着个精致的锤纹金边玻璃杯:“坐会儿?” 陆向阳跑了一天,连水都没喝上。他看了一眼周奚杯子里晃动的水,浮着两三块冰,泡着鲜切的青柠檬片。细小的气泡在杯底活泼地升腾着,渴的感觉一下子被清晰地勾了出来。 他动了动喉结,对周奚说:“行。” 周奚换过衣服了,穿得很休闲。身上是件家居风的宽松薄衫,下面套了黑色长裤,脚上踩着毛绒拖鞋,头发好像是刚洗过的,没怎么打理,随意地翘着几根呆毛。 跟平时端端正正的他不一样,此时的周奚全身上下都散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像只随时都能窝到床上的猫似的。 陆向阳极其强烈地扼制住自己不去回想周奚小时候的半身遛鸟照。为了压制住笑意,他迅速移开了眼神,忙低下头去自己的鞋。 “那我进来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甜橙混着柠檬的味道,好像是从浴室里散出来的,带着湿润的水汽。 陆向阳把鞋脱下来放在门口,地板打扫得很干净,窗户透进来的光落在地板上,被一尘不染的瓷砖返了回来,客厅里笼着薄薄的自然光,宽敞又舒服。 “拖鞋在鞋柜里,你随便拆一个。”周奚把水杯放下,“家里没人来,都是新的。” 确实都是新的,连包装袋都没拆。 看起来是真的一个人住。 “都办完了?”周奚陪着他坐下,把水杯挪了过去。 “办完了,还好你没过去。”陆向阳接过水猛地灌了几口,“太累了,带那群孩子,嗓子都喊哑了。” 青柠檬的酸度经过冰镇处理后恰到好处,夹着凌冽的薄香滚落在咽喉里,燥热的灵魂一瞬间像泡入了冷泉里,神清气爽。 比起柔和的黄柠檬,青柠的酸味更为尖锐激烈,他能迅速地激发出味蕾的深度,但回味的同时也带了更复杂的甘涩,一层一层地从舌根散开。 他抱着水杯,心满意足地窝在沙发里。 周奚看着他喝水,避重就轻地说:“衣服脏了,我想回来洗澡。” 陆向阳发现周奚很会藏事情,尽管他撒谎的时候总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重大嫌疑。在徐姨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他真相之后,周奚还是能接出来一个让人无法辩驳的理由。 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能置身事外一样。 “哎,你说得,我也想回去洗个澡。”陆向阳识相地顺着他的话,“这都一天一夜了,再不洗就要馊了。” 周奚靠在沙发上支着脸。他看着陆向阳,轻描淡写地说,“不想跑在我这洗也行。” 话刚说完,就看见陆向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刷地红起来,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点到火了。 “不不不用,我我我,那个啥。”陆向阳抓着杯子咻地站起来,一急连舌头都打结了,“我那个,香蕉的那个表情包,我发错了,不是我发的……” 周奚抬头看他,配合地把眉毛一扬:“嗯?” “不对不对,是我发的,但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呀……” 陆老板急得就差跺脚了。 周奚心里都快笑出声了,面上还装作若有所思地皱着眉说:“那根香蕉,不是真心交朋友的意思?” 陆向阳身子跟着一僵,把好不容易编好的一千字解释憋在了嘴边:“诶?” 不会吧,周奚竟然跟他一样,理解能力意外地同步了? 还有这种好事? 也对。陆老板转眼一想,周奚是个正经读书人,跟青青不一样。 周奚见他愣在原地,又假装可惜道:“是我理解错了吗?不是以诚相待的意思?” 陆向阳回过神,忙不迭地疯狂点头:“对对对,哎呀对对对,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周奚反问道:“那你原来想的,是什么意思?” 陆向阳:“……” 高兴得太早了。 能言善辩陆老板对战惜字如金周公子,败。 这时茶几上有东西嗡嗡地震了起来,陆向阳偏过头去看,是周奚的手机,放在他面前不远处,正亮着屏,显示着来电接通的页面。 陆向阳帮周奚把手机递过去。拿在手里的时候他看清了来电人的备注,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顾安。 陆向阳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又默念了一遍。 他没听周奚提过,也不知道是谁。 可话也不能这样说,毕竟周奚这么几天了,好像谁都没提起来。 周奚对陆向阳使了个眼神,不急不慢地按了接听,转过身去接电话。 “顾安,好久不见。” 在听见周奚出口的一瞬间,陆向阳大脑里的碎片再也控制不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开始组合拼凑,直到天衣无缝地衔接起来,在他眼前连成了一片巨大的风暴。 这场风暴的中心,是他今天在手表背后摸到的刻字。 GA。 青柠檬的甘涩底味在这时候从容地钻了出来,在他唇齿间散发着细腻又绵长的苦。 杯子拿得太久,冰块也化了,从手心凉到了全身,冷得他肺里结霜落雪,连呼吸都是颤的。 他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安,GuAn,GA。 一切就像屋子里飘散的甜橙和柠檬的混在一起的香气,吻合得刚刚好。 作者有话说: 出了一趟小远门回来,继续更新~!生蚝火锅好好吃啊……分享下一勺入魂的海鲜蘸料:蒜蓉+炸蒜蓉+一点花生油+酱油+蚝油+辣椒圈er!蘸海鲜类也太好吃了吧,爆哭。 16 十六章·危机 陆向阳脱下了衣服,把花洒拧开,温热的水流从他的头顶倾泻下来。 台风来临的前夕,连氧气都感觉变稀薄了,热带低气压的漩涡好像能席卷走人间的空气,他从周奚的家里出来,路上灯明夜尽,树叶纹丝不动,一点风都没有。 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走的时候,周奚和顾安的电话还没打完。周奚的话依旧很少,偶尔回应几句简短的句子。大部分时间都是顾安在说话,周奚在安静地倾听。 像是一场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联络,自然得不需要再去向别人强调什么。 他跟周奚打了个唇语,说了店里还有事忙,转身就走了。 陆向阳努力地摇了摇头,好像浇下来的水能把“顾安”的这个名字从他脑子里冲出去。 他把头发往后一捋,仰着头把脸露了出来。 头发这两天好像又长了一点。额角上的伤口已经开始长合了,沾了水会有点痒。陆向阳抬起头,安静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逐渐被雾气模糊吞噬。 伤总能长好的,陆向阳静默地想。有的快有的慢罢了。 屋外的手机一直聒噪地响着来电铃声,直到陆向阳洗完澡关掉水了才听见,他湿着手捞过来看。 手机屏幕弹窗挂了一整排,11个未接来电。 最早的一个未接电话,是周奚回过来的。陆向阳在爬楼梯的时候就看见了。但空气不好,加上住在七层,爬楼梯爬得快断气了,腿沉得仿佛抬不起来。 一穷二白的陆老板,为了省点电梯物业费,选择租了一套楼梯老公寓。 陆向阳喘得厉害,他不敢接。他害怕电话一拿起来,周奚会告诉他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甚至有那么1%的可能会透露出来,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和关系。 陆向阳现在情愿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知道了他会降级似的。 在他坐立不安的时候,电话那头就断了。陆向阳稳着气息想了好一会,也没再给周奚回过去。 剩下的十个电话,都是青青打过来的。 按青青的习惯,平时都是发微信,真有急事才会打电话。但这会儿她一连打了十个,怎么看情况都不太妙。 陆向阳湿着头发,给她回了电话过去。 “……青青姐?” “我靠陆向阳,你他妈急死老娘了。”青青几乎在电话的另一头狂吼,“你干什么去了?你店里出事了!隔壁街区那家皇记蛋糕的会员群里都说着呢!” 陆向阳心一沉:“怎么了?” “你今天给幼儿园送过去的纸杯蛋糕,有人从蛋糕里面吃出来钢丝球里的钢丝,照片连同盒子和你店里的二维码,一起被拍到了群里,有照片和小视频。”青青沉着声说,“你店里,有钢丝球么?” 陆向阳的拳头一下子捏紧了,他咬紧了牙:“不可能,我从来不买钢丝球。” 青青拉上霍小花,三人组了个微信群,把视频和照片一起发了上来。 附带了一条文字消息。 -青青花店:小陆,你看了先别激动,大家一起想办法。 陆向阳把毛巾盖在头发上,两手捧着手机,一张一张地往上翻。 视频是从拆包装的那一刻开始拍的,把包装盒上“向日葵点心工作室”的烫金字样拍得很清楚,接下来拍摄者拿着蛋糕在镜头前特写转了一圈,他徒手撕去了纸杯,从中间一掰,准确无误地露出了一根卷卷曲曲的钢丝。 这角度太流畅了,好像拍摄者提前知道了这是有问题的小蛋糕一样。 画面配音的大致意思是,原本想在社交软件上分享这家评分很高的点心店,精心制作了一个vlog,没想到出了这样严重的质量问题,简直是草菅人命,拿儿童健康当儿戏,谴责无良商家等云云。 接下来就是各种角度的钢丝混在蛋糕胚里的特写照片。 -一只发发:这怎么可能! 发发是霍小花的微信昵称。 -青青花店:这视频太明显了,看着像专门针对你拍的。但他怎么有你店里的包装? -向日葵一陆向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问题太多了。 陆向阳努力清醒着头脑回想了一遍。 送去幼儿园的纸杯蛋糕确实是用店里订制的纸盒装着的,一套纸盒可以放进去八个纸杯蛋糕,小花足足叠了二百五十套。 但由于园内每个小朋友都只领取一两个,用手拿着边吃就边蹦跶走了,也不需要用到盒子。包装盒都拆散回收起来,给了活动后收集废品垃圾的工作人员。 盒子还是小花重新拆平的,点过数了,一共回收了二百四十九套。 唯一一个被带走的盒子,是送给了想打包小蛋糕的小男孩。 -向日葵一陆向前:带走包装盒的,就只有那个小男孩了,花花应该记得,有两个很深的酒窝。 -一只发发:我记得,天哪,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有理由针对你啊?他一开始说要拿塑料袋装的! -青青花店:小陆,你回想下,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 陆向阳连人带店向来风评很好,四邻六舍关系都很不错,陆向阳甚至想到了前几天砸店的那伙人——不过时间对不上,这伙人估计还在局子里蹲着。 这招数出得太阴了。 陆向阳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视频里的蛋糕好像是缺了点什么,跟他出品的蛋糕长得不太一样。 但乍一看又看不出来。 他从视频里截了个小蛋糕的特写,又从今天发的朋友圈里截了一个相似的角度,做成对比图发了上去。 两个小蛋糕摆在一起,陆向阳瞬间明白了。 -一只发发:我靠!!!陆总,这根本不是你的蛋糕! 今天在发放小蛋糕的现场,陆向阳已经提前拍了几张场照作为宣传,因为露天舞台温度高的原因,蛋糕顶上娇贵的动物奶油已经开始微微融化了,挤出来的花纹圆润了许多,没有锐利清晰的纹路。 而视频里的小蛋糕,奶油纹路清晰,边缘锐利,任由拍摄的人在手里拿捏来回翻转,依旧屹立不倒,没有丝毫融化的痕迹。 -向日葵一陆向前:没错,视频里那个用的是植物奶油。这是个山寨版。拍摄时间跟奶油花纹的状态根本对不上。 -一只发发:哇!这就是恶意攻击! -青青花店:臭不要脸的,这么说来,攻击你的人,也会做蛋糕? 陆向阳冷静下来想了想,他动了动手指,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来一串号码,按下了拨通。 “喂?喵喵老师,晚上好。是这样……我想向您打听个小孩子。” 喵喵老师急匆匆赶到工作室门口的时候,陆向阳的头发还没干透,肩膀上衣服渗出来一片暗色的水渍,他朝女孩抱歉地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陆向阳开着小电驴,两条腿撑在地上,“这么晚还因为私事把你叫出来。” “没事没事,如果你的蛋糕有问题,那幼儿园也有责任的。”喵喵提着毛茸茸的小挎包也苦笑了一下,“几百上千个家长,出了事也是相当严重。我也有必要了解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嗯,先去问问情况吧。”陆向阳拍了拍车的后座,“上来,我带着你。” 喵喵老师正巧认识那个小男孩,是她班里的一个学生,因为有两个很深的酒窝,小名叫窝窝。窝窝的情况比较特殊,父母外出打工,算是个留守儿童,平时跟着奶奶生活。 因此幼儿园还特别给他安排了定期的家访,为了时刻关注儿童的身心健康。 “他奶奶的手机很旧了。”喵喵老师坐在小电驴的后座上,抱紧了自己的小挎包,“有时候发图片格式的通知,那个手机都有可能因为内存满了读不出来。我经常要亲自带书面通知送过来。” “你的意思是,拍不出来视频里那样清晰的画面?”陆向阳说。 “对。”喵喵老师点了点头,“具体怎么样,还得问问孩子发生了什么。你先别着急。” “我不急。”陆向阳转了下车钥匙,“也不怕。” 在他们俩从工作室门口出发,穿过街巷的时候,有辆黑车正好缓缓停在对街的转角处,大灯静悄悄地灭掉了,跟夜色融为了一体。 车里的人不由得拧起了眉。 本想到店里找陆向阳吃个饭,没想到碰得这么巧——那个原本他坐过的小电驴的后座,现在坐了个身段小巧的姑娘。 周奚看了看手机上未接通的陆向阳电话,轻轻叹了口气。 好像又打扰到他了。 待他们俩走远,周奚才重新启动了车子,他掉了个头,脚下一重,车子猛地冲了出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喵喵和陆向阳到达窝窝家里的时候,窝窝显得很高兴,他把沙发上的衣服抱走了,给他们俩腾了个座。 陆向阳一眼就看见客厅桌子上的蛋糕——不是他的纸杯蛋糕,而是一个六寸的奶油水果蛋糕。 “窝窝呀。”喵喵老师把孩子抱过来放到腿上,“老师问你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哦。” 窝窝赶紧点了点头:“好!” 喵喵指了指陆向阳:“今天这个帅哥老师,是不是给了你一个纸杯小蛋糕?” “嗯!”小孩子重重地点了头,“还装在了漂亮的盒子里!” 喵喵又说:“那老师再问你,那个小蛋糕,现在在哪里?是你吃了还是奶奶吃了?” 窝窝嘴巴一瘪,他盯着陆向阳,紧张得酒窝都不见了,他着急地捏着手嗫嚅道:“没……都没吃……” “是被人换走了。”在一边的奶奶这时候出声了,“我去接窝窝的时候,有个家长说他家里的双胞胎只拿到了一个纸杯蛋糕,闹得慌,买了个大蛋糕跟我们换了小的。” 两人一时语塞。 奶奶又叹口气说:“平时这孩子生日,爹妈也回不来陪他,我就想着让孩子吃个像样的生日蛋糕,免得他总觉得自己跟别人家孩子不一样……” 窝窝看着陆向阳,眼睛都急红了:“帅哥老师,我、我其实还是觉得那个小蛋糕看起来比较好吃……” 陆向阳拍了拍他:“有眼光。下次让喵喵老师给你带过去。还记得跟你换蛋糕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窝窝泄气地摇了摇头:“我没见过那个人,奶奶也说不认识。” 找不到人,现在剩下的线索,只有桌子上的这个蛋糕。 陆向阳观察过了,这个蛋糕的裱花手法跟视频里的裱花手法,是同一个人所出,连奶油的质地也一模一样。 款式倒是普普通通,是满大街都找得到的基础款。 看样子真让青青说对了,他得罪的人应该是个同行。 喵喵给桌子上的证物蛋糕拍了照:“陆老板,你是不是抢同行生意了?” 但陆总平时店小人佛,轮不到他去抢别人生意。就连大订单也是看缘分找上门的。向日葵工作室除了熟客,基本没有对外做宣传。 陆向阳在心里掂量了个来回,他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沉吟一声:“喵喵老师,我有个问题。” “哎?” “我记得你说过,这次在找到我之前,有一家下好订单但不愿意加急改期的店。”陆向阳想了想,“一般这种大单子都是能协商的,毕竟收益也不小。你们是因为什么没谈拢?” 喵喵老师翻了个白眼:“说到这个就生气。店家要收加急费,我们园方也是理解的,可他竟然要收双倍的价格,说材料用的是时价,前后就差了两天,坐地起价也不带这样的。” “看样子我是断人财路了。”陆向阳叹了口气,“哪一家店?” 喵喵姑娘很机灵,她立刻反应过来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你店的隔壁街,店面很大。”喵喵认真看着他,“名字叫,皇记糕点。”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饭吃的是滋滋滋的烤肉!并整理了一份微信名集锦。 陆向阳——向日葵一陆向前 周奚——C 青青姐——青青花店 霍小花——一只发发 ==== ☆陆向阳微信昵称大公开☆ 周奚:为什么叫一陆向前? 陆向阳:因为我,一路想钱!想钱!想钱!!! 周奚:…… ===== 陆想钱同学在这里祝大家想钱成功~ 各位可爱的路过的读者朋友们! 丢一丢小海星吧!颤抖着拿出装海星的碗。 超级爱看评论的(还喜欢被加关注)作者敬上↑ 17 十七章·台风 怎么办呢。 陆向阳把喵喵姑娘送回去之后,回到店里独自坐了会儿。 棉城很小,小到一有什么事情就全都炸开了。陆向阳现在的手机消息像炸弹炮轰似的一条接着一条,有关心的,有质疑的,有不明就里跟着风骂过来的,他都不想去看。 陆向阳把手机调成静音,倒扣到桌子上。 皇记糕点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就算食品监督部门和工商相关部门的后续调查能还他一个清白,但在调查的短短几天,网络的猜忌和话题发酵就能打压得他一败涂地。 一旦和幼儿园的食品安全问题捆绑在一起,在这一行里恐怕都难以翻身了。 小本生意根本经不起这么折腾。 陆向阳盯着那个带回来的证物蛋糕,眼神止不住地有些恍惚。 算起来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他昏昏沉沉地趴在工作台上,想起他第一次拖着巨大的行囊来到棉城,那时候的天气热得人都是潮湿的,他一个人蹲在路口,等约好的房东来看铺子。 太阳把他的皮肤晒得黏腻发烫,有火辣辣的灼烧感。 为了省下路费,陆向阳选择坐了大巴,一路上行车颠簸,他睡得肩膀极痛,有好几天都拧不过脖子。 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逃。 陆向阳决然从槐城离开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回头。 他痛恨每个烟酒交织,争吵嘶吼的夜晚。那些父母的荒唐,消逝的回忆,乃至不可弥补的错误和反复纠缠的血色梦魇,都是推着他逃离的理由。 他躲进了小小的棉城里。 六月的棉城,大街小巷都飘着洁白的棉絮。木棉花谢了,果荚在盛夏的高温下成熟开裂,这些蓬松而顽强的种子像白雪一样纷纷落下,把他温柔地包裹起来,带着安抚的,坚定的,属于自然生命的力量。 像致敬远行的人。 陆向阳发誓要立足,要站稳脚跟,要像他名字里那样追着光走,迎接新的明天。 因此他的工作室叫向日葵,希望朝气蓬勃,永远向前。 可谁也没想过,就在他好不容易从这个陌生的地方站住脚的时候,猛烈的风暴不期而至,电闪雷鸣,想要把他拍得粉身碎骨。 他不得不亲自迎击。 现在的最大的突破点,是要证明视频里的蛋糕是山寨货。 陆向阳从自己的朋友圈截出了带时间标注的图片,各自比对了两个蛋糕所出现的时间和花纹状态,并在细节上放大,一一标明可疑之处。 下一步,是记录一份新的实验视频。 陆向阳把录像架在工作台上,摆上计时器和温度计,对着镜头重新做了一份同样的纸杯蛋糕。 从材料品牌,到烘烤,再到奶油打发和裱花,都被镜头完整地记录下来。最后再根据室内温度的变化,用延时功能记录下装饰奶油的融化情况。 两组数据放在一起,也已经足以证明视频里那个蛋糕奶油状态的不合理。 走一步看一步。陆向阳想。 等陆向阳编辑好澄清的推文,把文章发布出去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 门口有个人影火急火燎地推开门进来,把手里的东西沉沉往桌子上一放,气冲冲地喊:“你回个信息会死啊!” 陆向阳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他顺着声音茫然地抬起了头。 是青青姐,她手里还提着一壶新打的热粥。 “早。”陆向阳神色木讷地对她说。 青青进了店里,这才看见桌子上琳琳琅琅摆着新鲜的纸杯蛋糕,旁边还散落着计时器各种小物件,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做好澄清材料了?”青青姐提着白米粥往碗里倒。 浓白的米汤还翻腾着热气,米粒都煮得开花,在碗里挨挨挤挤,凑得很热闹。 “我帮你问过熟人关系了,因为事关幼儿食品安全,确实是有人投诉给相关部门了,今天上午估计会来查你一趟。” “嗯。”陆向阳这才有了反应似的点了点头,他眼里有点发涩,“青青姐,谢谢。” 他很饿,那股米香勾得他感觉胃都饿穿了,前胸贴着后背。他从幼儿园回来,直到去周奚那儿喝了杯柠檬水,之后粒米未进。一直就到现在。 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嘴里寡淡,没什么胃口。精致的小蛋糕有时候的魅力还抵不过一碗白粥。 “跟我说这些。”青青叹了口气,“这要是真的,皇记就太不是个人了,我让冉冉今天拿着我的会员卡过去买东西,顺道打听打听。我以前去得多,不太方便。” 青青姐很懂照顾人,她煮了粥,又带了点小菜,连餐具也都准备好了。 她拿出勺子在碗里拌了拌:“你带回来那个蛋糕,有看出什么特点吗?我让冉冉也留意下他们橱窗的同款。” “还没。”陆向阳闭起眼睛,又想了想,“你可以让冉冉帮忙把那些蛋糕都拍个照。不过我看冉冉胆子挺小的,让她去不太合适吧。” “胆子小?”青青一挑眉,把粥给他推了过去,“她要是胆子小我的青字反过来写。倒是你,今天别让小花过来了,例行调查算起来要好两三天,下午又刮台风,就别凑热闹了。” “那你还来。”陆向阳接了粥抿了一口。他迟疑了半晌才说道,“青青姐,我们自己做的这些澄清,会起作用么?” 青青支着下巴想了想:“到时候还有部门的官方证明,如果顺利的话,后续我们带上官方结果,双管齐下,应该是没问题的。” 青青的消息果然很准,陆向阳前脚收拾完工作室,相关部门后脚就带着调查函来了,一队人马在店里窸窸窣窣地翻查取样。 陆向阳撤到店外,目光平静地看他们往门上糊封条。 封条上的红色公章刺得他有些眩晕。 市里的三防部门一早发布了信号预警,台风要提前登陆,学校全面停课,建议市民减少外出,安居室内。今天花卉街道的店面基本都没有开张,青青姐一大早过来花店,也只是想检查下门窗的安全。 在执法人员贴封条的时候,平时人来人往的街上竟然空荡荡的,连个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都没有。 仿佛他的店静悄悄地消失在这个繁荣的世界里。 “哎。”青青看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忍不住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先回去吧。” 陆向阳朝她笑了笑:“你先走。我自己呆会儿。” “别太晚。”青青临走前喊他,“过会儿风就大了。” 陆向阳望着阴沉沉的天,这场风暴仿佛势在必得,黑云一压下来,狂风便吹得张牙舞爪,路边的树枝肆意摇动,摆得比平时都厉害。 风球播报的等级为九号,烈风。 陆向阳对风有种刻骨的记忆,像是奇妙的缘分,每次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外面的风都意外地很大。小时候一家人住在槐城,经常会有很大的风沙。他每次置气,都喜欢出门迎着风跑,那股冲撞的反作用力仿佛能把他头脑里的不开心冲个一干二净,吹到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直到后来长大了,他慢慢地知道,有些痛苦,风带不走,雨也洗不掉。 陆向阳的眼睛被风吹得生疼。棉城没有他老家的猛烈沙尘,但也是他第一次遇见这么强劲的风。这个温柔的城市今天山雨欲来,摇摇欲坠。 他掏出手机眯着眼给向晚发消息。 -向日葵一陆向前:“起风了。” 向晚的消息一直都没有回复。 陆向阳毫不在乎。他骑上小电驴,迎着风朝前开了一段,风势越来越大,夹着乱七糟八的雨点扫在他的脸上,砸得生疼。 台风登陆了。 雨衣哪怕是加长加宽也没有用了。下摆飞到半人高的位置,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仿佛他骑得不是小电驴,而是魔法飞天扫把。 陆向阳裹紧了衣服,迎着风努力往家里赶,但是一人一车在天灾面前分量轻得不足一提。风完美地削去了他前进的动能,风驰电掣的小电驴今天发挥不出实力了,骑得极其艰辛,像前段时间的雨夜一样的慢。 仿佛后面坐着周奚。 这是陆向阳唯一想得到值得开心的事情,他忍不住笑起来,现在周奚如果还在他后座上的话,估计也要笑出声了。 他回想起周奚镜片后的眼神,似笑非笑,心里的冰就化掉了那么一点。 世间怎么会有他这样干净的人呢。 他咬着牙想,店如果关了,周奚就不能过来店里吃饭了。 他想赢,他一定要赢。 雨越来越大,打得陆向阳都睁不开眼。 那天他的眼睛进了辣椒,疼得像有火在烧。周奚带着他冲洗,他睁开眼,可见水色凉薄,周奚在水帘之后,身影清冷,触手可及。 但眼下哪是想这些的时候。 风云卷得街上昏天黑地,寸步难行。偏偏陆老板的小车子在这时候不争气地闪了闪灯,发出滴滴滴的急促报警声,然后一点点暗了下去。 ——没电了。 这两天忙起来,陆向阳完全就忘记了给坐骑充电这回事。 “靠。” 陆向阳擦了擦被雨泼湿的脸,努力在风雨里定了定神,他的目光透过雨,依稀能看见前面亮着灯的春天小区。 情况危急。他眯着眼想了想,一路推着车过去。 大概是天气过于恶劣,门岗的保安二话不说,给他打开了出入的门。 “小伙子——回家吧!别乱跑了——” 大叔的喊声混着风雨声落在身后。 说来也奇怪,陆向阳竟然记得周奚的地址,还能记得一字不差。他闷在雨衣里的身子一阵一阵地发着冷,直到在电梯边脱下雨衣,陆向阳才发现,身体竟然在无声地发着抖。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风雨呼啸的声音被短暂的隔开,世界忽然安静下来。陆向阳看见金属门板上照出来他乱糟糟的狼狈倒影。 刚洗的头发又湿了,滴滴答答垂着水,雨衣这种工具在台风天里只是装饰品,能让人湿得更有仪式感。 他草草抹了把脸。 台风把他打了个劈头盖脸,落汤鸡似的。 周奚不会因为这样子把他赶出去吧。 ——他没有发微信给周奚,也没有打电话给周奚,他完全没告诉周奚他过来了。 陆向阳站在1601的门口苦笑了一声,他本想深呼吸,却发现自己好像感冒了,顶多算重重地吸了下鼻子。 有些缺氧,快喘不上气了。 湿透的陆老板抬起手无力拍了拍门。 万一他不在家呢,万一他家里有其他人呢。 门一直都没有动静。 这一刻的等待很漫长,陆向阳昏昏沉沉地靠在门上,努力让自己睁着眼。 调查结果要等,风雨太大了要等,开门也要等——“等”这个词总带着莫名煎熬的味道,也仿佛只有这个字,能把飞逝的时间变得度日如年。 这词一点都不受欢迎。 他等过最漫长的一次,大概是在医院的手术室门口。从那扇门后打开的,也许是希望,也许是无尽的绝望。 谁知道呢。 “咔嗒。” 1601的门措不及防从里面打开了。陆向阳透过涎着水的头发,看见了周奚惊异的脸。 “你怎么来了?”周奚的眉拧起来,大概是看他一身水的样子。 “走得太晚,台风……”陆向阳勉强笑了笑想迈前一步,不料一阵头重脚轻,他晃了晃,身体失了平衡似的往前倾去。 糟糕,站不稳。 “陆向阳!” 他眼前的黑暗像雪花一样斑驳的升起,意识在昏眩中飞速坠落。失控的身体并没有意料中的磕碰,也没有传来能让他清醒过来的尖锐疼痛。他沉沉地落在一片平稳的温暖中,带着一股好闻的甜橙混着柠檬的气味。 画面终止在这个淡淡的香气里。 陆向阳在淹没的意识里努力地回忆起这个味道。 接住他的人,是周奚。 作者有话说: 辣椒炒肉好好吃!底下的肉汁拌米饭简直了啊啊啊。大家以后不知道正餐吃什么就来翻这本的作话吧(喂 预知后事如何,请投喂海星么么哒!>w< 加个收藏关注再走呗~(荷包蛋眼【荷包蛋也好吃 18 十八章·陆向晚 陆向阳很少生病。 他去医院的次数少之又少,除开一两次掐架掐到去医院包扎,但也只是在楼下急诊部转了转,开了点消炎药就走了。 可现在他眼前是一扇手术室的大门。 素白色的门庄严静穆,像块巨大的石碑。 陆向阳伸手去推门,低眼却看见手上染着一抹诡异的污色,他只觉得疑惑,收回手再定睛去看,竟然是血。 黏黏腻腻地沾在指尖。 他诧异地低头,这片鲜红从袖口一路染到了胸前,浑身血迹斑驳,衬着四周洁白的墙壁,又鲜明又扎眼。 “我没受伤。这血……”陆向阳失神睁大了眼,“是陆向晚!” 他心里倏然一沉,猛地撞开了大门。 医院的过道空无一人,沉寂得如同世界末日。陆向阳本来以为会看见紧张抢救的医疗团队,会有安保把他这个失控的家属拖出去,然而并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 手术室里静悄悄的,除了台上坐着的长发女生,没有其他人。 女生冲他眨了眨眼。 “陆向晚?”陆向阳怔怔站在原地,他的手脚不听使唤,一股酸劲从鼻腔直接冲上了眼底,“姐!你没事太好了。” 向晚安安静静地对他笑。她穿着明黄色的长袖连衣裙,脚上勾着玛丽珍小高跟,像午后茶会上美丽的法国姑娘。 她一尘不染,仙子一样在眼前发着光。 “你长大了。”陆向晚弯着眉眼对他说,“我总想来看看你。” 陆向晚一直那么好看。小时候每次学校开家长会,向晚来替父母出席,同学们都会投来遮掩不住的羡慕眼光。 “你姐姐太太太美了。”他同桌吸着气说,“向阳,你爸妈一定也长得很厉害。” 同桌的词汇水平比较有限,他不管夸什么,指定用词都是“厉害”。 陆向阳心里是得意的,但听到后面他还是忍不住压了压嘴角:“打住,别提我爸妈。” 从父亲好赌母亲酗酒之后,全靠着陆向晚在担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她带着陆向阳去超市挑东西,教会他怎么用有限的资金买到性价比最高的生活用品,教会他做饭下厨,教他怎么把简单的菜炒出最美好的滋味。 “吃上一顿饭,就是一家人。”向晚说。 原本硝烟四起的家,因为向晚的支撑,仿佛就有了一点希望。 姐姐陆向晚,是他能顽强挣扎生活下去的光。 “过来坐呀。”陆向晚坐在手术台上轻轻晃着腿,对他挥挥手。 “我身上不干净。”陆向阳想过去抱她,可身上带着血污,他苦笑了一下,“好多血,不知道是谁的。” 陆向晚若有所思收回手,她低低地说:“是我的。” “……你说什么?” 陆向阳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间记起来了。 几年前的一个雨夜,他抱着陆向晚一路冲进手术室,向晚说不出话了,她的血怎么也止不住,簌簌地安静流着,和着冰冷的雨水,从脖子胸口一路淌下来,沾了他满手满身。 那一天黄昏,一辆超载的大货车由于重压下的刹车失灵,把人行横道上的陆向晚卷进了车底。 这场雨下了好几天,路上积了水,救护车开着鸣笛堵在了中央大道上,陆向阳放学的时候经过路口,挤过围观的人群,才看见了车轮前露出的那一角眼熟的明黄色连衣裙,和掉落在一边的玛丽珍小高跟。 雨下成了血的颜色。 不像眼前的陆向晚,干净得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童话。 “不、不可能。你还在这。”陆向阳喘着气朝前迈了一步,“你还在这,你还好好的,我过来接你回家。” 陆向晚看着他摇了摇头,声音很轻,轻得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我要走了。” “姐!姐你别走。”陆向阳的眼泪唰地落下来,“我一个人过得不好。” 手术室里没有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有股味道很淡,是甜橙和柠檬混合的清新香气。 “我很想你。”他哭得像许多年前那个需要姐姐陪着走夜路的小男孩,“你走了,就没有人可以听我说话了。我店里出了事,我遇到了麻烦,我还好像有了在乎的人,我生怕自己变成异类,过得一团糟……” 陆向阳一口气接不上,他停下来喘了一下:“你走了,我怎么继续,我怎么……”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他的额头,他睁着眼,看见陆向晚虚虚的影子。 “太好了。”姐姐笑得眉眼温柔,“我们家小阳也有在乎的人了。” “别走好不好?”陆向阳急得呼吸都重了,“不要走,你回来了,我们的家就能回到从前了。” 那股柠檬的香气更清晰了,仿佛就在他脸上拂过,姐姐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朝他挥手,余音渺渺。 她说,别害怕,做你自己就好。 像一场来不及阻拦的结局,向晚的身影在他面前散成了一片光点,翩翩而逝。陆向阳伸手去捞,可那些光他的指缝里悄无声息地漏走了,就连原先的血迹都褪得一干二净。 “陆向晚!!!——” 他猛地一挣扎,终于睁开了眼。 “你发烧了。” 陆向阳努力眨了眨眼,看见周奚的手贴在他的额前。 又是梦。 “……抱歉。” 陆向阳的眼泪还在脸侧挂着。他从梦境坠回了现实,生活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他在梦里闻到的气味,一直是周奚身上的,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的味道。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在了。 周奚坐在床边,把手收回来看了他一眼。 “你好像做噩梦了。”周奚淡淡地把话题顺过去,“烧得很厉害,39度,躺着吧。” 陆向阳想伸手把眼泪擦走,胳膊却碰到了陌生的被褥触感,他回过神的一瞬间立马坐了起来。结果用力过猛,眼前又升起一片眩晕的雪花。 周奚忙伸手把他扶住了。 陆向阳努力清醒了一会儿,他哑着嗓子开口:“我,在你家?” 周奚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送上门来的陆病号:“对。” “我生病了?” 周奚再次点了点头:“对。” 被子从他坐直的身子上滑了下来,皮肤一凉。赤着上半身的陆向阳艰难地抬头挤出第三个问题:“我的衣服……?” 这次周奚很快地眨了下眼睛:“嗯,全是雨水,湿透了。我帮你解下来的。” 他还下意识地给“脱”换了个正规词语。 陆向阳的脸烧得红扑扑的,看不出来有没有夹杂其他情绪的成分。他有些难为情地抬手碰了下自己的脸。 确实很烫,身上酸酸软软的,稍微大点动作就开始头晕。 但陆向阳一想到自己被周奚扒光了抬到床上的画面,体温立马升了好几个档。他羞得想把自己整个都盖住,但又觉得把被子拉上来的动作实在是太少女了,于是干脆顺应地躺了回去。 “我等会起来穿衣服。”陆向阳把半张脸都憋在被子里,“然后回自己家睡觉。给你添麻烦了。” “你没有衣服。”周奚从床头拿了一杯水过来,“都让我洗了,暂时没有衣服穿。” 语气平和得像是在描述“今天外面下雨了”。 “……”陆向阳感觉自己马上要熟透了,他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确保了内裤还在,他卡了半晌说,“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周奚正埋头在解一个塑料袋,声音窸窸窣窣的,陆向阳瞟了一眼,袋子上还有某某药店的字样,里面有大小不一的药片盒子。 周奚把药盒全都拿了出来:“你需要睡觉,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他对着手机里跟谁的微信聊天界面扫了一眼,低声重复了一遍数字,手上有条不紊地把药片的数量点好,放到陆向阳的手心里。 袋子里每一盒药都用上了,看样子是专门去买的。 “你懂配药?”陆向阳怀疑地看着手心里五颜六色的小药片,“要吃这么多?” “我问了医生。”周奚端着水看他,“起来吃药。” 做噩梦的时候陆向阳出了一身薄汗,他坐起来的时候后背凉飕飕的,温度好像就这样下去了点。 他就了一口水把药咽下,刚想放下杯子,周奚又幽幽开口说道:“水都要喝完。” “……哦。”陆向阳一闭眼,仰头咕咚灌下去。 周奚原本是打算给陆向阳家里人报下情况的,毕竟在台风天,人掉他这了,总不能让他家里担心。但没想到陆向阳设置的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号码,竟然关机了。 怎么都打不通。 “我找不到你家人。”周奚看着他喝水上下滚动的喉结,“我拿你的手机拨了你设置的紧急联系人,是关机状态。” 陆向阳喝水的动作一停,他把杯子慢慢放了下来。 那个联系人的名字叫“晚”,周奚也摸不好是什么关系。 “如果经常联系不上,你得换个号码,万一有事呢。”周奚凭三个手指拎住陆向阳喝过的杯子,背着他站起身来说,“先睡会吧。” 说着就去摸吊灯的开关,顺势把门一带准备掩上。 房间的黑暗笼罩下来的瞬间,周奚听见陆向阳在屋里咽着声吸了吸鼻子。 陆向阳说:“我不换。” 他是感冒引起的发烧,鼻音很重。 “嗯?”周奚转回身,黑暗里看不见陆向阳的表情。 “她死了。”陆向阳的声音里裹着一层几不可闻的颤抖,“周奚,你别关门。”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是长久的沉寂。 周奚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光线那么暗,他还是能知道陆向阳在流眼泪。 他放下杯子,重新坐了回去。 “你梦见她了。”周奚说,“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了床!上!对!话! PS:再次强调是HE的甜文哦!目前情况是剧情推进需要!亲妈式捂心口。 吸溜着虾仁紫菜汤。冬天的紫菜收割出来啦!可好吃啦!—— 大家立冬快乐呀! 海星收藏关注搞起来巴扎黑! 19 十九章·洗澡 “我很久没有梦见我姐了。”陆向阳把自己塞在被子里,声音听起来湿湿的,“她很漂亮,长发,杏眼……我说不上来,但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原来是他姐姐。 周奚想起来在工作室猫粮柜子底下翻出来的那盒照片,隐约对得上号,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但他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说:“嗯。” 确实很漂亮——就连周奚当初看见照片时都不得不承认。陆家姐弟的颜值优势无可质疑,只是姐姐生得更加细腻,眉眼唇锋都像是玉琢而出,神采飞扬。 “可我救不了她。”陆向阳声音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还发着细微的颤抖。 “她本来有机会可以活下来,我查过,植物人也有几率会清醒过来的。”陆向阳感冒得厉害,鼻子全都堵住了,他每说一句就要停下来换口气,“可我爹,被高利贷逼到走投无路,竟然拿着维持治疗的钱去还债了。” 治疗断了,后面发生的自然也不用多说了。 周奚没有开灯。他们俩坐在一片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亲情对周奚来说比较遥远,小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大部分孩子都带着父母精心准备好的零食背包,手里提的,身上背的,都塞得满满当当。 周奚在这一群孩子里显得特别另类,除了一个温水壶,他什么都没有带。 在别的孩子还叽叽喳喳管父母要吃要喝的时候,周奚已经独立到不愿意去麻烦徐姨了。 对于陆向阳这种爱恨离别,他没有切肤体会。以前在电视上还能见到诸如家庭纠葛之类的桥段,但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奚哥,有时候没有家人是好事。”陆向阳突然说了一声,“徐姨跟我说了。但是你看,有家人也不一定就是好的。” 陆向阳的性格大部分时候直来直去。他说出来的时候,周奚也没有找到什么理由反驳。 都是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人。 屋子里很黑,就剩下房间门口漏进来的几缕光线,陆向阳的眼睛一直朝着光源看,瞳孔里有微微的亮光。 周奚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轻声说:“都过去了。” “我饿了。”陆向阳接了纸巾捂着胃坐起来,“你这药有点猛。” 吃什么永远是历史上的巨大难题,再加上台风天没有外卖服务,这个问题就变得难上加难。 周奚沉默了一会:“你想吃什么?” 陆向阳想起周奚买的外星人龙虾,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你会做什么?” 周奚难得地拿出了身为屋子主人的勇气,他诚恳地说:“我可以学。” “……”陆向阳的脑袋越发大了,“我先去看看你冰箱里有什么东西。” 他光着身子,说着把被子一掀就要下床。 周奚眼疾手快,迅速把刚打开的灯又关上了。 “啊?”陆向阳的视野瞬间掉回了一片黑暗里。 “你等会儿。”周奚的声音变得很沉,“盖回去,我给你拿衣服。” 他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样会着凉。” 陆向阳有点疑惑,不知道头顶的吊灯跟他的病情到底有哪门子关系。 刚才亮起的灯光落在一片光滑的背脊上。被子掀走,陆向阳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周奚不由想起在脱下陆向阳衣服的时候,对方身上有炙热的皮肤和紧致的肌肉,因为高烧而不匀的呼吸就落在他耳边,暖烘烘的,只要侧过头就能贴到他发烫的脸。 不能再想了。 周奚及时刹住了脑子里的画面。他从衣柜里挑了两件衣服,转身折回了房间。 洗好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草木味道,隐隐约约地从布料里挥发出来,被阳光晒得又暖又香。 “奚哥。”陆向阳接着他的衣服可怜兮兮地提出了第二个要求,“我淋了一身雨,能不能,先洗个澡?” 周奚家的浴室宽敞干净,装修的时候做了干湿分离,不像他家里那个小地方,什么都扎堆地挨在一块,走进去经常是湿漉漉的,人在里面跟受了潮的糖一样难受。 陆向阳四处看了看,浴室里的东西摆放错落有致,洗沐用的瓶瓶罐罐全都摆在一条水平线上,目测连间距都是等宽。毛巾也对齐了两角,悬挂得方方正正。 该死的强迫症。 洗手台的置物架的最外侧放着一瓶香薰,依次还摆着诸如牙膏、剃须泡沫等小物件,陆向阳一眼望到底,看见最边上一根竖起来的黑色长柄小玩具。 上面竟然还有按钮。 陆向阳的好奇心又按不住了。他的心里突突地跳,拿起来握在手里。 还挺轻盈的。 尽管大脑在拼命叫嚣着提醒他不要乱动。但他一边体验着,边用手指本能又自然地戳了下去。 “嗡——嗡——” 这个高科技产品焕发了生命,活力十足地在他手里震动起来,陆向阳手一抖差点就没接住。嗡嗡声在混响效果极好的浴室里回荡,陆向阳这会儿正值心虚的时候,只觉得震天响,吓得手忙脚乱,赶紧再按了一下按钮,希望立马把他关掉。 “嗡嗡——嗡嗡——” 棍子理所当然地提升了一个档位,震得生机勃发。 “卧槽!”陆向阳急得汗都冒出来了,就在他左右翻动寻求其他开关按钮的时候,浴室的门没上锁,周奚从容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给你拿了条新的…”他去帮陆向阳拿了新的内裤和浴巾,正打算送进来,一进门就被眼前的画面镇住了。 画面很诡异。 陆向阳只穿着裤衩,手里拿着一根嗡嗡作响的长柄小电器,正不知所措看着他。 “……”陆向阳挤出来一个职业假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长按关闭。”周奚不自然地抿了下嘴,伸手从置物架上拿出了半截牙刷头,套在了那个小玩具上面,精准地发出咔哒一声吻合的轻响,“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电动牙刷好玩吗?” 陆向阳:“……” 如果不是16楼太高,陆向阳当时就想跳下去。 周奚像是在忍笑,肩膀都在微微打颤。但是脸上神色绷得相当正经,毫无破绽。 “沐浴露洗发露和洗面奶都在这了。”周奚伸手一指,一秒都不停留地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了,“你先洗吧,有事喊我。” 陆向阳分明看见,他转头的一瞬间,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他愤愤地打开了花洒。 原本周奚以为“有事喊我”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但没想到陆向阳把这句话实践了个彻头彻尾。 一会找不到想要的花洒出水口,一会水太热,一会是把排气扇开成了暖气,现在又在里面喊他了。 “奚哥——”那祖宗隔着浴室的门,喊得有气无力的,“哪个是洗头的哪个是洗身子的啊——” 周奚想起来,他买的这套洗沐用品全是英文包装,没有中文标签。 他走过去倚在浴室的门上敲了敲,打趣道:“你不是懂英文吗?” 这人学聪明了,会反锁门了。 “……”陆向阳看着门中间镶嵌的磨砂玻璃里浮出来的模糊人影,想起那个差点让他身败名裂的表情包,咬牙切齿说,“没你懂得多。” “哦。”周奚气定神闲地说, “那我念了你也听不懂啊。” 陆向阳怔了怔,他看了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瓶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 他说得好有道理。 “……那怎么办?你还记得左右摆放的瓶子分别是什么吗?”陆向阳不甘心地垂死挣扎,他看见周奚的影子在门外耸了耸肩。 “不记得。” “靠,不要脸。”陆向阳闭着眼暗骂一句,反正浑身上下就差一个地方是周奚没见过的了,他英勇地把水一关,声音显得特别激昂,“那我开门,你进来看看!” 周奚在门口没忍住,“噗”的笑了一声。 陆向阳脑门上的青筋都要暴出来了,突突直跳:“干嘛啊!” “逗你玩的。”周奚收了笑音拍了拍门,“你闻一下,甜橙味道是洗发水,柠檬味道是沐浴露。” 陆向阳愣了愣。 花洒重新被打开,水流轻柔地浇落在他身上。 这么一想,周奚家里的味道仿佛暧昧了许多。 原来他一直闻到的味道,是停留在周奚的皮肤上,是他的发梢间,洗澡后在身体发肤残留的香气。 陆向阳被水汽蒸得发红,他慢慢蹲下来,在头上揉出了丰富的雪白泡沫。每一个细小的泡泡都像一个香水瓶,破掉的瞬间能散发出甜美的香气。他用力地呼吸着,想让鼻子更通气一点,能汲取更多空气。 好想记住关于周奚的所有气味。 在浴室里水声潺潺的时候,陆向阳的手机撂在客厅的茶几上,信息爆发一般,从屏幕上从上到下挂一大片,疯狂地响个不停。 放得太过于靠边,周奚生怕直接震到了地板上,好心地伸手往里面推了推。 他无意识扫了一眼,却意外的看见了几条谩骂类的信息,接着是青青花店发来的“你发上去的澄清被攻击了”。 附带了“向日葵工作室丧尽天良”、“幼儿食品安全刻不容缓”等字眼的论坛链接。 信息太多,很快就都被后面的消息通知栏顶上去刷走了。 周奚的记忆力很强。他迅速过了一眼,拿起自己的手机一篇一篇搜索翻找过去。 每翻过一篇,男人的眉头就拧得越深。 明明才一晚上不见,生龙活虎的陆向阳就足足病成了这样。 在几个小时前,周奚冒着风雨去给他买药的时候一直在想,陆老板大概是出了什么事。 ——就算是陆向晚姐姐的事情,也过了有一段时日,不至于有这样沉重的打击。 等周奚买药回来的时候,床上的人依旧在昏睡,烧得嘴唇都干了,碎发松松散散地遮了半张脸。 看起来很憔悴。 陆向阳醒着的时候脸上还有几分凌厉的英气,闭上眼就全都隐去了。他烧得迷迷糊糊,只剩下眉眼垂垂,毫无防备的温顺模样。 周奚坐在床边看他,只觉得心疼。 他本想伸手去探探陆向阳的额温,踟躇半晌还是收了回来。药房虽然离得不远,但猛烈的风雨还是把手吹得冰凉僵硬。 周奚捏了捏手心,他闭着眼俯下身去,温柔抵住了陆向阳的额头。 抵额相触,连呼吸都要接在一起。陆向阳的体温很高,高得连呼吸都是炙热的。 在周奚起身的刹那,他听见身下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极细的低喊,周奚睁开眼,清楚地看见有泪水从陆向阳紧闭的眼角溢出,无声滑落。 ——竟然哭了。 周奚捏紧了手里的手机,现在他明白了。 一个人赖以生存的骄傲,他寄予明日的希望,容不得别人侵犯。 但陆向阳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他拧着眉,抬手扶了下眼镜。 身后熟悉的声音再一次从浴室里响起来:“奚哥——吹风机——” “嗯。”周奚不动声色把手机放回原位站起身,“来了。” 作者有话说: 烤冷面是什么神仙食物呜呜呜呜好好吃!我喜欢吃双蛋的! 本章新名词:长柄小玩具?……(捂着脸逃走 20 二十章·并肩 吹好的头发又干燥又松爽。 陆向阳伸手对着镜子拢了拢,满意地把吹风机收回了原先的抽屉里。 周奚的抽屉很空,没什么长久住过的痕迹。在陆向阳的印象里,大部分独居男人家里会有一种荒芜的寂寞感,但周老板家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钱花到位了,与众不同,泛着一股高级精致的冷清感。 包括了厨房里的冰箱。 陆向阳是很喜欢安置厨房电器的人,奈何他陆老板小本经营不容易,一件大电器需要攒好久。他看见这个比人还高的冰箱,眼神里都充满着喜悦。 不愧是梦中情箱。 但在打开冰箱门的一瞬间,笑容就开始从他脸上逐渐消失了。 冰箱里的食材寥寥无几,一眼尽收,都长着一副为难他的样子。 番茄,鸡蛋,牛奶,芝士片,吐司。 吐司还是超市包装的那一种。 “……”陆向阳恨不得能把冰箱盯出一块肉来,“你平时就吃这些?” 他原本以为周奚的冰箱应该放满了高档食材,山珍海味,万万没想到连菜都不买。 有钱不花,天诛地灭。 “不止。”周奚从容对左边的门指了指,“冷藏室还有东西。” 陆老板再次燃起希望,满心欢喜地拉开了左边的门。 比起保鲜室,确实满目琳琅,一眼扫过去五彩斑斓。置物架上样式众多,食物摆得齐齐整整,看起来口味还很丰富。 陆向阳兴高采烈地拿起包装来翻看个仔细。 分别是速冻饺子、速冻馄饨、速冻小香肠…… 陆老板一甩手把冰箱门关上了,发出了嘭地一声巨大的声响。 “周奚,我瞧不起你的冰箱。” “没关系,也就两万出头。”周奚冲他笑了笑,“摔坏了你随便补点。” “……对不起。”陆向阳忍辱负重对着冰箱鞠了一躬,“无意冒犯。” “储物柜里还有挂面和大米。”周奚闲闲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先凑合一顿?” 凑合是不可能的。在吃饭这件事情上陆向阳永远都不会妥协。 “你还发着烧。”周奚语重心长地给他权衡利弊,“速冻饺子这个东西谁煮的味道都一样。” “这些速冻饺子我一个都不会动你的。”陆向阳咬牙切齿地重新打开了保鲜室,“我怕我不在的时候饿死你。” 看上去很气,但手上力气倒是收敛了,拿捏得很慎重。 周奚煞有介事在一边观望着:“那吃什么?” 陆向阳悲愤地从冰箱里掏出来几个番茄:“我下面给你吃!” 周奚:“……我谢谢你。” 陆向阳穿着周奚的衣服——尺码稍微大了一点,不算太贴身,腰上的布料空落落的罩下来,看不出腰线轮廓。但周奚挑的这件长袖T恤还算轻薄透气,看起来比较适合病号。 他一晃,衣服跟着一摇,周奚就有种想伸手量一量宽窄的冲动。 陆向阳套上围裙系好,显出精练的腰身。抬手去绑小辫子。 “就这样。”周奚拆着手里的东西朝他走过去,“别动。” “啊?”陆向阳两手束着头发,一低眼看见他刚撕开的儿童退烧贴,“……哥,好像超龄了。” “买不到成人的了。”周奚把他按住了往脑门上一拍,“不然我怕你做饭的时候又昏过去。” 惨绝人寰。 陆向阳顶着个冰凉透顶的儿童退烧贴在心里默默流泪。 病成这样了还要来别人家里当厨子。 “你平时这么吃饭不行。”陆向阳的额头冰得慌,他吸了口气,“很容易生病的,速冻饺子没营养……” 周奚站在旁边。一面听病号教训他,一面看他在案板上利落地切着番茄,他眯起眼顺从地答应道:“行。那我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去你店里吃饭。” 陆向阳一怔,连带手里的刀一停。 不妙,店还封着。 他支支吾吾地放慢了动作,刀锋有一下没一下地从番茄上霍过去,一块大一块小的:“要不再过两天?嗯……店最近比较忙,我就怕抽不出时间……” 陆向阳心慌的时候耳朵尖会红,他自己从来没发现。 “忙什么?”周奚不动声色朝前一步,“忙着给店面解封?忙着回应网络攻击?” 刀击案板的笃笃声都停止了。陆向阳紧了紧手里的刀,最终松了下劲来。 “原来你都知道了。”他低声说。 “看见手机了。”周奚背靠着备餐台望着他,“病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向阳停下来擦了擦手,声音越说越小:“奚哥,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陆老板。”周奚少有的严肃,气氛一下子收紧了, “你既然知道我的事情,那你也该明白我算得上你的房东。” 陆向阳的眼睛不由自主忽闪了一下,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出这么大的事,还牵连到幼儿园,于你或于徐老师,我应该有知情权。”周奚的眼神很坚定,“你说呢?” 陆向阳躲着他的眼睛,默默地点了头。 可怜的陆老板这顿饭做得极其复杂——手在动,脑在动,嘴巴也在动。他一边做着饭,一边给周奚讲解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周奚端着陆向阳的手机,一张一张地翻着往下看。 在陆向阳的澄清推文下面,有各种人的评论留言,说已经出现了新的视频证据。周奚跟着链接点进去,不知道是从哪里流传出一段非常模糊的监控录像,有成堆的同款纸杯蛋糕从一家卫生环境堪忧的小工厂里搬出来,转运进同样卫生状况不良的物流面包车内。 画质很差,这次配的说明文字是:正规点心工作室另有生产暗房! “擦。”周奚从牙缝里轻声挤出来一个前所未有的骂词。 确实阴损。这么棱模两可的视频最容易激发群众的好奇心,然后再轻而易举地制造出大范围的舆论效果。就算接下来工作室的官方调查结果全都合格,也免不了被网络造谣的可能。 除此之外,陆向阳只觉得惊世骇俗,他还是第一回听见周奚飚脏话。 “没事的,奚哥。”陆向阳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他揭开锅把煮好的面条往碗里盛,说得满不在乎,“先吃饭。我回头再把证据整理整理……” 周奚把手机放下了,没再说话。他接过了碗,是一碗酸香扑鼻的番茄鸡蛋面。 “奶味?”周奚皱了皱鼻子,“你加了芝士?” “对。”陆向阳心满意足拿了筷子在桌子上敲敲整齐,“陆家独创特别版番茄鸡蛋芝士面。你翻开看看?” 周奚拿筷子把面条挑开,白雾蒸腾着散去,底下的汤汁熬得浓稠发亮,番茄的红汁饱满地裹在鸡蛋和面条上。筷子翻开,鸡蛋蓬松地在碗里跳跃,夹在面条中间的芝士片在热汤里徐徐化开了,融在汤中,红黄相称,整个人都要沉迷在这碗暖意里。 香得仿佛能醉过去。 周奚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开启了静音模式,一句话都不说。剩下陆向阳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 “小花有次吃这个面,她怎么都吃不出来里面加了芝士。”陆向阳得意洋洋地说,“番茄一定要热油下锅,带皮一起熬,熬煮到出红汁。这样出来的味道特别浓厚,就是因为如此,才能跟芝士的浓郁度非常接近,几乎要融成一体,难以辨别……” 周奚的手上忽然一停:“好办法。” 陆向阳的滔滔不绝被打断了:“什么?” “难以辨别。”周奚放下筷子说,“在家等我,我出去一趟。” 台风天过后的街道,落叶成堆地排在两侧,环卫工人已经清扫出了干净的路面,车辆行人渐多,城市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门店基本都开起来了,陆续恢复了营业。 周奚把车停到了店门口,向日葵工作室的门上果然贴着两条红彤彤的封条,刺眼得很。隔壁的青青花店已经有人在了,青青姐正好在门口打扫落下的细碎树枝。 “哎!周老板?”青青把扫帚往身侧一拎,急忙说,“小陆他……” “我都知道了。”周奚从车里出来,抬手扶了下鼻梁,“陆老板说有个证物蛋糕,放在你这。” “对。冻着呢。”青青气愤把扫帚往地上一戳,好在雨后地面潮湿,扫帚头只是应声开了个四仰八叉的塑料纤维花,并没有激起来一层气势磅礴的灰尘,“天杀的,这皇记太不是个人了,冉冉去拍了柜台蛋糕的照片对比,也没找到能用的证据。” “对方有备而来,还得让他自己开口。”周奚抬了抬眼看见躲在后面一直偷偷瞄他的小姑娘,“我去会会那个皇记的老板。” “你不会是要去掐架吧?”青青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可跟你说啊法治社会文明你我他,你别学陆老板出拳头……” “不会。”周奚温和笑了笑,“我去买蛋糕。” 陆向阳在周老板家吃了饭,洗了碗,又按着周奚给他点好的药片又吃了一回。 大概是因为吃饱喝足,这次的药效来得很快。他抱着被子窝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埋头闻着被子里若有若无的味道。 周奚家里只有这个房间的床上铺了被褥床单。 ——按这么来说,他睡的就是周奚的床。 也不清楚药物的副作用包不包括了胡思乱想。他的思维飘飘然地四处游走,甚至猜想起周奚今晚会睡在哪儿。 额头上的退烧贴已经不那么凉了,但陆向阳不想撕下来。他想到昏睡之际周奚贴在他额头上的手,也带着一点点凉,细腻的冰凉像错觉一样褪去了他的高热,情不自禁地想去抵着他手心,贪婪地想要去多贴近他一会儿。 身体在这时候奇妙地起了反应,他浑身由内而外都浸在周奚的气息里,耳朵尖发着烫,身下不知不觉地就绷紧了。 陆向阳把脸埋得更深。他收回来两腿,紧紧地箍着自己。肌肤相贴,皮肉相抵,能清晰地碰到下腹不安分的硬挺。 他病得疲惫,就这么蜷在床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出了一身汗。他梦见有人俯下身来抵住他的额头,鼻尖呼吸的气流像羽毛一样轻柔地洒下来。 距离很近,近到他只要再努力地把头抬高那么一点点,就能碰到那片温润如玉的唇。 陆向阳下意识用了力,头猛地一点,从枕头上滑下来,忽然就醒了。 他蒙在被子里湿了一身汗,脑袋却好像是清醒很多。 周奚没有回来。陆向阳迷迷糊糊抓过手机来看时间,入眼却看见青青花店轰炸式的微信消息,隐约夹着“周奚”两个字。 他立马坐了起来。 -青青花店:周奚老板去皇记加急订了十个六寸蛋糕!十个!下午就送!你们俩是准备搞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吃了个全家福小馄饨,享受到了随机摸盲盒的快乐!但是吃到最后一个竟然是韭菜鲜肉T_T虽然韭菜我也吃,但不知道为什么炒鸡希望最后一口吃到的是鲜虾小馄饨,仿佛这样就会获得双倍的快乐……(什么毛病啊喂! 今天依旧是写完就发且没有存稿的作者。(惆怅地写着黄色边角 21 二十一章·作战 对皇记糕点来说,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 焦老板沾沾自喜地在送货单上面填信息。今天上午来订的十个蛋糕整整齐齐地摆在柜子里,就等着送过去了。 梦寐以求的大客户失而复得,说到底还是得益于他有那么点生意手段。 “哥,真了不起啊。”从门口进来的人是焦老板的二弟,他吆喝着拍了拍焦老板的肩头,“这么就搞定了?” “搞定了。”焦老板直起腰来,满脸春风得意,“幼儿园的负责人一早来过,说因为网络上传播的幼儿园食品卫生问题,下午要在媒体面前公开致歉,同时要给家长们展示长期合作的品牌,准备开放现场品鉴,跟咱订了蛋糕——你想,咱们岂不是生意宣传两不误?” “幼儿园倒也聪明。”二弟敲了敲桌子,“给群众竖立一个正面的形象,比洗白可容易多了。” “那是。说是今天还有公关团队过来店里取景拍照,做个采访什么的,幼儿园要赶制宣传片资料。”焦老板给自个点了支烟,慢悠悠吹了一口气,“他们的高层管理还决定,要在活动现场跟我们店签订长期合作协议呢。” “我靠,牛啊哥!”二弟一拍桌子,“有合同在手,就不怕别人抢生意了!” “这次亏得有你帮忙办事。”焦老板意味深长摇着头,压低声说,“就那小子毛都没长齐,想跟我这种老江湖斗,早得很。” 他把出货单往桌子上草草一抛,长长地哎了一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单子上的送货地点赫然写着“向日葵幼儿园”。 他看上这家生意好久了。 幼儿园每年办置活动,对糕点的需求量都特别大,加上小孩子人多,只要稳定由他供货,保管能赚得心里开花。 更何况幼儿园这么有钱——今天那个年轻的负责人来,只不过随便挑了几款基础造型,却由于赶时间,足足给出了双倍的加急费。 焦老板乐滋滋地想,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好对付。 纵使陆向阳一路狂奔,也没能拦住周奚斥巨资买下来的十个蛋糕。 他走进喵喵老师的办公室时,屋子内的人正凑成一团,叽叽喳喳聊着些什么。 陆向阳打量了一圈,都是熟人。 没看见周奚。但喵喵老师,小花和青青全都在。 “怎么都来了。”陆向阳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周总叫的,他帮你找证据去了。”青青对他一招手,把手机掏出来给陆向阳看,“喏,你看这个。” 陆向阳凑过去看,是一张俯拍的监控截图,画面正好拍到了窝窝牵着奶奶,身边有个跟他们交谈的男人,戴着鸭舌帽,手里尤为显眼,正拎着向日葵工作室的纸杯蛋糕盒子。 一连截下来好几帧,能清晰地看见男人跟孩子对换了蛋糕。 陆向阳暗自捏了捏拳头。 “周奚老板调出了幼儿园周边所有监控,果然找到了。”青青拍了拍他肩膀,“一会等蛋糕送来,我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 “计划?” 陆向阳只觉得他才病了两天,信息全都断层了,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什么计划?周奚他人呢?” 青青抬抬手,往楼下一指。 品鉴会的准备工作都已经进行得七七八八了。陆向阳趴在楼上的栏杆边,一眼就看见了周奚在会场穿梭的身影。 周奚今天穿的是西装,贴身的剪裁衬得他的身形越发肃然挺拔。陆向阳盯着他笔直的腰背和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侧过头就能看见微微收紧的漂亮颈线。 园子里的几颗老树被台风吹散了枝叶,稀疏了许多,漏下来的光斑明暗交错。温和的阳光抚摸着他颀长的颈线延伸下来,最终消失在衣领之下。 他立在场中,像一只优雅的黑色禽鸟。 陆向阳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周奚在埋着头按手机。陆向阳正心想给他发条消息,他的微信就应声震了一下。 -C:别下来。 陆向阳没由来地有点紧张,给他回了一句。 -向日葵一陆向前:好,我看见你了。 他点下发送,又马上抬头去看周奚的反应,在他心里不知不觉萌生了一种奇特的情愫,痒痒的,不知道在热切地期待点什么。 然而周奚没来得及看第二次消息,他忽然收起了手机,大步朝前走过去。 ——皇记蛋糕的焦老板亲自把订做的蛋糕送来了。 焦老板穿了件绒面的西装外套,暗暗的青灰色,显得体型更宽大了,像一颗行走的狝猴桃。他在门口跟周奚热情地握了手,意气风发地往会场里走。 周奚对狝猴桃点了点头,好像在说“合作愉快。” 陆向阳边猜测着周奚说话的唇形,冷不丁想起他梦里那片贴近的唇。 呸,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陆向阳狠狠摇了摇头。 “退后点。”青青把他往回扯了扯,“时间差不多了。” 陆向阳一回头,就看见小花从屋里提着一盒东西走出来。 这是三天前从窝窝家里拿回来的证物蛋糕。皇记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包装上的标签贴纸全都撕掉了,光溜溜的,根本看不出来是哪一家生产的。 “青青姐,我们走?” 陆向阳跟着站起身:“去哪儿?” “把这个蛋糕换进去。”花花挂着一张无辜脸,举了举手里的证物蛋糕,“周总说,焦老板送的东西,得原封不动还给他。” 蛋糕表面的水果罐头都氧化变色了,肯定是馊了。 陆向阳想起周奚吃完番茄鸡蛋面后,临走前说的那句“难以辨别”,又看了看楼下款式几乎一致的活动蛋糕。 一瞬间心领神会。 “我来吧,我手比你稳。”陆向阳把辫子束高了点,找了顶帽子扣住,低声道,“这两套包装规格不一样,得连底下的垫一起换了。” 会场很热闹。根据喵喵老师的前线消息,连平时开家长会经常缺席的家长这次都按时地来了。 这几天时间,幼儿园的领导们被家长们闹得人心惶惶,有追问幼儿园食品问题的,有责怪后厨配备不齐全的,甚至几个还有以此为要挟,带头来幼儿园要求退全年学费的。 新上任的园长还年轻,慌得六神无主。好在幼儿园经营多年,加上徐姨经验丰富,立刻通知园内自检,加上有周奚的帮忙,应对速度极快,这才算没造成太严重的影响。 领导们讲完话,主持人请皇记糕点的焦老板上台介绍品牌,订来的十个蛋糕也同时叫工作人员现场切好,一份一份地发放下去。 焦老板仿佛志在必得,一高兴起来,话讲得更大声了,麦克风连带着音响嗡嗡地震。 只可惜有些喜悦总是来得很短暂。 在打开某个蛋糕的时候,负责切蛋糕的工作人员突然神色一变,他低着头下去仔细闻了闻,只见他脸上一白,在大庭广众下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干呕声。 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看众都伸长了脖子去观望。 周奚见状,从台前拧着眉走过去:“怎么了?” “馊了……蛋糕馊了。”工作人员难受地捏着鼻子,“这味道太大了……” 周奚脸色一沉。 “不能吧!”焦老板明显没想到有这一出,他身后的背景屏幕还在滚动播放着幼儿园团队拍摄的皇记宣传图片,“这些蛋糕,都是今天刚做出来的!” 工作人员试着切了一刀,夹层水果变质的味道散出来了,前排的家长纷纷捂住了鼻子。 在这种强烈的气味下,解释显得过于单薄了。 “焦老板。”周奚的声音里压着一股怒气,“这不会是因为进度赶不及,把库存蛋糕拿出来了吧?” “不不不!我用人格担保!今天的订单绝对是新鲜的!”他自己从台上跑下来看个究竟,只奈何横看竖看都是自己店里的货,只能露着一脸吃惊,“怎么可能?我们店里都是现做现卖,这款蛋糕最近只做过两单!我记得清清楚楚,上一单在三天前,绝不可能是隔夜货的。” 焦老板根本不会想到,刚刚在后台,陆向阳靠着一双稳如磐石的手,把款式一样的新旧两个蛋糕调了个包,换得天衣无缝。 “哦?三天前?”周奚盯着他眯了眯眼,扬了扬手中的合作签约本,“口说无凭,作为合作方,园方的声誉即将蒙受巨大的损失,现在东西已经出问题了,你怎么证明?” 见鬼了,到嘴的鸭子怎么就这么能蹦跶。 焦老板的眼珠禁不住跟着那份合同上下打转,急得满背是汗:“监控!店内后厨有监控!我可以立马让人送过来!” “那倒不必了。”周奚微微一笑,“幼儿园去贵店采集宣传片资料的时候,按着条纲规定,也拷贝走了后厨和店内的监控录像作为存档。” 天虽然凉得起风,但焦老板总觉得自己脑门上的汗抹不完。 “请问您说的这个三天前的同款蛋糕。”周奚拍了拍手,“是指这一份么?” 他的掌声刚落,台上的宣传片播放应声而停。屏幕切换到监控画面。 在皇记店门前,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送货员工,戴着一个鸭舌帽。手里拿着一个同款水果蛋糕。 “对对对!”焦老板立马叫起来,“就是他!包装是不一样的!看见没有?这个蛋糕上什么标签纸都没贴的,不可能是今天的这一款!” “那倒未必。”周奚说,“因为刚刚切开的蛋糕,恰好就是三天前的这一个。” 焦老板警惕地抬起眼:“……你是什么意思?” 周奚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拽出来一个同样的蛋糕,包装样式竟然与图片中一模一样。 全场哗然。 焦老板惊得眼睛都睁大了:“这个蛋糕,不是已经、已经……” “已经被吃掉了?”周奚笑道,“没想到孩子会把他交给老师,是吗?” 用的虽然是疑问句,但操作投影仪的喵喵老师心领神会,她麻利地一敲键盘,从画面的右侧挤进来一段新的监控录像。 有了对比,画面一目了然。两段视频中,员工和蛋糕如出一辙。鸭舌帽员工拿着水果蛋糕,正拦下了穿幼儿园园服的小朋友,和他谈论着什么。 在视频的最后几秒,员工换走的,竟然是孩子手里面,闹得人人皆知的——向日葵工作室纸杯小蛋糕。 有眼尖的家长率先叫了一句:“我看到了!皇记拿着水果蛋糕,换走了纸杯蛋糕!纸杯蛋糕被皇记拿走了!” 又有人喊道:“怎么可以乱给小朋友食物啊!别有用心!” 后边的人跟着也喊起来:“小蛋糕有钢丝的视频是不是就是皇记发的啊!” 台下的群众瞬间爆出一阵惊呼,唏嘘声交叠而起,目光全都指向了焦老板。 周奚抬了抬眼倏然一笑:“您煞费苦心,对我园学生发放三无产品是一,栽赃污蔑幼儿园声誉是二,谣言恶意攻击同行商家是三。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今天向跟我们幼儿园讨个长期合作?” “皇记是骗子!”有的家长已经压不住火了,“因为这个事情,我还特意带了小孩去医院检查身体!骗子!” “就是啊!”一个开了口,后面的也跟着嚷嚷起来,“全家都跟着操心好几天了!” “这是误会,误会!”焦老板抹了把汗,强作镇定,“我一个十年的老店,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呢?再说了,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纸杯蛋糕,这属于员工行为,没有证据,可不能瞎说。” “你当然觉得没有证据。”周奚的语气很淡,但却如狂风暴雨来临前一般地阴抑,“因为在后厨动手脚的证据,已经被你从对应的监控里删掉了。在您的监控里,对应的关键时间片段足足少了一个小时。” 焦老板心想好在删得快,还没来得及庆幸,周奚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 “但您别忘记了,删除的监控是可以进行数据恢复的。更何况您店门口出入的监控,是不是忘记收拾了?” 屏幕再次切换,录像又显示到了皇记糕点的店门口,鸭舌帽员工匆匆忙忙提着向日葵小纸杯进屋。 监控清楚地拍到,当天的焦老板从门口迎了上去,把纸杯和包装接回了店内。 “好啊,焦总。”一位管理人员坐不住了,他气得站了起来一拍桌子,“要不是今日寻求合作,去你店内采集宣传资料,差点害惨了我们幼儿园!” “不,不是的!”焦老板咬着牙狡辩道,“大家听我说,作为一个行内人,我一直以来都听说,向日葵的小蛋糕是小黑作坊出来的!网上也有视频广为流传吧?我这是为了孩子们的身体健康,特意换来看看的啊!” 周奚冷冷道:“是吗。” “对,没错。”焦老板好不容易又直起腰杆,“就算他们的官方澄清推文里放了看似干干净净的制作过程,但那个店那么小,2000个纸杯蛋糕从哪里转运出来的,谁说得准啊!我这是秉承行内烘焙人的一份良知!” “真是不巧。”周奚把手里的U盘往不远处的操作台一抛,“喵喵老师,把这个播出来。” 观众的瓜越吃越大,这下都看傻眼了。 这是一份完整的录像。 喵喵老师用了加速放映,画面从向日葵工作室的店门口拍过去,从蛋糕转运去幼儿园的路上,一秒都没有漏。 这期间,摄像清晰地拍下来陆向阳忙里忙外的身影,从店里装盒,打包贴条,接着到搬运上车,再到出发去幼儿园的路上,一到搬运进幼儿园的典礼现场,画面连贯流畅,清晰无痕。 “这是谁录的?”陆向阳下巴都惊掉了,他一直戴着帽子和口罩,跟青青小花躲在后台,那个位置能清楚地看到操作台电脑的原屏幕。 他店里所有的监控都凑不出这么清楚的画面,这段录像一镜到底,简直能一口气击碎网上所有的谣言。 “我知道了!!!”青青猛地一拍大腿,“是周奚的车!” 陆向阳的脑子一瞬间没跟上:“车?” “你傻啊!”青青激动地擂了他一拳,“行车记录仪!记录仪! 22 二十二章·顾安 仿佛是时间停止了,陆向阳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场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地流动,夹着嘈杂的谈论和喧哗。声浪阵阵,在他的身后肆意翻涌。 夕阳悄悄退了一步,树叶间隙里投下的光把他隔在一个恒固的空间里,世界静得只剩下他们之间穿过的风。 周奚的声音很轻,但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明知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出口,言辞语句都纠缠叫嚣着要翻涌而上,但喉咙被一种不知名的理智掐住了,憋不出来一个字。 每次他出事的时候,周奚都在。 这次也好,上次他跟砸店的混混打架也好。 周奚像鹰一样地挡在他面前,凶狠地张开了冰冷的翅膀。 从小到大,竟然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想要保护他。 “你怎么来了?”周奚转过身,眼里那点残存的肃杀很快褪了下去,他走过来拍了一下陆向阳的肩膀,“走吧。” “……周奚,等等。”陆向阳这才回过神来,反手抓住了周奚的手腕,西服的料子温和挺括,陆向阳清晰地握到了他衣服下硌人的金属手表。 “嗯?”周奚被他拉得一滞,他转过头来,眼神端着清明干净。 手表的轮廓很清晰,坚硬地隔在两人的肌肤之间,一时间连温度都无法触及。 陆向阳忽然识趣地松下手,呼吸跟着心跳停了停,他松了口气,把到了嘴边乱七八糟的话咽了回去:“……谢谢。” 周奚微低着头看他,眼镜从鼻梁上稍稍滑掉了些许。 “陆总!——”小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像找了他好一会儿了,喊得相当清脆,“今晚一起吃饭吧?” “就是啊。”青青跟上来对着陆向阳使着眼色接道,“周总帮了好大忙呢,请周总吃个饭。” “那买点菜回来,吃火锅吧。”周奚忽然说,“他不还病着么?外面饭菜不好消化。” 陆向阳愣了愣:“……店还没拆封条,要去哪儿吃?” 原本是要去陆老板家吃的,但由于陆老板家要爬七层楼梯,顺利地通过了全票否决。 最终选择了周老板的小豪宅。 按照蹭饭任务分配,青青带着小花妹子去买菜,周奚带着陆向阳去买肉,然后再一起到春天小区汇合。 “我之前以为你喜欢一个人吃饭。”陆向阳坐在副驾驶上闭了眼,车的座位很舒服,他整副身心好像陷在了云朵里,连腿都伸直了,“看你的样子,不怎么爱凑热闹。” “有好事要庆祝。”周奚说,“我挺少聚餐的。” 周奚一踩刹车,车门就自己关上了,车厢顶上的照明灯也自动熄灭。窗外星幕垂垂,街灯未亮,车内的空间泛着一种慵懒静谧的昏暗调调,隐私而亲近。他们并排坐着,交换着呼吸车厢里同一片空气。 “也对。”陆向阳的重感冒让他一坐下来就半昏半睡,“我也很少。”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跟周奚两个人非常地像。 从陆向阳来棉城至今,他已经快忘记年夜饭是什么味道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感觉,又遥远又陌生。 每年的传统节日,家家户户团圆贺喜的时候,陆向阳就藏在自己的小厨房,给自己下一碗面条,煎一个荷包蛋,端到窗户边,看千家明火万家灯。 他给数以千计的家庭做过蛋糕,月饼,喜糖,新年糖——身处一个传递祝福和美好的行业里,他日复一日,努力地成全着别人的喜乐,却唯独没有成全过自己。 周奚定定看了身边的人好一会儿,拿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松开了,摸上了陆向阳的额头。 没由来的暖意让陆向阳倏然睁开了眼。眼神警惕又明亮,像天真的鸟雀。 “烧退了。”周奚满意地把手收回来,“可以多买点好肉回来补补。” 陆向阳坐直了点,怔怔地拿自己的手去捂住额头,刚刚周奚摸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触感。 不忍心就这么散了。 “安全带。”周奚提醒了一声,“系好了再睡。” 周奚带他去的是城东一个相当大规模的进口超市。这个地方离得太远,陆向阳只在商圈开业的时候来过一次,连门都没能进去。 超市叫丝瑰,墙上写着大片的英文宣传,需要办理会员制才能消费。陆向阳看了几百大洋的年费会员,又留意了一下宣传单上商品的价格,默默地打退了来这里购物的念头。 确认过眼神,是买不起的人。 他在周奚车上磕睡了一路,还不太清醒。陆向阳伸了个懒腰,努力睁了睁惺忪的两眼,看见不远处,周奚推着购物车走过来,在门口给工作人员刷了通行码。 “你有会员卡?”陆向阳吸着鼻子把口罩戴上,跟上去问,“我们要在这买东西么?” “嗯。”周奚从钱夹里摸了一张实体卡片给他,“拿着,礼品卡快过期了,平时我也不买菜。你就当帮我花了吧。” 陆向阳拿着卡片翻了个面,上面写着丝瑰会员俱乐部,充值礼品卡,金额1000元。 “还知道叫死贵俱乐部,这个店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陆向阳把卡揣进口袋,“你怎么会来这买东西呢?住那么远。” 周奚推着购物车上了坡道式扶梯,扶了扶眼镜真诚地说:“他家的东西摆得特别整齐。” 陆向阳:“哈?!” 进了超市,陆向阳很快就明白了周奚说的整齐是什么了。 这是家巨大的仓储型超市。宽阔的楼层,高达四五米的超强承重型工业货架,商品井井有条满目琳琅,一眼望不见底。 后面还有个巨大的冷库,正在繁忙地转运着冻品食材,库门每次开合都能散出磅礴的冷气,尤为壮观。 “哇——”陆老板发出来一声乡下人的惊叹。 “还可以吧。”周奚感叹道,“我很喜欢来这里逛。但一个人住,都没什么好买的。” 说得也没错。这类超市通常情况下所需要的占地面积更大,意味着房租成本高,价格上也会对应地引导顾客整箱购买,更适合家庭生活的人群。 一个人买吃不完,都是单身的错。 陆向阳在前面逛得心花怒放,周奚推着车在后面跟。车里已经放了几盒涮火锅用的丸子酱料。 陆向阳看见肉就走不动了,他一边在冻柜里来回掂量,一边给周奚展示他多年练就的凭手称重小技能。 “虽然他们都打了一样的重量标签,但工业机器肯定会有误差。”陆向阳把冻柜里几盒牛肉片掂了个来回,“但挑东西就得最划算的,得自己上手,要不还不如网购呢。你看,明明这一份是最重的!” 周奚边看着他买,边把车往他身边挪了挪:“是是,你说得对。” 路过的顾客总会匆匆抬头看他们一眼。 两个人在超市里相当引人注目。 一个是扎着小辫子戴着口罩,只看得见灿灿明眸,但脸上依旧是遮不住的活泼英气。另一位则西装革履,生得斯文端整,眼镜下的眉宇间全是温柔。 “我跟你说。”陆向阳顾不上其他人,只埋着头在冻柜里翻找着喊,“这个牌子的芝士肠绝了!你家里冰箱一定要囤两盒,随便煎一下都好吃到爆炸——” 他拿着两盒芝士肠回过身,眼前的景象让他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尾音就压在了舌根上,倒咽回去一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奚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来人面容英俊,身材高大挺拔,穿着英伦风衣,一手娴熟自如地揽在了周奚肩膀上。 陆向阳的瞳孔不受控制的放大,手里的芝士肠哐地一声掉回了冻柜。他的呼吸急促地憋在口罩里,蒸腾得脸上一阵阵发热,只剩双手冰凉刺骨。 “哟,周奚。好久不见啊。”男人笑着把半个身子斜了过去,“这么巧?怎么想起跑我这片来了。” 周奚不着痕迹地把身子一侧,看着对方失了支撑把手收了回去:“顾安?”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轰地在他脑海里炸开。陆向阳倒退了一步,思绪混沌,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嗯哼。”顾安气定神闲地看了一眼他购物车里的食材,“别买了,不如上我家吃饭去?我爸听说你回国了,最近天天念叨你,说你小时候还经常来,一长大都不见人了。” “替我问伯伯好。”周奚朝陆向阳那边看了看,“今天就不了,跟朋友约了吃饭。” “哦?”顾安像听见什么稀罕事似的,紧跟着也望了过去,“你朋友?” 陆向阳有些喘不上气,他把脸上的口罩拉了下来,迎着顾安抬起头来。 顾安站在不远处,挥着手冲着他笑了笑。 眼前这个笑吟吟的男人,拥有着他未曾参与的周奚的过往。 他甚至长年累月占有了周奚身体的一部分。那个刻有名字的表盘紧扣着周奚手腕的皮肤,机芯铰链随着心脏血管一起炙热地搏动,在时间流逝的长河里,好像他们分分秒秒都在抵死相缠。 陆向阳从来都不知道,一块手表所占据的位置,能这么霸道激烈,能如此亲昵暧昧。 顾安看清了来人的长相,眼睛情不自禁眯了起来:“陆向阳?我知道你。” 陆向阳的眼底紧咬着一线炽热的光。他迎着顾安的眼睛镇静地说道:“我也知道你。”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要赞美大闸蟹。 蟹黄为什么辣么美味!现在公蟹的膏也太好吃了吧!晶莹剔透丰润如玉的雪白膏脂弹弹而动饱满欲滴,入口绵绸浓郁鲜美回甘,埋头一顿连嘬带嗦(神志不清 公蟹万岁!希望周老板请陆总吃顿大闸蟹!!!(超大声 PS:作者近期存稿+给前面的章节修补细节,为了文章质量速度有限,最近更新会比较随缘,感谢每个小可爱的耐心等待~(鞠躬 【顺便小小声吐槽下,发现作者修改更新过的章节在手机APP端要清除缓存才能看到呜呜呜。】 23 二十三章·鸳鸯火锅 顾安的样子看上去比周奚还要年长一些。 尽管他现在的动作浮浪轻佻,但眼睛终归不会骗人。 顾安向他看过来的时候,浅褐色的眼底泛着一抹不为所动的冷光,那是种岁月沉淀的处世不惊,是尘世烟土堆成的刀枪不入,是他历事艰深刻下的证明。 老练的男人不好惹。 “别在冷柜边站着了。”顾安朝他挑了挑眉,“你不是发烧刚好吗?” “……”陆向阳机警地看了他一眼,“谁说的?” “我看的。”顾安从容地迎着他刀锋一样的眼神,“你发烧昏倒,我给你开的药。” 这一句话把陆向阳彻底灌清醒了,把他用力凝起来的那团狠戾一下就打散了,脑子随之一空。 “医生?”陆向阳的视线偏了偏,看见来自周奚肯定的眼神。 顾安带着笑点了点头。 “说起来……远程问诊也是要诊金的啊,周奚。”顾安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把胳膊往周奚肩膀上一搭,“既然都认识,不如一块儿吃饭吧?我请客。” 他毫不在意地朝着陆向阳投过去一眼,带着成熟男性游刃有余的微笑,看似礼貌地征求他的意见。 但明明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顾安的眼神带着怜悯和宠爱,像在看一个任性的小孩子。 回到春天小区的时候,青青和花花还没回来。 陆向阳一路都咬着火。从超市出来的时候,陆向阳径直把自己摔进了副驾驶里。 他的动作很重,车身紧跟着一沉。 顾安自己开车,没跟他们一起走。但他一路上跟周奚的车衔得很紧,停两分钟红灯还要卡个并排,把车窗摇下来跟周奚说东说西。 像只嘚吧嘚吧的老麻雀。 陆向阳只觉得心烦意乱,又不好发作。他压着一肚子郁火,把口罩生生拽到了眼睛下面,好挡住自己的臭脸。 “口罩可以拿下来了。”周奚看右视镜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捂得严实的口罩,“在车里没事的。” “我不要。”陆向阳闷着声说,“会传染给你。” “……”周奚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起三番五次跟陆向阳凑得很近,有那么一次,连呼吸都危险地接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跟面粉牛奶打交道的缘故,陆向阳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轻得几不可闻。但周奚得赖于嗅觉出众,只要距离足够近的气味,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捕捉下来。 这是种让人沉沦又安心的味道,忍不住想要往前一点,再多尝一点。 “咳。”周奚突然也觉得嗓子干痒起来了,他轻轻呛了一声,“不会的。” 在地库停车的时候,陆向阳先拎着购物袋去等电梯。透过地库通道的玻璃门,他看见顾安在倒车,一条胳膊闲闲地挎搭在车窗上,风衣的袖子缩短了一截,也露出了一个跟周奚款式相近的腕表,只不过顾安的表沿还镶着一圈金边。 顾安举手投足间有着年长男人的稳重味道,像陈年的酒,又像浓郁的雪茄。 陆向阳心里跟煮了口麻辣火锅似的,烧得腾腾翻滚。 就在他们几个开门进屋的时候,青青和花花也到了。青青出了电梯口,一眼看见了靠在栏杆上,斜斜插着风衣口袋的男人。 青青有一个特别的技能,就是认脸。她见过的人,基本上过一眼,就能记清楚长什么样子。 真·阅人无数。陆向阳总可惜她没去参与刑事肖像绘画的相关工作。 “您、您是!”青青怀里的菜差点就要抱不住了,“顾安医生?!” 小花一愣,紧跟着也叫起来:“真的是顾医生!我的天您怎么会在这!” 陆向阳忽然有一种跟世界脱轨的感觉:“等会儿……你们怎么都认识?” “你忘记了?是我们要预约的那个医生。”青青使劲地朝他眨眼,“我们上次去医院没挂上号——花花的妈妈还住在第三医院呢!” 陆向阳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某一天青青在微信上对他说,她们要给花妈妈找的那位医生,长得跟他有得一拼。 虽然陆向阳很不想承认,但的确是有得一拼。 但顾安跟他不一样,顾安是时间雕琢出来的耐人寻味,在他身上带着少见而成熟的雍容。他这点从容不迫的生活姿态,无形中能生出一种致命的依赖感。 世界真小。 这顿饭的重点,理所应当地从给陆老板庆祝,变成了,给顾安医生接风洗尘。 陆向阳看着周奚打开冰箱把食材一丝不苟地排列进去,又想起他当时松了手没买回来的两盒芝士肠,心里就开始泛着酸。 倒也不是自己很想吃——他只想给周奚的早餐换点新味道。 “特诊心理科,主治医师,顾安。”顾安走到他面前,给他推了一张纸质的名片,“都是朋友,叫我管管也行。” 陆向阳没有叫他。他接了崭新光整的卡片在手里翻了翻,小着声说:“我没有带名片。” 其实压根没有名片,陆向阳不愿意说。 “没事。”顾安对他眯着眼笑笑,“你比我小,叫你小阳了。” “管医生——”小花总能把名字组合成奇怪又独特的称谓,“你吃辣吗?我们吃鸳鸯锅好不好?” “我都行。”顾安饶有兴趣地从陆向阳的眼睛上掠过去,“周奚不可以,他不吃辣。” 视线相交,在陆向阳眼睛深处有一闪即逝的慌乱,像台风天里卷起的碎草,仓促地消逝在黑暗里。 饭桌上在聊的话题,其实陆向阳没听进去多少。周奚的筷子正如同顾安所说的,一直在清汤里面夹进夹出。 周奚万年不变的吃饭不说话,陆向阳今天也不怎么说话。 青青和花花无辣不欢,顾安倒是随意,当自己家似的,哪边煮熟了就夹哪边的吃。清汤锅大半个都转在了周奚和陆向阳这边。 索然无味。 他呆呆地看着冒着蒸汽地咕咚咕咚的锅底,索性也不掩饰了。 既然是心理医生,大概什么情绪都被他看出来了吧。陆向阳愣愣地想,顾安的眼神犀利得仿佛是X光,能把人照个对穿似的。 他又想到小时候在书店翻到的那边旧书,封面盖着死板的印刷体:“心理医学”。 在目录的尾页有一个章节,叫“心理疾病”,再往下的分支里,写着他这辈子都挣脱不了的三个字:“同性恋”。 所以,顾安学的就是这样的书吗?陆向阳如坐针毡,他放下筷子,把手垫到了大腿下。 手心有点出汗。 他会告诉周奚发现自己有问题吗? 饭桌的那头吃吃喝喝,都在规规矩矩聊着花妈妈病情的事。陆向阳又偷偷地瞄了一眼周奚,身边的周奚神色平静,正用筷子在锅里跟一个牛肉丸子做殊死搏斗。 丸子滑溜溜地打滚,周奚夹了两次都没夹起来。 陆向阳只觉得自己脑子转得比这个翻滚的丸子还要快。他脑子里的问题千奇百怪,又偏偏找不到人给他解答,在心里纠缠着长成了毛茸茸地一团。 周奚为什么带着刻有顾安名字的手表? 他也喜欢男人吗? 他是不是已经跟顾安,在一起了? …… 桌子那头的小花同学也伸手夹起一个丸子,但筷子功力有限,牛肉丸从筷子尖上掉了下来,跟乒乓球一样在桌子上蹦得老高。 那个丸子凭着优秀的弹跳力,在桌子上连蹦了几下,活泼地跳进了顾安大帅哥的碗里。 还溅了点汤汁出来。 霍小花不过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她尴尬得脸都红了,支支吾吾地把筷子停在半空不知所措:“管管管医生,别吃了!” 顾安一看就是很会说笑的人,他伸出着筷子做出大快朵颐的模样,笑着说:“自己送到碗里来,我可就不客气了啊——就当小美女给我夹菜了。” 小花如释重负地坐了回去,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陆向阳又伤心又难过地想。他跟顾安比起来,像只无能为力的雏鸟。 锅里的另外一个牛肉丸子也落进陆向阳的碗里。 放得很轻,没怎么弹。 “看你没吃多少。”周奚难得地说话了,他放下筷子,眼镜被火锅的热气蒸出了白雾,大概是因为看不清,眉头还微微拧着,“人不舒服?” 陆向阳重新拿起筷子把丸子戳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扎进去半截:“也不是。” “烫。”周奚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你要不先去休息?” “……也行。”陆向阳立起筷子把丸子吹了吹,“等我吃完这个。” 整顿饭好像就这个牛肉丸是有味道的。 丝瑰卖的食材确实品质上乘。正宗的牛肉丸紧致弹牙,咬开还能爆出鲜嫩油香的肉汁,脆爽的口感和融入肉滑里的油脂,在咬啮的来回就能涎出纯正黄牛后腿肉上的原汁原味。 “我去休息会。”陆向阳站起来道别了一桌子的肉菜战场,他后退一步,垂着眼往周奚的房间里走。 桌上热闹依旧,仿佛没有人在意他。唯独周奚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方向掠过去,由于镜片的可视范围有限,他还微微地偏了一下头。 隐隐约约扫到陆向阳在路过备餐台的时候顺手抄走了一罐冰镇啤酒。 就在他收回眼神的那一刻,房间的门轻轻地咔哒一声关上了。周奚的脑子里突然有什么记忆一闪而过,理智在一瞬间崩塌得七零八碎。 “陆向阳!!”周奚一把推开椅子从餐桌前冲了出去,直奔房间的方向,“别喝!你吃了头孢!” 作者有话说: 今晚也有好吃的饭饭~竹笙椰子鸡!天气变凉了吸溜鸡汤真的好美味呀,小碗端在手里连手都变暖和啦! 记得要买文昌鸡哦!其他鸡肉煮出来会比较油!(握拳 蘸鸡肉的料:酱油+沙姜+小青桔(我超爱我会多挤两个)+一点点小米辣呀!(今天也在一本正经地说吃饭呢 关于顾安的名字:GuAn=guan=管管,顾医生的小名是这么来的~ PS:我又拿出了求海星的碗(敲敲)也关注下可爱的作者叭呜呜!读者对我很重要!~谢谢亲爱的大家!!嗷呜! 24 二十四章·喝酒 陆向阳径直朝着房间走去。 他拎着罐啤酒,边走边用食指尖勾住拉环,往回一扯,拉环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从口子里冒出来一缕细小的气雾。 他不想面对顾安——准确地说,是不敢面对顾安。 这两个词之间有那么点微妙的差别,但又鲜明地提醒着他暴露的怯意。 他只想躲。 他想躲起来,关上门,喝点酒假装睡一觉——好像没有比这个更温和的躲避方式了。 只可惜新开的酒才刚刚碰到嘴,门外突然有人急火攻心喊着他名字。话还没听清,就看见周奚在火光电石的间隙里撞开门冲了进来,一把抓过他的肩膀狠狠按在了墙上。 “周……!咳咳!……” 陆向阳没来得及叫他,整个人被一股狠劲提起来按到了墙边,撞得他后背生疼,呛得他猛咳了两声。手腕紧跟着也被扣住了,对方的动作疾如风电,一捏腕子就把啤酒罐卸了下来。 陆向阳绷紧了身体去反抗,动作不小,混乱中正好撞上了屋顶吊灯的开关。 ——啪。 灯灭掉了,屋里瞬间黑了下来。 “你喝了吗?”周奚连人带手,把他重新按住了压回去,喘着气追问他,“喝没喝?!” 他的声音里裹着复杂的情绪,听不出来是着急还是愤怒。两人缠绞得激烈,满杯的啤酒摇泼着洒落一地。 四下寂静。能听见地上气泡破裂的微弱声音。 他们的心脏在挤压在胸腔狭小的空间里,咕咚咕咚地剧烈起伏。 陆向阳也喘着气,他咬了咬牙说:“没有,我没喝。” 看着像个读书人,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周奚静默了片刻。他忽然摸着黑抬起手,抓着啤酒罐的手背往上抵住了陆向阳的下巴,低头朝着他的脸凑了下来。 陆向阳的眼神一空。这是个标准的接吻姿势。 身后是墙,他无路可退了。 “周奚?!” 陆向阳惊得失声一喊,声线却是颤的,他的气息灼热,全都洒在了周奚脸上。 对方的动作竟然适时地止住了,在他上方不足两寸的距离间停了停。 陆向阳清楚地听见他呼吸鼻子的轻微气流声。 “嗯。没喝。”周奚松了手,在黑暗中把他放开了,“闻到了,开灯。” “……” 陆向阳支着身体,额头一片冷汗,有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 两人刚才的距离太危险了。周奚毫无预兆地俯下身来,近得能看清他微微垂下,根根分明的睫毛。 和他迷茫涣散的瞳孔。 在那片短暂的黑暗里,周奚好像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陆向阳能感到他擒着自己的力气随之一松,继而收得更紧。 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陆向阳隐约记起来,第一次在店里关灯的时候,周奚也是带着这样的眼神。他高高瘦瘦地站在黑暗里,寸步难行。 夜盲症已经这么严重了吗?陆向阳摸索着身后把开关一拍,房间里的灯重新亮起了光。 啤酒不知道什么时候泼了周奚一胳膊,他的衬衫袖子上湿漉漉的,半透着贴在小臂的皮肤上,他面色平和,又回到了那副眼神清透的模样。 只听到花花远远喊了一句:“喂——没事吧?管医生不让我俩过去——” “没事!”陆向阳的耳朵忽然烫起来了,他一急之下喊得比小花还大声,“别来了,啤酒泼了,在换衣服呢!” 有意外插曲的晚饭结束得很快。 在俩位姑娘伶俐地包揽了擦洗餐桌干活之后,陆向阳耷拉着脑袋,一边呆在沙发上接受诸如“头孢配酒,说走就走”的医药常识教育,一边被勒令饭后按时服药。 水都给他倒好了。 他这几顿药都是周奚准备的,每份药片都拆下来数好了,仔细拢在一个小药盒里,五颜六色的,看着跟小糖果一样。 陆向阳一直也没问,给了就吃,倒到嘴里一口气全闷进去。 他很少生病。 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用两个手就掰得清楚。就凭着他那俩不靠谱的爹妈,有些头疼感冒发烧拖几天都拖好了。 哪怕是真病到需要看医生吃药,茶水可乐什么的随手抓上也就着药片吞了。记一顿是一顿。 谨遵医嘱,不存在的。他连走出房间煮个热水都不愿意。 从穿过客厅到厨房,短短几步就跟穿越火线一样,要忍受父母争吵的怒吼声和声嘶力竭的哭闹。 煮好了还要出去倒,来回两趟,蹚过一地烟灰和滚落的酒瓶,没拣干净的玻璃渣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摩擦声,比生病还要折寿。 那个时候他也巴不得逃,逃得义无反顾。 陆向阳不想了。他一口咽下了药,手里还剩下大半杯水。 “喝完。”顾安轻轻瞥了他一眼,两指间夹了根崭新的烟,转身对周奚懒洋洋勾了勾手,“你这有火么,我给扔车里了。” 陆向阳这杯水喝得很慢,他透过玻璃杯厚厚的底,能看见顾安和周奚在阳台上模糊不清的身影,两个人声音很轻,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顾安咬着烟把火点上了,他一扬下颔,吞吐间有白色的烟雾从他唇角散了出来。这股烟的气味还没散进屋内,周奚迅速地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陆向阳一直对抽烟的人没什么好感。可顾安没由来地让他讨厌不起来。他神情自若地跟周奚聊着什么,抬起手优雅地吸了口,呼气的时候他会轻轻偏过头去,有意地避开了周奚。 那缕白雾越散越淡,淡到隐在了风里,像梦一样地褪去颜色。 陆向阳慢慢放下了杯子。 明明跟周奚在一个屋子里,却隔着一层冷冰冰的玻璃。 “你俩放着吧。”陆向阳把杯子放下,站起来对青青说道,“我来洗碗就好。” 抽烟的男人隔着玻璃看陆向阳走远的背影,垂着眼笑了笑。 顾安慢悠悠地说:“他在意你。” 在他手上端了个喝水的纸杯,水没喝干净,剩个浅浅的底。烟头摁进去的时候发出了呲地一声。 周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我说了,是朋友。” “省省吧在我面前。”顾安悠闲地转了转手里盛着烟灰的纸杯,“你喜欢就去……” “顾安。”周奚镇静地打断他,“他跟我不一样,他有家人,有自己的生活圈,甚至可能都不是我这样,弯的。” 高楼的风大,时不时就卷起一阵,从他背后汹涌而来,呼啸着高歌,仿佛能把人吞没。 有些意味不明的放纵。 “你就不承认吧,从小就这样。”顾安转过身,两手撑在栏杆上让自己迎着风,“记得小时候春游,你就只带了个水杯。给你拿点零食吧,你还说不要,自己饿了活脱脱饿一天。” 顾安说完顿了一下,叹口气又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一下别人呢?” 