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一盒浅灰蓝》作者:以烟   文案:   画画考学谈恋爱 互攻   美术生集训,恋爱考学掉马甲   温柔直男复读大佬x深柜嘴硬应届生 互攻   符钟舟x许鹤 (he )   人前男神,人后沙雕   线上小粉丝追太太,线下太太反追小粉丝   集训第一天,许鹤在迎新晚会上见到了众人口中的男神符钟舟——联考第二,校考拿了五张证,小迷妹无数,唱歌还好听。   结果这位男神转身就在大排档里喝得烂醉,把路过的许鹤当成了前女友,抱着他呜呜呜地哭个不停。   然而,许鹤没想到这位哭包能成为他的助教   更没想到他的助教会变成他的同桌   也不可能想到同桌会变成男朋友   当然也没意料到,自己男朋友其实是喜欢了五年的绘圈太太!!   所以,他这是算被喜欢的太太反追了?   “直男撩基,天打雷劈!”   “我不是直男,我喜欢你。”   关于理想和热爱   注:1.一方有前女友,一方有初恋;   2.考学因人而异,不可参考;   校园 互攻 强强 HE 掉马 第1章 学长人设崩塌   六月二十七日,晚上七点。   某职高的操场上闪着无数聚光灯,整片天空亮得仿佛白昼。台下的学生一眼望不到头,坐得满满当当的,都在跟着音乐的律动挥动荧光棒。   译美,是X省最大的考前美术培训机构,每年联考成绩稳居第一。今天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天,作为规模较大的集训机构,自然是要把排场办得大一点。学校借隔壁职高的操场,给新生们准备了盛大的迎新晚会。   聒噪的鼓点从音响里传出来。整个会场就像地震了一般,台上的乐队唱得酣畅淋漓,台下的学生们也嗨得蹦起来。主唱和台下的观众互动,瞬间掀起一阵阵音浪。   许隺坐在第一排,耳朵快聋了。   这个晚会已经过去一大半,节目除了大合唱就是DJ打碟。他的耳朵受不了,脖子更加受不了。他从邻市到C市来集训,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车,背着画带上下楼找宿舍,早就没了精神。   他疲惫地戴上耳机,开始刷微博。   微博的特别关注里,只有一个账号。   ID:小船。   许隺点开蓝色小船的头像,条件反射地往下滑了滑。   最新的一条微博依旧是上个月的,厚涂板绘,画了一个女孩的背影。许隺叹了口气,把手机锁了屏收进口袋里。   “小船”是他关注了五年,最喜欢的画师——就是所谓的“太太”。小船太太的画很有灵气,从纸片人到插画再到油画和素描,他似乎什么都会,什么都画得很好。如果不是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许隺或许也不会坚持学画画。这位太太更新一直都很频繁,可是自从上个月月末开始,就再也没有更新过动态。   许隺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发呆,突然被人一把揽住了肩膀。   “喂!你不舒服吗?”   室友秦平满脸都是汗,笑嘻嘻地晃了他一把。   许隺不舒服地把他的胳膊扒下去,“没有,你自己玩别管我。”   秦平本来是体育生,也不知道听谁说的美术更好考大学,半路出家就来集训了。他的皮肤是小麦色,身上也很有肌肉,只可惜是个脑子不好使的憨憨,两句话就能把女朋友气分手。   另外两个室友在打游戏,高个子叫项永,长得很可爱的叫彭鹏。项永看了眼许隺,笑着叫他来打游戏。   许隺嫌麻烦,摆摆手拒绝了,自己坐在角落里等晚会结束。   这样的狂欢又持续了十分钟,嘈杂的音乐声终于停了。   主持人重新走回舞台,脸上的妆都热花了。“大家真的非常捧场啊!接下来出场的,都是已经毕业的学长学姐。首先,让我们一起来欣赏上一届优秀学生代表——符钟舟同学带来的表演……”   他还没说完,场里已经响起了一阵阵女生的尖叫与欢呼。   坐在前排的一群女孩叫得尤为吓人,看来是为了等这位学长的表演才坐得这么靠前的。   “啊!就是这个学长!他也太帅了吧!”   “省联考第二,校考拿了五张证,国美清华都过了,文化考了620,这也太牛了……”   “我又可以了呜呜呜!不知道学长缺不缺女朋友……”   “对了,我听说他前阵子刚分手欸!”   许隺并没有听说过这些,他来译美,完全就是学校推荐来的。至于上一届的谁谁谁考得多好,他一概不清楚。   在这些惊呼和议论里,他们所说的符钟舟拿着把吉他,缓缓走到舞台上。   又是新的一轮尖叫鼓掌。许隺脖子疼耳朵聋,心里却也很好奇这位学长到底有多惊人。   他抬眼一看,看到了麦架前修长的身影。   聚光灯从头顶和他的身后照过来。符钟舟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灯光透过他的衬衫,勾勒出衣袖下腰身的轮廓。他长得确实好看,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细边眼镜,唇角向上翘着,浑身散发着自信的魅力。   “大家好,我是符钟舟。”   他调整了一下手里的吉他,凑近话筒。   清澈的男声从音响传了出来,“欢迎大家来译美集训。在这七个月里,希望你们能在这里收获美好的回忆,考上理想的大学。”   说完,他在鼓掌声里拨响琴弦,弹唱了一首粤语老歌。   他的声音清澈却很有力量,只靠一把吉他衬托,咬字也很圆润,还真唱出了上个世纪的复古感觉。   台下的欢呼声渐小,众人都开始和他一起唱。许隺也觉得这首歌很熟悉,但是叫不出名字,于是跟着台下的其他人一起哼哼。   一曲唱完,台下又是一阵轰动。   他鞠了个躬就要下台,却被主持人半路拦截。   “哎!符同学,别急着走呀。我们都知道,你去年取得了非常优秀的成绩。在前几天的志愿填报时,你都填了哪些学校呢?你有什么学习心得和学习方法呢?跟学弟学妹们分享分享经验吧。”   听到主持人的话,符钟舟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笑容。   “真抱歉,约了朋友吃夜宵。”他顿了顿,又朝台下说:“这个暑假我会来当助教,到时候再跟大家聊天吧。”   说完,他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就闪进了后台,留下一群失去理智的迷妹原地尖叫。   “……真能装。”许隺撇撇嘴,低头继续玩手机。   “不至于吧,”项永闻言凑过来,认真地给他科普,“这位真的挺牛的,应届考生考出这样的成绩,我们省估计没有别人了。”   “知道了,”许隺头也不抬,边刷朋友圈边嘟囔,“……哪有美术生拿脸出来圈粉丝的。”   晚会终于在九点结束了。许隺上了大巴车倒头就睡,就跟昏死过去一样叫不醒,直到车开到学校门口,他才被邻座的秦平推醒来。   两人迷迷糊糊下了车,秦平突然问:“对了,明天是不是要入学考试啊?”   许隺脚步一顿,突然想起没买新画板。   这个点,画材店应该关门了。但是明天上午就是入学测试,如果用旧画板的话……   他想起自己那块用了三年,被水泡得膨胀的画板,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你先回吧,我去买画材。”他拍了拍秦平,转身走出校门。   “那帮我带盒炭笔呗!”秦平在身后给他抛了个飞吻,引得许隺一阵恶寒。   直男撩基,天打雷劈。   译美在c市三环开外,学校周边比较冷清,很多店铺早早就关了门。然而再怎么冷清,也是以夜生活丰富为特色的C市,就算是深夜,大排档里也挤满了人。   许隺没买到画材,闻着大排档里飘出来的烤肉味,肚子却饿了。   画材店旁边的大排档热闹非凡,桌子都摆到了人行道上。白炽灯下,肥美新鲜的烤肉在炭火上冒出浓烟。   来都来了,不吃白不吃。许隺不动声色地吞了口口水,掏出手机走到了店里。   店里的桌子也都坐满了人,啤酒烤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构成了H市夜晚的味道。   许隺刚刚掏出手机准备点餐,低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趴在桌子上,同行的人大概是都走了,只剩下一桌狼藉。他的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一只手还晃晃悠悠地抓着一瓶青岛啤酒,醉得脸颊通红。   这人正是两个小时前,舞台上风姿飒爽的符钟舟。此刻,他哼哼唧唧的,嘟着嘴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边说还边打酒嗝,和几小时前的画室男神判若两人。许隺绷不住笑了出来,他鬼使神差地举起手机,拍下这人烂醉的样子。   译美明日热搜:#昔日帅哥学神温柔人设崩塌#   他强忍着笑意收起手机,正在纠结要不要日行一善的时候,这个醉鬼迷迷糊糊地抬起了头。   一双半睁的眼睛红红的,许隺和他一对视,立刻就心虚了。   符钟舟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脸颊是红的,眼尾也是红的。   “你……你别过来啊。”许隺有些害怕,忍不住退了一步。醉鬼他见多了,酒后撒疯的也不是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被符钟舟用这种眼神盯着,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等他作出反应,这个预感就灵验了。   符钟舟“呜呜呜”地嘟囔着,像个大猴子似的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你别走!谢妍……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第2章 校草酒品极差   “……谁?”   符钟舟说话也不清楚,许隺猜想,大概又是毕业分手的老套剧情。   他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连忙把人从身上扒下来。这位学长比他略高,搂人搂得死紧,哭起来堪比防空警报。   靠!哪个妹妹惹得这人伤心,让他也跟着丢脸?许隺尴尬地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路人们,在心里暗骂那个负心妹妹。   “你认错人了!”他使劲扯开符钟舟的手臂。然而刚把他推开,这人又抱了上来。   许隺彻底没了吃夜宵的心情,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少骗我!”符钟舟牢牢黏在他身上,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六月的气温本来就高,许隺被他急得满头大汗,只好先拖着人从这里离开。   两人以奇怪的姿势往前挪动,许隺吃力地架着符钟舟,一步一步把人从热闹的大排档里拖出来。他不喜欢和别的男生靠得太近,此刻被满是身酒气的家伙抱着,耐心在一瞬间立刻爆炸。   “你起来站好!”许隺发力,猛地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符钟舟本来就站不稳,被他推了个趔趄,仰头就向后倒下去。   这要是摔了,头肯定要磕破。许隺也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经推,吓得赶紧又去扶他。   符钟舟也吓了一跳,慌乱中两手在空中乱抓,一把抓住了许隺的手腕。   本来就要倾身去扶他的许隺被他这一扯,也没站稳,被带着向前摔去。   “唔!”   两个人就这样砸在了马路牙子上。许隺用手臂护着符钟舟的脑袋,前臂狠狠在水泥地上磕了一下,疼得没了知觉。符钟舟被他压在身下,一双哭红了的眼睛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人。   “靠……学长,你发起酒疯来这么可怕,你那些迷妹知道吗?”许隺抽出痛得麻木的手臂,赶紧从他身上起开。“你别再缠着我了,我不是你前女友,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原本安静下来的符钟舟一听“前女友”三个字,立刻又变得不安分起来。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张开手臂就朝许隺扑过去。   许隺吓得赶紧闪开,这位醉鬼便一把抱住了许隺身后的大树树干。   “……”   符钟舟俊俏的脸压在树皮上,然而他没觉得有什么差别,双臂环着树又开始大哭。   “我都为了你……呜…放弃清华美院了……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分手?”   他哭得雷声大雨点也大,眼泪哗哗往下掉。这条路很冷清,但是依旧有人探出头往这边观望。   许隺嘴角抽搐,在脑子里给他p了个“猛男流泪”的表情包,觉得既尴尬又好笑。他被探头探脑的大妈大叔看得脚趾抓地,忍着拿出手机拍视频的冲动,上前把人从树上扒下来。   符钟舟双手一离开树干,又立马搂住许隺继续哭。   许隺心里一凉,今晚他算摊上大事了。   “好了好了,”他只能将计就计,拍拍醉鬼的背,“我不骗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唔……”符钟舟哽咽了一声,哭声止住了,“你走吧,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走。”   走?许隺长出一口气,赶紧听话地放开他。“好,我现在就走。”   然而符钟舟嘴里喊着“你走啊”,实际上一双手紧紧地箍住许隺,半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口是心非的臭直男。   许隺恨恨地骂了一句,又放柔声音问:“那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你跟我……是邻居呀,”符钟舟含含糊糊地回答,“你……你不记得了?”   你还不记得你前女友长啥样呢。   许隺无语地叹了口气,把哭得腿软的家伙搂紧了。“那你不说,我就只能把你扔在这儿了。”   他正要放手,就感觉什么东西贴着他的裤子震动起来。   符钟舟完全没感受到,依旧挂在他身上流眼泪。许隺顺着声音往下摸,从符钟舟口袋里摸出他振动的手机。   有人打电话进来,来电显示是:符爷。   许隺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这个时候但凡有个人接电话,都能让他摆脱醉鬼的纠缠。   “喂?”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他的声音虽然年迈,但是中气十足。   “不是说八点就结束了吗?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许隺也大概猜到两人的关系,于是腾出一只手来接电话。“……您是符钟舟的爷爷吧?他现在在外面喝醉了,您能不能找人来接他一下?”   老人疑惑地“嗯”了一声,“喝醉了?……小伙子,真是麻烦你了。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译美边上的大排档门口。”   “啊,那你往坡上走,看到那个小区了吗?我现在到小区门口来接他。”   许隺环顾四周,译美在他的右前方,左前方是一个上坡路,低矮的商铺后面,是一群大概十层楼高的建筑。   “好,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他挂了电话往坡上走,符钟舟就这样挂在他肩上,像个人形挂件似的跟着他往前走。许隺实在受不了这人身上的酒味。符钟舟的鼻尖贴在他颈侧,滚烫的气息喷在他的皮肤上,还能听见绵绵呼吸声。   除去符钟舟刚刚那些丢脸的行为,这样一个帅哥挂在他身上,很难不让人有些其他想法。   “你站稳点。”许隺把他从身上扒开,把他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肩膀上,搀着他继续走。符钟舟比许隺高,架着胳膊已经很吃力了,然而他喝醉了酒根本走不了直线,走着走着就往许隺身上倒。   许隺快疯了。今天他要是早点老老实实回宿舍,就不可能碰上这么个破事。   今天他的体力已经要透支了,坐车搬行李,整理宿舍参加晚会……就在以为可以好好享受夜生活的时候,这个醉鬼就这样缠了上来。许隺发誓一定要让所有学生认清这人的真面目,让他一夜之间掉粉无数!   十分钟后,他终于拖着符钟舟到了小区门口。   小区像是翻修过,新砌的墙面里是老旧的昏黄路灯。许隺把人背在身后,隐约看到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老人从路灯下走过来,鼻梁上的老花镜反射着头顶的灯光。他的头发稀疏,岁月的痕迹化作皱纹,面容却显得和蔼可亲。   “小伙子,刚刚是你接的电话吧?”   “是。”许隺也不知道为什么,老人的话让他怒气消了一大半。   这位大概就是符钟舟的爷爷了。为什么亲自来接?他爸妈呢?许隺正想着,老人便伸出皱巴巴的大手,拍了拍符钟舟的脸。   “喂,舟舟,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符钟舟勉强抬了抬眼皮,“唔……爷爷啊……”   “哎。”符爷爷叹了口气,又对许隺说,“小伙子,你看能不能帮我把他带回去?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抬不动他。”   这当然不能拒绝了,总不能麻烦老人家吧?许隺秉持尊老爱幼的原则答应了,被符爷爷领着往小区里走。   这个小区的住户可能以老年人为主,外面的大排档还在狂嗨,这边很多人家的灯都已经关了。从单元楼往里面走,还能听见电视里传来的晚间新闻。   符钟舟也老实了,和许隺的头靠在一块,任由他架着自己往前走。   “真是,一下子没看住他,就跑到外面喝成这样……”   符爷爷也扶着他的胳膊,嘴里嘟囔着。   许隺想起符钟舟刚刚说的话,什么“放弃清美”之类的,有些好奇。   “我刚刚听他说,放弃清美……”   他刚刚开口,肩膀上的符钟舟立刻抖了一下,又抱着许隺开始哭。   “还不都是你说的……唔…我都听你的话啦,为什么还要跟我分手……”   许隺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求助地看了眼符爷爷。没想到符爷爷一巴掌拍在符钟舟脑袋上,声音也放大了不少。   “哭哭哭!长这么大没见你哭成这样过!给我闭嘴!”   符钟舟立刻停下了。   许隺没敢再出声,一路沉默着,跟着符爷爷上了楼。这楼虽然旧,但是翻修时装了电梯。三人坐着电梯直达八楼。符爷爷开门,和许隺两人一起把符钟舟扶到沙发上躺下。   他环视四周。这是套大概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屋子,客厅一大一小连在一起,屏风玻璃后面是餐桌、厨房、浴室。三间房间在客厅后面。房屋构造很陈旧,但是装修很精美,大量的木制家具很让人心安。   “坐会儿吧,”符爷爷要给他倒水喝,“辛苦你了,他平时不这样的。”   “没事,没事。”许隺连连摆手,“我要早点回宿舍,就不麻烦你们了。”   “那好,”符爷爷也不勉强,“常来玩啊,他正好放暑假,闲得慌。”   许隺点点头。两人说话间,沙发上的醉鬼又开始嘟囔,一只手乱摸着要来抓许隺。   这动作吓得他打了个激灵,赶紧和符爷爷道别,出门离开了。 第3章 考场纪律   回到宿舍,其余三人还躺在床上打游戏。   许隺疲惫的洗了个澡,把身上的酒味儿洗干净。他累得连睡衣都懒得找,套了件T恤就上床躺下了。   这里虽然是封闭式管理,但是宿舍条件还是挺好。四人间上床下桌,还有独立卫浴,除了洗衣服要去洗衣房,其他都很方便。   没多久,秦平他们也结束了游戏,洗漱后就关灯上床了。   许隺闭眼躺了会儿,脑子里都是符钟舟哼哼唧唧的恐怖画面。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睁开眼,却发现另外三个人的手机都还亮着屏。   “……”   果然美术生是不可能早睡的。   他也把手机从床缝拿出来,忍不住打开了微博。   把关注列表打开,点开蓝色的小船,熟悉的页面跳转出来。   小船太太依旧没有更新。   许隺第一次发现这个太太是在初二的时候,那个时候小船还只有一百来个粉丝。那是一幅用碳条画的肖像画。画里的少女笑得很灿烂,眉眼间的纯真被她用随性的几笔勾勒出来。那时候许隺还只会画苹果,从没见过有人能用粗糙的碳条洋洋洒洒地,几笔就把阳光下少女微笑的样子画得如此生动。   画画就是很奇妙的东西,有些人画一百张得来的经验,抵不上天才的一点点灵动。   那幅画刻在他的脑海里,小船太太也像画里的女孩一样,在他心里闪着亮光。   虽然他喜欢男的,但是不妨碍他欣赏这位才华横溢的太太。比起人前风光,私下里酒品极差的某位校草,小船太太的灵气更让他心动。   他胡乱地想着,视线又定格在一个月前的动态上。   会不会出事了?这么久不更新,是不是生病了,或者……   许隺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要不要私信太太问一下?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的话……   他犹豫着点开私信,手指在对话框上悬停。   一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终于点了发送。   【野生鹤:小船太太,最近还好吗?看到您很久没有更新,要注意身体呀。】   发完又觉得自己说话的方式不太委婉,于是又加了个“(?????)”的表情。   这下更奇怪了。   许鹤尴尬地退出界面,又点开自己的主页。他看着寥寥几十个粉丝和平平无奇的摸鱼速写,叹了口气。   他和小船太太,就像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野草。   又等了一会儿,小船太太并没有回私信。许鹤强撑着睡意设了个七点半的闹钟,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早上,许鹤正迷迷糊糊地梦见小船太太回了私信,突然被一个声音吓醒了。   “靠!要迟到了!”   秦平吼了一嗓子,把另外三个人都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许鹤不满地揉了揉脑袋,打开手机一看:   八点。   四个人的闹钟,没有一个人听到。   许鹤赶紧下床刷牙,用手捧着清水洗了把脸,“考试是几点?”   “八点十分。”   彭鹏甚至顾不上洗脸,背上放在床下的画具就往外跑。“先走了!”   项永刚刷完牙,回头一看彭鹏背着他的画袋跑出去了,急得把毛巾一扔。他背上彭鹏的画包赶紧跟着跑出去。“哎!你背的是我的东西!”   秦平还算镇定。等许鹤收拾好了,两人快步往宿舍楼下走。   宿舍和考场教室离得不远,这里的建筑都是“8”字型,下楼穿过两个空地,再上楼就到了。   然而等两个人走到教学楼楼下时,楼道已经被背着画具的新生们堵住了。   所有人都背着巨大的画袋,一手拎颜料盒,一手拿折叠椅。上楼的时候,不是两个人的画板磕在一起了,就是折叠椅挂到旁边人的衣服了。   “……”   许鹤和秦平挤在人群里,跟着缓缓往前挪动。   “我们在几楼?”秦平看了眼脸色巨差无比的许鹤。   “……五楼。”   今天的入学考试必定要迟到了。   气温三十度,加上负重太多,两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出了一身汗。   “诶许鹤,”秦平上着楼梯,突然一个转身,画板结实地敲在许鹤脸上,“你画的怎么样啊?听说上午考素描和速写…”   “滚!好好走路!”许鹤一巴掌拍到他板子上。   两人到达五楼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九分。   五楼01教室大概是最大的教室,许鹤和秦平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一百多号人,削笔的削笔,摆画架的摆画架,闹闹哄哄的。两人推门进去,就被空调吹出来的冷风灌了一脸。   “这,没个座位号考试号的?”秦平傻站在门口。   “没。”   一个声音在门边上响起,许鹤和秦平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边上坐了个人。   那人的视线从手机移到许鹤脸上,细边眼镜后是一双微微上翘的眼睛,大概是宿醉的原因,所以有些肿。   许鹤和他对视,后背就出了一身冷汗。   昨天晚上的醉鬼,现在正人模狗样地坐在门口监考。   他好像也认出了许鹤,带着威胁意味地眯了眯眼,露出礼貌地笑容。“随便找个地方坐吧,考试马上开始了。”   秦平碰了碰许鹤的胳膊,“哎,这不是昨天……”   “走。”许鹤不等他说完。他环视四周,只有前排的空调前面有两块空地。   他走过去把画包放下,从包里拿出画板画架。   秦平在边上把自己的东西也拿出来,看着许鹤的动作,突然问道:   “许鹤,你……你没带椅子吗?”   “我带了……”   许鹤正在调整画板,闻言摸了一把身后。   然而只摸到了颜料盒。   刚刚走得太急,忘了带折叠椅了。   正在这时,考试铃声响了。   许鹤有些着急,看了看周围,没有找到多的椅子。   他的视线落在门口的符钟舟身上。   这人靠在办公椅上,一双长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把塑料椅上。他听到铃声,懒懒地起身发考卷。   许鹤一咬牙,走了过去。   “…老师。”许鹤吸了口气,走到符钟舟身边。   “嗯?什么事?”符钟舟好像早就料到似的,边发试卷边听他说。   许鹤指了指门口的塑料椅。“想借一下椅子,我没带。”   “不行。”符钟舟头也不抬,“考试用的东西没带就是没带,再说了,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椅子。”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在许鹤看来就是故意的为难。   “可是,门口那儿不是有多的吗。”他忍气吞声地问。   符钟舟抬眼看着他,停下发卷,揉了揉太阳穴。   “这位同学,请问你今天没带东西可以借,模考没带怎么办?联考没带怎么办?校考去外地考试没带怎么办?你都能借到吗?”   许鹤哽住了。   虽然话很难听,但是他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这也不是为难他的理由。   许鹤面无表情地和他对峙一秒,然后点点头,摆出一副“算你狠”的表情,转身潇洒地走回画架前。   这点小事可难不倒他。许隺弯腰把画架的三个脚调到最高,架上有些凸起来的画板,打算站着画。   后排的考生不约而同地朝前排这位一枝独秀的同学看了过来。   “卧槽,你就这么画啊?”秦平把传过来的考卷递给他,“这是要给全考场做示范呢?”   许鹤把考卷夹在板子上,开始贴纸。“不然呢?这地上的白瓷砖都黑了,你让我坐地上画吗?”   秦平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不说话了。   试卷分发完毕,符钟舟站在所有考生前面,用他惯有的那副温柔语气说:“素描考试现在开始,三个小时后收卷,然后考速写。”   他说完,又慵懒地靠回椅子里刷手机去了。   许隺完全没听他说话,浏览了一下考试要求,把发下来的照片夹在画板左上方。   这次素描考的内容很简单。黑白照片,物体是最常见的深色陶罐、苹果、梨子、玻璃杯。这样的内容许隺好几年前就画过无数遍了,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他从容地削了两支炭笔,开始打型。   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进行着,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许隺觉得有些体力不支。   ——准确的说,是空调吹得他的手有点儿僵。 第4章 摘到星星了   素描考试接近尾声的时候,一大半的人都停笔了,跟小鸡似的探出头看许鹤同学作画。许隺的画没画得太深入,但是远远看过去,还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许鹤,三个小时了,你还真站得住啊…”秦平看了一眼自己惨不忍睹的静物素描,又抬头看看许鹤的,“幸好你画的好,要换成我就丢脸丢大了。”   许鹤手里没停,正在拿橡皮调整罐子反光。他听秦平讲话也完全不回答,摆出一副蔑视众生的大佬风范。   别人看来是这样,但是只有许隺自己知道真相。空调冷风怼着他的左脸吹了三个小时,那感觉,就像是在寒风凛冽的西北大漠里走了几十公里,身上冷,腿也酸。   靠。   许鹤在心里骂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坐在门口的罪魁祸首。   纪律严明的监考老师大概是打完了游戏,正撑着脑袋用手机看电影。他的手边放着一盒奥利奥饼干,整个人舒服地躺坐在椅子上,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只剩最后十分钟的时候,许隺干脆不画了。他原地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脖子,蹲下身准备画速写的工具。   收卷铃响,符钟舟笑眯眯地来收试卷,许隺则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   两堂考试之间没有休息时间,考卷一收上去,下一堂考试就开始了。考素描的时候,后排的吃瓜群众还有时间观摩一下许鹤的画,考速写就没这么闲了。不说零基础的秦平画速写画得像抽象派名画,就连许鹤也有点慌,板子搁在架子上画速写可谓完全使不上力。   他边在心里骂某位监考老师,边和画上的老头的皮鞋较劲。   半个小时一过,符钟舟快速从可怜的考生们手里挨个抽出速写卷子,纸上那一个个断腰断腿的泥巴小人被他捏在手里。那场景,就像是在回收女娲造人的不合格产品。   许鹤主动交了卷,冷着脸收拾东西就要出去。符钟舟站在他身后,把他的速写拿在手里打量,笑着点评一句:   “哦,这位同学挺有潜力。”   这不就是说他画得差劲吗?许隺有些冒火,转身和他对峙。   他咬了咬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老师,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下午开考前,方不方便谈谈?”   符钟舟没有犹豫,笑着答应了。   中午,许鹤没去食堂吃饭,去篮球场边的商店买了个汉堡就上了楼。   教室里的空调已经关了,窗台开着,只留下一点点凉意。符钟舟把角落里的办公桌收拾了一下,正在吃外卖。他的手机搁在杂物上,好像还在播放视频。他背对着门,没有发觉许鹤的存在。   许鹤倚在门口,边吃手里的汉堡,边悠闲地看手机里的录像。   视频里,符钟舟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地嘟囔着,手里还抓着酒杯。   他戴着耳机,看着看着就笑出声了。昨天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录像时忘了按暂停。许鹤的手机插在口袋里,误打误撞地拍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今早发现的时候没来得及看,现在播放了才知道有多好笑。   符钟舟听见了他诡异的笑声,回过头来。   许鹤控制住自己抽搐的嘴角,打开手机蓝牙。   搜索出的设备只有一个,移动设备,名字是“舟”。   他忍着笑,把刚才的那个视频发了过去。   果然,符钟舟的手机上弹出一个接受请求。   他疑惑地拿起手机,点了接收。   几秒钟后,嘈杂的背景音里,传出来哼哼唧唧的声音。他没带耳机,这些声音就这样在空荡的教室回响。   “唔……”   这声音很有辨识度,但是这种撒娇迷糊的语气,从来没有出现过。   短暂的几秒钟后,视频被暂停了。   许鹤看见符钟舟脸都僵了。   教室后面还有个在午睡的女孩,听到声音便从画板后抬起头,一双眼睛好奇地往这边看。   符钟舟调整了一下扭曲的表情。“……我们出去聊吧?”   完胜。   许鹤一挑眉,抱着胳膊就走了出去。   楼道尽头,有一个空旷的杂物室。杂物室本来是给学生们洗手的,两排洗手池边堆满杂物。许隺绕过洗手池边的杂物,顺手关上了一直流水不止的水龙头。   洗手池一侧堆放着几米高的画架和桌子,许隺随意一跃,坐在了桌子上,一双长腿搁在金属的洗手池边。   他看着符钟舟,心里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他晃了晃储存着筹码的手机,嚣张地倾身,一条腿踩在符钟舟身后的墙上,凑近符钟舟的脸。   “学长,昨天我把你背回家,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符钟舟一脸波澜不惊,“你想我怎么感谢?”   他很顺从,但是又不卑不亢。   许隺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来就没打算真的把这个视频发出去,只是逗他玩而已。他从桌子上跳下来,站到符钟舟面前。   “……你帮我打理颜料吧,顺便,下午把椅子借我。”   “好。”符钟舟爽快的答应了,靠着洗手池,抱着手臂冲他笑。   许隺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爽快,几天后才知道,什么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于是他毫不知情地答应了,像个社会大哥一样走出杂物室。   这种感觉真的很爽。许隺给自己的位置安置了一把椅子,然后趴到原本属于监考老师的办公桌上睡觉。   他眯起眼睛往自己的座位看去,只见符钟舟正坐着,把他的颜料盒搁在腿上,手里拿着刮刀和废报纸,一点点把不能用的颜料挑出来,再用报纸把刮刀擦干净。   明明是一件让人头疼并且费时伤神的事情,居然能被他做得这样优雅从容。   他看着符钟舟的侧脸出神,却猝不及防地和他四目相对。   许隺赶紧闭眼装睡,然而眼睛闭上后就真的睡着了。   等他被符钟舟推醒来的时候,离考试开始只有十分钟。   “怎么不叫我。”许隺对自己的临时助理有些不满,“我还没接水……”   他正说着,抬头就看到自己的水桶提在符钟舟手里,里面盛着清水。   “帮你打了,”符钟舟把水桶递给他,“快回座位,要开考了。”   “……哦,好。”   许隺有些愣怔,有些尴尬地提着水桶回了座位。   他的颜料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水润得像新的一样。   下午的色彩,许隺发挥得很好。也不知道是中午睡饱了有精神,还是因为颜料很水润,整张画画下来手感都很好。虽然他不是什么大佬,但是全靠同行衬托,应该分数也能靠前。   下考后,许隺悠闲地和秦平一起收拾东西,正想看一眼为自己做牛做马一中午的学长,回头却见符钟舟早就收卷离开了。   “算了。”许隺小声嘀咕了一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却看到锁屏上一条新的推送:   【小船:谢谢关心。最近比较忙,所以没有更新呢。】   时间显示在一分钟前。他粉小船太太这么久,最多也是评论两句,从来没有私信过。他赶紧打开微博,在输入框里打了几个词,又立马删掉了。   突然这么热情,会显得很奇怪吧。   他虽然一直喜欢小船太太,可是太太未必知道啊。   可是不回消息不太好。   他正在想着怎么回复,又弹出来新消息。   【小船:你的ID我很眼熟,欢迎私信找我玩哦。】   这一刻,他感觉就像仰望已久的星星猝不及防掉到了怀里。 第5章 视频好看吗?   整个晚上,许隺的心情都特别好。   今天他不仅教训了符钟舟,而且第一次收到了小船太太的私信。无论是哪一件事情,都足够让他开心一晚上。   晚上十点,许隺提着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房回宿舍,开门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味。   彭鹏偷偷溜出去买了烤串。他拿锡箔纸包了藏到洗手间里,等宿管查寝之后,四个人把香喷喷的烤串拿出来,一人搬了条小马扎,围在宿舍里吃夜宵。   秦平兴致很高,又溜出去买了两瓶酒。   “你们今天画得怎么样啊?”   彭鹏咬了一口羊肉串,问道,“我今天运气真差,下午接水的时候排了好长的队,耽误了十几分钟。”   “那是你自己不记得提前接好水,”项永抓着他的手,抢他的羊肉串吃,“我都提醒过你了。”他们两个来之前就认识,关系也更好一些。   “好好好,”彭鹏不满地护住手里的烤串,转头问许隺,“你们呢?”   “还行吧,”许隺揉了揉太阳穴,“被空调吹得脑袋疼。”   “哎,我就那样。”秦平叹了口气,“坐在许隺旁边画画,画到一半,看一眼他的,我就画不下去了。”   他说得很悲伤,但是还是逗得彭鹏笑个不停。   “没关系,慢慢来吧,你还没正式开始学呢。”项永打开手机,亮给他看一个二维码,“这是译美的学生群,今天在考场的时候加的,你要不也加一下?”   “好啊好啊。”   三人都拿出手机,扫了这个群的二维码。   “滴”的一声响过,许隺看也没看里面在聊什么。他根本不想在群里找什么学习资料,于是顺手设置免打扰,打算退出界面。   然而他抬眼一扫,在一众群成员里,看到了“符钟舟”。   这人的头像是一个男生的半边脸。虽然也很好看,但是不是他本人。   许隺嘴角勾起笑容,点了一下“添加好友”。   符钟舟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他先是帮老师们整理了试卷,然后又被几个助教叫去吃了顿饭。   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老旧的墙上糊着旧报纸,若有若无的印刷味闻着很安心。有些人家连门都是大敞着的,暖黄的灯光从里面溢出来,还夹带着饭菜香味。   他走到八楼,左边那户虚掩着门,里面传出电视新闻的声音。   在走进去之前,他犹豫地看着对门那户。红漆木门紧闭着,猫眼里似乎透着光。   符钟舟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爷爷的声音。   “又在想小妍了?”   符爷爷手里还端着饭碗,筷子夹在手指之间。   符钟舟收回视线,转身进屋,关了门。“没有,习惯性看一眼而已。”他瞥了一眼客厅茶几上的两菜一汤,“辣椒炒肉,西红柿炒蛋,冬瓜汤……您吃得完吗?”   “要不我给你盛一碗,晚上吃。”符爷爷说着就要去厨房拿碗。符钟舟赶忙拦下他,“不用了,我刚吃过。您自己吃吧。”   他顺手给爷爷盛了碗汤,转身就进了房间。   房门一关,符钟舟整个人顿时垮了下来,那些从容慵懒的微笑神情全都没有了。   他父母在国外,从小就是和爷爷过的。爷孙两人感情好,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不愿意开口。   三天前,他和青梅竹马、就住在对门的女友谢妍分手了。   理由很简单又很复杂,总的来说,就是两人分歧太大,吵着吵着就玩完了。这件事情早就有征兆,他也料到了这个结局,但是真正发生后,确实不太甘心。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出了自己家的门就往对方家里进。现在要生生把这个人从生活里剥离出去,当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痛苦的是,两人即使分手了,还要每天经过对方家的大门。   所以在填志愿的时候,他头脑一热,放弃了清华美院,直接填了前女友想去的学校。他带着赌气的成份,想要挽回。   符爷爷都知道,只是冷淡地说让他“想清楚”,没再说别的。   那两天,他整个人都处于麻木迟钝的状态,好像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一切。   直到昨天在大排档喝酒,三瓶啤酒下肚,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   委屈,愤怒,难过,不舍,压抑,在酒精的作用下全部爆发出来。   他的分手已经够难看了,结果还在学弟面前出丑,抱着人家死不松手。   那个学弟叫什么……许雀——试卷上是这么写的。   这个学弟嚣张得很,谈条件的时候,抬腿就给他来了个腿咚。个子也挺高,跟他一样是一米八往上走的。那样子,跟漂亮小鸟根本搭不上边。   符钟舟想起这人,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扔下斜挎包,歪倒在床上。打开手机,他又翻出了那段视频。   视频后半部分没有录到画面,只能听见他含含糊糊地醉话。   听了三秒他就受不了了,果断退出,然后把视频删除。   实在太丢人了。   他翻了个身,又点开了微博。   这个账号他用了很多年了。起初只是随意上传一些画,后来认真做起来效果也不错,积累了差不多五万粉丝。虽然爸妈会给他打很多钱,但是他还是会接稿。无论稿酬多少,感兴趣就接。   从前他的灵感总是很丰富,但是常常都是来自谢妍。有时是两个人的生活琐事,有时候只是看她一眼,脑海里就会涌现出许多想法。那些灵感就像夏日下被映照成半透明状的彩色果冻,光是将它们表达出来,就足够让他快乐。   现在,他的缪斯离开了,彩色的果冻也没有了。   他没有欲望再次拿起画笔,画自己想画的东西。他可以去给学生们改画做示范,但是其他创作灵感,一丁点都没有了。   他的私信里全是想跟他合作的邀请,以及粉丝们的热情表白。然而他自从五月份跟谢妍大吵一架之后,就再也没有更新过了。   手指无目的地向下翻着,在扫过一连串未读消息后停了下来。   【野生鹤:我没有催更的意思!只是关心一下太太的近况,太太没事就好。】   “噗。”符钟舟忍不住笑出来,“还挺可爱的。”   这个小粉丝他很眼熟,从他刚开始上传作品的时候就给他悄悄点赞,但是从来不发私信也不评论,可能是个不太会交流的小朋友。   一想到有人一直默默关注自己,符钟舟有些惭愧地从床上坐起来,打算画画速写练手。   分手可以,但是画画不能生疏。   然而他刚架好画板,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   符钟舟有些不耐烦地拿过手机,发现是新的微信好友。每天来加他微信的学弟学妹多得数不过来,他都是看也不看就同意了。   然而就在他点击“通过”后,他才看到那人申请好友时,附加的备注:   “学长,视频好看吗?” 第6章 那怎么行   屏幕另一头的许隺,此时正吃着烤串,边砸吧嘴边冲屏幕笑。   他用没沾上油的中指打字:   【看在你把颜料打理得很干净的份上,原谅你了。】   这话说得理不直气不壮,但是他很乐意跟这位学长在掰扯一会儿。   聊天界面左上角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许隺等了半天,终于看到对方发来四个字。   【你是许雀?】   “……”   许隺恶狠狠地咬下最后一块肉,把竹签掷进垃圾桶里。   他对符钟舟的好感,再次降为零。   【是许隺。宁是不是不认字啊?】   对方没有马上回复,许隺脑海里甚至浮现出符钟舟去查字典的样子。半分钟后,对方回了一条:   【是你的字写得太烂了。不能怪我。】   “啧,臭弟弟。”许隺烦躁地把手机撂在桌上,起身去洗手。   秦平没吃饱,见他起身,连忙把他面前剩下的烤串拿走。“不吃了?”他问。   “不了,睡觉。”许隺洗漱一番,换上睡衣就上了床。   他躺平之后,忍不住又打开手机。符钟舟又发了好几条消息。   【之前喝醉酒不太清醒,麻烦你了。】   许隺看着这行字,莫名有点畏缩。他以前没兴趣干这种事,但是符钟舟太顺从了,每次他想要收手,都要忍不住再逗弄他一下。   但是符钟舟表面看上去温柔礼貌,却总让人感觉不是很好对付。换作别的臭弟弟碰上这种事,应该会叫嚣着要和他死磕到底吧?毕竟自己的丑态被别人拍了,还被人特别嚣张地威胁…   算了,再这么下去,被人当成校霸就不好了。许隺呼出一口气,快速打下一行字。   【没事,我们这算扯平了。视频我不会到处乱发,不放心你可以看着我删掉。】   这才是一个根正苗红社会主义好学生解决问题的方式嘛。   许隺舒服地翻了个身,学着电视剧里的语气,发过去一行字。   【学长,我们就此别过哦。】   三秒之后,手机震了一下。   【符钟舟:那怎么行?】   【符钟舟:译美新生分班安排表.xls】   “这是什么……”   许隺狐疑地点开文件,从密密麻麻的表格里找到自己的名字。   “姓名:许隺,生源地:H市,班级:505班,老师:待定……”他往右滑动表格,“六月份暂由助教代课。助教:符……”   助教:符钟舟。   许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从那一刻起,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玩脱了。   C市的六月末已经非常湿热了,空气都黏糊糊的。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只要离开空调,立刻就能热出一身汗。   上午没课,许隺缩在床上睡到中午。   “许隺,许隺!”   彭鹏从外面跑进来,开门声惊醒了还在睡梦里的许隺。他拍拍许隺的床,说:“分班结果出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唔……”许隺揉着脑袋坐起来,“我已经知道了,我在505。”   说起这个,他又想起了符钟舟。   “我也在505欸!”彭鹏笑得很开心,露出一颗虎牙,“项永在楼下的401,秦平在我们隔壁的基础班。”   许隺敷衍地点点头。他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分班之后符钟舟会不会公报私仇。   到了分班的时间,许隺极不情愿地扛着画具,跟在彭鹏后面去画室。   这里的教学楼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虽然很方便,但是对于新生来说特别绕。两人出了宿舍,又上楼过了一个走廊,在四方形的教学区绕来绕去。   “话说,我们的老师好像还在参加活动,在外地不能回来,”彭鹏抱着画架也不嫌累,开始闲聊,“所以是助教代课欸。”   “嗯,我知道。”许隺看着他,提不起兴致。   “我们的助教老师是那个很帅的学长欸!”彭鹏有些激动,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他的脸上甚至有些红晕。   ……不会吧。   许隺的雷达嘀嘀作响。   “……你喜欢他那种?”他试探性地问。   彭鹏眨眨眼睛,回答得很爽快,“才不是啦!我喜欢那种可爱的男孩子,学长他太攻啦,一看就是个1。哦不对,是直男的可能性毕竟比较大。”   “……”   所以他的意思是喜欢他自己那款的吗。而且,彭鹏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居然是1吗……   许隺没想到他出柜出得这么自然。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尴尬地走到彭鹏前面。   彭鹏发现了他的异常,笑嘻嘻地凑过去。   “许隺哥哥,你不会也是弯的吧?”   “我是直男。”   许隺回答得很干脆。   “哦……”彭鹏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啦。”   两人说着,终于到了505教室。   教室很大,中间被储物柜隔开,只剩下一条狭窄的过道。教室四周都挂着画,教学用的显示屏和白板整齐地放在角落里。原本应该放花草的架子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石膏。   琴女小卫阿格里巴……所有石膏像都朝着一个方向,看着怪吓人的。   此时只有几个人提前到了,随便找了个位置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彭鹏想坐前面,许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最后一排。   他现在只想把自己藏在一个角落里,躲开那位助教老师。   他扫视了一圈,最后选了最后一排靠墙。这个位置特别好,左手边的墙上有插线板,身后是储物柜。如果他能有个同桌坐在右边,就非常完美了。   许隺满意地占领了这个角落,不急不慢地开始收拾画具。   等到他架好画架,削好铅笔,教室里的人也快坐满了。所有人都往前挤,根本没有人想坐最后一排。   这个班大概有四十个人,储物室那一边是秦平所在的基础班,所以加起来实际上是一个八十多人的大班。   人来齐了,整个画室就变得闹哄哄的。有的人在削笔,有的人在和前后左右互相攀谈。许隺前面坐了一个双马尾妹妹,放摇滚音乐放得震天响。   就在这群人要当场开派对的时候,一个清亮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大家都来这么早啊。”   他声音一出,所有人都闭了嘴。音乐也停了,削笔的也停了。   刚刚还在放歌的摇滚妹妹抬起头,看到来人忍不住惊呼一声。   符钟舟今天戴了眼镜,穿了件宽松的浅蓝色圆领T恤,下身是刚过膝盖的黑色工装裤,两条笔直的长腿下是一双帆布鞋。   他背着斜挎包往门口一站,许隺都忍不住想多看他两眼。   “学……学长好!”   不知道是哪个妹妹喊了一句,不少人都跟着陆陆续续地喊:“学长好。”   前排的学生们一个个期待得不行,那场面就像小粉丝见到爱豆了似的。   符钟舟微笑着摆摆手,“不用。你们都往前坐,我来跟你们讲讲历年的联考。”   他说着,走到画室前,从角落里搬出一张小马扎,很随意地坐下。   许隺不急不慢地拿着小马扎往前挪,就在他从自己所在的角落里站起来时,储物柜之间的过道里突然涌出了一大群人。   他愣怔了一下,看着这群人把狭小的画室挤得水泄不通。他甚至看到了挤在人堆里的秦平,绕过无数学生挤进了前排。   等到隔壁的学生挤进来坐下之后,许隺也没有往前挪的必要了。前排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如果符钟舟声音够大,他坐在后排一样能听清楚。   于是他继续坐回原位。   然而屁股刚碰到椅子,符钟舟的声音就透过人群传了过来。   “后面那位同学,你坐在那里听得清楚吗?”   许隺身子一僵,扎着马步抬头去看他。   符钟舟的表情很自然,眼底却露着笑意。   “没地方坐就坐到我旁边来。” 第7章 画画本就逆天行   坐、到、我、旁、边、来。   众人纷纷向后看去,看见了屈着膝盖,站在角落里的许隺。   符钟舟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像逗小孩似的,招了招手。   “……”   许隺咬了咬后槽牙,搬起他的小马扎,从众人勉强让开的一条路里挤了过去。   “来,”符钟舟贴心地挪了挪,让他坐到自己旁边,“坐这儿。”   前排的双马尾妹妹撅起嘴,哼哼了两句:“学长,让我坐你旁边嘛。”   她的声音软软的,一句话就弄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许隺感觉符钟舟就是故意让他闹笑话,耳朵都要红透了。   他忍气吞声地坐在符钟舟左边,原本坐在第一排的双马尾妹妹被他挡了一大半。   符钟舟冲他笑了一下,眼底的得意非常欠揍。   “好了,”他收回目光,神色又变得正经起来。他站起来,随手抓起桌子上的记号笔,信手在白板上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联考”。   “今天我先代替你们的老师,跟你们讲讲美术联考。”他推了一下眼镜,朝满画室的学生露出一个微笑,“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因为喜欢画画,以后想从事相关职业,才来学的?”   人群里,稀稀拉拉地举起几只手。   许隺当然也算这类人,他犹豫片刻,也举了手。   他想成为小船太太那样的人,又温柔又有才华,画面丰富漂亮,可以得到很多人的人喜欢。   符钟舟摆摆手,示意他们放下。   “我想在最开始说清楚,”他在白板上画了两个圈,“美术考学,不是一条捷径。如果你只是想混个大学上,并且不喜欢美术,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是不是应该现在回高中上课。”   双马尾妹妹小声嘀咕了一句:“画画,从入门到放弃。”   符钟舟听见了,冲她一笑。“对,对于不热爱画画的人来说,每天坐在这儿画画就是一种折磨。这种折磨不仅存在于考前,更要伴随你以后的生活和工作。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够仔细想清楚。”   “我们无论考多少个学校,最终都只能选择一所,所以请大家务必想清楚。”   他做了这样一个总结,低头时,却迎上许隺探究的目光。   少年眉毛高挑,一双上挑的眼睛好像在向他发问。   不知道为什么,符钟舟有一丝心慌。他推了一下眼镜,掩饰住自己的思绪。   “那么,我们现在来讲一下历年的考试内容,以及接下来的教学安排……”   他背过身去,在白板上勾写,仿佛没有看到刚刚许隺的目光。   他的思路很流畅,把考纲内容,历年考题,考试范围都说得很明白,简练概括而且没有废话。这些听课必睡的学弟学妹们难得没有睡着,聚精会神地听着。   许隺只是盯着符钟舟握着笔的手出神,至于那些内容,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到符钟舟把这些内容都讲完,又是新的一轮问答环节。   大家起初还是在问考学相关,聊着聊着,就开始八卦符钟舟。   “学长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呀?”双马尾妹妹依旧很热情,笑嘻嘻地问他。   “女孩子吗……”符钟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比较有想法的那种吧。”   “那男孩子呢!”   彭鹏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他的圆脸红扑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向符钟舟表白。   众人安静了一秒,接着爆发出一阵哄笑。   许隺有点儿后背发凉,手指紧紧攥着衣服的一角。   令人惊讶的是,符钟舟没有反感,反而半开玩笑地回答:“男孩子,当然是喜欢又奶又可爱的呀,奶凶奶凶的也很喜欢。”   这话一出,有的女生已经尖叫着原地开始嗑cp了。   许隺非常无语,心想,你怎么不喜欢喝醉酒之后变哭包的傻大个呢。   这堂“入学第一课”就在莫名其妙的嬉笑里过去了。符钟舟分发了一下晚上要用的素描资料,背上挎包就离开了。   许隺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里想的却莫名想起符钟舟说的醉话。   为你放弃清华美院……   啧,谈恋爱就是麻烦。   他在心里摇摇头,把关于符钟舟的这些有的没的都抖出去。他是来画画的,却没时间思考别人的八卦。   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他要赶紧吃晚饭,然后回来开始画画。   “许隺隺!”彭鹏从画板后面露出头来,“去吃饭吧?”   许隺被这个昵称激得浑身一抖。他默念十遍“我是直男”,止住了忍不住抽搐的嘴角。   他对奶声奶气的男生没兴趣。   “欸,隺隺,”彭鹏凑过来,小声说,“你帮我个忙呗。”   “什么?”   此时画室里的人都快走光了,除了他们两个闲着没事干的,就只剩下坐在前排靠窗的一个人。   那人很认真地在打型,手里拿的是符钟舟刚刚发下来的静物照片。他的头发稍微有点儿长,刘海从侧面遮住了眼睛,看不清长相。虽然他画得很努力,但是画面效果实在是……   “你帮我去搭个讪呗,”彭鹏挤眉弄眼,“我不好意思……可是他真的好可爱哦。”   “啊?”许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对方看起来明显比彭鹏高出一截,这就是他所谓的“可爱的男孩子”?   “好嘛,帮我这一次,就一次……”   “好好好。”许隺不耐烦地站起身,“请我喝奶茶。”   他整了整衣服,抬腿走了过去。   没想到人生第一次搭讪,居然是帮别人。   他站到那哥们身后,思索了一会儿,开口夸赞:   “你……画得好轻松啊。”   小哥拿着铅笔的手顿了一下。   许隺心想完了。   他回头一看,彭鹏的表情像吃了苦瓜一样扭曲。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完全就是负数,此时估计是帮不了彭鹏了。   没想到,那小哥却开心地转过头来,被刘海遮住的眼尾扬起来,笑眯眯地回答:“谢谢你,我也觉得画得挺轻松的。打型就是要轻松一点嘛。”   他的笑容很自然,好像真的因为许鹤不着边际的夸奖而感到高兴。   许隺又看了一眼他惨不忍睹的画面,突然为他感到悲哀。   最后,这场莫名其妙的搭讪以成功收尾,三个人一起到食堂吃饭。   小哥名叫莫清华,但是名字和他的画还差了七年复读。但是抛开这一点,人还是很和善友好的。   “其实我复读了一年,”他边吃边聊,“去年被骗去当地的小画室,那里的老师根本不认真教,自己水平也不行。等到考试考砸了,他们就邀请我去复读,说学费减半。”   “怎么这样啊,”彭鹏气鼓鼓地把筷子戳进一块煎蛋里,“太可恶了,这不就是浪费你的青春嘛!”   莫清华苦笑,“没办法。等我后来转到译美,已经十一月了。我考完联考后也没再参加校考,直接回去学文化。”   “你也在译美待过?”许隺问。   “嗯,今天上课的助教就是我同学。”他露出羡慕的神色,“他太厉害了,我估计要复读个五六年才能有那样的水平吧。”   “他那么厉害,应该能上很好的学校吧。”彭鹏为莫清华叹了口气,“没关系,我们今年再战。”   “符钟舟啊,应该会去清华美院吧。”莫清华叹了口气。   许隺忍不住插话,“可是我听说,他要放弃清华美院。”   莫清华愣了一瞬,然后露出无奈的表情。“可能是因为他女朋友…不,前女友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太可惜了。” 第8章 死在路上很正常   晚上的课从七点上到十点,许隺三人吃过晚饭就回画室准备上课了。   许隺没再继续想莫清华说的那些事。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先例行公事地打开微博刷了五分钟,然后收起手机准备画画。   他拿起领到的彩色照片,夹到画板边上。每个人拿到的照片都不一样。按符钟舟的话说,是他把一整本静物照片书拆了,一页一页随机分发的。   但是他看了眼照片,很难不怀疑所谓的“随即分发”。   这组静物,只有一个主体物——萨克斯。   一个木箱垫在萨克斯下面,后面是叠起来的两个木箱,白色的衬布从箱子上垂下来,衬得本就金黄的萨克斯更加花里胡哨。   这样的一张图,明摆着就是要他把萨克斯的细节一点点抠出来啊……   墙上的音箱里传出上课铃。符钟舟很敬业,踩着点进了画室。   他一进来,就对上后排某位同学幽怨的眼神。   许隺的那双眼睛从画板后面露出来,恨不得用眼神跟他打架。   符钟舟没理他,向众人说:“今晚我们先练一些不一样的,各位能来这个班,都是有些基础的。今天这张,我们先把之前学技巧抛开,重新画一张。”   然后,他顿了顿,朝角落里的某处露出笑容。   “……明天上课前交。”   许隺气得不行,狠狠捏着手里刚刚削尖的4B铅笔。   他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叫住在教室里巡逻的符钟舟。   “老师。”   符钟舟转过身,看见气得冒烟的许隺。   “怎么了?”   “我的这张,”他指了指那个细节多得离谱的萨克斯,咬牙切齿地说,“一个晚上,画、不、完。”   符钟舟一挑眉,“就是要锻炼你的细节刻画能力呀,”他凑近了,藏在画板后面,用只有许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还记得你昨天的画,远看还凑合,近看……别人拿碳条往上糊都比你画得细致吧?”   许隺不服气,“谁说一定要细致才是好的?有的人画画虽然没有细节,但是依然能成为大师级作品。”   他被骂没有细节可以,但是不能侮辱他喜欢的小船太太!小船的画也是洒脱豪放的风格,依然非常好看,怎么到了这人嘴里就不行了?   许隺气得有些上头,恨不得掏出手机给他看小船太太的传世大作。   “哦?”符钟舟倒有些惊讶,“你说的没错,但是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在考学。以阅卷老师的标准,就算你学梵高也不一定拿得到高分。”   整个教室里都是铅笔在粗糙纸面上的摩擦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符钟舟直起身来,懒得再跟他辩论。“快画吧,”他搬了条模特坐的透明躺椅,坐在储物柜之间的过道上,“别画不完来找我哭鼻子。”   呵,还不知道谁更喜欢哭鼻子呢。   许隺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忍着怒火开始画画。   他画画从来不仔细起稿。当别人都在谨慎构图,确定物体位置的时候,他却大胆地往上面随意画圈,无论是铅笔还是炭笔,在他手里统统都是炭条。   大概是受小船太太的影响,许隺就是喜欢这种松动整体的方式,细看什么都没有,整体一看很漂亮。   等到符钟舟转了一圈,再回到他的画架前时,许隺已经用14B三笔把亮灰暗面概括了。   “……萨克斯的型打准了?”符钟舟问。   “我觉得挺准的。”许隺晃了晃手里的笔,点了点画面上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三个面,抬手就要用手指把排的线抹匀。   符钟舟皱起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一时没控制力度,手上力道大了点。   “卧槽!”许隺被他吓到了,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抽回手,尴尬地压低声音:“您有什么就说,动手干什么。”   符钟舟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不急不慢地插回口袋里。   “打型的时候打准点,你现在基本功都不扎实,就想学大师起型了?”   “可是我已经画完这么多了,难不成你要我重新画?”   许隺话里带着“你能怎么样”的挑衅,抬头却听见符钟舟“嗯”了一声。   “嗯,改掉这个坏毛病,老老实实给我重画。”   这个要求虽然苛刻,但是许隺知道,符钟舟说得确实有道理。于是他忍着要和这位助教打一架的冲动,用橡皮把原本画的全部擦掉。他虽然脾气差,但是还是很理智的,不至于蛮不讲理。   但是画画的习惯一旦形成肌肉记忆,就很难改变。许隺老老实实地削了只4b铅笔,认真比了物体的长宽高,用正常人画画的步骤开始重画。   十点,下课铃响起,有的人早就不想画了,哀嚎着撑了个懒腰,慢吞吞背上包离开。   前排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还有人围着符钟舟在聊天。彭鹏见色忘友,跟在莫清华后面溜了出去。   然而,许隺进行了一整晚的尝试,此时才刚刚画了一半。   他揉了揉酸涩的手,向符钟舟那边看了一眼。符钟舟被一群学生围着闲聊,大概也没有注意到他。如果他现在从后门离开的话,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虽然这是个很好的逃跑时机,但是他看了一眼自己没画完的画,突然就不想走了。   “老师,一起去吃宵夜嘛。”双马尾妹妹很主动地邀请符钟。   “女孩子吃宵夜容易长胖哦。”符钟舟拒绝了,“我就不去了,早点回去睡觉。”   “啊……好吧,老师拜拜。”   “嗯。”   那群人一走,整个画室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符钟舟踱步到后排角落,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还不走呢?”他看了眼皱着眉的许隺,又看了眼他没画完的画。这次比起之前的狂草画风已经好了很多,但是看着还是有点儿变扭。那感觉,就像在逼着一个大手大脚的猛男穿针引线。   “没画完呗。”许隺长出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刻画细节对于他来说确实有些难度,一晚上画了又擦擦了又画,好像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符钟舟看出了他的不耐烦,搬了条小板凳,在他边上坐下。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蓝牙耳机分给许隺。   “别急躁。”   他也没有问许隺愿不愿意,直接把耳机塞到他耳朵里。他的指尖碰上许隺的耳朵,留下冰凉的触感。   许隺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他看着符钟舟的脸,心想还好这人是个直男。   只不过,就算他不是,他也不会看上这个酒品巨差的哭包。   耳机里缓缓传来舒缓的纯音乐,清脆的鼓点混着女声背景音,像是一场浇在心上的夜雨。   “画不进去的时候听听歌,”符钟舟靠着储物柜,伸展了一下双腿,“我以前画得心烦了就听纯音乐,很有用的。”他顿了一下,“我没有故意为难你,只是觉得你这样画,以后会阻碍你进步。”   许隺看了他一眼。“……你不下班吗?”   “我能把学生一个人留在这儿吗?”他伸了个懒腰,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神色暗下去。   “……抛开你偷拍视频这件事……”他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我还挺愿意跟你做朋友的。”   做朋友?大可不必。   许隺想起那天晚上抱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某人,拿笔的手有点儿抖。   “视频我不会发出来,你放心吧。”他懒得多说,听着耳机里的音乐继续画画。   “嗯。”   符钟舟也很爽快,坐到一旁玩手机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空荡荡的画室里只有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许鹤听着耳机里平缓的节奏,注意力慢慢也集中到了画上。   夜晚的教学楼确实有点儿吓人。许鹤不愿表露出来,但是内心还是有些害怕的。幸好有符钟舟这么个大活人在旁边陪着,要不然他也不太敢继续待下去。   这样想来,这个学长其实也不是特别差劲。   总不能让别人熬太晚吧。他如此想着,手里的速度也加快了一些。   画了四十多分钟,耳机里的歌单大概是播放完了,自动换成了有点儿丧的纯音乐。电音夹杂着背景音里淅淅沥沥的雨声,把人带进沉寂的午夜。   他回头看了一眼符钟舟,发现这人已经半闭着眼要睡着了。   他歪着头靠着身后的架子,手搭在腿上。他的手机屏幕朝着上面,还没黑屏,大半个手机都从手里滑了出去。   许鹤刚想伸手去捞他快要落到地上的手机,就看见他指尖轻轻一抖,又把手机握进手里。   这一动,好像是点到了屏幕的某处地方。耳机里的音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杂音。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清冷的女声。   “爷爷说,你第一志愿填了Z大。”   “你觉得这样有必要吗。” 第9章 做梦   符钟舟的身子猛地一抖,半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眼神情复杂的许隺,又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看他的反应,许隺怎么都猜出了一些。   “……女朋友?”   符钟舟没回消息,退出聊天界面。   舒缓的音乐又从耳机里飘了出来,他疲惫地取下眼镜,揉了一把脸。   “前女友。”   “……哦。”许隺察觉到他情绪低落,没敢再问。这人喝醉了能哭得震天响,醒着不知道又能干出什么事。他算是知道了,“前女友”在符钟舟这儿,就是个低气压开关。   然而许隺刚转头画了一会儿,符钟舟却主动开口:“你不想问别的吗?”   他语气坦然,许隺却听出一种倾诉欲。   问别的?许隺想起了符钟舟说的“放弃清华美院”。他确实很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能够让他放弃别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学校?   于是他问出来了。   “为什么不去清华,要去Z大?这两个院校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符钟舟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慌。片刻,他稍微低了低头,偷偷一笑。“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怎么分手的呢,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八卦啊。之前那群学生,快把我个人信息全问遍了。”   “因为不感兴趣。”   “……你还挺有意思。”符钟舟从他手里拿过钝了的铅笔,又从笔盒里拿出小刀,边说边削笔。   “……我的确没填清华美院,这件事情我还一直瞒着学校呢,你可别到处说。”   “嗯。”   “我前女友,跟我分手了。我想着,如果能跟她填一个学校,说不定可以挽回一下。”   他说的云淡风轻,许隺却明白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损失。Z大虽然是双一流,但是按符钟舟的成绩,填报Z大就是在浪费分数。   然而这人不仅就这样草草决定了自己的前途,甚至现在还在这个考前培训学校,给他的破烂学生削铅笔。   许隺由衷地骂出一句:   “你是傻逼吧。”   符钟舟削笔的手停住了。   许隺以为他要生气,结果等了许久,他只是冲他一笑。   “对啊,我也觉得挺傻逼的。”   深柜选手和臭直男的第一次夜晚谈话最终不欢而散。许隺在十二点前画完画,拎着包就晃出教学楼。   楼里只有“安全出口”字样的绿色小灯还亮着,看上去阴森森的。许隺心里发毛,但是拉不下面子等符钟舟,于是一路小跑冲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另外三人居然还没睡。   彭鹏洗过了澡,躺在床上玩手机;秦平在画速写,他的桌上已经摆着十几张画完的。项永架起画架,在画没有画完的素描。   “你们这是……”   秦平脑门上全是汗,“一点就要熄灯了,我还有十张作业没画完!怎么第一天就布置这么多作业啊?”   “我班上还好,画完这张就可以了。”项永抬手在额头上擦了擦。他一个米九的大高个,此时屈着腿坐在板凳上,实在是不太舒服。   许隺看着这两个人,突然觉得符钟舟还挺仁慈。他转身拍了拍彭鹏,问:“你小子恋爱谈的怎么样?”   他话一出口,项永反应比彭鹏还要快。   “鹏鹏,你谈恋爱了?”   彭鹏着急了,冲他喊道:“没有!八字没一撇呢!”他又放低声音,“他是挺可爱的,但是我又觉得……好像不是很喜欢了。”   “……”许隺搞不懂这两个人,不过多认识一个朋友还挺不错的。   他进浴室洗了个澡,简单洗漱后就上床躺着了。   然而他刚躺上去,电话就响了。   来电显示:妈。   许隺犹豫了一下,戴上耳机,接了。   “喂。”   “小隺,才下课呢?”   “没有,已经准备睡了。”   “宿舍还住得惯吧?室友对你怎么样?”   “嗯。挺好。”   他们家一共四口人,除了爸妈还有个妹妹。许隺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问:“许芸还好吧。”   “好,你妹妹已经睡了。”电话那头顿了顿,“你……跟你之前的高中同桌还有联系吗?”   许隺一愣,没想到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怎么联系,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跟她关系挺好吗。”电话里,许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换了种语重心长的语气。   “我不反对你找女朋友,要是学业压力大,找个女孩子陪陪你也可以。宿舍住不惯的话,你就搬出来租个房子……”   她的话没说完,许隺就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往脑袋里涌。   “妈,我要睡了,下次再说。晚安。”   “哎,小隺!你……”   无名的怒火飞速在全身烧过。他挂掉电话,扯下耳机,直接把手机扔进床下的脏衣篓。   “砰!”   脏衣篓挨着衣柜,许隺没扔准,手机磕在铁皮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房间里画画的声音全停下了。其余三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对床的彭鹏意识到不对,紧张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许隺躺在床上,手臂捂着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我没事。”他喘了两口气,没再多说什么。翻身对着墙壁睡了。   他闭着眼,身体里却好像有一头猛兽要冲出来。他们家的对话总是这样,像对暗号似的,明里暗里总不是一个意思。   “宿舍住得惯吗?”——你没有让别人知道你喜欢男的吧?   “我不反对你找女朋友”——你什么时候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喜欢异性?   “宿舍住不惯的话就搬出来”——别跟宿舍里的同学搞到一起,丢我们家的脸。   他就是他们许家最伟大的解码专家。无论这些话说得多隐晦,他都能领悟到他妈想要达的真正命令。   他总是对自己有莫名的羞耻感,而这感觉在他一次次破解父母的言语之后不断扩大。   一点过后,宿舍里的灯灭了,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缝洒进来。秦平大概是还没有画完,于是搬着画具到走廊里去画。   许隺躺在被子里,胡思乱想着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梦到自己回到幼儿园。   小许隺那个时候还是个小不点,脾气差爱耍赖,班里的孩子都不喜欢跟他玩。   许隺动弹不得,整个人被钉在原地似的,看着五岁的自己搞恶作剧。   这天是大班的毕业典礼,一群小孩穿着长袍,被班主任牵着上台颁奖。家长们在台下,举起手机给自家孩子拍照。   站在最边上的小许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别人都不想跟他站在一起。   只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许隺身边。这个小孩也不被别的小朋友喜欢,被人推到了队伍边上,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小许隺很喜欢这个小弟,看到他委屈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保护欲。于是他牵着他肉嘟嘟的手,带着他从边上走到中间,把其他小朋友都挤到边上去。   “隺哥哥真厉害。”   小弟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白里透红的小脸特别可爱。   小许隺的心脏咚咚乱跳。面前的这个小可爱就像一个甜美的蜜桃,让他忍不住想咬一口。   老师架好相机,对着台上的孩子大声说:“准备,老师要给你们拍照了哦。”   “三、二……”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乱作一团,没有人理会老师。   “……一!”   “茄子!”   孩子们跳起来大喊,宽敞的深色衣袍被风吹得乱飞。   小许隺可没有理会这热闹的场景,他看着小弟,越看越觉得可爱。   于是他用手捧起小弟肉乎乎的脸,撅起嘴巴在这个可爱鬼的嘴唇上印了一下。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隺发现自己支棱起来了。   他当然不会变态到对小孩起反应,但是他必须承认事情起因比这更加复杂。   ——在梦里,那个小跟屁虫的脸……和符钟舟的样子重合了。 第10章 一屋子小废物   虽然人是有正常需求的,但许隺还是感觉有些不太自然。   为什么是符钟舟?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幻想,想着符钟舟也用那种崇拜的语气对他说“隺哥哥好厉害”。这样的画面实在太反人类了,比符钟舟喝醉了抱着他哭唧唧还要恐怖。   人的脑补能力不容小觑。许隺一整天都没敢直视符钟舟,就算是要交作业,他也低着头交完就跑。   凑巧的是,符钟舟今天好像也兴致不高。他今天没找许隺不痛快,也没有特意走到后排看他画画。虽然他依旧和别的学生谈笑风生,但是那双笑起来很好看的眼睛下,挂着浅淡的黑眼圈。   然而许隺满脑子都是昨晚那个无法描述的梦,完全没有闲暇来观察这位助教的情绪。   晚课的下课铃刚响,许隺就跟着彭鹏出了画室。   篮球场上依旧有很多男生在打球,许隺听着篮球砸在地面的声音,心里的尴尬情绪也褪去不少。   “今天作业好少啊,”彭鹏感叹道,“上课的时候我就已经画完了。”   “嗯。你今天怎么不等莫清华了?”许隺问。   彭鹏叹了口气,伸长胳膊撑了个懒腰。“哎,我觉得,还是适合和他做朋友。”   “……搞不懂你们。”   两人说着便进了男生宿舍楼。经过走廊时,听到了一阵阵喧闹声。接热水的饮水机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碗方便面。有的人是为了熬夜打游戏上王者,有的人是为了熬夜画速写作业。   好在符钟舟今天没给他们布置作业,不然许鹤和彭鹏也是熬夜大队中的一员了。   两人从那群人中间挤过去,进了宿舍。推开门,秦平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上路上路!项永你看着点儿!”   “我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啊,你自己能不能先好好打别浪……”   秦平和项永架着画板,人却在王者峡谷激战。没一会儿,手机里就传出“失败”的音效。   “哎……”秦平把手机一扔,“不打了不打了。”   许鹤和彭鹏从他们俩之间走过去。   “作业画完了?”许鹤看了一眼两人空空如也的画板。   “秦平还没开始呢。”项永撑了个懒腰,顺手揉了一把彭鹏的头发,“我的作业不多了,一会儿就能画完。”   “别摸我头发啦。”彭鹏撇着嘴躲开。   许鹤瞥了一眼神情复杂的彭鹏,从衣柜里挑了套宽松睡衣,去浴室洗澡了。   四人寝的条件很不错,一间浴室一间厕所,这样时间也充裕很多。   三人还在外面打打闹闹,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把他们的声音盖过去了。   然而,没过几分钟,众人只听许鹤大声骂了句“卧槽”,接着浴室门被猛地推开了。   “怎么了?”   彭鹏从画架后弹起来,却看到许鹤惊慌失措地把浴室门一关,然后迅速退到洗漱台边。   他只来得及穿了条内裤,身上还挂了水珠。   “怎么了?水管爆了?”秦平也站起来。他看着许鹤惊恐的样子,一时也不敢走过去。   许鹤深呼吸片刻,仿佛在回味刚刚的经历。   “……浴室里有个蜂窝,你们不知道吗?”   他这话一出,原本呆立在原地的三人立刻打开宿舍门,迅速退到外面的走廊里。彭鹏胆子最小,抱着项永的胳膊躲到他身后。   “你…你你你把浴室门关好了吗?”秦平颤抖着问许鹤。   “……”   敢情这一屋子大老爷们都怕马蜂啊。   许鹤有点腿软。刚才他像平时一样在洗澡,忽然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在飞,在灯光下展现出一大片阴影。   抬头一看,窗沿上居然有一个馒头大小的蜂窝。   甚至还有两只小东西在蜂窝外边转圈圈。   一个人浑身赤裸时是最没有安全感的。许鹤想起刚刚那一幕,心里升起一股恶寒。   “现在怎么办?”彭鹏哆哆嗦嗦地来了一眼不争气的秦平,一巴掌打在他身上,“你怎么也跑出来了?我看你长得这么壮实,怎么连马蜂都怕啊?”   “长得壮实就不能怕了?”秦平脸色都有点儿发白,“…我小时候捅过蜂窝,被一群蜜蜂追着跑……”   看样子这群人是指望不上了。许鹤拿过一条浴巾披在身上,“去叫宿管帮一下忙吧。这个东西不弄下来,我们真没办法睡觉了。”   项永让彭鹏松开手,“我去叫宿管吧。”   许鹤也挪了两步,站到门口。他还不太想赤着身子站到走廊里,那样太折磨人了。   他尝试着往后退了两步,结果碰上了彭鹏怀疑的眼神。   许鹤脑袋里的雷达又响个不停。   “来了来了,”项永小跑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人,“还好今天是助教查寝,不然宿管大爷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许鹤站在门边,看不到来人。彭鹏眼尖,惊喜地瞪着眼睛叫道:“学长!”   “是我,你们宿舍发生什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许鹤心里咯噔一下。   一双熟悉的长腿首先迈进他的视野,接着,他和符钟舟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了。   对方穿戴整齐,手里拿着查寝用的出勤表。而许鹤就穿了条内裤,一条不算大的浴巾披在背上。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许鹤都要被他看得脸红了,却见符钟舟“噗呲”一声笑出来。   “许鹤同学,你是准备裸奔呐?”   “滚。”   许鹤又羞又气,红着脸从门边走开。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衬衫披在身上,才走出来说:“浴室里有个蜂窝,里面还有东西,看上去挺吓人的。”   “啊,蜂窝啊。”符钟舟听了却不惊讶,“我知道这个,上一届住进来的时候就有了。他们一直懒得处理,没想到留到了现在。”   “没处理?”彭鹏难以置信地惊呼,“这种东西不应该在刚刚形成的时候就马上抹杀吗?”   符钟舟为难地推了推眼镜,“那让我进去看看。先说好,我也不会弄这个哦。”   ……确实看上去也是不太会的样子。许鹤有些无语地把他带到浴室,“自己开门看吧。”   符钟舟朝他一歪头,“你怕?”   许鹤快要炸毛了。“我当然怕啊!要是不怕还能叫你来?”   他瞪着符钟舟,却因为这人脸上的从容表情弄得更加炸毛。   符钟舟也不耍他了,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浴室门。   浴室里还有升腾起的热气,两人透过朦胧水汽,看到了天花板墙角上,靠近窗户的位置,有一个显眼的黑色物体。   “好家伙,这么大个,我们之前居然没发现……”彭鹏探身进来看了一眼。许鹤以为他要过来帮忙,于是拉了他一把。“你别走,在这待着。”   “那那那怎么行,”彭鹏一把挣脱开,“你们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我还有什么事?”   许鹤想起昨晚的梦,被他一句话给哽住了。   “这儿空间小,确实容不下三个人。”符钟舟看了眼彭鹏,“你去拿个大点儿的塑料袋就行。”   彭鹏二话不说跑出去翻找出一个大的塑料袋,一溜烟又跑出去了。   狭小的浴室里真的只剩下了孤男寡男。   许鹤心里有鬼,拿着塑料袋,僵硬地站在角落里。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百度一下,被蜜蜂蛰了会不会死。”符钟舟对他扯出一个微笑,眼神里也有些畏缩。   “哪有那么容易死,”许鹤把塑料袋给他,“拿着,你来。”   符钟舟看着他手里的袋子,犹豫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不你来吧,我在边上看着你。” 第11章 七月初   许鹤快被这个外强中干的家伙气吐血了。   这人到底是怎么成为“画室男神”的啊?表面看着温柔礼貌长得帅,唱歌画画样样好,实际上酒量差胆子小还是个哭包!   许鹤的手停在半空,可怜的塑料袋被他捏成了一团。   这样看来,他也只能够自己来了。   “…怎么弄?”   “把它包起来就好。”符钟舟从浴室外搬来一把椅子,示意许鹤站上去。“我扶着你。”   “…真有你的。”许鹤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撑着有些发抖的腿站到了椅子上。   客观来说,这个马蜂窝并不算大,但是他的手离得越近,心里就越害怕。   “没事,”符钟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蜂窝在晚上一般都是空的,不会有马蜂扎到你。”   “那你倒是自己上啊!”许鹤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符钟舟的错觉,他眼睛水汪汪的,像只快被吓哭的大金毛。   符钟舟没有接话,非常郑重其事地给他一个加油的眼神。   “……”   许隺也不再对这人抱有希望,他一咬牙,捧着手里的塑料袋凑了上去。   这实在不是个愉快的体验,他一想到那个手感,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的手凑近了又缩回来,反复几次,终于快要碰到那个黑色的物体了。   房间外的三人估计也是紧张得不行,早就没了声。   就在他颤抖着要包裹住蜂窝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什么带着体温的东西覆到了胯骨上。   “啊!”   许隺本来就很紧张,被这么一吓,两条腿彻底软了,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喂!你怎么了?”   符钟舟原本只是看他腿抖得站不稳,伸手想要稳住他,然而刚一伸手,许隺就失去重心,向他身上倒去。   慌乱之中,许隺脚下的椅子也翻了。事情突然变得失控,浴室架子上的沐浴露瓶子被打翻了一地。   符钟舟反应过来,从后面一把揽住他,许隺结实地摔在他身上。   他的背后一声闷响,整个后背因为冲击力而砸向墙壁。   许隺身上的衬衫早就滑下去了,精瘦的后背磕得他肋骨一阵剧痛。符钟舟感受着胸前的疼痛,倒吸了口凉气。   “看着挺结实,怎么骨头这么硌人啊?”   身前的人一把挣脱开,脸都气红了。“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干啊?好好的摸我干什么?”   “摸你?”符钟舟觉得他简直是蛮不讲理,“腿都快都成筛子了,我想扶你一把不行吗。”   “懒得跟你说。”许隺反驳不过,置气地把塑料袋扔给他,“不弄了,你想弄你弄。”   符钟舟站在原地,揉了揉后背。就刚刚那个力度,背上估计要青好一片。然而始作俑者不仅没对他道谢,甚至甩了个脸色就走人了。   他看着重新披上衬衫走出去的许隺,心里又气又好笑。   第二天,符钟舟联系学校的人,趁着上课时间把蜂窝给铲除了。宿舍其余三人怕得不行,生生扛了一晚上没洗澡。   这件事也彻底消除了许隺对符钟舟的任何奇怪想法。符钟舟的手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他都吓得快飞起来了。如果之前的梦可以理解为对帅哥的正常渴求的话,现在符钟舟在他心里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根本不值得他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和前女友纠缠不清的,直男。   并且前女友听声音还不太好惹。   他要是真有什么想法,那才是真的要闹翻天了。   深柜选手配直男,再加上纠缠不清的前女友,好一出深情虐恋都市恋爱求而不得的戏码!   许隺正在脑内幻想情感大片,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许隺同学,想什么呢?还有五分钟换下一张哦。”   情感大片男主角的声音陡然在背后响起。许隺赶紧收住自己不着边际的脑补,说:“已经画完了。”   “我看看。”   符钟舟凑过去,仔细看了眼许隺刚刚画完的速写。   这是张男青年单人速写,完成度挺高,但是小问题很多。符钟舟点了点人物的腰,“还是没有改过来,你每一张速写都把模特的腰画窄了。”他抬起下巴示意站在中间做模特的同学,“你看看他,腰没这么窄吧?”   他说着又笑了笑,镜片下的眼睛弯了起来。“还是说许隺同学喜欢腰窄的男生呀?”   全班人围着模特坐了一圈,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我是直男。”许隺瞪了他一眼,“下次一、定、注、意。”   “好了,开个玩笑啦。”符钟舟笑着转身走开了,“还是画的很不错的,继续努力。”   一段玩笑又打破了画室里的紧张气氛。符钟舟的课氛围一直都很好,虽然助教不会自己动手做示范,但是他在把知识点讲清楚的前提下,始终让课堂保持在一个相对放松的氛围。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趁着现在刚开始,让你们放松一下”。   大家又画了五分钟。之后,模特下场,下一个同学上去做模特。   这次轮到了许隺。他放下画板走到圈中间,按要求摆了一个一手背包一手插兜的姿势。为了画画方便,他今天穿了一身黑,配上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样子挺酷的。   计时开始没多久,一个坐在门边的同学就朝符钟舟喊道:   “老师,外面有人找你!”   许多在埋头画画的学生好奇地扭过头,却看不清楚门外是什么人。   “谁呀?让他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符钟舟原本一脸微笑地在给一个学生改画,抬头往门口看去,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许隺面朝大门,他一抬眼,陡然看见站在门外的女生。   只要一眼,他就知道这是符钟舟的前女友。   和那把清冷的声音一样,谢妍整个人也是冷淡的气质。她留着一头像男孩一样的中长发,穿着浅色的衬衫和半身裙,柔和的五官显得很内敛,锐利的碎发又让她看起来很不好惹。   许隺维持着姿势,眼神被谢妍抓了个现行。   没办法,谁叫他现在是个教学工具,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   符钟舟顿了一下,把炭笔还给学生,直起身来,从容不迫地往外走。   “你们继续画,时间到了就换下一个。”   他扔下一句指令,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12章 摘月亮   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许隺揉了揉酸涩的肩膀,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符钟舟还没回来。许隺脑海里又浮现出谢妍的脸,不由自主地想到两个人吵架的样子。那个不争气的家伙,现在会不会正在抱着她大哭?   想到这一点,许隺隐隐也有些好奇起来。他不得不承认,遇到符钟舟之后,他的八卦心都变重了。   他放下画板,悄悄坐起身打算溜出去。   彭鹏坐在门口,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干什么去?”他小声问。   “厕所,别跟着。”许隺扒拉开他的手,弯着身子溜了出去。   走廊呈现出7字形,他们班的教室离洗手间最远。许隺一路往走廊尽头走,经过的那些画室里明明坐满了人,但是只传来“沙沙”的作画声。   他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艺考就像过独木桥,而这些千军万马就这样没日没夜地练兵,用命画画,用时间磨练自己的能力。   这一路走过去也没见着想找的人,许隺便快步走进洗手间放了个水。   从洗手间出来时,他隐隐约约听到说话的声音。   许隺把水龙头关了,站在洗手池边静静地听。   “我觉得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熟悉的女声从对面的杂物间传来,伴随着空荡荡的回响。上次许隺拿视频威胁符钟舟,也是在这个地方。   “我知道,谢妍。”符钟舟的声音响起,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有点儿低落,“所以我也很痛快地答应分手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填Z大?”   “那是我的事。”   “你……”   谢妍,这个名字和符钟舟喝醉时吐露的音节对上了。许隺悄悄探出半个头,看见了那些堆放得杂乱无章的桌椅后面,两个正在对峙的人。   谢妍依旧冷着脸,手指里夹着烟。“符钟舟,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就算再相爱也不会有结果。”   “可是我们一开始是一样的。”   “一开始?可是我已经长大了,”谢妍点了点符钟舟,“你也是。”   许隺看不到符钟舟的脸,但是他觉得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你放着那么好的清美国美不要来Z大,值得吗?”   符钟舟不说话了。   空旷的杂物间里,只剩下水滴落在洗手池里的声音。   半响,许隺听到符钟舟闷闷地开口。   “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   后面的话,许隺没忍心再听。他回到画室继续画速写,心里却一阵一阵地感到疼痛。   他也经历过这种物是人非的痛苦。   那个很小的时候,被他莫名其妙亲了一口的小弟,后来成为了他的初中同学。   小弟长大后也像小时候一样可爱,虽然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但是笑起来会露出两颗虎牙,神情里还是那时单纯的样子。   许隺很喜欢他,也想过跟他表白。   但是某一天,班上有个女孩子的漫画书从书包里掉了出来。封面上是两个漂亮男孩子在接吻,花哨得有些过头的字体看上去非常显眼。   小弟正巧路过,于是捡起来看了一眼。   许隺当时就坐在旁边。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小弟的眉毛皱成了一团,然后不屑一顾地把漫画书扔进女孩的抽屉里。他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话:   “搞基的漫画书?真够恶心的。”   在那之后,许隺再也没有动过喜欢谁的念头。他和小弟也变得疏远了,即使小弟依旧会凑上来,揽他的肩膀问“隺哥哥我们今天放学去哪儿玩”,他也会一笑带过,默默把他的手扒开。   也是从那时候起,许隺开始反感肢体接触,反感和他肢体接触的任何人。   后来,小弟考去了别的学校。再次见到他,他已经变得和其他高中生一样平庸,许隺也再也不会因为他的笑容的感到愉悦。生长的痛苦莫过于,原本走在一路的人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生长,最终变成两个世界的人。   符钟舟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许隺忍不住去看他,却见他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温柔地带着微笑,看着学生们的速写跟他们谈笑。   有人在八卦刚刚那个女生是不是他女朋友,也有的人说小姐姐好看,想要个微信。   这些无一不在戳他的痛处,但是他却一一笑着回答,仿佛他们谈论的只是他的一个普通朋友。   许隺也没了八卦的兴致,兀自带着耳机继续画画。   晚上十点,符钟舟依旧打算按时放学,并且给每一个学生的练习打分。许隺的卷子是最高分,94分,发下来的时候还引来了一群人的围观。   只有他知道,这是符助教为了鼓励他们故意打高分而已。   临下课前,符钟舟总结说:“明天上午,你们的素描老师和速写老师就该回来了。以后除了在教室里转两圈以外,其它工作就都与我无关了。但是我还是会陪在大家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许隺感觉他看了自己一眼。   “以后的日子,可不像在我手里一样好过哦。”他冲着乌泱泱的学生们微微一笑,“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够坚持下来,我们一起加油。”   “好耶!”   彭鹏非常捧场地欢呼一声,边鼓掌边大喊:“学长我爱你!”   众人一阵哄笑,也跟着他鼓起掌来。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六月的适应期也就到此结束了。   明天是周日,不用上课,这群平时被速写作业熬得透支的神仙们纷纷倒头就睡。   许隺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刷微博。他的微博除了关注小船太太,还关注了很多公开出柜的同志。有的已经找到了伴侣,有的还在独自生活,也有人流连于各种男人之间,苦苦寻求一个能够填满内心的爱人。   他羡慕他们的生活,羡慕他们能够勇敢出柜。但是他没有这个胆量,每当他受到母亲的劝说,或者想要对人坦白性取向,那句“真够恶心的”便变成一根鱼刺,卡在他干涩的喉咙里。   就在他叹气时,小船太太更新了。   许隺赶紧点进去,没有看到作品,只看到一行字:   【小船:陪我长大的树苗枯死了,我是否应该再种一棵,让它载着我去摘月亮?】   下面的评论已经有很多了。有的在夸小船太太好会写,有的在关心小船太太是不是现实生活出了状况,还有人在催更新。   甚至有人已经发了相关微博,说小船一个多月不更新,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很多画手的心理健康状态一直欠佳,遇到什么严重到无法解决的事情,说不定会产生更坏的结果。   也有黑子在跳脚,居高临下地把小船的画拿出来分析,对比近图,说小船灵感枯竭,创作不出好作品了。小船虽然不是画圈扛把子,但是从来不缺嫉妒她的人。   许隺才不相信这些言论。他知道小船太太是怎样的人,这几年下来,小船的进步和瓶颈他全都看在眼里,相比之下,那些黑子只不过是了解冰山一角。   他的小船太太永远不会灵感枯竭,因为支撑她的是无比强大的基本功和对生活的细腻体会。   也只有在小船太太这里,他会收敛起平日的漫不经心,认真小心地奉上诚挚的热爱。   他躲在被子里,悄悄打下一行字,点击回复。   【野生鹤:喜欢月亮,那就去摘。】 第13章 明天见哦   周日,505班级群里有人提议团建。彭鹏从来不错过集体活动,立马答应下来。大家睡到中午十二点,才从宿舍里陆续走出来。   许隺没睡好,一整晚都在想小船昨晚发的微博。他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被秦平一路拽着出宿舍。   这个团建活动并没有什么人响应,一是大家还不太熟,二是平时的睡眠时间太少了。   ——比起出去玩,明显是睡觉保命更重要。   校门口,双马尾妹妹为首的几个女生已经到了。她们都化了淡妆,勉强遮住了熬夜三天显现出的黑眼圈。   “戴依依!”彭鹏朝她喊了声,“我们来啦!”   “依依?名字这么可爱!”秦平小声惊呼,“她好可爱啊……”   被他说可爱的戴依依穿着黑色背心和皮裙,脖子上还戴着chocker,一副酷妹妹的打扮。   “依依可爱,鹏鹏不可爱吗?”彭鹏朝他瘪瘪嘴。   秦平虽然是个钢铁直男,但是完全不反感彭鹏的行为举止。他笑着一把揽过他,“可爱可爱!我们彭鹏最可爱了哈哈哈……”   许隺无精打采地走在他们身边,偶然瞥见一边的项永脸色不太好。   大概跟他一样没睡好吧。   “你们在说谁可爱呢?”戴依依笑眯眯地跟他们打招呼,“等会给我们介绍介绍你的帅哥朋友们哦。”   彭鹏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问:“学长没来吗?”   “昨天问过了,他说有事不来了,让我们玩得开心。”戴依依叹了口气,“太可惜了,还想着今天可以领教一下学长的速写呢。带班那么久,都没见过他动手画画。”   “画画?速写?”许隺察觉到不对。   戴依依瞪大了眼睛,“对啊,彭鹏没和你说吗?今天我们去江边的公园画速写,吃烧烤呀。”   许隺一愣,想起了今天早上他在睡梦中听到的彭鹏跟他说的话。   “……”   行吧,也就是说唯一的假期还要画画呗。   C市被一条大江分割成南北两个区,译美坐落在二环开外的南区。众人骑着共享单车,背着速写本往北区去。   许隺以前经常来C市,却从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省城就是不一样,越接近市中心,就越有现代都市的感觉。   太阳很大,照在被晒得滚烫的桥上。   “上桥啦!”   戴依依是本地人,在前面带路。   中午的桥上没什么车流。宽阔的江面正是涨水期,并不清澈的江水飞快地流向下游的城市。一群人靠着人行道飞速踩着自行车,夏日湿热的风扑面而来,女孩子们的嬉笑声顺着风被扬起,消散在燥热的灰尘里。   这样的感觉让人很想做一些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比如在桥上飙摩托车,比如来一次水上蹦极。   在马路上狂踩单车十五分钟后,众人终于到了位于江边的湿地公园。   “彭鹏,我们去那边吧!”戴依依点了点不远处的报刊亭。   “好啊。”彭鹏从项永的包里拿出笔和速写本。项永有些着急,“我也去。”   这一路上,秦平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戴依依,听到这话,也赶紧跟了过去。   于是只留下了许隺和一众女生。   他没心情社交,跟她们随便聊了两句就自己找别的地方了。   这个湿地公园是免费参观的,平时游客不多,倒是有很多本地的大爷大妈来这里休闲锻炼。许隺抱着速写本,在一个喷泉景观边上找了个石墩子坐下了。   比起在画室画一动不动的模特,来这里实地写生倒是很有意思。他戴上耳机,随便找了个纯音乐歌单听。   符钟舟的办法确实很有用,只要画画的时候听点纯音乐,整个人就能轻易地沉浸在画面里了。   许隺蹲着画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身边有人凑了上来。   他一转头,看到了刚才一众女生中的一位。他有点儿脸盲,记不住长相,光记住了女孩子头上的红色蝴蝶结和她偏蓝色的长头发。   女生见他回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没事,你继续画,我就是看看。”   “……嗯。”许隺不太会聊天,于是索性继续画自己的。女生依旧在边上蹲着,盯着他手里的画。   许隺被看得有点儿不自在,甚至有些难以下笔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递了一个耳机给她。   “谢谢。”   女孩顺势接了,坐到他旁边的地上。画画的就是这样,不在意弄脏衣服。   她随和的性子让许隺对她产生了些好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女生的气质让他感觉非常舒服。   喷泉对面,那个站着看大爷们下象棋的老奶奶不一会儿就走了。许隺看着手里才画了个轮廓形的速写,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了笔。   “我来帮你画完吧。”   女生拿过他手里的笔,帮他把里面的内容画完了。她的技法很熟练,画出来的人体结构也非常舒适。   许隺突然有种危机感。   “你是……复读生?”他问。   女孩笑了,“你和学长怎么都这么问,我是应届的。”她把画完的速写递还给许隺,“练过几年而已。”她摘下耳机,“我叫娄琢,你是许鹤吧?讲作业的时候,我看过你的画。”   “娄琢……”   听到这个名字,许鹤终于知道了她是谁。上周符钟舟把全班作业贴到墙上,从高分到低分一张一张的分析,那张贴在他旁边同分数的作业,署名就是娄琢。   那张画虽然和他的画分数一样,但无论是造型还是整体的处理,都要比他好太多。再看刚刚娄琢的默写能力,基础肯定比他好很多。   果然,符钟舟给他打的是鼓励分而已。   他不喜欢这种鼓励人的方式。比起用分数来骗他,还不如给他打个低分,然后嘲笑他画这么烂还不多练练。   “嗯,你画的很好啊。”   许鹤接过娄琢递来的耳机,收起手里的速写本。“走吧,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说好的来公园画速写,最后变成了团建野炊。秦平成功和戴依依搭上了话,彭鹏则拉着项永,和那群女孩子一起烤串。许鹤没什么心情,帮忙架好烤架就找了块草坪坐下了。   众人在江边烤串,他就躲在树后边画速写。   一个人是很难做到最好的,许鹤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一旦他发觉身边有人比自己更强,就免不得要焦虑很久。   耳机里的纯音乐还在播放。许鹤莫名其妙想起符钟舟,烦躁地一把扯下耳机,把音乐关了。   他狠狠攥着铅笔,盯着不远处的人群画个不停。   很久之前,小船太太发过一条微博。   【小船:不知不觉画了这么多啦,不知道卖废品能买多少钱?】   配图是三个大纸箱,里面全是小船画的速写练习。   许鹤尽力描摹着笔下的人物,想到小船太太的那三个大纸箱,居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涩。   小船太太说想摘月亮,他何尝不想。   放在草地上的手机震了两下,差点滑下坡去。   许鹤把手机捞上来,打开看了一眼。   505微信群里聊得火热,戴依依发了两张照片@符钟舟:学长现在飙车来还来得及。   【符钟舟:不是很馋哦,明天再见。】   【戴依依一一一:哈哈哈哈好,明天见哦。】   20公里外,译美培训学校教务处。   符钟舟看了一眼微信,笑着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礼貌地向办公室的老师打了个招呼,把办理需要的证件放到桌子上。   “您好,新生是在这里报到吧?” 第14章 新同桌   周一早上,许隺差点睡过头,脸都没顾得上洗就小跑进了教学楼。   教学楼楼下停了一辆特别炫酷的摩托车。黑色的车体被擦得锃亮,停下阳光下特别耀眼。   许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小跑上了楼。上到四楼的时候,有个男人也在慢慢悠悠地往上走,挡住了去路。   这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穿着褐色无袖衫,留了一头脏辫,黝黑的手臂上纹了一条龙。他穿着马丁靴,鞋底踏出的脚步声清晰地在楼道里回响。   虽然学艺术的或多或少都挺有个性,但是许隺不太敢招惹这位大哥,只好小心谨慎地从他旁边钻过去。   等到他冲进画室坐在座位上时,上课铃很及时地响了。   学生都到齐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却没见老师来上课。   ……符钟舟也没来。   许隺四下看了一眼,没有看见符钟舟平时背的斜挎包。   在众人的喧哗里,走廊里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画室门口。   许隺和其他人一样抬头看去,看到了刚刚在楼道里见过的花臂哥。   所有人在那一瞬间全都闭了嘴,正在吃早餐的学生也立马把早餐收起来。   花臂哥伸手将包扔到进门的桌子上,走到教室前面,露出一个痞里痞气的笑容。   “哟,今年的学生这么多。”   在座的应届生们大气不敢出,一个个乖巧地听着他说话。   然而认识他的复读生已经叫开了。   “升哥升哥!今年你教什么呀!”   被称为升哥的这位看了那个学生一眼,“教速写。”他正了正声,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对全班说;“我叫李睿升,你们的速写老师。”   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教务处说还有位新同学没来,我们稍微等一下再上课。你们先准备工具,削十五支炭笔,等会儿我来检查。”   “啊……”   众人一片哀嚎,又迫于升哥的威严咽了回去。   许隺沉默地拿出新买的一盒软炭,折了个纸盒开始削笔。   他的手凭借肌肉记忆不停动作,思绪早就神游天外了。   新同学……七月初才来,那么可能是来复读的,很大几率是个很强的对手。   他看了看四周,靠墙两边的是两人一组,中间的是三人一排。除了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外,似乎别的地方都已经坐满人了。   ……那么这个新生,很有可能会被安排给他当同桌。   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压力瞬间大了不少。他很怕跟别人比较,也很讨厌没必要的社交,这个安静的角落就是他的舒适圈,是他静心画画的一个结界。   他边削笔,边听升哥的念叨。   “我们省历年的速写历年来都是画照片,所以比的就是画面的完整。”升哥背着手,在过道上转悠,“当然,也要讲究速度。考试时间30分钟,实际上根本没有30分钟的时间给你们画。”   “所以……”   一阵叩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齐齐向门口看去,看到了……   背着画具的符钟舟。   符钟舟身后背着画袋,手里提着颜料和折叠椅。他露出他常有的礼貌微笑,对瞪大了眼睛的升哥说:   “升哥,我来上课了。”   全班都抬着头看他,眼神里全是迷茫。   升哥也很疑惑,他眨眨眼,犹豫着开口:“小符啊,助教不需要做示范的,你人来就可以了。”   符钟舟苦笑一下,“我的助教工作不是完成吗?升哥,我是来复读的。给我安排个座位吧。”   全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什么情况?”戴依依忍不住傻愣愣地自言自语。   许隺也傻了,拿着刻刀和削了一半的炭笔呆在原地。   等大家的脑子反应过来,画室里已经炸开了锅,就连一墙之隔的基础班也开始议论。   那场面,简直是十级地震。   “真的假的???为什么学长要来复读啊!!!”   “别吧别吧!!学长不是考上清美了吗!为什么还要来复读!清华美院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   “哎哟我要哭了,为什么学长这么牛的人要来和我们抢考学机会啊……”   场面一度失去控制,许多人震惊得比自己高考落榜反应还大,甚至已经开始为学长的复读脑补一整个狗血故事了。   “啊…这样啊,”在一片喧闹之中,升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非常草率地扫视了一圈教室。   许隺暗叫不好,立即把脑袋藏在画板后面,心中默念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但是那么明显的风水宝地,升哥不看见是不可能的。   “坐那儿吧,”升哥点了点许隺旁边的位置,“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了。你要是觉得最后一排不好,以后再换。”   “不会,谢谢升哥。”符钟舟也不在乎坐哪儿,朝许隺那儿看了一眼,就拎着东西走了过去。   全班人的小脑袋瓜子一齐当机,就这么看着他们的助教拎着沉重的画具,坐到了许隺旁边。   升哥即时地把这些小傻瓜叫醒:“好了,看什么看,削完笔了我就开始发资料了!”   许隺偏过头,冷冷地和站在一边架画架的符钟舟对视一眼,仿佛在威胁他不要打扰自己画画。   符钟舟只是冲他友好地一笑,表示会友好共处。   等到速写资料传递下来,众人已经暂时从刚才的惊讶里回过神,各自开始画画了。   戴依依把资料递到后面来时,只剩下了一份。   许隺尴尬地接过资料,问她:“没有多的吗?”   “……没有了欸。”戴依依挠了挠头,…“要不你们共用一下?”   速写资料沉甸甸的,拿在手里很有分量感。   许隺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来。”   符钟舟从他手里拿过资料,翻到今天要画的内容,然后用夹子把资料夹在两个人的画板之间。   他的动作娴熟从容,一下子就解决了这个算不上问题的问题。   升哥在大屏幕上弄了个三十分钟的倒计时,要求三十分钟内画完人体肌肉结构图。所有人都在埋头画画,整个教室都只剩下炭笔在粗糙纸面上摩擦的声音。   许隺打了个轮廓形,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新同桌。   果然大佬就是不一样。符钟舟直接用最黑的软炭起稿,定了几个关键点就开始画,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收回目光,开始专心画自己的。   时间过去十分钟,许隺好奇心作祟,于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   “你……不去Z大了?”   符钟舟手上也没停。“嗯。不去了。”   “……可是复读一年,也太浪费时间了吧,你可以研究生再考去清美。”   “不一样。”符钟舟画完了,把速写板搁到画架上。   他画的速度很快,质量也很高。和资料摆在一起几乎没有差别,整个人体结构也非常舒服。   许隺只瞥了一眼,心里的胜负欲立马就往上窜。符钟舟没察觉到他的不爽,伸了个懒腰凑过去看他的画,偏偏还要来一句:“这个比例不太对吧……”   “不用你管!”   许隺立马捂着自己的画,作势要往墙壁那边挪。   两人正打闹着,升哥走了过来。许隺正以奇怪的姿势躲避符钟舟,抬眼看见他,心里直呼完蛋。   然而升哥好像并不是来批评他的。   升哥只是敲敲画板,一脸严肃地凑到符钟舟的耳边。   “下了课跟我去校长办公室。” 第15章 电话   中午下课,符钟舟被直接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刚刚煮了茶,红茶的味道在办公室里弥漫,依旧掩盖不住他的焦急。他摸了摸头上稀疏的头发,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小符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校长把电话挂断了,示意他坐下,“你爸妈一直在跟我打电话,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有跟他们说吗。”   符钟舟冷着脸。“没有必要。”   “呃…你填志愿不是填了清美吗,怎么现在觉得要来复读啊?”   “我没有填清美,骗你们的。”   校长怔住了,“那……那你填了……”   “Z大,”符钟舟不等他说完,微笑着打断他,“但是现在又不想去读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老师、父母商量呢?”校长有点急了,说话也没了分寸,“Z大,你少考40分都能上!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胡来?”   符钟舟的态度却很好,“是的,是我胡来了,所以我现在选择来复读。”   “你……”   校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半晌,只得靠回去喝了口茶。   桌上的手机又响了,校长看了眼那个熟悉的来电,立刻又渗出一脑门子的汗。   他把手机塞到符钟舟手里,“你接,你自己接。”   符钟舟拿着震动的手机,迟疑了一会儿。前几天他爸妈就给他打过电话,直接被他挂了。打电话给爷爷,他也懒得管他们在聊什么。   他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他爸妈为了生意从不管教他,甚至高考也没有回来陪他。现在他连志愿都填完了,这两人倒是想起来他要考学?   符钟舟拿起手机,起身出了办公室,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那边的男声几乎是吼叫着大骂:“臭小子!考上了清华不去,居然要回来复读?等老子回来看看,你是不是脑子撞坏了!”   “嗯嗯,是撞坏了。”符钟舟的声音甚至带着笑,“撞坏脑子换您回来看儿子好像也挺值的,不然我和爷爷一年都见不到您一面。”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安慰声,符妈妈接过电话,虽然没有直接开骂,但是听上去也很生气。   “舟舟,这种事情你怎么能不跟家里人商量呢?你爷爷知道吗?”   “知道。他说他支持我。”   “哎呀,你爷爷年纪大了弄不清楚这些事,你应该跟我们商量的呀。”   符钟舟吸了口气,“我看爷爷清楚得很,比你们清楚多了。跟你们商量?从小到大你们给过我商量的机会吗?”   他说完这句,直接挂了电话,顺便将此号码添加到黑名单。   走廊上没有人。他靠着门,用手臂捂着眼睛,长长出了口气。   该分手的也分了,这个错误也已经不可更改。但是他不希望在自己决定重新来过的时候,还要被对他漠不关心的父母责骂。   相反,他很喜欢那个小粉丝说的——喜欢月亮,那就去摘。   只要这一句鼓励就够了,够他从和谢妍分手的泥潭里爬出来。只要有一个人还隔着屏幕喜欢他,他就有力气重新来过。   回到办公室,校长最后也没再说什么,承诺免了他的学费就让他走了。   符钟舟一路神游走回画室,其他学生都已经去吃饭了。他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却发现许隺还在角落里坐着。   许隺带着耳机,依旧在画上午的内容。他屈着身子,把速写板夹在腿间,脚边散落着几张画完了的人体。   符钟舟放轻脚步走过去,盯着他头顶的发旋看了一会儿,弯腰拾起地上的画。   “不用这么拼吧。”他坐回座位上,把捡起来的画整理好放到许隺的画架下面。   许隺带着耳机听不见,皱着眉头问他,“你说什么?”   符钟舟有些无奈,伸手把他右边的耳机摘了。   “我说,你吃饭没有。”   “没,”许隺懒得管他,继续画画,“还想多画一会儿。”他顿了顿,问:“校长找你了?”   “嗯,说要给我十万,你信不信?”   “不信。”   许隺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符钟舟闲着没事干,于是把摘了的耳机塞到自己耳朵里。   “听什么呢……”   耳机还没戴上,他就听了一耳朵上世纪的摇滚。许隺把声音开得很大,架子鼓的声音震得他耳朵都要聋了。“不是吧,”他吓了一跳,连忙把耳机摘下来,“画画的时候听这么猛的歌?”   许隺余光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弯了嘴角。   符钟舟难得看见这个嚣张的家伙笑,也觉得新奇,苦闷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走出失恋困境了?”   许隺画完了,伸伸懒腰,跟他搭话。   “差不多。”符钟舟把耳机还给他,“再来一年呗,学美术的复读好几年都很正常。”   他伸直了腿,抵在画架的架腿上晃来晃去。许隺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能把自己的人生大事说得这么轻松。美术考学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就算他去年拿到了好几个合格证,也不能保证今年能稳过清华。   况且复读一年,文化分数又要怎么继续保持600多分?   光是想想,许隺都替他头疼。   谈恋爱就是麻烦,还是做个深柜单身选手比较好。   许隺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挨饿挨到下午,画完之后就下楼买汉堡吃了。为了体谅一下刚失恋,并且成功晋级复读生的新同桌,他非常体贴地多买了一个。   不过想起这人给他打高分喂鸡汤,还是非常不爽。   回到画室,已经有几个吃过午饭的学生回来继续画画。许隺拎着汉堡走到后排,却发现符钟舟居然睡着了。   符钟舟仰靠着储物架,两条腿搁在颜料盒上面,衣服帽子遮去了大半张脸。他带着耳机,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大概是累极了才会睡得这么沉。   许隺叹了口气,从前一排的座位之间绕了过去。   他正要坐下,却发现自己的座位上还放着上午的练习。许隺把这些画拿起来扫了一眼,看到了画上的修改痕迹。很多比例有问题的地方被用铅笔标出来了,甚至还写了标注。字写得很少,内容却非常详尽。什么头颈肩透视不对、手臂肌肉位置有出入之类的,比老师讲的还要详细。   或许,有个这样的同桌也不错。   许隺如此想着,把汉堡放到符钟舟的铅笔盒上,也戴上耳机睡觉了。   耳机里放着纯音乐,小提琴一拉,困意就席卷而来。   然而他刚靠着墙睡着,符钟舟就睁开了眼。   很久没有在画室坐着睡觉,实在有些睡不着。刚才许隺来时他根本没睡熟,不过看见这人小心翼翼不吵醒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于是继续装睡。   他睁眼便看到了铅笔盒上放着的汉堡,伸手捏了一下,居然还是热过的。   摘下耳机,画室里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符钟舟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同桌,发现他斜靠着墙,翘着腿,以一个很酷的姿势睡着了。   许隺的长相有些不近人情,就算是在睡梦中,凌厉的眉眼也显得他非常不好惹。他就这样靠在角落里补觉,看上去像一只睡着的猛兽,而且是起床气特别大的那种。   符钟舟边啃汉堡,边看着他的侧脸出神。   或许他喝醉了之后把许隺当成谢妍不是没有道理。这人和谢妍一样,虽然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实际上是个柔软又有原则的人。和这个人相处半年,或许会很有意思。   他如此想着,心血来潮地掏出手机,想拍下许隺的黑照,也好报复一下他。   然而他将手机拿出来时,却看到了屏幕里,自己的脸上带着笑意。   符钟舟心里一惊,愣了半晌,把手机放下了。   他现在很清醒,没做梦也没喝酒,怎么会无意识地又将许隺和谢妍混为一谈? 第16章 军训?   七月的X省就是个蒸笼。像X这种地理位置的省份,夏天和冬天都非常难熬。夏天热起来能有三十九度,冬天即使冷到骨髓里也没有暖气。   然而,许隺也想不到,正式开学的第二天居然要军训。   直到早上五点,彭鹏还在不满地抱怨:“我们不是来学画画的吗,晚上熬夜画画就算了,怎么还有这种活动啊?”   许隺起床气本来就很大,想到这些就更烦躁了。昨晚临睡前,他蹲到了小船太太发新画。那个时候已经是晚上两点,他评论小船太太早点睡,小船居然还回复了他。在这种封闭枯燥的环境里,就连这点微小的快乐都很难得。小船太太的回信比任何心灵鸡汤都要管用,他本来打算今天早起去画画的,没想到却临时改成了军训。   计划就这么被打乱了,比起去室外晒太阳,他更愿意坐在画室里画速写。   “走吧。”许隺随便穿了件短袖和宽松长裤,拍了拍还在磨叽的彭鹏,“知足吧,秦平和项永四点多就起来了。”   “好,马上了。”彭鹏撇撇嘴,不急不缓地抹了防晒霜。他的脸本来就很白,再盖一层防晒霜就白得发亮。他看许隺站在门口等他,于是挤了一大块在手心里,冲上去在许隺脸上一顿乱抹。   “干什么!”   许隺惊慌地想躲开,却被他摁着脸揉了一顿。   彭鹏笑嘻嘻地收回手,得意地走出去,“怕什么呀,你长得这么好看晒黑了怎么办?”   “……”   许隺没理他,跟在后面走出去了。   他不是怕抹防晒霜,他是怕自己直男人设绷不住。   两人打着呵欠走出宿舍。这次集合应该是在教学楼前的篮球场。彭鹏走在前头,看到篮球场上的场景时,半个哈欠就咽了回去。   “怎么了?”   许隺也走了出来。他只看了一秒,就拽着彭鹏躲到了教学楼后面。   天色微亮,探照灯已经关了。晨光之下,整个篮球场上已经列队站满了人,身穿迷彩服的教官们站在队列前训话。   彭鹏不是说五点半集合吗?   许隺心头一紧,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群的消息。   【升哥:明天集训,早上五点集合,不要迟到。】   “……彭鹏,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彭鹏一脸尴尬,“太太太晚了,我没看清楚嘛。”   以后不能靠这人了。许隺叹了口气,他思索片刻,飞快地发消息给符钟舟。   【许隺:你到了?教官会查人数吗?】   他探出头,从一众学生里找到那个身影。   符钟舟今天戴了眼镜,站在队伍的最后一排。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悄悄用左手打字。   【符钟舟:在查,你在哪。】   许隺不耐烦地皱了眉。   【许隺:教学楼后边,睡过了。】   他又朝符钟舟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和他对视上了。   符钟舟远远朝他一笑,比了个OK的手势。   “唔……我们现在怎么办?”彭鹏躲在教学楼后面,看不到那边的情况。   【符钟舟:我跟他说一声,就说你在厕所。】   【许隺:……你这方法够老套的。】   【符钟舟:没事。】   【符钟舟:可以过来了。】   许隺犹豫了一会儿,对着身后的彭鹏一挥手。   彭鹏坚定地对他颔首。那样子,就像两个人是去炸碉堡的。   两人从后面绕到篮球场,小跑着到了队列前。   教官是个年轻小伙子,看他们来了也只是非常不屑地瞥了一眼。许隺有些不爽他的表情,但是碍于自己迟到了也不敢发作。   彭鹏表演得很入戏,焦急地说:“教官,真是抱歉啊,我们刚刚在厕所……”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队伍里就爆发出一阵哄笑。   教官咧了咧嘴,一双眼睛遮在帽檐的阴影里。   “刚刚有同学说他室友上厕所还没来,怎么一来来两个啊?”   彭鹏张着嘴愣在原地。   许隺无语地望了一眼站在最后一排的符钟舟。   符钟舟看见他往这边看过来,立刻躲开视线。他从头到尾只看到许隺一个人,怎么知道后面还跟了个彭鹏?   最终,三人被一起罚平板支撑。   “撑住了撑住了!”   教官让其他学生围着篮球场跑圈,自己抱着手臂,围着三人踱步。   早上五点多的气温不算特别高,地面也是只有点儿温热。许隺和符钟舟还不太吃力,彭鹏撑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抖个不停。   “你不知道彭鹏也没来吗?”许隺咬着牙小声说。   符钟舟有些无奈,他确实只注意到许隺没来。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他腾出一只手取下眼镜,放到地上。   “干什么?怎么这么不老实?”   教官在他身边站定,两人只好不说话了。   两人还在这边小声聊天,彭鹏的两只手臂已经抖如糠筛了。一分钟过去,他哀嚎一声就趴下了。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教官也没打算再为难他,于是把三人都叫起来。“归队吧。”他朝跑完了回来的队伍抬了抬下巴,“不要有下次了。”   于是三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归队了。许隺和符钟舟差不多高,于是跟着站到了最后一排。   然而他们还没喘口气,下一个体能项目又开始了。   这次是男女同学分开的训练,女生深蹲,男生做俯卧撑。   太阳渐渐出来了,把操场的地板晒的灼热,许隺也开始有点儿心烦。他明明是来学画画的,怎么突然从学美术转到学体育了?   教官给女生训练计时之后,又走到男生的队列前。整个班的男生加起来20多个,此刻一个个懒散地站在队伍里,眼睛下都挂着熬夜赶作业留下的黑眼圈。   “刚刚所有报数报到单数的,和你们右边的人一组!”   站在队尾的许隺和符钟舟相互看了一眼。   “组内交换做俯卧撑,”教练绕着圈说,“一个做的时候一个躺下边,都给我做标准点!”   “……什么?”   许隺以为自己聋了,才会听到这种小学老师都不会下的指令。   然而整群人里,好像只有他很震惊,其他人打闹着就组好队了。   透过那群精力旺盛的家伙,他看到了彭鹏投来的怨念的眼神。彭鹏站的位置不好,和另外一个看上去也很弱的男生分到了一组。   许隺心虚地撇开视线,看了一眼从容淡定的符钟舟。   符钟舟可没他这么多小心思,歪着脑袋朝他一挑眉。   “咱们……谁上谁下?” 第17章 俯卧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隺尴尬地抹了抹鼻子,不耐烦地回答:“……你躺下。”   所有男生组好队,在篮球场边排成一排。符钟舟非常顺从地躺下,太阳太晃眼,他只好半闭着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躺得非常端正。   许隺庆幸这人闭上了眼睛,不至于待会还要跟他大眼瞪小眼。   他做了一下心理建设,俯身撑在了符钟舟身上。他的动作给符钟舟遮住了刺眼的阳光,符钟舟缓缓睁开眼,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他们直接只有半手臂的距离,许隺觉得有些尴尬,于是移开视线不看他。   其他男生也准备好了,有些甚至在跟自己的队友打闹。   “我数一个你们做一个!”教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做满50个!别趴下!”   “开始!一!”   一声令下,许隺双手微曲,俯身下去。   太近了。他只要再微微俯身一点点,鼻尖就会和符钟舟的鼻梁碰在一起。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身下这人身上的味道。洗衣液或者香皂,那种陌生而好闻的味道在他周围萦绕不肯散去。符钟舟非常放松地看着他,甚至伸手在他的手臂上捏了捏。   “喂,你紧张什么?体能不行吗?”   许隺咬了咬牙,屏着呼吸,不让那股香味往自己的鼻腔里钻。他有些后悔,他应该早早就向这位难缠的同桌出柜的,这样他就不会若无其事地配合他做俯卧撑,还闲着没事对他动手动脚。   “少废话,”许隺跟着教官的口令做着,每一次俯身都没有挨到符钟舟,“五十个算什么。”   做到第四十个的时候,许隺有点儿支撑不住了,手臂也有些抖。作为一个天天熬夜,天天坐着画画的美术生,体能再怎么好的人也会被这种生活消磨。   他撑着做完最后一个,刚要松口气,教官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就你姿势最不标准!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不能碰?”   这一巴掌打得不重,却把许隺吓着了。他手臂一软,整个人就失去平衡,扑到了符钟舟身上。   符钟舟反应迅速,一把撑住了他的肩膀,才不至于让两人的脑袋磕在一起。   “唔……”   许隺勉强用手肘撑着地面,磕得骨头一阵酸痛。他整个人都压在符钟舟身上,胸膛相贴,连呼吸起伏都感受得到。   其他组的人都陆陆续续起身了,只有他们还傻愣愣地趴在地上。   等他缓过神来,符钟舟拍了拍他的背。   “起来了,还想在我身上赖多久?”   这话在他耳边响起,顿时急得脸都红了。许隺一个翻身坐起来,咬牙切齿地反驳:“谁赖了?我那是摔晕了!你也一口气做五十个看看?”   符钟舟笑着站起来,“好啊。”   第二轮,许隺扭着脖子躺到了地上。他偏过脑袋,始终不看符钟舟一眼。   符钟舟一开始还做得很标准,每次俯身的时候,上身都会和许隺有短暂的触碰。到后来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许隺有些担心他会直接倒下来,紧张地说:“先说好,支撑不住了别往我身上倒。”   他正开口说话,一滴汗就落在了脸上。   “知道了。”   符钟舟腾出一只手,掀起衣角擦去落在他脸上的那滴汗水,末了还抱歉地笑了笑。   手指隔着衣料触碰上来的时候,那层布料太薄,就好像指腹在脸上抚过。许隺有一瞬间失神,盯着毫不知情的符钟舟看了两秒,而后又很快撇开视线。   这种感觉很不妙。   符钟舟勉强做完了五十个。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朝许隺勾了嘴角。   接下来就是一些纯晒太阳的项目了。全班人立正站好,在烈日下顶头晒了四十分钟。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许隺站在队尾,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在一滴一滴往下淌。在七月的烈日下站这么久,估计头皮都能晒掉一层。   许隺越想越烦躁,他大可用这一上午的时间去画画,或者争取多睡两个小时,而不是站在这接受高温的毒打。   当队伍中第五个人头晕出列的时候,教官叹了口气,下令让他们解散休息。   “下午咱们就不出去了,”教官对众人说,“在会议室里学习消防知识,进行消防演练。”   众人一阵欢呼,活动活动酸软的四肢,立刻就散了。彭鹏和他打过招呼,就被项永拉去吃饭了。   许隺烦得不行,戴上耳机就往商店走。自从他到这儿来集训开始,那种莫名的烦躁就一直在心里积压,不知道哪一天就要突然爆炸。现在他只想去买瓶冰水,然后溜回宿舍冲凉。   他刚走出几步,符钟舟就跟了上来。   “买水?”   “嗯。”   许隺也不理他,故意迈开步子走快些。   “心情不好?”   两人到了商店,符钟舟直接从自动售货机里取了两瓶水,抛了一瓶给他。   许隺没客气,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干得快要烧起来的喉咙终于被冰冷的矿泉水润湿,刚才的烦躁也褪去一点儿。商店里人很多,全是刚刚解散的学生。两人买完水,就在商店外的树下乘凉。   符钟舟抿了一小口,“大口喝水不养生哦。”   许隺不理会他,一昂头把整瓶水灌进去,然后把空瓶直接掷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下午能逃吗。”他抹了抹嘴角,看向愣怔的符钟舟,“随便去哪,我不想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不会想去画室画画吧?”符钟舟眨眨眼,“同桌,现在才七月初,不用这么勤奋。”   不用这么勤奋?许隺想起娄琢的画,想起留到最后才走的莫清华,想起面前这位画的速写……他们将来是要竞争的,他现在不努力,拿什么跟他们竞争?   许隺轻笑了一声,“……算了,和你这种有天赋的人说不通。”   符钟舟眉头微蹙,看上去不太赞同他说的话。   “下午我带你开溜,但是你不能去画室画画。”符钟舟双手抱在胸前,“画室就在会议室楼上,说不好升哥还在画室蹲守。”   “那你带我去哪?”   “出去玩呀。逃课除了玩还能干什么?”符钟舟笑了,伸手就要来捏他的脸。   许隺有些尴尬地偏头躲过,拍开他的手。   “……那就赶紧走。”   “好。”   符钟舟打了个响指,扯过他的耳机戴上,两人一起往学校门口走。   许隺不好再把耳机抢过来,只好勉强让自己和他维持一段距离,跟着他向前走。   “你还没说去哪玩。”   “你想去哪?”   “……其实我只想赶紧冲个凉,然后安心画画。”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前。   符钟舟晃了晃手只有通学生才有的门禁卡,“那好办,去我家玩。又能冲凉又能画画,还有一对一辅导的机会,心动不心动?” 第18章 房间   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校门口的保安大哥早就躲到保安室吹空调了,根本不管门口的情况。   符钟舟刷卡开门,领着许隺走了出去。   许隺跟着他,离他身后半步远。他不太愿意去符钟舟家里,毕竟他们不是那种特别熟的朋友,不过是同桌关系所以才走得近而已。他从小就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更别提上别人家玩,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要吃西瓜吗?”符钟舟回头问他,“我们小区水果店的西瓜特别甜。”   “……嗯。”   不过他很好奇,符钟舟这样的人,是从什么样的地方长出来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区,买了两个大西瓜上楼。   “我爷爷应该去老年活动中心了,给他留一个回来吃。”   符钟舟怀里抱着西瓜,说起爷爷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许隺看得有些出神,差点被脚下的台阶绊倒了。这里的楼房外表虽然陈旧,但是里面都翻新过。原本贴着报纸和小广告的楼道墙壁被刷上一层层厚厚的白漆,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照进楼道里。   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将符钟舟刚刚的话一字一词听明白。   “……你父母平时不在家吗?”   “在国外,这里只有我和爷爷住。”   “哦……”   两人抱着西瓜,从一楼爬到八楼。今天电梯检修,只能走楼梯。等到两人上到八楼,许隺已经要累得晕过去了。   “我们这的电梯总是这样。”符钟舟腾出一只手抱走他手里的西瓜,把两个西瓜揽在怀里,然后朝他微微转身。“钥匙在包里,你帮忙开下门。”   许隺揉了揉太阳穴,等到眩晕感过去,才从符钟舟的斜挎包里掏出钥匙。   他正要开门,对面那户人家却传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   “那我先走了,晚上给你们打电话。”   “好,路上注意安全……”   一阵开门声响起,许隺和符钟舟回头望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谢妍。   许隺看着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今天看到的谢妍和之前不一样,她穿着一身特别少女的宽松连衣裙,背着一个白色帆布包,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那种清冷富有攻击性的气质全都不见了。如果不是许隺之前见过她,完全不能把这个女孩和之前的谢妍联系起来。   他不禁想,符钟舟喜欢的谢妍到底是哪一个。   谢妍看到符钟舟,脸上的笑容便立刻消失了。她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许隺,眼底居然闪过一丝惊恐,仿佛现实和某些让人害怕的记忆重叠了。   符钟舟抱着两个西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中午好。”   谢妍的声音又变的清冷平淡。她只这样说了一句,就迈开步子飞身下楼了。   许隺把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看了眼神情黯淡的符钟舟。   “进去吧。”   符钟舟反手带上门,把西瓜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再拿了两双拖鞋。   许隺站在玄关处看他沉默地忙活,忍不住问:“……前女友?”   “嗯。”符钟舟转身,脸上又有了笑容,“没办法,我总不能为了她搬家吧。”他从柜子里找出一条新的毛巾扔给许隺,“你先去洗洗,我把我房间收拾一下,太乱了坐不下两个人。”   “……哦。”许隺不知道为什么他转变得这么快,也不好多问,于是换了鞋去了浴室。   浴室的门一关,符钟舟就陷入某种低压情绪中。他躺到沙发上喘了口气,才重新站起来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要把平时画的东西都收起来。倒不是见外,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是小船而已。   他不是一个永远温柔善良的馈赠者,但是小船可以是。   许隺虽然总是凶巴巴的,但是人很好相处。在和他成为密友以前,他还不想让许隺知道这些,因为这个身份只会让两人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大。比起面对许鹤的发问时说谎,还不如不让他看见这些。   这种老式建筑的房间设计都很大,足够在书桌和书架前摆上一个画架。他把发布过的商稿和手绘的收起来,桌上就只剩下考前资料、速写本和电脑。画架上是没有画完的油画静物,这幅画只是日常练习,所以就放在了原位。   许隺洗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符钟舟在房间里忙活。房间的飘窗上没有任何杂物,而是摆了一组非常古典的静物。   房间整体的布置非常现代,而这组静物摆在飘窗上,却像是独立于这个空间的一个角落。   这些静物用一白一灰两块衬布作搭配,灰布上墨绿色的纹络和金属器皿上繁杂的花纹相互照应。   许隺不知道要如何描述这一场景,高立的青花瓷器前摆着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器皿里盛满了鲜亮的水果,那些紫红色的果子从器皿里溢出来,散落在金属酒杯边。旁边摆着泛着光泽的金属茶壶,两只玫瑰横在茶壶前面,将这些物体联系在一起。   而这一切美妙绚烂的画面,都呈现在了画布上。   他刚往房间里迈了两步,一股刺鼻的薄荷味混杂着某些化学物质席卷而来。许隺没忍住,直接捂着嘴干呕出声。   符钟舟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打开窗户,跑去客厅给他倒了杯水。   那种味道起初浓烈得要把他身体里的氧气全都挤走,后来便被窗外灌进来的风吹散了。许隺顺了顺气,抱怨道:“这是什么味道,呛死我了。”   符钟舟笑得肩膀都在抖,“是油画用的松节油。昨天睡太晚忘记盖上了。”   “这也太难闻了。”许隺皱着眉,走到画架边,看着符钟舟把那个小瓶子盖上。“这个气味很难散干净吧,你不觉得难闻吗?”   “习惯了。”符钟舟擦干手,从桌子上扔了本新的速写本给他,“来吧,画画。”   许隺有些懵,抱着本子站在原地。   符钟舟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床上。“不是要画画吗?我去切西瓜伺候你行不行?”   他的床很软,上面铺了一层南方夏天常见的那种凉席。许隺感觉自己今天做了太多没有尝试过的事,一时间有些局促,然而这些事落到符钟舟眼里,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那就继续这样吧。   “谢谢。”   符钟舟把西瓜切成块,盛在一个瓷碗里端进来,顺手打开了房间空调。还未散去的淡淡的松节油味和西瓜的清香混着冷空气充斥在房间里,满满都是夏天的感觉。   “我画我的,你画你的。”符钟舟把自己的铅笔盒给他,“随便用。”   许隺接过铅笔盒,想了想还是直接坐在了地上。   符钟舟放了点儿纯音乐,悠扬的曲子在明亮的房间里回响。许隺从手机里找出保存的人体素材,沉心开始画画。符钟舟也没再跟他聊天,站在画架前继续画那张油画。   时间就像钢琴声一样流过,许隺把整个人体肌肉结构背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放下画板,伸开腿伸了个懒腰。他抬起头,却看见符钟舟还在专心画那幅画。   他坐在地板上,床沿遮住了符钟舟的腿。符钟舟站在画架前,一手拿画笔一手端着木制调色板,眉头微蹙。他的眼镜被推到额头以上,将额前的碎发向后撩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认真的样子和平时很不一样。没有平时那样习惯性的微笑,整个眼里只有面前的画和窗前那组静物。   或许他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他也和所有普通的美术生一样,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努力。   许隺站起身,端着桌子上那盘没人吃的西瓜,走到他面前。   “这位大佬,要不要来点西瓜解解渴?”   符钟舟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眼神里居然有一瞬的迷茫和慌乱。许隺看着他,却看见了他脸上的一抹红色颜料。   “……什么?”   这样的符钟舟很可爱,一点都不精明,反而懵懵懂懂地慢半拍,甚至连脸上沾了颜料都不知道。   许隺忍不住笑了,用牙签挑起一块西瓜塞进他嘴里。   清甜的汁液入口即化,甜丝丝的,牵动了少年的思绪。 第19章 游戏   许鹤这么做完,就有些后悔了。虽然符钟舟是个心大的铁直男,但是他要是得知自己是弯的,一定会对这种行为有所曲解。   但是他扪心自问,这真的只是对朋友的正常行为而已。   他在心里暗自嘲讽自己,是因为从来没有交过很好的朋友,所以才会对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符钟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有千回百转的奇怪想法,只当他是画画画傻了。他收拾收拾画笔,端过西瓜吃起来。   “快去洗洗吧,”许鹤指着自己的脸暗示他,“弄得跟受伤了似的。”   “嗯?”符钟舟疑惑地用手机屏幕对着自己的脸看了会儿,“没关系,等会儿擦一下就好。”他又凑过去看许鹤的画,“……嗯,进步很大嘛,不过还是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符钟舟瘪了瘪嘴,挑了一块西瓜吃。“嗯……感觉像是死记硬背的,没有理解。”他看了许鹤一眼,“画人体,还是要写生才能领悟精髓。”   写生?他上哪找裸模?当场把这位扒了吗?   符钟舟看出他的想法,忍不住笑了。“下次我们可以溜到大学美术系去蹭课,有机会的话叫上你。”   “好。”   两人在家里待到下午六点,才恋恋不舍地从空调房里出来。   走到学校门口,许鹤打开手机,看到彭鹏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鹏鹏:你在哪呀,今天晚上升哥组织活动!快来!】   “完了,”许鹤紧张地跑进教学楼,“现在估计已经开始了。”   符钟舟却不着急,“升哥很好说话的,虽然长得凶,但是不会为难我们。”   军训结束,许多班级则直接开始上课了。相比起来,升哥还真是懂得劳逸结合。   两人走到教室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起哄和叫喊。音响里的音乐声开得很大,即使隔着一道门,依旧让人感觉的地板在震动。也不知道这群人玩成这样,楼下的班主任会不会上来找麻烦。   “一口闷!一口闷!”   许鹤和符钟舟对视一眼,轻轻推开了教室的门。   门内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光景。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变色蹦迪灯,配上动感音乐,若不是储物架上还摆着那群石膏像,没人想得到这是画室。全班人像画速写一样,搬着小马扎围了个圈坐着,中间的地上横躺着一个酒瓶。大概是在进行什么游戏,戴依依和另外一个女生一人一瓶青岛啤酒,正站在圆圈中间喝交杯酒。众人拍手起哄,场面好不热闹。   ……玩这么疯没人管的吗?   许鹤环视一周,居然在那群起哄的人里发现了同样手舞足蹈的升哥。   升哥依旧穿着他又野又酷的黑色背心工装裤,脸上却激动地泛着红,混在这群学生里手舞足蹈,兴奋的神色和他们简直毫无区别。   “哎!可以了可以了,不要喝太猛!”   他说着,的视线一转,正好把门口的两人抓了个正着。   “你们两个怎么才来?”升哥起身走过来,结实的手臂揽住许鹤和符钟舟,“快来快来,这是班级活动,都必须参加!”   两人虽然个子很高,但是被他搭着肩膀往前推,简直就像两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动物。   “坐这坐这!”   戴依依给他们搬了两把椅子,又递过来两盒西瓜汁。   “来来来!继续继续!”   众人催促着,拨动了地上的酒瓶。   “这是在……干什么?”许鹤小声问戴依依。   戴依依凑到两人面前,解释道:“中间的酒瓶作为指针,转停之后,瓶底朝向的人可以问瓶口朝向的人一个问题,或者要求他做一件事,如果做不到或者无法回答问题,就要喝酒。”   “……就不能玩点儿稍微有技术含量的游戏吗……”许鹤小声嘀咕了一句,却听见一旁的符钟舟小声欢呼:“好呀,听上去很有意思!”   许鹤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神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今晚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家伙碰酒!   “停了停了!”   地上的酒瓶颤颤巍巍地晃了几下,停了下来。众人顺着酒瓶的指向看过去,瓶底对着一个带着大耳环的漂亮女孩,瓶口对着的,是正在低头看手机的娄琢。   娄琢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摘下耳机。旁边的男生拍拍她的肩,“抽到你啦,不能回答就要喝酒哦。”   她缓过神来,对对面那个女孩笑了笑,“问吧。”   那个女生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问:“娄琢你有喜欢的人吗?是谁?”   一听是这种烂大街的问题,许多人又开始假装失望地发出嘘声。   娄琢却很大方,“有啊。”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穿透所有声音,“她在501班,是个很可爱的女生。”   许鹤正低头喝西瓜汁,听到她的回答便顿住了。   众人也有些惊愕,但是仅仅是一秒钟后,就爆发出更大声的起哄和鼓掌声。戴依依兴奋地朝娄琢大喊:“喜欢就赶紧追呀!”   “好。”娄琢朝她露出一个微笑,染成蓝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非常好看。她把这件事像说“今天吃什么”一样说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   许鹤看着她出神,却不知道符钟舟也在看他。   酒瓶又转了好几轮,被问到的问题无非是那些喜闻乐见的八卦,还有人被要求学脑残人士走路,上一秒表演刚刚结束,下一秒照片就在班级群里传疯了。酒瓶再次转起来,这一次,瓶口朝向了符钟舟。   众人朝瓶底的方向看去,居然是彭鹏。   彭鹏的眼睛立刻亮了,兴奋地搓搓手。“终于轮到我啦!”   “还是别让我做太过分的事情吧,”符钟舟打趣说,“不然形象绷不住。”   “不会不会!”彭鹏想了一会儿,“那我问一个问题吧!”   “……哎,还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的性取向是男还是女?”   他一开口,就有人不满地起哄。   “学长不是有前女友嘛,问这种问题干什么?”   “就是啊就是啊,鹏鹏浪费机会了!”   “哈哈哈哈还不如直接问学长喜不喜欢你呢!”   符钟舟思索片刻,眼底浮现出一种严肃的神色,居然没有立刻回答。   许鹤看着他,一颗心莫名提到了嗓子眼。   彭鹏也没有催促,坚定地看着符钟舟,仿佛要用眼神把这个铁直男掰弯。   “当然是喜欢女生了。”   符钟舟抬眼看他,语气又变得很轻松。“我……长得很讨男生喜欢吗?”   他一句话又把众人逗笑了。彭鹏假装失望地撇了撇嘴,“好吧,那我就彻底死心咯。”   众人在哄笑声里继续了下一轮游戏。没有人注意到,许鹤有些落寞的表情。   等到关注焦点从这边身上移开,符钟舟兀自倒了杯酒,仰头就往嘴里灌。   “你干什么?”许鹤被他吓着了,“好好的喝什么酒啊?”   他脑海里闪过符钟舟喝醉后的样子,没来由的开始冒冷汗。   符钟舟呛得咳嗽,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是说……回答不了就要喝吗。”   背景声太嘈杂,灯光忽明忽暗,许鹤既听不清楚也看不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仰头将杯里的酒全部喝下,沉默地看着嬉笑玩闹的那些人,不再说话。 第20章 符钟舟的往事   晚上十点半,505班的晚间活动还在继续。许鹤隐约见符钟舟脸色不对,于是扶着他去了洗手间。   符钟舟的眼睛半睁,十分克制地抓着许鹤的手臂。他摇摇晃晃进了厕所隔间,关上门后便一顿狂吐。   许鹤站在门外,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酒量,下次还是不要喝了。”他递过去一张纸巾,给符钟舟顺顺气。   上次路遇他醉酒,许鹤还因为他的醉态而觉得好笑。这次看见他吐成这样,许鹤心里却有些酸涩。   ……又是因为那个谢妍?不过是分手而已,对符钟舟来说真的这么痛苦吗。   教学楼静得可怕,除了505画室里的人还在狂嗨,其他班早就放学了。许鹤捞过符钟舟的胳膊,扶着他往楼顶走。他们每上一层楼,楼道的灯就应声而亮。   “去哪?”   “带你去天台吹会儿风,怕你醉成傻子了。”   符钟舟想起上次的事情也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弯了唇角。   推门出去,天台上空荡荡的,头顶是漆黑的夜空和点点星光,四周则是亮着灯的低矮楼房。   两人走到天台边缘的角落坐下,暂时从喧嚣的环境里脱身。一切都像被按了静音键,许鹤躺靠在水泥堆砌的台沿上,周围静得只能听见符钟舟的呼吸,以及远处传来的声声犬吠。   符钟舟轻笑一声,“我看你是自己嫌画室太吵,才到这儿来的吧。”   “嗯,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许鹤稍微侧过脸,看着身旁的人。   符钟舟的脸有些泛红,镜片后的眼神很迷离,屈着腿躺靠着。他的姿势很困倦,看着让人心安。许鹤突然觉得,他们或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跟一个和前女友掰扯不清的直男做朋友,他就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也不用担心对方有什么想法。   “怎么这次不撒酒疯了?”许鹤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玩,于是撑起脑袋,左手握成拳,假装拿着话筒的样子伸到他面前,“那么请问符先生,您今天来到我们情感访谈现场,有什么想说的吗?”   符钟舟疑惑地看着他,噗呲一声笑了。他摘下眼镜收进上衣口袋,“想八卦就直说。”   “不是八卦。有些事你不用憋着,人都是需要宣泄的。”   许鹤换了个姿势,在角落里挪到和他垂直的方向,让两人能够面对面。   符钟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郑重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柔,像是思考良久才做出的一个罕见的抉择。   “不过我的事很无聊,你如果想听睡前故事的话,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吧。”许鹤把手臂枕在脑后,饶有兴致地等他开口,“反正没有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无聊。”   符钟舟不置可否的笑了,眼睛迷茫地看着不远处的灯火。   夏夜空气里的燥热还没消退,他的声音便冷冷清清地依附在粘稠的空气之中。   “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住在我爷爷的房子里。那个时候奶奶还在,爸妈几乎不怎么回来。”符钟舟喃喃说着,“谢妍……是我每天能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同龄人。”   “她就住在我对面,爸妈都是C大的大学教授。我们是童年玩伴,后来一起上小学和初中,一起考C市最好的高中。”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许鹤忍不住问。   “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大人经常拿小孩开玩笑,我们感情也很好,顺其自然就谈恋爱了。”   “她成绩很好,叔叔阿姨一直想让她考Z大哲学系,但是我有我的目标。”   许鹤的脑海里飞快地过滤这些信息。谢妍想考Z大,但是符钟舟想考清美,所以两人不和分手。而后符钟舟想挽回,所以才填了Z大?   符钟舟仿佛看透了他八卦的心思,说:“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思索了一下,不止如何开口。   “许鹤,你谈过恋爱吗?”   许鹤一怔,脑海里浮现出他曾经的那个跟屁虫小弟。   “谈恋爱?没有,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分手这种事该怎么说呢,”符钟舟困倦地用手腕蹭了蹭脸,“分手是很多很多小事累积成的一个严重后果,当你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已经根本无法挽救。起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很爱笑很纯真,待人接物永远都热情真诚。”   “我没有发现她日积月累的变化,等到我发现时,她已经变成一个完全陌生、和我没有任何共同话题的人了。当然,我也在变化。”   许鹤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人不羡慕一段持续很多年的感情,但是人的成长过程中有太多未知因素,你不知道你的爱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的生活和爱好渐渐完全没有交集。她喜欢研究尼采、黑格尔,我喜欢把自己关在画室画画。她希望背着父母去玩乐队,而我对于社交完全没有兴趣。”   “我们开始为小事吵架,一次比一次严重。”符钟舟深吸一口气,语气却依旧平静,“最后她向我提了分手。”   许鹤看着符钟舟平静的神色。共情能力使然,让他为符钟舟感到难过。   “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问题。”他说。   “我知道,你不用为别人的事难受。”符钟舟曲起腿,盯着自己的鞋带。“很久之前我就有预感了,所以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其实并不难以接受。”   “不难以接受吗,”许鹤歪着头似笑非笑,“那你为什么一时冲动填了Z大,还大晚上喝成那个样子?”   符钟舟耸耸肩,不置可否。   “那你要不要试着挽回一下?”许鹤虽然没有真的这么想,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用了。”他回答得很干脆,“我已经不喜欢她了,只不过突然要把一个认识十几年的人从生活里直接去掉,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许鹤在心里叹了口气,抬眼却看见符钟舟干净明亮的眼睛。他的瞳孔乌黑,虽然诉说着自己被甩的惨痛经历,但是眼神里依旧平淡如水。大概是已经醒酒了,远处的灯火在他眼睛里映出点点光亮,看不出他有一点儿醉意。   “这个时候,不应该给你可怜的朋友来一个鼓励的拥抱吗?”符钟舟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朝许鹤张开双臂。   “……矫情。”   许鹤嘴上不屑地哼了声,但还是犹豫着伸出手,从他肩上绕过,保住人拍了拍。   少年人带着酒意的气息在他周围萦绕,却又让人无比的心安。   许鹤心想,或许他们真的能成为交心的朋友。 第21章 困倦   第二天上课,许鹤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一坐下就想睡觉。   教素描头像老师是个戴着眼镜的女老师,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她看上去很内敛,但是又给人不苟言笑的感觉。   许鹤手里抱着厚厚的学习资料,蜷缩在角落里,眼睛不知不觉就闭上了。   “醒醒,余老师要讲课了。”   符钟舟晃了他一把,才把人从睡梦里叫醒。许鹤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机械地搬起椅子,跟着其他人挪到画架前坐下。   余老师把头发扎起来,看了身后的学生们一眼。好不容易有机会放松一把,很多人昨天都嗨到凌晨才睡下,结果上课根本打不起精神。余老师看了一圈,发现不少学生都是眼眶深陷,黑眼圈重得像化了的烟熏妆,还有人直接歪着脑袋睡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用指关节敲敲画板。那些半梦半醒的家伙立刻睁开眼,一副惊醒的样子,不知所措的望着她。余老师见他们醒来了,就开始讲课。   “今天是第一天正式开始学画人物头像,所以先来给你们讲讲头部骨骼肌肉结构……”   余老师在前面边说边画,平和的声音就像催眠药,让人昏昏欲睡。   符钟舟挨着许鹤坐在第二排,他转头看了眼身边许鹤越来越低下去的脑袋,问:“昨晚没睡好?”   许鹤晃晃悠悠地凑过来,看样子没睡着。   “……头疼。可能是昨晚在天台吹了风。”   “你怎么身体素质这么差?”符钟舟小声说了句,“要不要去医务室弄点感冒药?”   许鹤摆摆手,又闭上眼。“不用,你帮我看着老师,我睡一会儿就好。”说完,他就趴在手里的资料上睡过去了。手里的书又厚又大,倒是一个不错的支撑点。   符钟舟叹了口气,没再打扰他。   余老师讲的都是最基础的知识,这些知识符钟舟去年就听过一遍了,经历半年的集训早就耳熟能详。他的目光落在结构图上,思绪却早就飘忽天外。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发呆大概是所有事情中最容易又最放松的事情。他的眼前闪过昨日偶遇谢妍时,对方怪异的眼神;他又想起昨晚天台上的风,燥热、宁静,裹挟着许鹤的声音飘来;他想起许鹤听完他的事之后,流露出来的悲伤的眼神。   这个有着极强共情能力的表现,很让人动容。   他漫无目的地想了会儿,低头打开了手机。点开微博,新消息就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最近,为了恢复更新速度,督促自己重新画画,他发了一条抽奖的微博。大概就是让粉丝留言想要的画,然后随机抽几位的要求来作画。有人在说小有名气的太太不应该干这种事,但是他毫不在意这些看法。小船从来就是画自己想画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微博底下已经热闹得不行,有粉丝想要他画画自家爱豆,有的粉丝想要情侣头像,还有的粉丝想要他为自己嗑的cp产粮。   【呜呜呜!!小船太太画的人物都很漂亮!!如果能给我的cp来一张极具性张力的图我死而无憾!!】   符钟舟看了眼这条高赞评论,忍不住弯了嘴角。他把手机放在前排同学的椅子背后,悄悄打字。   【小船:不会被屏蔽的话,可以考虑。】   他刚点了回复,左肩上就什么极有分量的东西靠上来。   他飞快收起手机,侧头一看,却发现许鹤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他的睫毛轻轻扇动,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   ……和嘴角快流出来的口水。   他下意识要把人推开,伸手到一半便停住了。   符钟舟强忍着笑意,尽量控制着动作。他瞥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余老师,悄悄举起手机。他点开相机,前置摄像头亮起,屏幕里便出现了靠在他肩上,睡得流口水的许鹤。   许鹤的头微微歪着,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点着。他微微张开的嘴角挂着一点点莹润,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符钟舟没多犹豫,把手机凑近他的脸,连着按了好几下快门。做完这些,他才轻轻扶起许鹤的脑袋,让他重新坐直身子继续睡。   即使这样也没能把许鹤吵醒,他毫不知情地靠着椅背,低着脑袋又睡了过去。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彭鹏拉着项永,和他一起去食堂。符钟舟在彭鹏的邀请下,也跟着去了食堂。秦平早早 打好饭坐下等他们,显然是提前偷跑出来了。   许鹤头昏脑涨,眼睛也睁不开。他端着饭菜坐到符钟舟旁边,机械地把饭菜往嘴里送。   “许鹤,你没事吧?”秦平也看出他的状态不好,“是不是感冒了?”   许鹤摇摇头没说话,他实在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上午他都没有清醒过,余老师说的东西在他耳朵里就是催眠曲,愣是一句都没记住。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开了,符钟舟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待会去买药,如果弄得太严重就不好了。”   “懒得吃,”许鹤毫不在乎地扒拉了一口青椒肉丝,“喝热水就能好。”   “你怎么说都是陪我吹风才着凉的,”符钟舟低声说,“能不能让我不要这么为难,嗯?”   “宿舍下午不开门,但是你也可以去医务室休息一个下午,我帮你请假。”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嘈杂的食堂里只有许鹤能听见。这话是什么意思?用来撩拨小学妹的伎俩吗?   许鹤侧头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告诉自己都是错觉。他本想拒绝这个议题,但是全身的细胞仿佛都在叫嚣:我要睡觉。   “好。”   符钟舟一愣,“……这下不着急画画了?”   “晚上加班吧,反正现在困得不行,还不如先养好精神。”许鹤回答说。   “不错,”符钟舟笑了,“思想觉悟有提升哦。”   下午,许鹤买了点儿感冒药,直接去医务室躺着了。医务室的医生是个年轻女医生,她在译美干了两年,对于这种借着生病逃课的学生见怪不怪。不过这种逃课来睡觉的还真是少见。   上一个来这儿补觉的,还是去年的一个学生。那个学生长得很高很帅,也很会说话,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她每次都要红了脸。   医生看了眼侧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叹了口气。这里很多学生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作息永远在通宵和睡一整天之间反复横跳。心理压力大的学生有的暴饮暴食发泄,有的抽烟喝酒发泄;身体素质差的学生三天两头往医务室跑,还有人因为经常生病耽误课程,急得要掉眼泪。   当然,她也见过一边挂点滴一边在画室突击训练的。   考学真的需要这么拼命吗?   她不禁如此想。   少年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手臂枕在脑后,胸膛微微起伏。   医生拉上遮光帘,悄悄退回自己的诊室。   这一下午睡得特别安稳。许鹤睁眼后还有一瞬间的迷茫,摸到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六点五十。   他缓缓坐起身。诊室里的医生去吃饭了,此刻医务室里空荡荡的,安静得让人非常舒心。   他只不过睡了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却比任何一个晚上都要管用。   医务室外就是篮球场。许鹤从室内走出来,立刻又被拉回接下来的训练生活里。一路走回画室,已经是快要上课的时间了。   余老师坐在前面整理资料,见他进来便问:“好些了吗?”   许鹤不知道符钟舟是怎么跟她说的,只好犹豫着点头。   “今晚头像写生,快去准备一下。”   “……写生?”这个消息余老师大概还没透露出来,前排的一个男生听到了,小声惊呼,“余老师,我们今天是第一天上课,不用搞这么难的训练吧?”   “难吗?”余老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强大的气场直接让他不敢开口。   许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发现符钟舟正在低头刷手机,看见他来了,立刻将界面退了出去。   “怎么神神秘秘的,在看什么?”许鹤睡饱了心情也很好,凑过去假装看他的手机。   符钟舟笑了笑,打开手机朝他一晃。熟悉的黄色方块在一串咕噜噜的泡泡里跳出来。   “海绵宝宝,看不看?”   “……幼稚。”许鹤撇了撇嘴,从他和画架之间跨进去坐下。“不看,削笔。”   他打开铅笔盒,把炭笔从硬到软全部挑出来,认真削笔。   海绵宝宝的背景音在这个狭小的角落响起,符钟舟的眼神却落在许鹤身上。   吃饱睡足的许鹤,笑起来真的很有少年感。 第22章 特邀模特   洗衣房里静得只能听见洗衣机运作的声音。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五分,洗衣房里整齐摆放的洗衣机中,只有一台还在转动。管洗衣房的阿姨正在等待下班。   许鹤靠在墙边,边玩手机边等洗衣机脱水,而眩晕感也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只感觉眼前一黑,脚下的地面仿佛旋转起来,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翻涌。   手机从他手里滑落,摔在地上。   四个小时前。   由于下午缺课,晚上的写生练习许鹤完成得并不好。余老师要求学生们轮流做模特,而其他人要在二十分钟之内快速画完。所有人分成四组,围着静物台坐下。许鹤以前只画过照片,没有画过真人,更不用提二十分钟一张了。   教室的人都快走光了,只剩下符钟舟和许鹤。   “……今天又要加班?”   许鹤没走是因为要加班,符钟舟则是单纯没有注意到已经下课了。他戴着耳机专注画画,许鹤没走,他就下意识以为还没下课。   等到拿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嗯,”许鹤以为他要走,“还想画一会儿,晚上画的东西太丑了。”   “你是说那些做模特的同学?”   “……不是。”   符钟舟收拾东西欲走,回头看了眼还在画个不停的许鹤,思量片刻又走回来坐下了。   “真是,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努力的学生了。”   许鹤手上没停,“别用老师的语气跟我说话。”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画,虽然不怎么开口,但是手上排线的暗劲还是显露出心里的焦虑。   符钟舟凑近了,摘掉他挂在耳朵上的耳机。“那……这位同学,需不需要模特?”   他说着,把许鹤夹在画纸边上的头像照片拿掉了,语气也变得正经不少。   “你干什么?”许鹤被他打断了,有些不爽地转过身来。   他的语气有些不愉快,神色却非常固执。符钟舟看着他,然后非常温柔地从他手里抽走那支钝了的炭笔。“画画不是加班熬夜就能有进步的。”他边说边拿起小刀,“最重要的是要理解,你不能只看模特的表层,你要透过他的皮肤观察皮下的肌肉和骨骼。”   许鹤看着他削笔的两只手,心里揪紧的东西慢慢变得和缓。符钟舟的手指很修长,他将笔尖抵在右手食指上,大拇指不急不缓地推着刀片,一点一点把黑色炭芯从笔杆里剥出来。   “……谢谢你,是我太紧张了。”他叹了口气。   “不用这么客气吧,同桌。”符钟舟把削好的笔递给他,“今晚我来做一次特邀模特吧。”   “好啊,请你吃夜宵。”   撕纸,贴纸。等到许鹤准备好工具之后,符钟舟已经把打光灯调整好,坐到了高椅上。   虽然知道这人长得好看,但是许鹤抬头的一瞬间,还是被他震撼到了。   符钟舟的长相在平时看只能算清秀学长那一挂,此时他取下眼镜,刺眼的灯光从侧面打在他的脸上,许鹤才真正感受到他为什么好看。   他高挺的鼻梁和颧骨下微微陷下去的位置在强光下显得更加立体,晃眼的灯光使他半垂着眼。他垂手正坐,一缕碎发垂在额前,整个人像雕塑一样肃穆而漂亮。   许鹤想不出什么具体的比喻,他只能想到被搁置在储物柜上的小卫石膏像。   符钟舟见他愣着没动,于是冲他一笑。   “怎么?这个角度不行吗?”   许鹤连忙收回目光,“四分之三侧比较好画,你稍微侧一点,不要看着我。”   他的特邀模特顺从地照做了,保持姿势的同时还不忘问:“夜宵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都行。”许鹤终于避开他直视的目光,开始动笔起稿。   “我可以戴耳机吗?”   “可以。”   大概因为是符钟舟,所以许鹤画得格外小心。起型的时候,他反复将五官位置比例确定了好几遍,花了四十多分钟才开始画光影。   符钟舟很敬业,坐得累了也最多是闭上眼睛休息一两分钟。   许鹤一旦开始画细节,思绪就从画上跑到了很远的地方。他画到符钟舟的嘴角,就想到他微笑的样子。他那么受女孩子喜欢,是不是因为笑起来很好看?画到眼睛,就忍不住想起这双眼睛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   他明明那么受人欢迎,却在天台上跟他说,对社交完全没有兴趣。   许鹤看不懂这位同桌了。   一个半小时过后,许鹤终于放下了画板。   “辛苦了。”他对符钟舟说着,拍了拍手上的铅笔灰。   符钟舟的眼睛一亮,“画完了?我看看。”   他跳下高椅,绕道许鹤的身后。   “嗯……比课上画的那几张好很多啊。”符钟舟看上去很满意,“虽然完成度还不是很高,但是…画得很帅嘛。”   “……”   许鹤有些无语,但还是履行约定,点了一份外卖。   学校不允许学生点外卖,他们只能溜到小树林里,隔着铁栏杆让外卖小哥递进来。   两杯奶茶,两份烤串。C市的烤串店从不在两点前打烊,就算是全城外卖小哥都下班了,店家也依然有办法给市民送温暖。   两人也不嫌脏,坐在楼道的台阶上就开吃了。薄薄一层锡箔纸打开,烤串的香味就溢了出来。烤羊肉、烤鸭胗、鱿鱼串……配上呛人的特辣辣椒粉,简直人间一绝。   “C市特产夜生活,”符钟舟举起手里的烤串,跟他的碰了一下,“下次带你出去体验一下。”   “下次带你去”这样的话许鹤不是第一次听他说了,这是要干什么?收他做小弟?   这样想来,符钟舟在这里好像没什么朋友。或者说,他的朋友都已经准备着去上大学了。   好像确实有点儿惨。许鹤想到这,把自己的烤串往他那边推了推。   “为什么又是我?”许鹤边问边吸了一口奶茶,“不会是因为你不认识其他应届生吧?”   “才不是,”符钟舟抱着膝盖,咬了一口鱿鱼串,“因为我挺喜欢你的。”   许鹤怔住了,一颗珍珠奶茶卡在喉咙里,呛得他使劲咳嗽。   等他咳嗽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很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符钟舟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并没有特别察觉他的异常。“看上去嚣张的不行,谁知道居然是个一天不画画就紧张的三好学生。”   许鹤擦了把好像不存在的眼泪,躲开他的手,“呵,你也很有意思。你那些小迷妹怎么不知道,你是个喝醉酒就抱着别人不撒手的哭包?”   符钟舟好像根本不在意,被他说得忍不住笑起来。   夜风吹过,他的笑声让人心情大好,那些莫名的压力都抛到了脑后。许鹤也跟着露出笑容,心满意足地把烤串一扫而空。   原本打算洗完衣服睡觉的许鹤,也没有想到自己就因为这顿夜宵躺进了医院。   他现在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脑袋昏沉沉的,全身的神经像是变得特别敏感,稍微一动就浑身刺痛。   “轻微食物中毒,”护士边说边给他的手背涂药,拿起针头甩了甩,“长期缺乏睡眠,而且还在发烧,你们年轻人现在都这么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许鹤虚弱地靠在枕头里,一言不发地看护士把针头刺进手背的静脉血管。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知道要在医院里躺多久,第二反应是符钟舟会不会也出事了。   他摸出手机,艰难地给对方发去几条消息,没有得到回应。他知道,自己突然病成这样不只是因为迎着风吃了顿不太干净的夜宵,但是一想到符钟舟,心里还是有点儿慌乱。符钟舟看上去就很瘦,体质肯定没他好。   许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漫长的提示音响了十七下,那边才有人接起电话。   “……喂……”符钟舟的声音带着困倦,含含糊糊的,夹杂着被吵醒的不满,仿佛是在梦中呓语,“干嘛……” 第23章 笔记   果然,人类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听见这慵懒欠揍的声音,许鹤有些气恼地准备挂掉电话。   “你……睡不着?”电话里传来翻身的声音。   许鹤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里的不爽。“……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啊,”符钟舟的声音顿了一下,“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在医院躺着呢,发烧了。”许鹤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声音都虚成这样了,肯定病得不轻。”符钟舟在电话里里打了个呵欠,“好好养着吧,我给你请假。”   “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医生说我有点儿食物中毒。”   “食物中毒?没有啊,我回家就睡了。”   “……”   这次许鹤没有再等他说完,直接把电话挂了。画画比不过他也就认了,为什么体质也没他好?   大概是烧糊涂了,许鹤缩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   生病没有太多感觉,只是浑身都很疼,又冷又热,只能缩在厚实的被子里。许鹤不是那种容易生病的体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离开高中出来集训开始,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原来人的身体真的这么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出问题。   他这一躺,就在医院躺了两天。这两天也没有人来看过他,无论是彭鹏还是秦平项永,他们即使再担心,学校也不会放他们出校。于是他们只好每晚视频聊天,确认这位室友没有在医院出事。至于符钟舟……   这家伙只不过是每天给他发两条消息,大多是“帮你请假了,好好休息”之类的话。   许鹤一开始还会回复,到后来也渐渐没有再答复。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了什么而感到失落。   这两天他一直在病房里躺着,睡了醒醒了又睡。等到想起来参加小船太太的微博活动时,活动已经截止了。   中奖的粉丝想要一张某当红cp的图。小船太太自然是答应下来,只花了一个晚上就出图了。那是一张灰色调的板绘厚涂,仰视的视角中,两个女孩穿着华丽的黑色长裙,在教堂的高大雕塑下相拥。阳光穿过教堂天穹上的彩色玻璃,打在两个美人的发梢,但是两人却背着光隐于阴影之中。   许隺看到这张图时,又一次被小船深深震撼。他虽然不太了解这对cp,但是光影交错中,小船居然能将这种万人期待却隐于角落的感情表现得这么微妙,真是太厉害了。   他不习惯夸人,却毫不吝啬对小船的赞美。   同时,也有不少人在小船更新的深夜就开骂了。cp真人的粉丝、看不惯小船的吃瓜网友……他们总是能找到攻击小船的借口。然而小船从来不回骂,遇到找他理论的也会礼貌地回答。   那些言论看得许隺忍不住攥紧了手机,飞快敲下一行字。   【野生鹤:太太大可直接开骂,不用和它们多说什么。】   他义愤填膺地关了手机,看护士把针头从他的手背血管里抽出来。   “可以出院了,”护士把东西都收到盘子里,“回去少吃辛辣刺激的,规律作息。”   “谢谢。”   许隺道过谢,办了出院手续,顺便付清了费用。眼看着微信余额只剩下三位数,他只能兀自叹气。   晚上七点,许隺准时回到画室画画。今天画头像照片,所有人将统一的照片资料夹在画板上,余老师坐在前面做示范。   他从隔壁基础班溜进来,隔着储物柜就看到符钟舟坐在他的位置上。   “起来。”   许隺的语气不是很好,冷漠得犹如之前刚认识的样子。   符钟舟大概是在给手机充电,所以坐到了角落里。他听见许隺没好气的声音也不恼,顺从地拔下充电器,搬着自己的东西坐回去。   “好些了吗?”他冲许隺一笑,落到许隺眼里却是虚假的关心。   他在医院躺着的时候一个电话都不打,现在痊愈了才来来慰问?许隺没理他,自己坐下来了。   符钟舟愣了一下,“…心情不好?”   许鹤愤愤地抽出一盒铅笔,边削笔边戴上了耳机。   这样的反应太明显,符钟舟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看出来这是生气了。经他观察,许鹤生气起来惯用施行冷暴力,任由你说什么,他都当做没听见。符钟舟没了法子,只好暂时不理他。   然而许鹤原本只是有些不爽,见符钟舟居然真的不理他了,心里更加生气。他拿着小刀和铅笔,泄愤似的一下一下削着笔头。可怜的铅笔被硬生生削断了好几次,等到削尖后,已经短了一大截。   一旦回到这个地方,短时间抛在脑后的压力就立马重新浮现出来。许鹤在医院躺了两天,而其他人这两天都在努力画画,他落下了余老师的讲课,只能够自己补。   开始画之前,许鹤打算看一下之前学画画时做的笔记。虽然当时瞌睡连天,但还是写了不少东西。他把蹭得脏兮兮的笔记本从厚厚的资料书里抽出来,翻开一看,却是密密麻麻的,不属于自己的笔记。   上面的字很工整,和他的狂草相比起来,非常娟秀。他不禁发散思维地想到,如果用这种字体来写一封情书,一定非常浪漫。   娟秀工整的笔记里夹带着画的示意图和一些标记,整整有两页纸。许鹤看愣了,转过头却看见正在画画的符钟舟嘴角带着笑。   “这两天的全给你记上了,”符钟舟的声音被掩盖在铅笔的摩擦声里,“我觉得余老师都想要选我当课代表了吧。”   许鹤心里一暖,很不争气地脾气软下来。   他甚至还得寸进尺。   “……为什么我在医院的时候不给我打电话发消息。”   符钟舟愣了一下,刚才许鹤在生什么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许鹤,突然很想捏一捏这个气包的脸。   ——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手上有铅笔灰。   “我怕打扰你休息嘛。”捏脸的动作换成了用手肘顶了顶胳膊,“整天一副不睡觉的样子,我可不敢给你打电话。”   许鹤无法反驳,只能闭嘴。   两人沉默着继续画画,许鹤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刚才。   过了半晌,他的声音透过铅笔在粗糙素描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低低地响起:   “其实,你打电话不会影响我的。”   “嗯?”   符钟舟没听清,再问一遍,他却不说话了。   晚上下课,许鹤本来又想熬夜加班,被符钟舟和彭鹏不约而同地制止了。   “刚从医院出来又想进去?”符钟舟抢过他的铅笔盒,“你可以熬夜玩游戏,但是不可以熬夜画画。偶尔放松一下有什么关系?”   彭鹏立刻附和:“对啊对啊,明天周日可以睡个懒觉,今天我们打算在宿舍玩桌游呢!”他说到这儿,双眼发亮地看着符钟舟,“舟哥哥要不要也来?我们好吃好喝招待哦!”   符钟舟好像没有在意这个奇怪的称呼,很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好啊,我很擅长玩这些的。只不过太晚的话就不能出校门了。”   “没关系!”彭鹏冲他眨眨眼,“可以跟我睡,我不介意。”   “……”   许鹤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第24章 桌游和奶茶   周六晚,早早画完速写作业的男生们围在宿舍房间里,开始了他们充实快乐的夜生活。   秦平是个桌游大户,从行李箱里倒出来各式各样的桌游卡牌。   “随便挑!三国杀、狼人杀、UNO、德国心脏病都有!”他得意地翘着腿,把这些东西摊在画板上。这些东西所占空间实在是不小,没人知道他是怎样把它们塞进行李箱里带过来的。   众人临时用行李箱和二开画板搭了一个小方桌,宿舍空间不够大,大家就坐在放颜料盒用的矮凳上。   彭鹏邀请了符钟舟后还嫌不热闹,到隔壁把正在画头像作业的莫清华也抓了过来。   “桌游就是要大家一起玩嘛!”他问莫清华,“你的室友们呢?要不要叫上他们一起?”   莫清华手里还拎着没画完的画,“他们溜出去打游戏了,今天晚上不会回来。”   “啊……要不我去隔壁女生宿舍把戴依依他们叫过来?”   “好啊!”秦平眼睛一亮。许鹤侧过头看见项永的表情不太好看,于是非常及时地伸手在秦平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想被宿管追着打是不是?”   符钟舟默默地看着他们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点了奶茶,等会儿就到了。”   “哇!”彭鹏惊喜地叫出声,“请我们喝吗!”   “对呀,”符钟舟扭头看向身边凝视着他的许鹤,“但是刚出院的没有。”   众人先玩了一会儿德国心脏病,这个游戏比的就是反应速度和手劲儿。彭鹏的反应速度最快,每次都抢在其他人前面摁到铃。秦平则是一个游戏黑洞,每次不仅比别都要慢,还要卯足了劲去拍铃。有好几次几双手已经拍到一起,又被后来居上的秦平一巴掌全部打得通红。场面一度十分热闹,再加上有彭鹏这个开心果的参与,狭窄的宿舍里喊声闹声一片,就连平时懒得参加活动的许鹤也跟着激动起来。   “不玩了不玩了,”彭鹏捂着自己被打得通红的手,哼哼唧唧地就往项永的胳膊上倒,“以前在学校我经常找项永和其他人玩这个,都没秦平过分!”   符钟舟笑着揉了揉手背,“那就不玩了,我给你们去那奶茶,等会儿玩点不费体力的。”   “我也去。”许鹤见他起身,不做思考地就跟上去了。符钟舟有些吃惊地回头看他,许鹤只好补充道:“你不知道在哪里拿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灯光明亮的宿舍楼,绕道漆黑一片的楼后树林里。   许鹤看着他取下挂在栏杆上的五杯奶茶,愣愣地站在他背后。   彭鹏的话一直在他脑袋里回响。   符钟舟真的会同意,跟彭鹏睡一张床吗。   虽然知道彭鹏是个见帅哥就要撩两下的家伙,但是他总还有点儿不服气。这宿舍里的四个人,怎么看都是他和符钟舟比较熟吧,所以如果要留宿,怎么都应该是……   这算什么?直男之间奇怪的占有欲还是攀比心理吗。   符钟舟回头就看见许鹤垂着眼睛发呆,心里觉得好笑。“怎么?因为没有奶茶喝所以跟上来了?”   “才不是。”   “真的不是?”符钟舟把塑料袋挎在手肘处,从里面拿出他自己的那一杯。他把吸管从包装里拆出来,插进杯子里。   “……要不要喝一口?我点的是热的。”   他把奶茶递到许鹤面前,吸管就在唇边。   天色很暗,没有人知道许鹤脸红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奶茶浓郁的香味溢出来,让人无法拒绝。既然都送到嘴边了,不喝白不喝。   许鹤这样给自己找借口,然后就着符钟舟的手吸了一口。   姜撞奶茶,还加了珍珠。   他吞下这口奶茶,圆润的珍珠在唇舌间被咬破,溢出甜美的奶味。   “好喝吧?”符钟舟仿佛根本不介意,自己就着他用过的吸管喝了一大口,“唔,糖加多了。”   他边喝边往回走,许鹤便跟在他一步远的身后。   这一路许鹤都不再和他搭话。回到宿舍,所有人都一副看金主的眼神看着符钟舟,眼巴巴地等他来发奶茶。夏天就是要冰奶茶配冷空调,众人捧着手里还带着水珠的水果茶或者沙冰,心满意足地开始大快朵颐。   “许鹤哥哥没有呢,”彭鹏捏着嗓子做出委屈的样子,“好惨哦。”   许鹤冷着脸不搭理他,嘴里却还留着姜撞奶茶的味道。   符钟舟以为他真的不开心了,只好把自己的奶茶放到两人中间。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奶茶挪过去,趁其他人发牌的时候碰了碰许鹤的手背,凑过去小声说:“他们点的都太冰了。想喝就喝我的,不要喝太多。”   真的非常贴心。   他凑过来的时候好像也带着奶茶甜丝丝的味道。许鹤不敢看他,觉得一定是刚才那口奶茶把自己烫到了,一时说不出话,只好“嗯”了一声。   这次玩的是UNO,每一局胜出一位后,剩下的人要被赢家往脸上贴纸胶带。   平时纸胶带都是用来贴画的,大家为了减少开支每次都用的很小心。但是一旦疯玩起来,大家往彼此脸上贴的时候都恨不得用上一整卷。   莫清华和秦平今晚运气特别好,连着赢了好几轮。许鹤每次手里还拿着十几张牌的时候,这两人已经只剩下一张了。   玩到最后,所有人脸上都贴满了纸胶带,电风扇一吹就飘起来,像极了劣质鬼片里的群演。   符钟舟脸上也全是纸胶带,眉毛上两根最长的是彭鹏贴的。他好像对于看帅哥出丑有很深的执念,怼着符钟舟已经面目全非的脸就是一通拍,笑着说要发给戴依依他们看。   许鹤坐在他身边,自然是没有幸免。为了反击,他们拿起手机拍彭鹏,还给他P了各式表情包。一场游戏玩下来,大家手机里全都是其他人的黑照。   他们一直玩到晚上两点半才觉得累。   符钟舟侧目看了眼眼皮耷拉下去的许鹤,提议今天到此为止,早点休息。莫清华闻言也准备离开,继续回去画作业。   彭鹏见莫清华要走,赶忙一把拉住他。   “一个人回宿舍多没意思,留下来跟我挤一挤呗?”   项永狠狠揉了他的脑袋一把,“你到底要多少人跟你一起睡?要不我把我的床让给你?”   彭鹏不满地嘟着嘴,“要不我和你挤一张,让舟哥哥和莫清华睡我床?”   莫清华看着他们挑来挑去的,脑袋上都要冒出冷汗,感觉自己像待宰的羔羊。“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有地方睡。如果符钟舟没地方睡的话……也可以去我那,我室友们都出去通宵了。”他赶忙为自己争取主权。   “没关系,”符钟舟终于开口为自己的睡觉地点做主,“我和许鹤挤一挤就行,他还欠着我半杯奶茶呢。”   许鹤正在翻找睡衣,听着话也是一愣。   彭鹏没懂他说的半杯奶茶是什么,但还是有些失落。“哎,所以我还是要一个人睡呗,没有人陪我睡前聊天真的很难睡着诶。”   “你可以跟我聊天啊,”项永说,“我和你的床是挨着的。你晚上睡着了老是踢被子,梦游了还会打人说梦话。跟他们挤什么?你别吓着人家了。”   “我才没有打人说梦话!”   许鹤没理他们,从正在收拾东西的秦平身边溜过去,关门进了浴室。   浴室里很安静,彭鹏的声音也都变得模糊了。   刚才他还在想怎么不让符钟舟和彭鹏睡一张床,现在他又开始思考怎么拒绝同床聊天的邀请。   ……可是直到他洗完澡出来,还是没想好。 第25章 有空一起睡觉   许鹤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彭鹏又拉着项永和秦平开了一局手机游戏。他吃过感冒药本后就有些困了,现在洗完澡更是昏昏欲睡,没兴趣参与。   符钟舟坐在他的座位上,回头就看见许鹤套了件宽松的浅蓝色睡衣和短裤走出来,一副呵欠连天的样子。   “借我一套衣服穿?”符钟舟拍了拍他的胳膊。   许鹤的心情有些复杂,犹豫着从衣柜里翻出一套一模一样的睡衣扔给他。他不太在意购置衣服,因此下单的时候直接买了两套一样的换洗。然而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和另外一个男生穿同样的衣服睡觉。   “嗯……”符钟舟虽然没有表露出什么尴尬的情绪,但还是看着手里的衣服愣了一秒。“谢了。”   许鹤身体僵硬地坐回符钟舟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居然有一种打开手机知乎提问网友的冲动。   提问:本人性别男取向男,如何淡定地和直男朋友同床共枕,而不被发现性向?   他甩了甩脑袋,把这些奇怪的想法都从脑袋里扔出去。不过是分一半的床给符钟舟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再说了,符钟舟一个铁直男,难道还会像喝醉了那样抱着他说梦话?   不管了。   许鹤放下手机,冲到洗漱台前快速洗漱完毕。趁着符钟舟还没出来,他率先爬上了床,顺便把头顶的灯也关掉。   彭鹏坐在他对面的床上打游戏。他正和项永在游戏里厮杀,眼前突然一黑,被许鹤关灯的举动吓了一跳。“喂!你怎么就睡了?”   项永好脾气地安抚他,“许鹤刚从医院出来,你能不能照顾一下病人啊。”   他的话彭鹏总是能听进去的,于是精力旺盛的彭鹏同学打完这局后就乖乖躺下睡觉了。   许鹤面朝墙壁,在黑暗里死死闭着眼,耳朵里却传来浴室水流哗哗的响声。   秦平和项永也都先后躺下睡觉了,宿舍里静得只有浴室里的水声。   许鹤原本是在装睡,想着这样就不会太尴尬。然而他刚躺上去五分钟就真的困了,甚至还有要开始做梦的感觉。这段时间,他总觉得睡眠时间永远不够,沾床就睡这一项技能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很有效果。再加上睡前吃了感冒药,他现在只想一头栽在枕头里昏过去,至于他今天身边睡的是符钟舟还是哪位猛男,都跟他没关系。   “睡着了?”   浴室里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枕头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许鹤意识模糊之间听见上下铺之间的金属楼梯轻微地晃了晃,接着,背后被人伸手碰了碰。   符钟舟的动作很轻柔。许鹤艰难地转过身,看见他跪坐在自己身侧,正由上至下地看着他。他身上套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浅蓝色睡衣,宽松的裤子没有过膝,露出骨感的膝盖和小腿。符钟舟的样子让他想起颜料盒角落里的浅灰蓝,虽然灰蓝的颜色让他在黑暗里像是被蒙尘,但那种干净明快的感觉依旧让人舒心。   许鹤把刚刚那些无所谓的想法全忘得一干二净,撑着身体坐起来,给符钟舟让出位置。   “你靠墙睡吧。我怕你在家睡习惯了,晚上掉下去。”许鹤揉了揉眼睛,挪到床尾,好让符钟舟躺到里面。   “我没那么精贵,”符钟舟很顺从地挪到靠墙的一边,伸手去拉毛毯,“倒是你还生着病,小心别又着凉了。”   大概是怕吵到其他人的缘故,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用轻柔得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在许鹤面前低语。   许鹤看他仰躺在床的一边,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心脏便一阵狂跳。原本就狭窄的床被占去一半,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能躺下去。   他的这些表现落到符钟舟眼里。却像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起床气。符钟舟伸手去拉他,让他躺下来,然后一扬手把毛毯盖在他身上。   许鹤僵硬地仰面躺在外侧,双手非常规矩地交叉放在身上。如果能有人给他嘴里塞一颗夜明珠,他就和盗墓电影里的某些道具一模一样了。   等他从无法动弹的僵硬中适应过来,他才发现符钟舟身上什么都没盖。   “……你不冷吗?”许鹤侧过头看他,发现符钟舟换了一个姿势,侧躺着睡在自己身边。   符钟舟闭着眼,“你盖着就行,别着凉了。”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一双手交叠放在两人之间,修长的手指向上翘着,眼睫毛还在扑闪,看上去很可爱,也很英俊。   许鹤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这人不是直男,不是他的好朋友。   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掀起毛毯的一角,拉过一半盖在符钟舟身上。   “晚安。”   ……可是符钟舟就是一个直男,一个还沉浸在和前女友分手的记忆里的深情直男。   两人的身体被柔软温暖的毛毯所包裹。许鹤飞快转过身背对他,不再去看他漂亮的眉眼。   他转过身强迫自己找回刚刚的睡意,眼睛却在黑暗中茫然地圆睁,盯着对面墙壁上正在运作的空调出神。   身后的人动了动,悄悄把毛毯往他身上多盖了一点儿。符钟舟的手指无意间扫过他的后颈,碰到他短得有些刺手的头发。   “别乱动。”许鹤出口警告他,“病人要睡觉了。”   “哦。”符钟舟非常听话地收手。半晌,许鹤又听见他在背后轻声开口:   “你真的好像一只大狗狗哦,或许我真的应该考虑养一只宠物,每天陪我睡觉。”   “想骂我就直说。”许鹤冷冷地把他的话堵回去。   “大狗狗生气了?”符钟舟倒来了兴致,“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语气这么不耐烦的时候,我真的特别想惹你生气。”   他边说还要伸手去摸许鹤的脑袋。许鹤的发质属于特别硬的那种,后脑勺又剃得很短,摸上去真的很像某种短毛动物。   “干嘛!”   许鹤被他摸得有些恼了,翻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转过身,却看见符钟舟半撑着身子,因为作怪的手被抓住而露出茫然的表情。   符钟舟的左手撑着床,右手手腕被他攥在手里。宽松的睡衣因为他的动作而有些凌乱,腰上的一小截肌肤露在外面,被毛毯半遮半掩。   这一刻,许鹤觉得自己真的变成某种大型犬了,而且是饿疯了的那种。   然而他刚刚转身的动作太猛烈,刚刚病愈的身体还有些受不住。没等他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不是人的事,脑袋就率先变得又昏又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   符钟舟借着微光看见他表情不对,也没心思再逗他,抽出手腕把他扶着躺下。   “好了好了,”他像安抚小孩儿一样在许鹤的背上顺了几下,“不闹你了,睡吧,晚安。”   许鹤侧躺着,眼前还是一片黑。   “……迟早被你气死。”   刚才那些不太正经的想法全被扔在脑后,许鹤甚至有些赌气地扯了扯身上的毛毯。   “晚安,不许跟我抢被子。” 第26章 妹妹   第二天中午,许鹤是被饿醒来的。   “……唔。”他花了三秒钟才想起自己身后还躺着一个人。许鹤艰难地转过头,发现符钟舟正曲着身子看手机。符钟舟的额头抵在他的背上,一手捏着他的衣领,一手刷着手机。   “醒了?”   符钟舟感受到身边人的动静,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声音慵懒沙哑,听上去休息得不错。   “早。”   “不早了,”符钟舟把手机上的时间给他看,“已经十二点了,你怎么这么能睡?我为了不吵醒你,已经醒着躺了一个多小时了。”   许鹤撇了撇嘴,“那你也很能睡。”   他坐起身,翻身下床,拎着从衣柜里拿的衣服往浴室走。其他三人早就起了,现在宿舍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起床吧,还想在我床上赖多久?”   符钟舟也坐了起来,听见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浴室里传出来。他怔怔地朝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儿,然后又心满意足地躺下了。   虽然宿舍的床又窄又硬,但昨晚他睡得非常心安。   许鹤大概是还没睡醒。伴着脑袋磕在门上的轻响,惊呼声从浴室里传出来。   符钟舟忍不住笑了,嘴里喃喃着“好傻”,伸手点开了手机相册。   最上方一排,是他早上偷拍许鹤的照片。   沐浴晨光安睡的少年很好看,符钟舟本意是想偷偷拍下这人睡得流口水的样子,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许鹤就算睡着了也很正经。他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睡颜居然也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难怪彭鹏说他起床气很大。无论是谁把这只大型犬吵醒来,应该都会被他好好收拾一顿。   但许鹤出乎意料地睡得很死。即使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即使符钟舟在他身侧打开前置摄像头,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即使符钟舟在他身后,将手臂伸到他面前,半圈着他给两人拍了张床上的合照。   照片里,被圈着的少年皱着眉毛睡得很沉,身后的少年挑着眉毛,嘴角全是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他的心里盛满了某种奇妙的感情,不像他和他的朋友们之间的,也不像他和谢妍之间的。即使他高考语文考得很好,他也没有办法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如果用画来表达的话,大概是印象派的风格,绚烂明亮、富有变化。这种情绪反应到当下,就是他非常想在许鹤的床上多躺一会儿。   趁许鹤还没从浴室出来,他反手就把照片全锁进私密相册里。   “你怎么又躺下了?”   许鹤出来的时候,看到符钟舟趴在床上,抱着枕头赖床。他伸手在上铺拍了拍,符钟舟伸了个懒腰。“再睡五分钟,中午一起出去吃好吃的。”   “……好吧。”许鹤拿他没办法,转身拿着手机去刷牙了。他有睡觉关手机的习惯,因此每次睡过头后打开手机,消息提示音都要持续响个不停。把那些无用的推送滑走后,他看到了妹妹许芸发来的消息。   没等他看清楚是什么,许芸已经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   “哥,你终于接电话啦……”电话那头熟悉的女声响起,许芸好像走得很累,所以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我来看你啦,你们学校……是在哪儿来着?”   许鹤愣了一下,“你来C市了?”   “对呀,妈听说你上周生病了,要我来看看。”   “你站在原地等我。”   许鹤挂了电话,立刻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怎么了?”   符钟舟不情愿地睁开眼,看见许鹤匆忙的样子,于是也赶紧下床了。   “我妹妹来了,我去接她。”许鹤从衣柜里拎出一套衣服扔给他,“你先穿我的凑合一下应该合身。”   “妹妹?”符钟舟有些期待,“我和你一起去吧,这里我比你熟悉。”   两人匆匆洗漱过就出门了。许鹤给符钟舟拿的是一件圆领粉色短袖,心脏的位置有一个白色的涂鸦笑脸。这种看上去又粉又少女的衣服,应该是许鹤从来不会穿的。符钟舟想象了一下许鹤穿着粉色衣服,表情凶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   两人出了宿舍往校门外走。符钟舟边走边忍不住问:“这件衣服……”   许鹤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到那个笑脸上才想起什么。他本来是随便拿的,当时他看到这件粉色的衣服自己平时不怎么穿,就扔给了符钟舟。然而他现在才想起来,这件衣服的来历。   ……这是他妹妹许芸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哥你看,你穿粉色的衣服多可爱呀!”   许芸推着他到镜子前的画面又浮现眼前。   “……”   “怎么了?”   “……没事。”   许鹤总不能让符钟舟回去换一件,只好硬着头皮去见许芸。以妹妹的性格,应该不会生气。   译美所在的街道很隐蔽,靠近公路边的职业高中占地面积很广。来这里的人如果没人指引,基本找不到译美在哪里。   许鹤和符钟舟一路走到职高门口,看到了站在路口的小女孩。她穿着牛仔背带裙,头上戴着复古贝雷帽,齐肩的黑发乖乖地挽在耳后。她的脚上踏着圆头小皮鞋,看上去像个陈旧的娃娃。   许芸的气质有些出乎符钟舟意料,他本以为小女孩会和她哥一样,是个嚣张的冷面酷妹。   “哥!”   小女孩看见来人,眼睛亮亮的,背著书包小跑过来。许芸看上去是刚上高中的年纪,因为天气太热,汗珠挂在她的脸侧。许鹤掀起衣角就给她擦了,弯下腰揉了揉她的后颈。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   “妈派我来的。”许芸耸耸肩,“我想你了嘛,就过来了。”   她的视线越过许鹤,落在他身后的符钟舟身上。   许鹤还没想好怎么跟她介绍符钟舟,顺便解释一下衣服的事情,却见许芸的眼眶都红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激动得哭出来似的。   符钟舟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刚想跟许芸打个招呼,就看见小女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里全是惊喜。   “哥……他是你……”   许芸看了看符钟舟,又看了看许鹤,下一句话眼看就要脱口而出。   小女孩的联想能力许鹤早就见识过很多次了,这下终于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连忙打断她,把人拉到一边小声地解释。   “不是!”许鹤倾身小声说,“他是我朋友,昨天住在我们宿舍所以我借他衣服穿。”   许芸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所以你把我送你的衣服借给他?”   “我早上拿的时候没注意……下次不会了,”许鹤也只有在自己妹妹面前会如此认真地道歉,“你别在他面前说这些事,他还不知道。”   “……哦?”许芸眯了眯眼睛。   不远处的符钟舟不知道他们在背着自己聊什么,但是光看许鹤低声细语地安慰道歉就觉得很有意思。   他看着两人出神,毫无征兆地又想到了谢妍。   想起以前谢妍和他闹脾气,他也是这样低声细语地站在马路边上安慰她。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就觉得心脏一阵抽痛。   “嗯?”   他正出神,许芸已经面露笑意地走过来。   “你好。”符钟舟收回情绪,礼貌地和她打招呼,“我叫符钟舟,你哥的朋友。”   “你好呀,我叫许芸。”许芸有些局促地捏了捏书包肩带。   “中午我带你们去吃饭吧,”符钟舟倒不见外,走到两兄妹中间,一手挽一个,“想吃什么?这周围的饭店都超级棒的。”   “那……那就吃小龙虾。”许芸提议。   “好。”符钟舟还挺喜欢这个小妹妹,有些内向但又很可爱。和这样的人一旦聊熟了,就能发现她真正有趣的那一面。   就和许鹤一样,看上去又冷又凶,实际上又傻又可爱。   他边想边挽着两人往大排档里走。许鹤的胳膊被他挽着,两人有些燥热的皮肤贴在一起,让人有些不自在。   许鹤见他如此从善如流,忍不住低声警告:“你最好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小家伙精得狠,你可对付不过来。”   “哦?”符钟舟对他这种护妹行为很感兴趣,“和她哥哥一样精吗?”   “闭嘴。”   许芸一心只想着小龙虾,没在意两人在说什么。进了点,符钟舟非常大方地点了两份小龙虾,然后非常亲切地和许芸聊了起来。   聊天内容非常广,从学校生活聊到许芸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从许芸喜欢的明星聊到最新的动漫。符钟舟虽然都不太了解,但是他总有一种魅力,让许芸忍不住向他分享自己的想法。   一顿饭的时间,两人就比亲兄妹还聊得来了。许芸起初还磕磕巴巴地小声说话,到后来已经和符钟舟聊得哈哈大笑,还给他说自己喜欢的男孩子。   就差把她哥哥是个弯的抖出来了。   许鹤被两人晾在一边,兀自剥了一大盆小龙虾。   “你也刚上高中吗,”趁着许芸去洗手间,许鹤闷闷地嘀咕道,“聊得这么来,你才是她亲哥吧。”   “嗯?”符钟舟从他手里抢走一只剥好的虾仁,“你这是被冷落不开心吗?”   “才不是,我是怕你一顿饭把我妹妹拐走了。”许鹤瞥了他一眼。   符钟舟吃完了,就撑着脑袋看他。许鹤面前的虾壳堆成一座小山,嘴里还吃个不停。他的嘴边沾了一点葱花,葱绿色的一点挂在嘴角非常明显。   许鹤毫不知情,他正认真处理手里最后一只小龙虾,就见符钟舟在桌子对面伸手过来,指腹隔着手里的餐巾纸凑到他嘴边。   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往后一躲。   符钟舟拿着餐巾纸的手悬在半空。他愣愣地看着耳尖悄悄泛红的许鹤,无辜地眨眨眼。   “……你躲什么?” 第27章 喜欢什么都可以做   一个动作,突然把两人的距离又推开好远。   符钟舟捏着手里的纸巾,这才发现,许鹤好像有点儿抗拒肢体接触。   平时他们几个人玩嗨了就常常勾肩搭背,特别是秦平和彭鹏,每次都恨不得整个人扑到对方身上。但是许鹤从不主动做这些,被人搂着的时候也会故作不耐烦的躲开。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过多的肢体接触不够酷,也可能是单纯的不习惯跟别人亲密。   但这样的一个人,却允许他和他睡一张床,挽他的手臂,揉他的头,甚至穿他的衣服。许鹤会在不知不觉中,为他向自己的酷妥协,所以才会被发现他很可爱。   当符钟舟发现这一点不同的时候,那种微妙的情绪又钻了出来。那种感觉就像从沙土里挖出一颗熠熠发光的宝石,让人觉得欣喜。这颗宝石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他不知道会长出什么。   许鹤也为自己的过激反应感到尴尬,此刻有些局促地又挪回桌前。符钟舟将手里的纸巾塞进他的手里,“擦擦吧,嘴角还沾着葱花呢。”   “……哦。”   许鹤尴尬地接过纸巾,胡乱在嘴上擦了一把。   许芸回来的时候,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异常的诡异。   吃过饭,许芸想去画室看看。三人在路边买了西瓜汁,边喝边回学校。   “哇,这里好大啊,我一以为集训学校都很小。”许芸被两人带着在环绕式的教学楼里走着,目不暇接地浏览挂在墙上的画,“装修也很棒欸。”   “我刚来的时候也觉得很大,”许鹤说,“但是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这里的话,会觉得这里越来越小。”   三人走进505教室,发现里面坐了很多在画作业的学生。   “唔,”符钟舟突然想起什么,“我们好像还没画作业。”   “作业?不是昨天画完了吗?”   “是今天的作业,”符钟舟把手机里的消息翻出来,“早上布置的,五张速写一张头像。看你睡得那么香没叫你,后来就给忘了。”   许芸眯着眼看了两人一眼,“好吧,那我坐在旁边看,不打扰你们。”   她所说的“看”,真的是字面意思的“看”。两人坐在座位上画头像作业,许芸就撑着脑袋认真盯着画面看,时不时还要问两个离谱的问题。   许鹤画画本来就没什么自信,被许芸一直盯着看更是下不了笔。这种尴尬的感觉,就像是写了一半的语文作文被同学公开朗读。   在许芸问出“你手上拿的黑条是什么”之后,许鹤终于忍不住了。   “你玩自己的,别总是问问题。”   许芸耸了耸肩,“好吧。”   符钟舟听出他的话中之意,悄悄侧头瞥了一眼他的画,却被抓个正着。   “看什么看,你也别看。”许鹤没好气地警告他,话说到后面却自己先输了气势,“……画完再看。”   “你画得很好啊,为什么不可以看?”符钟舟继续画自己的。   “我也觉得!”许芸插嘴道,“虽然……虽然看上去符哥哥画的更好。”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说话了。”   “自信点。”符钟舟伸出左手,用干净的手指在许鹤的后颈捏了捏。这次他坐在角落里,没有地方躲。   他的动作很舒缓,许鹤勉强安下心来,准备接受来自同桌的一碗心灵鸡汤,却见符钟舟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许芸见他们好像是说什么秘密,也赶紧凑上去听。   “你看……”   三人的脑袋挤在一块,被两块画板遮挡住。符钟舟悄悄指了指前面的一张画。“你看这张,构图起稿就没有做好,整个头都快撑出画面了。这种水平,考试最高也就75分。”   他又指了指斜前方的一张画,“你看那张,五官位置差不多对了,但是肌肉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就好像…画上的人没有脸皮一样。考试画成这样不能及格吧。”   “你再看那一张……”   那些画的主人还在坐在教室里画画呢。许鹤一脸黑线地听他认真分析那些画,生怕他声音再大点儿,就会被那些人围起来揍。   “你再看看你的,”符钟舟敲敲他的画板,“多好看呀。也就比我的差个七八分嘛。”   许鹤心里被他逗得开心了,却依旧冷着脸低声问:“你在哄小孩吗。”   符钟舟学着许芸的样子耸耸肩,“我不介意今天带两个小孩。”   “你还是闭嘴画画吧,谢谢同桌。”许鹤重新拿起笔,不再搭理这个幼稚鬼。可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感谢符钟舟。   许芸大概是上午坐火车太困了,坐在角落里很快就睡着了。   坐在不远处的一群人在用教室的音响放民谣,听得许鹤也昏昏欲睡。就在他差点儿一脸撞在画上的时候,符钟舟出声叫住了他。   “许鹤,”他的语气依旧和平时一样温柔,但是态度非常正经,“我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你真的画得很好。”   “嗯。”   “但你也不要松懈,虽然现在很多人的画都不如你,但是集训这种事,不到最后一秒不见分晓。”   许鹤见他的语气严肃起来,不禁转头看向他。   教室里很吵,有人在画画有人在聊天,还有人在放音乐。但符钟舟的声音像是隔离了整个世界传过来的。   “等过了九月,你会发现每个人都很拼。画画确实需要天赋,但有的人明知自己没有天赋,却愿意花上比别人多好几倍的时间精力,只为了追赶上那些有天赋的人。有的人努力起来,真的很可怕。”   “你是在讽刺我没有天赋吗?”   “不是。我是想让你做好准备。或许某一天,你会突然发现,以前在班里垫底的某些人,突然变得很强。”   许鹤的后背突然开始冒冷汗。他想起了每次总能得高分的娄琢,想起熬夜在走廊画画的秦平,还有那些有些陌生却很努力的同学们。   这怎么能让人不焦虑。这场考学之战里,他要胜过多少人,才可以考出一个理想的成绩?   “定一个目标吧。”符钟舟看出他的不安,“你太迷茫了,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到底够不够,所以总是在折磨自己的身体。”   “目标?”   许鹤看了他一眼,心中涌出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暂时没有理想的学校,也没有预期分数,只是觉得考得越高越好。但是现在,他被眼前这个为他操心的人激起一股强烈的胜负欲。   “……我不想和他们比输赢,我想和你比。”   “我希望,能在联考超过你。”   符钟舟有些惊讶地挑眉。“联考超过我?好啊。不过你可以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在七月的月考里考个好成绩。”   “还有三周时间,”许鹤拿起笔,“等着看吧。”   在食堂吃过晚饭,许芸就要回X市了。   “她一个小孩,自己回去会不会不安全?”   火车站里,符钟舟有些担心地看着许芸进站的背影。   “不用担心,”许鹤倒是非常从容,靠在栏杆上和远处的许芸挥手再见,“别看她总是打扮得很可爱,实际上是个从小学跆拳道的。”   “这么强?”符钟舟砸了砸嘴,“你们家真有意思,小姑娘去学跆拳道,你来学画画。”   “不可以吗,”许鹤冷哼了一声,转身向站外走,“喜欢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符钟舟没想到一句玩笑惹得他不高兴了,连忙追上去哄人,“喜欢什么都可以做。”   两人走出火车站,已经是晚上八点。C市火车站外华灯初上,熙攘的人群在广场上穿梭,行李箱的滚轮在粗糙坎坷的水泥地上碰撞出很大的噪音。   走在前面的许鹤回过头来,很短暂、却意味不明地看了符钟舟一眼。   当然不是喜欢什么都可以做。   他如此想着,兀自往公交车站走去。 第28章 多管闲事   七月就这样在无数张速写作业和头像练习中过了一半。许鹤没敢再不要命的熬夜,但是他每天都抓紧所有时间练习,以至于上课都不再和符钟舟闲扯了。   同样,符钟舟总觉得许鹤有点儿不太愿意搭理他。他很想多花些精力在这个忽冷忽热的同桌身上,但他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除了繁重的学业和课余要画的稿子,他不得不承认,分手的后劲真的特别大。七月Z大还没开学,符钟舟每天回家都无法避免地遇见谢妍,然后两人就像不认识一样擦肩而过。他明白两个人之间再也不可能,也明白自己早就不喜欢谢妍,但是十几年的关系就像一根鱼刺,如鲠在喉。从小到大,他们在一起的场景连同他所熟悉的学校和小区,一遍遍在他的梦境里回转。   “还有十天就要月考了,”某天晚上放学,戴依依转身和他搭话,“学长有什么冲刺方法吗?”   “别叫学长了,”符钟舟瞥了一眼一旁有些低沉的许鹤,“月考的冲刺方法,就是养足精神,好好吃饭。”   戴依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着速写板背上书包起身。“好吧,那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符钟舟和她说再见,笑容也随着戴依依的离开黯淡下来。他的这位同桌已经持续消沉很久了,和他说话也是爱搭不理的。临近月底,大家的压力都很大,就连社交的范围都变得仅限于自己座位周围的一两个人。符钟舟和许鹤坐在角落,当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唯一的一个倾诉对象变成低气压的时候,另一个人的情绪或多或少都会受影响。   何况符钟舟自己心里也积压着很多事,有时候整晚睡不好觉。   许鹤的耳机里放着摇滚,符钟舟坐在他身边都能听见嘈杂的鼓点声。他却毫不在意,就这样靠坐在椅背上,盯着画板上的画发呆。   这半个月来,他的进步非常大。这些进步符钟舟作为同桌都看在眼里,但在许鹤自己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这样对听力不好。”符钟舟摘下他的一只耳机挂到自己耳朵里,顺便伸手将音量调小。电吉他和密集的鼓点声像急促的心跳,向他们分享对方的消沉。   出乎意料的,许鹤转过头率先问他:“不开心?”   符钟舟本来想着夸他两句让他高兴,没想到被抢先了。他耸了耸肩,说得很直白:“考前综合征,外加失恋后遗症。”   听到前半句许鹤的神情还没什么变化,听到后半句他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去Z大,找个机会把那个前女友追回来。”许鹤语气不善,伸腿架在画架上。   “你是小孩吗,怎么思想这么单纯。”   “是啊,我比你小呢,老男人。”   符钟舟斗不过他,乖乖闭了嘴。他换了种语气,认真地称赞许鹤的画:“比之前画得好多了,这次月考应该能超过娄琢。”   说起娄琢,许鹤就忍不住站起来去看她的画。这个女生每天在画室里也不怎么说话,打了下课铃就回宿舍,很少晚上留下来加班。但是她的画面也在稳步提升,老师评作业时,她的画永远属于最好的那几张之一。   这样一想许鹤就更烦躁了,长长叹了口气。   符钟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夸他两句反而让他不高兴了,只好讨好地把耳机塞回许鹤的耳朵里,伸手在他后颈上捏了一下。   “走吧,早点回宿舍休息,马上要考试了,养好精神。”   许鹤意外地没有反驳,起身收拾东西就跟着符钟舟荡了出去。   反正一个晚上他也画不出什么东西。许鹤这样自暴自弃地想着,关了音乐,把画笔一股脑塞进书包里。   两人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慢慢晃荡。他回头看了眼符钟舟,发现这人居然也有些打不起精神。   许鹤这两周也没过什么好日子。自从上次和符钟舟同床共枕后,他时常会感觉到莫名的心悸和恐惧,然后警告自己不要抱有不可能的想法。再加上画画到了瓶颈期,每天看着自己的画就感觉无从下手。他甚至会不停思考为什么自己要来学画画,为什么画的没有别人好,结果就是失眠。   等他终于从消沉中抬起头喘口气,却发现符钟舟也同样遭受着自我折磨。   当他看到这个常常带着笑容的少年眼里的颓丧时,心里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紧了。   于是他难得地主动伸手,揽住符钟舟的肩膀。   “走吧,送你到门口。”   符钟舟像是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点点头。   两人并肩往校门走,虽然没有说话,但心情都好了不少。路过教学楼的拐角,他们却突然听到了对话声。   “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抢我对象呢,没想到是个女的。”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许鹤记得他,是隔壁基础班一个叫邹友的男生。他偶尔在走廊上见过邹友,撞见他躲着老师一边抽烟一边蹲在角落里和兄弟开黑。他不反感逃课抽烟,但是听着嘴里那些脏得不能再脏的话,他还是会对这人非常厌恶。   当然,如果不是秦平差点儿和他打起来,许鹤也不会记住他。   符钟舟下意识拉了许鹤一把。两人悄悄站在拐角处往那边看,发现楼梯口围了几个人。许鹤再上前一步,居然看到了娄琢。   娄琢紧紧攥着一个女生的手,把她护在自己身后。   这个女生大概就是她上次所说的那位。女孩的眼睛水灵灵的,像只受惊的小鹿,长得确实很可爱。   “她不想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离她远一点。”娄琢的声音很镇定,也很愤怒。   邹友抬了抬下巴。他身边的两个男生上前一步,作势就要把女生从娄琢身边拽走。   “别碰她!”娄琢突然发力,一巴掌甩开那人的手,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肚子上。   许鹤从没见过她发怒的样子。这个女孩总是心平气和的,说话也是柔声柔气,从不朝任何人大喊大叫。   娄琢的力气不大,但是气势很强。那人被她踹得后退两步,嘴里骂了句脏话。   “给你脸了?恶心玩意儿,信不信老子让全校都知道你们两个的事?”   娄琢把人护在身后,“随便你,别以为所有学画画的都和你们一样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邹友抬手指着那个女生,“她是我老婆,多管闲事的是你吧?”   “我根本不喜欢你!”娄琢身后的女生颤抖着开口,“……是你威胁我的。”   “威胁你?”邹友哼了一声,“下次我把那些照片都给大家看看,让你那些同学来看看你是不是受威胁的。”   许鹤站在暗处,拳头已经不自觉捏紧了。现在只要邹友再叫一声,他就能冲出去打得他满地找牙。他悄悄从符钟舟手里抽出手腕,刚准备上前,符钟舟便率先从他身后走了出去。   “威胁?威胁谁呢,让我也听听。”   符钟舟背着斜挎包,双手踹在兜里,歪着脑袋朝邹友笑。   “我认识你,”他眯了眯眼,语气嘲讽,“偷同学的作业交上去,跟人理论不过就要动手,是你吧?偷作业也就算了,欺负女生算什么?”   他微微低头,露出镜片后那双满是挑衅的眼睛。   “现在,从娄琢和她女朋友身边滚开。” 第29章 狗不要学人讲话   符钟舟有些轻微近视,平时除了画画都会戴眼镜,画画的时候就推上去架在头上。他不戴眼镜的时候就是一整个清纯帅哥,戴上眼镜总有些斯文勾人的感觉。这是每天和他朝夕相处的同桌总结出来的。   但是邹友欣赏不到这一点,只觉得他欠揍得很。   “是你啊。”邹友转过身,由上至下打量了一下符钟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说着,他已经一拳头挥了过来。   符钟舟看上去稳如老狗,实际上根本没打过架。邹友那一拳挥得极快,他甚至已经提前感受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   然而想象中的那一拳根本没打上来。他身边突然窜出一个身影,一把抓住邹友的手腕,另一只手狠狠揍在邹友的胃部。   许鹤一拳打得他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接着又一脚踹在他的肩上。邹友刚刚的注意力全在符钟舟身上,被突然窜出来的许鹤吓了一跳,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只觉得整个人像迎面撞上火车似的,被踹得后退好几米,直接砸在了地上。   “闭嘴,是狗就不要学人讲话。”   许鹤冷着脸,甩了甩刚才打人的那只手。   符钟舟也没想到许鹤打人这么猛,有些吃惊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很吓人,一双有些上挑的眼睛死死盯着邹友。   这一击已经能够看出实力悬殊了,符钟舟在心里默默为撞在枪口上的邹友默哀一秒。   趁着邹友还没爬起来,他小声问许鹤:“暴力解决还是讲道理?”   “讲个屁的道理,”许鹤难得骂了句脏话,“这就是送上来给我出气的。”   邹友坐在地上边喘息边干呕,捂着肚子朝身边的两人命令:“还不快上!”   那两个小弟模样的人看邹友被打成这样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捏着拳头冲了上来。   符钟舟有些没底气,往后退了两步,小声说道:“许哥哥,能教我打架吗?”   “还用教?使劲揍就行了。”   许鹤轻飘飘丢下这一句,已经抬手冲了过去。他打起架来没有章法,但劲儿特别大,就像一只发疯的大狗,不顾一切地要把面前的人打趴在地上。   符钟舟虽然体能比他好,但初次经历这种事还是有些慌乱,脸上身上被挨了好几下,眼镜镜片也碎了。许鹤看他被打更加生气,转身就把那人一脚踹到地上。   一场混战很快就结束了。起初许鹤和符钟舟还在二对二,后来一旁的娄琢也来帮忙。她的力气不大,但是抓得那两人脸上脖子上全是血。最后,重新爬起来的邹友又被许鹤踹翻在地,许鹤把他摁在地上又给了两拳。   符钟舟抬手擦了把嘴角的血,蹲下来问他。   “照片在哪里?”   邹友已经快被许鹤揍成了猪头,呜呜叫唤着:“手机……在手机里。”   符钟舟从他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相册,看到了他所说的那些照片。   喝醉了的女孩子躺在他身边不省人事,上衣的扣子被解开一大半。   “……畜生。”   他不忍心再看,把手机递给身后的娄琢。   “你们来处理吧。”他站起身,看着同样被打伤,却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的娄琢。   娄琢皱着眉把那些照片全部删掉,随手将手机扔到邹友身上。她的手有些抖,眼眶也是红的。   她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邹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们,”她牵着女孩,语气诚挚地对符钟舟和许鹤说,“邹友缠着她很久了,要不是你们今天帮忙,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没事,”许鹤坐在一边的废弃木箱上,平复剧烈的喘息,“就当打他一顿让我出出气,也帮秦平那个傻子出气。”他从箱子上跳下来,在地上的三人周围踱步一圈,然后走到符钟舟面前。   “那,我先送她们两个回去吧。”他带着征求意见的语气,问符钟舟。   许鹤的脸上挂了彩,嘴角也磕破了皮,呼吸还未平复,胸膛隔着脏兮兮的短袖剧烈起伏着。他微微张嘴呼吸,见符钟舟看着他愣神,居然少见的露出一个单纯的微笑,整齐洁白的牙齿也露了出来。   “怎么了,符钟舟同学,被打傻了吗?”   符钟舟看着他笑得弯起来的的眼睛,心脏一阵狂跳。两人隔得太近,热气全都扑到对方的身上。   他可能真的被打傻了,所以才在看向许鹤的嘴角的血的时候想吻上去。   不仅想帮他舔掉鲜血,还想更加深入,把他鲜红的舌尖和洁白的牙齿全都舔一遍。   昏暗的楼梯转角只亮了一盏灯,他猜这盏灯不能照亮他的那点儿小心思。   “嗯……嗯,”符钟舟微微退了一步,“我自己回去就好。”   “好,你回去记得处理伤口。”许鹤走到娄琢身边,又有些不放心地问符钟舟,“你爷爷……不会骂你吧。”   “别操心,走了。”符钟舟把坏了的眼镜揣进兜里,转身朝他们挥挥手,消失在黑暗里。   地上的邹友和他的小弟们爬起来,却不敢在靠近许鹤。   许鹤回头瞥了他一眼,带着两人走出了教学楼。   许鹤送她们回宿舍,心里还在担心符钟舟。他的脸上身上都挨了好几下,也不知道严不严重。路上,娄琢身边的女孩开口向他搭话,声音怯生生的,应该是刚哭过。“你……你叫什么名字?今天谢谢你了。”   “许鹤,”娄琢率先替他回答,“我同班同学。”她又向许鹤介绍,“这是宋清涵,我女朋友。”   他对娄琢这种秀恩爱的方式很无奈,倾身礼貌地向宋清涵点点头。“你好,宋清涵。以后还有什么臭男人找你麻烦,欢迎你把他们交给我。”   娄琢忍不住笑了,“你很幽默呀,平时我总以为你很难相处,总是冷冷的和人说话。是不是只有打完架才这么健谈?”   “可能吧。”   夜风吹过,许鹤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在女生宿舍门口停下来。“我就送到这儿了,晚安。”   “晚安。”娄琢侧身在宋清涵的头上摸了摸,“你先上去,我和许鹤说两句就来。”   “好吧。”宋清涵撇了撇嘴,听话地上了楼,坐在楼梯上等她。   “怎么了?”许鹤看了一眼她粘人的小女友,“照片的事我不会多问,也不会说出去的。”   娄琢抱着手臂笑了,“不是这个。”   她看着许鹤的眼睛,声音虽然很小,但却清晰地传到许鹤的心里。   “许鹤,喜欢的话就去试试吧。”   像是一把重锤敲在脑袋上,许鹤有一瞬间差点站不稳。娄琢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看穿,把他的那点心思从深处扒出来。   他愣了半晌,随后垂下眼睛,露出一丝苦笑。   “娄琢,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勇敢。我真的很佩服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娄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宋清涵,声音压低了点儿,“宋清涵在认识我之前一直被邹友缠着,邹友趁她喝醉了把她带到酒店拍下那些照片。”   “可是我还是想试试,哪怕知道邹友那种人不会善罢甘休。”她说。   许鹤沉思片刻,没有给她答复。他转身离开,伸手向娄琢挥了挥,““早些睡吧,晚安。” 第30章 以后我罩着你   第二天许鹤浑身酸涩地来上课的时候,符钟舟的鼻子上贴了创可贴,颧骨上青了一大块。   戴依依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刚想开口问问许鹤符钟舟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抬眼就看见同样受了伤的许鹤。   许鹤看上去没那么严重,只是嘴角结了一小块血痂,眉梢破了点儿皮。   “你们这是……被打劫了?”戴依依吃惊地小声问。   符钟舟揉了揉鼻子,冲她笑了笑。“是啊,还好许鹤同学打架很厉害,把我解救出来了呢。”   许鹤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不想把娄琢的事情闹大,符钟舟也不想。至于邹友那群人,他们也懒得多提。可能邹友本来是想找个监控死角堵人,没想到被许鹤和符钟舟打乱了计划,自己还被胖揍了一顿。   上课铃响,升哥踩点进了教室。戴依依原本还想多问两句,看到升哥进来也只好撇撇嘴噤声。   许鹤偷偷看了一眼符钟舟,被他转过头逮个正着。符钟舟的眼镜坏了,索性直接没戴。他微微侧头看着许鹤,高挺的鼻梁上的创可贴格外显眼。   许鹤说不出他的眼神有哪里不对,但是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伤口还疼吗。”   “有点儿,”符钟舟指着自己的嘴角,“你没事吧,会不会影响吃饭?”   怎么可能不会影响。他今天早上疼得嘴都张不开,只好去食堂打了一碗粥喝。   “没事,不影响。”   他撒了谎,然后偏过头不去看身边的人,拿起速写板开始练线条。   符钟舟却没有收回目光,看着许鹤的侧脸陷入某种深思中。   升哥布置完今天的课堂任务,刚准备下台转悠两圈,就被推门进来的男人叫住了。   “李睿升!”   来者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气势汹汹地直呼升哥大名。   学生对老师的敬畏总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人大概曾经是升哥的老师,升哥一见他发怒,整个人都有些慌乱。   “谭……谭老师啊,怎么了?”   “你给我出来!”   谭老师语气不善,众学生见他这样凶升哥,不仅为他的人生安全担忧一秒。然而升哥却像见了老大的小弟,非常听话地跟着出去了。   许鹤本来在低头练线条,看见这一幕也有些惊讶。“那个谭老师是谁?”   “升哥以前的速写老师,现在在隔壁带基础班。”符钟舟回答。   译美的教师配置一般都是男女平均分配,三个老师里的两位除了授课以外,就分别负责学生们的日常生活。基础班的老师找上门来,许鹤和符钟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邹友。   果不其然,大约一分钟后,升哥回到议论纷纷的画室里,招手把他们两个叫了出去。   学生处。   狭小的办公室一时间站满了人。符钟舟和许鹤并排站着,身边还有邹友和他的两个小弟、娄琢、宋清涵,就连秦平也被叫过来了。想必这次是邹友恶人先告状,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升哥和谭老师一左一右站在学生处主任身边,像一胖一瘦的两个护卫。   许鹤悄悄探头看向邹友,这人鼻青脸肿,脸上和脖子上还有娄琢抓出来的血痕。虽然伤得不严重,但是看上去还怪吓人的。   “看什么看。”学生处的主任冷声警告,“501班的这三个同学说你们殴打同学,你们怎么解释?”   “他们和秦平是朋友,”邹友抢先开口,“所以等放学了就在楼道堵我们。”   “堵你?”许鹤哼了一声,“带着两个女生来打人吗?”   秦平对昨天的事情一知半解,心里一边为许鹤的见义勇为拍手称快,一边装委屈道:“不就是一点小事吗,你偷了我的作业就偷了,我犯得着找人打你吗?”   符钟舟没忍住差点儿笑出声来。他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地向主任解释:“是这样的,昨晚我和许鹤放学经过楼道,看到邹友和他的同伴在找班上女同学的麻烦。因为看他说话实在太难听,所以没忍住吵了起来。后来吵得太厉害就动了手。”   他的语气礼貌又克制,还真像个道歉认错的好学生。但他始终站得笔直,头也不低一下地直视着学生处主任。   “这件事是我们处理的不对,我们承认,”他话锋一转,偏头看向邹友。“但是还请邹友同学能够给娄琢和宋清涵赔礼道歉。”   邹友一下子就急了,立刻忍不住跳脚。“我们现在在说你们两个打人的事情,你不要歪曲事实!”   “脑子小小说话吊吊,家里给学校投了几个钱就了不起了?”秦平哼了一声,“自己找人欺负女同学还敢来告状,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你!”   “都闭嘴!”眼看又要打起来,主任提高音量吼了一声,“让女同学自己说。”   娄琢率先开口:“昨晚确实是邹友带人找我们麻烦,是符钟舟和许鹤帮忙解围的。”   译美不像文化高中那样校纪严明,染发化妆抽烟喝酒都不会有人管,但是上升到打架和校园暴力,学校还是不会含糊。邹友敢来告状肯定是有底气,想着就算自己要受处罚也要拉大家一起下水。   然而他没有想过,符钟舟作为译美的实力招牌,根本不可能被学校开除。   许鹤哼了一声,在心里暗自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主任听了娄琢的叙述,又问宋清涵。宋清涵虽然胆子小,但还是把除了照片以外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邹友还想辩解什么,被主任直接驳回了。   结果不出许鹤意料,邹友和两个小弟被学校退学警告一次,回家反省一周再来上课。至于许鹤和符钟舟,被要求写一千字检讨书就给放回去了。   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一直站在主任身边紧张兮兮的升哥露出一个笑容,悄悄在背后给他们比了个赞。   符钟舟也忍不住弯了嘴角,伸出手指在许鹤的掌心挠了挠。   许鹤一惊,手指微微抖了一下,没有躲开。   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写了一上午的检讨。许鹤最烦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写了半天也憋不出两句。符钟舟却特别会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整页纸。   “你是不是从小就写检讨啊?”许鹤小声抱怨。主任坐在他们背后的办公桌前打呵欠,符钟舟边写边说:“作文分数高而已,这是我第一篇检讨。”   许鹤对于他这种欠揍行为见怪不怪,“……你那么嚣张,就不怕邹友找人报复你?”   符钟舟抬眼挑了挑眉,“有你罩着,我怕什么?”   这话让许鹤莫名觉得心头一紧,笔下更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他知道符钟舟这个铁直男说话总是这么轻浮,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话落到他耳里就全成了撩拨。   对啊,符钟舟这样的直男,也该不会想到自己的心思吧。许鹤这样想着,胆子也大了不少。   “好啊,以后我罩着你。”他用手肘碰了碰符钟舟,“先把检讨借我抄。”   “给你,”符钟舟的声音放得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到许鹤心上,“别抄的一摸一样。”   “嗯。”   七月的办公室开着空调,老师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瞌睡。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把桌上的光影切得零零碎碎。许鹤伸手去拿符钟舟递来的检讨书,两人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在一起。   许鹤的心情也被这个夏日切得七零八落。他终于意识到,一场不可避免的暗恋就这样发生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虽然大部分时间不是两人独处,但无论是吃饭还是上课,他们总是在一起的。邹友回家反省,没有人找他们麻烦,每天的生活就是画画吃饭休息。许鹤原本以为自己迟早要露馅,但符钟舟对他没有异样,他们依旧是很好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就是找人聊天吃饭时想到的第一个人,所以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对。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吃饭的时候会悄悄坐在符钟舟对面,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里侧空出来。像这样无法控制的一些小心思,他自己也防不胜防。   七月底的月考定在周日,上午考完素描和速写,下午全校放假。许鹤本以为自己会紧张,临近考前却没了心理负担。周六晚上,他甚至还躺在床上刷小船太太的微博。   ——小船太太建了一个绘画交流群,他自然是成为了群里的一员。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光是看小船和其他人聊天也很有趣,这可能是七月以来最让人高兴的事了。   第二堂考试收卷铃一响,许鹤就交卷出了考场。考试题目不难,他发挥也很好,应该能有不错的成绩。   符钟舟在隔壁考场。许鹤出来时,他早就在走廊等了。   “怎么样?”下考的人群从教室涌出来,符钟舟把许鹤拉到一边,问。   “应该可以吧,我觉得挺充裕的,没有赶时间。”许鹤老实回答。   符钟舟看他严肃的样子,不禁笑出声,“不是问你这个,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回宿舍睡觉。”   “睡觉多没意思啊,”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在许鹤面前晃了晃,“欧洲古典油画的巡回画展,去不去?” 第31章 画展   夕阳下的C市显露出一种诡异的宁静氛围。   所有街道和高楼都在一片火红之中交相辉映,就连河里的水也成了跳动的火光,在往来的货运大船下沉浮。   许鹤和符钟舟坐上公交车。车上虽然站满了人,但只能听见车身的轰鸣和一两声孩子的呓语。黄昏成了白天黑夜的一个界限,许多人都在这段时间里沉默着调试自己的疲惫,等到夜晚降临再开始丰富的夜生活。   符钟舟靠着玻璃窗看着外面发呆,许鹤就看着他出神。夕阳将他们的脸映衬成红色,树影在斑驳间飞快地变换着。   单恋状态下的人很容易患得患失。比如现在许鹤就在想,符钟舟在经过这些他所熟悉的道路的时候,会不会想到谢妍。   他是个外地人,但符钟舟从小在这里长大,C市的每一条路上都有他的回忆。   他们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在市郊的美术展览馆下了车。美术馆的建筑造型非常特别,像一朵还未完全盛开的荷花。   “……古典油画展。”许鹤仔细的看着门口的海报,等符钟舟检票,“跑这么远来看,你很喜欢吧?”   “嗯。”符钟舟拿着票走过来,“朋友送的票,正好有空就来看看。”   这个时间的美术馆里几乎没有人,只有几个安保人员穿着制服站在角落里。为了和展品风格相搭配,整个展厅都布置成华丽庄重的暖色调,和画框里的油画很配。   展品全都是巨幅油画,画里的人物比真人还要大。那些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就这样呈现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类面前,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震撼。   震撼之余,许鹤又忍不住侧头去看符钟舟。他正抬头仔细欣赏一副圣母像,不久前刚买的细边眼镜架在鼻梁上,细碎的发梢遮住了眼角。许鹤很想抬手把他的碎发挽到耳后,但想法付诸于行动时,也只是稍微抬了抬手指。   符钟舟深吸一口气,像虔诚的教徒一样感叹:“好美。”   “嗯,确实。”   许鹤如此回答,指的却不是画。   两人在场馆里足足看了一个小时。许鹤捏了捏酸涩的肩膀,向出口走去。展馆空间不算大,因此被设计者划分成迷宫似的Z形。两人并肩往外走,却在出口的转交碰到一群人。   大概也是来看展的,看累了就坐在出口处的长椅上休息。   他们三男一女,穿着打扮一致的酷。其中唯一的女生背对着其他人,正在看墙上的油画,其他三人坐在一边小声聊天。   许鹤起初没多在意,视线却不自觉地停留在女生身上。   皮衣、短发、黑色八角贝雷帽。他凭一个背影就认出了谢妍,符钟舟怎么可能认不出。   符钟舟走在他身后一步,许鹤下意识要拉着他往回走,却听见那边有人朝他们惊呼。   “小舟!”   许鹤的手搭在符钟舟肩上,明显感觉到他身子一僵。   符钟舟的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也看到了谢妍。许鹤站在他身边,看着不远处的谢妍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打招呼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黑色无袖衫,脖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金属链,左边眉梢打了一个眉钉。他的五官很立体,长得有点儿像外国人。   青年人身后的另外两人表情尴尬。他们本想上前拦住他,却见短短几秒之间,青年已经扑上来紧紧抱住符钟舟。   许鹤站在边上,忍不住离远了点儿。   符钟舟曾经说过谢妍在玩乐队,想必这几人就是乐队成员了。可既然是共同朋友,怎么会把场面弄得这么尴尬?   他看了一眼被禁锢得快喘不过气的符钟舟,却见他从容地拍了拍青年的背。   “罗伊,好久不见。”   另外两人急忙冲上来,小声向符钟舟道歉:“小舟啊,罗伊刚从欧洲回来,还不知道你和谢妍分手的事,你别怪他。”   罗伊愣愣地松开手臂,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符钟舟。“分手了?抱歉,我还不知道。”   “没事,”符钟舟很大方地摆摆手,“今晚有演出吗?”   “有啊就在这附近的酒吧,”罗伊说,“来看看吧。”   许鹤站在一旁傻愣着,符钟舟回头征询他的意见,众人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   “呃……我随意。”   他当然是不想去的,陪暗恋对象看前女友演出可不是愉快的事。但除去谢妍不说,这三人肯定是符钟舟很要好的朋友。符钟舟现在在学校复读,身边朋友都没几个,也正因如此才会和他形影不离。想到这儿,许鹤也就心软了。   “那,我们去捧场吧。”   罗伊给了他们地址,也没有再和两人同行,而是提前离开了场馆。   两人不动声色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许鹤不敢动,等着符钟舟调整情绪。半晌,他感觉到身边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   “……要去吗?”   “去。”符钟舟的声音很坚定,“我总不能因为她,躲着我所有的朋友。”   谢妍乐队的演出在一家小清吧里。这条街虽然在市郊,但周围的展馆和音乐厅很多,夜景也不错,因此夜晚的人流量不算少。符钟舟对这里好像很熟,领着许鹤从狭小的酒吧正门进去,直通楼下。   许鹤起初还觉得这个入口看上去太简陋,进到地下的清吧,才觉得眼前一亮。清吧里的人并不少,微蓝的灯光下,给人一种干净舒适的氛围。卡座和吧台分布在两侧,舞台在正对着门的一侧中心,乐队还没有上场,台下就坐满了人。   “这里看上去很不错,为什么把门弄得这么小?”许鹤跟着符钟舟坐到一个角落里。这里离舞台不算近,但能看得很清楚。   “个人爱好吧。”符钟舟拿下眼镜擦了擦,“这里的老板是个富二代,家业放着不继承,非要去考美院。毕业出来又不想从事美术工作,就自己开了个小酒吧搞搞装修。”   “……很酷。”许鹤给了个中肯的评价。   “想喝什么?我去拿。”   “都行。”   符钟舟起身去了吧台。许鹤坐在角落里,有些无所适从。他和符钟舟都是懒得社交的人,但相处这么久他也算发现了,符钟舟不社交是因为不愿意,而他独自一人待在角落是因为他根本不会社交。   他就这样撑着脑袋,看着符钟舟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向吧台,然后端着两杯看上去很漂亮的酒走回来。   “气泡饮料。”符钟舟走回桌前,把其中一杯递给许鹤。   许鹤拿起来喝了一口,冰块碰撞的声音和百香果的酸甜混合在一起。气泡仿佛在灼烧口腔,让他忍不住立刻咽下去。   “……真的是饮料吗。”   “骗你的,”符钟舟喝了一口,对他眨眨眼,“是果酒。”   两人闲扯了两句,就见谢妍和其他人上了台。   谢妍依旧是下午看到的那身打扮,稍微化了点妆。她随性地往麦架前一站,开始调试高度。台下的人听到音响里传来的杂音,都纷纷回过头。   乐队配置是常见的四人组配置。谢妍主唱,罗伊负责吉他以及和声,还有两人分别负责架子鼓和键盘。   四人都是统一的皮衣皮裤。客观的来讲,确实很酷。   许鹤的座位背对舞台,他刚打算转过身靠着桌沿看表演,就见符钟舟拍了拍身侧的沙发。   “坐过来。”   许鹤一愣,总感觉这话放在此情此景有些诡异。思量片刻,他还是僵着身子坐了过去。坐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离符钟舟有点儿远,然而他就像被黏在沙发上似的,怎么也不敢再往他身边挪。   可是这样疏远地坐着,显得太不自然了。许鹤紧张地又喝了一口酒,刚想趁符钟舟不注意悄悄挪一挪,就感觉身侧的沙发深深地陷下去。   符钟舟疲惫地往柔软的沙发里靠。他的脑袋微微侧着,如果现在许鹤也往后靠的话,他的头就会搭在许鹤的肩上。   “……好困。”   他的声音从许鹤身后传来。许鹤坐得笔直,不敢往后靠。   许鹤咽了口果酒味的口水,调整了会儿坐姿,却被一只冰凉的手从后背一拉。   符钟舟的手扯着他的衣服,没用多大力,却把人拉得靠在沙发靠背上。酒吧老板不愧是家里有矿的人,沙发选材也是非常柔软的材质,外包一层短绒的红色料子,比一般人家的床还要舒服。   这个角落没有人注意,许鹤的心脏却怦怦直跳。符钟舟的头发在他的颈侧挠,若有似无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甚至微微偏头就能闻到洗发香波的味道,甜丝丝的,比刚才喝过的酒还好闻。   许鹤想悄悄挪开,低头却见符钟舟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就睡了?不是要看表演吗?”   “没有。”符钟舟动了动,这次完全靠了上来,甚至还无意地在许鹤肩膀上蹭了蹭。他的头发被蹭乱了,几缕碎发搭在额前,遮住了眼尾。“就是有点儿累,让我靠一会儿。”   许鹤低头看着他凌乱的头发,突然很想伸手揉一把。 第32章 我陪着你   肩上的分量并不重,许鹤却像被千斤顶所压制,完全不敢动弹。符钟舟半睁着眼,却像睡着了一样安静。许鹤很想摘掉他的眼镜,这样他就不会清晰地看见台上那个身影。   吉他拨弦声缓缓响起,清脆地在空间里回响。清吧很小,但音效却是顶级的。许鹤从角落往台上看,看到谢妍双手微微握着麦克风,眼神在台下流转,却没有向这边看过来。   她的声音和外表一样清冷,干净舒缓,咬字也不拖泥带水。   歌词很美,和乐队的风格很配。   “踏上玫瑰的圣殿 摘荆棘做戒指   攀上午夜的悬崖 摘月亮做行诗   枯木发芽 骨石开花   目睹脊椎里长出翅膀   浪漫腐朽 理想消融   感知海浪里生出欲望 ”   舒缓的鼓点配合着吉他和键盘,再加上谢妍的那把嗓子,把整首歌的气氛烘托出来。许鹤微微有些诧异,不禁低头问符钟舟:“这是原创曲?”   “对,你觉得怎么样?”   许鹤自然是要站在符钟舟这边,于是不假思索地说:“歌词好俗。”   “……歌词是我写的。”   许鹤嘴角微微抽搐,尴尬地试图转移话题。“哦……其实写得还挺好的,真的。你还会写歌词啊?”   符钟舟抬起头,从他的肩膀上离开,镜片后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怎么?你是不是太低估我了?”   他的表情很轻松,许鹤终于放下心。然而他刚下喘口气,符钟舟又靠回他的肩上。许鹤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冷冷地命令他从自己身上离开。   “……你就不能自己坐好吗?”   身侧的人却低着头没动,柔软得近乎撒娇的声音在许鹤身边响起。   “不能,让我靠会儿怎么了。”   台上的演唱还在继续,歌声乐声透过酒杯碰撞和聊天的声音传过来。他们之后又唱了几首,都是翻唱别人的歌。   “接下来是今天演唱的最后一首歌曲了。”台上音乐尾声停,谢妍拎起一旁的矿泉水喝了一口。一连唱了好几首,她的声音有些哑。   “送给在座失恋过的人,祝大家好好生活。”   吉他再次拨响,一个节拍过后,台上的人缓缓开口唱起来。   “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许鹤心中隐隐不安,却感觉身边的符钟舟下意识绷紧了身体。这首歌是唱给谁的已经非常明显,符钟舟要是在听不出来就真是傻的可以。他不怕符钟舟来看谢妍演出,但他怕符钟舟喝酒后被谢妍刺激。   而且,看到符钟舟还在意谢妍,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   歌唱到一半,符钟舟就要起身离开。许鹤紧张地坐直了身子,“你到哪去?”   “厕所,别跟来。”   符钟舟感觉自己的头有些晕。他的酒量很差,一杯果酒都能让他觉得脚下踩着棉花。谢妍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加快了步子离开这里,冲进洗手间。   刚才许鹤一直在身后叫他,但他只想赶紧逃离这里,免得又在许鹤面前哭出来。   水龙头被拧开,他茫然地用清澈的凉水洗手,然后摘下眼镜,双手捧着水洗了把脸。眼泪和流水混在一起,他撑着大理石的洗手台,肩膀忍不住地耸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喜欢哭,要是被许鹤知道了,肯定又会被嘲笑一番。可是他真的觉得特别无助,很多东西就像谢妍所唱的那样永远回不来了。他活了十九年,陪伴他最多的人除了爷爷就是谢妍。因此两人的社交圈子可以说是完全重合,一旦两人分手,符钟舟又要不可避免地缩回一个人的世界里。   镜子里的那张脸湿漉漉的,眼睛红的厉害,脸颊上挂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泪水。   许鹤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符钟舟。   他的眼镜摘下来了,露出那双泛红的眼睛,发梢滴着水,看上去很狼狈。许鹤知道他刚刚躲起来在偷偷哭,但他没说破。   “又喝醉了。”符钟舟不动声色的吸吸鼻子,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拿起一旁的眼镜想要戴上。   或许是被这幅样子的符钟舟迷昏了头,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心疼,许鹤伸手夺过他的眼镜,搂住了他的脖子。   洗手台的镜子映出两人的身影。许鹤努力藏起自己的私心,抱着符钟舟,在他背上拍了拍。   “…不想听了我们就走,不知道怎么见老朋友就不要见,你能不能稍微以自己为中心一点?”   镜子里看不到符钟舟的表情,他却感觉到符钟舟也伸手抱住了他。良久,许鹤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夹杂着几乎听不到的呜咽。或许是喝酒的缘故,符钟舟的脸颊很烫,贴在他的脖颈上,因此许鹤才清晰地感受到肩膀上渗出的丝丝凉意。   他必须要狠心松开符钟舟了,不然他真的会忍不住把这人摁在洗手台上。他会为这个爱哭的家伙放弃理智,先堵上他不住呜咽的嘴,然后一点点给他舔干净眼泪,再亲吻他的眼睛,告诉他不许为了前女友难过。   “好了,小心哭得头晕。”许鹤狠心把人从肩膀上拉开,又让出一点空间,“走吧,出去吹风。”   符钟舟的眼睛依旧是红的,但他强绷着表情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只有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许鹤不懂得安慰人,但是又非常想为符钟舟做点什么。他前思后想,跑到小商店里买了包烟。一般那些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在夜风里点根烟,在多巴胺的作用下就把那些烦心事全忘了。   两人出了酒吧,在一个人工湖的湖边坐下,夏风略过湖水,迎面而来。   符钟舟看了眼许鹤手里的东西,“……你会抽烟?”   “不会。”许鹤坐下来,自己抽出一根,把打火机递给他,“但可以学。”   符钟舟抽出一根,熟练地点了烟。打火机在黑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从小孔里钻出一团火苗。符钟舟将打火机送到许鹤面前,给他点了烟。   他轻轻吸了一口,白烟从唇边溢出。“唔,葡萄味的。”   许鹤犹豫着也吸了一口,一股猛烈的辛辣味直灌喉咙,呛得他不住咳嗽。他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泪水倒是流了出来。   “你怎么连安慰人都这么努力啊?”符钟舟拍了拍他的背,把烟从他手里拿开,在一旁的石头上摁灭了,扔进垃圾桶里。许鹤缓了一会儿,躺靠在了长椅上。   符钟舟的状态看上去好了很多。许鹤坐在右边,他就用左手夹着烟。   “这个是去年集训学会的,平时不怎么抽。”他晃了晃手指,“上课的时候困得不行,几个朋友就一起跑到杂物间去抽烟,提神醒脑。”说着,他也将手里的烟摁灭了,四周又只剩下泛着蓝光的湖面。   “我以前,是乐队的吉他手,顺带负责写歌词。”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主动向许鹤说,“后来时间太少,我就退出了。”   “那几个人都是你朋友吗?”   “同校的同学,”符钟舟深深吸了口气,“当时我跟谢妍说退出的事,还和她吵了一架。”   许鹤听他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也感觉这两人其实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和她,看上去真的相差很多。”他说。   “是啊。我不想出去交朋友,她却跟我说要我努力克服,走出舒适圈。”符钟舟转头看向许鹤,眼睛里似有湖水的波光起伏,“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跟我说。”   这句话的潜台词,仿佛是在说“如果你是我女朋友”。许鹤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如实回答:“不想社交就不社交,少几个朋友又不会死。”   他又补充一句:“反正…我是这么想的,自己高兴比较重要。”   符钟舟却怅然地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真好,你要是我女朋友就好了。”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许鹤身上,他愣了片刻,竟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黑夜之中,他的手开始发抖,却没有被符钟舟轻易捕捉到。   “符钟舟,”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没关系,都过去了。我陪着你。”   “……谢谢。”   两人在人工湖边待到晚上九点才回学校。这个点早就过了学校的放假时间,许鹤不敢走正门进,只好从宿舍后面的栏杆翻进去。   栏杆实在不好翻,膝盖都蹭破了。许鹤第二天起来还觉得疼得厉害。月考时画室全都清空了,他们要把所有画具再次搬回画室。   许鹤提着画袋艰难地走进505班,门口已经围满了人。他有些不耐烦地从人群里挤进去,才意识到他们是在看墙上的成绩单。   彭鹏挤到最里面,回头看到许鹤挤进来,立刻惊喜地叫住他。   “许鹤!你也考得太好了吧!”   许鹤有些紧张,但还是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随口问:“多少分?”   “175!”彭鹏从人群里窜出来,小声向他汇报:“速写95,头像80。”   “还行吧,”许鹤压制着内心的一丝欣喜,搬着东西走回自己的角落。这次考得确实不错,应该能在全校排到不错的名次。他觉得开心,下意识地就像找符钟舟分享。   走回自己的座位边,许鹤却看到角落里只有一个画架,旁边散落着上周忘记拿回去的速写作业。而另一边,已经清理的干干净净。   ——符钟舟走了。 第33章 你别吓我   看到座位边空荡荡的,许鹤感觉天花板都快塌下来。   符钟舟为什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他还是决定去Z大了,还是去别的地方集训了?许鹤越想心慌,脑子里飞快过着昨晚两人相处的情景。或许是符钟舟发现了他的心思,心中感到不适,为了不让他难堪才悄悄转去其他班。   这个解释是最有可能的,许鹤却不想接受。   他还站在原地,拎着画袋傻愣着,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许鹤,考得不错。”娄琢站在他身后,见他一副思绪不宁的样子,立刻关切地问:“怎么了?”   许鹤也懒得掩饰:“你看到符钟舟了吗?”   “没有,”娄琢摇摇头,又忽然想起什么,“我听升哥说,因为八月有很多复读生来,所以五楼尽头的510画室成立了复读班,或许符钟舟去510班了。”   她话音未落,许鹤就已经想往510去了。然而他刚放下手里的东西,升哥就带着另一位老师从前门走了进来,把围着看成绩的学生们赶鸭子似的赶回了座位。   “月考结束了,这一周我们上设计课,学一些校考内容。”升哥搓了搓手,向大家介绍身边的这位老师,“夏慕青老师会来给大家上课。”   “大家好,”他身边的男老师高高瘦瘦的,大约也就三十来岁,看上去和文化高中的老师没什么区别。“我叫夏慕青,这周我会和大家讲讲设计基础,还请多指教。”   大家画了整整一个月的素描速写,对于全新的课程非常期待。升哥见大家都一副松一口气的样子,连忙说道:“但是速写和素描都会布置作业,大家都要按时交!”   此话一出,台下又是一片哀嚎。   许鹤没心情听这些,他只想找个时间溜出去找符钟舟。   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对符钟舟的态度有多小心翼翼。换做是别人,如果自己的同桌不见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手机联系,问他去哪儿了。而许鹤攥着手机不敢给符钟舟发消息,万一对方是为了躲他才离开,那他也显得太死缠烂打了。   就这样想了一遍又一遍,许鹤也没想出什么结论。   夏老师讲课不需要用画架,大家就把画架收了,搬着椅子坐到前面去听课。许鹤坐在最后面,弯着腰悄悄起身,从基础班的后门溜了出去。基础班的老师对隔壁班学生开溜见怪不怪,就连告状都懒得告了。   许鹤成功从画室出来,一路沿着走廊走。走廊尽头原本是一张紧闭的门,现在却敞开着,里面灯光明亮,走近了就能听见削笔和聊天的声音。这大概就是娄琢说的复读班。   复读班比许鹤想象的要大很多,长方形的画室有两个505班那么大。许鹤悄悄跑到窗边,从里面乌泱泱的一群人中找符钟舟的身影。然而他从前门走到后门,把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依旧没找到符钟舟。   “哟,同学,你是来上课的?”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许鹤猛地回头,一个留着一头红色长发的年轻女老师正站在他背后。   “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这位老师好像很爱开玩笑,“找女朋友吗?我们这已经上课啦。”   许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   一无所获,看来符钟舟很有可能真的转学了。   许鹤有些颓丧地回到自己班上,边听夏老师讲课边出神。   整个上午他都无精打采的,白板上那些点线面的图形也只是在脑子草草过了一遍。他知道第一节 课非常重要,但他就是听不进去。他坐在角落里,翻开手里的笔记本。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符钟舟传染了,光是看到那一页工整的笔记,他就差点哭出来。   中午,彭鹏找他一起去食堂吃饭。许鹤没食欲,摇头拒绝了。   或许符钟舟确实是因为发现他的心思而躲着他,但是没有转去复读班,而是去了其他班。许鹤如此想着,还是决定在教学楼里转一转。   上午夏老师要求他们在生活中多积累光影素材,他正好可以去拍一点。   教学楼围着楼下的小草坪呈一个“口”字型。许鹤拿着手机从五楼开始往下走,边拍照边去各个教室找人。以符钟舟的性格,初到一个环境没有认识的人,他大概率会自己留在画室里吃午饭。   夏日阳光夺目,走廊栏杆的影子落在地板上,显现出整齐排列的一排长方形光斑。许鹤在走廊里游荡,拍了几张就弄出一身汗。平时没有仔细观察过生活,这次有了任务他才发现,原来随意的一个角落都有它自己的独特之处。   然而他从五楼逛到一楼,素材增加了不少,人却没找到。   他站在楼梯口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他可以找别人给符钟舟发消息,问问他在哪里?   他边想边顺着楼梯往下走,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地下室门口。   地下室的铁门紧闭着,上面落了很厚一层灰。   地下室一般是用来存放教学用的石膏的,那些废弃的画架画板也会扔到这个里面。许鹤没有进去过,也没见有其他人进去过。   此时,许鹤的心情也像这张铁门一样蒙了尘。他转头打算离开,一个身影却站在楼梯上,瞬间便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凉之下,抬头一看,居然是符钟舟。   符钟舟手里拎着一份看上去就很香的盒饭,还有两杯西瓜汁。他见到许鹤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个毫不知情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我正打算去找你呢。”他说着还举起手里的西瓜汁朝许鹤晃了晃,“你看,给你带的。”   他逆光的身体隐在阴影里,只有头发和肩膀上有一层夺目的金色轮廓。许鹤两腿一软,激动得差点当着他的面倒在地上。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冲上去抱住他,或是狠狠来一拳,让他知道自己找了一上午看不到人有多难过。   许鹤强忍着这些纷乱的思绪,右手抓在布满灰尘的栏杆扶手上,一步一步走上去。   “……你上午去哪了?”   符钟舟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我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可能是因为许鹤的表情实在太难看,符钟舟的声音渐渐小了。“本来是想吓唬你一下,抱歉。”   是差点给人吓没了。许鹤长出一口气,把符钟舟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这人不是因为发现自己暗恋他才跑掉后,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不少。   “那你为什么不来上课?”   符钟舟提着盒饭走下来,“因为我不上设计课。”他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熟练地单手打开了铁门上的锁。   “校考内容无非分三种,造型、设计、理论。”符钟舟解释说,“我一直打算坚持学造型,所以你们上设计课的时间我就去别的地方上课。”   一阵金属锁链的声音响过,生锈的铁门被推开了。   “别的地方?”许鹤探头往地下室里看了一眼。这里的构造和楼上是一样的,延伸到尽头的走廊两边是画室,靠近楼道的静物室里堆满了石膏和瓶瓶罐罐。这里常年照不到阳光,温度要比外面低一点儿。那些斜歪堆放的石膏沾满灰尘,瞪着白色的眼珠看着许鹤,气氛诡异又阴森。   符钟舟领着他往里面走,从众多石膏的注视中穿过走廊,走进最尽头的那个画室里。   偌大的画室空无一人,木质地板上蒙着一层铅笔灰和灰尘的混合物。译美的教学楼设计得很巧妙,宿舍和教学楼的落差使得地下室的一侧依旧在地上,因此有阳光从上方的小窗户里照进来,落在靠墙摆着的巨型石膏像上。   “莫里哀的石膏像,”许鹤绕到画架前,看到用炭条勾勒出的大致轮廓。“你在这里画画?”   “嗯,别说出去哦。”符钟舟故作神秘,“我求了升哥好久他才勉强答应的。”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好像是怕画室里其他石膏像听见似的。“听说以前有学生在这里自杀,所以地下一层的画室就不再对外开放了。”   许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他身边退开一步,“你别吓我。”   符钟舟看他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不是吧,你胆子这么小吗?”   “没有。”许鹤板着脸不理他,毫不客气地从塑料袋里拿出西瓜汁,泄愤似的把吸管扎进杯盖里。   西瓜汁是冰的,瓜肉打得很碎,入口即化。   “怎么一杯西瓜汁喝得这么享受啊,”符钟舟看着他哭笑不得,拆了盒饭和筷子递给他一份,“知道你不会好好吃饭,给你带了一份。”   许鹤早就饿了,不过依旧死要面子地夹了一小块鸡蛋吃,等到符钟舟转身去拆自己的那份,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西红柿炒蛋、青菜烧肉是食堂每天都有的菜,但饭盒里的鸡腿却是先到先得,抢完即止。因此,有一波人总为了吃到鸡腿准时下课,把食堂堵得水泄不通。久而久之,其他人也就不惦记鸡腿了,反而愿意加完班在晃悠去食堂吃饭。   看来符钟舟真的是想给他个惊喜。许鹤咬了一口从来没吃到过的食堂鸡腿,心里甜滋滋的。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一周你都在这里画画吗。” 第34章 我笔直   “嗯,”符钟舟嚼了一口西红柿,他的饭盒里没有鸡腿,“等你们设计课上完,我就回去了。”他朝许鹤眨眨眼,“怎么,不舍得我?”   “没有。”许鹤掩饰般低头吃饭,“为什么不暂时去别的班上课?复读班也不想去吗?”   “太吵,一百多号人挤在画室里太热闹了。”符钟舟说道这儿,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对了,今天我有几个朋友来复读,晚上下课请客吃火锅,你要不要来?”   许鹤愣了一下,“我?我去干什么?”   符钟舟也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支支吾吾半天,“……就想着你会不会也想吃火锅……算了,”他推了推眼镜,“好像是不太妥。”   搞得像见对象的朋友似的。许鹤在心里给他补了这么一句。   虽然很不情愿,但许鹤下午必须得回画室上课。他拖延到上课前的最后五分钟,拎着没喝完的西瓜汁离开了。   见到符钟舟之后,许鹤悬着的心也终于踏实了,下午的课也能安下心听进去不少。好在上设计课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坐,彭鹏坐在他旁边画画时嘴里说个不停,也没让他感到有多不适应。   “今天下午就要自己实践了,”夏老师开始布置作业,“用上午学的知识做六幅点线面的设计,晚上下课前交。”   彭鹏在一旁小声抱怨:“设计好难啊,我好想去别的班学造型。”   许鹤倒是对这些很感兴趣,虽然上午没听课,但做起这些东西来还挺得心应手。他边画边随口问:“那为什么不转过去?符钟舟都去学造型了。”   彭鹏眉头一皱,“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怎么总是提他。”   这位雷达灵敏的室友早就觉得许鹤不对劲了,但许鹤秉承着打死不承认的态度,冷冷地回了一句:“我看你就是乱吃醋,喜欢我同桌就自己去追。”   “才不呢,”彭鹏撇撇嘴,“符钟舟虽然很帅,但是也太抢手了,不说男的,就是喜欢他的女生就一抓一大把。”   许鹤哼了一声,“你也太挑了,我看你跟你项永哥哥在一起的了,床都是连在一起的,多方便。”   “别提他!”彭鹏居然脸红了,气鼓鼓地敲了敲许鹤的板子。许鹤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没发现他这诡异的语气。   许鹤小心翼翼地用尺子和针管笔画格子,犹豫片刻,问:“彭鹏,你要是喜欢上一个直男怎么办?”   身边的人没了声。   许鹤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可是等到他把手上的格子全画完了,依旧没等来一句回应。   他抬头一看,发现彭鹏的眼睛都红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许鹤吓了一大跳,抽出两张纸就胡乱往他脸上糊。两人坐在后排,夏老师根本看不见。   “这是怎么了?”许鹤压低声音,像哄小孩似的给他把眼泪擦干。彭鹏气愤地一把抓住纸巾扔进用速写作业折成的纸盒里,“擦得疼死了!你们直男都这怎么不会哄人吗?”   他抬手把眼泪抹在衣袖上,眉头皱成一团,显然是许鹤的问题让他想到了某个不知好歹的铁直男。   “我告诉你喜欢上直男是什么体验。”彭鹏的语气恶狠狠的,还在忍不住吸鼻子,“我用尽全力撩他,情人节送礼物,打球给他送水,他居然还觉得这是好兄弟感情深?”   “我起初以为他天天陪着我,有好吃的都给我吃,床都让给我睡,是对我心动了。”彭鹏捏着手里的尺子,就好像要生砍了他口中的那个人。“结果他是把我当弟弟看!怎么不把我当爸爸呢?”   虽然彭鹏没有说出来那人的名字,但这些场景被许鹤直接脑补了出来。至于那个铁直男,带入的是项永的脸。   原本是自己想旁敲侧击的,结果现在还得反过来安慰人。许鹤犹豫地安抚道:“有可能……他喜欢你所以对你特别好,但是又不能理解这种感觉。”   彭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许鹤,是我误会你了,居然觉得你也是弯的。”   许鹤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谢谢他还是为自己辩解两句,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回画上,不再和他闲扯。   设计作业看似简单,做起来却非常费脑子。晚饭时间许鹤随意吃了些零食填饱肚子,就继续回座位画画了。他看了眼没有动静的手机,还是没忍住打开微博看了会儿。   小船更新了动态,画的是一张局部小图。这张画的背景很黑,画里是半张脸,看不到眼睛,只能看到鼻子到锁骨的位置。这张脸棱角分明,应该是男生。整张画的重点在那张半张着的嘴上。嘴唇被擦破了,薄唇微启,隐约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和鲜红的舌尖。   许鹤以为小船会像往常一样配上一些非常有意境的文字,往上翻却只看见一句话:【集训摸鱼。】   另一边,符钟舟靠坐在高椅上,看上手机屏幕上的微博动态发布成功后,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这张图他断断续续画了好久,昨晚回家熬夜改了又改,还是不满意,最后便决定截一个局部发出来。   灵感虽然来源于许鹤,但是画上的人物除了气质以外和许鹤完全不像。符钟舟回想起当时要被冲动淹没的那种情绪,喉咙又是一紧。当时他要是真的忍不住亲上去,一切就完了。   这算是喜欢吗,还是被甩之后急于寻求下一个的本能反应?   他看着尚未成型的莫里哀,有些烦闷地用手指把胡子上的线条抹开。画室里处处蒙尘,他上午打扫了很久也无法消除灰尘的味道。太阳在窗外悄悄转向,又变得黯淡,最终消失在城市的地平线。   符钟舟戴上耳机听歌,和一面冷漠的莫里哀石膏像相对无言。   就在他终于将其他心思抛到脑后,专心画画时,地下室的铁门隐约传来声响。他回头便看见画室的门被人打开,扬起一些灰尘。   “哈,你果然在这里,”来者是符钟舟应届认识的朋友叶志泽,“兄弟我逃课来陪你了。”   叶志泽高考之后信心满满,出了考场转身就去理发店弄了个橙色寸头,顺便打了四个耳洞,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酷哥。他本以为自己上美院是板上钉钉的事,却没想到高考文化分太低,和理想院校差了两分。他心里对美院算是有了执念,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却还是选择回来复读。   “不怕我向你们老师告状吗?”符钟舟转头半开玩笑的问,“你来陪我就空手来?”   “晚上说好去吃火锅嘛,你还想讹我。”叶志泽走过来,非常熟练地搬来一把椅子,帮符钟舟削笔。作为符钟舟的小跟班兼好兄弟,他就是靠削笔换来符钟舟给他改画的机会的。   叶志泽顶着一头橙黄色的短发,成为地下室唯一的亮色。他边削笔边唠嗑,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对了,听说你分手了?”   符钟舟简单地“嗯”了一声,“一个月前的事了。”   “你不会自己偷偷伤心吧?”叶志泽靠过来挤眉弄眼的,“咱们那届的女生要是知道你分手了,肯定一个接一个跟你表白。” '   “你闲的吧,”符钟舟一把夺过他手里削好的铅笔,又把钝了的扔给他,“我现在每天忙得不行,少给我找事。”   叶志泽仿佛是形成条件反射,拿起钝笔又开始削。“那你这是又有目标了?是不是你说要带来一起吃火锅的那个?”   “他不来了,”符钟舟继续画画,没有看他,“感觉有些欠妥。”   “这有什么不妥的,大家交个朋友嘛!”叶志泽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不应该啊,你以前可不讲究这么多的,我不也是被你莫名其妙扯着去酒吧,才会认识你乐队的朋友嘛!”   符钟舟依旧没说话,捏着铅笔认真观察莫里哀。   叶志泽觉得他的态度很诡异,渐渐的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他抬头去看坐在高椅上的符钟舟,虽然看不全他的脸,但能看到他的耳尖很明显的变得通红。   他仿佛突然看懂了符钟舟的态度,两只眼睛震惊地大睁着,“……你不是跟我说是男生吗?”   符钟舟抬手推了推眼镜,撇开脸不看他,“……是男生。”   叶志泽仿佛是听见什么世界级紧急新闻,一把抓住符钟舟的手。“我在和你谈论你的人生大事啊!你能不能别画了!”   “我……我也不确定,”符钟舟终于停下来了,脸颊有些泛红,“我没有喜欢过男的。”   两人弄得像接头暗号似的。叶志泽看他眼神躲闪,耳尖也是红的,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像个为孩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露出沧桑的表情。   “舟哥,都这样了,你还不确定啊?”他拉过椅子让符钟舟坐下来,“和好兄弟说说怎么回事,”两人就像班主任找学生谈心似的,叶志泽觉得实在有些诡异,于是又补上一句。“放心,我笔直。”   符钟舟坐下来,摘下眼镜擦了擦。他确实很想找人问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但真正要开口他却不知道怎么说。   “说,你怎么就弯了?”叶志泽问。   “也不能说弯了。”符钟舟摸了摸后颈,“我和他就是朋友的相处模式,顶多也是有些依赖。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我很想亲他。” 第35章 预兆   叶志泽的表情已经凝滞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句从前不属于符钟舟的台词消化掉。   他整个人愣在原地半晌,表情才在抽搐中重新恢复正常。   “其实,你会喜欢上男生也不是很难以接受,”叶志泽搓了一把脸,把铅笔灰擦到了脸上,“真的。”   “可是你的表情就是很难接受,”符钟舟起身在画室里踱了两步,走到石膏像前,“没关系,我自己都很难接受。”   叶志泽意味深长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你还记得你十八岁生日吗?”   “嗯?”   “那个时候我们一群人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叶志泽回忆起那段有些傻的时光,“然后你抽到一个问题:你会和同性在一起吗?”   符钟舟还记得那次生日派对,是乐队的几个朋友给他办的,但他完全不记得这回事。“当时我是怎么说的?”   “你当时喝醉了,想都不想就说,‘喜欢一个人跟他是男是女有关系吗?’”叶志泽模仿着他的语气,“当时我们都笑疯了,只有你女……前女友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一说这个,符钟舟就想起来了另一件事。之前他带许鹤回家,正巧碰上谢妍。或许她当时的表情那么难看,就是因为他的那句话。   “所以,你这是早有预兆,”叶志泽拍拍他的肩,“没关系,面对自己的内心吧!”   符钟舟面对好友鼓励的眼神,一时陷入沉默。   “可是他对我没意思。”   “你怎么确定他对你没意思?”   符钟舟回忆了一会儿,说:“因为他总是很冷漠,还不喜欢别人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就特别嚣张的威胁我。”   “我也没想太多,有时候很自然的就想离他近一些,但是他总是推开我。”   他说着就泄气地耸了耸肩,“可能我不是真的喜欢他,他也对我没什么意思。”   叶志泽从椅子上跳起来,“都想上嘴了!还说不喜欢!你是不是一定要和他躺床上了才发现自己还有其他心思啊!”   “我们已经同床躺过了。”   “你……”叶志泽差点昏过去,他烦躁的一摆手,“算了,我不管你的破事了!”他暴躁过了,还是沉下心跟他说真心话,“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尽快走出来,至于对方是男是女,你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无所谓。”   符钟舟苦笑一声,继续画画了。他也想尽快忘掉谢妍,但如果因此利用许鹤的话,这种事情他做不到。   如果他对许鹤真的是喜欢的话,他希望这份喜欢是纯粹的。   晚上十点。   即使打过了下课铃,505班依旧没有人离开。设计课的作业要求太高了,许多人冥思苦想得不到结果,画到后来就开始摸鱼。   许鹤第一个画完,交给夏老师看完后,在众人羡慕的眼神注视下离开了画室。   刚走到门口,他就看到在走廊上等着的符钟舟。   “……怎么了?”许鹤走过去,发现他身边还站了个黄头发的人。两人一对视上,就从彼此的气质里找到了共鸣,但许鹤嫌弃这人像是刷了水粉颜料的头发,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有些东西没拿,”符钟舟朝里面看了一眼,“还没下课吗?”   “没有,交完作业才能走。”   “那算了,明天再来拿吧。”符钟舟犹豫了一会儿,“你……真的不来吗?今天聚餐的都是上一届的学生,或许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到。”   一边的黄头发则很热情地搭话,“我叫叶志泽,他兄弟。”叶志泽露出一个有些傻的笑容,“火锅店满十人打折,我们正缺一个人呢。”   许鹤总觉得这两人的理由都很诡异,但他也听出符钟舟很想他去,于是点头答应。“好,但是我得早点回,还有速写作业要画。”   “怕什么,”符钟舟指了指叶志泽,“让他帮你画,这家伙学别人的画风很有一手的。”   “那肯定啊,叶家绝活!”叶志泽很自来熟,两只手分别搭在两人身上,晃悠着就下了楼。   许鹤拎著书包,听着两人闲扯就到了门口。他发现自己的伪装还是太不到位了,今天见识了叶志泽他才知道真正的“好兄弟”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相比起来,他和符钟舟…太暧昧了。   “你们……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出去?”许鹤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保安大哥,“不会被拦下来吗?”   符钟舟和叶志泽相视一笑,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保安大哥看见三个人朝这边走过来,先是严肃地喊了两句,看到来人是叶志泽,表情也就缓和不少。   “又出去吃火锅?”保安大哥大哥很年轻,长得浓眉大眼的。他四下看了一眼,问:“东西呢?”   叶志泽从包里掏出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递给他,“在这呢。”   保安大哥看到这盒巧克力后忍不住咧了咧嘴角,朝他挥挥手,“去吧,早点回学校,别在外面惹事。”   “好的好的,”叶志泽坏笑着道谢,带着两人溜了出去。   许鹤跟着两人出了校门,好奇地问符钟舟:“什么情况?”   “保安大哥在跟510班的老师谈恋爱呢,”他说,“叶志泽他们帮老师给保安大哥送送东西什么的。成年人的恋爱,谈得倒还挺幼稚。”   三人从小路走出去,围着小区绕了个圈,进了坐落在职业学校后的一家火锅店。包厢的门一推开,里面的七人立刻站起来迎接,开着冷气的空间里都暖融融的。在坐的七人四男三女,个个都打扮得很耀眼,许鹤穿着纯色短袖和工装裤,在这群人里格格不入。他看了眼同样打扮的很简单的符钟舟,因为在场都是陌生人,因此他一直紧紧跟在符钟舟身边。   符钟舟和他的朋友们热情地聊天打招呼,许鹤就像个小孩似的跟在他身边坐下。   “诶?这位就是符钟舟的朋友吗?”一个声音甜美的女生探头看过来,她画了很精致妆容,漂亮的脸蛋上点了可爱的雀斑,“叶志泽说舟哥带了个帅哥来,现在一见,果然不是骗我们的。”   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个女生便笑作一团,都夸许鹤长得好看。   许鹤不知所措,脸都有点儿红了。符钟舟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没事儿,她们总喜欢逗你这种冷面学弟开心。”   “学弟?”许鹤眯了眯眼,“我可能不比她们小。   “是是是,”符钟舟笑着把自己的餐具拆了,“你可是罩着我的大哥。”他说着就要来献殷勤,给许鹤把碗筷也拆了。许鹤一把拦下,有些窘迫地自己把包装餐具的保鲜膜拆掉。“我自己来。”   许鹤虽然无法参与他们的话题,但火锅是真的非常好吃。这里主打的是鱼肉火锅,滑腻鲜嫩的鱼肉下了满满一锅,在煮得沸腾的红油汤里翻腾,入嘴又麻又辣。许鹤连着吃了好几天的方便面和食堂饭菜,这次便趁着大家聊天的时候饱了一次口福。   其他人在聊去年考试的事情,有的说起自己考场失误的惨痛经历,有的则在分享校考时去各地游玩时的搞笑日常。这些落到许鹤耳朵里统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成了他吃饭的背景音。   “说起这个,许鹤有想考的学校吗?”   许鹤正沉浸在鱼肉火锅的世界里,听到自己被点名愣愣地抬起头。   说话的是刚刚那个女孩,正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吗……”许鹤思索了一下。理想院校,当然是越厉害越好。“清美或者央美吧,国美也不错。”   他话音一落,大家又叫开了。   “不愧是舟哥的朋友,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许鹤看了眼符钟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叶志泽解释道:“去年夏天,我们班级聚会,升哥问符钟舟想考到哪里,结果他说得跟挑水果似的,‘清美或者央美吧,国美也可以’。”   但他说到做到,三个目标院校中两个都过线了。   “说这些干什么,都过去啦,现在重新开始。”符钟舟摘下起了雾的眼镜,“今年肯定也能像去年一样顺利的。”   许鹤被火锅勾去了兴致,敷衍着点点头就继续吃自己的了。   吃火锅不可避免地要开啤酒,符钟舟酒量不行,推脱着要了瓶雪碧,又因为实在喝不下,分了一半给许鹤。其他人推杯换盏,易拉罐碰撞的声音此起披伏。   许鹤吃饱喝足,又在包厢里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有些闷热,于是偷偷拉开门去外面透气。   火锅店就在职业学校旁边,生意热闹得很,晚上来这吃饭的都是周边的学生。许鹤在包厢外的空位上坐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手机,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双女式皮鞋。   他抬头看向来人,是刚刚那个和他搭话的女生。刚才大家聊得火热,许鹤偶尔听了一嘴,记得她好像是叫江晶。江晶喝了点儿酒,脸颊红红的。   “有什么事吗。”许鹤收起手机,礼貌地站起来。   “和你一样,出来透透气。”江晶靠在许鹤刚刚坐着的位子上,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噘着嘴小声嘀咕,“帅哥,加个微信呗。”   这也太明显了吧。江晶喝醉了,许鹤却很清醒。他站着没动,江晶却已经把手机里的二维码举到了他的面前。   许鹤有些尴尬,拿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加。他不喜欢女生,但不加也显得太没礼貌了。犹豫片刻,他打开微信扫了码。   随着“滴”的一声提示音响起,包厢的门被打开了。   手机屏幕上已经显示出江晶的微信号,许鹤回头却对视上符钟舟的眼睛。   虽然他什么也没干,但许鹤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符钟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就给了江晶一个脑瓜镚。“又在这儿为难许鹤呢,人家有女朋友了。”他郑重其事地夺过许鹤的手机,退出界面,再还给他。“你也是,她给你你就要?也不怕回头跟你那个女朋友吵架。”   许鹤一句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被他说的仿佛自己就真有个女朋友似的。符钟舟示意他进去拿书包,“一起回去吧,再晚点宿舍就关门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许鹤只好顺从地回包厢拿走书包,跟众人道过谢就跟着符钟舟离开了。临走前,江晶还愣愣地坐在外面。   出了火锅店,许鹤一把拉住符钟舟,有些疑惑地质问道:“你骗她干什么?” 第36章 学会了吗   为什么骗她?   符钟舟不敢直视许鹤的目光,摸索着把眼镜戴上。“江晶很适合做朋友,但是她谈起恋爱来就没专心过。”   “你怎么知道她要跟我…谈恋爱?”许鹤没有起疑,语气里反而有些认真请教的感觉。   “问那么多干什么,”符钟舟直接结束了这个问题,“赶紧回宿舍,别被宿管抓到了。”   两人在小区门口停下来,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相对而立。相处这么久,许鹤也不再冷着脸看他,暖黄的光线下是一副真诚又有些瑟缩的眼睛。   许鹤后退了一步,眼睛隐在眉弓的阴影里。   “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嗯,晚安。”   “…晚安。”   两人道过晚安便分开了。符钟舟没忍住转头往后看,远远看见许鹤的背影,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把耳机塞进耳朵,书包被他单肩背着,在身后随着他的步伐晃悠。   他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看着许鹤渐渐走远,穿过满是烟火气的大排档和萧萧树叶,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他想,他真的完了。   他拎著书包穿过寂静的小区,回到自己家里。客厅的时钟指向晚上十一点四十,符钟舟换完鞋进门的时候,符爷爷正准备关灯睡觉。   “回来了?”符爷爷正坐在床边捶腿,“来给我捏捏。”   符钟舟进了他的房间,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跌打药的味道。他蹲下来把一旁的药抹在爷爷的小腿上,给他来回揉了一会儿。   “昨天跟着小区里的几个朋友去爬山,应该是走路太累,今天疼了一整天。”符爷爷虽然嘴上说疼,但还是强忍着疼痛,故作轻松地和符钟舟闲聊。“最近学习怎么样?感觉话都变少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不是,”符钟舟坐在床沿低头给他揉腿,“您别担心了。”   “那是怎么了?”符爷爷俯身小声问他,“还是小妍的事?”   “……还是,看上别的什么人了?”符爷爷哑着嗓子笑起来,“一整天魂不守舍的,天天往外头跑,肯定是有情况。”   “没有,”符钟舟故意撒开手,“您再问我就不揉了。”   他爷爷年轻时是个大学教授,听奶奶说,是那种说话温柔长相斯文的人。也不知怎么,老了之后越来越幼稚了。   “好,不问了不问了。”符爷爷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那我们来说说,明天早上吃什么?”   “面。”符钟舟简短地回答。他深思片刻,突然开口:“爷爷,问你个事。”   “什么?”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你觉得,两个男的,可以在一起吗?”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抬头看向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符爷爷的表情很严肃,堆砌着皱纹的手在下巴银灰色的胡茬上摸了摸。   “舟舟,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他缓缓开口,“你问‘可以在一起吗’,指的是要得到谁的许可?”   “喜欢谁,跟谁在一起,这是两个人两情相愿的事,不应该有别人插手。”   “两个人在一起总要遇上一些阻力,当你面对这些的时候不应该请求别人的许可,而是自己坚定自己的决定。”   老人说着说着,又开始回忆自己的往事。“你奶奶当时是我的学生,她和我结婚,当时多少人反对?我的学生、家人、同事,都看不起我们。但是我们明白自己没有做错,自然不会理会那些斥责。”   “舟舟,我不知道你具体是在顾虑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过得开心就好。”   符钟舟的耳尖有些红,于是低头继续给他按腿。“不是我,是我两个朋友。”   “是你也没关系,”符爷爷哈哈大笑起来,“以后有两个孙子给我按腿,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说得实在太形象,符钟舟想象着许鹤给他家老爷子揉腿捶背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或许他应该勇敢争取一下,无论许鹤对他有没有意思。   只不过是为期一周的设计课而已,许鹤就觉得自己和符钟舟失去了几乎一切的交集。他不是一个主动的人,要是符钟舟不给他发消息让他帮忙带饭,他可能犹豫一周都找不到去见他的理由。   因此两人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几顿饭的时间。再加上设计课作业实在太多,许鹤也抽不出太多时间去找他。有时候中午过去送饭,还能碰上叶志泽。   许鹤看着符钟舟画上的莫里哀一点点成型,逐渐变得栩栩如生。有时候他们连交流都没有,符钟舟画画,他就看他的画。   符钟舟画画的时候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魅力,他的每一笔之下都是理智的思维,多方面的考量。一张画画下来,他甚至没用一次橡皮擦,有种全盘掌握的自信。   然而许鹤不知道的是,每当他从地下室离开,符钟舟便立刻掏出手机求助叶军师。   【舟:到底要怎么追啊!!毫无头绪!】   【叶:堂堂译美门面,居然不会追人?除了要他给你送饭,就不能主动出击吗?】   【舟:太难了!】   【叶:怕什么!你这么帅,迟早掰弯他!】   【舟:可我也是刚弯没多久……】   【叶:服气。抱拳.jpg】   符钟舟烦闷地关了手机,继续沉思该怎样主动出击。   许鹤可不知道他这些心思,他只当符钟舟在疏远他。想来这也正常,当时两人关系亲近是因为符钟舟在这里没有别的朋友,但现在复读生大部分都来报到了,符钟舟人缘那么好,肯定有不少人围着他转。   既然符钟舟没来找他,他也就不去打扰。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周,等到第一轮设计课结课,符钟舟才搬了回来。   他搬回来的那天正好是色彩课开课。许鹤正俯身整理新买的果冻颜料,一盒一盒地撕开包装,弄了一手的五彩斑斓。   他抬头给符钟舟一个“还知道回来”的眼神,就埋头干自己的事儿了。   符钟舟回来后好像更加撩人不自知了,许鹤全当他是在地下室闷出来的。   “怎么,因为没有同桌,感觉空虚寂寞冷了?”符钟舟放下东西,蹲到他身边看他拆颜料包装。“要不要帮忙?”   “别动。”许鹤冷冷地制止他,语气里带了点儿赌气地成分,“我自己来。”   色彩老师是个长发帅哥,学生们不知道他的全名,都叫他陆老师。陆老师坐在前面悠闲地翻色彩资料,给学生们一个小时打理新颜料。   符钟舟自己的颜料用的是旧的,拿出来喷点水直接用就行。他闲不住,就蹲下来帮许鹤。他的动作很娴熟,捏起一个角就能把包装完整地掀下来。   许鹤见他没帮倒忙,也就没有阻止。两人合力,很快就弄得差不多了。到最后,两只手都不约而同地放在白颜料上。许鹤一愣,就见符钟舟率先拿了起来。   “我帮你拆。”   然而这盒颜料好像要和他作对似的,撕了好久也撕不下来。符钟舟把盒子拿出来握在手里,使劲一撕,颜料居然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   许鹤甚至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白色的液体溅了符钟舟一手。他惊慌地抬起头,发现符钟舟的下巴和脖子上都沾上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太用力,或者是因为这盒颜料本身的问题。但现在这些通通不重要,许鹤觉得最有问题的是他自己。   哪怕今天“一飞冲天”的颜料换个颜色,他也不至于众目睽睽下满脑子黄色废料。   “抱…抱歉,”符钟舟也有些尴尬,“等会把我的那盒白颜料赔给你。”   许鹤有些气恼地抽了两张纸,胡乱在他手上擦。“不用,你下次别动我颜料,求你了。”   符钟舟的手真的很好看,许鹤暗自心想,他很少见到画画的人手能这么好看。卫生纸勉强擦掉了那些液体,却不可避免地留下一道道残留的痕迹。   “……你身上也有。”许鹤犹豫着要不要他自己擦,就见符钟舟一把握住了他拿纸巾的手。   “在哪里,我看不见。”   许鹤暗骂一句死直男,耳朵却不争气地红了。他的手被符钟舟抓着,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上擦拭。他可没留着劲儿,狠狠摁着使劲擦,颜料擦掉了,脖子上却红了一片。   “嘶,轻点。”符钟舟的眉毛皱了皱,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许鹤无比庆幸当初自己选了个角落的座位。要是坐在显眼的位置,他不保证别人看了刚才一幕不会胡思乱想。   即使是这样,刚才符钟舟说“轻点”的时候,前排的戴依依还是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你矜贵。”许鹤冷冷地哼了一声,把纸巾揉成团想找个地方扔了,才发现没有垃圾桶。   有同桌当工具人,不用白不用。许鹤扔给符钟舟一张画废了的速写纸,“帮我折个纸盒,装垃圾用。”   符钟舟好奇地挑挑眉,“你不会折纸盒?”   “不会怎么了?”许鹤有些不服气。他从小就在折纸这方面缺根筋,连最简单的纸飞机都不会折。   “好吧,”符钟舟把手里的速写纸折起来,“你看着,我教你。”   他把纸裁去一截,叠成方形,像教小孩似的字正腔圆地说:“首先,我们需要一张正方形的纸。”   “然后对折……”   他的动作很慢,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张有些脏的速写纸,纸面在他手里翻飞变形,最终变成一个纸盒。他似乎是想炫耀技巧,还特意折了个有花边的。   符钟舟把纸盒放到他手里,还端着播音腔笑眯眯地问:“亲,学会了吗?” 第37章 中国好同桌   许鹤自然是学不会。他把花边纸盒放到地上,顺手把纸巾扔了进去。   “不学,学不会。”   反正有个会折的同桌就行了。   陆老师也是个随性的人,看着学生们闹腾一片也不管,等到准备好开始上课已经是十点了。   “做示范,都过来听。”   他一开口,一群学生就争先恐后地搬着小马扎往前涌。有的人为了抢座位撞在一起,还有的直接拿了张纸往屁股下一垫,直接在老师边上坐下了。大概是之前设计课吸取了惨痛教训,再加上老师人帅话少,大家学习的热情都很高。   许鹤依旧不急不慢地搬着椅子往前挪。他没什么兴致去抢前排,以他的身高就是站在最后一排也能看到。   他刚挪到人群末尾,突然听到混乱中有人轻唤他的名字。   符钟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前排,正向他招手示意给他留了空位。场面太混乱,他不确定会不会有人抢先。为了不让符钟舟尴尬,他想也没想就坐了过去。   直到所有人的坐定,画室里又恢复安静,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听过的一个说法。   这还是彭鹏说给他听的:两个美术生谈恋爱,帮忙削笔倒水画作业都可以。至于做示范抢座位?不行!想都别想!   何况他们不是谈恋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笑话,嘴角不经意抽搐一下。他瞥了一眼莫名殷勤过头的中国好同桌,心中不免想:直男的兄弟情真是比爱情还伟大!   虽说符钟舟这个殷勤献得莫名其妙,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位置看得很清楚。他们坐在第一排的左侧,既不用担心拦到后面的人,也不用担心陆老师作画的时候拦住画面。   陆老师把头发挽到耳后,回头把第一排某位同学的颜料盒扒拉过来。那位同学一开始还挺高兴,见识了陆老师桀骜不羁的调色方法后便说不出话了。   “今天画照片,我先给你们理顺作画步骤。”陆老师拿小笔沾着颜料,起了一个没人看得懂的稿,然后用最大号的刷子在颜料盒里沾了好几种颜料,当空一挥,洋洋洒洒地开始画背景。   学生们看傻了,感觉陆老师不是在画画,是在写书法,巨幅草书。   许鹤也被震撼到了。他本以为陆老师是那种话少冷酷帅哥,或者是温婉大美人,没想到画起画来如此粗犷。他的笔法虽然狂野,但是把物体的形体和颜色都概括得很准。两三笔就将那些瓶瓶罐罐画得通透漂亮。   “陆老师以前,是给老师做培训的。”符钟舟小声说,“后来觉得太没意思,才来这里教学生。”   “没意思吗……”许鹤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来这里才累吧,陪学生画画到深夜才能下班。”   “谁说的?”符钟舟压低了声音,“陆老师打下课铃就走,一分钟都不多待。加班是不可能的。”   许鹤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陆老师冷冷的开口。   “安静点。”   声音不大,语气却有点儿凶。他这一声出来,画室里立刻就鸦雀无声了。许鹤也不再和符钟舟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示范。他很少坐这么近,体验过才知道,在第一排看和在最后一排有多大差距。   看到一半,他忽然感觉身边什么东西在晃悠。   符钟舟的眼睛半闭着,整个人昏昏欲睡,眼看就要往许鹤身上倒。   许鹤怕他整个人砸过来,只好扶着他的肩把人拍醒。   “喂,你昨天几点睡的?”许鹤压低声音凑过去问。   符钟舟还有些迷糊,嘟哝了两句:“太安静了,好催眠。”   也不知道正在挥笔作画的陆老师听到这个评价会不会生气。   “要不要喝口水什么的”   “没用,”符钟舟忽然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大腿外侧,“我要是睡着了你就使劲掐我,不用留着劲儿。”   八月的夏天,大家都穿的少。符钟舟穿的短裤刚过膝,布料不算厚,许鹤的手放在上面,触到的明明是被冷空调吹得凉丝丝的布料,他的手掌却非常滚烫。十八九岁的少年,心里总有一团烧不尽的火。但就算是这样,许鹤还是碰都不敢碰一下,更别说在他腿上掐一把。   “想睡就睡吧。”许鹤无情的抽回手,“我正好趁这个时候超过你。”   “唔,好吧。”   他本以为自己的话至少能激他一下,没想到符钟舟非常烂泥扶不上墙,额头抵着他的肩就睡过去了。“帮我看着老师,我睡一会儿。”   “……你就不能争气点吗。”   许鹤还想说什么,他已经闭上眼睡过去了。   肩上的重量不算太沉,符钟舟只是轻轻靠着他,借他的身子挡住老师的视线。许鹤盯着陆老师的画笔,尽量让自己专注看示范,不要分心。   陆老师的画面整体看上去干净明亮,虽然在教大家应试技巧,但蕴含其中的个人特色无法完全隐藏。   考学集训的老师常常会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为了让学生考出高分,他们会被迫扔掉自己原本的东西,去重新学习讨喜的风格,再教授给学生。在这个过程里,老师自身的画技是会慢慢流失的。   看来陆老师是真的很喜欢教学生,才会放下自己原有的那套体系。   许鹤想着想着,对陆老师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也就忘了靠在他肩上呼呼大睡的家伙。相反,符钟舟一睡就直接睡到了陆老师做完示范。   两人搬着椅子回座位,许鹤有些担忧地问:“从没见过你困成这样,昨天到底几点睡的?”   这时两人的身份好像反过来了,从前不要命熬夜的人现在却在质问别人。   “我很养生的,”符钟舟睡了半个小时后神清气爽,“十二点就躺床上了。”   只是一晚上没睡着而已。   许鹤将信将疑地放过他,把共用的色彩照片夹在两人的画板中间。“我现在也是一点前睡觉。”他擦了擦小号的扇形笔,取了个单色开始起稿。“你也注意点。”   “……在关心我?”符钟舟笑眯眯地凑过去。   “对啊,”许鹤实在觉得他欠揍,用沾了颜料的笔在他面前扫了一下。“你要是进医院了,我上哪找参考示范?”   符钟舟听到这话,换了种语重心长的语气。“怎么能这样想呢?以后考场边上坐的不是我怎么办?换座位怎么办?”   “我……”   许鹤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就听见陆老师的声音穿过一阵阵洗笔的水声传过来。   “我会以你们的这张色彩,给你们调整位置,重新分组。水平相当的人分到一组,不同水平的训练内容不一样。”   这话一出,画室里又是一阵议论。许鹤简直没见过比符钟舟还灵的乌鸦嘴,一语成谶的技能可谓全部点满。   重新分组,那么他们两个必定成不了同桌。许鹤对自己的水平有很清楚的认知,他和符钟舟之间还差着好几个的班排名。况且之前的练习都没有涉及色彩,他不确定会不会杀出黑马来。   想到以后做不成同桌,许鹤还是有些失望。虽然他知道暗恋直男没有好下场,但起码和符钟舟走得近一些,他也很满足。   他偷瞄了一眼符钟舟,发现这人就像没听见似的,心无旁骛地开始他的创作。   许鹤连连感叹只有自己一人伤春悲秋,默默地开始画画了。   陆老师给了大家两个小时的时间,时间一到就交稿。交画前,许鹤看了眼自己灰不拉几的大色块,再看了眼符钟舟的画面,又是备受打击。   “别看了,吃饭去吧。”符钟舟猜到他的心思,从他手里把画拿过来,非常贴心地藏在自己的画下面,交到了陆老师手里。   陆老师摸到了手里的分量,眯着眼睛用指腹在纸上搓了搓,毫不留情地把许鹤的画拎了出来。   “快走!”   许鹤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快步走了画室。   “其实画得不差,”符钟舟追了两步跟上他,撞了撞他的肩膀。“第一张嘛,一轮训练下来你会很强的。”   “不用你安慰。”许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直接小跑去了食堂。   也不知道是不是许鹤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符钟舟有点儿殷勤过头了。吃饭的时候给他打米饭,吃完饭后二话不说又去商店买了两瓶矿泉水。   他不知道这人想干嘛,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顶着中午的烈日跑回教学楼,符钟舟忽然拿着手里的冰水凑了上来。   许鹤的脸上突然被贴上了这么个冰爽的东西,先是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后倒去,磕在有些温度的栏杆上。   “干什么?”   两人站在楼梯间,还能看到来回走动的学生。   符钟舟一手撑着许鹤身侧的栏杆,一手拿着矿泉水瓶贴在他脸上。水是冰的,瓶身因为温差而渗出晶莹的水珠,凉丝丝地顺着皮肤滑到下巴上。   “看你有点热,大哥,要不要凉快一下?”符小弟拿着水瓶,非常敬业地在他脸上贴来贴去。因为隔得太近,许鹤总感觉被他圈在了怀里。   许鹤快被他弄疯了。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当众出柜,让那些举止暧昧的直男统统滚远一点!   “走开,你自己凉快去。”   许鹤推开他的手,兀自往楼上走去。他的脸被物理降温,却还是泛着红。 第38章 分组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五楼,就见陆老师和升哥抱着手臂站在走廊里,面对着地上几十张画。乍一看,这些作业就像是打印机批量打印出来的,但是完全经不起细看。   “这张,放到前面。”   陆老师依旧很严肃,他的气场太强,以至于升哥都情愿听他指挥。他每发一个指令,升哥就乖乖地用手里的教鞭给作业重新排序。   许鹤下意识想绕开他们闪进画室,符钟舟却一把拉住他。“看看嘛。”   “有什么好看的。”许鹤平时虽然很嚣张,但骨子里还是有些畏惧老师。毕竟只要面前这两位稍稍动动手指头,他的速写作业就可以随时翻倍。   符钟舟却没这些顾虑,拉着他蹲到走廊的另一边。   “升哥,你怎么被陆老师拉来做苦力了?”他半开玩笑地和升哥搭话,视线扫过地上的作业。   升哥看见他就变了脸,厉声说:“你今天是不是没认真画?”   “没有呀,我画得很认真,”他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许鹤,“我同桌可以作证。”   “确实很认真。”许鹤老实地点点头。   陆老师瞥了他一眼,好像要将他看穿似的。许鹤顿时紧张起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你……”陆老师的视线扫过他,又看向符钟舟。“看得出画功很好,但是上课练习偷懒可不是好现象。”   许鹤疑惑地看了三人一眼,不明白两位老师为什么批评符钟舟。在他看来,符钟舟的作业真的画得很好。   “好的,我下次再也不会了。”符钟舟顺从地道歉,“可能,最近真的有退步……”   升哥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听说要重新分组,为了逃避高难度作业才这么做的!”   他边说边拿起手里的长竹棍,把符钟舟的画从一众作业里挑出来,扔在最前面。   “想都别想!”   “升哥别……”   符钟舟还想说什么,看了眼陆老师后只好认怂闭嘴。   整个下午和晚上,许鹤都没听见符钟舟说什么话。他或许还在为受批评而难过?许鹤在心里琢磨着,不禁觉得他这也太脆弱了,他还没见过男生爱哭还玻璃心的。   安慰的话太无力,他也不太会说。   于是晚上的速写课下课前,许鹤决定贴心地为他削了两支笔。   “明天就要分组了,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他边低头削笔边问。   “……你以后,没有参考示范了,可怎么办……”符钟舟的声音委屈极了,话却说得特别自恋。许鹤被他戳中痛处,把削了一半的笔塞回他手里。   “那我祝你以后每天都要画二十张作业!”   两人最后的同桌时光闹了个不欢而散。下课铃一打,许鹤就背著书包快步出了画室。他在转角处回头看,符钟舟居然没有追上来。   许鹤更加觉得生气,迈开长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这种同桌不要也罢!   晚十一点,篮球场角落里围了十来个人。   叶志泽起身走到一旁的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两瓶汽水,水瓶撞击在金属的机身上,发出一阵响声。   坐在这里的都是复读生,也是叶志泽和符钟舟上一届就在一起玩的朋友。来者人手一根烟,火星在黑夜里透着微亮的红光,烟味在空中肆意弥漫。   这是他们从去年开始就形成的习惯。刚开始只是为了单纯的解压,大家下晚课后一起来吹吹风抽抽烟,缓解一下压力。后来就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每周例行一次的,类似于讨论会的项目。   符钟舟精神好的时候不太想抽烟,但今天还是白嫖了叶志泽一根,夹在手指间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真没想到,一年过去了,我们还会坐在这儿。”有人吐出一口烟,笑着自嘲道。   “少了一半人呐,”有人伸手比划了一下,“没以前热闹,那些复读两三年的也都去读书了。”   叶志泽瞟了他一眼,“你还想多热闹?要是不想复读,你也可以去读本省最好的洗衣服专业。”   这群人聚在一起仿佛就变得特别傻,一个粗制滥造的小玩笑都能把他们笑倒一片。   集训生活就像一个站起来就能碰到顶的牢笼,也只有这个时候傻乐一会儿,人才不会被打垮。   符钟舟听着他们哄笑一片,勉强弯了弯嘴角。   “怎么,舟哥不高兴了。”   叶志泽坐在他旁边,觉得他情绪有些低落,便伸手把人揽过来晃了晃。   “怎么,还没追到呐?”叶志泽笑嘻嘻地叼着烟,“不是告诉你要主动一点儿吗?”   在坐的都不知道内情,立刻有人探头探脑地问:“追什么追什么?”   “追男人。”符钟舟也不掩饰,呼出一口烟,像个大佬似的眯了眯眼睛。叶志泽没想到他这么坦率,也有些吃惊。   这些人大多只知道符钟舟和以前的女朋友分手了,突然听到这么个劲爆消息,一时间炸了锅。   “这个我会呀!”坐在对面的男生激动地开口,众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立刻停了。他一副很懂的样子,对符钟舟说:“舟哥你这种长相,是男生喜欢的类型。管他直的弯的,撩就完事了!”   “我已经努力过了,没什么作用。”符钟舟慢条斯理地又抽了一口。   “怎么努力的?”叶志泽八卦心切,从地上坐了起来。   符钟舟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就是…帮他打理颜料,假装睡觉靠在他身上,给他买水打饭……”他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他们之前的相处也是这样的模式。   “快说呀,你是怎么撩他的?”叶志泽有点急。   “我……”符钟舟轻咳一声,夹着烟的手遮在嘴前,含混不清地说:“把他堵在楼梯间,把水瓶贴在他脸上给他降温。”   众人看着烟雾缭绕间一脸娇羞的符钟舟,脸上都写着大大的:“就这?”   “他什么反应?”有人忍不住问。   “很冷漠,把我推开了。”   符钟舟回想了一下当时许鹤板着脸自己上了楼的样子,心里有些失落。   “他和我本来是同桌,”他继续说,“今天听说要换座位分组,我就故意没画完拉低一下分数,结果还是没能跟他分到一组。”   众人听到这,又是一阵唏嘘。   “这些还不够,”刚才那个男生赶紧接话,“你要让对方觉得,你们不只是好朋友那么简单!”   “比如?”   “比如,你可以找机会跟他一起睡觉,然后撩拨他!”   叶志泽叹了口气,打断他。“什么破办法,没用。”   “可能他不喜欢男生吧。”有人哼唧了两句,又语重心长地叹口气。“哎,搞对象和画画都好难啊。”   符钟舟也长长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在篮球场的绿色金属网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他抬手打开手机,调出那张在床上拍的合照。   照片上睡着的少年双眼紧闭,对他的一举一动毫不知情。   其他人见他没有兴致再说什么,就不知不觉聊起了其他话题。   “话说,那个一脸猥琐的富二代没再找你麻烦了吧?”叶志泽问。   符钟舟愣了一会儿,想了许久才知道他说的是邹友。“没有,”符钟舟把手里的烟头摁灭了,抛进垃圾桶里。“他被打的那么惨,要找也是找许鹤的麻烦。”   “你们说的,是染了个比叶哥还丑的黄毛的那个富二代?”有人听到邹友的名字立刻接话道,“我最近总是看到他在外面的网吧晃荡,他新交的那些朋友,好像是隔壁体校的。”   被说发色丑的叶志泽给了他一拳,“体校的?他们怎么玩到一块儿去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们注意点。这个人仗着家里有钱,做事特别没底线。”   符钟舟伸了个懒腰,戴上眼镜,拎起书包,拍拍灰站了起来。   “怕什么,就他家有钱吗?”他理了理衣领,“走了,各位晚安。”   虽然是对着朋友们狮子夸大口,但实际行动上符钟舟还是很小心。他先后给许鹤还有娄琢都发了消息,让他们最近要小心出行。娄琢非常感谢他的关心,很友好地回了短信;许鹤则一副很嚣张的样子,回复道:【遇上就再打一顿。】   嚣张的许鹤同学自然是安然无恙地在上学路上横行霸道,即使在早晨进教学楼时碰上邹友,也是脸色都懒得跟他摆,咬着嘴里的面包片就飞奔上楼。   新的座次表被张贴在公告栏上,许鹤看不清升哥缭乱的字迹,瞧了半天才勉强在靠窗的第二排看到自己的名字。   同桌的位置,写的是娄琢。许鹤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不能继续和符钟舟同桌,但至少同桌是个关系不错的人。   陆老师把全班人分成几个梯队,同样水平的坐在同一横排,这样既方便布置作业,也能够提升竞争意识。   符钟舟的座位在第一排靠门处,里许鹤有些远。他的同桌叫吕景楠,许鹤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不过这样看来,他好像是第二梯队的吊车尾。   “要帮忙吗?”   娄琢早就把自己的东西安置好,见许鹤还愣在原地,便过来和他搭话。   “不用,我就看看座位表。”许鹤回过头,有些疑惑地问:“吕景楠是谁?”   “你不认识他很正常,他和我是一个市的。”娄琢笑了着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和符钟舟说话的男生,“就是他。他的素描速写…很一般,但色彩画得非常好。”   许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男生。吕景楠大概一米七五的个子,骨架小身子瘦,站在符钟舟身边显得小小的一只。他的头发是很有特色的自然卷,脸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看上去很可爱。   他们站得远,听不清楚在讲什么。许鹤看到符钟舟转身把调色纸递给他,露出一个很温柔的微笑。   那一刻,许鹤感觉自己被人扔到了冬日冰冷的河里。 第39章 不要对我这么凶   许鹤不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   他觉得自己对符钟舟总是冷冷的,不像吕景楠,看上去温柔可爱,能够让人心里生出保护欲。他站在角落里,心中的酸涩比预想中更加强烈。   “许鹤!想什么呢?”彭鹏突然从后面窜出来,“我的座位在你后面哦。”   许鹤回过神,把自己的东西摆好。   “哦,你也是梯队吊车尾啊。”   “说什么呢!”   娄琢在一旁偷笑,“自信一点,只不过是色彩有些欠缺而已。要是比三科的综合成绩,我们肯定在第一排。”   “娄琢说得对!”彭鹏也附和道,“我也没想到,原来大家的色彩都画的这么好。”   “可是大佬永远是大佬,”彭鹏的同桌叹了口气,有些嫉妒地说,“该是第一的,从来都是第一。”他的话说的直白,大家都知道是在说符钟舟。   这话听得许鹤有些不舒服,谁的第一不是努力争取来的?不过他懒得和那人争论,默默地弯腰收拾自己的颜料。   分组之后,整个班的气氛都比以前紧张了不少。陆老师走进画室,又宣布了一个新的决定。   “以后,我们班和隔壁的基础班、复读班将联合起来。”陆老师将这件事说的轻描淡写,台下却已经是一片哗然,“三个班的同学将根据每次的月考成绩,进行座位变动。”   许鹤没听太明白,“什么意思?”   娄琢解释道:“也就是说,三个班的学生成绩排名,会影响你是不是还能待在这个班。如果你的成绩超过了复读班的学生,就会被安排到复读班去上课。”   “……如果成绩太差的话,会直接被调到基础班。”   “这也太残酷了吧。”彭鹏插话道。   听到这些,许鹤心中的危机感更是提升了几分。比起把心思放在符钟舟和吕景楠身上,他更应该先思考怎么冲进第一排。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许鹤看着自己完成度一般的画面,没有起身去吃饭的打算。娄琢和他的进度差不多,但整体色彩很漂亮,和他灰蒙蒙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这位新同桌下课就往外跑,大概是找宋清涵去了。   大家都有饭友,而许鹤只能自己坐在角落里,闻着白颜料的酸味想象老酸奶。   他有些不爽地把湿透的笔杆在水桶上敲了敲,打算休息会儿继续画。身边的光线忽然一暗,符钟舟拉开娄琢的椅子坐了过来。   “有事?”   许鹤懒得看他,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   “嗯…吕景楠说想和我一起吃中饭,你要不要一起?”符钟舟反坐着,把下巴枕在手臂上看他画画。“唔,比昨天那张好很多了。”   “你和他吃饭,叫我干什么?”许鹤依旧不给他好脸色看。   许鹤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但是心里确实很不爽。他正在调试水果的亮面颜色,小心翼翼地不让笔毛碰触到调色板上的暗色。   就在这时,符钟舟却冷不丁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   “干什么!”   许鹤吓了一跳,想要躲开但还是迟了一步,对方的手指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体温。   “你最近好凶,”符钟舟讪讪的收回手,“压力大可以打打游戏,不要对我这么凶。”   “都说了不去,”许鹤咬着后槽牙把人推走,耳朵却红得不行,“吃完给我带一份。”   “是!许哥!”符钟舟非常享受跑腿小弟的角色。他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转身就跑去找吕景楠了。   在去食堂的路上,符钟舟遇到了同样去食堂的叶志泽。叶志泽八卦心切,见他就问:“怎么样了?有没有进展?”   符钟舟叹了口气,“还是很冷漠。他以前也没有这样的,最近对我越来越凶了。”   一旁的吕景楠听不懂两人的黑话,疑惑地问:“谁啊?”   “他对象,闹矛盾呢。”叶志泽笑嘻嘻地指了指符钟舟。   符钟舟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别乱说。”   “不乱说不乱说,”叶志泽吐了吐舌头,“待会儿吃完饭,你给他买杯奶茶送上去呗。”   这个提议挺不错,符钟舟眼睛一亮,忙掏出手机。“这个主意好,我先问问他喜欢喝什么……”   “不是吧!”叶志泽一把抢过他的手机,“还能不能有点儿惊喜感了!”他循循善诱地解释道:“你当然要猜着他的喜好买,直接问还有什么意思?等你提着他最喜欢的奶茶走到他面前,他就会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吕景楠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还是非常认同地在一旁鼓掌。   于是四十分钟后,一杯热乎的姜撞奶茶被塞进许鹤怀里。   许鹤刚睡着没多久,又饿又困,睡意惺忪间,感觉符钟舟趁他不备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被吵醒的起床气本来无处发泄,现在倒被他浇灭了一大半。   “饭呢。”   他斜歪在椅子上,百般不愿意的掀起眼皮。   “在这儿呢,”符钟舟把打包的午饭放在颜料盒上,又把吸管插到奶茶里递给他。“你先喝两口,温度正好不伤胃。”   许鹤手里捧着奶茶,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他呆呆地看着紧张得直搓手的符钟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谢谢。”   符钟舟的神情却好看了不少,“那你快吃吧,以后别凶我了。”   “我没有凶你。”许鹤嘬了一口姜撞奶茶,感觉和上次喝的差不多。“是你自己想多了。”   “啊,有可能吧。”符钟舟靠在娄琢的椅子上。许鹤毫不客气地开始吃饭,把饭盒里那些红烧鱼和青菜统统扒进嘴里。虽然吃相不太好看,但他实在太饿了,也顾不上符钟舟在场便狼吞虎咽起来。   进食的间隙,他悄悄抬眼看了看自己的衣食父母,发现符钟舟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睛盯着他。许鹤还没准确分辨出他的情绪,就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含情脉脉。   许鹤气急,一口咬断嘴里的鱼骨头。这人喝醉了认错人就算了,怎么没喝醉还敢盯着他想前女友啊?真是岂有此理!   他在心里把谢妍的脸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实在没觉得自己和她有什么相像,于是暗暗咬牙问道:   “符钟舟,我和你前女友很像吗?”   符钟舟一愣,仿佛魂魄被他从很远的地方牵引回来。   “……问这个干什么。”   许鹤把鱼骨头嚼碎了,直接吞下去。“……你之前喝醉了,不就抱着我喊她的名字吗?”   “啊…”符钟舟仿佛是没想到他旧事重提,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你们两个都很凶。”   许鹤差点被他气昏过去,真实上演了一场什么叫做如鲠在喉。   最后,这顿饭是许鹤背对着符钟舟吃完的,直到娄琢从隔壁班回来,两人间的奇怪氛围才终于被打破。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娄琢疑惑地探头去看对着墙壁吃饭的许鹤,毫不客气地拍了张图片P成“面壁思过”的表情包。   下午的课一切照旧,许鹤借鉴了娄琢的一些画法,继续完善上午没画完的练习。   “画完了的,交上来就可以走了。”   下课铃一响,陆老师就拎着包出了教室,只留下这么一句无情的命令。   许鹤已经画得差不多了,但总感觉还可以再完善一下,因此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他瞥了一眼娄琢的画,问:“不去找宋清涵吗?”   “她高中同学来看她,现在应该溜去校外吃饭了。”她说着便掏出手机发消息,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啊,一直没回消息。”娄琢的笑容又渐渐淡下去,“打电话也不接,这是怎么了?”   “应该和同学聊得很开心,没有看手机吧。”许鹤安慰道,“别担心,等会下课去找她。”   “嗯。”   娄琢的手指不安地在屏幕上滑动两下,最后还是停在了输入键盘上。   【下课了吗?】   二十米之外。少女跟着走读生们钻进铁门里“偷渡”成功,就在她从人群里挤出来时,放在兜里的手机“叮”的响了一声。她没有听见,而是向事先约定好的饭店走去。   宋清涵常常跟着其他人混出校门,对这周边的大路小巷了如指掌,为了图方便,她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这条路两边都是快拆迁的居民房,年久失修,已经没几个人住在里面了。   “啊,是这个女的吧?”   她刚踏进狭窄的小巷里,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一群年轻人。她起初还疑惑地回头张望,以为他们说的是别人,但回头一看,她已经被这群人围了起来。   “跟我们走吧,邹哥说好久没见,想你了。”其中一个领头的甚至还带着家伙,金属的棒球棍扛在肩上,看上去很有分量。   宋清涵听到这话,心都凉了半截。她双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发现娄琢送给她的防狼警报器根本没带在身上。   她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两步,“我要是不愿意呢?”   “那就直接绑起来带走!”   那人嚣张地怕了拍身边的黑色轿车,“邹哥给了钱的,我们办事当然要到位。”   宋清涵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盯着那些人逐渐放大的脸,满是绝望。她知道,像邹友这种人,专挑性子软身形小的女生欺负,可是她个子小,脾气好,难道是她的错吗?   从最开始邹友故意在聚会上灌她的酒,趁她喝醉拍了那些照片,到后来一次次用照片威胁她做他女朋友,她就一直清楚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别人。正是清楚了这一点,她才如此绝望。她喜欢自己这种善良温柔的性格,娄琢也喜欢,可为什么她的善良到了坏人眼里,就成了绝好的猎物?   这个阳光照不到的偏僻巷子里,宋清涵的理智再次一点点崩溃。她多么希望此刻有人从这里经过,即使是居民楼里有人探出头看看也好。   “跟我走!”   为首那人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拎着人就要往车上带。   宋清涵止不住的掉眼泪,对强势力量的恐惧从她内心深处喷涌而出。   泪眼朦胧间,她的双臂被人拉扯着,极力转头看向自己来时走的方向。一个长发纷飞的身影提着公文包,在血红一片的残阳中走进黑暗的巷子。   “你们在干什么?” 第40章 陆长明   “快点画,”升哥抱着手臂在画室里来回踱步。正值饭点,窗外的饭菜香味混合着路边摊的浓郁烤串味,窜进画室里。一众还在苦练色彩的学生们已经加班半个小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许鹤没打算吃完饭,完成任务后便靠在座位上练速写。   娄琢仍旧不太心安,画了一会儿就掏出手机,不断给宋清涵发消息。许鹤见她一副紧张的样子,安慰说:“别太担心,和同学吃饭能有什么事儿。”   他话还没说话,宋清涵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喂,清涵。”娄琢接通了电话。“怎么样,见到你同学了吗?”   许鹤隔得不算远,手机听筒里传来急促的急救车的呼啸声。他心头一紧,发现娄琢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电话里,宋清涵呜咽不止,极力控制着情绪。“呜呜……我刚刚走到校外,有一群不认识的人就来找我麻烦,还好有个老师帮了我……”   “那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娄琢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往外走,被许鹤拦下了。   许鹤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先平静下来。   “我…我没事,但是救我的那位老师受了伤。你不用来,我现在在救护车上,陪他去医院。”宋清涵自己快吓破胆了,但还是镇定地安慰娄琢,“我没事,晚上回宿舍再来找你。”   “不行,”娄琢又心疼又生气,“现在跟我视频通话。”   一阵杂音过后,屏幕里出现了宋清涵哭花了的脸。她坐在车里,身后的位置好像躺着一个人,旁边还有两个医护人员在帮忙止血。   “你看,我真没事。”   她左右转了转脸,除了蹭破点皮,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娄琢长长呼出一口气。许鹤见镜头一晃,露出宋清涵身后那人的面容。   “这是……”   许鹤差点儿叫出声来。平躺在担架上的那人一头长发凌乱地垂在身侧,满脸是血,手边还放着那个熟悉的公文包。   然而宋清涵没有发现他们的异样。她把电话挂了,剩下娄琢和许鹤对着黑下去的屏幕愣神。   十分钟前。   陆长明选择走这条小路回家并不是心血来潮。从几天前开始,他就注意到有辆黑色的轿车总是停在这里。有一次他假装不经意地往车里看,便看到五个痞气的年轻人正在偷偷等什么人。他的安全意识很强,很快便意识到这群人可能是来找谁的麻烦。   这条路的尽头通向译美,那么他们找的很可能是译美的老师或者学生。   此时,他终于验证了这一点。   宋清涵挣扎着,被一群人连拖带拽地带到车门边。她的手指紧紧扣着已经打开的车门,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陆长明提着公文包走上前,非常克制地质问。   为首的一个家伙挑了挑眉,“你谁啊?”   “她的老师。”   宋清涵眼神空洞,眼泪止不住的流。   “老师?老师怎么了,我们是体校的,你个教画画的还能管我们的事不成?”那人哼了一句,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邹哥家里还是你们学校的金主吧,回头把你开了,都只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陆长明根本不理他。他伸手抓住宋清涵的手腕,“对不起,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但很明显,我的学生不想跟你们走。”   对面那人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刻板样子,气得直咬牙。   “那就先把你打服了!”   陆长明眉头紧皱,趁着那群人松手,一把把宋清涵拉到自己背后。为首那人拎起棒子就轮过来,宋清涵吓得大叫,陆长明没有防身的东西,只好回身猛地抱住宋清涵,用自己的背硬生生扛了一下。   钻心刺骨的疼痛随着金属的撞击,从脊椎蔓延到全身。陆长明身体本来就差,这一棒子直接给他打得晕头转向。对面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要命,而陆长明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拎起公文包,对着那人的鼻子抡过去。   一本厚厚的“联考色彩资料”被安置在包里,其威力堪比一块砖头,只是一击就给那人打出了鼻血。   “往外走。”陆长明放开宋清涵,把她往来的路上推了一把。宋清涵吓傻了,撒腿就往回跑,然而她刚跑出没多远,就感觉脚边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下倒去。   陆长明勉强扛着,跑过去想要拉起宋清涵,却发现她崴了脚根本站不起来。他本来就已经头晕目眩,根本抱不动宋清涵。瞬息之间,身后那群人又追了上来,陆长明没有办法,一咬牙再次把人抱进自己怀里,承受着那些猛烈的拳打脚踢。   他痛得仿佛身体快要和灵魂分离,却死死地抱住吓得直哆嗦的女孩一动不动。最后,一记狠辣的重击在混乱中敲在他头上,他在激烈的混战中昏了过去。   听完陆老师的描述,许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差点儿掉到地上。   事发一个小时后,升哥便带着一众放心不下陆老师的跟屁虫来到了医院。娄琢纯粹是担心宋清涵,而许鹤则是作为同桌身份跟过来的。   至于符钟舟……   “我很会照顾人的,”符钟舟面对众人疑惑地目光,显得很从容,“陆老师在C市没有亲戚,正好需要人照顾嘛。”   “别放屁了,”升哥白了他一眼,给病床上躺着的陆老师掖了掖被子,“十点过后你们给我滚回去,顺道把晚课落下的速写补上。”   病房里很安静,众人围坐在陆老师的病床前,都不敢太大声说话。   宋清涵没有大碍,陆老师却伤的很严重。他的背上淤青一片,后脑勺上裹着纱布,因此连那头柔顺的长发都剪了一圈。   “你看清那些人的长相了吗?”升哥实在不忍,愤怒的骂了句脏话,“他妈的,回头去他们学校找人,一个个都给我蹲局子去!”   “没必要…”陆老师虚弱地张了张嘴,“他们也是学生,只是现在走错路了而已。”   “学生?”升哥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接撞翻了许鹤手里的苹果。这次苹果没有幸免,咕噜噜地滚了两圈,沾了一地的灰。   “也就您这种圣人才知道他们是学生!”升哥气得直跺脚,“哪有学生敢这么打老师的?现在不给他们一个教训,等到以后杀人放火吗?”   许鹤站在他身后,把苹果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心中也为陆老师抱不平。“升哥说得对,”他忍不住开口,“肯定是邹友又想挑事,要是宋清涵这次真的被他们带走了,还不……呜呜!”   他还没说完,就被符钟舟用削好的的苹果堵住了嘴。   “干什么!这是给陆老师的!”   符钟舟又拿过另一个苹果开始削,“没事儿,你先吃一个消消火。升哥要不要也来一个?”   升哥无语地回头看了一眼两位“杂工”,朝一旁的两个女生摆摆手。“你们先回去上课吧,留两个男的帮忙就行。”   “我们不会闲着的,”符钟舟说着便从包里拿出两本速写本,“在这里画速写也是一样的。升哥,要不要给我们单独培训一下?”   “去隔壁休息室画,”升哥烦躁的一挥手,“画完再过来。”   许鹤没想到他还有这手准备,一时觉得无比佩服,默不作声地就跟着出去了。   然而抛开这些不说,他是真的关心陆老师的状况才跟过来的。虽然陆老师平时冷言冷语不爱加班,甚至还让他和符钟舟的同桌生涯走到尽头,但他还是打心底佩服这位老师。他放弃高薪工作,不惜让自己从绘画的一个高峰落下来,全身心地爱着自己的职业和学生,这些东西让他的品格变得熠熠生辉。   许鹤喜欢这样的理想主义者,这让他感觉人活在世上非常的有意义。   “在想什么?”   符钟舟凑上前,把削好的笔递给他。   休息室是给病人家属过夜的小隔间,两人搬着椅子坐在床边,把本子靠在床沿画速写。   “陆老师,他很厉害。”许鹤回答。   “我听去年带我的色彩老师提过,”符钟舟边画边说,“陆老师虽然一下课就走人,但他骨子里是那种全身心投入教育事业的人。”   “所以…就算是把他打进了医院,他也依然觉得那些前途灰暗的家伙能成为祖国的栋梁之材?”许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符钟舟把眼镜推到额头上,撩起挡住视线的碎发。   “大概吧,陆老师的人生理想,就是所有年轻人都能接受平等的教育。我听说,他教学生赚的钱,全部捐给山区留守儿童了。”   而这样一个无私的老师,居然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被祖国的花朵一顿好打。   许鹤默默叹了口气,笔尖在人物未成型的脸上反复摩挲。他犹豫了会儿,停笔问道:   “那,你的人生理想呢?”   “我?”符钟舟愣了一下,随即打趣地说:“一夜暴富,每天只要坐在家里画画,累了就打游戏睡觉。”   “你正经点。”许鹤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   “嗯……”   符钟舟的笑容随即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而善良的眼神。他微微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画,嘴角也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馈赠者。”他抬头看向窗外,许鹤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对面门诊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回穿梭,就像蚁穴里的蚁群。   “我们都会死,我希望在我死之前,我能够给予很多东西给世上的其他人。”他握着笔在床沿敲了敲,“温柔,爱,还有画作的奇妙力量。这些我所感受到的东西,我都想用我的方式馈赠给所有人。”   许鹤看着他自我沉醉的样子,看着他的侧脸在医院明晃晃的灯光下,纯粹得如同白昼。   那么,我亲爱的馈赠者,你会施舍给我你的一份爱吗。 第41章 我睡了,你自便   陆老师虽然伤到了头,但情况还算好。晚上吊盐水的时候吃了点点心,不到十点就睡过去了。   符钟舟和许鹤两人在隔壁画完速写作业,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升哥趴在床边打呵欠。他的嘴张得很大,伴随着一阵“嗷呜嗷呜”的声音,眼角还渗出一些眼泪。   “像不像照顾大佬的黑帮小弟?”符钟舟轻声说。   “像,真像。但你或许应该说得大点声。”许鹤可不敢当着升哥的面说他坏话。   升哥抬眼就看到他俩,“你们聊什么呢?”升哥也尽量放低了声音,“把作业拿过来给我看看。”   刚还在说升哥像小弟的两人撇撇嘴,下一秒就乖乖地把作业交给他。升哥把两沓速写拿在手里飞速翻看,一脸严肃地敲了敲许鹤的脑袋。   “说了多少次,把形打准一点。”他说着把作业塞回两人怀里,“你们两个画面完成度都很高,但是许鹤你输在造型上。”   “知道了,我会抽时间练的。”许鹤知道造型一直是自己的短板,非常诚恳地表示,“下次不会再画这么着急了。”   “好了。”升哥拿过自己放在床头的钱包,“这么晚你们也别回去了,不是想帮陆老师吗?医生说他状态还不稳定,今晚还要人照看着。”   许鹤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那我留下来吧。”   “我也留下来,”符钟舟好像比他还乐于助人,“医院离我家挺远,我明天直接去学校就行。”   你家和译美也没差几步路啊!   许鹤扭头瞪了他一眼,不懂这人为什么就连照顾病人也要跟他争。   “行吧,你们两个相互照应我也放心。”升哥转身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很安稳的陆老师,叹了口气。“学校已经联系了陆老师的妹妹,应该明天就能赶过来。”   “走了,明天上课不许迟到。”   “升哥再见!”符钟舟追到走廊,非常热情地欢送升哥。   许鹤总觉得他有些异常兴奋。为了不在值班的护士面前丢人现眼,他拉着人往病房里带,轻轻关上了房门。   “你什么情况,”他小声地问,“和你爷爷吵架了,不想回家?”   符钟舟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过于外露,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嗯…是有一点小矛盾。没关系,过两天就好了。”   “这样啊。”许鹤不太懂只有两个人的家庭应该怎么相处。他家从来都是热闹的不行,一大堆亲戚有事没事就来巴结他爸妈,就差他爸每个月上门送生活费了。   病房的两张床位之间用移动床帘隔开。许鹤把床帘拉上再开床头灯,确认不会影响到陆老师休息后,就坐在床边开始练习速写。   “别画了,”符钟舟试图从他手里抽出速写本,“灯光太暗,你也不怕伤眼睛。”   许鹤两指扣住手里的本子。“再画一会儿。”   “拿你没办法。”   符钟舟直接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温热的手掌贴上来的时候,许鹤吓了一跳。眼前唯一的一盏暗灯都被完全遮住了,他什么也看不到,只好紧紧握着手里的笔。   “你干什么。”他一受惊,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   “嘘——”符钟舟似乎离他很近,声音轻得像羽毛在湖面缓缓落下,“别吵着陆老师了。”   许鹤有点儿慌,松了手里的笔去扒他的手。“好了,我不画了。”他从被符钟舟和铁床包围的狭小空间里钻出来,“我去看看陆老师。”   他拉开床帘走到另一边,余光瞥到符钟舟,发现他有些低落地站在身后,看着自己。   陆老师睡得很安稳,但他的头发因为不方便治疗而被理的七零八落,看上去很憔悴。许鹤心里发酸,他虽然没和陆老师有过多少交流,但看得出陆老师很在乎他的长发。或许是为了什么人,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喜欢。   他以前看新闻,知道有些人头部受伤后头发生长也会受影响。想到风姿飒爽的陆老师可能留下如此大的缺憾,他还是觉得很难受。   符钟舟从身后走过来,搭上他的肩膀。   “你的共情能力真的很强。”符钟舟轻声说。   许鹤自嘲地笑了笑。他这哪是共情能力强,他简直是圣母心泛滥。   “我宁愿不要这份能力。”他搬了条凳子坐在床边,等着吊瓶里最后的一点儿药水输完。“……显得我很犹豫懦弱。”   “谁说的?”符钟舟也和他并肩坐下,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每个字却都掷地有声地落在许鹤耳朵里。“我就很喜欢。”   许鹤心头一紧,没明白他这句模糊的话是什么意思。   “共情能力强的人,都很善良。”符钟舟却打开了话匣子,“他们在得知一个事件发生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指责和批评,而是站在他人的立场想问题。这样的人对他人的痛苦和快乐都感同身受,他们很聪明,但往往要承受比他人更多的情感。”   “……这是从哪本书上看的?”   “小符同学的脑子里。”   许鹤太疲惫了,大脑暂时无法理解他说的这么大一段话。   “瞎编。”   他打着哈欠,含混不清地丢下这么一句话。盐水瓶里的药水已经输完了,他去护士站找了护士给陆老师拆针头,回来便困得倒在了一边的床上。   在来集训之前,他其实根本没有熬夜的习惯。他天生不是夜猫子,过了晚上两点要是还没睡着,整个人就像吃错了药一样焦虑。因此熬夜到很晚的时候,室友们经常要给忍不住残害画具的许鹤顺顺毛。   今天实在太跌宕起伏,许鹤倒在床上,大脑直接宕机。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没开空调,气温有些高。他也不盖被子,整个人就像条咸鱼一样摊在被子上。   窗外的蝉鸣一阵接一阵不消停。   什么理想,原则,底线,统统都是狗屁。他闭着眼睛想象陆老师开挂救人的样子,在脑海里把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全打了个遍。   他越想越困,蝉鸣声都被缓缓挤出耳朵。   就当马上要彻底进入梦境的时候,许鹤突然感觉右臂下的被子被强行拉起。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从仰躺变成了侧躺,整个人被掀翻了。   “……”   他非常不情愿地睁开眼,隐约在黑暗里看到一个轮廓。符钟舟小心翼翼把被子从他身下抽出来,盖在他身上,然后整个人钻进被子里。   许鹤秒醒,下意识往另一边挪。   “隔壁不能睡吗?”   “有其他病患家属在。”   “那,你可以把折叠床打开睡。”   “折叠床太硬了。”   “可是我们两个都睡了,陆老师怎么办?”   “没关系,我睡觉睡得不死。”   符钟舟裹着被子,露出凌乱的头发和一双眼睛。   “你……这么反感和我睡一张床吗?”   许鹤转头看了他一眼,心脏简直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正常点,正常点,深呼吸。他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赴死似的闭上了眼睛。   “我睡了,你自便。”   “那…晚安。”   就此,他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为了显示自己心里无鬼,许鹤还面朝符钟舟侧躺着,一副完全没多想的放松神态。   许鹤一想到符钟舟躺在自己边上,就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奈何符钟舟的磁场也抵不过瞌睡虫。没过两分钟,他就感觉自己和床垫合为一体,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睡梦里。   符钟舟好像还没睡着,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许鹤已经管不着那么多了,他已经睡得天昏地暗,没有什么能够吵醒他。   梦里,全都是符钟舟衣服上洗衣粉的清香。   他舒服地动了动脑袋,脸颊贴在柔软的枕头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许鹤正心满意足地做着美梦,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他的脸,把他整个人从梦里慢慢拖拽出来。   他刚才做梦梦到逛宠物店,一只漂亮的美短猫被他捞起来,气鼓鼓地要来抓他的脸。粉色的肉垫拍在脸上,又软又可爱。   现在梦境消失了,触感却还在。许鹤努力让大脑重启,才发现这触感根本不属于什么小猫咪,而是睡在身侧的符钟舟。   许鹤控制着自己一动不动地闭眼装睡,意识却清醒地不行。   他清楚地感受到,符钟舟的手在他面前晃悠,时而隐忍地伸出手指,用柔软的指腹轻轻在他脸上点一下。   鼻尖,眉梢,下巴,最后落到嘴唇。   许鹤内心顿时炸了毛,换做任何人,这么大的动静不被弄醒才怪!   干坏事的家伙好像也发觉自己动作太大,赶紧收回了手,紧张地掖了掖被子。许鹤刚睡醒的脑袋根本想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事,脸颊却率先变得烫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符钟舟虽然没有动作,但依旧偷偷睁着眼。   许鹤快疯了,心里有个小人拿着喇叭大声喊:   别动手动脚了!还真当老子是直男啊!!   为了防止符钟舟得寸进尺,许鹤假装有些不舒服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调整了许久,呼吸才再次平缓下来。他想不明白符钟舟这是在干什么,但总不可能是被他的美色打动了。   太可怕了。许鹤紧紧闭着眼,被子里的两只手捏在一块。 第42章 七夕   第二天一早,许鹤是被符钟舟叫醒来的。   “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天没睡好吗?”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许鹤。   “嗯。”许鹤心想还不是被你害的。   两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在医院走廊里见到了陆老师的妹妹。她在病房外对两人匆忙道谢,然后冲进了病房。   许鹤走在后面,隐约听见了她的哭声。   陆老师住院,色彩课暂由升哥代上。升哥好像对于教色彩有极大的热情,上午一来就给大家做了张示范。   许鹤困得不行,听了不到五分钟就打起了瞌睡。   “喂,许鹤。”娄琢拍了拍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不用。我喝口水就好。”   他勉强掀开眼皮,摸索着从书包里拿出早晨符钟舟给他买的水,拧开盖子往嘴里灌。   “唔!”   冰凉的水倾泻而出,全部顺着他的嘴唇往下流。许鹤一惊,连忙躬着身子往后退,才不至于被自己弄成个落汤鸡。   娄琢快笑疯了,憋得满脸通红。“你…你怎么哈哈哈……喝水不张嘴啊……”   许鹤也有些窘迫,抬手擦了擦下巴。一众看向范画的视线中,他远远看到符钟舟扭头看他,正巧看到他的狼狈样子。   “靠……”   一旦想起昨晚是因为谁才睡不好,许鹤就觉得有些生气。然而在一细想,符钟舟说不定是对他也有意思?   这个想法只是萌芽便被许鹤掐死了。他很清楚,符钟舟喜欢女的,要是真对他有什么意思,那也只是一时的想法。   毕竟一个长得好看的人睡在旁边,是谁都会有所触动吧。   许鹤在心里自恋了一把,拧开水瓶灌了一口。   中午下课,许鹤照常加班。符钟舟不知什么时候又钻了过来,坐到他旁边。他先是和旁边几个同学聊了会儿天,一群人谈笑风生地说个不停。许鹤有点嫌吵,沉默地戴上了耳机。   他正在精心塑造主体物,没瞧见有人往符钟舟手里塞了一盒巧克力。   耳机里正放着某摇滚乐队的歌,许鹤的大脑完全被那段惊为天人的旋律占领,只隐约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起哄声。   那群人终于哄笑着离开了,许鹤刚调好一笔颜色往上画,一只耳机就被符钟舟摘了下来。   他和现实世界的连接窗口被打开半边,画室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人。   “I sometimes wish I'd never been born at all——”   符钟舟戴上耳机,便跟着主唱激昂高亢的声音唱了出来,末了摇头晃脑的抱着不存在的电吉他,凭借嘴里的音效模拟来了一段独奏。   许鹤持笔停顿在画上,扭头看了他一眼。符钟舟今天心情大好,手边还放着一盒精美包装的巧克力。   许鹤看到巧克力才想起来,明天不仅是周末,而且是七夕节。   “…被人送巧克力这么高兴?”许鹤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符钟舟一脸无所谓地把盒子拆了,挑出一块爱心形状的酒心巧克力,“去年收到的巧克力都快放不下,后来实在不想浪费,就转手送给谢妍了。”   “……你活该单身。”   符钟舟也不生气,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一颗刻着花纹的巧克力递到他嘴边。“尝一颗。”   “别人送给你的,你给我吃?”许鹤看着他把手伸过来,下意识就要躲,“我不吃这种腻得慌的东西。”   “吃一颗嘛,”符钟舟不依不饶,“你手脏,我喂你吃,可好吃了。”   他的手拿着巧克力,就悬在许鹤的嘴边。酒心巧克力甜丝丝的味道首先入侵大脑,许鹤快要被甜的无法呼吸。   “那,就一颗。”   他张嘴含住那颗巧克力,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快速化开。   耳机里的歌曲还在放,符钟舟见他吃了,便心满意足地哼着曲子,自己也剥了一颗放进嘴里。   “easy come easy go……”   许鹤总觉得今天这人有些过于兴奋了,要是刚刚那群人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很想把巧克力收回去。   “你今天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很开心。”他嚼了两口,把巧克力咽下去。可能是觉得有些腻,抓过许鹤放在地上的水瓶喝了一大口。   “喂!那是我的水…”   “唔,喝一口怎么了。”符钟舟伸了个懒腰,“明天你有安排吗?”   许鹤一愣,不确定是不是收到了一起过七夕节的邀请。   “干什么?”   “去江边看烟花晚会啊!”说起这个,许鹤感觉他的眼睛都是亮的,“C市特色,你不会没看过吧?”   “没有。”   “好歹也是X省人,怎么长这么大还没看过C市的烟花晚会啊?”   “……对,我是十八线小城市的乡下人好了吧。”许鹤哼了一声,给画上的苹果点了个高光。   “我没有这个意思,”符钟舟立马求饶,“大哥,带小弟去看看吧,明天街上肯定全是情侣,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人……”   许鹤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虽然知道符钟舟平时的样子都是装的,但还没见过他这么没下线。   “你怎么跟叶志泽越来越像了!两个人待太久了吗!”许鹤忍不住提高音量,“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为了赶上周日晚九点的烟花晚会,两人上午便早早到画室画作业。十多个小时的作业量,居然在晚饭时间前奇迹般的完成了。   “走吧!”符钟舟放下铅笔,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江边有很多小吃摊位,趁着没到晚高峰,我们现在就出发。”   许鹤看他一副兴致满满的样子,期待感也瞬间提升了很多。他不喜欢太热闹的节日,除了过年也没见过盛大的烟花晚会。C市的烟花制造全国闻名,每到传统节日来临,政府便组织相关部门在江边放烟花,几十年来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   “现在的烟花晚会看一次少一次,”出租车上,符钟舟喃喃地说,“以后禁止烟花爆竹缩紧,估计就只有过年才能见到了。”   司机大哥也接话道:“是啊!以前每周一次,现在一年也只能看到三四次了。”   许鹤看着窗外商业街前的一对对情侣,听着两人闲聊,突然也对这个城市有了一种亲切感。他甚至觉得C市比他的家乡更让人安心,那些繁杂的家族琐事和文化高中的条条框框,在此刻全都与他无关。   去江边看烟花的人太多,车辆限行,司机大哥便在桥边把两人放下了。   “往前走到公园就是了。”符钟舟付过钱,拉着许鹤的胳膊往前走。“上午下过阵雨,小心摔着。”   晚会入口是在C市最大的湿地公园,两人走到公园广场上,就差点被人流冲散。平时这里的夜景就很漂亮,今天的人流量更是格外的多。   公园广场四周是一些烤羊肉串、做棉花糖的小三轮车,还有一些摆地摊的小商贩。广场中间的金属雕塑上挂了彩灯,小孩们拿着荧光的竹蜻蜓到处跑,五彩斑斓的小亮点在空中上下起舞。   “去吃东西吗,肚子有些饿了。”符钟舟问。   许鹤指了指一旁正在爆炒的铁板烧小摊,“我请客。”   路边摊的魅力永远不会过时。即使知道不卫生、沾了灰尘,许鹤还是很乐意为它花钱。   “鸭胗,鱿鱼串,田螺……”   两人找了块草地坐下,符钟舟认认真真地点了一遍碗里堆得高高的食物。“点这么多,能吃完吗?”   本着节约不浪费的原则,两人只用了一个碗,两根竹签。许鹤挑起鱿鱼串塞进嘴里。“小时候家里不让吃,现在总觉得吃不够。”   符钟舟噗地笑出来,笑眼里倒映着拥挤热闹的人群。“以后天天请你吃,怎么样?”   两人捧着堆得满满的小纸碗,一人一口吃得挺香,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好辣,”符钟舟伸了伸舌头,站起身来,“你在这儿等一下。”   许鹤张口吸了两口凉飕飕的空气解辣,看着他挤进人流,不一会儿又拿着两个棉花糖回来。   “……”   “拿着。”   符钟舟递了一个粉色小兔子形状的给他,自己拿了个白色的。   “符钟舟同学,”许鹤有些无语,“你今年几岁了。”   “三岁。”符钟舟咬了一口甜软的棉花糖,朝他眨眨眼。“走吧,边走边逛,离烟花晚会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两人并肩往公园里走,边吃棉花糖边逛路边摊。摊位上大多是些发光的小东西,或者是七夕节限定玫瑰花,上前消费的大多是小孩和情侣。   路过一个买头饰的小摊时,符钟舟一把拉住许鹤,在喧闹的人群里大笑着对他说:“你看那个头饰,可不可爱?”   许鹤勉强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于是将脑袋挤进前排顾客之中。只见铺垫着紫色桌布的小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些发光的发箍,有狐狸耳朵的,有恶魔的,还有小猫小狗的。许鹤对着这一堆粉粉嫩嫩发着光的东西,开始忍不住怀疑符钟舟的审美能力。   “我给你买一个吧!”符钟舟也不等他同意,窜上去就向带着兔耳朵的摊主说:   “老板,给我拿一个狗勾的!” 第43章 哭包胆小鬼   半分钟后,符钟舟手里拿着粉色发箍,追着许鹤在人群里到处乱跑。   “都说了不戴!”许鹤冲出人群朝他大喊,“要戴你自己戴!”   符钟舟把他逼到树底下,趁他无处可躲的时候把发箍戴到头上,抓着他的手不让取。   “哈哈哈哈好可爱啊……”符钟舟看着许鹤脑袋上两只闪闪发光的小狗耳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垂下来的耳尖,“毛茸茸的,手感也太好了吧。”   许鹤挣脱他的束缚,立刻反手钳住他,黑着脸往刚才那个地摊的方向走。   “干……干什么?”符钟舟的手腕被他拽得生疼,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许鹤真的生气了。   哪知许鹤直接走回去又买了个兔子的发箍,直接粗暴地套在符钟舟的脑袋上。   “……”符钟舟脑袋上的长耳朵耷拉着,他伸手想要取下来。   “别动,”许鹤警告他,“有本事咱们戴一晚上,谁都别取下来。”   于是过往的小情侣经过这条街时,都能看到两个带着可爱发光动物耳朵的奇怪男生。   “大哥,你觉不觉得我们回头率有点高啊。”符钟舟和他并肩穿过人群,有些尴尬地对上了路人们奇异的眼光。   “自作自受。”许鹤哼了一声,“走吧,去那边看看。”   他指的方向是公园的小型游乐场,里面有很多同样戴着奇怪头饰的小孩和年轻人,他们此刻好像很适合去这样的地方。   “啊,飞椅和旋转木马,你想玩哪一个?”符钟舟看了一眼正在飞速旋转的两个游乐设施,回头征求大哥的意见。“这个飞椅是新建的,我们去坐飞椅吧。”   许鹤看了眼速度缓缓下降的飞椅,心里一阵发毛。   符钟舟看出他的退缩,伸手揪了一把狗耳朵,“不会吧?你恐高?”   简直一语中的。   许鹤抖了一下,但还是非常死要面子地摇摇头。“没有。”他抬手揪着符钟舟的兔耳朵,“走吧小兔子。”   这里排队的人并不多,两人赶过去的时候,正好能开始下一场。   买票、检票、入场。三分钟后,两人并排坐进座舱里。   许鹤紧紧抓着一旁的扶手,手心都渗出了汗。   “这个构造好奇特啊,”符钟舟完全不紧张,甚至东张西望地探出头。“以前的飞椅都是用很长的绳索吊着座位,这个设计成了半封闭的座舱,和设备的最顶端连在一起,还配备了安全带……”   他感叹着设计的巧妙,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许鹤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所有人都已经坐好,巨大的飞碟状设施发出启动的轰鸣。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颤音,小声问:“我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什么不对?”符钟舟也被他弄得紧张起来,两人脑袋上的耳朵散发出粉色的光,映在对方脸上。   设施启动了。   两人还想说什么,座舱已经随着设施的转动在地上旋转,飞碟形状的设施在旋转中渐渐变成杠铃的形状,座舱边旋转边缓缓上升。   许鹤感觉自己的肉体坐在座舱里,灵魂却从高空被甩了下去。他猛地拉住符钟舟的手腕,后背紧紧贴着座位靠背。座舱只有底座和顶棚是完整的,四周的景色全都一览无余。   他看着人群一点点缩小,视野越来越大,所有东西都变成了弧形的动态线。   符钟舟的手腕被他抓着,仿佛被他的紧张给传染了,整个人也紧紧贴在靠坐上。   “没事没事,很安全的……”   他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许鹤的身子整个不受控制地贴了上来,而他的重心也往一边倒去,两人都挤到了角落里。   那一刻,就好像是平稳运行的飞机失去平衡,座舱和地面从平行渐渐变成了垂直。   ——原本在横着运转的设备,缓缓立了起来。   所有座舱像摩天轮一样被甩到天上又迅速落回来,许鹤感觉自己一会儿脚朝天一回儿头朝地,在这种天地失衡的感觉中,终于控制不住地喊出声来。   “啊啊啊啊——你他妈的不是飞椅吗!!”   其他座舱里也同样传出惊悚的叫喊。   符钟舟也显然是不知情的,当飞椅最终变成恐怖摩天轮时,他也忍不住大叫:“我怎么知道啊!!这个东西长得那么像飞椅!我怎么知道是流星锤啊!”   许鹤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体乐器,无法自控的叫喊随着座舱的上天入地此起彼伏。两人没有心里准备,就好像旋转木马坐着坐着飞上了天,此刻的心理状态,说是对世界认知的崩塌都不为过。   两人紧紧闭着眼睛抱在一起,叫喊从独唱变成了双重唱,在众多游客的背景音衬托下,变成旋转跳跃的凄惨大合唱。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大摆锤终于放缓速度,将座舱降下来,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许鹤大喘着气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和符钟舟紧密无间地抱在一起,恨不得把对方搂得无法呼吸。   符钟舟还没反应过来,许鹤只好板着他的肩膀把人拉开。   他眼睛里的惊恐还未散去,甚至还吸了吸鼻子。   “……”许鹤最忍不了他猛男流泪,无语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哭包,胆小鬼。”   两人软着腿从座舱里走出来,头发全都被风吹乱了,一双毛绒耳朵可怜巴巴的耷拉着。   “让我歇会儿。”符钟舟瘫坐在长椅上,手掌捂着眼睛,擦着擦着眼泪又哈哈大笑起来。   许鹤的腿还在发颤,看着他又哭又笑的样子,想起刚才两个人鬼哭狼嚎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你,你也太有意思了,就当时那个表情…以后我做梦想起都笑醒……”   “你还说我?刚才是谁吓得直飙眼泪啊?嗓子都哑了……”   两个人在椅子上笑作一团,喉咙都笑疼了才勉强停下来。   “走吧,”符钟舟清了清嗓子,“快要开始了,我们早点过去占个好位置。”   许鹤不太喜欢去拥挤的地方,问:“观景台人很多吗?”   符钟舟看出他的心思,于是指了指不远处小山上发着光的摩天轮。“去那里也可以。”   两人刚从大摆锤上下来,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算了算了,”符钟舟快要把喉咙笑哑,“还是老老实实去观景台吧。”   许鹤的脚步还有些虚浮,两人不急不慢地穿过湖上的小桥,看到桥上有一些在卖玫瑰花的小孩。   “哥哥买花吗?”   身旁冲过来一个小女孩,慌慌张张地捧着花撞到他身上。   许鹤有些尴尬,“我……不用,谢谢。”   “可是今天是七夕哦,”小女孩的眼睛亮亮的,她的身高刚过许鹤的腰,两只小手挎着篮子,里面全是红色的玫瑰,“有单支的,也有整束的,哥哥你给你的女朋友……啊……”   她看向许鹤身边同样高大的“女朋友”,发现自己弄错了之后满脸通红。   “对…对不起,因为是兔子耳朵所以认错了……”   符钟舟噗地一声笑出来,“小朋友,以后记得看清楚哦。”   小女孩连连道歉,拎着篮子跑开了。   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许鹤心里有些没来由的失落。   烟花晚会开始前,两人抢到了绝佳的观景位置,买了两串糖葫芦,坐在草地上看。身前身后全是人,有情侣,有一家三口,也有小孩。身边喧嚣吵闹不绝于耳,许鹤却难得的不感到烦躁。   “还想吃什么吗?”许鹤看了一眼身旁坐立不安的符钟舟,“趁着还没开始赶紧去买,我在这儿守着位置。”   符钟舟不由自主地看向许鹤身后不远处的摊位,不知在犹豫什么,摇了摇头。“没事,我不饿。”   “来吧,一起合个影。”   符钟舟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一把揽过许鹤。   “你松开点儿!”许鹤脑袋上的耳朵和他的碰在一起,“耳朵要掉了。”   “还想着耳朵呢,”符钟舟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脸,“你太可爱了。”   许鹤和他紧紧挨着,脸已经红透了。好在这里光线昏暗,符钟舟又是个粗线条,根本没有察觉。   他也只有在黑暗里,才敢靠近身边的人一点点。   “我来拍。”   他把手搭在符钟舟拿着手机的手上,两人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即将绽放烟花的夜空和江面,以及前排热闹无比的人。   “三,二,一……”   许鹤按下拍摄,却发现画面开始计时——符钟舟把手机调成了录像。   “啊,弄错了。”符钟舟也愣了一下,摆好的表情一秒钟便绷不住了。   他刚想关掉重来,人潮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开始了,开始了!”   五串金色的小火苗嗖嗖窜上漆黑的夜空,“砰”的一声,在黑夜里绽放出绚烂的金色火花,又纷纷闪烁着落到江面上,如同无数繁星坠落进河水,最终在八月的浪花里被撞碎。   两人再也顾不上合影,放下手机,转过头去专心看烟花。   江水两岸同时响起一阵巨响,无数五彩斑斓的烟花腾空而起,形成连绵起伏的山脉,又在同一瞬间怦然展开。这一波还没完全落下,又有点点火光缓缓亮起,映照出层次万千的层次图景。   许鹤快看呆了。所有烟花从左到右依次绽开,如同漂浮在空中的一副巨型点彩画。画上的桥身一一展开,最后竟然呈现出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场景。当这个神话故事再次以这种方式呈现在二十一世纪的人们眼中时,江边的人们发出阵阵赞叹,而牛郎和织女又在赞叹声里渐渐淡出,变成点点星光消失不见。   烟花表演进行到一半,许鹤才从无比震撼中回过神来。这个时候,符钟舟或许会在他耳边说:你看,我说过C市的烟花很了不起的。但他转头一看,身边的位置却空了。   他四周看了一圈,所有人的脸都因为烟花被染上一阵红一阵黄的颜色。许鹤找了一圈也没见人,刚想起身出去看看,就见符钟舟手里拿着东西,从很远的地方挤进来。   “符钟舟!”   许鹤大喊一声,却被烟花绽放的声音盖住了。   符钟舟的身影随着烟花忽明忽暗,他费力地躬着身子穿过人群,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东西。他因为玩大摆锤而取了眼镜,此刻正眯着眼睛寻找许鹤的身影。   等他走进了,许鹤才看清楚,那是一束玫瑰。 第44章 习惯而已   当晚回到宿舍,打了一整天游戏的室友们,看着许鹤拎着一枝玫瑰回来,插在了窗边的玻璃瓶里。   这个瓶子是以前写生时落下的静物,老师们懒得开门去还,就随他们拿走了。   秦平从书桌前抬起头,看见许鹤正小心翼翼地往玻璃瓶里灌水。鲜红的玫瑰靠在细长的瓶子里,非常好看。   “啊,为什么你们情人节都能收到花,只有我是给别人送花啊!”秦平非常不服的嗷了一声,“我也要我也要……”   “欸,许鹤。”彭鹏朝他眨眨眼,他和项永之间的衣柜上也有个玻璃瓶,里面插着两朵玫瑰。“谁送的?”   许鹤一挑眉,反问道:“你的谁送的?”   彭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后脑勺被项永拍了一巴掌。   “别分心,去偷塔。”   “……哦。”   宿舍里全是游戏的音效声,许鹤叹了口气,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望着窗边的那朵玫瑰发呆。   在烟花晚会上,符钟舟就那样款款走来,递给他一束鲜红的,用旧报纸包起来的玫瑰。   “给我这个干什么?”他问。   “当然是礼物。”符钟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今天我们都一起过节了,当然不能像普通单身狗一样嘛。”   “而且,我也很想送你一朵玫瑰。”   他的眼睛里映着烟花,忽明忽灭间,那种纯净温柔的眼神将许鹤整个身心都控住了。   许鹤把自己从回忆里拉出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包玫瑰的旧报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又折好,非常珍惜地放进抽屉。   他很高兴,同时也很害怕。他害怕捅破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就像从小就很喜欢的小弟,每天也像符钟舟这样粘着他,送他礼物,甚至和他勾手指、拥抱。可当那本漫画从抽屉里掉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珍惜多年的暧昧不过是一厢情愿。   符钟舟那么好,他可不希望这朵玫瑰成为符钟舟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他虽然是个天然弯,但在小弟那里的失败让他对“喜欢”产生怀疑。哪怕现在有个男生每天抱着他说“我喜欢你”,他也会疑心这只是对朋友的依赖。   何况是始终在某条界限上反复横跳的符钟舟。   晚上十二点洗漱完,许鹤躺在床上刷微博,看到小船太太的最新动态。   【小船:速涂一张。七夕节,大家都在干什么呢。】   配图画的是一只长满刺的玫瑰。   许鹤诡异地扭头看了眼被摆在窗台上的玫瑰。玫瑰孤零零的靠在瓶子里,上面的刺早就在出售之前被花店修得干干净净。   啊,原来小船太太喜欢带刺的。   他关掉手机扔到一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晚安。   许鹤非常幼稚地朝窗台的位置抛了个飞吻,裹紧被子睡过去了。   “小道消息,八月份的月考将定在二十五号。”   周一上午,升哥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满教室的学生都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只不过有人是因为甜蜜地过了节,有的人是在宿舍做熬夜单身狗。   “啊,那陆老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教我们?”   “是啊是啊,陆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陆老师的事对外只说是出手救人,但大家多多少少都从各种途径听说了点儿,提起这事儿都为陆老师抱不平。   升哥心里也很生气,陆老师人还在医院躺着,而邹友却在和他们一墙之隔的画室里悠闲地上课。但他没有证据,也不好随意发作。   “陆老师需要休养,”他拿教鞭在画架上敲了敲,“如果他恢复得好的话,我相信他很乐意带你们去写生。”   提起出去写生,大家的眼睛都亮了。   “写生?去哪里?什么时候哇?”彭鹏最兴奋,眼睛里都闪着光。   “就你最爱玩!”升哥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下,“保密!”   “离月考还有十天,”升哥在画室里来回踱步,“大家努力吧,楼下的几个班,可是以我们为目标哦。”   许鹤正画着手里的速写,娄琢趁升哥转过身后推了他一把。   “欸,许鹤。”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弯下身子躲在画板后边,“邹友没找你麻烦吧?”   “没有啊。”许鹤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医院出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和符钟舟在一起。   娄琢皱了皱眉,“你要小心点。邹友既然敢找人堵宋清涵,就肯定敢找你麻烦。”   “怕什么,来一次揍一次。”许鹤哼了一声。   “不是说打架,”娄琢哭笑不得,“你不要让人拿了把柄,邹友那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许鹤心想自己能有什么把柄,苦笑一声。   “只能希望邹友不要去找符钟舟。他弱成那个样子,还不得被围起来打。”娄琢半开玩笑地说。   “但愿吧。”   下课后,“弱不禁风”的符钟舟便连蹦带跳的跑了过来,怀里抱着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和棒棒糖。   “你这是……干什么…”娄琢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把一盒巧克力搁在娄琢的铅笔盒上。   “拿回去和宋清涵一起吃吧,”符钟舟像是在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发礼物,又分给娄琢好多棒棒糖,“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座位上全是巧克力和棒棒糖。”   许鹤暗骂他这是在炫耀自己受欢迎。他看了一眼符钟舟斜挎包里塞不下的明信片和信件,反手就想把这些东西统统一把火烧掉。   “我也要!”彭鹏看热闹不嫌事大,从符钟舟那儿顺了两颗糖,“谢谢舟哥哥!”   眼看符钟舟快把礼物分了一半,许鹤还像个被冷落的小朋友似的在旁边待着。他觉得有些尴尬,只好装作没看见,继续画速写。   彭鹏收完东西就跑了,娄琢也非常识趣地出去找宋清涵。符钟舟抱着怀里的东西,轻手轻脚地凑上去。   “许哥?”   许鹤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   “嗯。什么事。”   “这些都给你。”符钟舟说着,就把剩下的巧克力都塞进他的书包里。许鹤的书包挂在椅背上,被他塞得鼓鼓囊囊的。   “给我干什么,全是甜的。”许鹤有些不爽地看着他。   “就,送给你。”符钟舟被他用很凶的眼神瞪着,有些退缩地推了推眼镜。   许鹤见他又要拿出那套礼物吃不完送人的道理,立刻打住。收下就收下吧,大不了回头再分给舍友。   “舟哥!”   叶志泽出现在画室门口,“去食堂吃饭吗?”他走进来,看到符钟舟身后的许鹤,“小帅哥也一起呀。”   许鹤总感觉他的语气像某些风月场所里的工作人员,满头黑线地站起来准备离开。“不用,我吃泡面。”   “别啊别啊,”叶志泽一把拉住他,又一把拽着符钟舟,“听说今天食堂特供火锅,我们打算叫着饭友们去凑一桌呢。”   “八月吃火锅?你们火锅中毒了吗……”   “欸,去吧去吧,译美的食堂还是很良心的。”   八月中旬正式气温最高的时候,别说吃火锅,就是去食堂这种人多的地方,许鹤都觉得自己要热昏过去。   整个中午,他都坐在电风扇边上,边吃边冒汗。   叶志泽的饭友加起来快有十多个,大家点了三份火锅,热气腾腾地仿佛在过年。   