周奚硬着声说:“我没喜欢。” “虽然我是个直男,但你好歹尊重下我的职业,再怎么说也当了你十几年的学长。”顾安支着下颔眯起眼来,“有些事情你否认不了。认识这么多年,有哪件事情能让你急成今天这样?” 周奚说不出话,他一动不动,埋着头沉默。 身后又是一阵风。 但风势减弱了,只从脖子耳根拂过去,痒痒的。 “当朋友挺好的。”周奚说。 屋内忽然传出几声惊天动地的笑,周奚抬头看过去,厨房里不知道在嬉笑打闹什么,陆老板的脸上看起来非常茫然,欲言又止,青青跟小花在一旁笑得快挂到墙上去了。 “周总——救命啊——”青青笑得头发都散了,朝着阳台直招手。 “失陪。”周奚伸手就要去开门,“我过去一下。” “……周奚。” 顾安胳膊一抬,把他拦住了。 打火机清脆地咔嚓一声,顾安点上了第二根烟。 “面对自己吧。”顾安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他收回手来接住香烟。烟雾缓缓地从他口鼻中送了出来。 周奚顺着萦绕的烟雾侧过身去,平静地抬起头看。 顾安的声音沉着而安稳,他像讲故事一样,又轻又慢地说:“你在看他的时候,眼里有光。” 周奚没接他话,他看着夜色下顾安咬在唇边那点燃烧的星火:“好好的身体,别抽了。” 有没有光是另一回事,就目前情况来看,周奚觉得陆向阳可能有毒。 在他跟顾安聊天的这个空档里,陆向阳洗完了一堆碗,摞得相当高,看起来战绩斐然,军功辉煌。 这件事本来是没什么好笑的。那天吃完西红柿鸡蛋面,陆向阳连锅带碗也是这么洗的,他还非常疑惑,为什么周奚家没有专用的洗碗布。 大概是因为平时不开火吧。陆向阳想。 不过对于家务全能的陆老板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少块布一样能洗,就是多费点洗洁精。 “不要笑了!”陆向阳对着两位笑躺的女伙伴一脸莫名其妙,他向进屋的周奚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这些碗,我洗得不对吗?” 周奚跟着吸了口气,开始抿了抿唇。 完了。这是已经在忍笑了。 陆向阳绝望地蹲了下来:“你快说。我早死早超生。” “对是对。”周奚调整了一下表情,正儿八经地说,“就是方法笨了一点。” “不可能。”陆向阳一口否认,他倔强地仰着头自信地说,“这里不可能有人洗碗比我更快了,你知道我一天洗多少碗吗?” 周奚心平气和地跟着他蹲下来,把陆老板整个人朝橱柜的方向转了过去:“看看这是什么?” 陆向阳看着他面前这个高端奢华上档次的大型电子设备,用手指一拂就能激活发光的触控面板,透着昂贵的高科技味道。 功能分别有:超净洗,日常洗,智能洗,节能洗,烘干……等。一字儿排开。 陆向阳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把这么高级的洗衣机撂在厨房。但他秉着坦诚相待的理念,他看着周奚真诚地说:“放在厨房的洗衣机。” 那个意思跟“放在阳台的电磁炉”好像差不了多少。 周奚语重心长地纠正他:“是放在厨房的洗碗机。” 两个人就这样蹲在一堆小山那么高的锅碗瓢盆跟前,面面相觑。 陆向阳:“……” 他又想从十六楼蹦下去了。 “操。”陆向阳站起把围裙一扔,“赔我钱,洗到腰痛。” 这有钱人家里花的都是什么钱。 青青跟花花笑到快没气儿了,两人集体在沙发上翻了个面儿。 顾安这时候抽完烟从阳台走回来,他披上风衣看了看时间,对着青青和花花招了招手:“走么?我陪你俩去医院看看阿姨的情况。” 他把车钥匙拎在手指尖打转,依旧是一副轻轻晏晏的浮浪模样,顾安站在门口,朝屋内远远一望,笑着对着陆向阳挥了挥手。 “小阳也一起走么?我送你。” 这人故意的。 陆向阳此时的心里一千万个不愿意跟他沾边。就在他搜肠刮肚想着托辞的时候,身后有人替他出声了。 “不用了。”周奚靠在墙上,冲着顾安微微一笑,“有我。” 作者有话说: 我震惊了,俄罗斯的烤串,我想也没想到他一串,比我的胳膊还大!图样图森破我一个人点了三串……救命。我是不是走不出店门了。(弱小可怜又无助 今天份的好磕!来点海星~来点收藏~来点评论~来点一下关注作者!么么哒! 25 二十五章·面对面 顾安走了,屋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客人一走,周奚家里的地板感觉灰蒙蒙的,到处都是频繁活动过的痕迹。 陆向阳看了眼时间,不早不晚的,他这人生来闲不住,总觉得该找点什么事情干。 “我来扫下地吧。”他站起来抻了抻胳膊。这次陆向阳学乖了,先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屋子。 他看着周奚认真问道:“你这里,没有电动扫帚吧?” 周奚拧起眉来消化他这个陌生的名词:“……没有。” 陆向阳稍稍安下心,他胸有成竹地又打量了一圈:“那扫帚和簸箕放在哪?” 周奚看了他一眼,再次幽幽道:“也没有。” “……”陆向阳也看着他,一时无语凝噎,“那你平时打扫屋子?” 陆向阳还记得第一次来周奚家里锃亮发光的地板,不像是平时不注意卫生的人。 他又试探性地接上了一句:“雇了扫地阿姨?” 周奚伸手扶了下眼镜,认真地说:“差不多。” 差不多? 陆向阳没猜到点子上,壮了壮胆子,直接跨越了性别:“扫地大叔?” “不是。”周奚正直地看着他,“扫地机器人。” 陆向阳:“……” 胆子壮得不够大,这是跨越了一个物种。 “在哪儿呢?”陆向阳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机器人几点上钟啊?” 周奚:“……” 扫地机器人可能也没想到,由于有了一位好奇宝宝在,今天要被迫提前出来干活。 陆向阳从小亲力亲为,平日里什么活都干得来,秉承了“自己能做绝不花钱”的勤俭节约优秀理念,但也这时候也难免冒起了好奇心。 在周老板家,他就是走在时代最前沿的男人。 周奚用手机点开一按,墙角有个小机器灵敏地滴了一声,它挣脱了充电桩,抖擞着转了转圆圆扁扁的身子,从沙发后不急不慢地冒了出来。 陆向阳看着它前面抻出来的两根小触须,趴在沙发上发出了穷人的惊叹:“……哇。” 不得不感叹现在的科技愈发先进。地宝从瓷砖上悠悠闲闲蹭过去的时候,地上的灰尘就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吸尘系统收纳到了滤芯后的集尘箱。 “所以是它先吸完尘。”陆向阳好奇地跟周奚确认,“然后我再打桶水来拖地?” “不用。”周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我买的是吸扫拖一体,自带抹布水箱。” “……我不用动?” “嗯。” 综上所述,陆向阳想明白了。 有钱人家里花的都是能偷懒的钱。 看看周奚老板,致力于用金钱解放双手的男人。 陆向阳有点不服气,他还想在“智能永远干不过人工”的话题上再挣扎一下。 于是他伸了一条腿出去,硬生生想拦住地宝前进的轨迹,但地宝仿佛有预知能力,它冲着陆向阳发出两声短暂的警示声,厌烦地掉了个头,然后果断地走了。 地宝:“滴滴。” 陆向阳:“它几个意思?” 周奚快速地抬眼瞄了一下:“哦,识别到前方有障碍物。” 陆向阳沉着脸,缩回了自己被标记为障碍物的腿。 反了天了。 他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伸手把周奚从沙发上拽起来:“我今天就要看你这个钟点工有多大能耐!” 周奚:“……” 地宝:“……” 客厅已经打扫完了,陆向阳把地宝重新拖回来,拉着周奚面对面坐下。 “你伸开腿。”陆向阳说,“我们把它围起来。” 周奚很快就明白他要干什么——他们两个人岔开腿面对面地坐着,把扫地机器人围在了里边。 “给。”陆向阳给周奚掏了一半的瓜子,自己已经开始噼噼剥剥地磕了起来,“机器人也是人,我陆老板今天就要教他做人。” 陆向阳的瓜子磕得飞快,他手一伸,把瓜子壳理所当然撇到了地上。 周奚难掩心中的震撼:“……你这是人干的事?” 地宝急疯了,在他们俩的大长腿之间两头奔波,来回打转。清理完这边的瓜子皮还有那边的瓜子皮,东边打扫完了还有西边,忙得不可开交,又忍气吞声地出不去。 “它竟然说我是障碍物?”陆向阳凶着脸地对扫地机器人说,“没长眼,小爷我盛世美颜。” “……” 周奚第一次对家里的小员工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 “哎。”陆向阳咬开了一个瓜子尖,“我刚收到通知了,店里的食品安全调查结果出来了,是合格的。” 他磕的速度很快,手里抓的那一把都快要吃完了。周奚本想起身去给他拿点新的过来,奈何他们腿间的地宝滴溜溜地转,看起来很像伺机潜逃的劳改人员。他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那一捧瓜子给陆向阳递了过去。 “好事。”周奚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尽可能地朝他伸出胳膊,“那陆老板可以提前恢复营业了。” 大概是没吃几口饭又服用了西药的缘故,陆向阳这会儿只觉得肚子空得很。他本能地伸手去接,又怕瓜子掉到地上便宜了地宝,情不自禁把身子往前又探了探。 腿太长了,游戏难度随之升级。 但其实周奚心里跟他想的一样。他尽力地朝前伸手去接近陆向阳,谁知道陆向阳一个猛扎用力过度,重心稳不住了,身子从旁边歪着倒下去。 “哎哎?!” 陆老板暗叫一声不好,要是就这么摔个四脚朝天也太难看了,还是在扫地机器人面前。他咬着牙,下意识地伸手去够住离他最近的支撑点。 这一下,就紧紧抓住了周奚的手。 周奚情急之下,也一把牢牢把他攥住了。 那把炒得松脆轻盈的瓜子应声撒在了地上,地宝铆劲凑上去刷啦啦地清理。地板上的凉意透过了皮肉,可手心里却握着滚烫的汹涌。 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指尖紧扣,掌心相贴,脉搏一下又一下,清晰地跳动着澎湃的热血。 周奚看着他惊愕失语的脸,一声不吭抬手一拽,把陆向阳从四脚朝天的边缘扯了回来。 陆向阳震惊得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此时一直默默艰苦奋斗的地宝忽然亮起了显眼的红灯,一边闪烁着团团打转,一边发出来警示的蜂鸣声,用机械单调的音色高声叫唤着: “我满溢啦——我满溢啦——” 陆向阳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人工智能产生了极大的畏惧心理。他目瞪口呆,飞快松开了周奚的手:“它满意什么?” 周奚隐忍地看了一眼扫地机器人的尘盒,说:“垃圾,满到溢出的提醒。” 陆向阳只觉得眼前一黑。 操,这还不如四脚朝天呢。 但归根到底,这几天下来,他还是要诚心感谢科技的力量——这次如果不是周奚车上完整的车载监控录像,他怕是要对吃瓜群众解释个百千万遍,也不一定有这个效果。 托在幼儿园现场澄清的福,接下来这几天还多了好些慕名而来的家长,约好了等着他开店订生日蛋糕。 陆向阳在心里寻思着,店马上就要恢复营业了,还是有必要把官方检测的结果和其他材料并列好,再发一条澄清推文。 “奚哥,你的笔记本电脑可以借我用用吗?我得重新做一篇澄清声明。”陆向阳望着他说,“还有车上那个视频的U盘。” “拿吧。”周奚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单薄的休闲服,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在沙发边上,U盘打开,有个车载记录仪的文件夹。” 陆向阳在编辑后台的同时,把U盘插了上去导入视频。 文件夹里面的视频片段是周奚事先剪辑过的,他把作为证据的监控素材成段地截取下来,按照分类一一保存好。 应该是个工作谨慎,思维缜密的人吧。在保存文稿的时候,陆向阳偷偷地偏过头去,瞄了他一眼。 周奚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拿了本外语杂志正仔细翻看。松爽干净的头发软软散着,客厅的暖黄光线打下来,衬得他的侧脸异常清俊。 空气里还有熟悉的甜橙和柠檬混合的香气,陆向阳只觉得画面岁月静好,神清气爽,当歌一曲。他一时间没忍住,深深吸了口气。 但陆老板忘记了自己感冒鼻塞的负面加成,从他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嗤声,把周奚也惊动了。 周奚不明就里,侧过头来看他。 这一眼过去,周奚清楚地看见了在U盘的文件夹里,有一个额外拎出来的小视频。 00:00:05的时长,未命名。 灰黑色的封面,令人倍感神秘的色调。 共计5秒。 陆向阳也注意到了,他把光标好奇地移了过去。 在这短短须臾间,周奚心里一颤,他飞快地把手里的书往电脑上一盖,虚虚遮住了屏幕的画面,顺势扯住了电脑往回一拉。 陆向阳的求知欲正在兴头上,他也下意识地往身边一拽。 电脑困难地僵持着,停在两人中间。 “不能看。”周奚义正言辞地盯住他,“商业机密。” 陆向阳看着他这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心里冒出了强烈的好奇心,他挑着眉毛又往回一扯:“商业机密,才5秒?” 这一扯,也不知道谁的手指不偏不倚激活了触控板的确认,视频开始响亮的自动播放。 画面还被书掩着,但声音又熟悉又陌生。 “我有这么好看吗?”电脑传出来的出声口隔着本书,略微有些失真,但仍源源不断地继续着,“嗯,真没办法,就是帅。” 周奚认命地松开手,并且闭上了眼。 陆向阳愣了两秒,他腾地站起来把书抄开,电脑的视频播放器设置默认为循环播放,这段小视频当着他的面,从头到尾完整地播了一遍。 画面的主角是他自己。 在一个温暖明媚的午后,在向日葵工作室的店门口,陆向阳拎着一袋垃圾走出来,他前倾着趴到引擎盖上,对着镜头把脸左右转了一圈,自恋地说道:“我有这么好看吗?” 说完他又继续得意地晃了晃自己松松扎起的小辫子,肯定地回答自己说:“嗯,真没办法,就是帅。” 啪。陆向阳率先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画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里是死一样的沉寂。 在这片尴尬的空气里,青青那天在幼儿园里说的话,此时狂风暴雨般挤进了陆向阳的大脑,一字不差,轰轰烈烈地炸成了一片宇宙洪荒。 青青对他说——“有个东西,叫停车监控功能,旁边有动静马上就能激活,傻了吧?” 陆向阳怔愣着,他缓缓转过头去看着同样一脸失神的周奚。 是傻了。 可能还疯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的鲟龙鱼火锅>w< 暖乎乎的米汤锅底!煮出来滑溜溜的鱼片!又滑又弹沾点特制酱油吸溜一口,哎呀……简直是飞升。 重点在于,这个片鱼的师父好厉害啊!竟然没有鱼骨头!一根都没有!这是什么神仙刀法啊!陆向阳求你学一学叭!(疯狂挥手) 最后吃完的米汤锅底加点粥和芥菜碎碎,咕嘟咕嘟。吃完人都冒小烟啦。走在冬天的街道上,手和胃里都暖暖的,太幸福惹—— 大家今天也要好好吃饭唷! PS:陆老板的监控还原现场指路《第11章眼镜》 青青姐幼儿园科普现场指路《第21章作战》 今天的小愿望依旧是收藏!海星!评论!点一下关注作者!(超大声 26 二十六章·喵喵老师生日啦 “为什么?……” 饶是陆向阳平日里伶牙俐齿,但在这片僵硬的沉默里,最终仅仅憋出这三个字。 接下来的,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问了。 陆向阳觉得自己像个偷翻了别人日记的小孩子,在他满怀顽劣地打开之后,却发现日记本里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写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他心跳得厉害,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胸膛。 周奚为什么要把这段录像特意截取出来? 为什么不想让自己发现? 按周奚的心性脾气,轻于世外,淡如云烟,他为什么今天偏偏就镇静不起来了? 到底为什么? 陆向阳看着他,眼神颤了颤,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鹿。 “……” 周奚也答不上来,只是拧了拧眉,他缓缓地垂下了头,眼镜片反着冷冷的光。 该怎么说呢? 剪辑视频的时间非常有限,周奚在匆匆快进的录像画面里,精准地抓出了陆向阳出现的所有镜头。 其中包括这一段他直接凑上来对着挡风玻璃的小插曲。周奚当下把电脑猛地一合,差点没憋出内伤。 忍着忍着,情不自禁就憋红了脸。 他横下心想藏起来,想偷偷地留下来,想在以后见不到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一眼。 在周奚的印象里,他只觉得在陆向阳身上,带着一种让人心之所向的热切和温度。纵然前方是寒冰十里,风雨兼程,他依旧是那个一路向前,言笑晏晏,明眸皓齿的少年。 像救赎的光。 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想要去多看他一眼,想再能多靠近他一分。 这种情绪能奇迹般地安抚自己心里那份最深处的孤寂,像是一阵柔和又温暖的风,能化了固雪坚冰,能抚平风浪涟漪,能让一切重归岁月静好,安平喜乐。 周奚忽然就想到了徐姨在提起陆向阳的时候,说他身上有光。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第一次走进店里的时候,陆向阳站在烤箱前,炉腔的高温在打开的瞬间痛快地一泻而去,热浪腾腾从他身上尽情卷过,满屋子都布满了红豆沙的清甜香气。 周奚在这片温度骤然升起的小空间,心尖也跟着烫了烫。 他像是一只独自流浪了很久的猫,在某个暖和的午后寻来,蜷缩在陆向阳的身边,安心地窝在他的小店里。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在陆向阳遭人攻击的时候,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现在有点懵懵懂懂地,触到了那么一点点光的轮廓。 ——原来顾安说的,是真的吗? 周奚想了很久,唯独没有说话。 他看着陆向阳魂不守舍的模样,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浮出了顾安的脸,挥之不去。 在那片意识的迷雾里,顾安叼着烟,慵懒缱绻地对他说,面对你自己吧。 陆向阳只觉得煎熬。他的脸上一阵烫一阵热,耳朵尖红得跟什么似的,七魂六魄好像都飞出去了,他呆滞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周奚。”陆向阳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生硬地往外冒,“你能不能,把这个忘掉?” 意外来得太快了。 周奚不知道怎么说,他不敢说,他也不敢再往下想。 前方就像是一潭深水,上面结着难以揣摩的冰,全然不知道能不能走,能不能蹚,会不会一步失错跌进去,连呼吸的自由都被剥夺。 他执着地想留住他惨淡灰暗的人生里,唯一透进来的那一束光芒。 “我是说,把视频里这个……”陆向阳死死闭上眼,“好丢脸。” 周奚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马上删。” 陆向阳的眼神跟着暗了暗,他用力眨了眨眼,从茶几上抓走一串钥匙。串上有个向日葵的挂饰,黑色的针脚和缝线勾出来一张天真的笑脸。 丑萌丑萌的。那是陆向阳的小电驴钥匙。 “那……我,我走了。”陆老板开门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脖子梗得很直,“明天还有好多任务。” 他又逃了。 打开门的时候,楼道里的穿堂风呼呼地刮了进来,把客厅灌得凉飕飕一片。 陆向阳一个人蹲在电梯里。 明天就好了。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低声地安慰自己。 等睡醒起床,这事就过去了。 强行遗忘的方式有很多,陆向阳选择了忙碌。 在向日葵点心工作室恢复营业的第一天,陆老板气急败坏疯狂接单,一连接了好几单生日蛋糕。 小花对其中一二自然不清楚。她只觉得关了几天门,陆总为了挽回损失是真的拼老命。 她在小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这几日的任务订单,这大概是从她上班到目前最满当的一次了。 “六寸卡通奶油手绘蛋糕,上午11点送达。(定制)” “六寸卡通奶油手绘蛋糕,下午4点送达。(定制)” “八寸卡通奶油手绘蛋糕,明天上午10点送达。(定制)” …… 密密麻麻挂下来一排。 定制,就是客人独立要求的款式,店内的样板本上基本没有。价格会更高,但是能完全按照客人指定的款式来定做。 陆向阳瞟了一眼说:“图片都发来了?我看看。” “发来了。”霍小花同志把客户发来的图片翻了出来,她偷偷看了陆向阳一眼,嗫嚅道,“嗯……就是情况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陆向阳不以为然道:“不就是比平时多了几个糕?不要紧,按我的手速,妥妥的。” 小花咽了咽口水,把客户发来的图片递了过去:“倒也不是数量问题……” 有些月份和特殊时段扎堆过生日的人多,连着几天生意都会很忙,陆向阳对这种猛涨的订单量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懒洋洋地翻开了手机图片。 “这不是喵喵老师嘛?”陆向阳挑着眉惊奇道,“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不止是今天。”小花慢吞吞地说,“你再往后翻翻。” 陆向阳从头翻到尾,把这三天的定制图样都翻完了,里面除了一个高达图案,剩下的都是要喵喵老师的生日蛋糕。 “这?”陆向阳也怔住了,“怎么回事?” “喵喵老师人气高。”花花耸耸肩,“小孩子可喜欢她了,家长也乐意支持,最后决定一个班送一个……她教的有好几个班级,结果,就如你所见。” 一个生日,过出了国庆的排场。 各位家长代表发来的照片也各有不同,有可爱风的,有御姐范的,有俏皮搞怪的,看着都是从朋友圈精心选下来的。 他们还集合打印出了一份照片,顺路送到了店里。 “喵喵老师是受欢迎,长得又好看。”陆向阳叹了口气,他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小花,“嗯……你要是去当老师也不差,现在小孩子心眼可多了,就喜欢小美女。” 花花咧着嘴倒吸了口凉气:“还是算了,我现在有点心疼喵喵老师。” 陆向阳疑惑道:“为啥?” 霍小花:“得一口气吃这么多蛋糕。” 陆向阳:“……” “对了。”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了一下,“我们今天午饭吃什么?” “啊?”陆向阳正在往小黑板上挂打印下来的图样,听得手上一滑,掉下来一张,“午饭?” “对呀。”花花抬着眼看着他,“周总今天不来吃饭吗?” 陆向阳没说话。他的手僵硬在小黑板前方,迟迟没有放下来。 小花心虚地看着他,小小声补了一句:“你……把店里唯一的VIP顾客忘记了?” 这怎么可能呢。 周奚昨晚独自躺了一夜。他想起陆向阳夺门而出的背影,心里竟然生生咬出了一丝悔意。 他很少有后悔的时候。 在这二十几年单打独斗的人生路程里,他眼神清明,目标坚定,仿佛生来的天性便是如此。 一往如前,不问退路。 他没有父母,没有归处,只身远赴重洋的时候,周奚的眼里也没有过一丝动摇——生活从来没有给他留过后退的余地。 陆向阳穿过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枕边,还带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味。 周奚翻了个身,深深地埋下去,带着接吻一样的虔诚。 ——几个小时前,在他去确认陆向阳是否喝酒的时候,两人相距甚微。陆向阳的呼吸、味道,全都蒸腾在他鼻尖,他甚至能听到身下人喉结滚动的细小声音。 触手可及。 但即便是一粒尘埃的距离,恍然间却像隔着一个星辰宇宙。 周奚松手把他放开了。那片凌乱的黑暗里,他心里尝到的那一丁半点的喜悦和悲伤,被随之而来的明亮灯光覆盖得干干净净,没有人会知道。 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有点甜,但会发苦。 顾安的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徘徊周旋着,他在将梦未梦的间隙里,看见了顾安叼着烟,吞云吐雾地对着他说,面对自己吧。 那件衣服在他枕边攥了一宿。 为了化解这个突如其来的尴尬,周奚盘算了一夜,在大清晨开着车去市中心,买了好几份热鸳鸯和菠萝包,沉甸甸地提在手上,心想着到店里给陆老板送一份早餐。 可就正值他站在向日葵的店前,伸出手去推门的时候,周奚透过小花擦得干净明亮的窗玻璃,看见陆向阳正在对着小黑板上的内容盯得入神,一边跟小花低声聊着什么。 小黑板上用磁铁定着两张照片,照片上姑娘的容貌很熟悉,周奚的眼睛稍稍一眯就认了出来。 是喵喵老师。 陆向阳看得很专注,脸上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周奚紧了紧手上的早饭,他安静地缩回了手。 那天的未接电话,以及某个晚上他看见的出现在小电驴后座的姑娘,如今忽然恰到好处地串在了一起。 ——果然如此。 作者有话说: 半夜踢被子着凉的作者回来了。【沉默】 请假条打晚了!各位大可爱久等了—— 今天吃——北方水饺! 羊肉馅儿!玉米猪肉馅儿!三鲜馅儿!茴香猪肉馅儿! 热fufu的白胖饺子,蘸着灵魂香醋,我的天,醋是灵魂!啊咬开之后爆出的肉汁和酸滴滴的醋混在一起吧唧吧唧,你们一定懂!!! PS:巧了…今天的周奚大人也吃醋了捏。安抚他。 27 二十七章·森林咖啡屋 忽然觉得手里的早饭有点沉。 周奚换了一个手去拎早餐袋子,他独自后退一步,转身走了。 他的手碰到了鸳鸯奶茶的袋子,还是温热的。周奚今天一路开得快了些,就怕碰到上班早高峰,奶茶在半路凉下来。 去哪儿呢。 他隐约记起陆向阳跟他提过的,这附近还有一个咖啡馆。 森林咖啡屋。 周奚看了一眼咖啡店门口挂的营业时间,距离营业还有2个小时。 贴的不干胶标签旧了,印刷的颜色有些晕开,看不太清。周奚微微俯身凑到店门前的时候,门突然一下子被拉开了。 咖啡屋的门把手上绕着青绿色的藤蔓,的确点缀出了森系的感觉。 “客人,想进来吗?”开门的男人手上纹着繁复纹身,图案异常精美,他说话的声音带着醇厚的金属质感。 周奚顺着纹身的走势望上去,看见了青墨色的线条像龙鳞一样附在他的皮肤上,一直延伸到了肩膀。花臂男人的外套下是件宽松的背心,露出大片精悍的肌肉。能看见有片张牙舞爪的枫叶,挣扎又蓬勃地生长在他的锁骨上。 男人懒散倚在门上,毫不在意地看着他。他把头稍稍一歪,耳垂上闪过一点光芒。 打了左耳钉。 他对着周奚的早餐袋子一挑眼尾,说:“我的店里不可以带外食。” 周奚慢慢站直了,他提紧了袋子。 两个人张扬跋扈地站在秋风里。 “哎唷,森哥儿回来了?好久不见!” 只听一个耳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有辆摩托车随之呼呼地靠了过来。 转过身的时候,周奚恰好看见没开灯的咖啡店里,有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贴满了飞机托运的登记标签条子。 店主好像是去哪出远门了。 顺哥把头盔一摘,笑嘻嘻地朝这个叫森哥的花臂男人招了招手。他看见周奚转过头来,呀地一声拍着大腿也冲周奚喊:“早啊!包月VIP!” 周奚:“……” 吴森感兴趣地问:“包谁?” 顺哥痛快地答:“向日葵老陆!” “是饭。”周奚终于忍无可忍地把话接全了,“……他做的饭,吃饭的饭。” 说了三遍。 “哦,都是熟人啊。”吴森看着像是不会笑的那一款性格,他的表情就像一块被风沙吹打的岩石,不为所动,只剩下眼睛来表达喜怒哀乐。周奚看见他眼里的光缓和了下来,吴森把门一拉,眼睛朝着店里轻轻掠过去,就算是邀请了,“进来吧。” “谢谢。”周奚看了一眼,他掂了掂手里还热乎的奶茶,想了想回身把快递小哥喊住了,“顺哥,你能不能帮我捎个东西?” 在咖啡店不到一百米的距离,陆向阳老板沉迷工作,对店外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店里的活正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堵住小花一直念叨着“周总和午饭”的嘴,陆老板给她找点事情做,优先安排她去操作蛋糕抹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新手上任,险象环生。 “嗯……陆总,你要不要看一眼?” 在半小时过去后,霍小花手握一把抹刀,表情很严肃,仿佛是手术室里跑出来通知病危的医生。 一把抹刀拿出了外科手术刀的紧迫感。 陆向阳顺着她的手抬头望过去:“出岔子了?” 工作台的景象的确比病危通知书还要病危通知书。中午之前要送达的六寸生日蛋糕,就目前来看,奶油抹得一言难尽。 如果难看分级别的话,从低中高里面选,陆向阳大概会选择三个加起来。 小花同学出品的蛋糕,坑坑洼洼,奶油薄厚不一,远近高低各不同。 “这是啥?”陆向阳边放下手里的活边叹了口气,“月球派?” 霍小花摇着她高高绑起的双马尾,发尾可怜兮兮的打在她的脸上:“我真的对着你的视频,看了很久了,脑子里是会了,手还不会。” 陆向阳背着手系着他的围裙:“这得多练,不怪你。几点了?” “现在……”花花看着陆老板重新绑了绑自己的小辫子,扭头望向了墙上的钟表,“九点半了,还有一小时,就得送出去。” “重新倒奶油,低糖,打七分发,然后去折包装盒。”陆向阳洗着手说,“我手绘图案做好了,一会儿冻硬了贴上就行。来得及的。” 蛋糕上的手绘图案都是用调好颜色的奶油霜来作画。按照客人需要的图案,先用极细的裱花袋在铺平的油纸上挤出奶油勾线,再用颜色填平。之后送到冰箱里冻结成一个完整的奶油霜图片,硬度达标之后剥掉油纸,才能贴合在奶油蛋糕的表面,成为最有特色的装饰。 陆向阳这个活更难一点,他还要通过真人照片,把特点简化成Q版,需要一定的绘画功底,在作画前需要好好揣摩。 因此,陆老板对着喵喵老师的照片盯了一上午。 霍小花虽然自己手上在忙,但她目不转睛,直勾勾盯着陆老板手里的活儿。 她很想跟陆向阳多学点本事。 那些在她手里满地跑的奶油君,到了陆老板手里就跟长了眼似的,乖乖地跟着他的抹刀走。陆向阳的刀擦得雪亮,手上一转,那些抹得粗糙不平的奶油就跟着刀刃攀了一圈,整洁利落地被收割下来。 动物奶油操作难度很高。容易塌,容易化,来回抹的次数多了还容易粗糙,看上去整个蛋糕疙疙瘩瘩的。 陆向阳把刀往缸边一架一抹,将削下来的奶油重新收回了打发缸里。他仔细擦干净了抹刀,又重新拎出来一盆新打好的奶油,把刀尖蘸进去挑了挑。 奶油在刀尖挂了个小弯钩,白抛抛软乎乎的,散着清甜的奶香。 霍小花没忍住问了声:“我奶油打对了吗?” “对。”陆向阳头也不抬的说,手上娴熟地往蛋糕胚上填奶油。 雪白的奶油像蓬松的云朵一样,温柔地把黄澄澄的蛋糕胚裹了起来,藏起了夹层之间甜滋滋的芒果丁和草莓粒,汁水饱满,果香四溢。 切开的时候必然是一场盛大的惊喜。 霍小花改变主意了。她现在想,能吃蛋糕的人可真幸福。 “要先用奶油把蛋糕包住了。”陆老板半弯着腰转着裱花台说道,“没包严实,你后面再来补,就容易高低不平。” 说着他把刀立起来,贴着蛋糕的侧边转了一圈。 陆向阳的手非常稳,仅此一刀,蛋糕的侧面瞬间柔顺丝滑,规整圆润,平坦到舒心。 霍小花不知道从哪学的强迫症,她高兴地吐了口气,手上的包装盒折得越发飞速。 “等你练熟了。”陆向阳的下一刀贴在了高低起伏的蛋糕顶部,全神贯注道,“你就可以学成我这样的,一刀收。” 他扶着裱花台的手用力一带,蛋糕飞速转了起来。 陆向阳的手稳如磐石,刀尖悬空能纹丝不动,笔直地从边缘往中间推了过去。 蛋糕在高速旋转下,表面出现的圆形刀痕随着陆向阳推进的手逐渐缩小,直到消失在正中央。抹刀撤开,再看看蛋糕表面,已然光滑平整,看得人浑身都畅快了。 多余的奶油全收到了刀刃上,一气呵成。 再看看表,用时不过二分钟。 “哇——”霍小花连忙起身把冻好的奶油霜手绘端了过来,快活地喊,“陆总牛逼!我又想学了!” “慢慢来。”陆向阳把抹刀往桶里一搁,嗔了小姑娘一句,“我怕你学出来个‘一刀没’。” 陆老板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好大一阵动静,有摩托车刹车的声音。 “老陆——!不好了!”顺哥报丧一样地在门外喊,“出事了!你没了!” 陆向阳:“……” 顺哥手里好像还拎着一大包东西,陆老板开门去接,几杯奶茶把菠萝包也贴得也带了些温度。 看起来买回来好一会儿了。 “这是哪儿来的?” 几杯奶茶加起来还挺沉的,陆向阳顺手掂了掂重量。 顺哥一撇嘴翻了个白眼:“你家包月VIP让我给你捎的。” “周奚?”陆向阳怔了下,“他人呢?什么没了?” “你VIP顾客没了。他在森哥那,森林咖啡屋。”顺哥朝街道的后头指过去,可惜地摇摇头说,“小陆总,森哥才刚回来,就把你家金主抢走了。” 陆向阳转身把奶茶和面包放下。 周奚来了?他竟然不知道? 招呼都不打了? 陆向阳把还空空如也的垃圾袋提了起来——这里面只有小花早上扔进去的几团纸,袋子显得特别没分量,轻飘飘地在他手里晃着。 小花愣怔地看着他:“陆总?去哪儿?” 陆向阳一脸看破红尘平静释然的模样,手上却不明意味地撸起了袖子,他皮笑肉不笑地对小花和顺哥挥挥手:“没事,我只是过去丢个垃圾。” 顺哥看了看小花:“看他这架势,我怎么觉得他是要去抢银行?” 小花:“……差不多。” 同在一条街上,店主们之间互相认识已经不足为奇了。吴森跟陆向阳先前也打过照面,作为花卉街道的两位帅哥店主,不知道是生意上惯例的相互介绍,还是客人们自发的默契,有不少交集的客户在。陆向阳还曾经在社区贴吧论坛刷到过他们俩被并列排起来的工作照,不知道是哪个小女生拍的。 下面的评论聊得热火朝天,大概是什么生猛咖啡师和清纯点心师的美妙CP,吓得他手一滑,给原贴点了一个赞。 吴森的爱好是四处去看咖啡豆产地。这次也是,走了大概有两个月了。他的博客账号上经常会有照片更新,陆向阳偶尔也会看一眼。 路走得多了,人的浑身上下都有种放荡不羁的自由气质。 吴森刚回来,皮肤都晒得黑峻峻的,浓眉大眼,花臂宽衫,整个人都散着一种山野的美感。 周奚第一次来森林咖啡屋,这里面的风格布置都偏向于颜色柔和的原始装饰。原木和雨林的元素运用得非常巧妙,把空间完美地平衡在一个脱离世俗的分寸上。 在展示墙的一侧张挂着一张破旧的渔网,上面夹满了店主生活旅行的拍立得照片。 的确是去过了很多地方。哥伦比亚、埃塞尔比亚、危地马拉、肯尼亚……都留下了不少风景。 只不过前几年的旅途里,照片上除了吴森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到近两年的就不见了,出镜的人都只有吴森自己,和他手臂上多出来的大片的纹身。 店里没有其他人了,静悄悄的。墙壁上的照片微微扇动,像网住了过往的时光。 “新顾客,之前没见过你。”吴森娴熟地拎出一个杯子,“喝一杯么,曼特宁还是水洗耶加?” 吴森看着是一张扑克脸,但实际上还算是个健谈的人。连周奚这种惜字如金的人都要发自礼貌的搭上几句。 “耶加雪菲。”周奚朝他点点头,看见他手臂上的纹身图样在灯光下越发清晰明显,“谢谢。” 吴森仿佛习惯了客人对他的打量,他眼都不抬,一边称量豆子一边伸展了下纹着花臂的胳膊,说:“要是看着喜欢,你也可以来一个。” 周奚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收回去,说:“看着疼。” “如果这儿死了。”吴森勾了勾嘴角,却不像是在笑,好像是在嘲讽什么一般。他坚定地指了指自己心口偏左的位置,“身上任何地方都不会痛的。” 周奚眉头隐隐一皱。 他坐在吧台的高椅上,高度正好够他伸直腿舒展着踩在地面。陆向阳提着垃圾,一眼就看见了周奚坐在吧椅上伸下来的大长腿。 街道的垃圾收集点正好在森林咖啡屋正门的斜角处,丢垃圾的时候能从一扇半圆的大窗户里清楚地看见店里的人。 听不见声音,但看起来正高高兴兴聊着天。 陆老板气得把垃圾狠狠一甩。为了加重气氛渲染效果,他还特意半路捡了几把树枝,有了重量加持,他丢得垃圾桶嘭地一响。 周奚闻声转过头,就看见陆向阳丢完垃圾拍拍手往回走的背影,绑着的小辫子一晃一晃,极度用力地走了。 凹的造型程度甚至不亚于猫和老鼠里面的汤姆猫出场片段。 周奚:“……” 吴森跟着看了一眼,哦了声低下头继续研磨手上的豆子:“听顺哥说的,你是小陆朋友?” “对。”周奚心有余悸地转回身,“朋友。” 就在吴森调制咖啡的这短短二十分钟里,这位陆朋友本着劳动最光荣的原则,来来回回丢了大概五趟垃圾,每一次都像要把地面砸出一个巨坑。 吴森摇了摇头:“小陆今天的垃圾怎么这么多。” 周奚也摇摇头。 是生气了么? 是因为明明来了却没有去他那边打招呼? ……也不至于吧。 周奚边想着,边拿着咖啡杯准备去门口看看情况,手里的热咖啡微微晃动着,散着好闻的明亮果香。 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咖啡屋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陆向阳把门顶开了一半,露着他的招牌微笑探进头来。 “森哥!” 陆向阳笑得简直天衣无缝,周奚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声。 吴森向他点点头,举了举手里的咖啡壶。 “好久不见,喝一杯吗?” “不了不了,我过来找人。”陆向阳冲吴森摆摆手,他对着周奚转过脸去。 周奚也看他。 陆向阳的眼里带着一丝认真凛冽的光,像是咬着火。 “周奚。”陆向阳一字一句地盯着他,“跟我回去吃饭。”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的是猪肚包鸡! 爽口脆弹的猪肚和鲜美的鸡汤绝配好吗!加入现磨的白胡椒末!椒类的特有辛香融合在奶金色的汤底里,一点点辛辣能唤醒整个寒冬~ 记得白胡椒在《本草纲目》有记载哦~温中下气。对食欲不振、消化不良、虚寒、胃痛的盆友都非常友好!冬日绝佳阿巴阿巴。 喝了三碗汤的作者呵着白气,开心地摸了摸暖暖的胃。 28 二十八章·高达 耶加雪菲。 经过水洗的豆子酸度愈发明亮,入口先有柠檬柑橘清新的香气,剔透的茉莉花香接踵而至,纠缠着倾覆每一个味蕾。后半段带着近似红茶的茶感,醇味富足,风味绚丽,身心像置身于开满了花的山野,又活泼又阳光。 森林咖啡屋的豆子很讲究。 现在这个余味开始在嘴巴里散开了,好像那晚陆向阳发梢上散发的气味,隐隐地浮在鼻尖。 周奚垂下眼,咖啡杯里深色的液面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眼睛,目光仿佛要融在浅浅的水纹里。 他对着陆向阳说:“好。” 吴森心生了然。他麻利地给周奚换了个外带杯——纸壳的容器能把温度柔和地透出来,杯身印满了随意散落的枫叶图案,捂在手里暖洋洋的。 “一共多少钱?” 周奚一脸抱歉地接过来,刚拿出手机想要付款,就听见啪的一声,放置在吧台上的二维码立牌被人伸手扣倒了。 手机的付款页面扑了个空,剩下来回扫描的光波在一圈又一圈往返着。 “快走,别让人等着。”森哥按着付款码朝他一摆手,“算我请你。” 顺着森哥指的方向,周奚能看见陆向阳正等在门口,一脸郁郁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等。 这是一个模糊又煎熬的词,看不见未来,摸不透答案。它明明暂缓了许多事情的进展,亏欠了许多故事的结局,可为什么世间众生还是趋之若鹜,心甘情愿呢。 近到等一辆车,等一顿饭,等一个触手可及的拥抱;远到等机缘巧合,等满月流星,等一个红尘不归的人。 他现在看见幼儿园的小秋千,就会想到那个忐忑不安地等待在漫漫长夜,最终输得溃不成军的自己。 森林咖啡屋的照片墙上写了一句话。 ——“有些故事还等不到结局,就匆匆结束了。” 周奚把目光收回来,他朝吴森点点头说:“谢了。” 接下来的这几日,周奚每天都准时到店里来蹭饭,他一进店就能看见向日葵墙上的小黑板上,又会额外增加喵喵老师的新照片。 女孩子的笑容格外显眼。 陆向阳每次都看得专心致志,完全没有留意门口有周奚出没。 事情好像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周奚自己也揣摩不透。他总觉得从看见小黑板上的照片开始,心里就有只小兔子在一阵一阵地敲锣打鼓,闹得心里发慌。他每次心神不宁都要忍不住去点开陆老板的微信,翻一翻他的朋友圈动态,仿佛这样就能察觉到他生活里的种种蛛丝马迹,好让自己也定定神。 但我们勤勤恳恳的工作狂魔陆老板,大多时候发的朋友圈都是美食和广告。 陆老板的摄影和审美水平都还不错,光影和构图都带有特别的个人风格,美食在他手里能拍出一种静谧的风景感,再加上文案写得十分小清新,颇受女生欢迎。 质量这么高的广告,点赞的人大概密密麻麻吧。 特别是近几日的文案,写得越发抒情。 譬如傍晚时分的面包,陆向阳写的是“遇见了黄昏,万物都变得温柔动人了。” 又或者是夜里做好的茉莉茶冻,配上一句“世界的善意,是晚来的月色和干净的你。” 还有最近的蛋糕集合九宫图,跟了一句“将喜欢的一切留在身边,这便是努力的意义。” 诸多等等。 在陆总的朋友圈里,上演着一派清纯美好,和平和谐。周奚一路滑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连带字里行间都透露着那么一丁点恋爱的味道。 他们俩的共同好友不多,但他的每一条动态下面,都能看见喵喵老师的点赞。 可爱的自拍头像跟小黑板上的照片一样显眼。 像陆向阳这样温暖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周奚窝在自己家的被子里,边翻着朋友圈边想着。他的枕边空荡荡的,陆向阳穿过的那件上衣已经洗干净了,晒得生香,平平整整地重新挂回了衣柜里。 谁都喜欢跟又温暖又体贴的人站在一起。 周奚无精打采地动了动手指,点了返回主页,却看见朋友圈上方提示更新的小红点倔强地挂在右上角里,显示着陆向阳的微信头像。 陆老板有一条新的动态。 这么晚了。周奚愣了一下,他立刻点开来看。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狂霸酷炫帅的高达机甲图。 这只高达张开了身后的六翼,腾空而起,气势轩昂。搭配在温馨宁静的美食合集里,简直是骨骼清奇,画风突变。 配文写着:“如果要在跟全世界最美的人结婚和开高达之间做一个选择,那我选择开高达!!!” 那一个叫慷慨激昂,那一个叫波澜壮阔。 ……这人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心情复杂又云里雾里的周老板独自叹了一晚上的气,整宿翻来覆去没睡好,到最后也没揣摩懂喵喵老师和高达之间的神秘联系。 他今天一大早就到店里来了。 “奚哥?”陆向阳听到门口的动静,直起身来冲他笑了笑,“今天这么早?” “嗯。”周奚把玻璃门轻轻掩上,“睡不着了。” 是来早了。陆向阳的工作台上摆着一个半成品的蛋糕,但墙上的小黑板却不是昨天的样子了。 周奚的心里不由得沉了沉。 ——喵喵老师的照片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朋友圈的那张高达。 “帅吧。”陆向阳沾沾自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的新目标。” “小黑板……喵喵老师呢?”周奚微微一怔,“你不是最近跟她……” “我搞完了呀!”陆向阳看起来心情很好,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轻快,“大功告成!” 当然心情好了——陆老板算起来,足足画了三天喵喵老师的奶油手绘图案,共计六个蛋糕,其中包括Q版的,写实的,简约的,唯美的,油画风等等各种版本。 陆向阳每天对着这几张照片看,眼睛都要看愣了。 一单生日蛋糕,生生画出了审美疲劳。 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陆向阳边画边咬牙,生活真不容易。 这些周奚自然是不知道的。 “……”周奚有些没回过神来,“什么搞完了?” 陆向阳:“就……喵喵老师?” 周奚:“……” 陆向阳看着周奚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又试着把话补了补:“……喵喵老师的六个生日蛋糕?” “蛋糕?”周奚冷不防吸了一口气,“那你黑板上这些照片和图片……?” “对。”陆向阳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就是客户要求绘制在蛋糕上的图样。没有食品打印机,所以只能手绘。我特么眼睛都快看瞎了,画了六个喵喵老师。” 陆老板说完,又得意地让开了身,给周奚展示了今日的任务图纸,他振臂高呼:“我爱高达!” “……” 周老板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终究是错付了。 但他心里有种说不上的舒畅,仿佛有块石头落地了一般,那只咚咚咚敲鼓的小兔子停下来了,整个人都松懈了几分。周奚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来,他看着陆向阳手上忙活的奶油霜手绘,安静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现在的网购系统太方便了,好像不管什么东西都能从上面找出来。周奚瞄了陆老板一眼,手指动得飞快,搜索框里的字一个个跳了出来。 他搜的是关键字是——食品打印机。 “对了奚哥。”陆向阳一边忙着手里的一边跟周奚搭话,“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月饼?到时候多做点,我们可以一起吃。” “月饼?” “对啊,马上就要中秋了。”陆向阳叹了口气,“我们这一行,到这种节日都是最忙的,需求量会突然上升,越临近就会越忙。” 月饼这种食物对周奚来说太遥远了。 节日赋予了美食的意义,但这种意义偏偏只能建立在家庭和陪伴之上。 周奚没有。 这些节日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千百个日子里中普普通通的一天。他在亚洲超市看见的月饼礼盒,毫无生气地躺在高大整齐的货架上,标着冰冷的价格。 商品宣传的拉幅上用中文简明地写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周奚恍然就记起,他还在上学的时候,老师站在讲台上指着黑板对大家说,这个“共”的意思,是彼此都具有、使用或承受,从这一句话开始,就是由景入情,转入“怀远”和“思乡”。 后面紧跟着还学到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个知识点又重新被拿出来剖析了一遍。 周奚记得很清楚。 在他真正踏上了异国他乡,站到陌生的土壤上仰望这轮明月的时候,清冷的月光依旧慷慨地洒满了大地。 但他跟谁与共呢? 万里迢迢的千山万水之外,没有人在等着他。浮生往来,年年如此。 现在不一样了。有人对他伸出了手,笑眯眯地对他说,我们一起。 周奚扬了扬嘴角。他关掉银行的扣款信息,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一般有什么馅儿?” “好问题。”陆向阳兴高采烈地看了他一眼,“我昨晚刚调好了几种馅料,小花同志还没来,你先帮我尝尝看?” 作者有话说: 我的天,今天竟然吃的是蛙锅! 第一次看见除了干锅之外,煮在辣锅里的蛙蛙!紧紧弹弹的蛙肉,煮完肉质酥嫩,沾一下蘸料,感觉风味能上升一个档!也很好吃! 我真的好爱调蘸料,今天的蘸料是:海鲜酱油+蚝油+蒜蓉+芫荽末+炸金蒜+香油! 好吃是好吃,捞的时候要小心,大腿肉很容易掉下来的亚子。(筷功不好)另外一个就是,他们在火锅里浮沉的画面有点美丽【。 到底是谁告诉我,蛙长得像健身教练的! 感谢各位一路看下来的可爱读者们! 29 二十九章·芋泥啵啵 手工馅料工序繁杂,从选料到处理再到烘炒成型,都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 “今年的月饼口味我还没定下来。”陆向阳把装馅料的密封食品盒从保鲜柜里拿了出来,“供货商大哥还给我送了点市售的成品馅料,都尝尝看。” 陆向阳的店虽然小,但活干得仔细。每年出品的馅料方案他都要提前先确认好馅料口味,选出最优的方案,然后才会定制出月饼礼盒的内容。 向日葵出品,必是精挑细选。 俩人挨着站在工作台前。周奚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馅料碗,本能地皱了皱鼻子。 “这是红豆。”他闭上眼闻了闻,“紫薯,莲蓉……还有一个是?” 周奚犹豫了一下停住了,他低下头去认真地凑了凑。 这是种不太常见的香气。温和而淡然,融洽又柔和,隐隐约约地透着一股雅气。 这个味道太过温婉,周奚没能猜出来。 陆向阳很少见他为难,笑嘻嘻地换了个一次性手套戴上,顺手从碗里揪了一小团馅料递过去:“先尝尝?” 大概是心情太好了。陆向阳想也没想,直接把手伸到了周奚嘴边。 周奚条件反射性地微微一仰。他怔了一下,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陆向阳在喂他吃东西。 那小撮淡紫色的馅料就在周奚眼前,近在咫尺,在他鼻尖前散发着浅浅的味道。他只要把身子往前倾一点点,就能尝到他指尖上的那抹清香。 “吃呀?这个很好吃的!”陆向阳见他没动,急着又往前送了送,“啊……” 他看起来很焦灼。 陆向阳眼里有诚挚又期盼的光,仿佛在希冀着什么夸赞和认可,他满怀热忱地对着周奚伸出手去。 周奚的喉结情不自禁地上下轻轻滚动了一下。他心里一横,伸着脖子张嘴就去叼他手上的吃食。 偏偏陆向阳又是个急性子,他的手在周奚还未动身之前又朝他嘴边挪了挪。 原本恰到好处的距离平衡被他打破了。周奚已然来不及往后撤,他的唇瓣张合,馅料连带陆向阳的指尖都一起含进了嘴里。 两人的世界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手套。 陆向阳的焦距一下子散开了。指尖的血直挺挺地往上涌,过电般麻了他半条胳膊。神经末梢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层又一层的触感,重重叠叠,像呼啸而至的浪,狠狠掀起又拍碎了,绽开了一地的白花。 那些温热的,冰凉的,柔软的,湿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一下子全都他的指尖上炸开了。 他碰到了周奚的嘴,碰到了周奚的唇舌,碰到了他隐晦又遮蔽的身体内部。 周奚也跟着愣住了一下,他只觉得眉心突地一跳, 还没来得及等他退出来,指尖掂着的那点馅料下一秒在嘴里散开了,入口即化,软糯温厚,滑腻如凝,那股清淡的温和不争不抢,犹如君子谦谦,只安静透着原始又淡薄的香。 人间至味。 周奚忽然就舍不得松口了,他想要再尝一点,再多一点。 他无声咽了咽。唇舌的味蕾被激发出来,他甚至尝到了陆向阳的手指尖那么点新雪一样的凉意。 兴许是因为刚刚拾掇保鲜柜的各种馅料,手指的冰冷温度隔着薄薄的塑料膜透了出来。周奚一低头盯着他,拿湿润的舌尖轻轻一勾,从口中的指腹上擦了过去。 世界疯了。 陆向阳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他指尖一颤,眼神紧跟着涣散地放大。周奚清楚地听见了他错乱了的呼吸。 “手手手手……”陆向阳慌得口不择言,他往回退开一步想把手指抽出来,却没料到周奚就势朝前一倾,正好把他抵回了工作台的边缘。 身后的馅料碗被推挤了一下,清脆地磕碰在一起。 陆向阳的呼吸乱成一团,他的指尖被湿热的温暖包裹着,柔软又缠绵,他一时间用力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他失神地睁大了眼睛,去看上方的人。 周奚的瞳孔一片漆黑,凛凛如渊,深不见底。陆向阳从那抹万年坚冰不化的墨色里,隐约看见了最深处噙着一丝幽幽的光,极冷极亮,像燃烧后的烬火。 他看着陆向阳,像一只狩猎的狼。 但他仅仅眨了下眼睛,那抹光亮就完好无缺地藏了回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又是那个温和端正的周奚了。 “挺好吃的。” 周奚心满意足地放开了他的手指。在退后的时候,他用牙齿咬住了手套的边缘轻轻一扯,顺势把一次性手套从对方手上脱了下来。 陆向阳只觉得指尖一松,温度随之散去,这才好不容易回了神。他僵着胳膊呆滞地望着周奚,看见对方叼着一只手套正望着他,露出了整齐雪白的牙齿。 平时没有看见。陆向阳恍惚想着。 周奚在微笑的时候只是弯弯嘴角,忍笑也只不过是抿起嘴唇。陆向阳认真的搜寻了一遍,记忆里的种种画面都有,好像就是没有周奚开怀大笑的时候。 明眸皓齿,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陆向阳仓促地平稳了一下呼吸,他拿胳膊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茫然地回应道:“什么好吃?……” 太丢人了,连手都放到人家嘴里去了。 陆向阳揪紧了自己的围裙。手指上的触感好像还在,他还能清楚地回想起周奚唇舌里的温热柔软,让人沉沦的温度。 陆向阳使劲蹭了蹭自己的手指,好强迫自己不再往下想。 周奚用两根手指把手套接下来,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芋泥,很好吃。” 他刚刚没闻出来的那个味道,原来是芋泥。 芋泥作为传统馅料中的一个经典角色,美名远扬,但他绝对不会是制作内馅的首选。由于水分含量过高,在加工制作的高温烘烤环境下,芋泥的体积极其容易膨胀,容易导致外皮破裂露馅等意外情况的发生。 芋泥内馅的失败率比起豆沙莲蓉,要高出好几倍。失败率越高,便意味着成本和制作难度都越大,因此市面上很难见到同类别的产品。 再加上陆老板自己调制的芋泥馅,出于健康考虑,低油低糖,味道更为清淡。 “你要不要,尝尝其他的?”陆向阳窘迫地推了推刚刚碰乱了的馅料碗,“多试几个?” 话才说出来,陆向阳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手上就剩一个手套了,为了避免尴尬的再度发生,陆向阳改变了策略,他转过身去消毒碗柜里拿筷子。 绝对是不小心的。陆向阳边拿着筷子闭着眼睛使劲安慰自己。 周奚一定是觉得芋泥好吃,所以才又舔了一下。 他一定什么都没有发现。 还好有围裙护体。陆向阳蹲在消毒碗柜前埋着头,一遍一遍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奚望了一眼,轻而易举地看见他随意绑起的鬓角发丝下,藏着隐隐发红的耳朵尖。 忽然听见门口叮铃一声,上班的小花同志伸着懒腰走进来,她一眼看见周奚和工作台上一字排开的馅料碗,挥着手惊奇地招呼道:“周总!你怎么来了?” 周奚朝小姑娘点点头:“嗯,陆总喊来试吃月饼馅。” “你觉得哪个好吃?”小花立马来了兴致,她把背包挂到架子上,闪着星星眼巴不得马上凑过来,“我跟你说我跟你说,陆总手炒的馅料都可好吃了,跟外面买回来的成品完——全不一样,超——级好吃。” 霍小花说话特别有意思。她说话自带重音和强调,有时候一个字能拖得老长。 “等等,还没试完!”陆向阳赶紧拿了公筷站起来往回走,“就试了一个芋泥……” “不用试了。”周奚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敲了敲工作台,发出短促的哒哒两声,“就这个最好吃。” “周总果然行内人呀。”小花近来的彩虹屁学得越发流畅,“陆总自己也觉得芋泥最好吃。上次陆总还给芋泥起了个名字——” 陆向阳想起来什么似的浑身一震,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霍小花迅速喊停:“不能说!” 可耐不住小姑娘嘴快,她衔着陆向阳的尾音清脆地喊道:“芋泥啵啵——” 在店内响亮地回着声。 周奚眉头一挑,他意味不明地朝陆向阳看了过去,眼神又专注又纯真地跟着念道:“啵啵?” 陆向阳:“……” 试问苍天,试问大地,有没有谁能马上赶过来杀了他,顺便继承下他的蚂蚁花呗。 兴许是喵喵老师生日蛋糕单子的后遗症,陆向阳的脑子里已经完整地出现了周奚的Q版卡通形象,撅着一个鲫鱼嘴,对他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天杀的芋泥啵啵。 陆向阳哭笑不得地在脑子刹住车,连忙说:“不是你想到那样……” “……” 话题的氛围越发奇怪了,周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芋泥很难炒。”陆向阳硬着头皮解释道,“在炒水分含量高的馅料的时候,锅底会很容易烧糊,要一直守在锅边翻动,确保他受热均匀,芋泥更是这样,炒到一定的程度之后,里面的空气受高温挤压,就会往上排,气泡冲破馅料表面的时候,就会发出啵啵的声音,所以……” 霍小花快乐地接上说:“所以叫芋泥啵——啵——。” “芋泥。”陆向阳沉着脸纠正道,“就叫芋泥。” “这样。”周奚了然地点点头,他直接过滤掉了陆向阳的意见,平静地跟着声道,“陆老板,那我想吃芋泥啵——啵——的月饼。” 很好,还学上了霍小花的重点音节强调拖拉发声大法。 “……”陆向阳忍辱负重咬了咬牙,“好。” 向日葵点心工作室老板陆向阳,为了赚钱付出了太多。 他刚转身去洗手,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就响了起来。小花识相地去帮陆向阳接过来。陆向阳点开一看,他好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整个人怔了半晌没有动静。 一副受了刺激的惊愕表情。 “怎么了?”周奚心里一揪,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太突然了。”陆向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大单了。这一单要是做完,我换烤炉的钱差不多就凑齐了。” 他把手机摊下来,小花耐不住凑上前去看,她也跟着惊叫了一声:“我的天!300盒月饼!” 这是城西的一家企业要的团单,提前安排要分发给员工的福利礼品,对方表示去年偶然吃到向日葵的月饼非常满意,今年很有合作意向。 “要是?”周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怎么,不能接么?” 陆向阳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后天要,可我方案和报价还没定下来……” “产品方案没出,成本还没算吧。”周奚抬起眼来,“让客户稍等下。单子接下来,我来帮你。” 作者有话说: 烤羊腿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发微博!!!太刺激了吧一整只羊腿!!!片了第一层再回炉烤烤!又可以片第二层!一层一层片着吃! 酥嫩多汁油脂馥郁哈哈哈哈哈可太好吃了(无肉不欢的作者。 咩咩真好吃!!!走!微博看羊腿啊!!!!! 附:关于芋泥的描写有几个词语之前摘抄于文献,现在找到啦,具体出处为(2018年08月04日 12 版)人民日报刊载的一篇文章《芋头的味道》(半日闲谭),笔者描写一流,这几个词汇和形容一度刷新了我对芋头的认知,印象深刻,没有照搬但依旧是取用了文学前辈的智慧和思路,特此声明~! 30 三十章·大件货来了 陆向阳想换这个烤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这个烤炉还是他刚到棉城安家的时候,顺哥给他捎来的第一个快递。 棉城慢悠悠的。地方小,生活节奏比起大城市要缓和许多。大家各司其职,有份活干,好像就能这样一直安稳地过下去,能去到很远的未来,一如既往。 顺哥就在花卉街道这片区域送快递。两人认识那会儿正值酷暑盛夏。屋外那棵树上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沸腾着四周着燥热的空气。陆向阳的头发还是短的,他把自己关在紧闭的店里,戴着厚厚的防尘口罩,在给新租下来的店面刮墙抹腻子。 店里很空。 玻璃门上粘着黏糊糊的胶印,墙还没刷,地面都是铲下来的旧墙皮,稀稀碎碎地铺了满屋。有几缕阳光倔强地攀过了贴满小广告的窗,然后残破地透了进来。陆向阳看见这些灰尘颗粒清晰漂浮着,慢慢地拼凑成家里烟尘飞扬的暴烈场景。 他头也不回地从那片战争的废墟里逃走了,拖着一地的狼藉和撕咬的痕迹。 像伤痕累累的迁徙的鸟。 向晚的照片被他剪下来,揣在了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好像两个人就能从此相依为命,仓惶地逃离这个负荷劳累的家。 离得远远的,断得干干净净的,找个地方让他静悄悄地藏起来,不被这个世界知晓。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在窘迫又悲伤的人生里多呼吸两口新鲜的氧气,能多撑住那么一会儿。 棉城是陆向阳的壳。他如愿以偿地躲在壳里,躲在一家不起眼的转角小店里。 棉城的风很安静。 那扇玻璃门陆向阳擦了整整一下午,粘着的胶面痕迹艰涩无比,怎么蹭都是雾蒙蒙的一片,像极了他的过往,浑浑噩噩的挥之不去。 陆向阳抓住抹布恶狠狠地蹭,蹭得那片玻璃都隐隐发烫。屋子里的空调还没有添上雪种,吹出来的风不温不凉,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塑料味道。 但陆向阳闻不到,鼻子酸得眼睛阵阵发涨,有什么按捺不住了要从身体里喷薄而出,视线一点一点地模糊不清。 他终于慢慢放下手来,胳膊那股酸痛绞着他的肌肉跳动着,叫嚣着他的无能为力。 陆向阳挨着门,慢慢地坐倒在一片混乱里。 像是一个停止在时间的尽头,走到世界的末路,迷失了方向的小孩子。 有光就好了。 他的世界一片灰暗。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束明亮,让他能追随着前进,带他找到那个继续生活下去的出口。 “快递哎——向日葵点心工作室!陆向阳!”门口忽然就有人喊他名字,声音洪亮地传来,震得知了的叫声都停了,“大件货哎,签收下啊!” 什么玩意儿,大件货。 陆向阳被这个煞笔快递成功逗笑了,他噗嗤一声,赶紧站起来擦了擦脸。他把口罩揪得老高,吸了吸鼻子打开了门。 顺哥抬着他的烤炉,站在他的门口大大咧咧笑起来:“小老板好啊。” 阳光和热浪冲进了他的店里,斜斜落下的光像整齐的瓷砖一样,一格一格地铺在满屋凌乱之上。 “你好。” 陆向阳让开身,让顺哥把箱子搬进来。顺哥看了看他拿着的抹布,又看了看门,对着他摇摇头。 “胶印不能这么干蹭,多费劲。”顺哥摸了摸裤兜,掏出一小瓶风油精来,“给,敷上。等会儿一擦就干净了。” 陆向阳接了过来,他用力捏了捏手心:“谢谢。” “嗨,这有什么。”顺哥朝他摆摆手,“叫我阿顺就好,我们呀,高温作业,怕中暑。站点一人发一瓶,你随便用,我又涂不完。” 隔壁花店的老板娘也过来张望。她挪了几盆观赏植物,放到了陆向阳的店门口。 看着是个大美人,搬起东西来毫不马虎。陆向阳在心里掂了掂那几盘土培植物,土的重量加上陶瓷花盆确实不会轻到哪去。 “我叫顾云青,肯定比你大,喊青姐就行。”老板娘靠在门口看他拆新烤炉,笑得率真又坦然,“这么巧,以后就是邻居啦,听说你会做点心?” 通电的烤箱在这时候“滴——”地一声亮了起来,崭新的漆面和光亮的炉门,炉腔的灯有种治愈的暖黄色,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他的世界仿佛又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 “你们好。”陆向阳强压着眼底泛起的泪水,朝他们露出来一个久违的微笑,“我叫陆向阳,以后请多多关照。”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年。 这个烤炉每每亮起又熄灭,周而复始。从里面不知涌出了多少无数日夜的迷人香气,也不知承载了多少日子里的欢声笑语和赞美惊叹。陆向阳眼见送进去的雪白或淡黄的生胚在里面一点一点地缓慢鼓起,蓬松地绽放,他们变得生机勃勃,变得金黄诱人,变得芳香四溢,连带着心里也就跟着柔软几分。 青青每次来他店里,都要去拍了拍这个功高苦劳的烤箱:“这可是最佳老员工啊!” 如果姐姐知道了,她也会开心的吧。 香气留在岁月里,温柔刻在骨子里。 只不过现在他店里的订单越来越多,除了容量导致的效率供应问题,烤箱的温控也不如之前准确了。好在陆向阳身手老练,全靠自己精湛的经验在把控温度和出品成色。 说到底,他舍不得换走。这个烤炉一直留到了周奚走进店里的那一刻,留到了今天。 陆向阳边捏着手上的月饼胚子,边朝周奚看过去。 那个男人专注端正地坐在桌子前,手上正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笔记本的键盘。 他的手很好看,笔直修长,像山间的凉竹。 这两天有了周奚的帮忙,月饼订单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款式和价位都已经确定了,霍小花同学在小黑板上用超大号的字写着“广式月饼x300!!!”。 写出了大富大贵的既视感。 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台上烤好的月饼散着清甜不腻的香味,他在赶制着下一批进炉的胚子,周奚就坐在不远处,核对各种采购数量清单。 霍小花人不在,她跑去了隔壁花店边聊天边叠月饼礼盒的包装,时不时能听见她和青青两个人扯得响亮的笑声,女生之间的话题好像永远聊不完。 日子好像越来越热闹,他好像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正午的阳光倾泻下来,洒进了店里的小窗台。 陆向阳眨了眨眼,手上揪剂子的速度缓和下来。他望着周奚身上披着安静温润的光,忽然忍不住喊了一声:“周奚!” 尾音是压不住的快活。 周奚在那片温婉秋阳里抬起头来看他,眼镜下的目光清澈纯净,带着波澜不惊的安宁。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嗯?” 陆向阳笑得眉眼弯弯,他把月饼胚子团成圆溜溜的形状,对周奚说:“谢谢。” 周奚的思维还停留在一堆纠结的数字里,他这一抬头,就撞进了一片嫣然笑意,如见春江潋滟数十里。他的神思飘忽起来,一下子没能跟上陆向阳的脑回路:“谢什么?” 谢什么? 情急之下,陆向阳也说不清。 他看见周奚,就觉得满心欢喜。这点喜悦藏不起,掖不住,捂住了嘴就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周奚像一棵雪峰之巅的青松,孤拔桀骜地生长了许多年,他给树下过往的行人遮挡风霜雨雪,却没人去多看他一眼,去问他一句山间的风冷不冷,雪凉不凉。 从来没有人在他身边停下。 陆向阳想去靠近他,想去拥抱他,想把他身上的冰雪都摇下来,想给予他有知觉的温度和心跳。 哪怕是微不足道,哪怕是一丁半点。 他萌生的那点心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冒出了执拗的枝叶,长出了坚韧的芽。 谢什么,他也不知道。 “卸货啊!”顺哥的声音这时候在门外应景地插了进来,“老陆!大件货啊!” 陆向阳:“……” 周奚:“……” 顺哥把东西抬了进来,是一个体型庞大的快递。严丝合缝的高硬度纸箱,印满了英文说明和标签,东西还没打开,陆向阳就闻到了价格不菲的味道。 他根本没想起来自己买过这样的大物件。最近他唯一的一条网购消费记录是两块给猫用的棉垫子。天冷了,流浪猫渐渐多起来,花卉街道的铲屎官们又开始在门口准备爱心纸箱,给街上的小精灵们过冬用。 陆向阳再三核对了快递箱子上的收货信息,确实是没有错。 他全神贯注,以至于忽略了在一旁的周奚同学手指轻动,翻了一下手机后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陆向阳犹豫了半晌,还是把箱子拆开了。 入眼的东西看起来又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陆向阳不止一次地在别人家的高端定制法甜店里见过,陌生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机会去亲手操作这台昂贵又复杂的机器。 是一台崭新的食品打印机,乖巧地躺在箱子里。 陆向阳人傻了,他在梦里都不敢这么做。 他在沉默了三秒后爆出来一声震天的惊叫:“妈呀!这是谁买过来的啊!!!” 声音惊动了隔壁的青青和小花,她们一起凑了过来,在店里凑出了一支可观的八卦侦探队伍。 由于犯罪物品比较昂贵,周奚理所当然成了最可疑的对象。 “你说。”陆向阳沉着脸看着他,“是不是你买的?” 周奚坦然迎着一众目光,好像早有准备。他诚恳地对陆向阳说:“怎么可能?我是连饭都不会做的人。” 这个理由仿佛非常深得人心又极具说服力,这原本就不属于周奚的领域。青青和小花嗯了一声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周奚的脸上写满了真挚坦诚,目光灼灼,一派无辜吃瓜群众的模样。 陆向阳差点就信了。 “这个事情不需要你会做饭。”陆向阳认真地想了一下,“你会花钱就够了。” 周奚:“……” 周奚低下头来抿了口茶,他在临死的边缘努力挣扎了一下:“你想想,这么专业的机器,我又不是行内人,怎么会懂怎么挑选品牌和型号?” 这倒也是。市面上的品牌和功能系列都多了去了。周奚连小龙虾型号都分不清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个当下最热门的款式呢? 陆向阳又沉默了。 他想了很久,直勾勾盯着周奚的眼睛问:“你确定不是你买的?” 周奚按住了内心的翻江倒海,他镇静又郑重地答:“确定。” “……”陆向阳幽幽地转开眼睛,“那好,你可别后悔。” 作者有话说: 寿喜烧!今天吃寿喜烧! 肥牛在酱汁锅底滚一圈之后提起来蘸一圈无菌鸡蛋……滑溜溜的一口含进去,带着一点甜味的厚重味道!冬天简直不要太美好呜呜呜! 配菜喜欢煮海带!蟹柳!娃娃菜!豆腐!各种菇!菇是灵魂!!!!(超大声) 三得利的梅子酒加冰太好喝了叭。 31 三十一章·加糖 陆向阳速度很快,团好的月饼初胚从他手上一个一个扣压好花纹放回了烤盘上,整齐利落地摆满了工作台。 “差不多了。”周奚伏在工作台的边缘扫了一眼,开始在心里默默帮他计数,“你还挺快的。” “啧,都是练的。”陆向阳笑得很轻,他伸手把手粉往案台上一洒,面粉均匀地飘洒下来,把生胚都覆上了薄薄地一层。 男人的目光又专注又认真。 “这月饼皮娇贵得很,多晾一会儿就发干开裂,操作起来不方便。”陆向阳拍拍手,又絮絮叨叨地说,“时间就是效率啊。” 他说话的时候正在往生胚上按压模子,后脑勺的小辫子一动一动的。 印制月饼需要用上沉稳而均衡的力道。先给团成球状的生胚裹上防粘的手粉,再放到模具里按压成型,最后把印出花纹和轮廓的月饼胚推回烤盘里。 周奚看着他在工作台前重复轮流着工序,忽然就觉得惬意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有点犯困。 工作室的门关着,月饼在高温缓慢地烘烤下渐渐透出了面粉和馅料混合交融的浓郁香气,屋子持续又恒久地缓缓升温,连人都裹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面香,舒服得昏昏欲睡。 “奚哥,你困了?” 陆向阳绕过工作台,把最后一批月饼胚子推进了炉子的时候,正好瞥见周奚低头揉着眼的困倦模样。 前几趟来店里的时候,周奚还坐得十分端正,腰杆挺得笔直,活脱脱像个上课的学生。 现在随意了很多。就倒茶水都自己动手了,顺便还会给陆向阳倒过去一杯,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在一起相处久了,总能生出些独有又专属的小默契。 是好事。陆向阳的心里冒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喜滋滋。 “有点。”周奚朝他轻轻眨了下眼,“怎么了?” 陆向阳看了看他,他摘下了手套拍了拍围裙,弯腰把垃圾提起来捆好:“那你先歇会儿,我出去倒个垃圾。” 有些人说谎的本事简直差到没边儿。陆向阳话刚说完,连眼神都不敢往周奚那边瞟,匆匆忙忙提起垃圾袋就推开了门。 周奚支着下颔,轻轻眯了眯眼。 街道上的风有一点点冷。秋天的温度不会大起大落,但总是会一度一度地慢慢掉着,悄无声息地把这个世界引渡到寒冬。 陆向阳把垃圾一抛,他搓了搓手,转身推开了森林咖啡屋的大门。 这几日吴森的博客更新的都是他在店内的实拍,陆向阳都有关注到。森林咖啡屋的顾客经常维持在一个特别舒适的密度,人群有密有疏,但又剩下零星几个空座,在构图上仿佛有着神秘的归属感,让人特别想留下来。 “欢迎光临。”吴森低头擦着杯子,一抬眼才看见了走进来的人,“唷,小陆啊,你今天有空?” 他冷酷的声线混合在咖啡厅悠转飘散开的轻音乐里,带着磁带一样的沙哑底音。 有几个女生顾客看见陆向阳进门,忍不住开始埋着头窃窃私语。但怎奈何情绪太激动,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聊天内容止不住地往外漏。 他甚至清楚地听到了诸如“攻受分明”、“纹身哥和小辫哥”等浮想联翩的词汇。 陆向阳:“……” 社区的照片以及“生猛咖啡师x清纯点心师”的话题,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森哥。”陆向阳不以为然地朝他挥挥手,径直走了过去,“上回你给周总冲的咖啡,能再来一杯么?” “他总共来了两次,点的都是耶加雪菲。”吴森把擦干的杯子稳稳倒扣在吧台上,“一次喝的水洗豆,一次喝的日晒豆。你想要哪一个?” 陆向阳怔了怔,他迟疑了好一会才支吾着出口:“两次?” 周奚来了两次? 从上一次周奚提过一句森林的咖啡豆不错,陆向阳就一直把这个事情记在了心里。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看见周奚犯困打呵欠,脑子里会冒出来帮他买咖啡的想法。 仅仅是因为周奚喜欢这批豆子吗? “如果你是帮他买的话。”吴森好像看出了他的为难,面容肃穆的咖啡师把袖子捋得很高,胳膊上有好看又野性的肌肉轮廓,繁复的纹身披肩而下,他面无表情地看了陆向阳一眼,“建议点水洗豆。他第二次来店里的时候,心思根本就没在咖啡上。” “听你的。”陆向阳咽了咽口水,“他第二次……来做什么?” 吴森埋头磨着豆子,只耸了耸肩:“谁知道呢。生意上的事儿倒是跟我聊了不少,聊到咖啡都凉了。” “噢……”陆向阳可惜地叹了一声,他看着吧台的大理石模糊地反射出来自己的影子,那个影子的轮廓一直被灯光延长着,拉扯着指向了墙壁的照片角。 他见过这些吴森拍的照片,都是山长水远的土地,在地图上横跨了整片辽阔的海洋,陆向阳兜里的闲钱可能连来回机票都凑不出,他从来就没考虑过旅游这件事。 更何况吴森去的地方还不少,这些照片被一些顾客发到了社交圈的网络上,其中包括了那几张年轻男子与吴森的合影。 论坛上也时不时会出现有人指认吴森是同性恋的话题。 但吴森仿佛毫不在乎,没有回答过,也没有提起过。 “你们俩应该聊得来,都去过很远的地方。”陆向阳想了想说。 “嗯哼。”吴森紧了紧压粉器,咖啡机的蒸汽呲地一声喷薄而出,“去远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儿,容易把自个儿走丢。” 周奚说得没错,咖啡的味道很好闻,但陆向阳喝得极少。 他只觉得苦。 苦的味道细分下来有很多种,巧克力的苦带着醇厚,茶叶的苦带着回甘,唯独咖啡,它能顺滑地苦到喉咙舌根,苦到满口发涩,这股涩味在咽下去的一瞬从胸腔盘旋着转瞬即逝,只留下一股深沉的余味,若有若无。 总有贪恋的人会再多喝一口。 “给。”吴森把外带杯贴好封口递给他,又把付款的二维码牌子朝他立了起来,“陆老板要请客,我不跟你抢。” 陆向阳回到店里的时候,周奚正在闭目养神。只可惜门一响,他的眼睛就睁开了。 “咖啡?”周奚的鼻翼轻轻动了动,“你去了森林咖啡屋?” 陆向阳干咳了一声,他伸手把外带杯递了过去:“刚好碰见了,就顺便给你带了杯……” 周奚看了陆向阳一眼,把杯子接过来,他闭着眼慢慢地呼吸了一下。 熟悉的耶加雪菲的味道。 周奚忽然心下了然,但也没戳穿。他愉悦地抱着杯子抿了一口。 这款豆子不卖。这是上次周奚去店里,吴森亲口告诉的。 吴森的店里有少数豆子,因为数量有限,只用来款待朋友,并不会出现在菜单上。他手上端着的这批咖啡豆便是其中之一。 陆向阳怎么买到的,他可想而知。 “好喝吗?”陆向阳像个期盼什么答案的小孩子一样站在他身边,眼里含着好奇又热切的光,他想了想又仓促地补上说,“我随便买的,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咖啡对我来说都一个样,苦得很。你要加糖加奶吗?” “好喝的。”周奚抬起眼看着对方笑了笑说,他虚虚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加过糖了。” “诶?”陆向阳愣了下,“什么时候……” 屋子里的甜香味道愈来愈浓,计时器忽然拔高了调子叫起来。这个计时器的声音极其尖锐,穿透力一流,每次响起来都像掐住了一捆尖叫鸡。 “月饼!”霍小花闻声从隔壁冲了出来,“是不是可以了?!” “嗯。”陆向阳重新穿好了围裙,招招手示意人过来帮忙,“等完全晾凉了就可以包装了。” “哎。你们这工序也是真的多。”青青姐推开门也跟了过来,她被烤炉打开一瞬间的热浪冲得往后倒退了两步,“我的妈呀这么烫,得晾到啥时候啊?温着放进去不可以吗?” 陆向阳把烤盘一抽,摇着头说:“不能。一旦包装起来,水蒸气留在了密封包装里,湿度充足的情况下很快就会发霉。” “靠。”青青坐下来把腿一岔,完全不像是个温婉如玉的花店老板娘,反倒更像是行侠仗义的女侠客,“太耗时间了。你后面临近中秋,单子多起来可怎么办?” “嗯……”陆向阳顿了顿说,“效率的问题不在这,是烤炉。容量小批次多导致的。” 周奚听得眉头一拧。 他想过了,确实是效率环节有问题。换做商业风炉的话,只要每一次的产量就能翻几番,同时进行的时间也能缩短好几倍。不仅节约了时间,还节省了很多重复的操作流程。 “那你怎么打算?”青青忧愁地摸了摸他的老员工小烤炉,“虽然他功高苦劳,但你也得发展发展新家伙事了,这两年你的活是越来越多,给自己省点力气才是。” “我想好了。”陆向阳得意洋洋地往墙边一指,“我要把这个食品打印机全新二手卖了,去换一个商业风炉。” 周奚:“……” 一口咖啡就这样呛在了嗓子眼里。 古人诚不欺,有苦说不出。 “食品打印机你不要了?”青青惊叫道,“这不是才来的稀罕玩意儿吗?” “要什么打印机。”陆向阳叉着腰沾沾自喜道,“自己画不香吗?小爷我可是画了六个喵喵老师的人!我就是个打印机!” 青青:“……” “没错没错。”花花同学飞快地叠着纸盒包装边飞快地给自己家老板捧场,“六个喵喵老师!陆总就是人形打印机!” 青青姐连忙抬起手阻止了这个无限放大的彩虹屁:“行行行,打印机带着个复读机。小陆,你真舍得卖?” “我都挂上去了。”陆向阳一脸无辜地朝着青青举起了手机,“喏,社区二手交易区,你人多帮我转发下。” 周奚:“……” 完了。 怎么就开始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吸溜,冬天当然是要嗦粉啦。 今天吃了个(懒人速食版)的麻辣牛肉粉哈哈哈哈,推一下李子柒家的粉粉们,好好次!!!真的有块状的牛肉耶! 但是那包红油都放进去实在太辣了,我吃得不停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宛如一个开水壶…… 窝回来啦!三次元的忙不可阻挡呜呜呜 鞠躬 !久等了~ 32 三十二章·陌生来电 厨房里的活儿忙起来没完没了。 眼见着月饼从炉里一盘盘端出来了,陆向阳仍旧是来回转得脚不沾地,连杯水都没喝上。 周奚给他倒的茶都凉透了,波澜不起地摆在桌台的小角落里。 桌台下还摆着那个全新的食品打印机,带着高贵的包装箱被晾在角落里。 “陆总也真是的。”小花边机械地打包月饼边嘟哝道,“明明就是喜欢的东西,还要挂出去卖。” “谁谁谁说我喜欢了?”陆向阳被戳中了死穴一样,一下直起腰来。他强作理直气壮把烤盘哐当一放,“这不还没卖出去么?” 边说着他的眼神朝门口一瞥,偷偷瞄了眼坐在小餐桌前专心埋头玩手机的周奚同学。 其实陆向阳原本只想吓唬吓唬周奚。一来是他挂上去的地方是社区论坛的交易板块,上面出的多是些邻里之间闲置的杂碎小物,向来价格不高,几百的交易额就算顶天了,他早就算好了没人会看得上。 二来是这么专业的机器,受众面积小,转手的概率会比较低。他计划着棋快一招,等周奚顺理成章地承认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毕竟这么贵重的礼物,不能说收就收。 “万一呢。”小花努力翻了个白眼,“你连电话地址都留全了,万一真有人找上门来……”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陆老板撂在工作台边缘的手机闪着光嗡嗡地震了起来,一路朝北迁移,颇有蹦下工作台跳楼罢工的意思。 显示屏上是一个陌生来电。 周奚坐的位置正好挨着工作台边的小餐桌,他闻声抬起手一捞,从容地把手机接了下来。 他顺势扫了一眼来电的手机号码。 未知陌生号码。 这不仅陌生,还是个外地号。 “奚哥!哎……” 陆向阳急急忙忙想从过道里把自己挪过去,奈何店小,这会儿里里外外都是小花打包好的半成品和包装盒,摞得满地都是。陆向阳比划了一下过不去,只得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过不去了,你帮我接一下,开个免提就行……” 陆向阳的手机用了有些时间了,加上每天使用的频率高,显得有些陈旧。特别上面贴着的钢化玻璃保护膜,不知从哪磕碎了一角,横着一条张扬的裂缝。 周·强迫症·重度·奚发自内心地感到了难受。 周奚点点头,打开了扬声器的按键。 “阳阳啊!是阳阳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因为接通之后异常激动,连喘气都带着抖,“阳阳,听得见吗?!能听到吗?我是你妈妈……” 屋里没人吱声,静得像一滩死水。 小花震惊地撒了手。叠了一半的小包装盒重新散开了,像一朵诡异的莲花在桌子上安静地绽放。 周奚敏捷地切掉了免提。他看见陆向阳站在重重叠叠小山一样的月饼礼盒里,目光呆滞地向着手机的方向望去。 他还僵硬地维持着朝周奚伸出手的姿势,对着话筒喑哑地回答了一声:“嗯。” 他很用力,咬牙切齿一样的,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从手机的那头传来一声剧烈的女人的嚎哭声,尽管免提已经关掉了,但音还是漏得厉害。 周奚站起来,在工作台前极力伸长了胳膊,让小花把手机接了去。 他就这么眼看陆向阳接过手机,蹲在五彩斑斓的月饼礼盒堆里,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小辫子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后颈上。 那些富有节日喜庆色彩的精致月饼盒正摞得整齐端正,像座壮观的小山丘,沉甸甸压在陆向阳的背影上。 周奚甚至能看见他的手指尖在发抖。 “阳阳啊——我的好孩子啊——”电话那边的女人哭得声音都撕破了,“你怎么可以不管呢,你爸病了,病得很厉害,你管管他吧……” 陆向阳一声没吭。 “他可就你这么一个亲儿子啊阳阳……” “……” 小花这会儿也出不来。她抬起头来求助地看了周奚一眼,哪知道周老板冷着张脸,转身推门便走出去了。 他阖上门之前,听见陆向阳在背后哑着嗓子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隐约有关节捏得啪啦一响的声音。 剩余的对话便这样吞在了门后。门外的阳光灿烂得不懂世故。隔壁青青花店门口刚浇了花,地面上的水转眼就被蒸干了。 世间有时候像一个巨大的熔炉,悲喜不拒,死生尽有,什么都可以吞没,什么都不值一提。 周奚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翻来覆去地旋转着自己的手机,他安静地坐了很久,坐到树的影子都恍若隔世般的偏开一截。 谁不是呢。 他的家跟陆向阳的家,从某种程度来说,一样的可悲。 只不过男孩子倔,长大成人了更倔。打掉牙齿便合着血往肚子里咽,谁都不愿意提,谁都想绕着走。 可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顾及成年人的面子罢了。 他正想着,身后的门忽然被拉开了,陆向阳看似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后,朝周奚挥了挥手。 “奚哥。”陆向阳脸上带着种强作镇定的痕迹,“你……能拉我去送个货吗?” 陆向阳这单月饼的送货地点不太讨巧,离市区还有段距离,临近沿海的新开发区。陆老板之前也打算过到那边去开店,地理位置虽然是偏了些,但店租比起城中心的确是便宜不少。 但他最终还是没到那去。 用陆向阳自己的话来说,那里没有烟火气。 新开发区周边的配套尚未齐全,加上工业区和企业扎推,居民的入住率很低。上个街都看不见几个人影,只能见到路上来来回回疾驰的货车,一路尘土飞扬。就连出门买个菜要开至少二十分钟的小电动。 相当冷清。 他做的本就是烟火腾腾的工作,陆向阳对这一点接受不了。 相比之下,花卉街道可就热闹多了。 周奚开着车,他看侧镜的时候余光从副驾驶上微微略过去。陆向阳双手抓着手机,人松松垮垮地半靠在座椅上,只望着窗玻璃发呆。 神色异常平静。 路上的风景在飞快地倒退,像某部电影里急速的转场。 这种表情不太适合出现在陆向阳脸上,周奚想着。 自打遇见陆向阳开始,周奚能回忆起的神情有许多,要么是阳光四溢地笑,要么是盛怒下的暴躁,甚至是被辣椒沾了眼睛哭得两眼通红,他都见过。 唯独没有见过他这样冷淡的样子。他的眼底似乎有一种暗流涌动的悲伤,在厚厚的冰壳下翻滚,像极了被吞没了声音的画面,藏着无声地嘶吼。 周奚甚至是生出一种错觉,他觉得陆向阳这么多年来仿佛一个向前奔跑的孩子,从未停下,身后的阴影接踵而至,急追慢赶,想要把他吞入黑暗之中。 可他从未放弃,也从未认输。 他是不是很累。 “快到了。”周奚在减缓车速的时候轻轻提了一声,“你联系下取货方。” “唔……三八八一,五零四四,九三……” 陆向阳正往一个陌生账户上打钱。他有个习惯,在处理数字的时候一定要念出来。 周奚默默听见他完整地读了两遍账号数字,又完整地读了两遍转账金额。 应该是在给家里转钱。 “到了。”周奚说。 “啊,对对。”陆向阳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我微信找下订单老板,取货人,苏小姐……” 两个人一路都没说上话。周奚把车停稳了,从车里的储物盒里给陆向阳抽了瓶汽水。 “拿着。”周奚看着他说,“你……喝两口。” 他把“没事吧”被生生咬断了,生生别成另外一句毫无相关的话。 陆向阳这才感觉到口干舌燥。今天一早从开始干活就没喝到过一口水。他接过来在手里攥了攥,抬头对着周奚慢慢一笑:“我没事。” 明明答非所问,却又心知肚明。 周奚垂下眼去。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摊上这种事情,面对着自己父母,谁能够得心应手。 小时候觉得作业考试不容易,总害怕找不到正确答案。可真正长大了才知道,原来最难的问题,是没有准确答案。 人甚至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陆向阳仰头灌了两口,认命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眼看了看身侧的周奚,儒雅的男人正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在皮革表面慢慢地摩挲。 周奚开车很稳,不急不冲。车后座上叠罗汉似的月饼礼盒,高高低低地摞了好几排,竟连一盒都没有翻倒。 这也多亏小花。每次装车的时候都能把盒子整整齐齐地填了进来,结构稳定,边缘整齐,深得俄罗斯方块的游戏精髓。 要不是心里有事,陆向阳几乎能一路睡过去。 “奚哥。” “嗯?” “我是不是没有赚大钱的命?”陆向阳沮丧地说,“再过几天就是社区自办的中秋晚会,前阵子刚签的订单合同,要供应全场的甜品台和月饼,量很大。我本来想拿今天这笔订单赚下来的去换个烤炉,现在却……” 效率跟不上,其他无需多言。除了没命地加班加点,赶不上的就只能是退单了。 陆向阳越说越小声,他低头咂了咂嘴。 这瓶汽水喝到嘴里都不觉得甜,碳酸气泡在舌尖沸腾着,有种奇异的刺痛感。 他在手里转了转瓶身,上面印着:无糖苏打。 有点讽刺的意思。 周奚说:“会好的。” “你不喝么?”陆向阳把手里的瓶盖拧回去,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呃……就一瓶?” “嗯。”周奚把火熄掉,从容地看了对方一眼,“带汽的不爱喝。” “那你为什么买?” ……好问题。周奚在心里敲着小鼓。 这瓶汽水还是前阵子顾安往他车里扔的,说着什么他家老父亲去哪个庙里祈福过,喝了能实现愿望等云云。 奈何他不爱喝,一直留到现在都没开。 陆向阳在听到顾安这个名字就开始瘪嘴。他皱了皱鼻子不以为然地说:“这种事情,还不如瓶盖印个再来一瓶实在点。” 汽水里的二氧化碳味道泛着酸。周奚情不自禁也想跟着皱皱鼻子。但他很快调整了面部表情,诚恳地说:“许一个也不亏。” 陆向阳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各路菩萨神仙,陆小爷的愿望,想换个新烤炉。”陆向阳又拧开喝了一口,豪迈地对着空气干了个杯,“最好是个风炉!话说得好,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还会打开一扇窗!” “叩叩叩——” 车窗是打开了。来取货的小姑娘满脸错愕地看着正在车里激情表演的陆老板,那一个叫声情并茂。 女生大概是综艺你画我猜看多了,她激动地挥舞着小拳头揣测道:“——举杯邀明月!” 陆向阳怔怔接着答道:“……对影成三人?” 周奚:“……” 多么应景的诗句,三个人齐心协力,你一言我一语,汇成了一片尴尬的海洋。 由于陆老板没有车,先前的大单都是拜托给了青青姐。最近有周奚在,配合得越是天衣无缝,毕竟是两个大男人,连卸货都快了不少。 下订单的是一家外贸公司,那老板岁数看着不大。陆向阳还翻过他的朋友圈,长得一表人才。不得不说人各有命,比起每日泡在面粉鸡蛋里打拼的他,别人已经是个有模有样的企业继承人了。 下来的取货人是老板的秘书。 “这月饼真好看。”小姐姐腼腆地对着陆向阳笑了笑,“陆老板,你们这行不容易呀。” “我觉得你也不容易。”陆向阳边往小推车上摞月饼盒子边摇头道,“到底怎么想的,让你一个姑娘家下来搬月饼……” “诶呀!”小姑娘脸一红,“我忘记喊同事帮忙了。我回去叫个人下来……” “你帮忙送上楼吧。”周奚把最后一盒月饼放上小推车,对陆向阳说,“我还有点事,先打个电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的饭是,咖喱土豆牛肉饭。 啊喜欢咖喱的答应我一定要吃好吗——一口热乎乎的下去,米饭和着勾芡好的厚重汤汁,牛肉炖得酥软,跟土豆一块滑溜溜地在嘴里漫开,带着咖喱的微辣辛香,一口肉一口菜真的超满足……我吃好多碗米饭。嗝。 爱你们——好久不见。 33 三十三章·一瓶许愿汽水 货送走了,陆向阳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周奚还靠在车边打电话。 男人抬手接电话的样子又专注又认真。他今天穿着一件纯黑色羊毛衫,手臂舒展的线条颀长利落,姿态显得十分优雅。 明明是什么装饰都没有的普通款,偏偏能让他穿得这么出众。陆向阳脑补了一下这件纯色毛衣套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大概是丢进人堆里捡都捡不回来。 但周奚不一样。 大多数情况下,周奚身上都是简单的纯色衣物。打开他衣柜的时候,有种温暖干净的质地扑面而来,带着令人舒缓的气息,叫人忍不住停留下来,想沉溺下去。这种迷人的感觉不止于他身上的衣装,也映在他的眼睛里,在举手投足的神采里。 他真好看。 陆向阳贪恋地多看了几眼,远远朝周奚挥起手来。 那人转过来望见他,三五句话便把电话挂了。 “打完了?”陆向阳走回来拍了拍车门。 “嗯。”周奚帮他摁开了锁,“回去?” “回回回,终于送完了。”陆向阳拍拍手松了口气,“我想过了,不换烤炉的话,这两天就要把中秋晚会的月饼都先准备出来……一年也就忙这一会,通宵呗,不然进度要赶不上了。” “怎么这么急?”周奚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不是还有三天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陆向阳摇摇头,“月饼的时候是不能马上吃的——刚烤出来的皮非常硬,干松发涩,口感非常不好。需要静置一段时间,我们行内叫做回油。要等,等馅心的油分和香气慢慢渗透到饼皮里,这才能达到最佳的状态和口感。” “哦……” 奇怪的小知识又增加了。 周奚想了想:“回油时间要多久?” “2-3天。”陆向阳坐回车里,“所以三天后要的月饼,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 车门一关,就听见陆老板的手机紧响起来一声钱币进兜的音效:“叽付宝到账——6000元。” 声音压在贴身的口袋里,不像平时那么清脆,有点闷。 这算是向日葵工作近日来较大的一单收入。 但陆向阳没有原本期待中的欢呼雀跃,他捏着的拳头紧了又松,在支付的界面来回滑动了几次,最终隐忍地叹了口气,又开始小声地念起了数字。 “三八八一,五零四四,九三九六……” 偏巧周奚对数字天生敏感,记性又好。这分明是来时路上转账过的银行账号,他下意识往陆向阳手里瞟了一眼。 果不其然,这人把刚到账的款又转了出去。 周奚比谁都清楚,那是陆向阳攒着要换烤炉的钱。 这会儿正好临近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开始拥堵起来,周奚停着车等红灯,视线就这么在两人之间来回一二,看得真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总想去捕捉陆向阳的一举一动。 想关心,想保护,但又不知从何下手。 连个理由都没有。 周奚端着他的正人君子脸,漫不经心拿起陆向阳喝了一半的许愿汽水也跟着抿了口。 心思全然不在,连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周奚无声咽了咽,把半瓶水放了回去:“家里……怎么样了?” 陆向阳错愕地看着对方无事发生一般地跟他喝了同一瓶汽水,嘴唇沾了水色,在亮起的街灯下闪着薄光。 他像小孩子一样低下头去,两人的距离仿佛被时间无限又飞快地拉近。 两人的相处什么时候已经这么自若了。 陆向阳难以置信,心里又偷偷觉得欢喜。在小小的空间里,连空气都带着彼此的味道。 “病了。”陆向阳说得很小声,“人……老了。好多年了。” 天黑了下来,光在人脸上慢慢变弱的时候,眼神就会显得格外明亮。 周奚的眼神冷清又镇静。他张了张嘴,最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终究是他自幼至今都无法企及的区域。 自始至终,最没有发言权的人是他。 他连自己的父母音容笑貌都不曾记得。 “没事。”陆向阳喃喃地念叨着,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周奚听,“只要不再来大订单,还是赶得及的……烤炉换不了,就不接单了。” 他抬起头朝着周奚努力笑了笑:“能过个轻松点的中秋节也不错。” 周奚原本想安慰他点什么,最后还是把手放下了。 车流在缓慢地前进,没人再多说一句话。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前面的路口似乎还出了点什么状况,拥堵的情况越发严重,能听见附近车辆心急又刺耳的鸣笛声。 他们越往前,车流人群就越躁动不安。 周奚看着附近的司机纷纷摇下窗来张望,围观的路人面露惊色,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他凭着经验在心里猜了个大概。 陆向阳的面色逐渐有些不安:“怎、怎么了?” “应该是交通事故。”周奚仔细地跟随着车流往前缓慢挪了一段,隐约看见在路口拉上了蓝白相间的警示线,交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交错着响起来,人流唏嘘地朝四周散开了,露出场中的情况来。 有两台小车正对着撞在了一起,引擎盖都变了形,现场呼救声,交警的指挥声交杂着融成一片,混乱不堪。 距离之近,甚至能看见有鲜血淋漓的伤员从车里抬出来。 “——!”陆向阳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握紧的拳头细细发抖,他慌乱之中想要躲藏什么东西似的,极力地向后仰去。 “向阳?!”周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陆向阳的手很快本能地过来把他攥住了,眼里满是惊慌,像溺水求生的小孩子。 “血……” 陆向阳抓得很用力,过度的压迫让血液都堆积在一处,两个人的手尽管紧紧相握着,却越来越凉。 怕是他想起来什么了。周奚敏锐地想。 “别看。”周奚稳着方向盘打断他,踩了一脚油门,“我们马上走。” 