许鹤坐在符钟舟身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这些人时不时就偷偷瞟他一眼,仿佛在看什么国外进口的稀奇特产。   于是他非常及时地将这个想法悄悄告诉符钟舟。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符钟舟不加掩饰地夸赞,“盯着你看正常嘛。”   许鹤自然不相信他的鬼话。   吃饱喝足,饭友们在叶志泽的挤眉弄眼下全散了,留下符钟舟和许鹤两个人。   “还有四十分钟上课,你要不要回宿舍睡一会儿?”   “不了,我去画室睡。”许鹤快要被三十八度的高温热化了,“秦平最近总是打呼噜,睡午觉都要被他笑醒。”   “噗,集体生活真的很有意思啊。”符钟舟很贴心地伸手给他遮太阳。   许鹤有些不好意思,想把他的手扒开。符钟舟没再坚持,和他并肩快步跑过篮球场回到教学楼。   “话说,”许鹤瞥了一眼他的包,“那些明信片…你都收着了。”   符钟舟一怔,“是的。”   他们并肩往楼上走,许鹤却沉默了。走到画室门口,他才犹豫地开口问:   “是有喜欢的女孩吗。”   “不是,”这一次符钟舟回答的很坚定,“把别人亲手写的东西收起来,一个习惯而已。”   “你以前也这样?谢妍不会介意吗?”许鹤忍不住问。   符钟舟笑着叹了口气,靠在墙壁上,看着走廊上贴的优秀作业。   “介意,还为此跟我吵架。但是我觉得,再怎样也是一份心意,虽然我不会跟她们交往,但是我不忍心把一个人的真诚和喜欢扔进垃圾桶。”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不是很渣。”   许鹤和他相对站着,忽然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男孩为什么如此有魅力。在现在这个时代,亲笔写的东西太珍贵了,一笔一划都是执笔者的爱意写成的。   他也曾亲笔写过信。那是很久之前,小船太太还是个小透明的时候。那次过新年,小船在Y省旅游,想和网友们互寄明信片。许鹤亲手画了明信片的图案,想说的话写了满满一张,最后投寄到Y省某个旅游酒店里。虽然之后没有收到回信,但当时写信时的心情,即使是几年后他也记忆犹新。   这样想来,一个如此温柔善良,不忍心打碎他人的爱意的人,怎么会不让人心动呢。   “是啊,渣男。”许鹤勾勾嘴角,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在进画室前给了他一个脑瓜镚,“但是渣男也很有魅力,不错,好好保持。” 第45章 帅哥的待遇   月考前一周,许鹤更是加倍努力画画,平均每天有十个小时待在画室里。他起初还有些担心符钟舟被邹友找麻烦,后来发现叶志泽那群人每天都像一群小弟似的,一放学就拥着他走了。   符钟舟邀请过许鹤两次,都被拒绝了。然而等他晚上画到十一点多的时候,符钟舟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端着一盒夜宵走回来。   他的夜宵从来不重样,炒粉、烤串、炸鸡、奶茶。虽然都不太健康,但确实是熬夜加班必不可少的燃料。   有时候许鹤也会盯着他手里的夜宵发愁。   “你是不是存心让我长胖?”   “放心,陪你一起胖。”符钟舟笑眯眯地自己咬了一口,“我有好几个朋友都是这样,集训暴涨三十斤,你要不要试一试?”   “闭嘴。自己拿回去吃。”   有时候符钟舟不给他送夜宵,许鹤却也能在回宿舍的路上远远看到他。   他走过篮球场的时候,远远能看到自动售货机边坐了一群人,符钟舟便坐在其中。他有时候在抽烟,有时候则躺靠在铁丝网上听他们聊天。   月考前一天晚上,许鹤毫无疑问地失眠了。一是秦平的呼噜声太大,二是心里没底。   他最近进入了瓶颈期,画什么都感觉特别不对劲。分组后和娄琢同桌,他便不由自主地去学娄琢的画法,结果偷学不成,还把自己原本的那套给忘了。   很多同学都说喜欢他的画风,说他灰调的色彩好看,喜欢他画的浓郁的速写,夸他的头像画得对比强烈。只有许鹤自己知道,灰调的色彩无法吸引评卷老师的眼球,浓郁的速写显得很脏,头像画得对比太强也不真实。   相比之下,他更加喜欢符钟舟的画风,柔和而真实,将所有微妙的对比控制在一个非常小的区间,同时又能寥寥几笔概括事物的特征。   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呢。   许鹤越想越钻牛角尖,于是打开班级微信群,翻找符钟舟的画。   他正翻找着,一条消息发送过来。   【符钟舟:还没睡?】   许鹤后背一凉,往回翻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拍了拍”符钟舟。   【许鹤:……你不也没睡。在干什么。】   【符钟舟:嗯……在想你。】   这串文字如同一记惊雷扔在许鹤心上,他猛地扣上手机,忍不住想起在医院的那天晚上,符钟舟的手在他脸上游走的感觉。   另一边,同样姿势躺在床上的符钟舟,也同样盯着手机,心如擂鼓。   自从上次在医院悄悄对许鹤动手动脚之后,他的精力就被许鹤分去一大半,连画画都有些沉不下心。   要不是怕直接表白吓到对方,他早就按奈不住了。然而每次许鹤的态度都忽冷忽热,让他完全捉摸不清。   睡也睡了,花也送了,巧克力也吃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撬开冰山的一角?   他把手机摆在床边,等了十多分钟也没有收到回复。   直到第二天,两人被分到同一个考场,许鹤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上午的素描考试难倒了一大片学生,这次的出题是灰白头发的老年人头像,许多画惯了黑头发的学生无从下手,最后交上去的画灰成一片。   许鹤坐在符钟舟左前方,全程画的都很稳。   终于熬过了上午的考试,符钟舟刚想起身去找许鹤,却见他一溜烟地跑了。   这是在躲他?   符钟舟气不打一处来,掏出手机呼叫那些狐朋狗友。   【符:为什么追不到许鹤?在线等,急!!】   【叶:符哥恋爱脑吗?整天想着这事儿,实在忍不住了就表白呗。】   叶志泽此言一出,下面一片附和。   【叶:你不是要生日了吗,制造机会表白好了。】   符钟舟生日在八月底,算算也就是后天。往年生日他都是被迫被拉去参加谢妍给他弄的生日派对,最后自己回家再和爷爷一起吃个蛋糕,今年没了谢妍,他便很自然地把这个事忘了。   他仔细一盘算,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一整个下午,他的心思都放在这个上面,画到最后,脑子里的故事已经快进到两人在一起了。符钟舟沉沦在自己脑补的情节里,完全没意识到正在画的这张色彩有多拉垮。   直到交试卷的时候碰上许鹤。   许鹤正巧也画完了,拿着自己的画在旁边用吹风机吹干。他转头便看到符钟舟手里的那幅画,嘴巴比大脑更快反应。   “你这就画完了?”   他的声音不大,旁边的同学却齐刷刷看向符钟舟。   “啊,画完了啊。”符钟舟的眼神都是懵的,完全没反应过来。   许鹤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收了声。   等到交完画出了考场,符钟舟又背着画袋追了上来。许鹤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今天发挥不好?”   “嗯,可能吧。”符钟舟不是很在意,“没关系,偶尔画不好也很正常。”   “你下次别给我带夜宵了,”许鹤有些愧疚,“跑来跑去耽误时间。”   “那你今天请我吃晚饭呀,”符钟舟笑了笑,打开手机上外卖的界面递给许鹤,“这家手撕鸡我想吃很久了。”   许鹤瞥了他一眼,感觉他明媚的笑容直击心脏。   “下次吧,今天有晚课,我只能请你吃食堂。”   “也可以啊。”   于是两人先把画具放回505画室,去食堂打了饭回宿舍吃。   “吃晚饭的时候看看电影,已经是最高待遇了。”许鹤拎着盒饭上楼,穿过一排正在等开水泡面的男生,“有想看的电影吗。”   “都可以啊,”符钟舟跟在他后面,“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许鹤正掏出房卡要开门,却发现宿舍的门是虚掩着的。他微微皱了皱眉,推门进去却发现室友们并不在宿舍。   “怎么不关门……”他小声抱怨了一句,把灯打开,把秦平的椅子抽出来给符钟舟坐。   “你坐会儿,我去拿iapd放电影。”   刚考完月考,所有人的神经都暂时松懈下来。符钟舟非常听话地坐在椅子上,捧着饭盒看许鹤忙活。   许鹤本想随便找个时下热门的科幻片看看,手指滑过一部影片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   那是一部新出的外国同志电影,虽然引进前被删删改改去了很多,但两位男主之间含蓄而热烈的情感依旧无法被删去。   他犹豫再三,点了进去。   符钟舟显然不知道这是一部什么电影,懵懵懂懂地抱着饭盒,仓鼠进食似的扒拉着饭菜,还不忘盯着屏幕里不断闪过的片头。   “这是什么电影?”   “嗯……文艺片。”   两人坐在桌前,盯着平板里的画面。   许鹤低头吃饭,眼睛不停的看向符钟舟,想从他的表情里捕捉一丝变化。   故事讲的是两个男生从高中互相喜欢,到大学在一起,走入社会后迫于各种压力分开。到最后两人再相见,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想再次相爱,却发现彼此的热爱早就被现实消磨殆尽。   影片最后,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进墓地,在曾经的爱人的碑上落下一个亲吻。   这个故事虽然俗套,但情感却震撼人心。许鹤在看之前就了解过剧情走向,因此在看到两人初次见面时,想到最后的结局,就忍不住感到心酸。   他们只开了一盏台灯,坐在黄昏时分的宿舍里,看电影里的男主在操场上默默偷看同班同学。那种热烈而隐秘的心情,在此刻悄悄生长。   然而许鹤还没等符钟舟看出什么内容,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终于考完……啊!”彭鹏推门进来,被这两个悄悄看电影的家伙吓了一跳,“哇塞,你们要吓死我吗!怎么不开灯啊。”   他哼哼唧唧地把灯打开,刚刚那些美好的意境全被打破了。   许鹤冷着脸盯了他一会儿,很不自然地把电影声音调小。符钟舟没察觉什么不对,反倒很开心晃了晃手里的盒饭。“许鹤请客哦,要不要一起来看电影。”   “哇,帅哥的待遇就是好。”彭鹏酸溜溜地瞟了一眼屏幕,“这个电影我看过了,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许鹤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彭鹏惊呼了一声。   “欸!我放在抽屉里的情书呢!”   听见“情书”两个字,符钟舟和许鹤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他,电影也不看了。许鹤本想八卦两句,回头见彭鹏双手撑在桌子上,表情不太对,便立刻收了声。   “我们回来的时候宿舍门没关,你的抽屉…好像一直是开着的。”符钟舟柔声安慰,“别急,是不是走得太急放在别的地方了,你再好好找找。”   彭鹏急得快哭出来,“不可能啊,我一直放在这里的……”他说着就开始翻桌子上那堆速写,“可别弄丢了……”   许鹤也没了心情继续看电影。他把平板关了,放下盒饭过来帮他找。“要不要帮忙?或许你早上拿画材的时候掉出来了。”   “不用不用。”彭鹏连忙摆摆手,继续翻找桌上的东西,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掉。   自从认识符钟舟,许鹤已经对男生掉眼泪见怪不怪了。符钟舟在身后对他眨眨眼,示意他安抚一下彭鹏。   许鹤拍了拍他的背,“不急不急,”他斟酌了一下措词,“额……人都追到了,情书可以再写一封嘛。”   两人围着焦急地彭鹏安慰了许久,见项永回来了,立刻把这事告诉项永。   彭鹏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救星。   许鹤和符钟舟站在一旁,很想见识一下青梅竹马的项永是如何安慰他的,没想到项永默不作声地张开双手把人搂进怀里。   “不好意思,我带他出去哭一会儿。”   这波操作把许鹤看愣了,他看着房门被关上,项永的声音从门后传了过来。   “好了好了,以后再给你写一封……”   “一天写一封也可以,不哭了宝……”   许鹤嘴角抽搐,感觉这两人比看电影管用多了。   他侧头瞟了一眼符钟舟,发现这人就像听不见似的,继续埋头吃东西,还问他怎么不放电影。 第46章 打火机   月考成绩第二天就被挂在了各大班级群里。升哥把三个班的学生拉了一个群,又把五楼所有学生拉了一个群。大家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几个群成员高度重复的班级群,已经对升哥的做法无力吐槽。   三个班加起来两百多号人,许鹤这次非常争气的挤进前50,符钟舟却惨遭滑铁卢,名次落到了60多位。   好在座位调整因为各种原因受到阻碍,实现有些困难。再加上最先提出想法的陆老师不在,这件事也就被搁置了。   符钟舟因为退步巨大,被升哥拎进办公室谈话。中午下课后,谈话结束。升哥有些郁闷地把符钟舟赶出来,显然又是被这位难搞的学生气得够呛。   符钟舟探头出来,非常轻松地看了眼许鹤,仿佛被叫去训话的不是他。   “你月考进步那么大,有没有拿到奖金?”符钟舟嘿嘿打趣。译美在这方面从不吝啬,对于进步大的学生有很丰厚的奖励。   “没。”许鹤因为考得好,一上午听了不少酸话,懒得跟他多说,“走吧,去吃饭。”   符钟舟很会审时度势,知道许鹤懒得提,也就不问,像个乖顺地小弟似的跟着他去了食堂。   喧哗的食堂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符钟舟很想看上次没看完的电影,但是被许鹤拒绝了。   斟酌片刻,符钟舟咽下一口肉,换了个话题:“明天我生日,你要不要来陪我过?”   许鹤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怎么不早点说,我好给你准备礼物。”   “准备什么礼物呀。我以前都不过生日的,只和我爷爷一起吃个蛋糕。”符钟舟推了推眼镜,向许鹤撒了谎。   许鹤觉得自己挺荣幸,心里也有些期待。   “那……明天你想怎么过?”   “先保密。”符钟舟嘿嘿一笑,“今晚我陪我家老爷子,明天你把十点后的时间腾给我好了。”   难不成是陪睡服务?许鹤狐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太能明白这个铁直男的小心思。   符钟舟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纯情大男孩的模样。许鹤在心里叹了口气,为自己栽在他手里感到扼腕。   下午的课程照旧,在八月的最后六天里,速写、素描、色彩连轴转,老师们都想在出去写生之前,让大家再上一个台阶。   许鹤依旧坐在第二排的角落里画画,却感觉很多视线都往这边看过来。   他一整个下午都在琢磨送礼物的事情,本来就有些不专注,再加上总被后面的同学盯着看,他就更不自在了。   画画的时候忍不住和别人比较,看画的好的画是很正常的,从前许鹤也常常忍不住去看符钟舟的,却没想过被人盯着画面看,是这种不自在的感觉。   下课前,余老师把大家的头像作业收上来评分。大家围着地上的作业站了一圈,屏息凝神地看着余老师用红色的记号笔打分。   许鹤紧紧盯着点在自己作业上的那支笔,笔尖划过纸张,写出一个“98”。   ——九十八?他心中一惊,瞟了一眼旁边的才发现自己看反了,是“86”。   “不要因为考试进步了就自满。”   余老师用教鞭在地板上点了点,没有指名道姓,但许鹤感受到一众目光都朝他看过来。   他以为进步就可以摆脱压力和焦虑,没想到当他跻身前列后,还有更多让人焦虑烦闷的事。   他知道余老师的话说的不重,但那些目光却像千斤顶似的压上来,让人喘不过气。   没等下课,许鹤就从一众学生中溜了出去。他冲下教学楼,深深呼吸了两口灼热而清新的空气,混进走读生中出了校门。   压力大就逃课。这是他从符钟舟的那些朋友们那儿学到的歪门邪道,不料非常有效。不知道谁从哪儿听说的,说是月考进步一百五十名以上的学生都有五百元奖学金发,全班都传开了,不少人眼馋许鹤的奖学金,都拿他当目标。   实际上许鹤除了升哥和符钟舟的几句夸奖,一分钱没拿到。   他双手揣兜,窜到最近的奶茶店,点了一份大杯的西瓜汁。他坐在路边的墩子上两三口把西瓜汁喝完,又嚼了两口冰块,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不少。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许鹤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符钟舟在给他发消息。   【符钟舟:去哪了?】   【许鹤:给你买生日礼物,别跟来,惊喜要保密。】   他打完字发送,边走边收回手机。   译美周边有很多买小东西的精品店,但大多是面向女性顾客的。虽然符钟舟对于粉色耳朵的发箍有着极强的执念,但那些可爱的饰品他可能不太感冒。   许鹤漫无目的地在学校外面转了两圈,甚至在思考要不要送块大号樱花橡皮。他从译美门口走到职业学校门口,又横穿马路去了体校,看了无数个琳琅满目的橱窗,最后在一个烟酒店的门口停下来。   虽然是烟酒店,但他们的橱窗装饰得很酷,小巧的装饰台上摆满了精致的金属打火机。   符钟舟在夜里点烟的样子忽然浮现在许鹤眼前,他脚步一顿,在橱窗前停了下来。   许鹤还记得,当时符钟舟的手指在滚轮上轻轻一划,小火苗就像某种心情“噌”地冒出来,在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或许送他一个漂亮的打火机,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好,需要买点什么?”   许鹤踏进店里,只听见一阵游戏音效声,老板从柜台后抬起头来,嘴里叼着烟,笑眯眯地看着他。   “嗯,买个打火机,送人。”许鹤闻不惯太浓烈的烟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送人好啊,”老板继续打游戏,“我们这儿买打火机免费刻字,您随便看。”   许鹤倒是很喜欢这种不温不火的推销方式,完全不用担心被售货员追着推销产品。他缓缓踱步到橱窗前,打量着那些小巧精致的打火机。   他在橱窗前看了一圈,又回到柜台前,看玻璃柜里的那些款式。   明亮刺眼的白灯打了一束光,照在一款复古铜色的打火机上。不同于其他反光强烈的金属外壳,这一款的表面裹了一层深蓝色的皮。许鹤把它拿出来打开,镶嵌的机芯就跟随他的动作转动,有点蒸汽朋克的意思。他把打火机翻过来,反面密密麻麻的雕刻了一簇玫瑰。   “唔,这款啊,你可真会挑。”老板瞥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五百六十八,里面是合金,那个花是手工刻上去的。”   许鹤不缺生活费,听他报出这个数字也没有惊讶,直接扫了五百六十八给他。老板感觉自己遇上了潜在大客户,连忙把游戏退出了,一脸兴奋地给他拿包装盒。   “小兄弟要刻字不?送长辈还是朋友啊?”   “朋友。”许鹤摩挲了一下那簇玫瑰,“就刻一个‘舟’字,放在里侧。”   “这个位置也太不起眼了吧。”老板看了眼他手指指着的,机盖内侧。然而许鹤表情坚持,他也就没再多说,老实把字刻好,恭恭敬敬地用丝绒小盒子包装好打火机,把人送出了店。   许鹤把丝绒盒子揣在兜里往回走,总有种盒子里装着戒指的奇怪感觉。   正值放学时间,体校的学生成群结队地从校门涌出来。不少人刚刚体训完,穿着短裤背心运动鞋,露着肌肉线条明显的胳膊和同伴打闹,将原本就燥热的夏日衬得更加充满活力。   许鹤默不作声地从他们之间穿过,在这群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正低头前行,赶紧离开这里。忽然间,一个熟悉却与记忆有些出入的声音突然响起,从身后叫住了他。   “许鹤!”   许鹤脚步一顿,差点和路人撞到一块。   他的身体比脑袋反应更快,还没等他辨认出那人是谁,揣在兜里的手就已经紧紧捏住了衣服布料。   他有些吃惊,但不愿意和那人见面,于是迟迟站在原地不回头。   “许鹤哥哥。”   身后的人急促地跑了两步,许鹤木然地转过身,和他相距一米不到的距离。   这个人已经不是几年前跟在他身后跑的小弟了。面前的人比他高出一截,高大的身躯让他有些压迫感。   许鹤呼吸有些紊乱,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周铮,好久不见。”   许鹤抬头看着他,从他脸上看到了记忆中相差无几的纯真笑容,心里顿时像被钝刀划过一样疼。   再次见面,周铮比想象中更加强壮,是那种打球会被女孩子围观的身材。他虽然已经不是当年跟在许鹤后面的跟屁虫,但是嘴里依旧喊许鹤“哥哥”。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周铮激动地喘着气,上前就给了许鹤一个拥抱,“太好了,我们很久没见面啦!”   他抱上来的时候,许鹤有些眩晕。他还是无法把眼前这个人和当时露出嫌恶表情的家伙联系在一起,如果全当无事发生的话,他此刻也会为两人的重遇而高兴。   换作很多年前的许鹤,此刻可能会在这个拥抱中偷偷享受,甚至宠溺地拍拍对方的脑袋说“长高了”。但周铮抱得越紧,许鹤就越难以呼吸。他像濒死的鱼,大喘两口气,摁着周铮的肩膀把他推开。   周铮以为许鹤是在嫌弃他身上的汗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刚刚下训,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没事,没事……”   许鹤目光躲闪,口袋里的手指紧紧捏着打火机的丝绒包装。   “哥哥,你是在旁边的学校集训吗?”周铮揽着他的肩膀把人带到人潮之外,“以后有空我去找你玩。我在这里集训半年了,对这边很熟的。”   他没有注意到许鹤的情绪,自顾自说:“我高二下学期就过来了,在体校一边训练一边学文化。C市比X市强多了,以后周末我带你去玩。”   他的手搭在许鹤肩膀上。许鹤就这样沉默地站在他旁边,垂着脑袋不去看他。   周铮说得滔滔不绝,就像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或许在他眼里,许鹤和他的关系真的非常好,是那种多年不见也可以友爱如初的好兄弟。   他没错,是自己心思不正。   许鹤痛苦地摇了摇头,感觉周铮每一句柔声细语都像是一把刀子,把他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割裂开。   周铮还沉浸在惊喜之中,“许鹤哥哥,你这两年怎么都不跟我联系啊?”   许鹤看了他一眼。   他不想再忍了,无论怎样,他应该做一个对周铮来说公平的决定。   “周铮…你听我说。”   他握住周铮搭在他肩上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有件事我瞒了你很多年,我觉得是时候告知你一下。”他松开周铮温热浸汗的手心,和他面对面站在石狮子边。   “我喜欢男的,并且喜欢过你。”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周铮怔了一下,原本想再次去牵许鹤的手悬在半空。   “你……”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音节。   “很可笑吧,”许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你以为的日常举止,在我看来全是另一种感觉。所以我没有再联系你,也不想利用你的好心。”   “……对,对不起……”周铮有些惊讶,手指瑟缩地在裤子上摩挲,“我不知道这些……”   “没关系,我早就放下了。”许鹤面不改色,却将口袋里的盒子攥得快变形,“我只是觉得,不告诉你,对你太不公平了。” 第47章 难度系数   符钟舟本来想让许鹤帮他带个晚饭,他因为上次考试翻车被升哥骂得狗血淋头,此刻正为了画不完地作业发愁。然而发了好几条消息许鹤也没回,晚课快开始的时候,他才看见许鹤魂不守舍进了画室。   符钟舟坐在门口,一眼看出他脸色不好,于是站起来一把抓住他。   “买了什么?”他故意逗许鹤开心,非常滑稽地眨眨眼,“告诉我呗,我听完就忘掉。”   “不说。”许鹤又变得冷冷的,扒开他的手就回座位了。   符钟舟被弄得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   他已经把明天的安排计划好了。晚上下课他先把人拉到地下室吹蜡烛吃蛋糕,然后趁蜡烛灭了的时候,从后面悄悄抱住许鹤。如果对方没有反抗,他就在黑暗里来个告白,这样一来既不容易紧张,就算被拒绝了两人也不至于太尴尬。   多么无懈可击的表白计划。符钟舟暗自感叹一声,悄悄瞥了眼许鹤。   许鹤坐在角落里,脸无表情地弯着腰削笔,前额的头发稍微有些长,垂下来挡住了眼睛。   符钟舟觉得他情绪不太对,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他掏出手机,飞快地敲了敲助攻亲友团。   【符钟舟:我好紧张,他明天会不会被我吓到?】   【叶志泽:省省吧,他绝对对你有意思!没意思他还会收下你送的花?】   【助攻A:就是就是!】   【符钟舟:可是他好冷漠啊。】   【叶志泽: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算了,晚上出来嗨,兄弟们给你壮壮胆。】   符钟舟还没回复,脑袋就被人狠狠敲了一下。他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拿着教鞭的升哥。   “作业画完了?”升哥眯了眯眼睛,一条花臂搁在画架上。坐在旁边玩单机小游戏的吕景楠也顺带被抓包,吓得把手机扔了出去。   “还没有,”符钟舟悄悄把手机塞到书包里,非常狗腿地笑了笑,“马上就画完了。”   “你最好快点画完,我才能把地下室的钥匙给你。”升哥抱着手臂语重心长地说,“作业完不成还想去画长期作品,你真当复读一年是来玩的?”   “知道了,马上就画。”符钟舟不敢反驳,乖顺地拿起速写板赶作业了。   等升哥离开后,吕景楠好奇地问:“你去地下室干什么?”   “有一张拿去参赛的画,还没画完。”符钟舟笑了笑,丝毫不提他的真正目的。   好在叶志泽帮忙画了几张,他的作业总算是在第二天前画完了。   晚上,符钟舟请客和叶志泽他们吃了会儿夜宵,就不急不慢地荡回了家。   “我回来了。”   符爷爷坐在客厅里看晚间新闻。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机是亮的。   蓝色的光照在符爷爷花白稀疏的头发上,符钟舟走过去坐下,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蛋糕。蛋糕最上面铺着薄薄一层奶油,里面有好几层夹心,看上去十分可口,正好够两人吃。   “您不是没有吃蛋糕的习惯吗……”符钟舟挠了挠头,爷爷却已经伸手去切蛋糕了。   “咱们爷孙俩就不搞那么多花样了,”符爷爷分了一半给符钟舟,“以前是看你和朋友开派对热闹,今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当然是要给你庆祝一下。”   符钟舟端着蛋糕,心里也甜滋滋的。   “那我许愿,祝您长命百岁。”   符爷爷扯着沙哑的嗓子大笑,“你生日给我许愿干什么?你还是祝自己考个好学校吧,我身子骨好着呢。”   两人一老一少,傻乎乎地边笑边吃蛋糕,奶油抹了一嘴。   晚上,远在地球另一边的父母给他打了电话。符钟舟本来没想接,但挨不过爷爷的强硬要求,勉强寒暄了两句。   他一直对家庭没什么概念。从前他的意识里,爷爷和谢妍就是家人,现在和谢妍分手了,他就只剩下爷爷。老头子虽然精力旺盛,总是在外面摔着碰着,但是从不插手孙子的任何决定。他也没什么封建旧思想,对生活总是一副乐呵呵的心态。   比起身在国外,却事事要给管的父母,符钟舟非常庆幸自己能和爷爷相依为命。   零点的时候,符钟舟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他有些激动地浏览着一众好友发来的祝福语,却没有在其中找到许鹤。   他叹了一口气,瘫倒在床上。许鹤在他的脑海里变成了一只难度系数极高的怪兽,符钟舟身穿铠甲,努力地想要征服他。   第二天,难度系数极高的许鹤一进画室就被吓了一跳。   他把礼物用纸袋装好,小心翼翼地收在书包里,打算晚上再给符钟舟。然而他往符钟舟那儿瞥一眼,发现他的座位周围早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包装袋。   “今天是符钟舟生日喔,”娄琢来得很早,已经画完了一张速写练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许鹤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门口,发现有个女生抱着个巨大的玩具熊站在门口张望。   太恐怖了,这是送礼物还是见明星啊。许鹤一脸黑线,看着符钟舟在众人的起哄声里走出去。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   符钟舟非常礼貌地和女生说了两句,大概是把人拒绝了。女生抱着手里的玩具熊,有些失落,符钟舟却伸手从兜里递了一颗糖给她,然后转身回了座位。   如果许鹤没看错的话,这颗糖还是他从一众礼物里随便拿的。   “活该单身。”娄琢也看出来,忍不住笑出声。她回头问许鹤,“你应该也给他准备了礼物吧?”   许鹤不想她把自己和那些小女生相提并论,但还是忍不住问:“你送了什么?”   “一块樱花橡皮,紫色的。”娄琢稍微睁大了眼睛,“你不会也送这个吧?”   许鹤沉默了。趁着还没上课,他悄悄从书包里掏出小盒子,对娄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娄琢盯着这个红色丝绒小盒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的蓝色头发垂下来,遮挡了许鹤手里的盒子。两人就像在密谋什么计划似的,躲在角落里。   “不是吧,”娄琢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你这样不好吧,还没跟人家表白就直接送戒指?”   许鹤无语,“不是戒指,你打开看看。”   娄琢好奇地接过小盒子,像是拿着什么传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   “你拿下来看。”许鹤怕符钟舟看见,拉着娄琢的袖口把她的手扯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娄琢没敢把打火机从盒子里拿出来,左右上下看了一圈。“好看啊!”她连连赞叹,忍不住在表芯上摸了一下,“在哪里买的,我也想去买一个。”   “体校旁边,五百多买的。”   “这么贵?那我不要了。”娄琢把东西还给他,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问:“你终于要跟他表白了?”   “不是。”许鹤知道娄琢看出来了,于是也没掩饰,“只是一个礼物而已。”   “搞不懂你们……”娄琢摇摇头,把早上买的包子塞进嘴里。   许鹤握着小盒子,又想起昨日和周铮出柜的情景。他算是明白了,无论是周铮还是符钟舟,他都应该早早告诉他们真相,这样就不会发生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他不想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不想符钟舟对他说:“送花?只是因为无聊,和你逗乐子而已。”   至于表白,他想都没想过。已经被直男坑过一次了,怎么还会有第二次?   许鹤瞥了一眼正在和吕景楠说笑的符钟舟,不动声色地把盒子收了起来。   今天的色彩训练内容是风景。升哥当场把一本厚厚的临摹资料拆了发给大家,“风景色彩虽然在近十几年的联考中没有出现过,但毕竟还是在考纲里。”他边说边发资料,娄琢接过一张暖色调的风景画,夹在两人画板中间。   “大家先练一练,就当顺便为九月的写生打基础。”   娄琢悄悄顺走一截许鹤的胶带纸,问:“你觉得联考会考风景吗?”   “说不好,”许鹤正低头整理颜料,没看到她的小动作,“去年,考了十几年头像素描的S省突然出了个石膏的考题,据说今年S省复读的人特别多。”   娄琢咂咂嘴,“希望我省坚持多年来的传统,别整这些杀人诛心的。”   一张四开的风景色彩画了整整一天。临摹训练难度低,许多人都懒得动脑子。升哥就是用时间来磨大家的耐心,逼迫那些边画画边听歌的学生们用脑子画画。   “画画一定要动脑子,去思考为什么要用这个颜色!”   临近晚课放学,升哥依旧孜孜不倦地在画室里巡视。许鹤偷偷戴着耳机听歌,被升哥一把扯下来。   “不许听歌,都给我好好画!下个月把你们手机都收上来!”   众人一片哀嚎,在难捱的时间里等待放学。   许鹤看着自己早就不知如何深入的画面,非常迷茫的用干笔在画上擦了两下,眼睛却盯着挂在墙上的钟。 第48章 我说真的   下课铃一响,乌泱泱的画室就躁动起来。升哥也没为难他们,挥挥手收了作业,就转身出了画室。   符钟舟有些着急地追出去。许鹤瞟了一眼,远远看见符钟舟站在门外,一串钥匙抛过来,被他稳稳接住。   许鹤猛然想起符钟舟的话,十点过后和他一起过生日。他把画吹干交上去,回身背起书包就要走。   “哟,今天不加班啊?”娄琢嘿嘿两声,起身让他出去,“加油加油。”   他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没理她,抬头就见符钟舟转着钥匙,隔着两排画架朝他打了个响指。周围的学生挺多,有人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   许鹤一刻不敢多待,像踩点回家的辛德瑞拉似的,拎着包溜了出去。   “去哪?”他和符钟舟走出画室,见门口放着个小盒子,看上去是订的蛋糕。   “地下室。”符钟舟提起盒子,温柔地朝他一笑。今天他有些反常,没有揽着人的肩膀就走。   许鹤跟在他后面下了楼梯。正是晚课放学的时候,一群学生们打闹着下楼,哄笑声不断,还夹杂着烟味和一两句脏话。   他盯着符钟舟被灯光照得毛茸茸的脑袋,“你…一定要去地下室那种地方吃蛋糕吗?”   “那里安静啊。”符钟舟回头眨眨眼,“我可不希望被人打扰。”   许鹤一怔,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从五楼走到负一楼,那些喧闹的声音渐渐消失。地下室的门锁带着铁锈味,钥匙转了许久才开了锁。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过,两人合力把门拉开。   白天来这里还没觉得有什么诡异,但此刻地下室里只有一盏电灯,惨白的光打在那些七零八落的石膏脸上,两边的画室漆黑一片,确实有些吓人。   许鹤控制不住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他面色如常,手却紧紧抓着符钟舟的衣服。   “你怕?”符钟舟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怕你摔着。”许鹤冷着脸,推他进去。   啪。   画室的灯被打开了。这里依旧是上次许鹤来时看到的样子,符钟舟的画架摆在中间,空荡荡的周围散落了两把椅子,莫里哀石膏像寂肃地立在墙边。   符钟舟搬来一条高椅,把蛋糕放在上面。“坐吧,你说过来陪我过生日的。”   许鹤有些愣。   虽然符钟舟向他表示自己不过生日,但他以为再怎样也会和朋友一起嗨一个晚上。他以为地下室是符钟舟找的开派对的秘密基地。   “没有别人了吗?”他有些尴尬的四周看了一圈。   “你觉得这个蛋糕够三个人吃吗?”符钟舟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拆了,露出里面小巧而诱人的蛋糕。   确实只够两个人吃。   这就有意思了,被好兄弟们前呼后拥的舟哥,居然只要他一个人陪着过生日。许鹤摸了摸鼻子,搬来凳子坐在符钟舟对面。   “我的礼物呢?”   符钟舟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朝他笑。他的眼镜推到额头上,一双倾倒了译美女生的眼睛正带着笑意看着他。   这个气氛不太妙。许鹤再次后悔答应陪他过生日,抿着嘴从包里拎出那个小纸袋。   纸袋被他保护得很好,没有一丝折痕。许鹤在心里对天大喊,发誓自己从来没这么用心的给别人准备过礼物。   “先说好,定制款不能退,不喜欢也给我收着。”他把纸袋塞到符钟舟手里,嘴上说得漫不经心,心却紧张得揪紧了。   他悄悄盯着符钟舟的表情,无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他看着符钟舟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拆开封口用的一小截胶带,然后从纸袋里拿出那个丝绒小盒子。   他的手微微一顿。许鹤以为他不喜欢,整个人顿时紧绷起来。   “这是……”符钟舟表情复杂的捏着手里的小方盒子,像是端详什么传家宝。   “打火机,”许鹤的回答已经有些胡言乱语,“我猜着你应该会喜欢才买的,可能不太适合你……”   符钟舟听到“打火机”三个字,懵懂地看了眼许鹤,表情十分精彩。   “啊…打火机啊,”他花了三秒钟管理好表情,忍不住噗地笑出来,“我还以为是戒指呢,吓我一跳。”   许鹤一身冷汗,有些怨念地在心里吐槽了老板一番。   精致的复古打火机被拿出来,符钟舟把冰凉的小东西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这个表芯也太好看了吧,”他眉毛轻挑,手指在凹凸不平的齿轮上掠过,又去摸索那簇玫瑰的刻痕,“还有这个玫瑰,真的很漂亮。”   他起身把灯关了。许鹤在黑暗里有片刻迷失,他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向后看。符钟舟小心翼翼地把机盖打开,修长的手指在侧边的滚轮上轻轻一划。   “呲”地一声轻响,一束火苗从黑暗里窜出来,红光照在两人的脸上。   符钟舟凑近了,几乎要把火苗送到许鹤的面前。许鹤坐在椅子上,符钟舟站着靠住他身后的椅背。两人挨得很近,大概是火焰的温度,让许鹤觉得双颊滚烫。   “谢谢你。”   他面前的人声音很轻柔,就像一个缓缓掠过皮肤的亲吻。   许鹤僵在原地,符钟舟却移动着打火机。火苗在他的动作下微微倾斜变形,最后又在蜡烛边停住。   蛋糕上只插着一根蜡烛,方方正正地立在一众草莓之间。符钟舟凑上去把它点燃,蜡油顺着往下融化滴落。   啪。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火苗灭了。   许鹤有些失神,盯着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符钟舟默默坐回他的对面,双手交叠。   “那我开始许愿了。”   他的睫毛扇动两下,眼神像是在请示许鹤。   “嗯,等你吹完蜡烛我再开灯。”   “你不给我唱生日歌吗?”符钟舟不满地歪了歪头,“你可是今天唯一的嘉宾,你不唱就只能我自己唱了。”   唱歌?许鹤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他虽然不是五音不全,但在这种情况下唱歌总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推辞糊弄过去,抬眼却见符钟舟非常执拗地看着他,于是挠了挠头。   “唱的不好不许笑。”他瞪了符钟舟一眼,深深吸了口气。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平缓而低沉的歌声从胸腔中流淌而出,许鹤的声音没带什么感情,却舒缓得不像在唱生日歌,倒是像在唱某种苦情歌。   符钟舟抱着膝盖,脚踩着椅子边,非常享受地听他唱歌。   “唱完了。”一曲唱完,许鹤有些脸红地摸了摸鼻尖。他抬眼看见符钟舟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许不许愿?”   符钟舟被他一喊才回过神,愣愣地扯了扯嘴角。“太好听了,听忘了。”   他像模像样地闭上眼,十指紧扣许了个愿,然后睁眼吹灭了蜡烛。   周围一下子陷入黑暗,只有半个窗户里透进来一束月光。   许鹤摸索着手机,想要打开手电筒。他刚站起身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被人从身前一把抱住了。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把人推开,伸手就摸到了符钟舟的手臂。   “啊,好像有点偏差。”   符钟舟轻笑一声,声音贴在他耳边。   两人都穿着短袖,许鹤的下巴被搁在他肩上,鼻子里全是好闻的洗衣粉味。许鹤突然被他这么一把抱住,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他什么都看不见,上身被符钟舟的体温包围着,这种温情的感觉,让他很难控制住自己。毕竟被自己喜欢的人突然抱住,换谁都受不了。   他不知道符钟舟这是要闹哪一出,还是单纯拿他寻开心。   许鹤突然觉得很难过。他总是能在肢体的触碰里得到安慰,无论是符钟舟还是以前的周铮。   他想起了周铮,想起在得知他的性向后一脸错愕的表情,以及忍不住后退半步的小动作。   符钟舟的呼吸就在他耳边,仿佛是在酝酿什么,或是等待什么时机。这个人的骨子里是个顽劣的小孩,对什么都抱有热情,单纯得让人有些怜惜。   相比起他单纯的心思,许鹤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于龌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许鹤一咬牙,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   “等会儿再开灯。”   “嗯?怎么了……”   他稳稳当当地在符钟舟面前站定,浑身上下没有哪一个地方是和他碰着的。符钟舟突然没了支撑点,有些慌乱的来抓他的手,被他一把挡下来。   “就这样说。”   许鹤在他的腕骨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符钟舟立刻不动弹了,非常乖顺地任他放开手。   黑暗里,他们都看不到彼此。许鹤闭了闭眼,就像是对着黑暗中的空气说话。   “有件事想告诉你,或许你觉得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他停顿了一下,面前的人并没有说话,正静静地听着。   “我喜欢男的,并且对你很有好感。”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在解缠在身上的铁链一样艰难。   “所以,如果你对我……不是那种意思的话,”他觉得自己有些胡言乱语,懊恼地抬手擦了擦脸,“……当然我知道不可能有,反正…请你不要总是对我动手动脚。”   到此,许鹤算是意识到,他俩这段莫名其妙的友谊算是走到尽头了。虽然他的情绪算得上是悲壮,但脑海里还是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符钟舟连夜爬上崆峒山的情景。   两人在黑暗里相对无言。   忽然,“啪”地一声轻响,两人之间窜出一团小火苗。许鹤的神态赫然暴露在符钟舟眼前,心里有些打退堂鼓。   符钟舟一手举着打火机,眼睛里也有一团小火苗在熊熊燃烧。   “你说的有好感,是哪一种好感?”   许鹤没想到他的关注重点在这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你想的那种。”   啪。   火光消失了。许鹤有些慌,不知道符钟舟会不会生气。他刚想转身去开灯,符钟舟又一把抱了上来。   许鹤有些急了,稍微使劲推了推他的肩膀。“喂,我刚刚说的什么,你到底听明白没有?”   符钟舟不知道为什么低低地笑起来,把人抱得更紧。   “听见了听见了,听得特别清楚。”他哈哈大笑,突然凑到许鹤的脸上亲了一口,“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没意思?”   他这一口亲得特别响,许鹤当场就僵在原地,对这位铁直男的认知就像雪崩一样,瞬间坍塌。   “你…你别拿我开心。”他把人从身上扒开,快步走到门口开了灯。   周遭的环境终于暴露在白昼之下,许鹤站在门边,看到符钟舟在冲他笑。他脸上的笑意收也收不住,不像是在恶作剧。   许鹤有些动摇了。   “你……说真的?”   “难道是假的?”符钟舟勾勾手指,“快过来切蛋糕。”   他捏着蜡烛拔出开,扔到一边,把刀递给许鹤。两人分着蛋糕,头挨得极近。许鹤手里拿着刀叉,脑子里却成了一团浆糊。   他把蛋糕分成两份,递给符钟舟,自己的手却被他一把捉住。   “我说真的。”符钟舟语气诚恳,轻轻握着许鹤的手,“我说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他见许鹤没有反应,于是又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是直男,我喜欢你。” 第49章 接个吻   两人的手抓在同一块蛋糕上,许鹤有些失神地盯着眼前的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单恋是一个人的事,谈恋爱可就不是了。   许鹤脑袋里的雪山还在不断崩塌,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符钟舟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心弦乱颤。   被自己喜欢的人表白,这是许鹤活了十八年最高兴的事。   “那就试试。”   他也学着符钟舟那样,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符钟舟的脸都红透了,又想笑又有些不知所措。许鹤看他的样子太好玩,于是用手指沾了点儿奶油抹在他脸上。   “你怎么这么蠢,前女友是假的吧?”   “因为男朋友是第一个啊。”他用手背把奶油抹了,伸出舌头把白色的奶油舔干净。许鹤盯着他的手背和湿润鲜红的舌尖,思绪早就飘到别处去了。   他放下手里的蛋糕,一把抓住符钟舟还没舔干净的手背,把人往身前一拉,低头吻在对方沾了奶油的嘴角。   “唔!”符钟舟吓了一跳,向后跌坐在椅子上。他有些吃惊地抹了一把嘴角,许鹤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了,呆呆地立在原地。   “…抱歉,是不是不能接受?”他的耳尖也有点儿泛红,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没关系,我知道,我们慢慢来。”   符钟舟用手背捂着嘴,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哈……许鹤,你实话跟我说,忍了多久了?”他的眼睛里都要笑出泪花,“如果你再行动派一点儿,咱们两个早就在一起了。”   他确实觉得和男生亲嘴的感觉不太一样,但如果是许鹤的话,他很乐意慢慢探索。   许鹤掩饰着那点儿小心思,端起盘子里的蛋糕咬了两口,眼睛忍不住去瞟符钟舟。   符钟舟非常放松地翘着腿,把蛋糕和奶油往嘴里送,也在眯着眼睛看他。   “喂,我说,”他的舌尖一卷,把嘴边的奶油扫干净,“你不会只是想跟我接吻才同意的吧?”   听到这话,许鹤一口蛋糕哽在喉咙里,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可不行,你把我掰弯了就得负责。”   “刚刚不是说不是直男吗!”许鹤对这个口无遮拦又容易脸红的家伙折服了,“你才要对我负责!玩弄基佬的感情可没有好下场!”   “好好好,我们互相负责。”符钟舟笑得前俯后仰的,把椅子挪到许鹤旁边,用肩膀撞了撞他。   “我倒想问问你,怎么暗恋藏那么深啊,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许鹤:“我有藏吗?你也没表现得多看得上我啊?”   符钟舟耸耸肩,“算了,人都追到手了,无所谓了。”他凑到许鹤面前,压低上身抬头看着他,姿态很像在索吻。   “许鹤同学,这个时候不应该来接个吻吗?刚刚那个不算。”   他的睫毛不停扑闪,或许是没戴眼镜的原因,眼神有些不聚焦。许鹤一直觉得符钟舟的长相属于英俊大男孩的那一挂,但不可否认,这双眼睛实在是非常诱惑人。   “不会接受不了吗?”许鹤嘴上这么问,脸已经凑了上去。   “多亲几次就接受了。”符钟舟咧嘴一笑,手臂搭在他膝盖上,“小弟我适应能力很强喔。”   许鹤拉着他的手腕亲上去,两人的手握在一起,都有些微微地颤抖。或许是因为这个姿势太费劲,或许是因为太激动。   和其他纯情高中生一样,初次接吻都只是浅尝辄止。两人在对方的嘴唇上停留摩挲,呼吸间全是奶油甜腻腻的气味,吻了一会儿就不知道怎么做了。   许鹤怕吓着这个已经弯成蚊香的铁直男,非常理智地停止动作,把人从面前拉开。   一个蛋糕就这样吃了将近一小时。等到快十二点,两人才有些不舍地从地下室里出来。   负一楼的楼梯走到一半,符钟舟又停下来索吻。   “好了,走吧走吧。”符钟舟心满意足地挥挥手,像个亲完就走的渣男,“不要想我哦。”   许鹤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挥手和他再见。   第二天,许鹤早早起了床。他轻手轻脚地出门时,秦平他们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换做以前,他肯定是宿舍最后一个起床,随意刷个牙,咬着面包就往画室狂跑。   但现在不同,再怎么说他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许鹤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崭新的蓝色短袖套上,非常认真地洗漱穿戴了一番,头发也不像之前那样乱糟糟的。   【符钟舟:早安。】   他看了眼手机,回复了一句早安,嘴角忍不住上扬。   早上七点半,食堂里寥寥坐了几个人。许鹤破天荒地排队买了两份早点和豆浆,拎着爱心早餐上了教学楼。   符钟舟那种细皮嫩肉的家伙,自然是要被宠着的。许鹤一路向上走,耳机里放着和心情一样愉悦的钢琴曲。   早晨的教学楼还不是特别热闹,只有几个去接水画画的学生往来,阳光透过窗户斑驳地留下一地光斑,静谧而美好。   许鹤就这样不急不慢地晃进画室,才发现符钟舟早就到了,手里还提着两碗凉面。   “……”   两人扫视一眼对方手里拎着的袋子,都忍不住笑了。画室里只有几个早来画作业的学生,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们闻到食物的味道,都转着眼珠子往这边看过来。   “出去吃。”许鹤哭笑不得地拉着他的手腕,把人带到走廊里。   符钟舟把面放在窗台上,拆了一副碗筷给他。“这下我们的早餐够丰盛了,”他凑近了在许鹤耳边低声说,“你是想把我喂成胖子吗,许鹤哥哥。”   许鹤听到这个称呼一皱眉,把豆浆吸管塞进他嘴里,“别这么叫我,跟谁学的?”   “彭鹏啊,他不是经常这样叫别人吗?”符钟舟吸了口豆浆,又就这许鹤的手咬了口包子,整齐的牙齿在柔软的边缘留下一排牙印。他有些好奇地问:“我一直以为,你就算是弯的,也应该是喜欢彭鹏那种可爱的男孩子。”   许鹤没理他,把剩下半个包子吃完,又开始吃凉面。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符钟舟嗦了口面,紧追不舍地盯着他。   你不也很可爱吗。   许鹤嘟哝着说了一句,结果声音太小,符钟舟连一个音节都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再说一遍。”   “我说过了,现在不想说了。”   “说呀,凉面白请你吃吗?”   “那你把包子吐出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非常幼稚地吵了半天。到最后面也吃完了,豆浆也喝完了,符钟舟还在追问。许鹤被他闹红了脸,一句夸他的话半天憋不出。   “哎?我就说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彭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许鹤哥哥起这么早,原来是在这儿吃好吃的。”   符钟舟见当事人来了,便一把拉住彭鹏,把毫不知情的人拽到自己身边来。   “许鹤,你老实说,是不是喜欢这种类型的?”他表情严肃,好像还较真上了。   彭鹏不知道这两个人在闹什么,弱弱地瞥了许鹤一眼。“我先说好,就算许鹤哥哥喜欢我,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许鹤被这两个活宝折腾得说不出话,只好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揽住符钟舟的肩膀,带着人进了画室。彭鹏一头雾水,“哎,你们两个今天什么情况啊?”   “少乱吃醋。”许鹤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符钟舟的肩,“彭鹏那种小绿茶,我可驾驭不了。”   被取名“小绿茶”的彭鹏完全不知情,而是坐回许鹤后排,看着他把削好的铅笔全都递给符钟舟。   “不是吧,”彭鹏苦着脸,“许鹤你欠了符钟舟多少钱?我记得你家有矿,不至于突然破产吧?”   “别咒我。”许鹤瞪了他一眼。符钟舟见余老师进来上课了,便赶紧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娄琢早就被两人烦了一早上了,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停下画笔,问:“这是成了?”   许鹤生怕别人知道,略微点了点头。   “今天上午头像练习,把上次月考的那张照片再画一遍,今天重点讲解画灰白头发的老年头像。”余老师的声音一出,嘈杂的画室立刻就安静了。   许鹤刚才把所有削好的笔都给了符钟舟,此刻只好自己再削两只用。   余老师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削笔尖,于是用教鞭轻轻在他背上点了点。许鹤后背一凉,以为自己不做课前准备被发现了,紧张地抬头看余老师。   然而想象中的批评并没有出现,余老师扬了扬下巴,“尝试一下用钝笔侧锋起稿,或许比之前的方式更加顺手。”   “还可以偷懒省去削笔的时间。”娄琢小声地吐槽了一句。   “……好,谢谢老师。”许鹤受宠若惊地点头答应,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就着削长了的钝笔开始起稿,心想学一学也不错,以后就不用削那么多支笔了。   然而没画两分钟,符钟舟就发来一条消息。   【符钟舟:亲爱的,不用削这么尖,根本用不上。】   许鹤:“……”   抱着懒得削笔的心态,许鹤用钝笔糊了一上午,没想到画面效果还挺不错。   “哎!都别走都别走!”   中午,下课铃一响,升哥就冲进来拦住打算去吃饭的学生们。   他晃了晃手里的表格,“下个月写生的住宿是十个人一间房,愿意住一起的,组团来填表!”说完,他就把表格用大图钉钉在墙壁的泡沫板上。“建议以宿舍为单位,不在一个班也没关系。”   “不是吧,十人宿舍?”戴依依痛苦地哀叫一声,“人太多了吧!”   “你当是去度假呢?”升哥瞪了她一眼,“有地方住就不错了!想当年,我去山里写生的时候,都是住在桥下……”   升哥的“想当年”系列又开始了。彭鹏立刻拍了拍许鹤:“要不我们宿舍和其他寝的拼一下吧?”他摸了摸下巴,“莫清华他们宿舍就挺好,虽然他那几个室友总是溜出去玩,但人还不错。”   许鹤的嘴角抽搐一下,“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项永。”   彭鹏大声抗议,“这有什么!他管不着!” 第50章 欢迎许哥   下了课,彭鹏直接把两个宿舍的人拉了个微信群。   许鹤隐隐担心项永和莫清华不对付。然而,还没等他多说什么,就见项永冲进画室把彭鹏拎走了。   “……”   他看着项永拎鸡仔似的把人拎出去,心想今晚宿舍里又得上演一场冷战。   “在想什么?”   符钟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伸手在他的短发上揉了一把。许鹤闻到铅笔的味道,歪了歪脑袋躲开。“洗手了吗,别把铅笔灰弄我头上。”   “左手,左手。”符钟舟哭笑不得地举起两只手。他的左手白白净净,右手指腹则全是黑的。   许鹤还想再画一会儿,便拉开娄琢的座位示意他坐。   “别画了,你能不能劳逸结合一点儿?”符钟舟没听他的,用脏兮兮的右手去抓他的手心。许鹤躲了几下没甩开,被他十指紧扣地牵住了。   他四下张望,发现周围还有几个加班的同学。   “放开,我还没想让大家都知道。”许鹤捏了捏他的手掌。   符钟舟没放手,露出一副特别委屈的样子。“好朋友牵牵手怎么了?我们的关系,难道还不够资格牵手吗?”   许鹤打了一个寒颤,觉得这人可能对撒娇有什么误解。他拍了一把符钟舟的后脑勺,把手上的灰蹭在他衣服上。   “别学彭鹏说话。走,洗手去。”   原本空旷的洗手池前站了不少正在洗调色盘的学生。符钟舟依旧和他手拉手,天气太热,手掌渗出一些汗,弄得许鹤的手上也沾了不少铅笔灰。   许鹤走到最角落的水龙头前,身后堆起来的杂物遮挡了视线。   “喂,你还记不记得。”符钟舟边拧开水龙头边说,“刚开学的时候,你就是在这儿威胁我的。”   他把脏兮兮的手摊开,一动不动地放在水流下。   许鹤叹了口气,秉承着纯1就是要宠对象的原则,非常仔细地给他洗手。水流打在金属洗手池里,哗啦啦地和身边其他声音混在一起。   “是啊,现在我的报应来了。”   “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符钟舟任他摆弄自己的手,靠在废弃的画架上笑了两声。   许鹤掀了掀眼皮,“在想这个学弟好帅,腿长脸俊,看上去我打不过他,还是乖乖听话好了。”   “去你的。”符钟舟忍不住大笑,抓住许鹤湿漉漉的手,反过来给他洗指腹上黑乎乎的铅笔灰。   “我在想,这人真是不自量力。”他眯着眼睛回味,“和我玩?等我把你分到我的班,看我不玩死你。”   “那你确实挺狠的。”   许鹤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里动作,语气顿时温柔许多。   盯着看了许久,直到符钟舟伸手把水龙头关了,他才回过神来。   “喂,写生抱团住宿。”两人走到楼梯间,许鹤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于是伸手把人揽住。“要不要和我们住一起?都是你认识的,再加上莫清华他室友。”   “可以啊,叶志泽他们正巧凑了十个,还在考虑用什么借口打发我呢。”符钟舟很爽快地答应,然后压低声音说:“或者我们两个睡一张床,还省点儿住宿费。”   “你就想吧。”   最后两个宿舍达成一致,再加上符钟舟和落单的吕景楠,凑了一个十人间。   许鹤有些酸涩,填表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符钟舟:“你那个同桌什么情况?他室友不跟他一起吗?”   符钟舟正在帮大家填表,不用回头都知道许鹤在吃醋。   “他啊,他死缠烂打,要和我住一起呢,还想住上下铺。”   许鹤极力控制表情管理,磨了磨后槽牙。一想到吕景楠可怜巴巴地拉着符钟舟哼哼唧唧,他的打架实力就无处安放。   “那你就同意了?”   “对啊,同意了。”符钟舟填完表,合上笔盖递给其他同学,回头冲他莞尔一笑。“骗你的,怎么这都信。”   许鹤:“……”   “吕景楠跟室友关系不好,”符钟舟把他拉到一边,跟他解释,“他们宿舍另外三个人是一个高中出来的,本来就有点抱团的意思。再加上吕景楠内向不会说话,他们就不太喜欢他。”   许鹤盯着他,反复确定这次不是假的时候,冷冷地“哦”了一声,“但是上下铺不行,”他悄悄凑过去,趁着没人注意,手指在符钟舟的胸口点了点。   “你只能跟我上下铺。”   两人身高相当,身体贴在一起,再加上许鹤的眼神有些凌厉,气势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旁人看来,他的手点在符钟舟的胸口,看上去像是挑衅。   一旁的戴依依:“怎么了,他们吵架了?”   彭鹏看破不说破,嘿嘿一笑溜走了。   “好,刚刚填表我就是这么填的。”符钟舟抓着他的手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写生时间定在九月一日,加上往返整整有一周的时间。虽然里九月还有两天,但大家的心早就飘走了。   明明是上课的时候,但升哥刚走出画室门,大家就开始忍不住闲聊。   “哎,你们说,我们这次到底是去哪里写生啊。”彭鹏的同桌问。   “听复读班的说是江浙一带,或者是中部山区。”娄琢说,“应该会去一些有特色建筑的地方。”   “我只希望环境能好点儿。”彭鹏打了个哈欠,“以前高中组织去山里,我差点儿交代在那儿了。”   “快让我出去吧,”前排的女生哀嚎一句,“天天关在这儿画画,人都快画傻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便引起一片认同。   许鹤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升哥正抱着手臂靠在门口。他赶紧给前排的女生使眼色,没想到人家根本没看懂,甚至还小声和娄琢说话。   “靠窗那一块儿,”升哥冷冰冰地扬了扬下巴。那个女生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拎起画板。“说什么呢?下课了画五张速写再走。”   升哥走过来,把六个人全点了名。许鹤一句话没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也没法辩解,莫名其妙地被罚了。   晚上十点后,满心只有出去玩的众人早就跑没了影,只剩下他们还在被罚。   符钟舟还没走。许鹤抬头给了他一个怨念的眼神,就见他勾了勾手指。   哎,被罚作业,还要被男朋友使唤。他在心里抱怨一句天道不公,还是非常听话地拎着速写板和炭笔过去了。   “干什么。”   他一屁股坐在吕景楠的座位上,忍不住抬眼扫视画板上的话。   果然,和符钟舟坐同桌就是不一样,吕景楠的画也跟着进步了不少。这样想来就更加不爽了,许鹤酸溜溜地撇撇嘴,心想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他的。   符钟舟递给他两只削好的炭笔,“要不要帮你画?”   “不用。”许鹤刚接过被他削得很整齐的炭笔,自己用钝了的那支便被他抽走了。“你那个水平,不穿帮才怪。”   符钟舟弯了嘴角,拿起美工刀,把刀刃全都推出来,用最里面的新刀片给他削笔。   “谁叫你上课跟别人聊天,还眉来眼去的。”   “我没有,”许鹤没想到他全看见了,“我可是一句话没说。”   他还想解释两句,一只夹着烟的手就从前门伸了进来。   “哟,真在这儿啊。”叶志泽笑嘻嘻地走进来,跟许鹤打了个招呼。他把手肘搭在画板上,看到符钟舟正躬着身子削笔,一下子就乐了。   “哈哈哈哈舟哥你也有今天!”他笑得烟都拿不稳,“从前都是我来打杂削笔,没想到你也开始帮人干活了?”   “闭嘴。”符钟舟哼了一声,嘴角却是上扬的。   “赶紧画完吧,今晚他们都在篮球场玩儿,说有什么事要和你说。”叶志泽又朝许鹤也一扬下巴,“许哥也来。”   许鹤木然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晋升成许哥了。   说起来符钟舟的这帮朋友实在很神奇,平时言行举止都像个小黑帮,人却都不坏,喝醉了酒还要玩两只小蜜蜂。   他想起某次路过篮球场,看见醉醺醺的符钟舟混在这群醉鬼之间,大喊着“两只小蜜蜂”的样子,表情差点绷不住。   许鹤最终还是没让符钟舟帮忙,自己画完了五张速写。他的完成度没怎么提高,倒是把速度给练出来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往篮球场走,远远就看见那群吞云吐雾的家伙。   “来啦。”叶志泽投了个三分,把球扔到一边。他清了清嗓子,边上的人便“唰”地一声全体起立,面向两人站得笔直。   许鹤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收起那副晃悠的姿态,忍不住站直了。   “欢迎许哥!”有人起了个头,接着所有人洪亮地跟着大喊。   “——欢迎许哥!”   许鹤脚底下快抠出一栋别墅。要不是符钟舟还站在他身边,他甚至想转身撒丫子跑掉。   果然,一群十九岁还玩“小蜜蜂”的家伙什么奇葩事都做得出来。   “没事,每次有人脱单,他们都这样。”符钟舟见怪不怪地解释,“男女平等,待遇相同。”   许鹤嘴角抽搐,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一步。   “大……家好。”   他扫视了一圈曾经有过一饭之缘的饭友们,尴尬地一步步挪过去。   符钟舟忍不住笑了,揽着他走过去坐下。   “好了好了,我好不容易追到的第一个男朋友,别吓着人家了。”   许鹤猛地一惊,“你还想追几个?”   符钟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噤声。   “舟哥,我今天去了趟基础班找人,结果看到了这个。”   有个剃着寸头的男生递过来一张纸,许鹤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符钟舟把折起来的纸展开,里面洋洋洒洒全是字,仔细一看,显然是一封情书。   “我看开头这个称谓,觉得有些眼熟。”男生指了指上面出现的名字,“彭鹏,这个男生,我记得他是许哥的室友吧?”   许鹤和符钟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在哪里找到的?”   “在一个学生的座位底下,大概是掉出来了。”他说着,突然神色一变,“我记得那个位置坐的,好像是邹友。”   许鹤咬紧后槽牙,把那张纸不动声色地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麻烦你了。这件事情,别和其他人说。” 第51章 行李箱   八月的最后一天,一众头秃肝疼的学生们终于盼来了写生的安排。   大家把自己的画具全都收拾好,排队领取小推车。升哥拿着学校下发的通知,一条一条念给大家听。   “我们这次写生目的地是A省的溪邢村,”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明天早上五点,带好你们的行李和画具,在学校门口集合。”   “五点?”有人忍不住哀嚎,“五点也太早了吧!”   “去车上睡,”升哥瞪了他一眼,“大巴车要坐八个小时,够你睡的。”   “明天我们班的班号会贴在车门上,座位有限,大家不要上错车。”升哥继续说,“我、陆老师和余老师都会在车上,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们。如果情况紧急找不到人,也可以去隔壁班的车上找夏慕青老师。”   一听陆老师也来,底下又是一阵骚动。   “其他详细情况到时候再跟你们说。”升哥扫视一眼台下激动的学生们,苦笑着叹了口气,把通知随意粘在墙上。“走吧,早点回去整理东西,明天不要迟到。”   历经两个多月的高强度训练,大家都比刚来时疲惫不少。有些刚开始坚持每天化妆的女生,到现在也是一个个素面朝天,即使此刻兴奋地笑弯了眼睛,浓重的熊猫眼还是掩盖不住。   许鹤吃力地拎着自己的画具往门外走。他身上背着画袋,一手拎着折叠椅,一手拎着颜料盒,肘弯还挎著书包。   “怎么不叫我帮忙?”符钟舟正在收拾画架,看他狼狈地样子,立刻小跑过去给他提东西。   “不用,”许鹤把他手里的书包又拿回来,“你自己的东西也挺多。”他瞄了一眼符钟舟鼓鼓囊囊的画袋,突然有了主意,“不然你先把东西放我宿舍,明天我给你拿过去?”   符钟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就只能放东西?”许鹤没听明白,只见他回过身,干净利落地把画架塞进画袋,背上就往外走。   等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宿舍门口,许鹤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一个二十寸的灰色行李箱挡在门前,体积不大,气势还挺足。许隺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发现上面居然还贴着许多简笔画小人的贴纸。   “凯斯·哈林的涂鸦,”许隺一眼就认出来,转头问符钟舟,“这是你的?”   “许鹤哥哥,”符钟舟又开始学彭鹏撒娇,声音沙哑具有迷惑性。“今晚收留我呗。”   可爱型男生不能打动许鹤,但是撒娇的铁直男可以。   许鹤的耳朵红透了,符钟舟却还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蹭。他们两个差不多高,符钟舟弓着身子跟他撒娇,样子有些滑稽,但却引诱着许隺开了门。   “你先在边上坐着,”许鹤贴心地给他把椅子拉开,“我得把东西收拾收拾。”   “那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少东西。”符钟舟蹲下身,拉开画袋的拉链检查。“画板,铅笔盒,水粉笔……”他清点了一下,忽然抬头问:“你是不是没带水粉纸?”   他一抬头,和许鹤手里的行李箱迎面撞上。   “唔!”符钟舟动作太大,鼻梁一下子就红了。   许鹤转身的时候不知道他蹲在自己旁边,听到这声响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扔了手里的箱子,蹲到符钟舟面前检查他的脸。   符钟舟两只手捂着鼻子,眼泪都被他撞出来了。   “让我看看,没破皮吧?”许鹤焦急地抓住他挡着脸的手,好在没出血,只是红了一块。   那一瞬间的疼痛过去了,符钟舟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许鹤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没事就好。”符钟舟趁他还蹲着,主动把鼻尖贴过去,在许鹤的嘴唇上蹭了一下。“你拿那么大的箱子干什么?”   大吗?许鹤转身瞥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平时他出门超过五天都带大箱子,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大,但是一对比符钟舟的登机箱,自己的箱子确实有点儿大。   他心虚地瞥了一眼符钟舟,“你那么小一个箱子,能带多少东西?”   “这你就没经验了。”符钟舟站起身,坐在椅子上翘了个二郎腿,“出去写生行李当然是越少越好,去年我们住在深山里,光是把行李提上去就够费劲了,最后还得提下来。”   许鹤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是怎么想都觉得用小箱子放不下那么多东西。小号行李箱他不是没有,但要把一周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都带上,他实在是无从下手。   符钟舟看着他迷茫地站在打开的衣柜前,于是勾勾手指,起身把自己的箱子打开了。   “来,教你怎么规划空间。”他顽劣地眨了眨眼。许鹤比起学习收纳,他更好奇符钟舟都带了什么,于是非常顺从地蹲到箱子对面。   两人围着打开的行李箱,场面有些诡异。   符钟舟的东西全都放置得整整齐齐。他所有的衣物一件件卷成小卷,叠在裤子上,袜子也卷起来塞在缝隙里。还有些防晒霜、牙刷、充电器之类的生活用品,都有条不紊地放在另一边,所有东西紧紧挨在一起,没有浪费任何空间。   许鹤很想吐槽一句,但转念一想,符钟舟好像还真是个处女座,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你看你看,带四套换洗衣服就够用了,”符钟舟扒拉着自己的东西,“这个大小的行李箱足够正好,还能带个头戴式耳机,你看……还有水杯……”   许鹤顺着他的手指,看着他把耳机和水杯扒拉出来,透明的玻璃杯下,仿佛透出来什么东西。   符钟舟拿着玻璃杯的动作也一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又放回去。   “等会。”   许鹤一把按住他的手,抬眼用某种质疑的表情看着他。“玻璃杯拿开。”   “下面……是,一些药,”符钟舟紧张兮兮地吞了口口水,对他露出一个非常英俊的微笑,“就……跌打损伤喷雾,创可贴,还有湿纸巾之类的。”   “……湿纸巾?”   两人手上暗暗较劲,许鹤覆着他的手背,把他手里的瓶子拎起来。   瓶子下边是一盒创可贴,创可贴下边——压着两个蓝色包装的套。   “……符钟舟……”   许鹤感觉自己一身的火都要被他点燃了。符钟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两只手边抖边把东西都塞回去,其凌乱程度,丝毫没有“空间管理大师”的风范。   他把行李箱强行合上推到墙边,起身就要跑,被许鹤一把拉住了。   “符钟舟,你以前谈恋爱也这么着急?”   许鹤把他摁在椅子上,两只手捏住他的肩膀,整张脸都凑了上去,腮帮子咬地紧紧的。   “不是,不是。”符钟舟的两条长腿讨好似的碰碰他的膝盖,企图给他顺毛,“我只是做一个准备。”   “准备?”许鹤心里没那么酸了,但一想起那两个藏在角落里的安全套包装,一股邪火就要往上涌。他掀起眼皮看了符钟舟一眼,贴到对方的耳边一字一顿地问:“给我准备的,还是给你自己准备的?”   许鹤虽然很喜欢符钟舟,也在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肖想过他的样子,但是他根本没想过付之于实践。一是当时觉得自己和他肯定不能成,二是根本没想那么远。哪知这个刚弯不久的家伙这么饥渴,自己悄悄就准备上了。   符钟舟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一点点把他从身前推开。   “你误会了,我暂时没那想法。”符钟舟有些尴尬地解释,“虽然我说我喜欢你,但是我确实……没有经验。我只是单纯地怕你想更进一步,所以自己提前准备一下。”   许鹤更震惊了,他瞪大了眼睛质疑道:“我在你心里,是这种饥渴难耐的形象吗?”   符钟舟真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总感觉,想你这种冷冰冰的人,私底下说不定有多饥渴。”   “……”   许鹤有些无语地给他一个脑瓜镚,他却一把抓住了许鹤的手。   “许鹤,我认真的。”符钟舟在他手指上亲了亲,“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生,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你谈恋爱。那些我用来哄女孩子开心的东西,突然间全都用不上了。”   他拉过许鹤,跟他抱了抱,“虽然我有时候显得笨手笨脚,但是你不要怀疑,我是真的喜欢你。”   许鹤的心都要被这句“我是真的喜欢你”暖化了。他心想,还好符钟舟不是什么海王渣男,不然他肯定是这人鱼塘里的小蠢鱼。像这人这样一会儿撒娇装可爱,一会儿又潇洒地打直球,换谁谁都受不了。   “不怀疑。”许鹤拍拍他的背,“我也不是为了跟你干点儿什么,你也别怀疑我。”   “我可以学。”   “不用学。”   许鹤心想,不用学,乖乖做个酷0就好,剩下的都由本1来教学。   彭鹏和秦平推着小推车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人以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上去两人的腰都挺难受。   秦平脑回路跟取向一样直,愣头愣脑地“咦”了一声:“又有马蜂了?”   “说什么呢,”彭鹏捅了他一下。他本想告知实情,转念一想又觉得秦平作为全寝唯一一个直男,有点于心不忍,于是撒谎道:“舟哥眼睛不太舒服,可能刚刚和许鹤打游戏太久了,你知道他视力不好的。”   “哦……哦……”秦平正巧撞上门里两人怪异的目光,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第52章 历史记录   晚上大家各自整理好行李,都没什么睡意。   “反正明天路程那么远,今晚就别睡了。”彭鹏晃了一把手里的手机,“来,打游戏!”   “来来来!”秦平早就忍不住了,坐在行李箱上就要和彭鹏决战峡谷。   许鹤刚把东西收拾好,瞥了一眼旁边脸色不太好的项永。符钟舟也看见了,不动声色地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那我先去洗澡。”符钟舟也不参与游戏,趁众人都在忙自己的,他冲许鹤勾勾手指。“借我套衣服穿。”   许鹤朝他的行李箱扬扬下巴,“你自己不是带了吗。”   “懒得拿出来嘛。”符钟舟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怎么,男朋友这么小气?”   秦平狐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许鹤立即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白色短袖递给他。   等到符钟舟哼着歌进了浴室,秦平才凑过来问许鹤。“你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的?”   “他们一直都很好,”彭鹏一边打游戏一边搪塞他,“你在隔壁班,你不知道而已。”   “好吧,”秦平叹了口气,“你们都成双成对的,只有我……”   “说什么呢,”许鹤过去拍了他一巴掌,“什么叫成双成对?”   三个人七嘴八舌地闲扯了半天,许鹤乖乖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等符钟舟出来。他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度过这个晚上。   想着想着,刚才符钟舟说的那些话又在脑子里回响。凭什么看上去冷冰冰的男人就一定饥渴难耐?这是什么破逻辑?   他把腿搭在桌子上,正看着亮起的台灯出神,浴室的门便开了。   符钟舟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袋上。他把头发都往后捋,水珠顺着光洁的额头往下淌。随着他渐渐走进台灯的冷色灯光下,许鹤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发现这人上身穿着他的白色短袖,下身只挂了一条白色的平角内裤。   “你怎么不多穿点儿!”许鹤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下来,推着人就往衣柜边走,然后把一条睡裤和一条毛巾扔在他身上。   “……有什么问题吗?”符钟舟抱着手里的东西,迷茫地询问脸红脖子粗的许鹤,好像真的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秦平看这边动静太大,打着呵欠探出一个头。“怎么了,许鹤你别凶他啊,以前我在宿舍裸奔你也没骂过我……”   许鹤一个头两个大,在心里疯狂呐喊。但他转念一想,男生宿舍少穿点好像没什么毛病。为了显得自己和符钟舟的正常点,他思考片刻,又把长裤扔进了衣柜。   “没事,看你头发太湿,怕你着凉。”他拿起毛巾,贴心地给符钟舟擦了擦了头发,“别见外,在我们宿舍就当是自己家。”   符钟舟听这话,抬手就要脱上衣。   许鹤的脸立刻就黑了。   最后,两人洗漱完毕,都光着腿上了床。   符钟舟刚才完全没有想明白许鹤在想什么,直到此刻他躺靠在上铺,看见许鹤爬上来,跌坐在床上时,他才反应过来。   他的男朋友,此刻正穿着宽松的睡衣,因为怕挤着他而把两条修长的腿屈起来,深色的内裤包裹着躯体,真的有些让人挪不开眼。   “喂,许鹤。”符钟舟用脚趾挑起毛毯,盖在许鹤的腿上。“我现在下去拿条睡裤给你还来得及吗?”   “算了。”许鹤挤过来躺下,和他靠在一起。“想睡了?”   此刻,秦平和彭鹏在下铺决战峡谷,项永心情低落,早躺下睡着了。因此两人在上铺卿卿我我,也不会有人发现。   “不想睡。”符钟舟扯了扯毛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他在许鹤的肩窝蹭了蹭,洗发水的味道很好闻。“要不我们看电影吧,我想看上次没看完的那个。”   许鹤伸手把头顶的灯关了,“好啊。”   他朝下铺的彭鹏说了两句,让他帮忙把平板递上来。   符钟舟躺在被窝里,双手枕在脑袋后边。“哎,上次看电影居然没注意,这是今年最新款欸。”他抬起上身,靠在许鹤身上看他找片源,“许鹤同学,你家是不是很有钱啊?”   “嗯,”许鹤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我,H市优秀本土企业家,的儿子。”   “哦,”符钟舟做出一个抱大腿的姿势,“那我傍上大款了?”   许鹤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过头看了一眼正抱着他的腰的符钟舟,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掠过。   “……怎么?”符钟舟以为自己玩笑开过分了,心里有点儿虚。   许鹤冷冷地问:“你最近是不是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符钟舟猛地想起昨晚,为了深入了解男同群体而查阅的那些资料。为了不让学习走弯路,他还特意在微博群里问群友,让他们推荐点这方面的东西。什么禁欲总裁受之类的,虽然名字听上去听夸张,但内容很不错,那怎么能算奇怪的东西呢。   “没有啊。”他嘿嘿一笑,抱着许鹤晃了晃,“你快找电影。”   许鹤最终没再追问,找到之前没看完的那个电影,把平板支在枕头上。两人趴在被子里,被空调吹得有些凉意,于是紧紧挨在一起。   上次他们才看了个开头就被打断了,许鹤在心里默默回忆一下,觉得符钟舟应该还不知道这是个同志电影。   此时,屏幕里的两个男主还处在相互暗恋的阶段。无论是偷偷的注视,还是费尽心思才得到的身体触碰,看起来都是那么隐忍而热烈。   许鹤侧头去看符钟舟,发现他正看得入迷。两人怕影响其他人,就带了耳机。许鹤一只耳朵听着主角的告白,一只耳朵听着符钟舟的呼吸声。   符钟舟的侧脸被屏幕映成蓝色,吹干的头发杂乱地耷拉着,毛茸茸地藏在被子里面。   许鹤伸手掰过他的下巴,在他湿润可口的唇上点了点。   “等会儿,”符钟舟被打断了思绪,捏了捏他的脸,“看他们表白呢。”   屏幕里的人儿紧紧抱在一起,少年人在海边亲吻自己喜欢的人,在海浪里尽情撒欢。许鹤想起他们最后的结局,有些难过。   “最后他们在一起了吗?”符钟舟忍不住问。   “没有,”许鹤小声说,“各自结婚了,到死后才真正算在一起吧。”   符钟舟皱了皱眉,“听上去好惨。”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要不我们看点儿不费神的?”   他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转过来,小腿冰凉的触感在许鹤腿上游走。   许鹤再次觉得他不太对劲,板着脸缩了缩腿,问:“你想看什么?”   “没什么。”符钟舟挪动身子,离他远一点,“算了,继续看这个吧。你往里面来一点儿,别掉下去。”   两人又趴着看了好久。许鹤沉浸在剧情里,看到两人被迫分手的那段,难受得有点儿喘不过气。他正难过着,身边传来绵长舒缓的呼吸声,侧头一看,符钟舟居然看睡着了。   “……”   他小心翼翼地把平板关掉,放进床头的储物筐里。“符钟舟?”他轻轻摇了摇身边的人,轻手轻脚地握着他的肩膀,把人从趴着变成仰躺。   “唔……”符钟舟没醒,口齿不清地嘟囔两句,两只手抓住许鹤的胳膊,使劲一拉,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好啊,睡着了还不忘占点便宜。许鹤撇了撇嘴,发现自己后腰上磕着一个硬物,拿起来一看,是符钟舟的手机。   手机屏幕是暗的,但没有关机。许鹤举着手机犹豫再三,在道德和好奇心之间来回思量。片刻,他悄悄把符钟舟修长的手指放到屏幕下方,用指纹解锁。   一道强光闪过,吓得许鹤连忙用被子捂住光亮。再次拿起来时,蓝色的简约屏保呈现在眼前。   许鹤做贼心虚。他咽了口口水,确认符钟舟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后,点开了浏览器。   他翻身面朝符钟舟,手机屏幕背对着对方,不会影响到他睡觉。符钟舟手机里连个某度都没有,许鹤翻找了半天,从一大堆素材APP里找出手机自带的浏览器,然后点开历史记录。   一个能够震撼他一整年的全新世界,立刻出现在眼前:   【纯肉bl小说,腐女快进!】   【禁欲系总裁受x纯情直男攻,欲求不满太香了!】   许鹤:“……”   他不死心,颤抖着手指往下翻,结果发现满满一页都是这类小说和漫画,甚至还有某些学习交流的国外网站。   而这些历史记录,时间显示全都是在昨天。再往前翻,历史记录就都成了画画相关的搜索。   天啊,原来互联网对青少年的荼毒是如此迅速如此深刻!许鹤只要一想到符钟舟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看这些东西,他就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   许鹤艰难地把他的手机关了机,放到一边。面前依旧是符钟舟熟睡的容颜,许鹤却觉得自己像一个带坏小孩、荼毒青少年的社会败类。   难怪符钟舟以为他饥渴难耐,还总是撒娇装可爱,原来全是在互联网上自学的!   “误入歧途”的符钟舟睡得香甜,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隐私已经在许鹤面前暴露无遗。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许鹤就被符钟舟晃醒来了。   “四点半了,快起来…”   他手脚并用地抱着许鹤,身下某处无意识地蹭在对方腿上。   许鹤刚醒,脑子里闪过昨天在符钟舟手机里的画面,一个激灵把人从身上推开。   “你别动手动脚!”   “我没有啊,”符钟舟打了个呵欠,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做什么美梦了?”   于是许鹤在他眼里“饥渴难耐”的标签算是摘不掉了。 第53章 宝贝看镜头   清早五点,译美的学生们人手一个小推车,轮子咕噜噜地打在马路的减震带上。一众长途大巴整整齐齐地排在路边,车门敞开,几个带队的老师正来回奔走,组织学生上车。   许鹤把自己的画袋和颜料盒全都绑在小推车上,跟着蚂蚁搬家似的队伍往前挪,身后的彭鹏哼哧哼哧地直喘气。   “我走不动了!”他费力地拉扯着被减震带卡住的推车,哀嚎声淹没在嘈杂的人群里。   “你坚持一下吧!”莫清华在后面用脚给他踢了一把,“项永哥把箱子腾出一半给你,你还不知足吗?”   符钟舟听两人在后头斗嘴,忍不住碰了碰许鹤的胳膊。“你看,人家小情侣多有情趣,早知道我们也合用一个箱子,现在也能轻松点。”   他一手推箱子,一手在身后拉小推车。虽然行李数量和许鹤相等,但看上去却轻车熟路。   许鹤瞥了一眼不远处负重前行项永,在心里默默驳回了这个建议。为了方便下车后找宿舍,项永和秦平向自己的老师报备,调整了乘车安排,和505班的两个学生临时调换班级。正好有两个女生的男朋友各自在他们班,于是非常乐意地答应了。   长而拥挤的队伍仿佛望不到边,两人跟着项永往前走,远远看到升哥举着505的牌子,显眼的花臂在晨光地下晃荡,站在马路牙子上大喊。   “505的小崽子!这边!”   众人从其他班的队伍里挤过去,一路上被撞掉不少东西。许鹤的颜料盒没绑好,走两步就从推车底下掉出来。   “靠。”   他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把画袋拎起来背在身后,伸手就要去拽底下的颜料盒。   “急什么呢。”符钟舟安抚似的在他手上捏了捏,拉着他出了队伍,蹲下身给他重新绑好颜料盒。   许鹤站在一边,盯着他后颈衣领里突出的一节脊柱轮廓,顿时消了气。   两人推着各自的东西,一前一后到了车前。升哥正在整理大家的画具,早就忙得满头大汗。   “把东西一样一样地码上来!”升哥擦了把汗,敞开的行李仓里整整齐齐码着推车和画具。   许鹤没出去写生过,也不知道集体出一趟远门会这么麻烦。还没出发,他就已经折腾得没什么力气了。   其他人也随之赶到,折腾半天才上车。上了车,许隺一眼就看到坐在前排闭目养神的陆老师。陆老师的头发束在脑后,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看上去恢复了很多。他本想打个招呼,却被陆老师身边的余老师制止了。   “走吧。”符钟舟拍了拍他的背,“陆老师没事的。”   他们来的已经不算早,先来的学生把前面的位置都占满了,只剩下靠后的几排。   “嘿嘿,我要坐中间!”彭鹏像个小孩似的,三步并两步冲到后排,一屁股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秦平忍不住打趣他:“要是急刹车,你就会直接从这儿滚到前门去!”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脑袋里都有了画面,忍不住哄笑起来。   “不许坐这。”项永依旧在生气,但也不无担心地揽着人往里坐。   许鹤和符钟舟懒得跟他们争抢,早早坐进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符钟舟靠窗坐,许鹤把箱子塞进座位底下,朝不情愿的彭鹏招招手。   “来,听你项永哥哥的话,坐这儿来。”   符钟舟噗地一声没忍住,回头看彭鹏,发现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而小孩再倔也绕不过家长,被项永摁着脑袋推进来。   几个有些幼稚地争抢一番,最后终于坐定。彭鹏坐在许鹤旁边,项永坐在中间位置,再过去分别是秦平、莫清华,吕景楠。   不少人都是第一次和同学出远门,一上车就兴奋地叽叽喳喳聊个不停。余老师在闹哄哄的过道里大声点名,其崩溃程度不亚于去幼儿园带小孩儿。   许鹤昨晚没睡好。他睡着前听着符钟舟的呼吸难以入眠,睡着后梦里全都是些妖魔鬼怪,什么禁欲总裁俏男友之类的,想想就令人胆寒。   “又在发呆?”符钟舟略带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有余老师的大嗓门衬托,所以显得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他从身后变魔术似的翻出一件很薄的浅色外套,盖在许鹤和自己的腿上。“车里空调温度低,别着凉。”   许鹤侧过头就对上他镜片后笑眯眯的眼睛,心尖猛地一颤。果然画室男神不是吹的,这个直男撩起人来,确实很要命。   他俩的手都盖在衣服下,许鹤伸手牵住他的,放在手心里捏了捏。   余老师终于点完名,哑着嗓子向司机汇报:“师傅,可以开车了!”   大客车发动了,车身在轰鸣和震颤中缓缓启动,绕过前方班级的车,径直向大路上开去。众学生小小地欢呼一声,扭动着身子开始找前后排的玩游戏。   秦平从包里掏出他的宝贝桌游卡牌,招呼周围的同学们来一把UNO。   “来吧来吧,”彭鹏响应最快,凑过去半靠在项永身上,他这一动,把角落里两人的视线完全挡住了。   许鹤不想参加,符钟舟也乐得自在,见自己正处于视觉盲区,于是大咧咧地就往许鹤的肩上一靠。   “你让彭鹏坐过来是故意的吧?”他抬头朝许鹤眨眨眼,“有他这个活宝在,你就不用担心其他人打扰我们。”   许鹤被看穿,也不掩饰,“对,有什么问题吗?”他也凑到符钟舟耳边,用平静的语调轻声呢喃。   “‘禁欲总裁爱上我’好看吗?”   符钟舟脸上笑容一滞。他的表情从温柔撩拨的微笑缓缓扭曲成震惊,然后眉毛一撇,又变得十分委屈。   “我……”   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一阵刺耳的噪音就划破了车厢内的空气,如惊雷一样震住了所有人。   许鹤捂着耳朵探出头,发现站在过道里的升哥一脸狰狞地拿着话筒。   “……”   升哥尴尬地轻咳两声,声音从座位上方的音响里传出来。   “咳咳,我们在出X省后,沿途要经过两个省才能到达目的地,每过两小时在服务区停车休息,大家不要乱跑,看好群里的通知,按时上车。”   这一个插曲把符钟舟的话生生打断了,他就干脆装作忘事,躺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许鹤凑上前看着他,仿佛要用眼神把他盯醒。半晌,符钟舟战战兢兢地掀起眼皮,在衣服底下使劲捏了捏他的手。   “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他本来还想质问许鹤看他手机,然而对上对方的目光就说不出话了。毕竟偷偷搜这种东西学知识,对于他一个直了十几年的人来说,确实有点儿难为情。   晨光从符钟舟身侧的窗户照进来,窗外的树影飞快地向后退,斑驳地打在他脸上。许鹤悄无声息地看着他,符钟舟的脸居然微微红了。   许鹤突然觉得逗他很好玩,“少看那些没用的,”他凑上去和他咬耳朵,“下次我找点学习资料,咱们一、起、看。”   身边的一群人还在大喊大叫地出牌,“轰”地一阵响,大客车驶进了一个漆黑的隧道。许鹤的手被符钟舟捏着,心里也和手心一样滚烫。   他趁着这个档口,俯身到身边人的身上,摸索着嘴唇,吻了上去。   “你……”   符钟舟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便和他开始纠缠。   许鹤的吻技在屈指可数的接吻中突飞猛进,其悟性不比学画画的时候差。他们两个都很主动,两只手扣在一起暗暗使劲,舌尖就钻进对方的口腔里肆意舔舐。许鹤被符钟舟的眼镜磕到了,于是换了个角度,在他舌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隧道里汽车飞驰而过的轰鸣依旧在继续,一点亮光出现在视野里。两人纠缠到最后一刻,在车厢重回光明里的前一瞬才猛地分开。   彭鹏感受到身后的动静,愣愣地回头看一眼。   他一眼看到嘴唇红润的符钟舟眼镜歪了,低垂着眼装无事发生,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正在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   “看什么看。”许鹤的两只耳朵红的滴血,他用手背抹了把嘴唇,把彭鹏的肩膀掰过去。   杀狗啊。彭鹏欲哭无泪地做了个口型,转身趴回项永身上。   大家虽然爱闹腾,但平时个个都熬夜到很晚,精神本来就不充沛。再加上大巴车晃晃悠悠的有些催眠,没过两小时,喧闹的车厢就渐渐安静下来,还有人肆无忌惮地开始打呼噜。   符钟舟本来正戴着耳机听音乐,用手机在微博粉丝群跟群友们聊天,突然感觉肩头一重。他回头看去,许鹤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歪着脖子往他身上靠。再往外看,他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除了吕景楠还非常老实地靠窗睡之外,莫清华仰着脖子倒在打呼噜的秦平身上,秦平倒在项永身上,哈喇子把他的领口弄湿一块;项永则用额头抵着彭鹏的肚子,睡得十分香甜。最离谱的是彭鹏,整个上半身都趴到许鹤怀里,左手无意识地搭在项永的脑袋上。   难怪这么重。   符钟舟也不吃醋,坐正了身子,伸手环住许鹤,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他强忍着笑打开手机,给这排多米诺骨牌来了一个大合影。   “三、二、一。”符钟舟自己半边脸入镜,晃了晃怀里睡得仿佛昏睡过去的许鹤,“来,许鹤宝贝,看镜头。”   “许鹤宝贝”那张冷酷英俊的脸在他胸口压得变形,耳朵里还挂着耳机,实在是无福听到这一爱称。   咔嚓。   一声快门响过。他忍着笑正欲收回手机,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bl小说,就见怀里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符钟舟脸上的笑容再次凝固了。 第54章 禁欲总裁   “现在路过G省XX市的高速公路服务站!我们在这里停靠四十分钟,大家抓紧时间吃饭!”   下午一点,车外温度三十八。无处遮荫的水泥路上尘土飞扬,仿佛要把停在烈日下的汽车裹着烤熟。   符钟舟装睡了一路,车刚停稳便从许隺腿边跨过去。他绕过正要下车的升哥,开溜似的冲进车外的高温里。   “你站住!”许隺紧随其后下了车,推开一众睡得迷迷糊糊地同学,从人群里钻出来。他顶着烈日追到服务区的商店门口,一把抓住符钟舟的手,把他拉进一旁的角落。   符钟舟的手腕被他捏着,整个人紧紧贴在身后滚烫的墙壁上。他低声下气地露出讨好的表情。“我错了,再也不叫许隺宝贝了。”他指指自己身后,“先放开我,墙上脏。”   天气湿热,两人跑了一段路便汗流浃背。许隺也不是真生气,只是纯粹被他激起玩心,于是把人从墙上拉起来,用极其嚣张地口气质问道:“那应该叫什么?”   符钟舟非常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随即用另一手飞快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老婆?”   许隺的脸瞬间黑了。   符钟舟以为这个称呼太常见他不喜欢,于是又试探着问:“……媳妇儿?你喜欢这种土一点儿的?”   许隺手一甩,转身径直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商店,许隺刚刚出了一身汗,现在突然被店里的冷空调猛地一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穿过几排货架,在人群里七拐八拐,总算是甩掉了符钟舟。   刚才他叫自己什么?   许隺从货架上拿了包老坛酸菜泡面,气得差点把面饼捏碎。   老婆?媳妇儿?   “你在这里啊,”符钟舟从一旁的货架后面探出头,瞥了一眼他手里碎成两截的面饼,“别吃这个了,我们去旁边的餐馆吃自助餐呗。”   许隺捏了捏面饼,还没表示什么就被符钟舟强行拉走了。   直到两人选好饭菜,在空座位坐下,许隺的脸色还不太好看。他瞥了一眼不明所以的符钟舟,犹豫着吐出一句话:   “以后别看那些奇怪的小说,也别学那些乱七八糟的。”   符钟舟没想到他又想起这事,赶紧低下头去扒碗里的炒饭。许隺知道他不好意思承认,但不得不把这件事说清楚。什么“宝贝老婆媳妇儿”之类的,再这样下去还得了?   “那些小说都是胡编乱造,”许隺点点面前的桌子,“误人子弟,别看了。”   符钟舟一听这就不服气了,立刻反驳他。   “那些是我朋友推荐的。”   “什么朋友?”许隺有一丝警觉。   符钟舟吞吞吐吐好一阵子:“……网友。”   “网友能有什么好人,”许鹤嘴上不依不饶,“肯定是坑你的。”   两人闲扯了半天终于把午饭吃完。符钟舟答应他,再也不看那些不着边际的男男文学,然后便溜去上厕所了。   四周没有认识的人,许隺靠在椅背上,无聊地刷了会儿手机。   最近忙着画画谈恋爱,连刷微博的时间都没有。他先照例点进小船太太的首页看了一会儿,发现小船最近更新了几张手绘练习。再点进小船太太的交流群里,开始悠闲地翻开聊天记录。   他“爬楼”“爬”了好一阵子,看到小船太太在几天前的发言,居然是问群友有没有好看的耽美文。群里的女生们尖叫了好一会儿,像盘丝洞的蜘蛛精似的,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把太太往男男大坑里拉,推荐了几本小说后,还不忘问太太嗑不嗑cp。那情景,就像是一群千百年没吃肉的妖精,个个都等着小船太太这个老实人往坑里跳。   谁不希望小船太太嗑一嗑cp呢?只要小船太太嗑到了,粮食还不是大把大把产?   许隺暗暗感叹自己跟不上群友的步伐。他飞快地浏览着一众女生的危险发言,居然在那些眼花缭乱的小说名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书名。   ——《禁欲总裁和他的纯情直男对象》。   这次终于是把名字记全了。这本小说,正是在符钟舟的浏览记录里出现的那本。   他又向下翻了一会儿聊天记录,看样子小船太太不仅吃了安利,而且对于这本小说很有好感。许隺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最近地生活要跟禁欲总裁过不去了。到底是什么小说,能让他的对象和他喜欢的画手同时沉迷于此?   他一边祈求小船太太不要被资深腐女们给骗了,一边抱着好奇的心态在百度上搜索这本小说。   就当页面跳转,显示出小说简介的时候,手机屏幕上映出身后符钟舟的脸。   许隺猛地扭过头,正对上符钟舟探究的目光。   “……”他顿时感觉百口莫辩,“我好奇,搜一下。”   “哦,这样啊。”符钟舟递给他一瓶冰水,学他的语气说:“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自助餐厅里人声嘈杂,许隺和符钟舟肩并肩走出去,边走还不忘往嘴里灌两口冰水。没人再提那可恶的禁欲总裁,只管享受当下的喧嚣。   他们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手牵着手,站在阴影里望着烈日下的尘沙发呆。   如果不是身后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许隺很有可能会忍不住去亲符钟舟冰凉的嘴唇。   “你有病吧?撞洒了的明明是我的面!”   吕景楠的声音畏畏缩缩,语气却非常激动。他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很小,即使是和人急起来,也是相当没有气势。   许隺转过身,看见吕景楠满脸涨得通红,正端着手里撒了一大半的泡面,和面前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对峙。   年轻人穿着蓝白色校服外套,领口整理得整整齐齐。和狼狈瘦小的吕景楠相比,气势上胜了一大截。不少人驻足围观,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神。   “你的面汤洒在我身上了。”年轻人捏起自己的衣袖给他看,上面有一块巴掌大的油渍。他眼皮一掀,“赔钱,然后道歉。”   吕景楠急得手都在发抖,“我已经跟你说过对不起了,你还要怎样?弄脏你的衣服是我得问题,但明明是你在这么拥挤的地方乱跑,不然……”   “你怎么这么啰嗦!”年轻人把弄脏的外套脱下来,一把扔在地上,“给我洗干净!”   许隺有点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拉住吕景楠。   “你不要太过分了,”他压制着自己的怒火,礼貌地跟对方交涉,“我们是一整个学校一起出来的,你不要以为在这里欺负他没有人管。”   年轻人嚣张得很,一指不远处跟他同样打扮地几个学生。“谁他妈不是学校组织出来的?我知道你们,几个破学画画的,一下车就到处疯跑没个正形。你们这些人,还不是考不上大学才来走捷径?”他用力点了点许隺身边的吕景楠,“我告诉你们,就算是考上了最好的大学,你们还不是一样要被人看不起!”   “我艹。”   许隺难得地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自己横冲直撞撞翻了人家的面,现在倒怪到美术生头上了?这真是人在画室,坐过从天上来。   他最看不惯这种人,往前走了两步就要用暴力解决问题。   “你这话就讲的不对了。”符钟舟眼疾手快地拦住许鹤的胳膊,“你撞翻了他的东西,跟学画画的有什么关系?”   他也从边上走过来,和许隺一左一右站到吕景楠身边。他们两个比吕景楠高出一截,俨然是对左右护法。   “你自己不小心撞到人,被面汤弄坏了衣服,是你自己自作自受。”符钟舟完全没嘴下留情,“这都能怪到学画画的头上,我看你九年义务教育白学的吧?”   “还有,”符钟舟指了指地上的外套,“三十多度你穿这么多,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一看?”   “你……”那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他恶狠狠地咬着牙,冲过来就要打人。   那人刚冲上来想往符钟舟脸上甩一巴掌,就被许鹤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手腕。许鹤捏着他的手腕往外一翻,那人就痛得龇牙咧嘴直叫唤。围观的人见这都快打起来了,连忙在一旁劝架。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老师手里拎了一袋零食,身后跟着戴依依、彭鹏和秦平。   吕景楠气得脸都红了,前言不搭后语地跟他们说明情况。那学生见他们的老师来了,气焰也收敛了不少。   “别以为我同学长得小就好欺负!”戴依依指了指五官扭曲,手腕被掐红了的学生,“你是不是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许鹤别松手,揍他!”   那学生也厚颜无耻地跟着叫起来:“哎,要打人啦!快叫保安……”   “许鹤,你松手。”陆老师拍拍许鹤的肩。他看上去精神还是不太好,大概上次住院躺太久的缘故。许鹤本来不想退让,但陆老师发话他不得不听,只好忍气吞声地甩开那人的手。   陆老师拎着那袋零食,垂下的碎发遮住眼尾。他的声音和脸色一样虚弱,但语气不容置疑。   “走。”   陆老师瞥了那人一眼。那个学生摸着手腕不敢说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捡起地上的衣服,倒退了好几步。   吕景楠被戴依依他们左拥右护地带走了。符钟舟知道许鹤不服气,于是上前牵着他的手,把他从那人面前拉开,跟着陆老师他们往回走。   临走前,许鹤还隐约听到身后那人不屑的冷哼。他捏紧拳头,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发作。   “你别生气了,有些人就是这样。”符钟舟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这种人到处都是,陆老师他们都见怪不怪的。”   他们正说着,不远处停在烈日下的大客车喇叭长鸣,居然缓缓开动起来。   戴依依最先反应过来,掰过彭鹏的手表看一眼,大叫不好。众人交换了眼神,立刻冲进烈日中,朝着大客车的方向撒丫子跑。 第55章 度假酒店   一群人追着大客车的尾巴跑出去几十米。吕景楠体力不支,吭哧吭哧直喘气。陆老师跑不动,只好拎着东西等在路边。   “怎么回事!”   车一停稳,升哥就风驰电掣地钻出来,把冲在前面的三个拎回车上。   “刚刚,有人找吕景楠麻烦。”符钟舟喘了两口气,听着司机大叔在旁边教育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吕景楠哆哆嗦嗦地,扶着椅背喘了半天。“对……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许鹤想起刚才那人嚣张的神态,有点上火,“别人骂你就骂回去,明明自己占了理,怎么总是一副做错的样子?”   符钟舟揽着他的肩,把他从吕景楠面前拉开。   几个人站在狭窄的过道里,被颠簸的客车摇得前后晃荡。升哥瞥了满头大汗的陆老师一眼,挥挥手。“算了算了,都回去坐着,下次别再迟到。”   吕景楠钻回座位里,一旁的莫清华和秦平观望已久,都凑上来问他怎么了。   许鹤一肚子的火,丝毫没有得逞的快感。符钟舟半推半搡地把他拉进座位里,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他没说话,像给大型猛兽顺毛似的,一下下在他背后抚摸。一旁的彭鹏满脸好奇,却在看见许鹤的表情之后不敢说话了。   两人在哄闹的车厢里吹了很久的冷风。符钟舟拉上窗帘,把刺眼燥热的正午阳光挡在外面,回身悄悄拉住许鹤的手。   又过了良久。或许是空调冷风降温效果太好,又或许是符钟舟的手掌温度太让人舒心,许鹤终于从生闷气的状态里缓过神来。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喜欢‘画画’被人看不起。”   许鹤头顶的冷风风口径直对着他狂吹,他却觉得自己被浸泡在滚烫的岩浆里,耳鼻中都灌满了又重又沉的液体。   “谁看不起你?”   符钟舟很敏锐地把察觉他的变化,于是凑上去把冰冷的脸颊和他的贴在一块。“不用担心,除了彭鹏没人看见。”   彭鹏语塞,戴上耳机开始闭眼睡觉。   许鹤稍微觉得好受了点儿,索性挪了挪身子,和他头靠头挨在一起。   “没有谁看不起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就是这事让我想起家里那点儿亲戚,挺……闹心的。”   “……说说?”   “不说了,都是无聊的事。”许鹤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些离谱的言论,更加上火了。   符钟舟在他手背上点了点,又因为怕磕着他,取了眼镜。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很不好。”他仔细地把眼镜装进眼镜盒,再塞到挎包里。“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出来,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许鹤抬眼对上他深邃柔和的目光,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他从小就不喜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或许是家庭原因,或许是自身性格。他很少说自己要什么,而是默默地自己动手去把东西拿过来。至于那些丰富而负面的内心活动,他也没有习惯宣泄出来。   但这些心思,好像一瞬间就被看透了似的。符钟舟的肩膀和他的碰在一块,衣服褶皱堆到一起,如果放到速写课上,应该会是不错的教学素材。   “我就是你的树洞,”在汽车轰鸣的背景音中,符钟舟和他咬耳朵,“许鹤,我不想你不开心。”   他的声音仿佛有让万物都静止的魔力。许鹤心里翻滚的岩浆猛地停下了,那种抗拒的情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他刚隐隐有些感动,想要好好奖励对方一个亲吻,就听见符钟舟换了个嬉皮笑脸的样子,嘿嘿地说:“我总要了解一下你的家庭吧,毕竟H市优秀企业家的儿子给我当媳妇儿,我总要……呜呜!”   许鹤一把捂住他的嘴,带着威胁地力量在他下巴上捏了捏。   “以后不许叫这个。”   在符钟舟认错之后,许鹤还是跟他说起了家里的事。   “硬要说的话,我家其实没几口人。”许鹤和他靠在一块,捏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数起来,“我、我爸我妈、我妹。”   “但是我爸生意做大赚了钱,我家就热闹起来了。”许鹤说得挺委婉。   “鸡犬升天嘛。”符钟舟的总结一针见血。   “可以这么说。十几年前我爸赶上社会发展,靠做轻工业把公司做大了,顺便买下了一条街的大排档。”   “哟,那你下次得请我去你家店里吃烤串。”   许鹤打了他一下,“你能不能好好听啊,我在给你讲睡前故事,又不是讲相声。”   符钟舟乖乖闭了嘴,问他:“然后呢?”   “然后各路亲戚就巴结过来了呗,”许鹤一想到那些事就心烦,“感觉每天都市家庭伦理剧都在我家上演,什么七大姑大八姨都有。有的是找关系让自己的儿子女儿进我爸公司,有的是攀关系找我爸借钱,还有赖在我家房子里白吃白住的。”   他一细想,觉得自己没说明白。“我爸妈名下一共四套房,除去我们自己住的那套,其他全被亲戚们占了。”   符钟舟舔了舔嘴唇,真像个听睡前故事的小孩那样,靠在许鹤肩上,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那你爸脾气够好的。”   “是啊,”许鹤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出头前亲兄弟都没帮过一点儿忙,飞黄腾达了就都来攀关系。”   说了这么多,他终于回归引起话题的原因。   “我之前都是在高中画室学画画,今年出来前家里亲戚聚过一次。”许鹤想起当时的场景,嘴角微微抽搐,“结果提起这个事儿,家里长辈差点跟我翻脸。我那些亲戚一个劲说画画没出息,听得家里的老人以为我要出去搞传销。”   “为什么?”   “他们一方面是从心里瞧不起艺术生。另一方面是想着,我去学这个还不如继承家业,以后继续供着他们。”   符钟舟喃喃低语:“但你还是选择来集训了。”他侧过脸,在许鹤的脸颊上蹭了一下。“没办法,今天你回击一次出够了气,但始终还是有很多人看不起学画画的。”   窗帘的缝隙里依稀透露出一些阳光,两人的手悄悄牵在一块儿。   “我们不需要谁看得起,有些事情也并不是一定要得到他人认同。”符钟舟从包里掏出一些小零食,顺手撕开一个果冻包装递到许鹤嘴边。“别生气了,来,张嘴。”   许鹤嘴上沾了点甜腻的果冻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丝滑而有弹性的果冻就滑进了他嘴里。   “让我也尝尝……”   符钟舟伸手附上他的后颈,把人往角落里拉了一把。   身边的几个人在打桌游,前排的女生也睡着了。两人躬着身子躲在椅背后面,在这个狭小地连腿都无法舒展开的地方,偷偷接了个吻。   许鹤嘴里的果冻还没来得及吞下去,就被符钟舟用舌尖灵巧的卷去一大半。   果冻的草莓味在两人之间蔓延,许鹤迅速把他推开,一脸震惊地捂着嘴。   他从来没有如此大胆的和人接过吻,也没有想到符钟舟对于和男生做这些事情并不抗拒。   “……你不觉得恶心吗。”他哽咽着吞下仅剩的一点果冻,抬眼见符钟舟的脸也有点红。“我说过,别拿哄女孩子开心的手段哄我。”   符钟舟有些委屈,“我没有,我只是看你不开心……”他说着就一副小鸟依人地样子往许鹤怀里靠,可惜身型受限,没能展现出那种可怜巴巴的姿态。“我说过,我喜欢你,我不会觉得恶心。”   他的声音在许鹤听来如雷贯耳,哪怕没有惊动离得最近的彭鹏,许鹤依旧觉得全车的人都听得见。于是他赶紧捂住符钟舟的嘴,把手机里的那本小说调出来扔给他,示意他安静看小说别说话。   拿着手机的符钟舟:“……”   大巴车又在高速上行驶了几个小时,车上的众人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许鹤和符钟舟挨在一块,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久前,符钟舟好不容易看到禁欲总裁和他对象第一场激情戏,没成想自己居然在晃晃悠悠的节奏里睡了过去。   他反复努力了好几次,然而两小时前看到总裁脱衣服,两小时后总裁依旧在脱衣服。他实在困极,干脆收起手机,搂着许鹤安心睡觉,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可以给总裁画个同人图。   他们又困顿地睡了不知道多久,符钟舟恍惚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左右摇晃。他迷迷瞪瞪地拉开窗帘,只见大巴车在盘山公路上蜿蜒盘旋,车窗外是绵延的山脉和萦绕的云雾。远处的落日透过纱纸一样的薄雾照在大地上,把山谷里的村庄映成金黄色。   刚才还在玩桌游的同伴们也睡着了,身子随着惯性左右摇摆。坐在最边上的吕景楠朝符钟舟投来一个苦笑,顺手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莫清华推开。   大巴车在云雾之间穿梭,许鹤的脸被窗外照进来的红霞映得一阵红一阵黄。符钟舟看着他出神,直到车子下了盘山公路,来到开阔的地带,他才把身侧的人唤醒。   “许鹤,快到了。”   他知道许鹤起床气大,不敢大声叫唤。可没等他用柔和的方式把人唤醒,坐在前排的升哥便大嗓门吆喝起来。   “都起来了!我们差不多到目的地了!”   睡得稀里糊涂的学生们顶着脑袋上的鸡窝坐起来,许鹤的眉头紧皱着,有些不爽地睁开眼。   彭鹏睁眼就看到车窗外,马路边的一栋金碧辉煌的建筑,拍了拍许鹤大叫起来:   “哇!许鹤你看!——溪邢村五星级度假酒店!”   许鹤有些烦躁地挡开他的手,仿佛是有点儿不适应外面的强光,整个人无意识地往符钟舟身后躲。符钟舟看他这幅没睡醒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顺便拉上窗帘。   彭鹏的一番话激起千层浪,许多学生纷纷弹坐起来,兴奋地拉开窗帘往外看。   所谓的度假酒店坐落在空荡荡的马路边,处于山脚的位置,和背后的小山以及尘沙飞扬的马路形成鲜明对比。酒店前设置了一个豪华喷泉,天鹅形状的雕塑正哗哗地往外喷水。而酒店的旋转门里透出的景象,更是和酒店大楼的外部一样精巧高档。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是十人间了……”莫清华的眼睛里闪着光,“这样的十人间我愿意住啊!”   许多人趴在车窗上,对着缓缓推到身后去的大酒店行注目礼。起初没有人发现异样,甚至在幻想自己住高级酒店的幸福生活。直到司机一踩油门,从大酒店右边的小路往山上开去,才有人隐隐感到不安。   “山上有停车场吗?”彭鹏傻乎乎地问,“那我们等会儿拿行李走下去,岂不是太费力了?”   一众学生紧张地期待着,收拾东西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个不停。   然而司机没有半点停车的意思。大巴车一路向上,开到了这座小山的山顶。   “到了,下车。”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升哥把这群还在做富贵梦的小崽子领下车,在山顶的空地前站定。   ——两栋五层楼高的老建筑屹立在茂密而不见光的树林前,阴森森地俯视着这群头发凌乱眼神涣散的学生。   爬满藤蔓的老旧招牌挂在楼身上,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干瘦老人。   招牌上赫然写着:溪邢村美术写生基地。 第56章 写生基地   夕阳西下,山顶的景色早就被笼罩在深蓝色的阴影里。面前两栋阴森森的公寓楼只亮了几盏小灯,如同等待夜晚到来后出行的鬼魅。   所有人对住宿的幻想一下子从天堂跌到地狱,一时间都无法接受。   许鹤迷迷糊糊地拖着行李下了车,看到面前的景象也愣住了。   “这太过分了吧,”这次连吕景楠都忍不住跟着哀嚎,“就算是住这里,也不应该先让我们看到山下的度假酒店啊……”   许鹤眉梢直跳,转头却见符钟舟早有预料似的,非常淡定地在一旁帮升哥搬颜料盒。   “……你们去年也住这样的地方?”他凑过去,帮忙把脏兮兮的颜料盒都搬下来。   符钟舟吸了吸鼻子,瞥了一眼那两栋寒碜的老旧楼房,“稍微……好一点儿。”   他们班是最早到的一批,众人在山风中凌乱了好一阵,身后就有其他客车开了上来。   升哥招呼大家过来认领画材,“都快点拿上自己的东西去找宿舍!咱们挡路了!”   再怎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了。一众学生垂头丧气地推着繁重的画具,步伐艰难地往那寒碜的建筑里走。许鹤有点儿不认路,于是整理好画具后就站在一边等符钟舟。   他站在停车场的空地上环顾四周,高处的写生公寓楼正对着的是一家小饭馆。在一路往山下延伸的水泥路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小旅馆、超市、酒吧。这里的环境不算好,垃圾都扔在路边用红砖围起来的角落里,那些味道暴露在空气中,招来了许多苍蝇和小虫。饭馆里做饭剩下的污水也是随意泼到沟渠里,顺着山势往下流。   这些都还只是黄昏时看得不够真切的样貌,许鹤无法想象,白昼下的这个小山村是什么样的。   这种暗流下的脏乱和贫穷,让他有点儿不舒服。   “你真的很喜欢发呆啊,”符钟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手里提着推车,行李箱上放着一袋零食,应该是陆老师给的。   许鹤叹了口气,心想还好有符钟舟陪着,不然他都不知道这个星期要怎么过。   两人带着行李上楼。   楼里的光景和外表差不多,昏暗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楼梯,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汗味。   推车只能在平地走,根本不能上楼。许鹤和符钟舟来回跑了好几趟,合力才把两人的行李给弄上去。   “还好是二楼,”许鹤感觉自己的腰快断了,于是扶着栏杆休息了一会儿。“要是再上去几层,我真就不住了。”   符钟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露出一个不太正经的笑容。“不住了的话,那你要带着我去山下的五星酒店开VIP套房吗?”   “可以考虑。”许鹤真动了这个心思,但怕被升哥教训,只好想想就作罢。   两人慢悠悠地把推车和箱子都拉到宿舍门口。他们的宿舍在二楼尽头,不幸中的万幸,窗户通风比其它宿舍稍微好一点。   但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许鹤把行李拉进宿舍的时候,当场就愣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这么小的空间能够住下十个人。   比他们俩早到的秦平当场就要昏厥过去,他自认为是对住宿最不挑,沾床就能睡着的人,没想到最终被这个狭小的宿舍彻底打败了。   “这真的能住人吗!”   他愤怒地朝老的掉皮的天花板大喊:“我自己家的客厅也就这个大小啊!”   宿舍进门是个还算大的洗手间,两组上下床摆在右边,另外两组摆在对面,剩下的一组便勉勉强强挤在正对着门的窗户旁边。这怎么看,都是八人间强行改成的十人间。   许鹤还愣在门口,就听身后传来彭鹏的声音:“我建议咱们十个人,去山下订一间套房住……”   他们十个人先后到达,各个都在门口怀着骂骂咧咧的心情站了好久才进来。   许鹤和符钟舟选了靠里的上下铺,旁边挨着的吕景楠和莫清华。莫清华的三个室友都睡在靠门的一侧,秦平挑了个靠门的下铺就去买画材了。最惨的是彭鹏和项永,他们的位置靠窗,木床大概是受多了风吹雨晒,上铺的床板都塌了。   符钟舟在下铺,羡慕地瞥了一眼被迫睡在一张床的彭鹏和项永。   许鹤从上面探出头:“你最好不要希望我睡到一半床板塌掉。”   众人虽然嘴上抱怨,但也只能边抱怨边整理床铺。这里准备的被子都带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儿,许鹤和符钟舟都有点儿受不了,于是把被子叠好扔到了床尾。   复读班的车还在路上,叶志泽看上去兴致很高,兴奋地在复读群里发消息。   【叶志泽:怎么样怎么样,舟哥到了吗?】   符钟舟举起手机拍了个短视频给他发过去。   【符钟舟:等叶大爷来体验人间疾苦。】   也不知道是忙还是没看到,那边再没有动静了。   “啊!这是什么情况啊!”莫清华的平头室友突然大喊了一句。只见他五官扭曲地从枕头下掏出一只脏兮兮的袜子,捂着嘴就把这东西扔到地上。   众人见他床上找出了只袜子,连忙翻身又把自己的床整理了一遍。许鹤全程捏着鼻子,把床上认认真真抖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之后终于吁了口气,精疲力尽地从上铺爬下来。   他作势就要往符钟舟的床上倒,被符钟舟一声喝住了。   “别躺!”   许鹤被他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原来这人比自己还讲究,正掀开被单,往床板上喷花露水。   “……要不将就一下吧,”许鹤闻着浓烈的花露水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喷这个也祛不了霉味。”   符钟舟眉头紧锁,嘴唇也抿成一条线,仿佛只要他稍微放松表情,那些灰尘就会一股脑钻进他的肺里。   “马上了,你再等等。”   他又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把床柱和扶梯全都擦了一遍。做完这些他好像还嫌不够干净,又把枕头也撤了堆到床尾,使劲把床单抖了好几下,这才终于心情舒畅地坐回床上。   许鹤:“不愧是八月份生日的。”   符钟舟还沉浸在与灰尘和霉味的斗争中,“什么?”   “没事,说你爱干净。”许鹤搂着他的肩坐下来,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腰身,“好事,我喜欢爱干净的。”   两人收拾来收拾去,符钟舟还是嫌脏,于是跑到外面的小店里买了一套新床单铺上。为了这事,许鹤还笑话他是公主病。   公寓条件差,好在包一日三餐。两人到一楼的餐厅里随便吃了点儿晚饭,打算出去走走。   公寓楼前有一个小凉亭。许鹤站在亭子里,深深吸了口气。写生的生活还没开始,他就觉得已经过不下去了。   “你说,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受罪?”他瞥了一眼符钟舟,发现身边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一盒烟。   符钟舟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用手指夹着在他面前晃了晃,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许鹤没出声,伸手问他要了一根。   “心态放宽,许鹤。”符钟舟从包里拿出那个漂亮的打火机,在黑暗里“噌”地点燃,“其实出来写生很好玩的,”他吸了一口,凑到许鹤面前,声音暗哑而好听,“我保证,起码和我在一起,你不会觉得是受罪。”   “我知道。”许鹤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他坐在凉亭中间的椅子上,把人拉到自己的腿上。   九月初还有些恼人的蝉鸣。这个时间大家或在宿舍修整,或在食堂吃饭,没有人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来。   符钟舟没反抗。他侧坐在许鹤腿上,用自己那根把许鹤手里的烟也点燃。   “就抽两口,”他又吸了口,把自己手里的摁灭了,“不然我总觉得我在带坏你。”   “我还觉得我带坏你呢,”许鹤苦笑着吸了一口,“好好的女孩放着不追,看上了我。”   黑夜总是能牵动很多情绪。两人默不作声地抽了会儿烟,符钟舟从他腿上下去,坐到一边的石凳上。   “有些事情还真不能多想,”他趴在石桌上,双臂间露出一双圆眼看着许鹤,“许鹤,我很担心你的状态。”   许鹤有些不解,“月考退步的好像不是我吧?”   “这不是一回事儿,”符钟舟撑着脑袋,“我确实……遇到一些问题,但是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好。”   他话锋一转,“你知道吗,每年都有很多人因为不堪集训的压力,或患病,或自杀。”   许鹤拿烟的手一顿。   “我已经经历过一年这样的生活了,”符钟舟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许鹤甚至能感受到他指节上的茧。“我不希望你也被这种激烈、甚至算得上恶性的竞争折磨。”   他的声音混在滋儿哇乱叫的蝉鸣里,搅得人心绪难宁。许鹤隐约觉得符钟舟在回忆什么不好的事,但那种感觉就像飘散的烟丝一样难以捕捉。他犹豫半晌,只能够安慰似的抓住他的手亲了亲。   “放心,我不会。” 第57章 溪刑村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叶志泽终于到了。他事先看过符钟舟拍的视频,对这里的环境早有准备。但当他从床上摸出一双穿过的袜子的时候,还是几度哽咽。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他捏着那双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袜子,冲进符钟舟他们的宿舍。   “圣诞老人给的惊喜。”靠门的秦平忍不住嘿嘿一笑。   这晚大家都画到凌晨才去睡觉。宿舍里唯一的浴室不仅得十个人排队洗,而且过了十二点半热水就停止供应。许鹤最后一个画完作业,轮到他的时候早就过了时间,于是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冷水澡。   早就洗完澡的几个人倒头便睡。符钟舟大概是想等许鹤出来,然而困意上来挡都挡不住。许鹤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他的手机滑落在一边,上面密密麻麻显示的都是文字。   许鹤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   “《禁欲总裁和他的纯情直男对象》第 五十七 章,他在他面前缓缓脱去笔挺的西装外套……”   接下来的一段全是些让人心惊肉跳脸红的描述,许鹤尴尬地替他把手机关了,架着胳膊把他放到床上。符钟舟大概是太累了,被许鹤随意摆弄半天也没醒。   “看激情戏看睡着,你不行啊。”   大概是洗澡太晚的缘故,许鹤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闻了一鼻子的霉味,突然后悔没有和符钟舟一起去买床单。   窗外的蝉鸣依旧没有停,此起披伏地叫嚣着等待死亡。许鹤想起符钟舟在凉亭里和他说的那些话,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像也被符钟舟的洁癖传染了似的,觉得自己身上黏腻得很。   思考再三,他还是半夜偷偷下了床,躺倒符钟舟崭新的床单上。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他就被符钟舟推醒来。   “干什么……”许鹤最讨厌被粗暴地唤醒,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张开手臂就把身边的人往怀里抱。   符钟舟吓了一跳,赶紧推他。“我还没问你怎么在我床上呢,快起来接电话,你手机一直在响。”   好在宿舍其他人都醒来了,正在忙着洗漱,没有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扰。   许鹤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伸手在上铺胡乱摸了一把,把手机拿下来。   “喂。”他看也没看就接通了,一屁股又栽回符钟舟床上。符钟舟拿他没办法,只好搭着他的肩和他并排坐着。   “欸!小鹤啊你终于接电话啦!”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中年女性的声音。许鹤一头雾水,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看了一眼来电人名称——是他远房亲戚。   “哦,沈姨啊。”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姨听说你在外地学习,给你微信上转了一千块,你记得收下哈!”   许鹤眉头一皱,心想就因为这个事给我大清早的不停打电话?   “谢谢沈姨,我不能收。”   “别啊,收下吧,就当……”   她的话戛然而止,被许鹤挂断了。   许鹤很清楚这些人想干什么。无非就是家里急着用钱借不到,就先给他包个红包,等他那个财大气粗的爸知道了,就会转给他们更多。   谁知道家里又出了什么破事。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符钟舟看他神情烦躁,就在他肩头揉了揉。“还睡吗?”   “不睡了。”许鹤站起来,左右转了转脖子,“洗漱下准备出门吧。”   A市早晚温差很大,清晨露水重,就算是这样的小山也是在一片云雾缭绕之中。许鹤里面穿圆领短袖,外面套了黑色夹克,下身是工装裤马丁靴。符钟舟出于私心,跟他穿了同色系的卫衣和宽松长裤。   许鹤率先下楼拿早餐,他不仅擅自占了符钟舟的床,大早上的还对人家撒起床气,于是打算用一个煮鸡蛋和一盒牛奶弥补。   细细一想觉得还不够,又回餐厅拿了两个包子。   全校学生有一半都住在这里,还有一半去了隔壁村。晨光微亮,写生基地的空地上就站满了人。各班老师手里举着导游旗,正在清点人数。   “今天我们主要是参观和取景!”升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大喇叭,“大家带好速写本和笔就可以了!”   许鹤背了一个深色书包,非常贴心地把符钟舟的速写本塞到自己包里。他的速写本只有A5大小,放在包里也不占位置。   “欸!借我也放放!”秦平见他背着包,眼尖地钻过来,迫不及待把自己手里的八开速写本往里塞。   “放什么放!”许鹤连忙挡住他,“这么大一本你也好意思!”   505班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山下去了。升哥、陆老师以及余老师走在最前面,头戴统一的白色棒球帽,手举小彩旗,看上去还真像专业导游。   戴依依在录vlog,举着手机和身后的彭鹏对着镜头做鬼脸。   少年少女们青春洋溢的笑声在幽静的山林里回响,他们穿过云雾,往溪邢村里走去。   溪邢村周围都是云雾缭绕的小山丘,地形平坦开阔,村前有仿造古代建筑的牌楼,“溪邢村”三个大字挂在山门中央。灰白的漆柱和村落里青灰色的瓦房交相辉映。   许鹤环顾四周缭绕在山间的朦胧烟云,一时有些出神。X省地处丘陵,他从不知道低矮的山丘之间也能生出这么多云雾。   “过来拍个照。”   符钟舟一把揽过他的肩,前置摄像头里两人靠得很近。符钟舟的手搭在他肩上比了个v,笑得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们前挤后拥地从牌楼下穿过,沿着溪邢村外部的田园往里走。   “牌坊是徽派建筑中比较典型的一种,”这次负责讲解的是陆老师,他一手拿着喇叭,行头像是吆喝买菜的,讲的内容却是实打实的考试内容,“旧时的牌坊牌楼一般都是用木石和琉璃做成,多设于要到。”   他抬头指了指头上的琉璃瓦,“大家画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瓦片下的结构。村里有很多保留下来的古迹建筑,这些建筑屋檐下的斗拱都很有特色,值得好好研究。”   他边说边往前走。溪邢村里的路都是青石板,小坑洼里还残留着昨日的雨水。两侧的青瓦白房错落有致,小商铺外挂着灯笼,竹蜻蜓之类的手工艺品琳琅满目。那些老旧的祠堂、古迹穿插在这些现代化的新建筑里,一侧的沟渠就从许多户人家的门前过,那些所谓的桥其实不过是用砖堆砌而成的过道。   陆老师依旧在为沿路的老祠堂、牌坊门楼做介绍。许鹤全程跟着他的手势参观,居然觉得这里比想象中要美。   等到大家围着村子走了一整圈,升哥走上前,给陆老师递了一瓶水。“好了,那现在大家可以自由行动,去取景了。”太阳已经从云雾里探出头,他一手叉腰,一手向众人挥了挥,“午饭自行解决。”   大家早就等不及,升哥一声令下便都散了。许鹤回身看了眼面前的老祠堂,恢弘而沉寂,时间洗去它的耀眼,却留下了它挺直坚硬的骨架身形。   “我在这儿画一会儿。”许鹤拍拍符钟舟,把他的速写本拿出来给他,“一会儿来找你。”   符钟舟手里拿着一支针管笔,镜片微微有些反光。他伸手点了点不远处的一个小店铺,“我去那儿画地摊。”他眨眨眼睛,“卖古董的,等会挑一个送给你。”   许鹤对那些没什么兴趣,摆摆手跟他分开走了。   周围有不少在画祠堂的学生,有些是一起来的,有些年纪看上去更大,应该是大学生。他环顾四周,随意找了个水泥仿木树围,拍怕灰就坐了上去。   头顶的大树遮住了阳光,让手里的纸张不那么刺眼。许鹤直接用针管笔开始画,从高跷的屋檐开始画,一点一点往外推。这是他喜欢的画画步骤,不属于任何一种正确的教学体系。   这种方法都是他从小船那里学来的歪门邪道:只管自己画的爽,从最感兴趣的地方下笔。要是让升哥看到他这样画,一定会被脑瓜镚伺候。   他一会儿抬头观察,一会儿低头低头画画,专心得很。   等到笔下的老祠堂渐渐成型,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鹤伸直屈着的长腿撑了个大大的懒腰。他刚才根本不记得符钟舟就在不远处,此时转头一看,居然在古董小摊对面,看到了一站一坐两个身影。   坐着的是他男朋友,站着的……   那拍马屁的神情!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不就是来挖墙脚的吗!   许鹤警觉地站起身,像只被掏了老窝的大狗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窝里的那根大骨头。   只见那人正和符钟舟说什么,一张脸都要凑到符钟舟的画上了。许鹤紧张兮兮地小步跑过去,在距离他们五十多米的地方停下来,假装不知情地坐到一户人家门口。   他谨慎地探头看过去,只见符钟舟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了那个青年男人,两人看着画有说有笑的,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许鹤扒着门框,远远看着两人谈笑一阵,那男人居然掏出了手机,看上去好像是要加微信。 第58章 徐就风   半个小时前。   符钟舟臂弯里夹着小本子,哼着小曲就晃到了古董店门口。守店的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灰白的胡渣没修干净,头上还戴着一顶洗褪色的解放帽。他坐在竹椅子上晒太阳,表情惬意。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和自己家爷爷比较亲,所以他很喜欢和老人打交道。   “老人家,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他蹲下身,指了指那些古色古香的铜器,大着嗓门问。   “以前自己家做的,”老人的声音像是拉破风箱一样哑,浑浊的眼球一转,打量着符钟舟,“还有些祖上传下来的!”   符钟舟的视线扫过一众酒杯手镯簪子,停在角落里的一对戒指上。这对戒指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他不懂这些,只觉得磨损的厉害。青色的金属已经没有了光泽,但上面镶嵌的蓝色玛瑙很好看。   “你要买?”老人耷拉着的眼皮向上一掀。   符钟舟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跟他打商量。“这样吧,您在这椅子上坐半个小时,我就出两倍的钱买这对戒指。”   “嚯,”老人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你这生意做得赔本,我本来就坐这儿没动嘛。”   两人大笑着成交,符钟舟从店里搬了条矮凳,坐在街对面开始画画。老人和他那老古董地摊,渐渐在他笔下变得生动有趣。   晨光微熹,蝉鸣渐渐。他手里拿的是十块钱一盒的普通中性笔,面前的陈旧铺子缓缓呈现。老人靠在椅子上,带着老花镜编草蚱蜢,穿着凉拖鞋的脚伸在阳光底下,身边是他那满是珍宝的小地摊。   快要画完的时候,符钟舟的画纸突然被遮去一半阳光,瞬间被分割成两部分。   “画的好生动。”   他抬头看到一个戴棒球帽陌生的男青年,一双狭长的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画。   那人大约二十多岁,身穿一身灰色系的卫衣,手里也拿着个小本子。   他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A大大二的学生,来这边写生的。”   一开口,符钟舟就听出是X省口音。   既然人家都这么热情了,符钟舟也不好不理他,于是回答:“你好,我是从X省来的。”   两人一站一坐,闹得符钟舟有点尴尬。他正欲站起来打招呼,就见这人一弯腰凑了过来。   “老乡啊,”他摸了摸下巴,用赞叹的眼神看着符钟舟的画,“我很少看见高中生画得这么好。”   符钟舟抬起手,把架在额头上的眼镜重新戴上,在清晰的视野中重新打量面前的这个人。“我复读了,不算高中生。”   “那也很不错啊,有没有想法考央美?”那人说着便露出惋惜的神情,“当年我央美造型过了线,但是文化实在是太差,所以没去成。”   那是多少美术生的梦中院校啊。符钟舟去年参加了央美的造型考试和建筑考试,但只有建筑顺利过线。造型的竞争太大,门槛又高,对于一个应届生来说很难过线。他一听说对方的专业怎么强,眼睛都亮了。   对方捕捉到他的神情,于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你看我们这么有缘,要不加个微信?”   符钟舟不疑有他,只当是要和他分享考试心得,于是掏出手机就加上了好友。   “我叫徐就风,”青年告知他自己的名字,又问,“你呢?”   “我……”   “符钟舟!”   话刚出口,一声愤怒而焦急的声音便从身侧传来。符钟舟吓得手一抖,手机都差点掉到地上。只见许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臂弯里夹着速写本,急匆匆地跑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他见许鹤那慌乱急切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有狗追你还是有人掉水里了?”   许鹤见他一副被人搭讪还不知情的样子,气得牙痒痒,一把把人拽到自己身边。“你才被狗追呢!”   符钟舟:“你不要骂自己……”   “我就跟你分开三十分钟,你就开始钓鱼了?”许鹤咬着牙,稍微把人转了个面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狠狠说道。   符钟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你说什么呢,我刚刚碰到了老乡,就聊了几句。”   一旁的徐就风听了,连忙露出礼貌温和的笑容。“是啊是啊,我看他画画好看,就过来聊了会儿天。”   许鹤闻声回过头,冷着脸上下打量徐就风,颇有点雄性动物争配偶的感觉。   他的气场太过于诡异,周身仿佛散发着某种野兽的攻击性。符钟舟再怎么单纯这下也看懂了。   他思索片刻,换了一副如梦出醒的样子,侧身晃了晃许鹤的肩膀。   “是不是忘了集合时间?哎,我画画太投入就忘了,我们赶紧去村南集合吧,迟了升哥又要骂人!”   许鹤:“……?”   暗中对峙的僵局被打破了,徐就风欲言又止地抬了抬手,却被符钟舟无情打断。   “那那那我们下次再聊!老乡再见!”   他拉着许鹤的手腕,回身和不明所以的徐就风摆摆手,拾起本子就跑了。   两人跑过老祠堂,拐弯从别人家的庭院里经过,确定徐就风看不到之后才停了下来。   符钟舟气喘吁吁地往门槛上一坐,也不怕别人出来骂他。他抬眼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许鹤,噗呲一声笑出来。   “也不用这么有危机感吧?我刚刚打算卖了画给你买戒指呢,结果全被你搅黄了!”   许鹤在路上打了一堆腹稿,什么那人一看就心怀不轨想加你微信、在路上主动搭讪的一般都是海王、你这种清纯大男孩一看就是基圈天菜之类的,听了这话却哑口无言了。   他反复张了张嘴,只挤出了三个字:   “……买戒指?”   符钟舟故意耍他:“哦,没事。没想买戒指。”   许鹤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他语重心长地面对着符钟舟蹲下来,伸手捏他的脸。他的腹稿打好了就不可能不说出来,就像拉开火环扣的手榴弹,无论如何都得扔出去。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单纯天真长得帅的男生,”符钟舟的脸被他随意拉长捏扁,“简直就是渣男海王们的首选对象。”   符钟舟无奈,硬朗的一字眉皱在一起。“他只是跟我聊了两句,你怎么知道他是对我图谋不轨。”   “那要不赌一赌?”许鹤朝他挑眉,“他不是加了你微信吗,我赌他肯定不只是图你画画好看。”   “赌就赌,”符钟舟凑上去和他干瞪眼,“谁输了谁买戒指。”   许鹤:“到底是什么戒……”   “秘密。”符钟舟倾身,嘴唇飞快地在他脸上贴了一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怕穿帮,于是没再走回去。许鹤想找写好看的场景,回头见符钟舟背后的那户人家装饰得挺好看,庭院从虚掩的木门里透露出来,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   这条巷子狭小而安静,大多数的游客都不会到这里来。他们席地而坐,盘着腿,把速写本搁在腿上。   不知道是坐的时间太久,还是环境太过安静而生出的错觉,许鹤甚至能听到符钟舟手里的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符钟舟又把眼镜推上去了,碎发被他撩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许鹤的目光在他起伏有致的侧脸上停留一阵,最终落在他手里的笔上。   符钟舟的手里拿了两支笔,一支架在虎口和食指中指之间,另一支正被他捏在指尖用来涂涂画画。   许鹤眯眼细看,一支是普通中性笔,一支是005号针管笔,笔尖都磨没了。   原来大佬画画和工具好坏真的没关系。   符钟舟画的入迷,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作。许鹤轻手轻脚地站起身,退到墙边的一块砖上坐下。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本子翻了一页,面朝符钟舟,偷看似的瞥了两眼,笔尖在白纸上点出几个点。   画画是一件需要投入主观情绪的活动,哪怕画的是老师分发的训练图,画者在作画时的心情也会悄悄在画面里生长。愤怒、厌世、亦或是等待下课的焦躁,都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在画中。   如果此刻许鹤笔下所画出的东西包含着他的情感的画,那一定是炙热诚恳的爱意。   他描摹小巷里的斑斑古迹,描摹砖块里长出的新芽,描摹符钟舟柔和而不失立体感的侧脸。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小船那样的大佬到底有多远的差距。不仅仅是基础、色彩感知、结构练习量上的差距,更重要的是情感的投入。   【画是用来打动人的,不是用来描摹现实的。】   几年前,小船太太在评论里和一个网友理论。当对方说她人体崩坏,画得不真实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回复的。   许鹤记得她的每一幅作品,无论是多年前经常在小船的画中出现的女孩,还是那张嘴角渗着血,棱角分明的半张脸,都让他一次次心动不已。   那不是属于他的心动,而是小船太太的。是她通过一张画,向所有人展现的爱意。 第59章 黑帮老大小娇妻   溪邢村这一带因为有山丘环绕,所以气温并不高。许鹤和符钟舟都是一开始动笔就停不下来的人,他们从村中心的老祠堂一路走到村北,走走停停画了不少。   比起画静止的建筑和小巷,符钟舟好像更喜欢画场景中的人。那些只有一瞬间才能捕捉到的动作神态,被他一一留在画纸上。   他们在村北的树下蹲到下午两点,许鹤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   符钟舟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饿了?”   “有点儿。”许鹤早上没吃什么东西,两个包子都给了符钟舟,此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走,”符钟舟合上本子,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此时的村北没什么人。正是下午犯困的时间,许多学生都躲到小酒馆或者咖啡厅睡午觉了,只有几个当地的老人在河边捣衣。   许鹤任由他牵着,赶了两步和他肩并肩。   “这里的咖啡厅都是对游客营业,消费都特别高。”符钟舟非常熟练地解释,对着庭院里的咖啡店一扬下巴,“我们去巷子里找吃的。”   两人贴得很近,许鹤感觉到他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许鹤没来由的觉得是刚才那个男的发来消息,于是瞥了一眼低头看消息的符钟舟。   符钟舟没什么表情。   “是刚才那个人?”他忍不住问。   “嗯,”符钟舟也不遮掩,把手机屏幕亮给他,“问要不要一起吃饭。”   许鹤看了眼,眉毛都要皱到一块儿了。   【徐就风:吃过饭了吗?刚才在村北看到你了。一起吃个饭吧,我知道有家店很不错。】   符钟舟知道他吃飞醋,故意做出一副非常想去的样子。或许是表情做得过了头,许鹤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   “不就是吃顿饭吗,去就去,有人请客最好。”许鹤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一副黑帮老大搂小娇妻的样子。符钟舟被他逗得发笑,甚至想把包里的墨镜拿出来给他戴上。   “那走吧,”符钟舟弯腰靠在他肩上,抬头抛了个媚眼,“大佬?”   “觉悟不错,”许鹤揉揉他的脑袋,平日里冷冰冰的表情此时看上去非常专业,“等会咱俩就这样进去。”   徐就风在得要回复之后很快发了个定位给他们。他一个人坐在小食店里等了十分钟,终于等到了符钟舟。   【符钟舟:我到了。】   当时他正无聊地撸着店主家的花猫,抬头便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   那个刚认识的小帅哥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靠在身边同样高大的男生身上。   许鹤一脸高贵冷艳不可攀的神情,有力的手臂非常霸道地搂着符钟舟的肩。而符钟舟就像是个搞错身型的黑帮姨太,大半个肩膀都在对方怀里。   徐就风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悬空的手一顿,小花猫就从他怀里跳走了。   “……来了,”他僵直地坐起来,十指交叉,有些尴尬地放在桌上。他和许鹤对视一眼,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你好。”   “你好,我叫许鹤。”许鹤暗地里有多吃醋,表面上就有多大方。   两人坐到徐就风对面,符钟舟似乎对此情景丝毫没有察觉,若无其事的捞过小花猫,抱到怀里亲了一口。   徐就风把菜单递过去。“吃点什么,我请客吧。”   “不用,我们自己付。”许鹤没答应,转身就找服务员点了一大堆东西,“要两份春卷两份炒饭,两杯鲜榨果汁。”   他把“两份”说的很重,点完才回头看向徐就风,“你要吃什么?”   语气温和随意,气势却很嚣张。   “我自己点就好……”   徐就风脸上的表情快绷不住了,视线在符钟舟和许鹤身上来回游走。   这顿饭吃得有些尴尬。符钟舟依旧非常热情地向徐就风打听央美考学的事,许鹤也没再为难他,在一旁边听边咬春卷。   “能给我看看你的画吗,”吃完之后,徐就风瞥了一眼符钟舟放在椅子后面的本子,有些期待。   符钟舟很大方,擦擦手把本子递给他。“可以。”   许鹤暗暗不爽。自己陪他跑了一上午还没看过,凭什么先给徐就风看?   然而符钟舟听不到他无声的控诉,正兴奋地找徐就风讨要他的速写本。两人这样一来一往,许鹤算是插不上嘴了。   他虽然暗暗较劲,但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看徐就风的画。   不得不承认,确实画的很好。徐就风的画风比较偏向平面,线条粗细变化很有讲究,装饰意味很强。相比之下,许鹤更喜欢符钟舟那种灵动随性地笔触。   他的视线从徐就风的速写本上一到对面,符钟舟的速写场景倒置着呈现在他面前。   “比正看还好看。”他忍不住嘀咕一句。   符钟舟的心思还在徐就风的画上,坐在边上也愣是没听清。   “什么?”   “没什么。”许鹤转过头,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刷起了手机。   符钟舟不依不饶,“让我看看你上午的画。”   这还是符钟舟做助教的时候,经常对他说的话。每次中午回来得早,符钟舟就会凑过来,给他上个小课。当然,有一半原因是想让他不痛快。   许鹤一个激灵,捂住自己的速写本。“不给。”   “别这么小气嘛,”符钟舟伸手要去拿,“我现在又不是你老师了,就看看而已。”   那就更不行了。许鹤本子里全是上午偷偷画的符钟舟,要是被看见了岂不是丢脸?   他就像个多年珍藏被发现的变态,死命捂着自己的珍藏画册。   符钟舟不好在徐就风面前多说什么,于是暗暗记下一笔,打算待会儿再跟他软磨硬泡。   两人又交换速写本看了许久,谈论起校考的事情。徐就风津津乐道,符钟舟听得入迷,完全没有注意许鹤浑身散发的酸味。   许鹤被晾在一边实在无聊,但他也知道符钟舟自有分寸,于是起身去了洗手间。   从厕所出来,洗手的时候许鹤有些出神的盯着洗手台前的镜子。   难怪符钟舟总是被人搭讪。他凑近端详自己的脸,深眼眶高鼻梁,嘴唇还很薄,看上去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自信,再在脑袋里和符钟舟一比,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也不知道符钟舟看上他哪一点,才会短短数月之间弯成蚊香。   两人很快和徐就风告别。出了店,许鹤还在思考刚刚的问题,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符钟舟的脸。   符钟舟的长相在许鹤心里是最顺眼的那种。杏眼一字眉,嘴唇饱满丰润,挂着弧度的嘴角上方还能隐约看见酒窝。同样是高鼻梁,他的长相却没什么攻击性。   “你还没给我看你的画。”符钟舟一摊手,刚才小娇妻的样子荡然无存。   “都说了不给,画得不好看。”许鹤把本子往身后藏,却被符钟舟手疾眼快的捉住手腕。许鹤瞪了他一眼,“刚才和徐就风聊得那么开心,他画的那么好,还要看我的干什么。”   符钟舟都快闻到他身上的醋味了,于是把人拉到墙角,挨着好一番磨蹭。   “我错了我错了,”他和许鹤脸贴脸,“刚才聊到校考的事儿太激动了……给我看看吧,你画的东西怎么会丑呢……”   许鹤被他弄得心脏狂跳,手上的劲一松,本子就被夺走了。他急忙伸手当空抓了几下,符钟舟立刻蹦开好几步,迫不及待地翻开看里面的内容。   “你……”   场面和许鹤想象中一样尴尬,符钟舟把手里的本子前后翻看了好久,耳朵居然红了。   “都说了没什么好看的。”   许鹤赶紧上前把本子合上,塞回书包里。   回写生基地的途中,符钟舟脑袋晕乎乎的,想的全是刚才在许鹤本子里看到的画面。其实他画的内容都很平常,街道、门楼、祠堂而已,但是每一幅场景里都有一个人物,或坐或站,手里拿着本子在画画,正是符钟舟自己。   符钟舟总是画起喜欢的东西来就忘乎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许鹤一直在看着他而自己一直在他的取景框里。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仿佛有只小猫在心尖上挠。   许鹤走在前面,拿着手机边走边拍沿途的山丘。符钟舟上前两步,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   “许鹤同学,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啊。”他低低笑了两声,伸手点开前置摄像头。屏幕上出现两人的脸,符钟舟和他紧紧挨在一起。许鹤有些不自在地想要他松开,但转念又觉得符钟舟撒娇挺可爱,便顺势侧头在他鼻梁上亲了一口。   咔嚓。   手机把两人腻腻歪歪的场景记录下来,符钟舟见四下无人,得寸进尺地就要去和他亲嘴。许鹤扳着他的肩膀想把人拉开,一路退到一颗大树底下。他后背刚硌到坚硬的树皮,符钟舟就亲了上来。   两人躲在树荫底下,被一片斑驳地绿叶庇佑着。   许鹤的手扣在他的后背,两人刚亲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响了。他边吻着符钟舟边把手机拿起来。   视频通话的来电人备注只有一个字:妈。 第60章 阿姨好   铃声响了好半天。符钟舟不知道是什么事,还依依不舍的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   “等一会。”   许鹤把他从身前拉开,脸上的温柔神情立刻消失了。符钟舟和他对视一眼,无言地耸了耸肩,做了个“你先接电话”的手势。   下午的温度有点儿高,两人退到树荫下面对面。   许鹤瞥了一眼不在镜头里的符钟舟,接起了电话。黑色的屏幕一闪,许鹤的妈妈——段曼容的脸出现在手机里。   她好像是在医院之类的地方,身后是一片雪白的墙面和白炽灯。已经不年轻的面容化着妆,看上去有些担忧。   许鹤一皱眉,“妈,怎么了?”   “鹤鹤啊,你小姨是不是给你包红包了?”段曼容问他。   她要是不提这事,许鹤早忘了。手机还开着外放,符钟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只好跑到不远处的桥边等他。   “给我转了一千块钱,我没要。”许鹤如实回答,眼神却不自觉往符钟舟身上瞟。符钟舟好像是在摘桥边草丛里长出的野花,蹲下身子,在没过小腿的草堆里挑拣。   “你小姨的儿子出事儿了,”段曼容解释说,“昨晚他儿子在外面跟朋友喝了一晚上的酒,今早直接进了ICU……”   许鹤听到这儿就预料到了后续,斩钉截铁地直接打断她:“她要了多少钱?”   “这话不能这么说,”段曼容叹了口气,“你小姨她一个女人家养孩子不容易,我们能帮忙当然是最好……”   “要了多少钱?”许鹤冷冷地问。   “借了她七万。”段曼容回答,“她会还钱的。小鹤,家族的事情怎么能按金钱计算呢……”   “你知道什么叫吸血吗?”许鹤有些忍不住了,攥着手机大声地质问,“她那个儿子天天在外面鬼混,高中没读完就天天回家啃老。比起找你和我爸要钱,她是不是应该先管一管她那个儿子啊?”   符钟舟听到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难道不是吗?”许鹤冷笑一声,“面子很重要吗?他们可不讲这么多亲情,拿钱能衡量的事能叫亲情?”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符钟舟在远处朝他招手。他的手里是刚摘下的一簇野花,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晃悠。许鹤完全没听见段曼容的怪罪,视线越过屏幕,脸上不由地露出笑意。   “跟你说话呢,”段曼容见他完全没在听有些生气,但看着许鹤的表情,责骂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听到了。”许鹤回过神,胡乱点了两下头,“随便你们吧,反正我说了也是白说。”   他敷衍两句再抬眼看符钟舟,眼睛顿时瞪大了。符钟舟整个人都跪在草地里,伸长手臂,好像再努力够桥下的什么东西。许鹤还没看明白,就看见他突然往前一个趔趄。   这么高的石桥,掉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符钟舟!”   许鹤吓得大声喊他的名字,也顾不上电话还没挂,拔腿冲了过去。符钟舟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堪堪靠一只手撑在桥边。许鹤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把人用力往回一拉。   两人跌坐在草地上,符钟舟被许鹤垫着没摔伤,许鹤却被石头磕到了背。   “我去,你要吓死我了吗。”许鹤揉了揉背,摸到渗出的冷汗。   “我没事,”符钟舟手里还攥着紫色的野花,其中多了一朵橙色的。“刚刚看到这个长得很特别,就想摘给你……”   许鹤一愣,想起电话还没断,于是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符钟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还是很快收声。两人在桥边的草地上站着,都没说话,手机里段曼容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喂小鹤,你那边怎么了?”   许鹤把手机从兜里抽出来,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屏幕那边,段曼容大概是以为信号不好,于是换了个地方。   “没事,”许鹤回想一下,刚才符钟舟好像没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话,“我在A市写生,现在准备回宿舍了。”   段曼容左右探了探头,仿佛想看到许鹤那边更多的情况。刚才符钟舟的声音她肯定听到了,才会露出好奇的表情。   “你跟朋友在一起呐?是新交的朋友吗,让妈认识认识……”   许鹤一见她脸上又好奇又警惕的表情,心里暗叫不好。   “没有……就一个组的普……”   “普通同学”四个字还没说完,符钟舟就已经捧着花凑了过来。   “阿姨好!”   他又露出那副人见人爱的嘴脸,笑得如沐春风,捧着刚摘的花就往镜头里凑。许鹤突然被他撞了一下肩膀,身子晃了晃,被符钟舟一把揽住了。   “诶,你好。”看来符钟舟确实人见人爱,段曼容的眼睛都笑弯了,眼角堆出一些皱纹。许鹤心想,要是段曼容知道两人的关系,估计就不是这个表情了。   “你是小鹤的同学吧?”段曼容笑了两声,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符钟舟毫不知情,非常卖力地开始博取好感。   “是的,我叫符钟舟,我和许鹤在外面写生呢。”   他声音清亮,漂亮的杏眼眨了眨,就差一只尾巴在身后摇了。   “那你多带带他,小鹤跟你关系很好吧?”   “好啊,我跟他关系可好了。”   许鹤额头上还在渗冷汗,悄悄挣脱了符钟舟的禁锢,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好什么啊,别听他瞎说。”许鹤敷衍地打断他们的谈话,“没什么事儿我先挂了,小姨的钱我不会收。”   “欸,等等……”   许鹤连说三声再见,赶紧把电话挂了。他回过头默默看着符钟舟,发现这人还竖着尾巴和亮晶晶狗狗眼,到嘴边的话噗呲一声笑没了。   “你挂电话干什么,”符钟舟看他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不满地把花塞到他怀里,“我正跟阿姨刷好感度呢。”   许鹤笑够了,捏着花跟他继续往山上走。他们经过那些脏乱的沟渠,许鹤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撞了下符钟舟的肩膀,问:“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符钟舟早就等他开口了,于是勾勾手指跟他牵在一起,递过去一个期盼的眼神。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在毕业典礼上亲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孩。”许鹤把玩着手里的花,“当时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情,只是觉得他太可爱了,很想让人咬一口。”   “那你想咬我吗。”符钟舟酸溜溜地瞥他一眼。   许鹤摘下一朵花,回身别在符钟舟的耳朵上。“刚刚不是咬过了吗。”   “……当时人很多,老师小孩们站在台上拍照,家长们就在下面看着。”他继续说,“我一下台,我妈就把我拉回自家的车里,不由分说就给了我一巴掌。”   他说得风轻云淡,符钟舟却沉浸在他的描述里。那一刻,他仿佛看到那个没什么表情的小不点坐在车里,被自己母亲愤怒的甩了一巴掌。小不点脸上的表情很诧异,一双有点儿凶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   “……然后呢。”   ——车厢外的声音都变得模糊。小许鹤被打愣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连哭都忘了哭出来。   “刚才那么多人看着,你在干什么?”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妈妈露出这样惊恐的表情。   “我没有干什么啊,妈妈怎么了?”   许鹤轻微摇了摇头,把那些回忆从脑海里赶走。那些东西,对当时的他还太难理解。   “然后她就教训我,不能随便亲别人。”他说,“我长大才知道,她那么愤怒的原因并不是我干了什么。”   “——而是因为对方是个男生。” 第61章 闯祸   当许鹤把一切都说出来,符钟舟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阿姨她……”符钟舟琢磨了一下,“不会怀疑我们吧?”   两人走回那栋不通风的公寓楼,鞋底踩在瓷砖上,在走廊留下一道泥巴痕迹。“说不好,”许鹤走在前头,用兜里的钥匙开宿舍门,“她对我的朋友一直都很…警惕。”   门吱呀一声开了,符钟舟闪身进去,把许鹤圈在怀里。许鹤被他抵在门板上,后背硌得有些疼,于是拍拍他的胳膊。“你先放开我。”   “我觉得是阿姨她不清楚你的情况,才这么敏感的。”符钟舟不依不饶。他们姿势暧昧,却不是在讲情话。“或许你可以抓住机会好好跟她沟通一下,我觉得她并不是不讲理。”   许鹤掐了他一把,“你别瞎操心,我妈她警惕就警惕去,跟我们关系不大。”   “那可不行……”   符钟舟一句话没说话,就听见靠窗位置传来打喷嚏的声音。两人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他们被秦平的床位挡着,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画面如同静止一般,符钟舟挨在许鹤身上没动,有种偷情被捉住的感觉。   半晌,一连串喷嚏声又响了起来,好像是彭鹏的声音。许鹤挣脱了桎梏,探头一看,只见项永躺在床上,身上盖的被子隆起好大一块。   许鹤:“……”   项永看上去刚醒,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他欲盖弥彰地提了提被角,有些尴尬。   “……是你们啊。”   符钟舟没发现那团被子下轻微的动作,看到项永后长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彭鹏呢?我刚刚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他说着就要往床边走。许鹤一脸黑线,连忙拉住他:“别打扰他睡午觉,我们出去说。”   “哦。”符钟舟怀疑地瞥了一眼神情怪异的项永,很听话地被牵着往外走。   就在两人打开房门准备出去的一瞬间,宿舍里又响起了那声无比清脆的声音。   “阿嚏!”   彭鹏的声音实在是太明显了。符钟舟僵在原地,他背对着床站了好久,许鹤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红。   许鹤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彭鹏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张通红的脸贴在项永身上。他们身上穿着新买的同款睡衣,虽然没有显露出什么出格的画面,还是让许鹤觉得没法直视。   “……对不起对不起,”符钟舟连头都没敢回,对着门框连鞠三个躬,“我们马上走,什么都没看到……”   彭鹏还想解释些什么,符钟舟就已经拉着许鹤跑了出去,“砰”地关上门。   两人的脸都红得快滴血,晕乎乎地一路跑到凉亭里,才想起画材还在宿舍。然而他们并排在凉亭里坐了好一阵子,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许隺对这种场面更能接受一点,喝了两口水的时间就缓过神来。他定神去看符钟舟,发现这人的脸还热的厉害。明明刚才只是误打误撞,惊扰了人家小情侣腻歪,他却像是个不小心看到小电影的小孩,又好奇又害羞。   看他的样子太可爱,许隺忍不住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   “好烫。”   他又在符钟舟脸上摸了摸,“你怎么这么容易脸红,不应该啊。”   “我有脸红吗?”符钟舟睁眼说瞎话,“我只是觉得这里太热了而已。”   两个人有宿舍不能回,只能搁这儿吹热风。许隺懒得跟他争辩,在凉亭的长椅上躺下,打算在这儿睡个午觉。符钟舟睡不着,就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微风习习,许隺躺在符钟舟腿上,闭眼听蝉鸣。餐馆里的厨师正往后门外泼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符钟舟低头吻了他一下,“睡吧,待会叫你。”   他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放在许隺的颈侧,拇指时不时在皮肤上轻扫。睡意袭来,符钟舟的触感实在太让人心安,许隺昏沉着睡了过去。   符钟舟本没有午睡的习惯,但上午太过劳累,看着看着手机居然也有些精神恍惚了。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对不起《禁欲总裁和他的直男对象》的作者,一场激情戏他断断续续看了好几天,居然还没有看完。昨晚总裁刚脱下衣服,今天他们还在互相脱衣服。他暗暗下决心,不论怎样,今天一定要背着许隺把这章给看完。   他的腿上枕着许隺的脑袋,一页页翻看那些心惊肉跳的文字,越看越心不在焉。   总裁和他的男友在落地窗前双人运动,符钟舟却忍不住瞥了某人的睡眼,悄悄吞口水;总裁边喊他男友的名字边哭,符钟舟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许隺的脖子;   总裁和他男友双双解决完问题,符钟舟还欲对许隺动手动脚。但一想到上次叫“宝贝”的惨痛教训,他还是乖乖收了手。   符钟舟把手机一扔,定心凝神地闭上眼休息。然而只要一闭上眼,他就回想起刚才在宿舍看到的情景。   符钟舟虽然不太懂,但作为一个正常的年轻男性,他还是能够猜到一些。可怕的发散性思维只要一开始工作就停不下来,符钟舟闭着眼,脑袋里已经浮现出许隺依偎在他身上的样子。   可是许隺和彭鹏根本不是一个身形……而且他那么凶,肯定不会听自己的话。   符钟舟一顿胡思乱想,终于在一股热流要往下涌的时候,关上了脑补的大门。   一小时后,许隺扶着酸痛的腰醒转,丝毫不知道符钟舟脑袋里产生了多少黄色废料。他们慢慢悠悠地晃回宿舍,那对小情侣已经离开了。然而他们依旧不敢久留,许隺总觉得宿舍里隐约有股淫靡的气味,于是拿上东西就赶紧离开了。   下午是自由活动的时间,符钟舟找了一家酒馆,打算把画材先寄存在他们家,以免每天要拖着推车上下山。   酒馆在村南的主街上,老板是个头发稀疏的五十多岁中年男人,穿个洗褪色的背心,笑起来有点像弥勒佛。   “来,我带你们过去。”老板摇着手里的扇子,看上去很怕热。“酒馆人多,放东西不安全。”   许隺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们这些东西也不值钱,不会有人拿的。”   “还是放我家里好,”老板帮他们推推车,“你们都是要靠这些东西考大学的,我们这是为未来的大学生服务呗。”   他的手胖乎乎的还没什么劲儿,许隺却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暖意。   符钟舟倒退着拉小推车,打趣道:“老板,你酒馆里的酒怎么卖啊,待会儿我们给你做生意吧。”   许隺一听他要买酒,心里一凉。他瞪了符钟舟一眼,对方却视线躲闪全当没看到。   “好啊好啊,”老板嘿嘿一笑,“我们酒馆酿了不少果酒,回头你要买,我给你优惠,买一送一!”   “说定了,那我先预定一份!”   “定什么,我给你留着!”   许隺跟在后面,心想是不是该提前准备好绳子,以免符钟舟喝醉了跑到大街上跳舞。 第62章 暴雨   第一天的写生活动很快结束了。一群学生在溪邢村从南到北跑了个遍,早就累得挪不动腿。晚上吃过晚饭,大家准备回去睡大觉,却被升哥无情地留下上晚课。   “明天就开始色彩风景写生了,”升哥把大家聚在一楼的会议室里,身边站着陆老师,“今晚我们讲一下风景写生的一些知识。”   许鹤累得腿软,趴在后排的桌子上昏昏欲睡。他很久没有坐在有桌子的教室里了,顿时有一种回到高中学校的感觉。那个时候虽然也是六门课程连轴转,但起码可以划个水,听课的时候走神想想别的。   此时他便开始走神,看着身旁撑着脑袋听课的符钟舟,想象这人成为自己高中同桌的样子。   台上的陆老师已经开讲了。大家都很困,姿势千奇百怪,但是都强撑着精神做笔记。   “风景构图,最重要的就是透视,”陆老师打开了准备的ppt,发到每个人的手机上。“构图的时候如果透视出了问题,后期很难弥补回来。”   许鹤右手握着笔,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陆老师的话一字一句进到脑子里,写到本子上的字迹却越来越潦草,最后变成心电图似的折线,笔尖停在的某处,晕成一团墨。   他虽然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笔下还在胡乱写着什么。符钟舟把这些全看在眼里,忍着笑凑过去观赏。   “构图,注意透视,后……后天早上吃……包子……”符钟舟艰难地辨认这些无厘头的草书,“包子……自己吃……”   写到这里,许鹤的手再也不动了,笔杆慢慢滑了出去。符钟舟忍着笑把他的梦游作品拍下来,后来实在憋不住,趴在桌子上默默笑了好一阵子。   第二天符钟舟没再吃许鹤的早餐。许鹤心满意足地独自吞了两个包子,并不知道自己的笔记被男朋友看光并且补全了。   下山的时候,不少人都在搬自己的画材,推车滚轮打在地上,发出杂乱的噪音。许鹤和符钟舟一身轻松,一人一盒热牛奶边走边喝。他们走的速度快,经过彭鹏和项永的时候,许鹤忍不住瞥了一眼。   项永独自搬着两人的画材,他前后各背一个画包,手里还拉着推车,上面绑着两盒颜料。彭鹏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走在前面,两手抱在胸前。他穿得很严实,许鹤看过来的时候收到一记眼刀。   他吸吸鼻子,仰着脑袋走了。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没有强烈的太阳光,也没有好看的大光影风景。许鹤跟着符钟舟到处转了一圈,没拍多少有用的风景素材。   他们晃到小酒馆拿行李,却发现老板家的门紧闭着。   许鹤:“不会还在睡觉吧?”   符钟舟仿佛才想起这茬,“有可能,哪有酒馆大早上开门的…”   两人站在大门前面面相觑,最后选择守在这儿等开门。   许鹤和符钟舟并肩坐在门槛上,他困得厉害,冷风一吹就想睡觉。小巷子里的灯笼被吹得飘起来,清早出来的大妈大爷们在叫卖“小笼包子”,一切背景音都很催眠。   他抹了把脸,把胳膊搭在符钟舟肩上。   “符钟舟同学,给我欣赏欣赏你去年的作品呗。”   “想看?”符钟舟把手机摸出来解锁,“很丑的,那个时候画画不开窍,画什么都没感觉。”   许鹤当然想知道,符钟舟的一切他都很好奇。   “黑历史啊,想看。”许鹤把手肘搭在他身上,近距离地盯着他的脸。“有时候我真觉得挺难以置信的,你们这种大佬难道生下来就会画画吗?”   “什么叫‘你们’啊,”符钟舟翻出来一个相册,把手机给他,“我不是什么大佬,比你多学一年罢了。”   符钟舟手机里的照片都是带日期的。许鹤先大致看了一眼,从九月一日到九月六日,基本上保持着一天两张成稿十张小稿的训练量。其中有色彩也有随笔画的速写,有的甚至只是些小动态的捕捉,满满当当地画了一张纸。   “……这也太可怕了。”许鹤的嘴角忍不住抽搐,“我昨天也就画了四张……”   这就是符钟舟“不开窍”时的状态——用大量的练习来逼迫自己进步,这是多么枯燥甚至要命的方式,许鹤不敢想。   普通人遇到瓶颈的状态就是痛苦,在痛苦之余无动于衷。   他点开小图一张张看,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在他们认识以来,符钟舟所呈现出的状态和这些截然不同,他几乎从不熬夜,甚至划水完成作业。   许鹤本以为他就是习惯劳逸结合的天赋选手,但和去年的状态一对比,现在的符钟舟很不对劲。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默默责怪自己现在才发现问题。   “怎么,比你想象中要丑吗。”符钟舟见他对着一张图发呆,于是凑过来问。   “没有,”许鹤收起自己的心思,见四下无人,就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印一下,“好看,看入迷了。”   他们互相靠着等到九点多,终于从老板的家里拿到了自己的画具。   “来喝两杯再走吧?”老板帮忙把东西都搬出来,还不忘给符钟舟推销自己的酒。许鹤看见符钟舟亮眼放光的样子就害怕,赶紧道过谢,拉着人跑了。   九月初的A省步入秋季,当地不少落叶林都已经开始泛黄。许鹤和符钟舟一前一后坐在主街边,青白色的建筑和黄连木之类的高大树木交错,景色相当绚丽。   他坐在符钟舟斜后方,画着画着就忍不住去看符钟舟。许鹤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反思一下,为什么注意力这样不集中。   符钟舟好像很喜欢画那些檐角,他起色稿的时候不戴眼镜,一双眼睛有些涣散地感受色彩。   许鹤看他握着扇形笔,比划了两下便往上上色,那些干净舒适的颜料被堆砌在画纸上,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这时候的符钟舟和在画室画作业的样子很不一样,专注而充满热情,丝毫不敷衍。   许鹤看得入迷,脑海里闪过无数种猜想,一时间忘了画画。   直到一滴雨水“啪嗒”滴在眼皮上,他才反应过来。   下雨了。   雨水混合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许鹤傻愣在原地感受半晌,突然觉得雨点越来越密集。一阵冷风吹得雨点都偏移了方向,天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符钟舟反应比他快,立刻站起来收拾东西,把画板画架全都塞进包里。   “许鹤!别傻站着了,要下暴雨!”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闪电便穿过云层,猛地落在远处的大地上。   轰——   暴雨随着雷鸣随之而下,像是洪水决堤,从天幕倾斜而下,许鹤瞬间就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然而他第一反应不是躲雨,而是赶紧收拾没画完的画。   他把画板往包里塞,随即蹲下身去收拾三脚画架。然后是颜料盒和笔刷。水桶里还装着脏水,雨水淅淅沥沥往里砸。所有东西都被淋湿了,许鹤手忙脚乱,眼睛里进了水根本打不开。   符钟舟动作比他利索,拽着自己的推车跑过来,从包里抽出准备的雨伞,打开遮在许鹤脑袋上。   雨越下越大,主街上的学生们纷纷逃命,在一阵哗啦声里大喊大叫。   “水桶先放着,我们去避雨!”   雨打在地上的声音太大,符钟舟提高音量在许鹤耳边大喊,却见许鹤把伞挪走,自己暴露在雨里。   “你自己打好伞!”许鹤把没画完的画抱在怀里,符钟舟还没来得及抓住他,他就转身冲了出去。   “喂!你去哪儿!”   主街上的店铺瞬间就挤满了人,许鹤浑身都湿透了。他躬身护着自己的画,在雨里四周张望了片刻,转身冲进小巷里。   溪邢村的排水不太好,这场雨又下的太急。许鹤在小巷里跑了几步,鞋袜就全湿了。好在巷子里有个茶叶铺,他冲进去把画放下了,方又跑回去接符钟舟。   符钟舟一个人孤零零地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里。雨水模糊了视线,许鹤没看清楚。等到他浑身湿透的跑过去把人看清,才顿时升起一股怒气。   符钟舟根本没给自己撑伞,他整个人都在雨里站着,伞下护着的是他们两人的画包。他挪不动两个包,伞又不够大,只好优先护着画包里的画。   许鹤边跑边骂,都快被气背过去了。“符钟舟你有病吧!我把伞让给你……”他说着脚下就是一个趔趄,“不是让你淋雨的!”   他的声音全被雨声打碎了,符钟舟全当没听见,站在原地等他来。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主街一下冷清了,符钟舟身后的商店里挤满了人,他却傻站着给自己的画具撑伞。   许鹤踩在水洼里溅了自己一身水,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冲过去就把符钟舟往伞下推。符钟舟身上也是冰凉的,两人把伞推来推去,甚至有当场打起来的架势。   许鹤不想再让他淋雨,于是心一横把伞让给两个画包。符钟舟看上去很狼狈,额头上贴着一缕缕的湿发,眼镜上全是水滴,身上的浅色衬衫贴在皮肤上,看上去很不好受。   他们对视一眼达成共识,一起护着推车上的东西往小巷子里跑。   那个场面着实有些好笑。两个少年一人推着一个小推车,唯一的一把伞却撑在推车上。他们就像某种奇怪的车夫,倒退着跑进巷子,钻进那个茶铺。 第63章 害羞了?   茶铺里没有人,老板大概是出去办事儿了。许鹤和符钟舟将推车抬起,跨过门槛。他们身上都湿透了,单一贴在身上,符钟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鹤大口喘气,扶着腰靠在门框上。   “谁让你不打伞,现在觉得冷了吧。”他把伞收了,抖了抖水珠。店里的茶饼陈列在木质货架上,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阵阵茶香。这儿的老板也是心大,不关门就离开,好像并不害怕自己的好茶被偷走。   “昨天的画都在包里,打湿就麻烦了。”   符钟舟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冷暖,蹲下身子在包里翻找。许鹤还想说什么,定睛一看发现他翻的是自己的包。   他把许鹤的速写本翻出来,又检查过那些色彩小稿,终于放心地舒了口气。   许鹤心里一暖,过去把人抱住了。   “你以为只有你看重这些画吗。”符钟舟被他从后面抱着,两人隔着又冷又湿的衣服感受对方的体温。他们蹲在门口,门外还在下倾盆暴雨。   现在出不去,闲着也是闲着。两人把包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检查一遍,除了颜料盒和几张画纸泡了水以外,损失并不大。画包被保护的很好,相比之下,被暴雨浇头了的只有两个人的身体。   他们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裤子衣服都能拧出水。许鹤鞋子里还泡着水,实在不太舒服,小茶铺的水泥地也被他们弄湿好一块。   电闪雷鸣还在继续,门外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们不敢出去,只好硬扛着不适感在这儿等。   符钟舟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许鹤,他今天还是穿一身黑,外面套着浅色防晒外套。   “……要不脱了吧,”他吞吞吐吐地开口,对上许鹤疑惑的眼神,“穿着是不是不舒服。”   许鹤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到胸前。符钟舟的衣服有些透,白色布料下隐约能看见泛起的肉色。比起把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了,许鹤更想脱符钟舟的。   于是他就踱过去拽符钟舟的衣角。   “干什么,”符钟舟感觉他神情有些不对劲,感觉抓住他的手,“我说你脱了,你扯我衣服干什么。”   许鹤有些强硬地把人逼到半开的木门之后,符钟舟的后背靠上干燥的墙壁。   “符钟舟同学,”他反握符钟舟的手,低头用牙齿咬他的衣领,“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穿这么薄?”   符钟舟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顿时明白了。“啊,见色起意啊。”他笑嘻嘻地揉了一把许鹤湿得能滴出水的头发。“那你要在这儿对我做什么吗?”   “……在哪儿学的这种话。”许鹤在他锁骨上亲了一口,抬眼问。   “小说。”   “……”   许鹤最终还是没有见色起意,他们只是抵着墙亲了一会儿,两人就相互连打好几个喷嚏。   在这么下去肯定得感冒。许鹤最近本就疏于锻炼精神不好,此刻已经冷得脸都白了。山区气候本就多变,他根本没做好降温的准备。   两人就像取暖的小动物,相互挨着坐在角落的地上。符钟舟立刻在手机上订了附近的一个小旅馆,打算等雨停了去旅馆好好洗个热水澡。   班级群里早炸锅了,不少人损失惨重,画板泡了水、作业报废的比比皆是。升哥通知大家去村南的咖啡厅集合,那里场地比较大,可以在室内继续画画。   符钟舟打了个喷嚏。为了自己和男朋友的健康,还是打算暂时脱离队伍。   他们又在昏暗的小铺子里等了半个小时,许鹤冷的快睡着的时候,雨势才渐渐小了。阳光又渐渐从密云中透出一点儿,把水洼都映得闪亮。   符钟舟订的旅馆就在附近。他们顶着小雨往东走,穿过主街便找到了。   旅馆老板是个打扮比较乡土的年轻女性,见两人浑身湿透地搬着东西进来,哭笑不得地说:“旁边就有服饰店,东西不贵。”   许鹤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了。他把东西寄存在狭小的前台后,拿着钥匙上了楼。符钟舟跟在后面,上一节楼梯就要留下一个湿鞋印。都这样了他还不忘打趣:“你说,我们像不像去开房的?”   美术生独特的想象力又开始作祟,符钟舟轻轻拽着许鹤湿透的衣角,“你看,那种电影里经常这么拍,就是在这种又小又不起眼的旅馆里,那些男孩带着自己的客人……阿嚏!”   “省省吧,快冻死了。”许鹤反手牵着他,上楼开门。   电影桥段是不可能出现的。一进门,许鹤就匆匆忙忙把身上的衣服脱了,打开浴室的门开始拧衣服里的水。   旅馆的房间实在不能算大,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浴室,再没有其他。四周的墙壁因为潮湿而带着水痕,看上去非常陈旧,不太干净。许鹤站在浴室门口,背对符钟舟,只能看到他结实挺拔的后背。   他的后背肌肉因为手里的动作而变化,那一刻,符钟舟脑子里再也没有什么人体结构、肌肉群知识点。   ——配合着啪嗒啪嗒的水声,他只觉得很色情。   于是他悄悄在床边把衣服脱了,又弯腰去脱同样浸透了的长裤。   许鹤听到声音回过身来,就看到符钟舟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弓着腰背对着他。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紧紧扼住,血液在身体里乱窜,一股热流冲向下身。   “冷吗,”他强压着冲到走过去,手指在符钟舟腰间的皮肤上碰了一下,“要不你先洗。”   “嗯?”符钟舟的身子也一样冷,他转身和许鹤相对,同样赤裸的胸膛间只隔着几厘米距离。他取了眼镜,一双眼睛也是湿漉漉的,眼睫毛上的水滴不声不响滑落。   少年人的热气扑在许鹤脸上,湿冷的长裤下是一团热火。   “为什么不可以一起洗。”符钟舟的声音有蛊惑人心的能力,“我可不想让许鹤同学感冒了。”   许鹤说不出话,仿佛自己是一团容易灼伤他人的火,不敢前进一毫米。   “害羞了?”符钟舟用手指抹他脸上的水,想抹掉他故意摆出的冰冷神情,“都说了喜欢你,你为什么总是怕吓到我。” 第64章 你在干什么   等到他们洗完出来,窗外已经放晴了。许鹤随便裹了件浴袍往床上一躺,非常想来一支应景的事后烟。   符钟舟嫌弃这里的浴袍,但翻找半天无果,最终只好用浴巾在身下围了一圈。   他现在这样子根本见不了人,只好讨好般帮许鹤吹头发,怂恿他去买衣服。   两人商讨过后,许鹤顶着半干的刺猬头,穿着旅馆的浴袍便下去了。符钟舟坐在窗边用吹风机吹两人的内裤,朝楼下的许鹤抛了个媚眼。   下午两点,两人在前台阿姨讳莫如深的表情中退了房,走回阳光明媚的街上。   打湿的衣服根本吹不干,符钟舟用塑料袋把衣服鞋子都装起来塞进画包里,换上刚买的衣服,打算去和其他人汇合。   许鹤有点做贼心虚,总感觉自己从旅馆出来时被路人盯着。符钟舟看他脸红地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于是凑过去撞他的肩。   “喂,进去之前我说什么来着,那些电影都这么拍。”   “别说了。”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就在路口遇到了叶志泽。   叶志泽和几个朋友手里拿着烤串,一看就是扔下作业出来划水来了。他看见两人先是一愣,许鹤以为被看出异样,没想到下一秒他便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你们这是去插秧回来吗?”   许鹤:“……”   这话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许鹤去买衣服的时候还挂着空挡,随便挑了两件便溜回去了。现在两人上身穿着同色手工亚麻短袖,下身是花色大裤衩,脚上夹着人字拖。   符钟舟上前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抢过一串羊肉咬了一口,又把剩下的一半递给许鹤。叶志泽瞬间被肉麻得五官扭曲,“天,还给不给异性恋活路了。”   “再见再见,”符钟舟理直气壮地嚼着抢来的烤肉,“再说坏话秀死你。”   许鹤被一口烤肉勾得有些饿了,于是打算去前面的店里买吃的。   “我在这里等你吧,”符钟舟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东西太多,懒得动了。”   刚温存过的情侣好像一秒都不想分开,许鹤在他后颈摸了摸,才起身离开。望着他的背影,符钟舟忍不住回味了一下刚才的疯狂,手掌仿佛还带着许鹤的温度。那些黏腻滚烫的触感和心惊肉跳的摩挲,还有许鹤失神迷离的表情,光是想想他都要起反应。   没过多久,许鹤就从远处走回来,手里拿着两根炸年糕。   炸年糕外焦里嫩,撒着孜然之类的调味品,热乎乎的很好吃。两人慢条斯理地吃完,又绕回原路找水桶,最后才往集合点走。   到达村南的时候已经接近三点半,巷子里坐满了505班的学生。他们都靠着墙,大概是作业都报废了,此刻都画得焦头烂额。符钟舟本想带着许鹤从小路绕过去,没想到迎面撞见了升哥和陆老师。   “去哪了?”   升哥从上至下扫视两人,一双眼睛盯着符钟舟。陆老师看了一眼两人便走了,什么话也没说。   “……换了身衣服。”   符钟舟想打个哈哈过去,没想到升哥突然提高音量骂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不用继续学了?”   许鹤没见过升哥发这么大火,被吓着了。他们身边有几个在写生的同学,纷纷回头看过来。   符钟舟很快便低头噤声了。许鹤看着他们师生两个一个挨骂一个发火的样子,实在觉得一头雾水。   刚才他们来的路上碰到好多开溜的学生,升哥肯定都看到了,为什么单单对符钟舟发这么大的火?   要不是自己被忽略在一边,许鹤还真以为是他俩“忙里偷闲”被发现了。   升哥无言地叹了口气,两只手背在身后,朝旁边的角落抬抬下巴。   “过来聊聊。”   符钟舟没说话,顺从地跟着走了。 第65章 我像是那种人吗   说起来,升哥平时总一副狂炫拽的样子,私下里却是个非常随和的人,甚至在陆老师面前有些狗腿。上次见升哥发这么大火,还是陆老师住院的时候。许隺找了个能够看到符钟舟的角落坐下画画,时不时往那边看一眼。他不太能明白升哥为什么这么生气,虽说符钟舟平时是有点儿不服管教,但他的实力摆在那儿,也不至于让老师们操心。   在很多师生看来都是这样,无论这个学生平时有多爱玩不着调,只要是专业能力过硬,大家便都不会太操心。   符钟舟被带到一个角落,升哥好像正在苦口婆心地跟他说些什么。许隺隔得远听不太清,只能看到符钟舟背光站着,树影落在他背上。升哥说两句,他便机械地点点头。   许隺的笔悬停在空中,思绪早就飘远了。他愣愣地看了好久,根本没发现陆老师走到了他边上。陆老师的指节轻轻在画板上敲了两下,许隺猛地回过神来,继续画手里的那张风景。   “画画别走神。”陆老师低声说,“想做什么画完再做。”他说着,便在许隺身边的台阶上坐下,有点儿监督他的意思。许隺不敢再看升哥和符钟舟,于是专心画画。最近他尝试了些符钟舟的画法,用很多夹带色丰富画面,尽量不让自己的画面变得灰暗。他总是想尝试其他人的风格,在画室时学娄琢,到这里来之后又开始学符钟舟。   他正沾了点儿桃红要往暗部的灰色里掺,陆老师便在一旁懒懒的开口:“你这是又在学谁。”   “你每次都只学表面,却不深究本质。为什么要加这些颜色?只是为了丰富吗?”   许隺语塞,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而且我建议你不要学他,”陆老师撑着下巴,“他的状态并不好。”或许是因为旁边还有其他学生,他没有明说出符钟舟的名字。   这话勾起了许隺的好奇心,手上的动作没停,耳朵却支棱起来。陆老师好像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没有要再往下讲的意思。许隺被他盯着有些紧张,觉得无处落笔,一团颜料混在调色纸上搅了半天,还是没落到画上。   陆老师叹了口气,撑着膝盖坐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起来,给你改。”   陆老师轻易不给学生改画,旁边巷子里的学生闻讯赶来,围在许隺身边站了一圈儿。陆老师上手就把那些五颜六色的夹带色全改了,用刮刀开始重新上色。   许隺看的很认真,完全不知道符钟舟是什么时候来的。   “陆老师很看好你吧,”符钟舟凑到他身后,“我去年在他班上待那么久,一次改画机会都没捞着。”   他神情轻松,不像是刚被升哥训了一顿的样子。   “升哥骂你了?”许鹤小声问。   “没有,”符钟舟非常悠闲地把手肘搭在许鹤肩上,“随便聊聊而已。”   许鹤回想起升哥那个怒目圆睁的表情,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下午写生快结束的时候,不少人都已经收拾东西往回走了。符钟舟开溜被拦截,此刻正在升哥的监督下完成最后一张作业。   许鹤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去旁边的小摊点了一份鸡柳。   露天的小摊的铁板一整天没清理,那些不知道成本几毛钱的油被浇在金属的小锅里,金黄色的鸡柳在滚烫的油中散发阵阵香味。   趁着这个空档,许鹤掏出手机,犹豫片刻给叶志泽发了个消息。   【许鹤:空吗?问你个事。】   【叶志泽:空!许哥有何吩咐?】   许鹤一手插兜,靠在墙边。小摊的遮雨棚把他笼罩在阴影里,除了正在操作的老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许鹤:符钟舟去年也这么闲吗?每天划水都能保持稳定成绩?】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随后发来一段话。   【叶志泽:是不是舟哥嫌着没事干占你便宜哈哈哈 他去年可不这样,学起来那个狠劲儿,我看着都害怕。】   害怕?许鹤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随后回复:   【许鹤: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志泽:恋爱脑呗。说真的,不是我夸大其词,舟哥他确实有点二,谈起恋爱来什么都得靠边站。】   这么说来,是自己在耽误符钟舟的学业?许鹤心情有些复杂。想到符钟舟以前对谢妍也这样,不仅有些吃味,隐约有种罪恶感。   鸡柳被盛进纸袋里,许鹤用手机付过钱,随手抽了两根竹签,走回去找符钟舟。   他捧着热乎乎的吃食,心中暗自盘算,要好好跟这个被热恋冲昏头脑的家伙谈一谈。   “下次再敢溜,我就真的要给你加作业了。”   符钟舟已经画完了,正被叉着腰的升哥说教,连声说“不敢”。升哥扭头看见许鹤来了,立刻开始施行全国通用的比较法。   “你看看人家许鹤!从下午三点到现在一直在画画,哪像你,没事儿就想着溜,是不是还要买点吃的边吃边画?”   许鹤拎着吃的,尴尬地杵在原地。   符钟舟嘿嘿一笑,眼睛弯了弯。“升哥,你看人家许鹤还不是饿了要吃东西。我知道啦,下次不敢了。”   升哥瞥了眼许鹤手里的东西,不动声色的吞了口口水。   “算了,你们走吧。”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晚上还要上课。”   符钟舟连声答应,拉着许鹤跑了。   两人把东西寄存在就近的小店里,许鹤终于不用提着颜料盒到处跑,此刻觉得浑身轻松。   “你……是不是因为我,耽误画画了?”   回去的路上,许鹤喂了一块鸡柳给符钟舟,旁敲侧击地问。   “说什么呢,”符钟舟一口咬住鲜香四溢的鸡柳,伸长脖子把油渍亲在许鹤脸上,“我像是那种人吗?”   他眨着眼睛逼问许鹤,换来一阵迟疑的点头。   这事儿许鹤越想越严重。细细想来,从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起,符钟舟的时间好像花了不少在他身上,玩桌游、看烟花、逛画展,而许鹤在熬夜画画的时候,他在操场和朋友们抽烟聊天玩小蜜蜂。   “你这样不行的,”许鹤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能唠叨,“考学是影响你一辈子的事儿,谈恋爱什么时候不能谈?我和你……”   符钟舟一皱眉,“你和我什么?”   许鹤哽住,声音渐渐小下去。   “……我和你在一起,不差这几个月。”   于是话题又引向出乎意料的方向,许鹤闷声想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又被牵着鼻子走了。   走到村口,符钟舟突然长叹一口气,往路边的树围上一坐,不走了。   “怎么了?”许鹤看他肩膀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以为他不舒服。   “累,走不动了。”符钟舟装模作样地往树上一靠,“有些人啊,平时看起来人模人样,打起飞机来恨不得把别人的腰掐烂,你说这以后……呜呜!”   许鹤一脸黑线,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那句“你说这以后我要怎么满足他”被生生憋了回去,变成一串意味不明的呜咽。   “好啊,”许鹤也学到了他整人的精髓,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那咱们的娱乐活动就到此为止,没有下次!”   身边路过的学生们疑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只当他们是在打架。   “呜呜呜!”符钟舟艰难地扒开他的手,“错了错了,别到此为止啊。”   许鹤手劲不大,但符钟舟的脸颊上还是有浅浅的一道痕迹。他又觉得有些心疼,于是把剩下的鸡柳都给他。   符钟舟笑嘻嘻地接过了,非常顺从地跟在许鹤后面。许鹤一看他如此狗腿,心想肯定没安好心。   两人走到村口空旷的公路边等车,许鹤总觉得身后的人在密谋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于是转身把人摁在旁边的一棵树上。   “想说什么?”   路过的学生不少,但大树的树影遮挡了阳光,许鹤又把人圈的很死,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符钟舟舔了下嘴角,眼神飘忽地在许鹤脸上扫一圈,似乎在看一头猎物。   “下次,能不能真正来一次?你要是怕疼的话,我就不进去……”   许鹤一愣,耳边仿佛响起了防空警报。 第66章 丘比特不长眼   在这件事上,许鹤从来没有动摇过,更没有想过还有撞型号的一天。   他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大脑飞速运转好几圈,决定还是先不要说破。万一符钟舟被吓着了,要跟他分手怎么办?   要是他男朋友连夜爬上崆峒山,他要拿什么去追回来?   符钟舟看他一脸吃了黑蒜的表情,也觉得自己说话太欠揍,于是赶忙收回这个话题。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是我考虑不周。”他起身把许鹤拉起来,“走吧,先回宿舍休息,晚上上课还要画画呢。”   “……行。”   许鹤应声跟在他身边,心里却默默盘算如何潜移默化地改变符钟舟的危险想法。   两人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在这一带活动的游览车,倒是在尘沙飞扬的公路上吃了一嘴的灰。   不远处有个开三轮车卖西瓜的大伯,正把没卖完的西瓜往车上放,准备收摊回家。   符钟舟眼睛一亮,一路小跑过去。   “大伯,您往山上去吗?”   他指了指写生基地的位置,和对方搭话。   卖西瓜的大伯穿着白色背心,黝黑的皮肤上渗着汗。许鹤站在符钟舟身后听他们说话,那个大伯说的是方言,他一句也听不懂,只从对方的肢体语言里看出来他好像是往山上去。   符钟舟却没遇到语言障碍。两人用方言和普通话交流很顺利,最后大伯挥手让他们上车,这趟顺风车就算是搭上了。   没卖完的西瓜被摆到车筐的角落,两人互相搀扶爬进车筐,坐在两条木制小板凳上。   “抓稳,要开车啦。”   大伯的方言口音太重,许鹤勉强听懂了这一句,紧张地抓住车斗边缘。   “话说这个位置,是不能坐人的……唔!”   车身猛地往前一动,许鹤上半身往前倾,直接砸在符钟舟身上。   “有什么不能坐的?”符钟舟和他面对面坐着,一手抓着车筐一手捞着许鹤的背。“许鹤同学,画画人要多体验生活知不知道?”   “这能叫体验生活吗!”   山路实在不算平缓,车轮碾过粗糙的石子,震荡便从车底蔓延到车身,把后座上两人的腿都震麻了。要是遇到减震带,许鹤便感觉自己腾空飞起,又和西瓜一样猛地落回车斗里,发出“咚”地闷响。然而符钟舟丝毫没觉得不适应,甚至还在看到许鹤的脸色后笑个不停,捏着他的脸说他“胆小”。   许鹤感觉脑袋都要震碎了。他死死地抓着符钟舟的胳膊,阵阵三轮车引擎和减震带的声音混在一起,这辆小车快要散架似的,一路颠簸上了上坡。   “我去!”   上坡的时候,许鹤失了重心,整个人扑到符钟舟身上。车斗里空间本来就有限,符钟舟被他一扑,后腰直接磕在筐上,要不是抓住扶手,估计两人就得翻下车去。这下他也笑不出来了,乖乖闭嘴坐稳,拉着许鹤往里靠。   小三轮车稀里哗啦地响了一路,最终开到山上的时候,两人屁股都震麻了。   “到啦!”   大伯扭头吆喝一声,精神气十足。   符钟舟晃晃悠悠地跳下车,擦了把脸上的汗。他回身看许鹤,发现这人脸色发白,两条长腿有点哆嗦,想必是晕车了。   “来,抱你下来。”   许鹤白着一张脸,看他在车下张开手做接小孩状,非常不屑地挥手挡开。他已经被符钟舟误解成下面的了,还总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怎么行?   于是他强忍着胃里翻腾的酸水,顶着脑袋里灌铅似的沉重,避开符钟舟,屈腿就要来个炫酷跳车。   符钟舟被他吓到了,连忙向前一步,试图两只手架着他把人接住。   许鹤原本的预计落点突然被挡住,整个人猛地撞在符钟舟身上。一米八的年轻小伙可不是轻飘飘的小女生,那冲击力,直接把同样头昏脑涨地符钟舟撞得一个趔趄。   两人以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符钟舟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最终还是不堪重负,倒在地上。   卖瓜大伯吓了一跳,赶紧下车。他先把许鹤一把拉起来,又去拉符钟舟。   “咋回事!刚才坐车好好的,下车还给摔啦?”   这下动静不小,公寓前不少走动的学生都看见了。许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钻回西瓜堆里去。符钟舟也没比他好多少。大概是觉得太丢人,一手用胳膊捂着脸,一手拉着许鹤往公寓走。   走之前,还不忘给大伯道谢。   好巧不巧,两人走出两步就撞见彭鹏和项永,他们身后还跟着莫清华的室友们,一个个都笑得直不起腰。   “许鹤你怎么回事啊哈哈……”彭鹏走过来,手搭在许鹤肩膀上又是一通笑,“大白天的和你舟哥哥公主抱呀?”   众人不知道他俩关系,但听这话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找你项永哥哥公主抱去吧,”许鹤狠狠瞪了他一眼,抛下符钟舟自己进去了。   彭鹏赶紧在后头添油加醋,“慢点慢点!你舟哥哥摔着腰啦!”   “对啊!慢点慢点!”莫清华的室友们也不明所以地跟着起哄。   符钟舟本来不想丢脸,奈何是真的摔到了腰,想去追人也来不及。楼道里的灯光很暗,许鹤赌气地迈开腿走出去好远,才想起符钟舟刚才那一下摔的真挺惨。   他在转角处站定了,侧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符钟舟微微躬着身子,姿势滑稽地一瘸一拐快步走过来,许鹤也有些心疼。要知道,当他还没有遇见符钟舟的时候,心中对自己未来对象的规划可是捧在心尖尖上宠。具体要说怎么宠,那必定是每天抱在怀里不让他磕着碰着,想要月亮就给他摘,想吃烧烤就给他买。   ——谁知道丘比特不长眼,给他配了个比自己还高一点儿的心动对象。   许鹤毫厘必争,就算此刻也不想输了气势。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故作嫌弃地冲上去,一把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干什么?亲亲抱抱举高高很好玩是不是?”   符钟舟比他会演,眉心皱成小山丘,噘着嘴要他摸摸自己的腰。   “摔着了,真的很痛啊,我也是为了接住你才摔的,你能不能别凶我?”   许鹤于是掐着他的腰,像中午在浴室里那样。走廊里还有几个学生,他便把人拉到一间宿舍门边,用有限的遮挡拦住他。这是个宣誓地位的好时刻,为了保住自己雷打不动的纯1属性,他必须主动出击。   “以后这种情况,只能我来抱你。”   符钟舟一愣,“为什么,我不能抱你吗?……你当时脸都白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许鹤没想到符钟舟完全不吃这一套,有些懊恼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别问那么多。”   “哦……”符钟舟疑惑地点点头。他被许鹤逼到角落,只好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然而手刚刚放上去,那玩意儿就动了。   灯光溢出门外,两人的隐秘空间毫无征兆地被拆卸。   符钟舟还在角落窘迫地弯着身子,许鹤的手还搂在他腰后。谁都没有反应过来,门便开了。   ——陆老师站在门后,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第67章 自我放弃的借口   如果门后面的是别的学生,或是陌生人的话,许鹤还不至于觉得如此尴尬。然而天不随人愿,说两句情话居然还能跟查寝的陆老师碰上,实在是运气太差。   就这栋公寓的装修成本来看,门的造价肯定不高,隔音效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等到许鹤回过神,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在寝室门口打情骂俏的时候,已经被陆老师领到老师的休息室喝茶了。   准确来说,茶也是喝不到的。   休息室在一楼尽头,陆老师把符钟舟关在门外,只带他一个人进去。身后的门一关,陆老师往办公桌前一坐,他就觉得自己要完蛋。   陆老师脸上表情严肃,没有一丝松动。   许鹤不敢看他,眼神从陆老师的长发发梢游移到茶杯里,笔直地坐着。他平时并不惧怕老师批评,但唯独对这位有莫名的敬畏。他很想知道为什么陆老师只把自己叫进来,但是不敢开口。   一般来说,早恋被抓不应该两个一起训吗?怎么还区别对待了?   “知道为什么只叫你来谈话吗?”陆老师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端茶喝了一口,问。   许鹤摇头。   陆老师清了清嗓子,茶杯杯底轻碰在杯垫上,发出响声。“这段时间出来写生,我就察觉你们的关系了。”他的语气稀松平缓得像在说什么小事,许鹤却听得有些紧张。   面对自己一声不吭的学生,陆老师好像有很多话想说。许鹤眼睁睁看他欲言又止好一阵,自己也跟着着急。陆老师不像是那么迂腐的人,但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好,在老师看来都是早恋,这放在他高中学校是要被通报批评的。   “陆老师,”他尝试着开口,“您刚才都听到的那些,其实我们平时不这样的……”   “不用解释,”陆老师稍微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脑袋,看上去有点疲惫,“如果换做朋友的身份,我会希望你们一直这样相处愉快;但是,我是你们的老师。”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   “所以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害他。”   该来的还是要来。听到这句话,许鹤紧紧闭了下眼,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看来不管是陆老师还是其他的哪个老师,面对这样的情况都会棒打鸳鸯。   然而,想象中的那些说教并没有落到许鹤头上,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绵长的钝痛。   许鹤抬眼看陆老师,发现他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我只叫你进来,不是因为你成绩比符钟舟差。”陆老师无意地转动那个透明的玻璃茶杯,声音很平淡,“而是想跟你聊一些事。”   茶叶在水面上转圈,跟着陆老师的动作浮沉。许鹤的视线也放在茶杯上,感觉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什么事?”   “符钟舟的事。”   许鹤一愣,抬头看向陆老师。   “他果然没有向你袒白,”陆老师半开玩笑地感叹,“看来小情侣关系还不够亲密。”   是的,还不够亲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鹤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心被一瞬间打回地狱,跟着失落感一并落回十八层。   “您大可都跟我说,我不会害他。”   陆老师大概是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于是放弃以这种方式缓和气氛的做法。“嗯,那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他状态不对。”   许鹤回想一下,然后非常诚恳地点了头。   “是,他最近好像总是被升哥骂,而且作业经常不交。”他又补充两句,“可是我们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这个状态。”   “所以我今天就暗示过你,”陆老师和他四目相对,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他的状态不好。”   那是一个毫无防备,讲故事的姿态。许鹤预感他将要将一个很长的故事,忍不住坐直了些。   “符钟舟以前不是这样的,”陆老师捧着他的茶杯,“他不仅很踏实,而且往死里学。我从九月份开始教他色彩,每天他都是到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一个。他原本好像是不会抽烟的,但为了提神解压,经常躲在静物室狂抽,被我发现了好几次。那段时间从他身边过,都能闻到一股烟味儿。”   “他当时真的非常努力,同时也非常焦虑。”   许鹤忍不住皱眉,陆老师却没再细说。   “学校老师都要他考清华,实际上他非常想进央美造型。校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他因为央美没过,从文化学校请假回家一周,心态非常差。”   “我不知道他今年是不是受了这个影响,心思完全不放在画画上。”陆老师揉了揉太阳穴,看上去很疲惫,“不是不愿意,是不敢。”   这些许鹤从来没有听符钟舟说过。从见第一面开始,他就觉得符钟舟理所应当是这样的人。整天晚出早归,心态养生又乐观,对于作业能省则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喝酒和玩两只小蜜蜂,如果说有什么伤心事的话,大概就只有前女友了。   陆老师的话是一把火,直接把许鹤单方面建立起的认知完全烧毁了,露出里面黑洞洞的伤口。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早一点发现的。被青梅竹马的前女友分手、填志愿一时冲动、喝醉酒在路上撒酒疯、每天下课就晃悠出去玩……所有事情早就攒成一串珍珠,是许鹤自己把那条链子给剪了。   “……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这些,”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会帮他调整的,我会的。”   “你必须跟他分手。”   许鹤的话哽在喉咙里,一瞬间都变成了刺。等他将那些无法下咽的情感全部咽回去,在缓缓吐出一句话。   “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关系,是他自我放弃的借口。”陆老师微眯着眼睛,有些困倦地看着他。自从上次的事情到现在,他的精神一直不太好。“你知道李瑞升跟他谈话说了什么吗?”   “升哥问他,为什么最近画画心不在焉,月考还退步。他说,‘对不起,最近谈了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所以学习分心了,以后一定改,平衡好学习和生活。’”   ——不可能。   许鹤最后一道防线也破了,他无法想象符钟舟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情景。什么女朋友,因为谈恋爱而分心,这真的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吗。   还是说,他根本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只有你和他分开,他才能完全看清自己。”陆老师把许鹤的表情都看在眼底,自己的神态也有些心酸,“我知道他足够坚强,等到他完全没有借口的时候,他一定会站起来,重新获得他的目标。”   “可是他已经的心态已经很差了,”许鹤几乎是没过脑子地喊出来,“我可以陪着他慢慢调整……您完全可以不用逼他认清自己。”   “慢慢调整?你知道现在已经几月份了吗。”陆老师把茶杯放回桌上,长叹一口气,“符钟舟很厉害,你也是。我不希望你们只是拿着一个良好的成绩回馈自己,我希望你们能够拿到与你们的能力相配的。”   许鹤迎上他的目光,却发现自己眼睛里好像全是水,根本看不清。   “许鹤,你要相信他,在绝境里一定能站起来。” 第68章 螃蟹   门开的时候,许鹤直接和符钟舟迎面撞上了。   “怎么样,陆老师没骂你吧?”符钟舟抓着他的胳膊,皱着眉毛上下打量,生怕许鹤被陆老师吃了。“为什么他只找你一个人,明明是我们的问题。不对,好像也不是我们的问题……”   许鹤眼睛疼得厉害,眼泪转了好几圈生生憋了回去。他不动声色地吸吸鼻子,把符钟舟的手抓下来。“没事,没骂我。走吧,吃饭。”   符钟舟检查一番,听这话也不疑有他,终于是放心了。“那就好,刚才吓死我了。我就知道,陆老师不是那种古板不讲理的人。走,去对面餐馆吃大闸蟹?”   他笑得眼睛都弯了,一副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表情。   许鹤看着他这幅样子却完全笑不出来,默默把手松开。   “走,我请你。”   小餐馆的环境不是太好,和公寓楼应该是同时期修建的。不过这里的学生多,又没有其他的就餐选择,所以人气还挺高。店里没有空调,几台安装在墙上的电风扇呼呼来回吹,把螃蟹龙虾凉菜的味道和汗味混在一块儿。   店里空间不大,两人选了个角落坐下,头顶的电风扇在他们和邻座之间来回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有些难受。   许鹤兴致不高,点了一份螃蟹就坐着出神。陆老师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回放,分手的话已经在嘴边,快要脱口而出。   “怎么了,你真的没事儿吗?”   符钟舟坐在他对面,紧张地伸手去牵许鹤放在桌上的手。“陆老师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和我说说。”   许鹤没接话,抬眼和他对视,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他不知道如何向符钟舟描述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从何向他坦白。他很想问符钟舟,为什么要借着他们的关系自我堕落,为什么不与他交心,为什么要用“谈了一个漂亮女朋友”搪塞升哥。   要不还是分手。两人之间隔阂那么多,怎么能够在一起。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符钟舟……”   “什么?”   符钟舟的眼睛睁得很大,眉头微皱,将他的手攥在手里。许鹤对上他的目光,又一次心软了。   “没事,”他呼出一口浊气,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装模作样地看手机,“没说什么事,叫我们以后要好好学习。”   “我不信,”符钟舟追问,“为什么他只找你不找我?”   “因为你整天没个正形还听不进道理,讲了也没用!”   许鹤说完就愣了。想着刚才听到的事,他被符钟舟说的有些生气,一时也没控制住音量。   这话确实戳到符钟舟痛处了。许鹤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心烦,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电风扇又转过来了,凉风对着两人狂吹,把思绪全吹乱了。   “没事,”符钟舟不明所以地笑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每天开心最重要。”   “你真这么觉得?”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许鹤也不想再装,“那我问你,为什么要看徐就风的画?”   符钟舟没想到他会提徐就风,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徐就风?怎么了,还在吃醋吗。”   “你明明很向往那个美院,那个你没有考上的美院。”许鹤绕开那个名字,直勾勾地盯着符钟舟的眼睛,不允许他转移话题,“那才是你的梦想吧。什么Z大、清美,不过是前女友、老师、校长、同学给你的期望,你根本就不想要。”   电风扇又转开了,留下凝滞燥热的空气,让人呼吸不过来。   “我都看见了,你和徐就风讨论那个美院时的眼神。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事情能够让你如此感兴趣。”   符钟舟的表情已经变得很难看,他抿着唇,看上去很痛苦。   “许鹤,别说了,现在说这些没有用。我确实很想,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许鹤看他一副想要回避的样子,一股火莫名其妙地涌上来,“你不敢了?不敢再失败了?还是说你‘漂亮的女朋友’实在太漂亮,你他妈色令智昏了?”   他几乎要拍案而起,声音也很大,除了在游乐场坐大摆锤,他从来没有如此大声地跟符钟舟讲话。但小店里觥筹交错,他的怒气和失控就像一颗沉浸海里的沙子,完全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符钟舟听出他的讥讽,嘴唇半张着,“……我跟升哥说那些,只是开玩笑搪塞他而已……”   “是,搪塞。”许鹤哼了一声,向后倒在椅背上,“你搪塞升哥,搪塞我,再搪塞你自己。然后世界和平,咱们永远在一起,你永远快乐生活。”   “然后你夜深人静午夜梦回的时候,才敢抱怨这些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他说完这些,没有等来符钟舟的任何一句回应。店员小哥穿着满是油垢的围裙,把那盆金黄香嫩的螃蟹端上来。   “慢用!”   小哥被店里的气氛感染,完全没有觉得这桌客人有什么不对劲,送完螃蟹就笑嘻嘻地走了。   热气在两人之间上升,白雾遮挡了视线。许鹤透过这些看向符钟舟,却发现他低着头没有动静。   于是他们就这样坐着,等着对方开口。   许鹤一直等,等到热气都被电风扇吹散,等到自己眼睛酸涩,才看见符钟舟抬头朝他挑眉。他笑得若无其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吃螃蟹吧,都凉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许鹤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更加沉不住气了。   然而符钟舟挑了一只大的螃蟹,非常有耐心地解开绕在它身上的绳子,又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撬开蟹壳。   “咔”地一声轻响,里面鲜美咸香的蟹黄味儿一股脑涌出来。   符钟舟端着满是蟹黄的壳,把这热乎乎地美味递到许鹤面前。   “张嘴,喂你。”   许鹤的眼睛盯着这螃蟹身上最好吃的东西,符钟舟的手指已经凑到他唇边,他却前所未有地感到难过。   他不配让符钟舟给他剥蟹壳。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既没有即使发现对方的痛楚和掩饰,甚至还被耍得团团转。他不了解对方的过去,也不知道对方的未来期望,要不是今天陆老师跟他说那么多,他就会心甘情愿、不知不觉地毁了符钟舟和自己。   可他还是吃了,伸出舌尖将那些汤汁和蟹黄全都卷走,像是尝让人送命的毒药,把这些全都吞进身体里。   许鹤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第69章 撕咬   晚风吹拂,山林里已经安然无光了,只有写生基地的公寓里亮着灯。学生们聚在会议室,听陆老师讲课。   自从吃完晚饭,许鹤就再也没理符钟舟,就算是听课也坐得离他很远。他避之不及,混到秦平和莫清华中间坐着。这两人不知道他的事儿,只是嘿嘿打趣两句。   “哟,你还记得我们几个啊。”秦平酸溜溜地扒拉他的胳膊,“一整天不见人,晚上还躺在符钟舟床上,我还以为你俩度蜜月呢。”   许鹤没理他,趴在桌子上睡觉。   看来前辈们说的集训不要谈恋爱确实是真理,一旦感情受挫,画画肯定打不起精神。   陆老师还在台上讲课,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周身的空气仿佛把他包围隔离,身边的任何人说话他都听不见。   一切线索都在沉默之中再次串联起来,许鹤想起他们刚认识那会儿,符钟舟总是温柔地跟他说,别急躁,慢慢来。符钟舟总是有办法消除他的焦虑,让他能够找到最舒适的心态,可他自己未必就能。   他们这场恋爱谈得太失败了。许鹤一想到符钟舟对自己隐瞒了这么多,就觉得又生气又难过。他很清楚,他们必须要分开。但是一想到符钟舟喝醉酒抱着他哭的样子,他就狠不下心。   被青梅竹马的女友分手,和理想失之交臂,这些已经足够符钟舟心痛,许鹤无法想象,他再一次受到挫败的样子。   可是他们拖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许鹤永远只能是他“漂亮的女朋友”,他们的感情永远只是一个秘密。   况且,他自己也没有公开的勇气,所以也没资格责怪符钟舟。   他正胡乱想着,彭鹏从背后用手指戳了他两下。   “喂,许鹤醒醒。”他压低声音叫许鹤,“你没事儿吧,陆老师在台上点你名呢。”   许鹤头昏脑涨地抬头,发现陆老师正盯着自己,前排的同学也回过头张望。   “许鹤,身体不舒服?”   陆老师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声音很平淡。   这课许鹤是实在听不下去,于是点点头。“可以请假回宿舍休息吗。”   他余光瞥了眼远处的符钟舟,发现这人正低头在笔记本上画画,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   “去吧。”   得到陆老师的应允,许鹤拎起书包就起身走出去。会议室的长椅进出很不方便,但旁边的同学们看他脸色不对,于是只好默默起身让开,大气不敢出。   出了会议室,潮湿霉烂的味道又扑面而来,让人觉得呼吸都变得很困难。许鹤有点头晕,身体像是被拆掉螺丝的机器,多走两步就会散架。   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回宿舍好好睡一觉。   穿过走廊。许鹤上楼进了宿舍。   宿舍里依旧是弥漫着男生们留下的汗味儿,窗外大概是又开始下雨,雨水从没有关严的窗户外砸进来,把地板泡得拱起一大块。许鹤下意识走过去关了窗,转身就要躺在下铺。   当他的手触及到干净柔软的床单时,才猛地回过神来,这是符钟舟的床。即使他睡了两个晚上,但是现在也不能睡了。   于是他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手脚并用爬回上铺,一头裁进落灰的窝里。   大概是想要逃避现实的缘故,这一觉睡得特别沉。许鹤什么梦也没有做,也没有被回宿舍的室友们吵醒,睡到凌晨一点才醒。   等他睡眼稀松地爬起来,才发现安静的宿舍里大家都在。   “……你没事吧?”秦平最先注意到他坐了起来,放下手里的手机问。“看你脸色那么差,过了洗澡的点我们也没敢叫你。”   “没事。”许鹤头痛欲裂,但是精神已经完全清醒,想再睡一觉也是不可能了。“我去洗衣服。”   他艰难地爬下床,在床边的袋子里掏出上午淋湿的衣服。下铺的床上没有人,只有角落里放着符钟舟的斜挎包。   看来是回来一趟又出去了。   许鹤避免多去想他,把湿漉漉的衣服扔在盆子里,踏着拖鞋往楼顶走。   公寓楼顶是一个很大的平台,平台两侧是供学生们洗衣服的洗手池,中间挂着十几排晾衣绳。今天下雨不少人的衣服都湿了,此刻绳子上已经挂满衣服和换洗床单,风一吹就在夜里扬起五彩斑斓的浪花。   他走到就近的一个洗手池边,把盆放在水龙头下面,拧开水龙头。   水压很强,冷水从金属口冲出来,不一会儿就接满了,许鹤靠得太近,身上沾了不少水渍。   他低头看见身上的衣服,又想起了符钟舟。其实这只是一件亚麻短袖,不仅很质朴,甚至带了点儿民族风格,换做是以前,许鹤绝对不会买。   一切动作都成了不过脑子的机械动作。挤洗衣液,洗衣服,晾干,许鹤默不作声地动作着。此时天台上没人洗衣服,只有一两个学生上来收床单,拿完就下去了。   许鹤抱着塑料盆转了大半个圈,终于找到空余的绳子。他刚把衣服晾上去,就瞧见了身旁绳子上一件眼熟的白色短袖。   那件衣服还滴着水,像是根本没拧干。   接着,风一吹,他就看见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影。   从黑暗里跳脱出来的,是烟头上的红点,然后是打火机里蹦出来的火苗。符钟舟坐在平台边缘,两腿分开,手肘撑在腿上,正在仔细端详手里的打火机。他没戴眼镜,脸在火苗映衬下忽明忽灭,眼睛微微泛着红。   许鹤视线下移,在他那双干净的帆布鞋边看到不少散落的烟头。   他走近了点儿,发现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也不想平时习惯的那样上扬。整个人有些颓丧的耷拉着,抬手猛吸一口烟。   “别抽了。”   许鹤开口打破沉寂,从翻飞的床单后面走出来,站在符钟舟面前。   闻言,符钟舟的手一抖,眼神也有一丝慌张。他慌乱收起打火机,把手里的烟头摁灭了。   “你……睡醒了?”   他抬头看向许鹤,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天台的边缘没有防护措施,许鹤怕他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却又不敢上前拉人。   “嗯,睡醒了。”他躬身盘腿坐下,“聊聊吧。”   两人一高一低,相隔还有两三米的距离。   说是聊聊,许鹤却没先开口。失望、震惊、愤怒、难过,他不知道要怎么和符钟舟开启这个话题。   只不过好在符钟舟对于这种情况比他有经验,不至于让两人在天台坐一个晚上。   “许鹤,”符钟舟低低地开口,“你是不是要和我分手了。”   “……是。”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变得更好。”许鹤深吸一口气,“我喜欢更好的符钟舟。”   “我不希望被那么多女生喜欢的符钟舟变成一个普通人,随便考个什么大学混日子。现在的你一点儿也不勇敢,不敢努力争取,不敢……告诉别人你的‘漂亮女朋友’是个男的。”   “……我说过了,那只是随口搪塞升哥而已。”   “是,以后随便谁问,你就这么搪塞好了。”许鹤苦笑,“我确实不配,我也是个怂包。”   不知道是哪一句激怒的符钟舟,他突然从天台边缘冲过来,猛地把许鹤摁倒在地上。   “别乱来。”许鹤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我在和你说正经的。”   “对,你也是个怂包。”符钟舟咬牙切齿地说。他跨坐在许鹤身上,两手上留着烟味,按在许鹤身前。“许鹤,我不想努力了,”他的声音都在抖,“考得再好有什么用?我的爸妈依旧不会回国看我,前女友依旧要跟我分手。我们现在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气势,两只手也松了劲,只是虚虚贴在许鹤的胸口,摩挲着和他同款的情侣装。   水泥地上灰扑扑的蒙着尘,还有水从衣角滴下来。许鹤想把他推开,两手抓住他的手腕时,却感觉到了剧烈的颤抖。   “……你和我不一样。”符钟舟的声音都哑了,“什么狗屁考学,什么奖学金,随他们去。我只想随便活着,无忧无虑地活个几十年再死。”   “放屁。”许鹤冷冷地骂了他一句,“符钟舟,分手吧。当初我就说过,和你试试,现在我不想试了。”   符钟舟眼底的委屈逐渐变成愤怒,却因为无处发泄而只能默默攥紧许鹤的衣领。看到他这样,许鹤内心也涌起一股酸涩的冰凉,但他依旧不带感情地重复那两个字。   “分手。”   符钟舟紧紧攥着他的衣领,许鹤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抬手阻止,就这样随意把自己的安危交到对方手上。   “……好。”   身上的人最终还是放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毫无征兆、堪称粗暴的吻。   “你干什……”   许鹤的嘴被完全堵住了,符钟舟掐着他的头发,凶猛的咬住他的嘴唇,又用舌尖费力去撬他紧紧闭着的牙齿。就像一队气势汹汹的军队,兵临城下万箭齐发,定要城内人把城门打开。   这一系列毫无章法的动作不像接吻,倒是像在泄愤。许鹤也不是好惹的,被他狠狠咬出一嘴血腥味,一下子也怒了,张嘴就对着对方鲜红的舌尖咬下去。   如同野兽撕咬,许鹤两只手死死嵌进他的肩膀,唇舌间的血腥味彻底弥散开。符钟舟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被他咬了一口还不甘心,带着血又钻进他的嘴里,紧追不舍地绕上他的舌尖。   两人的牙齿磕在一起发出碰撞的声音。许鹤实在是没想到符钟舟疯起来这么恐怖,和他互咬了快两分钟,终于忍不下去了,于是伸直胳膊猛地把人推开。   “发什么疯!我在跟你说分手!”   他说完就一骨碌爬起来,连着倒退两步,抬手擦了嘴角的血。   符钟舟身上全是灰尘,狼狈地靠回墙上,低头喘着粗气。他的嘴唇被许鹤咬出血,红肿不堪。   “我知道。”他的头发也乱了,垂下来遮住眼睛,看不清楚神色,“你走吧,我答应了。”   许鹤被他莫名其妙弄了一嘴血,现在又被催促走人,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愤怒。他像头困兽,咬牙切齿地捏着拳头原地踱了两圈,理智来回拉扯一阵,最后挥拳猛地砸在粗糙的水泥墙上。   “走!”他回身朝符钟舟吼了一声,隐没在翻飞的床单和衣物中。   天台再次陷入无边的沉寂。符钟舟无力地瘫坐在角落里,抬手遮住了眼睛。 第70章 野猫   九月四日,译美的学生们在写生溪邢村的第三天。   许鹤昨晚根本没睡着,睁着眼睛躺了一晚上。等到窗外晨光微亮,已经是早上五点了。   吃过早餐,大家分班组队去村里。彭鹏一路跟在许鹤身后,鬼鬼祟祟地偷瞄他的黑眼圈。许鹤根本没心情理他,边跟着队伍下山,边啃包子边喝牛奶。看上去挺能抗,其实脚下已经虚浮得要飘起来了。   “失眠了?”彭鹏快步凑过去,把项永丢在身后。“你没事吧?我昨天晚上三点多看到舟哥回来,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躺了没两个小时就又出去了。”   “别提他。”许鹤有些受不了顶着一脖子草莓跟他说话的彭鹏,“一边去,你鹤哥哥恢复单身了。”   彭鹏倒吸一口凉气,小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不是吧,为什么啊?”他还想八卦两句,被许鹤递来一记眼刀,于是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好吧,我不问了,祝你单身愉快。”   说完,他就溜到后头去找他的项永哥哥了。   许鹤从早上起就没见过符钟舟,只是在一楼餐厅匆匆见了一眼。他和叶志泽那群人在一起,前呼后拥的,看上去倒是威风得不行,也就是脸色差了点。   现在他前头是复读班,后头是小情侣,自己俨然是落单的那个。许鹤不在乎,从前他在高中学校就是这样,交流范围仅限前后桌和同桌,闲聊对象只有同桌的女生一个人。只要不再想起那个人,他的生活只能算是恢复以前的轨迹而已。   这样想着,他低头打开手机开始刷微博。   这段时间太忙,就连小船太太的更新也没看到。许鹤跟着前面同学的步子往前走,点开小船太太的主页。   九月,小船太太只更新了一张存稿,就再也没有发布过动态。再打开交流群,许鹤不急不慢地翻了好几天的聊天记录,都没有看到小船上线。她上次在群里聊天,还是在求推荐男男小说。   ……这是,沉迷男男文学去了?   还是陷入瓶颈期,所以没有再画画了?   不知怎的,许鹤觉得小船又回到了六月的状态。他明明只是一个默默潜水很多年的小粉丝,却总是把小船的任何动态当成一种重要而隐密的心思,就像……   就像是一种暗恋一样,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许鹤暗自嘲笑自己,要是真能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就好了。看来自己也不是对符钟舟毫无保留,这样一想,心理平衡不少。   今天上午的写生地点是村外的田野。许鹤从寄存点拎出自己的画具,从寄存店铺往外走的时候,迎面碰到一群人。   “许鹤!”叶志泽兴奋地喊他名字,最后一个音节却打着旋咽回肚子里。许鹤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视线往后移了几寸便明白了。   符钟舟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眼地盯着地面,完全无视他。   那眼神和平时含着笑的画室男神可不一样,许鹤看着他这幅表情,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挑衅的欲望。   “早,你们也来拿东西?”他跟叶志泽和其他人打招呼,眼睛却盯着符钟舟。   叶志泽刚才慌神忘了符钟舟跟他说的事儿,尴尬地挠头说:“是是是,来拿东西。”   不等他说完,符钟舟就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就好像把许鹤当成了空气似的从他身边绕开,径直进了寄存点。   许鹤深吸一口气,默默攥紧了拳头。昨天他一拳打在墙上,关节上的皮肉被砸得稀烂,现在好像才感觉到疼。   他回身瞥了眼那个背影,忍气吞声地推着车走了。   回到集合点,田野阡陌间早就星星点点坐了不少学生。许鹤心中郁结,看到那群聒噪的家伙就心烦,于是挑了个角落坐下。   溪邢村的村落都是建在一块儿的,从公路往山林延伸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九月的稻穗一片嫩黄,排列整齐的干草垛在阳光下被切分成黄蓝两块,像印象派画家笔下的油画。   许鹤把准备都做好,戴上耳机开始画画。   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画画更让他摒除杂念。当画笔沾着颜料,被涂抹到干净的画纸上时,所有波动的情绪都被拉平了。   钢琴纯音乐从耳机里溢出,给他做了一道与世隔绝的屏障。   另一边,某个人的耳机里也是同样舒缓的纯音乐。   “舟哥,要不你歇一会儿。”叶志泽蹲在他身侧,苦恼地抓了抓明黄色的头发。   复读班的写生位置在村口的牌楼下,这儿正是溪邢村最热闹,游客最多的位置。符钟舟戴着耳机坐在桥边上,把声音调到了最大。   江晶从村口跑出来,手里捏着一大把炸年糕。“来来来,加餐到啦!”   一群人早上没吃到多少有油水的,一哄而上就要去抢。江晶养崽子似的一个个分了,把最后一根递给符钟舟。   “吃点儿吧,”咸香热乎的炸年糕味儿飘进符钟舟鼻子里。他摘下耳机,没反应过来似的看了眼江晶,接过年糕咬了一口。   “谢谢。”   他开口就是哑得快发不出声的声音,江晶吓了一跳,转身朝叶志泽眨眨眼睛。“这是咋了?”她又看了眼符钟舟镜片后有点肿的眼睛。   叶志泽悄悄在身后朝她做口型:   又、被、甩、了。   江晶对实情一知半解,于是眉头皱起来开始骂人:“哪个不长眼的臭妹妹这么无情!舟哥你别生气,大不了我明天带姐妹去堵她!”   “别,”符钟舟嗓子还是很哑,于是轻咳清了清嗓子。“你打不过他。”   叶志泽两三口吃完炸年糕便要赶江晶走,“别在这儿气你舟哥了,回去画你的画。”   “得,这就走。”江晶耸耸肩,“舟哥别生气,好妹妹多了去了,我给你介绍介绍。”   “哎你怎么这么啰嗦啊,”叶志泽见符钟舟面如土色,赶紧去推江晶,“走吧走吧,舟哥有我就够了,别整那些好妹妹坏妹妹。”   江晶翻了个白眼,总算是走了。叶志泽叹了口气,坐回符钟舟身边。   复读班人多,老师根本管不过来,基本全靠大家自律。符钟舟早上提前下山,从进村开始就一直在不停地画画,先是画速写,三十分钟一张;等到一口气画了三张,又去寄存处拿颜料,一言不发就开始挥笔画风景色彩,谁都不搭理。   “舟哥 ,”叶志泽看他这不寻常的速度,隐隐有些担心,“你这是自虐啊……”   符钟舟没吭声,甚至戴上了耳机。   “要不我带你去喝酒?”叶志泽提高了点儿音量,“难过就别憋着,对肝不好。”说到这儿,他像是找到了劝慰的好理由,于是又凑过去一点,“我跟你说,你这样是会掉头发的。你看,好好一个帅哥要是秃了怎么办?女…男朋友可以再找,头秃可不好治啊。”   “知道了,”符钟舟有些无奈地摘了耳机,回头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我没秃都要被你烦秃了。”   “这就对嘛!”叶志泽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痞气的笑容,“走,带你去捉螃蟹去!”   “……捉螃蟹?”   “对啊,就在那边。”叶志泽一指远处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小小的一潭。“昨天我们就去那边玩过了,捉了好多小螃蟹扔进水桶里养,打算过几天串起来烤着吃。”   符钟舟满头黑线,“你觉得我这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的,适合干这个吗?”   好像是不太适合。叶志泽挠挠头,“还是去喝酒吧。”   两人说着,一只黄白的花猫优雅地踱步走过来。叶志泽看着喜欢,逗了两句就把猫招了过来。   “不去。”符钟舟弯腰从颜料盒里沾了点儿桃红混进深灰里,一笔摁在画上,“要去你自己去,我画画。”   “兄弟我哪敢啊?”叶志泽顺道就在草地上躺下了,把小野猫骗到自己怀里,“哎,你说你是不是招分手的体质啊。”   符钟舟没说话,洗笔的时候故意溅了叶志泽一身水。   “错了错了,”叶志泽立刻弹起来,复又认真地拍了拍符钟舟的肩膀,“说正经的,你是不是应该自我检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我看许鹤……他不像是那种随便的人。”   “是我的问题。”符钟舟平静地开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改过自新,把人追回来?”叶志泽把小野猫搂起来。小东西长得凶巴巴的,叶志泽越看越想作弄两下,于是一手抱着猫,一手伸到水桶里拿了只小笔,沾了点红颜料打算给小野猫点大红痣。   小野猫看着笔尖凑过来就急了,“喵呜”地嗷了一嗓子就挣脱要跑。叶志泽吓了一跳,笔尖在它脑袋上戳出一个大红点。   “你跑什么!”   他伸手去抓它的腿,然而猫的速度快太多。小野猫受惊,猛地一扭身子往后逃,哪知前脚一抬,后脚就踩进符钟舟的颜料盒里。   果冻颜料的大小正好和猫爪子差不多宽,符钟舟低头看过去的时候,小野猫整只爪子都变成了荧光桃红色,正抖着猫毛落荒而逃。   “给我站住!”   叶志泽跟它较上劲儿了,撒开腿就追了过去。   然而小猫只管着逃命,怎么会知道自己脚下是什么东西?它绕过牌坊,向可以隐藏身影的田野飞奔,一路上踩出一排荧光猫爪。   这种事儿符钟舟懒得参与,好在被猫踩的颜料并不常用。他远远看了眼追出去好远的叶志泽,便继续画画了。   然而他才静心画了没有五分钟,田间就传过来一声愤怒嚣张的骂声,在村口的空地上回荡。   “——谁家的猫啊!一爪子颜料踩在我画上,是不是找打?” 第71章 玛瑙   这只乱窜的野猫对许隺来说就是飞来横祸。   当时他刚画完第一张小稿,水粉颜料干得慢,他便把画摊在脚边晒干。原本他打算晒个十分钟就收起来,结果搁在边上就忘了收,等到他看到踩着颜料到处跑的野猫时,已经来不及了。   许隺今天本来就烦闷,看到自己的画上多了一排荧光红的猫爪印,脑袋里那些柴火便立刻炸开了。   他一路骂骂咧咧地快步去追那只不知好歹的猫,迎面却碰上了叶志泽。   两人尴尬地杵在原地,许隺余光瞥到不远处的符钟舟,目光在他被糟蹋的颜料盒上游走,不禁咬紧后槽牙。符钟舟远远看了他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   “……算了。”许隺瞪了符钟舟一眼,然而对方并不理他,半张脸都藏在画板后面。   叶志泽也没想到那只猫这么会挑人,那么多人在田边写生,偏偏要踩许隺的画。   如果说昨天从陆老师的办公室走出来后,许隺对符钟舟只是失望的话,现在便可以说是到了眼不见为净的程度。若是不和他扯上关系还好,只要两人的物理距离稍微拉近那么点儿,许隺就觉得符钟舟在妨碍他,不管是眼神还是举止,都是在对他摆脸色。   然而符钟舟并不知道许隺独自臆想了那么多,反而心中失落得很。   “他是真的讨厌我了。”   叶志泽折返回来的时候,听到他轻轻感叹了一句。   “可能只是表面上嫌弃你而已,”叶志泽安抚地拍拍他,“我看你们昨天都还挺好的,再怎么变故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反目成仇嘛。”   怎么不可能,昨晚他可是摁着许隺狠狠咬了一顿。符钟舟心虚地抿了抿嘴唇,仿佛还觉得疼的厉害。大概是睡眠严重不足,脑袋里的东西全都成了一团浆糊。微风一吹,他就想到昨晚许隺站在天台上,在晚风中跟他说分手的样子。   他长这么大,喜欢过两个人。一个在夏天的晚上跟他分手,一个在秋天的晚上离开他。   他盯着桥边那棵落叶树,一口浊气闷在心里,怎么都无法释放出来。   “符钟舟,我们别再拖了。”   ——他想起谢妍给他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他们相识十多年,最后的决裂居然是在电话里进行的。   那个时候他害怕听到那两个字,于是率先说出来。   “你是不是要和我分手了?”   谢妍说是,然后祝他前程似锦,大家各自安好,留给他一段挂断电话的忙音。   “再说了,”叶志泽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回忆,“咱们争取一下,把人追回来不是什么难事。”   “不是什么难事?”符钟舟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开始收拾东西,“你知道他要什么吗?”   “什么?”   “他要一张央美造型的合格证。”   叶志泽满脸写着疑惑。   许隺心不在焉地画画,余光里的两人正在收拾东西。他暗暗发誓不是在偷看,只是无意间看到符钟舟和叶志泽起身离开了。   他还想转头看看两人往哪儿走了,兜里的手机便震了两下。   【许芸:终于周末啦。怎么样,写生好玩吗?】   许芸的手机平时都得上交,只有周末回家能够拿到。许鹤想象着她趴在床上如获至宝地玩手机,忍不住弯了嘴角,心情有了一丝好转。   【许鹤:还行。要给你带纪念品吗?】   【许芸:要!!!】   对妹妹许鹤还是很上心的。他勉强顶着太阳画到了中午,吃过午饭后实在受不住紫外线的折磨,于是把颜料随手盖上,悄悄晃进村里。   他不太懂给女生挑礼物,以前过年许芸想要什么都是直接发给他链接,许鹤只用下单就行。他从村口晃悠到大祠堂,那些买酥饼、茶叶、丝巾的店铺被他逛了个遍,却依旧一无所获。经过祠堂边的时候,那个卖古董的老人家仍然坐在竹椅上晒太阳。   许鹤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时,却猛地想起符钟舟说的话。   他说,他要卖了画买戒指。   好奇心驱使,许鹤放慢脚步,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摊前停下来。   “买点什么?”老人稍微掀了眼皮,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许鹤蹲下来,在一众蒙尘古铜色的器皿之间游走,很快就发现了一对镶嵌玛瑙的戒指。   他将这对戒指拿起来,发现上面有很多磨损痕迹。仿佛是一对从历史中遗留下来的旧物,除了那两颗玛瑙以外,戒身已经失去光泽。   “这对戒指怎么卖?”   老人的眼睛又睁大了点儿,下嘴唇微微撅起。“本来买两百的,现在涨价了,四百。”   许鹤一愣,“翻了个倍?”   “之前有个小伙子,说要付双倍的钱买这戒指。”老人用手里的老花镜指了指许鹤手里的物件,“结果他没买就走了。”   这话说得理不直气不壮,许鹤嘴角抽了抽,肉疼地掏出手机付钱。   老人大概是没想到他真要买,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随即手一挡拦住了他。   “真想买就五十块带走吧,”他哼哼地笑起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许鹤发现自己被耍,忍不住暗暗贬低符钟舟的品味。付过钱,他也没要包装袋,揣兜里就带走了。   离开小摊往外走,他又进了好几家店挑选礼物,最终在一家银饰店给许芸买了条项链。   他将兜里黯淡无光的戒指掏出来扔进装银饰盒的包装袋里,不由得心生感叹。   给妹妹的礼物花了九百多,给前男友留的念想只要五十块。   想到这个便宜前男友就头疼。许鹤靠坐在长椅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味的空气。好在他还有画不完的作业,不然接下来的日子,他不知道要怎么度过。   生活怎么能这样呢。昨天中午他还在和那人缠绵,晚上就气得上嘴咬人了。   树荫下阳光照不进来,蝉鸣在耳边催眠。许鹤昏昏沉沉地想着,居然就这么靠着睡着了。   他起初还睡得挺深,到后来便开始做梦。梦里他回到了高中,站在走廊里背英语单词。窗外蝉鸣阵阵,秋日的阳光照在脸上,同时也照在身边那人的身上。   他看到了符钟舟,穿着和他同样的校服。符钟舟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睛也红了,他的嘴巴不断张合,好像在说什么。但许鹤听不见,就像是被水溺弊了似的。   渐渐地,他从水里挣脱出来,符钟舟的声音通过空气传到耳朵里。   “我好难受,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丢下我……”   那声音实在是太真实,仿佛真的在耳边回响。许鹤身子一震,猛地从梦里惊醒过来。他的心跳特别快,强行将思绪拉扯回来。然而那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晰了。   “是我的错,我没有做到最好……”   这根本就不是梦。许鹤从长椅上起来,树影将青石板分成两个部分。他站在交界线的位置探头往声源位置看,看到了那天寄存行李的小酒馆。   酒馆的门没关,他隐约能看到庭院里的那几个人。   符钟舟趴在桌上说胡话,边上两人一左一右扶着他,右边那个还在给他摸背顺气。   “靠,又喝酒……”   许鹤暗骂了句脏话,却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到酒馆门口。虽说已经分手了,但他还不想符钟舟因为失恋喝酒喝进ICU。他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终于看清了那两个酒友的脸。   左边撑着脑袋发愁的是叶志泽,右边……   许鹤快把那人的后脑勺和摸符钟舟背的手盯穿了。   “徐就风!”   他看到徐就风对符钟舟动手动脚,气得大吼一声,冲进去就要打人。敢情分手才一天,就有人敢对符钟舟下手了?   “你知不知道他酒量差?”许鹤迎上徐就风惊讶的目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酒杯里的酒洒出来不少。“是不是你怂恿他喝酒的?”他咬牙切齿地凑到徐就风面前,那架势仿佛是准备用额头撞烂对方的鼻子。   “你说什么呢。”徐就风眉毛一皱,“我正巧路过,看见他和朋友喝酒喝醉了在吐,就帮他顺顺气。”   桌上趴着的符钟舟也被许鹤刚刚那一下吓到了,扶着叶志泽的肩膀懵懵懂懂地回过头。   叶志泽赶紧对他做了个“快逃”的手势,然而许鹤怒极根本没理他。符钟舟的眼尾又湿又红,整张脸白里透红得有些许不正常,两只眼睛已经肿成核桃。   许鹤的心脏猛地被他揪紧了,鼻腔里涌起一股酸涩。   “……你怎么又喝酒。”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看上去很凶,表情也绷得死死的。   然而符钟舟只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三秒,立刻像三岁小孩那样破了功。他伸手将两只手臂有力地箍住他的腰,把整张脸埋在他平坦的肚子上。   这次不像许鹤以前见到的那样,哭声震天醉话连篇,反倒很安静,只是紧紧摁着他死不松手。   看上去没多难过,但只有许鹤知道,他的衣服都被泪水浸湿了。   符钟舟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许鹤低头看他,正好能看见衣领下脊椎顶出的弧度。   “是我不够好,”他的声音哑得像是吞了刀片,“你告诉许鹤,让他去喜欢别人,一定有人比我好。我是个烂人,他不能喜欢我。” 第72章 回忆   许鹤的腹部原本还感受得到酒鬼的暖意,不一会儿就被他哭凉了。叶志泽眼看符钟舟又要变成树袋熊,于是赶紧给徐就风使了个眼色,半强迫着把人带去别桌。   断断续续的音节从符钟舟嘴里冒出来,许鹤皱着眉毛听了一轮,发现这人在自责。他不喜欢听符钟舟这样说自己,忍不住在符钟舟脑袋下轻轻拍了一下。   “谁是烂人?”他把符钟舟的脸从自己衣服上扒开,下面全是水渍,“许鹤才是烂人,装兄弟跟你套近乎,谈恋爱还摆臭脸,活该。”   符钟舟两只眼睛直愣愣看着他,硬是视线模糊认不出人。一大颗眼泪又从眼眶里滚出来,经过他被许鹤捏得变形的脸颊,淌进许鹤的指缝里。   他像个三岁小孩似的猛摇头,“不,不是这样的,”说着还打了个酒嗝,“唔……,可是我追不上他,他那么努力,一定能考的比我好。”   从一个联考榜眼嘴里听到这句话,许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这不还没努力吗。”   “你不去帮我找他,我……我就自己去。”符钟舟挣开束缚,歪斜着身子站起来往外跑。许鹤看他走路都走不稳妥,怕他跑到大街上胡乱嚷嚷,只好从后面一把搂住他的腰,使出全身力气把人拖回自己腿上坐下。   “别乱跑!”   符钟舟可不是什么一手就能制住的小女生。他在许鹤腿上使劲挣扎,许鹤的两只手都快被拧断了。“你放开!许鹤说得都…是事实,我,我根本就不敢争取……”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许鹤很快就两臂发酸。“那你不说话了好吗,”他只能来软的,安抚动物似的在符钟舟的后颈上捏了捏,“你别大吵大闹,我带你去找许鹤好不好?”   “真的?”符钟舟肿着一双眼睛,侧过头向他求证。   “真的。”