顾安很久之前提过,有一种病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人如果目睹或遭遇到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他会在记忆或梦中反复、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境或内容,也可能会出现严重的触景生情反应,甚至感觉创伤性事件好像再次发生一样。 顾安掐着烟头吞云吐雾地说,这东西麻烦得很,看造化。 一句话带着一绺青烟,就这样轻飘飘过去了。 下车的时候,周奚看着自己手腕被攥出的印子,心里百味陈杂。他拽了拽袖口,把痕迹不动声色地藏了回去。 “你们回来啦!”小花在店门口远远打起了招呼,“陆总——吴老板来找你了呀,等你好一会儿了。” “吴老板?”陆向阳险些没反应过来,“哪个吴老板?” 是吴森。 吴森的衣着常常跟他们格格不入。陆向阳虽然穿的休闲,但打扮得也算齐整。周奚就不说了,连挽袖子都要长短一致的重度强迫症患者,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都是个轴对称生物。 只有吴森,不是背心就破洞裤子,露着繁杂的纹身和健硕的肌肉,哪怕是天凉了套了薄外套,兜帽都是瘪瘪地歪在一边。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酷哥猛男舍我其谁的样子。 迄今为止,陆向阳都觉得周奚能上他家喝咖啡是宇宙生命科学之大奇迹。 “森哥你怎么来了?”陆向阳忙着倒上几杯茶水,“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送过去也行啊。” 吴森扣了扣桌台,发出两声清脆的敲击声。他懒洋洋道:“那怎么行,我可是难得来找你下个大单。” “诶?接不了大单了。”陆向阳拎着水壶摇摇头,“小爷的月饼单子马上超额了,忙不过来。” 周奚适时地坐下来,把新倒的茶水往吴森那边推了推。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不买月饼。”吴森说,“我买你那个食品打印机。”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烤肉——韩式烤肉,没错,五花肉烤得滋滋响的那种。 自己看着肉在铁盘上烤出油的感觉还是非常美妙的,有种奇妙的解压感!看炭火把肉焙得金黄焦脆然后一口气给肉肉翻个面,啊……身心舒爽…… 脆脆凉凉的生菜包着泡菜丝卷着烫口多汁的烤肉,一大口嚼吧嚼吧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配着冰茶或冰啤酒,炉边还烤着水鸡蛋和芝士玉米——生活的快乐真的好简单啊。 今天也好好吃饭! PS:今日份的加更哟,爱你们。 34 三十四章·猛男员工 以前陆向阳是从不相信什么许愿的。 现在他信了。 陆向阳惊叹道:“这也太神了吧!现在大仙们的业务办理速度已经这么快了?” 顾安给的许愿汽水,真他娘的靠谱。 吴森把食品打印机买走了,那笔钱完美地补上了漏。这么来回一倒腾,再加上之前凑的,陆老板如愿以偿地换到了日思夜想的新员工。 风炉烤箱。 “这下方便多了,再多来几单都没问题。”陆向阳插着腰满意地打量这个半人高的新风炉,“嗯……就是颜色差点意思。” 这是一台淡粉色烤漆的风炉,粉得清风徐来花枝乱颤。凭借着这抹清秀的少女颜色,风小炉同学一转眼成了向日葵工作室里最靓的崽。 跟他门口玫瑰金的小电驴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能有什么办法!”陆向阳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最划算的现货,就只有这一台啊。这不是着急用嘛!” 在陆老板的字典里,最划算,就等于超低价打折。 换句话说,这是最便宜的一台。 但整体功能还是非常优秀的。打折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颜色销路不好导致的压仓,同线产品下,黑色白色的款式都要稍贵一些。 周奚按着笑意抿了抿唇,他诚挚地说:“挺好的。” 小花忍得脸都红了,憋着笑跟风道:“真的挺好的。” 在附近送快递的顺哥正好跑进来凑热闹,他看着这个粉嫩娇羞的大型设备,震撼得把想好的词都忘了。 “哇!”顺哥努力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这个颜色好,很猛男……” 陆向阳:“……” “好。”过来帮忙挪设备的吴森老板站在一边象征性地鼓了鼓掌,“猛男员工,风小炉。” 陆向阳:“…………” 新员工还没开动,名字已经先有了。 “加油啊。”吴森拍了拍他肩膀,“今年的中秋晚会可有我们忙的了。” 说起来巧也不巧。今年的国庆节和中秋节正好碰到了同一天。社区里看上了双节这个噱头,拉了一票赞助商,也在社区广场跟着办了个小型晚会。 为了便利筹备工作,主办方就近找了自家街道的商家过来应援物品和布场,其中便有向日葵点心工作室和森林咖啡屋。 当然,总赞助商掏了钱。 “原来你负责茶水咖啡啊。”陆向阳若有所思点点头,“难怪你要食品打印机……” “可不。”吴森飞快地朝着周奚眨眨眼,“要做那么多咖啡印花,我哪里忙得过来。” 周奚在心里笑了笑,低下头又扯了扯自己的袖口。 那天他在车上被陆向阳掐了一路的手腕,起初还不太明显,这两日淤青的指痕才慢慢从皮肉下透出来,扎眼得很。 偏偏今天早上来帮陆老板搬机器,干活的时候拉拉扯扯,难免有露出来的时候。 吴森眼尖,不偏不倚撞了个正着。 “你这手上……”吴老板偷偷拉着周奚问,“谁弄的?” “……什么?”周奚没多想,如实答道,“陆老板的。” 吴森意犹未尽地看了他一眼:“哦……我一直以为你是上面那个……” 周奚倒呛了口气,手上一滑,差点没把陆向阳新买的宝贝烤炉放倒。 他咬咬牙补救道:“在车里弄的。” 吴森眼神一转,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喔……” 周奚:“……” 这误会好像有点大了。 周公子在心里来回掂了掂轻重缓急。他警惕看了一眼晃悠出门口的陆向阳,转头郑重地对吴森说:“我俩是朋友。” 吴森笑了一声摆摆手。 “开玩笑的。”吴森说,“但前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喜欢……” “没有。”周奚冷着声驳回去,“只是帮忙。” “跟我就不用遮遮掩掩了,我也是个同,看得出来。”吴森不急不慢道,“你们认识才多久。什么朋友能做到这种份上?拿着钱来让我帮忙收购你给他买的小机器?” 周奚没说话,四周一片寂静地沉默。 回答不上来。 什么朋友,周奚也说不上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喜欢要说。”吴森摸了摸烤炉崭新的漆面,柔和的粉色像透进了他的眼神里,“不说出来谁会知道?” 胆小,怯弱,退缩,这种词汇仿佛跟周奚一点都不沾边,他从来都是向前走的人。 可在陆向阳面前,他深思熟虑,反复斟酌,怎么都张不开口。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奚拧紧了眉毛,转身就要走,“现在这样挺好的。” “你甘心吗?”吴森在原地不动,只抬了抬眉。 他的眼里总夹着几丝懒散地无羁,仿佛一切事情从他面前经过,都只能是毫无起伏的平淡。 像是一只孤傲的鹰,天高水远,路途遥遥,可从未有过他在意的东西,能让他停下来多留恋一会儿。 吴森身上那种看起来冷酷狂野的气质,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此。 周奚脚步一滞,停了下来。 吴森说:“有时候,哪怕是晚了一秒,一辈子也就这么错过了。” 周奚的背挺得笔直,他低低地也回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说给自己听:“谁知道呢。” 这些事陆向阳自然是不知道的,那会儿他正在店门外清点送货的食材。 从猛男员工风小炉投入工作以来,陆向阳店里的效率翻了不止三倍,小花连带周老板一起下场打包,都赶不上陆老板制造月饼的速度。 小黑板上写得密密麻麻的订单,正以一种欢乐斗地主的速度被消灭着。 “奥利给!!!”陆老板振臂高呼,“做完黑板上这些单子就放假!” 看起来心情很好。 天色渐晚,这条街上只有向日葵工作室还透着明亮的光。温暖的炉风把热腾腾的香气散在了深夜的小街上。 青青姐已经关了店绕过来讨吃的了,陆老板随手给她找了一块月饼抛了过去。 青青一扬手接了个正着:“谢啦。” “这块是上个单子多出来的。”陆向阳埋头称着面粉说,“回油回得差不多了。” 青青姐接到手上翻了翻:“包装还挺好看。这是什么味道来着?” “口味贴在正面。”小花畅游在叠包装盒的海洋里,好不容易抬起个头来,“盲选,都好吃——” “芋,泥,啵,啵。”青青照着包装读了一遍,由衷感叹道,“哇好名字……” “我也觉得。”周奚轻巧地跟着附和道,“好名字。” 周公子不开口还好。这一重复,陆向阳想起来什么似的浑身一震。 手指尖好像又回到了那日的触感,周奚误打误撞把他的手指叼在嘴里,唇舌温温软软的席卷而来,血全都朝一处涌了过去。 尽管还隔着一层手套。 陆向阳拼了命地在脑子急刹车,他用力地把手扎进了面粉里,试图用真实的触感把自己从回忆里揪出来。 我操。陆老板边狠狠捏着面团边骂着自己。工作时间想啥呢。 “这芋泥,啧啧啧,绝了。”青青姐悠闲得很,边叉着月饼边坐下来给自己倒茶,顺便翘起了二郎腿,“小陆,过几天就办中秋晚会了,你战况如何?” “没问题的。”陆向阳转头看了下小黑板,“时间来得及,多亏有了新的烤炉,一次能塞个五六盘,可太痛快了。” “早就该买了。”青青端着茶喜滋滋地抿了口,“听说今年的晚会赞助商挺良心的,参与节目互动还有抽奖,就等到时候咱们都去冲刺一下。” 陆向阳本能支起来耳朵:“还有奖品?” 这种不花钱还能拿东西的好事,精打细算居家好男人的陆老板自然是不能无故缺席。 “嗯。”青青滑了滑手机屏,“官方还没出奖品名单,公布了我给你转发一份。” “好耶——奖品!”小花紧跟着叫起来,“带上我带上我!” 青青爽快道:“带你带你。姐姐我今晚没事,等你们忙完了,我顺路捎小花妹子回家,早点睡觉,美容养颜。” “不早了。”陆向阳望了望表,“要不你们先回吧,这还有奚哥在呢。” 在他搬来棉城的这些日子里,来往最多的其实是青青。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青青的性格在他眼里就像个行侠仗义的女豪杰,今早要不是有吴森和周奚在,她捋起袖子就要过来抬烤箱。 “哟,算你有人性。”青青边抛着车钥匙边推开门,“走了小花,饿死了饿死了,带你吃顿宵夜去,我们再去逛逛夜市。” 陆向阳:“……” 这哪能叫善变的女人,这叫说变就变的女人。 待叽叽喳喳的女战士们一走,工作室又重新安静下来。 “说得我也饿了。”陆老板抻了抻自己酸痛的胳膊,“每次逢年过节,到最后自己一口点心都吃不上。” 周奚顺着他说话的方向微微偏了偏脑袋,眼睛却一直留在手里叠着的包装盒上,低头的时间久了,眼镜都滑下来些,露出他垂垂的睫毛来。 像只温顺的大猫。 陆向阳忽然就觉得他饿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嗯?”周奚把方方正正的小礼盒摞在了成品区,抬起头来对上了陆向阳的眼睛,“不能给自己留一点么?” “理论上是留了。”陆向阳瘪了瘪嘴,“你是不知道,越到临近过节前,临时来找货的散客就越多,到最后几乎都是售罄了,不成盒的都有人要。除了几块残次品,其他的根本留不住。” “说明陆老板生意好。”周奚笑了笑,“不如等你收拾完,我们也去吃个宵夜?”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吴森老板看起来经验十足呢。嘘。 吃卤鹅掌。 哎呀跟电视剧绝配……到底为什么大鹅的jiojio这么香呢。肉又弹又厚实,筋骨脆脆弹弹,撕开全是胶原蛋白呜呜。卤水底子好的话连骨头都香得想多嘬几下。 吃着吃着已经在盘算着下次吃麻辣鸭脖子了。 35 三十五章·宵夜 有了共进宵夜的特别奖励,陆老板的工作速度接连翻了一番,仿佛暑假最后一天疯狂肝作业的卖命学生。 周奚看他在工作台前陀螺似的连轴转,总觉得老天爷是时候给陆老板发一面劳模锦旗,写着“冷酷无情的做饼机器”的那种。 其实也不全是。 毕竟这么几天以来,陆老板第一次有了想好好吃饭的念头。 自从接到了家里的电话,陆向阳心里就跟捏了个烂番茄一样,情绪时不时跟着一阵又一阵地低落。 他甚至都没力气去想家里是怎么弄到他藏了这么久的手机号码。 这两天断断续续又有电话打进来,无非是他爸的病又好了点,他爸的病又坏了点,他爸睡醒还能惦记喊喊儿子的名字。 他其实都能想明白,这不过是家里找借口央他回去,顺便要点钱。 毕竟家里就剩下他一个孩子了。 惯用又拙劣的伎俩,这些大人到底在指望些什么呢。 收拾完手上的工作,陆向阳浑浑噩噩地拉下了电闸。 “想吃点什么?”周奚帮他关了门。 “我想想。”陆老板站在路灯下翻了翻手机,“这么晚了,也没什么店铺开着,不如去我家楼下吧,有个烧烤摊还蛮好吃的。” “行。”周奚点点头,“走吧,开车去。” 陆老板说的烧烤摊是真就一个摊——营生的地方也就十来平米,摆着一个用平板小三轮车运过来的长条炭炉,炭火倒是烧得很好,烤网下的火苗红得锃亮。车上载着的泡沫箱里一个挨一个地铺着冰,装着各种串好的食材,在旁边的桶里还冰着各种各样的酒。 看起来是专门做午夜生意的,开张也有好一会儿了。身后的餐桌餐椅也都是简易的折叠款,铺着一次性塑料桌布。吃的人三五成群,还算不少。 摊主是个年迈的老伯伯,正往烤架上翻着串串,滋滋冒油。 难怪要选在半夜摆摊。 这种流动摊在早点的时候,那是要招来城管的。 “这儿?”周奚环顾了四周不着边际的街道,“你先下车,我去找个停车位。” “哎好。”陆向阳从车里敏捷地猫了下来,看起来挺快活,“我先去点菜!” 深夜流动的小食摊,是一座城市慰藉夜归者最充实的港湾。有四散飘起的烟火气,酒后喧嚣的市井气,更多的还有弥足珍贵的人情味。 小摊的老板大多招揽熟客,热腾腾的美食加上几句寒暄,一天的倦累仿佛就慢慢褪去了,胃里暖,心里更暖。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周奚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忽然就冒出来这么一句。 他很少来逛小摊吃饭,也难得见到半夜街角喧嚣的样子。 等他停好车过来的时候,陆向阳已经点得七七八八了。 “喏,你看看还吃点啥。”陆向阳端着个称菜的小铁盘,在摊子周围张望着,“这个老大爷是渔民,这些海鲜都是老人家自己打出来串着卖的,可鲜了——去超市都买不着这么鲜的。” 周奚看了一眼板车,又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的盘子说:“差不多了。” “那你先去坐着。”陆向阳转过身去喊了一嗓子,“胡爷,我们这份不加辣!记得一点都不加!” 周奚听见背后“不加辣”三个字,心脏猛地漏了一拍。转眼间心里有什么情不自禁地化开了,像打翻了一杯刚烫好的温牛奶。 热得一涨一涨的。 他到底还是记下了。 “哎呦,辫子小哥!今儿带朋友啊?”老板在一片吵闹声里吆喝着回他,“来点酒吗?家里老婆子自酿的糯米酒,烫着喝可好了!” “行啊。”陆向阳高高兴兴扬了扬脑袋,“听胡爷安排!” 小辫子跟着动作一起甩了甩。 周奚这两天看他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有了变化。这会儿才看清楚了——是小辫子变长了。 陆向阳最近都没去剪过头发,一忙起来只顾得上随手绑绑。辫子的形状也从雏鸟尾巴变成了小狼尾,现在散下来不知道能有多长。 “好咧,一会都给你拿过去啊!”胡爷在旺盛的炉火前爽快地应了一声。 陆向阳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 从上次麻辣小龙虾配冰啤酒的计划破灭,一直到吃了头孢导致的喝酒失败,他直至今天连酒瓶子都没拿过。 一盘喷香油脆的烧烤,加上两口小酒,便是夜生活的美好开始。 周奚坐在桌子前,放下手里的车钥匙摇了摇头:“我看你喝。” 毕竟是美食从业者,陆老板的嘴还是相当地挑剔。要不是此情此景正坐在马路边上吃着露天烧烤,周奚会觉得这盘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烤串来自豪华的私人铁板烧,一位几百大洋的那种。 味道丝毫不比餐厅的逊色。 特别是海鲜,豆腐鱼烤得外脆里嫩,鱿鱼弹滑爽口,就连最容易烤柴的海虾,咬开来也是鲜甜多汁。老渔民细心得很,虾线都挑得干干净净。 “好吃吧!”陆向阳咬了一口鱿鱼就开始夸起来,“这是我觉得最优秀的烧烤没有之一……” 他说话的时候,撂在桌子中间的手机一直忽明忽暗的,带着嗡嗡的震动。周奚一垂眼就能看见屏幕上弹出来的短信提示,连内容都意外地清楚。 是他家里人发来的。 “阳阳,你想想家里吧,你爸真的是为家里好,你得……” 那个“家”字正好横在了钢化膜的裂痕中间,断成两截,讽刺地暗示着什么。 “爸妈都老了,你该回来了,你走的这些日子……” “接个电话吧。” 字数太多,周奚倒着屏幕看有些费劲,只能读懂半段半段的。 陆向阳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这才留意到手机的响动。他顺着周奚的眼神看了过去,顿时连话也一起噎住了。 他僵硬地伸手把屏幕遮住了,眼里还带着点惊慌失措。 人类的本能最终也不过是挽救无力的自尊。 那个陌生电话又进来了,桌子开始跟着隐隐震起来,那串不顺眼的数字从陆向阳的指缝里透出来。 尽管有些画面是不经意地掠过,但意识偏偏争气得很,总能清晰地捕捉到你想极力躲避的信息,扎眼得很。 深刻,又清醒。想忘都忘不掉。 周奚垂下眼,往后挪了挪椅子。 “我接一下。”陆向阳努力捏了捏拳头,“稍等。” 电话终于切了进来。 “阳阳,你听我说,向晚的事情真的不是你爸的错……” 就那么一秒的事情。 完了。 周奚只是一晃神,陆向阳就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几乎要撞翻桌子。 连拦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闭嘴!”陆向阳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怒气像是从他身子里炸出来似的,一个闷拳毫不留情地砸在桌面上,“你他妈不配提我姐的名字!” 旁边的食客被这动静惊动了,纷纷转头,连老板也紧跟着回身望了一眼。 四下里突然安静下来。 周奚也跟着站了起来,仗着身高优势一把将人按了回去。 陆向阳颤着呼吸摁断了电话,他把手机往桌子上重重一拍。 有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 “现在的年轻人……”食客们不明就里起着哄,窃窃私语地转回去了。 陆向阳身上隐忍地发着颤,半晌之后他终于泄气地埋下头去,一声不吭。 周奚正了正桌子,这才坐下来。 “说吧。”周奚冷着脸盯着他,“出什么事情了?” 这一问,陆老板又是咬了半天牙,最终他难过地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到最后只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夹着颤动的气音。额角的碎发没扎结实,从脸侧慢慢滑了下来。 他抄起桌子上的酒瓶,昂头就灌了自己几口。 不带停歇,脖子一仰就闷到了底。 周奚眉毛一皱:“跟谁学的喝快酒?” “……啊。”陆向阳这才回过神来,他怔怔地朝周奚抬起头来,“跟我爸学的……吧。” 胡爷的酒来不及烫。 好冰,凉得透了肺腑。 是谁说的,有些东西从出生就会刻进骨子里,像早已编写好,不可更改的基因。 “我该怎么办呢。”陆向阳惨淡地笑了一声,“奚哥,其实我们俩没什么区别。” “你看啊。”他拿起一根长竹签在桌子上比划着,“你一直找不到家里人,我一直躲着家里人……我们都一样,我们都回不去。” “小时候我爹就开始赌钱,赌得家徒四壁。有次我姐染病了,咳得纸上红一块白一块,气都快没了。我家没钱去医院,进口的药都贵,那数字稍微长一点,我妈就不敢看。” 他很快地吸了下鼻子。 “我爹就去借钱,高利贷,拿回来给我姐住院打针。我在医院守着,我妈没日没夜在舞厅里跳舞,等着筹好钱去还。后来你猜呢,我爹想回本,他去借了比医药费多好几倍的钱,在地下赌场玩,全输干净了。” “高利贷吧……还不上就上门来吵,来找茬,来威胁,我什么样子的人都见过。”陆向阳倔强地用力向上张着眼,“后面,时间一久,他们就把这件事怪在姐姐头上。怪她运气不好,怪她倒霉。他们吵架,争执,愈演愈烈,家里摔了个稀巴烂。” “她明明是能救下来的,医生都说了有希望。亲戚朋友老师都给她筹出钱来了……可我爹呢,偷偷都拿去还债了。” 周奚静默地听着,一句一句地听他说完。 “债是还上了。”陆向阳的声音里带着种凄凉的笑意,“可人呢?” 起先陆向阳还清醒点,说话还能琢磨出清晰的逻辑,渐渐就像是梦呓般的自言自语,到后面越喝越多,说话越发含糊了。 “我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陆向阳喝得有点多了,他朝周奚望过去,眼神里透着压抑的难过,在抬眼的刹那汹涌而出,那一瞬周奚仿佛能读懂他说的是什么,指的又是什么。 “我觉得我有病,可只有我姐信我。”他边说边哽咽,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自己动手把岁月时间缝起来的伤疤重新揭开了,撕得血肉模糊,无可挽救,“就只有这一个亲人,她怎么就走了呢……她哪怕、哪怕多留一会儿,也好啊……” “不喝了。”周奚抽走了他手里的半瓶酒,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到了味道很好的红颜草莓! 比奶油草莓个头大好多诶,有非常浓郁的草莓香甜的味道。 隔着包装我就闻到了甜甜的果香!少女心都要飞起来了! 但就是不经放……赶紧多吃两个。 推荐个洗草莓的方法,跟母上大人学来的,在淘洗草莓的水里加一勺面粉,面粉遇水后的黏稠度可以把凹凸不平果皮里的细小灰尘都沾下来,可以洗得特别干净——方法适用于葡萄提子这种不好清洗的娇嫩水果哦! PS:边吧唧吧唧地吃草莓边看着小陆总醉酒,一失足成千古恨(bushi 36 三十六章·别怕,还有我 这一路陆向阳迷迷糊糊说了很多话。 关于自己的,关于父母的,甚至还有关于他店门口的几只猫。 碎碎叨叨,像是梦里的呓语。 “心肝儿啊。”陆向阳的声音含在喉咙里,他把脸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蹭了蹭,酒气沾了周奚一身,“大白,来,咱哥俩干杯。” 大白是经常来店门口晒太阳那只白猫,周奚不仅见过,还喂过。 周奚:“……” 陆向阳住的地方是一栋老居民楼,没有电梯。周奚目前的任务,就是把这个扬言要跟猫拜把子的醉鬼搬上七楼。 似乎感觉他比之前还要轻一些。 周奚背着陆向阳,努力把人往肩上托了托。 楼道里很暗,设备都老化得残缺不全。爬到五楼的时候,原本声控的楼道灯像是出了接触故障,有时亮有时不亮,闪烁的瞬间能听见灯丝带着电光滋滋啦啦地响。 最后彻底地暗了下来。 光线淡去的时候,周奚的脚步也跟着停住了。 灯坏了。 他连台阶的轮廓都看不清,更何况身后还背了个人。 周奚停在楼梯半道上,他下意识地重重地咳了一声,但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依旧是漆黑一片。 手机在口袋里,无奈他双手都腾不出来,只能站在窄窄的台阶上进退两难。 寸步难行。 有汗水从额角慢慢地滑了下来。 “陆老板?”周奚轻轻唤了他一声,“……陆向阳?” 陆向阳若梦若醒地嗯了一声。 “我看不见了。”周奚说,“你找找手机,打个光。” 陆向阳醉得厉害。在他此时此刻晕头转向的世界里,唯一且仅能听清的几个字,是周奚说的“看不见”了。 陆向阳勾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 他的意识浮浮沉沉地在某个空间里飘摇流浪,像一叶小舟停在梦境的长河里,雾气迷茫,看不真切。 可一切又那么真实。他记得他无数次梦见过的周奚的眼睛,瞳孔里漆黑而迷惘,连光都是涣散的,虚弱地聚不起来。 陆向阳小心翼翼而又心疼地,本能地抬起手,慢慢地碰了下周奚的眼睛。 有冰凉的厚厚的镜片。 “……别碰。”周奚的呼吸都乱了,他闭着眼咽了咽声说,“拿手机。” “嗯……” 陆向阳这次听懂了,他慢慢地松开手去摸索。 周奚只听耳边有叮叮当当金属碰撞的声响,忽然眼前一亮,如天光乍破,柳暗花明。 陆向阳的手心里有什么闪了闪,橘黄色的光暖洋洋透了出来,照亮了周奚身前的一小片台阶。 世界像重新上了颜色,随着光慢慢地清晰。 只是光源还不太稳定,随着陆向阳的手晃来晃去的。周奚偏着头看清了,是陆老板小电驴的钥匙。 ——金属扣上绑了向日葵卡通小公仔,挺沉的那一串。 还带黑色细线缝出来的眼睛嘴巴。陆向阳的围裙上也有一个差不多的图案,都是他自己绣上去的。在店里那会儿,这俩杰作是他拿出来举证自己心灵手巧的重要证据。 原来,陆老板在向日葵公仔的棉花夹层里巧妙地藏了一个小手电,只要摁一下,橙黄色的花朵尾部就会亮起来,好像真的有阳光照下来一般。 “你别怕。”身后的人极力朝前伸着手,迟钝又努力地回应他,“还有我。” 周奚的眼角一热。 面前的光摇摇曳曳,恍若隔世。好像有什么东西装不住了,不可阻挡地从心里涌出来似的,流遍了四肢百骸,烫遍了他的筋骨血脉。 “好。”周奚半沉着身子把人背紧了,他柔声道,“我们走。” 陆向阳昏昏沉沉地靠在周奚肩后。他拎着手里的小手电,那圈明亮把他们紧紧地围绕在里面,在斜峭的楼梯上缓慢地移动。 在一片寂静无声的黑暗里,时空仿佛就只有他们二人,相互依靠着一步一步地前行。 他们追着光,光也追着他们。 “烟火从天而落……” 陆向阳含糊地在身后唱起歌,在酒精的作用下发音迷迷糊糊的,不知名的调子,有种舒适的安宁,缓缓地从身边流淌过去。 “……风吹乱夜晚的星……” “别停呀,别停,我一定会遇见你……” 光线把影子扯得很长, 周奚有那么一瞬只想这么永远地走下去。 陆向阳边唱着,楼道里的灯便一路应声亮了上去,四周还能见到各类租户贴着各种各样的对联,红底金字,被灯一照便烨烨生辉。 多半是“前程似锦立志于远”,“万事如意展宏图”等云云。 相比之下,陆老板家的对联显得相当惊世骇俗。 左书“招财进宝年年好”,右书“有鱼有肉事事顺”。 横批,“猫肥家润”。 周奚:“……” 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不愧是陆老板。 这是周奚第一次到陆向阳家里来。地方虽然不大,东西摆设也简单,但打扫得工工整整,也很是舒服。 他摸索着开了灯,把陆向阳扛到了床上去。 陆向阳这一路上酒劲也没见下去,周奚见他在床上艰难地翻了个身,露出了红通通的脸。 “渴。”他摸了摸被褥,揪在手里小声地说。 “……”周奚眉头一拧,“呆着别动,我去拿水。” 陆向阳只觉得天旋地转地厉害。 他在混沌的意识里拼命想寻找一根救命稻草,好把自己稳定下来,好让疯狂摇摆的画面静止住。陆向阳一抬手先抱住了枕头,而后又去揪住被子,但世界始终在飘忽不定,翻涌着风云。 他想降落。 他像是一颗轻飘飘的种子,被风卷着肆意吹打,无处可去。 好累。 怎么会这么累呢。 屋里只有客厅开了灯,虚虚的光透过门里来。 他在一片模糊光景里见到有谁走进来,那人生得温润如玉,肃肃清举,肩背都挺得笔直。 在他虚无的世界里摇曳着,忽近忽远。 是梦吧。 他喜欢的,他所念想的,都不过是痴妄罢了。 那些不能触碰,不能言语,甚至不能为世间常理所容的情感,只能留在空阔缥缈的梦里,任他像荒落的败木一样疯狂地生长,挣扎着盛放。 那便在梦里成全吧。 陆向阳强支着意识猛地朝那人影伸手一拽,用力极大,仿佛去抓一束渴求已久的光。 “——!”周奚毫无防备被他一扯,跟着他一起跌回了床上。 端在手里的水杯无声倾倒在了床被上。 沉重的,温暖的,毛茸茸的,甚至是湿漉漉的。 就像是真实存在的一般。 他手里揪着周奚的羊毛衫,有结实的重物压在他身上,好闻的草木清香在他脸上鼻尖散开,混进了他身上的酒气里。 距离很近,可莫名地壮了胆子,还想要更近。 想要两个人的气息都融在一起。 他可能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日式豚骨拉面。 好奇个问题,一般是会比较喜欢吃面还是喝汤? 吸溜着熬得浓浓的白汤ing。一直很喜欢里面那个蚊香图案的鱼饼,它真的长得好可爱啊!(小小声) (躺一起了呢。上啊奚哥!努力地敲着碗。 今日份的加更get√ 37 三十七章·你喜欢谁? “你……”周奚咬咬牙,“听话,松手。” 陆向阳努力睁开眼,那人的眉眼在酒精带来的昏厥里模糊不清,只能听见上方传来极力克制的喘气声。 气音很重,似乎忍得很辛苦。 陆向阳揪住衣物的手紧了紧,往上挣了挣身子去贴近他的耳边,低声叫道:“喜欢你……” 这一声喊得沙哑又缱绻,周奚只觉得有酒气带着滚烫的呼吸在耳边炸开,意识里的那根弦绷紧在了断裂的边缘,千万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在狂风暴雨中被他活生生按了下来。 “陆向阳。”周奚勉力撑着胳膊,好将他们俩扯开一些距离,“你想干什么?” 汗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陆向阳的头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略长的发丝散乱地披在枕头上,软软的,还泛着点明润的光泽。 两人叠在床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我……”身下的人在昏暗的阴影里低哑又颤抖着出声,“我不知道……” 周奚把他攥成一团的手从羊毛衫上卸下来,抓住手腕扣在床上,慢慢俯下身去看他。 鼻尖几乎要相互碰上。 陆向阳挣了一下,只觉得被人扣得更紧。 “我是谁?”周奚压低了声问他。 陆向阳被这一声激得耳根都红了,他本能地屈起腿来,但又被毫无胜算地按了回去。 动弹不得。 “看着我。”周奚按着他,“你喜欢谁?” 他说话的时候呼吸全落了在他的脸颊鼻尖,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从脊背一路传到了脚尖,炸得头皮发麻。 喜欢? 这词像一盆迎面而下的冰水,陆向阳彻底被灌了个激灵,连动作都静止了,像一尊被时间定住的雕像。 他睁着被酒精熏得红扑扑的眼睛,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指。 他凭什么喜欢? 陆向阳低低地笑起来,他朝着周奚空洞又悲伤地眨了眨眼。 像小孩子千辛万苦得到的珍贵糖果,连包装都舍不得拆开,揣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闻,怕化了,怕坏了,怕丢了,怕到最后连一缕气味都留不住。 站在他面前的人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里。 那是他的光,他的希望,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欣喜。 他目之所及,都是周奚的影子。 周奚干净得像云峰之巅的初雪,像展翅击天的苍鹰,连眼神都清冽生寒,目光一尘不染。 而他不过是一条被凡尘俗事的重重枷锁困住的狗。他从泥潭沼泽里挣扎出来,爬了一路,滚了满身灰扑扑的土,逃着躲着,苟延残喘地活。 他向前伸出手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脏。 他怎么能去喜欢周奚呢,他拿什么去喜欢呢。 陆向阳连反抗的力气都散了,人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浑浑噩噩地喘着气。 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无声地划下来。 周奚愣住了。他平生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他看见对方的眼睛里,百转千回,光影掠尽,全是自己的倒影。 陆向阳还在笑着,神色却悲伤得无以复加。 “别哭。”周奚柔声下来,松手想去拭他眼泪,却被对方伸手一把揽了下来。 他跌入一个怀抱里。 潮湿的,温暖的,柔软的,坚硬的。 现实的,虚幻的,全都交杂在了一起。 像某部电影里阔别生死,久别重逢的拥抱。 “别走。”陆向阳在混沌的意识里沉浮着喘气,他攀着周奚的肩膀,用力地抱住他,啜泣着一声声低喊着,你别走,你别走。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和着泪。 周奚压在他身上,怕人一口气喘不顺,只得勉力把他抱着坐起来一些。刚才不慎打翻的水湿透了床褥,无声地洇开在陆向阳身上。 周奚搂着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背安慰。陆向阳无意识地紧紧将他缠住。身上的衣服冰凉潮湿,鼻音愈发地重。 他的头发长了,乖张地垂在肩后。周奚一伸手就能碰到。 “不走。”周奚在他耳边,蹭着他头发轻轻地说,“我在。” “就一次……”陆向阳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泪和着汗都沾在了周奚脸上。窗外的月色斜斜透进来,将他们映成了明暗交错的光影。 “……就抱一次……” 他终于昏睡过去,发梢的末端在皎洁月光下微微发亮。 ——他背后被月色扯出了长长的雾气一般的影子,就好像在梦里的田野里,他努力地向着一片明媚阳光。 周奚把他抱在怀里,目光越过陆向阳的肩头,面对着黑暗冰冷的墙壁,神色晦暗不清。 他侧过头去,唇角轻轻碰了碰人的侧脸。 无尽的夜里,梦终究是沉沉坠去。 有人等黑夜,有人等天明。 他宁可永远都不要醒。 陆向阳这一觉睡了很久。 久到他睁开眼的时候,一缕阳光清晰地落在他的眼睛里,恍若隔世。 头还有点晕。 陆向阳动了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一股僵硬的钝痛从后颈传上来,针扎似的动弹不得。 脖子很疼,大概是落枕了。 “我操。”陆向阳咬着牙坐起来,这才发现他根本没在卧室睡觉——他睡的也根本不是枕头,是周奚的腿。 男人的外套也盖在他身上。 陆向阳怔了怔。 周奚还在他家里,他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穿着单衣,睡得很沉静,没有醒。 难不成,他枕着周奚的腿睡了一宿? 陆向阳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他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衣服,也换成了新的。 不是昨天穿着的那套,是睡衣。 陆向阳这才如梦初醒,他隐约记起来昨晚喝多了撒酒疯。只不过睡得太多,好些事情他只记得断断续续的片段。 ——譬如有人背他上了七楼,譬如他扯着人打翻了一床的水,又譬如他强行搂着人抱了个满怀…… 再后面就断片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被他撒酒疯的对象,是周奚。 噩梦。 陆向阳心惊肉跳地开始进行事后炮自我推论。 床湿了,所以睡在沙发上。 被子湿了,所以盖在身上的是周奚的外套。 衣服湿了,所以,周奚给他换了衣服…… “……” 陆向阳不敢往下想了。他壮着胆子又伸手摸了摸。 千真万确,连内裤都换了。 …… 这已经不是噩梦了,这是简直是噩耗。 作者有话说: 吃紫菜包饭。 金枪鱼芝士口味和泡菜的都好吃,一个香浓款一个开胃款,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卷在里面那个黄色的酸萝卜……嘎嘣脆的口感太好了。 今天吃的里面还夹着胡萝卜丝和青菜叶子卷,蔬菜党的狂喜。 每次吃寿司啊饭团啊紫菜卷啊都喜欢泡玄米茶,绝配的炒米香! 小时候去餐厅吃还不知道,长大了发现真的好便宜啊……某宝的玄米茶包一大堆,出门保温杯首选。 吸溜着热茶过来发文。 38 三十八章·周老板感冒了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陆向阳站在晒满被子床单的阳台上,第n次想从楼下蹦下去。 他甚至想发帖,题目就叫做“向暗恋对象撒酒疯是什么体验。” 做人怎么这么难。 “哈啾。” 屋里传来了打喷嚏的声音。陆向阳顺着声往回望,透过阳台的玻璃门,他看见周奚慢慢地睁开眼。 两人隔着一扇玻璃门相互对视着。 这种时候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陆向阳焦虑得直攥拳头。 总不能问昨晚我们发生了什么吧。 “……”周奚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拍了拍小沙发的坐垫,“拉我一把,腿麻了。” 话说出来的时候,带着不太妙的鼻音。 陆向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周奚把羊毛衫外套脱下来给他盖了,他反倒在屋里冻了一宿。 深秋的早晨很凉。棉城靠着海,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天气几乎是随机播放,季节过渡的节点模糊得飞快,薄外套换成棉袄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会决定下来的事情。 “!——你昨晚怎么不回去呢!”陆向阳急得冲进去把他搀起来,连要问些什么都抛到了脑后,“留在这干什么……” 周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腿上持续不断地传来麻痹的微妙痛感,他情不自禁皱了下眉。 他本想一件一件数落给陆向阳听的,这念头转瞬即逝,便作罢了。 “我走不了。”周奚无辜地耸耸肩,“手机没电了,我……下不去你这楼梯。” 楼道的灯坏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陆向阳脑海里一晃而过,全是周奚那双在黑夜里涣散失神的眼睛。 黑漆漆的,找不到任何焦点。 “怪我,喝大了。”陆向阳懊恼道,“等我会儿,我去给你煮口热茶喝。” 挨了一夜冻,周奚已经有了成功感冒的迹象,他每次打喷嚏都要背过身去,拘谨又礼貌。 “好冷。”周奚吸着鼻子小声感叹。 “你真是……”陆向阳站在锅边,边搅和着姜茶边说,“我身子骨硬,一年就不生几次病,你自己挨冻干什么啊。” 周奚拿纸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擤着说:“你还有那么多订单,万一呢。” 热气蒸在脸上,姜的辣味从升腾的水汽里刺出来,心里跟着疼得慌。 其实陆向阳昨夜里做了梦。他梦见浑身冰凉的时候,天边有灿烂阳光迎面而来,背后的阴霾一消而散,他向着无垠花海,风远远地吹过来,有山林的味道。 梦境漫漫,他恍惚见得身前有人影摇曳,虚实不清,那人伸手拥他入怀,温暖如许,低声地一遍遍安抚他说,有我在,还有我在。 陆向阳努力抬头想去看个究竟,这一挣,梦便醒了。 他睁开眼,就看见了落在脸上的阳光,和周奚好看的下颔。 “喝了。”陆向阳把姜茶端出来放到他跟前,“趁热。” 姜茶熬得色泽通透,热气腾腾地盛在瓷碗里,在晚秋的凉意里散着薄薄的辛气。 周奚闻了闻,难得地露出抗拒的神色。 “……”周大人十分诚恳地往沙发边缘退了一步,“不想喝。” “哎?这个不辣。”陆向阳看着对方眼里斩钉截铁的坚定恍然大悟道,“真的真的,我放糖了。” 周奚半信半疑往回凑了点,又往碗里看了看。 “喏。”陆向阳跟着坐下来,拿勺子舀起来先自己尝了口,“是不辣。” 两人齐刷刷盯着勺子看。 陆老板又舀起来一勺吹吹凉,递到周奚嘴边:“听我的,就喝两口,驱驱寒?” 周奚犹豫了两秒,心里斗争了好一阵,最终还是点着头应了一声,无精打采动了动眼睛:“就两口。” 周奚身上止不住地发冷。他把手严严实实地揣在羊毛衫的长袖里,压根不想拿出来。 坐得也不那么笔直了,蜷着身子,温温润润的。 他顺着陆向阳递过来的勺子喝了第一口,低头的时候生了些许乖巧的味道。 好在陆老板的姜汤带着甜味,一口热热烫烫地落到肚子里,身子渐渐地就暖和起来,那点辛辣在胃里慢慢扩散开来,像五腹六脏都泡着温泉,很是舒服。 尽管周奚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神奇的植物——食疗的功效当真博大精深。 陆向阳见他吞下,紧跟着一勺一勺地给他舀过去。 原本只打算喝两口的周奚也默不作声,任由他一勺一勺地喂过来。 “奚哥。”陆向阳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昨晚,我的衣服……” “哦。”周奚轻轻地吸了下鼻子,“全湿透了,我换的。” 语气平淡得就差说一句“又不是没见过。” “……”陆向阳的勺子一抖,险些把姜汤泼出来,“我、我没撒野吧……” 他说着就觉得耳根一阵阵发烫,仿佛喝了姜茶的是他,脸上灼热得厉害。 “嗯……”周奚认真地思考了两秒,无辜地抬起眼来,“脱衣服耍流氓算吗?” “……” 叮当。勺子掉在了见底的瓷碗里。 周奚觉得,但凡此时有人来戳一下陆老板,他立马就地灰飞烟灭。 他满意地看着陆向阳逐渐石化的样子,紧跟着笑出了声。 “骗你的。”周奚忍笑不慎把自己呛到了,嘴里全是姜的辛辣余味,他边咳嗽边扶了下陆老板的肩膀,“你睡得挺沉的,没多大动静。” “我靠。”陆向阳愤愤把碗一扔,“不带你这样的。” 他好像记得他抱住了周奚。 但周奚偏偏一字都不提。 不算撒野了吗? 梦里是真的吗? “走吧。”周奚扣上了外套站起来,“我送你去店里吧,不是还忙的么?” 按平时的上班时间来算,今天到店的时候,陆老板已经是严重迟到了。 还好有小花这个靠谱帮手在。 周奚的手机断电一晚上了,跟陆老板用的也不是一个充电型号,陆向阳半路上还顺手去买了套充电器,准备撂店里给周奚专用。 一块儿买下来的还有几张新的钢化手机膜。 一来是他可怜的手机在烧烤摊上那一砸,保护膜碎了个彻头彻尾,不换掉随时都可能会划到手。 二来是那家店清仓打折,他还顺便给周奚也买了一块。 “这家店的钢化膜还挺好用的,抗摔耐造——买二还送一。”陆向阳把手里东西放下说,“我手机跟着我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陆老板的手机看起来也用了好两年了,诸如耗电过快漏音严重的小毛病不少,但还是能用。 “哇……”小花瞅见他手机惨不忍睹的样子,“陆总,你至于吗?这是拿手机拍黄瓜了吧!” “失手,失手。”陆向阳讪讪地笑, “奚哥把你手机给我,我给你充电去。” 周奚支着额把手机推过去,疲倦地点点头。 ——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小花一脸紧张地戳了戳陆向阳胳膊:“周总怎么了?” “感冒着凉。”陆向阳担忧地看过去,“你这样不行,等会儿我送你回去休息?” “没事。”周奚闭着眼养神说,“先充会儿电,我自己能回去。” “嗯……”陆向阳拍拍小花,“花花同志去煮水,我去找青青姐要两袋感冒冲剂。” 青青是个细致人。店里几乎什么药都有备着一些。最厉害的一次是陆向阳干活被烫着了,青青一转身,就摸了一罐烫伤膏出来。 按她自己的说法,看见自己家邻居每天跟炉子灶台打交道,总觉得备着万无一失,买便买了。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陆向阳翻了翻她的药盒,里面连急速过敏药和救心丸都有。 更别说感冒药了,算上不同厂家不同品牌的,能有好几个款,比药店还齐。 周奚喝感冒冲剂可比喝姜汤配合多了。陆老板瞧着他喝完,顺手把杯子捞去洗净消毒。 小花今天也不叽叽喳喳了,店里很配合地没人说话,只剩下风炉努力地烘烤着月饼,发出气流穿梭的低鸣声。 这个季节的工作室是最舒服的。门关上,机器开起来,烤炉的热度把屋子都烘得暖意洋洋。比起外面渐起的冷意,屋子里热腾腾地转着,像个明亮温暖的小行星。 周奚伏在桌子上,在这片洋溢的暖意里渐渐睡了过去。 眼镜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桌子边上。他沉睡时眉眼都松开了,睫毛低低垂着,看起来毫无防备。 陆向阳擦了擦手,把自己挂起来的外套蹑手蹑脚地披在周奚肩上。 工作台内的小花忽然冲着他挥挥手:“哎!——” “嘘!”陆向阳嗔道。 小花敛起声,但她仍旧打着唇语,固执地伸手朝着某个方向指过去—— 陆老板看清了小姑娘的口型,说的是“电话”。 周奚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开机了,正响着电话,扯着充电线嗡嗡地震。 “喂?”生怕惊醒了刚入睡的人,陆向阳看也没看就接起来,小声地说,“我是周先生的朋友,他现在不方便接……” “嗯?”对方的声音调子轻扬,略有些耳熟,“你是陆小阳?” 陆向阳也怔了下,他重新认真地看了一眼手机的来电显示:“呃……顾安医生?” “嗯。”顾安的声音忽然间低了一个调,“周奚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辣炒牛肉。 嘶——辣椒放多了,边发文边吸着冷气。 但味道真的超级好,我来放个懒人方子。 牛肉片+橄榄油+耗油+味极鲜+一点点白糖抓匀,腌半小时。 锅里放油,全程大火,加姜片,蒜末,干葱头(随便点洋葱也行),干辣椒,一起爆香。到蒜末和干辣椒变色的时候,就可以把牛肉放下去,然后掏出筷子,翻炒翻炒搅和搅和,炒熟就可以装盘啦。(生牛肉片黏糊糊,技术有限总觉得锅铲炒不开。) 不能吃辣的盆友在炒菜前,把干辣椒剪开,把籽儿倒出来,仿佛就没有那么辣了。(←每次都选择倒掉籽儿的本人) 多煮点白米饭。鲜香油嫩的辣子牛肉太下饭了,吧唧吧唧香喷喷。 PS:这菜周总吃不了,可惜可惜。 39 三十九章·不是病 “你给他喝了什么?” 顾安进门的时候周奚还没有醒,披着长风衣的男人进门的时候就把烟掐了,淡淡的烟味散在了店门口。 不知道是病了还是累的缘故,周奚睡得比想象里要沉得多,四周安静下来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因为鼻塞细弱的呼吸声。 陆向阳把那袋还没喝的药递了过去,小声说:“这个牌子……感冒冲剂。” “那没事了,他体质就这样,一喝感冒药就嗜睡。”顾安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周奚的额头,“让他睡着吧,我拿了点药过来,晚上给他换这个吃。” 陆向阳看着顾安的手揪了揪自己的衣角,欲言又止。 “没、没发烧吧?……”他越往下说声音越小。 恰到好处的关心实在太难了。 就好像顾安举手投足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医者仁心,而他哪怕稍稍前进一步,都像是逾越本分,乱了分寸。 有一条无形的绳索束着他捆着他,叫他寸步难行。 “没烧。”顾安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最近换季,流感也蛮夸张的,医院里全是人。你们也多注意点。” “不好意思啊顾医生。”陆向阳绞了绞手指,“还特意让你跑了一趟……” “我正好下班,无所谓。”顾安看着他挑了挑眉,“但我还真不是因为小周总来的。” “啊?” “周奚给我打过招呼了,说你上次半路见着车祸那事儿。”顾安拖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我们应该聊聊?” 心理医生。 原本这个在生活里离他十万八千里远,甚至是处在他刻意规避的范围之内的词,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 从他年少初成时翻到的那页书籍起,从他明白自己被归入了心理疾病患者的类目中开始,他从来都是把自己锁起来躲着走的。 他没想到周奚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顾安。 陆向阳在心里难耐地掀起了一朵细小的浪花——人总喜欢通过点微不足道的细节来证明一些事实,就比如他打完架之后周奚叮嘱他不要洗头,比如他发烧时候周奚给他数好的药片,比如吃了头孢之后周奚拦下来的那口啤酒。 小事情都是越算越多的。 现在又因为周奚的一句话,顾安坐在了他面前。 顾安的穿搭总在老男人和英伦风之间的界限里徘徊。仗着那张浮生浪子一样的脸,倒也生出几分耐人寻味。 唯独剩下他眼睛里藏着一丝琢磨不透的平静和从容,历经的种种全然隐于其中,沉淀成了锋利的清醒,捉摸不定地在眼底来来去去,在世事无常里游刃有余,只叫人觉得他有故事。 陆向阳正视着顾安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顾安也许能救救他。 “噢,你这就是应激障碍。”顾安的大衣口袋上夹着一只金色的钢笔。这么一看确实像是个谨言慎行的严肃医生,跟他平时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形象着实有些区别。 “把这张表也填一下。”顾安把钢笔抽出来递给他,满脸的正儿八经,“之前看见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陆向阳在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怪异的表情包,大概是顾安的卡通小人拿着一本书,上面写着《论医生的自我修养》。 “唔……”陆向阳翻了翻顾安给过来的资料,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以前也不知道,心理疾病竟然有这么多种……” “都是近年来才开始重视的。”顾安笑了笑,“医学研究在进步,观念和资料也都更新了许多。真要说起来,在十几年前,同性恋还算个病呢。” 陆向阳被顾安这云淡风轻的三个字激得汗毛倒竖,像被雷劈到一样抬起头来:“……现在呢?” “现在?”顾安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WHO在1992年就把它从疾病种中移除了。国内慢了一点,是2001年。” 顾安边说着,眼神一直虚虚掠到了睡着的周奚身上:“喜欢就是喜欢了,这能叫病么?” 工作室里安安静静的,只剩下烤炉倒计时行走的滴答声。 “我走了,熬了一宿夜班。”顾安站起身来扣上了外套,松快地伸个懒腰,“记得让周奚吃药。” 周奚睡醒的时候,天都黑了。 长时间的昏睡里仿佛还做了冗长又混沌的梦,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他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在工作台前忙碌的陆向阳的背影,绑着小辫子和围裙,手上沾着花白的面粉。 辫子长了,陆向阳绑的位置便高了一点,看着愈发利落帅气。 风小炉的光温柔地从隔热玻璃后透了出来——陆老板的工作室里一直带着暖黄的色调,相对柔和,显得温馨又舒适。 这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周奚坐直了身子,陆向阳的外套从他肩上顺溜地滑了下来。 头脑很清醒,感觉睡一觉好多了。 “奚哥?我的天你终于醒了。”陆向阳看见他动了,急急忙忙脱了手套跑过来给他倒了杯水,“饿吗?吃东西吗?我给你煮粥?感觉怎么样?” 噼里啪啦连环炮。 “……”周奚慢慢地动了动胳膊,“手麻了。” 陆向阳怔了下把水杯放下来:“……把手给我。” 周奚的手垫着睡久了,行血不畅,指尖全是冰凉的。陆向阳拿手捧住了,一点点慢慢揉着,沿着小臂一路捏上去。 “好点吗?”他拿手指扣住了周奚的手掌,试图让对方暖和一点,“压这么久,都没知觉了吧……” 周奚先摇摇头,又点点头。 陆向阳的手很暖。活干久了手心也跟着发热。麻痹感在这片温暖里逐渐褪去,他眼看着陆向阳跟他十指相扣,知觉的恢复跟着在缓慢地攀升。 起初还只是一片肿胀发麻,后面慢慢就感觉到对方手指有力的摩挲,轻柔缓和地揉搓着,又认真又专注。 切肤的,用力的,十指紧紧交缠的。 忽然就舍不得抽开了。 只想这样一动不动地再让他牵一会儿。 “哎,等我以后赚到了钱。”陆向阳动作忽然慢下来,捧着他的手碎碎叨叨地说,“我就换个大的店门,隔一个小间,放一张折叠床,万一你想躺会,就不这么受累了。” 周奚听着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奇怪情愫——这场景和对话,就像一对同居共事已久的老夫老妻似的。 或者退一步换个说法,像亲人。 周奚看了看店外昏暗的门前空地,试着屈伸了一下手指说:“我们在树上挂个摇床也行。” “那不行。”陆向阳瞪了他一眼,“我们可是文明店铺,门口三包,规定好不能影响市容的。” 周奚:“……” 到底是高估陆老板了。 他百无聊赖地往工作台瞄了一眼,最终在一点金色光芒的痕迹上停了下来。 在角落的几张纸上放着一支他非常眼熟的钢笔。 周奚微微皱了下眉毛:“顾安来过?” “啊,对对。他打了你的电话,正好是我帮你接的。”陆向阳不以为然答道,“他听见你病了,还拿了药过来。” 话才说完,陆向阳手上的力道突然就松开了:“不对。” 他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周奚:“呃……你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明炉鸡汁笋。 这两天降温了呜呜,要吃热乎乎的菜。一打开灯,桌子上有热气蒸腾的感觉最好了~ 不能天天大鱼大肉!吃蔬菜! 鲜脆香嫩的笋丝浸在清亮浓郁的柴鸡汤里,嚼得噶吱嘎吱响,放鸡汤里再煮一小把细粉丝,就是舒舒服服的一顿饭。 吃着笋想芦笋。就这样决定了,明天吃芦笋。 边说边噶吱嘎吱地发文。 40 四十章·钢笔 陆向阳不知道,这支钢笔是周奚出国前,他亲手送给顾安的。 那时候的周奚还只是个打着廉价暑假工的大一学生,面临着保送出国的各种昂贵费用。顾安开车送他到国际机场的时候,正好是黄昏的时候,夕阳像澄黄油亮的咸鸭蛋一样,低低挂在空阔的天边。 “一路平安。”顾安揽着他的肩拍了拍,“到了报个信。” “嗯。” 周奚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早经世事的他已经从青少年的稚气里脱身而出,长出了骨肉初成的模样。 他挺拔地站在夕阳下,眼神坚毅,身后的影子拉得像矢车菊一样颀长。 “呵。”顾安忽然笑了笑,把手松下来扶了一把沉甸甸的行李箱,“你都长这么高了。” 顾安从幼儿园开始就跟周奚同校,一直莫名其妙地同框到高中,理所当然地占着便宜当了周奚好些年的三好学长。 那时候的徐姨还在向日葵幼儿园当高管,遇到常规检查之类的事情经常忙到下不了班。顾安一家子心肠都好,逮到机会就拽着周奚回家吃饭。 一来二去,顾家逐渐也默认了这个经常被领过来蹭饭的小学弟——尤其是顾父,他觉得沉稳得当的周奚跟他那吊儿郎当的儿子比起来,简直不要好太多。 这次送行徐姨没敢来,周奚也不让她来。他跟了徐姨这么多年,总见不得徐姨哭。 “顾安。”周奚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长条盒子,“我想到你还要读医……送你这个。” 那是一支金色外壳的老式钢笔,笔尖镀着24k金——手感很沉,复古的质地,线条写出来顺畅好看。 周奚攒了很久才买下来,他不太会挑选礼物,选择它只是单纯觉得这笔衬得起顾安的样子。 顾安打开看了一眼,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行。”他笑起来,“养大的弟弟知道孝顺哥哥了。” 周奚还没说话,就从身后砸来了一个轻飘飘的空易拉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的肩膀上,掉到了他跟顾安中间。 “哎呦——”出手的人紧跟着怪叫起来,“在机场你侬我侬拉拉扯扯的,周奚,你恶不恶心?” 周奚在原地没动。这把造作的声音,他不用回头看都知道。 这是跟他同班的公子哥,叫郭攀,家里有权有势,自身成绩也不错。听说他爹还捐了他们那高中一栋楼。 换句话说,是个学霸属性的土豪校霸,没人惹得起。 偏偏周奚的成绩总能上赶在他前头,郭攀一直耿耿于怀。但冤家路窄,俩人不但考了一个分数线,还各占了一个出国保送名额。 周奚做事做人向来独来独往,没什么能挑茬的。郭攀唯一能造谣抹黑的,就只有周奚那段不怎么乐观的身世了。 郭攀拉着行李冲他呸了一口:“晦气,同学群都说你命带煞气,克得家都散了,连亲生爹妈都不要你。” 周奚微微皱了下眉,他看了一眼顾安。 顾安也站着没动,他把钢笔仔细地收进了衣兜里,轻描淡写对周奚说:“你之前怎么没介绍这同学给我认识。” 只有周奚知道大事不好。他一把抓住了顾安的手:“别。” 顾安话越少的时候,就证明他越生气。 郭攀见他不驳,反倒上手去牵,又捏着嗓子接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美国就是因为你是个男同,你最好走得远远的,染了病就在外头呆着,别回来当祸害,我们这小地方可容不下你!” 顾安淡淡地扯开了周奚的手:“借过。” 他捡起来地上的易拉罐,看似向着垃圾箱靠近。在路过郭攀的时候,他笑眯眯地靠了过去。 “你好啊,同学。” 郭攀好像打心眼里知道他不敢在机场拳脚相向,也理直气壮地抬头对着他。 郭攀硬着嘴说:“干嘛?” “你知道——”顾安笑眯眯低头看着他,易拉罐在他手里灵巧地翻转着,“我是干什么的吗?” 到底是浅了点阅历。郭攀在学校还有小跟班撑腰,这会在机场就剩下自己了,光杆司令一个。 “你看啊。”顾安把可乐罐拿端正了给他看,“我是个医生。假如这里是脑袋,我就可以从这儿,开始往下剖,手术刀你见过吗,又细又薄,剜肉割皮都好用得很。从胸腔切到这里呢……就是心脏。” 郭攀听到汗毛直竖,他觉得这手指不是划在这个铝罐上,而是插在他胸口滑动的刀子。 “你要是愿意。”顾安温柔地伸出一根手指,“我可以剖个心脏给你看看里面多干净,有血管啊神经啊,收缩跳动的心肌啊,新鲜的,可好玩了。” 顾安慢慢收紧了手,易拉罐从他手里一点一点地瘪下去,发出咯咯咔咔的骇人声音。 别说郭攀了,周奚在不远处都听得浑身一哆嗦。 顾安又装作恍然大悟地说:“哦,现在来不及了。但说不定以后你回来这个小地方了,还能在医院碰上你。有机会的话,大哥哥多照顾照顾你呀?” 周奚:“……” 郭攀吓得叫了一声,拖着行李撒腿就跑。 顾安这才心安理得地把易拉罐往垃圾桶一丢。 周奚挂着满头黑线:“太变态了。” 招惹谁都不能招惹顾医生。 “哎。你看我,也没给你准备个平安符啥的。”顾安说,“这个给你吧,贴身带着。” 他把手腕上的表摘了下来。周奚接过来的时候,金属还是温热的。 素银色的表盘,后面还刻着顾安的名字。 “这怎么行——”周奚咬了咬牙,“这是伯父特意给你……” “我说行就行,戴上。”顾安摆摆手,“顾老头自己就是制表师,我不至于缺这一块表嘛。” “不管在哪,做你自己就好。”临走前顾安叮嘱他,“有事给我电话。” 这些周奚没一一跟陆老板提。他只说了钢笔和手表的由来,还有个中间郭攀被顾安吓跑了的插曲。 “原来你的手表这么来的。”陆向阳听完,像个孩子一样嘟起嘴,“那个叫郭攀的,为啥欺负你啊……” 周奚话到了嘴边,最后也没能出口。 “欺负就欺负了。”周奚避重就轻地说,“校园暴力。” 陆向阳的手边正熬着一小锅南瓜粥,正煮的咕嘟咕嘟冒泡。南瓜的甜香从热气里溢出来,暖得舒心。 周奚因为感冒,今天的嗅觉不太管用,但仍旧能隐隐约约闻到南瓜独特的清香。 他好奇地探了脑袋过去。 锅里金灿灿的一片。南瓜似乎被捣成了泥,跟米汤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泛着诱人的光泽。 “金色的?”周奚诧异道,“怎么能捣到这么碎的?” “剁碎了熬。”陆向阳沾沾自喜地搅拌着热粥,“如果有料理机的话,放进去打碎就行。不过没关系——我刀超快。” 周奚听懂了潜台词——陆向阳的意思是,他店里没有料理机。 “买一个?”周奚只觉得肚子饿。他吸了吸鼻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了一遍,“前阵子我随便看了看,料理机只要三四百的样子。” 在物色食品打印机的时候,周奚连着几天恶补食品行业设备知识,他跑去吴森那喝咖啡,把打蛋器奶泡机料理机乃至商用咖啡机等都打听了一遍,业内行情一条龙,记忆犹新。 陆向阳也没察觉,他自然而然地接道:“贵倒是不太贵,就是使用频率少……我反正能自己动手,就无所谓了。” “叮铃——” 门外有人推开门进来。 “我靠,好香,你们又偷偷开小灶。”青青姐一脸今夜注定减肥失败的表情怨恨地瞪着陆向阳,“见者有份啊!花花还在我店里呢,两碗打包带走。” 陆向阳举手做投降状:“这可是病号餐啊青青姐。” “也是哦,周总好点了吗?”青青朝周奚示意地挥了挥手,“小陆,我来给你说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陆向阳把灶火和轰鸣的抽烟机都关掉了,好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什么?” 青青一脸神秘地摇了摇手机:“中秋晚会的奖品清单,出来了哦。”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盐煎芦笋蛋。 焯水后的芦笋煎到微微金黄,撒点盐再把蛋液倒上!完美! 说起来煎蛋之前,在蛋液里很喜欢加点黑胡椒和海盐,鸡蛋煎出来就特别香。 要增加滑嫩度的话就加鲜奶或者水——港式的滑蛋饭也特别好吃捏! PS:顾医生剖开果然是黑的。 41 四十一章·算了,我跟你去 抽奖这种活动大家不出意料都很热衷。 “今年奖品什么样子的?” “嗯,跟去年不太一样,要参加比赛才能拿。”青青打开手机给陆向阳看,“喏,这是奖项和奖品,因为是传统团圆节日嘛,要求是以家庭为单位,报名参与节目演出,人气越高的作品,奖品规格就越高。” 陆向阳接过来掠了一眼。 阳光普照奖是购物券,再往上三等奖电吹风,二等奖按摩椅,一等奖是手机。 “手机好像还不错耶,我这破手机都用好久了。”陆向阳说,“还有个最佳人气奖……嗯?!” 陆向阳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又放大看了一眼。 最佳人气奖后面写着:双人豪华泰国游,名额2个。 “是不是很心动?好像最后还有个阳光普照奖,给现场红包。”青青喜滋滋地在后面附和道,“报名也很简单,手机上填写信息,传送彩排视频,审核过了预选就算报名成功。” “红包算什么!”陆向阳激动地把锅盖盖了回去,全然忘记了自己在给周奚煮粥,“还有比免费旅游更好的吗!不冲不是人啊!” 周奚端着空空的碗:“……” 这得多久没出去玩了,看把孩子憋得。 周奚饿着肚子叹了口气。 他工作这几年见得多了,这种不过是商家的噱头,无非到了那地方还要强制消费。特别是出了国外,像陆向阳这种一无所知的生手,多半是要被宰到哭。 免费旅游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我们去报名参加节目吧奚哥!”陆向阳睁着一双星光四射的眼睛,“只要有才艺就可以了!” 周奚放下碗看了看他:“你有什么才艺?” 陆向阳:“……”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士可杀不可辱。 陆向阳停下了散发自己的光芒,他瘪着嘴说:“我好像啥也不会。” 周奚笑了笑把碗朝他推过去:“巧了,我也不会。” “唔……那我比你还强一点。”陆向阳不甘心地重新揭开锅,往周奚的碗里一勺一勺填着南瓜粥,“高中的时候我玩过一段时间吉他,上手应该还能记得。” 一碗粥让陆向阳打得绞尽脑汁,心思全飘到别处去了。 “说起来我记得……”陆向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森哥儿好像是打摇滚的哎,我之前在社区论坛看见过他在乐队的照片。” “是啊。你说那张啊?”青青一撩头发,“当时社区的女孩子不还疯狂转发来么,打着赤膊敲架子鼓,这身材谁顶得住啊?” 陆向阳翻了个白眼:“就算是不打赤膊,他穿衣服也是都这露一块那露一块的……不过他发那照片的时候,身上好像还没有纹身啊。” “估计,早些时候的吧。谁都年轻过。”青青百般无聊地望了一眼陆向阳的背影,“小陆,你头发该剪了啊,再长下去我该给你安利发膜了。” 他们闲聊的时候,周奚一直在埋头默默吃饭。 他实在太饿了,感冒似乎会加快人的消耗,这一天睡下来胃里空落落地绞疼。现在每一口下去,只觉得粥米皆香,带着一丝南瓜甜甜的余味。 幸福和满足来得很简单。 “我泰国还有个朋友来着。”陆向阳可惜道,“是我初中的死党,在曼谷开东南亚餐厅,做饭可厉害。我要是能去,还能去偷师学几个菜……” 青青打趣道:“要不你去找吴森配合你,他一看就是会耍乐器的。你俩帅哥一搭台,人气肯定高。” “也行。搏一搏,单车变摩托。”陆向阳露出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他不也经常出国吗?万一我们拿奖了,俩大男的出去玩住一个酒店,省钱是一码事,我还有个免费导游和翻译耶。” “咳!……” 周奚听到这里猛地吸了声凉气,成功地倒呛了自己一口。 “?!奚哥!”陆向阳一回头看见周奚捂着心口抽搐着脸,慌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也是,看你咳嗽都这样了,让你上去唱歌也不行啊……” 周奚:“……” 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周奚边咳着边在心里用力地翻着白眼。 人,怎么就这么难做呢。 “算了。”周奚艰难地说,“我跟你去。” 这下轮到陆向阳怔住了。 “……怎么突然?”他怀疑地看了周奚一眼:“你有什么才艺?” 正襟危坐的周总想了想说:“会一点点点钢琴。” 他说了好多个叠字。陆向阳隐隐觉得不妙。 此地无银三百两。世界上怎么会有说谎功力这么差劲的人。 陆向阳盯着他问:“有多会?” 周奚踟躇了一下:“十级?” 最怕空气突然又一次安静。 陆老板此时的脑子里全都回荡着自己五分钟前说的那句“那我比你还强一点”。 周奚看着陆向阳,陆向阳看着周奚,青青看着这俩,凭着经验思考着应该先保哪个。 陆向阳安静地站起来抄上了后厨剁南瓜的菜刀。 “——周奚!我杀了你!” 对陆向阳来说,碰到乐器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从高中不成型的小乐队退出来,陆向阳就没再摸过吉他。那些青春的色彩和音符,被生活的重任和压力一一冲散了,渐渐淡化在他的世界里。 那些黑白的曲谱,散在满地狼藉里。他离家出走的那年,小小的背包塞得臃肿不堪,再也放不下了。 家里唯一听过他弹吉他的,是姐姐,当时的陆向阳去学校看他们演出,青涩少年们在校庆的舞台上叫嚣着热血青春,敲打着杂乱激昂的节奏,陆向阳抱着吉他,唱词被激烈的鼓点吞没。 那是学校音乐社共用的吉他,过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手,有陈旧的划痕,好在音还是准的,陆向阳自己重新上了弦。 他在声嘶力竭的台上,看得又高又远。他看见陆向晚沐着阳光,恬静地坐在台下,黑发柔顺地散了满肩,温柔了他整个午后。 她那么地安静。 “好听。就是台上声音太大了。”陆向晚后来夸他,“等姐姐以后赚钱了给你买一把吉他,单独弹给我听。” 只可惜,他没有等来这把吉他,陆向晚也没等到她专属的那段演唱。 “我不像你……有什么考级。”陆向阳重新捋了头发绑了起来,“我只是玩过。” “没差别。”周奚看他绑辫子的动作有些上瘾,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这些不重要。” 自从决定好参加晚会之后,讨论节目一度成了下班后的消遣。青青姐这两晚都过来帮忙,单子都提前打包好了。 难得闲下来喘口气,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马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准备去临街的琴行看一眼。 “哟!陆老板!周老板!”快递顺哥从后面骑着摩托追了上来,“下早班啊?” “去去。”陆向阳转过来让开他的摩托车,手上还不忘把周奚往身边扯扯,“这哪下早班了,不加班而已。” 顺哥哈哈大笑,把车停下来说:“好日子。我今天件也不多——你俩压马路呢?” “关你屁事。” 俩人又掐起来了。 顺哥的脾气相当好,不管干什么见了面都是乐呵呵的,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看着嘴上不清闲,但心肠一如既往地热。 “干嘛呢,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顺哥伸手抬了抬头盔上的挡风片,“听青姐说你俩要参加节目?” 陆向阳嗯了声:“瞎玩玩,准备找个乐器去。” 他们说话的时候,周奚没忍住伸手扶正了摩托后因为颠簸歪掉的送货箱。 他还不放心地伸手稳了稳,确认这个箱子在车后座上是对称的。 “哦,乐器啊?”顺哥天天穿街走巷的跑,对附近都了如指掌,“你们可以去众生琴行,森哥跟店老板认识,也是个好说话的人。” “ 行,那谢啦。”陆向阳抬手挥了挥,转过身对周奚说,“奚哥,要不我们去那看看?” 作者有话说: 今天罪恶一下~吃汉堡! 买的牛肉饼!大超市一般都会有卖汉堡肉的,牛肉的比较好次,解冻好拿到平底锅煎,一定要锅够热的时候放下去!煎到微微有焦色的时候就把它翻——过——来。会发现这种肉饼煎烙过程中会缩小并且鼓起来,这时候拿筷子给他中间戳个洞,牛肉饼的血水就会从中间这个洞排出来~吃起来就不会有腥味啦。 不戳它是不会流出来滴。 嘉顿有专用的汉堡面包(懒人出现),加上生番茄生菜芝士酸黄瓜太阳蛋番茄酱等等爱放啥放啥。芝士片一定要叠在牛肉饼上,趁热放上去,会融化唷。 汉堡叠太高可以拿个小竹签戳好固定住再上桌就不会摇摇欲坠! 叉腰。咬着热乎多汁的厚厚的汉堡来发文。 PS:等着看奚哥的一点点点钢琴。 42 四十二章·微光 但时隔多年,等到再一次摸到琴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陆向阳叹了口气,推开了众生琴行的大门。 在他的想象里面,森哥认识交好的朋友应该也是个酷哥级别的人物——毕竟店里的大型乐器满目琳琅,从钢琴到小提琴大提琴,再到一边的吉他贝斯架子鼓,都安静陈列着,擦得一尘不染。 种类十分齐全,甚至他一侧头,还能看到角落里摆着一台平时少见的箜篌。 屋子里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透的木质香气。 琴行的玻璃门顶上悬挂着一串金属风铃,门一开合,风铃管碰撞着荡漾开,声音清澈得像北海道田野里摇动的梦。琴房深处隐隐约约飘出不知名练习曲的旋律,低沉雅致。 店面有些旧了,看起来经营过很长的时间。陆向阳走进门的时候,像是走进了西方古老神秘的魔法城堡。 “您好,请问有人吗?” 陆向阳轻轻叩了叩收银台的桌面,琴房里练习曲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位女生从琴房里转出来。 “你好。” 她个子不高,穿着一身半长的倒袖旗袍,银丝缕缕,在灯光下有隐约的暗纹浮动,看不清绣的是什么图案。 腿上倒是看得清楚——团簇着的浓墨重彩,左腿上纹了大幅的刺青,一直延伸到裙摆下。 站的姿态倦懒松散,十分好看。 女孩子的岁数很轻,但有着与世隔绝的孤高和妩媚。 陆向阳对她笑了笑,礼貌地把视线收了回来。 “我是老板。”女生嘴边咬了一根细长的饼干棒,也不吃,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叼着,“找什么跟我说就好。” “噢噢,那个。”陆向阳抓了抓头发,“我是森林咖啡的吴老板推荐过来的,想租……” 他忽然间也不知道往下说什么——他觉得要是真的租个吉他,那一手野路子在周奚这个正儿八经跟前会丢脸似的。 “租个钢琴房,加把民谣,按时长付费。”周奚走上来接过话道,“合奏的,谢谢老板。” “行。老吴的朋友?”女生好像在戒烟,她叼着小饼干招招手,“这边,跟我来。” 众生琴行里很安静,隔音下了不少功夫。房门一关,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哎。”陆向阳把吉他抱了上来叹了口气,“我都快记不得了怎么整了——奚哥,你以前也经常租琴房吗?” 周奚在试钢琴的音,他在弹一组声阶练习。陆向阳看他的手指灵活在琴键上翻动,修长清瘦。 “嗯。”周奚停下来说,“买不起琴。” 这是陆向阳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买不起”这个词。 “噗。”陆向阳抱着吉他乐了一声,“总觉得这不像你会说的词。” 周奚耸耸肩:“原本就一无所有。” 陆向阳手上的吉他刚撩出声,才听到这,立马啪一下把琴弦按住了。 “你现在不是了。” 练琴房的空间自带了混响效果,尽管陆向阳声音很轻,但周奚听得很清楚。 “都过去了,奚哥。”陆向阳说,“你现在过得这么好。” “上学的时候还挣不到钱,心里总觉得不能让徐老师总花些不必要的。”周奚的手落下去又弹了一段,“你看,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曲子的开篇很轻柔,像清晨的溪流从心间慢慢淌过,身体像浸在天边白暖暖的云朵里,不由自主跟着松懈下来。 陆向阳听出来了,是一首叫《Shimmer》的歌。 中文的意思,是微光。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琴房里就剩下了鸣奏的钢琴。老琴的木质冷香平添了几分静谧的美好。 有时候音乐的神秘之处就在于此,尽管两人彼此一言不发,但灵魂和思维都在音符律动中感同身受,连眼神都不需要交换。 像冥冥中牵扯的红线,像夕阳沉下的海天一线,像耸入云峰的苍翠青山,像低空俯冲的飞鸟和全力跃起的游鱼——他们在某分某秒,不偏不倚地流浪在同一个时空。 什么是刚刚好? ——大概是你身处黑暗的时候,而我恰好有光。 故事将满未满,我们未来可期。 旋律忽然停了一下,短暂的寂静留白反倒让人更生期待。钢琴再度响起,却是比之前更激烈的片段。琴身轰鸣着震颤,叫嚣着宣泄着热切的音符,有一腔热血从退缩着躲藏的灵魂里喷薄而出,扩遍了全身,冲开了四肢百骸。 陆向阳有些吃惊地抬起眼。 他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个看着斯文冷静的男人,内心深处能有这样的情感张力。 此时此刻,哪怕再多一点吉他的声音,都是在给这份独奏的琴音添乱。 陆向阳把琴松开了,他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哽咽。 “也许我是一道微光,却想要给你灿烂的光芒……”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唱出声来。 “宁愿让我受伤,在黑暗的夜晚静静地为你,去孤独的照亮……” 歌声和在了琴声里,周奚微微放缓了节奏,顺着他的拍子继续往下弹。 陆向阳声音很好听,阳光里夹着些许感性,干净又明亮,像田野新雨后盛放的矢车菊。 他轻轻吟唱着,周奚闭上眼,只觉得歌声悠扬,夜晚醉人。 “就让我是一道微光,能让你拥有灿烂的锋芒……” 周奚无数次感谢过在那个落满阳光的平常午后。他因为记忆里一颗蛋黄酥的味道,走进了向日葵工作室的店门。 “在寂寞的时分,无论飞向何方,我也会绽放……” 周奚抬起头,正好就对上了陆向阳的眼睛。 清澈,干净,一尘不染。 周奚有种恍惚的错觉,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棉城了。他喜欢的人在这里,他的光在这里。 “给你无限微光——” 周奚踩着延音踏板,尾音远远地散了出去,渐渐地沉寂在空气里。 两个人相视一笑。 “那就这个?”周奚十指交叉松了松关节,“我很喜欢。” “我、我也觉得行。”陆向阳及时刹住了到嘴边的“我也喜欢”,他总觉得说出来哪里不太对劲,“那这样也不需要吉他合奏了,先录一个报名去?” 纯粹的琴声和歌声,更有融合度。 “啊。”周奚遗憾地看了一眼他手里浅棕色的吉他,“你不来一个么?” “下次下次。”陆向阳脸上窘迫地一热,“等我练练,有机会的。” 比赛报名挺方便,线上填报就可以。但要登记的信息加起来杂七杂八一大堆,陆向阳填得眼花缭乱。 填完了自己的,还有周奚的。——比赛要求实名制,两个人都得填一遍报名。 周奚还伏在钢琴上忙着改谱子。 陆向阳把周奚的手机拿过来——他这两天抽空给周奚贴了新的钢化膜,边边角角十分工整,非常专业。 专治重度强迫症。 “我用你微信了啊。”陆向阳象征性地说了一声,周奚只是点了下头,自顾自地埋头整理乐谱。 报名比赛的链接要扫码。陆向阳打开了周奚的微信,比起他手机消息红点连绵不绝的重灾区,周奚的界面像一股令人舒适的清流。 空白,干净,没有劈头盖脸砸来的消息。除了几个隐藏消息提示的工作群,联络人就那么几个。 陆向阳看见自己的微信,被手机的主人设置了置顶,位列第一。 备注没有改。 陆向阳的小心脏猝不及防咯噔地蹦了一下。他想点开来看一眼,手指却紧张地一哆嗦,按到了下面一行。 联系人:吴三木。 这是吴森的微信,跟他的博客和网名是一样的。 两个人的对话寥寥无几——陆向阳只看见赫然入眼的一排转账记录。 是周奚转给吴森的,数额不小。 这个金额,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前不久吴森来找他买食品打印机,给出的价格。 吴森在最后说了句话。 他说,小陆老板是聪明人,我赌你瞒不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吃椰子鸡火锅!珍珠马蹄椰子鸡!(怎么又是椰子鸡) 好喜欢嚼巴汤底的椰子条条。鸡肉还没吃完先把椰条吃完了…… 椰青的肉真的好好吃哦,滑滑软软。这次发现椰子鸡火锅里加山药加香芋加炸腐竹是真绝了。 蘸酱:沙姜+小青桔+酱油! 珍珠马蹄好小。挑战人类使用筷子的极限。(心累地去找勺子) PS:周老板你暴露了啦。 43 四十三章·蓝牙耳机 在陆向阳的童年里,四处都充斥着低声下气的求助和乞讨。 父亲赌急了就到处借钱。亲戚像避瘟神一样地避着他们,背地里赌鬼酒鬼地传,有些腰杆子硬点的当着面就指着鼻子骂上了,说这家人晦气得很,欠了一辈子还不完的债。 他讨厌这样的家。 这种厌恶长年累月地生长进了他的骨子里,就成了潜意识里敏感的孤僻。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性子又自我又倔,磕磕碰碰了这么多年,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吭一声。 开口请人帮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直到他来到棉城之后,这帮毫无血缘关系的邻居在他店里上上下下地走动,他依然记得那一晚徐姨留下他吃饭,顺哥从来都是有叫必达,而青青姐有时候见他一个人忙得飞起,就时常打着串门过来给他搭把手。 就连小花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有好吃的好玩的也都会分他一份。 大家都司空见惯,仿佛喝水般的自然。 日子一久,心里的坚冰就开始慢慢融化。 所有人对他的好,陆向阳都记得。每到逢年过节,他雷打不动,多少都会抽时间出来给他们做一些喜欢的点心,让大家添点儿喜。 知恩要报,这是姐姐教给他的。 一直到如今,周奚来了。 只不过周总跟他们不太一样。 每每在十万火急手足无措的关头,只要一回过头,就能看见周奚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眼神坚定又清明。 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陆向阳想起了收到的从天而降的食品打印机,想起了喝过的许愿汽水,想起周奚支开他在路边匆匆忙忙打的电话,想起到店后突然出现的吴森。 忽然间什么都落得清清楚楚。 ——周奚自始至终,无微不至地,一直在暗地里帮他。 他却不知道怎么还。 临走之前,陆向阳站在琴行的橱窗前,心里只剩下郁郁不安。他把手机还给周奚的时候,到最后连声谢谢也没有说出来。 周奚毫不知情。 面前的橱窗里放着一把十分漂亮的吉他。玫瑰木做的面板,泛着暗沉的深红色。琴弦应该是新上过的,张力紧凑,在琴颈上有个独特的枫叶样式的纹路,精致又张扬。 这个图案陆向阳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 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好琴。 尽管保养得极为细致,但陆向阳还是能看出来,这把吉他的音孔下方有磨损过的痕迹,那是他曾经的主人留下的。 跟其他的琴不太一样,这把枫叶吉他被单独放在一个偏僻的小橱窗里,没有标价,但上着锁,不允许取用。 橱窗里的装饰灯也没有打开,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隐匿在角落里。 陆向阳摸了摸橱窗的玻璃,心也跟蒙了层灰似的。自己跟周奚之间,仿佛真实地隔了一层厚重的玻璃,看不见,但摸得着。 那人的光透过来照在他身上,给他明亮让他取暖,他却连对方的手指都牵不到。 他有点伤心。 周奚对于他来说,始终是最棘手的一块位置,又重又疼,压得他透不过气。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回报对方才好。 周奚对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可他只剩下有心无力。 “走吧。”周奚结完账出来,一扭头就看见贴在窗边发呆的陆向阳,“……你喜欢这个?” 顺着陆向阳的眼神,他也看到了柜子里摆着的那把吉他。只不过光线很差,他也只能看清是一把吉他。 “没有没有。”陆向阳回过神来慌忙摇头,转过来半个身子把橱窗挡住了,“我就随便看看。” 周奚有个习惯——用他自己话来讲,叫做事严谨。 但如果用陆向阳的话来说,应该叫强迫症连带完美主义。 他们合作表演的曲子,有些调子和转音的部分周奚自己琢磨了好几遍,去琴行里泡着反复修改——他更想去迁就陆向阳的声线和发音习惯。 应该能提升不少搭配度。 周奚拿着最终新录好的DEMO胸有成竹地推开了陆老板工作室的大门。 门一打开,店内腥风血雨,原本收拾干净准备放假的工作室,现在操作台上又晾满了新烤好的月饼。 场面浩大。 陆向阳站在工作台前,两手叉腰仰天长叹:“我的天啊!能不能不加单了啊!” 周奚:“……” 背后的小黑板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单子。量不大,都是一盒两盒的样子,但是零零散散数下来能有十来单。 看样子都是临时跑来加单的散户。 “奚哥等会儿啊,我接个电话。”陆向阳的招呼还没来得及打,手机又响了,“你好?向日葵点心工作室。” 周奚朝他摆摆手,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围观陆老板营业。 “现在的订单排得十分紧张,已经接不了这么多了。”陆向阳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真的没办法,手工确实是比较慢,比不上机器批量生产的速度。” 他的手机漏音确实十分严重,对方的脾气似乎也不太好,一声洪亮的吆喝就从听筒里传出来,好在陆老板经验十足,一下子就把手机端远了。 “加钱!!!”对方在电话另一头咆哮着,“加急费辛苦费都行!给我留20单!我可是你家老客户啊!” 陆老板可怜的耳朵。 周奚原本以为他会义正言辞地拒绝,说好的收工大吉,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没想到陆向阳的语气立马缓和下来,他双手捧着手机,露出一个虔诚的微笑。 “好的老板。”陆向阳温和又真挚地说,“加急费用20%,全款自提单,谢谢惠顾。” 周奚:“……”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不赚王八蛋?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单。”陆向阳挂了电话握紧了拳头说,“做完这个就再也不接了!我要放假!奥利给!” 小花在一边用光速叠着包装盒,一边摇头叹气道:“陆总,这句话,你早上到现在说了第五遍了。” 陆向阳:“……咱们有些话吧,能不说就不要说。” 小花哎了一声飞快地站了起来:“这就去给周总倒茶。” “没事,我自己来。”周奚看他俩拌嘴只觉得好笑。他走过来拿水壶,余光还能看见陆向阳手套上沾着的雪白面粉。 “哎,我们这行就是越过节越忙。”陆向阳叹了口气,“不过事情挺顺利的,我已经收到了预报名通过的信息了——倒是你,好点了吗?我还怕你这连咳带喘啥的上不去台表演……” “好多了。”周奚照常先倒了一杯给陆向阳推过去,“我重新改了下伴奏,给你听听?” “哎好。”陆向阳埋头整理着面团的形状,“你放吧,我能听。” 话音刚落,从耳边塞过来一只凉凉的耳机。 “分你一个。”周奚说。 那股凉意从耳窝透过来,麻麻痒痒的,陆向阳一紧张把面团搓成了两截。 陆向阳的耳朵很敏感。但凡紧张激动,他耳朵就会红。他有时候看见时尚的男男女女走在路上,打着大家习以为常的耳洞,他都隐隐觉得生疼。 耳机塞进他耳朵里的时候,周奚的手指碰巧从他的耳廓边掠过。有着有跟耳机截然不同的温度和触觉。 陆向阳全身立马一阵寒毛倒立。 周奚跟他离得近,看见他浑身一颤,耳朵又不可抑止地红了起来,隐忍地压了压嘴角的笑意。 这里果然碰不得。 周总心情颇好地扣上了手里的蓝牙耳机盒子,手里嗒地一声轻响。 陆向阳循声看过去,一偏头就瞄到了那个耳机盒,连个保护壳都没有,素白素白的,跟青青姐的精灵球保护壳比起来,那简直一点儿都不可爱。 青青姐这样的人,在跟她彻底熟悉之前,任谁也想不到她会带着小花一起沉迷二次元。 前段时间陆向阳正巧过去青青店里找花花,一进门正好就看见俩人肩并肩排排坐,对着播放的IPAD画面振臂高呼:啊!太阳宝石!请赐予我力量吧! 用顺哥的话来说,场面比作法还诡异。 看样子,毕竟还是顺哥老人家经历得比较多。 陆向阳边听边掐着月饼剂子,在心里跟着节奏对歌词,耳机里的音频跟原来的相比,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动。 他轻声地哼出来,仿佛乐在其中。 “真好啊,奚哥弹得。”陆向阳感叹道,“说起来,到时候舞台上,会有钢琴吗?” 小花听得一咋舌:“不会是要自己搬过去吧?” “怎么可能。”陆向阳嘴上这么说着,但眼神仍求助地朝周奚望过去,“嗯……不会的吧?” “不会。”周奚笑了笑,“我已经安排好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脆脆烫烫的梅干菜锅盔~牛肉锅盔~红糖锅盔~ 到底为什么吃了三个——因为是迷你版的! 梅干菜烤得微微发干的时候真的好香!点名表扬!还有烤透了夹在面层里流心的红糖,超赞! 暖胃的面食真的好有满足感啊嗝~ PS:这章的重点划得很清楚,希望周同学认真记笔记。(敲黑板) 44 四十四章·中秋庆典 陆向阳对众生琴行的老板印象还算深刻,不过这姑娘看着沉默寡言,他也不好多说话。 有种不可言喻的神秘感。 周奚倒是加上了她的微信,只是不知道人家名字,微信名就叫小旗。 “小旗老板啊。”陆向阳盯着周奚手机若有所思道,“也是,你看她天天穿着旗袍……” 今晚的八点的演出,小旗老板中午刚过就把琴送过来了。陆向阳看着两个运输工人把琴颤巍巍地扛下来,心跟着悬了悬。 看起来非常沉,运费应该都要不少,好在办晚会的地方就在商业中心广场,不算太远。 陆向阳忽然有点能理解周奚为什么小时候不买琴——这玩意儿的体积重量不比吉他灵便,背起来说走就走。 小旗老板踩着对细高跟,一路跟到了舞台上。高开叉的旗袍裙摆跟着她上台阶的动作摇摇曳曳,露出腿上复杂斑斓的纹身。 她在钢琴前坐下来。 陆向阳原本想走过去打招呼,被周奚一步拽了回来。 “等会儿。”周奚冲舞台的方向指了指,“还要调音。” 小旗的琴弹得无可挑剔。她仿佛是天生就泡在音乐里,甚至调音的时候不需要开调音器。 陆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这得是怎样的长年累月的摸索,才能练就出的绝对音感。 “可以了。”小旗盖上了琴盖后才慢慢地说,“演出加油。” “谢谢。”周奚给她递了瓶矿泉水,“还劳烦您专门过来。” 小旗站起来接了水,又抬起头看了看他俩,睫毛下是一望不见底的眼睛:“不谢,老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陆向阳听完,抬了抬帽子跟着重复了一遍说道:“谢谢。” “帽子不错。”小旗打量了他一会儿。 为了今晚的演出任务顺利进行,陆老板下午要提前布置好晚上活动现场自助的甜点台。为了方便工作,他现在就只随便套了身休闲服,为了遮阳,他还扣了顶帽子。 其他演出的衣服道具,都在周奚的车尾箱里。 周奚平视着他这顶耀眼的橘黄色鸭舌帽:“你今晚的头发,要怎么弄?” 忙到把头发忘记了。 “嗯……扎起来?”陆向阳往后摸了摸辫子尾巴,“好像是长了点。” “扎着吧。”周奚冲他笑笑,“挺有辨识度的。” 这种独特的小标志也不是谁都有的。像陆老板的小辫子,吴森的肩膀纹身,小花的双马尾,小旗老板的旗袍和腿上的刺青。 周奚的话,陆向阳冥思苦想了很久,觉得最抢眼的还是他的环保节能电动车。 “这么说的话,森哥跟小旗老板的纹身,都长得特别像,那么一大片,都有点情侣款了。”陆向阳铺着桌布自言自语道,“我差点就想一起去了。要不是因为知道森哥是……” 像是忽然点到了休止符一样,陆老板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同性恋。 他差一点就说了出来。 “嗯?”周奚眉头轻轻一挑,“是什么?” 吴森没对陆向阳说过,但陆向阳就是知道。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得很笃定。 有些东西,只要感同身受,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全部。 所以周奚第一次到吴森店里喝内部咖啡,他那股无名火冲天地烧,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但扒别人个人隐私总不太好,更何况聊天的对象是周奚。 “……没什么。”陆向阳泄了气一样地放下了手里的桌台摆件,“森哥自己说过,他不打算谈恋爱。” 这倒是真的。 偶然的一次机会,陆向阳过去他店里给他送点试吃品,就见到有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子靠在前台,眼巴巴地央求他加个微信。 吴森只擦着手里的玻璃器皿,沉着声说,不好意思,我不谈感情。 连他博客的签名都是:有事留言,勿扰。 果真是高冷酷哥。 周奚也不拆穿,他了然地哦了一声。 舞台上来来回回都是走动的工作人员,一个舞台搭起来工序繁多,从灯光音响到摄影摇臂,团队工程无比浩大。他仰着头看那几个顶着风爬着手脚架上去检查灯光线路的小哥们,由衷地在心里打了个寒战。 趴在灯光架上的小哥火急火燎地冲着下面大喊:“这地方线路插口不太稳定——拿上来给换换!” 主持组则顶着这一声声吆喝,已经开始在下面彩排起来了,台下提前踩点的摄影摄像师父们,机器上还贴着各家媒体的标识。 跟他们的工作比起来,他的甜点台好像不能再简单了。 “我还以为临时搭个舞台随便演一下。”陆向阳苦笑道,“怎么连电视台的都来了?” “是挺随便的。”周奚环顾了一眼,“这就只是基础标配。我去问后台组要乐器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说要自备。” “然后你就自备了一台钢琴?”陆向阳倒吸了口凉气,“我们去青青姐家里搬个电子琴不好吗?一样可以弹。” 他想到这钢琴天杀的租金运费就心疼。 周奚很认真地冲他摇头:“那怎么行?我们陆老板可是要拿第一名的人。” 一时间无法反驳,陆向阳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仿佛连骨子里都是温柔的。 他怎么会遇见这么好的人。 “一年一度的中秋晚会如期而至,在这个美好的夜晚,让我们共同举杯……” 晚会开始的时候,陆向阳正在化妆间换衣服。主持人的报幕从音箱里扩出来,震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忐忑不安。 脑瓜子嗡嗡的。 按后台的抽签顺序,他跟周奚的节目上的是中场,时间还早。小花和青青帮忙接了看甜点台的活,把他们俩参赛选手赶出了工作范围。 “走走走,去去去,滚滚滚,这有我俩看着。”青青姐像个雷厉风行的女侠,一掌把他拍了出去,“干正事去。” 陆向阳哭笑不得,寻思着卖甜点才应该算是他的正事儿,一晃神就叫周奚拉走了。 “还不着急。”周奚靠在更衣室的门边玩手机,“啊,顾安说他一会也过来,顺便把钢笔拿回去。” “钢笔?”陆向阳正好在套衣服,还没破笋而出,声音包在柔软的小毛衣里,“噢对,我想起来了。那得等我们结束了之后……锁在店里。” “他说通宵都没事,中秋国庆放假。”隔着扇门加上噪音,周奚听不太清,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换好了么?” “好了。”陆向阳把门打开,“就是有点紧……” 他本来想说有点紧张。 但周奚话只听了一半,他关切地伸手去探陆向阳的裤腰带:“不会吧,你最近瘦得厉害。” 陆向阳:“……” 一如既往的摸到了腰上的痒痒肉。 两个人在更衣间推搡着滚成一团。 有东西在剧烈的动作里晃掉了,噗叽一声掉在地上。 “撒手!钥匙都掉了!”陆向阳差点没笑岔气,他啪一声拍在周奚手上,“啊哈哈哈我不行了,我是说我有点紧张……” 那是他小电驴的钥匙,丑萌丑萌的向日葵里还安着迷你手电筒的那个。 周奚看了一眼,配合地放开他:“你怎么把这个都带上了?” “天天揣在兜里,习惯了。”陆向阳弯下腰去捞钥匙,“刚走得急,忘记拿给青青姐……你这人真是,怎么话就听一半呢。” 周奚在一边坐下来,双手抱臂好笑地看着他,无辜地耸耸肩说:“现在呢?还紧张吗?” 陆向阳后知后觉地清了清嗓子:“嗯……奇怪,突然就不紧张了。” 他整理好衣服跟着坐下来,忽然想起点什么,好奇地朝着一身笔直西服的周奚靠过去:“奚哥,你之前上台演出过的吧,也给我讲讲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重庆火锅~鸳鸯锅!辣锅拼番茄锅……嗯确实看起来很像两锅辣的! 点的肥牛肥羊,鸭血,脆毛肚,冰鲜黄喉~蔬菜要的油麦菜和豆苗。 豆苗煮番茄锅里真的好好吃的,嘎吱嘎吱。 非常喜欢在蘸料里筛一层香醋的我,大概是因为有酸味更开胃? 每次去都很喜欢喝店里甩壶小哥哥冲的八宝茶!很香的花茶味道,还带着一点点甜味!拿盖碗端着吹吹再喝特别有感觉,和楼下的老爷爷一样耶~(莫名其妙唱了起来) PS:又给奚哥圈重点了呢。 提前更的周末时间!(喝茶) 45 四十五章·演出事故 陆向阳难免有些紧张。 平时再虎的人,到这关头也只是个没上过阵的纸上谈兵选手,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有周奚在身边,好像就不那么怕了。 周奚说话的声音轻,屋子里又混淆着轰鸣的唱跳音乐和喧天的鼓点,几乎就要把他的声音盖过去。 但陆向阳听得很着迷。 “差不多了。”周奚看了看表,“走吧,下一个该我们上了。” 由于是在商业中心广场办的活动,为了保护昂贵的地砖,幕后通往主舞台的路上都贴上了地板保护膜,鲜红色的,像一条蜿蜒的红地毯。 他跟周奚并着肩走过去,彼此心照不宣。 这种关头,他竟然还在脑补“走红毯”这个微妙的词汇。 脑子里已经开始在播放《婚礼进行曲》了。 呸,没救了。 陆向阳一手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求求了。他咬着牙骂自己,能不能清醒一点。 周围很吵。各种工作人员在幕后忙碌穿梭,声音高低远近地交织在一起。主持人走上了台前,已经开始报幕了。 “接下来有请下一组选手……” 陆向阳的心都悬了起来,像要蹦出来似的,摁都摁不住。 他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拳头。 这个坏毛病很久了,从小就这样,一着急就捏小拳头。 “放松。”周奚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来,安抚一样地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背,“深呼吸。” 镜片后是那双镇静又坚定的眼眸。 “跟着我就好了。” 陆向阳看着他,剧烈的心跳忽然就松了松,跟着呼吸的节奏一点一点往回沉。 ——“有请钢琴弹唱,《微光》!” “好。”陆向阳的手指很凉,他像个孩子般反手抓住周奚的手腕冲他用力地点点头,“我跟着你。” 全场明亮的光线缓缓地柔和下来。陆向阳不知道为什么,在走上台的时候,他一眼就挑出了观众席里几张熟悉的面孔。 大概人的本性就是寻找依靠。 青青,小花,顾安,甚至吴森也在。 顾安的眼力很好,他略微抬手朝陆向阳挥了挥,紧跟着青青和小花在身边用力地竖了个大拇指。 有种家长成群结队来看幼儿园小朋友演出的神奇既视感。 陆向阳咽了咽口水,他回过头跟周奚交换了一下眼神。 学艺术的人身上总带着点不知名的优雅气息——平时被统一归类为气质。 周奚坐在钢琴前,贴身的黑色西服衬得他姿态高雅,出类拔萃。修长的手指搭在黑白琴键上,有种利落又孤寂的宁静美感。 他明明那么温和,却那么耀眼,隐晦而热烈,仿佛能直击人心。 舞美的投射灯从周奚的头顶转过来,银光素素,静悄悄地落在他颀长的后颈。 陆向阳看得按捺不住。他深吸了口气,握着话筒,往前站了一步。 聚光灯向舞台中央凝起来,定格在他们身上。 全场万籁无声。 音符就像一场缥缈的梦,从周奚的手下的琴键里惊醒,在这方寸寂静的夜里响起,拨乱了人间的烟尘。 开始了。 陆向阳紧张得手心都是汗,话筒滑溜溜地握不住。 在更衣间闲聊的时候,周奚对他说,在台上感到紧张的时候,就不要直接对着观众的眼睛,试着向远处看,可以缓解一部分。 陆向阳朝远处抬起头,就看见天边初现的皎洁圆月,莹润光亮,高高地悬在半边天上。 往年这时候,每到了中秋佳节,按照传统惯例,各家各户都会开始准备团圆赏月,吃茶闲聊。欢声笑语连成夜晚不熄的灯火。 只有他是一个人。月饼季收了工,他会把工作室里里外外彻底大扫除,然后关门关店,回到租来的房子里冷冷清清呆着。 家这种概念,从陆向晚离开人世的时候,就与他无关了。 什么家啊爱啊,像是红尘里浮沉的旧梦,全都一笔勾销。 他哪能想到,今年的中秋会过得这么热闹——他一转身,就能看见奚哥的身影,触手可及。 他跟着钢琴跳跃的音符,慢慢地张开嘴唇。 “我在黑暗中,化作一个火种。” 他低声地唱着,歌声像乘风而去,能飘到很远的地方。 “想为你,点亮整片的星空……” 陆向阳的声音带着男声里少有的明亮,在缓和的调子里像是蓦然划破黑夜的流星,带着滚烫炙热的光,让人忍不住去仰望,去聆听。 “追随着微风,住进了美梦……” 陆向阳越往下唱,就越发觉得这个歌词应景,他唱出这一句的时候,真的有晚秋的夜风徐徐吹来,掠过了他的发梢,拂过了他的眼帘。 “——你笑着,躲在我心中。” 像心里微不可闻的攒动,有点痒。 陆向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琴声轻盈,歌声温柔,台下连窃窃私语都停下来了,只看着台上两个映在薄光里的人,安静又美好,像自天而落的仙人,遥不可及。 “我惊呆了。”青青极小声地用气音对花花说,“我的娘哎,这两个人配合得也太好了。” 小花发不出她那样清晰的气音,只能疯狂打唇语:“臣附议臣附议!” 顾安靠在椅背上,单手端着手机,尽心尽责地正在给这俩人录像,就在镜头正抓到陆向阳闭上眼的时候,钢琴的间奏流动到了最后一个小节,只听场中“啪”地响了一声。 他们头顶的一盏聚光灯忽然爆出了璀璨的小火花,亮光激烈地闪过,而后画面一下子全暗了。 舞台后的荧屏,头顶上的聚光灯,包括两侧布景的灯,几乎全都同时熄灭下去。 剩下顾安的手机还亮着。 “完了。”顾安啧了一声,“这是灯短路了。” 相对迅速暗下去的灯光,万幸的是音响还在正常工作,音量依旧维持在原来的水准上,应该只是舞美设备部分故障。 观众席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 钢琴的声音在弹完间奏的尾音就停了下来,像冗长的停顿和情感留白。 “……糟了,奚哥!” 陆向阳慌忙转过身去,果然看见周奚沉默不语地盯着眼前的琴键,仿佛手下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仅有的这个亮度,他肯定是看不见了。 陆向阳咬咬牙。 怕什么来什么。周奚上台之前才跟他聊起过遇到过的舞台事故。 “如果出了事故不应变处理,节目效果就会很差。”周奚坐在后台的休息椅上,笑着跟他说,“别慌,别乱,想着把表演最好的进行下去。要知道,自己乱了,观众就跟着散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观众都差点跟着起哄了,哪怕是能盲弹清唱,都收拢不回观众的注意力了。 空气仿佛瞬间停滞了。他慌乱无措地看着周奚在钢琴后沉寂的神色。 他需要光。 哪怕一点点——他需要一点点光。 陆向阳着急地拽着衣角,手上不经意抓到了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小物件,头脑猛地一激灵。 “——!” 对了,在他的口袋里面,还装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发现个好次的东西!!! 宜家的烟熏三文鱼,还有腌制香草口味和烟熏香草口味的。(落泪)它好绝。现在好像三个口味打包是99的组合优惠价!(并不知道是不是长期活动) 已经拆过一包了,就跟在宜家餐厅点的烟熏三文鱼一模一样的东西~分量大概是餐厅的2.5倍(目测的)。包装的可以买回家冻着随时随地拿出来吃。 喜欢吃三文鱼和烟熏口味的可以试试看——还挺方便的,解冻后就可以次啦,整体带点特有的咸味。接近冰鲜刺身的感觉。分量还可以,足够我一个人大快朵颐(能吃的人快住口)。 喜欢配上黄柠檬汁和辣根沙司,沙司在宜家的小商店也有出售的捏! 酸香的柠檬汁太开胃了,吸溜。 PS:四舍五入走红地毯了呢。(小小声) 46 四十六章·看,手心里的光 顾安已经从观众席离开去找节目组沟通了,青青和小花在原地急得跺脚。 再这么下去,别说比赛得奖了,节目中断退场都有可能。 “怎么办呀——” 前面有观众不耐烦地站起来,小花用力地踮着脚尖去向舞台的方向张望。 忽然从场中亮起一束微弱的光线,只是一线,透着细细弱弱的橘黄颜色,无比温暖。 观众的注意力都被它吸引住了,目光齐刷刷跟着追了过去。 陆向阳站在台上,一只手高高举过了头顶,在他手心里坚定地握着那点明亮,毫不犹豫地投在周奚身前的琴键上。 周奚从模糊不清的黑暗里回过神来,抬头错愕地看着他。 他看清了——准确来说,那束光,是从陆向阳手里握着的钥匙上发出来的。在钥匙扣上绑着的丑萌丑萌的向日葵公仔里,藏着一支小小的手电筒。 他曾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半道上,跟着这个小向日葵走了很久。 陆向阳重新支起了话筒,他努力镇定着自己,对上了周奚的眼睛。 “——不要烟火,不要星空,只要问问内心的想法……” 他轻轻唱着歌,紧随着是一声琴音铮鸣着响起,恰好踩在陆向阳换气的间隙里,接得天衣无缝。飘荡的音乐安静地在人群中散开,神奇地抚平了台下的躁动。 舞台被这一簇微弱的亮光重新点活了。 “在我的世界,可有个角落,是你不曾懂的远方……” 周奚的钢琴有种神奇的平和心情的力量,有张有弛,像反复的深呼吸一样能让人渐渐平静下来。观众席的人都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议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弹琴的男人笔直地坐在漆黑典雅的钢琴前,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滑动翻飞,笼在浅薄的光芒里,恍若梦境。 这点微不足道的光,竟成了夜晚唯一的焦点。 青青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高高地举了起来,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对小花说:“来。” “喔!好主意!”小花心领神会,紧跟着也迅速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快到副歌的时候,周奚的伴奏反而淡了下来,他踩着踏板延着长长的泛音,对陆向阳做了一个起调的眼神。 ——这是他们修改的那部分,钢琴的和弦在这里留白,是为了凸显人声的纯粹。 陆向阳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也许我是一道微光,却想要给你灿烂的光芒——” 纯净的歌声在空旷的夜晚里回荡,伴着清风徐徐,人的心仿佛都要醉了进去。那点光芒在起伏的琴键上闪烁跳跃,竟有种波光粼粼的错觉。 在尾音落定的那一刻,鸣奏的琴声再次恰到好处地加入,伴奏浑厚地推着情绪堆叠上了一浪又一浪。陆向阳只觉得周奚对于编曲实在太会了,他对于情感的控制,情绪的把握,演绎中的层层递进和力量的迸发,都堪称完美。 ——他不像是弹了一首歌,他更像是演了一部电影,低声婉转地讲了切身体会的故事。 “宁愿让我受伤,在黑暗的夜晚,静静为你去孤独地照亮——” 他没有看着观众席,也没有像周奚说的看远方的月亮。 他的眼里清晰倒映的,仅仅也只有那个坐钢琴前面,落在光芒里的周奚。 陆向阳太想照亮他了。 他由衷地,发自内心的,不顾一切的,竭尽所能地想给予他所有的光芒和温暖,他想让周奚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眼神清明干净,目光坚定地往前走。 他无数次想起,周奚推开店门走进来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午后,他喜欢的男人站在温暖的阳光格子里,整个人都发着不可磨灭的光。 陆向阳不知怎么鼻子就酸了,声音里润上了一层极薄的水色,他拿着话筒,另一只手上抓着的光束在轻轻颤抖。 “就让我是一道微光,能让你拥有灿烂的锋芒——” 周奚也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挪开了,但手上却没有停。 钢琴美妙的共鸣和震颤混着复杂的和弦一阵阵地包裹依偎着陆向阳的歌声,仿佛他们生来本就该如此。 钢琴盲弹。 周奚会,但他不喜欢。 老师当时布置的盲弹片段,闭上眼关了灯他就弹不了。在黑暗的笼罩里,首当其冲的只有恐慌。 现在不一样了。 陆向阳就站在他面前,把最好的都给了他。 周奚轻轻地笑了起来,明眸皓齿,如十里春江。 “在寂寞的时分,无论飞向何方……” 台下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观众都不约而同地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举起手跟着他们的节奏一起慢慢摇晃着。起初只是零星的稀稀疏疏的几点,而后参与的人越来越多,逐渐蔓延开来。到最后已然是光点遍野,满目琳琅,在台下铺出了一片壮观的浩瀚星海。 “——我也会绽放,给你无限微光。” 陆向阳唱完最后一句,他怔怔地抬起头,才发现他跟周奚两个人站在这片摇曳的灯火万千里,像被远古山林里漫天飞扬的萤火虫包围。 直到掌声轰鸣着响起,他这才如梦初醒。 他竟然,真的完成了。 周奚离开钢琴向他走来,背后是热烈的掌声和簇拥的呼喊。 “怎么了?”周奚看着他大梦方醒的傻愣模样,笑着揽了一把他的肩,“来,谢个幕。” 他们退下舞台的时候,抢修灯光的工作人员跟他们擦肩而过,一起冲上舞台的还有紧急救场的主持人。 主持人端着话筒,火急火燎地踩着高跟鞋蹬了上去。 陆向阳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舞台的情况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只能隐约听见“给大家带来的不便十分抱歉”、“请下一组选手耐心等待”之类的套话。 主持人停了两秒,又带着喜悦的声音说道:“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由我来为大家揭晓今年阳光普照奖的游戏规则!” 这种人人参与的小互动很受欢迎,在群众的认识里,携家带口的乐趣往往会翻倍。 作为一个资深的精打细算小老板,陆向阳几乎是本能地支起耳朵。 主持人说:“在大家登记入场的时候,系统会对应派发一组编号发送到大家手机里,我们会根据这个号码,现场随机请各位观众朋友上台来互动游戏,参与即可领取到不定额的现金红包,最高金额达到200元哦!” 外面的舞台下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哗然声,陆向阳一个趔趄撞在了周奚背上。 “多少?”他吃惊地捂住了自己鼻子,撞得生疼,“两百?” 作者有话说: 中午吃照烧鸡腿饭! 表面金黄焦脆的皮裹着下面饱满多汁的肉,勾着焦糖色的富泽光亮,照烧鸡腿肉连同酱汁一起铺在粒粒分明的白米饭上,一筷子下去——啊麻麻我在天上飞吗。 配菜是盐水煮西蓝花!脆哒!爱嘎吱嘎吱的脆菜! 有个脆皮的小技巧,就是煎这块鸡腿肉的时候先煎带皮的那一面!皮朝下煎至焦脆,再翻另外一面!下锅前记得拿刀尖在皮上戳几个洞洞,可以防止受热的时候收缩太多哦! 鸡腿肉煎到两面微焦+倒入照烧汁煮开收汁=照烧鸡腿饭 照烧汁=酱油+味淋+清酒(1:1:1) 味淋可以用(米酒+红糖)代替下~ 如约来啦——今日份500收和1000海星的加更!!! 谢谢一路看下来的可爱读者,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窝爱你们!! 47 四十七章·一个顶俩 这奖金的额度是有点小。 不过都叫“阳光普照奖”了,也不奇怪,重点是雨露均沾。 周奚本能转过身把人扶住了,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女主持人的声音又亮又尖,带着激昂的情感,极具穿透性地传了回来。 这声线都足够去参加黄河大合唱诗朗诵了。 “接下来为大家讲解这次的游戏形式——以顺时针传递的方式进行成语接龙,作为奖励,越能坚持到最后的选手们,红包的金额会越来越大……” 周奚觉得很无语。再大不也就是两百么? “成语接龙!”陆向阳捏着鼻子,“奚哥,我们是不是可以冲一下?” 周奚扯开他的手检查了一下:“别揉了,有点儿红。你想去?” “两百呢啊!”陆向阳松开手,不舒服地皱了皱鼻子,“能买两只四脊滑螯虾呢!” 周奚:“……” 四脊滑螯虾,换个说法,那是他之前错买的星际物种·不带泥·豪华小龙虾。 真就是欠他的。 “行。”周奚叹了口气,“抽到了陪你去。” 陆向阳跟周奚的编号是0815,拿到号的时候周奚还愣了一下。 “我有个问题。”周奚慢吞吞地说,“……你报名的时候,家庭成员和关系写的什么?” “呃……”陆向阳抓了抓头发,支支吾吾地说,“叔侄?” 周奚:“……” “你见过。”周奚隐忍地闭起眼,“咱俩这样的叔侄?” 陆向阳哭笑不得:“我就瞎填的……我一想表兄弟可能不让算家庭……” “……打住。”周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那我们这个编号是?” “啊,你说这个。”陆向阳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家庭编号是系统后台自动派发的,每个组都会有。到时候人气评选也是由观众输入我们的编号来计算投票的。” 周奚拧着眉长长地哦了一声。 “怎么了?”陆向阳心惊胆战地面对着周公子凝重的表情,心里噼里啪啦地敲着小鼓,“这数字……不吉利吗?” “正好是我生日。”周奚停下来看着他,“你说呢?” 陆向阳:“……” “祝周总生日快乐恭喜发财万事大吉心想事成财源滚滚来。”陆向阳飞快地在空气里磕了个头,“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寿无疆桃花朵朵开。” “……”周奚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大侄子,你要不再准备一段rap?” 陆向阳:“……” 现场的故障看起来是抢修好了,屏幕灯光都重新亮了起来。只不过摇号的系统非常慢,还穿插着主持人大段的赞助商广告词。 两人回到观众席的时候,小花跟青青毫不知情,正对着顾安的手机冒星星眼。 “天哪!”小花拖长音强调的毛病又来了,“弹琴的周总真的太——帅——了——” “你就可劲儿胳膊肘往外拐。”青青嗔怪地戳了下她的脑门儿,“咱小陆总不好看吗?歌唱得多深情啊!哎,周总真的帅。” 陆向阳:“……” 人在当下,不知道为什么拳头就硬了。 “熟归熟。”陆向阳头上冒着小青筋,“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 小花一看见正主赶紧摇摇头,她拿起手机径直凑到陆向阳跟前:“陆总,我保证,今晚社区头条就是你们俩了,真的,你们俩太有戏了。” “什么头条?”陆向阳一头雾水地把小花的手拿远一些,“我们这小破社区app还有头条?” 周奚跟着凑前一看,社区软件的实时热搜就是他们俩谢幕前的合照,周奚揽着陆向阳的肩膀,陆向阳深情地跟他对望。 标题写着:“0815号微光组合,甜出救心丸!” 下面跟了起码几十条热评。 位居第一的评论是帖主,写的是:有谁发现他们唱的第一段歌词是“我想追你”的藏头! 根据陆向阳的回忆,歌词第一段是这样的。 “我在黑暗中化作一个火种,想为你点亮整片的星空,追随着微风住进了美梦,你笑着躲在我心中。” 他跟周奚几乎同时对望了一眼。 “……” 相对无言。 这些人是怎么能掘地三尺把糖渣渣刨出来的?! 算了,为了革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后续的热评翻下去依次是: “前排!五分钟之内我要这俩帅哥全部的糖,球球了姐妹们。” “斯文眼镜和阳光小辫子好评!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之前不是纹身和小辫子吗!怎么换了!” “太好听了!必投!” …… 周奚眉头一皱,他往上翻了翻,这个发帖的人ID,叫关关雎鸠。 关关雎鸠,谐音“管管”。 这个账户他认识,是顾安专门拿来发杂贴的小号,注册的时候性别写着女。以前他还经常用这个号转卖各种闲置物,里面甚至有周奚上学时候买的闲书。 “……” 周公子莫名青筋暴起。他捏着手机再一刷新,热评已经从几十条变成了上百条。 热度上升得相当快。 “这一定是个磕CP的姐妹!”小花激动得握紧了双拳,“亲人啊!” 青青跟着露着一脸姨母笑:“这人也太懂了吧!挂在头条上,人气肯定是妥了。” 而此时此刻的幕后黑手顾安医生,正悠哉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人气这种事情,无非是车头带得好。” 青青&花花:“臣附议——” 谁能想到,磕CP的大手子就在身边。 “你们看,台上在公布抽奖号码了耶!”霍小花整个人趴在青青的椅背上,“陆总,你们是多少号啊——” 他们现在聊天都比往常要凑近一些,背景音太嘈杂了,台上还放着轰轰烈烈的音乐。 那个背景乐一响,总感觉财神马上就来到家门口了。 “0815。”陆向阳靠过去大声地重复道,“0815!” “多少——” 有个小孩子尖叫着从他们这一排跑了过去,吵得人脑子疼,小花愣是没听清。 小花无奈地喊:“我——听不见!” 正巧追孩子的家长紧接着也从他们这一排挤了过去,只不过身型原因不太灵活,正好横在了陆向阳和周奚的面前。 得,把前一排的小花青青连带舞台屏幕一起挡住了。 “下一组抽到的数字是。”主持人在台上高亢地叫号,“0815!” 这下轮到陆向阳傻眼了。他站起来挪开了椅子好让那个家长赶紧通过,他怔怔看着重新露出脸的小花。 “多少?”陆向阳难以置信地去看舞台中间的屏幕号码,“刚刚说的是多少?” 周奚其实没想明白成语接龙有什么好玩的,无非是比比词汇量的多少,应变速度的快慢。但陆老板好像特别有激情。 那便由着他好了,周奚想。 现在两个人为了两百块,像罚站一样地站在舞台中间答题,想想就觉得好笑。 “锦上添花!”前面的词已经传过来了,主持人喊道,“下一组,接‘花’字!” 周奚随口就接:“花好月圆。” 陆向阳只觉得自己脑子还没动上,这题就从他这过去了。 “我靠?”陆向阳吃惊地看着他,“你都不带想的?” 周奚认真地说:“我想了。” 总得假装一下在努力地玩游戏。 “我觉得你上学的时候肯定是个学霸。”陆向阳叹口气,“你说上学时候有人欺负你,多半是嫉妒你。” 周奚微微皱了下眉:“那倒也不是。” 陆向阳边跟周奚闲聊,边看着其他组磕磕巴巴地答题,有最后一秒硬撑着答下来的,有卡壳半天被提前淘汰的,也有一两组畅通无阻自信满满的,战况各异。 “哎,我们这组的存在感好低啊。一秒就过去了,镜头都给不上。”陆向阳说,“你这战斗力,一个人能当两个人使,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周奚想了想说:“那下一个你来?” “一心一意!”主持人重复着上一组的词,又把话题转了过来,“这词出得厉害了啊!头尾相逢!让我们看看下一组怎么接!” “我想起来了!”话音未落,陆向阳忽然眼睛一亮,对着镜头胸有成竹地举起手,响亮地答道,“一个顶俩!” 作者有话说: 首先恭喜周总荣获一个大侄子。开始鼓掌。(快住手啊 今晚吃榴莲千层(想不到吧!) 哎能多放点榴莲肉肉就好了。软软糯糯又香又甜,这个季节微冰的小甜点真的超级合适~ 当然不可能只吃甜品的咳咳咳。 今晚吃丝瓜鲜虾煲~虾仁跟瓜类真的是绝配啊喂!煮的软乎乎的瓜肉蘸满了鲜虾甜美的汤汁,虾仁又脆又弹,一道菜两种口感两个层次,味道真的不要太鲜~ 很喜欢用汤汁淋米饭的选手路过。 PS:一个顶俩。俩咋接啊。事实证明陆老板是个神秘的游戏黑洞。 48 四十八章·我们会一起去吗 全场忽然鸦雀无声。 陆向阳自豪地朝着周奚看过去,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最强大脑的灿烂光辉,就差把阳光洒满大地了。 周奚也看了看他,强忍着抿了抿嘴角。 主持人站在这片尴尬的宁静之间,艰难地搓了搓话筒:“这位选手,虽然咱这个词是接出来了,但是一个顶俩应该不算做成语哦?” 可怜的主持已经数不清是第几遍重复这句台词了,脸上还要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一个顶俩”还算好的了,前面还有个别组接出“可口可乐”和“蜡笔小新”的。 这一轮杂七杂八地淘汰下来,场上就剩下他们和另外一组家庭了,主持人拿着话筒,像踢皮球一样的在两组间一来一去。 游戏面临最后的对决。 陆向阳听完傻眼了,他着急地拽了拽自己衣角:“不是成语?” “这是个俗语,严格意义上按照成语范畴,确实是不能算的。”周奚假正经地板着脸,声音里压着一丝颤抖的笑意,“最后这字也不好接了,我们重新回答。” 这“俩”字,别说是不好接了,根本就是没法接。 “好好好!”解了燃眉之急的主持人激动得把话筒塞了过去,“那还是‘一’开头,您看看接个?” 周奚礼貌地朝对方笑了笑:“一生一世。” 对面那组是父母带小孩的三口之家,在听到“顶俩”的时候脸都绿了,这会儿才终于缓和了点。 “似是而非!” 小孩子看起来也是个学霸的料子,头脑灵光答得飞快, 周奚想了想接道:“飞沙走石。” “石破天惊!”小孩眼瞅着全场就剩下一个对手,激动地边说朝前进了一步,颇有种步步逼宫的气势。 周奚不急不慢地继续接道:“敬贤礼士。” 陆向阳脑子里的小人已经自动套上了服装开始在简笔画的场景里表演了。 那小孩张扬跋扈往前凑,就仿佛荆轲刺秦王,秦王…… 他转头看了看周奚。 秦王真好看。 ……这都是哪出跟哪出,今晚的大脑有点兴奋过度。 “哼!食不果腹!”小孩又往前挺了一步,雄邹邹,气昂昂,跨过舞台正中央。 “啊。”周奚顿了两秒才说,“俯拾皆是。” 又来了。又是这个字结尾的词。 陆向阳总觉得不太对。周奚比刚开始速度慢了许多,好像有什么顾虑似的,他一直在往“shi”结尾的词上靠。 “事倍功半!!”那孩子越接声儿越大,一开始主持人还弯着腰给他递话筒,后面他自己扒着话筒就上去了,像只圆润光溜的兔子,父母俩齐心协力都没搂住。 “半啊。”周奚略带抱歉地朝小孩子笑了笑,“半老徐娘。” “……娘、娘……”小孩子支吾了半天,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数字急得满头大汗,“呜……娘啊……” 大约是这字实在太生僻,对方到底是接不出来了。陆向阳遗憾地目送着他投回了娘的怀抱。 这孩子还算蛮厉害的,跟周奚单独对线也有好一会儿了。 陆向阳自己想了半天,从颁奖典礼想到下台,也只能想出一个“娘要嫁人”。 “你是不是故意的?”陆向阳领着红包跟在周奚身后,“专门为了接出来生僻的词头?” 周奚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那小孩子挺厉害的,我怕你跟他能对到天亮。” “我哪来那么大本事……”陆老板小声地嘀咕道,“我本就想着来玩玩的……” 这几乎是陆向阳活这么大,拿过的最莫名其妙的两个奖。一个是由周奚同学代为动脑赢来的现金红包,一个是被社区网络热度顶上去的最高人气奖。 “嗯,那会儿我也没想到。”周奚拿着那张最高人气奖的兑奖凭证,在手里初略翻了翻,“谁知道呢,天时地利人和。” 陆向阳好像听懂了他说的那会儿,应该是指灯光出故障的时候。 跟周奚之前想的一样,活动的赞助商里有家旅行社,这个双人游需要他们亲自去旅行社里领取。 期限也非常苛刻,仅限明天。 陆向阳把这张泰国豪华双人游的兑奖信封接过来,纸的磨砂感透过指尖,竟然有些不真实了。 “这是真的吗?”陆向阳把兑奖券拆开又放回去,拆开了又再一次放回去,紧跟着被周奚按住了,“我真的要出去玩了?” “真的。”周奚叹了口气,“不过保险起见,还得去旅行社看看具体的费用和流程,免得栽在坑里面。” “我明天去看看吧。”陆向阳把信封重新折好,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犹犹豫豫支吾了一声,“你会跟我……” 声音小到听不见。 “……什么?” 陆向阳全身都绷紧了,咬着牙才说道:“我、我们会一起去吗?” “嗯?”周奚看着他说,“你是想我跟还是不跟?” 他直接掠掉了后半句的补充。 这也太羞耻了。 陆向阳掐着大腿好让自己清醒一些,两句话都快说不明白了。 他一边磕巴着一边编:“我、我就是觉得你里里外外帮了我这么多,我应该请你出去玩一玩的……” 周奚心里只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放人一马。别的没有,学得一手优秀的顺水推舟。 “哦,明白了,陆老板要请客。”周奚正经地点点头,“千载难逢,万年一遇,跟。” 陆向阳:“……” 从活动散了之后,所有人都一起踩着月色往回走。青青半路把小花接上车就溜了,顾安还到他店里拿了钢笔之后还顺便坐了会儿,关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今晚街上的店铺大都不开,周奚的车就停在工作室门口。 “你要回去了吗?”陆向阳抬着腿把拉到半空的卷闸门用力踩下来,发出哗啦一声巨响,可能是声音太大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国庆休息,还是把这个老古董锁上比较踏实,嘿嘿。” “嗯,回去了。”周奚摇了摇车钥匙,看起来心情很好,“我去趟众生琴行,还没给小旗老板付尾款。一起?” 陆向阳最近蹭周总的座驾蹭得风生水起,小电驴一度失宠了。他现在十分怀疑自己骑小电驴载纸板鸡蛋的功夫会大幅度下降。 但偷偷摸摸暗恋的时候,还是抵不过小轿车香。 这是私密性极好的交通工具所带来的独享快感。 不像他跟顺哥,从花卉街道两个人并排骑着摩托车一路聊天过去,两个人就跟村口大喇叭似的,开枝散叶天雷滚滚。 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这么喊过去比拉防空警报还管用。 周奚总觉得自己好像变了点,但又说不上变了什么。换做以前的他,不可能花这样的精力时间陪任何人去折腾这种他谓之“无意义”的活动。 可现在他会了,他也这么做了。在陆向阳面前,他甚至愿意大费周章来搬运一架钢琴,去参加一个连乐器都供不上的策划节目。 混于俗世,混迹众生,也挺好的。 他现在想起来觉得有点可笑,但满心欢喜。 小旗老板好像不在店里,但店内的角落边显眼地站着一个人。 孤高的,寂寞的,他正虔诚地抬着头,去仰望那把放在偏僻橱窗里的漂亮吉他。 他看得很入神,很用力,咬紧的下颔线收得紧致明朗,像在仰望一尊无可侵犯的高贵神明。 他甚至没有发现店里有其他人的到来。 “森、森哥?”陆向阳看清了他肩膀上露出的大片刺青,这才叫了一声,“你怎么在这?” 就在吴森抬眼的一刹那,电光火石间,陆向阳猛地想起来了——吴森店里外带的枫叶印花咖啡纸杯,他胸口的枫叶刺青,和那天晚上他看见的这把漂亮吉他琴颈上枫叶样式的雕刻。 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存在。 吴森这才回神似的慢慢转过头来,眼神黯淡不明。 “啊。”他干涸地开口说,“你们怎么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卤鸭翅卤鸭掌,一个电饭煲搞定全世界的那种。 没错我正在嘬。入口绵滑的胶原蛋白感觉太好了呜呜呜。 1、鸭掌+姜片+料酒,冷水下锅,煮开去沫沫然后洗干净! 2、拿出电饭煲,放入洗白白的鸭掌+料酒3勺+老抽3勺+黄冰糖(什么颜色都行只要是冰糖?黄冰糖煮完的颜色会更亮一点,好不讲究的我。) 3、继续放入一小把花椒+一小把干辣椒(战五渣本人只放了3根,卑微)+香叶2片+桂皮2块+八角4个+冷水。水只要稍微没过鸭掌就好。 4、按下煮饭键,等吃。中途可以拿筷子翻一翻~到最后水会慢慢收干哒,翻一翻味道会更均匀。 周末的小零食真香啊(这个人怎么又提前更了 PS:啃着鸭掌看两个人的度蜜月计划(不是) 49 四十九章·奚哥,中秋快乐 “抱歉。” 周奚付完尾款后,小旗老板亲自把他们俩送出来。她轻轻合上门的时候,陆向阳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吴森一个人静静站立的背影。 “没事的。老吴就这样。”小旗压低了声笑,“每个人怀念的方式不一样,尊重便好了。” “那劳您多照顾吴哥。”周奚对她微微一低头,“我们先走了。” “嗯,走吧。” 小旗也不送,就着伸懒腰的胳膊随意挥了挥。 这一路过来,陆向阳本来还挺困的。过节前在高强度作业下日以继夜地奋战了十多天,直到现在才松了口气。人的心情一松下来,就会容易觉得疲惫。 要是能找张床躺下来,他保证能睡个地老天荒。 谁知道来这一趟琴行给他弄精神了。风从他脸上吹过,冷得十足清醒。 吴森跟平时判若两人。他在看着那把吉他的时候,眼神虚涣地聚不起光,整个人都脆弱到骨头里。仿佛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推,他就化作灰尘飞走了。 失魂落魄莫过于此。 小旗在结账的时候绕开了吴森,偷偷跟陆向阳解释说,那是他爱人生前留下的吉他。 陆向阳在心里揣摩着从头猜了个大概。 这把琴的轮廓在照片墙里也出现过,虽然不太清晰,但琴的主人应该就是吴森身边搂着的那个年轻男人吧。 太年轻了。那时候应该跟他俩都岁数相仿。 “哎……” 陆向阳忍不住又在车里叹了一口气。 “你说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他看着玻璃窗外沿途擦肩而过的安静街景,“森哥现在,很难过吧。” 车窗摇下来一半,风灌走了他大部分的音量,声线无力又浅薄。 周奚没说话,他也不知道作何回答。 先前他也猜测过吴森感情中断的原因,但只想过生离,却从未想过会是死别。 他到现在都很难相信,那么年轻的人,就这样消散在热烈喧闹的人世尘烟里了。 温度,触感,呼吸和音容,全都消弭不见,成为一片宁静无声的虚无。 可现实偏偏如此残酷。 难不难过,甚至到底有多难过——也只有吴森自己能知道了。 “奚哥。”陆向阳下车的时候叫住了他,“你等一下,我想起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周奚跟着下了车,看他站在路边,低着头就开始翻找什么,夜色漫漫地看不真切。 “唔。”陆向阳把东西从钥匙扣上取了下来,“这个给你。” 手心里躺着一朵明媚的澄黄,是陆老板那朵亲手缝出来的向日葵公仔。 “……”周奚伸手接下来,“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夜盲症么。”陆向阳说,“这个里面装了个小手电,你把它随身带着,这样的话万一……” “不是。”周奚打断他,“我不是夜盲症。” 小城的夜里万家灯火,街上的落叶被风卷着,从他们之间毫不留恋地擦身而过。 你知道吗,世界上有很多不幸,佛说人有八苦,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五蕴炽盛。 山谷易满,人欲难平。 像你这样完好健全的人不多,许多的人生来就有缺陷,比如我。 天生的弱视其实很难治好,我每年体检的时候,医生都会反复跟我强调视网膜病变过薄容易剥落的事情。 这甚至会成为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理由。 有的人说,穷不是病。但有时候穷买不回来命,就像你的姐姐。 你没有错,这些都是天命。 我也想要有别人那样平凡的童年和青春,去打篮球抢篮板,去草地上踢球打滚,但因为不能剧烈运动,从小就没有机会了。 人孤独久了,就会被理所当然地疏远。 你看到的钢琴,读书,出国,那都是一个人安静下来后才完成的事情。 周奚看着陆向阳,慢慢地说,但就算是闭着眼,我还是能找到你的店。 那一年的圣诞我过得非常艰难。美国的中部下着大雪,屋子里的暖气坏了,温度非常低,合租的室友都出去参加派对,彻夜不归。我面临着艰巨的就业压力和考试,失眠,焦虑,有精神衰弱的征兆。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白,我非常非常累,想这么把自己裹进雪里,安心地永远地沉睡过去。 徐老师正好给我寄了你的包裹,蛋黄酥冻得都变硬了。我借房东的烤炉热了热。 你知道吗,烤炉亮起来,空荡荡的屋子里竟然有了家的味道。 周奚垂了垂眼,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有了世界被光支撑起来的感觉。” 两个人把车停在路边,就这么开着一侧车门坐着。陆向阳很多年没有那个纯粹的心思去赏月了。今天透着晴空,依旧能看见月亮像小时候那样圆润明亮地嵌在苍穹顶中。 “奚哥。”陆向阳仰着头喊他。 “嗯?” “中秋快乐。” 周奚也跟着低低地笑了一声:“中秋快乐。” 小向日葵公仔让周奚收下了,系在他的豪华电动四轮车钥匙上。 “豪华电动四轮车”这称号是小花给周总的小座驾起的,再加上挂着那个丑萌的公仔,小花在微信群了笑出了一排功力深厚的哈哈哈哈。 他本来是拍给陆老板看的,没想到陆向阳二话不说直接转到了那个四个人的群里。 -C:…… -一只发发:哈哈哈哈哈哈周总对不起,但是真的很像女儿给爸比的猛男牧马人大吉普上粘HelloKitty贴贴纸哈哈哈哈。 -向日葵一陆向前:放屁,说谁女儿呢? -C:嗯,这是我大侄子。 -向日葵一陆向前:…… 陆向阳今天的计划是去旅行社兑奖。他专门起了个早,却不料一开手机就看见周奚临睡前给他发的钥匙扣,乐到早饭都没味道了。 他其实家里还有个一模一样的——也加装了一个小手电。他准备等着周奚手里那个用没电了,就跟他相互替换过来换纽扣电池。 怎么看周奚都是不像是会干这种活的人,还不如他自己来的顺手。 陆向阳也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群里去。 -向日葵一陆向前:看,我还有一个。 -一只发发:陆总这是缝了多少向日葵花…… -青青花店:哎我(艹皿艹 )你们大早上发什么情侣款啊,让不让睡觉啊叮叮当当的,是要结婚啊还是度蜜月啊! -C:…… -向日葵一陆向前:…… 热闹的日子真好。 陆向阳骑着小电驴哼着小曲儿到达旅行社的时候,小电驴有一种自己也充满了电的错觉。 “你好。”陆向阳小心翼翼地把兑奖票从服务窗口递了过去,“我是来……” “我滴个乖乖,小兄弟中奖了啊!”窗口后的大姐还没等他说完就开始拔高了冲他喊,“寸照护照签证回执身份证哎!材料要带过来的呀!你这个豪华游就后天上午八点出团,再往后就得国庆后了哎!” 这狂暴的服务态度和要命的口音。 “啥?”陆向阳听她噼里啪啦一顿喊,头都大了起来,“什么时候?” 这会儿周奚正躺在床上给两个人行程做点攻略,手机正好震了一下,弹进来一条陆向阳的信息。 他一点开语音,大街上呼呼咋咋的萧瑟风声混着陆向阳的喊声一起炸了出来。 “呼叫奚哥呼叫奚哥!后天出发!我们还有机会吗!” “……” 周奚被他这一嗓子炸得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这时间也太仓促了。 -C:陆老板,你有护照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麻薯小面包!原味的,加了芝麻的那种! 柔柔韧韧的厚重口感,有很浓的奶香,说起来这个点心的饱腹感还挺强的,吃了两个之后的我开始打嗝…… 炒过的熟芝麻在嘴里爆裂开的香味真的max,这就是为什么现磨的黑胡椒会比黑胡椒粉香很多很多……花椒也是,一个道理。 芝麻的焦香味无敌啦。 下一章安排个炸小酥肉……?突然想吃。 PS:陆老板的随身物品一眨眼变成了周公子的情侣挂件? 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又唱了起来。 吴森酷哥的故事往后会讲。 (吃了个好吃的下午茶所以跑过来更,挠头。 50 五十章·人呢 陆向阳还真的有本护照。 周奚看着手里的本子也跟着一愣:“你……办这个干什么?” 除了表面上蒙着的一层细灰之外,本子新得像是刚发下来的。 边缘有隐隐泛黄氧化了的痕迹。 “当时想往外跑。”陆向阳提着一大包东西坐回了车里,他在家里翻箱倒柜了好久才把这玩意儿找出来,都是陈年压箱底的物件了,“谁没个年轻的时候。” 护照的信息页上,他看见了陆向阳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他头发还稍短一些,样子也没长脱,一副少年意气的模样。 “那会儿想去哪?”周奚把护照递了回去,“看照片,还在上学吧。” “啊。”陆向阳笑了笑,“那时候被家里逼得无路可走,想去浪迹天涯……你看,到底还是没走出去,现在还是被家里找着了。” 陆向阳叹了口气:“话说回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我的……现在的信息泄露可真厉害。” 当年置的气也没想到过如今能救急。 “走吧,你可以实现愿望了。”周奚把车门一关,“去拍签证照片。” 在出国旅游这件事情上,陆向阳成功表现出了一问三不知的傻白甜属性,全凭周奚带着走。 他当年最后那一步还是没能迈出去。 有什么牵挂把他死死绊住了,他扎在飘满香烟和残余食物味道的廉价小网吧,一个人在发光的荧屏前呆坐着,一遍一遍麻木地查找出国指引的经验帖子。 他只是想走,却不知道要往哪儿走,怎么走。周边打游戏的声音激烈起伏,只有他心如死水。 天特别冷,网吧的老板娘舍不得开暖气,窗户关得死死的,熏得他衣服头发满是烟味。 他捏着身份证,在那个网吧里坐了一宿。 “两个人么?” 拍照的摄影师是个留着胡茬大叔,一看就是老道的搞艺术的人了,他端起照相机对了下参数,“快冲?” “嗯,加急。”周奚伸手把陆向阳往前推了推,“他先拍。” “行,坐那儿。”摄影师在镜头里端了陆向阳一眼,又把相机放下来,“小伙子,把头发捋捋,证件照呢,耳朵露出来。” 不得不说,陆向阳的样貌长得是真的好。他就算把碎发全都扎上去,也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眉眼间带着迷人的英气,那点若有若无的凌厉就缀在眼角,笑起来便藏了进去。 这还只是素颜,要是再化个妆……扯远了。 周奚轻轻咳了一声。 “小伙子挺上相。行了,下一个。”大叔往回翻了几张咂咂嘴,“眼镜记得拿下来哈。” “嗯。”周奚坐下来,两指捏着眼镜朝陆向阳的方向递了过去,“帮我拿着。” 闪光灯白得厉害,周奚有点坚持不住地飞快闭眼。陆向阳看着强光下的男人,有着漂亮的鼻梁和温柔的眼睛,雪白的光一闪即逝,眼神都亮起几分。 连光都是润的。 单从周奚身上看不出多少锐气。陆向阳先前打架打多了,狠起来的时候跟豹子似的,带着满身凛冽的杀意,尖牙利爪,眼里都冒着凶光。 但周奚没有。他被惹起来眼里就只剩下冷。那股寒意像薄刃一样缓慢而深刻地从人的身体和灵魂上一笔一笔割了过去,寂寂无声,如坠入冰窟,逼得人抬不起头。 陆向阳拿着刚拍好的照片跟本子上的比了比。他低着头,扎得相当严谨的辫子也没松下来,平时看不见的额角露得干干净净。 周奚看见他额角上一条浅浅的疤:“你这……” 这个位置,应该是刚认识那会儿,陆老板在店里跟公鸡头混混们互掐的时候留下来的。 他那晚一下车,就看到系着围裙扎着小辫的甜点师,唇红齿白,擦着半张脸挂下来的血,毫不留情地挥着拳头朝人脸上摔过去。 砸得极狠。 “过段时间就下去了吧。”陆向阳顺着周奚的目光自己大概摸了摸,“没事,浅好多了,平时头发放下来看不见。” 是不碍事,摄影师父在现场冲印的时候已经把能修掉的修个七七八八了。 “我去看望一下徐老师,昨天跟她说了过去吃晚饭。”周奚看了眼手表,“晚上出来,我再接你去买点准备的东西。” “行,你去吧。”陆向阳先一手把洗照片的钱付了,周奚也不跟他抢,“你证件先放我这,我一会去旅行社去交材料,等你电话。” “好。”周奚对他说,“自己路上小心。” 陆向阳的手机好像马上就要熬到头了,本来能挺一天的电量现在就只够挺个半天。他在旅行社填材料的时候,光是签证的英文申请表就差点要走了他的命。 他后悔没跟周奚一起来了。 本来就不熟练,还要一个一个单词地查。这时候周奚又刚好在徐姨那,也不好打搅。 自己来就自己来吧。 就可怜电量下得飞快,跟漏电似的。 “哎……”陆向阳惆怅地看了眼奄奄一息接近失联的电量,他朝服务窗口里猫了猫身子,“姐姐好,好姐姐,你们这有充电器借一借吗?” 周奚在徐姨家吃了饭洗了碗,外带聊完家常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原本天天话多到能出演单口相声的陆老板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出现,连句信息都没有。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周奚坐在车里给他发了条信息。 -C:在哪儿? 他看着仪表盘上的时间,五分钟过去了,没人回。 于是周总又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显示是暂时无法接通。 “……” 周奚只觉得奇怪,他打开了群聊,里面99+全是小花和青青在聊打折护肤品,进行得正火热。 陆向阳不应该这么安静的。 他心里莫名有点焦灼——平时热闹的人一旦不见踪迹,事情似乎就变得不太妙。 -C:你们知道陆老板去哪里了吗?我联系不上人了。 -一只发发:啊?电话呢?也打不通吗? -青青花店:别是没电了吧,人在店里吗? 说得也是。按理说,没电了应该会回去店里充个电什么的。 周奚顺着去工作室的方向一路朝花卉街道开去。这时候街上正是玩乐出行的点,商业广场和临街的商铺酒吧人山人海,气氛热切欢闹,人流比平时多出了好几倍。 也是,举国同庆的日子,公司企业大多都放假了。 除了特殊的职业——比如顾安。表面上虽然说是放假,这会儿应该还在医院苦兮兮的值班。 转过一个街口的时候,路况好像不太妙,黑压压地堵了一片人。 八九成又是交通事故了。 周奚把车窗摇下来点,他伸了伸脖子去张望。 ——原本他不是这种性格,但或多或少因为陆向阳不在副驾驶上坐着,又或者因为陆向晚的事情……说不太清。 嘈杂的议论声从窗外杂七杂八地涌了进来。 “不知道出不出人命呢……可怜了,大过节的,地上全是血。” “二院的救护车不接走了么,唉!这堵车的过来耽误了那么多时间,造孽啊,开车的不长眼,只能看菩萨保佑了。” “那年轻小哥也不知道有没有认识的,撞成这样……东西落了一地。” “我看不难找,哪有几个小哥留辫子的啊。” 周奚听到这,他大脑里轰地一声就开始发白,意识被什么怦然炸开,碎在空气里,像雪花一样虚弱地飘着。 他猛地踩了个急刹下车,也顾不上后面嚷嚷的跟车的司机了,他强压着快速搏动的心脏,故作镇定地拨开了人群。 横在路中间的是辆小轿车,损伤不大,但车前是一滩未干的血,在水泥路面上反着毫无生气的暗哑的光。 车撞了人。 地上披着凌乱的塑料文件夹,飞散的单据纸张,有一两张压在了轮底,染得鲜红。 周奚的目光在扫过一圈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瞳孔猛地缩紧了。 那一瞬间很短——身体的力气和魂魄如同被抽走了一般,头脑发昏,两腿像是踩在棉花上软绵绵地发酸,几乎就要站不住。 他喘着粗气往后踉跄了一步。 地上有个丑萌丑萌的小向日葵公仔,系在一串不起眼的钥匙上,血污几乎把原先明亮的布料颜色盖住了。 它脏兮兮,孤零零,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凉的马路上。 作者有话说: 【强心针】陆老板不会有事的!蹲下来捂住头。 今天做干炸小酥肉,香喷喷热腾腾黄灿灿!肉多汁面衣脆! 获取办法: 重点:花椒碎一定要现磨的!!! 1雪花猪里脊肉切成薄长条。 2抓入盐+鸡精+花椒碎,抓匀,腌制半小时。 3红薯淀粉+鸡蛋,搅和到完全融合,加入盐+花椒碎。(面糊程度判定:提起来面糊滴落流畅但纹路不会立刻消失) 4把肉倒入糊糊里,均匀裹上,下油锅炸!炸成金黄色沥油就可以吃啦(炸东西千万小心啊QAQ) 5判断油温的小技巧:在油锅里伸个擦干净的木筷子,冒泡泡就是可以炸肉啦 6开始炸了要转中小火,不然很容易炸糊。酥肉要一条一条放锅里,锅不够大要分批炸,能炸得很漂亮 8写不下了,下期美食节目再会。 51 五十一章·找到你了 来的救护车是二医院的,正好是顾安工作的地方。 周奚不记得他给顾安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他是怎么迈进医院的。如今的头脑里像被人塞进了一部消了音的电影,倍速快进着上演着无数个可能的结局。 顾安穿着一身白大褂,在医院的大门前把他从车里拽了出来。 “我叫人查了,进手术室的没有陆向阳的名字,也没有年纪相仿的病患。”顾安用力地拍他的肩膀,“看着我,你清醒点,人没进手术室的,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周奚喘着粗气,他平常脸上一如既往的镇定此时荡然无存,顾安甚至能从他眼底看见暗沉的恐惧在深处嘶吼翻滚着,“如果没在手术室,那会在哪儿?” “先跟我进去,你把车停好。”顾安看他这模样皱着眉,“我带你去查医院的系统,挂过号都会有记录的。” 但在挂号系统也没找到陆向阳的名字。 “他是不是没登记?”周奚一时不知道要高兴还是难过,“刚刚路上有一例车祸,伤患全送到二院来了,就今晚刚刚的事儿。” “啊!刚才车祸的啊,您是家属吗?”急诊的护士连忙站起身,抄着登记板看了一眼,“那女娃娃送抢救室了,急需输血,就在三楼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 “女娃娃……?”周奚噎住了,“那还有个男生呢?跟我差不多岁数,长头发的。” 护士抬起头看了看他,伸手往电梯的方向指了过去。 医院的电梯经常是满人的状态,门口拍着长长的队伍,后头有护士时不时地推着移动床位过来喊,让一让啊,都让一让。 除开床位和轮椅这种占空间的大型物件,还有行动不便的病人,缠绷带的打石膏的,身上挂着袋子的,手里举着吊瓶的,各尽百态。 光排队上电梯就要排好几轮。 周奚只看了眼,他迅速越过了簇拥的队伍,从旁边的消防楼梯冲了上去,顾安伸手只拦了个空。 心里压抑了多年的记忆又在这时候被不合时宜地唤醒。 ——小时候在秋千上等父母的夜晚,那种期盼有多热切坚定,后来的现实就接踵而至,一遍遍地告诉他有多么荒唐可笑。 那种痛,切着皮肤贴着心脏蜿蜒而下,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被迫沉默地接受。 他这么多年的冷静自若和独立,无非是为了撑起最后这点脆弱的尊严。 在梦里无数次的失而复得,醒来往往都是一场空。 他像是个迷路的小孩,站在倾盆而下的暴雨里,看着挨家挨户亮起的灯火和关紧的门窗。 无根的水浇透了无根的人。 这些刻在身世里措手不及的意外,幼年的迷惘惊慌,早已在成人的世界里慢慢演变成一种绝望的无力感。 他独自长高的这些年,一路伴着身边路人嘈杂浮夸的关切,像一场可笑的无关痛痒的救赎。 周奚裹紧了自己,他在被子死死地蜷缩起来,他咬着牙想,往后余生,他谁也不想依靠。 可现在不是。 他有要追赶的人。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新鲜得像是一场刚下过的雨,有刺鼻的气味,顺着呼吸一下一下地扎在肺里,肺腑皆冰,连喘息都收缩着疼痛。 在迈上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从三楼的走廊尽头长长地传出了闷闷的哭声,像是埋在谁的肩膀上,压得含糊不清。 周奚循声冲了过去。 手术室的指示灯亮着,在门口零零星星地站了几个人,有抱头痛哭的夫妻,有两鬓斑白的老人,还有打电话的其他亲属。 眼镜顺着汗水滑下来一截,周奚从模糊的人群轮廓里远远地锁住了一个人的身影。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眼里满满都映着他祈求了千万遍不要出事的人—— 陆向阳满身血迹,在走廊尽头的阴郁地坐着。 “陆向阳!!!” 他在几乎汲取不到氧气的急促呼吸里,看见陆向阳完好无损地坐在最靠后的休息椅上,迷茫地朝他抬起头来。 “……奚哥?!” 心里有什么释然地抽空,巨石轰然落地。 全身的力气就这么泄走了。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周奚跑得满身是汗,衣服黏在皮肤上,整个人湿湿腻腻的,像颗受潮的糖。 至少现在看起来是完整的,没有缺胳膊少腿,他的理智甚至能猜测陆向阳大概是干了什么见义勇为的事,他可能连身上的血都不是自己的。 “混蛋!!!” 周奚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把人从椅子上拽了下来。 胳膊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得抬不起来。 陆向阳被他吓了一跳,像个断线的人偶一样栽了过去。 受惊过后的暴怒显而易见。 “我以为你!……”周奚紧紧地箍住他,一拳头差点没砸出手,他恶狠狠地把后面不吉利的字眼咬断了,“还好找到你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顾安没追上来。他停在走廊的另一头叹了口气。 墙上的照明灯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扯出了长长的人影。 不接电话的原因很简单——陆老板的手机彻底没电了。 旅行社是给他提供了充电线,但奈何他手机闹脾气,软磨硬泡充了有半小时,也不见任何起色。 估计那天发脾气摔手机,把什么地方给摔坏了,最近的功能总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毛病。 为了不耽误时间,他只好带着这块当机的砖头往回走。 “然后呢?”周奚盯着他,指了指他一身的血,“地上的钥匙扣,身上的血,是怎么弄的?” “你知道陆向晚吗,就是我姐。”陆向阳低着头说,“跟那时候,一模一样。” 周奚把手放了下来。 “司机酒驾,已经抓走了。”陆向阳的脸上还蹭了几道擦痕,沾着细小的沙砾,他在胳膊的袖子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蹭了蹭,“我看车冲着人群就来了,一点减速都不带,情急之下我把包扔出去了……司机才回神踩了个急刹。” “救护车堵在路口过不来,我就跟医生一起先把人送回了车上。” 有时候,语言在现实面前几乎一片苍白,如果周奚没有亲眼看见事故的画面,如果他没有一路匆匆赶来医院,如果他不知道陆向阳的姐姐也是车祸意外身亡。 人类有些悲喜可能真的并不相通。 他们身边的夫妻一直相拥着哭泣,身边的亲属也在焦虑地打着电话,语速很快,叽里呱啦地听不清。 周奚也没心思去听,他伸手去抓陆向阳攥紧了的拳头。 “撞了个小女孩,她流了好多血。”陆向阳小声地说着,“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喝冰糖杏仁雪梨! 拿出炖盅,放入杏仁片去芯梨子和冰糖! 炖它!用的隔水炖(天际),出来的汤汁特别清澈,过滤掉杏仁片就可以喝啦。 有杏仁的香气,冰凉了喝也很赞。 清清甜甜太好喝啦,润肺首选~梨子一定要去掉芯不然炖出来会发酸唷。 PS:奚哥你急了急了急了,抱紧点谢谢。 52 五十二章·苏醒 陆向阳固执地守了一晚上不肯走。 周奚也不拦着,捡起车钥匙就回去给陆老板拿衣服,回来的时候顺便还提了个食盒,一打开热腾腾的,定睛一看全是煮好的速冻饺子。 干捞的,上面还放了两片生番茄,切得同宽同长,大小一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平行对称。 这无处安放的强迫症。 但凡下过厨房的,一看就是量着中间那段切下来的,他脑子里甚至冒出来诸如“番茄先生的其他部位去哪里了”的无厘头问题。 “有菜有肉,换完衣服先吃了。”周奚把干净的衣服放到椅子上,“我去楼下买点水。” 住院的地方将就一下也就过去了,总比他滚了一身血腥气要舒服。 陆向阳夹起个饺子咬了一口。 这个保温盒看起来功不可没。饺子皮咬开之后依旧有烫口的汤水掺着肉汁流出来,冒着阵阵热气。 白菜猪肉馅。 虽然比不上手工的馅松软,但大概是陆向阳很饿的缘故,这个品牌的速冻饺子在他心里的地位迅速上升。 “人出来了。”顾安从他身边坐下来,看着他手上夹着的半个饺子,“皮外伤和颅骨损伤,伤得不轻,但好在来得及时。不过,我估计等她转醒,你就赶不上飞机了。” 是的,他跟周奚还有旅游这事儿。 “没事。”陆向阳把饺子塞进了嘴里,语气里有种无法反驳的坚定,“我想等。” 顾安两手插在兜里靠在座位上,仰着头舒了口气:“你觉得,守在这里,就能改变什么?” “……嗯?” 陆向阳用力地咽着。他实在是太饿了,才吃完又挑起来第二个饺子,理所当然地整个放了进去。 这次却不是白菜猪肉的味道,肉质也不一样,透着一股浓烈的芹菜味。 芹菜牛肉馅儿。 “……” 陆向阳接连地换了好几个饺子,味道都不一样。 什么三鲜的,虾仁的,韭菜鸡蛋的,西葫芦鸡蛋的,这一盒速冻饺子吃出来满堂彩全家福的错觉。 怎么还有人这么煮速冻饺子的啊? 陆向阳往下又翻了翻,下面竟然还埋了一根香肠。 这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便当。 “就想等。”陆向阳翻到那根香肠后停下了筷子,轻着声说,“想留下来等一个结果,等个心安……之类。” 他转过去看顾安:“你呢?就没有想等的时候?” “当医生么,见得多了。”顾安拍了拍他站起来,他远远地看见了电梯楼层的数字从1跳到3,紧接着指示灯如他所想地亮起来,“小阳,我不拦着你。但有些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周奚回来了,他提着袋子走过来的时候,顺手给顾安递了一瓶矿泉水。 “干嘛不买汽水。”顾安笑眯眯地拎在手里晃荡,“你不是知道我爱喝什么?” “我不知道。”周奚面无表情地路过他,“爱喝自己去买。” “你就尽听顾老头的话吧。”顾安叹了一声,“他就那一套理论,抽烟也不行汽水也不让喝——多大了还管着这些呢。” “知足吧。”周奚从袋子里拿了瓶新的矿泉水,咔一下拧开了,又原封不动地拧了回去,“你还有人管着。” 他把水放在了陆向阳顺手的位置。 顾安看着周奚的眼神忽然暗下来,他知趣地笑了笑:“也是。” “有事叫我。”顾安低头看了眼手表,“我回去值班了。” 成年人的对话里总带有迂回进退的余地。在某个年龄或者某个时刻开始,不知不觉就学会了,不至于把话说得捉襟见肘。 但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的窍。 陆向阳这时候终于吃到了底下深藏功与名的那根香肠,他莫名觉得眼熟,张口之前还端详了好一会。 “熟的。”周奚坐在旁边犹豫地出声,“我掐着时间煮的。” 他咬了一小口,有瞬间炸开在舌尖上浓稠的芝士。 “卧槽?”陆向阳吃惊地看着周奚,“你什么时候买了……” 这是周奚带他去过的那家高级超市里专供的芝士肠,当时半路碰上了顾安,手一松没买成。 陆向阳因为这个还窝了好久的无名火。 “你不是要我囤这个芝士肠么。”周奚说,“我就回去买了,挺不错的。” “……呜。”陆向阳叼着半根香肠朝着周奚抬起头,“尊的太好粗了呜呜呜呜……” 周奚:“……” 在这期间,小女孩的父母还过来找他们聊了会儿天,除了道谢也还拉了会儿家常。手术虽然很成功,但在苏醒之前都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陆向阳只觉得这家人跟他当时比起来,有希望太多了。起码这户人家治疗态度非常积极,资金上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两个人仿佛都是事先约好了一般,谁都没有提起旅游的事。 “我觉得她比我姐幸运多了。”陆向阳说,“你说得对,穷不是病,但有些时候命是买回来的。” “当时路边没人敢动。我回头看见的时候,她已经在雨里躺了好一会儿了。”装着血衣的袋子就放在身边,陆向阳看见露出来的暗红心里一阵难受,又拆开来重新绑紧了,像是要遮掩掉什么。 “真的挺磕绊的。送到医院后,家里没钱,凑钱又凑了好几天……我跪在地上求着医生。” 周奚把衣服袋子提走放到更远的地方。 “这孩子能救回来,也是因为遇到了你。”他往后坐了坐把那包东西彻底挡住,“都过去了。” 在冗长的等待里,除了聊天就是发呆,再有就是玩手机。 两个人还轮流睡了会儿。 人多的时候周奚睡不下,好容易又熬到了入夜,这会儿四周还安静点,睡得正熟。陆向阳把外套脱下来,蹑手蹑脚给他盖了一层。 自己的手机已经光荣寿终正寝,他心不在焉地来回扒拉着周奚的页面,偶尔用周奚的微信号回复青青和小花的信息。 他打字时用的标点符号很多,搭着周奚的黑色头像,有种深重的违和感。 旅行社的电话这时候又打进来,震得手机马力十足。 陆向阳抄起来接。 “客人,您的团两个小时之后就截止报名,很快就要出团……” 监护室的护士忽然跑出来敲了敲门:“402床的家属在吗?孩子醒了。” 周奚倏然睁开了眼。 陆向阳压着声对电话说:“抱歉,临时有事,不去了。” 孩子看起来情况还不错,醒过来张口叫了声爸爸。总之能挽救回来的,都是万幸。 周奚察觉到陆向阳有个少有的优点——大概是因为从小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着长大,有些事情上他特别识分寸。 就像现在。 一家人团聚的时候,陆向阳没进到屋里,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看了几眼。 不打扰也是一种祝福。 “回去吧。” 陆向阳退了出来,眼神却还留在那间小病房内。护士把朝着户外的纯色窗帘整洁地束起来,天赐的晨曦被窗框隔成了错落有致的网,又轻又薄地盖在小姑娘身上。 “抱歉。”陆向阳说,“因为我……旅游泡汤了。” “怎么?”周奚安静地靠在墙上,“旅行社开的单据我看了,附加收费的项目很多,不划算,也不自由。” “那不去也拉倒。”陆向阳倔强地把包一背,“虽然玩不成了,但是心里可松快了,好事总要来一桩,对吧?” 看着意气风发的,实际上还是带了些委屈。 周奚抱着胳膊笑了笑:“谁跟你说的,好事就不能成双么?” “……哎?” “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周奚对他扬了扬手机,“难得放假。我订了新的旅程,陆老板有没有兴趣一起加入?” 作者有话说: 天哪今天人也太多了,还在等饭的哭出声。 吃火锅啊!吃寿喜烧!自助!雪花肥牛沾生鸡蛋液!呼噜一口! 放假前的狂欢,来掉落一份加更。 PS:奚哥和陆老板也放假啦!快出发!走走走走走走走。 呜呜呜求爱的海星,可爱天使们的海星快到碗里来。 收藏评论关注走一下~祝大家放假快乐鸭! 53 五十三章·奚哥什么都有 周奚订的是傍晚从棉城飞曼谷的航班。 其实不能算在棉城出发,他们城里的机场很久之前就被军事征用了,得跑到隔壁柳城搭飞机。不过俩个城市挨得很近,大概就四十分钟车程。 “材料护照都准备好了。”周奚敲了敲手里的护照本沉思了一会儿,“其他东西都不缺。当务之急,是先去给你买个手机。” 陆向阳猛地一摇头:“不不不这个问题不大……” 他原本还想自己找地方修一下的,虽然修好的可能性不大。但除了维修,凭借他多年混迹社区的情况来看,论坛转手闲置手机的大有人在,陆向阳刷到过好几次,价格和成色都还蛮合适。 “你可能不知道,这种手机可以换电池来着。”陆向阳开启了购物指南模式的滔滔不绝,“我跟你说,80块钱,一块电池起码能挺到明年,多快好省,非常划算……” “买新的。”周奚忍无可忍地把他推进了手机店,狠狠咬着牙说,“求你。” 多么恶劣的求人态度。 说到底还是那天不接电话闹的乌龙。但仅此一次,周奚就被他吓了个魂飞魄散。 “买买买。”陆向阳认栽地垂着头,“小爷自己买。” 在周大少爷的强烈谴责下,陆老板不仅换了新手机,还被迫升级了电话卡。 全球通。 “……”陆向阳心塞地看着周奚一路带着他报复性消费,“这个又是?” “为了保证你去任何一个国家,都,能,打,电,话。” 如果周奚的字典里有禁词的话,那近期死都不能提的词汇应该就是“手机”和“打电话”了。 一拎起来周奚就跟吃了炸药似的。 “好好好,行行行。”观言察色和顺坡下驴这种事陆向阳最擅长了,“听你的,全听你的。” 他说完在心里默默地给周奚道歉:我没有说你是驴。 人的脑子闲下来的时候戏真多。 “差不多了。”周奚把车停在陆向阳楼下,“你上楼收几件衣服,然后其他东西去我那边拿,基本都有。” 对一个常年留学工作在外的人来说,这种说走就走的旅游几乎没有任何难度。有周奚在,陆向阳平时操不完的心忽然间全都用不上了。 他有点不习惯。 再怎么看,两个人之间比较符合居家属性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陆向阳边掏出他的宝贝新手机说:“我看看啊,万一家里没有的我们顺路就买了,节省时间。” 新手机还不太顺手,陆向阳边查着攻略边给周奚念过去。 如今的网络信息还是挺方便的,光是“泰国旅游”能搜出来不少详细的攻略帖,会提醒必带的物品啊,注意事项啊,天气问题等云云。 “哇……”陆向阳伸着一根手指戳着页面往下翻,“这帖子看着很专业啊。” 这是个加精置顶的老帖了,不但列出了需要携带物品的名字,后面还用小字标注了携带原因,甚至还有推荐品牌。 陆向阳兴高采烈地念起来。 “雨伞——泰国气候多雨……” “有。” “防晒霜——泰国温度高,紫外线强烈……” “有了。” “嗯……接下来是,电源转换插头——与国内的型号不匹配,手机相机等电器都需要配备对应电源……” “也有了。家里有好几个。” “这你都有?”陆向阳吃惊了一下,“也是,你都多少年了,家常便饭。” 一路跟报菜名似的。 “安全……套……”陆向阳读完了才觉得震撼,他睁大眼睛对着科普贴上标注的小字一看,连连咋舌道,“呃……泰国,全球著名性旅游目的地?” “……”周奚沉默了一秒,“如果你实在想要也可以……” “……”陆向阳沉默了两秒,“对不起打扰了。” “对哦,说起来,我好像没有旅行箱。”陆向阳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手里的背包,“你知道吗,我当时来棉城的时候,背着个包就走了,哪儿有什么箱子啊。谁能想到一呆就呆到了现在。” 周奚斜过眼去看了眼他功高苦劳的双肩包,避重就轻地说:“行李箱不担心,家里正好有多的。” “嗯!我知道。”陆向阳笑着往后一躺,“奚哥什么都有。” 因为机场距离的原因,他们需要提前两个小时到机场值机。周奚收行李的功力早就炉火纯青,陆向阳完全插不上手,就差录个小视频发朋友圈了。 高效率的收纳他见过,但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在高效率的收纳的同时,还能叠出等边轴对称图形的。 周奚的行李箱里严丝合缝地排列着正方形的衣服方阵,长方形的裤子方阵,等边三角形的毛巾方阵……像一副完美的拼图,连高度都在同一水平线。 叹为观止。 “……奚哥。”陆向阳蹲下来看着他敞开的行李箱,“向日葵幼儿园七巧板冠军?” 周奚重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杰作,若有所思道:“嗯……蝉联三届大满贯?” “噗……”陆向阳难得见他这么不要脸,没忍住嗤了一声,这一声让人想入非非的啥声儿把周奚也逗乐了。 这种简单的快乐一旦撕了个口就收不住。 “来比赛啊!”陆向阳打开另外一个箱子,快活地冲他喊。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周奚也才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跟人结伴出远门。 他原本只能放一支牙刷的位置,现在要放两支——强迫症的记忆方式用在了奇怪的位置。 以前为了打开箱子美观,他都裹在毛巾里藏好了。现在也不需要,周奚从抽屉里又掏出来一套牙具,整整齐齐地排进去。 除了视觉上的舒服,还有其他更强烈的舒适感。 “牙刷毛巾我帮你带了。”周奚愉悦地转过头去提醒道,“你带你自己的衣服就……好……?” 身后的七巧板练习生陆向阳明显山寨了周奚的行李构造,但功力似乎不太够,他正愁眉苦脸地对着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衣物们。 陆老板想起他包里那些要么塞一盒要么卷一条的小零件们,突然就觉得自己活得太糙了。 “……”陆向阳认真地思考了两秒,抬起眼一心向学地看着他,“请教一下,内裤怎么叠?” 周奚:“……” 周老板边帮着人叠衣服边沉痛地想,这届学生真的好难带。 等他们提着行李赶到机场的时候,时间正好指向了五点半。入秋之后晨昏线被迅速拽短了,夜幕在远处沉沉地降下来,陆向阳从冲进机场就一路贴着外景窗户走,满腔热血跃跃欲试的样子。 偏偏今天他还穿着橘黄色的T恤,人像只黄鼠狼一样地满场乱窜。 “我们坐的是哪一架?”陆老板兴奋起来的时候总带着他那点没进化成功的稚气,周奚如何都没办法把现在的他跟那个挂着一脸血跟混混干架的陆嚣张联系在一起。 “现在看不见,我们的飞机应该还没降落。”周奚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拿好证件,我们先去值机。” 这时候陆向阳的口袋里叮铃了一声,像是微信的声音。 陆向阳点开来看,但奈何新登录的微信忘记设置扬声器和音量,弹出的语音条瞬间炸了他一身的毛。 “萨瓦迪卡!——曼谷欢迎你!来我店里吃饭啊!几点到啊崽!老哥到机场接你去!” 这个人说话语速极快,元气满满的年轻男声。在陆向阳手忙脚乱找到音量键并且调小的一瞬间,他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 “这位是……”周奚疑惑地转过头来,“谁?” “啊,就是我上次在店里说的,我初中同学,那个好哥们,中途全家移民到泰国去了,在曼谷开了餐厅。”陆向阳把手机递给周奚看了眼,“许骆函,我们都喊他许罗汉。”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酸菜鱼哦! 在汤里烫了豆苗和金针菇,咔吧脆。还有土豆片!泡了酸汤的菜再配上一口米饭好舒服—— 鱼肉片酥松滑嫩!说起来黑鱼片做的酸菜鱼比龙利鱼要好吃很多!偏喜欢肉质紧的鱼。 还喝了个茶百道的生椰大满贯(放纵!)少冰少糖适合口味清淡的宝们~ PS:奚哥什么都有,奚哥什么都带,多带几个。(? (端出饭碗)今天也是来讨小海星的我。快投进来喵呜。 54 五十四章·睡一会吧 由于许罗汉同学的出现,他们平白无故多出来一项亲友接机服务。 “老许性格挺好的,自来熟。”陆向阳的书包滑下来一截半挎在胳膊上,晃动的幅度不大,看起来沉甸甸的,“上学时候跟大家关系都不错。” 周奚分着心思听,一边皱着眉把他的包提住了:“马上过安检了。把包拿下来……啧。” 挺沉的。 到底在书包里装了些什么,周奚也没问。 国际航班的程序很多,周奚一路都让陆向阳走在前面,心总想着万一有个好歹,他还能在后头打个照应。 就比如现在。 在安检机器的蜂鸣警报声里,他看见工作人员光明正大从陆老板的书包里掏出来一排崭新的儿童牛奶。 陆向阳回过头无助地看了周奚一眼。 周奚:“……” “液体属于违禁品,不能带上飞机的哦。”机务小姐姐专业的笑容快保不住了,她忍着乐又从包里提出来一瓶家庭装的冰红茶,“像这些,都是要没收的哦。” 陆向阳:“……” 失策了,这人是幼儿园派出来春游的吧。 原本鼓鼓囊囊的背包过完安检忽然就瘪了。 “你怎么连水都要带着。”周奚好笑地看他在前头碎叨叨地抱怨,“我还能渴着你啊。” 陆向阳停下来不走了,他悲愤地剜了周奚一眼。 “第一次出远门。”他憋红了脸,“我就是怕你路上买不着爱喝的……” 陆向阳好像总能清楚地记得他不爱吃什么。辣椒,汽水,包括生姜,全都让他记了个刻骨铭心。 “没事儿,现在轻装上阵,挺好。”周奚也跟着停下来,拍着他的背强忍着笑说,“我忘记告诉你飞机上提供各类饮品,也忘记了告诉你儿童牛奶带不上飞机,是我不对,OK?” “闭。嘴。” 周奚一低头,笑声闷在了胸膛里。 陆向阳发现周奚走路有个习惯。 要么跟在后面寸步不离,要么就走在前面,但时不时会放慢速度等人靠近。 要是陆向阳离他远了一点,周奚就跟连不上信号似的,准会停下来转身看一眼。 陆向阳暗地里试了好几次,比后视雷达还灵。 这么大个人总不至于弄丢吧。 他边偷乐边想。 进机舱的队伍排得很长。大概是旅游高峰期的缘故,机场这个时候熙熙攘攘全是人。好容易两个人才排到了登机口,能看见长长的通道和尽头闪着指示灯的飞机。 飞行对周奚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在第一次前往美国的飞机上,他看着GPS仪器上缓缓挪动的位置,下面是标注着水蓝色的太平洋,一望无际。 天地无垠,茫茫山海,他孑然一身,恍若浮草。 现在不一样了,身后形影不离地跟了个陆儿童。 “欢迎登机。” “谢谢。”周奚把扫描好的登机牌从工作人员手里接回来。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陆向阳感叹道,“就好比关二爷带着嫂嫂过五关斩六将,横刀拜书去曹公……” 原本他只想吹一下周老板的彩虹屁,但这话说出来,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 周奚不是滋味地看了他一眼。他犹豫地接道:“嫂嫂里面请?” 陆向阳:“……” 啊,沉默,是今晚的登机桥。 周奚把陆向阳往里推了推:“你坐窗边。” “诶?”陆向阳磕磕绊绊往座位里一跌,“为什么?” 周奚看着他笑了笑:“等会,能看见你喜欢的。” 这段时间周奚都没怎么睡过整觉。但花样倒是挺多的,从陆向阳的沙发上,到店里的小餐桌上,还有医院的休息椅,这一圈全让他睡了个遍。这会儿好容易挨到了上飞机的时候,才坐下来就困了。 座椅好软,他把整个身子都沉了进去。 “要不你先睡会?”陆向阳看得出他眼里的倦意,朝他那边凑了凑,“到了我叫你。” “嗯。”周奚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叫醒我。” “好。” 周奚闭着眼交代他说:“等一会起飞会有推背力和失重感,是正常的。” “好,我知道。” 周围没人说话,短暂地安静了几秒。陆向阳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周奚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叫住他:“对了,气压变化会导致轻微耳鸣。咀嚼或者打哈欠可以缓解,你书包第二层的地方我提前放了口香糖。” “好。” “手机记得关机,想要拍照的话,飞行模式也行。” “……好。奚哥快睡。” 陆向阳屏气凝神盯着周奚,生怕他又蹦出一句话来。 “还有。”周奚再一次郑重地睁开了眼,“中间遇到气流飞机是会颠簸的,是正常现象,不用害怕……。” 陆向阳:“……” 这还能不能睡了。 “尊敬的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 机翼螺旋高速旋转的轰鸣声震得人心慌。真如周奚所说的,起飞的时候飞机拔高了浮空而起,陆向阳被陌生的重力失衡感带倒在座位里,他紧紧地抓扶手,秉着呼吸看向了窗外。 ——这一眼看过去,他忽然就明白了周奚让他坐在窗边的原因。 飞机高度的急剧拉高,下方的风景在飞速地缩小。陆向阳透过这方寸大小的透明舷窗,看见了一整个灯火通明的棉城。 他赖以生存的温馨小城,筑在了盛天的千灯万盏里,车马安行,明光燃燃。 跟他在木棉飘散的街道上,或者在风声呼啸的天台上,亦或是在晨光沐浴的山顶上看见的棉城,那都不一样。 他飞起来了。 那种爽利和痛快的滋味前所未有,他趴在窗前,安全带紧紧地勒住了他的小腹,他整个身子都冲向了窗户,像一只要破茧而出的蝶。 周奚上飞机前笑着对他说,你会喜欢的。 他转头去看周奚,眼里盛满了光,仿佛里面有什么逼近了几欲喷薄而出的阙口,涌在了爆发的边缘。 “——奚哥……” 话才滚到舌尖上,他猛地噤了声。 周奚的头微微偏着,呼吸平静而缓和。 他睡着了。 眼镜还没来得及摘下来,手上还松松地握着手机。 陆向阳一时失笑,他坐回了原位,蹑手蹑脚地抬手去摘对方的眼镜。 飞机的飞行渐渐趋于平稳,通道里的灯光慢慢地熄灭下去。 他的手指离周奚只有毫厘之隔。陆向阳看得出神,在他的指尖下是周奚高挺的好看鼻梁,和垂垂覆下的睫毛。 睡得很熟,连眼镜脱下来都没有惊醒。 陆向阳壮着胆子,又去抽他手里的手机。 偏偏这时好巧不巧,飞机向右一个倾斜,周奚的身子随着惯性,朝他失力地栽了过来,半边重量一下子就交在陆向阳身上。 “好险……” 陆老板伸手把滑落的手机捞住了,坐直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周奚歪了过来,脑袋紧跟着就靠在他的肩膀上。 人还在沉沉睡着。 陆向阳只要侧过头,就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草木香。 这点气味像是引燃了全身一般,血液迅速地升温。 周奚睡梦间只觉得手上落空。 原本属于手机的重量忽然消失,他在困顿不清的睡眠里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翻手顺着倾斜的方向朝旁边抓了过去。 他准确无误地握紧了陆向阳的手。 机舱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周奚的手温有些低了,他在恍惚间摸索到的温和暖意,意识和身体都沉溺在其中,不由自主地慢慢抓紧。 两种温度,一种触感,十指相扣。 陆向阳惊得浑身都绷紧了,心脏仿佛在窗外呼啸而过的云层里随之穿梭,撞得烟尘四起,砰砰直响。 他错愕地转过头。 周奚的呼吸很均匀,他没有醒。 两个人的动作藏在昏暗的机舱里,像是做梦一样,散在遥远的云端。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跪着发文。 再也不想堵车(神志不清 今天吃了个很好吃的鲜花饼嗷呜!满血复活,里面有厚厚香香软软甜甜的玫瑰花馅阿巴阿巴配热茶真的绝了,迅速回血ing 已经不会好好说话了呜。 PS:牵上啦——里程碑式进步。 PSS:真的很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朋友们T_T十分感恩。 开心地给大家递小花花(?) 55 五十五章·你不恐高啊 足够的高度让一切都变得捉摸不透。 陆向阳一路都没有合眼,他以为人生第一次上天的体验会激动万分,会翻腾躁动,但他没有。 他心如止水地看着身侧的窗户。 舷窗的外面是无尽的黑夜,只有机翼上的指示灯在不远处规律闪烁。 陆向阳的夜视能力比周奚敏锐得多。他能看见有云雾汇聚成的河川,从他们的机身下平稳地流过去,延绵不绝地漫向了天边。飞机像一艘沉重的滚滚巨轮,载着他们轰鸣地驶过了浩瀚的云海,奔赴天际。 ——天涯海角。 陆向阳猛然地想起这个词,一时失笑。他转过头去看周奚,那人正靠在他肩上安心睡着,呼吸平稳均匀。 睡得极熟。 周奚醒着的时候是一块玉,温润谦谦,端正轻和。如今他摘下眼镜闭上眼去,眉宇间便只剩下毫无防备的天真和顺从。 陆向阳觉得睡着的周奚像一块软嫩的豆腐。 看久了心里便生出几分难耐的暗痒,想伸手去触碰他,想去抚摸他的眉眼,想去接近他的呼吸。 但他的手还被周奚握着,压在两人座椅的中间。 就在刚才,在万米的高空之上,周奚顺着倾斜的机身靠过来,紧紧牵住了他的手。 他们在银河星空赴约。 陆向阳一路都没有动,飞机偶尔轻微的颠簸把两人掌心之间的空气都震走了,不知不觉就扣得更紧。 他不由得想起工作室里那个面粉桶,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尺寸小了,但又舍不得换。陆向阳每次往里倒面粉的时候,差不多倒满了就要提起来摔一摔,让底下的面粉摔结实,把空气震出来,好多装一点。 此时的他们,手心里交错着彼此的体温,肌肤相抵着亲昵摩挲,薄弱而敏感的指缝间交缠着跳动着炙热的脉搏。 ——巴不得连指缝间的空气和间隙都不要存在。 与其说不想松开,倒不如说他想牵得更久一些。 没有比牵手更加美好的事情了。 飞行到中途的时候,有乘务组的工作人员推着餐饮车从远处过来,按着座位顺序给旅客们倒水拿点心。有了谈论和响动,方才还显得冷清的机舱忽然热闹了起来,恢复了些许生机。 陆向阳身后的乘客动静很大,高声点单的同时还站了起来,撞了一下周奚的椅子靠背。 “……”周奚枕在陆向阳肩头上,半醒半睡地虚虚抬了下眼。 “糟糕。” 陆向阳要撒手已经来不及了,他着急地往回撤,被周奚无意识地用力地攥紧了。 陆向阳:“……” 这下彻底地洗不清了。 周奚的视线还没能清晰地聚起来,推车已经到了他们俩面前。 “您好,请问喝点什么?”漂亮的年轻空姐微微躬身,笑吟吟地问。 眼镜包还在陆向阳的书包里装着,周奚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见。陆向阳火急火燎地去翻包,仓促间两手并用,把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光荣地扯入了大众视线。 “……”周奚一翻手连忙把他扣了回去,“咖啡,谢谢。” 陆向阳的脸一路红到耳根,忙不迭地跟着说:“我我我也要杯咖啡,谢谢。” 这人怎么还突然学起了喝咖啡。 周奚莫名其妙看了陆向阳一眼,重新对空姐说:“他那杯劳烦加奶加糖。” 空姐看得一清二楚,脸比陆老板的还红,她心花怒放地兑着咖啡,一边飞快地说:“好的好的好的,不客气。” 这误会大了。 陆向阳原本以为周奚在戴眼镜的时候会理所当然地撒手,没想到他轻轻松松单着手就戴上了。 姿势还有点帅。 “陆老板。”周奚扯着两个人交叠了一路的手抬起来打量,“你……恐高啊?” 陆向阳:“……” 这咋说? 告诉周奚是你自己干的好事? 那周奚肯定会问为什么不撒开。这又要怎么说? 说是自己牵的? 送命题一条。 “我……”陆向阳有苦说不出,他磕磕巴巴地顺着周奚的话往下编,“是有、有点……” “那上飞机的时候怎么不说?”周奚沉着脸把人往自己身边扯了一把,“要换位置吗?你过来点。” 陆向阳:“……” 不仅牵着手,距离还更近了。陆向阳在兴奋的多巴胺分泌下完全尝不出咖啡有苦味。 不清楚是不是空姐激动到手抖多放了糖。 人生像是一场戏,猜到了开头但猜不到结局。 两个人沉默地喝完了手里的咖啡。 “一会儿就到了。”周奚看了看手表,好像在安慰他恐高的事实,“明明说了是第一次,让你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的。” 陆向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你经验这么丰富,怎么会不舒服。” 飞机临近降落前夕,推着小车一路往后回收餐杯的漂亮空姐正好准确无误地路过并完整地听完以上对话。空姐极为震撼地看了两人一眼,强忍着满脸的喜悦朝他们微微躬着身,一边娇羞地说:“收一下杯子~祝两位先生旅途愉快。” 周奚:“……” 陆向阳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他觉得要是这个世界能看见人物背景的话,这位空姐的背后应该是熊熊燃起的八卦之魂,夹带着满屏平铺旋转的粉色小花。 动态的,会咕噜噜滚来滚去的那种。 为了强行挽尊,为了缓解尴尬,为了证明两个人之间纯洁的友谊,陆向阳坚定地甩开了周奚的手,当着空姐的面儿从书包里掏出一条看起来健康绿色的口香糖,郑重地递过去对周奚说:“交个朋友吗?” 空姐激动地捂住嘴,发出了一声细小的欢呼声。 周奚:“……” 帅哥与帅哥之间的关系愈发错综复杂了。 “算了。”陆向阳心力交瘁地靠回座位上,他侧过头看了看舷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我头发忘记剪了,都这么长了。” 他就着反射的镜面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丑不丑啊。”他转回身给周奚看,“老同学至少十年没见了……我那会儿还是个寸头。” “谁有本事说你丑。”周奚望了一眼他的发顶,“你寸头的话……想不出来样子。” “可野了。”陆向阳的辫子蹭乱了,他重新顺下来绑了下,“寸头看着凶,你还是别看了。那会儿跟隔壁学校拉群架,都让我往前站。” 周奚低低笑了一声:“你战斗力是挺好的。” 可不是么,被照着头摔了一瓶子还能站起来接着打。 “这种事就凭点经验,从小打得多,打多几次就会了。真没法,不比那些放贷的凶,他们只会变本加厉。”陆向阳也跟着笑,“奚哥要不雇我啊,我罩着你。” “胡扯,法治社会。”周奚嗔了他一句,“你家里这段时间怎么样了?” “嗯……其实就那样,老了就要钱花。这么多年了,改也改不了。”陆向阳耸耸肩说,“无非是打电话啊发短信啊,要人要钱,折腾我这个当儿子的么。” 机组广播的声音跟飞机的压低俯冲几乎是同时发生的,看样子已经在开始降落了。 “不想这些。”陆向阳得意地抻了下胳膊贴到窗户上去看降落的高度情况,“我们可是出来玩的——” 窗户反光得厉害,陆向阳在看夜景的同时还看见了倒影里支着下巴盯着他看的周奚。 陆向阳一脸天真地转过身:“怎么了?” “哦——”周奚看着陆向阳,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你不恐高啊。” 作者有话说: 今晚吃了土家酱香饼。 啊,好吃。好喜欢看饼老板在上面刷酱汁。在我心里感觉这个酱的存在,有点像旺旺仙贝表面上的粉,是不可缺少的灵魂,真香呜呜。 刚出锅最上层的饼皮还是脆的!加上一份凉拌木耳小黄瓜。路边小店yyds。 为什么每个摊子的味道都能一模一样太神奇了。说起来沙县也是的,感觉像是隐藏的国际连锁……这品控水平简直牛批。 PS:奚哥冲啊冲啊冲啊不要撒手! 今天也要勤勤恳恳发糖,顺便讨一发收藏海星和关注!拿着笔比心心。 56 五十六章·三不像 这次行程时间太急,只能走落地签证,下飞机之后要路过一段很长的通道,望不到头,像永远走不完似的。 周奚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等我一下。”周奚说,“人多,别乱走。” “好。”陆向阳把两个人的行李揽在一块,“你去吧。” 泰国的这个国际机场有些年头了,不能算繁华,顶多能叫繁杂——兴许是赶着旅游高峰的档口,人显得尤其多。 人们各自说着艰涩难懂的语言,行色匆匆,冷漠又高傲地从他的身边路过。 陆向阳在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下站定了,刺眼的背光灯勾出他高挑挺拔的身影。人潮源源不断地与他擦肩而过,翻江倒海,像一场华丽的风暴,席卷过他原本熟悉安宁的世界。 他驻足在漩涡中心静止的风眼,微微仰着头,像极了电影里长镜头给出的特写。 陆向阳只感到陌生。 这儿全然不是他认知里的模样。 陆向阳环顾起四周,有种距离产生的孤寂感渐渐地从心底浮出来,空落落的。 怎么看都很生分,光是指示牌上就标注了好几种语言。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在他乡。 天大地大,横生出一种无力的荒凉。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离棉城这么远了。 他来棉城的适应时间很短。尽管无亲无故,但好在环境简单,加上性格外向,很快就跟邻里街坊打成一片。 在刚开始没买小电驴的时候,顺哥总是忙里偷闲骑着摩托车,带着他四处逛食材市场。 陆向阳长这么大,没去过什么大地方。他打心眼里觉得小城镇挺好的,走街串巷也就是一台小电驴的距离。 城市一大,距离就长了,人也远了。 “走吧。”周奚擦着手从他身后走出来,“发呆呢?” 陆向阳站在汹涌而至的人流里,看着周奚映在灯光里的背影,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他在想,周奚当年独自一人踏上美国留学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无依无靠,独来独往的他,那时候过得有多难。 他就这么无端地想起了周奚提起过在机场欺负他的那个同学,心里猛地窜起一阵无名火。 最好别让我碰见。 陆向阳捏着拳头想,不然铁定揍一顿。 “我们现在去哪儿?”陆向阳揽着包跟在周奚身后四处张望,“许罗汉说他暂时到不了,店里忙不开,让我们到了去找他吃饭。” 飞机着陆的时候,陆老板重新打开手机,响起来的除了家里爸妈每天都会问候他的短信,还有青青和花花两个剁手观众整理出来的代购清单,长到顶天立地。 再加上许罗汉的语音条,满满刷了一屏幕。 许罗汉从来不打字,只发语音。不知道是因为手机输入法的原因还是因为在厨房忙,陆向阳听见他说话的背景音有颠锅时摩擦灶台的响动。 “三不像!过不去接你们了,店里俩服务员临时请假了,今儿剩下我一个人,你们弄好了直接过来店里吃饭呗!” 许罗汉同学听起来丹田气息十足,和着背景里的锅炉声,叮铃哐啷地震天响。 又是外放的,陆老板至今还没掌握新手机使用技巧。 “……”周奚沉默了很久,“他叫你什么?” “……三不像。”陆向阳隐忍地说,“初中那会儿取的外号,他一直喊到现在了。” 周奚沉吟着认真思考了两秒,毫无头绪。 他抬起头问:“为什么?” 陆向阳看着他求知若渴的眼神,认命似的闭上眼。 “动物的那个,鹿——象——羊。” 这梗过不去了。 周奚一路笑到在填落地签申请表的时候,拿着笔的手还直抖。 “滚犊子。”陆老板气不过,抄起手机对着许罗汉吼回去一句,“再胡说八道给你丫拍成个罗汉果!” “你俩还挺搭。”周老板笑得眼镜都滑掉了一截,“一个神仙一个神兽。” 陆向阳:“……” 社死现场也不过如此。 上一个这么尴尬的瞬间,还是刚刚在飞机上,周奚一语中的,无情拆穿了他不恐高的事实。 “嗯?”周奚慵懒地靠回座椅上看他,“拉着我手做什么?” 飞机那会正在下降,陆向阳像是要飘起来了,那股奇妙的失重感像是托着他往上升,有淹没过呼吸的下坠感。 这种感觉只在睡梦里出现过。 上次他喝醉了,在梦里闯入一片金色的田野,他像棉絮那般被风吹起来,拉扯着上升前行。远处有渺渺初升的朝阳,云彩漫天而起,铺满了整个世界。 他看见那束璀璨明亮的光温柔坚定地落在不远处,有人朝着他招手。 他用力一挣,梦就醒了。 陆向阳在飞机的颠簸里抓着座椅深呼吸,他闭上眼开始瞎编:“我我我这不是怕飞机速度太快,你会飞出去……” 周奚:“……” 妈的,鬼才信。 如果飞机的窗户能拆下来的话,他可能当场就蹦出去了。 陆老板难过地抽了抽鼻子。 一世英名全毁在了喜欢的人面前。 周奚全程徘徊在“神仙神兽”的组合笑点里出不来。他一边忍着乐一边填着表格,正好写到了陆向阳的名字。 他又是噗嗤一声,前功尽弃。 “不要笑了!”陆向阳炸着毛拍案而起,“快写!” 周奚实际上没停过笔。 他的精力和思维可以完好地分开,两三件事同时进行还能保持互不干扰。陆向阳在这点上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传说中学习娱乐两不误的选手——尽管是边闹边笑,表格也已经顺畅地填了大半了。 陆向阳趴在旁边,专注地盯着这双牵了一路的手,有起伏的筋骨和清瘦的指节。 他巴不得能这样一直看下去。 弹琴的时候好看,勾着车钥匙的时候好看,拿笔的时候也好看。 连写出来的字都好看得要命。 表格上的英文交错迂回,笔锋勾出的细线盘旋,像盛开的田园玫瑰。陆向阳练习奶油裱花功底的时候学过这种样式,通常是叫圆体字,带着浓重的复古质感。 但周奚在表格上填的没那么夸张,他写出来的样子更细挑一点,也更好辨识。 “这绝对是我名字写得最好看的时候。”陆向阳凑过去帮忙核对纸上的信息,“护照号……哎,上学那会儿不认真,学过的英文全还老师了。” 话是这么说,但常用的日常词汇陆向阳还是认得几个的。 “……酒店?”陆向阳目光移到某一行的时候愣住了,“什么时候订的?” “哦,是,跟机票一起定的。”周奚朝纸上掠了一眼,“不提前订好的话,过不了签证。” “哦……”陆向阳在心里慌了慌,他面上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试探性地问道,“定了两个房间?” “一个。”周奚对答如流,“怎么了?” “……没没没。”陆向阳噎住了,他想了想说,“奚哥,那什么……我睡相不好,我怕踢着你。” “……” 周奚这会儿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个屋子,东西两个隔间,两张床。”周奚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不是你梦游着过来爬床,应该是踢不着我的。” 陆向阳:“……哦。” 这能叫一个房间?陆向阳恨恨地想,这是分明一个套间。 等到达酒店的时候,他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大意了。 周奚说的是“东西两个隔间”,而不是“只有两个隔间”。 在这俩隔间的中间还横着一个三面落地窗的客厅,方位极好,能看见远处连绵的矮屋和寺庙金顶。 说是套间还委屈了,人家这是个套房。 “你先挑。”周奚把两个人的行李箱整整齐齐地排在墙边,“要睡哪边?” 陆向阳看着他放行李的位置有点无语。明明马上就要各自拎回房间……这强迫症连一秒都不放过。 “我睡东边的屋子,对我们俩都好。”陆向阳想了想坚定地说,“顺应风水。” 周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讲究?” “你看啊。”陆向阳絮絮叨叨地给他分析,“我名字有个阳字,旭日东升,睡东边,遵循大自然规律。” 周奚:“……” “至于你呢。”陆向阳诚挚地看着他,“周奚,你睡西边,西上加奚,双喜(西)临门……” 周奚:“…………” 这已经不是神兽了,这是神棍。 这会放在客厅茶桌上的手机忽然震起来,周奚离得近,顺手拾起来看了一眼。 “许罗汉的语音。”周奚说,“你手机没设锁?” “还没。也就我们俩,没事。”陆向阳正拎着行李往屋里走,“帮我听一下他说了什么?” “嗯。”周奚摸索着关掉了外放,“他发了店铺的定位,让我们过去找他吃饭。” 作者有话说: 今天喝绿豆粥。 可太简单了……豆子+水丢锅里煮粥模式。 哎呀豆子,冬夏皆宜,豆香味也很喜,做成糕点也很美味! 绿豆的功效还挺多,记得最深的是清热解毒消暑利水,喝它喝它。 说着说着就想吃黄豆龙骨汤……绿豆糕……红豆沙……眼泪流了下来。 PS:酒店!住一起!!!欢乐地吼出声。 摆摊时间:掏出装海星的小碗。收藏关注点一下鸭!感谢! 这两天看见海星上涨会出现很萌的整数状态……都有看到呜呜呜。大家好可爱呜呜呜还计算一下包圆着给海星,炒鸡爱你们。 57 五十七章·阿弥陀佛 按地图的指示,许罗汉店的位置,在商业大街附近的一条小拐巷里。 拉差达大街,泰国著名的繁荣商圈,进入夜晚之后就是曼谷最拥堵的街道之一,路上形形色色都是来游玩的各国旅客,全都扎堆在一起。 这种集体放假的日子,不出意料的人流激增,景点周围几乎都是人山人海。 两人提前一段下了车。 陆向阳理所当然地拿起手机,他本想看一眼往哪儿走,谁知道一打开许罗汉发过来的定位,标注的都是长得跟豆芽菜一样的泰语。 “奚哥。”陆向阳再次向他投去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眼神,“好人一生平安。” 周奚:“……” 周奚同学,在这趟说走就走的旅途中,从向日葵的VIP顾客,一路升级成了全职导游,服务项目包括但不限于:机票酒店攻略路线行程安排以及境外百科全书指导。 陆向阳同学,只负责貌美如花和刷周老板滴卡。 身边跟了个超龄儿童,周老板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个孩子虽然不能干什么,但他能让你什么都干不了”。 从出门上车开始,陆老板不遗余力地从方向盘的位置研究到行车方向,从时差经纬线研究到泰铢的纸币质地,现在下了车,又开始研究气候和路边的水果。 他付完车费一转头,就看见陆老板欢快地朝路边的椰子堆冲了过去。 周奚:“……” 十月份的泰国还很热,他们在酒店事先换好了夏天的衣服。陆向阳说的随便穿就真是随便穿,他套了身五颜六色的短袖短裤,那条裤子还特别宽,上面黄啊绿啊菠萝图案啊,像个沙滩老头子才会买的款。 周奚没见过他穿大裤衩,瞟了一眼就开始抿起嘴。 “这就叫沙滩裤,当时超市买什么送的,记不得了。码数是大了点。”陆向阳坐上出租车,抬手把头发一绑,“不许笑!” “没笑。”周奚憋住了跟在他后面上车,“你穿这个去见老朋友?” “我跟他熟得很,不讲究这个。”陆向阳无所谓一摆手,“倒是奚哥,你衣服怎么都是黑白的啊,就不想换个其他颜色穿穿吗?” 周奚依旧是意料之中的打扮。 一身基础款的白T恤和黑色短裤,腕上的素银手表毫无遮拦地露了出来。陆向阳低头看着他线条硬朗的腕骨,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周奚穿得这么清凉。 从两个人第一天见面,周奚老干部一样雷打不动地长袖长裤,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哪怕是洗完澡湿着头发,睡衣也照旧保守地盖在身上。 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上,跟陆向阳一比,周奚的皮肤还带着点苍白的颜色。 不像是会经常参加户外活动晒太阳的人。 但白净得很好看。 “不跟你争。嗤……”周奚无意中又撇了一眼他的菠萝大裤衩,他再次把脸转向了车窗外,“没笑……对不起。” 陆向阳:“……” 此时此刻,这条菠萝大裤衩(的主人)正抱着两个开好的椰子拨开人群朝着周奚冲过来。 “奚哥喝吗?”陆向阳夹住了椰青往口子上插吸管,给周奚递了一个过去,“喝吧。一路都没怎么喝水。” 好一个快乐的自问自答。 周奚就着他递过来的椰青吸了口。 冰镇过后的椰子水,清清甜甜地滑下去,一口就从心里凉到了脚底,暑气就地散得一干二净。 “这椰青分量挺大。”周奚掂了掂重量,“还是你会买。” “那是,陆小爷亲自选的。”陆向阳乐滋滋地捧着个水灵灵的椰青,“别的我可能办不好,吃的就放心交给我吧。” 多了个新鲜的热带水果在手上,陆向阳距离融入泰国本地街头风景,就差一双奔放的人字拖了。 他跟周奚今天都穿了一对小白鞋。在电梯里对着镜子的时候还各自愣了一下。 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 “行。”不知道是不是椰子水特别可口的缘故,周奚心情愉悦地朝他笑了笑,“听你的。” 许罗汉家的店要绕过一条偏街。陆向阳一路跟着周奚穿街走巷,总觉得周奚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在泰国,出名的不仅仅是随手可买的热带水果,还有热辣美人。气温一高起来,满大街系着细吊带挂着小短裙的美女们就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陆向阳的果汁喝空了,剩个椰壳拿在手里。他把吸管含在嘴里,像叼烟一样咬住了抬起头,看见街上一溜养眼的大长腿。 他想起来了——如果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周奚的眼神。 就在刚刚走进拐巷的时候,有个穿着低胸裙子的金发姑娘正好摇摇摆摆地挤到周奚的跟前,长得还挺漂亮。周奚拧着眉侧过身一让,礼貌地把人避了过去。 视线只朝着前方,连挪都没有挪过。 他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么。 陆向阳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周奚走在前面,忽然回过头喊了一声:“到了。” 许罗汉的店就在不远处,招牌亮得晃眼。他早一步看见了陆向阳,激动地拨开了店门口团聚的食客们,朝着陆向阳冲出来大喊:“这呢——我在这呢——” 看样子,店里人还挺多。 周奚吃惊地看着那人一路狂奔,从远到近,身形都平稳地维持在了同一个高度。 “我靠,十年了啊!” 他一头扑过来抱在了陆向阳身上。 许罗汉的身高差点意思,大概只长到了陆向阳胸口,周奚略略目测了一下就把眼神收了回去。 此时此刻,他眼前呈现的仿佛是一个原版手办跟一个Q版手办紧紧相拥的感人画面。 “哎!你们可算来了。叫我老许或者罗汉都行。”许罗汉他朝周奚伸出手,“三不像跟我说了,你是他好朋友,吃不了辣,泰国这边口味全是酸啊辣的,来我这吃,就当自己家就行,吃好不委屈。” 这人跟陆老板在路上形容的差不远,是个自来熟的热心肠,看起来也好相处。 “我叫周奚。”周奚握着手对他说,“谢谢。” “本想接你们去的,今晚正好不巧,哎呀。”许罗汉一拍脑门,“店里没帮手了,光我忙不过来。等客人松一些,咱整一桌子吃饭,喝点酒高兴高兴。” 陆向阳笑着擂了他一拳:“操,你还不如直接开口说要我帮忙算了。说吧,人手不够,要帮什么?” “你不陪你朋友?”许罗汉神叨叨地把手一摆,“这哪行?远来是客……” “我俩没事。”周奚适时地插了一句,“坐着也是闲着。” “你看看,白客气,有屁快放。”陆向阳推着他往店里走,“我跟你说,周总人可好了,他啥都会。” 许罗汉想了想:“缺的正好是两个服务生。这样吧,厨房就别沾手了,你们简单帮我接待下客人入座,记下单给到后厨就行。” “没问题。”陆向阳把俩椰子往前台一放就要冲出去,“菜单给我,你前面人都快堆满了。” “你等会!”许罗汉一把将他扯回来。他抄起菜单,远远地朝门口指了指,“你,English,可以?” 陆向阳一愣,他顺着老许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乌乌泱泱等待落座的人里夹着许多外国友人。 陆向阳看了一眼门口欢天喜地发色各异的外国朋友们,又看了一眼中英泰夹杂的纯文字菜单,他悲伤地叹了口气。 “我来吧。”周奚识相地从后面把菜单接过去看了一眼,他在前台拣了点单用的纸笔,“记桌号和菜单编号就可以?” “Bingo~”许罗汉赞许地朝周奚竖起大拇指,“熟手啊。” 周奚笑了笑,拿起来转身就走:“干过。” 陆向阳愣怔地看着周奚把菜单取走了,他的大脑还停在“周奚做过服务生”这件事情上没回过神来:“那我?” “你去接客人入座吧。”许罗汉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朵礼仪专用的大红花挂在他胸前,团簇的红纱花枝招展地垂了他一身,“按泰国的风俗,客人进门你双手合十,要说一声‘萨瓦迪卡’。” 陆向阳非常嫌弃地提了提这个喜庆的大红花:“……一定要挂着这个?” 许罗汉也非常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的花裤子:“好歹挡住了这个绿菠萝。” “我操,你一会最好杀只大龙虾来见我。”