许鹤架住他的胳膊,“我和叶志泽带你去找他,现在就去。”   叶志泽在一旁偷瞄半天,感觉溜过来。“来了来了,舟哥,我扶你呀。”   符钟舟的脑子晕乎乎的,两只胳膊被架着。他几乎要宕机的大脑稍微转动了两下,强撑着力气歪头看许鹤。许鹤被他这么一打量,有些慌张。好在这个酒鬼根本认不出他是谁,非常听话地跟着他们走了。   大白天的喝醉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许鹤摸着自己最后一点儿良心,没让符钟舟的那些小迷妹看到他的醉态,和叶志泽一起拦了辆三轮改的接送车,把人送回宿舍躺下。   “总算睡着了。”   叶志泽给符钟舟掖了掖被角,直起身擦了把汗。   宿舍白天无人,符钟舟的脸还是不正常地泛着红,他呢喃着梦话,拧着眉毛侧过身。   许鹤垂手站在床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一直这样吗。”   “什…么‘这样’?”   “遇到挫折就酗酒。”   叶志泽摸摸鼻子,“我教他的。”   狭小的宿舍陷入沉默。   许鹤没说话,双手插兜往门口走了。   “哎!你这是生气了?”叶志泽赶紧追出去,语气非常诚恳,“你得听我结合情境给你分析一下。”   “怎么分析?”许鹤把宿舍门带上,径直往楼梯走,“他跟谁学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叶志泽又快步跟上去,跟他解释。“我知道,你们这还是互相喜欢呢,分手也只是一时的。”他见许鹤没有想听的意思,于是碰碰他的胳膊,“你不想听我说说,符钟舟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   许鹤总算是停下了。他站在昏暗的楼梯间,表情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看上去有些颓丧。   “那你跟我说说。”   “这就对了,”叶志泽嘿嘿一笑,“遇到问题就要一起解决,大家齐心协力……”他说到一半,又想起自己刚才还承认教符钟舟逃避现实,立刻闭嘴了。   达成共识,两人的脚步放慢,从暗无天日的走廊里踱进阳光树荫下。   “舟哥他其实,对自己特别严厉,要求特别高。只要有人的成绩比他好,他就觉得很焦虑。”叶志泽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刚才走廊里的异味全都清理干净,“七月份的时候,很多人都还在混日子,作业不写上课睡觉,熬夜打游戏。但他每天早起晚睡,一心扑在画画上。”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九月初,写生回去他就病倒了。”   高大的树林投下一片阴影,凉意笼罩在空气里。许鹤穿过大厅,一路向下走到平坦的空地上。他听着叶志泽的讲述,脑海里浮现出符钟舟认真的样子。   ——少年坐在角落里,偌大的画室中只有他一个人。窗外的晨光还没照进来,整个空间都是灰暗的。   “我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病症,先是一连在家躺了好几天,之后回来,瘦得眼眶都陷进去不少。”   “他之前上课总是困,想睡觉,就问我们要烟抽。每次我们躲在静物室里抽烟打游戏,他就跟着过来抽一两根。就像是给自己打兴奋剂似的,等到打起精神后又回去画画。”   “后来我看他实在是精神压力太大,再加上总是和女朋友吵架,我们就喊他逃课出去玩。”叶志泽摸了摸鼻子,“那段时间……确实玩得挺过分的。不开心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舟哥酒量差还喜欢灌,每次都喝醉。”   许鹤不自觉地皱起眉毛,“你不觉得这么玩对他身体也有伤害吗?”   “起码他开心,不用待在那个破地方憋着!”叶志泽说得有点儿激动,“你知道他后来……”   他说到这儿顿住了。   两人以走到半山腰。许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后来怎么?”   “……我们一直以为他的状态好很多了,”叶志泽停下脚步,“十月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一天画14个小时的状态,不过不再向以前那样钻牛角尖,我就以为他没事儿了。”   叶志泽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许鹤正等他讲下去,却见他一挥手,仿佛是要赶走那些不好的回忆。“不说了,反正,这半年的集训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许鹤见他耷拉着肩膀,橙黄色的脑袋微微歪斜着,心脏好像是被那些话语戳穿了。   他动了动下巴,艰难地张嘴。“所以他不想再面对这些事儿了,他想逃避自己‘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事实’?”   “有什么不可以吗。”叶志泽对上他的视线。“符钟舟是我很好的兄弟,我对他没有任何期望,就算他以后去搬砖我也支持他,只要他开心就好。”   “…你觉得他这样真的会很开心?”   叶志泽一挑眉,露出一个让许鹤觉得欠揍的微笑。   “不然呢?你所认识的、你喜欢的,不就是现在的他吗?” 第73章 红玫瑰   “升哥!升哥!你待会儿再进吧…”   符钟舟是被叶志泽的大嗓门吵醒来的。他睁眼便看到身上那床被子。这被子他从来没用过,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还隐约散发出汗臭。他忍着头痛,连忙把被子踢开下了床。   “你别碍事!不然我要你们班主任给你加作业!”   “别别别…啊!”   升哥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叶志泽像个守在皇帝寝宫外的大太监,根本不敢拦住发怒的来者。   符钟舟浑身酸痛,头昏脑胀,只好坐在床沿等升哥进来揍他。   “符钟舟!”   木门被猛地推开了,升哥大步流星,脸红脖子粗地冲进来。符钟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揪着领子站起来。   “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升哥吼了一句。   他脚步虚浮,往后退了半步,靠在梯子上。“升哥,我不舒服,请一下午假可以吗。”   “不舒服?”升哥使劲点了点他,“你先自己闻闻身上酒味有多重。”   叶志泽从门口探出个头,唯唯诺诺地解释:“没,没喝多少。”   他和许鹤走到山脚不欢而散,许鹤回村里画画,他就折返回来休息了。   “你闭嘴。”升哥回头瞪了他一眼,自我消化了些怒气,才慢慢松开手。   “我知道你压力大,”升哥很贴心地给符钟舟扯了扯衣服褶皱,而后者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刚开学的时候,我把你放到角落坐着是对你放心,知道你自己对自己严格,没想到原来你是这么个心态。”   符钟舟低头没看他,“我会调整的。不用你们费心了。”   升哥叹了口气,拍了把他的肩膀。   “有时间找陆老师聊聊。”他转身要走,叹了口气。“真是,我居然都治不了你了。”   升哥很快就离开了。叶志泽担惊受怕的溜进来,给符钟舟递了一杯水。   “舟哥,还头疼吗?要不再睡会儿?”   符钟舟一见他,模糊的记忆一下就清晰了。他拧开瓶盖灌了一口,哑着嗓子问:“你把我弄回来的?”   叶志泽一愣,赶紧点头。   他当然扛不动这么大个人,符钟舟回忆了一下,心里清楚的很。   “走吧,去村里走走。”   今天溪刑村的天气不错,符钟舟却觉得晴天干燥,有些不舒服。   他们先往村外的田间走了一段路。符钟舟在田间走了一圈,终于远远看到某个背影后,才如同吃了定心丸安下心来。   符钟舟想散心,叶志泽无所事事,两人边从村头晃到村尾。   “舟哥你看那,”走到一个村角,叶志泽突然拉住他,“那儿有个买吉他的店。”   顺着指向看去,只见一家狭小的琴行夹在两家茶铺之间,橱窗里的非洲鼓、吉他都很有质感。   “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店铺,发现居然是个无人商店。店里装修非常复古,木质地板上铺着异域风情的花色毛毯。   原来这家店不买乐器,只是提供免费出租,真正拿来卖的只有明信片和书本。   “这里还能写明信片寄出去,”叶志泽从那面放满明信片的墙上抽出一张,“这么文艺的事儿我做不来,要不舟哥你来写一张?”   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写一张寄给谢妍,说不定她感动了,跟你旧情再热。”   也只有叶志泽敢拿他前女友开玩笑。符钟舟苦笑着拍开他的手,反问:“你怎么不说给许鹤写一张?”   叶志泽一耸肩,顺手把明信片放回去。“我和他三观不合,聊不来,聊不来。”   符钟舟疑惑地打量他,见他不说话也就不问了。   两人在小店里逛了一圈,最终还是对吉他下手了。   “来!我给你录视频!”   符钟舟从角落里拎了一把木吉他,盘腿在花色毛毯上坐下。他把吉他搁在腿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镜头笑笑。   “别拍视频了,我眼睛肿成这样,不好看。”   于是视频变成了音频。符钟舟嗓子疼唱不动,就随手弹了一段旋律。   叶志泽听出来那是陈奕迅的《红玫瑰》,但他却不知道符钟舟在想什么。   他在想那次烟花晚会,烟花绽放的一刻,他的视线却没有落在夜空的火树银花间,而是看向身边那人的脸。   那一刻,他无比后悔没有买下刚才小女孩拿着的玫瑰花。于是他在阵阵惊呼中从人潮里跑出去,跑回刚才经过的石桥找小女孩买花。   指尖在弦上拨弄的时候,内心真正的想法也随着那段回忆一起浮现。仅仅一枝花还不够,他还想送许鹤更多的花,更多的礼物。他可以每天找着各种借口给许鹤买花,他想让许鹤年年岁岁都能都到他的礼物。   拇指在六根弦上轻轻一扫,一曲弹毕。   当天晚上,许鹤便在小船的微博里等到了一段更新的音频。   为了避免尴尬,他早早就洗漱完躺到床上。符钟舟就在他下铺坐着,他却全然没理会,兀自戴上耳机听那段吉他弹奏。   【想送你一朵玫瑰。】   音频封面是之前七夕画的玫瑰花。许鹤把音量调到最大,宿舍里的水声说话声全都被盖过去了。   听得出,这只是小船随手录的。背景音里隐约听得到街上的喧嚣,音质也一般般,但听在许鹤心里,却觉得非常有日常气息。   小船太太好像不太喜欢在微博里讲自己的生活,不像其他太太,除了作品以外还会分享生活趣事。许鹤隐约觉得小船有什么顾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天晚上,他单曲循环这首歌的各种版本,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翌日,许鹤醒来的时候,窗外早就下起瓢泼大雨。密集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有规律的轻响。   天气预报显示这雨得下一整天,学生们没法出去活动,升哥和陆老师只得安排一些速写和素描作业,让大家在宿舍里完成。   “写什么作业啊,这种天气当然是要睡觉的。”彭鹏躺在项永的床上打了个哈欠,伸手戳了戳坐在床边画画的项永。其他人大多都已经起床了,洗漱完毕,打算去餐厅拿点早餐上来吃。许鹤悄悄探头向下看,发现符钟舟早就不在床上了。   许鹤的手机没电,他勉强撑着坐起来给手机充上电,又躺了回去。大概是戴了耳机听歌的缘故,昨晚根本就没睡好。他挣扎着躺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下床去吃早餐。   洗漱完毕,许鹤穿着拖鞋一路下到餐厅。正值饭点,餐厅里人很多,面食和甜点都是热乎的。然而他没什么胃口,随手拿了个茶叶蛋和一盒牛奶就离开了。往回走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嘲笑自己,以前被符钟舟吃了两个包子都馋的不行,现在没人跟自己抢了,倒没了胃口。   如此想着往前走,面前的楼梯口却被人拦住了。   一双干净的黑白板鞋出现在视野里,许鹤拧紧眉毛,果然抬头就看到了符钟舟。符钟舟站在楼梯口,手里提着两份凉面。   “你…就吃这么点儿?”   符钟舟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早餐上,许鹤一时半会儿听不出他这是关心还是找茬。   “我本来就只吃这么点儿,”许鹤故意提到之前的事儿,“早餐又吃包子又吃面的,其实我根本吃不下。”说完便像绕过符钟舟上楼。   “等会儿。”   符钟舟往左挪了两步,直直挡在他面前。有路过上楼的学生认出符钟舟,疑惑地看了他俩一眼。许鹤有些烦躁地揉了一把眼睛,语气不耐烦地问:“你要干什么?”   身前的人动了。符钟舟抬手拎起一份凉面,递到他面前。   “给你的。” 第74章 好想你   一次性餐盒里的面是他刚从餐厅里打包的。许鹤暗暗告诫自己不为五斗米折腰,怎奈那丝丝溢出的香味出卖了他。犹豫片刻,他还是不争气地接过来了。   “谢谢。”他轻咳两声,试探着看了符钟舟一眼。对方的脸色还是很差,大概是昨天喝多了酒,镜片下的黑眼圈又加深不少,脸色也有点儿白。   许鹤匆匆看了一眼,才忽然反应过来,符钟舟这几天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你…头不疼了吧?”   礼尚往来,既然符钟舟给他带早餐,那么礼貌地寒暄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符钟舟眼神一亮,忍不住弯了嘴角。“不疼了,不疼了。”   许鹤把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生怕这人得寸进尺,立刻拎着早餐上楼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许鹤吃完早餐才想起来衣服没收,等到他飞跑上天台之后,那些衣服早就湿透了。他有些心烦,便懒得收回去,随便挂着等雨停。   还有两天就要回译美了。许鹤站在天台的雨棚边愣了一会儿。天台上是湿重挂在晾衣杆上的衣服,远处是灰暗的天空。   今天是不可能再出去写生了,唯一的一项活动就是在宿舍里画作业。   许鹤从天台回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在地上坐下了。不知道是谁在放歌,一进门就能听见华语经典串烧放个没完。   宿舍实在太挤,十个男生盘腿往地上一坐,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许鹤在包里掏了半天也没找到铅笔盒,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工具还在村里放着。此刻符钟舟就坐在他旁边的行李箱上画速写,听到动静边抬头看他。   许鹤赶紧转过头,拍了拍另一边的彭鹏。“借我支软炭笔。”   彭鹏伸手在脏兮兮的铅笔盒里挑拣一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没有多的了,来之前就没带多少。”说着他又碰碰项永的胳膊,“哥你有吗?”   “用我的。”   符钟舟突然在身后开口。许鹤和彭鹏都顿住了,彭鹏结结巴巴地张嘴,把手收了回来。   一个干净的透明铅笔盒被递到面前,里面全是削好了的炭笔。许鹤顺着拿铅笔盒的手看向符钟舟,犹豫片刻,伸手拿了支最短的。   “放在这里吧,你要用就拿。”   许鹤挨着符钟舟坐下,符钟舟的铅笔盒就放在两人面前。他坐着一动不敢动,然而盘腿夹着画板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要和身边的人有身体接触。再加上彭鹏总是嫌热,不安分地拱来拱去,许鹤的腿便总和符钟舟碰在一起。   符钟舟没什么反应,戴着耳机专心画画。   宿舍里没开窗,本来就闷热,一群人挤在一起更是难受。秦平最先受不了了,他一抹脖子上的汗,问有没有人一起去买冰棍吃。   “这种天气吃冰棍不太好吧……”吕景楠小声拒绝,“我就不去了。”   “我去我去!”彭鹏猛地站起身,从几人之间的空地绕到门口,跟着秦平去了。   许鹤的左边总算是空了点儿,他不动声色地长出一口气,往项永那边挪了挪。   “你动什么。”   符钟舟幽幽开口,声音不大,许鹤却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定住了。   歌声放得很大,莫清华的几个室友边听边哼,符钟舟的声音被盖了过去。   许鹤故意又挪了点儿,压低声音冷笑。“我动不动跟你好像没有关系。”   他还想再讽刺两句,却见符钟舟突然凑了过来。   “你这个胳膊是不是画得有点儿问题?”   他提高声音,一副认真分析的语气。莫清华抬头往这里看了一眼,很快就继续画画了。   他的整个身子都靠过来,一只手撑在许鹤身后,半个肩膀和他挨在一起,许鹤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能落到他的脸颊上。   哪里有什么胳膊画错了一说。许鹤看了眼画到一半的头像,用眼神揭穿对方。   “你想干什么?”他低声问。   符钟舟抿了抿嘴,伸手握住他的右手。许鹤一惊,连忙要挣脱。   “应该这样画。”   他捏了捏许鹤的手指,抚过他紧张而泛白的指节,就着他的手用那支软炭描摹人物的眼皮厚度。画板倾斜的角度遮掩了他们的动作,许鹤却还是紧张,很快抽出手。   这场无声的拉扯最后还是以符钟舟胜利告终。许鹤放下手里的画板,和他一前一后出了宿舍。走廊尽头有个杂物室,和他们的宿舍不过一墙之隔。刚走到门口,符钟舟便猛地推了他一把。许鹤猝不及防跌近杂物室,后背抵在门上。   “符钟舟!”   他的胳膊被紧紧辖制着,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符钟舟就已经把头埋在他肩上。   他手上松了劲,许鹤却没再推开他。两人唯一的支点摇摇欲坠,许鹤怕一用力,他俩的意念就会完全崩塌。   “好想你,让我靠一会儿。”符钟舟的声音又闷又哑,许鹤稍微一低头,就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许鹤的内心防线被他柔软的攻击攻破了一寸,露出里面同样痛苦的一个角。他们睡了几晚的上下铺,说过的话却屈指可数。许鹤有些后悔了,后悔当时和符钟舟闹那么僵,现在居然扯不下脸和他柔声说话。   他犹豫片刻,把手搭在了符钟舟的背上。   “别这样,等你什么时候决定重新面对自己了,我们再……”许鹤的喉咙干得发疼,“重新开始,让我看看真正的符钟舟有多厉害。”   “那我要是输了呢?”符钟舟稍微退开一点儿距离,和他对视,“要是我联考失利,校考一张证也没拿到,高考考砸……甚至熬不到高考就休学了,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   “万一呢?”   许鹤哽住了。   符钟舟深深叹了口气,眼神晦暗不明。“其实我也很失望,你未必会喜欢一事无成的符钟舟。”   两人相对无言,外面却响起一阵惊雷,将杂乱的空间照得惨白。   沉默片刻,许鹤试探着拽住了符钟舟的手。他的身形隐在昏暗的阴影里,温热的掌心跟他贴在一块。他把人拉到自己面前,两人的胸膛紧紧贴着。符钟舟盯着他的眼睛,等一个回答。   “勇敢点。”许鹤附在他耳边,两人呼吸交缠。争吵后的拥抱太过难得,他深深吸了口气,将符钟舟身上沐浴露的味道闻了个尽兴。   “再试一次好不好。你不用怕,今年有我陪着你。” 第75章 睡不着   有些事许鹤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比如他从一开始关注符钟舟的动向,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成绩好,而是因为他的为人和才华,以及吸引人的外表。后来他喜欢符钟舟,原因就变得很复杂了。可能是因为符钟舟和他交心,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用柔软的方式接住,又如同一块棉花,将他的心情抛向一个轻盈的高空。   由此想来,他喜欢的人到底能考上个什么大学,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只和符钟舟自己满不满意有关系。   符钟舟默默接住他那么多次,这次便换他来。   “跟你说话呢。”许鹤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宠溺地搂住他的背。“我道歉,麻烦你原谅我一下行不行?”   身前的人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许鹤等了半晌,符钟舟却突然侧过头,狠狠咬住了他的耳朵。   “喂!”   许鹤感觉耳尖一阵刺痛,赶紧把人从身前拉开。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生气,符钟舟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终于解了心头的气,微微昂起了脑袋。   “是你先说分手的,我可不会这么容易接受你的道歉。”   许鹤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你把我推到里面来的吗?”   “我只是想你了,”说着符钟舟又贴上来,嘴唇在他脸上摩挲,“可没说要找你复合。”   这话说得理不直气不壮,符钟舟却毫不害臊,贪婪地嗅闻着几天不曾拥有的心上人。   许鹤被他弄得痒,两手钳制住他的脑袋,有些不耐烦地问:“我问你,要不要再试试,冲刺一下理想院校,你听见没有啊?”随后他又伸手晃了晃,“你就算是为了拿奖学金都行。”   符钟舟不为所动,“我拿不拿奖学金跟我前男友有什么关系?”   杂物室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大概是买冰棍的两人回来了。彭鹏扯着嗓门在大喊,随即掀起一阵欢呼。   许鹤隔着门听了一嘴,符钟舟见他分了心,于是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把他的注意力又牵引回来。   明明刚才还是在暧昧,现在却成了不公平的谈判。   许鹤看着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先开口求复合。他脸皮薄说不出口,抿着嘴逃避符钟舟的目光。   回想当时两人闹分手,那剑拔弩张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符钟舟等不及了,整个人凑上去,又把许鹤逼到角落里。   “译美月考的前三名可是有奖金的,”他的鼻尖贴着许鹤的脸,“我要是能有个男朋友,我就用奖金给他买礼物。”   许鹤心中升起危机感:“你还想为了这个找男朋友?”   “是啊,给自己一个目标嘛。”刚才揩油揩够了,符钟舟的脸上也渐渐露出几日不见的微笑,“某些人实在不想吃回头草,我就随便找一个算了。”他兀自说着,还像模像样地分析,“我看吕景楠就不错,说话听乖巧的,不像某些人……”   “不像某些人什么?”许鹤知道他这是激将法,但一想起符钟舟和吕景楠融洽相处的场面,心里还是一股酸味。他一把捏住符钟舟不老实的鼻子,把人拎到自己面前。“你说,只要你敢说,我就敢回咬你一次。”   符钟舟的鼻子被他捏住,没憋多久就忍不住张嘴大喘气。   “错了错了,我不要找吕景楠了。”   他说话的时候湿润的嘴唇一张一合,露出里面鲜红的舌尖。许鹤本还有点生气,却被他无意间的小动作狠狠击中,唤醒了一直被压抑的悸动情绪。   符钟舟看出他的无措,笑眼一弯,居然张嘴将舌尖半伸,盖在整齐洁白的牙齿上。   “我说错话了,你咬我吧。”   许鹤感觉自己是一条深海里快饿死的鱼,在看到勾着美味的鱼钩后饥不择食,想也没想就一口咬上包裹的甜蜜地鱼饵。温暖的唇舌上传递来符钟舟的温度,许鹤使劲摁住他的后颈,符钟舟便伸手抚摸他的头发。他们都是彼此的鱼钩,在甜蜜之中将对方划伤,再把不分彼此的血腥味都咽下肚。   杂物室外的雨声都快掩盖不住亲吻的声音。许隺也不知道自己摁着符钟舟亲了多久,直到都有感觉了,他才慌乱地和符钟舟分开。   两人都面红耳赤,符钟舟的嘴唇更是被咬出血。许鹤用手指给他抹掉渗出的血珠时,捕捉到一个皱眉的动作。   “原来符钟舟同学会和普通同学做这种事吗,”许隺以牙还牙,“这样吧,你要是真拿到九月月考奖学金,我就考虑做你男朋友,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那你可别松懈,”符钟舟抿嘴吞下那口腥甜,“要是考的太差去了基础班,咱们就得异班恋了。”   两人从杂物间走出去后,宿舍里已经弥漫着一股冰爽的甜味。许鹤推门进去,就见刚才说“不吃冰”的吕景楠嘴里咬了根小布丁,其他人聚在一起,正从满满当当的塑料袋里翻找冰棍和冰淇淋。   “背着我吃好吃的?”符钟舟心情大好,胃口也被勾起来,于是蹲在彭鹏身边讨要吃的。彭鹏一撇嘴,“舟哥你刚才没说要吃,我就多买了两个甜筒。”他护宝贝似的捂在怀里,“这种东西又甜又腻,你还是别吃……”   “彭鹏说的对。”许鹤在身后连声附和。符钟舟回头瞪了他一眼,许鹤无奈地耸耸肩,“谁叫你之前喝那么多酒,不能再吃冰的了。”   秦平嘿嘿一笑,“你们怎么回事,许鹤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   “是啊,也就你天天管着舟哥。”吕景楠吞下最后一口冰淇淋。   许鹤生怕他们细想下去,只好默不作声地坐回角落里画画。   这场雨一下就是一整天。A省的夏秋时节总是浸泡在湿润空气和雨水里,许隺起初以为X省已经算是潮湿的地区,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做呼吸都是潮湿的。   晚上九点,所有学生把作业交到会议室,开始上晚课。窗外雨势渐小,却绵绵不断地下个不停。许鹤趴在靠窗的后座上昏昏欲睡,视线在PPT和前排符钟舟的后脑勺之间游走。   此时他觉得眼皮沉重,一个字也听不明白,脑子里却一遍遍闪回符钟舟说的话。   既然对方都已经为他走出舒适圈,那么他也应该勇敢地迈出一步。   如此想着,许鹤抬起身子揉揉眼睛,看着正在认真听课做笔记的符钟舟。   ——亲吻,牵手,拥抱,说“喜欢”。许鹤会让这些东西成为他们的保护伞,成为符钟舟重拾勇气的决心。   他想来想去,又开始回味白天那个吻,顿时精神了不少。   然而他拉不下脸再去索要亲吻,就这样一直忍着,直到晚上十二点上床睡觉。   项永和彭鹏已经睡下了,其他人还在洗漱。符钟舟躺在床上,拍了拍干净整洁的床单。许鹤总感觉他像个风流纨绔,拍拍床沿等着小美女来陪睡。   他不屑地抽了抽嘴角,爬上了自己的窝。然而许鹤从十二点躺到一点,愣是睡不着。对面床上的秦平鼾声如雷,扰得他脆弱的睡意一次次被打破。许鹤被烦得不停翻身,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打算下床去拿书包里的耳机。   窗帘半拉着,偷偷溢出来一束光。许鹤轻手轻脚踩着木质楼梯下床,脚底刚触到冰凉的地板,胳膊就被人猛地拉住了。   “干什么!”   下铺的符钟舟根本没睡着,拉着他的胳膊往床边一拽。许鹤根本没防备,一头栽在他身上。   许隺的脸贴着他柔软干净的棉质睡衣,睡衣下的身躯带着温度,微微随呼吸起伏。   秦平的呼噜声没停。许隺心如擂鼓,却见符钟舟蜷起身子,凑到他耳边说话。   “陪我,睡不着。” 第76章 错过   雨夜的温度比平时低。许隺半推半就躺到符钟舟旁边,忍不住把冰凉的小腿往里靠了靠。   符钟舟闻声也凑过来,胸膛虚贴着他的背。   被子太脏不能盖,两人只能凑合着盖了件不算厚实的风衣。许隺身上冷,转念问身后的人。   “你每天晚上就盖这个?”   符钟舟在他耳畔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没人给我暖床,没办法。”他打了个真情实感的呵欠,眼泪从眼角淌了出来,“有些人宁愿睡脏兮兮的床也不和我睡,也是自找。”   “咱们都是自作自受行了吧,”许隺转身和他面对面,把风衣领口往上扯了扯,盖住符钟舟的耳朵。他的手还没放下,就被一把攥住了。   黑暗里,符钟舟目光如炬。   “要不是你翻身把我吵醒,你是不是打算失眠到明天早上?”   许隺心虚地抽回手,半张脸埋进衣服里。   “你就不能悄悄爬下来找我吗?”符钟舟追问。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许隺一眯眼,“我们还没复合吧?”   “那你之前还带我回宿舍睡一起,怎么说?”符钟舟控制着音量,靠过来的时候热气全扑在许隺下巴上。   许隺拗不过他,但也从话里听出了点儿委屈,于是把人往怀里一搂,额头相抵闭上了眼。   “晚安。”   他紧紧闭上眼,听到面前的人轻轻一笑,终于老实了。   “晚安。”   宿舍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秦平的呼噜声起起伏伏。许隺抱着他,却觉得还是睡不着。仿佛是少了什么东西做催眠剂,让人不安心。   他思索良久,听到阵阵绵长平缓的呼吸声。   符钟舟睡着了。   许隺悄悄睁开眼,就像之前符钟舟在医院时那样,借着窗外的一丝月光打量面前的人。   符钟舟的头发柔软而凌乱,从前额垂到眼角。他看上去瘦了很多,深陷的眼窝隐在一片小小的阴影里,眼下的乌青颜色很深。许隺心里堵得慌,自己只是跟他闹了几天别扭,现在再看居然变化甚大。他缓慢挪动放在腰侧的手,摸了摸符钟舟的脸颊,然后抬起下巴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啄。   心中的异样感终于消失,他满足地睡了过去。   清晨来临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沙尘和污泥都被洗刷干净,蒙着灰的旧窗户也焕然一新。   符钟舟绕过许鹤下了床,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六点一到,整个宿舍里同时间响起各式各样的起床铃声。在一众普通的默认铃声中,莫清华的手机猛地长唱起百鸟朝凤,一声嘹亮的唢呐直接把众人全都吓醒了。   “我去!”   彭鹏靠在项永肩膀上的脑袋一下子支棱起来,又因为充血的不适感躺了回去。许鹤也被吓得浑身一震,有些恼火地翻了个身。   他闭着眼睛抓了抓床单,没抓到人。   “在这儿呢,”符钟舟撑着床沿俯身过来,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早安。”   许鹤对于这种没睁眼就能得到的好处很受用,起床气也消了一大半。他睡眼稀松,看了眼坐在床边的符钟舟,也慢吞吞的坐起来。   “早安。”   莫清华的铃声实在是太带感,全寝的人难得按时下了床,纷纷打着呵欠起身洗漱。   “弄个这么吓人的闹铃干什么?”秦平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   莫清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今天不是最后一天吗,升哥说最后一天自由活动,我怕我起不来……”   彭鹏眼睛一亮,立刻睡意全无。“那你们打算去哪里玩呐?”他握拳在自己手掌上一拍,“我听说,晚上老师们会组织野外烧烤,”   几个人聊得正欢,许鹤见洗漱间没人,便拿着自己的水杯牙刷进去刷牙。   洗漱间连着厕所,平时他们十个起床时间前后差了半个小时,便也不觉得不方便。但今天排队等在门口,才觉得实在是太耗时间了。   许鹤刚刷完牙,用手接了捧凉水往脸上抹,就见秦平边解裤带边闯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了。   “没事儿没事儿,你洗你的。”秦平说着就往里走,完全没有顾及他的存在,“我实在憋不住,咱们将就一下。”   “这能将就?”许鹤看他要脱裤子,立刻闪到门边去开门。“你待会儿脱,先让我出去。”   秦平看上去真是急不可耐,嘴上说着“你怎么这么讲究”,手上就已经把裤子脱了。许隺紧紧皱着眉毛,一阵风似的钻出去,给他关上了门。   出来便和符钟舟撞个正着。   其余人还在换衣服,此时洗漱间门口只有他们两人。符钟舟递来一个玩味的眼神,许隺没理他,径直走了。对于秦平这种行为他懒得解释,也不想让对方做什么改变,只好自己回避。许隺走到床边的角落里,从行李箱里翻出最后一件干净短袖,脱了身上的睡衣套上。他自认为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知道某人正站在门边看他。   回译美前的最后一天,老师们也没再布置写生作业。早上八点,在牌楼前集合说了些注意事项,便解散放大家去逛了。秦平跟着戴依依和其余几个女生一起,彭鹏拉着项永去做钥匙扣,莫清华则被室友们拉去吃当地特色小吃。许隺站在人群里,只不过犹豫了几秒钟,符钟舟就被叶志泽拉走了。   周围的人成群结队的离开,只剩下他还傻楞着。许隺心中有些不甘,但想到自己早上还对他冷面相向。便也觉得没理由生气了。   吕景楠也是落单的那个,不好意思地凑过来,结巴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买点纪念品带回去。许隺一看到他就想起符钟舟说的那些气话,答应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舟哥,打算去哪玩?”叶志泽实际上是看了符钟舟发的消息才过来的,他有些兴奋,“我看你是真的放下许隺了,不然怎么能来找我呢。”   “嗯,放下了,我和他说好月考后重新来过。”符钟舟脸上挂着笑,边走边说道。   叶志泽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不再考虑一下?”   “不考虑了。”符钟舟长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背,“走吧,陪我去买点儿东西送给他。”   溪邢村雨过天晴,不少村民都把自家的衣物床单拿出来晾晒,河渠两边的衣架上都挂满了亮色衣料,在太阳底下透着暖意。   叶志泽本以为符钟舟终于想起自己了,没想到居然是被派遣来为两人的爱情添砖加瓦。他双手揣兜,跟在符钟舟身后晃悠。两人又走到村里的祠堂边,符钟舟走到卖古董的地摊前,和老人打了个招呼,便蹲下寻找那对戒指。   “大爷,您的戒指还卖吗?怎么没看到?”   老人笑了一声,声音浑浊。“被别人买走啦,小伙子,你来太晚了。”   符钟舟一愣,“被别人买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老人放下手里的报纸,语重心长地慢慢说道,“谁叫你犹豫这么些天呢。你这戒指是不是送给喜欢的姑娘?年轻人呐,一定要把握机会,机会过了可就没有啦。”   叶志泽不知内情,见符钟舟有些失落,于是凑过去小声说:“旁边就有银饰店,你要是想买,咱们去那儿看看。”   “算了,”符钟舟摇头,“错过就是错过了,走吧。” 第77章 鸟为食亡   平时写生总有画不完的作业,但总能有各种忙里偷闲的方法。有的从老师眼皮子底下溜走去抓螃蟹,有的躲到咖啡馆里睡大觉。但真正到了让大家放松的时候,很多人便觉得无所事事了。   许鹤陪吕景楠买了各种特产和小纪念品,不知不觉间,自己的钱包也跟着瘪了下去。   买的东西无非是些茶叶、酥饼之类的,许鹤打算寄回家,免得段曼容又说他不惦念家里人。他们从村口走到村尾,就这样在村子里晃了一整天。途中遇到了不少熟面孔,却没看到符钟舟。   直到黄昏日落,升哥通知大家去村口牌楼集合的时候,许鹤才看到他和叶志泽向这边走过来。其他人也聚拢过来,彭鹏一身轻松,身后的项永却拎了大大小小十个袋子。   许鹤惊叹于项永的购物能力,“你这纪念品买的够多的……”   项永无奈地一笑,“这些都是彭鹏买的。”   “可恶的同性恋。”戴依依听了,在旁边翻了个白眼。秦平跟在她身后,愣头愣脑地问:“谁?谁是同性恋?”   这话把众人都逗笑了,吕景楠憋着笑敷衍道:“没有,没有谁是。你听错了。”   “聊什么呢?”叶志泽橘黄色的脑袋凑过来,“我怎么好像也听到了……”   彭鹏对这一个两个傻子表示非常无语,于是赶紧转移话题,探身问叶志泽身后的符钟舟。   “舟哥你买了些什么呢,让我们看看?”   许鹤的视线跟着落到符钟舟身上。他好像没买什么东西,手里只是拎了两小袋绿茶。   “给我爷爷带的,”他抬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A省的绿茶挺不错,带回去给他尝尝。”   彭鹏等人听了便要凑上去闻茶香,许鹤站在他们身后,心中有些许失落。   晚上的户外烧烤办的非常热闹。   五百多个学生聚集在村边田野的空地上,老师们借了不少烧烤架,甚至还搬来了音响话筒。烤串的油香味和酒瓶碰撞的声音相互交杂,人声沸腾。跟随前来的副校长本是打算正式地做了个开场演讲,然而根本没有人听,他自己讲着讲着也饿了,于是胖手一挥,丢下一句大家玩得开心就下了台。   许鹤有些饿了,但他不会做这些东西,于是在几个烧烤架前走来走去,试图蹭些吃的。然而秦平一心给戴依依表演手艺,项永和彭鹏互相投喂,莫清华也被室友们拉去喝酒了。他闻着肉香吃不到肉,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许鹤!”   他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转头一看是叶志泽。   这人好像跟谁都没有隔夜仇,争执过后便当无事发生。许鹤歪了歪头表示听到了,叶志泽便朝他招手,打着嗓门喊:“过来!尝尝舟哥的手艺。”   许鹤根本没做思考,闻着那股香味就快步过去了。   符钟舟的饭友们在烧烤架前围了一圈,因为光线不好,江晶甚至在用手电筒帮他照明。他娴熟地手腕翻飞,一阵白烟袅袅升起。许鹤看着,觉得他就差一块“新疆烤羊肉串”的招牌了。   “舟哥,要不你别念书了,”有个男生咽了咽口水,两眼盯着符钟舟手里外焦里嫩的烤肉串,“兄弟们陪你去摆摊卖烤羊肉串,肯定能做成C市最牛大排档。”   符钟舟的眼镜蒙上雾气,他低头操作,听到这话扬起嘴角。“要开你去开,我可没想法。”   他手里的那把烤肉串在无数次翻烤下流出金黄鲜美的油汁,符钟舟头也没抬,腾出左手往身前一摊,“辣椒粉。”   许鹤正站在他对面,闻言赶紧把装着辣椒粉的瓶子递给他。   符钟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助手”换了个人,一把夺过辣椒粉,继续他的工作。   又过了两分钟,鲜香肥美的烤肉串终于出炉。众人早就看得流口水,一人三根,立刻就只剩下一两串。许鹤眼见符钟舟挑了最后两串拿走,肩膀跟着耷拉下来。   合着做了回助手,一块肉都没吃到。   他眼巴巴地看着符钟舟,就见对方一口咬下烤肉,抬眼正巧和他四目相对。   许鹤:“……”   符钟舟尴尬地把烤串从自己嘴里抢救下来,“抱歉,我…刚才没看到你。”他见许鹤眼神都直了,忍不住嘴角抽搐。“饿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许鹤今天算是为食亡了。   “很饿。”   其余人正乐呵着喝酒吃肉,没人管他们。符钟舟绕过滚烫冒着烟的烧烤架,把那串烤肉递给他。许鹤没客气,接过便全吃了。   “好吃吗?”符钟舟有些激动,像极了等着父母表扬的小孩。   确实是好吃的。许鹤边嚼边点头,吃完才想起符钟舟自己还没吃。   “没事儿,我再做就好了。”   说着,他又从篮子里挑了根茄子,抬头朝许鹤眨眨眼。“好雀雀,等着我的投喂吧。”   许鹤面上不屑地撇了撇嘴,眼睛却始终盯着他那双手。   他从前只知道这双手拿画笔很好看,却不知道做吃的也很在行。深紫色的茄子被他摁住,另一只手握着水果刀将食材切成两半。   江晶他们又凑过来等吃的,转眼却听见升哥在台上唱歌,于是起着哄跑了,想让符钟舟给他们留一点儿。   “那可不行,这是给许鹤的,抱歉啊。”他手上熟练的撒葱花,抬头露出一个有些欠揍的微笑。   叶志泽一阵恶寒,嘀咕了一句“可恶的同性恋”也跟着跑了。一时间,只剩下符钟舟和许鹤两个人。   “想吃什么口味的?”周围喧闹嘈杂,符钟舟却显得很温柔,是两人私语才有的语气。“辣的?还是不辣的?”   许鹤凑到他身边,闻了一鼻子的葱花香味,“都行。你怎么这么会做烧烤?”   “也不算会做,只是以前和谢妍经常……”   “经常什么?”   “没什么,邻居间的周末活动而已。”   许鹤知道符钟舟自己也不想提谢妍。他悄悄瞥了眼符钟舟的侧脸,突然没来由地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很喜欢吃烧烤。”   “嗯,以后我给你做。”   他的话混在白烟和香味之中扑面而来,许鹤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小猫挠来挠去,痒得不行。   最后,茄子烤熟了也不见有人来,两人便拿个小碗盛着,坐到无人的角落里吃完了。大家正聚集在音响边起哄,想要听陆老师唱歌。陆老师拗不过他们,便上台唱了几句。沉稳有磁性的成熟男声从音响里悠悠传来,瞬间收到一片掌声。   许鹤靠坐在一块石头上 ,吃完还觉得不够,于是凑到符钟舟面前索要他嘴里的。   “全是油,你要不还是考虑一下?”符钟舟有点儿嫌弃自己,嚼了几口把最后点儿茄子沫咽了下去。许鹤拉着他躲到牌楼的柱子后面,着魔似的和他额头相抵。   许鹤也不说话,一声不吭地就凑上去咬符钟舟的嘴。符钟舟被他舔的痒,鼻腔里发出微弱的笑声。   “你就不能明说吗?”两人分开的时候,符钟舟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他的脸。   许鹤回味着他的触感,没听明白。“明说什么?”   “说你的想法。”符钟舟换了个姿势,靠在柱子上搂着他的腰。“说你舍不得分手,说你饿了,说你想让我给你买礼物……”   “你能不能直接说出来?”   许鹤被他盯着,莫名有些脸红。“可我不说你也知道。”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我猜不到。”符钟舟掐着他的下巴,“吃了我的东西,总要给点报酬吧?”   他被迫让许鹤正视他,许鹤一看到他一张一合的嘴就忍不住要亲。两人又腻歪了一阵,他终于把人放开。   “去山上看夜景吧。”许鹤说道,“我想带你去。”   作者有话说:   贤惠小符。 第78章 夜色   溪邢村靠近国家级著名风景区,平时除了来写生采风的学生还有不少外地游客。政府花了不少钱给附近几个村落完善基础建设,只不过这些建设也只限于村落,破败的写生基地依旧没人翻修。   符钟舟原本以为许鹤是打算带他徒步登山,出了村口,却看见许鹤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辆小电瓶车。白色的车灯一闪而过,他双手握把,停在符钟舟面前。   “上来。”他拍拍后座,硬是骑出了摩托车的感觉。符钟舟看他神色认真,两条腿很委屈地踩在车上,忍不住笑出声。   他跨坐上去,边伸手搂住许鹤的腰边打趣他:“真是世风日下,X市大排档少爷都得学会起码骑小电驴了。”   许鹤倒是一副很专业的样子,抓着他的手环在腰上。“X市没有地铁,很多学生都是骑小电驴上下学。”说着,他顺时针拧转锁孔里的钥匙,仪表盘亮起,然后慢慢旋转加速转把,小电驴便“嗡嗡”响着开了出去。   符钟舟看他动作行云流水,便也不再担心,一心环着他的腰看风景。   “电视里不都么拍吗,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有司机接送的。”   “没必要,而且只有我妹有这个权利。接送之类的,还不如自己骑车舒服。”   两人上了山路,许鹤微微踩住刹车,“下次……带你去X市看看。”   两侧的树影飞快地往身后退去,灯光越来越暗,飞驰之中很快就只剩下电瓶惨白色的灯光,打在水泥路上。   许鹤专注开车没说话,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符钟舟就贴在他背后偷乐。   “看过天若有情吗,”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别人多浪漫啊,怎么换成我们就只有小电驴了?”   “不满意的话你也可以下车。”许鹤腾出手在他手腕捏了一把,“我开上去,你步行。”   符钟舟笑得很大声,清朗的笑声随着晚风被吹散了。他紧紧贴着许鹤的后背,脸颊在肩胛骨上蹭。   “满意满意,你带我骑头牛都行。”   他说着就不老实地去咬许鹤的耳朵,舌尖还一下一下地往里钻。   “喂!”   车身猛地一歪,许鹤赶紧稳住重心,扭头躲过符钟舟不老实的舌头。“能不能别弄我,马上就到了。”   “好,那到了再弄你。”符钟舟哼哼一声,又趴回他背上蓄力。   山路并不窄,平时是给游客通行的,所以也不用担心有其他机动车。他们在山路上一圈一圈绕,灯光始终只能照到前方十几米,所有景色都在重复,仿佛没有尽头。   符钟舟盯着一成不变的前方的黑影和夜空的一轮月,陷入某种沉思。   “……睡着了?”许鹤见他不说话,侧头看了一眼。   “我是不是很差劲?”   符钟舟没来由地突然喃喃自语。   “我看你是闲的,”许鹤啧啧两下,“你还想要多完美?你们处女座的是不是都这样啊,不成为世界第一就是输了,不做到极致完美就是失败了?”   他说着,对天上的弯月一扬下巴。“你看,那么大个月亮不也会缺个角吗?”   后座上的少年抬头看去,弯月印在眼睛里。月亮随着蜿蜒山路变换了位置,许鹤在后视镜里看到符钟舟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可爱。   “所以啊,你想做什么就努力去争取就好了。”他的声音也在飞驰之间变得轻快,“别想那么多,付出和回报本来就不成正比。”   小电驴渐渐减速,在山顶的一处空地上停下来。   “到了?”   符钟舟左右张望,周围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他意味深长地轻笑,掐了一把许鹤的腰。“不是吧?你带我来这里不会是想以地为床……”   “想什么呢。”许鹤对于这种流氓想法非常无奈,进而想到自己可能还得努力争取上位,于是更加有苦说不出。他拉着符钟舟从车上下来,把他带到靠近外侧的观景台前。“我说带你来看夜景,真的是字面意思。”   符钟舟好像有些失落,眼神却在看到山下的景色后亮了起来。   这里的村落四面都是山,正值夜晚,游客熙攘。那些古香古色的建筑和水桥牌楼全都亮起了彩灯,明黄剔透的灯光倒映在水面上,仿佛一场在深山中猝然呈现的人间盛事,如同一把明火,将沉寂的黑夜深山都烧起来。   “怎么样,小电驴借得挺值吧?”   山上有些冷,两人都只穿了件短袖。许鹤挨过去和他靠在一起。   观景台上只是围了一圈粗糙的木质栏杆,让小孩子不至于摔下山去,对成年人却没什么束缚力。两人就这么在围栏上靠着,半个身子悬在空中。符钟舟的头发被吹乱了,碎发纷飞遮住他的眼睛。许鹤撑着脑袋看他,忍不住伸手摘了他的眼镜,把他的脸转过来。   符钟舟眼前的视线突然模糊了,那些灯光变成了一个个不聚焦的光点。他迷茫地被迫将视线转移到身旁,轻微的近视和昏暗的环境让他只能看清许鹤的脸。   “怎么了?”他抓住许鹤贴在他脸侧的手,攥在手里。   许鹤的脸有点儿泛红,眉毛却拧紧了,有些不自然地躲避符钟舟的眼神。   “你……就不能表现得兴奋一点儿吗,”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我这是在宠对象。”   符钟舟一愣,随即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放声大笑。许鹤看他笑得直不起身,有些气恼地摁住他不断耸动的肩膀。   “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可爱了。”符钟舟稍微忍住笑意,肩膀却还是一抖一抖的。他把许鹤的手放到嘴边碰了一下,“我又不是什么春心泛滥的小女生,难道这个时候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立马自许芳心吗?”他说着就演起来了,做出一副西施捧心的动作,两只手紧紧握着许鹤的手心。“许鹤哥哥,我好感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许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手抽回来。“少来,你还是好好说话吧。”他犹豫片刻,又说:“你看彭鹏,他就挺依赖项永的,你怎么……说分手就再也不来找我。”他说着也觉得自己矫情,于是闭了嘴。   “这哪能一样,”符钟舟搓了搓他干燥的脸,“再说了,就算一样,那也是我宠你。”   许鹤隐约感觉又要绕回某个问题,于是赶紧把眼镜还给他,故意打断道:“要不拍两张照片做素材,这里的夜景挺漂亮的。”   “好啊。”符钟舟重新戴上眼镜,又被景色吸引去了,完全没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许鹤也拍了两张照片,随手发给了许芸。符钟舟半个身子还入镜了,不过许鹤想着也不是发给别人,于是也没裁剪就发了出去。   按理说今天周一,许芸并不能明目张胆的玩手机,但没过多久许鹤就收到了回复。   【许芸:好漂亮啊!什么时候我也能出去旅游?】   【许芸:等一下,这个帅哥是谁?】   许鹤心想一个背影你都能看出是帅哥,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过去。   【许鹤: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哥哥。】   【许芸:小符哥哥!我记得他!他好帅!】   【许芸:……等一下,你们两个不会……】   “在干什么?”   符钟舟见他低头看手机,于是凑过来碰了碰肩膀。他见许鹤没反应,于是低头去看屏幕上的内容,随后眉毛一挑。“你打算怎么说?”   许鹤和他对视一眼,“你想我怎么说?”   “这是你的事情。”符钟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立马跑开了。他远远地朝许鹤一笑,“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就当默认。”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白天课太多了。 第79章 回程   周一晚自习,许芸早早写完了作业,百无聊赖地偷偷玩手机。她把宽大的教材搁在膝盖上,低头盯著书缝里夹着的手机。   此时,她看着他哥随手发来的照片,心中无比激动。   哪有人带着自己朋友去深山兜风的?许芸光是看到入镜的符钟舟和停在一旁的、小电驴,一颗心就狂跳起来。她和许鹤做了十几年兄妹,不仅对许鹤的性取向有所了解,甚至清楚地知道许鹤喜欢哪种类型。   她怀着连游戏抽卡都不曾有的,虔诚的心情,期待着许鹤的答复。   半晌,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是,你哥我对象。】   “啊!”   许芸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发出的声音在教室里显得非常突兀。   台上的老师瞥了她一眼,正巧对上小姑娘因为激动而瞪大的眼睛。许芸赶紧低头躲开视线,但是因为动作太慌张,她把书往抽屉塞的时候没注意,手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前排的同学尴尬地回过头,许芸的脸顿时就红了,只好硬着头皮直面向她走来的值班老师。   “手机。”老师非常不客气地伸出手,许芸知道自己逃不过了,于是乖乖把手机交了出来。她嗫嚅着递给老师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问:“老师,我表现好可以还给我吗?”   “家长会我会亲自让你们班主任还给你家长,”老师将她的手机关机,收进上衣口袋里,“还有二十天,你就专心学习吧。”   好在许芸知道自己爸妈都不会在手机这件事上难为她。她愁眉苦脸,只好认命地点点头,心里忍不住吐槽许隺两句。   然而罪魁祸首并不知道自己害得妹妹痛失手机。许鹤见许芸没回消息,以为是被自己吓着了,于是也就没再管她,继续专心陪符钟舟。   两人待到很晚才回去,符钟舟好像是困了,也没怎么说话。回程的时候,许鹤感觉背后的重量一点点靠上来,最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他一路把车开到公寓门口。这车是找对面超市的老板借的,明天再还回去就行。停了车,符钟舟还没醒。许鹤捏了捏他的脸,回应他的只有不耐烦的哼哼。   “起来,回宿舍睡。你在这儿抱着我,会被别人看到的。”   听了这话,符钟舟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不情愿地从车上下来。   许鹤知道他这两天没休息好。这几晚下来,他俩谁都没睡个好觉,整个人都想陷在泥沼里似的。不过现在“分手”算是名存实亡,一颗心也就踏实了。   两人磨磨蹭蹭地踱步回了公寓,推门就听见里面闹声一片。一群男生边收拾行李边放音乐,好像是刚才的聚会没尽兴。   符钟舟的睡意被吵没了,于是也拉着许鹤一起整理行李。不过许鹤在这件事上还真帮不了忙,只能看着符钟舟发挥他的收纳技能。   一旁的彭鹏无所事事地坐在床沿晃腿,非常理直气壮地看着项永躬身收拾东西。许鹤默默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没尽到男朋友的义务。   “叹什么气呢?”符钟舟听见了,抬头扯了扯他的裤腿,“过来,帮我看看有什么没放进去的东西。”   许鹤蹲到他的旁边,往箱子里一看,里面的摆放和来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些纪念品。他的视线落在一个小的蓝色盒子上,那个盒子很精致,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或许是给谁带的礼物。他如此想着,心里却有些酸涩。   “唔,应该都带了。”符钟舟随手撩开表面的东西,没想到露出了箱底的两个一次性用品。他也有些尴尬,不自然地把那玩意往里塞了塞,“……就是有些东西,带了没用上。”   许鹤转头质问:“你还想用上?”他左右环顾,发现大家都在各忙各的之后,凑到符钟舟耳边问:“给我用还是给你用?”   符钟舟一怔,居然脸红了。   “……当然是给我自己用啊。”他做贼心虚地四下看了看,欲盖弥彰般摸着鼻子,“虽然我们都是男的,但是这个措施还是要好好做。”   许鹤一想到他有这种想法就觉得两眼发昏。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符钟舟的手背,咬牙低声道:“就算要用,那也是我来,知道吗?”   “……啊?”符钟舟的表情像是听到什么奇闻。许鹤说完便起身走开,他转身一把拉住许鹤的衣角追问:“你…你要亲手给我戴吗?”   许鹤脚下一软,气得差点背过去。   “戴什么呀?”   符钟舟声音太大,被彭鹏听到了。许鹤背着他俩,边往箱子里塞东西边咬牙说:“……手表。”   “啧啧啧,受不了你们。”彭鹏啧啧两声,又躺回去偷懒了。   最终符钟舟细心准备的东西还是没能派上用场,两人收拾完东西便沉沉睡去,没人再提到底要给谁用。   许鹤这次非常顺从地睡到了符钟舟床上。宿舍灯一关他便爬下来,和符钟舟抱了一会儿。他还是不习惯睡觉的时候和其他人抱在一起,所以只好等符钟舟睡着了,再悄悄松开手,自己躺到一边睡。   然而这天晚上符钟舟实在是太不老实,半个身子都压了上来。许鹤喘不过气,这种压迫感就变成了一个诡异的梦。   梦里许鹤发现自己被符钟舟脱了个精光,那场面实在是不宜描述。许鹤看见符钟舟压上来的时候,一边惊叫不已,一边奋力保持自己最后的清白。   但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城池,可怜他就这样在梦里被攻陷了一次。   醒来的时候,许鹤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人扒开,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也没睡着,就这样盯着符钟舟的脸等到了早上五点。   长途大巴的轰鸣声打破清晨的寂静,几辆车依次停在公寓楼前的空地上。早早起床的学生们拖着推车背着画包,在带队老师的指引下上车。   “别急!都来拍张合影!”升哥提高嗓门,把那些企图溜出去买零食的学生叫回来,“咱们的车在后面,上车还早着呢。”   505班的学生们闻言便围了过来,项永和秦平作为临时学员也没被落下。一群人站在破旧公寓门前的台阶上,男生们勾肩搭背闹成一团,女生们三两成对地摆着各种姿势。升哥和陆老师站在最中间,一个笑得看不见眼睛,一个则被身边一群女学生簇拥着,有种成为团宠的感觉。   许隺被一群人挤到了边上,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原地晃了晃,站定了才发现符钟舟站在他身后。   “许隺同学,挡着我的脸啦。”他微笑着拍拍许隺的肩膀,把人拉到自己身前。   “都看镜头!”帮忙照相的老师举着手机大声喊,“哎都把眼睛睁大点!三!二!一!”   他一连照了好几张,直到大家的眼睛都干涩得不行才停下。   学生们立刻打闹着散了,许隺回头看了一眼破旧的公寓楼,居然有些不舍。这个地方虽然又脏又旧,但他在这里和符钟舟做了室友,和他在潮湿的天台上吵架,在昏暗无光的杂物室里接吻。另外还有溪邢村的旅馆和茶铺,这些事物都将随着他的离开永远封存在记忆里。   “走了,”符钟舟搂住他的肩膀,“回’牢‘里继续画画吧。”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许隺一想起要继续被关起来画画就头疼。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山间潮湿新鲜的空气,推着小车跟着队伍向前去。   “走吧。”   回程的时间没有启程的时候难捱。在溪邢村的这一周,大家都是晚上一点睡早上五点起,体力不行的早就透支了。许隺本打算在路上看看微博,结果手机刚拿出来就睡着了。符钟舟依旧坐在他身边,大概是昨晚睡得好的缘故,现在并不是很困。许隺半靠在他肩膀上,他便索性把人搂到怀里。室内的空调开得太低,抱着个大活人便觉得身上暖乎乎的。   他满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两人就这样在后排的角落里依偎。符钟舟一手刷微博,一手不由自主地摸着许隺的短发。许鹤的头发许久不剪,摸上去也不像之前那么扎手了。   符钟舟点开交流群,最近他连在群里冒个泡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时间跟大家讨论刚看完的某本小说。   他又翻了一下私信,居然在一众陌生的id里看到了某家著名的绘画学习平台。   【小船太太晚上好,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平台开一期讲座呢?】   作者有话说:   有被自己蠢到……上周的榜单任务没完成(居然只差300字),所以接下来两周不能上榜了,可恶   还请大家多多海星评论支持,感谢! 第80章 通话   长途客车停在译美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许鹤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整天,此刻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感觉浑身的筋骨都是散的。   “不要在校外逗留,”升哥边引导大家下车边说,“下车拿上自己的行李就赶紧回宿舍!”   听他说“回宿舍”,许鹤在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和符钟舟做室友了。然而符钟舟好像没想这么多,他下车从众多画里找出自己的,又把许鹤的递给他。   “早点回去休息吧,”忙碌之中,他捏了捏许鹤的手,“公寓的床太脏,回去好好洗一洗。”   “我没你这么讲究。”许鹤回握了一下,瞥见戴依依正往这边走,于是赶紧松开。“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课。”   “嗯。”符钟舟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压低声音说:“想我就打电话。”   许鹤脸上神色没有松动,耳朵却红了。   两人在校门外依依不舍好一阵,直到秦平没眼力地催促许鹤,他们才道过晚安告别。   行李实在太繁重,许鹤回到宿舍后坐在桌前缓了好一阵,直到酸涩的胳膊稍微缓解一些,才起身去洗漱。   睡前他又看了眼手机,发现一天过去了,许芸还是没有回消息。   这是生气了?   他一手枕在脑后,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其他人,他和符钟舟是什么关系。他和许芸一起长大,关系甚至比和父母还亲,许芸更是对他的性取向非常清楚。但是许鹤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方面的其他问题,无论是他以前对周铮的那点心思,还是和符钟舟在一起前的各种想法,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毕竟这些东西太复杂,一个刚上高中的小姑娘没有必要理解这么多。   许鹤叹了口气,把手机锁屏后搁在自己身上。   宿舍其他人都准备睡觉了,关了灯躺在床上看手机。许鹤就这样躺了一会儿便有了困意,然而就当他快睡着的时候,放在胸前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吓了一跳,看见来电是符钟舟后便接起来。   “还没睡呢?”他戴上耳机,裹着被子小声说。   那边的声音比他大多了,甚至还伴随着某种轻微的敲击声。“还没呢,临时有点事儿。”   “你爷爷还好吗?”   “好得很,我把送他的绿茶给他的时候高兴得不行,回头就收到橱柜里收藏了。”   许鹤听他说了半晌,从背景音里听出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在干什么?”   “……帮别人整理点学习资料,”符钟舟回答地很从容,“突然想你,就给你打个电话。”   “那你打吧,”许鹤打了个呵欠,“我要睡了,你要是不想睡就听我睡。”   符钟舟那边传来几声低笑,许鹤闭眼听着,能想象出他戴着眼镜在电脑前边工作边露出笑容的样子。   “好啊,那你睡吧,我做完这些就睡。”   许鹤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盖好被子就打算睡觉了。   耳机里的声音断断续续,都是些轻微而有规律的。许鹤昏昏沉沉的,竟然生出一种错觉。他好像置身于符钟舟的房间里,枕着他柔软的枕头睡觉。只要他一翻身,就能看到那盏蓝色的小灯,符钟舟认真地坐在电脑前工作,镜片里反射出屏幕里的内容。   他们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互不干扰,就像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一样有默契。   “睡了吗?”   耳机里的打字声停了,符钟舟的声音轻柔地将他从半梦半醒中拉回来。   “……没有,怎么了?”许鹤问。   符钟舟的声音有一丝犹豫,他撑了个懒腰,耳机里传来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觉得……我把我的学习方法总结交给别人,会不会误人子弟啊?”   “你?”许鹤翻了个身,“文化课我不知道,但如果是画画的话,你大可不用有顾虑。”他说着又觉得有些疑惑,“你又要当助教赚外快了?”   电话那边犹豫片刻,“算是吧,不过只是分享一下学习经验给朋友而已。”他苦笑一声,“我现在才发现,我还真是什么都不会。”   许鹤一听就知道他那追求完美的毛病又上来了,于是宽慰说:“怎么能这么说,你是我来译美后的第一位老师,你看你教出这么厉害的学生,算不算一项成果?”   “那你知不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符钟舟笑了起来,“来,快叫一声听听。”   许鹤无语,威胁道:“我挂电话了。”   “别,看玩笑呢。”符钟舟赶紧开口,“好雀雀,开着通话睡,陪陪我。”   “……好吧。”许鹤拿他没办法,“那我睡了,你赶紧整理完睡觉。”   “嗯,晚安。”   “晚安。”   虽然嘱咐过早睡,但许鹤第二天起来后拿起手机一看,通话时间居然有两个多小时。   今天恢复正常上课,八点就要到画室。许鹤下床从柜子里找出一瓶维生素,又去商店买了热牛奶和熟鸡蛋。他提前十分钟到了画室,符钟舟居然早就坐在座位上削笔了。   大部分学生都是踩点到,再加上昨天路途劳顿,此刻画室里只有几个人。   “早。”符钟舟抬头跟他打招呼,黑眼圈有些明显。   “早。”许鹤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袋子放到他腿上,“晚睡早起不怕生病吗,”他说着便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牛奶鸡蛋,还有维生素,吃点儿。”   温热的牛奶还冒着热气,符钟舟两手抱着纸杯,心里也暖乎乎的。   “你这是把我当儿子养呢,”他凑到许鹤耳边小声说,“到底是宠对象还是宠儿子?”   许鹤没见过这么大方让人占便宜的,把鸡蛋剥了塞进他嘴里。“还没复合,能不能矜持点?”   鸡蛋不算太大,但是巧妙的堵住了符钟舟说个不停的嘴。他递来一个“有什么区别吗”的眼神,三两口就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   许鹤坐在吕景楠的位置上,离近了才看清楚符钟舟的脸色有多差。他盯着眼下的乌青,酸溜溜地问:“给谁整理学习资料呢,这么上心。”   “吃醋了?”符钟舟喝了口牛奶,镜片上蒙了一层雾,“只是赚外快而已,拿人钱财当然要负责一点。”   这是缺钱了?许鹤回想起符钟舟家里的状况,虽然是一百四十多平米的房子,但装修确实比较老旧。但他转念一想,听闻符钟舟的父母在国外做生意,应该也不至于需要他自己用课余时间赚钱。   “想什么呢,”符钟舟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抬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是我自己想做,不是为钱。”   这下许鹤更吃醋了,“那他还挺幸福,有你这样的老师。”   符钟舟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许鹤见他眼神犹豫,更觉有鬼。   “……不会吧?别告诉我,你还有其他前女友前男友。”许鹤凑到他面前,带着威胁的口吻说。   “不是,”符钟舟抿了抿嘴,“以后再跟你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许鹤没敢问。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许鹤提前削好笔开始画素描头像,娄琢无意间瞥了他一眼,由衷地感叹道:“哇,感觉进步好大啊。”   许鹤也觉得自己画东西比以前舒服,“可能是写生的时候放松了一段时间吧。”   “这次月考稳了,”娄琢打趣他,“听说复读班的座位可以随便挑,到时候你俩又能做同桌了。”   说起这事儿,许鹤就忍不住瞟了一眼左前方正在画画的符钟舟。   “但愿吧。” 第81章 考试   随着画室墙上挂的日历一天天变薄,许鹤发现自己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刚从A省回来的时候,班里的气氛还算轻松。毕竟大家这次也算是出去透气放风,回来便精神百倍地重新投入画画中。然而快到月底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坚持不住了。   原本上课的安排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但自从色彩的课程内容增加后,升哥不得不把速写晚课的时间拉长。许鹤完成作业算速度快的那一批,每天却依旧忙得焦头烂额。   画室从早上开始一直到晚上将近十二点,永远都是坐满了人,除了画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和老师偶尔的讲解外,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最要命的是,学生们的手机白天需要全部上交。   “忍忍吧,马上就放假了。”月考前一天,符钟舟安抚似的给许鹤打包了一大份小烧肉,“国庆假期,打算怎么过?”   许鹤看了眼自己毫无进步的素描头像,疲惫地抹了把脸。“学校让不让放假还不知道,比起这个不如担心明天的考试。”   他最近没再熬夜加班,却感觉整天都打不起精神,画出的东西也一直卡在某个阶段,怎么画都不满意。   “你太紧张了。”符钟舟蹲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肩膀,“放轻松,画画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符钟舟也只会安慰别人,对于自己的事情完全处理不好。许鹤抬眼就看见他的黑眼圈,忍不住悄悄用手摸了一下。“你敢说你不紧张?最近看你画画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别以为坐远了我就看不见。”   此时只有几个同学在自己的座位上睡午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符钟舟抓住他的手放到脸颊边贴着,很大方的承认:“紧张,特别紧张。”   许鹤有些心疼,“符钟舟,我想让你重新鼓起勇气去追求你的目标,但是没想让你把自己弄成这样。”   “别光说我,你自己不也这样。”符钟舟打趣道,“我们也别相互担心了,画画的谁没崩溃过?”他凑近了,抱着怀里热乎乎的饭盒小声说:   “祝我考试大捷吧。”   许鹤几不可闻地笑了,回道:“祝你成功追回前男友。”   这次月考办得非常正式,时间和流程都是模仿X省的联考模式。许鹤排队进了自己的考场,发现符钟舟居然就坐在自己后面。   他进门便看到符钟舟坐在座位上整理工具,心中有些激动。然而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走近两步便看见地上斑驳的颜料痕迹。   “这是怎么了?”许鹤心里一紧,蹲下查看才发现是符钟舟的颜料洒出来了。按理说符钟舟这种身经百考的人,应该不会犯这种差错。   果冻颜料的小盒子本来就固定得不严实,虽然是被一个个卡在格子里,但只要颜料盒的盒盖一松,就极有可能全部洒出来。符钟舟看上去很镇定,用刮刀把洒到地上的颜料一点点挑回盒子里。然而有些颜料弄得到处都是,已经和盒子里的其他颜色混在一起。   “昨天我没把颜料盒拿回家,”符钟舟手上边动作边说,“因为东西太多,就直接放在走廊上了。”   “……然后呢?”许鹤听得有些紧张,因为他清楚看见符钟舟的神色有些不悦。   “被人动了手脚,”他说得云淡风轻,“颜料盒盖上的卡扣被人削了两块。拿起来的时候我没注意,然后就洒地上了。”   许鹤还没听完,一股火就涌上来。“谁这么无聊?”他欲言又止地把脏话吞回去,咬牙切齿地骂道:“靠,祝他联考不过线。”   符钟舟倒被他逗笑了,拿过他手里的颜料。“算了,你快去削笔吧,我自己收拾就行。”   “要不买盒新的,”许鹤皱眉,看着他那盒惨不忍睹的水粉颜料,“反正下午考色彩。”   “不用,一套也得两百块钱,而且我也用不惯新的。”符钟舟又催促他,“快去准备,要开始考试了。”   许鹤闷闷地应了声,转身摆画架去了。   上午的素描和速写比之前考试要难,不过许鹤的心态还算放松,甚至一边考试一边留了半边脑子思考符钟舟的事。   这种在背后做手脚的事,他以前只听说过。画室里的前辈们常聊天谈到那些离谱的考试滑铁卢,什么上个厕所回来铅笔盒被偷了,画到一半的画被旁边的考生故意甩颜料,甚至还有当场崩溃的学生,站起来就撕别人的考卷。这次还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奇葩事。符钟舟在译美就是一块招牌,本人照片和考试成果全都要放在学校大厅展示的那种,想必学校里除了他的小迷妹,还有不少盯着他,等着他出错的红眼病。   越是这样,符钟舟就越不敢出错;越是这样,就越是有人想尽办法要整他。   好在符钟舟的情绪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下午考试前,许鹤把自己带的几个常用色分了他一半。   “真的不需要这么多白色。”符钟舟看着他用刮刀挑了一大块白色往盒子里塞,有些哭笑不得。“其实我画画不怎么用白色的。”   许鹤瞥了一眼他的颜料盒。平时许鹤喜欢偷懒用现成的颜色,因此盒子里的那些红灰绿灰蓝灰色常常是空的。反观符钟舟的颜料盒,这些颜料好像没怎么动过。   “大佬就是任性。”许鹤耸耸肩,还是把白颜料的那格填满了。   两人靠在椅背上凑合睡了个午觉,养足精神准备下午的考试。   下午的色彩不算难,是平时已经练过无数次的静物组合。许鹤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完成了,回头看了眼符钟舟,见他神情平淡,正不急不缓地用小笔画细节,也就不担心了。   “怎么样?”出了考场,许鹤迫不及待地问,“没有影响发挥吧?”   符钟舟抱着已经不能再提的拎在手里的颜料盒,“没有,其实我不太在意颜料干不干净。”   许鹤一挑眉,“我记得开学考试时,你可是帮我把颜料打理得和新的一样。”   “那是给别人服务,当然要做好一点。”符钟舟低低地笑出声,“而且新来的学生总是很在乎颜料,感觉自己画不好都是颜料的错。”   许鹤语塞。   两人走到五楼走廊,发现画室里还在打扫卫生,于是打算把东西放在外面,先去吃晚饭。   然而他俩刚转身欲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哟,不愧是译美门面,颜料洒了也能这么淡定。”   邹友吊儿郎当地晃到两人面前,身后还跟着那两个小弟。   许鹤看见他就烦,“你干的?”   “怎么能是我干的呢?”邹友凑近了点儿,似笑非笑地盯着符钟舟,“看不惯你的人多了去了。”   他那样子实在是太欠揍,许鹤拳头都捏紧了。刚打算教他做人,符钟舟便伸手握住许鹤的手腕,带着人从邹友身边绕开走了。   “喂!你什么意思啊?”邹友还在身后嚷嚷,好像对符钟舟冷眼相对的反应很不满。   许鹤也有些气不过,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邹友。   “犯不着跟他们生气,”符钟舟的声音倒是很柔和,“气着自己就不好了。”   “你也是心大。”许鹤有些不爽,“今天他们敢动你的颜料,下次指不定又打你什么主意。”   两人走到楼梯转角,符钟舟忽然停下来,和他面对面。   “许鹤,你不觉得你的话越来越多了吗,”四下无人,符钟舟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好可爱。”   许鹤从没被人用“可爱”形容过,觉得有些别扭的同时耳朵也红了。 第82章 重遇   月考结束,九月也进入了尾声。   “国庆假期五天,”月考那天晚上,升哥把大家聚集在画室上晚课,“不过你们也别想着出去撒欢,我每天都会在群里布置作业,大家收假后都得上交。”   下面的学生们本来还在欢呼,听到这话一个个都蔫了。   娄琢小声问许鹤:“假期怎么过?你要回家吗?”   许鹤本来没想着回家,一是作业太多,二是因为纯粹不想回去。比起回家面对各种琐事,他比较希望能趁放假和符钟舟多待一会儿。   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因为段曼容发消息来,说明天就会派司机接他回家。   “嗯,回去两天。”他回了一句,心中也有点儿担心许芸。自从上次之后许芸再也没跟他联系,也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因为表现太差被没收了手机。   “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过呢。”娄琢从身后拿过双肩包,用干净的左手小心翼翼地从包里翻出两张电影票,递给许鹤。“拿着,宋清涵的爸爸单位送的电影票,她说拿这个感谢你们。”许鹤没想到宋清涵还记着那件事,道过谢便收下了。   今天的晚课大家都上得心不在焉,一放学就都回宿舍了。   许鹤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出神,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假期打算回家吗?”符钟舟背着包正打算走。   许鹤收拾东西,和他并肩出了画室。   “打算回去待两天。”许鹤口袋里还攥着那两张电影票,犹豫片刻便拿出来。“宋清涵她们给的,等我回来……一起去看。”   符钟舟接过其中一张,也不看是什么内容,笑着贴上许鹤的肩。“这算是,约会?”   手里的票被捏出一条折痕。两人在喧闹的楼道里走过,身旁还有不少学生。许鹤低头摸了摸鼻子,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吧。”   他转头问符钟舟,“你呢,假期怎么过。”   “大概会陪爷爷去爬山吧。”符钟舟伸直胳膊活动了一下,“虽然我对爬山没什么兴趣。”   “那你的兼职呢,”许鹤觉得表达不太准确,于是又补充道,“就是……你给你朋友整理的学习方法。”   大概是没想到许鹤会问这个,符钟舟露出愣怔的表情,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那个在十月中旬,还有段时间。”   居然提早这么久做准备?许鹤在心里暗暗嘀咕,有些不爽。   两人走到楼下,在楼道尽头停下了。   九月末已经有些凉意,夜间刮风的话必须得穿外套。许鹤见符钟舟衣服穿得薄,一截锁骨露在外面,于是伸手给他提了提衣领。   “多穿点,我走了。”   “好,”符钟舟把人拉到角落里,偷偷在嘴角印了一下,“晚安。”   两人在无人的角落里道过晚安便各自回家了。   符钟舟戴着耳机听歌,不急不缓地往小区走。走到自家楼下时,他神游天外地盯着停车位里的车出神,耳机里放着上个世纪的老歌,视线在车牌上一一掠过。   走到尽头,一辆还没熄火的蓝色轿车亮着灯,符钟舟觉得眼熟便多看了一眼,却在看清车牌后顿住了。   他像被人下了咒似的钉在原地,影子被车灯拉得很长。   大概是被车灯晃了眼,他看不清楚从车里出来的几人的脸,但光是看身形就能认出来。   坐在副驾驶的年轻女孩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搬出行李箱。   “妈,没事儿,我自己来。”   谢妍从她父母手中接过行李,转身往车前走。大概是去北方上学的缘故,她的口音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车灯熄灭了,符钟舟就这样站在原地,耳机里的音乐还在播放,显得他有些傻。   面前那一家三口也走了过来。谢妍大概也认出了他,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不是小舟吗,”谢妍妈妈笑眯眯地开口,“好久不见,最近出门都没遇到过你,应该很忙吧?”她对符钟舟和谢妍的事情一知半解,并不知道符钟舟为什么复读。   符钟舟不太愿意和这家人打招呼,低垂着脑袋应了两声。他原本想转身先走,但一想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尴尬地走过去帮忙拿东西。   “阿姨,我来帮忙吧。”他全程盯着自己的鞋,胡乱帮忙拎了点东西就上楼了。   “麻烦你了,”谢妍的爸爸边上楼边和他聊天,“Z大提前放假,谢妍刚从机场过来,东西挺多的。”   “没事,不麻烦。”符钟舟走在最前面,逃似的往上走,却总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仿佛有温度似的,灼得他后背刺痛。   他本以为几个月过去已经不会再被谢妍影响了,没想到再次见面又被打回原形。   终于到了门口,符钟舟如释重负般跟这一家人道别,钻进自己家门。   “有时间过来玩哦。”关门的时候,谢阿姨还不忘说道。符钟舟匆匆回头敷衍地一笑,不可避免地看了谢妍一眼。   从门缝透进来的是谢妍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门后之人。   她就那样站在门口,什么都没说,符钟舟却像是被铁锤从头顶闷声击中。   ——“看,你总是会把亲密关系搞砸,都是你活该。”   符钟舟猛地关上门,靠在玄关的鞋架上喘气。   “这是怎么了?”   符爷爷从沙发上探出头。他正在看晚间新闻,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看到符钟舟回来了便伸手指了指厨房。“给你煮了夜宵,去吃点儿。”   厨房里飘来某种热乎香甜的味道。符钟舟疲惫地换上拖鞋,去厨房端夜宵。   一碗汤圆被放在锅里保温,小巧的瓷碗里晶莹剔透的几个团子浸在水里。符钟舟定了定神,把刚才那些不真实的想法赶出脑海。   “对了,”符爷爷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伴着新闻播报的声音,听的不是很真切。“你爸刚才来电话,说他们国庆回来。”   “外国公司不放国庆假吧。”符钟舟捧着瓷碗喝了口汤,“看样子是回来训我的。”   客厅里没了声音,良久只传来一身叹息。   另一边,许鹤整理完行李,正躺在床上看手机。彭鹏和项永打算坐火车回家,已经走了。秦平大概是月考受了打击,打算留在画室画画。   这次回家许鹤没打算拿太多东西,只是往书包里塞了几件衣服和iapd,顺便把在溪刑村买的纪念品带上了。他本来就没打算待太久,人还在宿舍躺着,脑子里就开始琢磨看电影的事了。   人生中第一次约会,可不能搞砸了。   他翻身伸了个懒腰,打开微博看了一眼。   “……小船……绘画灵感及表现方法…分享讲座?”   屏幕上是一条几个小时前,由某绘画学习平台发布的动态。   许鹤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激动地点开链接,不由分说就报了名交了学费。   若换做其他画师的讲座他或许还会观望一阵再决定,但小船不一样。他平复了一下欣喜的心情,返回首页仔仔细细看宣传图。   宣传长图上全是小船的以往作品,许鹤有些激动地点开然后下滑,看到讲座时间:   【十月十五日晚七点,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缓缓把刀子拿出来) 第83章 乖   第二天一早,许鹤背着包站在路口,等到了来接自己的张叔。   这一带的学校都已经放假了,此刻显得非常清冷。天气有些凉意,许鹤两只手揣在口袋里,向停在不远处的灰色轿车快步跑去。   “张叔,辛苦了。”他很礼貌地和车里的中年男人打招呼。张叔和他父亲关系很好,给家里当了十几年的司机,和许家人早就不是一般的上下属关系。比起那些总问他们要钱的亲戚,许鹤倒觉得张叔更像自己家的人。   不过平时许鹤没有这种待遇,无论上下学都是自己出行。他坐到后排,忍不住问:“家里有什么急事吗?”   张叔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瘦削的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态。“倒也没什么急事,”他缓缓发动汽车,“大概是想趁着过节,一起吃顿饭吧。”   听了这话,许鹤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一想到自己又要面临极其聒噪无味的聚餐就头疼。   越是不想面临,时间好像就越过得快。从C市到X市没花多少时间,中午十一点的时候,许鹤就已经站在X市某高级酒店门口了。   “这个给您,”许鹤从包里翻出一盒茶饼,递给张叔,“写生的时候买的特产。”   张叔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茶饼,又抬眼看他,眼角的纹路都笑弯了。   “小少爷变化真大,”他那欣慰的神情,就好像是在为自己的孩子高兴,“真是长大了,以前别说是带礼物,让您多说几句交际的话都很困难吧。”   许鹤本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好像真是这样。从前他鲜少主动开口和身边人聊天,更别说给长辈送礼物了。   大概是因为,有了个特别能说会道的男朋友。   “那我进去了,”许鹤有些不好意思,“您早些回去休息。”   “好嘞。”张叔摩挲着手里的茶饼,“在顶楼的包厢,快去吧。”   许鹤每次踏进这种高级餐厅的时候,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前台的服务人员总是紧跟不舍,一路带着他坐电梯上楼。许鹤有种自己被挟持的错觉,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包厢的装修富丽堂皇,墙上挂着一副巨幅山水画,圆桌上方的吊顶上是五彩斑斓的水晶灯。而圆桌前坐着的亲戚们,穿着各式花花绿绿的衣服,聒噪地聊着天。段曼容和许昊空则一身正装,许芸穿了条纯色连衣裙。三个人被那群花花绿绿簇拥着,许鹤居然觉得有种妖怪觊觎唐僧肉的错觉。   “哟,小鹤来啦!”其中一人最先看到门口的许鹤,率先拔高嗓子喊他,边打招呼边激动地起身迎接。   许鹤花了三秒钟想起她是谁,“沈姨好……”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沈姨拉着胳膊带到桌前的空位上,三请四催地坐下了。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转移到他身上,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几个月没见的叔叔伯伯,都开始和他寒暄。   “小鹤最近怎么样,学习一定有进步吧?”   “在学校住的惯吗?要我说就别去学艺术,你这孩子聪明着,好好走正路不好吗……”   “话不能这么说,小鹤,以后我家孩子学画画你得教他呀,去外面请老师很贵的。”   许鹤被吵得头大,笑容都懒得装,低着脑袋胡乱点头。他爸许昊空也有些看不下去,无奈地笑着打圆场:“大家先吃饭吧,今天是许家家宴,咱们边吃边聊。”   闻声,许鹤悄悄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父母以及妹妹,发现段曼容的脸色并不好看。许鹤和她对上视线,心下没来由的发虚。许芸在一旁闷声吃饭,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视线。段曼容看向许鹤的眼神有些怒意,刚才还面带微笑的面容此刻神色严峻。许鹤很久没见过自己母亲用这种表情瞪他了,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一顿饭吃得极其热闹,许鹤却觉得极其压抑。从头到尾,他一句超过三个字的话都没说过,每次开口都像个机器人似的,除了“知道了”就是“嗯”。   那些聊天内容实在没什么意思,除了些家长里短外,就是各种拐弯抹角地要许昊空和段曼容帮忙。什么借钱盖房子,帮家里后辈找工作之类的,听得人心烦。   许鹤靠在椅背上,悄悄用手机给符钟舟发消息。   【好无聊。】   符钟舟秒回。   【想我了?】   【回家好好陪家人,过两天就能见面了,乖。】   许鹤嘴角抽搐,发了个不屑的表情。   【这两天我爸妈会回来,白天不能视频通话了。】   许鹤正低头聊天,嘴角都忍不住上扬。周围的聒噪依旧没停,他却一句也听不清楚。   “小鹤,阿姨问你话呢。”   段曼容的声音突然响起,许鹤听到自己被点名,猛地抬起头来。“……什么?”   “阿姨问你,有没有谈朋友啊。”坐在斜对面的一个胖阿姨笑眯眯地问,“我家孩子跟你差不多大,那天我给她收拾床单,发现她枕头底下有一封情书哦。”阿姨想到自家姑娘,露出一个微笑,“你们这么大的孩子,谈恋爱应该很正常吧。我也没敢动她的东西,就悄悄给她放了回去。”   “那可不行,”沈姨在一旁打断她,“女孩子家的,这么小就跟男的混在一起那还得了?”   那胖阿姨也不理会她,继续问许鹤:“小鹤呢,长这么好看,应该不少人追吧?”   许鹤张了张嘴,余光又看到段曼容在盯着自己。   “……没有,”许鹤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太忙了,没时间想其他的。”   于是众人连连称赞他是个专心学习的好学生,把胖阿姨的话给堵了回去。   许鹤没想到一顿饭能吃得这么艰难,回家便进了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许昊空和段曼容继续参加下午的活动,家里只剩下许芸和他两个人。   从嘈杂的环境中脱身,许鹤甚至觉得耳朵还一直响个不停。他趴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旁边的手机响了一阵他也没接,整个人陷在床上动弹不得。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床沿的位置突然往下陷了一小块。   “欸,心累啊。”许芸拖着长调哀嚎。她半个身子趴在床沿,两条腿撑在地板上。“哥,你总算回来了,这个家我真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许鹤睡眼朦胧地起身,给许芸腾出空间,把人拉到床边坐下。   “这么严重?”他靠在床头,打了个呵欠。   “我已经快一个月没碰过手机了,”许芸夸张地伸出一根手指,在许鹤眼前点了点,“一个月啊,整整一个月。”   “你要是不跟我说那件事,我也不至于被没收手机。”   许鹤当然知道她说的是那天晚上的事,忍不住弯了嘴角。“怎么,你们老师把你的手机从五楼扔下去了?”   “没有。”许芸往床上一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前天家长会,班主任把手机给咱妈了,但是她说暂时不能还给我。”   “谁让你上课玩手机,”许鹤拍拍床垫,“别躺着,你这么大个人了,懂不懂和异性保持距离啊。”   许芸没动,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是我哥,有什么好避嫌的。”   许鹤说不过她,撑着床沿起身。“……那你躺着吧,我画作业。”   “就等你这句话呢。”许芸把拖鞋一蹬,挪到床上心满意足地躺平了。   兄妹俩就在房间里过了一下午,谁也没说话。许芸睡了个午觉,醒来便坐在床头玩许鹤手机里的小游戏,许鹤则一直在画作业。两人互不打扰,却觉得比刚才那烦心的家宴舒服太多。   晚上,段曼容打电话叫两人出来吃饭。许鹤和许芸都不想去,于是找借口搪塞了,留在家里点了个外卖。   吃完晚饭,两人出门散步。许鹤家所在的小区在市区边缘,靠近风景区,绿化很不错。所有住户都是独立的小别墅,两层楼外加车库,一楼的落地窗外是公共的花园。   “哥,你不和符哥哥打个电话吗?”许芸边走边打趣他,“我保证不说话,就悄悄听着。”   许鹤捏了一把她的脸,“你哥谈恋爱还用你操心了?”嘴上虽然这么说,他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视频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屏幕上出现符钟舟的半张脸,以及他身后的房间陈设。   “吃过饭了?”符钟舟大概是正在画画,手里还拿着炭笔。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对着屏幕露出微笑。“许妹妹也在啊,好久不见。”   许芸傻笑着凑过来,“好久不见。”   “吃过了,”许鹤把小八婆拉到一边,“怎么样,你爸妈没训你吧?”   “怎么会不训我,”符钟舟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把我骂惨了。”   许鹤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弯了嘴角。   “给我看看你家吧,长长见识。”符钟舟转移话题,视线落在许鹤身后郁郁葱葱的林荫道上,“你在小区散步吗,看上去环境很好呢。”   许鹤转换镜头,给他看四周的环境。“就那样吧,挺安静的。”   两人端着手机聊了一路,许芸默默地在一旁听着,根本插不上嘴。许鹤也没想到只是一天不见,他就如此放不下符钟舟。他们一路聊到回家,直到符钟舟被他爷爷叫走,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许芸一脸怨念地瞪了许鹤一眼,跑回自己房间写作业了。   和符钟舟打过电话后,许鹤的心情也放松不少。画作业到十点,他便洗漱睡下了。大概是在宿舍住了太久,自己房间的大床睡起来格外舒服。   第二天再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许鹤睡眼朦胧地下床,打算去客厅倒杯水喝。他拖鞋也没穿,赤脚走去开门。门把被向下拧转,门锁却没开。   许鹤心中一惊,又使劲拧了两下,还是没反应。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作者有话说:   把手给烫了……更新有点晚 第84章 为什么呢   许鹤抓着门把手,冰凉的金属在他手里快速升温。   “有人吗?”   他先极快地用指节敲门,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锁坏了,这是最有可能的。除此之外,还能出什么事儿?难道是家里进贼了?   指关节在门上反复敲击,紧绷的手指都已经泛白了。   “有人吗!”许鹤有些着急,提高嗓门大声冲门外喊,“许芸!过来帮我开门!”   越是得不到回应越是让人着急。许鹤见喊门没人应,焦躁地叉腰在门口转了两圈,然后快步走回床边,试图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给许芸或者张叔打电话。   他伸手往枕头下一摸,摸了个空。   许鹤一愣,一把掀开枕头和床单,又在被子里胡乱摸了一圈,居然没有找到手机。   “……我放哪了?”   他彻底蒙圈了。在自家睡一觉醒来,不仅被关了起来,而且手机还被拿走了。   他再次扑到门口,哐哐哐使劲敲门。   “喂!有人在家吗!”他攥着拳头快速地敲个不停,贴在门缝边反复地喊。   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许鹤一愣,就听见拖鞋和地面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外。   “醒来了?”   是段曼容。   许鹤不明所以,深吸了一口气。“妈,我房间的门好像坏了,”他放柔声音,“能不能……帮我开一下门。”   外面沉默半晌,传来段曼容有些不悦的声音。“是我锁的。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结果并不在许鹤的预料之内。他刚睡醒,什么事情都想不明白。他愣住了,敲门的手也垂落下来。   “……为什么?”   “我都知道了,”段曼容的声音有些哽咽,许鹤隔着门都能想象出,她怒不可遏而充满怜悯的眼神,“你和那个男生在一起,是吗?”   这话一出,许鹤浑身猛地一抖,满心的震惊与恐惧从某段经历里爬出来,如同毒蛇一般窜上他的脚腕。冰冷的凉意将他钉在原地,一步也无法迈出。   “我看到许芸手机里的记录了,”段曼容的语速变得很快,“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是还是不是,当然,我很愿意你告诉我,这只是个玩笑。”   许鹤没说话,垂手站在门口的地毯上。   “妈妈在问你话,”段曼容的声音又干又哑,仿佛在极力忍耐自己的情绪,“是,还是不是。”   他们明明隔着一张门,许鹤却感觉自己能够清楚看到自己母亲的脸。就和许多年前那时一样,那张已经显出岁月痕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眼神里却是嫌恶和悲悯。她就那样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想要得到一个满意却不可能的答案。   那份悲悯,也不知道是在为谁感到委屈。   两相沉默中,许鹤长长叹了口气。仿佛是将肺里所有的空气都挤出身躯里之后,他几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平静地开口。   “就算我说是个玩笑,您大概也不会相信。”   门那面的人顿时就崩溃了。许鹤站得近,只听一声闷响砸在门上,仿佛是自己挨了一巴掌。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一定要喜欢男的呢?”段曼容将额头抵在门上,放声朝他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做一个正常人有那么难吗?”   许鹤无话可反驳,因为段曼容的问题他也回答不了。为什么呢?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门外传来的话语每一句都是一记巴掌,噼里啪啦地往他身上扇。   段曼容又说了不少话,许鹤一声没吭。她扶着门缓和了一下情绪,过了好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平时处变不惊的语气。   “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给你两个选择。一,收拾东西,回高中继续上课。”   “二,如果你想继续学画画,我现在就联系首都的培训机构,明天就能送你过去。”   听到这话,许鹤震惊而愤怒地瞪大了眼睛,猛地扑到门边,伸手去拽门把手。   “不行!”他紧紧握着那已经完全不起作用的金属把手,焦躁地上下乱拽,杂乱的咔哒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您要怎么罚我都可以,我不能从译美退学!”   “为什么不可以?”段曼容的怒火再次被他点燃,声音也跟着变得尖细,“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再见到那个男生,继续在译美上课的事情,你想也不要想!”   “凭什么?”许鹤仿佛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失控地大声朝门嘶吼,“我凭什么要为这件事转学?”他感觉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手臂也不受控地开始颤抖,“先让我出去……”   “你别费力气了。”段曼容打断他,“我现在就找人给你去办手续,给你一个晚上的思考时间,到底是回高中上课还是去首都,这件事你自己决定。”   “我不选!”他的嗓子都快哑了,“办手续必须本人到场,别以为我不知道!”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   一阵钥匙碰撞声音响过,许昊空低沉的声音自玄关处传来。   许鹤脑袋里混沌一片,感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他张着嘴愣住了,心脏一阵狂跳。许昊空并不知道他的性向,许鹤更不敢主动和他提及这件事。   段曼容也有些惊讶,回过头和他打招呼。“你回来了……今天结束的很早啊。”   “你和许鹤这是怎么了?”许昊空走过来,有些不解地问,“隔着门吵架呢?”他伸手敲了敲门,语气里还带着轻松的打趣意味,“许鹤,又做什么事让你妈生气了?这么大个人了,做错事了不会还躲着不敢出来吧?”   或许是这句话在紧张的气氛中过于柔软,也可能是因为其他某些缘故,许鹤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段曼容也沉默了。   许昊空大概是看段曼容脸色极差,脸颊甚至还挂着泪痕,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消失了。   “……怎么了?”他严肃地问。   许鹤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是靠着门呆坐着,仿佛已经不抱任何期望。   门那边,段曼容尝试开口明说,眉头皱在一块儿。最终,她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将手里攥着的,许芸的手机,递给了许昊空。   “你自己看吧。”   许鹤闭上了眼。   房间墙壁上,挂钟的声音格外刺耳,一下一下敲在心中。挂钟滴滴答答响了九十多下,许鹤听见门那边的人微微动了。拖鞋在地上缓慢地弄出了一点声响,然后是一串沉重的步子,从门边客厅,渐渐消失。   段曼容还在外面站着,半晌,平静地说:   “刚才跟你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   作者有话说:   开了防盗文的功能,应该不影响大家阅读吧   下章(也有可能下下章)看小许出逃 第85章 逃   许鹤和父亲许昊空的关系还算和睦。谈不上非常融洽,总是算得上是平常的父子关系。父亲给予儿子一定的鼓励支持,儿子心中也保持着对父亲为人的敬佩,和世界上其他普通家庭一样。   但经历过今天的事之后,许鹤感觉自己在许昊空心中已经一落千丈。他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被全家人抛弃了。   于是符钟舟那张脸浮现在脑海中,他英俊的脸上总是露出微笑,说话的时候能够看到整齐洁白的牙齿。   许鹤从来没有这样的想念过符钟舟。想到这里,他再次从床上爬起来去拉门。然而无论费多大力气都没用,那扇门始终紧闭着,纹丝不动。   整个白天都没有人再来找过他。许鹤麻木地从书架上翻出素描资料,将一盒铅笔全削尖了,漫无目的地在纸上临摹,企图用这种方式压抑情绪。   他就这样坐着,感受不到饥饿和困倦,直到落在纸上的阳光由冷变暖,渐渐转移到别处去。   日头落下,空旷的房间很快陷入了黑暗。窗外点点灯光亮起,许鹤却没起身开灯,依旧一声不吭地握着铅笔,坐在书桌前发呆。   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玄关处一阵踢踏的声响,是段曼容接许芸回来了。   许鹤听不清许芸在说什么,只听得段曼容严厉地斥责了一句:“回你自己房间!”许芸便不说话了,极不情愿地进了隔壁,把门甩得“砰”地一响。   脚步声走近,段曼容敲了敲许鹤房间的门。   “小鹤,你考虑好了吗?”   许鹤没有回答。此刻,他只想从这个地方逃离,回到C市,回到译美那个没有异样眼光的舒适圈里。   段曼容又敲了两下,“问你话呢。”   “我不退学。”许鹤平淡地开口。   门外传来叹息声。沉默半晌,许鹤听见她缓缓开口,“那你就继续在里面待着吧,我给你办手续。”   她扔下这句便走了,昏暗的房间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一整天没有进食,许鹤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他放下手里的画板和笔,又一头栽倒回床上。他不想做选择,也不想做任何思考,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许鹤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打在了窗户上,发出闷而细微的声响。他的房间在二楼,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东西砸在窗户上。他头昏脑涨地坐起身,走到窗边查看。   他的房间连着一个小阳台,中间是一扇落地窗。许鹤嫌弃阳台外面太吵,平时不太喜欢开窗。   窗户被打开的一刹那,一块石子大小的东西毫无征兆地砸在他鼻梁上。许鹤吓了一跳,鼻梁上顿时火辣辣的疼。他弯腰将那东西捡起来,拿在手中一捏,居然是一块橡皮。   “……许芸,你干什么。”   许鹤探头一看,就见许芸站在楼下张望。许芸看到了他,焦急地手舞足蹈,仿佛在演默剧。   “你的手机!”许芸用气音朝他做口型,两只手拢在嘴边,“我拿到啦!”   她说着,举起手里的东西晃了晃。   许鹤看她一副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嘴角。   “我给你递上来!”许芸指了指手机,又一指许鹤,做了个拉绳子的动作。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许鹤自然是心领神会,转身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纸袋和一捆绳子,扎紧之后顺着阳台栏杆放下去。   许芸做贼似的,左右顾盼着跑上来,把手机塞进纸袋里,然后拉了拉绳子。两人前后不过花费了二十秒,许鹤将绳子拉起来,立即将手机开机。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知道自己非常想见到符钟舟。   “喂!”许芸对他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很不满,“明天早上记得放回去!不然妈要起疑的!”   听到这话,许鹤眉头紧皱,心中的逆反情绪顿时到达顶峰。   许芸还站在楼下的草地上,本以为至少能等到许鹤回应一句,结果这人拿了手机便进屋了。她在心中骂骂咧咧了好几句,气得把脚下的草都跺平了。   今天一早她去补习班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来的路上,段曼容才将事情告诉她。许芸又内疚又生气,和段曼容吵了一路。   她本来还替许鹤委屈,此刻却被自家哥哥忘恩负义的举动气得够呛。于是她原地转了几圈,等了几分钟都不见对方有回音,略有不满地转身要走。   “许芸!”   就在这时,许芸忽然听见楼上许鹤在叫她。   “干什么啊?”许芸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转过头。她抬头一看,就见许鹤已经从阳台翻了出来。他背着个包,正是从C市回来带着的那个。   许芸隐约猜出他的想法,一双眼睛猛地瞪大了。“哥……你,你要干嘛?”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局促地半举着手,仿佛下一秒许鹤就会从天而降。   “离远点儿!”   许鹤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别站在草地上。   此话一出,许芸赶紧向后退了好几步,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祈祷她这个从小没有攀爬经验的哥哥不要踩空掉下来。   这个高档小区的别墅房设计非常西式,阳台栏杆是结实的石质,在两层楼之间的外墙上,有一个大约四十厘米的墙沿,再向下是结实精致的金属栏杆,用作空调外接。   许鹤本来就有些恐高,此刻站在阳台往下看,脑袋里一阵阵眩晕,腿也有些发颤。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踩上了墙沿的凸起。   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再回头。许鹤一咬牙,右手抓住阳台栏杆往下滑,从堪堪站稳的墙沿上向下,踩上空调外接的平台。   这个高度往下看已经非常接近地面了。许芸站在楼下,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   许鹤虽然没有翻过学校围墙,但也看其他同学翻过,那些围墙好像也就比一层楼的高度矮不了多少。他这样做着自我安慰,喘着粗气蹲下来,犹豫了半晌,最终鼓起勇气,抓着墙角的水管,企图顺着水管滑下来。   然而毕竟是第一回 ,许鹤感觉自己的手只是在上面停留了几秒钟,手和腿就已经无处着力。身上力气一松,他整个人就不可控地向后倒去,侧面朝地摔在草地里,沾了一身水气。   胳膊蹭破了一大块,许芸惊慌地跑过来,掰过他的手肘。   “怎么样,没伤到骨头吧?”   许鹤被她这么一弄,顿时疼得五官都扭曲了。“没,你再动就要伤着了。”许芸立马松手,乖乖地把两只手背在后面,呆呆地看着许鹤躺在地上喘气。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去找……符哥哥?”   作者有话说:   别问钥匙去哪儿了,问就是段曼容女士藏起来了。 第86章 领一下男朋友   日落的时候,符钟舟坐在书桌边,一只手撑着脑袋,望着放在讲座初稿旁边的手机出神。   ——许鹤一整天都没回消息。   起初符钟舟只当他是在闷头睡大觉,可是到了晚饭时间,居然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符钟舟拿起手机翻了翻,发现自己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自说自话,长长短短的消息被孤零零地晾在对话框里。   “舟舟,”爷爷站在门边,敲了敲并没有关上的房门。“吃饭了,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去帮你说一声。”   符钟舟的父母回来后,谢妍的家人就一直在盛情邀请他们去做客。符钟舟当然是不想去的,被他爸符奇致数落了一顿,只好不情愿地答应了。为了这事他还认真给许鹤做了报备,没想到对方根本没回消息。   “去,马上去。”符钟舟叹了口气,起身跟着爷爷往玄关处走。走到门口,他才突然发现似的,跑回去把睡衣换了,穿了身平时出去见客人才穿的衣服,顺便对着镜子捋了捋没梳的头发。   等到他慢腾腾出门,隔壁已经飘出鲜美的鱼汤味了。   谢妍家的户型和他家一样,进门绕过客厅便是餐厅。两家人围坐一桌,谢阿姨正在上菜。谢妍一声不吭地坐在其中,正在听他妈妈江婕讲话。   果然,符钟舟才进门,就被好一阵调侃。   “小符怎么这么见外啦,”谢阿姨把手里的菜摆上桌,边冲他笑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以前来吃饭都是穿个睡衣拖鞋就来了……”   “长大了嘛,”江婕温婉一笑,“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啦,那个时候还好有你们帮忙照顾小符。”   符钟舟没打算多说什么,挑了个离谢妍最远的座位坐了。   “怎么不说话?”符奇致还在为符钟舟复读的事情生气,见他不说话,便低声呵斥了一句,“礼貌点。”   他的声音不大,坐在边上的爷爷却听得真切。符钟舟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兀自抽了双筷子,给爷爷夹了块鱼肉。“爷爷,吃鱼。”   “好,好。”符爷爷笑眯眯的,陪着他胡闹。   一旦符钟舟拿出他待人接物的那一套,几乎没有长辈不对他夸赞一通。符钟舟特别懂得怎么在大人面前装乖孩子,一会儿夸谢阿姨的发型好看,一会儿又主动帮忙端茶倒水。他跟谢妍认识这么久,除了吵架之外学的最多的就是装乖。   这顿饭吃得特别热闹,谢阿姨和江婕总有说不完的话,再加上符钟舟时不时插一两句嘴,一桌子的人便哄笑起来。   谢妍话不多,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只是听着他们聊天。   “Z大环境怎么样?”几人大概是聊到学业,符奇致便问谢妍,“那么好的学校,符钟舟不去肯定后悔。”   “还好,”谢妍满脸写着不想说话,牵强地敷衍一笑,“就是很普通的学校。”说到这,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符钟舟,“符钟舟专业那么强,今年肯定能去央美的。”   “我们昨天回来就教训过他了,”符奇致点了点符钟舟,“不一定非那一个学校不上,你去年能考出这种成绩,今年怎样还不好说!”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江婕用手肘碰碰他,赶紧打哈哈圆场。   两家人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江婕和谢阿姨在厨房边收拾碗筷边聊天,爷爷邀请谢叔叔去家里看新淘的古董,符钟舟则被他爸安排去沙发上坐着,和谢妍一起看电视。   厨房里热闹一片,符钟舟则浑身不自在,局促地坐在沙发的另一头。   谢妍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他一眼。   “谈恋爱了?”   她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符钟舟一愣,扭头盯着她。   “……你怎么知道?”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隔几分钟就会看一下手机。”谢妍靠在沙发靠背上,伸了个懒腰,“恭喜。”   因为她的表情过于冷淡,符钟舟无法分辨这是反话还是真心话。   “想回去?”谢妍斜了他一眼,“去吧,我也想出去转转。待会儿他们问起,我帮你说一声。”   符钟舟觉得不太舒服,拧着眉毛低声回道:“你什么时候能不要随意替人做决定?”   从前他们就总在这件事上吵架,没想到分手后还要经历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谢妍好像没想到会被指责,愣怔了一秒,然后起身穿上外套,出去了。   “抱歉,”她站在门口,后仰着脑袋瞪了符钟舟一眼,“那你继续在这儿坐着,等你对象回消息吧,再见。”   门一关,符钟舟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内心深处某种不愉快的记忆很快被唤醒。然而他也不打算一个人傻坐在这儿赌气,等到下楼的脚步声消失了,他便溜回自己家,关起房门倒头就睡了。   昨天睡太晚,他今天本就有些打不起精神,再加上刚才那么闹了一阵,简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符钟舟本来打算躺一会儿就起身去洗澡,结果抱着被子一觉就睡到了凌晨。   柔软的被角下有什么东西震个不停,符钟舟睡眼稀松地翻了个身,从被子里摸出手机一看,居然有三个未接来电。   符钟舟眯着眼睛,看了眼来电号码,愣住了。   “谢妍?”   凌晨三点给前任打电话,不会是夜里脑子不清醒,想复合吧?符钟舟在心里默默将许鹤那张帅脸品了一遍,确认自己绝对不可能同意之后,回了个电话。   待接听的声音只响了一下,那边就接了。   没等他先开口,谢妍便在电话那头不冷不热地命令道:   “译美旁边的华今大酒店311,过来领你男朋友。”   符钟舟听见“男朋友”三个字,一下子就清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开始穿衣服。   “你找他麻烦?有什么事情我还没解决,你直接跟我说,找他干什么?”   谢妍嗤笑一声,“符钟舟你有病吧?我上哪找他麻烦,这人是我刚在在你学校门口捡到的。”   这又是哪一出?符钟舟脑袋里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此刻应该在X市的许鹤会出现在译美,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谢妍捡到。   “你在那看着他,我马上来。”符钟舟把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穿好衣裤出门。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谢妍有些不耐烦,“他那么大个人还能在酒店房间丢了?我走了,随便你。”   这话说完,不等符钟舟再反驳,谢妍就把电话挂了。   符钟舟一边小跑下楼,一边庆幸自己没把谢妍设为黑名单。   凌晨的小区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远处的几声狗叫,以及婴儿啼哭的声音。老旧小区的路灯只亮了那么几盏,符钟舟打着手电筒出了小区,一路向华今酒店跑去。夜风又冷又烈,刮在脸上像是刀割,符钟舟边小跑边给许鹤打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急急喘了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等到他进了灯火通明的酒店,在错综复杂的三楼走廊绕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311房间。   昏暗的灯光打在木门上,符钟舟扶着门沿喘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他的指节刚扣上门板,门便开了。   许鹤垂着眼睛站在门后,眼下一片疲惫的乌青。   “你……”符钟舟看着他颓丧得几乎失神的表情,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便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惯性让他脚下后退两步,两人都落入走廊昏暗的灯光里,将手边的花瓶撞得发出轻响。   许鹤紧紧地抱着他,一个劲儿的把人往怀里摁。风衣外套的布料又冷又硬,硌得他生疼。   “让我抱一下。”许鹤的声音像是烧干了的开水壶底,闷闷地在他耳边响起,“别动,就抱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谢妍:没见过让前女友帮忙照顾现任男友的憨憨。   (是小符急啦! 第87章 枕边话   九月夜风很冷,符钟舟从家里跑了一路过来,身上的衣物都是凉的。然而他被许鹤抱着,竟然觉得对方的温度比自己还要低,前胸贴在他外套上时,引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怎么跑这来了?”符钟舟拍拍他的背,感觉许鹤的情绪很低落,“今天一整天都不回消息,可把我紧张坏了。”   然而许鹤好像是没回过神,一声不吭地抱着他,半张脸都埋在他肩窝里。   符钟舟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开门,把他往房间里带。   许鹤的表情一直是木然的,他坐在床边看着符钟舟关门关窗,又将大灯关了,只留下电视柜下的几束灯光。直到符钟舟和他面对面在床上坐下了,面上才微微有些反应。   “我……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了。”他睁着一双眼睛,凝视着坐在床沿的符钟舟。   符钟舟的神情立刻变了,抓住许鹤的手。“他们骂你了?”   “算不上,”许鹤深吸一口气,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却又觉得无从讲起,于是有些烦躁的抹了一把脸,身子一倾又靠到符钟舟肩上。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身上的风衣都没来及脱。符钟舟有些心疼地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笑着打趣:“好黏人,你真的是许鹤吗?”   许鹤抬起胳膊,把人搂紧了。他感觉自己身边什么都没有,只能够抱紧唯一还支持自己的人。符钟舟把他身上又冷又硬的外套脱了,掀开被子把人塞进去裹好。但许鹤就是抱着他不松手,符钟舟无奈地苦笑,忍着对酒店被单的一丝嫌弃,和他一起躺进被子里。   “我知道了,”他笑眯眯地打量身边人,“你这是离家出走。”大概是想缓和气氛,他换了个姿势,侧着身子把手臂枕在脑后,“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许鹤盯着他,视线在他柔软但是有些干燥的嘴唇,以及那双含笑的眼睛之间逡巡,心中的迷茫也消散了一大半。他伸手把灯关了,将今天的事情说给符钟舟听。   自许鹤背著书包从阳台翻下去后,他也没想那么多,直奔火车站买了张去C市的站票,在火车上颠簸了一个半小时。C市是个不夜城,许鹤很容易就拦了辆车到译美,却发现学校大门早就关了。他转身打算去找个酒店住一晚,却发现手机没电关机,而自己身上一分钱现金都没有。   听到这里,符钟舟忍不住笑出声。还好所有灯都被许鹤关了,他强忍笑意的表情没被许鹤看到。“然后呢,你怎么遇到谢妍了?”   “你觉得很好笑吗,”许鹤跟他说了这么多,心情也好了不少。他一面说着,一面抓住符钟舟在被子里作乱的手。“我已经够惨了,有难的时候来帮我的居然还是你前女友。”   符钟舟也觉得尴尬,半句笑声哽在喉咙里。   许鹤回忆着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没打算全告诉符钟舟。“我在学校门口的石墩子上坐着,也不敢去你家找你。”他掂量着说,“结果就看到她从车上下来,大概……是从酒吧回来。她认出来我,就帮我付了钱,开了间房。”   话说完,黑暗之中一片寂静。两人都觉得这事尴尬,符钟舟支支吾吾半天,才问:“她怎么知道,你和我……”   许鹤也不明白。当时他傻愣愣地在石墩子上坐着,就见自己面前走过来个人,手里还夹着烟。   “你是符钟舟的朋友吧,男朋友?”   谢妍上来便是这样一句直截了当的话。   不过许鹤也不太在意她是怎么知道的,比起这个,他更加在意谢妍说的那些话。   ——“他还有事瞒着你呢,别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当谢妍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后,便打算离开。临走前她如此说:“别看他表面那么圆滑,实际上根本不懂得处理亲密关系。”   许鹤觉得她说的这话不太友好,但他现在只是想真实地将符钟舟抓在自己手里,其它的事,他没有精力想。   “大概是猜的吧,直觉。”许鹤搪塞了一句,睁眼去瞧符钟舟。   一阵风吹过,拨云见月,月光透过并不厚实的窗帘照进来。符钟舟的脸在月光下半遮半掩,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看着许鹤。   许鹤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很久之前,第一次和符钟舟睡在一张床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死死掩盖着自己不可抑制的心动,把自己蜷缩进一个角落里,仿佛只要符钟舟触碰他一下,就能知道他心中那些不能明说的心思。   他突然开始恐惧,恐惧自己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和符钟舟躺在一张床上聊天说笑。那种捉不住的痛苦钻入体内,像是蚁虫在啃食五脏六腑。   然而符钟舟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只当他是心情不好,于是对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许鹤不想再忍,他只想赶紧做些什么,缓解这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他猛地撑起身子,跨坐在符钟舟身上。   “……怎么了?”压迫感自上而下,符钟舟被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去牵他的手。   许鹤俯身,撑在他肩膀两侧,张嘴含住他干燥而柔软的嘴唇。   这个吻干涩而绵长,带着夜晚的凉意。两人都没主动分开,直到唇舌之间水光一片,许鹤才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你爸妈那边,打算怎么办?”符钟舟把他拉开喘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来降温。   许鹤没给他机会,撑在身侧的手悄悄撩开衣服,伸了进去。“我不想说那些事。”他的气息全扑在符钟舟的耳边,声音急切而低哑,“今晚我们聊点别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短,不过下一章首攻,可以开始猜了。   这周依旧没有榜单(是我太傻),还请大家多多海星评论支持 第88章 艺术高于生活   床头的夜灯被打开了。   符钟舟隔着布料感受到他的温度,挑了挑眉。“这么突然?”他拉着许鹤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功课还没做足,我怕弄疼你。”   这话虽然说得非常直接,他的脸却也泛了红。许鹤依旧跨坐在他身上,看着他一副又期待又不好意思的表情,有些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许鹤捧着最后一点良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对他说实话。   “你等一下,”他一只手按在符钟舟前胸,视线移到别处,“我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其实……我希望自己是上面那个。”   他说完就后悔了。再怎么说符钟舟以前也是喜欢女生的,让他接受自己已经很难了,何况是让他做下面那个。想到这,许鹤都有点替他委屈。   符钟舟也愣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瞪着许鹤。   “……可是小说里……”   他话说了一半便咽了回去。也是,艺术高于生活,艺术的事情,怎么能说是不真实呢。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干瞪眼,在夜灯下互相看了良久。   许鹤叹了口气,心想算了,这种事不能勉强。他刚想从符钟舟身上下去,却被一把拉住手腕。   “你…你想试试吗?”符钟舟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明亮,两颊绯红。见许鹤愣怔着没有反应,又急忙添上一句,“先说好,我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弄不舒服的话别怪我。”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温柔,许隺只感觉一股热流往身下涌。其中夹杂着某种悸动的情绪,让他控制不住地低头吻住身下的人。   细碎的灯光落在许隺后颈,符钟舟整个身子都被笼罩在许隺的身影之中,周遭一边混沌,只剩下唇舌间的触感是清晰的。   疯狂和淫靡的味道就这样残留了一整个晚上。   许鹤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视线中便是符钟舟光洁裸露的后背。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发现对方正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裸露的脊背上全是红的青的暧昧痕迹,肩膀上还有个非常明显的牙印。   昨晚做完他俩倒头就睡,现在再看,被子上黏糊糊的,衣服扔了一地,空气中还有挥之不去的味道。   “醒了?”符钟舟早就醒了,听到身后有动静,便翻了个身。许鹤一愣,发现他的眼睛有点儿肿。   符钟舟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把手里的手机放到一边,凑过来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早安。”   