陆向阳视死如归地朝门口走去,“我他妈一帅哥来你这装礼仪小姐。” 周奚正好跟他这朵争奇斗艳的人形大红花擦肩而过,神色端正的周公子沉默了两秒背过身去:“……嗤。没笑。” 陆向阳:“……谢谢你,我都听到了。” 餐馆不算小,有两层楼的营业区域,整体装饰也还可以。陆向阳站在门口,看见店前栽着的两棵郁郁葱葱的罗汉松。 陆向阳觉得有点好笑,这人跟罗汉这俩字是正反过不去了,连门口的树都沾点边。 许罗汉小时候就长得矮,性格天生又软,上学的时候因为身高自卑得很。但柿子偏挑软的捏,外校的学生仗着他矮小,总有勒索欺负他的混子在半路拦他,后面全让陆向阳给收拾跑了。 好多年不见,现在看起来,过得也挺好的。 “来客人了。”周奚经过他身后,压着声提醒他,“接一下。” 陆向阳猛地一回神,两个客人已经贴着脸走上来了,陆向阳只回想起了双手合十,那句陌生的泰语在他脑子里一着急就飘忽着散走了,只留下个捉摸不定的残影。 是什么来着? 来不及了—— 他的记忆在力挽狂澜中坚定地摇摆着一棵绿油油的罗汉松。 他双手合十冲着客人一鞠躬,无比诚挚地喊道:“——阿弥陀佛!” 掷地有声,绕梁三日。 如果要加上特效,那就是佛光万丈。 店里店外的人全呆住了。 周奚跟着愣了两秒,他极小声地徒劳挣扎了一下:“是萨瓦迪卡……” 空气是沉默的,大脑是空白的,说出去的话是打死收不回来的。 陆向阳:“……” 周奚:“……” 后厨的火没控好,唰一下串得老高,差点把老许燎了个外焦里嫩。 许罗汉:“……” 事情好像不应该这样发展。 来吃饭的游客不少,店里爆出了一阵哄堂大笑,气氛十分热烈,大家齐心协力地笑了个前仰后合。 陆向阳羞得连耳尖都红了,脸马上就要跟身上的大红花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周奚整个人蹲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气,他的腰腹酸痛得直不起来,连字都写不明白了。 “——哐当。” 从人堆里忽然扔出来一个易拉罐,借着惯性径直砸到了周奚背上,发出一声撞击肉体的声音。 重量不轻,声音不小,挺疼的。 罐里的可乐还没喝完,深色的水渍泼了周奚一身,在白T恤上溅开了一片,显眼得很。 “哟,巧了。”有个男人搂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从二楼走下来,手上还维持着抛东西的姿势,“这不是周奚吗?” 店里突然就安静了,空气里弥漫着肆意挑衅的味道。 周奚慢慢地站了起来。 “找事?!” 陆向阳压着火想冲上前去,才踏出去一步就被周奚拽了回来。 他低下头,清楚地看到周奚收紧的手指在细微发抖。 “这就换人了?你那个医学生老相好呢?不够你爽的是么?”男人笑着松开了怀里的年轻姑娘,他轻蔑地看了周奚一眼,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声音越发高了一个调。 “不滚回去老美当你的合法同性恋,来这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莴笋炒肉!!! 呜呜呜呜看向往的生活黄老师做饭太香了……馋哭了,跟着炒了一个。 下米饭一绝呀。 小小声地说好想要一个炒菜的大鼎。(做梦比较直接) PS:有人欺负奚哥,这人是不是吃枣药丸。 摆摊时间:又拿出了装海星的小碗碗。 【福利】今晚10点加更哦,(^^)海星过两千的福利唷——啵唧可爱的大家。 总感觉很快就要被送上三千再加一章了捏(被打飞 58 五十八章·只动手 周奚镇定地站着,他没有反驳对方任何一句话。 陆向阳脑子里的弦一下就崩断了,他在电光火石间想起来并且确认下来,这是上次周奚跟他提过的那个同学——在机场挑事反被顾安吓走的那个。 陆向阳从小见得人多了。 尤其从开了店之后,左顾客右邻居在他店里轮番转,每天云里来雾里去的,脑子里记不住太多事情,街坊传闻的故事杂谈,他过眼就忘。 他不像青青——但凡是瞄过一眼的人丢回人堆里,她都能给你原封不动地翻出来。 可他偏偏记得住周奚。 只要是和周奚有关的,哪怕是别人的随口一提,一横一竖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原本也没有刻意去记,好像本能和天性便是如此。 陆向阳把那朵大红花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廉价硬挺的布料摩擦得哗啦一声。 周奚拦住了陆向阳的腰,面无表情地朝那人转过身去。 “郭攀,好久不见。” 意思很明显,周奚不让他动。 “好久不见。”郭攀挑着眼打量了一下周奚,眼神又玩味地转到了陆向阳身上,“原来你好这口,头发留挺长啊小娘炮。” 他从楼梯上踱步下来,陆向阳退开半步站稳了,死死地盯着他。 郭攀这骨架子能看出从小营养过剩,长得是要比平常人壮一圈。在学生那个时代,无非长势横气一点的就上位当头头。 郭攀就是典型的校霸身段了。 又高又壮,长得还孬,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周奚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姑娘,不咸不淡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婚后好这口。” 郭攀家里有权有势,他结婚那几天朋友圈同学群一并发了个遍,风声四起,周奚连他的结婚照都刷到了好几轮,只不过郭攀本人不知道而已。 性子孤僻惯了,周奚一直以来都不太跟他们来往。 这种措手不及的炮仗往往一点就着。 也是,点就点了,还炸得惊天动地,炸得满屋子人尽皆知。 餐厅里有人低低嘘了郭攀一声。 “你他妈跟我扯高洁?”郭攀拧着脖子朝他俩走来,一脚重重踩在光亮的地砖上,“你不也是玩玩么?先有个牛逼医生前任养着你出国念书,现在有钱了倒包了个小白脸伺候你?哎呦……” 许罗汉从后厨赶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锅铲。 “干嘛呢!”许罗汉毫无底气冲他们喊,“怎么还砸人东西呢?” 没人理他。 “只要他踩过了这块砖,我就抽他。”陆向阳在周奚身后咬着牙说,“我不忍。” “别胡来。”周奚略微侧过头去,压着声嗔了一句,“这人家老许的店。” 郭攀看他们俩还在闲情逸致地咬耳朵,气不过朝着易拉罐踢了一脚:“小娘炮,你怎么不问问他,是被草了爽还是操男人爽啊?” 那罐子轻飘飘地飞起来,正好磕撞在陆向阳的小腿上。 里面的可乐都洒干净了,剩个空壳子,掉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郭攀可能也没想到过踢这么准,他怔了怔往地上唾了一口:“真是奇了怪了,那医生就甘心这么拱手让人,也没拿着手术刀把你一片片切下来么?尽他妈吓唬人。” 陆向阳低下头,他闲闲地抬起腿,把咕噜噜滚动的易拉罐踩住了。 “他哥是个正经人,也许只是说说而已。”陆向阳看着的确是在笑,但他笑得杀意四起,“但是,我就不一样了。” 周奚听见“他哥”这称谓的时候蓦然一愣。 “我呢,不太会说话。”陆向阳说完这句,脚下一重把瓶子踩扁了,空罐子爆出来一声响亮的破裂声,“只会动手,您多担待。” 周奚只看见他的腿飞快地勾起来一踢,踩得尖角嶙峋的锡皮罐子就冲着郭攀飞了出去,啪叽一声拍在他的大脸盘上,不偏不倚砸了个正着。 “我操尼玛!”郭攀家里骄纵惯了,从小到大高高在上,哪时受过这种气,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你丫的娘炮小杂种,敢跟我动手?” “话别说太早。”陆向阳笑得轻巧,他走上前把周奚挡在身后,挑着眉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要连娘炮都打不过,丢不丢人?” “我他妈废了你!” 许罗汉想冲上来劝架,被郭攀一把推开了摔在地上,像个易拉罐那样咕噜噜地滚了两圈。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哎你怎么先动手打人呢!”人群里有人喊道,“疯了吧!” 郭攀哪顾得上这些,他眼里点着火就朝陆向阳冲了过来。 陆向阳身子一沉,他眼疾手快地擒住了对方的拳头,借着冲劲向下抱住胳膊猛地一回身,架住人肩膀就甩了出去。 干脆利落的过肩摔。 擒拿,进腿,转身,又狠又准,一气呵成。 郭攀眼前一个翻天覆地,像只大蛤蟆一样被陆向阳重重地摔在地上。 地砖硬得邦邦响,他挨不住惨叫了一声。 周奚先行预料到后果一般,不忍直视地眨了下眼睛。 转身的那刻胜负就已经写清楚了。 陆向阳的小辫子顺着他眼角的蔑视漂亮地扬起来,像只威风的小豹子。 “人渣。” 他撇开地上四仰八叉的人,站直了拍了拍手。 周奚心里清楚得很。陆向阳压根没进攻,他只是在守。要不然这会儿地上那位早就被揍了个满脸开花了。 郭攀在大庭广众下碰了个瘪,他从地上吃痛地爬起来,脸色十分难看。 他的拳脚生疏,站位架势全都不对,一出手就让陆向阳瞄了个空,应该没怎么下场掐过架。 仔细一想也不稀奇,这种权贵家的公子身后跟班多得很,但凡有点什么事都是让人去办,哪有自己出手的时候。 “操蛋的,周奚,你个没爹没娘的野种。”郭攀的关节捏得噼里啪啦响,他蛮横地歪过头去抻自己肩膀,“找的人,还挺能打。” 他拍了拍衣服,顺便还抄起手边的矮凳。 “但你不行啊。”郭攀喘了两口气,狰狞地笑着说,“不如看看你这小情人能不能保住你!” 他抡起椅子,冲着周奚就砸了过去。 这种老式的矮凳看着不大,但分量极沉,一根一根全是实心木头打磨拼组的,又硬又结实。 周奚见势不妙,拧着眉本能地转身避开两步。 只不过人还没到跟前,就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大声响——那椅子没来得及挥过来就被拦下了,失手掉在了地上。 陆向阳冲上去掐住了郭攀的脖子,一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行云流水。 群众在两旁齐刷刷站着,跟捧哏似的哇了一声。 郭攀吃痛地松开手倒退两步。陆向阳把拳头一撤,就看见血欢快地从他鼻子里涌出来。 像陆老板这种从小干架干成家常便饭的人,下手狠准力度位置都是算好的。该往哪儿打心里全都有数。许罗汉在小巷口第一次见他跟人拉群架都吓疯了,就生怕他因为自己的事进去蹲个局子。 “我操你……咳!” 他抹了把血刚骂出声,陆向阳熟练地揪住他的领口往下一扯,再次抬腿对着他下腹撞了上去。 陆向阳长得高,腿也长,这一下力气不大,但结结实实地磕在对方肚子上。 “!操你大爷……” 郭攀痛得弯下腰去。 他嘴里的音节还没来得及吐完,陆向阳的胳膊肘几乎同时往他背上狠狠一砸,郭攀受不住力,连人带脸“啪”的一声摔了下来,蹭了一地板的鼻血。 陆向阳第二次把他掀翻在地上。 扎着小辫子的年轻男人蹲了下来,笑容荡然无存,只剩下眼角凛冽的杀气。 “道歉。”陆向阳的膝盖压在郭攀背上,他冷冷地命令着,“给周奚道歉。”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 今晚吃的三丝炒米粉! 炒米粉太好吃了呜呜呜里面放的胡萝卜丝,包菜丝,鸡蛋,香!碳水大满足! 吃完了泡杯茶慢慢喝。 这是两千海星的加更份!给可爱的崽崽们比心~ PS:陆老板又打架了呢。(烟 59 五十九章·他是我的 打斗的动静很大,两个人摔摔打打,连前台上放好的两个空椰青都震得滚落下来。 从郭攀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周奚的腿。他不服输地奋力挣扎了一下,然后被陆向阳重重地按了回去。 “我给你两个选择。”陆向阳游刃有余地对他伸出两个手指,“第一,愿打服输。道歉赔偿,这场架我们私了。” 郭攀恶毒地拿眼角的余光瞪他,恨不得能用眼睛把他的肉剜出来。 “第二,报警。”陆向阳毫不在乎地笑了笑,“你屡次动手挑衅,店里监控和群众都拍着呢,人证物证齐全,我们奉陪到底。到时候,指不定你家属同学都能在朋友圈看见你。” 郭攀狠狠地一挣,巴不得能站起来把陆向阳一口吞了,但无济于事。 “你打不过我的。”陆向阳靠近郭攀说,“你不就会装么?你打过架么?刚刚那凳子真砸到人,下半辈子你就顶着杀人犯的罪名在牢里过吧。” 他拎起矮凳往角落里随手一扔,就把路边买来的两个椰青砸得稀碎,白色的果肉溅了一地。 郭攀看着椅子下慢慢流出来的果浆,那股狠劲儿在眼里暗了暗,最终慢慢地泄了下去。 “算我倒霉。”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低声说,“好,我们私了。” 等到事情安定,食客们吃的吃走的走散的散,人也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郭攀叫了朋友过来接他,大概是电话里交代了些什么,来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对周奚和陆向阳毕恭毕敬。 “行啊三不像。”许罗汉的脑门上磕了个包,看着怪可怜的,“你宝刀未老啊。” “也就周奚这种三好学生能忍着。”陆向阳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嘁了声,“还郭攀呢,我看叫郭爬差不多,这人才要是撂我们学校早打趴下了。” 郭爬。 周奚下意识看了一眼玻璃水箱里养的爬爬虾。 周公子没忍住成功地笑出声:“关三好学生什么事儿?” 陆向阳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好脾气,好脸色,好好先生。” “……”周奚沉默了一会儿,“是是是,你说得对。” “行吧不气了不气了。这还赔了我店里不少钱呢。”许罗汉拍了拍陆向阳肩膀,“不过,你俩真的是一对啊?” “你怎么尽听那王八蛋胡说八道呢。”陆向阳抢着答,“怎么,情侣吃饭才能免单啊?” “嗨你这话说的。”许罗汉拎着围裙一挥手,“不聊了,我给你俩做饭去,就是你们这衣服……要不去换一身?” 一个被浇了可乐,一个沾着灰啊血啊,看着就难受。 “离酒店好远吧。”陆向阳叹了口气,“将就挺一挺?” 总不可能去扒许罗汉的衣服穿,好不好看一回事,就他这浓缩就是精华的身段,他跟周奚根本穿不上。 老许伸手往路口一指。 “那,沿着这个道走过去,不太远,有个很出名的火车夜市。”许罗汉说,“吃的用的穿的什么都有。去转转吧,买身舒坦的总比将就着好。” 陆向阳其实没什么逛夜市的心思。 激烈的打斗过后,现在的他满脑子剩下的都是郭攀说过的话。 周奚,竟然跟他一样,是个同? ——也没见他出口反驳,也没见他解释。 好希望有个神仙能下凡来给他捋一捋混乱的大脑。 陆向阳忐忑不安地跟在周奚身后,看着他背上沾着的可乐污渍,心里隐隐不是滋味。 老许说得没错,走出去火车夜市确实不远。两人从一处空旷的街角转过去,眼前忽然就亮了起来。 周奚望了一眼,说:“到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是一大片平坦的空地,成千上万个商家支起帐篷摆摊,从高处看像是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小方盒子,绵延成满目琳琅的热烈。帐篷里点亮着不同颜色的灯光,贝联珠贯,比鳞栉次,正办得热火朝天。 陆向阳有点吃惊。 “这么多?”陆向阳朝着周奚咂舌道,“这上哪找卖衣服的?” “嗯……我记得之前是有分区的。”周奚眯着眼环视了四周,“这儿分的有小吃,服饰和酒吧,好像还有一小部分的纪念品。” “唔……之前?”陆向阳努力踮着脚尖往高处看,想去找寻路牌或是标志,可是他满眼看到的全是人,毫无收获。他又悻悻地缩了回来,“你来过这?” “来过。”周奚数了数摊子的行数,回头道,“你跟我走。” 小摊的过道里飘满了香气。有购物的,有捧着小碗吃东西的,有讨价还价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两人稍微离远一点,说的话就听不清了。 他们在人群里穿梭。 光鲜亮丽的游客里混着他们两个衣衫不整的人,总有人回过头,稀奇古怪地看他们一眼。 少有地见到周奚狼狈的时候。在陆向阳的印象里,周奚一直都是个完美的存在,从上到下干练整洁,连发梢都是干净清爽的。 以前他在学校,也是这样被欺负过来的吗? 他想到刚才在店里,郭攀被他按在地板上脸贴着地给周奚一句句重复道歉的样子,比他的拳头还要解气。 这种事情陆向阳一如既往地拎得清。按规矩,新账旧账一起算,骂过多少句,就赔多少礼,多了不要,少了不饶。 郭攀当时的样子,就像只被摁住壳原地杵的水鱼。 陆向阳在后面忍俊不禁,他噗地一乐。 一走神,步子就慢了。 “嗯?”周奚在前面停下来找他,“跟紧点,别丢了。” 两人穿过了过道,出现在眼前的是跟内场截然不同的一条偏街,一眼望下去是宽敞的临时帐篷,每个帐篷里都有搭起来简朴的吧台,台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酒水。 ——酒吧街。跟美食夜市仅仅一街之隔。 人群聚在中心的舞台摇曳,跟着音乐闪得眼花缭乱。 最深处的一家放着deep house,有深邃的时空感,夹着老工业城市沉重阴郁。跟其他酒吧的劲舞风格相去甚远。 周奚敏锐地抬眼望过去,正好看见在舞池的正中挂了一块偌大的白色布匹,用黑色油漆写着“Sorry,I’m gay.” 这是火车夜市有名的gay bar,藏在整个夜市的尽头,烟雾缭绕。 只不过因为是开放式酒吧,隔音环境太差,整条街道的歌声全都混在了一起,像一杯调不开的鸡尾酒,乐曲浑浊不清。 有酒客四处张望着,把他们也笼入了视线里。 在这片混杂欲望和音乐的边缘,陆向阳不容易看见了簇簇团团的帐篷里有一处耸起来的吊架,上面挂满了支撑开的文化衫。 “找到了!卖衣服的!”陆向阳眼尖地喊。 男人买衣服通常能速战速决。陆向阳随手捡了件尺码合适的就往身上比划,黑色的上衣,前面印了一只威风的灰色大象,填充着民族风的花纹。 “我觉得这个可以。”陆向阳把衣服搭在胸前,“泰国这种文化调性的花纹也太酷炫了。” 这么一对比,陆向阳的裤子更有戏了。通过今晚的一路打怪升级,他马上就要进化成纯正的泰国居民。 果然是适应力强的人,周奚苦着脸想。 小摊的服务还挺周到,旁边垂了个简易的门帘,不太透光,方便顾客换衣服。 “行。”周奚走了一圈,也挑了一件背面看起来纯黑的衣服,抬起头说,“那你进去换……” 他话还没说完,陆向阳在大庭广众之下已经把上衣脱下来了,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 旁边不知道是谁吹了一声口哨。 周奚:“……” 这人可真不讲究。 他把自己手上提的那件衣服转了个面,是只斑马的图案——但没有轮廓。设计师巧妙地把白色条纹融合在了黑色的背景里,似有似无。 低调内敛的样式,还挺有意思。 “哎呀,合身。”陆向阳三除五下已经穿好了,他跑到周奚面前晃了个来回,“奚哥,看看。” “成,还不错。”周奚点点头,指着门帘说,“我去试下这件。” “嗯!你去吧。”陆向阳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换下来的衣服被他拧一团抓在手上,“我去付钱。” 刚才换衣服的动作太大,头绳被陆向阳扯下来接在手上。散了一肩膀的碎发带着卷曲的弧度,看起来慵懒散漫。刘海斜斜地盖住了英气的眼角,越发衬得他面色温和。 摊主看见客人掏出钱包,心领神会地在计算器上加出了一串数字。 陆向阳瞅了一眼,他摇摇头,动动手指把数字删掉,重新敲了一串。 无声但激烈的砍价。 周奚的衣服刚换上,就隐约听见有其他客人过来的嘈杂声。 “Hey.”有个绿眼睛的男人在外头醉醺醺地朝这边喊道,“May I buy you a drink? ” “Come on——”后面跟了另外一个厚重的烟嗓,“ Together!” 周奚眉头一拧,他透过门帘的缝隙,看见有两个人拎着酒杯朝着陆向阳贴过来,从他们走出来的酒吧里,挂着那块显眼的白布。 是Gay吧里的客人。 他迅速掀开了帘子。 陆向阳怔在原地,他面对着两个金发碧眼的陌生男人不自觉地倒退了两步,盯了好一会才回答道:“What?” 那绿眼睛靠近了,对着陆向阳笑眯眯地伸出手去:“Good boy……” “Sorry.”周奚把陆向阳往身边一拽,勾起嘴角对那俩人微微一笑,“He is mine.” 他的手指攀过去,熟练地扣上了陆向阳的掌心。 陆老板的脑子里砰地炸开了花。 来十个神仙也没有用了。 周奚拉着他转身,手上一用力,他就跌进了汹涌人潮里。 他在眼花缭乱的彩灯过道里,像时空飞行一样地坠下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打卡了奈雪的玉油柑。 意外的还蛮不错?! 点的是低糖,不是太酸,但是真的感觉很解腻!欢呼。 喝完整个人都很清爽,杨梅也喝了里面有好多杨梅果肉吧唧吧唧(怎么可以一人喝两个,开始忏悔) 出来摆摊,指了指海星碗和收藏和关注和评论。(说着摆出四个碗?) PS:我敲,奚哥这可是你先说的。 (这两天修完文就加更!谢谢大家的三千海星呜呜呜你们对我太好了,比心!钵钵鸡!←打错了,啵啵唧O3O) 离开车又进了一步呢,顶着锅自信地说。 60 六十章·冬阴功 夜市的美食摊上什么都有,馥郁浓厚的食物香气飘满了街头。沿途过去,滋滋冒油的烤串紧挨着清凉甜美的水果沙冰,堆成小火山一样的排骨大餐加上鲜掉眉毛的海鲜焖烧瓦罐,刚出锅的芝士炸鸡配上现打的冰啤酒,从芒果糯米饭到通体晶莹剔透的椰子冻,满目琳琅,应有尽有。 陆向阳看得肚子咕咕直叫。 “饿了?”周奚笑着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牵着的手没有松开过,陆向阳就剩下眼观八方的份。他在哪个摊子看一眼,周老板就伸手给他买一个。 等从夜市走出来,陆向阳的手上拎满了五花八门的小零嘴。 他们慢慢地压着马路往回走。 现在这个季节的夜晚很宁静,偶尔会有迎面而来的风。从极度喧闹的环境里脱离出来,陆向阳的耳边一下子就清静了,风吹在脸上只觉得心旷神怡。 也正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他这会才觉得耳根又烫又热,口干舌燥。 在参与了夜市挤挤乐之后,周奚的手比平时的要暖和得多。陆向阳垂下眼,看见两人交缠的手指,留在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中间。 “东西给我。”周奚在路口停下来松开手,朝他摊开了手掌,“你手上的。”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许罗汉店面的那条街了。陆向阳远远地看见了那两棵罗汉松的轮廓。 “哦哦哦。”陆向阳后知后觉,他红着脸地分了两提过去,“买太多了,等会还吃大餐……” “加老许三个人,没事的。”周奚接到手上说,“来都来了,想吃的总得尝尝。” “那个……” “嗯?” 陆向阳追了两步去跟他并排着走:“刚刚那两个人,外国人,他们……找我说什么?” “哦,找你喝酒的。”周奚侧过去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快收了回来,“Gay吧出来的,瞄上你了。” 陆向阳长相容貌的确出众,加上那辨识度极高的小辫子,气质本就与人不同,就算在棉城那个小地方,街上也总有人注意到他,忍不住回过头多看两眼。 但谁都没想到这傻孩子能真站在大街上表演当众脱衣,还是正对着gay吧的大门。 周奚及时忍住了,不去回想他腰腹上一起一伏的肌肉。 陆向阳一怔,到嘴边的话不由得噎住了:“你怎么知道?” “公开写着呢。”周奚叹口气说,“酒吧门口就写着‘I'm gay’。你可能没注意到。” 陆向阳倒吸了口凉气。 “我以为……”陆向阳抓耳挠腮地想了想,“这种事情不太会贸然说出来……当众承认真的没关系吗?” “这个地方还挺出名的。”周奚朝他笑笑,“很多游客会专门去打卡,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一视同仁。” 陆向阳咽了下口水,他沉默了。 英文再差,他也能听懂周奚最后说的那句。 ——“He is mine.” “他是我的。” 他不知道周奚是为了解围,还是当真如此。 他想去验证,想去求实,想挥舞掉这层层迷雾去得到一个呼之欲出的答复。 陆向阳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停下来站定了,焦灼地握紧手里交叠缠绕的手提袋,鼓足了勇气冲着前面的背影喊了一声。 “周奚!” “嗯?” 周奚也停下来,朝他转过身。 陆向阳憋红了脸,他想问周奚是不是也是如此,想问周奚知不知道他也是如此。 可他笨拙地不知道怎么问才能有周旋迂回的余地。 他想知道郭攀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想知道两个人的未来是不是有重叠的可能。 一句盘转已久的台词抵在他喉咙口汹涌翻腾,马上就要冲出肺腑。 风从他们中间呼呼地吹过,树影婆娑。 “喂!三不像——你俩杵着干嘛呢!”许罗汉远远见着人,他端着一个炭炉站在门口大声地朝他们俩吆喝道,“开饭了啊!” 陆向阳一口气没能吐出来,整个人迅速蔫了下去。 “先吃饭。”周奚好笑地看着他差点闭过气的样子,安慰地向他招招手说,“回去再说。” 这种事情哪能是想说的就说的。陆向阳坐在饭桌前绝望地想。 他错过了一个天赐的大好机会。 许罗汉端上来把锅盖掀开了,白雾在冷气里升腾散去,取而代之是鲜酸扑鼻的味道——味道醇厚,浓得周奚本能地皱了皱鼻子。 摆在面前的是一个架在炭炉上的铜锅,里内的红汤色泽鲜艳,正煮得咕嘟咕嘟响,欢快地冒着小泡泡。 隐约能见到翻滚起来的香茅段和柠檬叶。 “冬阴功?”陆向阳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他随后端上来的罗氏虾和青口贝等豪华海鲜大拼盘,“火锅?” 许罗汉把盘子一撂:“嗯哼,我特意熬的汤底,多吃点。” 陆向阳:“……”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奚,这位正人君子周此时在餐桌前坐得端端正正,天真地望着锅炉等开饭,眼睛里坦诚地写着“我饿了”。 萌得陆向阳心口一抽。 “我不是跟你说周奚吃不了辣么!”他转过脸咬牙切齿地一把拽住了许罗汉,“冬阴功,底味的主要构成是酸辣!你是想把他直接送走吗?” “要不说我特意熬的呢!”许罗汉愤愤地反抗道,“我调过配方了!这个不辣!” 陆向阳愣怔地眨了眨眼:“哎?” 是不辣。 周奚端着碗吃得津津有味。 “香茅,柠檬叶,南姜、青柠檬。”陆向阳边尝了口汤边拧着眉头揣摩,“说是不辣,可你这汤颜色这么红亮,放的什么?” “猜猜?”许罗汉笑嘻嘻地捞起来一条虾,“青柠檬都让你吃出来了,这个不难想吧。” 陆向阳又仔细地尝了一口。 “……虾油?”他吃惊地去看老许手里夹起来的半截虾,“你拿虾头熬的?” “Bingo~”许罗汉筷子喜悦地一扬,“行啊你。” “还有一个味道。”陆向阳冥思苦想地又捞了一碗汤,“等会儿,怎么还会有奶香味呢?” 这汤太好喝了。改良后的汤底顺滑馥郁,酸爽开胃。爽脆的海鲜在里面一涮,紧致滑嫩的肉就裹上了奇珍香料的独特气味,在嘴里尽情地绽放,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欢天喜地聊着天,中间夹了个安安静静的周公子。 许罗汉看了一眼沉默的周奚说:“我们是不是话太多了?” 陆向阳也看了一眼面上沉默实则吃得欢天喜地的周奚说:“没事,他吃饭从来不说话。” 周奚配合地点了点头。 “这也不是椰奶的味道啊。”陆向阳咂咂嘴,“这比椰奶还要浓郁得多。” “这可是秘诀。”许罗汉凑近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陆向阳留意很久了,里面有股与众不同的香味,带着水果的浓厚鲜香,但不发甜不发腻,像奶油一样香浓地隐藏在最底层的味道里,要整口都吞进去才能在舌根里尝出来,转瞬即逝。 为了捕捉这个香气,陆向阳像上瘾一样喝过一口又一口。 “椰浆。”周奚忽然开口说,“新鲜椰子打的椰浆。”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许罗汉震撼地朝周奚看了一眼,“卧槽答对!” “……”陆向阳也震撼地朝周奚看了一眼,“卧槽说话了!” 周奚:“……” 这顿饭吃得极其舒适。原本恰到好处的特制版冬阴功火锅因为有了夜市上点缀的小零食,三个人成功吃圆了。 “玩得开心啊。”许罗汉关店的时候朝他们挥了挥手。 “哎!”陆向阳也挥了挥手。 街上渐渐地清静下来。 从前陆向阳就听青青说泰国人民崇尚佛教,有遍地的寺庙和高耸的金漆尖顶。 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就在他们转入的街角,就能看见一座圆顶的小寺庙,供着金色的佛像,前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祭品,远远地还能闻到香火垂垂的味道。 没有了聚集游客的街景在深夜里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忽然有点口渴。 陆向阳清了清嗓子,对着正在路边打车的周奚说:“我好像吃咸了……你等下我,我去买两瓶水过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红糖糍粑! 软软粘粘糯糯热乎乎!金色的脆皮下是白嫩拉丝的糯米糍,沾着融化的红糖液,甜食党的快乐说来就来。 三千海星的福利加更√ 按照惯例掏出摆摊的海星碗。 PS:哎呦,可憋死我们小陆总了。 61 六十一章·红色芬达 他们来的时候,沿街有许多卖小东西的杂货店。陆向阳留意了一下,品类繁多,从果干巧克力到特产纪念品都能见着,甚至还有卖跌打油和筋骨贴的。 但这个时间段,店都关得差不多了。 眼前还亮着灯的就剩下马路对面的一间铺子,豆腐块那么大,店门正对着雾气缭绕的小寺庙。 但东西却不少。 除开店里的小杂货,门口还放着个半人高的冰柜。有些旧了,玻璃柜门上重重叠叠地贴满了雪糕广告,看不清里面放的什么。在冰柜的边上还另外支了个小桌,摆着香火手串和风水摆件等云云。 大概是靠近寺庙的缘故。陆向阳想,这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生意。 他朝着店里年迈的老婆婆笑了笑,伸手打开了柜门。 “呃……” 陆向阳有些吃惊。 冰柜里摆满了清一色的红色芬达,草莓味。 玻璃樽瓶,亮晶晶的,红宝石一样地嵌在冰箱里。像他小时候校门口两块钱一瓶的绿瓶七喜,起子一开就悠悠地冒寒气。 孩子的满足太简单了,从球场满身大汗地出来,喝上一瓶冰镇汽水,仿佛就是夏天里最美好的事情。 泰国的牛奶果汁都不少,陆向阳沿路看了许多新奇的包装不一的饮料。打开冰柜前他只抱着盲选的心态,想着挑几个看起来合眼缘的试试味道。 这下连盲选都省了,就一单选题。 陆向阳活这么大,头一次看见这么做生意的店。 “……”他看了看马路对面正在约车的周奚,又看了看周同学平生最不喜欢喝的汽水。 但四下也没有其他开着的店铺了。 陆向阳叹了口气,他从冰箱里拎出来两瓶芬达,按着计算器上的数字付了钱。 周奚先前给他换了一打纸币。泰铢的手感很神奇,五颜六色,表面还滑溜溜的,像是覆着塑料薄膜。用陆向阳的话来说,摸起来真特么像假的。 钱刚放下,看似行动迟缓的老婆婆突然伸手就抄出来一把起子,咔咔两下打开了汽水。 不仅如此,她还咻咻插上了两根塑料吸管,正顺着气慢慢浮起来。 动作飞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陆向阳一脸见鬼地看着两瓶被光速打开的红色芬达,总觉得要是遇见不还钱的客人,这老婆婆就能拿出起子光速打开对方的天灵盖。 啊呸,什么奇奇怪怪的黑洞画面。 陆向阳一手拎了一瓶,小心翼翼地走过马路。 “我跟你说那个老奶奶超厉害的。”陆向阳还没从刚才的震憾里走出来,他给周奚递了一瓶过去,“她咔咔咻咻就把汽水开了,我都没看清……” 周奚震惊地接过来,一脸见鬼地看了看陆向阳。 “怎么买这个?” “啊,没有别的水了。那家店里只有这个。”陆向阳抱歉地解释道,“我先尝尝,不好喝你就别喝了。” 他边说着就低下头去叼吸管。 周奚眼明手快,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 “唔?”陆向阳被迫地头一仰,连味儿都没闻到。 他吃惊地抬起眼,看见了满脸黑线的周奚。 “这东西。”周奚把他的身子转过去,面向那间笼在黑暗里的寺庙,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不是给人喝的。” 真是见鬼了。 陆向阳在看清祭台上放着的一瓶瓶高低深浅不一的红色芬达后吓得叫了一声。 “我操。”陆向阳强作镇定地迅速把手里的芬达拎出去最远距离,“……为为为什么?” “在泰国,这是不成文的祭品。”周奚头疼地说,“你去的那家店,不就是做香客买卖的么?” 陆老板不合时宜地想起来拿着起子战斗力成谜的老婆婆。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现在怎么办。”陆向阳一脸大难临头的样子看着两个人手里的红色饮料,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在手里爆炸出一朵蘑菇云,“说阿弥陀佛还来得及吗?” “开都开了,供上去。”周奚推着他往前一步,“车快到了,我们放了就走。” 原本陆向阳还打算找个“吃太撑走一段消消食”的理由扯上周奚压马路,但由于两瓶芬达加上一个老婆婆,他此时此刻巴不得司机能开出火箭的速度立马把他们送回酒店。 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故出现,周奚一路上给他科普了无数关于泰国的宗教习俗,但由于陆老板好奇心太重,这个正经的宗教科普接连跑偏成神鬼大杂谈。 越讲就越深入,一路从佛牌跨越到古曼童。 “古曼童?”酒店的冷气开得很足,陆向阳进电梯的时候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是什么?” “就是养小鬼。”周奚有求必应地回答道,“听说是用横死的婴儿……” “停。”陆向阳吓得汗毛倒竖,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谢谢周老师,我们换个阳间的话题。” 周奚顺从地一笑,他刷开了房间的门问道:“谁先洗澡?” “我先。”陆向阳果断抢着说,“我马上去。” 陆向阳从小在神鬼方面的抵抗力不怎么好,小时候看完鬼片连上厕所都要唱着好日子去。这会儿带着满脑子鬼故事,连洗澡的速度都翻了几倍。 “这么迅速?”周奚打心里觉得好笑,打起架来眼都不眨一下的陆老板竟然怕鬼。他明知故问道,“环境不习惯么?” “啊,有点。可能是水土不服。”陆向阳头上裹着毛巾套着身休闲服就出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倒时差呢这不是。” 客厅的墙上正好挂着个小型电子表,显示曼谷跟北京的时间差了一小时。 “……”周奚要让他无语死了,“是,倒时差挺辛苦的。” 周奚去洗漱的时候,陆向阳就坐在沙发上翻着那本他看了一半闲书,听着浴室里稀里哗啦的水声,内心的难耐涨潮似地一阵一阵地跟着涌。 两个人换洗的衣服都丢在沙发上。 陆向阳蓦然就想起来周奚今天换下来那件沾满可乐渍的白T恤,在这种令人清醒的落水声里他仿佛能串起许多的东西,那些陌生又含糊的想法被水冲洗干净了,闪闪发亮,尖锐又冲突地碰撞在一起。 ——比如,他寻思了很久,周奚为什么不爱喝汽水。 似乎突然就有了答案。 “奚哥。”陆向阳冲着浴室喊,“你最不喜欢的汽水是什么?” 好像聊天的时候屋子里就不那么安静了。 “嗯?”周奚没听清,“你等会儿。” 陆向阳听见他把水关了,又放轻了音量重新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喝汽水?” 浴室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沉寂了良久。 “跟今天一样。”周奚慢慢地说,“东西泼在身上,你就不想喝了。” 跟他猜到的如出一辙。 “最不喜欢的,可乐吧。”周奚又说,“也不是不能喝,就不爱点。” “那个王八蛋。”陆向阳怔了怔,“你先洗澡吧,我去把衣服洗了。” 也不知道他被欺负了多少次,陆向阳暗自叹着气想。 在自己没遇见他之前,周奚隐忍了多少事情,大概都不会有人知道。 他也不会说。 陆老板挂完了衣服就把自个儿丢回沙发上胡思乱想,周奚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陆向阳像一条咸带鱼似的铺在长沙发上。 “去吹头发。”周奚进房间的时候看了陆向阳一眼,唬他道,“那地方正对风口,担心着凉。” 陆向阳吃惊地看着他身上完完整整的睡衣。 这个夏日炎炎的温度,他洗完澡竟然又换上了一身单薄的长款睡衣,手和脚都遮得严严实实。 活得像个老干部。陆向阳边吹头发边翻着白眼。 等到他吹干头发出去,客厅的灯已经熄了。陆向阳壮着胆子去看周奚的门缝,还透着点微弱的光。 这就睡了吗? “奚哥?”陆向阳站在黑暗里又提了点音量,“……周奚?” 没人答应他。 陆向阳进退两难地站在偌大的客厅里,屋外黑漆漆的,剩下中央空调低低地颤动声和呼呼的风声。 也不知道谁把风速调这么大,站在屋子里都能感受到妖风阵阵。 这一会儿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起来周奚今晚给他说过的神鬼传说,他想到大街转角那尊暗沉肃穆的佛像,想到那些高低不一的红芬达。 明明没有人喝,可那些饮料还是有深有浅,像被什么喝掉了几口似的。 他越想越觉得屋子里热闹非凡,背脊被风吹得阵阵发凉。 “周奚!”陆向阳靠近去敲了敲门,他大着声地喊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答应他。周奚的房间里连一声动静都没有。 隔着一扇门,也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一时半会陆向阳竟然无法确定周奚还在不在这个房间。 脑子里嗡地一声。 没有比现在更可怕的沉默了。 陆向阳顾不上其他了,他惊慌失措猛地把门一推—— 床头点着小夜灯,周奚半躺在床上,耳朵里塞着他的无线耳机,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抱歉。”周奚把耳机拿下来,“入神了,你刚刚叫我?” 陆向阳站着,正好能看见周奚的手机里正放着个视频,画面看起来有些熟悉。 不过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啊。我……”陆向阳挪开眼神,他杵在门口硬着头皮说,“我鬼故事听多了,能不能来你房间呆一会?”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云朵叉烧包。 蓬松的面皮和甜滋滋的肉!起名字的人太会了真就跟咬云朵一样松松软软,叉烧里的蜜汁黏稠地会顺着掰开的面包纹路渗出来……赶紧咬一口。 热乎乎的包子也能心满意足呢! PS:听说陆老板自己送上门了? 62 六十二章·我喜欢你 “你刚刚在看什么?” 陆向阳回去自己房间关灯的时候顺手还揪了个抱枕过来,手上没个东西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们演出的视频。”周奚把手机放平了给人看,“好像传开了。” “啥?” 陆向阳刚从床头摸过来一瓶矿水泉,没来得及拧开就放了回去。他往周奚身边一凑,夹着抱枕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床边。 周奚不着痕迹地往里挪了点位置,给他递过去一个耳机。 是他们彼此熟悉的伴奏声。 在社交软件的头条热搜下面,主办方官方拍摄的视频已经全部放出来了,在按播放量排名的榜单上,他跟周奚弹唱的《微光》赫然排在第一位,转发量还颇有激增的趋势。 官方的视频拍得比(顾安拍在)社区论坛里的还夸张,镜头长长短短,甚至有些还给了意味不明的特写。 比如说两个人在副歌起调前的对视,谢幕时候的搂肩,连眼神的特写都完整地剪出来了。 一副你侬我侬深情款款的偶像剧滤镜。 这摄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下面的评论一片叹号和尖叫,陆向阳往下滑,仿佛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对视的瞬间太好磕了救命!我人没了,我又相信爱情了。” “辫子小哥哥真的好帅!” “弹钢琴的男人为什么这么好看啊!眼镜哥哥这一身的禁欲感……不能说了我要被封号了。” “台下的观众好有爱,满眼星河璀璨呜呜呜呜。” “莫名其妙我怎么就磕出来相互救赎呢!小手电一亮节目效果拉满了啊啊啊!先救救我吧。” “这是什么节目啊!跪求俩位神仙的坐标求偶遇。” “哇,这别是卖腐营销吧!俩男的搞基这么光明正大了吗?” “棉城!科代表出现了!这是棉城的中秋晚会!” …… 看不完了。再往下还有互赌攻受上下属性的,陆向阳一走眼,还能瞥到有诡异字眼的文章传送门,标着什么高甜有肉速来。 “……奚哥。”陆向阳撒开手机,愣愣地抬头看了一眼传闻里禁欲感满分的眼镜哥哥,“这好像不叫传开了……” 周奚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跟着坐直起来看着他。 陆向阳的声音越说越虚:“这叫火了……” 这个页面并不是周奚自己刷到的,是青青发到群里的。 后面还附带了那个香蕉人脱衣坦诚相待的表情包。 祸不单行,小花还非常不做人的也跟着复制了一个。 陆向阳定睛一看,小花发的竟然还是翻译中文版,赫然写着“坦诚相待”四个字。 特别糙,一看就是临时在手机上P出来的。 “完了。”可怜的陆老板再次抱着枕头打了个寒颤,“我觉得我微信应该也炸了。” 岂止是炸了——他连朋友圈一刷出来铺天盖地全都是,转发量爆炸的首发是小花同学,有图有文,标题就叫做“震惊!头条帅哥竟是我老板”。 周奚没忍住笑出了声。 -向日葵一陆向前:给我适可而止!!! “这种员工就应该强烈谴责!”陆向阳把手机一扔绝望地拍了一下怀里的抱枕,“现在小孩子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啊!” “还好我把你带出来了。”周奚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不然你在店里都该让小迷妹们埋了。” 陆向阳瞟了他一眼:“谢谢你啊。” “不客气啊。”周奚把水放了回去。 青青跟小花正闹到兴头上,根本停不下来。好不容易逮到了当事人,四个人的群聊由于陆向阳的一条回复,叮叮当当疯狂响个不停。 -青青花店:一整天悄无声息的。你们俩玩得怎么样?顺利么? -一只发发:哎我都刷不到你们朋友圈~发点照片也行哒,让我们也参与一下子。 -青青花店:啊,老娘今晚光是打字就要累死了。 -青青花店:回个话,你们那是不是信号不好啊。 系统提示:青青花店在群里发起了视频聊天。 “……”周奚看了一眼手机后果断放下了,他对陆向阳说,“你接。” 信号不至于差,但也没有非常流畅,视频的开头卡了好一会儿。 青青的镜头拿得很远,小花离得很近,几乎占了整个屏幕,画面里只看得到她水汪汪的大眼睛。 “哦哟!环境可以嘛!周总呢?”青青看清之后往镜头前凑了凑说,“周总怎么不接啊?” 陆向阳把手机的方向往旁边一转:“这呢。” 周奚戴着眼镜,半躺在床上挥了挥手。 后面的听不清了,陆向阳在左右声道夹击的尖叫声里,迷茫地想起来谁跟他说过的话——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 陆老板斩钉截铁地关掉了这一千只鸭子并且在群里回复道:“信号不好。” -青青花店:晚安好梦。 -一只发发:晚安好梦。 周奚:“……” 氛围越发怪异了起来。 “她们就是开玩笑的。”陆向阳站起来窘迫地低下头,“今天郭攀那王八羔子才当众造谣过你,现在网上又到处磕CP,你也别多想了,我那啥……我回去睡觉。” “也不算造谣。”周奚把手机一关,“我就是。” “……什么?” 陆向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几乎是僵硬地把身子转了回去。 床上的男人神色清明,目光专注地向着他微微一笑。 “我说,我就是。”周奚的声线平稳沉静,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男人。” 像冗长时空里两粒破碎尘埃的相遇,他们途径了无数次飘摇零落后终于碰撞在一起,微不足道但惊天动地。 陆向阳的呼吸和心跳都要停止了,他胸腔里有一股热浪叫嚣着要冲出躯壳,眼前的时间像是被按住了暂停键,连话都说不出口。 “你,我……真的?”陆向阳艰难地喘出一口气,“奚哥,你不要骗我,因为……” “因为你也是。”周奚从床边站了起来,他看着陆向阳笑了笑,“对么?” 墙上的小夜灯在他背后投出了高挑颀长的影子。周奚逆在光里,像记忆深处某一个平凡的午后那般,安步缓袖地向他走近。 陆向阳动不了,手脚都不听使唤。 门口明明就离他几步之遥,那股黑暗仿佛将他拒之千里,他难以自拔地贪图眼前的这点明亮和温暖。 对。 奚哥说什么都对。 陆向阳看着他走过来,灯光把他的脸照得发虚,看不真切,连视线都开始慢慢模糊。 他用力地点点头,倒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衣柜上。 “你有喜欢的人了。”陆向阳努力地深呼吸,极力地压制着声线的颤抖,“对不对?” “对。”周奚在他面前停住了,他垂下眼帘去看陆向阳慌乱到发红的眼角,声线低低地落在两人之间,“怎么办呢陆向阳。” 陆向阳已经说不出话了,吐息的热气近在咫尺地从他耳边炸开,呼吸和喘息乱作一团。在他眼里有迅速崩塌的倔强,夹着一丝水色,若隐若现地含在瞳孔里。 “我喜欢你。”周奚温柔地俯下身去,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点点头,我就亲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糖。 提前发ヽ(°▽°)ノ PS:这俩终于对上了呀呀呀呀呀我激动地敲出了好多呀。奚哥快亲(怂恿) (看支棱起来的奚哥可太高兴了x) 一路追到这里的大家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了!重要的话说三遍! 撒花还是要撒的!!! 半夜摆摊:拿出海星碗。看大家凑整真的凑得好欢脱…… 爱大家的收藏关注海星么么么哒! 谢谢大家一路看到这里! 非常非常感恩可爱宝宝们这段时间一点一滴的支持!(?ω?)? 写到这一章突然很期待评论的说。 63 六十三章·没关系,我教你 他只是虚虚地眨了眨失神的眼睛,头微微一垂,吻就落了下来。 周奚伸手托住他的下巴,浅浅地尝了一口。 陆向阳的意识全被他这一口碰碎了。 “奚哥……”他失魂似的叫了声周奚的名字,“我……” 他的背抵在衣柜上,无路可退,只剩下短促急乱的呼吸。 “在呢。”周奚低低笑了一声,像猫咪一样轻轻抵在对方鼻尖上蹭了蹭,伸手去揽住陆向阳的腰,“要我继续么?” 陆向阳呼吸都喘不匀了,他做梦似的,浑身上下包裹着的全是周奚独有的那股冷冽的草木香气,一丝丝飘散在鼻尖,混沌了他的大脑。 想就这样沉沦下去,不清不醒,身前靠上的胸膛温暖得像是春日杨柳下徐徐吹来的风,想拥抱,想贴紧,想永不分离。 陆向阳只觉得耳根止不住地发烫,他羞耻地指尖都蜷起来,扣在了周奚的肩上。 “……等、等一下。”陆向阳喘着气,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破碎的话,“我不太会……” “没关系。”周奚眉眼低垂,他俯下身去,安抚似的吻上了对方好看的眼睛,“我教你。” 男人覆上来的温柔轻轻软软,从鼻尖落到唇瓣,炙热的呼吸落下来,长久地辗转停留。沥沥细雨逐渐化成了席卷而来的风暴,把他们卷进了一场迷离又漫长的缠绵。 陆向阳快喘不过气了。 “别紧张。” 周奚的声音压得很低,沾染了些许沙哑,他像神明在安抚一只脆弱的灵魂,嘴唇轻轻在身下人的耳边来回描摹,声线令人沉沦不醒:“放松,我慢一点。” 陆向阳的腿都软了,对方像是把他的气力都勾走了,只够他支撑着攀住身上人的肩膀。 周奚揽住人一转身,把他压到了床上。 “!——” 床很软。 软到人就像是要陷进去,软到力气都被棉花温刀软剑地卸走了,全身骨头都是酥的。 他倒在床上,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喘息。 “你那天没有回答我。”周奚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慢慢勾着他,“我是谁?” 宽大的衣服盖住了周奚的手,只能看见布料细微的拂动,其间滋味只有两人才能感同身受,昏暗的灯光下的影子重重叠叠,意味不明。 陆向阳被他激得腰身一挺。 “——奚、奚哥……” 陆向阳的声色原本就明亮,这声叫唤听得周奚眼神里暗了暗。 “告诉我。”周奚顺从地放手下去,感受到那人一阵舒适地战栗,“你喜欢谁?” 他只在附近徘徊。 陆向阳浑身都绷紧了,在欢.愉的边缘被人掌控着随意抛掷,忍耐得眼里满是雾气氤氲。 他满眼都是身上人温润的身影样貌。周奚在他的上方,眉眼温柔,神志坚定,眼神清明,干净得不似人间客。 那些他遥不可及的朝思暮想,他念念不忘的向往,他从不敢去接近的灿烂的光,如今触手可及。 想要他的光。想成为他的光。 “周奚。”他的手指攥起来,抓皱了身下的白色被单。恍惚间像从天落下一场温柔的大雪,初春化物,万籁俱寂,世界唯剩他们二人在这片纯净的时空里纠缠不清,“我喜欢你。” 他闭上眼,隐忍的泪水落下来,身下是天旋地转般的欢.愉。 周奚俯下身吻他。 “乖,我也喜欢你。” 夜色沉寂地在窗边翻滚。 在深秋的热带高温里,有雾气蒸腾着凝聚成水滴,从窗玻璃上滑落下来,描出旖旎蜿蜒的水痕。粗壮的藤蔓趁着夜色交缠在窗框上野蛮地向上生长着,强壮挺拔地彼此用力更迭,向着星空长驱直入。柔嫩的叶尖才萌起新芽,便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清露,迫不得已地压弯了腰肢。那点透亮在新芽的顶上摇摇欲坠,直到黑夜漫长地交错进日出边缘,远处的霞光再也压抑不住,悉数喷薄而出。 那滴露水笔直地坠落在朝霞里,溅起了遍天的彩云天幕。 他们在冗长的缠.绵后沉沉睡去。 天光乍泄,烟水茫茫,散落的岛屿像珍宝一样,在远海闪着宁静的光。 陆向阳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踏实的觉了,梦境像是停驻在某个时刻止步不前,他甚至看见了小时候的槐城,在很遥远的村庄里,有凉快的竹床,平坦的房顶,低沉的蛙鸣和嘹亮的蝈蝈声,年幼的孩子们平躺着看着满天的星星,夜幕像大海一样深蓝而静谧。 起初身边的人是姐姐,摇着蒲扇一脸憧憬地对他讲着古老的神话,而后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渐渐地消弭不见。他正疑惑地转过身去,却只看见了周奚,在他身侧坐着,安静专注地望着他。 眼神清澈,像穿越了数亿光年远道而来的星辰,坚定不移,烨烨生辉。 在他的背后,遥望了整夜的天边,有绚烂的流星雨簌簌地落下来,梦忽然就醒了。 “!——”陆向阳翻身坐了起来,起得太急,连带被子也掀起一阵风。 他揉了揉眼睛。 已经是午后了。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有刺眼的亮光。 但不全是梦,周奚真的睡在他身边。 失去了镜片的遮挡,能清楚地看见周奚沉睡时英俊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被子让陆向阳带跑了一半,顺着漂亮的颈线往下,还能看见他结实的胸膛。 两个人都没有穿衣服。 陆向阳猛地想起来,昨夜里周奚摘下来手表,伸长了胳膊越过了他汗涔涔的肩头,把它放在一侧的床头柜上。 “……嘶。” 回想到这里的陆老板浑身一震,带出一阵腰身酸软,他忍不住低低抽了口凉气。 周奚睡得浅,听见响动跟着也醒了。他坐起来戴上了眼镜,不清醒地抬起眼。 “早。”周奚冲他笑了笑,“男朋友。” 陆向阳很久都没能从这个词里反应过来。 “……早啊。”他木讷地看着懒洋洋半窝在被子里的周奚,“男朋友?” “嗯。” 周奚愉悦地笑了声。 他恋爱了? 对,他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肉。 半夜的我又出现了。 加更加量!ヽ(°▽°)ノ 第二次撒花花! 摆出小夜摊:锵锵锵,端出海星碗←(看着大家凑整活动真的太欢乐了) PSS:不要睡觉了快粗去度蜜月啊你们俩!(奋笔疾书x 64 六十四章·男朋友 没错。 从两个人都光着上半身甚至他还光着下半身的情况来看,已经是实质性的恋爱了。 地上还掉了个拆开的套套包装盒,应该是不小心挤下去的。 陆向阳有点回不过神,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了?”周奚拧着眉,他看着这个才睡醒就目露呆光的人,关切地去扯开被子检查,“哪儿不舒服么?” “不不不!”陆向阳手忙脚乱一把抢了回来,“舒服!” 这是什么糟糕的对话。 “……”周奚闻言手一顿,意味深长地扶了扶眼镜,“嗯,这我知道。” 陆向阳:“……闭嘴。” 两个人都刚起床,周奚的头发还没整理过,看起来蓬蓬软软,不听话地翘着几根呆毛。陆向阳看着面前这个肃肃清举的男人,心里忽然像海边卷起的浪,一涨一涨地冲刷着心脏。 他好像还没真正地碰过周奚。 就连昨晚的亲热缠绵,也是听凭周奚摆弄,他腰肢软颤得撑不起身子,连丁点主动的权利都没有。 想要了解他,想贴近他,想触碰他,想实打实地抓在手里—— 他不自禁地朝周奚伸出了手。 周奚也不动,任由他接近。他只剩下那股温柔的笑意在眼睛里含着,慢慢地一点点化开了,满是宠溺和怜爱。 他的手指碰上了周奚的发。轻轻柔柔的发丝掠过指缝,他一路往下,先是摸到他清秀的眉骨,收尾处有锋利压下的眉弓,再往下是微微垂着的睫毛,低低地覆着他漆黑的瞳孔。 周奚忍不住眨了下眼睛,陆向阳愣愣地看了很久,都舍不得挪一下眼神。 这男人真好看。 他有着雪峰那样肃拔高挺的鼻梁,有山野一样的孤冷气韵,只不过他脸上的温顺柔和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泊,静悄悄地掩去了凌厉的锋芒。 藏得极好。 平时里粗略看过去,便觉得他长了张清冷孤拔的脸,细看又觉得无锋无棱,只剩下那点明灭不清的傲气和强势,藏在一双温润如玉的眉眼里,叫人无处可寻,无可挑剔,只觉得他说不出的好看。 “奚哥……”陆向阳的声音在喉间含糊地滚动,他梦呓般地向对方凑近,指尖滑过对方的唇角,一路从下颌顺着慢慢摸到颈窝,“你真好。” 在他的手滑过脖子的时候,周奚的喉结轻轻地上下动了动,线条好看地起伏。 “亲一下。”周奚说,“你来我来?” 陆向阳看了看他,毫不犹豫地凑了上去。 彻底就醒了。 猛烈的阳光被拦在厚重的酒店窗帘之外,只从镂空花纹的缝隙里透进来一丝半缕的余光,交织成一个巨大又虚无的囚笼。房间里垂着一片静谧的昏暗,只有窗帘后的落地窗如失修的荧屏那般微微发亮。光线缥缈暗沉,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古老教堂。 他们在光走过的阴影里接吻。 原来有些喜悦根本说不出来。它默然无声但又无处不在,像是满城飘飞的柳絮,落进了每一寸泥土里,春风一起就噼里啪啦地破壳而出,拼了命地生根发芽,纵横四季,开出了十里绵延的花。 周奚赤着上身。陆向阳没想到过他看起来白白净净一身书卷气的样子,竟然也会有一身浅浅的肌肉,随着呼吸浮动着轮廓,跟他的脸看起来一样乖张。 两人之间只剩下唇舌相缠下渐渐粗重的呼吸。 他得寸进尺地摸到了周奚腰上,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刚刚借你摸了。”周奚把他拽下来坐在自己腿上,“轮到我了?” “我操,这才起床!”陆向阳回过神一蹦三尺高,他挣起身子往后一撤,还没跑走就被对方的臂弯捞住了腰,结结实实地箍回来。 “有点饿了。”周奚把他揽在怀里,手上不动声色抚摸上他后腰紧绷的肌肉,看他浑身一震泄了劲地趴回自己肩上,“再呆会儿。” “你是什么时候……”陆向阳抓着他平复着呼吸,“知道腰这里……” 周奚每次都在他腰上动手,好像他早就清楚这处是弱点似的,也不知道何时被他发现的。 “那天下雨。”周奚心满意足附在他耳边笑,“我第一次坐你的小电驴。” 恍若当初。 陆向阳恼怒地想起来那个遥远的晚上,他跟周奚两个人猫在雨衣里笑到差点断气,周奚的手臂箍上来的瞬间,他也是这样浑身一震。 “从第一天,记到现在?”陆向阳翻了个白眼,“那这个呢?” 他指着地上掉落的安全.套包装:“出发前还是友谊地久天长,你带这玩意儿干什么?” 周奚掠了一眼哦了声:“记忆力太好。你说完必备用品的时候我就写成list了。” 陆向阳有点摸不准他的逻辑:“……所以呢?” “不拿出来放进行李,我就不能打勾。”周奚义正言辞地说,“只要有一项不打勾,我就难受。” 陆向阳:“……” 神经病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强迫症啊! “真饿了。”周奚圈着人看了眼手表,“想去哪儿?” “按原来的计划,我们应该……去哪?”陆向阳正对着窗户,看着日照的程度怎么样都得是中午之后了。他侧过头蹭了蹭周奚的脖子,“跟着你去哪都行。” 陆向阳偷偷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是真的。 他竟然在跟周奚谈恋爱。 这个帅气的高挑男人是他的男朋友。 ——一想到这他就在心里欢呼雀跃,身后绽开无数的粉色小花花。 “原本计划去海边的。”周奚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他垂在肩后的头发,一圈圈绕在手指尖又松开,软软凉凉的顺滑感。 陆向阳的头发不是浓密的黑,他的发尾微微发褐,在太阳光强烈的时候,能折出漂亮的金褐色光彩,看起来像是沾着垂垂欲滴的日光。 周奚原本很喜欢看他绑头发,三除两下就能利落干脆地束成一个尾巴。可现在慵懒迷糊散着长发的样子,周奚也很喜欢。 好像这种事情根本不意外。 “那我们去海边?”陆向阳打了个哈欠说,“我以前长大的地方是槐城——跟许罗汉一个地方,那儿是内陆,全是风沙卷地,别说海了,河都不怎么见……” “嗯。棉城就有海。”周奚拍拍他起身,“去看过吗?” “我知道。青青花花前不久还去过呢。”陆向阳卷着被子仰躺在床上,眨了眨眼望着天花板上花里胡哨的小吊灯,“大概就我没去了,一个人,哪都不想去。” “有我了。”周奚拉开窗帘,绕过床边顺势在他脸上啄了一口,“你缓缓,我去洗脸刷牙。” “奚哥。”陆向阳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去海边的话,你会游泳吗?” 作者有话说: 下午茶吃DQ!!! 抹茶红豆跟朗姆提子两杯暴风雪只要39!(美团活动?) (奔走相告) PS:恭喜陆老板获得一只帅气男友,顺带脑补了两个人的沙滩大裤衩。 摆摊时间:呔,大家熟悉的海星碗。 (这两天大家凑的数字太搞笑了) 都看到这里了关注一下作者叭!球球辣!么么! 65 六十五章·芒果糯米饭 “学过。”周奚说,“会一点点点。” 又来了。 陆向阳咆哮着打断了他:“我不想听!!!” 泰国的气温很高,昨晚晾出去的衣服已经干透了,轻飘飘地在风里摇着。 陆向阳看着周奚站在阳台上,凭借着优秀的身高基因,手一抬就把衣服都拎了下来,压根都用不上晾衣叉。 陆向阳长得也高。上初中的那段时间就开始疯长,直逼一米八的个头。许罗汉当年跟他走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像是一对行走的长短快板。 不该提当年,现在也是。 但他跟周奚在一起站着的时候,陆向阳挺直了背也只能并到他耳朵尖。 也是因为身高的原因,周奚穿什么都显得很好看,简单的纯色在他身上能搭出一股无法复制的高级感。 青青跟花花早在私下里说周奚是行走的衣服架子,今日一见非同凡响,他还是个行走的晾衣叉子。 这些在陆向阳大脑中紧锣密鼓进行的脑补活动,周奚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拿好了。”晾衣叉子周把衣服收回了卧室,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兀自走神并且突然噗嗤笑了一声的陆同学,不明就里地说道,“……你记得多带一身衣服。” 按周奚的经验,去海边就算不参加水下娱乐项目,哪怕是坐快艇也很可能会溅得浑身是水。 “我们要下海吗?”陆向阳从衣服堆里精准地提起了他的菠萝沙滩大裤衩,拿在手里竟然还是暖烘烘的,“虽然我不会游泳,但是我想玩。” 理直气壮的好转折。 “我能教你。”周奚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实在学不会,也可以给你买个充气的网红大黄鸭。” 陆向阳:“……” “你……真的会游泳?”陆向阳看着他埋头整理东西,犹豫着想了想,“你下水的时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周奚说。 去海边行头比较多。虽然只有两身衣服和一些随身物品,但还是塞满了陆老板饱经风霜的双肩包,周奚还在尝试着往里面放些零碎的小物品。 “嗯……我是说……”陆向阳磕巴了一下,“你的眼睛,在水下还看得清么?” “泳镜。”周奚把书包的拉链一拉,补充道,“有度数的。” 从酒店出发去到计划里的海岛要两个小时。周奚上短途巴士之前在流动的路边摊前买了些吃食,这会车刚开动才拿出来。 袋子还热乎乎的。一打开,陆向阳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哎?芒果?” 他这两年以来一直跟蛋糕打交道,由于蛋糕胚的特殊性,夹心层多数会选用软绵且入口顺滑的水果,用得最多的毫不例外就是芒果,色泽鲜艳味道香甜。有时候订单多起来,他一切就是一盆。 为了追求最好的口感,店里能用新鲜水果的,就绝不用罐头。 经手太多,这个味道,但凡沾上一点他就能闻出来。 “嗯。”周奚给他拆了个勺子,“芒果糯米饭,也是特色之一,尝尝?” 陆向阳看了看金黄芒果上淋着雪白椰浆的糯米饭,又看了看递过来的小勺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接下来。 陆向阳只觉得他这个恋爱谈得束手无策,又或者说,他有点不适应现在的位置。 一直以来,他都是操心别人的那个角色,在家里被恶人威胁时也好,在许罗汉被欺压的时候也好,在小花遇到混混的时候也好,哪怕是在临街车祸发生的那一刻也好——他满心思装着想着的,都是要冲出去保护别人。 偏偏除了周奚,他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他是一只高飞远走的鹰,远远超越了他力所能及的保护范围。 他回想起每次周奚出现的时候,都像是一枚绝地反击的后盾,结结实实地支撑在他背后。 他仿佛什么都不需要。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强大,性子孤拔,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他。 他竟然在芒果的甜蜜里尝到了一丝酸。 这团糯米饭蒸得恰到好处。晶莹剔透的玉白色糯米粒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浓厚的椰浆均匀地渗透在米粒的缝隙间,入口裹着满嘴的丰富香气。 香滑无丝的芒果跟着椰浆一起化开了,润滑的触感重新裹在了糯米上,牙齿一咬下去,米的清香加上柔韧的口感,交融着热带水果激烈碰撞的醇厚甜美,恨不得舌头都吞下去。 店家的椰浆放得很足,饭全吃完了,还有剩下的,白兮兮地在碗底流动。 “给我吧。”周奚扯开一个食品袋,“都扔进来,一会下车再找个垃圾桶丢了。” “唔也是,打翻就麻烦了。”陆向阳配合地把一次性碗筷都放进去,“又要弄得满身都是。” 陆向阳刚说完手就一抖:“……我为什么要说‘又’?” 他扔下去的时候碗轻飘飘地翻过去了,倒扣在袋子里,溅起零星的乳白色液体。 完美的音画合一。 周奚没忍住跟着手一抖,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向阳一眼,考虑着是不是应该给他找块台阶下。 “看着是有点像。”周奚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不过没你厉害……” “谢谢你。”陆向阳八百里加急地捂住了他的嘴,“尊重食物。” 周奚眉眼轻轻一弯就当作罢。 奇怪的话题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自从昨晚过了之后,陆向阳就发现周奚脸上笑容出现的概率直线上升。虽然大部分时候依旧面无表情,但有抹笑意或多或少地含在眼底,眼神一转便看得清清楚楚。这对周奚来说,已经是普天同庆皆大欢喜能归纳入“笑”的范畴了。 “我还没跟别人说呢。”陆向阳伸长了腿,他看了眼手机又关上,“你要说吗?” 周奚盯着他抻直的腿:“说什么?” 青青跟花花已经在群里钓鱼执法一整天了。又是看黄历宜恋爱又是百年修得同船渡的。 那个“船”字花花还打错了,打成了“床”。 此时他们正在坐船去小海岛的途中。床和船都同过了,无法反驳。 算了。陆向阳坐在突突响的小快艇上唉声叹气。 “谈恋爱……什么的。”陆向阳抽搐着脸说,“我怎么觉得她们不对劲?这未免也太灵了,我们俩平时啥也没说吧。” “八成是顾安透的消息。”周奚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们社区比赛当晚那个现场视频,是他发出去的……” “……ID关关雎鸠?!”陆向阳猛地记起来什么,浑身地汗毛都立了一下,“他知道我们?” 周奚叹了口气:“你能瞒住他什么?” “……” 陆向阳憋屈地消化了一阵,他又问:“那顾安不是……的吧……?” 周奚的眼神迅速扫了过来。 “打扰了。”陆向阳自觉地举手投降,“我就随便问问。” “你看看一会想玩什么,我们去排队。”周奚给他拿过来一张的广告传单,在巴士上一早发放的,设计得那叫一个五彩斑斓。车上那会儿颠簸得厉害,两个人头脑发晕地看不下去。 “这么多?你觉得哪个好玩?”陆向阳扫了一眼,项目还挺多的,浮潜深潜、海底漫步、摩托艇香蕉船等等应有尽有,他顺着往下看到了最后一行。 “空中飞翔伞?”陆向阳眼前一亮,转眼就忘记了刚才客气的询问,他斩钉截铁地指给了周奚看,“玩这个!” 在飞机上杜撰恐高的犯罪事实越发做实了。 周奚在船靠岸后无奈地把兴奋的陆三岁拽了下来,拎着包朝前走道:“行,走,先换衣服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小笼包和鸭血粉丝汤! 藤椒大虾馅儿和咸鲜猪肉馅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买不到蟹黄馅的了(不当季了吧估计)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吸溜完汤汁然后蘸醋!天啊啊一定要蘸醋!蘸完醋这个包子就有双倍的快乐! 我愿称之为解腻开胃增鲜的王者! 这个搭配很快乐,粉丝汤很清口,但是这样子好像吃了两份主食哎呀不管了。 周末快乐就对了。 PS:奚哥要带着陆老板下海了吗?兴奋地开始苍蝇搓手(求求你停下这种废物形容) 说着又掏出海星碗。 66 六十六章·深海 从船上下来就是成片的沙地。晒一下午了,陆向阳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沙子里的炙热。 周奚今天穿了双皮质的马丁短靴,裤腿低低地挽起来一小截,陆向阳眼瞅着他从船上跨下来,牛仔裤随着动作撑上去了点,露出一段白净的小腿皮肤。他下来站定的时候,腿衬得又直又长。 过目不忘的那种好看。 陆向阳迅速低下头,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口水。 进出更衣室的人非常多。有刚到地方想要换衣服的,有已经玩好了冲洗干净准备离开的,只不过海岛上环境比较简陋,男人的更衣室里竟然连个帘子都没有。 大家满脸写着肝胆相照,在澡堂子里奋勇穿梭。 陆向阳看着这片热情奔放的沙滩盛况,已经满心欢喜地想到他跟周奚一起穿着裤衩子在沙滩携手奔跑的美好理想。 想不到平时裹得严严实实的周奚也有今天! 陆向阳一眼扫过去,什么样子的游客都有,有白皮肤的晒成了红的,黄皮肤的晒成了褐色的,黑皮肤的……恍若当初,还是黑的。 “紫外线这么厉害?”陆向阳看见身边经过的一个晒出泳裤印子的健硕男人后倒吸了口气,“这么晒一圈回去我们不就是两只乌鸡?” “你要是只穿泳裤的话,我有防晒。”周奚听见这个形容词成功抿了抿嘴,他从包里翻找出一瓶浅金色的防晒霜,“给,不涂很容易晒伤的。” 陆向阳接在手里翻了翻,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他踟躇了半会儿:“你……难道不是泳裤?” 大脑里已经浮现出了周奚正儿八经的脸加上泳装小短裙的神奇画面。 周奚从包里提出来一件,不,是一套浮潜服。 一如既往的,黑色的,长袖长裤,甚至还有配套的潜水手电筒。 陆向阳:“……” 他忽然就反应过来为什么包里装得这么满了。 理想破灭得很干脆。 “你平时。”陆向阳忍无可忍地看着他全副武装的样子,“游泳带这些?” 周奚戴上酷炫的泳镜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潜水用这些。” 尼玛的。 离海边近,连空气都是带着咸味的。好在过了正午时分,阳光稍微收敛了一些,歪歪斜斜地散在白金色的沙滩上。 在临近海中央的地方有个搭建得方方正正的起落平台,周围能看见穿梭飞驰的摩托艇,身后拉拽着色彩鲜艳的飞行伞,像巨大的蒲公英在风中飘浮着,仔细一看还能见到底下挂着尖叫的人。 摩托艇的驾驶员很懂玩刺激,有时候还带个急刹,把人降下来在海水里快速地蘸一下。 卖票的大姐跟他们介绍说,这个叫蜻蜓点水。 “刺激——”陆向阳朝着远处欢呼了一声。 看起来排队的人不算太多,这种项目的流动性稍微快一些,最多的项目是海底漫步一类的,要沉到海底去摸珊瑚,一来一回,体验时长也蛮久的。 “这就是你想玩的那个飞翔伞。”周奚正了正泳镜望了一眼,“票买好了,一会儿我在台上等你。” “啊?”陆向阳看着他手里递过来的一张票,“你都穿成这样了,不玩么?” 好像从没见到过周奚大开大阖的样子,他总这样不紧不慢不愠不火,安安静静地自己呆在划定好的小圈子里。 “我看你玩。”周奚说。 他的眼睛被茶色的游泳镜片挡住了,强光下看不太清。他抬手顺了下陆向阳被海风吹乱的刘海。 大概是之前忍多了,陆向阳很喜欢,甚至贪恋周奚靠近他的样子。 他闭上眼去顶周奚的手心说:“等一会飞起来了,我就在天上喊你,你看能不能听见。” “好。” 陆向阳接触游泳的机会非常少,他还记得小时候跟许罗汉一群胆子大的偷偷跑去水库边玩,下去三个里面就老许溺住了,咕噜噜直冒泡。 陆向阳占着自己高,沿着边踩着底,捞冬瓜一样给他捞上来了。水只没到他脖子上,顶多算是泡过水。 这会儿不一样,他完全踩不到底。 脚下是空空的,不知道有多深的海域。 为了行船的安全,这片活动区域安置在出海的地段,离岸边有好长一段距离,除了飞翔伞,偶尔还会有路过的摩托艇学员贴着他们呼啸着冲过去,激起一圈泡沫一样的白浪。 身上的装备挺沉的,里面穿着救生衣,外面又绑了一层滑翔伞的扣带,他沉在水里起伏,等待摩托艇的启动,身后的滑翔伞在强烈的海风里鼓着顶。 水没过他的胸口,挤压着肺部,有压迫的呼吸感。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周奚。 牵引着他的摩托艇在这时候轰鸣着开了出去,陆向阳身子猛地朝前倾斜,但后背的绳索拉扯着双肩一紧,他一抬头,看见自己身后的滑翔伞完全张开了,饱满地鼓了起来,像一朵盛放的花,在烈日下透着橙黄的光。 风的力量汹涌地灌过来,托着他往上迅速拔高。 他只觉身子一轻,就飞起来了。 身体从海水的拥抱里解脱出来,呼吸随之松快,水汽被风吹向了身后,他朝着天空升上去,眼下是一望无垠的深蓝色海洋。 诸事抛掷到脑后,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身体里好像什么脏乱烦杂全都被风席卷着吹散了褪尽了,灵魂飘荡在这片蓝天碧海里,剩下一片光亮透明。 陆向阳抓紧了飞翔伞的吊绳,他远远地看见了站在小台子边缘的周奚。 摩托艇已经冲出去很远了,人影很小,但陆向阳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站得笔直,像棵挺拔的树。 “周奚!”陆向阳在半空用尽全力地冲他喊,“周奚!” 他从来没有那样大声地喊过谁的名字。 但海上的风实在太大了,他刚喊出来,就被气流撞散在嘴边,破成缥缈的余音,连他自己也听不太清。 周奚抬着头远远望他,似乎是没有听见,只朝着他挥手。 他温润的恋人,沐浴在盛夏的阳光里,像只栖息的海鸟,温柔地停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 陆向阳看着他,眼里盛满了光。 总觉得听不见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我喜欢你!”陆向阳又喊了一声,声音全都散在身后的风浪里,“周——奚——” 摩托艇带着他飞翔盘旋,他痛快地迎着风,在海上肆意地再度嘶喊了一句:“ 我——爱——你——!” 驾驶员拐了个长长的半弯,把他的声音拖得很长。 周奚看他转了一圈冲回来,距离迅速地拉近,陆向阳最后那一句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飘来,他心脏过电似的,连着浑身微微一震。 嘴角忍不住地跟着扬起来。 从来没有人那样大声地喊过他的名字。 过早地独立起来,名字好像只是一个代号,没有任何寓意。 他小时候戴上了矫正眼镜,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才看见了原来自己的姓名,是长着这个模样。 徐姨小时候告诉他,奚的发音跟希望的希是一样的,任何事情都会有希望,千万别放弃自己。 但他更喜欢微信名字的C,像个不完整的,残缺的圆。 现在看来,希望好像也不错。 周奚朝他抬起手,迫切地想要去回应。 陆向阳的高度突然往前猛地降下来一截,他前面的引导摩托艇猛地甩了个尾踩了急刹,身子随之失衡地朝前跌去。 传说中的“蜻蜓点水”,陆向阳整个人猝不及防在海里蘸了一遍,头发都湿透了。 周奚远远看着,还来不及笑,耳边忽然传来马达由远而近的轰鸣声,从身后飞快地逼近。 “啊!让一让!——让一让!!” 从他身后的海域里拦腰杀出另外一只摩托艇,看情况好像失控了,风驰电掣朝陆向阳的牵引绳冲过来。 来不及了。 陆向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身上的绳子被什么东西蛮横地撞了上去,巨大的冲击力甩着他的身子急剧地往前一砸,连人带伞重重地扎进了海面。 “扑通——” 他沉进了冰冷的水里。 眼前密密麻麻是一片细小飘散的泡沫,海底的水在激烈的动静下浑浊不清。他想挣扎着往水面上浮,却发现腿在凌乱之中被降落伞的尼龙绳缠住了,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陆向阳奋力一仰头,本能地张开嘴想呼救,一口海水直接倒呛进了肺里,口舌咸得发麻发苦。 呼吸不过来了。 救生衣的浮力抗衡无济于事。捆住他的飞行伞落在海里泡湿了,开始拉着他的身子慢慢地往下坠。 他失神地睁着眼,在酸涩的视线里,他看见从海面上透进来的阳光微弱又明亮,牵引绳向下拖拽着,正好卡在尾部的电动船桨上,不堪重负地被叶片绞断。 唯一的连接点也脱落了。 陆地上的世界仿佛跟他断了一切联系,越来越远。 身边是无限而缓慢放大的沉寂。 好安静。 周身的海水包裹着他的身体,耳朵因为气压的变化短暂地失去了听觉,似乎没有一丝声响。 “周……奚……” 声音喊出不来,只冒出了几个银白色的气泡,缓缓地向上浮去。 他在海里缓慢地沉溺,身下是望不见的深渊。 情况不太妙,视线在缺氧的状态下阵阵地发黑。 海面上突然有什么强烈的白光照了下来,在深海里投出一束深邃的光。 陆向阳强撑着意识,几近绝望地眨了眨眼。 “哗——” 有个熟悉的黑色影子破开了海面的平静,顺着那道白光向他游来。那人逆着碧海清波上摇曳散落的阳光,身形矫健,像一只急速俯冲下来的鹰。 作者有话说: 啊!春光的椰子粉好好喝!真的好好喝! 我喝了一早上了!!! 不甜!!!它好香!!! PS:陆老板怎么就真的下海了捏……(顶着锅盖) 千山万水总是情,求求啦关注作者行不行(*^▽^*)挥舞小手。 67 六十七章·救援 是谁呢。 水完好地隔绝了身边所有声响,他独自沉在海里,万籁俱寂。 救生衣大概是哪里松开了,浮力板向上顶着卡在他脖子上,迫使他仰起头。 他看见了远处冲过来的人,身后带着雪白而激烈的泡沫,仿佛是从另外遥远的时空里一跃而下,面容熟悉得像是幻觉。 “周奚……” 陆向阳朝他伸出手,指尖只能触到细小的气泡,海里的浮游生物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了散漫的浮尘,他无力地张了张口,像一条即将沉睡过去的坠落的鱼。 他在这片涣散的光尘里看见了一间老旧的屋子,有嘶吼的争吵,有激烈的争斗,烟灰缸砸碎在地上,烟灰满屋飘扬。夕阳的光漏在残羹剩菜的小餐桌上,上方飘着缓慢沉降的微小尘埃。 像废墟的尽头,火光未熄的灰烬。 好像是他的家,他一直以来逃离的归宿。 身下好空,找不到任何的着力点。 ——什么时候才会坠落到地,什么时候才能够站稳脚跟。 周奚冲下来,伸手抓住了他身上断裂的牵引绳,狠狠地往上拽了一把。 浮力和惯性推着两个人靠近。 他是看着陆向阳掉下去的,下水之后才发觉情况比他想的更加复杂。 救生衣被冲开了大半,牵引带的搭扣跟伞绳缠在了一起,绕上了陆向阳的腿。周奚在游下来的那段距离里,借着手电筒的光,勉强看清了缠绕的程度和位置。 两分钟。 在水里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两分钟。 陆向阳被他这一拉扯,整个人在水里向上浮起,气泡鼓动的声音仿佛把他惊醒了。他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奋力朝周奚伸出手,迎面将人箍在怀里,紧紧勒住了周奚的脖子。 慌乱之至,力气极大。 “!——” 周奚被人抓了个满怀,他扑腾了一下,用力想挣脱陆向阳的怀抱,但无济于事。 从未见过陆向阳下手如此之重,他在被陆向阳压带着往下沉。 人类在濒危关头本能的求生欲望,爆发出来的力气往往超越极限,根本无法匹敌。 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要出事。 周奚咬着牙,就着拥抱的姿势,摸索着卸开了他背后飞行伞的钢索搭扣。 沉重的织物瞬间在海水的翻涌里飘开了一部分,陆向阳只觉得肩上一松,下一秒的周奚狠狠撑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脚踹在他的大腿上。 “!咳……” 水中的阻力削弱了大部分的疼痛,但陆向阳的身子还在撞击下失了衡,他吃疼地向后仰,手上抓不住地脱开了。 清醒的疼痛着。 陆向阳眼睁睁看着周奚亲手将他推开,随后果断地掉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深处游去。 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们在分别吗。 陆向阳已经说不清呛了多少海水了。海水咸到发苦,苦到心里肺里全是涩的胀的,他想吐点什么出来,可是连空气都憋在胸腔里,疼得眼前发虚。 他无意识地挣了挣,腿上还紧紧缠着坚韧的伞绳。 救援人员被溺水者抓住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在力搏不过的情况下,唯一的逃脱方法就是重新下潜。求生者的意念只想往上挣,他的潜意识里不会允许身体跟着别人往下走。 一分钟。 周奚边让自己往下沉,边在心里默数着。 他绕到陆向阳身后,拎住那几根漂浮的绳子,顺着缠绕的方向往下松解,尼龙绳在水里听话地从脚踝上一圈圈散开,直到完全脱离了陆向阳的身体。 三十秒。 陆向阳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已经渐渐昏过去了。 周奚咬着一口气,腿往下重重一蹬,顶着水流迅速地返身回去。 失去重量的压制,救生衣的浮力板重新发挥了作用,开始带着人缓慢地往上升。周奚从背后托住他的腋下,一手绕过他的胸夹住,紧跟着向上奋力一跃。 他们向发着光的海面靠近,像一对依偎在湛蓝海洋里自由飞翔的鸟。 十秒。 ——坚持住啊陆向阳。 从周奚的口鼻下冒出几串细微的气泡,像是在低声祈祷什么。 ——马上就到了,别睡。 五秒 。 ——千万别睡,我还在等你。 三秒。 ——你说的我都听见了,我还没回答你呢。 两秒。 ——下次换我先说,好不好? 一秒。 ——求你了,我爱你。 “救人!!!” 周奚托着人冲出水面,精疲力尽地伸直了双手支撑在救援艇侧面的浮板上,极力地从中间架住了陆向阳的身体。 “快!救他!还有呼吸!”周奚的头发凌乱地涎着水,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先把他弄上去!” 船舷离水面还有一段不小的高度,周奚已经累得抬不动了,救生员迅速抓住了陆向阳的扣带,把人提了上去。 陆向阳一动不动,像是睡过去似的。 “自主呼吸微弱!”赶过来的救生员大哥看着是个华裔,说着流利的中文。他扯下陆向阳的救生衣,把人翻过来两手抱住他的腰,让他成背部朝上头朝下的姿势,“控水!先控水!” “一!” 救援大哥用力地挤压陆向阳的腹部。 周奚爬上浮台,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衣服上的水沿着他脱力的身体涎下来,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滩水渍。 “二!” 心跳得太快了,氧气供不上大脑,眼前一阵阵地发昏。 “三!” 大海的风温柔地吹来,不温不火,水平线上的落日沉沦在海天一色间,金光灿灿,极尽绚烂。 “四!”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奚连眼睛都湿透了,又热又烫,在泳镜里蒸出一片雾气。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接受急救的陆向阳。 时间过得艰涩漫长,等待的时间被焦虑无限地拉远。 “五!!” 救生员大哥再一次用力地夹住人,把手往上一抬。 “哇!……咳……” 话音刚落,陆向阳终于哇一声吐了出来。他边吐着海水边虚脱地咳着,像是要把肺都吐出胸膛。 有什么石头重重落了地。 周奚拼尽全力冲上前去扶住他。 陆向阳跪在地上抽搐着,细细地发着抖。 这片海域的盐度极高,陆向阳的眼睛被蛰得满是血丝,他惊慌失措地撑在周奚腿上又咳又喘,艰难地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难以辨认的两个单音,但周奚还是能听出来陆向阳在喊他名字。 “我在。”周奚的气息一时还没能匀过来,他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我在,你先别说话。” 陆向阳听见他的声音,一激动反复地咳了几声,呜咽着便哭了。 “没事了,没事了。”周奚安抚地抱住他。 他的泳镜抬高了贴在额前,世界重新化作一片浑浊不清的橙黄色光影。周奚闭上眼去,有一星半点的滚烫混在发梢上咸咸的海水里,顺着侧脸掉了下来,他不受控制地颤着手把人一点一点地搂紧。 “奚哥……”陆向阳什么也表达不出来,他单纯地抽噎着重复着周奚的名字,“……呜……奚哥……” “你吓到我了。”周奚强压着哽咽说,“陆向阳,你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 被读者馋到去做了个辣椒茄子擂皮蛋。 虽然很好吃但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尖椒如此辣!如此辣!如此辣!我现在在喷火。 吼——(火龙果拟人(? PS:周公子捞人辛苦啦! - 读者:怎么又提前更啦! 作者:因为今天是520要给你们发糖嘛!晚上饭点再来一章!双更! 这个理由好像说通了。 摆摊时间:海星又整齐了呢(注目) 68 六十八章·我一定会找到你 好在捞上来足够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意外情况。 那华裔大哥在海上工作久了,浑身的皮肤都晒得黝黑,他站起来拍了拍周奚的肩膀。 “得亏你动作快。”大哥说,“第几次救人了?挺熟练的。” 周奚抹掉了脸上的水,他定了定神才说:“第一次。” “行,一把好手。”这大哥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他低头看了看旁边捡回来一条命的陆向阳,“欺山莫欺水啊。他们说被伞拖下去的时候我还愁呢,不好救。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吧。” 医疗队简单地做完检查就走了,两个人留在沙滩边上坐了很久。 陆向阳惊魂未定,他坐在躺椅上漠然地发愣。周奚一直守在旁边看他,生怕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好点了么?” 有点起风了,周奚伸手往他身上裹了条毯子。 在他们对面是一望无际风平浪静的大海,太阳像颗被偷偷咬开的蛋黄酥,露出了油光亮滑的咸鸭蛋,在海平线上悄悄沉浮着半个脑袋,晕红了天边的晚霞。 远处有归巢的海鸟成群结队地在夕阳下穿梭,风徐徐吹过,带着傍晚弥足珍贵的静谧和美好。 “好些了。”陆向阳的情绪比刚才稳定了不少,他眨了眨眼,轻轻地抬起头对周奚说,“谢谢。” 吐了大半天,他现在的胃里绞痛着又咸又苦,一阵阵地翻江倒海,嗓子也发着哑。 但手上却总没停。他在不断地捏着那个装生理盐水的一次性塑料杯子,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小响声。 周奚发现自从被救上来之后,陆向阳一直刻意地在制造一些什么声响,比如现在手里的杯子。 “都过去了。”周奚把他的杯子拿走了,“没事了。” 陆向阳手里落了空,他翻过手心,小心翼翼地抓了抓虚无的空气。 “说真的。”他低着头,过长的发丝还未干透,顺着脸颊垂在肩头上,“我以为我看不见你了。” 周奚靠过去坐在他的椅边,低声笑了笑:“怎么会呢。” “我说不出话,也听不见。”陆向阳像缓和呼吸一般深深地吸气,接着又长长地喘了一口,“我就看见你冲过来,然后把我一脚踢开了。” 他把这个“踢”字说得斩钉截铁,铁证如山。 “我那是为了救你。”周奚瞟了他一眼,“不知道你自己力气有多大?” 陆向阳瘪了口气。他手里找不到能捏的杯子了,这会儿又开始用指尖敲着躺椅的金属支架,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我不知道。”陆向阳只觉得委屈,尽管水的阻力缓冲了大部分威力,但被周奚踹过的腿骨还是有隐隐的钝痛,按他的经验大致也能推算出当时水下打斗的激烈程度。他想了想,抬头去看着周奚的眼睛,“你真的,是第一次下水救人?” “嗯。”周奚说,“只想着救你,没想过会不会。” 太阳慢慢地沉下去,黑夜来的很快。 “天快黑了。”陆向阳朝远处看了一眼,小声地说,“其实在海里更黑……你推开我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判死刑了,那时候我在想,你转身要走了。” “不过我那时候,其实也不生气,我觉得你走了也好。”陆向阳的视线涣散地飘出去,他看着迅速褪色的天幕,絮絮叨叨自顾自地说,“下面真的好黑啊,我不想让你在黑黑的地方呆得太久……唔!” 周奚转头吻住了他,说话声戛然而止。 陆向阳失神地睁大了眼。 这个吻带着盐味,有海风绵润的气息,有热带蓬勃的滚烫,有星幕垂垂下深藏的隐晦不明。夕阳最后一束踊跃的光在他们相接的唇舌间隙里明丽地收尽了,世界重新归于平静,沙滩上只剩他们淹没在夜色里的模糊剪影。 周奚用舌尖轻轻勾着他,手穿过湿漉漉的发丝抵在他后脑勺上,含着他的呼吸不急不慢地描着。 “我今天听见了。”周奚若即若离地贴在他唇上说,声音压得很低,底下是陆向阳昏头转向的急促喘息声,说话的字眼仿佛都被含在嘴边吞吐着进出,暧昧得头皮发麻,“我也爱你。” 陆向阳人要烧起来了,他颤着呼吸抓紧了周奚的肩膀,不熟练地张开嘴换气,灵活的舌尖就趁机撬开他的牙关探了进来。 不留余地的吻。 他说过的话,像是光着脚踩在沙滩边留下的脚印,软绵绵地踩进了心坎里,一字一句都留着痕迹,一横一竖都看得清晰。 “你记住,只要你在,我就不会走。”周奚松开他,意犹未尽又凑过去亲了下他的鼻尖,“如果真的看不到我了,你就站在原地,别动,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陆向阳倚靠在躺椅上,他喘息不平地看着天边渐渐浮起的星辰和远海的灯塔。 他想了想说:“那你找不到我怎么办?” “不会的。”周奚在他耳边轻轻吻了一下,“哪怕全世界的光都散了,我也能找到你。” 他那么的亮。 周奚看着他的恋人坐在天地暮色之中,身后是归山的飞鸟和高高耸立的树影,潮水安静地退走了,他们的世界像是一张褪色的英文报纸,写满了难以琢磨的过往。 只有他的眼里盛满了辉映山海的光。 ——你是我的光啊,陆向阳。 我一定会找到你。 两年前,那颗从棉城出发的蛋黄酥,带着陆向阳亲手融合的温度和香甜,远渡重洋,跋山涉水,点亮了他苍白枯槁的圣诞,温暖了一场深冬寒重的大雪。 那口豆沙混着奶香和蛋黄的味道,他念念不忘地记了很久。直到那天他循着记忆中那缕不可磨灭的香气,推开了陆向阳的店门。 像期许已久的赴约。 他面对着站在细碎阳光里的陆向阳,看着他出色的容颜和天真清澈的眼睛,言笑晏晏,整个人都散着温和的光芒。 只是一眼,心头的血便滚得沸腾。 像阔别天地的重逢。 如果味道能被看见,那一定是红线的模样吧。 一顿简简单单的饭菜,到底牵动了多少归家的人。 “我们走吧。”周奚说,“回去吃饭。” 从水里出来之后,陆向阳总觉得耳朵里不太舒服,像蒙住了一层膜,声音像隔着墙传来的,闷闷的不通透。 似乎也没有减弱的迹象。 两个人回了酒店洗了澡换了衣服,几个小时过去了也没见好。 陆向阳有点怀疑人生。 “奇怪……” 他不由自主地敲起了椅子把手,像要验证什么似的,叩叩叩地不停地响。 周奚在旁边查着周边美食推荐,被迫听了有一阵了,终于受不了似的按住了他的手。 周奚说:“你是不是耳朵进水了?” “……耳朵进水怎么办?”陆向阳想了两秒,觉得很有道理,“吓死我,我总感觉是脑子进水。” 周奚:“……” “脑子进水这种事情。”周奚语重心长地劝他,“根本不需要下海。” 陆向阳:“……” 勤勤恳恳操碎了心的周公子转身去行李箱里掏出一盒棉签。 “自己试试看。”周奚说,“实在弄出不来我再帮你。”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520快乐唷(︿U︿)ノ~ 今日份的加更!兴高采烈地发一波大糖。 PS:哎呀你们又亲亲。(捂脸) 一起过节啦过节啦过节啦。爱你们啵啵唧!!! 69 六十九章·让着你 明明出发前是一起整理的行李箱,但周奚的箱子就像是个取之不尽的百宝袋,应有尽有。 先不提安全套那一茬了,包括这些棉签,牙线,OK绷,陆向阳*本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收进去的。 “不知道的以为你搬家呢。”陆向阳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棉签往耳朵里蘸,一边咕咕哝哝地对着行李箱吐槽说,“我怎么感觉沾不出水……” “不行么?”周奚坐在沙发上关切地看着他,“要不我给你看看?” “棉签谁掏都一样吧。”陆向阳怀疑地看着他,“这换人还能有差别?” “如果水进得太深,靠棉签是沾不到的。”周奚抽了张纸巾出来,沿着边缘撕下来一条,“要用纸。” 他把纸条捻成一个细长的小纸棍。 陆向阳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拿这个捅我?” 周奚:“……” 忍字头上一把刀。 虽然在很早之前就知道陆向阳的耳朵很敏感,但是也没想到过能敏感成这样。 每次纸还没挨上他的耳朵,陆向阳就往后一缩。 他完美地秉承了敌进我退的战术攻略,两个人从长沙发的那头一路循序渐进地蠕动到这头,仿佛金山打字通里的警察抓小偷,永远也追不上。 “你别动。”周奚皱着眉头将他一把揪了回来,“想不想好?” 一个操碎了心,一个胆战心惊。 用这种方法搓出来的小纸卷确实比棉签顶部细多了,加上周奚的动作很轻,感觉也不算大。陆向阳只觉得耳朵里有些痒,在探到某个深度的时候,他听见耳膜附近“咕”地一声,水瞬间被抽感觉了,世界突然一片开明。 周奚熟练地把吸了水的湿纸条抽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太强了奚哥!” 陆向阳惊喜地侧着脑袋摇了摇,确认耳道里畅通无阻。他配合地把身子转了个方向,露出另外一边耳朵:“还有这一边——” 周奚再次伸手给他搓了个小纸条。 “你耳朵也会这样吗?”陆向阳乖巧侧着头问他,“怕痒啊……什么的。” 他想起今天在沙滩上周奚感叹他力气大,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就回忆起两个人在水中抵死挣扎的画面。在无法呼吸的大海里,他只凭两个手死死压着周奚的身子,周奚根本动弹不得。 这么看起来,两个人的肢体力量的确是差了一截。 这种试探的心思一旦点着,就收不住了。 他想欺负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带着一身书卷气的男人。 想看他脸红难耐无能为力的样子。 就力量条件来看,他尚可一搏。 “不知道。”周奚专心地给他检查另外一边耳朵说,“从不让碰。” 陆向阳听到这,心就开始发痒痒。 想压制他,想撩拨他,想看他清冷端正的脸上被迫沾染上欲望的样子。 人类与生而来该死的胜负欲。 他才想到这里,周奚身边的手机就嗡嗡地震起来。 “你等会儿。”周奚看了一眼,“徐老师的电话。” 他看着周奚坐在沙发上接电话的样子,忽然间心生一计。 好机会。 周奚边接着电话,边看着陆向阳一脸歹意地向他走过来,径直地面对面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 不愧是周奚,面不改色心不跳。 “……徐老师,你说,我听着。”周奚腿上一重,他警告地看了陆向阳一眼,声线不受任何情绪影响,一如既往地平静,“嗯,在国外呢。过两天就回去了。” 陆向阳愈发觉得有意思。他凑上去贴着脸侧,在他另一边的耳朵上轻轻吹了口热气。 他正压着周奚的腿,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肩头细细一颤。 果然可行! 得手的陆向阳一阵沾沾自喜。周奚忍让地偏过头去,被陆向阳搭在沙发靠背上的胳膊拦住了。 两个人的位置有微妙的高度差,周奚要微微抬着眼睛才能看见陆向阳的脸。 “到时候我陪着去吧。”周奚压着声对手机里说,“你一个人去体检我不放心。” 话才说完,陆向阳俯下身去,学模学样地叼住了他的耳垂。 两人正交着颈,周奚的呼吸一重,差点就咬着自己舌头。 陆向阳听得心里一悦。 难得见到周奚因为情欲分神的样子,他眼角的余光一瞥,就能看见周奚的喉结压抑地上下动了动。 陆向阳正是兴起的时候,他不依不饶地缠上去,顺着他漂亮的颈线就往下亲。 人总是得寸进尺的。 “我知道了。”周奚瞟了身边人一眼,继续说道,“我等会给顾安打个电话,去他那医院也方便。” 电话刚刚切断,周奚就威胁性地坐直了。 说不出哪里来的低气压。陆向阳敏锐地察觉到身边寒意骤起,背脊隐隐发凉,他下了狠劲把周奚堵在沙发上。 “你跑不掉了。”陆向阳说,“你打不过我。” 周奚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我不跑。”戴着眼镜的男人风平浪静地盯着手机,单手在拨号页面上来回滑动,“我还有电话要打。” 陆向阳刚有听到对话内容,他要打给顾安。 一副无事发生毫不生气的样子。 “奚哥你……”陆向阳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开明?” 开明是什么破词儿。 “嗯。”周奚按下了拨通键,“今天让你在上面。” 陆向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错,他就不应该相信自己的耳朵。 “喂?顾安。”周奚依旧不咸不淡接着电话,只不过剩下的那只手绕在他后腰上,在这两句话的间隙里早就潜到衣服里去了,正好摸准了位置着力一掐。 “!……”陆向阳遭不住地浑身一震,蓄着的力气散了大半,他看了一眼周奚,下意识地慌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电话还接通着,另外一头是顾安。 “嗯,找你有点事。”周奚的眼底衔着一丝锐利的光,这会终于一点一点地,全都清晰浮现出来。 像是头伏击捕猎的狼。 “体检容易。你把资料发我,我去给徐老师预约。”顾安在电话里似乎听出了点什么,“周奚,你心情不错啊?” “嗯。”周奚的眼神清冷地从陆向阳脸上掠过去,“挺好。” 陆向阳本就恶作剧在先,方才又看对方反应,已经做好十足准备,不料周奚微凉的手指轻而易举地缠了上来逮了个正着。 眼前还在打着电话,在场似乎就多出了个围观的顾安。 陆向阳羞耻得浑身都绷紧了。 “让徐老师过来找我也行,你多玩两天。”顾安的声音在电话里传出来,“难得看你开心。” “我还是要陪着去的。”周奚面不改色地说,“看时间吧,你安排好通知我。” 这会儿周奚反倒不遂他心愿了,他边慢慢跟顾安聊天,自顾自地来回盘绕着。 “!……” 陆向阳哪里吃得消,他猛地一抖失神睁大了眼睛。 “也行。”两个人距离很近,他甚至能听清电话里顾安说话的声音,“徐老师年纪也大了,我知道你。” 这种事情起了个头便收不住了,只会愈发变本加厉。 “你想带些什么?”周奚像他方才那样,凑过去贴着脸侧,对顾安说的话全都在他耳边吐息着流过,“我顺手买回去。” 这还不算完。 话音刚收,男人毫不例外地低下头,口舌一张叼住了陆向阳的耳垂。 “奚哥……”陆向阳吃力地在沉沦的边缘挣扎着跟周奚抗衡,他咬着牙轻声地挤出话来,“我错了……” 周奚听得清楚,他低声笑了笑。 “要买的微信发我。”周奚对顾安说,“有事要忙,先挂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西葫芦鸡蛋馅的水饺!还喝了紫菜蛋花汤! 心满意足。 PS:奚哥?你要忙啥?? 70 七十章·陶罐小火锅 两个人才洗完澡又滚了一身汗。 长沙发后是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曼谷的夜晚街火通明,鲜艳的灯火点亮了大街小巷,在玻璃前晕开了模糊的斑斓光圈。 远处耸立的钟楼被钟杵用力而庄严地撞响,每一下都准确无误地击中在圆弧丰盈的钟壁上,它们相互奋力迎击着,结结实实撞得音色饱满。悦耳的声音在摆动摇晃之下震颤着传来,随着夜风摇摇晃晃。 浴室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有水正滴滴答答地流着,镜子上起着朦朦胧胧的一层雾。 一时兴起的夜晚最合时宜。 周奚搂着人汗涔涔的背,把他压回了怀里。 “满意了?”周奚的指尖沿着他光洁的脊梁骨一节一节往下摸,缓慢地安抚着他剧烈起伏的身体,“在上面如何?” 陆向阳没多少说话的力气,他把下巴搁在周奚的肩膀上平复着呼吸,缓了两口气这才低声道:“还好。” 前后各一句,混淆视听。 “嗯?”周奚去拨他汗湿的头发,“还好什么?” 偏偏遇上个刨根问底的。 “我在想,还好是你。”陆向阳似乎想起什么闭上眼,“还好我们在一起。” 答非所问,但周奚也不跟他辩了,只是闷声笑了笑。 “怎么突然绕这上面了。” “周奚。”陆向阳从眼睛里睁开一条缝,他正好对着朝向外面张灯结彩的落地窗,满城闪烁着金碧辉煌,有绚烂但陌生的夺目,“你知道我在水里的那会儿,看见什么了吗?” 陆向阳很少叫他全名。要么是什么大事的关头,要么是在认真。 周奚现在觉得二者皆有。 “你说。”周奚停下后背的动作,“我在听。” “我看见我家了。”陆向阳说,“很久很久以前,槐城的那个。” 他下意识强调了一下。 “还挺神奇的,长得一模一样。我多少年没记起来过了。”他疲倦地松了松肩膀,“那会儿我是快死了吧?灵魂像出窍了一样。你说人是不是到最后,都跟树一样,叶落归根,魂归故里?” “别胡说。” “我忽然就觉得挺可笑的。”陆向阳说,“怎么会有我这种有家不归的人呢,我竟然,快死了才会想起来那个家。” 周奚摸到遥控,把空调的风速摁小了一格。 “我没有什么念想。”周奚顿了顿说,“你能想起来,也不是坏事。” “那你会想要家吗?”陆向阳卷了件浴袍从他身上翻下来,两个人并着肩一起窝在沙发的软毯上,“想要有父母兄弟,之类的。” “不算太重要。”周奚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已经离我太远了。” 陆向阳笃定地看着他:“那就是想要。” 周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维持着端坐的姿势望着雪白的墙面,看了好一会儿。 “有你了。”他把视线收回来,云淡风轻地说了句。 陆向阳看了他一眼。 周奚的脖子很好看。他微微仰起头的时候能看见流畅起伏的颈线,苍白莹润,像山水画里清秀的鹤。 看久了只想亲上去。 “奚哥。”陆向阳从旁边凑过去,“你这有颗痣。” “嗯?” “这里。”陆向阳伸手摸到他颈下中间的位置,“脖子的正中,特对称。” 像星星一样藏在发尾里。 “我看不见。”周奚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明显么?” “不明显,头发刚好盖住了。亲你的时候才发现的。”陆向阳愉悦地站起身伸懒腰,“就跟你说超级对称,符合你的审美。” 连一颗痣都要长在对称轴上的男人。 两个人都没忍住,各自笑了一声。 “换洗下,去吃好吃的?”周奚说,“我找了家不错的陶罐小火锅,走着去就行,评分很高。” “走。”陆老板对着镜子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啧……太长了总晾不干,回棉城就去剪。话说回来——徐姨怎么了?” 周奚说的陶罐小火锅,其实是一家无名的路边摊。 美食推荐上也没有具体的定位,只写了大街商铺位置的交接点,他们沿路找过来的。 不算远。能看见热火朝天的食客在摊上大快朵颐。按攻略上说的,这家摊主通常是深夜出摊,一直营业到凌晨三点。 “每年的常规体检。从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每一年都会去了。”周奚点完菜坐了下来,“徐老师的生活习惯,一直很健康。” “有备无患嘛。”陆向阳看店家给他们拿过来一个冰桶,心跟着清爽了起来,“那怎么这次忽然想换医院了?” “不太清楚,就说想换一家检查。”周奚说,“人上点岁数,有心事都喜欢兜着,不明说。顾安说了,现在医院的档案数据都没有联网互通,还调不到记录。” 泰国的制冰挺讲究的,并不是常规的方块状,而是一个个中空的圆柱条。陆向阳之前看过这种制冰技术的介绍,通过空心的造型,来增加冰块跟饮料的接触面积,使饮料可以凉得更快。 “徐姨真的对你很好。”陆向阳好奇地拿着冰夹在桶里搅了搅,“她换过新手机,里面连你特别小的那时候的照片都存着……呃。” 好像说漏嘴了。 周奚敏锐地抬起眼:“什么特别小?” “岁岁岁岁数特别小!你上幼儿园的时候!”陆向阳夹起来的冰块手忙脚乱地掉在桌子中间,还奇妙地立住了。他疯狂地解释道,“我只看了一眼!” “说说看。”周奚的眼睛眯了眯,“穿的什么衣服?” “……”陆向阳咽了下口水,“一个小毛衣,黑色的。” 周奚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裤子呢?” 陆向阳不由自主看了眼桌子上竖起来的那根中空的小冰条:“……” 周奚:“……” 露天的小餐桌,无遮无拦,凉飕飕的。 算了,让往事随风逝去。 周老板点的菜不少,但是最先端上来的是一个生好火的泥炭炉,上面架着一个陶罐,里面浮着几片新鲜的叶片,正慢慢煮着一口清汤。 “紫苏,罗勒,薄荷……”陆向阳对着清澈的锅底如数家珍,“这也太妙了。” 泰国传统的小火锅决然不同于任何一种常见的酸辣口味,这家小摊吊的是口感轻盈而富有黄金色泽的清爽鸡汤,搭配各类东南亚独有的香料,食物进入简单的烫煮后,依旧能保持最惊艳的原始的风味。 “试试看。” 周奚动了动筷子,他往锅里夹进去一片鸡肉。 他们要的是菜单上品种最全的一个火锅拼盘,算起来还不到一百块人民币。但食材丰盛得令人咋舌,海里的从鲜虾到鱿鱼,陆地上的从鸡肉到牛肉,应有尽有,肉片上还打着一个生鸡蛋,沾着蛋液的加成,煮起来肉质越发细腻爽滑。 老板还附赠了一大盘青菜。 “好!好!吃!”陆向阳吃了第一口就收不住了,他眼明手快地从翻滚的锅里捞起一只鲜红的虾来,“奚哥先来!” 这种快乐很简单,只需要一边看着炭火慢慢焙热陶罐,看着里面的食材咕嘟嘟地冒泡,火锅的香气就飘满了街巷。 除了火锅这个重头戏,周奚还点了些木瓜沙拉,香茅草烤猪颈肉,免得在等开锅的时候无处下筷。 连啤酒也一起上了。 “我们小时候就吃的这种路边摊。”陆向阳吃饭爱说话的毛病大概是改不了了,“爹不看娘不管的,一帮人拖着去吃烤串,特别痛快。就是那会儿没什么钱,喝不了酒。” 周奚放下筷子,给他满了一杯拿过去:“跟钱没关系,小孩子未成年不能喝酒。” 这独一无二的正人君子脑回路。 陆向阳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下。 “奚哥,你小时候,是徐姨自己给你做饭么?”陆向阳接了酒放在碗边说,“你最喜欢吃什么啊?” 周奚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想了想说:“徐老师啊,她的煎蛋最好吃。” “煎蛋?” “嗯,太阳蛋。”周奚拿手在盘子上比划了一下说,“就像刚刚那个生鸡蛋,那种形状的。” 跟陆向阳单独吃饭好像没办法不说话。吃火锅的热情洋溢和喜悦显而易见,有一部分来自于聊天。 之前网络上有个热门话题,说“你做过什么比一个人吃火锅更孤单的事情”。 陆向阳想不出来,他觉得这已经够难受了。 “好多年没吃过了。”周奚说,“我自己试过,煎不出来那个味道。” “等我给你试试。”陆向阳往嘴里塞了一口牛肉片,“我小时候吃的是姐姐做的饭。她要是不做饭,我就没地儿吃了。亲戚邻居看见我们家跟见鬼似的。” “那我还比你好一点。”周奚笑了笑,“徐老师忙起来,我就被领去顾安家吃饭。” 陆向阳问:“好吃吗?” 周奚下意识地低了个调:“嗯……能吃饱。” “哈哈哈哈我懂了。”陆向阳笑得手里的啤酒都晃出来了点,“苦了你了。” “来。”周奚用三根手指把酒杯拎起来,弯着眼对陆向阳抬起手,“我们干杯。” “干杯——!”陆向阳豪爽地碰了上去。 生活好像能这么一直简单地美好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周奚带着他玩了个底朝天,陆向阳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放年假旅游的体会。如果不是顾安的一通电话,陆向阳只觉得生活快乐得跟做梦一样。 就在某一日他们酒足饭饱正往回酒店走的时候,顾安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周奚,你要不安排早两天回来。”顾安说,“我托朋友去调了徐老师之前的病历,有些情况……你可能一直不知道,也不太乐观。” 作者有话说: 今天在东北人的烧烤店里喝了碗面疙瘩汤……(这就离谱) 大概是因为北方人做面食有奇怪加成——面疙瘩好Q好软好好吃哦,加了鲜美酸香的番茄鸡蛋和青菜叶,很简单但是好满足。 还是想吃陶罐小火锅啦!怀念! PS:小陆总怎么连一颗痣都发现了,啧啧。 71 七十一章·徐老师 两个人出去玩的那段时候正好是青青最忙的时候,上赶着各路商家开业活动庆典促销,花店的订单一时间多到漫天飞。霍小花不仅爱热闹还闲不住,这几天跟青青两个人就全宅在店里了。 工作的小高峰刚过,就听说陆老板回来了。 “哎哟喂小陆总!”青青一通电话把他叫到了店里,“行啊你挺会挑时间,店里才松口气你就回来了。” 陆向阳下了飞机,连着行李箱一起扛到了花店里来,里面装了好些要分给大伙的纪念品,他实在不想徒步扛到家里的顶楼再搬下来。 能少一点是一点儿。 “大美女,你是赚钱,我是花钱。”陆向阳把帽子一摘往青青店门口的摇摇椅上一躺,“赚钱的事儿能叫累么。” “别贫,我那是没钱花。”青青给他递了瓶饮料,在旁边跟着坐下来,“泰国那么热,你看着也没晒黑。周总呢?” “啊,周奚啊。”陆向阳坐了起来,“听说徐姨身体不太舒服,我们就提前回来了,他直接去了医院。” “哎哟,都直呼姓名了。”青青不得了地看了他一眼,“应该没什么大事,我看徐姨身子骨都挺好的,前段时间还看她去买菜来着。” “我也希望没事儿,不过顾医生电话里没说清楚。”陆向阳拧开喝了口,“我看她还玩新出的微信小游戏呢,老人家挺强啊,游戏分都比我高了,天天见着排名往上涨。” “天天跟祖国的花朵呆一起,哪能老那么快。可惜呀……”青青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徐姨到现在了都没有成家要个自己的孩子。” 棉城比不上泰国朝气蓬勃的热带气候,已经是深秋扫落叶的样子了。 住院部的走廊里阴森森埋着一股寒意。 有些事情的隐瞒只不过几日,再多也就一年半载。 像他幼年恍然间的遗弃,像爱情里晦暗不明的喜欢,像森林咖啡屋墙上看起来岁月冗长但不知底细的照片。 他们始终会清晰起来,昭然而揭。 但有些事情的隐瞒,从一开始就抱着带进棺材埋进土里的决绝,直到某个节点的阴差阳错,真相才会被一针见血地挑开。 从血肉狰狞,再慢慢变成荒芜零落的伤口。 比如徐姨。 等到周奚赶回来的时候,徐姨正安然地坐在病床上,一手吊着点滴,一手玩着之前让陆老板给她下载好的保卫萝卜。 看起来像无事发生一样。 “怎么回事?”周奚站在病房外,心神才稍稍定了些许。 “小阳没来?”顾安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俩……” “说正事。”周奚说,“来这儿不太合适,他自己先回去了。” 没否认就是承认了。 不过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顾安了然地“哦”了一声,伸手给他递过去一叠厚厚的单据。 “你自己看。”顾安说,“在你去泰国的时候,徐老师自己就在原先的人民医院全身体检过了,有几项指标数据显示异常。她是因为担心误诊,才想着换一家医院做体检。” 周奚拧着眉翻动了一下,全是这几年来的病历问诊和用药记录。 “你看这里——相比普通体检的血常规,徐老师每年都会加做血SCC和肿瘤标志物检查。”顾安从里面抽出一小张化验单,“固定CA125和CA199,这张是今年的。” 周奚在脑子里迅速地消化着汲取到的信息,那些名词和编号像魔咒一样把他缠紧了,思维停在了“肿瘤”这个词上面。 他顿住了。 “什么是,CA125和……199?”医学化验单上写满了复杂又艰深的名词和符号。周奚看着几个跳红的数字,触目惊心。 “首选标志物。”顾安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检测卵巢癌的。” 周奚心里甚至觉得有点荒谬。 “不可能,肿瘤标志物对应的分类有那么多。”他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变得僵硬冰冷,连带着单据一起微微发抖,“哪有人会提前预测自己哪个部位会生病,除非……” “除非是预防复发。”顾安把他的话接全了,“徐老师在二十五年前,因为患癌子宫全切除。但为了保留孕育能力,她选择在高风险下保留了一侧卵巢。” “老人家跟我说,那时候非常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得病之后一度振作不起来……直到她领养了你。” 顾安叹了口气。他按了按周奚的肩膀。 “她说,你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又是希望。 到底哪里有希望。 周奚面色苍白地抬起头来看着顾安。 “为什么?”他轻轻又无力地扯出一点点疲倦的笑意,“到底为什么?” 二十五年是怎样的漫长岁月。 二十五年前,周奚才两岁,他还跟着一对不知道长着什么模样生父生母,不知道什么背景来历,还在家里当着掌上明珠。 直到四岁那年,父母把他亲手遗弃在向日葵幼儿园里,被徐姨领回了家。 这个家像他眼里所见的世界和画面一样,是东一块西一块拼凑起来的。 他因此懂事得很早。 可他不明白,也想象不出来,为什么最亲近的家属,胜似母亲的人,在这件事上整整瞒了他二十三年。 以周奚的头脑,他不可能想不到这次的复发意味着什么。 像顾安这种温吞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么焦急地把他们喊回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周奚脱力地看着病房里看似安然无恙的徐姨,“治疗方案呢?” “复诊结果还得等等。”顾安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先进去看看吧。” 周奚从来没有觉得薄薄的一扇铝合金门能有这么沉重,他几乎是使尽全力才将它完全打开。没有了玻璃的阻隔,他才清楚地看到徐姨冒着霜白的两鬓。 当人的记忆开始重叠不起来的时候,就代表时间流走了。 他记忆里徐姨不曾佝偻的背脊,如今已经沉甸甸地压下来了。 “徐老师。”周奚站在门口,沙着嗓子喊了一声。 病房里现下只有徐姨一个人。她闻声高兴地抬起头来,像躺在自己家床边那样,坐起来对周奚招了招手。 “哎!我们家帅小伙回来了。”徐姨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往里侧挪了挪,在单人床上腾出一块空位来,“站那干什么,快坐,跑那么远,玩累了吧?” 周奚的鼻子里忽然酸了一下,他很快地忍了下去。 “不累。”周奚走过去说,“回来陪你。” “多灵验,我还想着你呢,你就来了。”徐姨把那块床褥拍拍干净,“看不见人不放心。想吃点什么?等回家了我给你做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酱骨头! 救命啊东北老板给的饭菜分量真的好大啊,拍黄瓜也很好吃,夏天吃凉拌太可以了,凉凉脆脆还开胃解腻。 喜欢脆脆蔬菜党的欢喜。 PS:奚哥是不是需要一个抱抱?(提问陆老板 谢谢各位大宝贝的海星评论!爱你们!你们对我太好了总给我凑整呜呜。 5000加更的章节已经在安排了,这两天放出来~! 72 七十二章·我想吃个煎蛋 陆向阳看了看时间,指针刚好指向了下午六点。 青青提早下班走了,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在向日葵工作室里,在为节后的营业做准备。 毕竟店里锁了好几天了,陆老板尽心尽责地把里里外外的卫生都打扫了一遍,四周擦得锃亮。他把手机放在工作台上,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去拨亮手机的屏幕。 像是期盼着有什么消息可以弹出来,可以让他迫不及待地打开。 然而没有。 工作室里安安静静的。 从周奚去医院到现在大半天了,一直杳无音信。发的信息也没有回复。 14点10分。 -向日葵一陆向前:徐姨没事吧? 16点23分。 -向日葵一陆向前:我打扫得差不多了,你忙完了就来店里吃饭,想吃点什么? 17点08分。 -向日葵一陆向前:奚哥?你没事吧? “……” 陆向阳捏着手机,一度寻思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 这段日子两个人几乎无缝衔接地呆在一起,现在才分开一会,陆向阳就总感觉浑身不对劲。 人类本能里某种与生俱来的依赖,正尖锐又刺骨地从他身体里伸展出来。有什么情绪找不到出口,像棉絮一样在心里缠绕生长着,不依不饶,愈演愈烈。 但偏偏怎么都填不满。 那点空虚随着时间被慢慢放大,有轻微的窒息感。 他忍了忍把手机放下了。 “哎呀?老陆!”顺哥下班前正好从他亮堂的门口经过,摩托车呼啦一声就停在店门口,“我操,你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你他妈一堆快递放在仓库还没给你。” 陆向阳明显愣了一下。 “什么快递?”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最近的网购经历,根本就是空白的,“我没买东西啊?” 顺哥把摩托熄了拿下头盔,对陆老板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表演,炒得可热闹了。市里好多慕名而来的小姑娘,专门跑来你店门口转悠。”顺哥翻了个白眼说,“前几天还好没店开,不然有你头疼的。” 陆向阳听到这里太阳穴就已经开始突突地跳,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他颤巍巍地问:“……那,快递是……” 顺哥若有所思地点头:“哦。我猜是这些小姑娘在打卡发动态的时候把你定位挂上去了吧,结果还真有外地朋友往你店里寄东西的。” “……不能吧。”陆向阳对于自己有迷妹而且还不止一个的事实接受无能,他倒退了一步连连摆手,“他们又不知道我姓甚名谁。” “不用知道啊。”顺哥说,“他们收件人写的就是0815微光,还有辫子哥哥。” 顺哥把“辫子哥哥”这四个字念得极其娇柔,软得能掐出水来。 陆向阳:“……” 这遇见的都叫啥事。 “明天我给你拿过来吧。”顺哥临走前交代他说,“热度虽然过去了,但你最近还是多个心眼,别招惹上奇怪的人,我听说有些心理变态,盯上你了之后,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偷偷跟踪。” 陆向阳麻木地嗯嗯嗯地点着头。 “行咧,我走了。”李得顺同志这才心安理得启动了摩托呼啸而去,在风中留下一句荡气回肠的真理,“男孩子一个人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陆向阳:“……” 他转身回到店里,掩上门叹了口气。 周奚还是不来,时间好像开始越过越慢。 他忽然就想起来,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还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青青花花,包括顺哥吴森,甚至包括了徐姨。 周奚去了这么久,难道是—— 他猛地一激灵。 徐姨会不同意么? 会一气之下把他赶走么? 周奚不在的这两年,他跟徐姨感情也很好,差不多当了半个儿子。就连徐姨手机里的软件和输入法,都是陆向阳帮忙安装的。 徐姨有老花眼,拿到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陆向阳把字体调大。 徐姨会不会,再也对他喜欢不起来了?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对着空荡荡的小黑板,直到门口的铜铃声清脆地响起,陆向阳才心慌意乱地转过身去。 “!——” 有个人影从他眼前一晃。 陆向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就被他张臂裹进了怀里,高大的男人带着沉重的呼吸和皮肤上微凉的温度,他笔挺的外套上沾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原本低调清透的草木香几近被掩住了,显得微不足道。 来人夹着透骨的寒风,正紧紧地抱住他。 是周奚。 “奚哥!”陆向阳吃惊地抬起手,不太敢用力地轻手轻脚回抱住他,像在触碰一件脆弱的瓷器,“你……怎么了?” 没人说话,也没人撒手。 小店里收拾得整洁干净,灯火通明。工作台边放着一盒新开的牛奶,原本准备等人到了,先热两杯暖暖胃。 周奚把他往怀里压得更紧,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心情不好——这是陆向阳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慢慢说,我陪着你。”陆向阳被他箍得仰起头,不得已在他背上示意性地拍了两下,“出什么事了?” “向阳。” 他看不见周奚的样子,仅能听见他贴在耳边低低地唤了一声。 跟以往都不一样,他只叫了个名字。 周奚像是不停地说了很多话,嗓子有些泛着沙哑,声线虚虚地支不起力气。 “在。”陆向阳说,“我在。” 周奚靠在他肩上,疲倦地呼出一口气。这一口气极慢,极长,仿佛泄尽了他浑身所有的力气,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迅速崩塌,决堤而去。 周奚的声音含在喉底,没有起伏,晦暗不明。 他含含糊糊地说:“我想吃个煎蛋。” 陆向阳心里忽然间揪紧了,有什么地方感同身受地慢慢疼起来,两个人的胸口紧贴着,杂糅交缠的情绪翻滚着冲涌遍了他们全身。 徐姨肯定出事了。 这么多年来,周奚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徐姨的一个煎蛋而已。 那是他从小到大的温暖。 “好。”陆向阳努力地点点头,“我去给你做。” 对方静默了很久才松开他。他的手从陆向阳的肩膀上垂下来,身子也跟着微微摇晃了一下,像是站不住似的,蹒跚地往后退了一步挨在了门口那堵白墙上。 他抵着后背仓促地呼吸了一口气。 “周奚!”陆向阳心慌如麻,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你看着我!” 周奚的头发软软地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微微抬起下巴,极浅地挑了下唇角。 连弧度都算不上,似笑非笑。 陆向阳有那么一秒看不出这是个什么表情。 “是不是所有的人,到最后都会离开我。”周奚面色苍白,他艰难地喘了一声说,“从小到大,我好像谁都留不住。” 作者有话说: 用小勺子捞着紫薯红豆粥来加更。这是5000海星的加更哦~ 顺便拨了个白乎乎的水煮蛋! 早安鸭!吃早饭快乐!明天想换个咸鸭蛋吃,吸溜,说起来已经马上可以吃到粽子了呢!粽子里的咸鸭蛋黄也好好次OVO PS:避免宝宝们恐慌我再来一针强心剂(小小声)现在的刀都是为了日后的糖,支棱住!Power! 奚哥多抱会儿(?‘?Д?’)摸摸奚哥(被陆老板一拳打飞 73 七十三章·你搬过来住吧 有些事情,旁人无从安慰。 看周奚的样子也没多少心思好好吃饭。 陆向阳先热了牛奶,又烤了几片吐司,夹着火腿肉松切成了三明治的样子。 一起端上来的还有煎得黄灿灿的太阳蛋。 “先吃点东西。”陆向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医生怎么说?” 周奚看起来很累,他拾起筷子的时候手劲松松垮垮的,仿佛一碰就会掉下来。 “二次复发,有转移,情况不算太乐观。”他又把筷子放下来,“住院,先要手术。主治医师后续会给治疗方案,我就是怕她身体不好受。” 陆向阳也沉默了。先前邻居街坊四处都猜说徐姨不婚的理由,无一不是谣言。可现在看来,他竟然觉得离婚亦或性情不好那些糟糕的理由,依旧比现在的情况要幸运得多。 “但好在一直有按时体检,发现得早。”陆向阳往他那边推了杯热牛奶,“现在医学技术这么成熟了,会好起来的。” 其实顾安在医院讲得很清楚,这种病症存活几率所关乎的条件众多,其中细节也是错综复杂,从转移的部位,复发的程度和个人的身体心理素质来看,徐姨的情况着实不容小觑。 周奚原本想跟陆向阳多解释两句,可话到嘴边就散了。 要是能像他说的这样顺利,那得有多好。 托他吉言。 在还没有结果之前,稍微骗一下自己吧。 周奚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大概是因为又饿又渴,他端起来之后直接就喝完了,嘴唇边上沾着一点白色的奶渍。 陆向阳熟练地端过奶锅又给他倒了一杯。 “这段时间我就不过来了,你要是找我再给我打电话。”周奚的视线茫然地看着透明玻璃杯里踊跃上升的牛奶,“徐老师那边需要人陪着。” “我知道。”陆向阳了然地点头,“你也注意点,别太累了。” 牛奶经过熬煮后水分蒸发走了,味道变成更加醇厚。从嘴里咽下去,那股奶香还依依不舍地缠在舌尖上,味道隐隐一勾,食欲就上来了。 盘子里摆着跟周奚记忆里如出一辙的太阳蛋,几乎跟徐姨出品的没有任何差别。 他把筷子轻轻敲整齐,拣起来咬了一口。 经过油煎过的蛋白完美地散发出自身的鲜香,蛋白凝结之后光鲜滑嫩,蛋黄恰到好处地夹着一丝饱满的凝金,一口咬开,里面还带着微微的溏心,入口是单纯的蛋香和一丝画龙点睛般的盐味,味蕾都被这个简单的煎蛋激活了。 连味道都是一样的。 “这个蛋。”周奚盯着看了很久,“是你煎的?” “学得像吗?”陆向阳支着下巴看他,“那是我第一天搬到店里来的时候,徐姨教我做的。” “我来租店,她留我吃了顿饭。”陆向阳把自己盘里的蛋也给周奚夹过去,“那天做饭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见徐姨煎鸡蛋的时候,她把生鸡蛋敲在滤网上,先过滤掉蛋清水,再倒进锅里。我还问了她为什么。” “徐姨说,这个蛋清水的腥气最重。从前幼儿园有的小孩子嘴挑,不爱蛋腥气,还喜欢鸡蛋煎得端正,蛋黄要圆,要落在正中,要颜色鲜艳分明。这个水是一定要去的,煎蛋的油里还要撒点盐。后来做多习惯了,下手就这样。” 周奚拿着筷子的手轻轻一抖。 “她对我说,你们这些在外打拼的孩子真不容易。”陆向阳垂下眼,“我从来也没想到过,她说的那个孩子,会是你。” 周奚沉默了很久,他说:“徐老师对我很好。什么都好。” “她瞒着你,也许是不想你担心太多吧。”陆向阳说,“说白了,徐姨在保护你。” 有些时候好事说出来,被别有用心的人讲出来就变味了。陆向阳跟市井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久了,闭着眼都能想到可能会流传成“病重老人捡下孤儿为自己养老送终”等云云。 但一个鸡蛋都能研究到这种地步,其中用心的程度不得而知。 “她也老了,幼儿园待了一辈子。”周奚说,“我会照顾好她的。” 陆向阳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说起来,你们俩在医院里……” 周奚跟着抬起头看他,等他把话说全。 “你们,准备吃什么?” 周奚没想到这个问题。 这方面明显陆向阳有经验多了,当时姐姐出事的时候他三头两天跟在医院里泡着,每日看护的流程环节和营养餐记得滚瓜烂熟。除开车祸昏迷的那回,姐姐之前每一次住院的三餐,都是他在家里做好了带过去一起吃的。 第一次学做饭的时候他还很小,起灶要站个小板凳,笨手笨脚地把切好的菜都倒进去。 “要不我来吧。”他看着周奚为难的样子,“医院虽然也有营养餐供应,但毕竟是食堂饭菜,万一徐姨有什么想吃的呢,我这都能安排上。” 周奚沉吟一声:“可你还要顾着店里生意……” “徐姨对我也很好。”陆向阳打断他,“谁没个不方便的时候。” 他还没等周奚出声,就利落地从柜子里翻了两套外带食盒出来。 “就这么说定了。”陆向阳说,“我在店里做好饭,你来提走,然后再把食盒换回来打饭,等晚上回来了之后……” “……” 两个人整齐地沉吟了一声。 “晚上我不知道会到几点。”周奚说,“有可能回来的时候你店就关了。” 第二天的早饭因为食盒的地方不固定,不一定赶得及,也不方便。 可能连一面都见不上。 “怎么办呢。”陆向阳没想到这茬,现在他跟周奚两个人,要分出好几个活动地点,交集点和时间都太少了。 能见上面的时间都弥足珍贵。 人的精力仅有的就那么多,越分出去就会越少。他跟周奚两个人才刚谈及感情,又何尝不想多出一些相处的时间。 只不过都是成年人,彼此识大体罢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在这种事情上竟然连一句解释都不需要。 “这样吧。”周奚忽然说,“你直接搬来我那里住吧。” 陆向阳像被雷劈到一样地抬起了头:“啊?” “我说,我们可不可以一起住。”周奚不像在开玩笑,他站起来看着陆向阳的眼睛认真地说,“这样我每次回来的时候,就都能看见你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番茄炖牛腩!巨香浓! 来个西式做法,嘿嘿嘿。 西芹洋葱切碎碎,锅里放小块黄油~炒成金黄色+半透明的状态, 下牛腩块(如果是冷冻的要提前焯水撇沫沫哟,是为了去腥!) 牛腩炒到表面金黄的时候,加切好的番茄块,炒出汁水之后加水,没过食材就可以啦。 大火煮开后转小火焖煮15-20分钟, 调味收汁(盐呀鸡精呀,如果番茄出汁程度不好,味道不够浓就加点番茄酱!)(吐槽:有的番茄君真的好傲娇) 淋米饭真的好好吃我昏古七,里面的菜丁真的敲好吃,有奶油香气。 PS:“奚哥向您发起了同居邀请——” 今天认识了好多新的小伙伴耶!谢谢大家来看文!感谢每一份喜欢!非常爱你们鸭!(狼吞虎咽) 74 七十四章·我会自己跑向你 突如其来的搬家。 说得直白一点,是突如其来的同居。 陆向阳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现在住的地方还有将近三个月租期,续租也不过是再签一张薄薄的合同而已。 一个人单打独斗久了,这种孤单早就习惯了。 但经周奚这么一提,心里仿佛就长出了热烈又迫切的期望,他们像两条直线,在无限延长之后终于找到了交点。 陆向阳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好。”他点点头顺从地答应道,“搬家的话,就等你休息好了之后……” “不等,就现在。”周奚打断他说,“为什么要等?” 说得好。 搬家倒也不麻烦。 陆向阳所有的大家当都在店里了,家里就剩下一些衣服证件随身物品,不方便携带的家具和电器都是房东的。 他全屋能拿走的电器只有那个天喵精灵小音响。 周奚很难想象一个背井离乡的人,还独自居住了两年,掏出来的东西也就只装满了一个麻袋。 当时走的时候是有多急。 “住你这也好。”陆向阳在周奚家里找了个空房间把东西一放,“你要是回来晚了,我还能给你煮个宵夜垫一垫,总比速冻饺子强。” “我最近换了。”周奚说,“换了速冻手抓饼,弄起来比饺子麻烦点。” 陆向阳强忍着不去开他那个表面光鲜亮丽内在惨不忍睹的冰箱:“……我还得夸你有进步呗?” “主要陆老板教的好。”周奚把外套脱下来,面不改色地说,“名师出高徒。” 陆向阳:“……” 夸别人的时候还不忘捎上自己,这人怎么这样。 两个人搬家沾了一身的灰,周奚把东西放下就去洗澡了,剩下陆向阳一个人蹲在房间里整理衣服。 原本是打算这两天把换季的衣服都收出来洗洗,正好折腾了搬家,干脆全部收拾一遍,一步到位。 就是洗衣机工程量有点多,要是这几天不下雨的话还好,秋冬衣服厚重,一两天都有可能挂不干。 他甚至想连着周奚刚刚脱下来的外套也一起洗了,在医院里呆久了,只要站在他身边,就能闻到一股消毒水味。 “先看下天气预报……”陆向阳从衣服堆站起来找手机。两个人的手机都落在茶几上,周奚的那部还有一下没一下的震着。 陆向阳拿起来看。顾安发了连着发了好几条信息。 -管管:片子我要过来了,先给你发一份。 -管管:转移的位置在腹主动脉旁淋巴结,我问了之前肿瘤科的同学,单靠化疗很难压下去,特别这个部位对化疗的效果不是太敏感,最好还是配合手术,切干净了,才能实现长期控制的目标。 顾安的打字速度简直一流,堪比淘宝自动回复的客服机器人,短短几秒就能打出一大行字。 陆向阳都能脑补出周奚跟顾安的聊天界面,估计就是顾医生的一大段密密麻麻的叨逼叨里,穿插着周奚的一个“嗯”字。 -管管:你明天还是跟徐老师说说,实在不行我过去,心理建设还是要做好的。 -管管:还有你,别自己闷着瞎想。生死无常,我们尽力就好。 陆向阳一条条看完了才把手机放下。 他能清楚地知道周奚现在有多无能为力,就像当年他在手术室外面,两手空空,只凭一身气力,但什么都抓不到。 他在那时候才明白了什么叫转瞬即逝,就像是天边的流星,轻纵一闪,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连痕迹都不会有。 “怎么了?” 周奚才擦着头发走出来,一眼就看见站在客厅里发愣的陆向阳。 “啊,我看见你的信息了。”陆向阳回了神转过身,“顾安找你。” 周奚松手把毛巾搭在头上,伸手接过来也看了一遍。 他现在身上很香。 虽然穿着长袖长裤,但依旧透出温暖的柠檬甜橙混出来的清香,掩盖去他原先皮肤上的气味。陆向阳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地想往他身边靠近。 气味激发的冲动。 他忽然能理解为什么女孩子会喜欢在身上喷香水了。 “今天看初诊的时候,情况实际上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周奚平静地关掉了聊天页面,“但总想侥幸到最后,想着万一不是呢。” 陆向阳应了一声:“都会这么想的。” “去洗澡吧,暖风还给你开着。”周奚把他往里轻轻揽了一下,“我没事。” 天气冷了,水温不开高一点就会觉得凉。但周奚的浴室比他小出租那小厕所好多了,还安了浴霸,暖风呼呼地送下来。 陆向阳对着镜子把衣服一脱。 周奚的难过跟他截然相反,是一种安宁而静默的状态。明明暗流汹涌,但却严严实实地裹在他的躯壳之下,隐晦地深藏着,波澜不惊,被他牢牢地压着,不带任何情感的起伏。 不了解他的人看不出来,就像是被他自己吞没掉了一样。 也不知道从小忍耐了多少年,才能练成这样的处事不惊,能强大到自己独立地面对所有不堪,消化掉所有的难过。 他从来都把腰杆挺得那么直。 陆向阳想到这里就愈发心疼。 上次来周奚家里住还是因为台风天和操劳病倒了,他躺在床上烧得意识模糊,周奚冒着暴雨去给他买药,守了他一天一夜。 这次该轮到他了。 陆向阳洗完澡出来,顺带着把两人的衣服都洗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周奚的房门。 “奚哥?” 开了条缝。屋里亮着灯,但没人答应他。 陆向阳回想起上次在泰国因为周公子塞了耳机看视频的闹鬼事件,不由得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我进来了。”陆向阳大大方方往里一走。 周奚果然躺在床上。 但和上次不一样,他没有带着耳机,只是睡着了。 头发还没干透,擦头发的白色毛巾抓着一角垫在他的手边。大概是太累了,沾床就睡了过去,被子都没盖好。 陆向阳不知所措地伸手捋了下他的发丝,水汽还很重。 照这么睡下去,明天会着凉。 “奚哥。”陆向阳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奚哥……醒醒。起来吹下头发。” “嗯……” 男人睡着的侧脸很好看,失去了眼镜的遮挡,能看见从眉锋落到鼻尖上有坚韧利落的线条,他困倦地动了动眼皮。 到底没能睁开。 他太累了。 陆向阳想了想,他起身把吹风机找了过来。 “你睡,我帮你吹。”陆向阳边说着边打开了低档,“有点吵,你忍一会儿啊。” 他的手往发尾一撩,又看见了周奚后颈上那颗不起眼的痣,像烙印似的落在白净的皮肤上。 周奚是睡过去了,但他平时睡得浅,对身边的动静依旧保持着感知。长时间的连轴转加上车马劳顿,疲倦沉甸甸地塌下来,压得他睁不开眼。 有陆向阳在,他越发执意地不肯醒来。 他听见耳边有吹风机机械运转地低鸣声,男友的轻声细语,暖热的风随着对方的手指抚过了发顶,有温柔的触感。 孤单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了喜欢的人,陪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他贪心地,自私地,不止一次地害怕分别和离去。 他在半睡半醒的梦里拧起了眉,呼吸短促地停了一下。 吹风机的噪音就此戛然而止。 他听见陆向阳俯下身,把温热的指尖细细地留在了眉心。 “在这呢,我陪着你。”陆向阳帮他把被子盖好了,伸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其实吧,别人能不能留得住,我不知道。” 陆向阳认真地靠在他耳边说:“但是我保证我不会离开。” 周奚在沉睡的边缘被他这句话点了个半醒,还没来得及睁眼,嘴唇就被对方轻轻衔住了。 软软的,带着牙膏里薄荷的清香。 ——陆向阳主动凑上来亲了他一口。 “我不一样。”他心满意足地亲完了才站起身,“我还会自己跑向你。” 吻的背后是沉沉无眠的夜。 周奚这一觉睡得很沉。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满屋子飘着米香了。 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陆向阳比他起的还要早,周奚进厨房的时候看见一片热雾缭绕,厨房里的人穿着围裙,正拎着锅铲正在翻动着什么。 大概是因为头发的长度,他的小辫子绑得很高。周奚心里忽然把他类比成某种猫科动物,心情随着尾巴的高度来回切换。 厨房的抽油烟机开着,备餐台上放着切好的食材,烟雾四散而起,冲破了早晨的宁静。 这是最平凡不过却不可或缺的烟火气啊。 周奚从背后把他抱住了。他的目光越过陆向阳的肩头,看见了锅里正欢快滚动着金灿灿的小米粥。 他心满意足地抱紧了在晨曦里雾气缭绕的恋人,低头亲吻了他的脖子。 “早啊奚哥。”陆向阳的背后靠上一片温暖,他在一片米香翻涌里闻到周奚身上清新的草木味道,他偏过头笑了声,“醒啦?” “早安。”周奚埋在他的颈窝里不撒手,“嗯,都醒了。” “饿不饿?”陆向阳一手拿着锅铲,还没来得及揣摩他这个微妙的回答,只顾着低头拧灭了灶火,“可以开饭了。” “太烫了。”身后的男人手臂慢慢地收紧了,嘴唇似有似无地蹭过了对方的侧脸。周奚蜻蜓点水地吻上了他的耳垂,顺势往下叼住了人因呼吸加剧起伏的脖子,“先吃点别的。” 作者有话说: 6000海星的福利加更唷! 今晚吃珍珠马蹄椰子鸡! 煮完一轮的椰青汤底真的超级好喝耶,开着空调啜热汤。 咻溜。 PS:奚哥,请你好好吃饭(挥手 75 七十五章·奇怪的女客人 花花发现自从国庆过后,陆老板来得越来越晚。 “陆总,你得支棱起来啊!”花花已经把预排的订单写好在小黑板上,“从你上了头条之后,订单突飞猛进……再过段时间我感觉你需要换块大黑板。” 小花无辜地把黑板让出来,上面的订单内容几乎要挤满了:“看,马上写不下了。” 陆向阳忧伤地望了一眼门口顺哥前两天搬过来的五花八门的网络小快递。 他整理了好久,只收下了贺卡和手写信,剩下的礼物拍过照就都封起来了,重新包好准备原路寄回去。 蹲在地上打包了半天,陆老板的腰越发酸痛。 怎么干什么都费腰。 “我还打算推新品呢。”陆向阳站起来叹了口气,“先把秋冬的欧包做了吧。” 天气一冷,热腾腾刚的面包就大受欢迎。一口热奶热咖啡配上一口绵软细密的面包,饱腹又暖和,醇厚的香气回味无穷。 “加油嗷。”小花不知道在说快递还是在说订单,“陆总奥利给!” 这几天来店里买东西的新顾客也还不少,网络流量的确是带动了一些客源。一开始来的女孩子们只是买些点心,打打招呼就走了,后面来的人多了,有几个大胆的就开始隔着玻璃对着陆老板拍照。 其中还有操作不熟练忘记关掉闪光灯的新手,被陆老板远远望了一眼就红着脸跑掉了。 “……我快被闪瞎了。”陆向阳边揉着面团边把目光收了回来,“按现在的情况,我在靠脸吃饭?” 小花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应该说是靠西米露吃饭。” 陆向阳正好在分割手上的面团,面刀横竖来回的速度极快,在听到某个词的时候,手忽然就停止了。 “你等会儿。”陆向阳疑惑地抬起头向小花发问,“……什么叫做西米露?” 霍小花同学,狂热网瘾少女,5G吃瓜第一人,始终承担着这一围熟人中的冲浪冠军,坚持驻扎在最新现场的第一线。 小花少有地深思熟虑后,才慢吞吞地解释道:“西米露是网友们取的,你和周总这个组合的简称,奚和陆,叫西米露。” “……”陆向阳有点不服,“为什么奚哥在前面?” 小花秒答:“这个讨论过了,因为你在前面,向西不好听。” 陆向阳:“……” 这届网友绝了。 话才说完,窗外又亮过一道不熟练的新手闪光灯。 “她们要看见奚哥过来不得炸锅。”陆向阳正面迎着这道靓丽的白光,忧伤地瞄了一眼时间,“这个点他估计快过来拿饭了。” “对哦,你是不是要去做饭了?”小花不知道从哪学的咕嘟着腮帮子说话,活生生像条金鱼,“要不我来分面团吧,这个我会,你去弄饭嗷。” 这个“嗷”的尾音也不知道哪儿学的,无比洗脑,陆向阳听了两天,已经快学废了。 “也行。”陆向阳让开位置擦了擦手,他郑重其事地说,“花花,你觉得,要不要提醒下奚哥,让他稍微伪装一下?” 得到了霍小花非常肯定的点头。 从得知徐姨生病这个事情之后开始,霍小花就跟陆向阳申请了多分担一些活,技艺上进步了许多,现在一些流程也能逐渐上手帮忙了。 她摇头晃脑地对陆向阳说:“陆总,趁最近不用叠月饼包装,好好栽培我。” 看起来是几千个月饼包装给孩子叠伤了。 但陆向阳其实心里明白,小花这孩子就是心眼好。自从陆向阳帮她出头,又加上周奚和顾安明里暗里照顾,现在小花家里的情况好了许多。但凡店里有什么难处,她见着了都要主动分担一些。 懂事的孩子谁不喜欢。 “陆总,我能不能问个问题?”小花瘪着嘴说,“跟青青姐打了赌,她让我来问你。” “问。”陆向阳正赶着心情好的时候,今天的蛋糕一口气全都送走了,他除了做个午饭就剩下一炉巧克力欧包,发酵的时候他还能偷偷闲歇一会,顺带弄一下新品试吃。 “我问了你不能打我。”小花朝他楚楚可怜眨巴着眼睛。 “你问。” “嗯……”小花结巴了一声,“你跟周总,是真的在一起了吗?” 陆向阳手一抖,把准备了四人份的番茄全扣了进去。 靠,失手。 “如果说了。”陆向阳艰难地翻动着这个压力山大的锅,“你们接受不了怎么办?” “不会的。”小花坚定地切下来一块面团,“我就押了十块钱。” 陆向阳:“……” 真不愧是自己招来的员工。 “理论上来说。”陆向阳推了一铲子,“是的。” “卧槽!”霍小花兴奋地站直了,“真的?!” “嗯。”陆向阳坦然点点头,“能接受么?” “这个我们早就觉得了!卧槽竟然是真的!”小花姑娘激动得脸都红了,“你们谁是1?” “……”猝不及防的要命题,陆向阳一口气差点没厥过去,“你这是什么问题?想死吗?” 小花嗫嚅着说:“我们押的攻受问题。我押了你是1呢……” 孩子太天真了。 真不愧是亲手招的员工。 “好问题。”陆向阳挑着眉说,“要不一会儿你自己去问周总?” 霍小花左右权衡了一下利弊,她飞快地摇头道:“不可以嗷,我还想再活五百年。” 陆向阳有样学样地跟着说:“知道就好嗷,好奇害死小朋友。” 锅里的番茄因为受热慢慢地软下去,沁出酸甜的汁水。 门口这时候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店门被推开了,随着铃声的晃动走进来一个男人,高高瘦瘦,戴着围巾,提着个食盒,脸上挂着一副酷酷的墨镜。 他一低头,半个脸和下巴就温顺地埋在围巾里。 陆向阳带着小花齐齐看了一眼。 ——是传说中稍微伪装了一下的周奚。 “这个伪装……”陆向阳愣了两秒说,“是不是稍微有点过分?” 小花认同地接道:“臣附议。” 伪装得很抢眼。 陆向阳发自内心地感叹,从没见过有人能把墨镜带出这种清冷的正义感。 端庄正直,半点痞气都不沾。 伪装得像个正儿八经的警察。 “怎么了。”周奚旁若无人地走到工作台边,把手里的食盒一放,“不是说人多,让我稍微遮挡一下?” “我……你这也太……”陆向阳认命地瞄了一眼店内店外,有几个女生颤巍巍地举起手机,被他看了一眼又颤巍巍地放下来了。 店门口甚至还站着个同样举着手机目不转睛的中年女人,还特意带了个口罩。 “卧槽。”小花震撼地转过身,“不可思议,你们竟然有妈妈粉。” 周奚:“……” 陆向阳捏着后面的字眼没法讲,他强忍地转过身去继续炒菜:“操,离谱。” 他原本想说太帅了,但是当着小花的面他不好出声。 “车里只有这个。”周奚环视了一眼,无奈笑了笑说,“今天这么热闹。” “你们长成这样不热闹才怪……”花花摇着头把面团排列好了端进发酵箱,“要不一起出道算了。” “行。”周奚挑着眉笑了一声,“陆老板想出什么都行。” “还能出什么。”陆向阳没好气把炒好的蛋花往里扣,“小爷在这小破地方整天忙着出锅啊啊,就是出不去。” 小花想了想坦诚地说:“还可以出家。” 周奚也想了想坦诚地说:“也可以出柜。” 陆向阳:“…………” 小花敬佩地看了周奚一眼。 “周总。”小花说,“我死而无憾。” “年纪轻轻,别胡说。”周奚看了一眼食盒说,“我刚想的是,徐老师能出院就好了。” 徐姨近来的饮食起居都照顾得不错,但年迈的身体在治疗压力下还是虚弱,每天的睡眠都变得很长,有时候一直会睡到黄昏才清醒。 周奚每次带午饭回去之后,得等到午后有空了才会回来店里休息会,临走的时候顺手带上新鲜热乎的晚饭。 客人们依旧来来往往,有蹭热度专程跑过来只见过一面的,有因为点心好吃留下来变成常客的,店里的一切都在照常进行着,围观拍照的闲人就渐渐少了下来。 但陆向阳总发现那个被花花称为“妈妈粉”的中年女人会经常出现在门外不远的地方。 那天晚上顺哥来收退件快递的时候也在,他偶然去街角丢垃圾的时候也能碰上,有时候加班加点到很晚,还能看见那个女人一闪而过的身影。 问了一圈,青青森哥他们也都不认识。 陆向阳的脑子恍然就响起顺哥说的那句“男孩子一个人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他摇摇头制止了自己的奇怪想法。 兴许是新来的邻居呢。 忙着准备新品已经够累的了。 相比蛋糕,秋冬这次推出的面包菜单和点心工序都比较多,耗时也长,他最近把款式敲定下来之后还要做样品拍照修图,每天晚上弄完都挺晚了。 他坐在收拾干净的店里给周奚回消息。 -C:还在店里? -向日葵一陆向前:对,你那边还好么? -C:挺顺利的,徐老师刚睡下,我准备回去。 -C:接你? -向日葵一陆向前:好啊。 一起回家的日子真好。 陆向阳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撂,就看见窗边那个中年女人的身影又幽幽地晃了过去。 “……”陆向阳忽然觉得有点烦躁。 这条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半夜十一点,该关的商铺都已经关了,这个女人明显就冲他来的。 “喂!”陆向阳推开门冲她匆匆远去的身影大喊,“你找谁?”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梅菜扣肉!(罪恶) 梅干菜煮在肉里也太香了完全歪重点,到后面梅干菜肉汁拌饭的孩子呜呜呜呜呜呜好吃到想下楼跑圈。 PS:陆老板腰怎么了!(不懂就问) 周末快乐呀O3O 76 七十六章·碰巧也是男孩子 那女人加快脚步地走远了,也不回头。 “奇怪……”陆向阳看着她的背影匆匆地消失在夜色里,他摇了摇头,退回去掩上了门。 脸也看不清,会是谁呢。 不会真遇见变态了吧。 陆向阳打了个哆嗦,背脊从上到下毛了起来。 从二医院到工作室的路程开车需要二十分钟,周奚过来的时候陆向阳又打了一盆新的面种,正往上封保鲜膜。 “这是什么?”周奚看着他往贴好的保鲜膜表面贴记号,上面写着详细的时间和温度。 “种。”陆向阳说,“给明天准备的。最近天冷了,面包都卖疯了,多准备一点我还轻松些。要腾时间给徐姨做饭呢。” “……”周奚艰难地理解了五秒,“什么是种?” “……”陆向阳艰难地思考了五秒才开口说,“就是酵种面团,我现在用的是其中的一类,称为中种。你可以理解为一个面团,分成两个阶段的搅拌和发酵,这样处理出来的面包因为发酵充分,比起直接发酵的面包,口感上要高出几个级别,更好吃。” “噢……”周奚点点头,他从陆向阳的科普里总结出来的只有两个字,好吃。 周奚看着他把酵种谨慎地放进了冰箱,也跟着坐下来放下手里的车钥匙。 “明天不用。徐老师说什么都不让我过去,让我歇两天。”周奚说,“我可以来店里帮你。” 戴眼镜的男人看了看车钥匙上反了面的向日葵小公仔,没忍住伸手把它翻了过来,露出丑萌丑萌的线条表情。 “啊?”陆向阳吃惊地合上冰箱门,“那饭怎么办?” “顾安说他值夜,去帮忙打饭就好。”周奚叹口气,“拗不过她老人家,多说几句还要瞪我。” “这说明恢复得不错嘛,还能跟你大战五百回合。”陆向阳一想到周奚被瞪的可怜样子就忍不住乐,“也行,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徐姨。” 他猛地就想起来最近一直飘忽的那个女子,心有余悸地往窗边张望了一眼。 “怎么了?”周奚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 门外空荡荡的,没有人。 陆向阳摇了摇头。 “没什么,最近总能看见一个奇怪的女顾客,在周边徘徊都快一个月了。”陆向阳收回来视线说,“青青姐他们见着了,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来找谁的。大半夜还在晃悠……” 周奚没搜寻到什么特别的印象,这段时间他都在医院常驻,只能不明就里地啊了一声。 “是挺晚了。”周奚接道,“走么?” “走吧。”陆向阳先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门口,再伸出手去关电闸,“徐姨今天睡得也真晚,你竟然这个点才回来。” 以往徐姨睡得都早,除了术后的几天特殊的守夜,周奚一般八九点就回来了。 “嗯。”周奚踩着他打的光走了出来,“老人家找我聊天了,聊了个大事。” “什么大事?”陆向阳麻利地把门锁好了转过身。 他转过来的时候正好被周奚挡住了——周奚就站在他身后。 周奚垂着眼看他,认真地说:“问我什么时候谈恋爱。” 陆向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你怎么说的?” 徐姨也是这种岁数了,这种事情相较于长辈来说,更何况是身体出了状况的老人来说,或多或少都是个坎。 街上的风很大,周奚微微一笑,伸手把他揽在怀里。 他掉进了温暖的胸膛。 “上车。”周奚把他拐在身前,一步一晃地拥着人往车边挪,声音低低地笑道,“我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碰巧也是个男孩子。” —— 黄昏是日夜拥吻的馈赠。 金色的余光温柔地穿过云层,落在肃静的病房内。徐姨没有说话,她看着洁白被褥上明媚的圆形光斑,和蔼地笑了笑。 周奚忽然有那么一刻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平静,像是湖心被微风拂起的涟漪。 徐姨从小到大把他保护得很好,从来不干涉他过多的事情,也从未提过严苛的要求。她放周奚自由生长,只给修剪他自己力不能及的枯枝残叶。她像是一个在山林里耕种的野园丁,带着细腻和勇敢,让周奚坚韧地拔地而起,看周奚舒展着枝繁叶茂。 她全力以赴地支持他,给予他希望,教给他强大,毫不吝啬地放他远走高飞。 她捡回来养大的孩子不是笼中的金丝雀,是展翅击天的鹰。 她是个好老师。假如她有孩子,也定会是个好母亲。 “我不想骗你的。”周奚坐在床边慢慢低下头,“之前没说,我是怕你接受不了。” 徐姨摇摇头:“只要你过得健康快乐,我都接受。” “孩子啊。”徐姨靠在厚厚堆起的病号被上,对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切除子宫的那一年,差不多就跟你这么大。 因为不能正常生育,感情散了,身体也不好,日子惨淡无光,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 当时我想,人生真的没有多少年,没希望就没希望吧。再熬一熬,这辈子就过去了。 我喜欢小孩子,所以选择去了向日葵幼儿园。看着小朋友们一个个茁壮成长,好像日子就过得快了一些。 满院子欢乐的小朋友啊,笑得跟花儿似的。他们各有出处,却只有我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 每天放学后,他们各自回家,我便又是一个孤单的人了。 我执意留下了一侧的卵巢,我一直在等,等哪天科技发达了,难题能解决了,我还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一辈子真的太短了,我明白自己也许等不到。 可我等到了你。 徐姨闭上眼笑了笑,她说,那天晚上,连秋千旁边一花一草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刚开始,幼儿园的老师都不喜欢你。每次上小课堂,你都要从座位上跑出来,趴到黑板上去看,管都管不了。 那时候谁都不知道你眼睛出了问题,他们只说你调皮捣蛋,教不好。 后来查明白了,我就不让他们说了。可我没想到,连你的父母都会不喜欢你。 我把你领回去了,我觉得你就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孩子。 可我怕你难过呀。我就跟你说,你的爸爸妈妈去旅游了,老师先陪着你,哪天爸爸妈妈回来了,我就把你送回家。 你还记得吗,我带你去配眼镜。配完的那天回来,你一路上把街上所有认识的字都读了一遍,连什么颜色都说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你看得清了,跟正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周奚,你小时候话挺多的。 我们像两片拼图,你这缺一块,我这也缺一块,我们拼成一个家,一切都刚刚好。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我能养大一个孩子,能亲眼看他渐渐长高,个子一天天地超过我,能亲眼看他的五官慢慢地长开,从要牵着过马路的小男孩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能听见他弹一手好琴,能看他远渡重洋学业有成,看他回来孝顺自己……我怎么敢想。 徐姨边说边流泪。 但我们做到了。 我们没有半点血缘,但你就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不需要有什么辉煌成就,也不需要追求功名利禄,我只求他健康幸福,这就够了。 周奚,我走到今天,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后面发生什么都没关系,我都接受。 周奚红着眼眶去拉她的手。 “不会的。”周奚坐在床边对她说,“我们都会好好的。” 徐姨握着他的手心满意足地笑。 “只要是你喜欢的,我觉得都好。”徐姨说,“你说的那个男孩子,是小阳吧?” —— “那我更要去看她了!”陆向阳听到这里从被窝里蹭地坐了起来,“这叫什么来着,见、见家长?” 两个人一路从店里聊到了家里,这会刚从床上躺下。 “你紧张什么。”周奚身子周围进了风,手一抬把他按了回去,“徐老师本来对你印象就好。” 陆向阳仰躺着咬了咬嘴唇。 “我们槐城那边……算了我没经历过。”陆向阳睁着眼说,“棉城这边见家长,一般,要准备点什么啊?” “嗯……”周奚闷声地笑,手潜在被窝里去扣住陆向阳的掌心,“你带上我,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煎嫩牛肩肉耶! 玫瑰盐+现磨的黑胡椒就好绝味呀—— 牛肉煎完要醒一下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静置5分钟等回汁再切,吃起来不会一盘子血水x PS:奚哥的熊抱真好呀。 77 七十七章·见家长 陆向阳今天的心情好得不行。 小花一进店就看见陆老板在工作台前哼着歌,旁边是难得出现在店里的周奚,手里还悠闲地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花花同学顿悟了,店里除了陆总的面包,还坐着他的爱情。 年纪轻轻的人生赢家。 “早嗷——”小花的口音还没改掉,她元气满满地叉腰喊着,“今天也要加油鸭!” 花花的出现总能带来一些细小的惊喜,有她在的地方,气氛都会情不自禁地活跃起来。 女孩子的可爱势不可挡。 “今天的单子都是面包耶。”小花踮着脚尖把她的斜挎包包挂到墙上,“会有多出来的一两个吗?” 花花的小背包很多,这挂钩还是她来上班之后陆向阳特意安置的专属挂包区域。唯一的不足就是高了点,陆向阳按着自己的身高钉得过于理所当然。 “有。”陆向阳边哼着不知道什么调子的曲,手上愉悦地称着面粉,“我昨晚多备了一份面种,今天请大家吃面包。” 小花瞅着他,总觉得他说出来一种本帅哥要结婚了于是请大家吃喜宴的错觉。 “带上森哥。”周奚抬了抬手里的咖啡纸杯,上面印着鲜艳的枫叶印花,“早上的咖啡他不肯收钱。” 周奚拿杯子,准确来说是拎着杯子的姿势很好看。他就凭着两三根手指,跟夹娃娃机似的提着杯子的上半部分,指节修长有力,有种随性的放纵感。 不知道是因为杯身太烫还是什么。 “行。”陆向阳看得有些入神,“奇怪,森哥最近开店这么早么?我记得他十一点才营业啊。” “停车那会儿看见他了。”周奚浅浅呷了一口,“可能在提前准备工作吧。听他说,下周要出远门。” “又跑?这才回来没多久吧。”陆向阳很难想象出一年往外流浪好几趟的生活,他边收回眼神边往打面缸里打了个鸡蛋,发出卡啦的清脆声响,“我看他发在论坛上的定位就跟飞行棋似的,太强了。” 吴森给陆向阳留的印象,就是个天地不归的旅人。 他似乎生来就应该肩披沙砾狂风,立于山石雨林,那些观澜壮阔的顶天立地的景色,才能衬得起他桀骜的模样。 “嗯,说要去趟美国。”周奚轻轻晃动着手里的咖啡,明亮的香气从杯口溢出来。 这款水洗耶加雪菲的口味堪称万里挑一。 吴森对他说,对口味存货不多了,他留意着再去找点豆子回来。 其实到咖啡师手里之前,咖啡豆呈现的味道大部分是由烘焙来决定的。 现在的咖啡成品豆的批发供应商多得是,其中也不排除各类龙头大腕,渠道便捷,绝大部分咖啡店都不会亲自去产区挑豆子回来自产。 吴森是个例外。 “美国?”陆向阳有些诧异,“那不是你之前留学的地方么?” 周奚又抿了一口点点头。 “刚还跟我打听了下以前住的地方,还是有段距离的。”周奚说,“不过他去的那周边好像不产咖啡豆。” 陆向阳跟着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也可能只是去玩。森哥哪儿都去的。”陆向阳说,“等一会烤好了,我给他拿过去。” 做面包的耗时极长。除开整形制作的过程,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发酵环节上,在精准的温控和湿度里,熬上酵母缓慢生长的等待时间,等待蓬松饱满再入炉烘烤,才能做出来最好的成色。 做烘焙的人大多都细心至极,陆向阳也不例外。 “这一炉做的是欧包,从发酵箱出来之后要先在表面割花,再放进去烤。”陆向阳小心翼翼地拆出一片吉利小刀片,他对小花说,“你去称下一炉的面团,克数我写出来了,我先把这一炉的割了。” “好嗷!”小花在流水线作业里快乐地称着面粉说,“原来面包表面的花纹口子是烤之前割出来的啊……” “不然呢?”陆向阳眉毛一挑,“还能是盖模子啊?你以为做月饼呢。” “不不。”小花无辜地摇摇头,“我以为烤完出来一个个雕花的……那可太牛逼了……” 陆向阳:“……” 霍小花,天真代名词。 “面包在受热的时候会膨胀,对吧。”陆向阳耐心地解释道,“在进炉前先割好的花纹,烘烤的时候就会逐渐沿着表面花纹开裂,形成有序的裂口,最后就是成品上你看见的图案。” 面包的割口刀片极其锋利,加上需要的力度角度乃至滑动方向都要经过大量练习,陆向阳轻易不敢让小花尝试,只给了围观的份。 他把面团均匀地洒上面粉,拿起刀片,飞快地在面包上划了几道。 面包表面柔软的组织在刀片下行云流水般的破开了,畅通无阻,陆向阳的手很巧,力度又稳,悬空操作起来丝毫不发颤,线条分明利落,看得极为舒心。 “哗!我看出来了!”小花兴奋地喊道,“这是我们经常看见的稻草图案!” 周奚饶有兴趣地加入了围观的行列。 “对。”陆向阳满意地捋了捋袖子,“等面包膨胀开了,撒了面粉的表面会跟裂口里的深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花纹就出来了。” 小花把手一拍转身就走:“我要叫青青姐过来看,她最喜欢看这种了。” “是好看。”周奚说,“比顾安好多了,他拿手术刀片给我削过苹果。” “……”陆向阳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你敢吃啊。” 周奚笑了声:“吃完才知道。” “青青姐!快来看嗷!”小花把门推开了就冲隔壁喊,“太精彩了!陆总在割包皮!” 承上启下,还跟手术刀接一起了。 周奚:“……” 陆向阳:“…………” 灾害级的瞳孔地震。 陆老板捏着锋利刀片的手一抖,把清新小稻草图案割成了霸王大嗞花。 天杀的。 周奚没忍住当场蹲了下去。 “面包皮!面包皮!不该少的字不要少啊!”陆向阳暴怒地冲门口吼道,“小爷在割欧包的花纹!!” 青青站在门口,从一脸震撼到彻底秒懂,十分响亮地笑出一声鹅叫。紧跟着的还有幡然醒悟的小花同学,两个人在向日葵的门口全心全力演绎着一千只热烈奔放的鸭子。 要是现实生活能看见弹幕,现在必然是满屏飘过去的“哈哈哈哈哈”。 “操。”陆向阳把刀片一丢,“灭口吧。” 周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面包全都送进去烤上的时候才缓过来了点,他摘下眼镜来擦了擦眼角。 “差不多得了!”陆向阳站在门口把笑翻了天的两个人一起拽了进来,“一会儿了,那个长得最丑的面包归你们吃。” “行行行。”青青肚子疼得不行,她笑累了,边说边往店里迈。 就在跟青青擦肩而过的时候,陆向阳下一秒就眼尖地看见路灯后那个可疑的中年女人,正透过他店里的窗玻璃,目光专注地停留在摘了眼镜的周奚身上。 “怎么又是她!”陆向阳烦躁的情绪又冒出来了,这次不出意外地冒得更高。 青青也看见了,她一眼认出来是最近反复徘徊在这条街上的女顾客:“哎哎,你找谁啊大姐?” 她压低了声音对陆向阳说:“真不会是跟踪狂妈妈粉吧?” 那女人带着口罩, 才回过神一抬头,陆向阳已经走到她跟前了。 “您好。”陆向阳压着那股翻涌的不爽,他问道,“请问您要找谁?”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躲不掉了,她对着陆向阳打量了一番说:“我找周奚。” “……你是谁?”陆向阳的火又往上窜了窜,“找他有什么事?” 那女人把抬手把口罩取了下来,仔细地叠在手里拿好了,她目光飘忽地从店里周奚的身影扫过去,转回来镇定地看着陆向阳说:“我是他妈妈,把他生下来的那个。” 生母? 大脑轰然一空。 陆向阳看了安然坐在窗边的周奚,又看了看他面前摘掉口罩的女人。 他竟然绝望地从两个人的容貌里辨认出一些模糊相似的痕迹。 周奚刚好戴上眼镜回过头来看他,隔着一面干净明晰的玻璃,从陆向阳的眼神里,他毫无遗漏地读到了一种未知名的恐惧和担忧。 “这是怎么了?”周奚眉间一沉,也跟着从店里走出来。 空气僵硬得连呼吸都是衰弱的。 “周、周奚。”陆向阳竭尽全力地维持着语句的平稳,他大脑里的逻辑一片混乱,“这个人……” 要怎么说?通过他的嘴,来告诉周奚这是他四舍五入等于从未谋面的母亲? “周奚。”那女人突然开口道,“我叫许琴,我是你妈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的是云南红三剁唷! 长得不怎么起眼但是炒鸡下饭的! 我把猪肉换成了鸡胸肉末末(?‘?Д?’) 鸡胸肉末+一丢丢油+蒜泥+姜末+盐+淀粉+酱油(腌制15Min) 西红柿和青椒和红椒切成细丁~先把肉下锅溜一下捞起来(1)!然后爆香双椒(2),下西红柿炒到出汁浓稠(3),下肉末一起翻一下,大火咕嘟到收汁(4),就Ok啦。 调味:盐+鸡精~ 7000海星的福利加更来啦w 爱你们唷(︿U︿)ノ~(唱山歌的调子) PS:陆总为面包割花付出了太多。 PSS:奚哥!怎么是见的这个家长!啊!(被众打飞 78 七十八章·什么妈? 什么妈? 这个词对周奚来讲太陌生了,陌生到他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这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和身份。 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场面。 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任重道远地告诉他,咱们是血浓于水的母子关系。 周奚嗤笑了一声。 荒唐。 “我不认识你。”周奚说,“找我有什么事?” 许琴扬起了眉,她不轻不重地笑了笑。 “你不认识我很正常。”她淡淡地说,“因为徐如意没有告诉你。” 徐如意,是徐姨的名字。 来的女子看岁数应该比徐姨年轻几岁。身材皮相都算得上是出挑的精致。虽然青春已逝,可她脸上还带着没褪干净的风情万种,周奚的眼尾嘴角多少都有她的影子。 只不过她神色十分淡定,并没有传闻中各种久别不见的激动喜悦或夸张的悲伤。她的眼里淡如山水,连一丁点惊动都没有。 就好像这桩事发生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你怎么证明?” 周奚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有点好笑,就类似于——我要证明我妈是我妈,一个死循环而又无休止的悖论。 “说别的估计你也不信。”许琴的手指在口罩的松紧带上绕了两圈,想了想才慢悠悠开口,“在你脖子中间发尾的地方,有颗正中央的痣。当年算命的老瞎子还跟我说呢,这叫屋下藏金——可惜了。” 此话一出,陆向阳冷不防倒抽了口气。 她认真地回忆着,手指反绕了一圈重新松开,漆黑的眼眸掠过了周奚猛然缩紧的瞳孔:“我没说错吧,儿子。” 周奚小时候其实想到过无数次失而复得的场面。 梦里数不清的哭天抢地,紧紧相拥,质问,责骂,声嘶力竭,推搡打砸——这些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许琴只不过轻飘飘地一句话,就把他们全盘击碎了。 她比周奚想过的任何一个推演都要不带情感。 这种平静和冷漠像是某种令人哑口无言的毒,溺水一般地将他吞噬淹没,胸膛肺腑全灌满了雪,结着冰霜渐渐地冻住,他连一句激烈的叫喊都说不出。 周奚甚至找不到理由来问她,当年为什么要丢下我。 陆向阳在身后看周奚慢慢攥紧的拳头和逐渐发抖的肩膀,上前一步想把人拦在身后。 “别动我。” 周奚低着声,他的声音滚动在喉间,压着几欲咆哮而出的绝望。 陆向阳配合地松手退了回去。 “再说一次,我不认识你。”周奚的眉眼和许琴如出一辙的漆黑,凝着深不可测的墨色,“找我有什么事情?” 今天的太阳一直奇怪地冒不出头。云倒是堆得老高,一长片地挂到了天边,起初只是灰白色不痛不痒地浮着,一转眼就黑沉沉地压了下来,带着稀疏的雨点。 下雨了。 许琴看了看天上渐渐落大的雨点,无声扯了下嘴角。 这女人的说话习惯很不妙。弯弯绕绕地带着拐,甚至有时候答非所问。 “你是不是觉得,因为眼睛有问题,我们才抛弃了你。”许琴看向儿子的时候,眨眼的速度会变得很慢,像慢镜头里给的特写,温婉又留恋,“其实不是这样的,你要听听么?” 周奚在溅下来的雨滴里,挺不住地眨了下眼睛。 兴许是素未谋面,兴许是无法习惯,兴许是怨恨哀愁……说不明白。 他和她之间像是长了根刺,只要往前走一步,利刃就直击对方肺腑。 雨和着落叶和泥土,搅缠成看不清颜色的浑浊,不分你我。 “有什么事情到屋里说吧。”陆向阳突然开口道,“要下暴雨了。” 薄薄的玻璃隔开了窗外的倾盆大雨。 周奚恍惚间记起来他那个被遗弃的夜晚,花开满了幼儿园的院子,在童年那个黑暗又绝望的场景里,天上是明月千里,脚下是花香四溢。 生活就这样讽刺。 现在他的认亲现场,又是香的。经过高温烘焙的面包散发着饱满的麦香,的香气迅速溢满了整间屋子。 他跟许琴——这个应该归在亲人类别里,他应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如今正面对面地坐着,小花怯怯地走过来递了两杯水。 陆向阳没有拿平时待客用的一次性纸杯,换成了玻璃杯。 “你读书那会儿,去打工的餐厅我都去光顾过,也看过你这样给别人端过水。”许琴拿起水杯先行提了一句,“只不过没相认罢了。” 打工? 那是前几年在国外留学那会儿,他不由得愣了愣。 “你在美国?” 周奚有点诧异,来自很多方面。比如许琴对他的了解和直觉莫名地浑然天成,他像个透明人般的在她眼皮下,赤裸裸的一览无余。 扯上血缘关系的玄学也许是真的。 他脑子里问题太多了,挤压得毫无余地,不知道该挑哪个先说。 “一直在。”许琴润了润喉又说,“你知道偷渡客么?就是那时候把你落下的。” 胡扯。 陆向阳心烦意乱地揉着面团,好在他熟能生巧,在流程上不需要太多思考,能保持精力去听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周奚只盯着面前的水杯,他轻轻眨了下眼。 “你说吧。”周奚一动不动地坐着,他抱着双臂靠在椅子上,“我听着。” 许琴看了他一眼,她深吸了口气,像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你的伯父,也就是你爹的大哥,是第一批出去站稳了脚跟的,回过头想拉扯着把弟弟们一起偷出去,也都同意了。” 周奚在听见“爹”这个词的时候,平白无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些角色对他来说太生疏了,生疏得让人害怕。 “然后呢。”周奚俨然是一副成年人的样子了,他平静地看着杯子里不起涟漪的水面,慢慢地说,“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许琴摇了摇头。 “我们原本是打算一起到了目的地,再生个孩子混个绿卡。可惜你来早了。”许琴说,“你爹还没走,我就怀孕了。” 周奚呼吸停了一下,继续抬着眼盯着她。 “那时候的下海客,得找个靠谱的蛇头,交一笔高昂的劳务费,要花至少一两年。需要不停地辗转许多地方,沙漠大洋都要蹚过去,伤亡率极高。”许琴抿了口水,又重新把杯子放回去,“我没有走,选择留在了棉城。本想着凭一己之力带大你,等过几年你爹也安稳下来,再把我们接过去。我没有错吧。” 许琴说话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语气很淡,像在茶余饭后描述一段埋在尘土里,远去的历史。 两人面对面坐着,却仿佛生命里毫无相干的路人。 周奚很快地眨了下眼睛:“继续。” “可不到半年,你伯父突然联系不上人,说是失踪在一个边境的小村镇,生死不明。”许琴说到这,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我即刻出发去寻找——我不愿意失去你的父亲。这件事又太危险,我不能带上你走,我就把你放在幼儿园……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我们失去的竟然是你。” 周奚慢慢地抬起眼看她,有极暗的光留他眼里,一点一点地熄灭。 “因为你们非移,短时间回不了国。”他一字一句都咬在牙间,竭尽全力地像在解释给自己听,“后来呢,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找了,已经晚了。” 许琴边说着边转了下杯口,上面还沾着点干涸的口红印子。 “时间过去太久,你已经被徐如意领养了。你有归宿了。”女人重重地放下了杯子,声调往上提了提,“我打不过道德,也打不过法律。一年零三个月的法律期限,从任何意义上都给我判了死刑。我丧失了当你母亲的资格。” 周奚大概知道为什么陆向阳给他换的玻璃杯了。 如果是纸杯,他能捏烂好几个。 只可惜,这样的愤怒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骗人。这么多年过去,我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想。”他忍着浑身颤抖说,“徐老师领养我之后,她甚至不愿意给我改名,一直在等你们能有机会找回来。” “对!”他面前的女人突然提高了音量,“我找回来过,我的的确确回来找过。你以为她有多好?她自私到连我出现过都不敢告诉你!” 女人唇角一挑,露出一个悲怆的笑脸。 “是她不把亲生儿子还给我!她花了多少钱,找律师打官司,把你彻底占为己有,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 许琴吐了口气,她拔高了嗓子叫道:“让你无家可归的人,明明是她!” 周奚喘不过气,他被这叫声刺得有些耳鸣。 那些话一句一句地灌进耳朵里,浇得他浑身冰凉。 “说够了么?”周奚定着神平复着呼吸,他抬起眼死死盯着眼前在记忆里素未谋面的女人,“抛下我的人是你,从不过问的人是你,消失不见的也是你。你以为,什么人都能配得上为人父母?” “我小时候走丢了,徐老师因为找我喊到嗓子失声,当晚吓得抱着我哭了一宿。”周奚短促地喘了口气,“我从你身边消失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回头叫过我一句?在美国的时候,明明没人拦着你,你为什么不找我?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把我要回来——因为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许琴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她不得已地点点头。 “是,我不配了,你生我气应该的,当年是我先放弃了你。”女人低下头惨笑着,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裙摆上,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们是因为一点小病故意抛下了你。” 一直以来牵绊多年的心结,解开的时候竟如此苍白无力。 “结果已经如此。”周奚机械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开局的已经不重要了。” “我……最近打听到徐如意。说她病了,生了大病。”许琴把后面的话忍了点回去,“要是你扛不住了,我这能给你当退路。你爸那边经济什么都挺好的,国外大城市,比棉城这小地方好多了,吃喝不愁。” “她好着呢。”周奚好不容易端起水来喝了口,他听见自己不可控制的低笑,从胸腔里一丝丝地挤出来,“免了吧,就算徐老师亲口告诉我,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他停了一下,余光闪烁从陆向阳身上掠了过去:“当年你有选择的权利,我现在也有,我不会离开这个小地方。” 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 被生下来,被放弃,被领养,被迫接受的身世和家庭……甚至是被刻在基因里一辈子解脱不开的血缘关系和所谓的亲情。 这哪能是由小孩子来决定的事情呢。 他最模糊的记忆里,怨恨了无数次的母亲,长着跟他一模一样的温润眼睛。 人有时候就这么可笑。 周奚笑得肺里一阵抽疼,他捂着心口往后仰了仰,冷汗就顺着脸落下来。 “你不认我也没关系,缘分已尽,千错万错都是我。”许琴看着他,终究是红了眼,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但你爸等不起了,这么多年,你给他一个机会吧。” “砰——” 玻璃杯跟着尾音轰然破裂,周奚的杯子轻而易举地砸在桌上,落得满地稀碎,纯净的温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带出了猩红的颜色,滴滴答答地顺着指尖往下淌。 天边滚动的雷鸣怒吼着跟着闪电一同炸开了,白光撕裂了天空,暴雨狂乱地摇动着整座城市。 陆向阳迅速把小花拉到自己身后去。 他看见周奚的眼睛里有什么光彩消失了,黑漆漆的,没有任何颜色。 陆向阳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一时间像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脊背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男人的眼里翻滚着无声嘶吼的愤怒。 “我等了二十三年。”周奚在满桌狼藉前站了起来,他艰难地直立着让自己保持住最大限度的冷静,“你们给过我什么机会?” “可你还活着,你们都还活着。”许琴在这一地的玻璃残渣里忍不住地哽咽着哭出来,哭声撕得大脑一涨一涨地发疼,“你爸他、他马上就活不起了……周奚,你救救他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的番茄肥牛米线,吸溜。 番茄浓汤底真的好好喝word妈呀,我全程抱着碗在啜,兴奋.jpg (提问:喝汤为什么不用勺子?) (……问得好我也不知道。看了眼被冷落的勺子。) PS:陆老板!奚哥的手啊!!! 79 七十九章·你会怎么选? “救个屁!不去。” 陆向阳在给周奚包扎的时候火冒三丈,但气又不敢往手上撒。周奚看见他拧开碘酒的时候,脸上的腮帮子咬得一鼓一鼓的。 许琴走了。 留下周奚的手被玻璃割伤的长口子,慢慢地涎着血。跟窗玻璃上凝起的水珠一样缓慢地滑落。 她走的时候雨还没停。 就在陆向阳以为这个极具表演效果的女人要孤苦伶仃地冲进雨里的时候,许琴从她一直拎在手里的挎包里摸了把迷你折叠伞,往头顶一撑就轻巧迈了出去。 高跟鞋小雨伞,精致得无懈可击,走得一点儿不狼狈。 “她大爷。”陆向阳没忍住朝门口骂了一句。 青青听见响动也赶了过来,她看着满地残破反应得很快,先回花店提了个医药箱过来。 周奚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没动。 “拿着,你俩挪个桌,去那边。”青青把药箱往陆向阳手里一塞,转身去找扫把,“我去把玻璃渣扫了。” 周奚的身子应声晃了晃,像一具没有知觉的空壳。 脑子里就剩下许琴说过的只言片语。 说的什么“白血病”,什么“骨髓干细胞”,什么“唯一的儿子”和一长串陌生的国外医院的地址。 他一时半会还没从人生的巨大冲突里回过神,那些困惑的问题经过岁月的发酵后像是成吨翻倍的炸药,轰得他头脑一片空白。以往的怨恨,怀疑,惊慌和恐惧,现在全都交织成一片,意识里正片刻不停地打着混战,血肉纷飞,不分敌我。 这种状态下似乎也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周奚攥紧着手,血珠就在皮肉挤压的边缘以一种更快的速度冒出来。 “我先回去。”周奚漠然垂下眼,“给大家添乱了。” “坐下。”陆向阳揪住他的领子,把人架过来一把摁回在椅子上,“手不想要了?” 最长的伤口割在虎口的位置,一直顺着掌心延伸过来,五六厘米长,其他的位置都在指节抓握的地方,好在只是划伤,伤口虽然多,但没有很深。 “松手。”陆向阳把他的手摊在桌子上,“我给你消毒。” 周奚没说话,任由他摆弄。 陆向阳处理皮肉伤俨然是个老手,打得起劲那会儿哪都磕碰过,去不起医院就自己回家弄。但打开碘酒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思考着要去拿棉签还是直接往上倒。 “可能会有点疼。”陆向阳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忍一下。” 总觉得不会有痛感了——周奚莫名地,毫无预兆地想起来他第一天走进吴森的店里,吴森面色淡薄地指着心口的刺青告诉他,如果这死了,任何地方都不会痛的。 胡扯——全都在胡扯。 酒精直击皮肉的要命疼痛一下刺进了大脑,疼得周奚连意识都被硬生生拽了回来。他的手颤了下本能地往后蜷缩,然后被早有准备的陆向阳眼明手快地按住了。 他的手指在突如其来的锐痛里微微战栗着,眉心难耐地皱了一下。 “这个多久能好?”周奚惨白着脸,看着陆向阳又从药箱里摸出一小罐消炎药散,“……抱歉,是我失控了。” 陆向阳瞪了他一眼。 “一个星期,差不多。”他把药散熟练地往伤口上一抖,“你,再忍会儿。” “什么?……” 周奚还没正确接收到陆向阳的信号,接下来一阵猛烈的疼痛从手上迅速传遍了全身,愣是把冷汗都逼出来了。 他极力忍住了自己的响动。 原来碘酒的威力在药散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周奚紧咬牙关偏过头去,余光还能看见陆向阳麻利地扯过纱布把伤口仔细地缠了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医用棉纱的消毒味道顺着布料延展开,充斥在鼻腔里。 陆向阳包扎得很认真,层层叠叠的,就是裹成这样有点不方便。周奚试着屈伸了一下手指。 关节被纱布绷住,弯不下去,有些受限制。 “扎成这样,我怎么开车?”周奚把手翻过来,手背上收尾的地方还正正中中地挽了个结。 蝴蝶结。 陆向阳把药箱盖上,诧异地看着他:“你还想开车?你现在能端个碗算我输。” 伤口仿佛要验证陆向阳的话似的,突突地一涨一涨地疼了起来。 周奚低头看了看,这才意识到自己伤的是右手。 麻烦大了。 “没事。”青青往装玻璃碎的袋子上缠着胶带说,“你车就放在这吧,门口停车位宽敞着呢。姐我帮你开回去车库也没问题——谁让咱小陆总不会开车?” “卧槽,怎么又撇我这了。”陆向阳怒不可遏,“要不是因为许琴,能有这事儿?” “叮——”烤箱碰巧在这时候清脆地响了一声。 这声过后就没有人再说话了。小花保持着沉默是金的优良惯例,安静地把不知道第几批烤好的面包拿了出来。 陆向阳看了一眼工作台。小花最近的进步飞速得惊人,很多穿插的小步骤她不知不觉全都能跟上。就在给周奚上药的这档口,她已经把下一批面团的胚子分好了,还塞进了发酵箱。 衔接得很好,这么一大摊事下来也没耽误多少工作进度。 “先吃点东西吧。”陆向阳叹了口气。 他在烤盘里挑了个面包出来,来回两刀分成了四块,又倒了新的茶水,给大伙都端了过去。 “还是趁热的好吃。”青青随意起了句话,她就着面包抿了口茶,对着陆向阳使了个眼色,“你给我打包两块,我带过去给冉冉,这孩子午饭时间睡着了,没吃。” “那你还得带杯水呢,我刚手打的柠檬茶。”陆向阳心领神会地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花花,你帮忙一起吧,还有这几个趁热给吴老板拿过去。剩下的我自己来。” “好嘞。”小花领着面包,乖巧地跟在青青身后出了门,“那陆总你有事叫我。” “嗯。”陆向阳对她做了个顺手关门的手势。 门外的雨小了一些,剩下纤长的雨丝绵绵地飘着。大伙都走了,工作室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青青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反着头顶射灯照下来的光。平时店里的采光很好,要不是阴天,白日里都不太需要开灯来补充光线。 “你……打算怎么办?”陆向阳在周奚对面坐下来,他看见周奚闭了闭眼。 面包和茶都没有动,安然无恙地摆在眼前。 周奚没说话,他也不知道答案。 “如果是你呢。”周奚疲倦地说,“你会怎么选?” 陆向阳手上掰面包的动作一顿。 这种事情要怎么说呢。 发飙也好,记恨也好,气话也好,都不过是一时半会的情绪发泄,终归到底都不算是成年人的解决方式。 该面对的最后还是会一笔一划地浮出雾霭,横在路途的中间,避无可避。 “我是这么想的。”陆向阳掰了块面包递到周奚嘴边,他郑重地想了想,“错过的没办法了,但你也不亏欠他们什么,去不去都随你心意。” 周奚点点头张口叼住了。 “说句不好听的,你也不了解许琴。”陆向阳说,“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回来找你不过是为了她的余生和你爹,也不是为了你。” 这种嘴脸陆向阳见多了。家里没出事那会儿亲戚来往还挺勤快,到后面落井下石的时候,端的什么心思,陆向阳一律揣摩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许琴自己也说了,当初要孩子就为了混个绿卡。 他叹了口气把水往周奚边上推了推。 “你想啊,你要是愿意,你爸……呸,就是她老公。”陆向阳尴尬地绊了下舌头,“她老公就能有活命的机会,你要是不愿意,她就缠着你这个儿子不放,两头投靠……是吧,谁知道呢。” 周奚闭着眼想了想。 “太乱了。”周奚说,“我想先去问一下徐老师,听听当年发生了些什么。” “也行。”陆向阳睁着眼看着窗外稀疏的雨点,“那我跟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的烧鸡~ 鸡腿的皮烤得好脆耶,是整个鸡最好吃的部分了!咬下来还冒蜜汁! 就是明火炭炉烤出来鸡胸肉比较柴(努力咬着,好累) PS:哎呀!还整了个蝴蝶结!(注目 80 八十章·你猫在我后面 雨下了一整天了,门口淋得湿漉漉的。 “你打算一会怎么过去?”周奚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门口的小电驴,“要不打个出租?” 周奚现在的手开不了车,他在心里偷偷庆幸晚饭被陆向阳的半个面包填饱了,要不然连筷子都拿不好。 只剩下个左手,要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下雨,这条路往医院必堵,得耽误不少时间。”陆向阳看了眼窗外说,“你等我收拾下,我问顺哥借个摩托。” “啊。”周奚想了想,“也好。” 总比两个人塞在一个小电驴上强。 “顺哥顺哥。”陆向阳拿着手机给人发微信,“下班了没?你座驾方便的话借我用用呗,顺便来店里拿面包啊,留了你的份。” 工作室今天的订单都如期完成了,还多出来几份,陆老板均匀地挑了几款打包好了,分成了三份放在工作台上。 “也不知道徐姨能不能吃点面包什么的。”陆向阳可惜地说,“反正先带着,能吃就最好了。” 周奚看着台上的面包堆迟疑道:“顺哥一份,徐老师一份……还有一份是谁的?” 陆向阳拿起外套披了半个身子,说:“顾安啊——说起来,他今天在医院吗?” 周奚飞快地眨了下眼睛,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 “他在。”周奚停下来琢磨了一下,接着才继续说道,“向阳,今天许琴说的,有关他们家白血病的事情,不要告诉顾安。” “啊?”陆向阳怔了下,他把肩膀一挺拉上了外套,下了雨的天气越发冷起来,“你……不想他知道么?” “不能让他知道。”周奚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的意见可比你大多了。” “行,知道了。”陆向阳了然地点点头,“这事听你的,我不提。” 顺哥的速度果然很快,顺着香味风驰电挚地过来了。 “我来啦!面包!……哎哟,周老板在啊。” 进门的时候顺哥满脸灿烂,看上去开心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他径直把摩托钥匙往陆向阳怀里一抛,在半空溜出一截高高的抛物线,“你这人什么运气啊,我刚下班你就给我发消息了。小电驴罢工了这是?” 周奚客气地对着他笑了笑。 “小电驴拉不动俩大男的。”陆向阳抓住了钥匙,手一抬把扎好口的面包礼袋也抛了过去。这目标挺大的,顺哥轻松地接住了。 看这默契程度,应该互相扔过不少回。 “跟你换一晚上呗。”陆向阳说,“明天上班我停在快递站门口还你。” “成,随便的,我今晚骑你这小电动回去。”顺哥随口道,“哎我记得周老板不是有车嘛?你们……” 周奚顺着他的话,抬了抬缠着纱布的右手:“车开不了。” “卧槽。”顺哥才坐下来一半又吃惊地站了起来,“怎么弄成这样?!” “赖我,摔了个杯子。”陆向阳避重就轻地说,“不小心割破的。” 周奚配合地嗯了一声。 “哎你看看,这你可得负责。”顺哥打趣地直摇头,“周总,让他赔,VIP在店里还受了伤,说不过去啊。” “滚犊子,你到底哪边的。”陆向阳冲他剜了个白眼骂回去,“我这不找你救急呢么,赔礼道歉给人送到家门口。” “应该的应该的,我愿意。”顺哥笑嘻嘻地说,“陆老板回头给我包个红包就行。” “去去去。” 两人一来一回地掐到了出门。 “回见啊顺哥。”陆向阳拧了拧摩托的油门,“改天请你吃饭。” 顺哥的男式摩托马力很好,平时拉着小山堆一样的快递,也能轻轻松松地来回跑。这会儿他把后座上的物流筐卸走了,腾出了载人的位置。 陆向阳拿腿撑住了地面,对周奚拍了拍后座。 “上来吧。”陆向阳说,“把头盔戴上。” 没多少雨了,也用不上雨衣。 陆向阳给周奚的头盔是那顶贴满猫咪贴纸的粉色少女头盔,故意的。他看着周奚脑袋上顶着一抹争奇斗艳的粉,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最好快走。”周奚面无表情地跨上了后座,“趁我还没反悔。” “走了走了。”陆向阳扣上头盔收敛了一下情绪,他低头看了看身后周奚缠着棉纱的手,“奚哥,你抓紧。” “什……” 发动机轰地一声,摩托车朝前冲出去,周奚整个人被惯性一推,不及防备地朝前倒去。 他毫无间隙地贴在了陆向阳背上。 “抱着我!”陆向阳在风里喊着,“你没坐过摩托啊!” 周奚应声抱紧了,他的胸膛贴着陆向阳的后背,风呼呼地灌过他们的耳边,夹着细小温柔的雨点。 原来疾驰的摩托是这样的感受。 没有隔绝的玻璃,没有密闭的空间,就这么敞开了肆意放怀,切肤地体验速度和感知,空气新鲜得透心凉,一口气就洗净了肺里憋闷已久的那股污浊。 痛快。 陆向阳的背很结实,他情不自禁搂紧了身前的人。 对方的心跳沉稳又坚实,透着温暖的骨骼和皮肉,清晰有力地传进耳朵里。 皮肉骨血的声音。 他恍惚间,迷迷糊糊就想起来许琴临走前说过的话。 许琴说,从前的错弥补不了,她也不再奢求。她只想把握住眼前的人。 “以前只看见了下海后的荣华富贵,直到我们在国外黑下来的那十年,举目无亲,才知道完整的家有多重要。”许琴在说话的时候,眼里全是绝望的枯槁,“非亲属配型无异于大海捞针,你爸爸已经这个岁数了,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周奚有点震撼,他竟然是家里各种名义上的独苗。 “周奚,我失去一个你,已经无可挽回了。”许琴流着泪说,“我不想再失去相伴一生的丈夫——你先不用着急决定,你就当过去看他一眼,就当我们家人团聚过,好不好?” 许琴大概没考虑过,团聚和家人这种词不太适合他。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周奚就条件反射地反胃了一下。 也可能是因为手里的咖啡喝凉了。 他们路过了森林咖啡屋,又路过了众生琴行,疾驰下的街景转瞬即逝,吴森的店里还亮着灯,那点光辉渐渐地离他远去了。 从前他在棉城的街道上走,偌大的城市,他不识一人。 现在不是了——前面有人在给他遮风挡雨。 “你冷不冷?”停红灯的时候陆向阳扭过头,他抬了抬头盔上的挡风玻璃,在玻璃片上呵出一片白雾,“今天温度挺低的,你猫在我后面。” 周奚被“猫”这个稀奇古怪的动词成功逗乐了。 “不冷。”周奚说,“吹不到我。” “手呢?”陆向阳低头往自己腰上摸,一下就碰到他完全暴露在外面冰凉的指尖,他惊叫了一声,“我靠?你是三岁小孩吗?” 此时的棉城俨然是冬天了,下雨的体感要比天气预告的还低上两度,更何况在周奚的手搭在前面吹了一路。 “你这么冻着不疼啊!你……”陆向阳看了一眼倒计时读秒的红绿灯,他拉着周奚的手一把揣在了自己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放进来,这儿暖和。” 是挺暖和的,这下严严实实都被包住了。 “手上有药味。”周奚觉得有点好笑,怎么会有人连手指头都要管着。 “没事儿。”陆向阳在前面说,“等咱们从医院出来,全身都是药味。” 说得也没错。 他们一进大门,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就刺得周奚皱了皱鼻子。 顾安正在病房门口等着。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看见周奚右手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拧了下眉。 “你俩这是干什么了?”顾安一眼就看出陆向阳脸上一言难尽的遮掩,“手都能弄成这样?” 陆向阳提着两袋面包,识相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说来话长。”周奚说,“我砸了个玻璃杯。” “……”顾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大致预估了下事情的严重性,“你先告诉我吧,这要进去再把徐老师吓着……” 周奚的性子向来极稳,顾安心里一直有数——连郭攀那破嘴他都忍得下来,能把他气成这样的事情还真是头一回见。 “今天找过来一个人。”周奚说,“应该是我……妈。” “……哈?”顾安的反应跟周奚当时出奇的一致,“什么妈?!” “生了我的那个。”周奚看了他一眼,重新补充道,“生了我又扔了我的那个。听她意思,徐老师应该见过她。” “我操。”顾安消化了好一会,“这节骨眼,她来搞笑的吧。” 三个人在门外的走道里上演着平和的沉默。 “我想抽根烟。你这手……”顾安低头看了看对周奚说,“这么包不行,我先带你去外科清创看看伤口。” 顾安转过身,用眼神示意陆向阳先进去:“徐老师等着呢,你跟她说我俩过会就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葱爆牛肉。 这也太香了,米饭疯狂消耗,放菜谱叭! 腌制牛肉部分:牛肉薄片+白胡椒粉+盐+蛋清一个,顺时针搅拌到水分吸收(很快的差不多2分钟叭),然后再加入玉米淀粉(可省)抓匀后加一点植物油~(防止牛肉片粘连) 辅料:切蒜片姜片,大葱切小段(白色的那种)。 酱汁:味极鲜+料酒+蚝油+白胡椒粉+玉米淀粉(可省) 锅里油烧热,牛肉先炒一遍再捞起来,然后锅内放蒜片姜片,爆香后下葱段,炒一分钟后加入牛肉,整个锅热气蒸腾的时候把调好的酱汁翻进去,大葱断生就可以出锅啦! PS:也想猫在陆总后面。(做梦 81 八十一章·抽烟吗 陆向阳有段时间没见到徐姨了。 每一次的店租都是按月给,也只是转到微信上,用不着徐姨面对面来收。他乍一看只觉得徐姨窝在了白抛抛的床被里,好像是瘦了一圈。 这床褥被子一看就不是医院自带的。陆向阳伸手摸了摸,薄蚕丝的料,怎么想都是周奚给搬过来的。 “我今晚吃了医院的健康餐,也还行。”徐姨一手打着吊瓶跟他拉家常,“但还是你弄的好吃。” 但看起来老人家精神还算挺好,有说有笑的。 陆向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别的我也帮不上,徐姨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我都给你做出来。” 他这个人,对骂拌嘴应对得十分流利,唯独接不住夸,特别是见了长辈的时候,多说两句总会觉得受宠若惊,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大部分原因是不习惯。 从小到大,“夸奖”或者“鼓励”这方面,他都是空白的。 没有人关注他,他也从来不是个好孩子。 “哎,好孩子。”徐姨拍了拍他搭在床沿的手背说,“周奚交了你这么个朋友,我可就放心了。” 徐姨说的是朋友。 “嗨,还说呢。今天没留神还让周奚割破手了。”陆向阳窘迫地冲她笑了笑,“都是我不小心。他跟顾医生去楼下换个药就过来……徐姨要不要吃口面包?” “成,尝尝。”徐姨把另外一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我们家小阳做的,肯定好吃。” 陆向阳把袋子拆开了,里面的欧包都细心地切成了一片一片,拿出来很方便。 “这是今天刚做的。”陆向阳说,“想着趁新鲜给您拿过来……” “你们俩突然来找我。”徐姨笑眯眯地看着他,“除了面包,是有别的什么事吧?” 到底是瞒不过。 “周奚他……” 陆向阳着急地站了起来,“是有点事情,让他自己跟你说会比较好……” “我来了。”周奚这时候推开门走进来,按着陆向阳的肩膀让他坐下,“我自己说。” 陆向阳坐下的时候侧过头,看见他的手已经重新包扎过了,比自己这种三脚猫功夫的缠得专业多了,整齐利落。 顾安没跟过来,但他能闻到周奚身上一股淡淡的烟味。 合着还在楼下抽烟呢。 “徐老师。”周奚从床边坐下来,“许琴来找我了。” 徐姨的眼睛努力地眨了一下。 “我……离开会儿。”陆向阳从凳子上站起来,他含糊地说,“去厕所。” 走的时候他顺便把门带上了,屋子里又清净下来。 “对不起,孩子。”徐姨把手放回了被子里,只留下扎着吊针的那一边搭在床架上。周奚看见她偷偷地捏了一下栏杆的横条。 输液的速度很慢,滴壶里的液体泛着淡淡的黄,像计时的沙漏一样,一滴一滴地慢慢挤下来。 恍若宣判前冗长的读秒。 “她不是第一次回来。”徐姨说,“我当时没告诉你。” 医院大楼外面很冷。 棉城属南,入冬无雪。但陆向阳觉得这雨下得比他老家的鹅毛大雪糟糕多了。在他们那儿好歹只是干冷,在屋里暖气一开也就是舒适的二十四五度。 棉城不一样,又湿又冷。 在网上看来一个很恰当的比喻,棉城的冷属于魔法攻击。那股寒意透了骨似的刺了进来,穿多少都挡不住,风一吹人就破防了。 陆向阳呵出一口白气,他跺了跺脚。 “下来了?”顾安不知道从哪儿绕出来,他在陆向阳身边咔地擦了下打火机,把嘴边叼的那根点上了,“要烟么。” 陆向阳看着烟头在对方的呼吸下烧红了一圈,眼里忽然有种被烫伤的错觉,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他爸不知什么时候提过的,抽支烟肺里会暖和。 真的假的。 “要吧。”陆向阳说,“太冷了。” 顾安笑了声,掏出烟盒和火机扣在陆向阳手上。 “自己拿。”男人夹着烟,朝半空呼出一口,淡淡地说,“周奚知道得灭了我。” 也不暖和。 陆向阳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终归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但烟雾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时候,的确是有看似热气萦绕的白烟,缓慢地上升,从大脑的臆想上带来的温暖幻觉。 可那到头来都不是真的。 顾安的视线平淡地掠过他,像在看一个刚学坏的高中生:“就这样挺好的,别学过肺了。” 陆向阳抽了几口放弃了。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坚持地夹在手上,每燃掉一点,他就往垃圾桶顶上的灭烟石里磕掉一截灰。 两个人在大楼门口并排站着。 “你为什么抽烟?”陆向阳问出这句话忽然有点后悔,万一那个契机不是什么好话题……可就尴尬了。 “没理由。”顾安斜了他一眼,“这要什么理由?” “哦。”陆向阳想了想,他不抽烟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对他爹的厌恶,理由还是有的。 但没必要说出来,他还是选择噤了声。 顾安的聊天话题总要比别人高一个水准,他正经说话的时候除了周奚大概没其他人能接得上。 两个人又沉默地站了会。 “周奚跟我说,他可能会回去看一眼。”顾安抽完最后一口,他把烟头摁在灭烟石上,陆向阳看了看手上的,还剩点儿,他紧跟着也掐灭了。 “……嗯。”陆向阳总觉得他后面还有话没说完,咽了咽口水没往下接。 “我倒是觉得大可不必。”顾安说,“回去看一眼能干嘛?还真能一笔勾销似的。周奚的心思全都在徐老师这,也绝不可能在许琴那留下来。” “着急费那力气出趟国,瞎折腾。”顾安顿了一下叹口气,“他就想图个心安。” 周奚果然没提起他父亲配型的事情。 看样子对徐姨也不会说了。 陆向阳咬着牙忍了忍,顾安的一席话好像提醒到了他什么,他跟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要想走,我到时候陪他一起去。”陆向阳想到周奚要走就有些沮丧,“要是许琴一家真敢把他扣那,我还能给他捆回来。” 顾安摇了摇头。 “不行,你清醒点。”顾安说,“他要真走那么几天,你还得留下来看着徐老师。这种狗血破事找上门……他自尊心那么强,不会让你跟着的。” 陆向阳看了看天,灰蒙蒙的,没有星星。 “嗯。”陆向阳把烟头扔进垃圾桶,两手重新插回兜里,身后是走道通亮的住院部大楼,“我就不上去了,等他下来吧。” 顾安抽完烟就回办公室了,剩下陆向阳在楼下踢着小石头。好在周奚聊的时间不算久,下来得比陆向阳想的要早。 只不过他还没走进陆向阳身边,眉头就先一步拧上了。 “你还抽了烟?”周奚把他抓过来闻了一下,眼睛随之一眯,“顾安带的你?” “下不为例。”陆向阳举起手投降道,“徐姨……怎么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的葱烧海参。 啊!就是昨天葱爆牛肉剩下的葱!拿来做葱烧海参啦! 超好吃,脆皮的海参裹上浓郁的酱汁,口感无敌~切的时候会弹弹弹x 这个真的好简单(提前泡发好了海参的情况下),这菜极其快手,大酒店的味道耶。 先拿葱段煎出来葱油~葱白的颜色小火煎到发黑然后捞出来丢掉。 葱油留在锅里,放泡发好洗净掏空的海参,背部朝下煎到脆皮焦黄,之后加入一碗料汁(小半碗水+味极鲜+耗油+料酒+鸡精+胡椒粉+一点点糖),盖上锅盖焖煮4分钟。 接下来捞出来装盘~剩下的酱汁用淀粉水勾芡一下,收汁淋在摆盘好的海参上就可以啦! PS:小陆总抽烟被抓包啦XD 82 八十二章·有效期十年 “都是之前的事了。”周奚抬起左手拍了拍对方身后在墙上蹭到的一片白灰。 “徐老师说,许琴的确不是因为先天弱视才丢下我,一早发现了还很积极地带我去医院检查拿药。但后面……阴差阳错吧。回来之后压根没想要回我,徐老师怕我太受打击,干脆就不提了。” 周奚顿了顿。 “这夫妻俩本来是想多生个小孩,变成他们能拿到绿卡的筹码。但事与愿违,一直没成功。” 陆向阳吃惊地啊了一声。 周奚接着说:“后面实在没辙了,日子也照着过了,找了机会才回来认一眼,想在国内留了个退路。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时候。” “……” 陆向阳简直无语了。 “那你还要回去看么。”陆向阳努力吸了口气,怀里像揣了个快爆炸的气球,“他们都这样了,你还要瞒着徐姨顾安他们去给你……爸,对,你理论上的爸爸捐献骨髓?” 陆向阳边说边脑补出了刮骨疗毒的血腥画面。 “再想想吧。”周奚揉了揉眉心,“也没那么恐怖,就抽一管血的事情。” “他们现在可就指望你这管血。”陆向阳愤愤道,“不然会回来叫你儿子么?” “呵。”周奚笑出一口白气,“你说得对。” 徐姨刚刚在病房,也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对象是他。 “周奚,你倔强,要强。我知道你从小想找自己的家,老师都知道,你一直在等。”徐姨看着他的眼睛,“不然这么多年了,你从来不肯喊我一声妈。” “不是的。”周奚垂下眼,他摇了摇头。 有些话说出来太苍白,还不如沉寂来的坦诚。 “既来之,则安之。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徐姨轻轻叹了口气,“回去看看也没关系的,我徐如意这点事情还是拎得清的,你又何必给自己留遗憾呢?” 周奚想到这,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情愫,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无奈,一时有些泛难受。 他站在医院大门的发白的灯光里怔了半晌。 “奚哥。”陆向阳从他身边把小石子一脚踢远了,飞出去好一段才落在花圃的小水坑里,“你就是心太好了。” 陆向阳的准头很好,踢罐子丢东西都能扔个八九不离十。可惜了,这个人不打球也不踢球,不然总还能有点成绩。 医院边好像在修缮疗养区域的绿化道,因为下雨停止施工了,散落了一些碎石沙,都快让陆向阳飞干净了。 看起来等了很久了。 “回去吧。”周奚侧了身子去拉他的手,不出意外地摸到一片冰凉。 越入夜,室外的温度就越低。 陆向阳被他捉个正着,他轻微地挣了一下:“手凉,别冰着你……哎?” 周奚没等他说完,扣着他的手一起揣进了自己的衣兜。 风衣外套的衣兜正好塞进去两只手,撑得鼓鼓的,贴着体温的暖洋洋。 陆向阳被他扯得朝前踉跄了一步。 “你教我的。”周奚笑了笑,“走,暖和一会儿。” 周奚到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从没有明确地提出过去或不去,或者什么时候去。可陆向阳依旧能极其清晰地感觉到并笃定地知道,他一定会去。 “怎么都得等你的手好点吧。”陆向阳小声地对他说,“带着伤走,不行。” “嗯,不着急。”周奚温柔地对着他笑,“还早,真要走还得办签证。” 这些都不过是暂时的拖延罢了。 那日在泰国的旅馆里,提及父母的时候,周奚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不太重要。 尽管就剩下一层栓着的看似可有可无的血缘关系,但“家”这个词,依然是周奚这些年来,心里最深处的渴望。 这点陆向阳比谁都清楚。 亲生父母跑到面前来哭喊着救命,照周奚这样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会视而不见。 陆向阳翻来覆去想得心力交瘁,他关掉了手机,把自己窝进了沙发里。 人在定夺不下来的时候总会查很多无谓的资料。陆向阳在查找白血病一类的信息时,总会有突然跳出来打广告的线上问诊服务,关不掉就算了,手滑点进去竟然还提示男科欢迎您。 “操。”陆向阳愤怒地翻了个身。 他不甘心地重新打开了手机,试着又搜索了一下“美国签证”。 周奚的伤口这几天都不让沾水,加上只剩下左手,干点什么都不方便,花在洗澡上的时间更是成倍的增长。陆向阳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心里像漏了雨的屋檐,滴滴答答散着什么。 这该死的依赖感。 陆向阳憋不住了,他翻身起来,敲了敲浴室的门。 “嗯?”周奚听见了,“怎么了?” “你……要我帮忙吗?”陆向阳的话卡到喉头又吞了回去,“手还疼么?” “不疼。”周奚说,“换药的时候看见结痂了。我穿个衣服就出去。” 两个人的生活还跟往常一样,陆向阳开店做点心做病号便当,周奚除了来回提便当看护徐姨,现在还多加了一项顺路去换手上的药。 医院给的药大概是效力充足,伤口好得飞快,几天过去已经长得差不多了。 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但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周奚夹着毛巾打开门的时候,看见陆向阳正郁郁寡欢地靠在墙上发呆。 过道的照明灯也没开,笼罩着慵懒的昏暗。 “怎么了这是。”周奚就着湿漉漉的水汽,低头亲了他一口,“谁惹你了。” 陆向阳不说话,只动手把人拽下来,往他嘴唇上凶狠地凑了上去。 他很用力——心里的怨气带着无处声张的憋屈,想要尽数宣泄给周奚。 “进步挺快。”周奚揽过他的腰按在了墙上,“跟我撒野?” 周奚的味道很好闻,他的身上有百尝不厌的清冷气息。 “你是不是骗我。”陆向阳在狭小的空间里有点喘,他憋了这些天的忐忑不安巴不得一口气都倒出来,“你是不是,随时都会走?” 周奚皱了皱眉,他伸手啪地一声把过道顶上的照明灯打开:“什么?” “我查了。”陆向阳每次一激动眼尾就微微地红起来,“美国的签证有十年呢,你这才回国多久?你其实根本不需要再弄签证再花时间了,你随时都可以买机票飞走,对不对?” 他抬头看着周奚,像只慌张的小兔子。 “……” 周奚只看着他,没说话,眸子里一片黑漆漆。 这是默认了。 陆向阳的心跳愈发剧烈起来,他难过地咽了咽口水:“……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是三岁小孩吗?我为什么要骗你?”周奚叹了口气,“你查的都是什么不靠谱的资料。” 陆向阳怔了下:“啊?” “我的签证,先是留学签证,从学校毕业就失效了。再然后是工作签证,辞职回国也跟着失效了。”周奚说,“我现在想要过去,只能重新办,办旅游签或者医疗签。” 陆向阳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窘迫地红了脸。 “啊……”陆向阳嗫嚅道,“还有这种区别啊……” “还查资料……你是怕我走?”周奚低着眼好笑地看他,“还是怕我不回来?” “我拦不住你。”陆向阳泄气地往墙上一靠,“我……你要是不回来,我也找不到你,我他妈连美国进不去。” 原来是担心这个。 “进得去。”周奚想了想说,“我们一起去把签证办了,有效期十年呢——你就当我跟森哥一样,去旅游一圈就回来了。要真的没回来,你随时过来逮捕我,成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麦当挠的双层吉士(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里面的酸黄瓜好酸哦,但配在牛肉饼里好解腻。 每次去都是1+1那个12块钱的小套餐,必点双吉,白菜大碗真香啊=v= PS:逮捕!现在就逮捕!(吱哇大叫) 83 八十三章·是护照 周奚说的手不疼,也只是在正常的放松状态下。 等拿起笔的时候才发现写字都成问题。收拢的掌心肌肉挤压到伤口,疼得他指尖忍不住颤了颤。 砸什么杯子,耽误事儿。 “不行。”周奚把笔一放,“还是拿不稳。” 两人的面前铺了一桌子的签证材料,他松手的时候笔帽正好掉了下来,落在陆向阳跟前。 “要不我来?”陆向阳把笔帽拨到一边,他捋起袖子去捡周奚的笔,“你说,我写。” “也行。”周奚看着他攥着的半截圆珠笔,克制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把笔帽捡起来套了回去。 不戴笔帽的笔看起来像缺根筋。 陆向阳的字很友好地维持在了学生时代,一览无余的工整。别说连笔了,连竖钩弯钩的那个尖儿他都要认真地画上。 “你这样写字,考试的题做得完?”周奚觉得有点好笑。这速度一看就没经历过重点班的大风大浪,照他这个老牛拖破车的写法,可能每天布置的作业都写不完。 “考试嘛,不会的比会的多。”陆向阳倒是承认得很大方,“我就挑会的写写,老班说,写工整点还多给两分印象分。” 也不是没道理。 顾安写字很快,连笔带飞,气势非凡,但考试总有老师嫌看得麻烦,挑刺儿给他圈个模棱两可的错别字。 这样的抱怨直到他成功融入了医生们的草书大家族。 可能下一步就晋级天书了——他手写的药方没有一个词是能看懂的。 有首歌怎么唱来着,圈圈圆圆圈圈…… 周奚认同地把下一张要填的表格拿了出来。 “怎么还有?”陆向阳奋力地趴在桌子上描了很久,“你去留学也要……准备这么多吗?” “嗯。”周奚把表放在他面前,“这些弄完了,后面还得去大使馆面签,要跑一趟。” “啊。”陆向阳说完把笔放下来捏了捏手,他茫然地环顾了铺满一桌的材料页,关节扯得卡啦一响,“你之前,这些,全靠自己?” 周奚点了点头。 “习惯了。”周奚说,“第一次接触会觉得不顺手。” 陆向阳看了一眼空白的表,他重新把笔捡起来叹了口气:“哎,你跟森哥这方面的经验都比我强多了。” 这点上他特别佩服吴森,精力过人,能提个箱子满世界到处跑。 哦,财力也过人。 “对了。”陆向阳忽然想起来,“森哥是不是也要去面签?” “他?”周奚随即摇摇头,“他不用,不是第一次去。我听他说,每年都会飞一趟。” 每年?这频率是探亲的节奏。 陆向阳不由自主地一愣:“……他去干嘛?也有个美国亲戚?” “没问。”周奚尝试着合拢了下自己的右手,引来一阵钝痛,他轻轻地皱了下眉,“兴许呢。” 这套材料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月。 很多事情的变化不需要太多时日。 比如繁琐的签证办理,比如渐渐长好的伤口,比如小花同学的蛋糕抹面技术。 她坚持不懈地抹了一个月的泡沫模型,现在已经是个合格的抹面选手了,一抹刀下去无比丝滑。 虽然这期间把手把手教学的陆向阳老师气了个吐血三升。 “行,手挺稳的。”陆向阳看她在店里的操作台上跟一个六寸蛋糕争分夺秒地奋战,满意地拍了拍手,“等你把圆柱形的抹熟练了,我再教你下一个。” “嗨呀,还是陆师父教得好嗷。”小花总能起很多奇奇怪怪的称呼,前段时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开始喊他师父。她看了一眼端坐在窗边拿着指定纸杯喝茶的周奚,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周总真要回去看看呀?” “嗯。”陆向阳挑了挑眉,“等他走了,我就要去医院给徐姨送便当,所以希望咱们花花徒弟能靠谱一点。” 花花握紧拳头说:“奥利给!我争取这半个月把裱花也学会,这样就不用师父在旁边接手了!” “……”陆向阳看了看斗志满满的小姑娘,“勇气可嘉,希望如此。” 小花的裱花技术,陆向阳想起来就眼前一黑。按她抹面的进度来推测,要学会大概就不是吐血三升这么简单了。 可能要吐三百升。 “我现在拿玻璃杯拿刀都可小心了。”小花悄咪咪地说,“要是弄到手,我就帮不上忙了。周总的手缠了好久呢……” “嗯。”陆向阳说,“是长了挺久的。” 门口突然有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隆声。 “老陆!陆老板!”有人冲店里喊,“小件货!” 不用想了,是顺哥。 “滚犊子。”陆向阳也冲着门口咆哮,“你一仓库都是贱货!” 周公子夹在两人中间的对骂里,温文尔雅地抿了口茶。 “靠,你快出来签个字!”顺哥大喊,“我看是美国大使馆寄的,先给你拿来了——你丫泡妞泡到自由女神去了?” “……我操。”陆向阳把手套一摘直奔店门口,“你不说话会死啊!” 这都不算小件货了,就一信封。 薄薄的,但拿起来很沉。 “是护照。”周奚说,“我看看。” 周奚的手已经恢复如初了,连道疤都没留。他在护照上翻了翻,手指和从前一样修长好看。 陆向阳先前也没想到多远。周奚要出门的事情一直像是个虚影,不着边际,也没有确切的着落。如今护照一到手,他才终于觉得这件事有了水落石出的清晰感,描上了扎实的线条。 他很快就会飞到美国去看看那个所谓有血缘关系的家。 陆向阳忽然就泄了气,他没有那种过签的喜悦和兴奋,心里的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大部分是沮丧,还夹着说不清的什么。 距离太远了。 十几小时的飞行——他还不能马上回来。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周奚要不远万里去给亲生父亲捐一管造血干细胞。 他应该要体检,要打针抽血,要住院观察,又或者……总之不是短短几天办得完的事情。 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看一眼就能回来。 许琴还没走,她留着棉城周边,据说有些几个还留在国内联络得上的姑舅婆姨,供她四处晃荡。从上次走后这就没有回来过了,偶尔会来个电话,试探下周奚考虑到哪一步。 甚至听顾安说在两个人去面签的期间,她还提个果篮到医院准备去看望徐姨——只不过顾大医生心里窝火,叫人拦着没让她进去。 “你……”陆向阳看着他手里的护照,“什么时候走?” “我看看最近的机票。”周奚说,“应该会找上许琴一起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的皮蛋solo粥!(求你好好说话) 松花蛋很好吃呀!最喜欢的吃法除了皮蛋粥就是凉拌!凉拌的皮蛋也很美味!小时候吃过米醋皮蛋蘸白糖,夏天冰镇完来一口好满足呀。 突然想吃那个叫皮蛋豆腐的小菜!该吃吃豆腐了耶—— PS:陆·小学生字体推广大使·阳。 84 八十四章·朋友?男朋友。 陆向阳从拿过护照后一直提不起多少精神。 倒是许琴听说了周奚同意了之后兴奋得很,早上才说完,人下午就跟过来了。 周奚站起来把她挡在店门口。 “出去说。”他回看了一眼店里沉着脸的陆向阳,转身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人忙着呢。” 许琴识相地后退了一步站到台阶上。 她穿了身深绿色的缎面长裙,外披了一个说不出是什么皮毛的小袄,在冬天的风里像个低调的小贵妇。周奚看了一眼她踩着的高跟鞋,跟又尖又细,每走一步就像戳在他心口一样,难受得慌。 “外边风大呀,很冷的。”许琴又下了个台阶,接着补了一句,“怕冻着你。” 周奚每次跟她聊天都觉得有点好笑,有种难以形容的荒谬感。 许琴这个人,明明是个路人都能看出来她没这份心思,但偏偏话能说得特别漂亮。 那种错觉,会让人情不自禁要去相信她,或是怀疑自己有被迫害妄想症。 “我不冷。”周奚走出来拉上了外套,“说完了我就回去。” 他下了两级台阶,好让许琴能跟他处在平视的水平上。 “这男孩子……是店主吧?”许琴试探地往里看了一眼,“你朋友?” 周奚看着她。 “男朋友。”他说,“聊正事。” 许琴的脸上明显是吃了一惊。她原本迟疑地还想再问点什么,但一张口碰上周奚冷冰冰的脸,欲言又止后索性放弃了。 “行吧。”她妥协道,“你怎么打算?” “跟你过去,捐完了我就回来。”周奚双手没地儿放,下意识地插回了兜里,“你定个时间。” “那肯定越快越好。”许琴看了他一眼,“你爸还等着呢。撑好久了……一直找不到全相合配型。” 周奚低下眼,脚下是被风刮下来的落叶,还没黄透,有一大半还是绿色的。 “亲缘按父子关系来说,最普遍的正常配型情况是半相合,成功率在50%。”周奚停了两秒,“能接受,我再去。” 许琴点点头:“都知道的。” “机票我看过了。”周奚说,“飞底特律的话,准备一下,后天出发。” 许琴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怎么知道飞底特律?” “……你发给我的那份病理分析报告。”尽管很不想承认,但周奚还是说了,“上面有医院的名字。” “噢。”许琴叹了口气,“我说呢。” 今天没出太阳,室外的温度只有10来度,女人这口气叹得很清楚,有轻飘飘的白雾从她口鼻里泄出来。 “你爸叫周源,我忘记告诉你了。”许琴在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柔和,“源源不断的源,你俩还挺像的。” 别。 “……嗯。”周奚强压着一股躁动的不适感,他感觉自己口袋里的拳头都握紧了,“病历上,有写。” 许琴没看他,她拿起手机自顾自笑了笑:“那说好了,我就连你机票一起买了。” 周奚总觉得跟许琴说话说多了要人命,他每次看见这个女人都有种压制不下的狂躁感,坐立不安,心里有什么火漏出来了,一点就着,烧得噼里啪啦响。 他灭不掉。 “那先这样。”周奚忍让地绕开许琴往回走,“有事再联络,我回去了。” “你等一下!” 许琴从身后喊住了他。 “你要不……”许琴犹豫了一下,她望了一眼屋内正在忙碌的年轻甜点师,盘算了一下才出声说,“先去医院做个全血检查?至少查一下传染病什么的……” 周奚停下来冷笑了一声。 “全血检查检测不出艾滋。”他一针见血地说,“为了确保病人的安全,捐献前这些检查都会做,你大可放心。要是觉得我不干净,也可以选择其他供体。” 许琴把后面的话全噎了回去。 “我就随口一说。”她无趣地挥了下手,“那就……” “再见。” 周奚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肺里有什么快炸了。 陆向阳见他进屋,顺便带进来一股冷风,吹得旁边的小花浑身一哆嗦。 不止冷风,还有杀气。 周奚脸上的表情仿佛要杀人。 “你这是……”陆向阳一时间找不到他刚刚喝过的纸杯了,返身去拿了个新的,“聊崩了?” 他顶着周奚这股杀气给他递了杯花果茶。 “刚泡的。”陆向阳说,“花花说想喝白桃乌龙。” 周奚的嘴里在换了个桃子的清新味道后好容易才缓和下来,他拧着眉说:“聊成了。” 陆向阳坐下来看着他。 “但是烦。”周奚补了一句。 “换谁能不烦?”陆向阳觉得这许琴也算得上是神人,认识周奚这么久了,平时连毛都没炸过,偏偏每次他老妈一过来,温润的周公子就从冰山烧成一座小火山,“你们聊什么了?” 周奚咽着茶差点气笑了,他把杯子放下来。 “她给我介绍我爸。”周奚说,“那话怎么说的?‘你爸爸叫周源’……” 妈妈给成年的儿子介绍自己爸爸,这爹还从来没见过面,至少周奚完全不记得。 “……神经病。”陆向阳无语道,回头一想他骂的这人是周奚的生母,一时间又把音量降了下去,“你都多大了,现在过来提这个。” 周奚垂着眼。 “我都二十七了。”他转了转杯口,让纸杯上的图案正对着自己,“搞笑的吧。” “往好处想。”陆向阳说出这句话就想咬掉自己舌头,连他都编不出来这破事能有什么好处,“这事儿过去了就好,我等你回来。” “嗯。”周奚说,“我……准备后天走。” 没人说话了。 工作室里就剩下小花在霍霍奶油缸的刮蹭声。 现在打听什么时候回来是没有用的,周奚也不知道,一切都得耐心地等着,等一步一步的安排下来了,清晰了,才能推算出大致的时间。 周奚要走了。 陆向阳难受得深吸了一口气。 “后天,也太快了。”他毫无意义地看了一眼时间,“那我明天的单子先不接了,我陪你收拾收拾。” 从现在开始好像流失的每一秒都被扯进了计算范围,每走掉一秒,他的心跳就漏掉了一拍。 “没事。”周奚说,“要带的东西不多。” 陆向阳摇摇头。 “那我也要给你做点吃的,让你带过去。”他想了想忽然警觉了起来,“我靠,你去那边要住哪儿?不会要跟许琴他们住一屋子吧?” “怎么可能。”周奚盯着杯底,疲倦地合了下眼,“一开始住院,等该办的办完了,我自己会找地方的。” 陆向阳不甘心地瘪了瘪嘴:“没人照顾你。” “别担心,离我以前住的地方很近。”周奚强撑着笑了笑,“我联系了之前的房东——他们一家去度假了,房间正空着呢,让我过去住几天也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蜜汁烧烤猪肋排~ 买的一整根的肋排,在烤盘里排排放。(一口气说了好多排字) (人多可以买一小扇的~) 烤完出来超级多汁,一撕就脱骨啦!也不用担心肉会老,懒人操作值得拥有( ̄^ ̄)ゞ 洋葱土豆大蒜瓣垫底,排骨抹盐+黑胡椒+烧烤酱,放在蔬菜上面,盘底倒一层啤酒,盖上锡纸,200度烤45min。 接着出来拿掉锡纸,在肉肉表面刷一层蜜汁(蜂蜜+味极鲜混合),继续180度烤10-15min,注意不要颜色过深哦!差不多上色就可以拿出来吃咯(ˉ﹃ˉ) PS:给奚哥小火山顺顺毛。 85 八十五章·你帮我保管 顾安已经算不出是第几次送周奚去机场了。 这次可能印象深刻一点,除了周奚,还带了个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陆向阳。 连带着顾安也笑不出来。 一车人就这样不高不兴地行驶在去柳城的机场高速上。 “我说不了你。”顾安轰了一脚油门,陆向阳眼睁睁看着他时速表的指针往上抬了一截,“非得回去看这一眼。” 顾安不喜欢电车,他从来都热衷于肌肉车的重量和强劲的扭力,这会儿一脚油门下去开得飞快,在寒风萧瑟的高速公路上飚出去一段。 “松油。”周奚不接他的话,“你快超速了。” “……”顾安触了个闷声不响的霉头,车速明显慢了下来,“还有你,小阳。” 完了,转移目标,柿子还挑软的捏。 陆向阳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上了一炷香。 “你说说,这倒霉孩子最多也就去个一星期,你非往他包里塞那二十来个蛋黄酥?吃不完不许回来是吗?”顾安的火气不小,看样子也憋了好几天,“还是打算便宜许琴那混账货?跟着吃两口?” 陆向阳从车前镜里默默跟周奚对了一眼,车里突然一片沉寂。 顾安还不知道周奚要去干啥。 但上车前周奚在开箱检查行李的时候,放进去的一大包蛋黄酥不幸被顾安一眼瞄见了。 二十几个加起来还挺沉的。 无人应答,顾医生越想越气。 “你俩自己下去,快点的。东西拿齐了。”到了机场门口,顾安把车门安全锁一开,“我去停车场呆着,出来了给我电话。” 周奚嗯了声,转过去车后取行李。 陆向阳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衣角,他从窗口看进去,顾安从出发到现在就绷着一张脸,看着都替他累。 “顾医生不来么?”陆向阳小心翼翼地说,“离起飞还好久呢。” “不去,里面不让抽烟。”顾安翻了个白眼,脸上的表情这才有了些许变动,“我不想看见许琴,你去应付应付得了。” “……哦。” 借口还挺多。 “走吧。”周奚拎了个大箱子,他身边正好有疾驰而过的车辆,脖子上的黑色围巾被划破的劲风高高扬了起来,他对着陆向阳微微一笑,“我还能陪你一会儿。” 陆向阳不知道怎的,他看着那条围巾飞起来的样子,鼻腔冲上来了一阵酸。 素雅的黑色衬得周奚的面色越发苍白。 他的恋人要走了,像只素净的候鸟。他要离开好多天,甚至一两个月。 “走吧。”陆向阳咬着牙埋下头去跟上他的步伐,脚沉得像抬不起来。 这种时候他竟然有点想去抽根烟,好像那股很难适应的尼古丁气味能把眼泪烤干似的。 “你到了要告诉我。”陆向阳跟在他身侧走着,“我起床会告诉你,睡觉了也会告诉你,所以你——” “嗯,不会少了你的。”周奚温和地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手机上对应的当地时间给你下载好了,你能看见我那边的天气和温度。” “好。”陆向阳用力地点头,“我记着呢,13个小时的时差。” 13个小时。 这意味着他们日夜颠倒,意味着正常作息下两个人的时间只有一早一晚,其余的大部分时间,总有一方在睡眠状态。 也不知道周奚那边的环境怎样。迄今为止都捉摸不透,一切全是无尽的未知。 陆向阳甚至在想他这么个三好学生出门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自己的拳头再怎么伸出去,也够不着了。 “周奚。”陆向阳突然站定了,“那个……向日葵钥匙扣,有带着吗?” 周奚的脚步一顿。 “带着呢。”周奚从口袋里摸出来给他看,“怎么了?” 这人竟然随身带着——也不是绑在车钥匙上了,他给换到了家里的钥匙上去。 “唔,我跟你换一个。”陆向阳把他手里的接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了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给掉了个包,“我手里这个的小电筒是新换的电池,特别亮,能用好久。” 陆向阳最怕的其实还是周奚有看不见的时候。他那天做完那批小恒星一样的蛋黄酥,就把小电筒掏出来换上了新的电池。 “就你一个人,一定要带着。”陆向阳义正言辞地把向日葵挂件交还给他,在他拢起来的手心里示范了一下,“你看这样摁一下……就像摁弹簧圆珠笔,它就会亮起来,就会发光。” “好。”周奚点点头把东西收好了对他说,“手给我。” “啊?” 陆向阳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周奚捉了过去。 他听见咔哒一声。 手腕拷上了一个重物,还是温暖的。 “……手表?”陆向阳看着那个素银的表从周奚的手腕上过渡过来,袖口往高处扯了一截,露出两人好看的腕骨。 “啊!你给我干嘛!”陆向阳惊叫了一声,“这不是顾医生给你的吗?” “不想调时间了,你帮我保管。”周奚把他的袖口扯回来盖住,“回来还我。” 陆向阳伸手摸了摸,尺寸均匀,有金属硬挺的轮廓。 好像没有反驳的理由。 “嗯……好。” 他垂下手去,腕上沉甸甸地提醒着什么。 “哎——”不远处的许琴从另外一个安检门风尘仆仆地进来,她焦急地朝着周奚挥起手,手里还拿了条花花绿绿的小手绢,“这呢!” 周奚看了一眼,他回过身轻轻地搂了一下陆向阳。 “走了。”他附在对方耳边说,“等我回来。” 陆向阳抱着他,呼吸忽然急促了一下,周奚听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慢慢各自松开了手。 陆向阳站在机场的大门口,背后是急促奔走的人流。他看着周奚拉着行李箱,用流利的英文接着电话,一步步地向人海的深处走去,他的声音和影子都被悉数吞没。 周奚说英文的时候很好听,叫人痴迷上瘾的年轻声线,有纯正的发音和慵懒的质感,从容不迫而游刃有余。 可他从来没有一次,觉得自己离周奚这么远。 周奚一路走到通道的尽头,放下手机回过头看他。 陆向阳极力地睁大眼,他把手举过头顶,对周奚做了一个摁圆珠笔的动作。 打手电筒。 在灯光短路的舞台上,陆向阳用这个小动作,支撑起了两个人小小的世界。 周奚似乎在笑,他也把手举过头顶,跟着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陆向阳没忍住,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再一抬眼,人就找不到了。 他的手机响起来一条微信。 -C:到了给你发消息。 -C:不哭。:) 他竟然还学会了发颜文字,虽然要横过来看。 “天杀的。”陆向阳在门口蹲了下来,“他怎么什么都看得见。” 手机又震了一下。 顾安发来的。 -管管:好了没?要冻死了。 陆向阳揉了下眼睛给他回了一个。 -向日葵一路向前:这就出来。 回去的路上顾大帅哥明显平静多了,好像漠然地接受了“叛逆弟弟不听说教并且执意离家出走”的事实。 “回去?你俩住一起了吧。”顾安的手架在车窗边,两手夹着卡伸出去刷了下停车的自动缴费机。 这些普普通通的动作顾安总能做得特别潇洒。 “20元。”机器冷漠地播报着,“一路平安。” 他都没跟周奚说一路平安。 莫名的恼怒,情商还不如个自动缴费机。 陆向阳拿起手机给他补了一条过去,忽然又觉得很没诚意地泄了气。 “嗯,住一起。”陆向阳有点蔫,他好像突然觉得世界所有的乐趣都索然无味。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忽然间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人真奇怪。 “那我送你回他那儿?春天公寓。”顾安往导航仪上扫了一眼,“还是去你店里?你想干嘛?” 陆向阳想了想,他从车前镜里看见了自己额前长长的头发。 “剪头发。”陆向阳说,“我想剪头发。” 作者有话说: 在撸串啦。 烧得表皮起脆烫口的鱼豆腐好评,烤得滋滋作响肥瘦相间的羊肉串也好评,配的冰镇拍黄瓜也好评!希望烧烤店都给点持续加热的小工具,吃得很慢的选手每次吃凉了都觉得掉档。 趁热吃最香呀—— 喝什么?热的茉莉花茶。假装养生。(……) PS:跟着陆老板抓心挠肝。 奚哥早点回来哦(顶着锅小小声) 86 八十六章·想他了 “怎么突然?……”顾安扫了他一眼,没再接着往下问,“行,都行。你去哪家店?” “我都随便找的,瞎剪剪。”陆向阳仰起头去看窗外,眼神很专注地停在天边某朵云彩上。 那点出众的神采在他眼角眉间流转着,百看不厌。 周奚眼光挺好的。 “随便找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顾安把视线收回来,“去我那家?正好我有卡。” “也行。”陆向阳点点头,“一时想不起哪能剪头发。” 顾安没说话了,他打开了车里的音乐。 前奏很柔和,是某一首抒情的英文调子,很熟悉,但陆向阳突然想不起来名字。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才唱了一句,顾安就迅速切掉了。 陆向阳在大脑里的记忆歌库搜寻因此中断。 “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孩。”顾安在音乐停下的间隙里说,“心情不好可以睡觉。” “拖久了,想剪。”陆向阳懒得跟他争辩年龄问题,他靠回去闭上眼,“跟心情无关。” 车子往城区疾驰而去,余晖沉沉地笼了下来。 周奚让许琴买的是晚上的机票。 陆向阳知道的时候两个人正在争执——许琴发来的微信都是语音条,周奚就坐在他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许琴说:“干嘛晚上啊,我们早些飞就早些到,这不好吗?你不想早点吗?” 周奚打着字回她:“习惯。白天不想坐。” “你是喜欢晚上的飞机?”陆向阳忽然想起来去泰国路上俯瞰的壮丽夜景。 按理来说,就周奚的夜视能力……他应该更喜欢光线明亮的时候才对。 “不是。”周奚说,“如果是晚上起飞,那我在飞机上的时间,你正好在睡觉。” “啊?”陆向阳吃力地理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 “等你睡醒我就到了。”周奚温柔地笑了笑,“你看,也不远,就睡一觉的事情。” 太细心了。 细心得让人心疼。 他捏着手机,一条条地翻过他们简短的聊天记录。 “嗡。” 周奚的信息进来了。 -C:登机了。 ……这人连打字都惜字如金。 他回了周奚一个好。 高速公路上有一段信号不太好,那个“好”字转了很久,还一直是未发送成功的状态。 陆向阳才忽然意识到周奚从来都没有发过语音条,聊天记录一划上去,都是清一色的文字。 “别在车上玩手机。”顾安唬他,“对眼睛不好,你们这一个两个的。” 很明显,另外一个指的是周同学。 “哎。”陆向阳识相地把手机收起来,“说起来,周奚的眼睛是不是特严重……”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他是先天的。”顾安今天车开久了,他抬了抬眼睛,“要特别小心。” 周奚收到那个“好”字的时候,机组广播已经在第二次通知乘客关闭电子设备了。 他还想给陆向阳发点其他什么比如晚安或者想你……之类的话。正在犹豫的时候许琴从他身边凑过来围观手机屏幕。 许琴说:“在愁什么呢?” 周奚二话不说直接关机了。 许琴面对这个儿子的时候经常十分无措。她专门买了连坐的位置,想着这一路上十几个小时,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尝试跟周奚培养一下情感基础。 没想到刚说了第一句话,就被周奚掐灭了。 “我这个人。”周奚抱着双臂说,“不爱聊天。” 许琴讨了个没趣,她识相地退回自己的座位里扣上了安全带。 “我以为你回来是因为想家呢。”女人幽幽地叹了口气,“你都愿意跟我回来了,还同意给你爸捐骨髓……” 周奚不想回答,他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 “你知道吗?有很多人会突然悔捐。”许琴低着头说,“进入流程之后的患者为了准备移植,已经进行了大剂量的放疗和化疗,清髓之后会失去造血能力,这个时候志愿者的终止捐献,无异于杀人。” 周奚倏然睁开了眼。 “你……”许琴小心翼翼地,甚至有点惊惧地看着他,“你不会的吧?” 他心里那股狂躁的情绪又出现了。 这算什么? 周奚觉得自己的耐心在许琴的闲言碎语和意有所指之下消磨得一干二净。 “你听好了。”周奚压着一股气看她,“我跟你回来,不是回来报复的,我是来还恩的。” 许琴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那你意思是——” “都说父母有生养之恩,我来还你们这个生字。”周奚冷着眼,“救了周源,我们就此恩怨两清,互不相欠。” 许琴听完噤了声儿。 “睡了。”周奚戴上了耳机,“不要吵我。” 他闭上眼的时候听见了许琴轻轻的叹息声。 陆向阳也叹了口气,他有点后悔走进了顾医生推荐的理发店。 这个设计总监的话比顾安还多,他对留着长发的陆向阳十分感兴趣,光是安利发型就已经花了十分钟了。 这总监说话的语速不仅快,还能像个节拍器一样,稳定地把节奏维持在一个滔滔不绝的频率上。 陆向阳觉得很惊奇。 画册上的造型五颜六色,每一页都是新时代的弄潮儿。但凡顶着其中任何一个,店门口的猫都可能当场跟他割袍断义。 别说妈见打了,祖宗都会跑出来。 设计总监对着他循循善诱:“小哥你生得这么好看,随便弄一个,追你的小姑娘都能从这一路排到美国。” 陆向阳听到最后两个字突然一摆手。 突如其来的难受。 “停。”他从手机里找出几个月拍的照片,往造型师手里一丢,“照这个剪。” 总监看着他。 陆向阳坚决地强调了一遍:“就按这个长度剪。” “啊……”总监说话的频率突然慢了下来,仿佛节拍器从120速降到了60速,“好的呢……” 他转过身对同事慢吞吞地说:“好看的玫瑰总是伤人的呢……” 陆向阳:“……” 他把头发剪回了只够扎个雏鸟尾巴的长度。 “你以后想要染烫可以找我哦。”节拍器总监递回来顾安给的储值卡说,“顾先生是常客,是他的朋友我们一定会给打折的。” “好。”陆向阳疲惫地应着,“多少钱?” “哦!这个直接从卡里扣就好了,余额还充足。”节拍器愉快地说,“你不用再给了。” 店里的吹风机同时开了好几个,夹着蹦迪一样的音乐,吵得听不清。 “我知道,我是问……” 陆向阳没由来地一阵心累,他作为一个向来表达能力不错的交际能手,今天竟然连大点声说话都觉得费劲。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出口,在这时候愈发烦躁起来:“这不是我的卡,我剪发到底多少钱?” 情绪在迅速地恶化。 “噢噢噢。”节拍器恍然大悟道,“我看看哈您今天消费的金额一共是五十五元,再打完折扣是……” 陆向阳没听完,他拿走了台面上的卡,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家店。 “哎……”他听见节拍器在后面慢吞吞地说,“好看的玫瑰总是伤人的呢……” 操。 陆向阳站在大街上,他打开手机,给顾安转了五十五块钱。 头发变短了,冷风呼啸着吹过他的耳畔和脖子,躁动的情绪被室外的低温浇灭了大半,人忽然冷静了许多。 脸上凉飕飕的。 顾安今天赶回去加班,把他扔到理发店就走了,把卡留了下来。 也不着急。 反正周奚最近不在,他每天都要跑医院好几趟,跟顾安碰个面也不是难事。 ——走回去吧。 陆向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理发店沿着大街一直走,再拐两个红绿灯,就到了中秋开晚会的商业广场。 他还能记起周奚坐在那里弹钢琴的位置——在舞台中央往右偏一点点…… “靠。”陆向阳突然拍了一把自己的脑门,“中毒了吧。” 他现在无论看见什么,一律都能往周奚身上拐过去,像什么植入在他大脑里迅速分裂的病毒,吞噬侵占了他全部的思维空间。 他睁眼,闭眼,全是周奚的影子。 陆向阳努力克制着自己,把头撇向了另外一边。 广场的东侧聚集了一小群工人,陆向阳看着他们带着黄色的施工帽子,有说有笑地朝卸货的卡车走过去。 陆老板的脑子里又响起来一首歌。 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灵敏,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林…… 扯远了,什么玩意儿。 陆向阳看着他们几个人合伙抬下来一个又长又粗的包裹,遮着布,看起来特别沉。 大概是好奇心作祟,陆向阳揣着袖子远远地观望,看这群工人师傅齐心协力地把布剪开了,从地面上竖起来。 一棵松树。 不对。 准确来说,是一棵圣诞树。 应该是装饰广场用的,他们又从后面拿下来什么礼物模型啊铃铛啊小雪花啊……大红大绿的。 陆向阳这才吃惊地发现,从十二月开了个头,到现在已经逼近中旬了。 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份。 这也是工作室临近最忙的时候,会收到很多点心礼盒的团单,加上当天数量暴增的蛋糕,每年的圣诞节,他跟青青姐两家店都忙到三更半夜神志不清。 有种紧迫感推着他快速地往前走了几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在这短短几步里,又想起了周奚说起那一年在圣诞节,在美国收到了自己亲手做的蛋黄酥。 ……靠,怎么又是周奚! “啊啊啊神经病神经病。”陆向阳回过神来边走边骂自己,“陆向阳你有病!” 刚说完,手机的信息忽然就亮起来。 是花花发过来的。 -一只发发:呼叫陆总呼叫陆总,你还能回店里吗?有个客户临时想过来看圣诞礼盒的图样,说要跟你聊一聊。 事情说来就来了。 -向日葵一陆向前:我马上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的遵义羊肉粉。 呱唧呱唧嚼着泡菜萝北。每次去吃羊肉粉都是奔着那个粉色的泡菜萝北去的,可以自己去坛子里夹,它可太好吃了!酸脆可口! 说是微辣但碗里还是老板还是豪迈地万里江山一片红(忧伤 羊汤的味道真好呀,想起了水盆羊肉(是动心的感觉 今天是一万海星的加更哦!??ヽ(°▽°)ノ? PS:陆总剪头发啦,光明正大rua一把(奚哥有本事回来打我们啊 87 八十七章·马卡龙 从周总走了之后,小花总有种陆老板又变回无情工作机器的错觉。 这么晚了还能随叫随到。 这段时间因为周总过来串门,陆向阳再怎么忙还会去找他倒杯水喝杯茶,随便搭两句话,就当放松放松了。 遇见周总之前可不这样。 “你去剪头发了呀陆总?”小花从里面给他开了门,“我以为你回去了呢。” 锁门是陆向阳交代的。 晚上一个女孩子在店里总担心不安全,陆向阳不在的时候就让小花从里面反锁上,以免会有人能直接冲到店里来。 “我以为你回去了。”陆向阳推门进来,环顾了一下店里的情况,“这么晚你还在……” ——还在做什么,后半句没问出来。 他远远地看见工作台上放了一个裱花蛋糕的练习作品,工具和奶油都还没收拾好,随意地放在裱花台附近。 看样子是刚完成的。 陆向阳转身把门掩上了。 “嗷。”小花见他不说话,难堪地绞着手,“我想着圣诞快来了,留下来多练练……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忙了。” “这事不能急,手艺的东西都是慢慢练的。”陆向阳扯开了外套,屋里的温度比外头暖和多了,“圣诞的订单你能帮忙完成抹面就很不错了。” 小花瞅着他短短的小辫子,忽然有些视觉上的不习惯。 “是不是很丑?”小花讪讪地说,“我这手抖得……” 小花正在学的是奶油霜裱花,只不过技术还不到位,挤出来的花边奇形怪状,有种顾安写狂草红霉素软膏的风范。 圈圈圆圆圈圈……怎么想起来这个。 “比之前有进步,不丑。”陆向阳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个惊为天人的裱花图案,尝试着安慰她,“就是有点难看。” 霍小花:“……” “我给你示范一遍。”客人还没到,陆向阳把袖子挽了起来,“手法的东西就是多练……不过圣诞节的款一般不用这个,我先教你个万能贝壳边。” 陆向阳在换裱花嘴的时候,小花的目光成功地走神到他露出的手腕上。 “师父,师娘的手表……”小花振奋地盯着他,“你俩,定情信物?” “……什么师娘?”陆向阳看了一眼她视线的落点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说的是这回事,他啧了声把眉头拧起来,“学不学了?脑子里装的啥呢?” “学!学学学!”小花咻地一下坐直了,她偷偷地瞄了一眼,总觉得陆老板现在连皱眉的动作都跟周奚如出一辙了。 这叫什么……夫妻相。不对,夫夫相。 有个不成文的定律,说是一旦偷偷想了谁,谁就会打喷嚏。 “哈啾。” 花花口中的这位师娘在远渡重洋的飞机上打了个喷嚏。 十三个小时能干多少事情呢。 对周奚来说,就是一趟抵达美国的航班。 他在着陆的第一时间打开了手机。 每次降落美国的时候他都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一分一秒渡过来的漫长飞行,但是落地的时候时间几乎纹丝未动,他似乎在地球的时区里生生倒退了半天。 陆向阳应该睡了一觉了吧。周奚看了看时间,国内应该是早上九点。 他换上电话卡,拿起手机给陆向阳发信息。 -C:我到了。 -C:早安。 机舱外有零星的小雪飘下来。 就在周奚想着要不要给他拍张图过去的时候,陆向阳那边似乎是因为信号延迟,一口气朝他发来了七八张照片,震得嗡嗡直响。 许琴又想好奇地凑过来看,周奚一反手把手机倒扣回腿上,他一动不动地对上了许琴的视线。 “哎呀。”许琴很尴尬地笑了一下,“……我是想关心关心你。” “你。”在飞机上坐久了人容易有点暴躁,周奚感觉他忍着的那口气快从肺里顶出来了,他强压着自己的音量说,“不要,离我太近。” “你这孩子。”许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地在座位里象征性地挪了下,“你是受不了女人才找的男对象么?” 她刚说完,前排的乘客就跟着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 周奚闭上眼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才不至于对她咆哮出声。 这都是什么毛病。 他给几个常联系的亲友都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这期间许琴一直老实本分地在等着出舱,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 周奚这才再次打开了陆向阳发来的图片。 图片加载还转了好一会,这期间他只能看见模糊的五彩斑斓的色块,规则又整齐,但说不清是什么东西。 周公子每次等这种图片超过三秒都会马上关掉,看多了眼睛不舒服,心里也难受——又说不好为什么难受。 大概是因为戴着眼镜还跟没戴似的。 他甚至觉得今天的耐心可能都留在这几张陆向阳发来的图片上了。 好容易转出来了。 “马卡龙?”周奚在心里默念着放大图片去看。还真是,造型图案也有很多种。他一张一张地翻了过去,里面有圣诞树圣诞帽圣诞老人红白拐杖,还有可爱熊和大头麋鹿……等等,壳圆厚馅,手艺十分精致。 这是个异形马卡龙的圣诞礼盒。 他一眨眼才想起来的确快到时候了。这么说店里应该会很忙——不过就现在来看,也是好事。 互相想着太难熬了。 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周奚才发觉不对劲,按照陆向阳拍的照片,一盒有六个款式,但这人最后还拍了个全单大集合。 周奚横竖扫了一眼,一共有三十五盒。 一夜之间做了210块马卡龙? 这种失败率这么高的甜品并且是异形彩色的版本? 还夹了馅儿? 周奚再仔细一想,既然是夹心的,那组合成一块就需要两片。 数字在他大脑里迅速翻倍。 图上的信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陆向阳在这十三个小时里,烤了420片马卡龙,还不算失败品。 这不通宵就有鬼了。 -C:说好的睡觉? 底特律机场这鬼信号。 -向日葵一陆向前:到了就好,怎么样?顺利吗? -C:回答我问题。 周奚看着陆向阳的聊天窗断断续续跳了好几次正在输入。 -向日葵一陆向前:睡不着,收了个急单,弄完正好去送了早饭。 -向日葵一陆向前:我想等你。 分两次发的。 周奚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这时候许琴奇怪地扭过头了他一眼,他瞬间又把那点笑意压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面对许琴笑不出来。 许琴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身边站了个冷柜,一个不妥就往外冒两口寒气。 他站在机场的过道上给陆向阳拍了张照片,点下了发送。 -C:下雪了。 “天真冷。”许琴边走边说,“你爸……挺想你的。” 外道里温度很低,周奚多加了件外套,身上才刚感觉到暖和点,听完这句没由来地一阵恶寒,从脊梁骨一路窜到了头皮上。 他没说话,撕开一个医用口罩给自己带上,捏着鼻梁往上扯了扯。 许琴有些摸清他的脾气了,这种情况表示不想回应。 “一会到医院见了面……”许琴像是在小声地央求他,“他要是还没睡,你能不能叫他一声?一声就好。” 周奚在口罩里倒吸了口凉气,刺得肺里一疼。 他只想当做没听过。 许琴又说:“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 “不能。”周奚的视线透过镜片,从许琴的脸上锋利地掠过去,有种冰冷之下萧杀的平静,“不可能。” 手机在他衣兜里嗡嗡地震了起来。 -向日葵一陆向前:冷得真快,我老家那边还没下呢,你别冻着。 他刚看完,陆向阳又发了一条:没人为难你吧。 -C:没。 -向日葵一陆向前:你别不开心啊奚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周奚有点乐,这人怎么隔这么远还能知道他心情。 -C:来,看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蛙——锅—— 铜锅的,越煮越辣Orz 雪白的蛙蛙肉赛高!还喜欢吃里面煮的花枝丸和藕片豆芽XD下次试一下涮青笋! PS:小花同学很上道啊~师娘?! 88 八十八章·生机勃勃 陆向阳给周奚看的是烤坏的几个残次品。 马卡龙的烤制条件十分苛刻,失败率很高,用行内的判定标准来看,除了表面粗糙开裂,空心以及未出现标志性的裙都会被认定为失败品。 可陆老板发过来的这几个小熊图案很完整,滚圆的可爱脑袋和小巧玲珑的身子,表面光滑上色均匀,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周奚收到图片的时候端详了很久。 -C:这不挺好的么? 陆向阳回他:“你看裆。” ——裆? 周奚愣了下,这卡通熊的马卡龙还细节到裆? 他点了两下屏幕把图片放大了。 下一秒陆向阳的信息弹窗正好发过来,盖在了屏幕上方:“你不觉得他们生机勃勃么?” 后面还补救了一下:“打错了,升鸡勃勃。” 什么鸡?什么勃? 周奚定睛一看,这只熊——这只卡通饼干熊的裆部,骄傲又自豪,神采奕奕地鼓着个包。 周公子差点喷出来一口血。 升鸡勃勃! 他脸上戴着口罩,笑都不忍了,嘴角扬到天上去。 -C:…… -C:这怎么做出来的? 周奚边打字边笑,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陆老板是个文化人,成语进步得今非昔比。 -向日葵一陆向前:这几个进炉前忘记挑掉面糊里的气泡了,烤着烤着就鼓起来,正好在这位置上。 -向日葵一陆向前:要不我留着给你补补? -C:你别求饶。 他放下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换做以前,周奚在这种恶趣味的事情上根本乐不起来,他顶多是远远观望,看过便罢了。可偏偏是现在,这点难得的欢快像是能解脱他的什么,在情绪里被控制不住地无限放大,以至于挣脱了他的管理范畴。 他在口罩下笑得喘不过气。 许琴是不知道的。她跟在后面,只能看见周奚无悲无喜的背影。 她只觉得自己亲生的儿子如今碰不得叫不得,像个挺拔的仙人掌,居高临下,长了满身刺。 -向日葵一陆向前:奚哥,你有事要告诉我啊。 周奚埋着头回了他一句:“我知道。” 他一抬头,眼泪掉在了口罩里。 许琴不怎么烦他了。两个人拿了行李就奔往医院。周奚这才看见许琴的行李箱不知道在哪儿摔坏了一个轮子,下了地就很难拖动。 他停下来等了许琴一会儿。 许琴这个岁数了依旧很喜欢穿高跟鞋,并且都是尖头细跟的款式。他们到的时候下过一阵小雪,不大,但因为气温太低,地面很快结起来薄薄的霜,别说拖着行李了,路都不太好走。 “给我吧。”周奚看着医院门口层层叠叠的台阶,他朝许琴低低伸出手。 许琴正在往前努力地拽自己瘸腿的箱子,她闻声诧异地看了周奚一眼。 “行李。”周奚重复道,“我来拿。” “哎。”许琴有点喜出望外地把拉杆交到他手里,“谢谢啊。” 女人高兴的时候眉头一扬,眼里就有了明媚的神采。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样貌跟许琴有脱不开的干系。 许琴身段高挑,柔顺的黑色卷发,加上衣着打扮多是修身的款,显得她风情又妖娆。飞机上她自己一个人在机舱拿取行李的时候,身后都能围出来好几个搭把手的男人。 最好看的是她的眼睛,黑漆漆的,往哪儿一看都是含着水的模样。 周奚叹了口气。 他大概能猜出自己的一半模样来自许琴,但周源的样子他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 人病久了,大多都病脱相了,很可能都认不全原来的容貌。 “你爸在五楼。”许琴也从自己口袋里摸了个口罩戴上,“血液病科,层流病房A-3。哎……咱们还好,他那个口罩,连睡觉都要捂着。” 也对,周源这个病导致他免疫系统极弱,防护程序会很严格,否则一个肺部感染都能要了他的命。 周奚本来有种轻微的恐惧,但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心里就安定了一点。 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他什么时候竟然沦落到需要一个口罩来赋予他安全感。 这层薄薄的口罩更像是面具。周奚想,最好能把脸都捂上,只露出两个眼睛,蒙着头过完这几天。 但他不能。 周奚抬手敲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在发抖。 这么多年,他那所谓的家,许琴所说的团聚,终于要在这一刻完成了。 ——他一眼看见了躺在病床上,光着头的周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头太抢眼了。 病房里其实有四个床位,他打开门的时候病人和另外两床的家属全部齐刷刷地转了过来。但周奚第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个在口罩下鼻梁依旧高挺笔直的男人,是周源。 病房交谈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大家都转过头来看他。 “你来了。”周源也看着他,他没有跟身后的许琴打招呼,目光很执着地停在周奚身上,像是粘住了,一直看到周奚有点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行。”光头的男人好像在笑,周奚看见他的眼角挤出来的纹路,口罩下应该是张憔悴的脸,“一看就比我有出息。” 病房里有两个老外,发现语言不通之后就转了回去继续聊天。剩下另外一个对床的华裔病人,还好奇地探了两眼。 “这谁啊老周?”那人的口音痕迹跟他头顶上的针织帽一样重,“长挺好啊。” 周奚总觉得哪儿不太对,这明明是个华人,针织帽下压的头发竟然是金色的。 “我儿子。”周源客气地说,“一直留在国内读书呢。周奚,这是你曹叔。” 周奚有点震撼。这聊天架势跟他们一家天长地久地生活了一百年似的。 他没开口,往上提了提口罩,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们俩平时就饭搭子,不让亲属探访的时候凑一起打牌。”周源给他介绍,“你曹叔人好。” 周奚匆匆地又点了下头。 “有什么好的,打一辈子光棍!”曹叔哈哈一笑,他仰头的时候那个帽子滑上去一截,连着金发一起差点掉了下来。 大叔有点尴尬地扶住了,他拿起来抖了抖重新套了回去,干咳了两声。 周奚这才发现他这个帽子……一时间不知道要称之为带着帽子的假发,还是带着假发的帽子。 总之这个曹叔也没好到哪儿去,但比周源好,不完全是光头,还残存这一点地中海的毛茸茸。 “你儿子帅啊,比你帅多了!长这么高了都。”曹叔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周奚,和他身后的许琴,装作无事发生地接着往下讲,“还是你老周命好啊,抓不到配型了还能有儿子顶着……” 病房里的灯管太亮了,白得有点眩目。周奚胸口一闷,没由来地生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他想脱掉口罩大口呼吸。 从他站到这个病房里开始,就好像一脚踩进了泥潭,不管用什么姿势都无可避免地在往下沉。 那些泥是烂的,是浮的,他探不到底。 周奚转身就走。 “去哪?”许琴不敢拦他,她在后面跟了两步。 “问明天能不能体检。”周奚打开门往外走。 “……这孩子,他就着急自己爹。” 他关门的时候还听见许琴在跟老曹打圆场。 “你儿子不爱说话啊。”曹叔的声音特有穿透力,“这点跟你老周丁点不像,哈哈哈哈。” 周奚往前快速地走了两步,想挣脱什么似的,一步接着一步地快了起来。 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更快一点。 如果生活的流程能快进该有多好,如果人不用受着煎熬那该有多好。 到最后都是用跑的。 他一口气跑下了楼梯,冲出了医院的大门。 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能提起劲的,只有站在外面才能让他感觉到到大脑清醒。 这会儿没下雪,地上的雪积了薄薄一层。周奚扯下口罩,凶狠往自己肺里灌了几口冷气。 底特律今天夜里只有零下九度。 ——他想起了陆向阳那间舒适温暖的小工作间,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 周奚缓了好一会,想起来打开手机看了眼。 顾安只回了一条“知道了”,在他报平安后面发的,话这么少,估计还在生气。 陆向阳倒是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有说准备出发去医院的,给徐姨拿饭的,有说今天蛋糕单子多要是没回就是在忙的,后面还发了一张大白来敲诈他猫粮的照片。 大白都快让陆老板养圆了。 周奚站在雪地里给他回了一句。 -C: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天真的好热呀,今天吃的朝鲜冷面! 凉汤里头的番茄片黄瓜丝辣白菜和鸡蛋和细面都太绝了,涮了汤汁的面条一口下去整个人都降温了,清爽又舒坦……超满意的夏季主食! 哎鸭,陆老板怎么这样,都自动变色了。 PS:奚哥不哭,抱抱!(然后被陆总沙包大的拳头怼脸上 行行行你自己哄。 89 八十九章·动手术 从周奚开始进入医院的流程之后,陆向阳这几天收到最多的消息就是除了打针就是抽血。 他往上翻了翻记录。 -C:要抽血。 -C:我去抽血了。 -C:先抽血,等我会儿。 …… 陆向阳觉得自己并不矫情。可算下来这么多管血,他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向日葵一陆向前:怎么会抽这么多啊? 周奚还没回,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估计是睡过去了。 陆老板已经学会了熟练地换算美国时间,13个小时,先颠倒一下日夜,再拿国内的时间减掉一小时。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周奚那边就是凌晨五点半,他还没起床。 比起冷清的聊天,店里的生意倒是很好。 一周后就是圣诞节了,除了手头在忙的马卡龙礼盒,他这几天接的蛋糕凑起来得有三四十个。 霍小花一边收定金一边念叨着答谢财神爷。 “只要我这辈子能暴富!”小花激昂地挥舞着粉笔,“下辈子我做牛做马都……” “停!别别别。”陆向阳顶着两个黑眼圈地往礼盒里塞马卡龙,“别做马了,我现在听见这个词神经衰弱。” 他的手机在旁边震了一下,弹进来一条新的信息。 是顾安发来的。 -管管:我卡是不是在你那? ……卡? “对哦!”陆向阳一拍大腿,“我把这茬给忘了。” 顾安说的应该是前阵子理发店的储值卡。 从他那天剪完头发回来,卡就撂在这了。陆向阳顺势往置物架上瞄了一眼,除了顾安的卡,还有他干活前摘下来的那块手表。 因为担心弄脏,放得太高了——他每次去医院给徐姨送饭的时候,大包小包一匆忙,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偏偏今天的饭已经送完了。 -管管:没事,你在哪儿?我晚点下班去找你拿。 “也行。”陆向阳把最后一盒马卡龙包上了,“花花,那我留在着等顾医生,你今天早点下班吧。” “好耶。”花花伸了个懒腰说,“我明天早点儿来!师父辛苦啦~” 小花走了,店里就安静了下来。 今天的任务基本收工了,也没什么其他要紧事情。陆向阳在椅子上瘫了会儿,时间正正指向了七点。 陆向阳下意识地换算了一下,美国时间是清晨六点。 下一秒电话突然响起来,陆向阳飘忽地抬了下眼睛。 “周奚?!” 难得周奚会打电话回来。 “早安。”周奚说。 陆向阳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这人从头到尾就是个缄口不言的打字机,哪怕是陆向阳连着发过去五条语音,周奚也只会敲着字回。 他微信底下的状态永远都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敲出字还算好的,有时候只给他回一串省略号。 金口难开周公子。 “奚哥?”陆向阳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你你怎么起这么早?” “打针,抽血。” 周奚的声音在电话里带了些陌生的磁性,但一如既往地很好听,但不像是刚起床的样子,像是洗漱完加吃过早饭要去上班的完全清醒状态。 “我靠。”陆向阳简直无语了,“怎么还抽啊,你这熬得住?” “没事,之前抽的是备血,要输回来的。”周奚沉吟了一声,“我今天……应该很长时间联系不到我,先打个电话。” “啊。”陆向阳怔了一下,“你是要去忙什么吗?” 陆向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单单从……他需要备血输血这件事上看。 “八点。”周奚说,“一会儿的八点,要去动个手术。” “什么?”陆向阳全身一下子绷紧了,他拿着电话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什么手术?” “报告出来了,我跟周源的配型属于半相合。”周奚在那头慢慢地解释说,“亲缘半相合移植的风险会比全相合大,为了保险起见,医生建议骨髓血和外周血都要抽。” 陆向阳知道外周血造血干细胞,打几针动员剂,躺着把血抽出来分离成分给病患就可以。这个他在宣传片上看过了,就是周奚之前说得轻轻松松的“顺便抽管血”。 动员剂,也叫升白针——为了让外周血造血干细胞增加五到十倍,为后面的捐献做准备。周奚也打了,说是打完胳膊有点疼。 骨髓血又是什么? 陆向阳有点慌了,他光是听见骨髓两个字就浑身发毛。 “抽哪儿?”陆向阳急出一身冷汗,“骨头?” “……”周奚沉默了一下,“髂骨。” 陆向阳连听都没听过,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哪?要多久?”他有那么几秒钟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虚,“可不可以不做?” 陆向阳已经顾不上问这些话蠢不蠢了,他只知道还有两个小时周奚就要被推进去手术室挨罪——为的还是他一个消失了二十几年从不过问的父亲。 操蛋的。 “你真的……”陆向阳捏得拳头里都是汗,“靠。” “很快。”周奚低声地说,“小手术,你别担心。” “我……”陆向阳又气又难过,他明明知道周奚决定去做的事情,再怎么说都没有用了,但心里偏偏绞成一团,想使了狠劲把他往回拉。 陆向阳闭上眼。 “奚哥。”他说,“我心疼。” 他听见周奚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 “不疼的,会打麻醉。”周奚说,“你睡你的,我出来了就……” “不睡,我等你。”陆向阳打断他重复道,“睡个屁,我等你消息。” 店门没有锁,顾安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昂首阔步哗啦一声推门进来,门把上挂着的铜铃震得当啷一阵响。 “好。”周奚应该是听见了动静,“你去忙吧。” 电话掐在了陆向阳的一片茫然里。 “怎么了?”顾安瞄了他一眼,拖了把椅子就坐下来,一副老熟客的样子,“魂不守舍的,周奚的电话?” 陆向阳还没完全回过神,他放下手机的时候才觉得有些腿软,往后一步坐回椅子上。 “顾医生,我有个问题。”陆向阳的心跳还维持在咕咚咕咚狂跳的状态,顾安刚进门的时候他惊得险些漏了一拍,“什么是髂骨?” “啊,大致讲,在腰带下方。你站起来,手叉腰的时候虎口贴着的两块大骨头。”顾安一副了然的模样,“怎么问起这个,谁要做骨穿?” 两个人几乎同时地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看见了第一行显眼的备注。 ——周奚。 陆向阳挂完电话的时候忘记锁屏,依旧是常亮的模式,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盖上了。 顾安猛地倒抽了口气,他从位置上站起来。 “一周了,人也没回来。”顾安难以置信地指着通话记录去看陆向阳,“这兔崽子干什么去了?” 陆向阳沉默地捏紧了拳头。 应该是瞒不住了——也不能瞒了。顾安好歹是个医生,他知道得更多。 “他,爸爸,白血病。”陆向阳忍了忍把话接着往下说,“他过去捐……” “我操?”顾安在原地足足怔了两秒,他的大脑里熟练地串起来刚刚涉及到的词汇——白血病,捐献,髂骨。 答案明确地全都指向了骨髓和造血干细胞移植。 “时间呢!?”顾安一把将陆向阳从椅子上揪了起来,“他什么时候捐?” “干什么!”陆向阳也被顾安吓了一大跳,他扯开了顾安的手喘了口气,“就等会儿!等会捐!” 他难以理解地看了顾安一眼,即便是个手术,但对一个医生来讲反应也太过激了。 陆向阳看着他一脸苍白的样子,喘着气松了松自己的衣领。天气冷了,工作室里关着窗,有些不透气。 “他之前不让告诉你。”陆向阳扶着椅子站稳了,“刚刚打电话,才跟我说有这么场手术。” “……”顾安泄气地笑了,“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陆向阳有点惊恐地看着他,他还从来没见过顾安这个模样。 一定出事儿了。 “周奚的眼睛不能做这个,他自己很清楚。”顾安艰难地说,“我告诉过他,连献血都尽量规避,高度近视会有视网膜脱离的风险。”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昨天剩下的粽子(每年的历史遗留问题) 只剩下了蛋黄肉粽!蜜枣粽已经先吃完了! 吧唧着糯叽叽的粽子。 PS:顾医生发现了呢(烟)陆老板麻烦去逮捕下人好吗? (默念:一切为了糖,发4) 90 九十章·开弓没有回头箭 “什么叫来不及了?”陆向阳失神地看着顾安,“现在不让他去,行吗?” 顾安摇了摇头。 “给他打电话。”顾安说,“快,我有事交代他。” 周奚这一次电话接得很慢,像是在忙什么。接通的时候听到他背景里有金属磨蹭碰撞的声音和低微的交谈声。 有女生的声音在对着他说英文。 陆向阳听得很含糊,只听到周奚最后应了她一声“Ok”。 顾安应该是听懂了,他在桌子上压抑地锤了一拳头。 “喂。”周奚终于冲着电话开口,话筒的方向像是离得有些远。 “周奚。”顾安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地稳住情绪,声音里暂时听不出异样,“是我。” 回应他的是突如其来的默然无声。 “嗯。”周奚很平静地说,“你都知道了。” 顾医生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他咬着牙问:“是不是在打升白针?感觉怎么样?” “还好。”周奚说,“影响不大。” 手机开着扬声器,陆向阳一旁紧张地围观。虽然谈话内容很简单,语气也平和,但他依旧能细微地察觉到其中那股微妙的火药味。 “你先听我说。”顾安的表情看起来要吃人,“那谁,进仓清髓了吧?” 周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顺从地接道:“周源。进去好几天了。” 陆向阳没太懂,他就着前后语境自己在心里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 “行,我不想知道这两口子。”顾安听见这名字气得翻了个白眼,“你术前备血了吗?” “备了800cc,抽完骨髓就会输回去。” 顾安的眉头越皱越紧:“几点开始?什么时候抽外周血?” “八点,七点半去麻醉。外周血在明天同一时间。” 顾安飞快地在记事本上划了几道,陆向阳没看明白,应该是在计算什么。 “按你这个血量看,你外周血至少抽200cc左右。”顾安对着本子说,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周奚,你这样风险太大了。” 谁都没提他眼睛的事情,可现在谁的心里都清楚。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周奚打破了沉默,“我把欠的还掉就走。明天就结束了。” 顾安轻轻地叩了两下桌子,他缓慢地叹了口气。 “现在劝你不去跟杀人没什么两样……我就不说了。自己好好注意,不舒服要说。”顾安转着手里的钢笔,淡淡的金色,还是周奚临走送他的那支,这么多年过去能看出来保养得很好,“等你麻醉过了,能打电话了,跟小阳说一下。” “好。” “奚哥,你先别挂。”陆向阳往前倾了倾身子,“把许琴的联系方式给我。万一……” “……嗯?”周奚怔了一会儿,“行,我发你微信上。” “兔崽子。”顾安没忍住吼了一句,“等你回来看我不骂死你。” 周奚不接话,直接把电话切了。 陆向阳有点懵——很神奇,他打完了这通电话后才越发觉得懵,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涨。 “为什么不劝他?”陆向阳茫然着说,“他明明不能去。” 顾安无奈地笑了笑。 “屋里太闷了。”顾安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挑了一根叼在嘴里站起来,“出去说。” “行。” 陆向阳适从地低下头,转过身去倒了两杯水。 店门口的小台阶刚刚好可以坐两个人,他出来的时候顾安已经把烟点上了,烟草的味道隐隐飘散在风里。 “从……周那啥,周源,对。”顾安往旁边挪了点地方,他回忆着重复了一遍,“从周源进仓清髓的时候起,就没有悔捐的余地——这虽然属于个人意愿,但如果周奚这时候选择退出,周源基本上就活不成了。” “为什么?”陆向阳问完又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范围太宽了,他坐下来,两手捂着纸杯,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什么是进仓?” 他没穿外套,好在倒出来的茶水还是烫的,足够他取暖。 “进无菌仓是为了避免感染——你就这么想。”顾安把烟从嘴角拿下来,“白血病是一种血液病,这时候的周源需要把体内不健康的血液清空,来接受周奚健康的新血。” 顾医生说话的时候,白烟从他口鼻的间隙里慢慢散出来,竟然有种时间流逝的错觉。 “然后呢?”陆向阳问。 “周源的体内会被打入致死剂量的化疗,来摧毁原本的造血系统和免疫系统,这个就叫清髓。清完了,人就剩下一个空壳。”顾安叹了口气,“确实挺遭罪的。这时候他就只能靠周奚的血——造血干细胞,进入这具空壳,重新播种生长。懂了?” 陆向阳听到这,被风吹得抖了一下。 顾安放下手来往水泥石阶上磕了磕烟灰。 “这种事,用我们的话来讲,叫开弓没有回头箭。”顾安低头看了看水泥地上迅速熄灭的灰烬,“周奚现在拒绝供血,周源一定会死。” 原来这才是他们说的“无异于杀人”。 周奚不可能干这种事。 陆向阳沉默了好一会:“那他的眼睛怎么办?” “风险肯定是有,但不是一定会发生。”顾安闭上眼狠狠地抽一口,“去都去了,做最坏的打算。老子就一个没留神他就跑出去干这个……操。” “风险……有多大?” 陆向阳一想到那针要穿到骨头里去,心里刀割似的滴血。 “你去血站献血,是高度近视都不要你的,有明文规定。”顾安说,“血站采血量一般200cc,最多不会超过400cc。但你知道周奚这几天扛下来要抽掉多少?” 陆向阳径直盯着顾安的眼睛,眼里有什么慢慢地烧着。 顾安掠了他一眼:“他至少要被抽走800-1000cc,拿去输送给周源。” 陆向阳倒呛了一口凉气。 他知道一纸盒牛奶250ml,换算一下,大约四盒的牛奶。 虽然不是一次性失血,但短期内也是个惊人的数字。 顾安的烟抽狠了,剩下一口被他直接摁灭在地上。 “你不是我们这行的,可能没什么概念。”他嗤笑地补充了一句,“这相当于他全身血量的……五六分之一。” 陆向阳只觉得难受,难受得要命。他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树影,胸腔里像灌满了海水,咸得发涩,涩得发苦,苦到窒息般的喘不过气。 乱七八糟的。 他心里很明白,周奚跑那么远,去做了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更难受的地方在于,他不在周奚身边,他帮不上任何忙,分担不了任何痛苦。 “操。”陆向阳浑身不痛快,他闭着眼骂了一声,“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周奚么?”顾安点起了第二根烟,“网脱,看不见。” 陆向阳在心里凑合了下,网脱就是视网膜脱离,医生们好像说惯了好像都这样,出口就是缩写。 听起来就是个治不好的病。 “谁跟你说的?”顾安动动嘴唇把烟歪到另外一边,他换了个手拿下来,“能治,要动手术,好几种方案呢,这都什么年代了。但是视力能恢复到什么地步,也看点运气。” “我等他。”陆向阳仰头把茶一口气都喝了,泡出来有些淡了,喝不出味道,“我要了许琴的电话和住址,他有个什么情况,我就杀过去把他扛回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的卤米粉,太辣了结果没吃出味儿QAQ 吃了个寂寞。 但是卤米粉送的红糖冰粉好好吃啊,又甜又冰!喜欢里面放山楂碎碎和提子干,花生碎碎也好香的说。 PS:陆老板捕捉奚哥计划启动 PSS:还是想跟追连载的宝宝们真心地说一声辛苦惹!TAT从头到尾陪著作者熬剧情还要等更新,要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比心么么哒,会保持更新速度der!爱你们(?'?‵?)? 91 九十一章·周奚美 周奚向来忍耐力不差,但打头一针麻醉的时候还是疼得他差点闭过气去。 半麻的感觉很神奇,先是酥酥热热,下身的知觉在逐渐流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腿好像是从他的身体区域里消失了。 没有腿的生物有哪些。周奚觉得有点好笑,在这种紧要关头他竟然还在想这种无厘头的问题。 美人鱼算吗。 就当给自己放松心情了。 周奚看了眼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和拿进来的针筒血袋,干脆闭上了眼。 在以往宁静平缓安守本分的日子里,血这种物质对他十分陌生。 这点上他跟陆向阳不一样——那个年轻的男人经常能折腾得浑身是血出现在他面前,有自己的,有别人的。某一天做的时候周奚好像还摸到他肩膀后有道浅浅的疤,三四寸长短,看着像刀痕。 当时做得太狠了,没问上,事后也忘记了。 回国后想起来再说,多的是机会。 周奚趴在手术台上散漫地想着,紧跟着腰上有什么东西扎了进来。 说痛倒也不痛,但他能感觉到背后的医生在照着他的髂骨使劲儿,有尖锐的硬物刺入骨头里。 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周奚觉得奇异的地方大概在于,人竟然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自主承伤。明明会害怕,却能强忍住了不躲,他好像回到了好多年前一个人去拔智齿的时候,医生端着个钳子,跟他的助手气势汹汹地站在跟前让他自己张开嘴。 现在也躲不了,半麻的药效还是很猛的,就是听着自己被骨穿抽髓的滋味不太好受。 好惨一美人鱼。 他就这么平躺着被推出了手术室,经过操作台的时候周奚看见了自己的骨髓血,被一管一管地打进了即将送去给他父亲的血袋里,红得扎眼。 病号服的味道很大,他极力忍住想换回自己衣服的念头。 走道里寂静得像是电影的转场,一个人都没有。推着他的护士有些疑惑,她低下身用英文问他:“您陪护的家属呢?” ——都不在。 针扎到骨头里都没这会儿难受。 周源隔离进了移植仓,许琴似乎理所应当地二十四小时围着自己老公转。 没人管他。 就算亲生父母就跟他呆在同一栋楼里面,许琴也只是在他早上去麻醉科签字的时候出现了一下。 “你会捐的吧?”许琴看起来比他还紧张,手里捏着个手帕,眼睛红通通地像是刚哭过,“你爸可遭罪了,整张脸白得不行……” 周奚想到这里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他及时地刹住了,对护士摇了摇头。 “那我先送您过去休息。”护士说,“从现在开始,您需要平躺六个小时。” 周源的床位暂时空出来了,许琴为了把病房位置占住,竟然把周奚安排了进来。 大有一种子承父业,占着茅坑……算了。 他本就不喜欢吵闹的地方。但偏偏周源住着的那个病房吵得不行,特别是那个带着假发针织帽的曹叔,一看就是混迹社会多年,聊天专业十级毕业,话多得他耳朵疼。 还没进门就已经听到他浑厚的声音了。 “拿走!都拿走!Take away!All!”曹叔好像在清理什么东西,听起来暴暴躁躁的,“Someone's here!安得丝蛋?!” 周奚:“……” 这中英夹杂的发音也是醉了。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东西碰撞的动静。曹叔忽然像自言自语一样地低下声音来:“人那孩子一会还回来呢,老遭罪了,你们这群没良心的还占人位置……” 门一打开,在周源原来位置上,是一张铺得干干净净的床。 周奚有点诧异,是许琴还是周源交代了什么吗? “哟,小子!”曹叔手上还扎了个静脉留置针,他边指挥着隔壁把床边的杂物也挪干净,乐呵呵地冲周奚一笑,“叔都给你收拾好了啊,去躺着吧。” 护士过床的时候曹叔还凑过来搭了把手。 周奚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怔了怔对曹叔说:“谢谢。” “谢啥谢啊。”曹叔说,声音一轻,在口罩下就显得闷闷的。 病房里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安静了许多。曹叔自己躺回去就开始闭目养神,帽子像长在他的头上似的,牢牢地套着。 周奚找出来手机,置顶的信息推送是天气预报,显示在未来一周内可能出现的暴风雪,他点开扫了一眼就关掉了。 第二条是陆向阳发过来的,只有三个字,“我等你”。 “我出来了。”周奚给他回,“没事,一切顺利。” 发完这两句还不到一秒,他的手机就连续震了起来。 -向日葵一陆向前:卧槽,你感觉怎么样? -向日葵一陆向前:疼吗? -向日葵一陆向前:有没有哪不舒服? 咻咻咻。 自动回复都没他快,医生都没他问得勤。 周奚小小地乐了一下。 -C:你好像主治医生。 “操。”陆向阳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隔着太平洋骂了一句,他边笑边把手机端给顾安看了眼,“还能开玩笑,准没事。” 平安就是最好的。 顾安顺势看了一眼他通讯软件上的备注——周奚新换的号码被陆向阳改掉了,改成了“周奚美”。 “啥玩意儿?”顾安一时半会没能领悟到这个美的含义,“你夸他不应该是帅?” 陆向阳反应了半天终于理解了顾安的困惑,他手忙脚乱地解释道:“美国号码……的意思。” “……”顾安忍了好一会,“你加个括号会死?” 周奚当然不知道棉城的好哥俩正在讨论自己美不美的问题。 他的床位正对着曹叔,只要把手机一放,抬眼就是曹叔的半张脸。 真就是半张——这里面的人个个都围着个口罩,严严实实的。 “你叫周奚对吧?哪个字来着?”曹叔忽然找他聊天,“东西南北的西?” “……不是那个。”这个问题周奚从小回答到大,“溪水去三点水。” “哦这样啊。”曹叔若有所思点点头,“这字原来这么读。” “嗯。”周奚礼貌地垂下眼帘。 他躺在床上,枕头还不高,视线范围十分有限,顶多能动动眼珠子。 “你不能睡觉哦,我都听说抽髓后要躺六个点,还不能喝水。”曹叔担心地看着他往上坐了坐,“叔陪你说说话,就不太难受了。” “……嗯。”周奚心里有点别扭,他不知道要跟这个陌生大叔聊点什么好,感觉话题都凑不到一块儿去。 曹叔冲他小声地打听了下:“你不是周源亲生的吧?” “……” 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破问题,但还真凑一块去了。 周奚被他震撼到了,他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哦,不对,你俩亲缘半相合,肯定是亲生的……”老曹自言自语道,“那他就是压根没养你吧。” 梅开二度。 “……”周奚不太知道要回答他什么,最后艰难地啊了一声。 说是? 确实也没养。 说不是? 又没必要。他为什么要给一个陌生人吐露家里的那段不堪一提的历史。 复杂极了。 周奚似乎能明白为什么老曹打了一辈子光棍,就这聊天水平,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要是个姑娘他也跑。 但话说回来,老曹到底是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水煮酥肉!香辣的!和热fufu的米饭! 天啊辣菜真下饭呜呜呜,下面垫底的配菜也好吃疯了,酥肉炸完又炖在汤里所以是香香软软的状态,嘶——好辣但是好喜欢(努力吸气) PS:蹲在手术室门口帮陆老板接奚哥(意念接人 奚哥就是最美的(快住口)陆总来抓美人鱼快点儿的。 1w1海星的加更份~么么哒!又让大家凑整了呢ovo 92 九十二章·曹叔 两个人在病房里面面相觑。 “虽然你叔是个老光棍,但好歹是这岁数的人了。”老曹好像知道周奚为难,抬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关系好不好还是看得出来。” 周奚对这种套近乎关系的称谓都有种莫名的隔阂,在听到“你叔”这俩字的时候他努力地忍了一下。 老曹接着说道:“我早上碰到你妈过来收拾点东西,我这人也是多嘴,还说孩子抽完血回来当娘的给炖口汤补补,问了句你爱吃啥。” 老曹说话抑扬顿挫的,再练练估计能去老年艺术中心表演个单口相声。 “哎!没搭理我,我就想坏了,多嘴了。”老曹一拍大腿,“等东西拿齐了才开腔,说等出来问问你。” 周奚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爱吃什么,更别说许琴了——这相处的时间还没给他打针的护士来得多。 “唔。”周奚低低应了一声。 “结果,都没去接你吧。”老曹叹了口气,“真要自己养的儿子能这样啊?抽骨髓这么大事儿……我是没小孩,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周奚听着他说话,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好。老曹看得透,自己也看得开,可为什么聊到这里,竟然有种心口荒芜的错觉。 “没事。”周奚说,“习惯了。” “老周也是,神了,之前都没提过。有天忽然说起有个儿子……”老曹说话的时候还偏过头去看了眼门外,生怕周源和许琴两口子会突然闪现到门边一样,“不提了不提了,看我嘴碎的。” “没事。”周奚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他睁着眼看有点发黄的天花板,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平时联系得少。” 麻醉的药效有衰退的趋势,他轻轻一动就觉着疼。 老曹还不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就在这附近读书工作好多年,老曹也不知道他这次来,其实是为了一刀两断。 这些补充条件说出来,一条一条全是自取其辱。 “哎。”老曹叹了一声,“苦了你了。我要有这么个大儿子,我天天享福了。” “……”周奚实在想不出来回答什么了,索性默认了话少的属性,安静了好一会儿。 世界就是这样,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哪首歌里的词来着。 “你痛不痛啊?要有什么想吃的就跟叔说。”老曹看他不说话,继续收放自如地更迭到下一个全新的话题上,“这附近有家中餐馆,嘿嘿,老板是华人,跟我有点交情,手艺不错,可以让店里伙计捎俩菜送过来,叔给你点些好吃的……” 这人也蛮神奇的,周奚想。 他来美国这么些天,打交道最多的竟然是这个对面床只见过一半脸的曹叔。周奚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看见了他的床卡,中文名叫曹猛。 他一晃神就想到了小时候在草地里蹦的草蜢,绿洼洼一蹦老高了的那种。 “对不起。”他在心里给老曹默默地道了个歉。 曹叔原本还以为他会多住几天,没想到周奚打算抽完外周血就要出院了。 “叔今天起不来,有点头晕。”今天轮到曹叔躺着看他,“天气预报不是说有暴雪么?这么着急回国?” “还走不了,我去找地方住两天。”周奚刚抽完例行检查的血常规,棉签还摁在胳膊上,“挺急的,有人在等着我。” “哎,那叔没人能讲话咯。老周还得好多天才出得来。”曹叔笑了笑,本来想抬手拍拍他的身子,可能一下记起来周奚昨天才做过骨穿,他就又把手放下了,“叔加你个微信,你到家了也给叔报个平安……你看看,一天到晚都没人找我。我这老光棍哟——” 周奚单着手帮他操作,一看他微信心里就乐了,曹叔的微信名真就叫“草蜢”。 “加上了。”周奚突然发现这两天的时间过得没有那么久,可能是因为老曹一直碎碎叨叨给他讲着讲那。 也可能是因为马上能回国了,心情不那么糟糕。 许琴还算有良心地给他带了几个面包放在这,一打开有股厚重的糖和油的味道。 “曹叔吃点什么?”周奚看了看时间,离他去采血还得有一会儿,“要不吃点清淡的,我去帮你买?” 老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面包,不感兴趣地摆了摆手。 “可能药物反应太大,暂时吃不下。”老曹说,“你也别跑了,不是还腰疼呢么?你看你,这胳膊细皮嫩肉的全是针孔……” 周奚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什么空落落的,好像亏欠了他似的。 “去采了血就歇着吧,再年轻也不能这么折腾,我想吃点啥自己会跟医院拿的。”老曹见他不走,朝他转过脸去,“老骨头了,饿不着。” “给你留个点心。”周奚从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来一个蛋黄酥放在床头,他犹豫着解释了一下,“嗯……这是从国内带过来的,我朋友自己做的,很好吃。” 老曹看着他。 “真的。”周奚说。 “哎呦。”老曹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他笑得针织帽跟假发都往上缩了缩,“谢谢。” “等精神好点了我好仔细尝尝。”曹叔嘿嘿地笑,“最近运气真好。” 听曹叔说他前段时间在骨髓库里居然也配上了型,难得一见的高度相符的全相合,在配型的圈子都称得上是奇迹了。全相合风险比周源的半相合小得多,还在等进一步的检测和志愿者沟通。 老曹说起来这个就骄傲,昨天聊天的时候,还说着等他好利索了要趁着风光,跑去拉斯维加斯看一圈美女。 他跟周奚说了很多——全是那种老人给小孩儿讲历史讲阅历的口气。周奚也没让他知道自己在美国呆了好些年,只听他滔滔不绝地讲。 就是老曹有时候讲东西很冷,例如说到自由女神的时候,他跟周奚说这尊雕像的含义是热爱学习,停电了也要点着火把看书。 周奚的腰疼得没敢笑,转手就发给了陆向阳。 “去采血吧。”老曹对他说,“你采完血还得回来拿东西吧?咱还能唠会儿。” 采集外周血要好几个小时,只能固定一个姿势不让动弹,挠痒都不行,更别说玩手机了。等他弄完结束了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许琴倒是在门口等着,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来接送他的,像是来接送干细胞的。 “好儿子。”许琴像是松了口大气,“当年没白怀你十个月。” “……” 周奚的胳膊僵了四五个小时,这会儿麻得厉害,加上失血反应兴致缺缺,懒得跟她辩论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我跟周源说句话。”他看着许琴,“说完就走了。” “你爸好像在睡觉。”许琴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周奚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他咬了咬牙准备转身就走:“不说了。” “别别别。”许琴在顺风使舵这方面还是很有智商的,她一把抱住周奚的胳膊,“去看看,万一醒了呢。” 他手臂上新鲜的伤口被许琴捞了个正着,疼得忍不住眯起眼倒吸了口凉气,许琴这才撒了手。 周奚强压着火把到嘴边的语气词咬了回去。 这么些天他在这种事上都气不过来了,就剩下难过。 像劣质咖啡的尾调,只尝得出苦。 “对不起对不起。”许琴抱歉地对着他做出投降的手势,“……不小心忘了。” 周源没睡,但通话只能透过对讲机。 两个人拿着电话筒对着一块透明的玻璃,周奚看着他,忽然垂下眼笑了笑。 他这位父亲在他的生命里错过了二十多年,从牙牙学语长到如今顶天立地,他再次见到自己父亲的时候,没有了任何天真和崇拜。他们的视线里由内而外,已经完完全全是两个成年男人的对峙了。 “周奚。”周源先开口说,“爸爸能好起来,就去国内看看你。” 对讲机的声线裹了一层机械的泛音。 他在移植仓里拉下来口罩,让周奚看了一眼。 “嗯。”周奚这种时候不忍拒绝他,便说道,“好好养着吧。” 他的脑子里其实挺想哭的,就在看到周源全脸的那一刻。 没有任何理由,但眨了眨眼却什么都没有。 周源想了想又对他说:“谢谢。” 周奚很快地吸了下鼻子。 “我要走了。”他说,“你多保重。” 他把对讲机挂下后转过身,努力保持着一种镇定的姿势往楼梯下蹚。原本想跑起来的,但医生和身体都不允许。 可能真的有点虚弱。好在许琴没有从后面追上来给他上演一副母子情深。 这是他走下病房途中最庆幸的事情。 “曹叔,我回来了。”周奚推开了门,“……曹叔?” 老曹的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就剩下一枚蛋黄酥摆在床头上。 周奚转出去找了护士。 “A-3的2床?”护士说,“颅内出血,没救回来。” 作者有话说: 吃烧烤的时候看见一个叫烤猪油边的串串……标着店家特别推荐,没吃过。 其实我是奔着冷面去的,然而太好奇了所以点了两串试了一下。 结果——好吃到升天!脆皮韧肉,刷了一层薄薄的蜜汁,越嚼越香,救命!(下次就奔着这个来) 百度了下原来是猪护心肉的部分,大北方的特色烧烤菜品耶。 PS:这章先敲锣打鼓欢送周源,奚哥快走别回头。 是刀子,心里好急,恨不得一口气赶到发糖的章节。(含泪蹲下来顶着锅盖)怎么偏偏周末了写到这个不甜的地方呜呜o(╥﹏╥)o 93 九十三章·告别 “……什么?” 周奚的脑子一空,他转过身去看床头的信息卡。 卡上写着曹猛,56岁,还没有被摘掉。 不是做梦,人没了。 就在他去采血室的几个小时里,那个说要请他吃饭说要等他回国报平安的话痨大叔再也不见了。 带着假发的针织帽掉在床沿,估计是拉去抢救的时候落下来的。 周奚慢慢地蹲下去捡,术后的伤口还没有长好,他随便动一下都是酸胀的疼。 病房里突然就空下来一半,另外两个病友在床上轻柔低声地祈祷着什么。周奚也没心思去听了,他抓住了那顶帽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站了起来。 他血压肯定是有点低,或者是有点贫血,直起腰的时候一阵头昏眼花。 看了这么些天,他从来都不知道老曹这顶针织帽的毛线劣质成这样,捏在手心里都能感觉到扎针似的刺。这应该是随便用了什么高强度的洗涤剂,使劲地搓揉,暴晒干了之后就会起这样的毛绺。 他连老曹完整的样子都没有见过,他就记得那对眉眼,笑起来有憨厚的神采。 “你不能吃辣?”老曹聊天的时候半开玩笑半嫌弃地看着他,“你咋没这口福呢哈哈哈,那华人老板做的麻婆豆腐真是一绝,不试试怎么行?” 什么叫不合时宜—— 他不记仇,不记恨,但却在这个时候记起来郭攀是怎么骂他的,一字一句都响彻在脑海里。 “同学都说你命带煞气,克得家都散了,连亲生爹妈都不要你。” 他抓走了床头柜上剩下那颗蛋黄酥,一转身跑出了病房。 天安安静静地下着雪,不深,周奚踩上去留了一路的脚印。 从五楼跑下来有段距离,周奚喘气的时候蒸得镜片上一片茫茫白雾,他把口罩扯了下来,风弥散着雪尘透过他的呼吸道,死寂一样的寒冷。 他在门口的花坛边停住了,低头找了小块干净的地方,拨开枝叶把两样东西一起放进去。 动作很轻,稀疏的灌木叶子拦住了落下的雪。 周奚站得很直,雪落在他肩上又被风刮了下去,剩下一些细腻的雾珠,沾在他的衣料上,留着轻淡的水痕。 “曹叔,我给你放这了。”周奚看了眼灰黑色的针织帽,伸手把褶皱抚平,“走的时候……惦记着些,别再落下了。” 他说得很小声,像小孩子的梦呓。 “吃的也带点,给你留着。”他低着头说,“我也要走了,先送送你。” 周奚后退一步,他看了眼天边隐隐滚动的阴云,就这么在雪里站了好一会。 那些雪累积在他身上,一进屋的时候被暖气一烘,全都化了水,湿漉漉地渗在衣服里。 许琴奇迹般地出现在病房里,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周奚还没收拾走的行李,这边抖抖那边看看,还打开翻了翻。 直到周奚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怎么了?”许琴明显察觉到他脸色的不对劲,“周奚,我刚刚听说老曹走了。你是被吓着了吧?这些东西……收一收,我打算赶紧退了,后面给你爸换个病房去……” 周奚心里堵得慌,他说不上来,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有种拼了命想要落荒而逃的恐惧。 他跟着许琴擦肩而过,麻木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淋成这样……哎呀。”许琴不知道从哪儿端出一碗汤——准确来说是半碗汤。用一次性碗装着,里面什么也没有,周奚轻轻一嗅,能闻出来这是玉米排骨汤的味道。 “来,喝碗炖汤补补。”许琴自然而然地把它放在床头柜上,“你也辛苦了,暖暖胃也好。” 周奚哪有喝汤的心思,但他不经意掠了一眼,还看见了碗边明显粘着的油印子。 ——被人喝过了。 “我不喝了。”周奚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从那半碗汤上挪开,他闭上眼说,“你们喝吧。” “这孩子,专门给你留的。”许琴说得十分从容,“我就帮你尝了口味道,一家人没关系的,不计较这个。” 什么? 什么一家人? 周奚连拒绝都放弃了,他拉上行李箱就站起来:“我走了。” 收得很干净,原本东西也就不多,现在床上就剩下一袋开过封的面包。这要是随便什么人给的,周奚也就带着了。 