他大概是嫌弃酒店床单,早就起床冲了澡,套了条内裤穿。昨晚的衬衫已经脏得不能看,他只好忍气吞声地光着上身再钻回被子睡回笼觉。   许鹤太留恋昨晚那样的符钟舟,顺势扣着他的后脑勺又接了个吻。他用拇指在符钟舟眼皮上摸了摸,“怎么肿了?”   “你说呢。”符钟舟没好气地挪回去,被子里的脚踩在许鹤膝盖上,“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许鹤脸红,“抱歉,没忍住。”他自觉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看昨晚受委屈的都是符钟舟,然而累得一睡不醒的却是自己。“现在还疼不疼?”许鹤看着他脸色不太好,于是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腕,“要不……我给你去买点药?”   “什么药,痔疮药吗?”符钟舟忍不住大笑,踹了他一脚,“我好着呢,下次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下次?”许鹤一愣,随后又觉得有些沮丧。他俩有没有下次,还不知道呢。   想到这些事,许鹤也没有心情再想其他,起身穿衣服,把已经关机的手机充上电。   “你打算怎么办?”   符钟舟撑着手臂躺在床上,边问边悄悄拿起手机,对着正在穿衣服的许鹤一顿狂拍。许鹤背对着他,根本不知情。   看着黑屏的手机重新亮起,许鹤有些恐慌。“不知道,”他回问符钟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符钟舟摸了摸下巴,“我觉得我会好好和他们谈,”他认真分析道,“我并不能做到经济独立,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家人断绝关系。另外,我觉得父母对子女,始终不会太坏。”   “那你爸妈对你好吗?”许鹤忍不住问。   房间里有几秒钟沉默。半晌,符钟舟笑着耸了耸肩,“他们觉得对我挺好。”他翻了个身又躺下了,“没办法,爸妈也是第一次当爸妈,或许和他们聊一聊比较好。上次和你妈妈视频通话,我觉得她还挺喜欢我的。”   许鹤苦笑,心想那当然,你可不就是长辈最喜欢的“别人家的孩子”吗。   玩笑归玩笑,他的心里还是一点儿底都没有。符钟舟确实能说会道,但许鹤深知自己不会表达,要是让自己坐下来跟段曼容好好交流这件事,估计不出十句,两人不是吵个天翻地覆,就是许鹤单方面被骂个狗血淋头。   看来脾气这玩意儿是能遗传的。许鹤叹了口气,盯着手机上出现的页面。   十多个未接电话,一半是许芸,两个是符钟舟,六个是段曼容,剩下的……   许鹤看到屏幕上“许昊空”三个字,也是一愣。   作者有话说:   小符小符你别急,下次咱们再努力 第89章 黏人   符钟舟见他站在桌前半晌不说话,疑惑地从床上坐起来,有些费劲地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他瞥了一眼许隺的表情,伸手在他肩上捏了一把。   许鹤叹了口气,把手机扣上,转身搂住符钟舟。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些事,这次的举动太冲动,他已经把事情弄得很糟糕了。比起这些,他更愿意多和符钟舟待一会儿,暂时忘掉外界的不愉快。   对于他这种突然变得很黏人的行为,符钟舟心里甜丝丝的。虽然那地方还有些肿痛,但不影响活动。两人又回床上躺了一会儿,相对无言地干瞪眼,却好像永远看不腻。   直到两人饿得饥肠辘辘,肚子嘟噜噜地响个不停,许鹤才被符钟舟用脚踢了踢膝盖,示意让他去买早餐。   许鹤这才想起来自己二十四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昨晚还那么折腾,起身的时候意识到这个问题,立刻觉得头昏眼花,脚下也站不住了。   躺在床上的符钟舟眼看他要往地上倒,立刻跳下来一把扶住他。“不至于吧!”他又心疼又觉得好笑,“昨天到底谁在下面,嗯?”   最后符钟舟还是没偷成懒,跟着他一起出门吃早餐。他身上实在是不能看,从脖子到腿全是许鹤弄出来的痕迹,就连脚踝上都有个牙印。   “许鹤,”符钟舟裸着套上自己唯一幸存的长风衣外套,拉了一把弯腰穿鞋的许鹤,“你属狗的吗?”   许鹤也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迹,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给他把衣领立起来。末了又忍不住碰碰他的脸颊。“走吧。”   符钟舟带他去小区门口的面馆吃早餐。小面馆里香气四溢,许鹤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闻着那股暖融融的鲜香牛肉味,一个劲地吞口水。   “这家我从小吃到大,”等面上来的时候,符钟舟托腮向他介绍,“他们家的牛肉面是这一片最香的,面条也劲道。”   这里的生意确实很好。门面不算大,此刻已经是上午十点,却依旧挤满了客人。有些人等不到空座位。便端着面碗,坐在门口吃。   等了几分钟,两份热腾腾的牛肉汤面呈上,许鹤也不客气,抽过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一顿饱餐过后,许鹤和符钟舟满意地叹了口气,擦擦嘴,躺靠在椅背上傻看着对方。许鹤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经过昨夜之后变得不一样了。他视线游移,落在符钟舟衣领下半遮半掩的红色吻痕上,不知不觉又想起昨晚符钟舟问他要不要试试时的表情。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因为喜欢他而自我牺牲。他是家里的长兄,段曼容对他要求严格,许昊空对他抱有期望,许芸则喜欢向他撒娇。就仿佛他成了所有人情绪的收纳箱,身体里填满了他人的喜怒哀乐,却没有一个角落留给自己。   正胡思乱想,身后便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符钟舟?你昨晚去哪儿了?”   同样正看着许鹤出神的符钟舟闻声立即抬眼,神色中闪过一丝恐惧。   许鹤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心口被猛地敲了一下,便顺着符钟舟的视线转过头。   来者是个长得挺高大的中年男人,眉眼和符钟舟挺像,五官却更加深邃,再加上下巴的胡茬,显得非常严厉。许鹤没见过他,却很清楚,这人应该是符钟舟的父亲。   “爸,”正如他所意料,符钟舟开口叫他,“我昨天……和朋友出去玩了。”   “然后一宿没回来?”符奇致一皱眉,搬来条椅子在两人桌前坐下。许鹤有些尴尬,稍微瞥一眼便收到对方探究的视线,于是干着嗓子喊了声叔叔好。   他不太敢直视符奇致,一是因为他的表情太严肃,二是因为自己心虚,总有一种下一秒符钟舟脖子上的印痕就会被发现,而自己会被当街胖揍一顿。   好在符奇致对他没什么兴趣,笑着点点头,点了份汤面后,便开始数落符钟舟。   “你真是越来越管不住了,一个高中生夜不归宿,成什么样子?”   符钟舟倒是挺平静,“没有您说的那么严重,只是太晚散场,不想回家的时候吵醒你们。”   “你知道还回来那么晚?你看看人家谢妍,从来没让父母操心过!”   许鹤低着脑袋,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碗,心想,谢妍昨晚三点还在他酒店房间门口抽烟来着。想到谢妍,那两句话又在他脑海里回响。许鹤后知后觉地猜想谢妍是不是在朝他炫耀,但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吃干醋,打算把这事延后细问。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好几个来回,符奇致自然说不过自己儿子,最后只得一拍桌子,强行让符钟舟闭嘴了。   “不和您多说了,”符钟舟起身,拉着许鹤示意离开,“我去画室画作业了,晚上再回来。”   符奇致气得语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指着他点了半天,最后只能闷声大口吃面。   两人离开面馆,许鹤才小声问:“你爸气质跟你一点儿不像啊。”   “大概吧,”符钟舟耸耸肩,和他一起往学校走,转移话题:“打算去哪?”   许鹤正迟疑,就感觉兜里的手机又开始震个不停。他心头一紧,本能地有些抗拒,却还是不情愿地拿出来看了一眼。   “……升哥?”符钟舟凑过来看,也有些惊讶。“不会是催你交作业的吧?”   两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升哥那张气急败坏的脸,手里拿着评卷用的教鞭就要往他们头上敲。许鹤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根本没交作业,但心里却踏实不少,放心大胆地接了电话。   “喂……”   “许鹤!”升哥的大嗓门立刻打断了他的问好,许鹤吓得把手机放远了,听筒里的声音连符钟舟都能听到,“你小子跑哪去了?你爸妈都找来学校了知不知道?”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学校附近的停车场。   许鹤脚步一顿,抬眼便在停车场乌泱泱的众汽车里,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   作者有话说:   期中考期快到了,有些许短小 第90章 卸甲   符钟舟跟在许鹤后面,只见他站在停车场边愣了一瞬,立刻往学校里跑去。   “许鹤!你怎么了?”   学校门口并没有多少人,符钟舟快步跟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许鹤面色焦急,眉毛皱在一起。“你在这里等我,”他把胳膊从符钟舟手里抽出来,“我刚才看到我爸的车了。”   符钟舟想起昨晚许鹤跟他说的那些事,也有些惊讶。听他的描述,许昊空不是那种愿意抛下繁忙工作,过来处理儿子的破烂事的人。   “你先别急,说不定是其他事情,不是来给你办手续的。”符钟舟安抚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去吧,我在后面看着你。”   许鹤努力平复心情,而后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学校。   正值假期的学校可以说是空无一人,许鹤进了教学楼一路往上,只能看到几个零星的同学在走廊间来往。升哥的办公室在五楼,走到505画室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门口闪出来,和许鹤撞了个正着。   “哎哟!”   秦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许鹤,连忙退了两步。“你怎么在这里?”他瞪着眼睛,下巴示意升哥办公室,“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刚才有两个人来找升哥,说是你父母……”   “他们说什么了?”许鹤问。   秦平挠挠头,“……听不到啊,办公室的门都关了。”   许鹤一怔,感觉心中所想最坏的结果就要灵验,立刻小跑到升哥的办公室门口。里面交谈声隐约传来,他甚至没来得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你们也别急,我刚才……”   办公室里,升哥客客气气地站在桌子后边,段曼容和许昊空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一个掩面垂泪,一个看不出表情。三个人听见声响,都齐齐回头过来。   许鹤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似的杵在门口,他扫了一眼摊在桌子上的一张文件,语气里有些愠怒。   “我不退学。”   听到这话,段曼容的眉头皱起来,许昊空没什么反应,升哥却是瞪大了眼睛。   “你退学干什么?”他三步并两步把许鹤拽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想半途而废?想都别想,咱们几个老师还把你当重点培养对象呢!”   许鹤也是一脸茫然,扭头看了眼自己父母,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压根没提退学的事。   “你要是觉得最近压力大,就回家休息两天放松放松。但是你要是坚持不了退学了,将来肯定要后悔!”   升哥好像是被他一句话给吓着了,嘴里背书似的说个不停,看样子是劝过不少想放弃的学生。许鹤不明白现在的情况,自知不应该多说话,只好低着脑袋接受升哥的鸡汤教育。   他总算是说完了,于是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叉着腰,原地踱步一圈,重新坐回办公椅上。   “你怎么能因为压力大就离家出走呢,”升哥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又摊开手往段曼容他们的方向抖了抖,“你爸妈联系不上你,今早就赶到学校来找人了。”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说道理,“排解压力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再怎样也不应该和父母起冲突,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到家人身上。”   许鹤听得一头雾水,谨慎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许昊空,正好迎上父亲的目光。   “人已经找到,我们就不打扰了。”许昊空整理了一下衣领,撑着沙发坐起来,伸手要和升哥握手,“感谢老师您对许鹤的教诲,以后也还请多关照他。”   升哥总感觉这个一身西装的中年男人气场太过特殊,一开口就能把教育孩子变成商业洽谈,连忙上去握了握手。许鹤在一旁看他俩握手,倒是觉得有点儿像道上交易。为了不笑场,连忙把视线从升哥的花臂金链子上移开。他一转移,却正好撞上段曼容的眼神,那双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睛略显浑浊,大概是哭了很久,有些发红。   一家人被升哥送到楼道口。许鹤四下张望,没见符钟舟,不由紧张起来。   许昊空见升哥已经回了办公室,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许鹤心慌,抬腿就要先下楼,被许昊拍了拍后背。   “聊聊。”   教学楼下的庭院里放着几张桌椅,头顶有凉棚搭着。许昊空不紧不慢的踱步过去,反而在一边的金鱼池池沿石头上坐下了。段曼容没打算参与他们的谈话,兀自去一楼的教室里参观了。   “坐。”许昊空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许鹤坐下。   许鹤盯着那个位置,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和父亲促膝长谈,居然是因为被迫出柜。他五味杂陈地坐下,两只手局促地交叉捏在一起,又忍不住四下张望,寻找符钟舟的身影。   “看什么呢,”许昊空似笑非笑的问,“你那个朋友?”   许鹤一愣,僵着身子不敢乱动了。   他在脑子里飞速分析这句话的语气和内涵,居然听出一丝轻松的调侃。   池里的金鱼散开了,在浅水中窜。许昊空看着那些红尾巴的锦鲤,淡淡地说:“还记得你小时候见过的陈总吗。”   许鹤也忍不住去看池里的鱼,听到这个称呼没反应过来。“……陈总?”   他在记忆中搜寻良久,终于记起来这么个人。那时候他才几岁,他爸妈总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都走得很近。许鹤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每一次都学着大人样喊他陈总。那是个好脾气的男人,又特别喜欢小孩,每次见他就要搂起来抱一圈。   即使如此,这样一个人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实在算不上有多少分量。许鹤也不知是从那一天起,再也没见过他,而家里那些三人青葱岁月的合照,也随之被藏进角落。   “他死了,”许昊空平淡地如此说道,“当时是我们不够理解他,不知道他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得了什么病?”许鹤不明白许昊空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却也非常好奇。那个在他记忆里凭空出现又消失的叔叔,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许昊空疲惫地抹了把脸,“他是我和你妈妈的大学同学,当时公司也是我们三个一手经营起来的。”他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悲悯,“……他也是,那个。不过他从来没和我们说过,也没和我们说过他家人逼婚的事。”   秋日当头,许鹤坐在他旁边听着陈年旧事,却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被旧事中的人所共鸣。   据许昊空说,陈总是个农村里出来的孩子,靠着成绩进了好学校,又和许昊空夫妻一起创业,独自扛着艰辛打拼事业。他将赚到的钱全部捐给村里,回去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是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   自此,逼婚,精神虐待,所谓的性向矫正,成了他的噩梦。村里族人怕他后继无人,大笔财产落不到自家人手里,强行让他娶了个村里的女孩,甚至逼他和对方生孩子。而许昊空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他是回村子结婚了,便也没在把他的状态放在心上。   后来怎样,许昊空不说,许鹤也不想问。因为事实就摆在这里,那个好脾气的男人就这样在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   许昊空说完,下意识想抽根烟,手在口袋里摸索一阵,又停下了。   “你长大了,”他有些颓唐地摇了摇头,“昨天我想了很久,也劝了你妈妈很久。到现在我管不了你,你妈妈也管不了你。”他转过头,一双眼睛严肃地盯着许鹤,“但是我希望你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带来什么后果,你都要自己承担。”   这话说得不偏不倚,许鹤才觉得身上有些回暖。他直视着许昊空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在无形之中弃兵卸甲,那些总是指向父母的尖锐利器全都收了起来。   “……知道了。”他声音干哑,虽然心中五味陈杂,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没什么温度。“我也希望你们能支持我的选择。”   许昊空听出他的动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不要做这么极端的事情了,今早把你妈妈吓了一跳。”他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去找她谈谈吧。”他依旧神情自若,却好像有无数情绪藏在心中。许鹤总感觉他透过自己在看其他东西,却捉摸不透。   “许鹤,”良久他终于开口,“虽然我们无法理解,但是作为父母,我不希望你的生活那样痛苦。”   这话引得许鹤深思,他却转身欲走。“去找你妈妈吧,叫她上车,我们准备返程。”   “那……”许鹤本想开口,问他自己能不能留下。一想到刚才许昊空的话,他便住了嘴。   从现在开始,他为自己做选择。   秋风微拂,卸去一身枷锁,连带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碎了一地。   许鹤轻快地迈开步子,走进教学楼里找段曼容。   段曼容站在走廊里,背对着他,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妈,”许鹤轻声叫她,“该回去了。”   像是被惊醒似的,段曼容听到声音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却莫名释然很多。她看到许鹤,眼泪便忍不住往下淌。   “小鹤,是不是妈妈没能好好教你……”   许鹤什么也没说,走上前,给了段曼容一个拥抱。   “妈,对不起。”他的声音很闷,许鹤感觉到自己高出段曼容一大截,突然间觉得她老了很多。段曼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像是最后一根弦绷断了,突然间放声哭起来。   哭了良久,她才用手绢抹了抹眼泪,露出一个笑容。   许鹤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打算送她上车告别。   临走前,他回头朝段曼容刚才望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一老一少两人正在从地下室往外般石膏头像,左边那人半张脸隐在石膏后面,正是符钟舟。   作者有话说:   这周看能不能写一万吧… 第91章 嘬一个   符钟舟本来打算在楼下等许鹤,然而刚在楼道口站了没多久,就见一个清洁员打扮的大爷从地下室出来,有些吃力地抱着石膏像往外搬。那石膏半身像不算太沉,体积却不小。符钟舟看了眼石膏头上肉眼可见的灰尘,本来没打算帮忙。然而他就这么在旁边干看着,自己心里也有些过不去,于是就上前帮忙搭了把手。   等到他帮忙把所有石膏从地下室搬到一楼画室里,早就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他热得出了一身汗,然而身上只穿了件外套,拉开拉链都不行。   许鹤看着他撑着腰喘气,哭笑不得地走过去。   “自己半身不遂的,还帮别人搬东西呢。”许鹤抬手就要用衣袖给他擦汗,被符钟舟一个闪身躲过了。   “脏,”符钟舟嫌弃地摸了摸鼻子,又补充一句,“我是说怕弄脏你衣服。”   许鹤心情好,含着笑意凑到他耳边低语:“昨晚弄成那样就不怕弄脏?”   这种没脸没皮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冲击力更大。符钟舟感觉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就要烧起来,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怎么回事,”他看着面前这笑得春风得意的人,嘴角抽搐,“你是不是被爸妈骂傻了,悲极生乐了。”   一楼走廊上没有其他人,只有阳光远远地从尽头照进来。符钟舟没得到言语上的答案,却突然被许鹤抱了一把,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   闻了一鼻子酒店劣质洗发水的气味,符钟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他吸吸鼻子,以为许鹤一动不动的,是真崩溃了,连忙伸手揉揉他的短发,“不哭不哭,退学就退学,无论是邻市还是首都,我都去看你。”   感觉许鹤还是没动静,符钟舟有些慌,赶紧补充道:“那,那我们每晚打电话,打到睡着才挂。”   他也有些着急了,一紧张什么都想不起来。见许鹤还是默不作声地抱着他,忽然就急了,抓着他的手就把人从自己身上拉开。   “许鹤!你不会真要跟我分手吧?”   他生气地瞪着许鹤的眼睛,却发现这人在笑。   符钟舟:“……”   走廊里依旧昏暗寂静,只有陶瓷和木桌的轻微碰撞声从远处的画室里传来。许鹤感觉自己脚下踩着棉花糖,虽然心里还是为爸妈的事暗自难受,但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轻盈过。趁着四下无人,他上前一步,捧着符钟舟的脸亲了一口。   符钟舟被他亲愣了,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我不用转学了,”许鹤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有些想笑,“刚才是吓你的。”   这话说完,符钟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想当初,他可是能把这个傻同桌耍得团团转的,如今只是一夜屈服,对方居然敢骗他了。   符钟舟暗下决心,下次一定得翻身做主人。   下午两人哪儿都没去,老老实实地坐在画室里补作业。符钟舟昨晚浑水摸鱼了一整天,许鹤更是欠了两天的作业没动笔。昨晚疯闹了一晚上,此刻两人就像个欠了高利贷的债户,强撑着睡意画作业。   秦平听说许鹤回学校了,于是提着一大袋零食跑来他们班找人。   “咦?”他看了眼坐在娄琢座位上的符钟舟,又看了眼两人分着用的耳机,露出狐疑的表情,“你们……真的不是连体儿?怎么放假也待在一块儿啊。”   “我在给许鹤讲知识。”符钟舟冲他一笑,“你要不要也来听听?”   秦平闭门修炼两天,脑子早就晕乎乎记不住东西了,连忙摇脑袋。“我就来送点吃的,送完就走。”他把一袋子东西“哗啦”一下放到两人中间,临走前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许鹤:“晚上回宿舍吗?”   许鹤和符钟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对他说:“不回了。”   “啧,”秦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摸着胳膊走了,“怎么总感觉你们俩……哎,走了走了。”   虽说不打算回宿舍住,许鹤最后还是把房间退了,顺便拜托符钟舟把钱还给谢妍。他俩也没想回家睡,一方面是家里人太多,更重要的是,作业实在是得熬夜才能画完。   许鹤精神紧绷了几十个小时,现在突然松懈下来,整个人就像被抽掉筋骨似的,画着画着就一头栽在板子上。   “要不别画了。”符钟舟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不知道被磕了多少次的额头,“先睡会儿,明天早上起来画。”   晚上两人就着秦平带的零食吃了顿晚饭,埋头画到晚上十点多。许鹤撑起眼皮看了眼挂钟,实在是撑不下去,便倒头靠在墙上睡了。   “你好歹躺着睡,”符钟舟把他拎起来,弄了三张软椅并起来当床,“只能这样凑合了。”他叹了口气,腾出手推了推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是我没考虑好,应该回宿舍睡的。”   许鹤躺上去,半睁着眼去拉符钟舟的衣领,把人带到自己跟前。“秦平还在宿舍呢,是我自己想和你单独待着。”   他说着就把符钟舟的衣服拉链拉下来,一双眼睛正盯着那些个露出来的痕迹,仿佛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符钟舟想到这事就有些恼火,今天忙上忙下出了一身汗,就因为许鹤弄出来的这些痕迹,害的他一整天都捂得严严实实。   “请问许鹤同学,”符钟舟弯腰被他拉下来,笑眯眯地指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痕,“你是什么品种的狗狗?”   许鹤可不管那么多,看着他近在眼前痕迹斑驳的脖子,忍不住又拉过来嘬了一个。这次位置挺高,衣领也遮不住。符钟舟拿他没办法,被这么摆弄一阵也没心情继续画画,于是也搬来几条软椅,和他并成一件窄到不能翻身的双人床。   教学楼夜间有保安巡视,但平时熬夜加班的多了,管得并不严。不过两人把画室门一关,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看得见。许鹤一手枕在脑袋后面,一手去拉符钟舟的衣领,把他的衣服解开了。符钟舟冷得一个哆嗦,闷声问:“想干什么?”   “想什么呢。”许鹤觉得好笑,伸手把包里唯一的一件换洗衣服掏出来递给他,“换上吧,晚上冷。”   手中触感柔软,还带着许鹤的味道。符钟舟也看不清楚是件什么衣服,只是觉得身上凉,赶紧套上了。等回过味来,他才又气又笑地照着许鹤的肩膀擂过去。“心思越来越坏了,白天怎么不拿出来。”   “忘了。”许鹤倒是学会了厚脸皮,贴着他的手腕侧躺着打算睡觉。“晚安。”   次日早晨天还没亮,两人就先后爬起来画画了。许鹤第一次在画室过夜,早上醒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缓了好久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哪里。符钟舟醒得比他早,也没敢开灯,只是拉开窗帘,接着窗外的微光画画。   许鹤醒转坐起身,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亚麻色窗帘被半开窗户外的微风吹起,泛起鱼肚白的天空还是一片纯净的深蓝,所有的建筑高低错落的隐在灰色之中。整个世界仿佛都还在沉睡,只有那个少年正坐在窗边画画,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蓝色卫衣。   “早安。”   他打着呵欠去开灯,按下开关之前还不忘提醒,“闭眼,我要开灯了。”   符钟舟很听话地把眼睛闭上,灯光一闪,整个画室亮堂起来。然而灯光之下,符钟舟的神情并不好看。   “怎么了?”许鹤看他眼下乌黑,头发凌乱,走过去给他捏了捏肩膀,“不舒服?”   “画不好。”   符钟舟泄气地把手里的铅笔扔到一边,伸了个懒腰。许鹤瞥了一眼他的画,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然而许鹤刚琢磨怎么安慰两句,符钟舟便深呼吸两口,自己调整了心情,一双眼睛看向许鹤的时候又变得充满活力。   “今天是不是……要去看电影?”   作者有话说:   让对方穿自己的衣服什么的简直狗狗行为   sos一不下心又腻歪了一章 第92章 你叫我什么   电影场次在下午两点。符钟舟说好要请许鹤吃饭,于是两人打算先把作业画完,饿着肚子挨到中午。   十月假期C市的商业区全都是人。日头当空,气温虽然不高,但颇有些暖融融的味道。两人从画室出来,坐地铁到市中心的商业广场。   广场上人群熙攘,不少都是亲友出来逛街,还有些小孩被父母牵着,一个劲地往卖气球的小摊边窜。   “在C市集训这么久,还没来过市中心。”许鹤和符钟舟肩碰肩,从热闹非凡的广场挤进商城。他们今天心情都不错,许鹤也没因为周围吵闹感到心烦,反而觉得和符钟舟一起在之间穿梭很有意思。   “想吃什么,我请客。”符钟舟把挎包背到身后,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许鹤两手插兜,半个身子靠着他向前走,“都行,你挑吧。”   光是吃什么这件事就纠结了好久,虽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许鹤和符钟舟都没着急,从一楼转到顶楼,最终选了家自助餐餐厅。   “这儿很实惠的,”被服务员领着往里走,符钟舟低声对许鹤说,“一人一百五,管吃饱。”   许鹤环顾四周,心想这里应该很受欢迎。每桌上都热腾腾冒着热气,座无虚席。   “两位坐这儿吧。”   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一个比较安静的位置。许鹤早就饿得不行,放了东西就起身去弄吃的。两人兜了一圈回来,炒饭、鸡腿、海鲜、羊肉等等,那分量一看就知不止两人份。   抱着早餐午餐一起吃的心态,许鹤狼吞虎咽吃了个饱,甚至没顾得上和符钟舟聊天。再抬头看,两人身边的空碟子叠得老高,符钟舟和他对视一眼,都笑了。   符钟舟今天没戴眼镜,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弧线,许鹤坐在他对面看他笑得开心,甚至有些傻愣愣的,连嘴边沾了饭粒都不知道。   他伸手用纸给符钟舟擦了。正这时候,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谁?”符钟舟语气隐约有些扫兴。   “许芸。”许鹤这才想起来,自己到C市后,还没给妹妹回过电话。果然,电话一接听,那边就哀嚎着开始哭诉。   “哥!你到底还活着吗?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我还以为你和爸妈谈崩了……”   “没谈崩没谈崩,”许鹤打开摄像头,屏幕之中出现他的脸,“你看,活得好好的。”   许芸重重叹了口气,用手背揉了下红肿的眼睛。“没事就好……急死我了。”   “哭什么,我没事。”许鹤看她哭了也有些内疚,抬头和屏幕外的符钟舟对视上,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我在和你符哥哥吃饭呢。”   “见色忘妹!”许芸冲他嚎,又吸了吸鼻子,“才不是因为你哭!我因为帮你出去,被妈罚在家待三天,只准做题不准出去玩!”   她兀自抹了抹眼睛,又遮遮掩掩地摆着架子说:“你……你真和符哥哥在一起啊,让我看看……”   “舟,”许鹤喊了对面人一声,把摄像头转成后置,“和许芸打招呼。”   符钟舟眼睛明显亮了一下,笑着朝镜头挥了挥手。   “符哥哥……你可要好好对我哥啊,”许芸平时不是个爱耍性子的,今天说话却哼哼唧唧的,“他一个恐高的,可是为了你从阳台上爬下来,腿都抖成筛子了……”   “好了好了,”许鹤感觉到她又要揭穿自己的冷酷形象,连忙打住,“不和你聊了,好好做卷子去吧,拜拜。”   “诶哥你……”   挂了电话,许鹤扶着额头一阵苦笑。   “有妹妹真好。”符钟舟托着下巴看他,眼神带笑。   “整天围着你叽叽喳喳就不好了,”许鹤叹了口气,脸色也变了些,“不过还好一直有许芸和我聊聊天,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找谁说话。”   “现在还有我,”符钟舟伸手过去,和他放在桌上的手轻轻碰了碰,又用手指点他手背。“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我都乐意听。”他捏了捏许鹤的食指,“……再叫一遍?”   许鹤一愣,“叫什么?”   “刚才那个。”符钟舟好像就是要他自己说出口,很受用地歪了歪脑袋,“你叫我什么。”   大概是吃饱了不利于思考,许鹤还真没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正想着,就见余光之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两位这边请。”   服务生又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男人。符钟舟和许鹤同时将视线落在其中那位年长的身上,都是一愣,碰在一起的手指也收了回去。   只见陆长明身穿深蓝色针织外套和宽松休闲裤,头发散在脑后,和身边同伴一起走过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悠闲,和平时雷厉风行的冷酷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身边的年轻人很健谈,不知在说什么一直没停。陆长明本来在侧头听着,视线和两人一对上也愣了。   这周围都坐满了人,只有许鹤他们的邻座空着。那年轻人仿佛注意力只在陆长明一个人身上,继续说着话和陆长明面对面坐下了,才突然发觉陆长明在看着邻座的人。   “陆老师……”许鹤和符钟舟异口同声,都有些底气不足。   “好久不见。”符钟舟生硬的挤出后半句。   陆老师脸上倒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不过难得地露出了个微笑。“你们已经吃完了?”   “是的。”符钟舟总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一紧张,也没想出缓和的法子。   许鹤更加是不会应对这种事,只能在旁边当哑巴。   正这时,那年轻人却很欣喜地向他们打招呼。“是学弟啊,你们好。”他留着个刺猬头,有点儿吊梢眼,笑起来却很温和。   “这是你们学长,”陆长明介绍双方认识,“张一念,在C大平面设计专业读大四。收假之后,就来505当助教了。”   许鹤悄悄打量张一念,他穿了件红白连帽衫,下身一条牛仔裤,完全就是一副学生的打扮。   “C市应该有很多不错的设计公司,为什么来集训机构教画画呢?”符钟舟有些疑惑。   张一念意味深长地看了陆长明一眼,“教书育人,我的理想。”   许鹤和符钟舟暗暗感叹,不愧是陆老师,教出来的学生都这么有理想有担当。   好在有符钟舟和张一念两个能聊的,场面不至于那么尴尬。几人又聊了几句,符钟舟和许鹤便起身离开了。   “玩得开心,下次带你们去C大美术系参观。”张一念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两人临走前还跟他们道别。许鹤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陆老师,神情晦暗不明,心中又有些慌乱。   两人出了店,符钟舟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哎。希望不要再碰上了,总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好朋友出来玩怎么了?”许鹤看他耷拉着肩膀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上去拉住他手腕。他想起刚才缩回手的事,有些歉疚,“走吧,去看电影。”   最近正值国庆档,不少大片纷纷上线,影院里更是人头攒动,许多场次的票都售罄了。许鹤让符钟舟坐着等,自己去买了饮料和爆米花。   符钟舟靠在角落的卡座上,远远看着许鹤在前台忙活,半晌抱着一桶巨大的爆米花和一杯饮料跑回来。   “只有一人份,”他喘着气,从人群中挤出来,把东西往符钟舟怀里一塞,“饮料给你吧,我不太喜欢喝这些。”   “没关系,”符钟舟坐着,伸手捏了捏他的指尖,“一起喝。”   在影院外边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后,两人被前后的观众挤着进了放映室。许鹤本来以为宋清涵只是随便给了他们两张票,进了影院才知道,他们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   众所周知,这些座位一般不适合认真观影,只适合小情侣谈恋爱。   许鹤拿着票,嘴角微微抽搐。   “过来,傻站着干什么。”符钟舟已经坐下了,把站在一旁的许鹤拉到身边坐下。周围的人都在找座位,人声和椅子被摆弄的声音此起彼伏,闹成一片。许鹤在符钟舟身边坐定了,刚想把两人之间的扶手拉下来放饮料,就感觉身边的人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等会儿。”许鹤赶忙把他拉开。放映厅的灯虽然已经关了,但荧幕是一片惨白。亮光照在观影席,那可是什么都看得见。“别人都是片子看到煽情片段才开始亲,你怎么不遵循观影谈恋爱的规定啊?”   符钟舟被他逗笑,捏着一颗爆米花塞进他嘴里。   为了配合影片情节食用,两人只是牵着小手安分地坐着,等待影片开始。   然而直到屏幕上鲜血四溅,警车声大作,许鹤才意识过来这是个警匪片。他一边看着片中主角在大雨滂沱的公路上追凶,一边苦笑,心想这次是没法一心二用了。   谈恋爱不成,他便专心看电影。宋清涵大概是觉得,没有男生会拒绝紧张刺激的警匪片,许鹤看了半场下来,整个人都投入进剧情里,居然渐渐忘记旁边的人已经许久没了动静。   直到身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许鹤才猛地回过神来。扭头一看,符钟舟半仰着脑袋靠坐着,一只手嗨被许鹤攥在手里,另一只手老实的叠在自己身上,就这么睡着了。   许鹤盯着他的睡颜,心里突然有些发酸。从月考前开始,符钟舟就没睡过好觉。放假后他不是在熬夜整理学习资料,就是在陪许鹤撒疯。在床上闹了一整晚,又在画室过了一晚,这样算下来,他最近的睡眠确实太少了。   耳边枪林弹雨响成一片,符钟舟岿然不动,半张着嘴睡得挺香。   许鹤光是看着,就感觉自己中了魔咒,鬼使神差地凑上前,轻轻捏住下巴,张嘴吻住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感觉叫“舟”好亲昵(狂喜   之前有读者宝贝问陆老师的故事,看剧情走向吧……合适的话,会有cp,不过主要还是小许小符的故事哈 第93章 隐瞒   电影散场,符钟舟被许鹤牵着出去的时候还挺迷糊,找了个角落,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缓冲一阵。   “放映厅怎么这么热,”他打了好几个呵欠,在许鹤身上充了电会儿,终于把头从对方肩膀上挪开。“感觉都不能呼吸了。”   许鹤自然知道是为什么热。刚才他坏心思去亲符钟舟,本来只是想捉弄他,没想到这人根本不为所动,眉毛都不皱一下地继续睡。那样子毫无防备,许鹤越亲他越觉得可爱,忍不住得寸进尺,直到符钟舟鼻腔里哼哼两声,他才勉强放过他。   偷吃当然不能被发现,许鹤不动声色地抿嘴,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里面太闷,出去吹吹风就不热了。”   两人出了影院往外走,符钟舟想起自己刚刚睡得死沉,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电影好看吗?”他问,“我刚才看到一半就困了,后面的剧情是怎样的?”   许鹤光顾着亲他,哪还知道剧情是什么。   下午四点,太阳已经不那么刺眼了,广场上凉风阵阵。两人最近都缺睡眠,出来玩这么一阵就有些困乏,于是拦了辆车打算直接回译美。   “我得回家吃晚饭。”上车后,符钟舟低声说,“今晚我爸妈就得飞回去上班了,公司还有一堆事儿。”   他这意思是,许鹤今晚只能回宿舍了。   “去吧。”许鹤捏了捏他的掌心,中指侧面的硬茧蹭过他的皮肤,“你这两天……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   经过刚放学的一所高中,出租车在拥挤的道路上缓速前进,周围的鸣笛声响成一片。   趁着一片混乱,符钟舟倒是含着笑凑过来,轻声在许鹤耳边说:“那下次换你辛苦?”   许鹤的耳朵像是被他咬过一样红。   符钟舟被斜了一眼,只好认命地躺回座位上,却听许鹤咳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考虑一下。”   半晌,许鹤又添上一句。“要看你会不会坦然相对。”   符钟舟一摸下巴,思索片刻,好像把他的意思误解了。   “是在说上次弄的时候我穿了衣服?”   许鹤:“……”   符钟舟看他脸色急转直下,有些紧张。“不是这个事?那是什么?”   “算了,”许鹤一转头,撑着脑袋靠在车窗上。“当我没说。”   两人说话别扭,出租车行进也时慢时快,二十分钟的车程硬生生耗了四十分钟。等到达目的地,两人早就在后座睡得东倒西歪。   付钱下了车,符钟舟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那我先回去。”他的视线黏在许鹤身上,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处在热恋期,有些过头了。   校门口只有来往的几个居民。许鹤快速的捏了一下他的手,嘴里的话犹豫片刻,还是没问出口。   危机解除后,他总是想起谢妍的话。一想到符钟舟对自己还有所隐瞒,他就觉得有些不甘。但每次一对上他那双眼睛,许鹤就问不出口了。   他不想自己答应了符钟舟,却又因为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心结而无法完全接纳对方。   “那个……”   眼看符钟舟就要转身走了,许鹤又开口叫住他。   “什么?”符钟舟冲他笑,“嗯,如果实在不想回宿舍,我不介意当着爸妈的面带个朋友回去住。”   “不用,”许鹤深知如果自己去了,今晚谁也别想睡好觉,“我就是问问,你没有其他事情瞒着我了吧?”   符钟舟眼神微变,似笑非笑地反问:“你呢,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吗?”   也不知道这话是无意还是有心,许鹤没来由的心虚。然而他转念一想,自己也就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而已,虽然以前提过一嘴,但是说不说好像也无可厚非。   “没有。”他在心里把自己说服了,嘴上说出来却还是没什么气势。   符钟舟倒是气定神闲,一挑眉。“那我也没有。”   话说到这份上,许鹤也不好再问。他只好自圆其说,就当那些话谢妍是为了激他。   两人在校门口分开。许鹤回宿舍,和秦平一起吃了顿泡面后,和家里通了次电话就躺下补觉了。临睡前,他又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刷微博,然而就在他看到小船太太更新的动态后,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滑动屏幕的手僵住了。   ——“你呢,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吗?”   符钟舟的表情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许鹤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了,不是因为初恋,而是……   如果他悄悄关注一个人五年,甚至对那个人有仰慕之情的话,算不算是有所隐瞒?   如果他给那个人写的明信片上密密麻麻全是真心话,却没有给自己男朋友写过一行情话,算不算有所隐瞒?   许鹤无力地翻了个身,叹了口气。他本想敲打一下符钟舟的秘密,没想到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想来想去,他也没想明白他对小船是一种什么情感。若说是欣赏她的作品,许鹤却忍不住想了解更多就连小船弹的一段曲子他都忍不住循环播放,企图寻找她生活中的痕迹;若说是喜欢她,许鹤却从来不知道喜欢女生是什么感觉。   想到这里,许鹤一拍自己脑门。   小船太太是女生,他所认识的小船只出现在文字和作品之中,因此给了他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到参加讲座的那天,许鹤就能够全方位清楚认识到她是个女孩子,便也不会有那么多幻想了。   许鹤终于是舒心了不少。他不太喜欢纠结这种事情,因此想明白后更是倍感轻松。他点赞了小船太太讲座预告的微博,关上手机,撑了个懒腰。他暗暗想着便弯了嘴角,自己真是中国好男友,睡个下午觉的时间,还不忘帮自己对象减少潜在情敌。   他就这样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半夜也没翻身。   另一边,几百米开外的小区里,符钟舟的房间里亮着灯。   他吃完饭便送父母去了机场,两人虽然对他有诸多不满,但总归还是舍不得的。一通道理说完,符钟舟和爷爷返程回家。符爷爷看了会儿电视便睡了,热闹了几天的房子又安静下来。而符钟舟洗漱完,穿着睡衣回了房间。   他什么也没干,关了灯,打开电脑,坐在椅子上盯着微博发呆,手里拿过一旁许鹤送的打火机摩挲。   书桌上乱的出奇,若是放在以前符钟舟肯定是受不了,半夜都得爬起来收拾整齐了。然而他现在根本不想动,两只脚踩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任由写了一遍又一遍的讲座大纲摊了一桌子。   屏幕上那个蓝色小船的头像额外显眼,消息早就成了99+,交流群里聊天火热,即使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也没停下来。   他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两条腿都麻了,才缓慢地起身。符钟舟翻了套衣服出来套上,在镜子前脱衣服的时候,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身上那些扎眼的痕迹。他微微一顿,把刚才拿出来的衣服又扔回衣柜里,套上低领口的长袖睡衣和长裤就出去了。   符钟舟睡意全无,踏着拖鞋就去敲对面的门。   正如他所料,门里传来一阵不耐烦的脚步声,而后门被打开,谢妍抱着胳膊站在门口。   “有事?”她大概是准备睡了,睡衣上披了件外套。然而谢妍本想抬眼瞪他,却看见他脖子锁骨上那些没褪的红印,忍不住“啧”了一声,伸手就要去关门。   符钟舟得逞,边笑边挡她的动作。“聊聊。”   谢妍的父母不在家,符钟舟跟在她后面进了客厅。谢妍开了盏玄关处的小灯,没好气地坐在沙发上,和他隔了个茶几。符钟舟本是不想来找她的,但自己在心里把这事想了很多遍,最终只能和唯一一个知情人讨论解决。   “你要是来跟我炫耀的,就赶紧走。”谢妍瞥了他一眼,也没征求同意就点了根烟。   “不是这个,”符钟舟也不炫耀了,老实说正事,“你说,我应该把‘小船’介绍给他认识吗?”   谢妍还是没忍住发脾气了,泄愤似的呼出一口烟。“你问我?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是你说的祝我前程锦绣吗。”符钟舟耸耸肩,“我是真的来虚心请教的。”   “……那你想告诉他吗?”谢妍深吸一口气,问。   符钟舟低头沉默片刻,真诚地摇头。“不想。”   起初他没打算认真经营一个ID,只不过是谢妍的建议,把自己的作品发到网上,记录一下进步而已。但后来有不少人关注,给他鼓励和夸赞,符钟舟便打算好好经营这个账号了。   一方面是想不负期待,另一方面,或多或少是因为虚荣。   这件事他谁也没有告诉,除了最初出主意的谢妍,就连叶志泽他们也不知道。他越经营“小船”,越不敢向别人说起这件事。因为他是个不完美的人,而小船不是。   ——小船永远温柔善良,永远对创作充满热情,永远给予喜欢自己的人积极的回应。   谢妍眉头一皱,“为什么不想告诉他?”她用烟点了点坐在对面的人,“你也太贪了,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东西是完美无缺的?”   “不只是这个原因,”符钟舟闻到烟味不太舒服,皱了皱鼻子,忽然很想念许鹤身上的味道,“我怕他知道之后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被拉大了,我不想给他这么多压力。”   作者有话说:   两人都够专一,一个自己脑内消灭情敌,一个上门找前女友炫耀(求海星啦! 第94章 报酬   闹钟在无声的宿舍里响了快两分钟,而对床的秦平依旧睡得雷打不动。等到那首高亢激昂的起床铃开始循环第三遍的时候,许鹤终于忍不住了,翻身下床关掉秦平的起床闹铃。   被吵醒了有些不爽,许鹤揉着脑袋坐到桌前,而上铺的人只是翻了个身,咂咂嘴便继续睡了。   他在桌前趴了五分钟,然而已经睡意全无,只好起身洗漱去画室画画。   “早上好。”去画室的路上,符钟舟打来电话,声音有些哑。“昨晚睡得好吗?”   “嗯,就是秦平的鼾声太大。”许鹤打了个呵欠。他今天穿一身宽松衣裤,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抓一把。集训开始到现在他连理发店都没去过,原本的短发现在已经有些挡了视线。他揉了揉被头发扎到的眼睛,把耳机的麦挂到嘴边,“你来画画吗?”   “我在家画。”符钟舟说,“你……下午要不要来我家?”   “干什么?”   “招模特。”   许鹤进了画室,听到这话一愣,莫名有些期待。他看着依旧并在一起的几张椅子,忍不住弯了嘴角。“穿衣服的还是不穿的?”   电话那头顿了一秒,符钟舟大概是没料到许鹤这么主动,过了会儿便嘿嘿一笑,“不穿的报酬怎么给?”   许鹤倒是回答的很老实,“请吃饭。”   “不干别的?”电话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这样有点亏吧?”   开过荤的年轻人,说不想是不可能的。但许鹤转眼看到自己没画完的素描头像,顿时就没有了那种欲望。   “还想干什么?”他苦笑着叹气,“我看你是作业太少。”   两人连着麦画画,说到后面就没了声,只有符钟舟那边传来悠扬的钢琴曲。   这个假期过得跌宕起伏,等到再沉心回到画画上,许鹤居然觉得自己进步不少。他边画边想,或许很多事情确实是相通的,一旦换个思路,其他碰壁的事情也会有新的解决办法。   看着画上的人像慢慢成型,许鹤觉得自己又离符钟舟近了不少。   窗外秋日高照,倒是很符合许鹤的状态。他在画室待到中午,便出了教学楼,慢慢往符钟舟家走。符钟舟说是要提前交定金,请他去家里吃午饭。   “会不会……不太好?”许鹤想到符钟舟的爷爷还在家,突然有些紧张,“我平时没去过同学家吃饭。”   “别紧张,吃个饭而已。”电话那头,符钟舟正靠在厨房的冰箱边翻烹饪书,而常做饭的爷爷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翻着手里的菜谱,突然有些为难。他们认识这么久,他居然不知道许鹤喜欢吃什么。   “你……有什么想吃的?”符钟舟没打算旁敲侧击,便直接问道,“想吃什么都能给你做。”   许鹤听到那边咕噜噜熬汤的声音,立刻明了符钟舟在做什么,于是故意为难他:“三文鱼。”   “那没有,只有水煮鱼。”符钟舟用肩膀夹着手机,伸手把锅盖揭了。鱼汤鲜香四溢,一下子填满了整个厨房,“许少爷,将就一下吧,乖。”   小区巨树成荫,许鹤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心也跟着树影晃荡,加快了脚步。   凭着久远的记忆上了八楼,房门根本没关,阵阵香味顺着飘过来。许鹤感觉自己成了一只离家疯玩回来的大狗,被那香味勾着鼻子走。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探头进去。   “舟舟的朋友吗?”沙发后面,正在看午间新闻的符爷爷转过头,见到是他也是眼睛一亮,“你是上次那个……”   “来了吗?很快就开饭了哦!”厨房里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符钟舟穿着围裙,手里端了盘红烧排骨。隔着屏风玻璃看不清楚,许鹤却在朦胧热气中看到他爽朗的笑容。“先坐会儿吧,待会叫你们。”   许鹤站在玄关处,隔着玻璃望着符钟舟出神。这个不算太大,装潢老气的屋子,却给他一种暖乎乎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兄弟俩和自己的爷爷一起生活了好多年,而今天只不过是无数平凡日子中的一天,忙了一天的高中生回家,爷爷坐在客厅看电视,哥哥在厨房里忙活做饭。   他没来由的鼻子一酸,开始羡慕起谢妍或者符钟舟的其他朋友。   “来坐吧。”爷爷拍了拍柔软的沙发垫子,招呼他过来。许鹤过来坐下,电视里的新闻已经放完了。爷爷拿过遥控器换了个台,电视里的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许鹤一句也听不懂,却见老爷子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靠背上,摇头晃脑的唱起来。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鸳鸯侣相偎傍,泉台上再设新房…地府阴司里在觅那平呐阳门巷……”   他声音浑浊沙哑,底气却很足,有些老生的味道。许鹤坐在一旁也是被这威力给震慑了,虽然没听懂几句,却也觉得这气势真是宝刀未老。   电视里古筝声一转,那公主扮相的女子就要开口。许鹤还想听听老爷子怎么唱,就听不远处的厨房里,符钟舟的声音混着滋啦啦的炒菜声传出来。   “唉惜,花者甘殉葬……花烛夜难为驸马饮砒霜!”   这声音也没吊着嗓,却字正腔圆的,悲怆得很。   许鹤一愣,就见符钟舟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笑着挑眉看向他。   “开饭了,电视待会儿再看吧。”   符爷爷也笑,嘴里哼哼着曲调,起身绕到屏风后。许鹤跟在他身后,看见那一桌子菜也是一惊。   水煮鱼,红烧排骨,土豆丝,还有C市特色椿炒蛋,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电视里的戏还在演,隔着玻璃飘过来。许鹤呆坐桌边,一时居然不知道从哪个问题问起。   “我奶奶是广东人,”符钟舟倒是看出他的疑惑,便给他盛饭边说,“她喜欢听粤曲,我爷爷也跟着听,我整天听着也会两句。”   许鹤给了他个眼神,仿佛是说:你那哪是会两句,你那是会得很!   “你们俩关系应该不错吧,”符爷爷倒是换了个话题,“舟舟可是很少自己下厨做东西的。”他夹块鱼肉尝了尝,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上次舟舟喝醉酒,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许鹤觉得老人家太客气,低头就着香嫩的排骨扒口饭吃。   “你尝尝这个,”符钟舟给他夹了一大块鱼,许鹤抬头一瞧,这人眼里那些含情脉脉根本没收着,“好吃吗?”   许鹤咬了一口,由衷地点了点头。   和这家人吃饭,许鹤也没觉得很紧张。爷孙俩总能找到合适又有趣的话题,许鹤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渐渐的话也多起来。   “许鹤啊,你长这么帅,班上有没有小姑娘追呢?”吃饱喝足,符爷爷忽然问道。   符钟舟抢先反问:“您说,是他帅还是我帅?”   “都帅,都帅。”符爷爷哈哈大笑,“你不会是嫉妒许鹤有人追吧?”   “谁说的,我也有人追。”符钟舟将筷子一放,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长得可好看了,性子沉稳还会画画,中午还给我带午饭来着。”   许鹤瞥了他一眼,在桌下踢他小腿。   “谁啊,我认识吗?”   说到这件事,爷爷倒是来了兴致,也不八卦许鹤了,一心在猜自己孙子被什么人看上了。   “说出来就不好了,我怕他害羞。”符钟舟面上笑得弯了眼,两只脚却安抚似的蹭了蹭许鹤。“反正我比许鹤招人欢迎,他整天冷着个脸,小姑娘都被他吓着了。”   许鹤只好退出,说了句“我吃饱了”就溜去客厅看电视。然而他表面上看着有些生气,等到符钟舟收拾碗筷的时候,还是起身去帮忙了。   符爷爷回房休息,打算睡个午觉后找朋友去登山。厨房里水龙头开着,流水打在瓷盘空碟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麻烦了。”符钟舟把过了水的汤碗往许鹤手中一塞,便靠在门边当起了监工。   “不是说请模特吃饭吗,”许鹤斜了他一眼,手里还是认命地拿过洗洁精洗碗。   符钟舟嘿嘿一笑,“又没说模特不能洗碗。”他挪到墙边,把挂在墙上的围裙套在许鹤脖子上,又凑过去给他系腰后的绳子。两人隔得近了,符钟舟就能闻到洗发香波的味道,忍不住低头在他耳后亲了一口。   “别动手动脚,”许鹤低头躲开,“你爷爷还在外面。”   “没关系,”符钟舟埋在他后背,两只手环住腰,贪婪地吸了一口,“他不介意。”   许鹤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等了半天没听见下文,心中存疑,只好继续做苦力。   几个碗洗了将近半个小时。符钟舟搂着他不松手,而许鹤边洗边应付这个树袋熊,直到觉得手指都在温水中泡皱了才结束工作。   水流声一停,狭小的空间里寂静无声。   符钟舟从他的颈窝处离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模特先生,该上岗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大家五一快乐!   注:爷孙俩唱的是帝女花之香夭(对粤曲一知半解,不过这个应该很经典嗷   先说,下一章没有车…… 第95章 上岗   收拾完碗筷,两人洗手进了房间。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许鹤有些局促的站在书架边,眼睛看着那些书脊上的文字,实际上心思都在符钟舟身上。   虽说今天叫许鹤来帮忙,符钟舟确实有些私心,但他确实需要一次人体写生的练习。放到以前,他还能溜进C大偷偷跟着大学生一起上课,然而现在正值假期,哪还有课让他蹭。   想到这里,符钟舟觉得自己理由充分,于是理直气壮地点了点许鹤。   “脱了,坐到床上去。”   许鹤有些愣神,回过头看他。符钟舟心虚,低头摸了摸鼻子,耳朵有些红。许鹤对于他这种害羞的表情很受用,忍不住走过去歪着脑袋问他:“脱多少?”   等了半晌没得到回复,许鹤就背过身去开始脱衣服。他耐心地一颗颗解开外套的扣子,把衣服搭在椅背上,又一抬手脱了身上宽大的圆领长袖,露出挺直的脊背。   他背对着符钟舟,突然有些期待,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许鹤把衣服搭在臂弯,转头一看,却看见符钟舟根本没看这边,反而在整理画架和颜料。   许鹤眉头微皱,“喂……还要脱吗?”   他看着画架画板都被架起来,符钟舟大半张脸都挡在后面,只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   “嗯,不能穿外衣裤上我的床,脏。”   两人别扭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可以开始工作了。   许鹤脱得只剩一条底裤,按照符钟舟的要求,靠坐在床头,腰间随意围了块浅紫色衬布。   “你这里东西够齐全的……阿嚏!”许鹤话还没说完,猛地打了个喷嚏。   符钟舟刚把画布钉好,见他有些冷,赶紧打开空调。   房间里窗户大开,许鹤又几乎不着寸缕,在这十月天确实有些冻人。然而符钟舟打算画油画,要是关着窗户,搞不好两人今天就出不了房间了。   符钟舟把空调温度调高,问许鹤:“好些吗?”   “嗯,”许鹤一动不动,一只手附在自己的腹部,一只手自然垂在白色床单上。“开着窗吹空调,是不是有点奢侈。”   “你别冷着就行。”符钟舟晃了晃手里的铅笔,“腿……再伸出来点儿。”   许鹤朝他笑,照做了。   手机里传来悠扬的小提琴钢琴合奏曲,房间里只剩下铅笔摩挲的声音。   许鹤保持这个姿势,侧对他坐着,眼神时不时看向神情认真的符钟舟。每当两人目光相对,便会同时不自觉的移开视线。   “你……你别看我了。”当不知道第几次目光交汇的时候,符钟舟终于忍不住开口,“感觉很奇怪。”   这种感觉许鹤也体会过。倒不是别的问题,以前他画模特的时候也不习惯和模特对视,总感觉有些不自在,放不开。“那我看哪里?”他问。   “都可以,只要别闭着眼。”符钟舟莞尔一笑,“累了就告诉我。”   于是许鹤只好对着一旁的书柜发呆。他对符钟舟的房间有些好奇,总感觉所有东西都被他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偶尔有些画材随意摆在桌上,几乎看不出有哪里蒙尘。   他的书柜上半部分是开放的木质书架,下半部分是老式木柜。虽然没有上锁,但透过玻璃往里看,还是能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陈年旧物。许鹤看不真切,依稀能辨认出那一沓厚厚的东西好像是明信片和信件,还有些相册、邮票什么的。   他有些好奇,那些明信片和信件都是谁寄的,或许是符钟舟的朋友,或许是他国外的爸妈。说不定,还有些是那些女生给他的情书之类的东西。想到这里,他有些吃醋,这些东西都被他保存得很好,甚至没有落灰,看上去非常珍视。   许鹤还想知道更多,于是一一扫过那一叠东西。视线落在夹缝里的某张明信片上,他忽然觉得有有些眼熟,但想来想去却又不清楚自己在哪里见过。或许是景区随处可见的东西,眼熟也不奇怪了。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顺便偶尔悄悄瞥一眼符钟舟,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   “我能起来活动一下吗?”许鹤觉得肩膀酸痛,有些吃力。   “休息一会儿吧。”符钟舟放下手里的调色板和画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得到允许,许鹤长出一口气,从床头坐起,摸了摸自己有些凉的手臂。   “怎么样?”符钟舟坐到床沿,帮他按肩膀,“要不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   他的手在许鹤赤裸的皮肤上捏来捏去,温热的掌心驱退了些许凉意。许鹤捏捏他的脸,还在为刚才自己乱想出来的事情吃醋。“到此为止的话,接下来干什么呢?”   “那我们还是再画一会儿吧。”符钟舟干笑两声,感觉这样下去自己的腰又要疼上一整天,于是拿出哄孩子的口气,“我们努力一点,今天画完好不好?”   许鹤感觉肩上的力道又加重了点,于是很享受地点头,“好。”   符钟舟连哄带骗地献殷勤,总算是让许鹤答应再坐一个小时。这次符钟舟一分钟也没拖延,他知道许鹤保持姿势这么久不动,肯定要难受。   “好了。”时间一到,符钟舟便收了笔,拿了一旁的外套,过去给许鹤披上。“辛苦啦。”   许鹤活动了一下双腿,有些期待地走过去看画。只见画布之上阳光倾泻,洁白床单之上的少年躯体沐浴着阳光,慵懒地靠坐着。床单在他脚边呈现出道道褶皱,使得许鹤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情欲意味。   这画才刚刚成型,所有东西都在那些洒脱的笔触里若隐若现。远看什么都有,近看却又无法辨认。许鹤忽然一愣,莫名想到了小船的画。   他忍不住转头看符钟舟,眼神里有些求证的意味。   “你在学新的画法吗?”   符钟舟不疑有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没有啊,不过每天都在看别人的作品,多多少少会学一点。”   许鹤转念一想,小船的画那么好看,说不定符钟舟也在网上见过。他悟性那么高,学来用也不是没可能。   “你冷不冷?”符钟舟说着就给他拢了拢衣服,遮住胸口,“可别感冒了,不然我会内疚的。”   他的手在许鹤身上动来动去,倒弄得许鹤有些忍不住了。   “待会儿穿,”他一把抓住符钟舟的手,把人往床上带,“你先给我付尾款。”   符钟舟:“……!”   两人还是拉起窗帘关上门相互帮助付了尾款,弄完后头靠头挨在一起聊天。   “床单脏了。”符钟舟咬牙切齿,“真的很脏,今晚我要失眠了。”   “那就去我宿舍住。”许鹤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反正明天就开学了,你早上还能多睡两分钟。”   “不用了,”符钟舟捏他的脸,“我现在不太敢和你睡在一张床上。”   许鹤觉得好笑,“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吗。”符钟舟用膝盖碰碰他,闭眼睡了。   作者有话说:   无奖问答,小许眼熟的明信片是什么? 第96章 又来一个   小长假结束,沉寂已久的教学楼又再次热闹起来。   这天早上,五楼画室里的学生经过505门口的时候,忍不住纷纷侧目。一是因为来了个长得挺帅的年轻助教,二是因为——   “为什么?”彭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被打通的墙壁,“升哥和陆老师已经无所不能到这个地步了吗?连教学楼都能随便拆?”   505教室和隔壁基础班本就只隔着一堵置物架,然而没人知道,基础班和复读班之间还有一扇门,藏在用来投屏的大电视后面。   “不是拆墙,”升哥一脸得意的抱着手臂,“这三个班原本就是一个大教室,只不过后来被改造成小班了而已。”他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彭鹏的后背,“别傻站着,去找你的座位去!”   陆老师的计划还是实行了,再加上有了张一念这个得力助手,三个班合并在一夜之间实现,他更是连夜赶出了班级座位表。不过时间有限,具体的座位没有安排,只是大致按照上次月考成绩把三个班的学生划分了一下。   许鹤正把自己的东西都堆到椅子上,一旁的娄琢冲他笑,问:“怎么样,电影好看吗?”   一想起在电影院呼呼大睡的符钟舟,他就觉得好笑。“好看,不过有点浪费了。”   娄琢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没继续问。她伸手帮许鹤拾起掉在一旁的铅笔,换了个话题:“你也去A班了吧?”   许鹤一愣,才明白她说的是原本的复读班。现在复读班、505班、基础班按月考成绩排出A、B、C三个班,这样一来,可谓是竞争残酷。   “嗯,你也是吧。”许鹤瞥了一眼已经在A班区域找人聊天的符钟舟,“待会我们一起过去。”   两人收拾好东西,旁边也来了不少新同学,等着靠窗的座位。许鹤不好再磨蹭,草草收拾了就搬着东西去找符钟舟。   “舟,”他碰了碰正在和江晶说话的符钟舟,“你坐哪?”   江晶瞥了他一眼,笑眯眯的调侃:“又来一个想和舟哥坐同桌的呀?”   许鹤精准捕捉关键字,“……又?”   “别理她。”符钟舟掰过许鹤的肩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朝第一排靠窗一努嘴,“坐那,给你留了个靠里的位置。”   许鹤手里的东西几乎要被他搬空了,心里暖乎乎的,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他的后颈。“谢了。”   “啧,”江晶不知情,在一旁看得直皱眉,“我的高冷小帅哥被舟哥带坏了。”   A班人少,比起身后更加热闹的两个班,这里倒是很有相互争夺的意思。许鹤和符钟舟一起把东西挪过去,眼见绕过几个画架就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   吕景楠搬了一大堆东西,径直走到符钟舟给许鹤留的空位上,放下画架就要安家落户。   许鹤一愣,心中有些冒火。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符钟舟就已经率先快步过去了。   “景楠,这里已经有人了。”符钟舟温和地与他交涉,某个称呼听得许鹤眼皮直跳。吕景楠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有些尴尬,“抱歉,我……我本来想还想着和你做同桌的。”他挠挠头,四下扫视一圈,有些不知所措。   心满意足打算过二人世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他。符钟舟有些内疚,他和吕景楠本来就是同桌,对方并不知道他俩的关系,不像娄琢那么明白,知道许鹤的心思于是另寻伙伴去了。此刻看来,吕景楠居然有些被同桌抛弃的可怜样子。   “要不我坐靠过道的位置吧,”吕景楠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于是把自己的东西搬到符钟舟右边,“这样我们三个人坐一排,可以吗?”   许鹤磨磨后槽牙,对他扯了扯嘴角,这要是再说不行也太伤人了。   “那就这样吧。”吕景楠便愉快地收拾东西坐下了,甚至非常开朗地同两人聊天。“还好能在A班碰到你们,我本来就不认识几个人,以后还请多指教了。”身边两人微笑点头,他见大家都挺好说话,也舒心地笑了。   趁着吕景楠低头整理东西的时候,许鹤撑着脑袋抛给符钟舟一个眼神,看上去有些不悦。符钟舟被他瞪得一哆嗦,赶紧献殷勤,帮他削笔。   画室里人声嘈杂,画架搬动的声音更是惹人心烦。   “你刚刚叫他什么?”许鹤和他凑在一处削笔,咬牙切齿的小声问。   符钟舟不解,“什么?”   “刚才那两个字。”   “……景楠?大家都这么叫他啊。”   沉默半晌,许鹤不说话了,削完手里的笔,转身坐回去闭目养神。   符钟舟知道他生气了,也有些着急,于是旁若无人地凑上去哄,一只手横在椅背后面。“别生气,我刚才不是有心的。”他歪了歪脑袋,见许鹤作势要戴耳机,赶紧伸手夺过来。“我以后不叫了行不行,见谁都叫大名,全名全姓一个字不差。”   “嗯。”许鹤不置可否,看了眼写在白板上的训练内容,低头在资料书里翻找。   符钟舟还没见过他把吃醋两个字写脸上似的表情,又觉得很好玩,于是一手捧着他膝盖上的书,佯装一起找资料,边小声问:“那我叫你什么,雀雀,鹤鹤,许哥哥?”   许鹤听到那声“许哥哥”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一把拍开符钟舟的手。“瞎说什么,你比我老,别乱叫。”   比他老上几个月的符钟舟闻言大笑,一旁的吕景楠好奇地凑过来,想听听两个人在说什么笑话。   “没事没事,”符钟舟忍着笑对吕景楠摆摆手,“你许哥哥闹脾气来着。”   两人打闹一阵,等到所有人准备就绪,也各自安分地开始画画了。   现在三个班合并,老师从三个变成九个,三门课程连轴转。陆老师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嘴里反复强调色彩重点,张一念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转悠,偶尔看到一两个打瞌睡的,就用手里的教鞭戳一下。   许鹤感觉自己耳边不得清闲。吕景楠缠着要和符钟舟做同桌,还真没什么歪心思。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请教各种问题,声音不大,却像蚊子似的一直响个不停。许鹤总感觉他这样会影响符钟舟画画,侧头一看,却见符钟舟脸上神色还挺高兴,看上去挺乐意回答那些琐碎的问题。   许鹤心中火起,手上力道没控制住,一大笔赭石摁在了白色罐子上。   一下课,他就把身边人拎进杂物室。符钟舟一脸茫然,却被他一把摁在墙上,按住肩膀。许鹤什么都没开始说,先上嘴好好亲了个够。   符钟舟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一个劲拍他的肩膀示意放开。等到许鹤终于松嘴了,他大喘了两口气,就听对方有些不爽地问:   “吕景楠问你那么多问题你都不烦,我亲你一会儿就烦了吗?”   作者有话说:   可以给许哥哥一点点海星嘛! 第97章 声音   杂物室里满是灰尘,只有一线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符钟舟被许鹤圈在角落里,还能看到门外往来的老师和学生。   “……不敢了,不敢了。”符钟舟并不知道许鹤醋意上来这么要命,心想这回算是领教了。他见许鹤眉毛紧皱,于是抬手用拇指指腹将其抚平,“怎么会烦呢,你亲多久我都不会烦。”   许鹤最受不了他露出那副温柔撩人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脸红,被符钟舟亲了亲脸颊。这一来气也消了,被符钟舟推着出了门。   自此之后,许鹤耳边清净不少。符钟舟对吕景楠的提问总是简短回答,吕景楠再傻也听得出他的意思。虽然不太明白许鹤和符钟舟之间的关系,却也觉得两人气场奇怪,到后来也乖乖闭了嘴。   两人虽然如愿以偿地做了同桌,沉默画画的时间却远大于闲聊。张一念颇有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势,脸上对他们笑嘻嘻,实际上严格得很。每次陆老师到时间就下班,张一念却严守岗位,和大家一起待到晚上十一点,连瞌睡也不打。   同学们私下都调侃,说助教比升哥还狗腿,简直就是陆老师的跟班。张一念听了也不生气,无所谓地说:“我本来就是陆老师的学生,和跟班也差不太多。”   A班学习氛围过于浓厚,有些人到了十二点也不回宿舍,一声不吭坐着继续画。许鹤本来就焦虑得不行,见大家都在努力,他也想要留下。符钟舟自然是答应陪他,每天加班一小时,到点必须回去睡觉。许鹤的加班时间被他掐的很准,便也不觉得太累。只不过他悄悄观察符钟舟,却觉得他的黑眼圈比自己还重。   “是不是回家偷偷努力了?”   某天晚上,画室零零星星还坐着几个人。许鹤偷捏了一把符钟舟的脸,托着他快倒在画板上的脑袋。   “没有啊。”符钟舟眨眨眼,清醒过来,“我很听话,回家就睡觉。”   许鹤不相信,眯着眼睛瞧他,却见符钟舟话刚说完,眼睛又闭上了。   转眼到了十月十五,这天正值周日,许鹤早早画完作业,等着晚上听小船的讲座。   傍晚吃完饭,许鹤和符钟舟走到教学楼下。   “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吧,”符钟舟用手指一抹他眼尾,“最近太累了,我也打算今晚补个觉。”   许鹤本来还打算和符钟舟一起去画室看,然而他看着对方那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   “好,你回去好好休息。”他捉住符钟舟的手捏了捏,“那我回宿舍了?”   两人道过别,朝反方向走了。   晚风习习,吹得小路上快步行进的少年衣摆翻飞。符钟舟抬手看了眼时间,脚下步子加快,手心因为紧张渗出些薄汗。   讲座晚上七点准时开始,现在是六点二十。   他一路小跑回了家,和吃完晚饭正要出去散步的爷爷碰了个面,便进了自己房间。   窗外夕阳洒进来,整洁的房间里只有桌子是乱的,数位板和一些打印纸杂乱地堆在一起,电脑屏幕里倒映着符钟舟的脸。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讲座平台的负责人发来消息:   【小船太太准备好了吗?我们要提前二十分钟开始做准备。】   符钟舟深吸一口气,坐在电脑前,开机。   他拨开那一沓纸,觉得自己准备好了,转念一想又觉得根本没有准备。他这些天为了这事,每天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符钟舟到现在仍然觉得自己不够格,害怕自己说了两个小时的东西对听者而言一无所获。他总觉得,能够开讲座的都是些业界成名的人,再怎样也是个大学在读的学生。而他只不过是个还在复读的高中生,连一个拿得出手的学历都没有,只不过是靠平时的作品赚了些人气和接稿机会。   在等待电脑启动的时间里,他胡思乱想了一通,直到想到刚才笑着捏自己手的许鹤,才稍微平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桌面上早就整理好的文件夹,联网,打开了平台的直播软件。   另一边,许鹤正趴在床上等直播开始,手里抱着iPad,耳朵里塞着的耳机没有丝毫动静。宿舍其他人都还在外面忙着其他的。他趁着直播没开始去洗了个澡,颇有点沐浴更衣的庄重意思,回想起来也觉好笑。   小船还没上线,直播间里却早就挤满了人,弹幕一条一条地刷个不停。许鹤盯着黑屏发呆,心中隐隐期待。   不知道小船太太说话是怎样的?或许和她的画一样干净温柔吧。他边想边往上翻弹幕,发现不少熟悉的面孔,也有些没见过的名字。   “小船我的宝藏!终于出息了!!”   “听说这位太太才十几岁,前途无量啊!”   “看了讲座的宣传预告才认识小船的,画风好漂亮!”   黑底白字看得许鹤昏昏欲睡,正当他眼睛快合上的时候,黑屏突然猛地亮起,一个陌生的电脑桌面忽然出现在屏幕里。   弹幕里又是一片惊呼,还没听到任何声音,“小船太太晚上好”就已经刷屏了。   许鹤顶着“野生鹤”的ID,也挤进人群里捧了个场。   然而大家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画面在变换。许鹤以为自己耳机坏了,于是重连了好几次,却依旧什么都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管理员发了一条通告,表示小船太太还在调试设备,三分钟后再开始。   许鹤安了心,靠回床头继续等。他闭目养神一会儿,就见符钟舟发来一条短信。   【舟:有什么缓解紧张的好办法吗?】   “紧张?”许鹤直接给他发了条语音,“亲一下就不紧张了。”   他勾着嘴角,发了个飞吻的表情过去。虽然不明白这紧张从何而来,但许鹤挺乐意抓住机会以毒攻毒,把符钟舟说的那些骚话都还给他。   那边不说话了,许鹤满意地把手机放到一边,换了个姿势趴好。   正调整姿势,就见耳机里传出一阵杂音,然后是一声轻微的咳嗽。   许鹤动作一顿,觉得这声音不像个女生。他认真盯着屏幕上的讲座标题确认,看到那个小麦克风的图标正发出绿色的光。   没等他反应过来,耳机里便传出一个有些失真,略显干涩却温柔干净的男声。   “大家晚上好,我是小船。”   他似乎因为紧张而喉咙发紧,那略显干涩的声音却如一盆高温铁水,临头浇下。许鹤僵在原地,嘴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大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第98章 直播   两个人说话声音语调如此相似的概率有多少?若不是许鹤打开了直播间,他刚才甚至以为自己在和符钟舟通话。   “非常高兴能有这样一次机会,和大家一起交流绘画经验。”   小船第二句话说出口,弹幕里满是问号。   【????小船太太是男的?】   【那么可爱居然不是女孩子!!!呜呜呜真的是本人吗?】   【虽然小船太太一直没说过自己的性别,不过大家都默认成是女孩子了吧……】   【震惊.jpg】   【虽然但是,声音好好听!!】   然而许鹤甚至都没来得及为小船的性别感到惊讶,因为小船的声音和符钟舟太像了。就连那种柔和的语气和一些旁人察觉不到的说话习惯,也非常相似。   小船似乎有些紧张,他看见弹幕里的尖叫愣了一下,转而发出一声无奈的轻笑,声音比刚才放松不少。   “哎,是我平时在群里说话太咋呼了吗?还是因为向你们请教男男文学,所以觉得我是女孩子?”   弹幕里众人顿时笑成一片,甚至还有人问小船男男文学好不好看。眼见就要偏离主题,小船却点到为止,又将大家拉回讲座主题。   “嗯……实际上,我觉得我的能力不比行业里其他人强。”紧张感过去,小船的状态更放松了些。他如同与好友闲聊一般说道:“所以我只能分享一些自己的经验,不能教大家太专业的东西。”   他说着便把准备好的图片拉进画面里,是几张古典主义画派的油画。   许鹤觉得越看越眼熟,但他对这类画从来都是走马观花,就算见过,也只是觉得所有古典主义的东西都长一个样。   “这些是我看展的时候拍的,”小船轻咳一声,“虽然平时创作的并不是古典主义的东西,但是看看别的风格,领域的东西,对自己的创作是很有帮助的。”   “看展……”许鹤喃喃自语,却猛地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几幅画。   ——上次符钟舟和他一起看过的画展里,就有这几幅画!   耳机里的声音顿时一句也传不进他脑子里了,许鹤脱力地仰面躺下,手机盖在脸上。   他不太想承认这个几乎可以用狗血形容的事实,因此在无比震惊之余,苍白无力地劝告自己:   “肯定不是同一个人,不可能……”   这时,秦平正巧推门进来。他一进门就见许鹤躺在床上,脸上还扣着手机,嘴里念叨个不停。   “许鹤你怎么了?”秦平怕他又发烧烧糊涂了,爬到上铺摸了摸他额头,“不烫啊……”   原本躺着的许鹤猛地坐起来,一把揪住他衣服,问:“七月的古典油画展你去看了吗?”   秦平不解,点头如捣蒜。“去了,当然去了,全国巡展呢。”   许鹤松了口气,如同获得新生一般,又躺了回去。   “全国巡展……那就是会在很多地方展出了。”   “是啊。”秦平不知道他一惊一乍在想什么。为了防止一会儿被回过神的许鹤踹下床,他赶紧退了下去。   许鹤躺在床上愣了很久,小船说的那些东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些词汇都没法连成句子,只剩下他干净柔和的声音留在许鹤耳朵里。   半晌,许鹤坐起来,切出直播画面,给符钟舟发了条短信。   【许鹤:在干什么?】   小船本来还在认真讲知识,一声手机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抱歉,等一下。”他匆匆道歉,那边静了几秒钟,便又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这声音听得许鹤手心里全是汗,握着手机的手也僵住了。   ——那提示音不是系统默认,而是一声特别的鸟叫声,和符钟舟的手机提示音一模一样。许鹤问过他为什么要用这个音效,符钟舟笑眯眯地回答,这就代表家里的雀雀想他了。当时许鹤被他说的一阵恶寒,抢过他手机想要换掉,又被符钟舟换了回来。   许鹤的手机震了一下,符钟舟回复:   【在帮爷爷做事呢,晚一点再跟你电话。】   撒谎。   许鹤不假思索地在输入框里打了两个字,犹豫半晌,又删除了。   【好。】   这晚的讲座,许鹤一个字都没记住。他就像一台无法处理大量信息的电脑,无数想法在脑子里快速飘过。在震惊、欣喜之余,他有些生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事情生气。   按理来说,自己和符钟舟的相识被拉长的好几年,对于他的喜欢又加上一层别的光环,实在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但许鹤就是觉得烦闷,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化不开。   他听着小船讲到尾声,才稍微回过神来。   “那么,相关的知识分享就到这里啦,”讲了近两个小时,小船也不拘束了,说话的腔调轻松愉快,“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留给大家提问。”   许鹤叹了口气,抱着钱不能白花的心态,翻身坐了起来,听小船讲最后的内容。   【想问问小船太太,有什么保持良好心态的方法?】   “保持心态……”小船想了一会儿,笑了。那笑声和符钟舟一模一样,许鹤再熟悉不过。每次他想到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就会发出这种笑声。“我以前不太懂得调节心态,反而每天都在钻牛角尖,把自己整的很累。”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还是要感谢我身边的朋友和老师,他们有帮到我很多。”   “试着创造一个好的环境,和大家一起画画,一起进步。”他仿佛想到什么,声音飘忽,“放轻松,画画需要用积极情绪来支撑,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好像会更有动力。”   弹幕里倒是有人抓住了重点,立刻追问小船太太是不是有女朋友。   “嗯?我之前有画过他的呀。”小船似笑非笑,大家再追问,他却不说了。   许鹤的心猛地揪紧了,想起小船以前画的那些女孩。   现在想来,不就是谢妍吗?   直播里小船声音轻快,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许鹤却觉得沉重,耳机里那平时让他心动的笑声此刻无比刺耳,仿佛一把刀插进他的指节里。   另一边,符钟舟边聊边伸了个懒腰,抬眼却看到右下角一行小字。   【野生鹤退出了直播间。】   他嘴上没停,却忍不住皱了眉,心中有些许不舒服。   ——这个ID他很熟,虽然互动很少,但他知道“野生鹤”是老粉丝,从几年前开始就给他默默点赞,评论。到后来,他的粉丝变多了,这个ID便被淹没在更加热情主动的粉丝之中。   然而符钟舟始终记得这个人,在无数ID中也会多看上一眼。就好像一个君子之交的老友,众人来来去去,这个人却始终在屏幕后默默支持自己。他很珍惜这一批始终支持自己的人,也从直播开始便悄悄注意着弹幕里的ID,却始终没见着野生鹤说话。   之前他并不想以小船的身份多说自己生活上的事,这次随口一提算是勇敢踏出第一步。没想到,只是聊了一个小话题,这位老友便匆匆离开了。   符钟舟叹气,心想下次还是不要多说了。   作者有话说:   小船仍然不知道,直播那天掉粉的原因。 第99章 乌龙   第二天,许鹤难得地迟到了五分钟。上午授课的是复读班那位红头发女老师,训起人来样子很严厉。   许鹤领了十张速写的惩罚,顶着熊猫眼坐回座位。   “没睡好?”符钟舟有些担心,趁着老师转移视线的时候和他碰膝盖。相比一脸睡眠不好的许鹤,符钟舟昨晚总算是睡了个好觉。手里的工作做完了,可谓一身轻松,倒头就睡。讲座的报酬下个月月初就能到账,虽然不多,但对于学生来说也是不小的数目。他依稀记得许鹤下个月生日,于是计划着用这钱给自家雀雀买生日礼物,满足地睡过去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许鹤这乌青一片的黑眼圈就是拜自己所赐。   “没事,”许鹤见符钟舟和吕景楠都在看自己,揉揉眼睛搪塞道,“失眠了,秦平总是说梦话。”   符钟舟眉头微皱,“要不你搬来我家住,睡眠太差可不行。”   许鹤摇摇头,没什么力气。他不太想直视符钟舟的眼神,于是兀自开始削笔,准备画画了。   “许鹤好像不开心。”吕景楠见状,在一旁小声嘟囔,“他怎么了?”   “可能是起床气吧,他经常这样。”符钟舟边说边瞄了许鹤两眼,发现他捏着铅笔的手指紧绷着,像是在生闷气。他想伸手捏捏许鹤的后颈,让他放松点,然而他刚准备伸手老师就走了过来,只好作罢。   许鹤一心在画面上,根本没见着他这些小动作,只是觉得自己生闷气符钟舟也没发现,更加不爽。   一想到昨天晚上那场惊吓,许鹤不由地开始觉得自己和身边人距离越来越远。那感觉好像符钟舟又变成初见时的样子,高高在上灯光环绕,台下为他欢呼尖叫的人无数,而自己只是人海之中的一粒粟,就算是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也传不到台上人的耳朵里。   他的男朋友触手可及,亲得到抱得到,但是小船和他相距太远,隔着玻璃罩,就连呼吸的空气都是不一样的。   “喂。”   许鹤正出神,额头被人弹了一下。他猛地回过神,就见老师已经站在了画架前,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许鹤同学,今天不在状态吧。”   这话招来后排不少人的目光,许鹤看着自己寥寥几笔的草稿,一时间也没话反驳。   中午,食堂里闹哄哄一片,饭菜的热气在大锅里升腾飘升。   符钟舟站在缓缓前进的队伍里,看着对着远处发呆的许鹤,忍不住偷偷牵他的手。   “你今天怎么了?”他附在许鹤耳边问,“不舒服?”   手里冰凉的指节抽走了,许鹤吸吸鼻子。“没有。”他沉默半晌,抬头看符钟舟,“你还想着你前女友?”   “……啊?”符钟舟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许鹤的声音不算小,但四周热闹得很,只有符钟舟勉强听见了。   许鹤见他反应,以为是惊讶于被自己发现了心思,一张脸立刻沉下去。   “也是,”他转过身去,后脑勺对着符钟舟,闷声说:“她和你认识多久,我和你才认识几个月……”   “说什么呢,”符钟舟觉得有些好笑,去搭他肩膀,“许鹤同学,你昨晚不会是因为梦到自己被戴绿帽子了,所以才睡不好吧?”   许鹤转身就来捉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符钟舟一闪没躲开,碰到正巧路过的一个女生。他怕把对方手里的碗弄洒了,赶紧打住,任由许鹤紧紧攥着手腕。   “错了错了,不开玩笑了。”他急喘两口气,抬眼却见许鹤牙关紧咬,嘴唇抿着,是真的生气了。   “我问你认真的。”许鹤手上力道有些大。符钟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生气,正和他对视求证,许鹤的眼神却有一瞬间躲闪,好像是被叫醒了似的,松开他的手。   符钟舟看他若无其事地转身打菜,也有些急了,凑上去问到底怎么了。   他问得真切,许鹤听着心里也难受。他不太懂得怎么跟人相处,只知道自己太想占有这个人,却又觉得自己卑微,一着急就有些失控。   许鹤想起上次写生吵架的事,有些后怕。那种事情他不想再经历一次,更不想影响符钟舟的心情。   手中的盘子里盛了三荤一素,许鹤便退到一边等符钟舟。然而符钟舟看他脸色差劲,哪还有心情吃饭,端过许鹤的盘子就往用餐区走。   两人一前一后找了个角落坐下,许鹤才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昨天听符钟舟说“画过女朋友”,也是一时气急,事后再想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抱歉,”许鹤主动伸手在他手背上点了点,“刚才不该冲你发脾气。”   符钟舟被他挠得心痒,觉得今天许鹤异常地顺毛,简直从大型哈士奇变成了小博美,于是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到,手掌一翻和他握在一起。“我没觉得你在发脾气,”他笑盈盈地用另一只手抄起筷子,夹了块肉塞进自己嘴里。“说说,怎么回事?”   许鹤思索片刻,没打算坦白。换以前,他当然会认为符钟舟对自己有所隐瞒,但经历了这么多,他却觉得对方并不是有意骗他,只不过是不想让人知道而已。   “没事,做噩梦。”他掩饰一般,也夹了块肉。抬头迎上符钟舟探求的目光,于是又补充一句,“这不是……放假的时候见过谢妍吗,可能是因为这个。”   “那咱俩以后再见到她绕着走,”符钟舟跟他抢吃的,夹走一半煎蛋,“绝对不接近。”   两人就这样吃着一个碗里的菜,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然而一个不在乎一个没看到,坐在角落里边吃边聊,许隺心里的郁结也散去不少。   吃完饭还有将近五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许隺实在没睡好,陪符钟舟去商店买了热饮,便说想回去睡觉。   “去吧,不着急。”符钟舟点头同意。   许隺见他眼睛下面也挂着黑眼圈,于心不忍。“要不然,”他吸吸鼻子,假装随意地提议道,“你也去我宿舍休息一会儿?”   “可以吗?”符钟舟不露声色地笑了,眼睛里亮闪闪的,“不会打扰其他室友?”   “睡个午觉能打扰谁,”许隺拉着他转身往宿舍楼上走,“你又不是第一次去我宿舍睡觉。”   “也是,”符钟舟打趣他,“只是睡个午觉,又不干别的。”   联考临近,许多学生都没时间回宿舍午睡。秋日的阳光照进昏暗的走廊里,尽头处采光差的地方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走廊处的饮水机下边积水很多,许隺怕符钟舟踩到站不稳,于是牵着他的手腕带他往里走,进了宿舍。   “咦?”   开门进去,大家都在。彭鹏见到符钟舟也是一愣,随后马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项永和秦平的方向。   “他俩都睡啦。”彭鹏小声说,又对符钟舟眨眨眼。许隺下意识瞪他,彭鹏却也一个翻身躺下了。   众人都已经睡下,许隺料想符钟舟也不敢弄什么花样。他没那么讲究,不过符钟舟有些受不了,态度强硬地要求许隺把外衣长裤都脱了。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过,两人终于裹着被子睡下了。   符钟舟睡在里侧,背对着许隺,伸手把他的手拉过来,搭在自己腰上。十月中旬的天气,许隺觉得脱了长裤有些冷,也下意识凑过去抱紧了点,怀里像是抱了个味道好闻的暖炉。原本他还为昨天发现的秘密忧心,结果符钟舟的气味温软好闻,就像一记催眠药侵入四肢百骸。许隺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直到身后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睡不着正愣神的符钟舟才动了动手臂,摸出身侧的手机,看消息推送的内容。   一打开微博,就见不少粉丝翻出他的陈年旧图,问图上的女孩子是不是小船太太的女朋友。符钟舟看到自己不知道几年前画过的速写,顿时觉得头疼。那是他很久之前和谢妍出去野餐,随手用平板画的,要不是今天再看一眼,他根本不记得还有这回事。   符钟舟揉揉太阳穴,回想自己昨天说过的话,有些后悔。他原本是怕激起更大的无意义讨论,才没有反驳那人问题中的“女”朋友,没想到还能惹出这些事来。   一失足快成千古恨的小船叹了口气,放下手机,边转身搂住身旁的人,闭眼想着怎么澄清这场乌龙。 第100章 祝你天天开心   画室墙上的日历被一张张撕去,等到寒意真正侵袭C市,已经是十月末的深秋。   “联考时间出来了!”   一大早上,升哥就急急忙忙跑进来通知,手里拿着刚得到的消息。一众学生纷纷抬头看他,眼睛下面一片青色,眼神却很亮。   “今年联考定在十二月五日。”升哥咳嗽两声,正色道,“比往年提前了几天,你们得好好做准备了。”   许鹤被他说得紧张,就听见吕景楠在一旁紧张兮兮地问符钟舟。“怎么这么快,我这水平能拿个好成绩吗?”   “自信点,”符钟舟拍拍他的背,“你可是坐在A班的学生,肯定考的不差。”   “可是马上又要月考了,”吕景楠叹气,“我早上去B班转了一圈,画得可不比我们差。”   升哥貌似也听到了他说话,一拍脑门,提高嗓门又宣布了一件事:   “下周的月考改成模考,我们会和C市其他画室统一出题,统一阅卷。”   下面立刻炸开了锅,一群人交头接耳地说个不停。   “模考?”许鹤皱眉,“这么早就开始组织模考了?”   符钟舟点头,“一般从十月底开始就有,大概会进行三轮吧。”   一旦具体的考试时间定下来,画室里的氛围就更紧张了。许鹤因为上次的事情,心里一直堵得慌,再加上每天面对和符钟舟的对比,越来越觉得自己画得差劲。但他也不好表露出来,怕影响符钟舟的心态,于是只好自己憋在心里。   “周日去我家吗?”   他正盯着自己的画发愁,符钟舟就凑了上来。许鹤有气无力地摇头,“不去。快考试了,没时间。”   符钟舟看得出他脸色疲惫,似乎有心事。但他始终猜不透许鹤在想什么,于是只好百般哄他开心。“上次的画还没画完呢,”他趁着升哥背身过去,朝许鹤耳边吹气,“模特先生不会不负责吧?”   “你自己编造一下。”许鹤不领情,拉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回座位,认真画手里的速写。   嘴上说着不愿意,但周日下午许鹤还是去了。他是拿着速写作业去的,打算在空余时间向符钟舟请教些问题。   总之,生气归生气,学画画该请教的还是得请教。   许鹤又和这家子人一起吃了顿饭,吃饱喝足,便进房间开始工作了。符钟舟的画架还摆在老位置,木质调色板上的颜料还没干,看上去不久前还用过。   他盯着画上那个慵懒光洁的身体,不满地指了指腹部,问符钟舟:“我有这么瘦吗?”   “是吗,我摸摸。”符钟舟靠过来,手不老实地往他衣服下摆里伸,作势就要来求证一下。许鹤下意识要拉开他,却又觉得符钟舟很有兴致,看他一脸开心的样子也不忍打断,于是罕见地任由他上下其手。   “嗯,”摸够了,符钟舟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腹肌还是有的,待会就给你添上。”   说添就添。许鹤在床上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符钟舟画完的时候,他已经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符钟舟见他脑袋一点一点,眉毛还皱着,忍不住弯了嘴角。他满意地看了眼画上的少年,又觉得无论怎样都比不上床上那个鲜活,于是拿过衣服给许鹤披上,小心翼翼爬上床,搂着对方的腰就睡了。   许鹤做梦梦到自己遇到地震,半个身子都压在房子里,猛地惊醒,才发现是符钟舟。他睡得死沉,两手环着许鹤的腰,脑袋隔着被子靠在大腿上,眼睫毛扑闪。他的下颚线柔和却不失棱角,因为隔得近,许鹤还能看见皮肤上那一层细小的绒毛。   “你才应该去当模特呢。”许鹤喃喃说着,俯身在他的发旋上亲了一口。窗外太阳偏西,如火烧般照进来,颜色炽热温度却冰冷。许鹤没了睡意,起身穿好衣服,把窗帘拉下来,只留下一线橙黄折在地板上。   趁着这房间的主人还没醒来折腾他,许鹤光脚站在地上,仔细打量整个房间。   席间听符爷爷的描述,符钟舟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也就是说,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小船,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窗帘被照得一片火红,房间里弥漫着蓝色的静谧。许鹤转身看到木质衣柜边的墙上有一些方形的痕迹,好像曾经粘贴过照片,后来又被撕下来扔掉。许鹤吃味,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什么。他暗暗计划,要把自己和符钟舟的合照洗成照片,挂在符钟舟的床头,最好是能贴满整张墙。   衣帽架上的衣物都挂的整整齐齐,视线向下,床头柜上摆着复古样式的台灯,灯罩上的图案纹样都已经褪色,看上去像是十几年前的东西。   台灯下放着许鹤送给他的打火机和半盒烟。许鹤拿着打火机在手里摩挲,发现金属和皮质的外壳被擦得一尘不染,仿佛还沾染着手心的温度。   许鹤心中一动,从符钟舟放在桌上的便签条里抽了一张,写了句“少抽烟,多接吻”。他强忍着坏笑,回身塞进那烟盒里。   他在房间里踱步,床上的人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哼唧一声又睡过去了。许鹤坐到书桌前,趴在桌上看书柜里的书。从当代画师的作品集到文艺复兴艺术的画册,整整齐齐摆放在里面。许鹤自愧不如,起身抽出一本印象派的画册打发时间。   然而书柜里的东西太多,这本书又厚又重,许鹤一不小心,就把书边上那一沓明信片带了出来。   动静不小,许鹤转头就见符钟舟不满地哼了一声,半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他长出了口气,将书放在桌上,俯身去拾地上的明信片。   这些明信片早就泛黄,许鹤本着不再窥探隐私的原则,没多看一眼上面的内容。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很清楚地认识到,上面的字迹各不相同,应该不是一个人写的。   许鹤想起七夕那阵,符钟舟还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少女生给他写明信片,这家伙可都是照单全收了。没想到这种习惯从小就有,难怪总是惹桃花。许鹤有些吃醋地吸吸鼻子。他把明信片整理好,正打算塞回书架上,却被某张明信片背面的图吸引了。   和其他漂亮精致的书信不同,那张明信片的背面脏兮兮的,油画棒的痕迹蹭的到处都是。   那是一艘小船,在五彩斑斓的汪洋大海中行驶,浪花朵朵,扬起的水花镶嵌着金边。   ——那年寒冬腊月,许鹤看到小船太太意图互寄明信片的消息后,连例行去操场偷看周铮打球的兴致都没有了,就这样把自己的小尾巴甩在身后,自己一个人直接飞奔回了家。或许满含欣喜和爱意的画作就是这样,让人灵感四溢妙笔生花,就连粗糙的油画棒画出来的东西都是明快漂亮的。许鹤闻着餐厅飘来的年夜饭香味,听着亲戚们刺耳的寒暄,提笔给素未谋面的小船写新年祝福。   “祝小船太太新年快乐,旅游开心,收获更多人的喜欢。”   那行字写的不好看,墨迹被擦出一道黑色痕迹,字里行间是少年人执笔的狂野。他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废话,而后在X市难得一见的茫茫大雪里蹬着自行车,赶去邮局。   而如今,墨迹早就干了,字迹也褪了色。许鹤紧紧捏着明信片泛黄的一角,听着身后符钟舟绵长的呼吸声,突然鼻子一酸,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他默默把那支脏兮兮的小船塞回去,起身,连同那本画册一起放回书柜里,而后脱了上衣上床,搂住了被子里拱来拱去的符钟舟。   睡梦中的人都有些怕冷,符钟舟感觉到许鹤的存在,本能的钻进他怀里,半梦半醒地喃喃说道:“几点了?”   “快天黑了,”许鹤望了眼移动消失不见的橙黄光线,摸索着符钟舟的嘴亲上去,“待会儿再睡,我想做。”   符钟舟半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仿佛是听到许鹤说自己考了全省第一。   “真的?”他顿时就不困了,摸着许鹤光溜溜的胳膊就笑,抛过去一个恳求的眼神,“那这次我在上面行不行?”   出乎他意料,许鹤严肃而平淡地点了点头。符钟舟大喜过望,一时愣住了。许鹤见他没反应,于是主动凑过去吻他,叼着丰润的唇肉不松口。   “你想怎样都行,”许鹤捧着他的脸,难得地露出一个微笑,“祝你天天开心。” 第101章 口出狂言   临近模考的日子变得很难捱,每天除了画画就是画画,许鹤感觉自己快要淹没在速写资料里了。   不过他和符钟舟互相承诺过天天开心,还是说到做到。自从每天的睡眠时间从六个半小时缩短到五个小时之后,每周日他都会在符钟舟床上花三个小时。   ——一个小时用来做开心的事,两个小时搂着对方睡觉。醒来再一起泡个澡,电量便充满了,足够两人再消耗一整周。   一周所有时间都被按分钟拆开,一丁点都不能多花。正因如此,开心的事情做起来也只能点到为止,要是还想深入交流,恐怕时间就得透支了。   模拟考试并不在译美本校考,而是要去五十多公里外的技术学校。许鹤听说早上五点就得从学校出发,二话不说就把符钟舟留在宿舍住了一晚。   “万能的舟哥保佑我……”临睡前,秦平和彭鹏轮流扒着床沿,握着符钟舟的手不放,脸上写满虔诚,“祝我明天模考超常发挥吧!”   许鹤躺在里面,眼见秦平在符钟舟手上乱摸一通,立刻伸出爪子打掉他的手。   “握个手得了!”他伸长手臂,绕过符钟舟,给了床下两人一人一个脑瓜镚,“去找项永去,功效一样!”   彭鹏闻言,立刻哼哼唧唧爬到项永床上,用脑袋去拱人了。   秦平呆呆地望着两人傻笑,丝毫没发现脑袋上的灯泡亮得刺眼。   这场景看得符钟舟都有些替他难受,于是回身抓住许鹤的手,悄悄在被子里动作,边小声问:“秦平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看彭鹏他俩都钻被窝里了。”   “他是真不知道。”许鹤胸膛贴着他后背,两人身上穿的睡衣很薄,隔着布料能感受到暖意,让人心安。“他这方面就是很迟钝,不过也好,不然知道全宿舍就自己一个直的,该多震惊。”   符钟舟觉得话多句子长的许鹤很可爱,趁秦平关了灯,便转身摸黑去亲许鹤。   “小声点。”许鹤听见细小的水声,戳了戳他肩膀。“公共场合,注意点。”   “我这不是为了保佑你吗,”符钟舟和他十指相扣,两人盖着被子缠绵接吻,直到喘不过气才钻出来。   许鹤餍足的叹气,把他脑袋往自己怀里一靠,道过晚安便睡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学校门口就已经站满了背画包的学生,各个提着颜料盒和折叠椅,没一只手是闲着的。   彭鹏昨晚和项永闹了许久,没睡好,此刻正站着打瞌睡。他脑袋一歪,猛地砸在前面许鹤的后背上。   “嗷!”   他喊了一嗓子,瞌睡也醒了,就见前面一脸无语的许鹤和笑眯眯的许鹤都在盯着他。   “打起精神,别给A班丢脸,”许鹤腾出一只手,戳戳他脑门,“把早餐吃了,别一会儿考试的时候犯困。”   说完,一旁的符钟舟便拿出面包咬了一口,递到许鹤嘴边。   彭鹏看着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一阵恶寒,有股转身去项永班上找人的冲动。   大巴车一到,A班的学生便像幽魂似的游荡着上了车,找到座位之后倒头就睡。陆老师最近紧盯着这几十个学生不放,许鹤有两次做梦都梦到自己在画作业。   许鹤找了个座位,靠着符钟舟的肩膀睡了,朦朦胧胧间听见身旁有人在叫自己。   “嗯……什么?”他没睡醒,含糊地应了一句。   “我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符钟舟和他咬耳朵。   许鹤抬起一只眼皮瞧他,“问我?”   他一直以为,符钟舟这种看上去就很会宠对象的人,在送礼物这方面,肯定是精心准备惊喜,等到生日那天再来个意想不到。   考虑到和自己的想象不太符合,许鹤又问:“还能直接问的?早知道当时我也直接问你,省得我挑那么久。”   “挑了多久?”符钟舟倒是抓住其他重点,笑眯眯问:“你暗恋我到底有多久啊,好像很上心的样子。不会第一次见就喜欢我了吧?”   许鹤眼睛一闭,把靠在符钟舟身上的脑袋转移到窗户上。   “开玩笑开玩笑。”符钟舟顺势往他身上一躺,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好好想一想,生日礼物当然要送你喜欢的。”   “我好好想想。”许鹤故作高傲,抽出手搂住他的肩膀,继续靠着睡觉。   空旷的立交桥尽头冉冉升起一抹红色,闪着金光从云层中跃出来,将车座上学生们青灰苍白的脸色照得通红。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眼,已经到了城郊。C市城区有山有水,城郊则是一片平川。其他学校的学生也在往考场里走,成群结队,穿着不同款式的校服。   许鹤跟着其他同学,从下面的行李舱把画包和颜料都拿出来。他拿着东西正打算跟符钟舟一起走,就听见身后娄琢在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许鹤听她语气急切,便走回去问。   只见娄琢手里拿着一个铅笔盒,许鹤一眼便看出是自己的,赶紧检查身后的画包。   “是你的吧。”娄琢好歹和他做过同桌,也一眼认了出来。   许鹤没在意,只当是画包拉链没拉上掉出来了。   “也不知道笔有没有摔断。”符钟舟在他身后默默说道。许鹤经他提醒,于是谢过娄琢,边走边打开铅笔盒确认。   他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盒子是两层的,下面一层并不透明。昨日晚课下课前,符钟舟画不动作业,便帮他削笔。许鹤暗暗觉得开心,于是罕见地动了心思收拾笔盒,把符钟舟给他削好的笔都放在里层,用得只剩下笔头的放外层。   此刻,他打开笔盒一看,也愣住了。   只见那些用剩下的笔头都在,里层削好的笔,以及一些纸擦笔、橡皮擦之类的东西都没了。   符钟舟凑过来看了眼,眉头皱起来。   “是不是刚才洒出来了?”他回头看了眼停车场,觉得不太可能。   许鹤摇头,嘴角挂着冷笑。“不可能,”他手臂的肌肉紧绷着,显然是生气了,“哪有洒出来只洒削好的。”   他在心中稍微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明说,和符钟舟对视一眼。   “要不我先匀你几支,”符钟舟说着便要掏出自己的笔盒,“虽然你可能用不惯,但是总比没有好。”   “不要。”许鹤语气不善,颇有些要和动手脚的那人打架的气势,“爷拿炭灰糊出来的卷子,分数都比他高。”   符钟舟被他口出狂言逗笑了,伸手给他顺毛。“那是当然,许鹤同学用手指头糊一张画都能拿90分。”   考场是技术学校未完工的教学楼,众考生在空阔的毛坯房里考试,倒也省去不少监考人力的耗费。符钟舟知道许鹤是真生气了,隔老远都能见到他杀气腾腾的架势。仿佛手里的画不是画,手里的笔头也不是笔,倒像是在和武林高人山巅对决。   然而许鹤的动作看着吓人,实际上他脑子转的飞快,老师讲授的知识点一个个在脑海里掠过,然后高效付之于纸上。   第一堂素描考试结束,符钟舟平稳发挥完毕,再抬头一看许鹤的画,暗暗感叹。   作者有话说:   再来求一波海星,小许小符每天开心~(阿烟抓手手 第102章 我也想尝尝   上午两堂考试结束,考生们把画材放在考场便出了教学楼,去学校广场上领午餐盒饭吃。   “东西放在考场不要紧吧,”排队领盒饭的时候,娄琢回头问许鹤和符钟舟,“应该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干,把别的考生的东西拿走。”   许鹤和符钟舟相视一笑,摇头。   “我看谁敢。”许鹤吸吸鼻子,领了两份,递给符钟舟。   他已经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了。上午考试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四周,大概是因为气急,一心只想着如何用他那短的握不住的笔头画张高分试卷。交卷的时候,许鹤拎着自己的卷子,不慌不忙地交给监考老师,却见另一人正巧也来交卷。许鹤一瞥那考卷上倭瓜裂枣的头像,有些忍俊不禁,再抬头看其作者,居然是邹友。   邹友也正盯着许鹤手里的考卷看,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惊讶和不可置信。那表情,就差把“我干的”三个字写脸上了。   许鹤见是他,也不装了,噗地一声笑出来。   邹友的脸顿时红了,像只熟透的烤地瓜。监考老师寻声瞧了眼,看见邹友的考卷,嘴角也无法掩饰地抽了抽。许鹤笑够了,心满意足地交了卷,拎着矿泉水就去对面考场找符钟舟了。   他回想当时邹友的表情,觉得非常解气。   “这么开心,想什么呢。”   符钟舟坐在操场看台上,见许鹤笑而不语,便拆了筷子戳戳他的脸。娄琢带着宋清涵坐过来,看见许鹤一脸愉悦,也觉得新鲜。   “原来许鹤也会笑啊,”宋清涵小声嘀咕,“第一次见。”   “那你以后多来找我们玩,”符钟舟闻言,捏了捏许鹤的脸,又把人一把揽过来,“别看他长得凶,实际上很好相处的。”   许鹤瞥他一眼,“你说谁长得凶?”   “没有没有,听错了。”符钟舟赶紧赔罪,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他。   上午的小插曲没对许鹤产生任何影响,四人聊着天把午饭吃完,躺在看台上睡了会儿。   许鹤还是第一次这样以地为床。侧头看了眼一旁吃完的盒饭,顶着秋日正午的太阳,有种自己是出来打工的错觉。   “睡吧,下午还要考试。”符钟舟用手捂他的眼睛,靠坐在一旁,蜷起身子休息。许鹤坐起来,和他靠在一起,也闭眼睡过去了。   下午的考试很顺利,就是考题有些变态。   “当时拿到考卷我就傻眼了。”   许鹤交卷晚,出来便看到彭鹏支着椅子,坐在操场上和其他人说话。“三块衬布全是绿的,所有瓶子罐子全是玻璃,”他苦恼地捂着脸,“完了完了,这次要考砸。”   回译美的车还没到,大家都支着折叠椅坐在操场的草地上,个个抱着自己的画包,愁容满面。许鹤望了一圈没见着符钟舟,拍了拍彭鹏的肩膀。   “看到符钟舟了吗?”他问。   彭鹏眼睛一眯,“找漂亮姐姐聊天去了吧。”   “好像在那边的商店,”吕景楠没听出彭鹏是在故意逗许鹤,非常老实地一指远处的小卖部,“刚才看到叶志泽和他一起来着。”   模考之前,符钟舟和许鹤猜题,压的就是玻璃器皿,私下多做了不少练习。今天许鹤拿到考题便松了口气,不急不慢地画完,效果还不错。也正因如此,他现在挺想找符钟舟分享一下猜中题的快乐。   他把椅子支好,放下手里的东西便晃悠着去找人了。   另一边,符钟舟坐在小卖部门口的石凳子上,盯着狼吞虎咽吃方便面的叶志泽发愁。叶志泽中午没吃饱,下午考试的时候饿得不行,于是提前交卷跑出来买吃的。   叶志泽吞下最后一口,端起面碗又喝了一大口汤,这才发现符钟舟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表情不太高兴。   “啧,舟哥,你还是不要盯着我看,不然许鹤会宰了我。”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手背一擦嘴角的红油,作势要挪远点儿。   “别瞎说,”符钟舟一拍他后背,歪着脑袋沉思,“许鹤就要生日了,我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也不说给我听。”   “你直接问他了?”叶志泽眼睛瞪大了,“这怎么好直接问呢!”   符钟舟取了眼镜,用手揉了揉眼睛,有些困倦。“他家很有钱,我怕我送的东西他不喜欢。”   “那就送点无价的呗,”叶志泽凑上来,贼兮兮地撞他肩膀,“大不了你委屈委屈,送自己得了。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符钟舟叹了口气,心想已经送过了。   正这时,远远就见许鹤晃了过来。他双手插兜,深色的外套下摆被秋风吹得翻飞,许久没剪短的头发被撩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高挺的眉骨。   叶志泽扭过头,就见身边人表面没什么动作,实则早就看痴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   “算了算了,”他感觉浑身不自在,赶紧从石凳上起身,给许鹤让座位,“我去找江晶打游戏,你们聊。”   许鹤和他打了个照面,眼神却一直在符钟舟身上。   正值周末,因此即使是晚饭时间,小卖部周围也没什么人。许鹤刚坐下,就被符钟舟抱了个满怀。   “今天感觉怎么样?”许鹤接过他手里的眼镜,叠好收进自己口袋里,声音愉悦。“你猜对题了,真棒。”   符钟舟觉得他语气像是哄小孩,于是顺势往他怀里一钻,故作娇羞地哼哼。“那许哥哥要给我买糖吃吗?”   这下,倒有点儿像许鹤想象中的那个叫“小船”的小女孩了。许鹤嘴角抽搐,低头看见的却是骨感舒展的肩膀,觉得好笑。   “买,”许鹤拍拍他的背,起身进了小卖部,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两根棒棒糖,一颗可乐味,一颗牛奶味。   回程时间还早,两人边吃边在学校里散步。走到一片小树林前,符钟舟冲许鹤意味不明地一笑,伸手就把人推了进去,摁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上。   许鹤猝不及防,后背磕着坚硬粗糙的树皮。“干什么?”他嘴里还有糖,说话含含糊糊,没什么威慑力。   太阳偏西,暖光斑驳地照进树林里,少年的身影也影影绰绰,晚风一吹,就随着树影摇晃。   “我也想尝尝可乐味的。”符钟舟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抢走许鹤嘴里的棒棒糖,张嘴咬了上来。   唇齿相触,两种不同的甜腻猛地撞碎了,碎成零星的冰渣,又被搅动的舌尖捂热融化,流淌进喉咙里,丝丝入扣。   符钟舟本来只是心血来潮,想要逗他开心。没想到亲热到后来许鹤真入了状态,一个劲地掐着他的肩膀,在他嘴里攻城略地。   直到那颗所剩无几的牛奶糖被许鹤卷进自己嘴里,他才满意地放手。   “归我了。”许鹤贴心地用拇指抹去他嘴边的水渍,心满意足地踱步走了出去。   符钟舟愣怔半晌,摸了摸留有余温的嘴唇,才快步跟上。   直到天完全黑了,大家终于等到了回程的车。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松懈下来,启程没十分钟,车里就睡倒了一片,就连陆老师也昏昏欲睡。许鹤无意间瞥了一眼,远远就见陆老师头靠在车窗上,或许是因为颠簸有些不适。他刚准备收回视线,就见坐在一旁的张一念悄悄伸出手,把陆老师拉到自己肩膀上靠稳。   许鹤没来由地浑身一抖,赶紧坐正身子,不再多看一眼。   “怎么了?”符钟舟有些犯困,打了个呵欠,倒在他肩膀上。   “没事。”许鹤不敢多说,和他靠在一块刷视频打发时间。   许鹤自然不敢当着符钟舟的面看小船的微博,于是点开推荐视频打发时间。   从美术考学刷到纹身艺术,又从纹身艺术刷到穿刺艺术,两人从绘画小技巧看到私密处穿刺,许鹤终于忍不住关上了手机。   符钟舟意犹未尽,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那种地方也能穿刺吗……”   “大概是可以的吧。”许鹤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再打开手机一看,刷到依旧是穿刺视频。   不过这次没再出现什么奇怪的科普,而是一个展示肚脐钉的视频。博主腹肌一块不少,肚脐靠上方的地方做了穿刺,银钉很小巧,两头是圆润漂亮的银白色银珠。倒不显得狂野,反而添了些柔和的美感。   许鹤看得愣神,就感觉脸侧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自己。一转头,便见符钟舟眯着眼睛看他,不由得有些心虚。   “不看了不看了,”他赶紧把手机一关,捞过符钟舟的胳膊倒头就睡,“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第103章 痒?   模拟考试的第二天,学生们难得地放了一个上午的假。   许鹤和其他几个室友心照不宣,关了闹钟,一觉就睡到下午上课。等大家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离上课时间只有十分钟了。   “急什么,”彭鹏不紧不慢地刷牙,半个身子还靠在项永身上,“大家肯定都睡过头了,没人会准时到的。”   于是三人晃悠进教学楼,别过项永,转进了画室。   出乎彭鹏意料,画室里早就坐满了人。今天是余老师的课,她人还没来,不少学生已经自己开始动笔练习了。   许鹤老远就看到符钟舟坐在座位上削笔。他低头将笔尖抵在纸盒边缘,后衣领露出一截脊椎骨。许鹤看他样子认真专注,忍不住弯起嘴角,顽劣地走到他身后,毫无征兆地朝他后背拍了一把。   “唔!”   和预想中的不一样,符钟舟发出一声闷哼,回过头,就见他眉毛拧着,脸色有些白。   “拍不得拍不得,”吕景楠赶紧制止,慌忙伸出手拦许鹤,“舟哥他今天不太舒服。”   许鹤也眉头一皱,拉开椅子坐下,盯着符钟舟的脸看。“你不舒服,怎么没跟我说?”   “没事,”符钟舟摆摆手,嘴唇泛白,笑的有些勉强,“没睡好而已。”   吕景楠闻言,“咦”了一声。“咦,你早上不还说是着凉了吗?”   两人都看着符钟舟,看得他脸更白了。许鹤眼睛一眯,也不管吕景楠还看着,用手背摸符钟舟的额头。   “不烫……”他又摸摸符钟舟的脸,“应该没发烧。”   许鹤上下打量他,说不出哪里奇怪。   平时符钟舟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看人的时候眼睛都神采奕奕。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话有气无力,有些萎靡。他削好了铅笔坐起来,许鹤却依旧就感觉他的背有些弓着,仿佛有什么隐痛。   吕景楠好像也看出来了,犹豫良久,低声问:“舟哥,你不会是……肾疼吧?”   符钟舟:“……”   两人围着他问了半晌什么也没问出来,余老师便踏着高跟鞋来上课了。   许鹤边画画边瞟一旁的符钟舟,有些担心。   “你没事吧,”他用铅笔的另一头戳了戳符钟舟,“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没睡好,头疼而已。”符钟舟撑着上身凑过来,“待会帮我揉揉就好。”   许鹤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连着三天,A班的同学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无论在哪,许鹤总是紧张兮兮地跟在符钟舟后面,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而那位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符钟舟同学则有些躲着许鹤,甚至上课的时候总是溜去洗手间。学生们暗暗看在眼里,心中脑补着各种校霸欺负同桌的场面。   当上述情况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许鹤终于在洗手间门口堵到了往外走的符钟舟。   “怎么回事?”许鹤手里还拿着保温杯,拧开盖子就塞进符钟舟的手里。他刚洗过手,湿漉漉的有些凉。   符钟舟撇开视线,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又好似被烫到似的,皱了皱眉。“都说了是肠胃性感冒。”他把杯子还给许鹤,说话的时候还有些鼻音。许鹤觉得他感冒的时候说话含含糊糊,像是在撒娇,忍不住一捏下巴凑上去亲一口。   “唔…感冒会传染……”符钟舟赶紧拍他肩膀,把人从身前拉开,“等我好了再亲吧。”   他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点儿血色,嘴唇也被亲得泛红。许鹤就感觉心口什么东西咚咚乱跳,隔着厚实的外套撞个不停。   “那你快些好。”许鹤凑上去亲亲他红晕的脸颊,顺手又把保温杯递过去,“多喝热水。”   符钟舟:“……”   大概是约定了亲吻的缘故,符钟舟的情况渐渐好转。一周之内,貌美校草满血复活,说话掷地有声,走路潇洒带风,偶尔还能微笑着和小迷妹们打招呼。许鹤总算是松了口气,当他是感冒已经好了,于是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与此同时,模拟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   那天晚上放学,许鹤跟着符钟舟去找叶志泽他们玩,一群人蹲在篮球场抽烟聊天,拿手机查成绩。   符钟舟在自动贩卖机前操作,不一会儿,就听见水瓶撞上金属的声音。塑料板被抬起又放下,他拎着两瓶汽水踱步过来。   “怎么样,”符钟舟拧开瓶盖,递给蹲在一旁的许鹤,“查到了吗?”   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幽蓝色的光线下,许鹤的表情有些难看。   “230分。”   两人对视一眼,符钟舟有些不相信,凑过去仔细看。红色的数字很显眼,确实写的是230分。他微微皱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登录网站查自己的成绩。   许鹤心情复杂,见符钟舟查到了分数也不说话,于是凑上来看。   “……可以啊。”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258分”,僵硬地动了动嘴角,干涩地笑了两声。   符钟舟一把搂过他的肩膀,脸上并没有开心的神情。“别灰心,这次分数压得太低了而已。以你的水平肯定有255分。”   “就是,我平时还能考240,这次居然只有222。”叶志泽也开口劝他,但说出自己的分数时,其他人还是忍不住笑得喷出一口烟。   “没关系,是我自己没考好。”许鹤摇头,靠在绿色的铁网上,叹了口气。   符钟舟看他神色不对,和叶志泽他们闲聊两句,便揽着许鹤的肩膀,去另一边坐着了。许鹤一言不发,坐在长椅上,垂着脑袋发呆。   他平时花了多少心思在画面上,没有人比符钟舟更了解。他们在一起将近五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并肩坐在画架前,有一半的亲吻都是在深夜的画室,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探讨怎么进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次模考而已。”符钟舟凑上去亲他的耳垂,把过长的碎发撩到耳后,“除了最终成绩,一切都不具有参考价值。”   余光里瞥到好友们在悄悄朝这边看,符钟舟却也不收敛,躬着身子,捧起许鹤的脸颊专心哄人。   他靠得极近,许鹤的视野全占满了,被迫看着面前的人。   “舟。”许鹤感觉喉咙发紧,声音也变得干哑。他握住符钟舟的手,把人拉过来抱住,“我很想考高分。”   这话说得挺直白,符钟舟下巴搁在他背上,一挑眉。“为什么?”   “我想和你站在一个高度。”   “你已经和我站在一个高度了,”符钟舟轻笑,“我们本来就是相同的。”   晚风轻拂,少年人的笑骂混杂在淡淡的烟味里被吹散。符钟舟和许鹤就这样沉默地抱在一块,汽水滚落在地上也没人捡,发出轻微的声音。   “我想去你家睡。”许鹤说。   