可这是许琴给的,他连动都不想动。 见都不想见。 “去哪儿?下雪呢不是。”许琴有些焦急地站了起来,“要不再留两天?你有地儿去么?” “打车了。”周奚说,“我前房东给我留了门,天黑前能到。” 许琴茫然地哦了一声。 “那你……”她跟在后面追了两步,“路上注意点,我们回头再……” “别买这种面包给周源吃了。”周奚转过来打断了她的话,“高糖高油,对他身体不好。” 许琴愣了一下。 “你也少吃,身体负荷太重。”周奚平静地正视她,“保重。” 他说完转过身按下了电梯,没再回头。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许琴的啜泣声。 他试图做出点什么反应——但他已经没有办法,也没有精力产生什么感触了。 人累了,不想再欠下什么了。 周奚叫了辆Uber,就停在大门口。在路过小花坛的时候,他对着帽子隔空地远远打了声招呼。 “真走了。” 雪把世界吹成一片荒芜的白色。 周奚不晕车,但这次好像是个例外——在去辛村这一小时的路程上,他全程都蜷起身子压抑强烈的反胃感。 身体状况太差了。 下车的时候司机还帮他拿了行李。他唯一觉得好受点的就是看见了那栋自己熟悉的建筑物,房东一家出去度假了,把空房子留给他暂住几天。 房东是个在海外创业打拼的商人,关系不远不近,但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人很靠谱,留学的时候周奚在他这租了很长一段时间。周奚有段时间睡眠不好,还得了他照顾。 现在又在暴雪天里借他房子静养,大门的密码二话不说就发了过来。 他踩着积雪从院子的小道上走过,围巾被风高高吹起来打在他的脸上,镜片上沾满了细小的水珠。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奚每走一步,腿都像是灌了铅一样,迈得沉重不堪。 他在门口站得笔直,看上去巍然不动,可输着密码的手抖得厉害,费尽全力还是摁不准。 “滴滴滴,Error.” 机器无情地报错声。 不是安静地流泪,他在哭,他想哭,他想肆无忌惮地把自己摔在雪地里,把声音都发泄埋进在泥土里。 “滴滴滴,Error.” 身体里有嘶吼暴烈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刺破他的躯壳,要掀翻他的理智,想要大声地不顾一切地冲出来,碾碎他一直沉寂无声的灵魂。 “叮咚——Welcome.” 他终于打开了门,风夹着新鲜的雪卷进了屋里。房东的小独栋里有门窗久闭后陈旧的空气味道。 墙上的古典挂钟悠闲地摇摇摆摆,显示着晚上七点整。 周奚浑身发抖,他慢慢地在门口脱力地跌坐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狝猴桃,买了一盒然后一直没熟透的样子让我放了好几天……终于惦记起来吃了,但好像没区别还是很酸。眼泪落下来TAT。 吃完狝猴桃去买荔枝!荔枝出来了! 最近好像还看见了黄桃耶?黄桃也好好吃。 PS:终于走啦!!!(破音)敲锣打鼓欢送许琴,告辞! 这一退就是一辈子!(癫狂地被拖走) 奚哥不要哭呀,都过去啦。 明天周一加更,陆老板上线!期待ing(づ ̄ 3 ̄)づ 94 九十四章·有没有见他哭过 陆向阳今天从起床就总感觉心神不宁,这种预感说起来很奇怪,像是老天在提醒他会出什么大事儿一样。他马不停蹄跑到医院送了早餐,确认徐姨安然无恙之后,又骑着小电驴风驰电挚地回到店里。 看起来一切都还好,除了周奚一直没回他信息。 “师父早。”小花看他在门口匆匆忙忙地锁车,疑惑地看了一眼,“嗳呀?怎么了吗?” “说不上来,心慌。”陆向阳把头盔摘下来往车头一挂,连早安都省了,他指了指门外对小花说,“我去打个电话。” 那头盔吊在车前摇摇晃晃的,小花看见他往街边走着边摸出来手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好。”她答应的时候顺便把门带上了。 按照原定计划,周奚的流程应该差不多都完成了,等他订好机票回来,要是时间早一点,说不定还能赶上平安夜和圣诞节。 沿着工作室往前走有一块小空地,不近不远正好挨着马路边。空地上种着一棵苍老的木棉树,枝干粗大,年头看着不短了。 听说在马路扩建之前,这里原本还有个围起来的花坛,夏天的晚上能聚不少乘凉的人,跑来树下喝茶打牌下棋。 现在也都拆了,就留着一棵光秃秃的树。但这位置从某些方面说很隐蔽,跟人来人往的主干道还隔了段距离,路人大概率是听不清讲话内容的。 陆向阳给周奚拨了一通电话,但显示无法接通。 “哎?”陆向阳的胳膊有些僵硬,他站在树下,拿着手机屏幕在衣服蹭了蹭,搓搓手指又拨了一遍。 还是无法接通。 陆向阳怔了下,有种慌乱像破土而出的藤蔓般,一发不可收拾,在须臾间长出来攀满了他的心脏,围得密不透风。 临近深冬的气温愈发地低,陆向阳揉了下干燥的鼻尖,他自我安慰地打开了微信的聊天窗口:“信号不好吧。” 周奚最后一条微信还是抽完外周血的时候发的,后面就没消息了。 陆向阳抱着手机点开语音通话,从原地蹲了下去。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秒,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气都不敢出。 一,二,三,四,五…… 嗒,屏幕跳了个样式,显示接通。 “奚哥?!”陆向阳心里一喜,连忙站起来把手机贴回耳朵上,“奚哥,听得见吗?” 对面没有人说话,但有不清晰的响动,断断续续的,从话筒传到了陆向阳的耳朵里。 陆向阳又叫了一句:“周奚?”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很明显清嗓子的声音。 “我在。”周奚说,“早。” 跟平时一样的问候,就是声音有点奇怪,含含糊糊,还有些嘶哑,总而言之不太对劲。 陆向阳从来没听过周奚这样的状态,差点就没认出来。 “你怎么了?”陆向阳几乎是不过大脑地问道。 “没事。”周奚回答得很快,“能有什么事儿?” 没事个鬼。 虽然没有见到人,但陆向阳心里一直顺着这个声音,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他当前十分笃定的事实上。 周奚心情不好——他是不是哭过了。 大概是听不见对方的回应,周奚又自己补充了一句:“真没事。” 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样子是不愿意说了,陆向阳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他吸了口冷气之后慢慢地重新蹲回了地上。 “你……还顺利吧?” 陆向阳蹲下来的时候,有种突如其来的难过像是缓缓上升的海水把他淹没了,他在这片深渊里毫无止境地往下沉。 尽管棉城的风大得像是能把他吹起来,但他依旧有溺水一般的窒息感。 能飞就好了,能随心所欲就好了。 隔了那么远,连个拥抱都做不到。 “嗯。”周奚透过电话,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都办完了。” “我想你了。”陆向阳对着话筒小声地嗫嚅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圣诞前。”周奚捂着嘴又咳了下,还带着鼻音,“等会先把机票买了。” 陆老板在心里默默算了下,离圣诞节还有四天——越是临近过节他店里的订单就来得越发猛烈,小黑板已经写不下了,开始换本子记了。 “那我等你。跟青青姐他们说好了,咱们自己做个蛋糕吃。”陆向阳估摸了一下时间,“你这两天……怎么办?住哪儿去?” “在我美国房东这,辛村。”周奚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就我一个人,休息两天。” “行……”陆向阳犹豫了一下,他捏着拳头憋了半天才委屈地说,“你有什么事不能瞒着我啊。” “好。”周奚的声音往下压了压,听起来像是垂下脑袋疲惫的样子,“我可能要睡很久,跑不动了。” 陆向阳拿着电话无意识地点头:“知道。” “手机快没电了,先去充会儿。”周奚叹了口气,“睡醒跟你说。” “好。” 那边的电话没有挂断,也没人说话,沉默了很久。 “挂了吧。”陆向阳心里蓦然地疼了疼,“你去睡觉。” 好多时候都觉得睡一觉就好了。 陆老板把手藏在兜里慢慢地往回走,就短短几步路,却跟走不完似的。 其实也正常……陆向阳开导着自己想了想。就这事荒唐成这样,换谁能看得开呢。 陆向阳在店门口停下来,他掏出手机,低头看见周奚临走前给他设置好的美国时间,显示晚上八点半。 气温,零下10度。 天气,阵雪。 他的手指一划,页面被他顺势滑到了未来的天气预报栏上。 ——有连续三天的暴雪。 工作室的门在他面前拉开了,但出来的人却不是小花。陆向阳眼睛一抬,看见了一双锃亮的英伦短靴。 老男人来了。 “进屋。”顾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什么呢?” 陆向阳有些没回过神,他倒退一步怔了下:“你怎么在这?” “帮同事值班,顺路。”顾安给他让出半边门,“周奚弄完了?” “出院了,回自己住的地方。”陆向阳原地站着没动,他踟蹰了一下说,“说去睡会……可能已经睡下了。” “你进不进?开着门冷得要死。”顾安打量了他一眼,“怎么了?” “抽烟吗?”陆向阳捏了捏手机,他的视线掠过了店里忙碌的小花,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顾安,“匀我一支。” 怎么看像是在找借口。 “哦?”老练的男人心领神会勾着嘴角笑了一声,他边往门外走边把玻璃门掩上,嗤笑地摇了摇头,“上瘾了啊。” “我有事问你。”陆向阳反过来给他让道,低着眼说,“总比抽你的二手烟好。” 顾安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从外套内侧的暗袋里摸出烟盒给他递了过去。 “什么事?”顾安没给火,他把火机揣回自己兜里,“看你这一脸苦愁深重的。” “也没什么……”陆向阳拿着烟盒打开又盖上,凑在鼻子边闻了闻气味,他并不是真的想抽。 只不过两人图个说话方便。 陆向阳说:“我就想问问,你认识周奚这么久了,有没有见他哭过?” 作者有话说: 今天偷懒喝蛋奶星星。 好像有很多个叫法,玉米片啊谷物脆啊之类的。但还是喜欢叫它蛋奶星星!有可爱加成的称呼嘿嘿。 用热牛奶泡软了之后每一口都是甜哒。 PS:鸭,顾医生要爆料了吗? 陆老板对奚哥的脑电波小雷达真的是很好用耶OVO PSS:这是1w2海星的加更份!么么哒! 95 九十五章·王的蔑视.jpg “什么玩意儿?”顾安被他这无厘头的问题炸得一愣,“他哭了?” “没没没。”陆向阳把手一摆,“我好奇问问,打电话听他声音怪怪的。” 顾安眯着眼想了想:“不至于吧,似乎没见他哭过……小时候他走丢了,徐老师哭成个惊天动地的泪人儿,他就跟块小木头似的,没多大反应。” “……”陆向阳忽然有些无语,“他不害怕?” “呵。”顾安没忍住笑了下,“他特淡定,不哭不闹,就跑到警察局蹲着,警察局再找回来的徐老师——我后来听我爸讲的,五六岁大的小孩。” 天赋异禀。 陆向阳震惊的大脑里只有这四个字。 “上小学的时候徐老师还送他去过实践夏令营……我俩一起去的。他当时就这么点高吧,才二年级。”顾安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出发前我过去找他,一群小孩排着队张着嘴,跟冒汽的可乐罐似的冲着家长们哭,他就站在哭包堆里一脸嫌弃地瞟着同龄小孩,都给我看乐了。” 陆向阳他们小时候也有这种夏令营,跟家里分开个六七八天,现实意义除了让家长掏点钱倒贴给自己放个省心假,还能美名曰培养孩子独立生活的能力。 但这种交钱的活动跟陆向阳一向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也是围观别人家小孩哭的那个。 意外地同步了。 “你知道他那什么眼神吗?”顾安边说边笑,“就那表情包——王的蔑视。哎哟乐死我了,他从小就这态度。” 陆向阳跟着脑补了一圈,也笑得停不下来。 “可别说是我讲的啊。”顾安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后来高中念完就出国了,回来得也少,基本没怎么见人。不过他性格也就那样,能不说话的时候基本就一声不吭的,也不大爱笑。” 陆向阳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这倒是。” “我是觉得他现在好多了。”顾安说,“以前哪里见过他主动打个电话,顶多只会敲字发短信,真是……能不开口绝不开口。” “那他就没有害怕的东西?”陆向阳问。 “怕黑吧。”顾安歪着头想了想,“有几次在我家过夜,睡觉房间都得开个小灯,彻夜不关的那种。” “哎。”陆向阳听完了把烟盒拍回顾安身上,“算了,笑够了,不浪费你烟草库存。” “小屁孩还想学抽烟。”顾安斜了他一眼顺手接走,“打听这么多,请客。” 陆向阳刚往回走了一步:“我操?” 他突然就想起来理发那天的过期红包,顾安没拿走他的钱。 “干嘛,文明一点小朋友。我要喝咖啡。”老男人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毛,“黄金曼特宁,热的,谢谢。” 上午十点。 “……我去看看森哥店里开没开门。”陆向阳无奈地掉转了个头,“买不到请你喝鲜打黄豆豆浆。” “等你。”顾安愉快地打了声呼哨,往门边拉了条缝,“花花小美人喝吗?让陆老板请客。” 森哥的店还没正式营业,但是店里竟然有人在。陆向阳推开门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柜台前一身花花绿绿的旗袍。 “啊?”陆向阳足足反应了两秒,“小旗老板?!” 她怎么会在吴森店里? “哟,小陆老板。这么早。”小旗嘴里还是叼着一根小饼干,她熟练地翻过来一个滴滤壶,“喝东西吗?” 陆向阳一时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他尴尬地抓了抓衣角:“啊……早,没想过你也会做咖啡。” 小旗从容地笑了笑:“我就是个替补,被老吴逼着学了点。” “黄金曼特宁有吗?”陆向阳看着顾安发过来的信息小心翼翼地问,“还要个榛果拿铁。” 拿铁是小花的——顾安这顺风车安排得浑然天成。 “行。”小旗把长条小饼干叼进去一截,“稍等啊。” 陆向阳环顾了一下店里从吧台前坐了下来:“森哥还没回来呢?” “没呢。”小旗欣欣然地说,“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喊我帮忙掌下店。你要喝黄曼啊?” “不不不。”陆向阳连连摆手,“一朋友要的,我就近跑个腿。” 小旗在柜台上挑挑拣拣地拎出来一瓶豆子说:“老吴的黄曼很不错的——低沉内敛,很Man。” 陆向阳不怎么喝咖啡,但这个形容倒是跟顾安很合拍。 “你这算很懂了。”陆向阳说,“学了多久?” 小旗耸了耸肩膀。 “其实没刻意学,就是跟着老吴听多了。”小旗说,“我们之前是一个乐队的。” “啊……”陆向阳忽然就想起来那张社区里广为流传的吴森玩乐队敲架子鼓的图,但是个剪裁出来的单人照,背景里的其他人就看不清了。 那时候吴森还没纹身呢。那小旗老板腿上的纹身……他的好奇心和八卦之魂总想在这俩套纹身里找点什么答案。 但柜台太高了,陆向阳没瞄到。 两个人的话题随即被开动的咖啡机淹没了。 “周老板的钢琴超Nice,等着吧。”小旗的声音稍微高了点,“等老吴回来,愿意的话可以一起到琴行里玩玩——你不是会吉他么?” “就只是玩过。”陆向阳冲着她摇摇头,“跟你们可比不了。” “玩嘛,不在乎这个。”小旗拿着布抹了下吧台,“外带哦?” “对,外带。”陆向阳自己动手把收款码转了过来,“谢啦,我扫微信了。” 外带杯子还是那款枫叶印花,吴森好像就没换过。 新打的黄曼很香,非常香,有种油润的馥郁浓香一直从杯子里散出来,带着坚果焦糖的味道。 但周奚喝的跟这个完全不一样,他喜欢的耶加雪菲像清新的夏日午后,像触手可及花开遍地的山野。 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睡得好不好。 陆向阳边走边想。 周奚昏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梦里见了很多陌生又奇怪的人,那些人跟他打招呼,声音涣散而不真实,一直在尽头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帅气的青年,扎着小辫朝着他招了招手,忽然就安心了。 他想伸手,忽然间被子从身上一滑—— 周奚是被冻醒的。 屋里的暖气灯没亮,温度很低。周奚试着戴上眼镜抓过来手机看了一眼。 电虽然充满了,但是充电的图标不亮了。 他又试着去开床头的灯,也毫无反应。 周奚暗叫一声不好,他爬起来把窗帘一掀。只见暴雪呼啸着从窗外卷了过去,天地间一片无尽的白,连楼下的草坪和步道都盖得看不出有任何的痕迹。 细小的冰雹打在窗户和栏杆上,噼里啪啦地响。 “糟糕。”周奚闭上眼努力地清醒了一下,“停电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恰水灵灵的烤羊排(这到底是什么形容) (改口)水嫩多汁的烤羊排!湿烤也很好吃,而且不太担心会烤老的问题OVO 配菜切了个洋葱,结果一直哗哗地疯狂流泪,今天这个洋葱大哥太够劲儿了…… 边吃边哭。 PS:二年级的奚哥应该很奶吧。(哭着 96 九十六章·生火 周奚面对着窗外努力地镇静了一会儿。 远处的小镇房屋也没有光亮,应该是区域性断电了。唯一能庆幸的事情是睡前充满了电的手机,还能跟外界保持一段时间的联系。 但充电宝在医院用完了还没来得及充上,现在也没机会了。 他叹了口气,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光,竟然能看见鼻息在冷气里翻卷成白雾的样子。 在暴风雪的极端天气下,夜里的室外温度直逼零下二十度,周奚看了一眼时间,将近凌晨四点。 国内时间下午五点——他睡了八个小时。 他边在心里默算着,边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把行李箱的厚衣服挨件翻了出来。 天气恶劣的势头丝毫没有减弱,短时间内很难确认什么时候会恢复供电。陆老板临走前塞给他的小电筒这会儿还真的派上了用场,可以极大地减少手机照明的使用率,留存更多的电量。 空旷的屋子里太冷了,周奚裹上围巾后想了想,决定给陆向阳拨个电话。 他拉开窗帘,在窗边站着往外眺望。 信号不太好,在接通前空白段了很久。 “喂?”另一头是陆向阳略带喜悦的声音,“奚哥!你好点了吗?” 每次陆向阳接电话的声线都在显示他心情很好,略微扬起的调子,周奚下意识跟着笑了笑。 “好多了。”周奚盯着窗外飘摇的大雪,“下大雪了,门都出不去。” “嗯?”陆向阳好像只听见了前半句,他又喂了一声,“信号是不是不好啊奚哥?” “啧……你等会儿。”周奚拧着眉往门边走了走,“现在呢?” “有了有了!”陆向阳的声音突然明朗了起来,“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再睡会了么?” 他的通话背景里还充斥着小花拔高着喊“卧槽这怎么可能搞得完”的尖叫声。 挺热闹,估计是单子接了不少。每到过节的时候陆向阳就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啊。”周奚接上他的话说,“我们这停电,冻醒了。” “啊?”陆向阳也跟着愣了下,手上的活跟着停下来,“那怎么办?下大雪呢吧?” 陆向阳小时候在槐城老家也下雪。一到冬天屋子外冷得人头疼,好在他们那地方一到季节就开始供暖,再落后点的屋里还能烧气,不知道周奚现在手边是什么情况。 听起来像是电暖气停了,所以才冻醒了。 “有个燃木壁炉,就你平时电影里看见的那种。”周奚望了望身后的客厅说,“简单,生个火的事儿。” 陆向阳听到这不知道怎么就乐了一下:“你还会生火?” “放火还不容易么?”周奚无奈地说,“这还有技巧?” “这可大有讲究,生不好火上不来的。”陆向阳笑着说,“我教你啊。有柴火么?不会要出去现捡吧。” “应该有,我去看看。”周奚也跟着笑,“行,都听你的。” 因为住的地方偏远郊地段,房东每年冬天前都会买好应急储备的柴火和物资,在这种市政供应能源紧缺或者突然停止的情况下才能巍然不乱。 毕竟不是第一次断电了。 周奚把柴火搬出来的时候,心脏猛地一窜,他忽然想到了周源和许琴现在的处境。 但医院这种特殊场所对于供电方案十分严格,应急能力高,根本不需要操心。 更况且在市中心不一定会被影响到。 周奚又暗自松了口气。 “还挺多的。”周奚开了扬声器,他用眼神点过去数了数库存的箱子,“五六个立方,目测。够烧好久了。” “你先找点旧报纸什么的,团一些空心纸团放在下面,这是引燃用的,”陆向阳说,“然后把柴火架成一个小木堆的样子,别叠太死,留点空间,火才能烧透烧旺。弄好了点上火,哪烧不到的你就拿火钳翻一翻……” “好。”周奚听话地照着摆木块,“你都是从哪儿学的。” “之前在村里,天冷了在院子里生火玩。”陆向阳说,“我们小时候玩的都是这些……生火了还能烤玉米啊土豆啊烤土鸡啊,为了这个我跟老许还去别人地里偷过红薯。” “噗。”周奚乐不可支手一抖,干透了的木材掉下来发出清脆的一声,“偷了多少?” “没。怎么说呢……其实红薯长得不规矩,用手拿不了几个的。”陆向阳忧伤地说,“我让许罗汉把衣服脱下来,把袖口扎紧,当麻袋那么兜着,捞了一大笔准备跑路。结果这人吧,衣服小袖子短,那口没扎紧,松开了。跑回来的时候全洒回地了……剩下两个。我操,还不如用手拿呢。” 周奚蹲在木材堆里笑得想死。 “有机会带你去地里偷。”陆向阳自己讲得忍不住笑场,“我们拽一麻袋回来天天烤,弥补下童年遗憾。” “大可不必。”周奚的脑子里那个红薯出逃的场面就没停下来过,它们活泼地一个接着一个从袖口漏出来往外蹦,“去批发市场买不行么,你能不能当个合法好公民?” “开玩笑开玩笑。”陆向阳笑累了,“你不知道。那会儿不懂事,就觉得从别人家薅来的最香了。” “哎。”周奚从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划了根火柴,“怎么办,我想你了。” 陆向阳在那边安静了一会,周奚听见推门时铜铃叮铃作响的声音。 他应该从店里走出去了。 “我也想你了。”陆向阳说,“我恨不得现在就看见你。” 陆向阳说的办法很好用。火苗轻而易举地从壁炉里窜上来,烧得一片明亮,屋里迅速地暖和起来。 在他说“看见”这个词的时候,周奚的眼前有个什么阴影一闪而过,像蒙了雾似的不清晰。 “……嗯?”周奚放下电话揉了揉眼睛,他碰到了自己的镜片。 “怎么了?”陆向阳听见响动,“火没点着么?” “点着了,就是……”周奚用力闭了下眼睛又重新睁开,那层纱没有消失,像是覆盖在他的视野上,灰蒙蒙的,涣散着无法聚焦。 他反复地闭眼睁眼之后,那片灰色还在变本加厉地上升,变成了随处可见的黑色影子。 “就是什么?”陆向阳的声音突然有点紧张,“你别烫到自己啊,有些木材烧起来会蹦火星子的,你给我离远一点。” 周奚拼尽全力,只能看见虚涣的客厅布局和模糊跳跃的火光。 脚底猛然一空,有种席卷而上的恐惧将他瞬间吞没,一片寂静里能感觉到连手指都在发抖。 他摸到了躺椅的把手坐了下来。 “跟你说个事情。”周奚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我的视力,好像在下降,看不清。” “……什么?”陆向阳全身都绷紧了,他用不到半秒的时间推翻了自己是幻听的臆测,抓着手机大喊,“周奚!你别挂电话?!你在哪?” 对方没有回应,信号又像聊天开始前那样哔哔啵啵地发出机械的电音。 电话断了。 “卧槽。”陆向阳脸上顿时没了血色,他又打了个电话回去,都是无法接通。 再打,还是,接不通。 微信也打不过去。也是……停电了就肯定没有wifi了。 “师父怎么了?”小花见势不妙,来了这么久从未见过陆向阳这么慌张过,她担心地跟出来看了眼,“出什么事情了?” “周奚,他……”陆向阳来不及解释了,他下一个电话打给了许琴。 许琴好像没睡醒。她声音还是惺忪的,嘟嘟嚷嚷地喊了一句:“谁啊?” “我!周奚的朋友,你儿子的朋友!”陆向阳咬着牙看了一眼在身边疯狂示意让自己冷静的小花,才缓下声来说,“我们见过面,扎辫子的,我叫陆向阳。” “哦……什么事情?”许琴听起来清醒了一点,可能是前面声儿大把她给吓的,“他说过你,我知道。” “周奚出事了。辛村停电,他现在自己一个人住,眼睛看不见,我们联系不上他。”陆向阳极力沉着声,简明扼要地说,“你知道他具体位置吗?离得远吗?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盐焗鸡腿,有点咸了,目前狂喝水ing。 自动自觉顶着锅盖。 不要慌!奚哥没事der!!!(拍胸口) 这是最后一块刀片!终于,发,完,了!!! 迫不及待把糖罐子搬出来(●°u°●)? ” PS:陆老板是想拿奚哥的衣服扎袖口装红薯吗(前排预定一个奚哥冷眼 PSS:1w3的海星福利加更放在明天见哦! 97 九十七章·地址 “他走得很急,没告诉我地址。”许琴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她想了想,“辛村是吗?你等会儿啊,马上,我找朋友打听下辛村那儿的情况。” 顾安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到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许琴打电话回来,陆向阳少有的一脸阴翳。 “什么情况?”顾安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像是跑了个马拉松回来的,气喘吁吁,“他人在哪儿?我打过去也没接——我没敢跟徐老师说实话。但老人家换过手机了,加上人又回了国,也没记下来地址信息。” “有点不妙。”陆向阳隐忍地垂下接电话的手,指尖捏得发白,“许琴说,辛村那边因为极端天气停电,有部分地方通讯电缆还是基站被冰雪压断了,覆盖率不足,连车都很难通行。周奚很可能就处在信号瘫痪的区域。” “那他地址呢?许琴不知道?”顾安简直要跳起来了,“没办法派个人去接他出来吗?” “没有地址。”青青在旁边围观了全程,“说周总走之前心情也不太好,没跟他们那家人说了去哪,不过已经先叫了朋友过去看看当前的路况。” “我他妈……”顾安抓过陆向阳手里的手机又打了一遍,“两个号码都试过了?” “有一个是空号。”陆向阳闭上眼说,“我后来存的那个是他用软件拨回来的随机号码,拨不通的。刚刚问了青青姐才知道。” 小花插不上手,她在里屋盯着烤炉里的蛋糕。订单堆成了小山,这时候她维持店内正常运转就是在帮陆总解决问题了。 “他是怎么个情况?是突然看不见了还是?”顾安边深呼吸平息情绪,“这兔崽子,我要被他气出毛病了。” “突然的。”陆向阳努力回忆了一下,“他说停电的时候我还在教他给壁炉生火,这一句话就说他看不太清了,视力下降。” 顾安想了好一会。 “大概率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们说的网脱或者孔裂,那个恢复不了,得回来动手术。”顾医生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温度骤然起降引起的血压波动,导致眼底血管震颤和暂时性视物模糊——他刚抽血不久,虚弱贫血也可能导致这种情况出现。” 陆向阳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什么。 “现在只有两个办法。”陆向阳冷静了好一会,“一个是等供电通讯恢复,重新获得联系,但我等不了。” “确实,这种天气抢修速度不靠谱。”青青赞同道,“说不好是几天。” 顾安垂着眼,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第二个。”陆向阳说,“我过去找他,我把人带回来。” “地址呢?你冷静一点。”顾安把手机塞回他手里,“就算你有美签,你飞过去了……” 顾安停了一下。 “真别说,你还飞不过去。”他往回想了一步,“极端天气,航班可能大多数停飞——辛村那离机场多远?” “还有一班。”青青从旁边把手机推了过来,“今晚10点,柳城飞抵底特律,正常起飞。我刚查了,周总那离机场还要四个小时车程,确实是有段距离。” “买。”陆向阳打开手机,“我现在就买。” “地址呢?”顾安重复着一把将他按住了,“你没有地址,你在国外也没有驾照,你靠两条腿走着去找?人去荒山野岭送快递还骑匹马呢。这种鬼天气你自身都难保,别说是找人了。” “你说什么?”陆向阳忽然抬起头,眼睛里有什么闪了一下,“送快递?” “怎么?”顾安也抬起头看他。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陆向阳的声音突然发起抖来,他踉跄着站起来说,“我知道地址了。去查快递记录——徐姨托顺哥寄过蛋黄酥,寄的就是那个地方。” 顺哥今天在站里清件,他快被圣诞节的网购促销活动搞疯了。 这还没到圣诞节呢,站里全是各种地方发到棉城来的快递,大大小小的,什么男朋友买给女朋友的,女朋友买给男朋友的,铲屎官买给猫主子汪主子的,还有趁着打折家常日用疯狂囤货的,总之什么都有,就差爆仓了。 正点得入神的时候,门口还煞神似的杀进来一个陆向阳。 “卧槽!”顺哥整个人被他吓得往后一仰,“尼玛你是不是想暗杀我,你怎么来了?” “我找你有事。”陆向阳捏着他肩膀,力气极大,“要找个地址。海外包裹,徐姨下的单。”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李德顺,眼里有极亮的坚定的光:“有的吧?” 有,当然有。 顺哥的公司要求保存记录不低于一年——加上站内流动小,存留的物流记录有两年上下。 “徐姨名字给我。”顺哥在电脑上熟练地调档,“你找这个干什么?” “徐如意。”陆向阳从他桌子上扯了张纸巾擦汗,“来不及跟你解释了,快找。” 徐姨寄过不少件,但英文地址显眼得很,往下翻翻就有了。 陆向阳眼前有种昏眩的感觉,他看见那排英文字母和Xi Zhou的时候,恨不得能把这行字刻到眼睛里去。 顺哥迅速地把地址复制了出来:“这个,我发你手机。” “谢了。”陆向阳走之前紧紧地揽了一下顺哥的肩膀,他很郑重地说,“谢谢。” 陆老板骑上小电驴就走了,剩下顺哥在原地发愣。 “这人咋了?”顺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回站点里摇摇头,“吃错药了吧今天,这么讲礼貌。” 他要去美国,去底特律,去辛村。陆向阳在小电驴上风驰电掣,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坚定地要奔赴去什么地方。陆向阳心很小,连棉城都是当时随便挑下来住的,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也没什么出息,能在一个小地方呆着,只要呆着舒适,他就能一直长长久久地呆下去。 现在他要挣脱了。 他要去把他的光找回来。 ——原来这就叫心之所向。 他的名字里有一抹光,辉映山海,天地不灭;他的心里有一个人,春渡万里,千金不换。 陆向阳在扑面而来的寒风里想起在深海里朝他俯冲而下的周奚,想起他们在落日下的拥吻,想起周奚一字一句对他说的,我一定会找到你。 你别动,你呆在原地别动。 陆向阳咬紧了牙关往店里的方向奔去。 这一次换我来,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作者有话说: 悄咪咪地来了。 没错又提前发了嘿嘿(*^▽^*) 周五快乐O3O刚刚喝了杯热乎乎的甜牛奶。 好暖和—— 1w3海星的掉落啦!!!撒福利。 PS:陆总快去捞人啊!!!(激动地) 98 九十八章·靠,破网。 等他收完行李,顾安已经开着车在店门口等他了。 还有不到三个小时,陆向阳马上要去机场值机。 “这就走了?”青青急忙围上来,“机票出票了吧?护照身份证什么都带上啊……有事打电话,路上把国际漫游什么的记得开开……” “别担心。”青青说,“店里我帮你看着点。你去把人平平安安带回来。” 陆向阳点点头。 店里就差小花快哭出来了,最近陆向阳也给她缝了个厨房围裙,小号的,黄灿灿的向日葵在她肚子上咧着嘴笑,强烈的画面冲突,有点儿不合时宜的好笑。 “师父,我做不好单子可怎么办?”小花红着眼对他说,“数量太多了,裱花我还不熟练……我会努力的……” 圣诞节的蛋糕样式不复杂,因为订单量大只固定了几个样式。但毕竟装饰和裱花居多,原本打算好了让小花抹面,陆向阳装饰,这种形式的流水线处理起来非常快,订单基本也接到了劳动力饱和的状态。 陆向阳一走,劳动力减了一大半,单子可就悬了。 “我不怕辛苦,我怕做得不好。”小花飞快地揉了下眼睛,“我就是怕……砸了你的招牌。” “要辛苦你了,花花。”陆向阳说,“但你别担心,应急方案我做好了,报价流程都到发你手机里。” 小花倏然睁大了眼:“哎?B计划?” “嗯,不难,你可以的。”陆向阳拍了拍小姑娘发顶,他抬头看了眼青青,“就是要青青姐帮忙配合一下。” “好说。”青青伸手轻轻推了他行李一把,“走吧,快去。” 霍小花很难想象陆向阳这样老练的店长竟然还会准备B计划——在他这儿,成品出单的失败率几乎接近零,她来了这么久了,极少看见陆老板有什么东西做失败过。 可能还是因为担心周老板吧。 小花想了想把文件点开了。 “卧槽!陆总牛逼格拉斯!”小花初略过了一遍之后狂喜地叫出声,“青青姐快看!我觉得我又可以了!” 顾安这次当司机显得非常平静,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说教,一路沉默地开下去。 “怕吗?”顾安突然开口道,“你没去过这么远吧。” 别说十三四个小时的飞机了,陆向阳连十三四个小时的火车都没坐过。 “不怕。”陆向阳抱紧了背包,他盯向远处绵延到尽头聚成一个终点的高速公路,视线清晰明亮,夕阳沉沦在他的眼底,“只要知道终点在哪,就不怕了。” 顾安微微眯起眼,良久终于点了下头。 “行。”他加了点油,车身更敏捷地飞驰出去,直奔远方,“希望你们顺利。” 车里很小声地放着音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安的曲库设置问题,每次一打开就是这一首。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陆向阳听出来了,是《See You Again》。 这一次顾安没有切歌。 “听过这个吧。”顾安说,“速度与激情里的歌。” “知道。”陆向阳点点头,“你喜欢这个?” “So let the light guide your way……”顾安跟着唱了一句,“开高速喜欢这个。” 顾安的车技很好,又稳又快。歌声也还不错,中规中矩,哼唱的时候竟然带有点烟嗓的沧桑。 “挺好的。”陆向阳说,“蛮好听。” “得叫周奚给你唱,那真的绝了。”顾安抬眼看了一眼航站楼的指示方向,陆向阳还没来得及深究,他就开到边上踩了个刹车,“下车,要我跟你进去吗?” “啊,我知道怎么走。”陆向阳深吸了口气,他打开了车门,“谢谢顾医生。” “拿行李。”顾安靠在方向盘上往车后侧了下脑袋,“一路平安,到了给信。” “行。”陆向阳拿下行李扯出拉杆,他跟顾安挥了挥手,“那……走了。” “快去,捆都给他捆回来。”顾安在升上车窗前大着声说了一句,“跟他说等着被骂个五百遍差不多吧,听见没?” 窗拉上了,反着光,看不见顾安的表情。 陆向阳看着黑漆漆的车窗,朝人挥了挥手。 “一定。” 冗长的飞行里就剩下了挂念和操心。陆向阳一路昏昏沉沉地想,周奚还好不好,店里还好不好,小花能不能顶住这次的圣诞节。 在候机的时候他联系了许琴,希望这段时间能先有人过去看一眼。但因为交通瘫痪,许琴在看完地址后托个朋友查清了目前尚能通行的路线,说回头发到他手机上去。 陆向阳很心疼。 他眼睁睁看着身边所有人都义无反顾地倾巢而出,全力相助,连句抱怨都没有。 无亲无缘,皆是如此。 他甚至庆幸着周奚没有在那样的家庭长大——那或许就不是他自己了,或许就不是现在见到的样子了。 等我一下,再等我一下—— 陆向阳从来过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去见一个人。 我来找你了,我来见你了,我正在路上了。 他巴不得每分每秒都能够寸步不停前进,陆向阳像只不知疲倦的候鸟,一路都在跑,裹得厚实的衣服下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直到他拿上行李走出了通道。 脚步才终于停了下来。 陆向阳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大概是茫然,比茫然还复杂一些。机场大厅里的人比他想的要多得多,有些人情绪看起来还十分激动,他们冲着服务台嚷嚷着什么,陆向阳没听懂。 接下来他需要考虑怎么出发赶到辛村去。 陆向阳报完平安,又重新给周奚打了个电话,漫长的等待后依旧是无法接通的信号音。 大厅一直在重复地播报一则广播,但十个单词里有八个不认识,也听不出点什么有效信息。陆老板眯了眯眼,研究了一下屏幕上滚动的大字告示。 在手机翻译软件的帮助下,他看懂了这满屏飘忽的英文。 大概意思是,受天气影响,很多航班开始停飞,请旅客们稍安勿躁等候消息,合理安排时间行程,退改签机票去哪个窗口等等。 难怪机场的人这么多了……陆向阳七七八八地看了一圈,决定先去银行服务那边换一点美金。 在周奚家里收拾行李的时候,陆向阳找到了一小叠外钞,不多,基本上都是旅游出来花剩下的零头。但这个人的强迫症十分严重,不仅需要按国家分类好,还要将数额从小到大一一叠好。 简直是为陆向阳量身定做的傻瓜操作——美钞的那一打被陆老板抽走了,不多,但总能有个应急的时候。 毕竟需要坐车什么的。他想。 陆向阳心焦地排在兑换外币的队伍后边,一边划拉着手机汇率,一边按着打车攻略寻找具体路线。只可惜人越急的时候信号越是不好,一张路线图刷一半就看不见了,直接网络报错。 “靠。”他小声地嚷了一句,“破网。” 他才说完,前面数过去在队伍前有个带着兜帽的男人,听见这句中文突然动了动身子,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陆向阳好巧不巧,刚关了手机抬起头,在簇拥的肩头耸动之中,他看见那个兜帽的汉子背后,背着一把吉他,皮质的琴盒上雕刻着一片眼熟的枫叶。 脑子有什么过电似的闪了一样。 “卧槽?”陆向阳吃惊地侧过去对上男人的眼神,“吴、吴森?!” 吴森也愣住了,他从队伍里退了出来。 “你你你怎么在这?”陆向阳还没从震撼里回过神,“你就在附近……玩?”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么?”吴森皱着眉,他换了一边肩膀背吉他,“我原本是拉斯维加斯飞纽约,暴雪迫降底特律了。没想到你会在这。” “啊……”陆向阳遗憾地看了一眼窗外苍茫的一片大雪,“刚有听到广播。” “你什么情况?”吴森看着他,“店里不是正忙的时候?” “我……说来话长。”陆向阳苦笑了一下,“我着急去辛村,周奚被困在那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新疆菜,吃了手抓羊肉。 配的生洋葱真的超级好吃!脆脆的清爽的!从汁水里能尝出来一丝丝甜味,余味是洋葱温柔的辛气和辣劲,一下就能把肉的肥腻感全化走了,然后又想再补一口肉——会有种激烈冲突的的蔬菜与烤肉交织的力量感,反差强烈且欲罢不能。 之前去吃俄罗斯烧烤也是配的生洋葱,十分种草,值得一试嘿嘿。 PS:哗!吴森!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PSS:奚哥唱什么歌?管管医生怎么天天爆料。 99 九十九章·我给你讲讲林枫吧 吴森明显地吃惊了一下:“周奚也在这?” 对于出门远游这么久的吴森来说,最近发生的事情自然是一无所知的——那可真是太精彩了。 陆向阳点点头:“对,但是联系不上,那边好像信号坏了。” 吴森试了一下,也打不通。 “你这有点难办。”吴森啧了一声,“现在雪大,愿意过去的车太少了,着急么?” “急,很急。”陆向阳看着他,“周奚……他眼睛出点问题,视力下降得很厉害。住的地方停电了,只能靠壁炉取暖,人又联系不上,我怕他有危险。” 吴森一边听着,一边拿黑油油的眼睛盯着他。 “你俩是在一起了吧。” 用的肯定句。 陆向阳在他面前没什么不好交代的,他嗯了一声。 “走吧。”矫健的男人背起吉他说,“你跟我来。” 吴森带他去的地方是个租车公司的办理点。陆向阳看着他填了几张资料,用两指夹着信用卡轻巧递过去。 “租车?”陆向阳眉头一跳,“等一下森哥,我……” “我开。”吴森说,“我经常自驾游。” 忽然就没有什么能说的了,陆向阳窘迫地低下头。 他今天面对许多人,说了数不清的谢谢,每说一句,都像是在账目本上记下的欠条。 他得了大家太多恩情了。 租车不能付现金,为了违章扣款等额外费用的收取方便,只允许刷信用卡。 “谢谢……”他对吴森说,“多少钱我回头还你。” “不用谢。我现在走不了,在机场也只是耗着。”吴森看了一眼时间,“先取车,地址记得发我微信。” “好。”陆向阳摸了摸口袋埋头去找手机,“你飞纽约是要探亲?” “随便走走罢了。”吴森打开后车门,把吉他小心翼翼地横放在后座上,动作很轻,关门之前男人蜻蜓点水般地抚摸了一下吉他琴盒上的枫叶纹,才接着慢慢地说,“哪有什么亲人。” “哎?”陆向阳跟在身后愣了下,“不是听奚哥说你每年都……” “对,每年都来一次拉斯维加斯。”吴森检查过油箱之后,腿往侧踏板一蹬弯身进了驾驶位,“我是来看林枫的,他埋那儿了。” 陆向阳被这个“埋”字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林枫? 吴森的……吉他的主人? 雪吹得他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 “上车。”吴森在车里大声喊他,“出发了,到你那地址要三四小时呢。” 话题过得很快,陆向阳在系安全带的时候忍不住偷偷回过眼去看了下那把沉寂已久的吉他。 陆向阳只觉得可惜。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盒子上刻的那片枫叶。跟吴森身上那片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今天把衣服都裹严实了,看不见锁骨上的枫叶纹身。 “你很喜欢吉他吧,小旗说你会一些。”吴森虽然在开车,但仅用余光就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说到这里男人很无奈地笑了下,“小旗前一天才跟我说你去店里买了杯黄曼,一转眼……你就在这。这世界太小了。” 他们租的是辆吉普,座驾宽敞,视野还挺不错,风夹着雪星从玻璃上擦过去,好像永远下不停似的。 陆向阳惆怅地看着窗外啊了声。 “发生得太突然了。”陆向阳说,“早知道周奚会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他来。” 吴森在听完周奚的事情之后也很意外,他的手紧了很久的方向盘,但最后还是松了下来。 “你拦不住的。”吴森叹了口气,“哪那么多早知当初。” 吴森说的没错。 车里的暖气烘得陆向阳有些乏力,他撤开视线,轻轻闭了下眼睛。 “我给你讲讲林枫吧。”吴森把外套的拉链撒开了,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的重新坐直起来,“听么?” “听。”陆向阳说完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雪地靴,给讲故事的人让出足够的空间,“是枫叶的枫么?” “对。”吴森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里有很浅的漂亮光彩,一闪即逝,“他是个天才,很优秀的吉他手,混血儿,头发有点天然卷,笑起来有两个很深的酒窝。我们从上大学开始就在一个乐队。” “我们在一起,很多年。还以为能这样一直摇滚下去到八十岁……直到第八年的时候,他突然离开了。” 八十和八,足足少了十倍。 陆向阳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吴森没有停,他继续往下说着。 “他的母亲是华人,所以林枫的中文很好,有次大家都喝醉了,他跟我摊牌说,吴森,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三个木,我们在一起就是无尽的森林,生生不息。” 陆老板顺着话就想到了吴森的微信和博客,都叫吴三木。 “林枫说,我们彼此占有,连名字不分你我,还有谁能比我们更天造地设?” “我们就在一起了,吉他手和鼓手的感情在曲子里谱写得天崩地裂。当时队里的贝斯手还是小旗,我们跟着乐队打了很多比赛,参与了很多演出。他在舞台上跟我互动,连看过来的那一眼都是甜的。” 男人说话的时候轻轻笑起来,能听见鼻息间滚动的细微气音。 “后来小旗家里有安排,要去其他地方深造,乐队也解散了。我们俩毕业后一路走一路玩,一直玩到某一天,拉斯维加斯的乡村音乐会。” “乡村音乐会?”陆向阳的头脑里有什么零碎的记忆飘过去了,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我记得好像前几年……有个枪击案?” “嗯。”吴森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不悲不喜地盯着前方的路面。 “十月一日的晚上10点,在拉斯维加斯曼德勒海湾酒店32层,凶手向人群扫射了至少300枚子弹,扫射时长接近五分钟。”吴森坚持不住地眨了一下眼睛,“林枫被其中一枚子弹打穿了胸膛。人群暴乱,我们连最后一句告别都来不及讲。” 他像是在陈述一则冷冰冰的新闻。 “……” 陆向阳全身都听凉了。尽管只是旁观者,可心里仍有无法阻止地升腾起来,巨大又无言的悲怆。 后来的事情,受了什么伤,有没有救过来,也不需要再多言了,定局已是如此。 一枚子弹,射穿了滚烫和冰凉。 他突然就想到中秋的那晚,正好是十月一日的晚上10点——他跟周奚去还演出钢琴的尾款,吴森在琴行里独自面对吉他的样子,背影孤寂,眼神黯淡不清。 原来,他站在那片锁死的橱窗前,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弥补着跟林枫的告别。 陆向阳只觉得痛彻心扉。 两个人在车里各自沉默了一会。 “我失去他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吴森用力地攥紧了方向盘说,“先前有段时间我快过不下去了,我很想他。我就想不明白,三百发子弹,三万的人,怎么会偏偏打中他呢……就哪怕偏一点,打在腿上,你说是吧。” 陆向阳怔了好一会,他努力地眨了下眼,鼻腔里有什么细微的酸胀冲上了眼睛。 “森哥,有些事情,我们只能尽力。”陆向阳低声说,“过了就过了吧。” “你知道吗?”吴森每走一段路就会打开窗换气,汹涌的寒意灌进来,车里的温度急剧下降,在尝到新鲜的味道后他又把窗关上了。那点肃杀万物的冰冷竟然把陆向阳的情绪全都压了回去。 “我决定跟你来,就是你现在还可以拼了命去照顾另外一个人,你还有机会。”吴森说,“我已经没有了,再怎么拼命,再怎么翻山越岭横跨远洋,人都不会起死回生了。” 吴森停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继续说,“小旗对我说,有些事情回不去,每个人难免有遗憾和亏欠,如果想还,那就去还——我每年带着他的琴来一次拉斯维加斯,给他哼点新的歌,陪他说说话,给他看看我过得好不好,这是在还,还我的念想,也还给他的安心。” 陆向阳在这种时候的伶牙俐齿都用不上了,他艰涩地嗯了一声。一抬眼就看见吴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人总有自己要还的东西。”吴森说,“周奚也在还他自己的那份,父母家庭亲情血肉,弥补什么偿还什么……你都插不了手。” 说得也对——他们今天走来的路线是许琴托人打听来的,因缘果报,又有谁说得清呢。 吴森的店里有张拍立得相片的底下抄着一段话:从此山水一程,再不相逢。 看起来像女生的字,娟秀小巧,陆向阳看过一遍就记了下来。 这么推算应该是小旗写的。 “希望。”陆向阳闭上眼,“希望来得及,希望奚哥好好的。” 吴森肯定地说:“他一定好好的。” 暴雪的侵袭似乎有北移的趋势,在肆虐了长达三十小时之后终于有衰减的迹象,其中有段公路确实如许琴所说的被雪封住了,吴森还绕了一段山路,翻山越岭看得陆向阳一阵心惊肉跳。 他此时对速度与激情有种大彻大悟的体会——跟吴森这种滚山地爬雪坡电影特技般的车技一比,顾安只能算是个稳扎稳打的老爷车司机。 陆向阳一路蹭着吴森的网络热点,奈何翻山越岭信号不好,每次收到的时候都已经攒了一大堆消息,打开就是刷屏,除了顾安跟青青不间断在关注他的位置和行程,小花的消息就只是拍过来的一些赶出来的成品图——让陆老板定一下挑几张去发朋友圈。 可能还担心来回传图困难,花花还贴心地写上了编号。 他还没回复完,吴森就把车怼到山里。信号理所当然又丢了,一直晾了很久都没有动静。 直到开出山的时候,陆向阳的手机才又懒洋洋地叮铃了几下。 太特么艰难了。 “嗯?”吴森看了眼导航,“有信号了?” 陆向阳重新捡起来看,在屏幕顶端连续弹出密密麻麻的消息堆里,他一眼看见了其中一个几乎让他心脏停拍的名字。 “C向您发送了一条语音消息。” “卧槽!卧槽!卧槽!”陆向阳连呼三声,要不是被安全带勒住了他差点就从座椅上跳起来,“周奚!有消息了!” “说什么了?”吴森一拧眉,“人还好吗?” ——他应该还是看不见,周奚从来都没发过语音。这还是第一次。 陆向阳颤抖着手指尖把语音点开,时长五秒。 并没有说话的声音,但是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是在摸索什么,有人的呼吸声。 陆向阳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又听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咻——” 第二条语音紧跟着弹了出来,时长三秒。 陆向阳急忙点开了。 这次是周奚的声音——咬字清楚,像是贴在话筒边说的。 周奚说:“我想回家。” 很清晰,很镇定,犹在耳边。 吴森明显地踩了一脚油门,发动机轰鸣着往前冲出去了一小段:“还有四十分钟就到,你再试着联系一下。” “有信号覆盖了,我给他打电话。”陆向阳等着接通的时候咬着牙,拳头在胸前攥得发白,“倒是接呀。妈的,每次这种时候……” 周奚不知道是信号弱还是看不清没摸上,这个接通花了好一会儿时间。 “喂……陆向……阳?” 断断续续的。 “周奚!周奚!”陆向阳几乎是吼出了声,“你怎么样?” “看不太清,但不至于看不见。”周奚的声音还算正常,夹着信号引起的卡顿,“电还没来……我没事……火生着,没断……” “我快到了,你别挂!”陆向阳生怕他听不见似的用力大喊,“你别动!我来找你了!我一会就到!” 周奚好像怔了下,不确定似的嗯了一声:“什么?” “我在美国,我在辛村了,你听得见吗?”陆向阳眼角都憋红了,“我、我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嘉顿香橙味的雪芳蛋糕和柠檬味的雪芳蛋糕! 雪芳蛋糕x2!这两个口味真的敲好吃! 配热奶好舒服,嗝。 千山万水终于接通啦。 PS:陆老板,咱回去考个驾照成吗! 森哥儿辛苦啦——给森森大酷哥加鸡腿—— 100 一百章·那个终点叫周奚 周奚在那一瞬间愣了很久。 “……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在确认对方不是开玩笑之后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有地址?”周奚多少有点震惊,“你怎么过来的?” 陆向阳迫不及待地说:“已经在辛村了,在往你那边走。我在车上……” “谁开的车?”周奚问。 他下意识转过去看了一眼吴森,只见吴森竖起手指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让说。 “从机场打的车。”陆向阳心领神会地把问题避开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水和吃的都有吗?” 临走前陆向阳已经提前想到了这些问题,在吴森办租车手续的时候他就近买好了一堆干粮零食和矿泉水,车一来就填满了后备箱。 周奚沉吟了一声说:“吃喝倒是都有,亏得你塞了一书包的蛋黄酥……就是盯着火,不敢睡。” “你能看见多少?”陆向阳追问道。 信号又哔哔地闪烁了一下,吴森立刻把车速放慢了。 “能看见……光。”周奚听起来像伸手揉了揉眼睛,“有光感,其他的要凑的很近才能看清,站起来头有点晕。” 陆向阳边听着他说,边整理了一下重点发给了顾安。 “也许不是网脱的原因。”周奚不知道在安慰谁,“两个眼睛同时网脱的概率太小了。” “你别乱动。”陆向阳皱着眉去看GPS上的地图,“我马上就到了。” 按着两人核对过的地址,车子缓缓驶入了一片错落有致的独栋住宅区,隔一段就会有一栋小建筑出现,有相对宽敞的院子和规划整齐的围栏,只不过都盖着厚厚的雪,有些篱笆花架被风卷得出来挂在道路边,一地狼藉,可见风暴经过时候惊人的破坏力。 雪还在下,不过很多户人家都是黑灯瞎火的,没有人住。 “到了。”吴森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陆向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他冲着窗外张望了很久,在数过了四五栋建筑后终于恍然大悟。 “卧槽……不是吧?”陆向阳反复确认地看了几眼,“是不是有些门牌被吹掉了?” “……”周奚大致能想到屋外是什么场景了,“你能看见一栋砖红色的屋顶么?” 陆向阳惆怅地望了一圈。 “大哥,全是白的好吗?”陆向阳叹气道,“这屋顶摞的雪跟闹着玩似的。” 周奚在那头沉默了一下。 他现在的视力非常有限,自然也没办法出去寻找陆向阳的位置。 陆老板想了想,伸手越过了吴森的胳膊去按喇叭。 ——传音定位。 汽车的鸣笛声在安静的雪夜里异常尖锐,似乎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能听见声音吗?”陆向阳又试着按了一遍,“远还是近?” 在听见鸣笛声的那一刻周奚浑身忍不住一震,那种感觉很难说清道明,有一股滚烫的暖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体里绽开了,带着万物化春的骄傲和希冀,英勇地冲破了重重风雪,撞碎了冗长的寒冬。 他竟然真的来了。 “听见了。”周奚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很快调整了一下,“有点远,试着再往前开一点。” 他走到窗边,额头抵着明亮又冰凉的窗户。他努力睁着眼睛面向马路,透过那片薄弱的天光,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周奚索性闭上了眼。 人在黑暗中的其他触觉都会变得更加敏锐——他听着那鸣笛一声一声地朝他靠近,每接近一点,他的心跳就愈发急促。 “我都能听见你话筒里的回音了,很近了!”陆向阳恨不得能当即冲出去,他大喊,“你在哪里啊!” “你抬头。”周奚把向日葵的钥匙扣拿在手里,他把手举过头顶,手电筒抵着窗玻璃,做了一个摁圆珠笔的动作,“闪着光的地方……看得见吗?” 他的手心里就这样亮起来。 陆向阳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一栋房屋里,透着个星星似的光点儿,散着宁静的光。 “小手电!我看到你了!”陆向阳眼尖地喊道,“开个门!” “密码,330702。”周奚边说边笑,他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笑成这样,有什么东西垂然落地,砸得天崩地裂,“你怎么就……真的过来了呢?” 他那个从来蜗居在小小棉城里的恋人,不顾一切地朝着他冲撞过来,横跨山海,迎风斩雪,像是宇宙深处穿越了几亿光年最后落下的光,心神坚定,所向披靡。 他的眼里只有一个终点,任谁都不能拨乱他半分。 那个终点叫周奚。 “周奚!”陆向阳气喘吁吁地打开他的门,窗前的男人在席卷进屋子里的一片寒风雪沫里慢慢地转过身去。手电筒的灯光从他身前温柔地铺开,一直延伸到自己脚下,像魔法世界里光织成的地毯,指引他们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 周奚一动不动,只是静默地微微垂着头,像一尊长久伫立的雕像。 两人的电话没有切断,他们面对面地站在昏暗的客厅里,门外是呼啸的猎猎凛冬。 ——周奚瘦了。 壁炉的火烧得缓慢而安详。陆向阳借着火光,看见周奚因为劳碌而愈发瘦削的下颌线条,半隐半就地藏在裹紧的围巾里。 甚至连站姿都不那么直了——他腰上的伤口肯定还没有长好,受点力就会痛。 他好不容易照顾好的人,些许日子不见,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找到你了。”陆向阳鼻子一酸,他强忍着要冲上去把周奚死死箍住的冲动,一步一步慢慢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我来了。” “呵。”周奚在触到他的温度时,才回了神似的低低笑了一声,“我好像才突然明白……我连你也看不清了。” “会好的,有我呢。”陆向阳心如刀绞,他咬紧了牙压着声说,“我带你回家。” 吴森不肯进屋,他给陆向阳发了短信说在附近找了家汽车旅馆住下了,有事叫他一声。陆向阳去关门的时候,才看见他先前买的东西已经都撂在门口了。 停飞的航班还没恢复启动,现在他们哪儿都去不了,还得再等一等。这么看吴森的意思,是想等着一起把他们都捎回去机场。 陆向阳先把屋子里的火烧旺了,他生火的时候看见一旁拆开的蛋黄酥,吃了好几个,剩下空掉的包装壳还放在桌子上。 “还好给你带了吃的。”陆向阳把桌子收拾干净,他叹了口气,“等我去烧一壶水——这有燃气的吧?” “有,在厨房。”周奚听见了包装的窸窣响动,他忽然很快地眨了下眼睛,“对不起啊我都看不见什么口味……你还特意分了那么多颜色。” 陆向阳垂了垂眼。 “奚哥,他们是不是对你很不好?”陆向阳小声地说着去抓他的手指——他清晰地看见周奚手背上吊水扎针留下的针眼,有轻微的浮肿,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心疼得无以复加。 “都过去了。”周奚笑了笑安慰他,“不想了。” “……嗯。”陆向阳很用力地点了下头,“有没有想吃的,我买了点米面口粮,顺便煮点,你肯定饿了。” “饿扁了。”周奚靠在躺椅上窝了窝,火的距离和温度都生得刚刚好,“听你的,陆大厨。” “等着。”陆向阳提起袋东西就往厨房里走,“十分钟快速出餐。” 周奚在后面笑出声。 寒冬终究会过去。就在陆向阳端着一个热腾腾的碗放在他面前的时候,白色的雾气晃晃悠悠地蒸上来,眼前忽然有个瞬间仓促地清晰了一下,时间很短,但他确凿地看清了,碗里有根根分明的面条。 是幻觉吗? 周奚用力地眨了眨眼,视线又回归了模糊的状态。 “你猜我给你做了什么?”陆向阳得意洋洋地在他旁边坐下来,“闻得出来吗?” 周奚尝试着抽动了鼻尖。 “有……葱油和酱油的香味。”他老老实实地说,“是什么?” “厉害呀!”陆向阳夹起了一筷子仔细吹了吹,温度适宜之后给周奚递到嘴边去,“低配版阳春面,没办法吊高汤了,我拿酱油提的鲜,尝尝看?” 又来了。周奚的眼前又清晰了一下。 这次的时间更长一点,他看见了陆向阳剪短了的小辫子。 然后又再度回归模糊了。 ……真的假的?他去剪过头发了? “你靠近点。”周奚眼神虚无地越过他的肩头,极力伸出手去碰他的头发,想确认什么似的抓握了下手心,他碰到陆向阳微凉的发尾,短短的,像雏鸟尾巴。 是真的。 “我剪头发啦。”陆向阳毫无察觉地放下筷子让他碰触,他凑近了亲了亲周奚的唇角,“吃完饭让你摸个够。” 作者有话说: 啊!写到100了好开心呀! 终于终于终于终于抱上了呀呀呀呀呀呀。 感谢一路追到这里的宝宝们!爱你们啊啊啊(●’З‘●) 1w4海星的加更!这是周一的份哦~糖罐子自取嘿嘿嘿。 PS:嗯?奚哥你眼睛? 101 一百零一章·我帮你擦吧 周奚这碗面吃得很暖和。 天寒地冻的荒芜大雪天里,他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起初陆向阳还喂了他几口,后面碗和筷子都被他自己接过去端在手里,一口一口慢慢地咽着。 真的是饿了。 “我烧了热水,你伤口……是不是还不能洗澡?”陆向阳看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盯着他脸上没忍住地笑了一下,“奚哥,你长胡子了。” 有点毛茸茸的下巴。 “等会扎你啊。”周奚也笑了声,“不能沾水,但能擦擦身子。” 陆向阳站起来拍拍手,转身拉上了客厅所有窗帘:“我帮你擦吧。” “嗯?”周奚没反应过来,“我自己来就……” “你来个屁。”陆向阳嗔了他一句,“盆放你面前你都找不着,我去打水,你把衣服脱了。” “……”周奚想反驳两句,人已经走远了。 怎么就栽在了这种时候,周奚无奈地想。 他抬手把围巾一圈一圈扯开了。 陆向阳打完水回来的时候,周奚就脱得剩下一件单衣,其他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挂在沙发扶手上,丝毫不乱。 “你竟然还有心情把衣服挂整齐……”陆向阳惊叹了一声,“到底是怎样的强迫症啊?” “其实也不完全是强迫症。”周奚说,“因为视力很差,东西固定位置放好就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拿取才方便……万一眼镜丢了不至于完全抓瞎。” “哦……”陆向阳想了想也有道理,“你转过去,对对……趴躺椅上,先擦背。” 他把毛巾在温水里蘸湿了拧干,慢慢地把周奚的衣服撩了起来。一入眼是两块巴掌那么大的医用敷料,贴在周奚的后腰上,十分扎眼。 好在敷料表面很干净,没渗血,看着恢复情况还正常。 “这要贴多少天?”陆向阳有些不敢下手,他把毛巾轻轻地绕过敷料擦上了周围的皮肤,“……这样会疼吗?” “医生说三天……唔。”周奚短促地喘了一下,“不疼。” 温热的毛巾敷过的皮肤,血液循环随之活跃了起来。一直闷在厚衣服里的毛孔好像全都打开了,舒服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再加上陆向阳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像羽毛一样地拂过他的肩背腰身,一阵阵酥酥麻麻的。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碰过,身体微妙地渐渐起了感觉。 “要不你把衣服脱了吧。”陆向阳重新把毛巾泡热了拧干拿回来,“胳膊什么的不好擦。” 也许是因为周奚常年保持游泳的原因,他身上的线条柔和得很好看,除了背上那两块碍眼的膏药,从他肩膀背脊延伸下来的肌肉都埋在浅浅的阴影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收缩着。 陆向阳的脸比毛巾还烫。 “你……翻过去。”陆向阳的狠力气都下在了拧毛巾这件事情上,他就快控制不住想入非非,使劲地用蛮力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擦一下前面……” 周奚嗯了一声,好像不愿意动。 “奚哥?”陆向阳又喊了一句。 周奚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地翻过身来,陆向阳一低眼,就看见对方身下精神地搭着个小帐篷。 “怎么办?”周奚无辜地问他,“你惹的。” 陆向阳:“……你有病啊!” 周公子的宏伟计划被陆老板以“目前腰不行”以及“伤筋动骨一百天”等理由打破了,并且被沙包大的拳头威胁着按在躺椅上擦干净了身子。 “龙体欠安。”周奚懒洋洋地说,“先放你一马。” “你做梦。”陆向阳狠狠地说,“就你现在这样,我一人能办十个。” “你来?” “……我不能趁人之危。”陆向阳考虑了很久好容易才说出一句人话,“我去把水倒了。” 倒水之余顺带还洗了把脸,好让自己的身体反应冷却一会儿。 等陆向阳再回来的时候,周奚已经睡着了。 他卷着薄毛毯,赤着上身卧在躺椅上,呼吸均匀,神色安稳,看起来睡得很沉——以至于陆向阳在他身边坐下,抬手碰过他眼角眉间的时候,他都没有惊醒。 少有地见他睡得这么安心。 “奚哥……”陆向阳往前凑了凑,他垂下眼睛盯着周奚笔挺漂亮的鼻尖,难以自拔地伸出手指去碰他苍白的嘴唇,他只轻轻碰了一下,又马上把手指蜷起来离开了,生怕打扰到对方的梦境。 陆向阳干脆就在地毯上坐下来,正好能看见周奚睡着的脸。 他把人露在外面的手往毯子里轻轻塞进去盖住了。 周奚的臂弯上下全是细小青紫色的针眼,刚才擦洗的时候,热毛巾敷上去导致的刺痛感,周奚还挺不住皱了眉。 “不疼的。”周奚说话的时候带着温柔的笑意,“没事。” 陆向阳觉得好疼。他绕走了,再也没舍得碰。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陆向阳难过地垂下眼睛,他朝着跳跃的火光低低地自言自语,“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只要我在,谁都不可以欺负你。” “你就是傻。”陆向阳又小声地说,“我不管吴森怎么说你,你就是傻透了。” 周奚只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甚至还听见了吴森的名字。但他意识混混沌沌地睁不开眼——兴许是体力透支,兴许是睡眠缺失,又兴许是……他完全不需要醒来。 周奚浅眠的习惯已经很多年了。从当住宿生开始,隔壁床打个嗝他都能被惊醒。顾安曾经说他在黑暗里过于警觉,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之一。 但现在,他意识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有我在,我陪你,这里绝对安全,放心睡吧,什么都不用顾忌。 他就这样平静安稳地睡着了,这一觉睡到天光大破,睡到他睁开眼,感觉周围都是虚的。 四周的窗帘没拉开,光线一片沉沉的昏暗,除了壁炉里的火堆还在跳动,就看不清其他的东西了。 眼镜被人取走了。 周奚往上支起身子,抬手揉了揉眼睛。 头脑很清醒,也不那么晕了,周奚又尝试着往上坐了坐,背也没有那么明显的疼痛。 感觉似乎好了很多。 “陆向阳?”他轻声喊了一句低下头,手放下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趴在椅边睡着的人,脸蛋被火烘得热乎乎的。 陆向阳被他一碰也醒了。 “啊,我怎么睡过去了……卧槽。”陆向阳迷迷糊糊地嘟哝一句,他坐直了想从地毯上重新站起来,腿一收才发觉早就压麻了。 “怎么了?”周奚看不清,但还是飞快地眨了眨眼。 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陆向阳很清楚,每次眼镜碰掉或者视线模糊的时候周奚都会用这个频率眨眼睛,睫毛跟着一动一动的。 “坐麻了……你等会儿。”陆向阳咬着牙往外挪了挪,“我给你拿眼镜,放桌子上了。” “嗯。”周奚点点头,“不着急。” 尽管没有戴眼镜,但周奚还是能感觉到眼前一直蒙着的那层灰黑色的纱好像褪走了不少,他反复地眨眼确认了一下,裸眼的中心视力似乎在自行地缓慢恢复,直到陆向阳把眼镜递了过来。 他戴上去后重新睁开眼,已经能逐渐看清陆向阳的五官。 还没完全好,但总比前两天什么都看不见要强。 周奚盯着他的时间久了,焦距就会再次模糊起来,他再次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很想他。 躺椅上的男人慢慢地朝他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抚上他的下巴。 “哎对。”陆向阳看着他眨眼的样子想起来什么似的感叹了一声,“我怎么还给你拿眼镜……你现在戴着眼镜也看不见吧?” 周奚想了想,心里忽然起了些打趣的想法,他顺应着点了点头。 “怎么办?”周奚说,“瞎了你还要我吗?” 陆向阳总觉得周奚现在眼神迷茫的耷拉样子很像一只生病的小猫。陆大爷像撸猫一样宽宏大量地拍拍他的头说:“我赚钱养你!” 周奚自顾自乐了一下。 “你养得起我?”周奚笑了笑,“如你所见,我挺能花的。” 陆向阳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我……我努努力,应该够咱俩凑合的?” “说起来。”周奚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坐直了,他盯着不远处壁炉里的火光,已经能依稀辨认出底下木条的轮廓,他不为所动地把眼神收了回来,“不是马上圣诞节了么?你人跑过来,店里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烤口蘑。 救命好好吃那口蘑菇汤!什么都不用放!洗干净像小碗一样摆到烤箱里然后就可以获得一份绝味料理。 我爱各种美味蘑菇(热泪盈眶) 前两天看见好冷的笑话,说香菇同学跟橙子同学开玩笑说:“去死叭!”然后橙子突然就死了——为什么呢,因为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 PS:奚哥睡着了睡着了睡着了(发出了也想围观的声音 102 一百零二章·切成五百块 “啊,你说这个。”陆向阳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有小花呢。” “少来。”周奚说,“再怎么说都走了个人。小花再厉害能跟你比?” 陆向阳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叹了口气。 “我……改了下策略。”陆向阳说,“小花的抹面已经很熟练了,但是她还不太会裱花,其实蛋糕出品前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裱花和装饰上,确实是那个比较费时间。” 周奚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把大部分裱花去掉了。”陆向阳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用鲜花代替了这部分的装饰——刚好从青青姐那边匀点库存给我。” 周奚思索了两秒:“鲜花蛋糕?” “对。”陆向阳嗯了声,“鲜花处理干净后,根部包上锡纸后插入到塑料吸管里,然后再安到蛋糕上就可以了,插花有青青姐帮忙,节省了很多时间。” “也是个办法,就是成本上去了。”周奚兀自算了一下,“客户之前订的时候不都确认好样式了么?你这么改的话……能同意吗?” “就是因为成本上去了,我做了个体验活动,跟大家说了这次圣诞节可以免费升级更换韩系鲜花蛋糕,反响还挺好的,大部分人都同意了——毕竟鲜花蛋糕的档次和价格都摆着呢。这样一来,客户订单都保住了,还顺带做了次圣诞活动。” 周奚边听边笑:“挺聪明。” 陆向阳松了口气又说:“等回去我都拿给你看……还挺漂亮的。青青姐插花超级厉害。” 周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好。” “不过你回去之后要小心一点。”陆向阳突然想起什么忧心忡忡起来,“顾安……爆炸生气,对你。” “因为我瞒着他。”周奚无奈地说,“顾安最烦人对他撒谎。他说什么了?” “他说……”陆向阳咽了下口水,慢吞吞地说,“让我把你捆回去,要骂你五百遍,大概是这样。可能怕吓着我了没往狠了说。” “哦。”周奚听完意外地很平静,“这是气过了,他要是气头上当面就给你切成五百块。” 陆向阳:“……” “要不你还是跟他联系下?”陆向阳说着点开了手机,“虽然凶得要命但毕竟还是担心你的,一直在问你的情况。” 两个人的手机都快坚持不住了,陆向阳手上只剩一个从吴森车上顺过来的充电宝。这两天为了尽量延长手机的续航,只跟青青顾安他们保持了基本联络。 “等来电之后吧。”陆向阳权衡了一下把手机放了回去,“听顾医生说,徐姨就快能出院了,我们回去的时候正好可以庆祝一下——你眼睛这事徐姨也不知道,全是靠顾安瞒着的。” 这时候从头顶传来滴滴几声机器的长鸣,照明灯依次亮起来,屋里忽然间敞亮无比,光线径直地落下来,柔和地散在两人之间。 周奚随之睁开了眼睛。 “有电了?!”陆向阳在盯了天花板三秒后快活地叫出声,“我靠,小爷的嘴是开过光吗?” 恢复供电意味着很多事情都能正常运转了。 比如手机有满格的电和满格的wifi,比如屋里走到哪里都有热乎乎的电暖气,也比如他们可以正式将“回家”这一项提上日程。 陆向阳清理着壁炉里的灰烬头也不抬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在国外过圣诞呢,也不知道热不热闹。” “嗯……如果出去玩,倒也有意思。”周奚说,“一个人就挺无聊的。” “也是。”陆向阳顺口说,“森哥儿来的路上跟我说,他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公路上开久了,无聊到只能自己唱歌……” “……”周奚敏锐地抬了抬眼,“吴森?来哪儿?” 说漏嘴了。 陆向阳的火钳一松,啪地掉下来一块烧脆了的木头,滚起了一层浮灰。 周奚现在透过镜片,甚至能看见这缕灰在灯光下慢慢散走的痕迹。 “啊……”陆向阳尴尬地垂下手,“我在机场碰见他了,本来想飞纽约的,因为天气原因迫降,你说巧不巧?” “所以,从机场到辛村,是你俩一起来的?”周奚说,“吴森开的车?” 陆向阳点点头嗯了一声:“森哥在车上不让我告诉你。” 周奚沉吟了一声。 “我没说那么多。”陆向阳安慰他说,“森哥只是好心。他给我讲了他男朋友的事儿,因为拉斯维加斯的枪击案……挺遗憾的。他碰见了就想着帮我们一把。” 陆向阳最近说话的时候总会盯着周奚看——十分大胆地直勾勾盯着,像大狗狗天真又直接的眼神,他每次这样看过来的时候,周奚都承受了个措手不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有杀伤力。 陆向阳并不知道周奚的视力正在逐步恢复,大概是发自内心觉得他看不清,这两天越发肆无忌惮。就在刚才给周奚擦完身子之后,陆老板的身下一直毫不避讳地处在生机勃勃的状态。周奚忍了很久才压住了不至于笑场。 “森哥现在人呢?”周奚定了定神问。 “他好像是想等接上我们俩一起回机场,过来的时候租的车。”陆向阳说,“现在就住在附近的汽车旅馆。” “行。”周奚想了想,“那我们早点回去吧,我查下航班,能飞了就走。” 陆向阳冲着他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那我知会一下森哥,你还要回去看眼睛呢。” 话才说完,陆向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查下航班? 他怔怔地转回身去,一眼就看见周奚眯着眼划拉手机的专注表情。 “奚奚奚哥?”陆向阳结结巴巴地看着他,“你……看得见?” 周奚的手一顿,要掩盖也来不及了。 “……啊。”周奚也看着他,“忘了。” “什么忘了?”陆向阳觉得自己再相信他就是大傻子,刚刚他的眼神和表情分明是专注在某一点上,他对周奚的眼神可太清楚了。 看不清的时候他习惯地不停眨眼,可他现在没有——就连视线从手机屏幕上到两个人视线相交,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周奚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等完全好了再告诉你的。”周奚承认说,“可能是因为贫血导致的视力下降,昨天开始恢复很多了……我看得见你。” 陆向阳:“……” 陆老板想了想这两天如狼似虎般的眼神,又想了想自己身下兴奋了很久的卡通熊同款,不知道脸上的表情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一时间悲喜交加,五味杂陈。 他突然有些后悔壁炉的火灭得太早了,不然还能钻进去回炉重造改过自新。 “周奚!!!”陆向阳忍无可忍地扑过去掐他脖子,“同归于尽吧啊啊啊!!!” 周奚笑着把他接在怀里。 “我想圣诞节告诉你的。”周奚忍得上气不接下气,好整以暇顺着他的毛,“被你提前知道了,那我岂不是要准备礼物?” “操!赔钱!”陆向阳趴在他身上,炸了一脑袋冒烟的青筋,“要不是因为现在不能动你,我就替顾安把你切成五百块。” “赔钱没有。”周奚扣着他亲了一口,“操,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麻辣牛肉粉! 嘶——泡在里面的煎蛋好好吃—— 牛肉和酸豆角也好好吃—— PS:奚哥!你说话越来越!(欣慰地指指点点) 103 一百零三章·我们第一好 周奚临走前给房东留了些费用,吴森把他们捎到机场就自己走了。 就像他完全不知道周奚发生过这些事情似的——不提起,也不过问。 “啧。”陆向阳感叹了一声,“森哥的性格太酷了。” 顾安从知道周奚眼睛好转之后态度心情都好了许多,登机前的电话里提前说好了到柳城机场去接他们俩。 “你俩赶紧滚回来请客,看看给花花小美人累得。”顾安在电话里嚷嚷着,“去机场前我还要去帮忙送几单蛋糕,亏得我跟顺哥帮忙跑腿。” 也对——圣诞节来了。 电话背后还有青青和顺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靠!老陆疯了吗接这么多单子!”顺哥喊得震天响,“他是不是算好了我一定会帮他送?狗日的。” 周奚听见这句的时候眉心一跳。 陆向阳十万火急地把电话掐了。 “不气不气,顺哥这人说话没多想的。”陆向阳强行解释道,“跟狗没关系。” 周奚:“……” “想要什么圣诞礼物?”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周奚跟在后面问他。 陆向阳摆了摆手:“要什么礼物,我们平安回家就好了。” 周奚看着陆向阳的背影,忽然间有种热泪要冲出眼眶的错觉,他眨了眨眼睛把情绪收了回去。 从去泰国旅游的一问三不知和满地瞎跑,到现在有条不紊地过海关填资料,陆向阳显然成长得很快。周奚甚至发现他已经记下来一些关键的单词和标识。 这个人独自出发来美国找自己的那一路蹚得有多辛苦,他可想而知。 周奚急忙往前追了两步。 “嗯。”他在前进的人潮里轻轻拢住了陆向阳的手心,“回家。” 指尖温暖而坚定地交错,便不再松开了。 这一次的飞行很平静,云海安宁地铺在身下,缠缠绵绵堆成了雪白的欢喜,天涯海角在他们的脚下迂回流浪,擦肩而已。 他们勇往直前,扶摇万里,天地不过一场约定。 “周奚。”陆向阳对着窗外轻轻说了一句,“云好看。” “嗯。”周奚抬眼看了下那人逆着光的侧脸,“都好看。” 他们共同奔赴的方向,有热烈的晚霞,有明媚的四季,有温暖平凡的烟火,有灯启万家,夜幕如星。 顾安来接他们俩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圣诞节出行的高峰,路况拥堵,比他们俩落地的时间还稍微晚了些。 室外风大,两个人就站在接机大厅里等。 “对了,这个还给你。”陆向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表摘下来,他认真地对周奚说,“这位周先生,请伸出你的左手。” 周奚笑了笑,顺从地把左手抬到他面前。 陆向阳一边眼神专注地往他腕上套手表,一边有模有样地说:“你愿意……” 很好,关键时刻忘词了。 周奚看着他努力思考的表情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我愿意。”周奚配合地回答。 陆向阳嗔了他一眼:“别打断,让我说完。” 他快速地调整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请问周先生,你愿意跟陆先生全天下第一好吗?” 周奚差点被他这个简略版的台词笑岔气,他极力忍住笑重复了一遍说:“嗯,我愿意跟陆先生全天下第一一一好。”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大有一点点点的异曲同工之妙。 “好的。”陆向阳满意地把手表给人扣上,发出嗒地一声轻响,“那么……” “你呢?”周奚摘下了自己的围巾,一把套住了人的脖子把他勾了过来,他微抬了一下角度,让陆向阳仰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要跟我全天下第一好吗?” 脖子上措不及防围上来的温暖,带着残存的体温,陆向阳不由得怔了怔。 “要,要要要。”陆向阳耳尖烫得冒着红,半张脸都被埋到软和的毛线里,他小声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说,“跟你全天下最最好!” 两个没完没了的幼稚鬼。 顾安刚踏进接机大厅就看见周奚哄小孩似的摸了摸陆老板的头。 “哎卧槽。”顾安简直没眼看,他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你俩能不能收敛点,公众场合,我这种老年人消受不起。” “有人迟到了。”周奚面无表情地耸耸肩,“这不等得无聊么?” “我他妈欠你的啊?”顾安白了他一眼,“别以为你这事儿过去了,明天你给我上医院眼科去检查,号给你挂上了,该吃药吃药该补补……靠,兔崽子。” 顾安嘴上说骂归说骂,但看得出来心情还是很不错的,行李都帮忙多提了一件。 陆向阳跟在后面识相地全程开着静音模式。 “你说你们现在这些小屁孩都是怎么回事吧。”顾安碎碎叨叨地边放行李边说,“今天听楼下急诊的同事说,有个男大学生抱着他昏倒的女朋友过来看病,小短裙大长腿生得那叫一个漂亮。结果身份证一拿,这姑娘是个男孩子。这真是……” “……女装?”陆向阳从车镜里跟周奚相互对视了一眼,“妙啊。” “可怜我那同事给吓得哟。”顾安抱怨了一声,“医院都传疯了。” “嗯……”周奚饶有兴趣地朝着陆向阳打量了一眼,“我觉得……” 陆向阳光速秒接道:“不,你不觉得。” 为了迎接陆老板成功把人逮回来,又加上周奚这趟出门有惊无险,青青在工作室里张罗了一大桌吃的,准备忙活完了之后大家一起凑个饭。 他们到店里的时候正好晚上八点,棉城正是热闹的时候,商业广场的圣诞树亮得耀眼,大街小巷放着耳熟能详的歌曲,欢声笑语洋溢着整个小城。 青青刚收拾干净了店,花花刚送走最后一张订单,顺哥正巧派完了今天的件,从站点赶了回来。 万事皆宜,一切都刚刚好。 “不用等徐老师了。”顾安停好车说,“明天再办出院,我刚刚问了当值护士,老人家已经睡着了。” 花花同学在看见自己家老板回来的第一时间哭了个稀里哗啦,加上顶着两个黑眼圈,看起来更可怜了。陆向阳哭笑不得,边哄着人边手忙脚乱给小姑娘发红包。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不容易,新手当班这两天独自奋战了几十个蛋糕,压力巨大,好在担子也挑过来了,还完成得很好。 “我、我还拼了老命多做了一个……”花花哭得眼妆都掉了,像只三花猫,“我就想你跟周总也能吃到蛋糕……呜呜呜……累死了……” 顾安边给她擦眼泪边作威作福:“看看给孩子委屈成这样了!小陆总要是不给你放几天假,我今晚就给他切成五百块!叫什么来着?对,替天行道。” 周奚正好听见了把眼一眯:“你敢?” 眼见着就要变成圣诞节大乱斗。 “花花同学,好花花,姑奶奶。”陆向阳好声好气地哄着,“先点红包,点了我们吃饭,你这几天想怎么玩怎么玩,带薪放假,吃完饭你在这哭个通宵我们都陪你好不好?” “通个屁的宵。”青青端着菜上来唬了他一眼,“盼点好成么,你以为她那俩黑眼圈怎么熬出来的?” “就是就是。”顺哥附和道,“你这说话水平,难怪你找不到女朋友。” 陆向阳:“……” 周奚:“……” 看样子人都到齐了。 小花哭完了一直打嗝,她红着两眼,但抵不过点一个红包就笑一下,点一个红包就笑一下,看起来这个红包发得十足十地讨人欢心。 小姑娘终归是可爱的宝藏。 顾安刚把香槟打开,工作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有个人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 穿着旗袍。 “哎呀!”陆向阳连忙站起来,“小旗老板?” 小旗看见满屋子的人也抬起手挥了挥,人却没迈进来,反倒勾勾手指示意陆向阳往外走走。 “好热闹呀。”她站在门边把叼着的最后一段小饼干咬碎在嘴里,咽下去才说,“陆老板,我来给你送个东西。” “嗯?”陆向阳有些意外,“什么东西?” 他这才看见小旗身后扛了个巨大的包裹,脑子里中毒似的飘过来了“大件货”三个字。 “……这是?”陆向阳伸手把店门口的灯打开了,可惜灯用得有些久了,憋了很久还没亮起来。 “圣诞礼物。”小旗认真地看着他。 “哈?” 小旗看起来很满意他的这个反应,她继续慢悠悠地补充道:“周老板给你订的,收了吧。” 灯炮在这时候啪地亮了——陆向阳看见了小旗身边,一个崭新的琴盒。 一把吉他,小旗索性打开了给他看。 清新的原木色,偏暖,有极致的纯粹感。的确很像是周奚会选择的样式。 “卧槽?”陆向阳一瞬间感觉自己瞳孔都在放大,“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过弦调好音了,不用谢。”小旗二话不说把吉他塞到了他怀里,“我回去了,圣诞快乐啊陆老板——等老吴回来,改天一起玩乐器。” “哎?……好。”陆向阳无措地抱着把吉他站在门口,“圣诞快乐。” 小旗走出去几步了,回身挥了挥手。 “老陆!”青青在屋里喊,“吃饭啊等你呢!你去拿了个啥东西?” 陆向阳伸手把琴提了进来,表情十分复杂。他看见周奚在饭桌后冲他心知肚明地笑了笑。 “吉他?”青青两眼一亮,“哪来的?我们要有业余节目了?” “做梦呢,连谱子都没有。”陆向阳把吉他往屋里一放,“等我练练再来,放过我这个刚下国际飞机的人吧,今晚只干饭!” “行。” 这顿圣诞聚餐大家吃得十分尽兴。香槟红酒全开了,顾安老实本分地一口没喝,负责把青青花花都送了回去。顺哥打个车就走了,陆向阳留在了最后,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 周奚喝了点酒,他一直靠在平时坐的位置上,边看着在陆向阳来回忙活下,工作室重新变得崭新铮亮起来。 “喜欢么?”周奚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陆向阳擦了擦手,他很快反应过来用力点了点头,“喜欢,很喜欢。” 两个人心照不宣。 “弹一首吧。”周奚想了想说,“我也想要圣诞礼物。” 陆向阳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摸过吉他了——更没想过会是周奚送的。他毕恭毕敬地把琴从盒子里请了出来。 手是生了,但肌肉记忆还在。陆向阳试着拨了两下,音色和音准都很在线。 “你想听什么?”陆向阳问完就后悔了,“不对……应该是看看我会弹什么。” “都行。”周奚说,“小星星都行。” 陆向阳想了想,可能是这段时间顾安的车坐得多了,他脑子里就蹦出来那句“It’s been a long day ……” “我给你弹这个吧。”陆向阳打开了手机开始找谱子,“突然想来这个。” 周奚不明就里,他只期待地点点头。 陆向阳对着谱面过了两遍,在心里大概摸了个七八成,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深吸了一口气。 “我开始了。”陆向阳抱着吉他说,“万一弹错了就……” 他没再往下说了。 在陆向阳手指落下的那一刻,周奚就听出来了——是《See You Again》。 的确很应景。 虽然是临时找的谱,能听出技巧有些泛生,但还是能听出陆向阳之前的基础打得十分扎实,还穿插了拍弦的节奏点,听起来十分舒适。 原曲速度放慢了之后,带出一种柔和的舒适感。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陆向阳跟着调子,情不自禁地唱出了声来,“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周奚有些吃惊,虽然陆老板的英文说得不怎么样,但是唱英文歌竟然准头很好,还……很有味道。 慵懒的,性感的,意味不明的,可能是吉他带来的帅气加成。 他突然间舍不得闭上眼了。 眼前这个抱着吉他弹唱的帅气男人,扎着小辫,笑起来明眸皓齿,恍若少年时。 “So let the light guide your way. Hold every memory as you go. And every road you take will always lead you home……” 周奚在他身边听着,只觉得心满意足。 从相遇到至今,记忆里的画面像音符般的,一幕幕从眼前流淌而过。他记得陆向阳像小豹子一样挥出的利落拳头,记得他笑起来的整齐白牙,记得他扎小辫子要转三圈,记得他挤奶油时的修长手指,他记得他身上的体温,他的呼吸,哪怕是一步一停。 他记得那天走进店里,阳光从他身后扫过来,慷慨地洒满了整间屋子,照亮了那个男人漂亮的眉眼。 只要是陆向阳,他就全部记得起。这些点滴沉落在记忆里,聚成了他生命里长明不灭的满天星。 他的光停在眼前,触手可及,熠熠生辉。 “When I……”陆向阳在歌曲的最后一句停了一下,他朝周奚看了过去,冲人开心地笑了一下,“See you again.” 周老板赞叹着鼓起掌。 “挺好的。”周奚看着他,“我很喜欢。” “……奚哥。” 陆向阳忽然放下琴,冲上来一把将人揽住了。 “嗯?”周奚被他抓了个措手不及,也抬起手回抱住对方,“怎么了?” 陆向阳没有说话,他带着温热短促的呼吸,他极其用力地搂着,像要把周奚揉到自己身子里去。 周奚有些吃疼,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你还好么?”周奚问。 怎么会不好呢。 陆向阳松了松力气,但依旧不撒手。 他现在十分地舒畅,浑身从上到下都好得不行,好到他一睁开眼,整个世界都是花开四野,星河漫天 104 花絮两则 花絮两则?? 【1】海边涂防晒(第66章深海) 听他这个意思,不只是涂脸,全身上下都要擦一遍。 陆向阳接在手里翻了翻:“这下海泡水不就都没了?” “防水防汗。”周奚把眼镜摘了下来,“不够了还有防晒喷雾,时间长了要补的。” 精致到叹为观止。 周奚站在旁边把T恤脱下来,露出坚韧好看的上身线条,抻直的腹肌一直若隐若现地延伸到腰带下方。 陆向阳手里不自觉地一用力,猝不及防挤出了一大坨防晒霜。 完犊子。 “……奚哥。”陆向阳看着这捧明显剂量过大的失手操作产物,“要不我先帮你涂?” 周奚看了一眼,转过去背对着他,站直了一手抽开了腰带。 “来。” 陆向阳看得心肝一颤,拿手指沾着防晒霜抹了上去。 雪白的乳霜质地像是奶油一样,薄薄地在周奚的背上涂抹开,泛着光润的水色。他身上的肌肉匀称而浅淡,毫无攻击性,有着温和的线条和轮廓。 相处这么久,陆向阳一直觉得周奚这点很特别。 像是看不透一样。 单单看周奚这张书卷气的脸,再加上他眼睛的问题,陆向阳甚至能清楚地知道但凡拼力气,他可能都挨不住一拳一腿。 可他偏偏骨子里有一种难以接近的冰冷和锐利,深藏着凶狠凌厉的力量感。平时这些锋芒都收敛着,变成他身上孤高的气质。 只有陆向阳清楚。 有许多次——在砸店的混混面前,在皇记老板面前,甚至在床上的时候,他都能从温柔的恋人身上尝到那么一点冰雪的气息。 那股强大的气场压着他,无法翻身,无法抗拒。 没有亲身经历过他的童年和过往,很难想象一个本质温柔的人身上为什么会长出这样尖锐的孤冷。 越想越发觉得心疼。 “陆老板。”周奚悠悠地说,“你抹三遍了。” 走神得厉害。 “……我这叫认真!”陆向阳把剩下的软膏过到了周奚手背上,拎高了自己的小辫子转过身,“换我换我。” “一会运气好,说不定可以看见海上日落。”周奚往他手上蹭回去了一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腰上的地方你自己来。” 【2】赴美出发前(第84-85章之间的收拾行李段落) 周奚收行李很快。不仅快,还井井有条。 陆向阳看着他一件件地往行李箱里搬东西,房间里的衣柜渐渐空下来。 他明明就站在旁边,可插不上手。 “那边,很冷吧。”陆向阳在箱子边蹲了下来,“带了这么多厚衣服。” “看天气预报,可能后面会下雪。” 冬天的衣服就算叠好了也不太平坦,放在箱子里鼓鼓囊囊的。周奚把它们稍稍按平,然后拉上了夹层的拉链锁。 周奚接着说:“没有车,也不太方便去购物,所以还是带上的好。” 是哦。 棉城不下雪。 陆向阳差点都忘记了。 别说天南地北了,这可隔了整整一个太平洋。 “你装完,行李箱还能有位置么?”陆向阳踟躇了一下,“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周奚停下来看他:“什么东西?” “就一些吃的。”陆向阳说,“看看你能装多少。” 他伸手去拆开身边的小布包,周奚的鼻尖忽然动了动。 “啊,蛋黄酥。” 用的肯定句。 “嗯,我多做了几种口味。”陆向阳把装着点心的布包一口气推到他面前,“有红豆,紫薯,和你最喜欢的芋泥。” 挨挨挤挤的,看上去得有一整炉那么多,陆向阳还细心地分出了颜色,芋泥的外表酥皮是淡紫色的,红豆是粉色的,紫薯是青色的……周奚猛地想起来陆向阳店里有一罐昂贵的抹茶,陆老板做北海道抹茶吐司的时候嚎了很久,说抖进去一克就是两块钱大洋。照他倒进打面缸里的,怎么看都得有二三十克。 但是因为原料好,用料足,那批吐司出来的成色好看得让人窒息。从炉子里端出来的时候,工作室像驻扎在茶园里,一屋子的清新。 陆向阳在吃这方面丝毫不马虎,这次也用上了。 现在这些蛋黄酥跟以往售卖的不一样,全都做成了恒星那般圈圈叠叠的样子。 脑子里又想起了那首歌,圈圈圆圆圈圈,天天年年天天的我…… 深深看你的脸……停不下来了。 周奚拽着他一把扯进了怀里。 “芋泥还排不上。”周奚亲了亲他的鼻尖,对方的发丝里有令人心安的甜橙味道,“最喜欢的是你。” “我也是。”陆向阳反抱住他,往人肩上靠了过去。 周奚今天在家里穿了件珊瑚绒的睡衣,身上柔软得像只温顺的大猫,趴住了就只想压上去。 两个人相互推搡在地毯上。 “我会想你的。”他把周奚按住了,“你想我了就吃一个。” “好啊。”周奚搂着他腰说,“吃哪儿?” 吃哪? 他马上就要走了。 陆向阳揪着心狠狠地缠住他,掐着周奚下巴就吻了上去。 像只报复发泄的小野兽,他俯下身的时候看见周奚眯了下眼睛,微弱的光在瞳孔里一闪即逝。 长时间的唇齿相接对应的是渐渐明显的窒息和缺氧,陆向阳不服输地想缓口气接着来,怎料身下的人游刃有余地勾着他不让走,一手搂着他的腰把人按在自己腿上。 短暂的窒息竟然还带来了微小神秘的感知——陆向阳在无力喘息的吻里晕头转向地从周奚的肩头趴了下去。 “挺主动啊今天。”周奚从容地松了口,在他耳边笑了一声,“怎么?想跟我发狠?” 他竟然气不喘也不累——陆向阳咬咬牙支起来一点距离,好让他看清周奚的脸。 “你知道么……每次你一紧张的时候,就不会换气。”周奚放缓了速度,指尖顺过了他垂下来的柔软发丝,把它们拢拢好别在耳后,“我教你?” “教什么?”陆向阳喘了好一会儿,“换气?” “嗯。”周奚笑了笑,“学么?” 陆向阳腾一下红了脸,他咬了下嘴唇不服气地说:“我、我会。” 周奚不说话了,他抬了抬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这时候陆向阳哪肯认输。他咽了一下口水,低下头就凑了上去。 跟喜欢的人亲吻会上瘾。 周奚的动作很轻,但并不散漫。他一点一点地把对方的青涩动作往自己身上引过来,缓慢而持续地磨去他的顾忌和理智,让人慢慢沦陷在他的温枪软剑中,只能束手就擒。 陆向阳被他勾得浑身都软了,明明坐在上位的是他,可节奏却摆明了不在他手里。呼吸都渐渐地匀不过来,他想起身拉开一点差距,却不料被周奚揽住了脖子。 “换气。”周奚让了他一步,他错开了嘴唇低声地提醒说,“用鼻子。” 他快到极限了,好容易得了一口空气,周奚又不依不饶重新缠了上来。 鼻子——什么鼻子……陆向阳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全身的感知此时全在口齿唇舌上,根本不及反应。他几乎顺着周奚的话本能地吸了一口气,才终于缓了过来。 周奚听见了两人之间沉重的呼吸声,终于没忍住笑出声,这才把他松开了。 “学会了,挺聪明啊。”周奚躺在地上,笑意放肆得压不住了,只得抬起胳膊挡着脸。 他满心只觉得陆向阳率直得可爱,这么久了竟然连接吻时可以用鼻子换气都没领悟到,以至于每次周奚之前每次亲他的时候,眼见他一口气快耗完了,就要掂量把他放开。 陆向阳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烧起来了,一张脸串了个通红。 “不许笑!” 他已经算不清这是第几次想从楼上蹦下去。 “不笑了不笑了。” 两人抱了许久,周奚憋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他从地上坐起来,顺手捡过了掉在一边的围巾,也一并收进了行李箱里。 转过身的时候男人抬抬眼镜,把泪花擦走了。 “奚哥。”陆向阳有些手足无措地蹲在他身后,“……你早点回来啊。” 他有很多话想跟周奚说,可又偏偏说不出来。 他怕说出来了,就一句一句变成了绊住周奚的绳子,把他束住了,会让他寸步难行。 周奚对他,一直一直都那么地温柔。 “我知道。”周奚合上行李箱,他凑过来闭着眼碰了碰陆向阳的鼻尖,“今天教你的,还等着回来复习呢。” 这一碰,竟生出了些许恋恋不舍的意味。 “好。”陆向阳牙关不知道怎么有些打颤,“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 “又不是去撒哈拉大沙漠。”周奚离开的时候轻轻拍了下他紧皱的眉心,“没事的,放心吧。” 陆向阳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一定,我保证。”周奚朝他伸出小拇指,“我们拉勾。”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狼牙土豆!!! 好辣但是好好吃简直了——外脆里嫩还沾着灵魂香辣酱料,觉得能吃两盒的我。 在各种初稿里整理出一些花絮(写完了但没有放在正文里) 几乎都一些细节场景的摸鱼之类的——大家看个开心啦w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