两人散步回了家,符爷爷见许鹤来了也不惊讶,反而招呼两人吃宵夜。   许鹤蹭了一顿凉粉,又借符钟舟的毛巾和睡衣洗了澡。两人洗漱完毕,早早躺进被窝里。   夜灯熄灭,听觉和味觉就被无限放大。许鹤闻着对方身上洗发香波的味道,忍不住摸索着凑过去。“被子盖好了吗?”他轻声问,顺手扯被子的时候摸了摸符钟舟的后颈。   “睡吧。”符钟舟伸手环到他身后,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后背。   许鹤本来情绪挺低迷,昏昏欲睡,此刻闻到符钟舟近在咫尺的味道,却像吸了猫薄荷一样睡不着了。   “待会睡。”   他一把捉住符钟舟的手,往他腰上摸。这个动作许鹤太熟悉不过,每次他一伸手往上摸,就能掀起下摆摸到腹肌,然而今天许鹤一摸觉得手感不对,发现符钟舟把睡衣下摆扎进睡裤里了。   “你冷吗?”他边问符钟舟,边试图把碍事的睡衣拽出来。符钟舟摁着他的手说今天不做,许鹤却被他弄得更加难耐,凑过去亲他。   “不是说感冒好了再亲吗,”他边亲边说,甚至觉得自己身后不存在的大尾巴摇个不停,“现在都已经好了,你不想吗?”   符钟舟嘴上任由他亲,身下躲着他的手。“不行,还没好。”他补了一句,“我昨天还闹肚子来着。”   “又着凉了?”许鹤也不乱动了,拧着眉毛就要去摸他的肚子,“今晚我给你捂着,看看能不能好一点。”   “别!”符钟舟好像格外怕他碰自己的腹部,许鹤的手刚碰上,他就一拱身子挪远了,动作大得差点把人踢下去。   许鹤吓了一跳,怕他掉下去,赶紧把人搂回来。“好好好,不捂不捂。”   “抱歉,”符钟舟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于是老老实实地和许鹤抱着,有些尴尬地解释,“我有点怕痒。”   两人闹了半天也困了,想到明天还要上课,也没敢再做别的。   然而,许鹤直到第二天坐在画室里慢慢回味,才逐渐回过神来。   ——他和符钟舟亲密接触那么多次,可没见哪次符钟舟说痒。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第104章 心灵手巧   C市秋雨不断,窗外也灰沉沉不见阳光。已经累得数不清日子的学生们,一个个在笔尖摩挲的声音里昏昏欲睡,就这样迎来了十一月。   几个老师根据大家模考成绩重新分组,不过这次大家的分数普遍都很低,所以没有做太大的调整。   许鹤依旧为成绩的事情心烦意乱,于是弄来考题,把当时的考卷重新画了一遍,交给升哥和陆老师看。   “素描确实有些草率了。”余老师坐在一旁喝茶,瞥了一眼。“也不是说这种画法不好,但阅卷老师未必会喜欢。”   陆老师中肯地点头,“色彩没有问题,看来这次,阅卷组确实在有意压低分数。”   “别垂头丧气的,这次不少学生考砸。”升哥把画还给他,宽厚的手掌在许鹤背上猛地一拍。“刚才你同桌还来我这儿谈心呢,说自己考得不好。”   “吕景楠?”许鹤听了有些疑惑,他明明记得吕景楠这次考得还不错。   陆老师瞥他一眼,“是符钟舟。”   “别多问了,”升哥作势把他推出去,“快上课了,回去。”   许鹤好奇,扭过头看着一众老师,试图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点什么。   看来这次的分数不只有他一个人不满意,就连比他高处三十多分的符钟舟也不满意。许鹤拎着自己重新画的考卷进了画室,见符钟舟在睡觉,于是小心翼翼地从两人的画架之间跨进去。   身边的人动了一下,许鹤伸到一半的腿连忙缩回去,老老实实地把画架挪开,再坐进角落里。   符钟舟抱着胳膊仰面坐着,脸上盖了一张色彩静物照片。灯光晃眼,许鹤为了防止照片掉下去,还非常贴心的用胶带贴在他鬓角上。   最近他的这位同桌总打不起精神,整天逮到机会就黏上来,有时候站着搂在一起就睡着了。许鹤自己也有些睡眠不好,两人经常上课睡得迷迷糊糊,被吕景楠一人一下戳醒来,才发现老师就站在面前。   许鹤看符钟舟困成这样,也不忍心打扰,但今天毕竟是陆老师的课。要是他俩躲在角落里睡大觉被张一念发现,这周的速写作业又要画不完了。   “舟,”许鹤用手指挠挠符钟舟的耳廓,“要上课了。”   符钟舟微微动了动,半晌才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应了两声,从包里摸出眼镜戴上,眼睛却没睁开半分。许鹤忍不住地笑,用拇指摸摸他的眼尾。   陆老师和张一念一前一后进了画室,张一念使劲拍了两下手,大声说:“都搬椅子坐过来,今天陆老师要做示范!”   A班只有二十多个学生,但抢座位的势头没减。许鹤看符钟舟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赶忙拎着两人的椅子往前窜,等到坐下了,再把人拉过来。   一坐下,两人就俯身躲在前排同学的背后说话。许鹤晃了晃符钟舟,问:“你最近是不是又偷偷熬夜画画了?”   “嗯,”符钟舟勉强睁开眼,使劲揉了揉。“我也很紧张的。”   正说着,陆老师就开始画了。许鹤没再聊天,直直盯着陆老师手里的笔,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正看得认真,就感觉肩头一重,符钟舟的脑袋靠了过来。   他睡得挺沉,眼镜从鼻梁滑下去都没察觉。许鹤忍笑,帮他把眼镜推上去,又把身子扶正,让他睡得不要太过明显。   要说符钟舟因为熬夜画画累成这样,许鹤还有些存疑。他每天都在符钟舟身边待着,看得出他最近的状态非常平和,既没有陷入瓶颈期,也没有因为眼高手低之类的原因太过焦虑。除非是又在网上接了其他工作,不然不可能困倦到随时倒头就睡。   许鹤边胡思乱想边看示范,也觉得睡意侵袭,眼皮都打不开,于是干脆摸出手机刷微博,看看符钟舟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符钟舟,确认这人已经睡着,才转头去看屏幕上的内容。   小船最近没接商稿,也没接私人稿件。许鹤翻了一阵新的动态,惊讶地发现小船开始拍一些日常的照片,比如清爽可口的玫瑰凉粉,或是周末中午做的红烧排骨。   许鹤看到那些照片,仿佛就回味起了香甜的味道,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向上翻到最新的一条动态,是昨天凌晨两点发的。   【小船:终于做好啦。(图片)】   照片里,两个精致小巧的配饰被摆放在桌子上,夜晚台灯的光自上而下,散发出银色的光辉。左边那是只造型简单却又很可爱的银色小鸟,头部的位置有一个用来穿绳子的小洞,上面连着一个金属圆环;右边那个是艘船,造型像是用纸叠出来的纸船,船中间拱起来的地方也有一个弧形小孔,一条极细的银色链子从中穿过。   底下的评论尖叫声一片,不是夸小船心灵手巧就是夸配饰做的好看,也有人再问是不是送女朋友的。   许鹤隐隐猜到一些,却不太高兴。原来符钟舟每天晚上神神秘秘地,就是在忙着做这个。他瞥了一旁睡得岿然不动的符钟舟,又看了眼照片,有些内疚。   早知道就明说想要什么了。许鹤如此想着,暗暗叹了口气。上次他在溪邢村买的戒指还没送出去,原本是想着找两条好看的链子挂脖子上,结果被各种事情耽搁了,一直没有送出手。   现在倒好,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许鹤脑补着自己脖子上拴一堆东西的样子,感觉脑袋上要长出狗耳朵来。   他暗暗叹了口气,忽然又想捉弄一下符钟舟。思考片刻,许鹤点开那条动态的评论,在下面留言。   “许鹤,符钟舟。”陆老师的声音忽地响起,下一秒,张一念手里的教鞭也非常配合地戳上两人的后背。符钟舟吓的一哆嗦,赶紧扶正眼镜坐直了。许鹤熟练地把手机往袖子里一塞,也坐正身子听课。   陆老师头也不回,慢条斯理地继续作画,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十张色彩小稿,明天交给我。”   周围的同学一听要画十张,都不约而同地投来怜悯的眼神。   色彩小稿不比速写简单,许鹤和符钟舟画到十二点才匆匆结束。许鹤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画室,和符钟舟道过晚安便往宿舍走了。   男生宿舍里还很热闹,洗衣房里轰鸣声一片,走廊上不少人在排队接热水。许鹤快步从人群中穿过,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点进去就看到小船回复了自己上午的留言。   【野生鹤:好漂亮,是和女朋友一起戴的项链吗?】   【小船:只有‘小船’做成了项链哦。】   作者有话说:   也只有许鹤同学,能把戴项链想象成栓狗…… 第105章 刻字   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散发出的暖光将铺着蓝色桌布的书桌照得透亮。符钟舟带着耳机听音乐,却无法完全隔绝刺耳的电钻运作声。硬物碰撞、被磨成粉末的声音延绵不断,电刻笔的笔头在银饰背面高速旋转,一笔一划地刻出一个“鹤”字。   房门被人敲了两下,符钟舟从各种设备和零件中抬起头,回头便见爷爷穿着睡衣站在门口。   “吵到您了吗?”他有些抱歉地放下手里的电刻笔,“我马上就完工了。”   爷爷摇摇头,冲他抬了抬下巴。“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好。”符钟舟想起什么似的,又举起手里沉重的电刻笔挥了挥,“谢谢爷爷。”   “你拿着用吧,反正现在我也派不上用场。”爷爷扶着门沿,转身给他带上门,出去了。   符钟舟面朝关上的房门愣神片刻,而后抬起胳膊揉揉眼睛,继续手里的工作。那把上了年纪的电刻笔握在手里,让他想起了不少以前的事情。   在他的记忆里,童年时那些玩具全都是爷爷亲手给他做的。小到竹蜻蜓,大到装置精巧的益智机关,甚至是金属的陀螺,那些精致漂亮又独一无二的玩具被他收藏起来,在床下放了整整一箱子。那个时候,他觉得爷爷简直无所不能,无论他想要什么,他的爷爷都能用一块木头或一块金属和一圈电线给他做出来。   他也喜欢跟着摆弄那些工具,不过常常因为扎伤了手或者砸到自己而哭闹。而现在,这把从前被他爷爷用来给他做玩具的电刻笔,正被他握在手里,用来刻许鹤的名字。   忙到深夜,符钟舟刚想躺下,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一声鸟鸣声起,符钟舟立马接起电话,整个人向后一仰,倒进柔软的床里。   “许鹤同学,想我了?”   “你果然没睡。”电话那边是洗衣机的轰鸣声,许鹤的声音有些不悦。“老实说,在干什么?”   符钟舟暗叫不好,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才发现现在已经一点半了。   再瞒着也不是办法。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坦白从宽比较好。   “在准备你的生日礼物啊。”他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到一旁,手里把玩着那对小鸟和纸船。“马上睡了,真的。”他翻身趴好,压低声音,“我爷爷都睡啦,我不会再熬夜了。”   许鹤半信半疑,“我不信,待会别挂电话,我洗完衣服跟你一起睡。”   “好啊。”符钟舟一个翻身,把自己裹进被子,把手机贴在耳边,下意识捂着小腹,“要做什么来助眠吗?”   电话那边的人往洗衣机上一靠,嘴角含着笑。“那你做,我听着?”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了半天嘴,终于双双躺下睡觉了。   “对了,”临睡前,符钟舟突然问,“你生日想什么过?我记得好像是周日吧?”   许鹤叹了口气,“作业这么多,还能怎么过?”他翻身把手机藏进被子里,小声说,“不然你帮我把作业画完。”   “来我家过吧。”符钟舟说这话的语气不像提议,而是告知,“还是说你父母要你回家?”   “不回。”许鹤打了个呵欠,“那就去你家吧,我都行。”   事实上,许鹤一点儿也不想回家过生日。他长这么大,每年的生日都被父母办成了隆重家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儿子考上了清华北大,要请大家吃饭呢。   符钟舟见他答应了,按奈不住激动,又开始问他想吃什么菜,蛋糕要什么样的。许鹤听他事无巨细地计划,嘴角的笑容更甚。明明不是什么大事,被对方这么一安排,居然也觉得无比期待了。   “好了,睡吧。”他安抚着过度兴奋得要失眠的某人,转身确认室友都睡了,才钻进被子对着手机听筒亲了一口,“就当是一次约会好了,晚安。”   之后,许鹤也渐渐明白,符钟舟为什么要大晚上的和他计划这件事了。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所有的时间都被占得不能再满。陆老师和张一念先是对退步的同学展现了一通激将法,而后升哥和其他几个老师轮流守着大家画画,速写时间更是用秒表掐的死死的,从发资料开始计时半个小时,时间一到就换下一张。   许鹤本就有些不甘心,再加上处于这样一个紧张的氛围之中,每天便只管埋头画画,一心想着进步,连偶尔撩拨符钟舟的时间都没有。符钟舟也忙着练习,话也变少了,脸上的表情总是认真严肃的样子。许鹤有时扭头瞥他一眼,便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穿越成了符钟舟应届时的同桌,整天瞧着身边这位往死里学。   等到两人终于能够松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周日了。   “起床啦许鹤!”   一大早,许鹤就被秦平拍了醒来。他拧着眉毛闭眼拍了秦平一巴掌,头昏脑涨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闹钟已经连着响了快十分钟了。   “生日快乐!”彭鹏一脚踩上爬梯,手里捧着一个包装起来的牛角面包,“这是您的爱心早餐!”   项永伸手把他腾空抱起,从梯子上拽下来。“十九岁生日快乐。”   “谢谢。”许鹤起床气也消了,揉揉脑袋,冲众人难得一笑。秦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摸摸自己的胳膊嘀咕道:“你还是别笑了,瘆得慌。”   许鹤下床给了他一个脑瓜镚,洗漱去了。   按符钟舟的安排,今天他俩先在家里吃过中饭,下午再去C大旁边的画材店转转,顺便溜进去蹭美术系的课。   至于晚上……   许鹤想到符钟舟神秘兮兮的表情,默默从抽屉里取了身份证,塞进随身背的包里。   彭鹏眼尖瞧见了,坐在对桌眯了眯眼。“许鹤哥哥,译美晚上十二点关校门哦。”   闻言,秦平和项永都狐疑地探头看许鹤,项永明显领会了意思,秦平则是一脸不解。“你出去嗨怎么不叫我们啊,”秦平不满,“这就有些没意思了。”   “我今晚不回来了。”许鹤也不做过多解释,换了身衣服,背着包出门。走到门口,他又回头补上一句,“查寝记得帮我说一声。”   “明白!我们开着浴室的水龙头,就说你在洗澡!”彭鹏立马举手敬礼,“许鹤哥哥!尽管不要回来,我们宿舍今晚容不下你!”   许鹤一脸无语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走了。”   出了学校,许鹤径直往小区走。到现在,这条路他已经无比熟悉,闭着眼也能数清楚符钟舟的家在几单元。   他平时并没有花心思考虑穿搭,今天却刻意挑选了很久。许鹤上身穿了白色的圆领卫衣,外面套了件橙灰系的扎染夹克,下身是休闲亚麻色长裤。他的头发很久没剪,过长的额发随着步子扬起,露出锋利流畅的下颚线,不少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许鹤心想,再怎么说也是和男朋友出门约会,穿得好看的话,说不定就没人不长眼地跑过来找符钟舟搭讪了。   一路小跑上楼,许鹤暗暗有些期待见到符钟舟,想象着推开门看到那人温柔的笑容。   饭菜的香味早就飘到了楼下,符钟舟家的门是敞开的,爷孙俩的声音隔老远都能听见。许鹤远远听着,仿佛听见符爷爷在门口和什么人说话。   “哟,舟舟今天下厨呀!做这么多菜,是有啥好事吗?”一个有些苍老却健朗的老太太笑眯眯的站在楼下,抬头和楼上的符爷爷聊天,手里还拎着早上买的蔬菜。   符爷爷心情不错,扶着栏杆和她聊天。“没什么,舟舟的朋友来吃饭,他说得自己做。”   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打趣道:“舟舟交女朋友啦?学习肯定也很好吧!”   许鹤刚走到老太太楼下,听到这话,腿就有些迈不开了。   他竖耳一听,就听见符爷爷也笑了,回答说:“和舟舟一个学校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许鹤脚步一顿,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天,全小区都知道符爷爷他孙子谈恋爱了。 第106章 看着你   符钟舟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把那本厚厚的食谱架在桌子上,现学了着做了不少点心。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实践,他忙得焦头烂额浪费了些食材,最后还是爷爷帮着才做完。   “今天还有鲜炸双皮奶哦。”   他端着点心出来,却见许鹤坐在一桌子菜肴前面,神色有些尴尬。符钟舟悄悄瞥了一眼爷爷,又瞧了一眼许鹤。   许鹤局促地搓手,脑子里全是刚才符爷爷说的话。   “生日快乐啊,许鹤同学。”符钟舟擦干净手,过来捏了一把许鹤的脸。   “欸,你没跟我说许鹤生日啊。”符爷爷放下手里的报纸,转头朝许鹤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爷爷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许鹤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来吃饭已经很麻烦您了。”   客厅的电视还开着,伴着午间电视剧吵闹的嬉笑声,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在餐桌前吃饭。符钟舟做的菜虽然称不上特别好吃,但起码卖相很好。白蓝相间的蓝莓山药,红艳的番茄牛腩……许鹤看着那些漂亮诱人的摆盘,心里暖融融的。   吃完饭,符爷爷照例去沙发里坐着看新闻。许鹤溜进厨房,就见符钟舟正在用保鲜膜整理剩下的菜,手里的保鲜膜发出刺耳的拉扯声,动作非常娴熟。   “舟,”许鹤上去从后面搂住他,“累不累?”   符钟舟侧过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累啊,你要不要补偿一下我。”   正说着,许鹤便听见客厅里一阵脚步声。他赶紧撒了手从符钟舟身上离开,笔直地站在符钟舟身后。   脚步声从沙发前绕进卧室。符钟舟狐疑地看了一眼受惊的许鹤,嘴角微微扬起。“你怕什么?”   许鹤见符爷爷没进来,松了口气,抬眼看他。   “你爷爷……知道了?”   水流哗哗响过,符钟舟擦干净手上的水,回身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大概是猜到了吧,没关系,我都跟你说过他不介意。”   许鹤嘴角抽了抽,回想自己在饭桌上的表现。细细想来,他俩每次都互相夹菜,有时候符钟舟还来抢他碗里的菜吃。这些亲昵的互动数不胜数,符爷爷每次都看在眼里,不猜到才怪。   “别乱想啦。”符钟舟上来揉他的脸,指尖碰到前额垂下来的头发,忍不住捏着把玩。“真的长了好多,”符钟舟把他眼角的碎发拨开,“要不要去剪掉?”   许鹤觉得他弄得自己有些痒,于是抓住作乱的手,拉着人进了房间。“联考完再剪,你先去收拾东西,我们该出发了。”   符钟舟被他拉进来,只好转身关了卧室的门,边脱衣服边笑问:“你这算是学前人蓄发立志吗?”   他把身上的居家服脱了,露出光裸的脊背。   “不是……”许鹤望着他在衣柜里找衣服的背影,一本正经地喃喃自语,“懒得剪,而且怕秃。”   此话一出,符钟舟没忍住直接笑喷了,拎着手里的一件衬衫直乐,肩胛骨像蝴蝶翅膀似的,抖个不停。   两人在房间里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符钟舟才终于拉着害怕发量变少的许鹤出了门。   “我说认真的。”许鹤摁着符钟舟的小腿,便给他系鞋带边说,“我总觉得,每天待在全是铅笔灰的画室里,头发迟早要掉光。”   符钟舟脸上有些红,低头看着许鹤的手指绕着自己的鞋带翻飞,忍不住在他发旋上揉了揉。“不可能,我比你多待半年,现在发量也很足嘛。”   “那也不行,”许鹤系好了,起身又和他牵着手,“反正不剪。”   小区外阳光明媚,常绿的树叶依旧高悬枝头,枝叶繁盛。两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C大校区。   车上,许鹤将耳机分了一只给符钟舟,侧头看着对方的侧脸。今天符钟舟穿了一身橙色的针织毛衣,下身是略显紧绷的牛仔裤。许鹤瞥了眼正跟着广播哼歌的司机大叔,然后伸出手指,不老实地在符钟舟露出的锁骨上点了点。   “晚上去哪儿?”   符钟舟眨眨眼,“不是说好去吃小龙虾吗?”   许鹤语塞,手指隔着柔软的针织毛衣,在他肩窝摁了一下。“我是问你……吃完晚饭之后。”   广播里的音乐声小了,许鹤的声音也跟着小下去。   他俩今天不约而同地没有对晚饭后的时间做安排,许鹤却看得很清楚,符钟舟出门的时候,悄悄将身份证夹进了钱包里。   两人相对无言,都在等对方开口。许鹤觉得今天的符钟舟实在太可爱,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嘴里却什么都不说。   “这样吧,”许鹤凑过去,蹭了蹭他的发鬓,“今天晚上带你体验高级酒店。”   符钟舟得到满意的答案,立刻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谢谢许少爷。”   出租车停在C大校门口的时候,刚睡着的符钟舟被许鹤晃了醒来。   “不要紧吧,你怎么困成这样?”许鹤推推他的肩膀,一想到这人深夜发的微博,又有些内疚。   符钟舟摆了摆手,跳下车后又是精神百倍。他牵着许鹤的手,朝他一打响指,“走,带你去蹭课。”   许鹤的手指被他勾着,犹豫片刻,还是没放开,反而回握住,牵紧了。   C大的校园很大,许鹤四周望了一圈,觉得应该比自己的高中大好几倍。学生们三三两两在宽阔的道路间来往,操场上红绿相间,巨大的看台能够容纳上万人。所有人都忙着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他们俩人牵着手混进那些大学生里,只会偶尔收获一两眼探究的目光。   “那片就是教学楼。”符钟舟一指远处的那片红色高楼,带着许鹤往那边走。“我小时候经常跟着其他小孩跑到这里来玩,最开始学画画也是C大美术系的一位老教授教的。”   许鹤侧过脸看他,符钟舟一脸波澜不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好像在回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教学楼从外看已经有些年代,不过里面翻修得崭新,灯光明亮。   两人从美术系的教室后门溜进去,台上的教授在教设计基础。   许鹤被符钟舟带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看着屏幕上那些熟悉却陌生的概念,忍不住问:“不是吧,你是带我来听设计课的?”   “这叫一举两得,”符钟舟和他咬耳朵,“约会和学习两不误。”   他这话没说错。联考临近,许鹤本就有些玩得放不开,若是以此为由,倒是能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   既然来了就不能浪费机会,许鹤支着脑袋认真听了一会儿,除了有些部分有些晦涩之外,倒是非常引人入胜。   他听得专注,没发现身边的人半睁着眼,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   直到这堂课的内容讲完,台下的学生开始自由提问,许鹤才发现符钟舟正趴在桌上,看着自己出神。   “怎么了,不是说要听课吗?”许鹤捏了捏他的脸,又抹了一把他的眼角,试图抹去那一丝困倦。   符钟舟盯着他,又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东西。半晌,他丰润的嘴唇才动了动。   “许鹤,到了大学,我还想这样看着你。”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第107章 撒娇   关于未来的事情,许鹤一般很少会想。但一想到符钟舟的目标,还是觉得离自己太遥远。他毫不惧怕异地和异校,因此无论以后去哪里上大学,许鹤都不觉得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阻碍。   “会的。”   他心里想着不太可能,却依旧安抚似的摸了摸符钟舟的脸。   符钟舟抓着他的手蹭了蹭,笑得弯了眉眼。   下课铃响,两人随着往外走的人流出了教学楼,往校外的画材店走。   “有什么紧缺的材料都可以来这里买,这里可能是C市最大的画材店了。”   符钟舟伸出手,一指学校对面占了三个门面的画材店。站在门口放眼放去,里面可谓是应有尽有。收银台后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正撑着脑袋看电视剧。她转头看到符钟舟,一双细眼便睁开了。   “咦,小帅哥,好久没见你了。”女人关了电视剧,起身和符钟舟打招呼,将手边的瓜子递给他,“来,过来吃东西。”   符钟舟也对她笑,一手牵着许鹤,走过去捏了两颗瓜子,嗑开之后塞了一颗进许鹤嘴里。   许鹤:“……”   老板娘张了张嘴,半天才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讶吞回去,朝许鹤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许鹤嘴里嚼着那颗瓜仁,被符钟舟拉着往货架里走的时候,才发觉哪里不对来。   从出门开始,他好像一直在被符钟舟牵着走。   想到这里,许鹤心里莫名涌起一股胜负欲,于是三两步跟上,反手将符钟舟拉到自己身边。   “……怎么了?”符钟舟半个肩膀靠在他前胸,有些疑惑。   “想买什么随便挑,”许鹤借着两边的货架挡住视线,偷偷亲他的耳垂,“今天我付钱。”   符钟舟眯起眼,扫视许鹤身后货架上标价昂贵的水彩颜料。   “真的?”   许鹤见他像只见了小鱼干的猫似的两眼发光,忍不住笑。“真的,”他顺手拿过一个购物筐,将那盒颜料放进去,递给符钟舟,“钱带够了,随便花。”   他将东西塞进符钟舟手里,抬眼却见面前人直勾勾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精彩,眼睛里兴奋的神情一览无余。   “那我就不客气了。”符钟舟捧起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转身就去货架前扫荡了。   许鹤跟在后面慢慢挑选,买了些容易用完的软炭笔和橡皮。符钟舟则是拎着篮子挑挑拣拣,五花八门的东西塞了一筐。   “你买了些什么?”许鹤好奇,凑上去细看,嘴角微微抽搐。   带金粉的彩色墨水、专业级别的水彩颜料、软毛水笔、彩铅……都是些许鹤没怎么用过的东西。倒不是他觉得太贵,而是自己水平有限,买了好东西也不会用。   符钟舟见他愣在原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不是太贵了……”说着,他就要把最上面的那盒彩铅往外拿。   看着符钟舟局促不安,拿起又放下的样子,许鹤忍不住弯了嘴角。他哪会不情愿给符钟舟置办画材呢?别说这是作为男友应该做的,抛开这层关系不谈,他可是在给自己喜欢的画手买画材。   以后小船创作的所有作品,都将会是用许鹤送的颜料画出来的。   想到这里,许鹤恨不得将这个店铺包下来。   好在今天出门并没有带银行卡。   许鹤按住他的手。“不贵,你想要的都拿上。”他接过符钟舟手里沉甸甸的购物筐,“我想买给你。”   符钟舟虽然不太明白许鹤为什么忽然如此热心于给他置办画材,但还是觉得心里暖融融的,于是又牵过他的手,继续心安理得地挑颜料了。   两人在画材店里挑了一圈,甚至还去二楼看了一会儿画册。这里的东西很齐全,从美术历史到当代艺术家的画册应有尽有。许鹤和符钟舟捧着手里那本沉甸甸的梵高画册,认真地翻完了全本。   许鹤觉得符钟舟有些爱不释手,于是提议:“要不要买回去?”   符钟舟合上那本画册,放回原位。   “其实我家里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他朝许鹤眨眨眼,“不过实在太好看了,所以见着了就再看一遍。”   从二楼下去,许鹤一眼就看到在楼梯口探脑袋张望的老板娘。从两人进门开始,老板娘早就没了嗑瓜子看剧的心情,猫着腰跟在两人后面偷看,八卦之心老早就燃起来了,这会儿正偷偷瞧二楼,看看两人在上面亲昵地说话。   “结账。”许鹤清了清嗓,将手里满当当地购物筐往收银台前一放。   老板娘愣了片刻,视线在那些画材和许鹤之间逡巡,半晌反应过来,赶紧掏出计算器结账。   许鹤听着计算器机械报数字的女声,心中无比舒畅。他从小就对花钱没什么概念,总觉得该花就花该省就省,这次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花钱找快乐。   他瞥了一眼符钟舟,发现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符钟舟此刻满眼只有那些亮晶晶的崭新颜料,像是终于得要期盼已久的玩具的小孩,牵着许鹤的手指也不安分地绕着圈。   “一共五百六十二。”老板娘欣喜地搓搓手,将所有颜料装进塑料袋里,递给早就按奈不住的符钟舟。许鹤付过款,出门的时候,老板娘还在后头高呼:   “小帅哥!下次再来呀!”   路上行人狐疑地朝这边看过来。许鹤被这句歧义颇大的话弄得有些抬不起头,拉着符钟舟的胳膊赶紧走了。   路过一个小街口,沉浸在喜悦里的符钟舟突然将许鹤一带,溜进了无人的小路路口。   许鹤见他手指被塑料袋勒得泛白,于是伸手接过,自己拎着。他刚一伸手,符钟舟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   身前的人微微低头,温热的嘴唇就凑了上来。   “喂!”   许鹤含含糊糊的喊了一声,又被符钟舟强行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行人来往的路口,有些紧张地回应对方。符钟舟根本不理会这些,捧着脸一顿亲,整个身子都贴了过来。许鹤拉着他柔软的袖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陷阱棉花里。   亲够了,许鹤把人从自己身上拉开。“舟,送你画画的东西而已,你不要有心里负担。”   符钟舟抵着额头看了他片刻,然后张开手臂,和他紧紧抱在一起。   “你是树袋熊吗?”许鹤摸摸他的头发,心脏跳得飞快。他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符钟舟了,这人像个小孩一样单纯,只要是喜欢的人送给他喜欢的东西,就会瞬间变成撒娇的黏人精,平时那些温柔和潇洒全都消失不见了。   然而许鹤对于撒娇的黏人精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像只四脚朝天的刺猬,任由对方揉捏自己柔软的肚子。   热恋期的年轻人腻歪起来就忘了时间,两人提着沉甸甸的画材赶到江边,残阳余晖已经快要完全消散了。   符钟舟今天特意订了江边的小龙虾馆,原本是想和许鹤边吃边看风景,和其他情侣一样来一次浪漫的晚餐约会,没想到热腾腾的麻辣小龙虾出锅的时候,江边只剩下点点灯光。周围的食客都吃得津津有味,四面八方都是操着C市口音的市民。头顶上方的雨棚连着小彩灯,星星点点地亮起来。   符钟舟把这个遗憾和许鹤说了,惹得对方笑个不停。   “吃小龙虾还能多浪漫?”许鹤将手里那只龙虾的头掐下来,又剥出虾仁放进符钟舟碗里,“吃大排档本来就是吃个热闹,这样就挺好。”   这么说来,他们所有的约会好像都是在吃大排档和路边摊。许鹤暗暗为自己的约会成本担忧,却也觉得比起各种高档餐厅,还是大排档最适合谈恋爱。   毕竟他第一次和符钟舟产生交集,就是在人声嘈杂的大排档里。   吃饱喝足,符钟舟又去前台拿了瓶啤酒。他刚才吃小龙虾的时候就忍不住了,觉得满身细胞都在叫嚣想要喝酒。他蹑手蹑脚地把酒瓶藏在背后小跑回来,本还打算故意避开许鹤,落座却发现许鹤坐在对面,正专心的低头看手机。   符钟舟长出一口气,悄悄地撬开瓶盖,将许鹤面前水杯里的水倒了,不动声色地倒满酒,而后自己直接对瓶喝了一大口。   对面的许鹤依旧低头看手机,好像是在处理什么事情。他头也没抬,伸手拿过水杯喝了一口,猝不及防地呛到了。   “咳咳……”许鹤吓了一跳,抬眼就看见符钟舟大口喝酒,赶紧夺过酒瓶。“你怎么又喝酒?”   符钟舟一摊手,“今天你生日,我想喝一点不行吗?”   “不行。”许鹤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可不想背着满嘴醉话的家伙回家,要是符钟舟喝醉了又不老实,他可搞不定。   既然不同意,就得给出一个强硬的理由。许鹤思索片刻,倾身过去,凑到有些不满的符钟舟面前,小声说:“你知不知道,男人喝醉了……就站不起来了。”他朝符钟舟递过去一个眼神,“我们还有午夜场活动,对不对,嗯?”   符钟舟一愣,赶紧把手里的酒瓶放下了。   作者有话说:   热知识 第108章 脐钉   许鹤的理由果然够强硬。   两人从大排档出来,符钟舟在旁边的店铺取了预定的蛋糕,就站在门口乖乖等许鹤指示。   刚才许鹤在手机上将周边的酒店全都浏览了一遍,最后订了一间高层的江景房。符钟舟问他酒店在哪,许鹤笑而不语,一指不远处那栋亮着灯光,高耸入云的建筑。   夜色渐深,一阵凉风拂过,并肩而行的少年人脸上却红得滚烫。两人拎着东西进了酒店大厅,暖黄色的灯光打破黑暗,许鹤侧头便见符钟舟脸颊泛红,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别的原因。   相对无言,许鹤问符钟舟要了身份证,去前台办理入住。这里的酒店是高级公寓式,不过许鹤订房时间太晚,没能订到套间。他拿着房卡回来,就见符钟舟站在原地沉思。   “怎么了?”许鹤以为他对这里不满意。   符钟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拎着东西往电梯里走。   电梯门关上,将其他声音隔绝在外,符钟舟才嗫嚅般问:“待会给你看礼物,看过礼物再做别的。”   许鹤一愣,感觉自己的脸也烧起来了。符钟舟准备的礼物他早就在微博见过了,比起这个,他比较期待后面的环节。   “今晚我们还是和之前一样吧。”许鹤借着生日得寸进尺。   “不公平。”符钟舟红着脸抗议,“我还没真正试过!”   “那下次吧,”许鹤搪塞他,“下次一定。”   符钟舟没妥协,“不行,一人一次。”   他说着就要从包里掏东西,眯着眼睛笑,“该准备的我都带够了,花了那么多钱,光睡觉岂不是太亏?”   “好好好,”许鹤眼见那个蓝色包装的小东西露了个角出来,赶紧投降,“一人一次,一人一次。”   电梯上升,在二十五楼停稳。   电梯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花纹繁复的暗色地毯。许鹤拿着房卡绕到右边的房间开门,符钟舟暗暗感觉这里的酒店不便宜,于是试探着问:“你订的什么房间?”   一声“滴滴”的提示音响过,许鹤回头朝他一笑。   “豪华大床房。”   此言属实。两人站在被打开的房门外,就见里面摆着一张巨大的圆形床,背景是C市的繁华夜景,江对岸的高楼大厦倒映在水里,随着水波飘荡。地上是柔软的灰色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   符钟舟立刻将手里的蛋糕放了,回身握住许鹤的手。   “破费了,”他半开玩笑地冲许鹤露出顽劣的笑容,“今晚一定不会浪费。”   许鹤被他逗笑了,揽着他肩膀把人带进来,关上门。   窗外的路灯霓虹灯足够明亮,许鹤将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将蛋糕放在床上。符钟舟难得地没有反对,和他隔着蛋糕面对面坐下了,伸手去解绑蛋糕盒的红色绸子。   许鹤看着他解红绸的手,脑袋里控制不住地幻想出某些不可言说的场面。他紧张地抹了一把脸,再抬头,符钟舟已经打开盒子,开始往蛋糕上插蜡烛了。   蛋糕很小,但足够两人平分。许鹤细看那张被水果和奶油簇拥着的白色巧克力,发现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给我最爱的男孩,十九岁快乐。   符钟舟正用打火机点着蜡烛,余光瞥见许鹤正盯着那块巧克力看,脸立刻红了。   “没写好。”他将蛋糕转了个角度,让那行字冲着自己。许鹤却没嫌弃,掏出手机开始录视频。   “现在,符钟舟同学正在点蜡烛。”他故意凑近了,去拍那行字,又将镜头转向符钟舟的脸。“符钟舟同学,今天是谁的生日?”   镜头里的符钟舟低垂着眼睛,脸被烛光映得绯红。他非常配合地抬眼一笑,坦然道:“是我的男朋友生日。”   蜡烛已经点好了,符钟舟接过许鹤的手机,将镜头对着许鹤。“要吹蜡烛了哦。”   许鹤以前不屑于干这些事情。若是在家过生日,这时段曼容便会跟他说些人生道理,告诉他长大一岁就要更加努力。若是和朋友一起过,大家也不过是找个借口开派对没有人真正将吹蜡烛这件事记在心上。   他盘腿坐在床上,问符钟舟:“你想我许什么愿望?”   符钟舟想了想,笑着回答:“不如就许愿联考上260分吧。”   这个问题可够实际的。许鹤笑着摇头,“我的愿望是超过260分,你的应该是超过275分。”   他一本正经地闭眼许愿,而后将蜡烛吹灭了,房间又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许鹤刚想起身开灯,就感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在自己脸上蹭了一下,还甜丝丝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符钟舟的手指精准地伸进了他半张着的嘴里,指尖带着柔软的香甜。   是奶油。   这时许鹤的手正好摸到床头灯的开关,“啪”地一声,暖黄的暗灯亮了,符钟舟近在咫尺的脸出现在眼前。   “甜吗?”   他还举着手机录像,一只手上抹了奶油,不怀好意地冲许鹤笑。   “甜。”许鹤怕蛋糕洒了,于是也不跟他闹,拿过刀叉把蛋糕切了,分给他一半。两人起先还安静地坐在床上吃各自的,吃到一半符钟舟率先忍不住了,沾了一手奶油就往许鹤脖子上抹。   许鹤眼睛鼻子被他用奶油糊住了,半睁开眼便看见符钟舟居然还举着手机录像,于是开始反击。他一手制住符钟舟拿手机的手,而后把人往自己身上一带,满手的奶油都被抹到符钟舟脸上。   “唔!”   符钟舟脸颊上奶白一片,他双手都被制住了却不落下风,一歪头直接用脸颊去蹭许鹤的前胸。许鹤没想到平时正经成熟的家伙居然能这么顽劣,一时大意,让他蹭了一身黏糊糊的奶油。两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闹了好一阵,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掀翻在地毯上。符钟舟用尽浑身解数蹭他,弄得许鹤拿他毫无办法,最后只能制住他乱动的腿,腰上一使劲,把人压在床上。   他半个身子压在符钟舟身上,忽然感觉小腹触碰到什么异样的东西。还没等他想明白那是什么,就听身下的人蜷起身子痛呼一声,红润的脸都白了。   “怎么了?”许鹤也被他吓着了,赶紧从他身上移开。见符钟舟半遮半掩的捂着肚子,许鹤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掀起他那件宽松的针织毛衣。   肌肉漂亮的腹部暴露在空气里,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许鹤借着灯光定睛看去,呼吸一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往头上涌去。   只见符钟舟原本光洁无物的肚脐上方穿了一颗小巧的银色肚脐钉,银色小球下挂着那个小鸟的吊坠,一根细得几乎不易察觉的银色链子从小鸟翅膀的两端延伸开,在他的腰上绕了一圈。再细看,那只小鸟的背面刻着一个“鹤”字。   像异域美人的精致饰物,配的却不是纤纤细腰,而是精瘦的男性躯体。   那只轻盈的小鸟挂坠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想口钟狠狠敲在许鹤心口上。   “……本来想待会再给你看的。”   符钟舟低头就看见许鹤掐着他的腰看愣了,于是屈起膝盖,靠坐起来碰了碰许鹤的手。他被看得有些紧张,以为许鹤不喜欢,心中有些失落,于是伸手就要把衣服拽下去。   然而他刚一动作,许鹤就抓住他的手,俯身在他肚脐上方落下一个吻。   “什么时候打的?”许鹤如获珍宝般捧着那只小巧的银鸟,又惊喜又心疼,“痛不痛?”   符钟舟犹豫着摇头。   实际上,打脐钉这件事情完全是心血来潮。那天在车上和许鹤一起看视频,他瞧着许鹤好像很喜欢,自己便动了去穿刺的念头。   符钟舟觉得,自己这么做倒不是为了讨好许鹤,而是想做些让他觉得惊喜的事情。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长辈嘴里最听话的小孩,现在是时候为他喜欢的男孩做些不一样的事情了。   “不痛。你喜欢吗?”   “喜欢。”   符钟舟笑了,摸摸许鹤的脑袋,许鹤便侧过头,趴在他腹部摆弄那条链子。   许鹤用指节将那条链子拉拉扯扯,喜欢得不行,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   “你之前感冒闹肚子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符钟舟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看他。“我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被子捂着有些疼,怕伤口愈合太慢,所以就没盖好被子……”   他回想起那几个晚上又冷又不敢盖被子的情形,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然而许鹤一点也笑不出来,反而心疼得紧,坐起身将人抱进怀里。   符钟舟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连忙拍着背安抚,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给你的。”   他缓缓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项链,项链链子和符钟舟腰上的是同一种。   许鹤看着那只他曾经见过一次的小纸船,船沿刻着一个“舟”字,闪闪发光。   符钟舟拿起项链往他脖子上带,后颈处的暗扣刚刚扣好,身上的人便摁着他的肩膀吻了上来。   许鹤的亲吻方式依旧是毫无章法,他将符钟舟压在柔软的床单上,恨不得将人吞进自己肚子里。他撩起那件碍事的毛衣,手指轻轻在脐钉上绕一圈,隔着皮肤摸到银钉的杆,然后向上,伸进衣服里。   霎那间,所有霓虹灯仿佛都在半空炸裂,少年的身体蒙上情欲,在意乱情迷的角落里肆意生长。   符钟舟将嘴唇从他的薄唇上移开,凑在耳边轻语。   一场如洪雨般猛烈而持续的快意与疯狂便在无声之中开始了。 第109章 这就是出柜啊   周一早上八点,A班的学生们刚拿到今天的练习资料,就见从不迟到的许鹤和符钟舟一前一后走进来。   张一念坐在高椅子上,眯着眼睛打量这两人。虽然他俩脸色不算太差,但衣服上隐约有些奇怪的痕迹。符钟舟平时穿衣服一丝不苟的,今天居然一副仓皇赶来上课的样子,一缕碎发在头顶翘着,随着他的动作飘来飘去。   “干什么去了?”   正在下面巡视的升哥抱着手臂,有些不高兴地问。   许鹤动作快,率先一步钻进角落里坐下,回头殷切地看着符钟舟。   “睡晚了,抱歉抱歉。”符钟舟有些抱歉地冲升哥和张一念点了点头,赶紧坐回座位。   闻言,不少人狐疑地开始打量他俩。吕景楠离得最近,一眼就看见符钟舟橙晃晃的衣服上,好像还残留着些奶白色的东西。目光越过身边的人再看许鹤,发现他裤子上也有类似的痕迹。吕景楠心中一惊,又见一根细链穿过许鹤的脖子,在锁骨上显现出一个起伏,而后没进衣领。   他慌忙收回视线,感觉自己无意间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许鹤坐在角落里开始画画,总感觉身边符钟舟动来动去,有些浑身不自在。符钟舟平时比较爱干净,浅色衣服稍微弄脏一点儿都受不了,沾了铅笔灰和手印的衣服更是回家就脱下来洗掉。然而昨天两人实在是疯得太晚,睡了四个小时便退了房,狂踩单车赶回来上课,根本没来得及换衣服。   上午的课一结束,许鹤就拉着浑身难受的符钟舟回了宿舍。   “待会你先换我的衣服穿上,”许鹤隔着衣物拉住他的手腕,边走边说。   符钟舟走得有些快,感觉腰侧酸痛不已,穿了脐钉的地方也有些疼。一想到这是许鹤昨晚咬着他脐钉下挂的细链又拉又扯造成的,他就有些不爽地在许鹤腰窝上按了一把。   “喂!”   许鹤猝不及防,疼得差点跪下去。他俩半斤八两,许鹤也没少受罪。原本还觉得自己精神奕奕可以再战三天三夜,这下被符钟舟用指关节使劲一按,才觉得身上有些痛。   “下次不这么弄了,”将人拉到宿舍楼拐角,许鹤立刻认错,靠在符钟舟肩膀上,“不能耽误上课。”   热恋的少年此时像两块磁铁,一旦碰上就再也分不开。宿舍楼里人来人往,只有这个转角处是隐蔽的。符钟舟拍拍许鹤的背,就感觉有只手不老实地伸进来,在他光洁的腹部摸索。   许鹤没摸到那根细链,指腹触摸到的是那只小鸟。他松了口气,在符钟舟耳尖亲了亲,“这个平时也不要戴了,沉。”   “不沉,很轻的。”符钟舟向他解释,随即一笑,“你不喜欢?”   许鹤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欲盖弥彰地转身要走。   “问你话呢,”符钟舟来了兴致,“喜不喜欢啊?”   他的声音不算大,一群路过的学生闻言纷纷回头,手里端着的泡面都没了吸引力。有个A班的同学见是许鹤和符钟舟,立马八卦地开始起哄:“谁呀?许鹤喜欢谁啦?”   符钟舟微笑不语,回头朝那人眨眨眼,而后继续缠着许鹤追问。   “昨天不是问过了吗,”许鹤在宿舍门前站定,红着脸摸钥匙,“我已经回答过了。”   “什么时候?”符钟舟歪着身子靠在门口,“是你搂着我不撒手,还两眼发直盯着它看的时候?”   许鹤感觉自己无处可逃,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慌忙将门打开了,企图逃进宿舍里。符钟舟不放过他,一边追问一边笑。   门一开,他的笑声便戛然而止。   彭鹏和项永在地上架着小桌子吃饭,看见两人也不惊讶,而是齐齐捂着耳朵。   “我又聋又瞎。”彭鹏嘴里还包了口饭,含含糊糊地又重复一边,扭头问项永,“项永哥哥,你听到说话声音了吗?”   项永很配合地捂着耳朵摇头。   许鹤和符钟舟杵在门口,感觉自己头上都快冒烟了。   两人相对无言,先后去浴室洗了个澡。符钟舟换了身干净衣服,他不敢面对听到某些对话的彭鹏和项永,只好默不作声地乖乖上床躺着,睁着眼睛等许鹤出来。   顺便打开微博,发了条动态。   发送成功的同时,许鹤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地一声亮了,屏幕上是小船发布的新动态。   【生日快乐。】   配图有两张,第一张是一个奶白色的水果蛋糕,第二张图是一幅画的局部。   这张油画很显然被截去了一部分,只剩下模特鼻子以下的部分。少年光洁裸露的身躯慵懒地靠在雪白的床上,被阳光照得如同雕塑一般健美漂亮,侧躺的动作牵动着肌肉,如同古希腊神话里的神祇。   动态刚发布十分钟,评论就已经炸开了锅。   【是我眼花了还是我眼花了!蛋糕上的字明明是“给我最爱的男孩”!!】   【什么什么!!小船太太喜欢男孩子?那之前说的女朋友又是怎么回事!】   【楼上的傻了吧!肯定是同一个人呐!小船太太是怕被别人说闲话才默认是女朋友的吧!】   【呜呜呜没有人关注这张画吗?小船太太我滴超人……太好看了!】   【画的就是小船的男朋友吗!真·小船太太啊!!】   【楼上人才啊!以后我改口,叫小船大大和小船他太太!】   符钟舟看到那条“真·小船太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用手背捂着嘴乐了半天。   彭鹏在下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哎,不是很懂这些热恋期的男人。”   项永敲了敲他的脑瓜,眼神示意许鹤洗完出来了。“别说话,”他往彭鹏碗里夹菜,“好好吃饭。”   许鹤洗完澡一身清爽,出来找了一圈却不见符钟舟。他愣愣地在桌前站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头顶被人轻拍一下。   “在这儿呢。”符钟舟笑眯眯地躺在上铺,用指尖卷他的头发,“上来躺会儿,困了。”   “马上。”许鹤应了声,顺手拿起手机看了眼。符钟舟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翻身躺回去睡觉了。   许鹤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心中像是起了滚滚惊雷。那些字眼和熟悉的照片,猛地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狠狠撞进他的胸口。   那蛋糕上的字被故意正着摆好,一字不差照得清清楚楚。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飞快,连着点开评论的手指都跟着鼓动。   评论里无数的惊叹号和重复的几个字眼冲进视野。   而符钟舟并不知道他心中翻起如此大的惊涛骇浪,反而喜滋滋地抱着枕头睡觉,满脑子都是刚才在评论区看到的那些话。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压力,甚至都不知道这种行为叫做“出柜”。符钟舟起初不想让“小船”有任何缺点,但和许鹤在一起他才发现,人就是因为有缺点才可爱。   比如整天皱着眉毛不苟言笑的人在他面前袒露最直白的欲望,比如被弄的舒服了还嘴硬不吭声的某人。   何况,喜欢的人是同性,算不上缺点。   他只是想向所有人分享自己心中的快乐,告诉所有人,他的男朋友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符钟舟越想越释怀,觉得多年来被自己强行加在身上的枷锁一瞬间松了绑。就在他忍不住想再打开手机看一眼的时候,身后的扶梯吱呀呀地响起来,而后身边的被子被掀开一个角,一个温暖的身躯靠了上来。   彭鹏和项永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宿舍又陷入一片寂静。   许鹤心中早已千回百转暗涛汹涌,面上却平静地滴水不漏,额头抵着符钟舟的脊背。   “舟,”他旁敲侧击地问,“你知道什么是出柜吗?”   符钟舟翻了个身,一双笑眼对着他。“我知道,小说里看到过,就是性少数者向其他人公开宣布自己的取向,是不是?”   许鹤一脸黑线,心想亏你还挺清楚。有些人隐瞒几十年都不肯从柜子里走出来,这人倒好,随便发个微博出了柜还不知情。   他看着有些疑惑的符钟舟,觉得自己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有些愤恨地蒙上被子,闭眼睡了。   符钟舟心中疑惑,不知道许鹤在生什么气。直到他想得都快睡着了,才猛地回过神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原来他刚刚随手躺在床上干的事情,就叫做出柜啊。   作者有话说:   谁看了不直呼小船的粉丝显微镜女孩 第110章 奖   自从符钟舟一时冲动在微博上出柜之后,许鹤整个人比他还紧张,每晚回宿舍都要打开手机看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每次看到有人在那条生日快乐的评论下骂小船哗众取宠时,他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符钟舟倒没怎么在意,心思全花在画画和许鹤身上,看到那些恶意的猜测也就一笑而过了。临近考试,他甚至在琢磨,应该什么时候将“小船”的事情告诉许鹤才好。   两人心照不宣地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没等到符钟舟下决定,就先迎来了班上的新规定。   张一念手里拎着个篮子,往坐在第一排的吕景楠面前一放。   “真的要交吗……”吕景楠攥着手机,有些舍不得地小声反抗,“我不会上课用的。”   张一念无动于衷,身后是坐在讲台边抱着胳膊打盹的陆老师。这两人分工挺明确,陆老师下令,剩下拉仇恨的事情全交给张一念。这小子愣头愣脑,只知道陆老师的安排一定要做得尽善尽美,于是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吕景楠,要他做个表率。   吕景楠被看得背后一凉,只好哭丧着脸把手机上交了。   “又不是不还给你,”张一念一把夺过来,放进篮子里,又朝坐在里面的符钟舟和许鹤伸手。“你俩,快点。”   许鹤正戴着耳机听歌,声音开得太大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被抓了个正着。符钟舟眼看张一念要伸手,赶紧推了推身边人,老老实实把他的手机和自己的叠在一起,乖乖上交。   “怎么回事?”许鹤还在状态外,等张一念走去后排了,才小声问符钟舟和吕景楠。   “交手机啦。”符钟舟手指一点他眉心,不露声色地留下个铅灰色的指纹,“没关系,周末就还回来了。”   许鹤这才反应过来,被前额碎发挡住些的眼睛瞬间睁大,“周末才还回来?”   那他岂不是不能每天盯着小船的微博了?还不能和符钟舟深夜聊天了?   符钟舟冲他挤眉弄眼,示意忍一忍就过去了,问题不大。然而许鹤觉得他根本就不能体会自己此时的心情,甚至有些着急了。最近每晚盯着小船的微博已经成了许鹤的睡前习惯,要是不能将那些骂他俩的人掘地三尺,他简直能失眠一晚上。   吕景楠不知道这两人的心思,但也跟着叹气,“陆老师真狠,以后都不能晚上看电影了。”   “省省吧,”符钟舟顺手又在吕景楠胳膊上摁了个灰色指印,“有时间多睡觉,别把自己熬垮了。”   许鹤看着那个灰色指印才反应过来,在自己额头上使劲擦了一把。符钟舟看着他傻愣愣撩起头发擦来擦去的样子,笑得笔都拿不稳。   中午下课,符钟舟被升哥叫进了办公室。许鹤坐在画室继续画上午没画完的色彩,等他出来。身边的座位渐渐都空了,同学的笑闹也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水桶里笔杆搅动的声音。没了耳机里的音乐,整个画室都变得无比安静。   画室的暖气被关掉,冷空气从窗户缝隙里一点点冒进来,许鹤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冻,于是往衣袖里缩了缩,最后昏昏沉沉地把手里的调色板一放,缩着手靠在座位上睡了。   越睡越冷,许鹤有些难受地缩成一团,把脑袋埋进外套的立领里。身前好像走来一个人,正站在他面前搓手。许鹤猜到是符钟舟却懒得睁眼,迷迷瞪瞪地继续睡,等着对方把自己拎起来叫醒。   然而没等来叫醒服务,两只温暖的手先抚上他的脸颊。两只手暖呼呼的,带着符钟舟身上熟悉的味道和淡淡的铅笔味。许鹤下意识抓住,半睁着眼睛把人拉到自己身上坐着。   柔软的折叠椅立刻陷下去,整个人都坠入温暖的陷阱里。许鹤终于舍得把眼睛睁开了,睁眼便看见一对笑意盈盈的眼睛。   符钟舟刚刚见他缩在角落里睡觉,一副又冷又困的样子,于是哈了几口气把手搓热,上来一把捂住他。   “睁眼就有帅哥投怀送抱,不错。”许鹤搂住他的腰,把人往上托了托,让他坐稳。符钟舟再怎么也是个高个子成年男性,这份重量压在他半边身子上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仗着画室没其他人,符钟舟笑眯眯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大口。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许鹤抬头就看见他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问。   符钟舟捧着他的脸晃来晃去,“还记得我之前画的那张石膏素描吗,刚才升哥告诉我获奖了。”   许鹤眼睛也亮了,赶紧追问:“什么奖?”   “全国一等奖。”   冷气逼人的画室里,两个少年一上一下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拥抱着,脸上的笑容却亮闪闪。   许鹤也像是得了奖似的,罕见的大声惊呼:“全国一等奖?”   身上的少年屈着一双长腿在他腿上,笑着使劲点头。“对,全国一等奖。”   两人相视着冲对方傻乐,而后,心照不宣地接吻。   下晚课之后,升哥将奖状和五百元奖金都交给了符钟舟。   许鹤今晚是没法安心回宿舍了,带上自己没画完的速写作业跟着符钟舟回家。   晚风阵阵,许鹤捏着那张崭新的红纸,对着路灯仔细地、一字一句地看,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儿子得了三好学生似的。   “别看了,眼睛不疼吗?”符钟舟终于看不下去了,温柔地把那张奖状从他手里一点点抠出来。“下次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把奖金花了。”   冷风吹得许鹤有些头疼,于是往衣领里缩了缩。符钟舟得了奖,他是真切地感到高兴。虽然看着喜欢的小船一点点变得强大和自己男朋友获奖并不冲突,但刚才那激动的心情平复之后,他又有些失落。   看着那张被符钟舟随意捏在手里的奖状,他有些害怕。   快步跟上,许鹤悄悄牵住他的手。符钟舟一愣,望了眼不远处人声喧哗的大排档。“怎么了?”他回握许鹤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   “没什么,”许鹤努力将那些复杂的心绪压下去,“累了,今天想抱着你睡。”   符钟舟很少见他说的这么直白,“好啊,”他在口袋里轻绕许鹤的手指,“抱着睡就不冷了。”   今晚升哥拖堂了不少时间,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两人小心翼翼开门进去,符爷爷早就睡下了。符钟舟感觉自己浑身都是铅笔灰的味儿,率先进浴室洗完澡,又将自己的睡衣睡裤甚至是内裤都翻出来递给许鹤,把人推进浴室。   “睡我的床就要穿我的衣服。”符钟舟站在门口冲他眨眼。   许鹤对于他那点小心思也没说破,无奈地笑着照做了。   符钟舟躺在房间的床上翘着腿等他,手里抱着平板看某宝。穿刺的地方炎症已经消了,就算带一些比较繁琐的饰物也不会觉得疼。虽然他平时都是只带最基础的脐钉,但一想到许鹤那次直勾勾的眼神,符钟舟又忍不住想弄点花样出来。   他挑了几款扔进购物车里,打算等许鹤出来后让他选。符钟舟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好几个圈,等了半天也没见人进来,于是踏着拖鞋去浴室找人。   走到门口,符钟舟听着浴室里没水声,以为是许鹤洗得犯困睡过去了,赶紧拉开门跨进去。   许鹤并没有睡过去,而是半裸着上身,撑着洗手台发呆。他貌似正出神想事情,被突然闯进来的符钟舟吓了一跳。他刚想开口解释,却率先打了个喷嚏。   符钟舟赶紧给他套上衣服,擦干脖子上的水,牵着人往房间走。   “……怎么了?”   他边问边把人塞进被子里,自己也钻了进来躺下。   许鹤头发乱糟糟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了符钟舟半晌,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轻车熟路地摸到开关,将床头的灯关了。   说要抱着睡可不是说说而已。符钟舟感觉身上的被子被拱起来一些,而后一只手抚上他的腰,往肚脐上那个圆润小巧的银钉上摸了一圈,最后搂着后背,把人紧紧贴在自己身前。   许鹤像是有某种魔力,能让被紧紧抱着的人瞬间安心下来。   “在想什么?”   困意瞬间袭来,符钟舟安抚地拍了拍许鹤。   许鹤鼻子凑在他脖颈上,贪婪的吸了口气,而后没头没脑地问:“舟,你喜欢我什么?”他坏心思地在细嫩的皮肤上咬了一口,“我比那些女孩子好吗?”   符钟舟把这只爱磨牙的大狗扒开一些,“怎么突然问这个?喜欢就是喜欢呀,不用比什么人好。”他反问,“你喜欢我什么?”   “各种。才华,性格,长相,为人处事,”说到这里,许鹤的手又伸进柔软的棉质睡衣里乱动,“嗯,身材也很好。”   符钟舟被摸到痒痒肉,边笑边反击。许鹤意识到自己被带偏,赶紧收了手,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   符钟舟隐约觉得这样的许鹤哪里有些不一样,却一时很难想清楚。那些他在极少的时候才能不小心撞见的样子,好像又一点点从暗处爬了出来。   “我也喜欢你的各种啊。”符钟舟缠住他还带着浴室里温度的两条腿,“我的许鹤同学打架很帅,见义勇为,善良,是个很勇敢的人。”   身边的人沉默半晌,开口:“我没有你好。”   符钟舟一愣,而后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声音有些愠怒。“瞎说!”他凑上去狠狠咬了一口许鹤的嘴,有些强势地挣脱许鹤的束缚,张开手臂把人搂进自己怀里,“不就是个全国奖吗!你参加也能拿个一等奖回来!”   作者有话说:   我已经从中午更新变成晚上更新了……(跪键盘 第111章 好好嗑!   那天晚上,符钟舟当场就来了个激情演讲。从许鹤现在的水平一定能得奖说到年末有哪些赛事,最后又抓着许鹤最近饿进步大肆夸奖一通。听得最近有些失眠的许鹤到后来昏昏欲睡,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捂住符钟舟的嘴巴,才长出了口气睡过去。   然而参加比赛的事情,毫无疑问地被许鹤搁置了。几个老师整理了历年的联考真题,又将高分试卷的仿卷拿给大家临摹学习。不过并没有出现学生们想象中的“统一画风”,陆老师不太相信那些所谓的“X省联考风”,也不喜欢让大家摒弃自己已有的底层逻辑重新练习。   然而这并不能避免千篇一律,当大家把画摆在地上点评的时候,一眼望去还是像打印机复印出来的。   许鹤依旧为上次模考的事情担心,连带着符钟舟都觉得有些紧张。许鹤感觉自己最近累得多走两步都能倒下,每天中午的午睡从四十分钟缩短到十分钟,而且还是戴着眼罩坐着睡。而这些挤出来的时间全拿去研究画画了,一点儿也没分给其他事情。   不过好在他不是一个人在拼命,至少符钟舟一直陪着他,和他一起拼命。   这一周过得实在是太漫长,夜晚的时间格外难熬。许鹤虽然不在符钟舟面前提自己失眠的事情,但任谁多看他一眼都能注意到,那双看上去有些冷冽的眼睛下面挂着不可忽视的黑眼圈。在旁人眼里,那股紧张感配上他耷拉着的碎发,许鹤整个人都散发着蛰伏的猛兽般的气息。   只有符钟舟知道,他只是太累了。   “下周去我那儿睡吧。”   周六晚上下课,符钟舟轻轻晃了晃又不小心睡过去的许鹤。   “不用,过了这段时间就没事了。”许鹤冲他摆手。最近他总是夜不归宿,就连神经大条的秦平都看出不对劲来。   画室空荡荡的,两人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符钟舟抬手关了灯。楼道一片漆黑,只有绿色通道的标识亮着,绿幽幽的有些吓人。   “这段时间?”符钟舟从他的话里琢磨出点味儿来,边走边问。   下一次模考是十天之后,许鹤等的大概就是这个。   “嗯。”许鹤侧过脸看他,眼睛下也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打趣道:“我看不如你来我宿舍住,每天还能多睡一会儿。”   “不用,太打扰其他人了。”符钟舟晃了晃他的手,“你得和我一言为定,咱们模考过后好好修整。”   许鹤和他勾勾手指,嘴角浅笑。“好。”   十天时间比想象中过得快,模考那天所有人又和上个月一样倾巢出动,直到天黑才被送回来。   这次考试许鹤和符钟舟都没出岔子,也多亏许鹤拜托秦平和项永提前跟邹友那伙人“聊”了会儿天,直到把那几人聊得不敢再小动作才作罢。   而符钟舟对这一切并不知情,而是心满意足地吃着手里的烤串。   今晚算是之前的奋战告了一个小段落,许鹤和室友们溜出来吃烤串,自然是带上了符钟舟。他们在大排档里正好遇上叶志泽,于是一群自来熟的家伙立刻打成一片,啤酒干了好几罐。   “还好许鹤和我说了上次模考的事儿!”秦平喝多了就有些管不住嘴,“昨天我和项永可是好好威胁……唔唔!”   许鹤感受到身侧投来的疑惑的目光,赶紧用一串土豆塞住了秦平的嘴。   “昨天怎么了?”   符钟舟趁许鹤不备,悄悄嘬了一口他杯子里的冰啤酒。许鹤低头便看到他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警惕地边盯着他边贪婪地噘着嘴喝酒,立刻掐着他的下巴把杯子移到另一边。   “没什么,秦平瞎说的。”许鹤不想这么不光彩的事情被符钟舟知道,于是随口敷衍几句。   “吃这个吃这个!”彭鹏将刚端上桌的茄子分给大家,一副馋的流口水的样子,“这个超级好吃的?”   许鹤起初闻着蒜味还觉得刺鼻,定睛往那油光水滑冒着烟的茄子肉看了一眼,心里什么膈应都没了。   “对了,你们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吗?”彭鹏边吃边晃了晃晚上才拿到的手机,“升哥说明天放松一下,学校要办一个活动哦!”   “咱们学校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叶志泽去年经历过一次,听了直咂嘴,“说吧,是篮球赛还是才艺展示啊?”   许鹤听到这两个选项,头也不抬。他不太喜欢篮球这种集体运动,对于才艺展示一类根本沾都不沾,比起这些,还是手里的烤茄子比较香。   “班级文艺汇演之类的东西吧,”项永看了眼班级群的消息,表情有些微妙,“我们老师好像要学生们演小品。”   众人看了眼项永,花三秒钟脑补了一下项永演小品的样子,然后一起笑喷出来。   “咱们班表演啥呀?”秦平好奇地开始划拉群消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十一月的冷风吹得人有些冻得慌,许鹤吃饱喝足,喝了酒的脸微微泛红,缩着手靠在符钟舟肩膀上看手机。“最好别是全班大合唱,”他自顾自抱怨一句,“还不如推一两个同学上去表演魔术什么的。”   班级群里一收到通知,就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种是大呼太累了不想参与,只想回宿舍睡大觉;另一种便是叫嚣着一定要好好准备,一定要做得比别的班好。   最激动的应该就是戴依依了,不过她并不是自告奋勇要去表演节目,而是在群里用最大篇幅的文字大声喊:   【快放出译美男神符钟舟!!!!我已经很久没看过他弹唱啦!!!要看符钟舟同学唱歌才能继续冲刺联考!!】   此话一出,惹来一群女同学的复制粘贴,群龙咆哮。   彭鹏也浑水摸鱼地跟着接了一句同意。   许鹤靠在符钟舟肩膀上,看着屏幕里快要溢出来的感叹号,笑得直颤。也不知道是不是画多了速写,他脑海里居然浮现出符钟舟被众人饿虎扑食般追着跑的情景。   于是他也在快速刷屏的消息里浑水摸鱼,接了一句很难不同意。   “笑什么呢,”符钟舟也看到班级群的消息了,有些无奈的拍了拍许鹤的腿,“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我看舟哥这次八成跑不掉咯。”彭鹏啧啧两声,“升哥肯定得推你上去。”   许鹤大概是也有点儿喝醉了,靠着符钟舟依旧笑个不停。符钟舟叹了口气,坏心思地瞥了一眼许鹤颤动的睫毛,拿起手机开始打字。   许鹤并不知道符钟舟在预谋什么,依旧不知疲倦地翻着那些越来越离谱,越来越激动的文字消息。   片刻,快速滚动的消息里混进去一个熟悉的蓝色头像。许鹤定睛一看,整个人立刻腾地站了起来。   只见符钟舟终于在强烈的攻势下抵挡不住,在群里发了一句:   【可以啊,不过班级节目我一个人去可不行。这次我来伴奏,找个人来主唱吧。】   下面紧接着一句:   【我觉得许鹤同学就挺会唱歌的。】   围坐在杯盘狼藉之间的众人看着手机,都乐得使劲憋笑。   许鹤直挺挺地站着,微微泛着醉意的大半张脸露在衣领外边,瞪大了眼睛看符钟舟。他手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一群女生在下面尖叫。   符钟舟还真是什么话都敢瞎说!   “谁要和你一起去表演了?”许鹤望着笑意盈盈的符钟舟,气不打一处来。然而面前还坐着各位知情或不知情的好兄弟们,许鹤捏着手机想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秦平瞎解围,凑过来扯着许鹤的胳膊让他坐下。“唱就唱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冲许鹤挤眉弄眼,“你平时是不显山不露水,这次也得拿出来让其他班的好好瞧瞧,我们班长得帅的可不少。”   许鹤感觉自己被他说得像是拍卖行里的青花瓷,有些失语地冷眼瞥了一眼他,而后又转向符钟舟。   “你连我唱歌什么样都没见过。”他冷着脸瞪符钟舟。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符钟舟无所谓地耸耸肩,“话已经说出去,收不回啦。”   众人观察着许鹤脸上那又气又忍不下心吵架的样子,纷纷端起杯子偷着乐。   而班级群里早就欢天喜地地开始过年了,虽然大部分人对于许鹤参不参加并不感兴趣,大多都是因为符钟舟同意参加而欢呼。   这可不代表没人惦记许鹤,只不过是大家不敢说出来而已。毕竟这位许鹤同学再怎么帅得惨绝人寰,那气场也不是一般人敢接近的,一定要形容的话,可能是某些歌里提到的,那种带刺的玫瑰。   然而也有些极其不容易被发现的言辞夹杂在一串感叹号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好好嗑啊!”   ——空荡荡的画室里,宋清涵靠在正在练速写的娄琢背上,一脸中了彩票的表情看着手机。   作者有话说:   505画室潜在cp粉纷纷点赞 第112章 排练   不出意料,晚会表演的重任最终落在许鹤和符钟舟两人头上。   按常理来说,班级文艺巡演这种小学就看腻了的项目,根本没有回宿舍睡大觉的魅力大。   然而一旦有了符钟舟,这个常理就不成立了。   离晚会开始还有五个小时的时候,许鹤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去篮球场找符钟舟排练。   冷日挂在苍白一片的空中,凋敝的树枝从绿色铁丝网顶端伸展出来。风一吹,最后一片枯叶便向下飘落,落在少年肩头。   符钟舟早到半个小时。他正坐在排椅上,调试手里被搁置了好几个月的吉他。   “这下把我害惨了。”许鹤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我帮你上去假唱行不行?”   “不行。”符钟舟反复拨弄最细的那根弦,左手小心翼翼的转动吉他顶端的旋钮。他调音准也不夹调音器,嘴里哼哼着调就调准了。   许鹤有些紧张,“我唱歌不好听的,为什么一定要我和你一起去?”   符钟舟没立刻回应他,而是仔细的擦着琴弦下的灰尘,片刻沉声说:“一个人没意思。”   他简单擦拭过灰尘后,轻轻抬起手腕一拨琴弦。六根弦在微微颤动,发出和谐悦耳的声音。许鹤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沉思,也觉得让符钟舟一个人代表班级上去表演,也确实没意思。   虽说他站在台上的样子耀眼夺目,但面对台下乌泱泱的群众,怎么说还是有些单薄了。   许鹤想象了一下符钟舟还在玩乐队时,上台表演的样子。一群人往台上站定,聚在一起的力量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紧张,那气势足以迎接观众的掌声和欢呼。   “那……你别嫌弃我拖后腿。”许鹤手心渗出薄汗。别说上去唱歌了,他上一次当那么多人的面讲话,还是因为初中翻墙逃课去看周铮的篮球比赛被抓到,当众念了份两千字检讨。   那不算什么,毕竟他说话还是能说清楚的。   至于唱歌……   他好像上次唱歌还是给符钟舟唱生日快乐。   “来试试这个。”符钟舟打开手机,某首熟悉却陌生的曲子响起。许鹤听出来是最近很流行的一首民谣,看着歌词直皱眉。   “不行,这个太拗口了。”他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唱歌舌头打结。”   符钟舟愣住了,一双眼睛眨了眨,而后弯成月牙的形状。   “好吧,那你来挑。”   他把手机递给许鹤,“别太为难我就行。”   许鹤盯着手机里花里胡哨的音乐界面,有一丝茫然。   他以前什么歌都听,有段时间则是钟情于各类摇滚,仿佛要借着那些燥热的鼓点和嘶吼无声地发泄一通。但仔细想来,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拿出来唱的。   沉思片刻,他莫名想起了小船曾经发过的一段音频。   推算时间的话,那应该是符钟舟在溪邢村写生的时候录的。那个时候两人吵架闹掰,符钟舟喝醉酒哭得眼睛肿成两个核桃。   他默默弹奏这段旋律的时候,在想什么?   或许在想七夕节试探般送出的玫瑰花,也或许在想,这段感情会不会像玫瑰花一样,瞬间绽放而后凋零消散。   不过好在他们没分开,依旧坐在秋日暖阳里弹吉他,为晚上的演出发愁。   “陈奕迅的《红玫瑰》吧。”   许鹤假装随意地提议道。   正随意弹着和弦的符钟舟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而后打了个响指。“可以。”他用手机找了谱子,粗略看过一眼便丢到一边,开始弹奏。   少年两条腿交叠着,手指扣住琴弦,微微拨弄,肩膀和许鹤紧挨。   两人非常默契。前奏一过,许鹤便深深吸了口气,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唱道: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红线里被软禁的红   他开口的那一瞬,符钟舟拨弦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颤了一下。许鹤唱歌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声音和平时说话比起来更加低沉有磁性,也不知道是他太紧张还是不敢唱得大声,紧涩的发音吐字有些含糊,但配上磁性绵长的唱法,倒有些颓丧而锐利的美感。   许鹤紧张地握着手机看歌词,唱到一半声音越来越小,而后只剩下符钟舟的吉他伴奏。   符钟舟有些好笑地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想要赞扬两句,见到许鹤的神色却是愣住了。   一句“好听”卡在喉咙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刻,万年冷酷脸,睡觉都皱着眉毛的许鹤,满脸通红,下巴和嘴都埋进高领毛衣里。平时那双锐利的眼睛耷拉着,被碎发遮住了眼皮。   他居然因为唱歌害羞成这样。   符钟舟愣愣地看了好久,直到粉红也爬上了自己有些冻的耳尖,再爬上脸颊。   太可爱了。   就像心里有只小猫在挠,符钟舟看得忍不住了,四下张望确认无人之后,快速地凑过去亲了一下许鹤滚烫的脸颊。   “你怎么这么可爱,嗯?”符钟舟腾出两只手,用极其充满爱意的手法将许鹤那张帅脸搓圆捏扁,“许鹤同学不是冷面酷哥吗?怎么一唱歌就会脸红呢?”   许鹤刚才脸红是羞的,现在则全是被符钟舟气的。他一把抓住符钟舟捏来捏去的手,维护自己的形象,气急败坏地反驳:“都说了我唱歌口齿不清,你还笑我!”   “我哪有笑你,”符钟舟举起手做投降状,“你唱歌很好听的,别这么害羞呀。”   符钟舟说这话一点都不夸张,许鹤唱歌确实好听,虽然是种带着痞气的语调。他扑上去搂着许鹤一顿夸,把写语文作文时的夸人手法全用上了。然而许鹤眉头皱着,半张脸埋在毛衣里,被他夸得更加脸红。   于是,宝贵的排练时间变成了幼儿园老师教小朋友。许鹤被拉着唱一遍,就被符钟舟不重样地夸一遍。起初许鹤只当他是哄自己开心,到后来,他也觉得符钟舟说的不无道理。   最后,两人把弹唱音频录下来,重新听了一遍。   “好像也不是很难听。”   许鹤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感觉比预想效果好了十倍。除了吐字不算字正腔圆之外,还是很不错的。   “这一遍不错。”符钟舟对于自己的弹奏也很满意,心满意足地将吉他收好背在背后,起身冲许鹤一挥手。“走吧,吃饭去。”   秦平等人也在食堂吃饭。两人打过招呼,拿着热腾腾的饭盒往空位上一坐,彭鹏就拉着戴依依围了上来。   “舟哥舟哥,晚上唱什么呀?”戴依依笑眯眯的,身后跟着一群小姐妹。   符钟舟用筷子指了指坐在对面的许鹤,“你们应该问他,是他唱啦。”   于是一众女生小心翼翼地看向许鹤。   许鹤正低头吃饭,突然被点名有些紧张,于是外人看来他又露出那副“与我无关”的冷漠脸。   “保密。”   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继续吃碗里的饭。   这时,娄琢带着宋清涵,也坐了过来。符钟舟抬手跟她俩打招呼,随意聊了两句,戴依依和彭鹏便推着其他人去边上坐着了。   许鹤听着符钟舟和两人聊天,总感觉一道视线在他身上游移,抬眼便将宋清涵抓了个现行。   小姑娘和他对视片刻,一愣神,脸就红了。   娄琢并没有和她明说符钟舟与许鹤的关系,一方面是认识的时候两人并没在一起,另一方面,娄琢也不知道两人是否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因此,就算是宋清涵呜呜哭喊他们好配的时候,娄琢也使劲憋着心中的倾诉欲,没告诉她真相。   而一旁的符钟舟毫不知情,还在给许鹤夹菜。   宋清涵刚刚还在因为偷瞄被抓包的事情心脏狂跳,这下再看到这一幕,可谓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娄琢叹了口气,轻轻拉了一把看傻眼的宋清涵。   然而她这位心直口快说话不过脑子的女朋友,嘴里已经喃喃念出了早已说过无数遍的咒语:   “好……好配,好配啊……”   许鹤和符钟舟同时抬起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娄琢在一旁使劲摆手,挤眉弄眼地提醒,她还不知道你俩的关系。   眼见宋清涵就要两眼一翻昏过去,符钟舟撑着脑袋温柔冲她笑了笑,继续若无其事地给许鹤夹了块炒蛋。   小姑娘倒抽一口凉气,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此刻,全世界的火山在她脑袋里来了次大爆发。   宋清涵愣怔片刻,而后突然端起碗就开始大口扒拉。她以极快的速度吃完饭,拉起娄琢就跑。   “卓卓,我们快走!别耽误他俩聊天!”   后来,冷静下来的宋清涵告诉娄琢,她本年做过最难忘的事情,就是送给符钟舟和许鹤两张电影票。   作者有话说:   宋清涵:原来我参与了我嗑的cp的爱情! 第113章   学校临时办的文艺汇演确实没玩出什么花样。   全校两千多人再加上教职工,聚集在并不算宽阔的操场上,荧光红色的劣质塑料椅已经是最好的座位了。   台子是下午租了搬来的,灯光还是上次开学迎新的那一套。即使这样不算气阔,却也在这片一到晚上便安静下来的区域里显得格外热闹。   台上喧闹的鼓点还在耳边炸响,最先表演的是一楼的班级。一群高挑的女生在只有几度的寒夜中穿着吊带背心,跳出一身汗,脸上却笑得很开心。C位的女生间隙朝台下抛了个飞吻,引得男生女生一片尖叫。这个开场可谓是将气氛完全调动起来,平时一个个埋头画画挂着黑眼圈的学生,现在都挥着手亢奋地跟着节奏一起大喊,手机手电筒亮了一片,甚至有三三两两的荧光棒亮起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下,各个班级的胜负欲一下子就涌上来了,一个个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原本想敷衍了事的班级也打了鸡血似的。   各种奇异的表演层出不穷,有穿着平日根本不敢拿去画室的洛丽塔跳宅舞的,有班主任亲自上阵唱美声的,甚至还有演二人转的。   符钟舟和许鹤坐在舞台后边准备,看着台上七十二变五光十色的表演,也看傻了眼。   “我们是不是……太朴素了?”   许鹤收回视线,打量了一眼穿着随意的符钟舟和自己。抱着“认真对待,最贵的就是最好的”的态度,许鹤今天穿的是衣柜里最贵的衣服。平时画画总是蹭一身灰,他那些随手买的名牌根本不敢拿出来乱穿,一直放在柜子里落灰。   今天他穿了件灰白色扎染卫衣,心脏位置有个涂鸦风格的笑脸。   许鹤认认真真比较过两件衣服的明度纯度,暗暗赞叹,很配。   “亲爱的,你管身套这件四位数的衣服叫朴素吗?”符钟舟还在熟悉和弦,边弹边笑着说。   他今天穿的是米白色针织外套,胸前也有一个刺绣的胸针,上面绣了一只可爱的小熊。许鹤发现他很喜欢这种宽松柔软又可爱的衣服,忍不住伸手去戳那只胖乎乎的小熊。   符钟舟抓住他的手,侧身伸手进他衣领里。   “项链有好好戴着吗?”他用冰凉的指尖在许鹤温暖的皮肤上蹭了蹭,摸到那根链子。   许鹤将那只小纸船拽出来,“戴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符钟舟问的是“项圈有好好戴着吗”。   气氛单方面变得有些诡异。符钟舟仔细给他将项链拽出来露在外面,又给他整理好衣领,丝毫没发现对面许鹤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舟,你是不是说过想养狗?”许鹤问。   符钟舟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他回想一会儿,说:“嗯,是说过。怎么了?”   许鹤一脸复杂地摆摆手,沉默不语。   班级表演顺序是按楼层来的,因此符钟舟和许鹤顺理成章地成了最后一个登场。   “好好表现!”升哥抱着两瓶水过来慰问,结结实实地在他俩肩膀上拍了拍,“这次可是有奖拿的!”   许鹤和符钟舟并不在意什么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揉了揉自己被拍酸的肩膀。   在后台等了差不多快三个小时,前面班级的表演总算是都演完了。   台上的主持人简短地做了个介绍,下边听到符钟舟和许鹤的名字,又是一阵欢呼,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许鹤垂手站在舞台后面,耀眼的灯光在他眼前晃过一瞬,又将台下的面孔照得清清楚楚。   他手心微微渗出薄汗,滑腻腻的。   “别紧张。”符钟舟拿着吉他,有些俏皮地撞了撞他的肩膀,“我在旁边呢。”   “那么,让我们期待他们带来的弹唱表演。”   主持人笑眯眯地在掌声中说完最后一句台词,转身朝这边走过来,上前将话筒递给许鹤。   那一刻,仿佛是接力棒被交到手中,许鹤感觉所有灯光和目光,都看向自己和符钟舟。   “走。”符钟舟在耳畔轻声说道。   许鹤深深提起一口气,挺直腰杆,和符钟舟一起从角落走出来,在台上站定。   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只摆了两张吧台椅。   台下掌声雷动,许鹤往下看,却觉得视线模糊,除了闪动的刺眼灯光和窜动的人头,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他依稀能听见那几个熟悉的声音,混在人群里,大声地为他们加油。   他有一丝晃神,莫名就生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若说小船也像这样站在灯光四射的舞台下,台下挤满了他的粉丝,他能不能听到野生鹤的声音?   是被其他人声掩盖了,还是想现在一样,依旧清晰地传入耳中?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符钟舟一左一右坐下了。   符钟舟非常放松地翘着腿,将吉他搁好,轻轻一扫弦。   他侧头,无声地问许鹤。   可以开始了吗?   许鹤这才有些回神,扭过脸和他对视。   台下实在太喧闹,没人知道符钟舟说了什么。灯光下,只见他俩在台上坐着对视片刻,而后转回头,开始弹唱。   冷白的灯光像雪一样落了少年满头,符钟舟轻轻扫过琴弦,弹出前奏。   许鹤则是一手握着麦克风,像符钟舟那样随意坐着,手指随着和弦的速度打拍子,在麦克风上轻轻碰触。   他有些冷硬的眉弓下有两片小小的阴影。前奏结束,他捧着麦克风,凑到嘴边,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音响传出来。   随着他微微抬头的动作,一双半闭着的眼睛以及微颤的睫毛从那两片阴影中显现出来。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红线里被软禁的红   所有刺激剩下疲乏的痛   再无动于衷……”   他的声音好似一片羽毛,没将吉他伴奏当成衬托,反而毫不突兀地将声线揉进清脆的声响里,在舒缓呢喃中如同暗流涌动,岩浆爆发。   台下猛地安静了,都被这种奇妙而特别的组合方式吸引进去,在许鹤含糊得有些颓丧的磁性嗓音里迷失了自我。   到说不上天籁之音,却是这样天作之合,浑然一体。   符钟舟的和弦伴奏也并非一成不变,而是跟着许鹤的情绪起伏,在高潮中猛地迸发,仿佛两人在角力,又仿佛在携手对抗什么事物。   他们所有迸发都是同步的,所有低语都是不约而同的。   “玫瑰的红伤口绽放的梦,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   又落空。   缓缓道出最后一词,吉他声渐停,台下依旧是鸦雀无声。   许鹤刚才几乎是闭着眼在唱,一边暗示自己不用紧张,一边忽视台下那两千观众,这才找到状态没掉链子。这下他睁看眼见没人鼓掌,吓得一身冷汗都下来了。   而下一刻,所有人才像是延迟卡顿了似的,猛地鼓起掌来。   掌声如雷,伴着声声呐喊和尖叫。许鹤愣了,在一片口哨和掌声中扭头看符钟舟。   符钟舟的眼睛被灯光照得亮亮的,他嘴角带着最迷人的微笑,深深向观众席鞠躬。   许鹤赶紧站直身子,学着他鞠了个躬。   低头下去的时候,他悄悄扭头看符钟舟,正巧对上那双亮晶晶、笑盈盈的眼睛。   符钟舟对着台下两千人,悄悄对他露出一个舒展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这周能上第二次必读啦!   马上就是高考了,不知道我这里有没有高三的读者宝贝,祝大家高考大捷!(紧张的话可以来看看文,不紧张地忍忍再看吧 第114章 谁不行?   晚会的余热很快就在校园里褪去了,所有人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之中。   只有符钟舟和许鹤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次日一早,许鹤难得地早起去食堂排队买早餐,顺便给符钟舟带了一份。也不知道是人到了冷天就会嗜睡,还是因为实在太缺少睡眠,清早的食堂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许鹤拎着两份包子油条和豆浆,将MP3插上耳机,边听歌边往教学楼走。这个播放器还是符钟舟见他不能听歌闷得慌,翻箱倒柜找出来塞给他的。东西已经旧了,音质也不好,许鹤揣在兜里却觉得很满足。   到了画室,许鹤一眼瞥到吕景楠身边的空位,有些意外。   这个时间并不算晚,画室里零星来了不少人。许鹤走到座位旁。见符钟舟的座位上放着包,显然是已经来了。   “他人呢?”许鹤问正在削笔的吕景楠。   吕景楠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瞧得许鹤后背一凉。“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摇摇头,“你……去找找吧。”   “他干什么去了?”许鹤有些疑惑,心想符钟舟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   吕景楠一问三不知,思考片刻,说:“我今天来的晚,早上来的时候…有个女孩站在这儿和舟哥说话。”   女孩?   许鹤脑子里警铃大作,反手将书包甩在椅子上,拎着早餐跑出去找人。   符钟舟并没有躲到多么偏僻的地方去。许鹤从画室出来一直往走廊尽头走,在洗手池边抱着胳膊抽烟。他手里的烟像是刚燃起不久,看样子没抽几口。   “怎么了这是。”   许鹤走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符钟舟刚要凑到嘴边吸一口,被他拦住了。“有点儿困,没事。”他没看许鹤,只是平静的给出一个解释,然后看着许鹤捏着他手腕,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   嘴唇在柔软带着体温的地方落下,符钟舟盯着他低头时冷硬的眉眼,被突然抬头的许鹤抓了个现行。   他轻咳两声,别过头,将烟灭了扔进垃圾桶。   “说说看,谁惹你不高兴了?”许鹤捧着他的脸,问。原本他以为又有哪个小迷妹找上门企图挖墙脚了,现在看符钟舟无精打采的样子,发现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没不高兴。”符钟舟不承认,任他将自己的脸搓圆捏扁,而后变魔术似地从身后掏出一盒巧克力。“这个,楼下一个女孩给你的。”   许鹤一愣。   那盒巧克力是心形的,里面五颗小巧的巧克力也是爱心的形状,包装外面是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给我干什么?”许鹤皱着眉毛,没去接那盒巧克力。   “人家喜欢你呀。”符钟舟有些酸溜溜地撇了撇嘴,“今天一大早上就跑到画室来找你,发现你不在,就要我转交给你。”   许鹤嘴角抽搐,一想到那没见过面的女孩一脸天真地把巧克力交给符钟舟的样子,他都能感觉到面前人一张脸瞬间黑下去。   “你拿着吧,”符钟舟佯装不在意,将盒子塞进许鹤怀里,“随便你怎么处理。”   他一副“与我无关我不生气”的表情,实际上肩膀都耷拉下去了。符钟舟自然不会告诉许鹤,今天早上他到底经历了怎样一场尴尬的闹剧。   符钟舟比平时早到一个小时,自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画室里画画。他刚画完一张速写,就感觉自己身前立着个人。首先看到的是两天穿着白色长袜的腿,再往上是一条干净漂亮的短裙。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明白了这姑娘是来干什么的。   无论男女,这种干干净净的白色长袜和短裙是不可能出现在画室的,若是有人贪漂亮穿来了,晚上下课一定会变成一只斑马。   “符钟舟同学你好呀。”   他抬头看,女孩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盒子。   “嗯,你好。”符钟舟露出招牌微笑,“有什么事吗?”   就在他一边想着怎么礼貌劝走这位小迷妹并且不被许鹤知道的时候,只听这位女同学大大方方地说:“我是来找许鹤的,他的座位在哪里呀?”   符钟舟脸上的笑容一僵,原本还算平和的内心立刻激起千层浪,两只耳朵里防空警报平地炸响。   但他不好翻脸,于是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折叠椅,笑道:“在这儿呢。”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能够显示出点儿“许鹤有人了不要打他主意”的样子,没想到这位迷妹根本看不懂他的暗示,反而非常开心地眨了眨眼睛。   “太好了,那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吗?”女孩将手里的盒子递到符钟舟面前,“你和许鹤的关系一定很好吧,”她说着红了脸,“其实我以前就经常偷偷看他,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认识……”   “昨晚看到你们的表演,简直太帅啦!”女孩的眼睛都亮了,“我怕别人捷足先登,所以想赶紧出手,”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符同学帮帮我吧,问问他缺不缺女朋友……”   符钟舟听她说话,脸色越来越阴沉。女孩看着他冷着脸还保持微笑的样子,觉得有些瘆得慌,赶紧道过谢就跑了。   而此刻,招蜂引蝶的许鹤同学对此事一知半解,只是拧着眉毛抱着手里的巧克力研究。   原本符钟舟拉着他一起去唱歌,是想让许鹤自信点,让他知道自己是很棒的人,却没想到还能引来女生这么热烈的喜欢。   他突然能够理解,许鹤护食一般的占有行为。   “吃醋了?”许鹤发现了他瞬息万变的复杂表情,将手中的巧克力放到一旁,凑上去吻他。“就一盒巧克力而已,居然能让符钟舟同学来这里抽烟发愁,嗯?”   他将符钟舟逼到墙角,身后抵着杂乱摆放的桌子。   “你不懂,”符钟舟躲着他凑上来的脸,“是我让你出风头的,结果还有人拜托我帮她追求你。”他自言自语地嘀咕:“我好自私,比起让你被那么多人盯着,还是想要把你藏起来。”   许鹤换位思考了一下,想象一番有人要他帮忙撮合她和符钟舟的样子,因为代入感实在太强,瞬间就炸毛了。   “嗯,确实挺生气的。”他隔着衣服在符钟舟腹部摸来摸去,按到那颗小巧的脐钉,“下次你直接拒绝她,就说我早有女朋友了。”   符钟舟一脸认真,“那可不行,这还不得被好一顿猜,”他思考半晌,“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说你不太行,怎么样?”   许鹤的嘴都凑到他一张一合的丰润嘴唇边了。听到这话,许鹤脸一黑,掐着符钟舟的胳膊在他腰上一顿挠。   “谁不行?”   “错了错了!”符钟舟特别怕痒,被他挠得接不上气,扶着肩膀倒在桌子上笑作一团,“…我,是我不行!我不行!你快放手哈哈哈……”   等他终于从许鹤的魔爪下逃出来,睁眼一看,才发现许鹤正举着MP3,放在两人中间录音。   “不错。”   许鹤心满意足地点了保存,将MP3揣进兜里,冲他一挑眉,气得符钟舟差点将手边的巧克力砸他脸上。   他这才发现,许鹤还像刚认识时那样狡猾。   两人回画室的路上就把巧克力拆了,许鹤不喜欢吃甜的,于是喂符钟舟吃了两颗,将剩下的塞进兜里,打算待会儿分给周围的同学吃。   刚推开画室的门许鹤就被吓了一跳,一群人围在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出成绩了?”符钟舟最先反应过来,问站得最近的一个同学。   吕景楠也凑在人群里,一见他俩便绽开欣喜的笑容。   “许鹤!舟哥!你们进全省前20啦!” 第115章 宣誓   X省算得上是教育大省,每年参加美术联考的学生都超过了两万。许鹤不知道这次模拟考试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不过从成绩单上的排名来看,应该有九千多个人。   他被符钟舟揽着挤进人堆里,看到了那张成绩单最上面的两行黑字。   符钟舟,270分,排名8;   许鹤,266分,排名15;   “你俩太厉害了!”彭鹏比他们本人还兴奋,猛地一个飞扑挂到两人背上。许隺看着成绩单上明晃晃的数字没缓过神来,被彭鹏摇得晃来晃去。周围众人也跟着起哄,围在墙角大呼小叫。复读班有几个相熟照着符钟舟肩膀上来了一锤,要他请客吃饭。   “等真正考试结束再说吧。”符钟舟面带微笑地把彭鹏从身后扒下来,“模考而已,高兴高兴就够啦。”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符钟舟却拉了一把许隺,把他从人群里带出来,回到座位上坐下。   “你们一个个的激动什么?”升歌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子冷气。没来得及逃走的几个学生被他揪住,用纸筒敲了敲他们的头。“考的太好了是不是?速写作业画完了吗?”   话虽然说得凶巴巴,升哥那张小麦色皮肤的脸上却笑意盈盈,十分得意地瞥了符钟舟和许隺一眼。   “争气。”他眯起眼睛,咧起嘴角笑着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变脸似的又收回笑容,变成严肃模样。“离联考只有十五天了,知不知道?”他抱着胳膊从中间的过道往后走,提高声调,“除了加紧练习,平时一定要保持好心态,不要因为一次失利或者进步就掉以轻心!”   他径直往后排走了,符钟舟回身捏了捏许隺的手。   “恭喜。”他弯腰将削好的笔放进许隺的笔盒,“不用太担心,我说过你没问题的。”   许隺刚才也挺高兴,感觉终于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不过被升哥敲打一番,稍微飘起来的心又恢复平稳。   比起得了高分,更让他开心的,是离符钟舟更近了。   他没说别的,勾起嘴角冲符钟舟笑了笑,开始画速写。   符钟舟也不管身侧吕景楠狐疑的目光,撑着脑袋盯着许隺的侧脸看了半晌。许隺罕见的含着笑,嘴角微微翘起,一缕碎发翘在额前,冷硬的脸部轮廓也变得柔和起来。   他盯着看了大概半分钟,感觉自己又充满了能量,于是拿出新买的本子开始画练习。   “这周日你们哪也别去,”升哥嘴里念叨着,又从后排回到前排,“上午举行联考冲刺誓师大会,下午开家长会。”   说到这里,整个画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爆发出各异的哀嚎声。   “别吵!”升哥用指节叩了叩手边的画板,“学校已经统一联系过你们爸妈了!别想找借口问我要手机!”   正在画画的许隺听见“家长会”三个字也愣住了,第一反应便是看一旁的符钟舟。   符钟舟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   “放心,”许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留下一些灰色痕迹,“我爸妈应该不会来,他们很忙。”   “没事,”符钟舟暗自松了口气,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脖子,“没,没关系,上次的事情都解决了,没关系的。”   许隺见他慌乱得下笔的线条都不流畅了,扭过头偷笑好一阵。   他很确定,自家那两位忙得脚不沾地的事业狂是不会抽时间来参加家长会的。一方面,以前在高中读书的时候两人就没来过,另一方面,或许段曼容打心底觉得家长会没有听的价值,因为她自己的演讲比台上的校长生动多了。若真想了解许隺的学习情况,还不如直接给班主任打个电话吃个饭,好好聊两个小时的效率更高。   于是许隺对于此事丝毫不慌,只专心画自己的画。   周日上午,全校师生聚在操场上,一个个昏昏欲睡,等着台上的校长赶紧念完稿子。许隺本来对于这种活动没什么热情,跟着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于是等到快要开始的时候,才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往操场去。   十一月的太阳*本没有暖意,一群裹着厚外套圆滚滚的学生列队站在操场上,等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许隺宽大的风衣里边还藏着给符钟舟带的面包。他在一众不认识的学生里找到自己班的队伍,绕过站在队伍侧边的升哥和张一念,混了进去。   他从队尾往前走,悄无生息地搜寻符钟舟的身影。然而直到他能看清最前面领队的戴依依,也没找着想找的人。   许隺一拍旁边半梦半醒的彭鹏,“鹏鹏,看见符钟舟没?”   彭鹏猛地一睁眼,含含糊糊地回答:“不知道……你别找了,在我前面站着吧,待会宣誓完就能撤了。”   正这时,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地掌声。许隺作为一个在学校待了十二年的学生,也不明所以地跟着鼓掌。   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校长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下面,由学生代表,符钟舟同学带领大家宣誓!”   许隺鼓掌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前方临时搭建的演讲台。   冷冽的光洒在符钟舟那件雪白的羽绒衣上,将他的脸衬得比平时更加白皙。大概是今天不用在铅笔灰里摸爬滚打的缘故,他下身穿的也是浅色长裤。   许隺就这样看着那张他在凌晨和深夜都偷偷凝视过的脸,心弦微微一颤,仿佛一团火苗噌地点燃。   台上洁白的少年缓缓举起右手,握拳,将话筒放到嘴边。   他的面前是全校两千学生,许隺却能感受到那饱含热情和力量的眼神,穿过层层人群,直直盯着他。   从来没有正视过宣誓环节的许隺同学,鬼使神差地跟着抬起手,由台上的少年牵引着,念出他平日不屑一顾的宣誓词。   “谨以青春的名义,我在这里庄严宣誓。我将不负日夜勤学,分秒必争,力学笃行,决战联考。”   全场两千学子,在此刻齐声念着并不算拗口的宣誓词,一个个声如洪钟,斗志昂扬。冷冽的风在空阔的场地上卷起风尘,在显露着黑眼圈的年轻面庞上刮过。   宣誓结束,明明只是在平地里跟着喊了几句口号,所有人却觉得自己在初冬之中活了过来,又有了投身进枯燥的练习里再战十五天的决心。   喧哗散去,符钟舟从校长无穷尽地鼓励话语里挣脱出来的时候,许隺正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速写本画画。   “久等了。”符钟舟走到他面前,将冻得有些透红的手贴在他脸上。   “不久。”许隺腾出手一把抓住,顺道放在嘴边摩梭仿佛在亲吻。“我没想到今天是你做学生代表。”   符钟舟耸耸肩,从口袋里翻出被他叠起来的宣誓词,“我也没想到,原本他们好像是找了个应届生,不过那位同学临时来不了,就把这件事交给我了。”   “你去年也是干这个的吧?”许隺把怀里的面包递给他,“先吃着垫垫,中午咱们溜出去吃好吃的。”   “嗯,”符钟舟接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上去随便说两句而已,”他冲许隺眨眼,“我长得好看嘛。”   确实长得好看,许隺用视线描摹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心中不禁感慨。符钟舟在画室里画画总是会戴眼镜,普通同学眼里,他总是一副温柔斯文的样子,只有许隺这种整天和他近距离对视的人才知道,这双含着笑的眼睛到底有多迷人。   被美色迷惑了的许隺同学足足看了两分钟,直到盯得符钟舟脸都有些红了,才不急不慢地起身,考虑溜出去吃饭的事情。   最近保卫室的保安得到学校的通知,要严查溜出去的学生。许隺不敢跟着符钟舟后面大摇大摆出去,想了半晌,还是决定翻墙。   “我也跟着你翻。”站在僻静的墙边,符钟舟跃跃欲试地搓搓手。   许隺干这事倒是干惯了,现在看着符钟舟却有些愧疚,有种自己教坏乖乖仔的感觉。据莫清华的室友说,这里是全校最容易翻的墙,墙后是一片停车场,一般不会被老师发现。   来都来了,符钟舟是绝对不会答应许隺自己走正门的。许隺思考片刻,自己先垫着前人留下的砖头爬上去,又伸手将符钟舟拽上来。   好在符钟舟力气大,没让他多费心思就成功了。   “好像没有想象中难嘛。”符钟舟毫不在意被蹭脏的衣服,笑吟吟地蹲在墙上说。   许隺拉着他的手,“你先跳下去再说。”   他本想先自己下去,再把符钟舟抱下来,顺带展示一下自己的男友力。然而没等他动作,身边人就像只白猫似的,一窜就下了地。   许隺叹了口气,暗自感叹自己又失去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有些不甘心地跟着跳下去。   他稳稳落地,刚想朝落地没站稳的符钟舟炫耀一下,抬头却见到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自己面前,并且没熄火。   定睛一看车牌,这不就是他自己家的车吗?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最近比较忙   别问为什么宣誓词这么短,因为是本文盲写的…… 第116章 家长会   自从上次把许鹤送回学校后,段曼容几乎没怎么和他打过电话。许鹤本身就没有事事同家里讲的习惯,再加上段曼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因此母子俩的交流仅限于微信对话框里的简短文字。   这次家长会段曼容本来没想来,但打电话来的老师再三强调许鹤考得很好。许昊空和她认真讨论了一下,决定让她去一趟,看看情况。   来的路上,段曼容得知了许鹤的模拟考试成绩,终于是对这个浑身长刺的儿子放下了些操心。   到了停车场,段曼容就看到两个高个子男生从学校围墙上窜下来。她心中暗暗感叹,现在的高中生胆子真大,这么高的墙也敢爬。   然而等她下了车,刚才那两个上窜下跳的少年正巧跟她打了个照面。段曼容定睛一看,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那个随后跳下来的男生穿着深色风衣,正是她那考了高分被一通表扬的好儿子!   段曼容怒目圆睁,视线落到另一人脸上,眼睛瞪得更大了。   穿白衣服那个,她也见过!   许鹤看着段曼容震惊的模样,便知道自己今天是完蛋了。他艰难地张了张嘴,用极其心虚的声音叫了声妈。   一旁的符钟舟也愣住了,万没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翻墙就被抓包。不过好在他对付长辈很有一套,于是扯出一个还算是好看的笑容,温温柔柔地说了句“阿姨好”。   段曼容的表情变幻莫测,两人被她看得大气不敢出,乖乖地垂手站在墙边,等着被训斥。张叔还坐在驾驶座上,有些疑惑地看着许鹤和他身边的男生。   最终,符钟舟的笑容总算是起了作用。段曼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过了一会儿总算是恢复平静。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当着外人的面段曼容没发作,反而冲符钟舟露出一个微笑。   许鹤虎躯一震,有些惊恐地瞥了符钟舟一眼。   “我们去吃饭,这个点学校食堂还没有吃的。”符钟舟壮着胆子,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餐馆,“阿姨您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此话一出,许鹤忍不住赶紧拉了一把符钟舟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   符钟舟对于段曼容发现他俩的事情一知半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段曼容心目中的形象。许芸手机里那句“你哥我对象”可是叫人心惊肉跳的厉害,许鹤能感受到,段曼容打量符钟舟的目光有多深刻。   段曼容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邀请自己去吃饭,有些不知所措地摆了摆手,手腕上的玉镯子晃了晃。   “不用,不用,阿姨吃过了,你们去吃吧。”   “那我们先走了。”许鹤感觉自己一秒钟都待不下去,匆忙撂下一句,拉着符钟舟赶紧溜走。   两人面上窘迫,一口气冲出了停车场,才稍微缓过来一点儿。   许鹤喘着气回头看了眼,发现学校大门其实是敞开的。   “你不是说不会来吗?”符钟舟猛地撞见许妈妈,也觉得太过突然。他长长出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靠着许鹤的胳膊往餐馆走,“总觉得有些心虚……”   可不是吗。许鹤瞥他一眼,回想起符钟舟当时毫不扭捏隔着屏幕大喊阿姨好的样子,觉得好笑。   “别心虚了。”他一把揽住脚底下还飘忽着的符钟舟,“先去吃饭,吃完了我们回教学楼看一眼。”   符钟舟点点头,心想,自家爷爷可别在许妈妈面前乱说什么不该说的。   另一边,段曼容和其他家长被负责接待的老师带到五楼。走廊两侧已经站了不少家长,三两聚在一起,正在贴著作业的墙上找自家孩子的作品。   段曼容很少仔细看过许鹤的画,只知道老师都说他画的好,那便是好。她听着身边家长们炫耀,自己也升起些许好奇,于是走近了,在一众日常练习里找许鹤的名字。   这一看,她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有多厉害。速写素描和色彩作业按照时间张贴,段曼容从头看到尾,发现几乎每周的作业里都有许鹤的作品,并且永远挂在最显眼的一排。   而总是出现在旁边的作品,几乎都写着符钟舟的名字。段曼容看着那个下笔顿挫有力的名字,有些出神。她和其他父母没有什么不同,严格,期望高,对于“早恋”这种词汇避之不及。再加上她很久之前就注意到过许鹤不同于他人的性取向,这些事情在她看来便是洪水猛兽了。   而刚才真正近距离见到符钟舟,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排斥,甚至觉得对这个少年厌恶不起来。   正出神,身边忽然走过来另一个人。余光之中,段曼容觉得这人身板挺拔,有些瘦削。转眼一看,却见是个头发稀疏发白的老人。   他身上穿着深灰色大衣,头顶的贝雷帽下短发稀疏,布满皱纹的脸上架着眼镜。老人看上去七十多岁,背微微有些弯,步伐却很稳健。今天来开家长会的大多是学生父母,几乎没有老年人。段曼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后转身进了画室。   陆老师站在讲台前,身边围了一群操心自家小孩的父母。张一念在旁边帮忙端茶倒水,随时听从陆老师吩咐。   段曼容没打算主动去找陆老师说什么,她找到许鹤的座位坐下,安静地等着会议开始。画室里热闹一片,后排不少父母已经聊起天来。段曼容发现自己身边的地上放着一本速写本,想着应该是许鹤的,就拿起来翻了几页。   她正看着,身边空着的椅子被人拉开,刚才那位老人家坐了下来。段曼容一愣,无意识地往身边立着的画板上看了一眼,上面贴着一个小贴纸,端端正正写着符钟舟的名字。   那字迹,分明是许鹤写的。   老人注意到她的目光,礼貌地和她打招呼,眼角的皱纹堆出一个微笑。“您是小鹤的妈妈吧?”   段曼容有些愣怔,缓缓点头。“是的,您是……?”   老人哈哈大笑,“我是符钟舟他爷爷。小鹤人很不错,画也画得很好,有时候来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解闷呢。”   段曼容感觉自己额角隐隐抽搐,“他们俩很熟吧?”   她旁敲侧击想要知道更多事,却不知道符爷爷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于是也顺着她的意思说:“嗯,多亏了小鹤,舟舟才坚持学到现在。”   “他去年很努力,但是因为错过了理想院校选择复读。”符爷爷抱着手里的保温杯,就像在和一个后辈小朋友聊天似的,“不过独自处在压抑的环境下总是很难熬的。好在认识了小鹤这么个朋友,他才能坚持到现在。”   “不光是舟舟,也亏得他俩相互扶持着,才能有现在的成绩。”   段曼容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也不想深究。符爷爷说完,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大人们坐在一起打谜语,另一边的俩人却吃得开心。   许鹤馋了整整一个月卤菜,今天总算是如愿以偿了。他和符钟舟面对面坐在餐馆里,面前堆满了吃剩下的骨头,直到撑得再也吃不下了,才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两人悄无声息地摸回画室,扒着门缝偷偷往里看。班会结束以后,所有家长还会在操场举行学校的家长会议,因此此刻没有人从里面出来。陆老师平稳的声音从门后传出,人声嘈杂,大概是会议结束,父母们都围着老师说话。许鹤将门推开了点儿,就见段曼容和符钟舟的爷爷坐在一起,两个人正聊着天。   符爷爷脸上笑意盈盈,段曼容侧头听他说着,嘴角带起淡淡的一抹笑。   许鹤心头一紧,赶紧从门边退了开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草莓味耶椰汁,欢迎大家去微博看这位读者宝贝的漂亮手写 第117章 照片   散会后,许鹤站在门口,和其他学生一起,乖乖等着被家长各自领走。   符爷爷拎着符钟舟被升哥请去了办公室,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来。许鹤暗自松了口气,和从画室里走出来的段曼容打了招呼。家长们从画室里出来,在乱成一片的走廊里找自己家的孩子,有的满脸笑有的满脸愁。   段曼容没再提之前的事,看上去心情很好。   “这次考得不错。”她面带笑容地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儿子,语气难得地温柔真切。许鹤发现自己有些没辙了,放在以前若是被段曼容冷嘲热讽,他一定会忍不住顶嘴。然而现在母亲的态度柔和下来,他有些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上一次母子这样毫无芥蒂地聊天是什么时候?大概还是那个小孩坐在妈妈膝上听故事的时候了。   “嗯。”许鹤低声应了一句,没来由地鼻酸。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上午的事情。“今天上午……”他有些无所适从地将手揣进衣兜里,“我平时不会这么干的,也不会带着他干坏事。嗯…自己也不会干。”   嘴里的“他”字若有若无地飘过去,许鹤一双眼睛盯着旁边的地面一动不动。   走廊上人声嘈杂,面前的母亲愣了片刻,而后轻轻笑了出来。   “妈妈知道。”段曼容带着玉镯的手在他眼前一晃,拨开他挡着眼皮的碎发,“之前的事情,是妈妈想太多了,你一定也会对妈妈失望吧。”   许鹤心中堵得慌,忽然就有无数委屈难受想要尽数吐出来。他实话实说,“是的。”他长这么大,只知道儿子能让母亲失望,却不知道,母亲也是会让儿子失望的。   “今天小符的爷爷和我聊了很多,”段曼容轻轻叹气,温柔的声音在嘈杂里却格外清晰,“我能看出来,小符是个好孩子。你和他交朋友,我放心。”   符钟舟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就听到段曼容的这么一句话,莫名就红了脸。   “过去打招呼。”符爷爷在后面拍拍他的背,“傻愣着没礼貌哦。”   “……算了算了,”符钟舟脚下生了钉子似的,“等他们聊完……哎哎哎爷爷您干嘛!”   没等他说完,符爷爷又拎着自家孙子的衣领,把人带到许鹤他们面前。   “小段啊,一起去吃个饭吧?”符爷爷笑眯眯地问段曼容。   两小孩在旁边听到这个称呼,不约而同地浑身一抖,却见段曼容莞尔一笑,说:“不用了,我还要赶回去工作。”她转回头,缓缓扫视许鹤,面上笑容不减。“妈妈下次再来看你,好好冲刺考试,别总熬夜。”   许鹤愣愣地点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两家人边走边聊到了学校门口,段曼容上车,摇下车窗告别。   符钟舟远远站在最后,正盯着远处一只麻雀出神,就听车里的人忽然提高音量。   “小符。”   “……嗯?”符钟舟猛地回过神,“阿姨您叫我?”   他以为段曼容要警告自己别整天缠着许鹤,却见段曼容无奈地笑着,“下次让许鹤带你来x市玩。”   她冲紧张兮兮的符钟舟挥了挥手,而后单向透视的玻璃缓缓上升,张叔启动轿车,驶离停车场。   许鹤和符钟舟望着远去的黑影,心中五味杂陈,半晌反应不过来。   符爷爷忍着笑,枯瘦的手指搭上两人的背。“走吧两位同学,”他干涩地笑了两声,“今天老爷子我请客吃饭。”   两人被爷爷拎进小区的社区餐馆,在陈旧却干净的方桌前坐下,才稍微回过神来一点儿。   符钟舟好像比许鹤还震惊,结结巴巴地试探着问:“爷爷,您都知道了?”   爷爷喝了口茶,瞥他一眼。“你这孩子,生下来就和我住一块儿,什么事情还能瞒着我?”   许鹤看着符钟舟一脸震惊的样子,有些无力。毕竟平时符钟舟做什么都不太避讳他爷爷,基本和将两人的关系写在脸上没区别。   “你也知道?”符钟舟看许鹤没反应,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脸问他。许鹤默默点头,省去了听到爷爷给邻居介绍孙子女朋友的过程。   餐馆里的隔音并不好,坐在桌边还能听见厨房里翻炒的声音。爷爷好像和不少老人都很熟,许鹤在一旁闷头吃饭,就感觉身边来打招呼寒暄的人络绎不绝。有些人见符钟舟也在,便一个劲问他学习画画之类的,也有不少消息灵通的大妈大爷跑来调侃,端着饭碗边吃边聊,问符钟舟是不是谈了女朋友。   符钟舟叫苦不迭,想起上次吵架的事情怕许鹤误会,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说没有。   晚课八点才开始,许鹤本想回画室画画,被符钟舟不由分说地带回家里补觉。符爷爷要和朋友去散步,两人就拿着钥匙先回去了。   “睡饱才有干劲,”进了屋,符钟舟指了指许鹤的眼睛,“你看看,黑眼圈都挂到耳朵上了。”   “哪有,你先看看你自己吧。”许鹤将他推到镜子前,好一番折腾。两人动手动脚闹腾一阵,像两个刚上幼儿园的幼稚鬼,捏着对方的脸颊笑作一团,最后齐齐倒在床上。   “别闹了。”许鹤一把捞过被子,熟练地将自己和符钟舟都裹进去,“还能睡一个半小时,快闭眼。”符钟舟睡意都被他闹没了,苦笑着说:“不是你说睡就能睡的呀。”他动动被子里的手,戳了戳许鹤的胳膊,“你睁开眼再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许鹤已经困了,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视线在亚麻色被套和符钟舟的脸之间游移。“不知道,看不清。”   “你看看墙上。”符钟舟伸手扒他的脸,“看看再睡,乖。”   许鹤暗自叹气,心想这位男朋友越来越能闹腾,根本没点体贴人的温柔样子。   “好,我看看。”他再次睁开一只眼,在昏暗的房间里扫视一圈,就见衣柜边的墙上,贴了些照片。   那地方许鹤之前留意过,墙上有贴照片的痕迹。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符钟舟,才知道以前是被他用来贴照片的。   有和家人的,也有和谢妍的,也有和乐队朋友拍的。   仔细想来,那个高度才到成年人的胸口,倒像是小孩能够够到的地方。   许鹤再问他为什么将照片取了,他不愿意再说。   “照片啊,”许鹤眯起眼睛,明知故问,“上面是谁?”   “我,还有你。”符钟舟郑重其事,“你要不要起来看看?”   许鹤也不困了,下床走到那面墙边,仔细打量贴得整齐的照片。许鹤倒不是觉得有多浪漫,而是有些疑惑地在思考,他俩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合照?   符钟舟侧躺在床上,手撑着脑袋瞧他,却见许鹤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最后,双手捏成了拳头。   “符钟舟!”许鹤罕见地连名带姓叫他,而后转身猛地扑到床上,涨着一张通红的脸怒骂:“你偷拍我?到底拍了多少!都拿出来看看!”   他没真用力打,而是一手钳制住符钟舟的手腕,腾出手挠他痒痒肉。   “救命!”符钟舟快笑岔气了,仰着脖子一个劲地哀嚎,“饶命饶命!真的只拍了这么多哈哈哈哈!”   “就这么多?”许鹤气昏了头。墙上那些合照无一不是毫不知情的许鹤和冲镜头摆剪刀手的符钟舟。有的是睡在床上,许鹤闭着眼睡得正香;有的是走在街上,许鹤不是看着别处就是背对着他;更有甚者,让别人看到虽然不至于名誉尽扫,但也是多看一眼要脸红的程度。   许鹤想到那张他闭着眼睛冲澡,符钟舟凑到门口比“V”的照片,就恨不得让身下这人笑足一个半小时。   “真的错了!”符钟舟眼泪都笑出来了,两条长腿乱蹬,终于将许鹤从身上踹下去。   作者有话说:   来更新啦! 第118章 前夕   虽然觉得符钟舟的趣味有些恶劣,但许鹤并没有执意将那些照片取下来,只是将几张实在影响不太好的放进抽屉,换上几张稍微好看点儿的合照。照片里两人笑得很开心,和其他那些非正式角度拍摄的比起来,赏心悦目太多。   不过,临考试越来越近,许鹤也没有时间去符钟舟的房间欣赏那些照片了。班上的氛围异常紧张,上课的时候鸦雀无声,下课的时候也没几个人按时离开。更可怕的是,有那么一批成绩平平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上来。   老师们每天都会组织测试,把大家的练习按成绩由高到低贴在墙上。许鹤起初总是能和符钟舟挨在一起,后来偶尔会被班上的几个复读生挤下去。他对于这件事情有莫名的执着,若第一的位置是符钟舟的,他便不允许有人抢了他的第二。   而符钟舟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虽然外人都觉得他是轻轻松松保持着成绩,但是许鹤每天都能见到他皱着眉头的样子。   十二月到来的那个晚上,紧张过度的两人被叶志泽拉去操场。   许鹤看着这群每天跟自己抢名次的朋友们,突然有些感叹。   “别紧张,”叶志泽拍拍他的肩膀,“你看,这儿就你一个应届生。少学一年,比不过很正常嘛。”   符钟舟瞪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吧。”   “他话说得不好听,但也是这个理呀,”一旁的红头发男生搭上叶志泽的肩膀,“别给自己整太大压力,不过一个考试而已,大不了明年再来。”   众人沉默地盯着这两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主,默默扭头点了根烟。   许鹤扫视一圈,问符钟舟。“最近好像一直没有看到江晶了,她怎么没来上课?”   “她去准备传媒学校的初试了,”符钟舟往身后的铁网上一靠,“联考对她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她只想考那个学校。”   许鹤问了学校名字,也不说话了。   “哎,希望明年别在这儿看到她了。”叶志泽摇头,“小姑娘太犟。”   烟雾缭绕之中,许鹤叹了口气,靠在符钟舟身边,望着深邃漆黑的夜空出神。   仔细算起来,他们只有两天的课程量了,之后就是看考点、准备考试。在这之后,有的人要去首都继续冲刺校考,有的人则回高中继续学文化课,只有一小部分人会继续留在这个班。   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走向结束,在紧张的环境下一点点消失。   许鹤转头看了一眼符钟舟。   他刚点了根烟,夹在指尖,看着那个小红点出神。   “都说了少抽烟。”面前的少年们喧嚣打闹,许鹤扳过他的脸,在嘴角轻轻碰了碰,问:“开心一点了吗?”   他凑得很近,眼眸里有一簇火光,忽明忽暗。   “开心一点点了。”符钟舟说着,夹着烟的手指抚上他的脸。   许鹤走了两步,和他面对面,将身后那些朋友的视线都挡住。他倾身,在对方干涩柔软的嘴唇上一吻,并且得到一个浅尝辄止的回应。   “开心了吗?”   “很开心了。”   夜里的一点红光,瞬间熄灭了。   千篇一律的日子总算是走到尽头。十二月三日,晴,505教室的学生们被带出画室,在操场上接受久违的阳光。   升哥看着大家一个个眯着眼的傻样,忍不住大笑。“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跟吸血鬼见了光似的,考试结束了都给我滚回家睡觉!”   今天是拍毕业照的日子,每个班的学生都被拉到操场拍照,然后再由老师带回画室继续画画。   “过来过来,按身高站五排!女生站前面去!”升哥赶鸭子似的将大家赶上拍照用的台阶,“都打起精神来!”   摄影   大哥早早就位,等到大家都已经站好,陆老师才领着所有老师入镜,坐在第一排。   “哎!好啦,大家眼睛睁大看这里!”   摄影大哥举着手,眯起眼睛凑在相机前。他大声喊着三二一,一连拍了十几张。   升哥说的一点儿没错。镜头里,不少人都是脸色微微发青,顶着一头随手梳的头发,裹在深色羽绒服里缩着手。如果仔细看看,还能瞧见指甲缝隙里怎么也洗不干净的颜料。   这些东西就这样被暴露在冬日的暖阳里,却依旧因为他们脸上年轻灿烂的笑容而熠熠生辉。   许鹤和符钟舟并肩站在最后一排的中间,直对太阳的眼睛有些干涩。他原本习惯性地往角落里站,却见符钟舟对自己招了招手,而后将自己拉到中间。   这一幕,倒让他想起了幼儿园的毕业照,他也是这样被那个臭小孩拉到了中间。   他想不被关注,有些人却不允许,还要将自己的光芒分他一半。   “好啦!”摄影大哥比了个“OK”的手势,众人纷纷长处一口气,笑闹着从台阶上下来了。   符钟舟转头就见许鹤在偷笑,半张脸埋在衣领里也遮不住。   “笑什么呢?”符钟舟也有些想笑了,伸手捏一把他的脸颊。   “没事,”许鹤一把捉住他的手,揣进口袋里,跟在队尾,“就是想笑。”   十二月四日,阴,所有人拎着自己的画具,住进了考点外的大酒店。   “两人一间,赶紧组好队过来领房卡!”   酒店大厅挤满了备考的学生,张一念忙出一身汗,抱着一堆房卡嚷嚷。   当众人还在找人组队的时候,许鹤早早领了房卡,背着画包和符钟舟上楼去了。   “东西都带好了吗,”符钟舟关切地问,“身份证,准考证,还有……”   “这已经是第五遍问我了,”许鹤苦笑,“都带上了,绝对没落下。”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出了电梯,就见不少人拎着颜料和画包进进出出,看来这个酒店的房间已经被备考的学生订满了。   许鹤刚掏出房卡将门打开,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传来秦平焦急的声音。   “许鹤!许鹤!你看见彭鹏和项永了吗?”   他一路飞跑过来,拉住许鹤的胳膊。   “怎么了?”符钟舟问,“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你们快看学校的大群!”他急得额头上渗出汗,“有人匿名发了封情书,好像是……是项永写给彭鹏的……”   作者有话说:   或许还有人记得那封丢失的情书…… 第119章 母校   说起来,这个集合了全校学生的微信群确实在平日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许鹤并不怎么关注,除了刚开学的时候从群里加到了符钟舟的微信之外,他几乎没有点开过。   “你看你看,”秦平甚至没来得及惊讶于彭鹏和项永的关系,指着屏幕里的那张照片,“就是这张。”   照片发布于五分钟之前,字里行间那些不应该被公之于众的亲昵称呼十分显眼。而某些话里透露出两人的性别,引得不少人在下边讨论。   符钟舟和许鹤抬眼对视,都想到彭鹏在宿舍找不着东西的事情。   “快去找他们俩,”许鹤将手机还给秦平,反手将随身行李锁进房间,“明天就要考试了,别让他俩看见这个,尤其是彭鹏。”   三人一路小跑下了楼。回到一楼大厅,远远就见到彭鹏和项永面对面站在电梯旁的角落里。巨大的绿植遮住了两人的脸,不过从肢体动作看来,好像是在争执。   许鹤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大概是来晚了。   秦平率先跑过去,不露声色地问:“你俩在这里干什么呢,领到房卡没有?”许鹤看了一眼被不断刷屏的微信群,将手机收回口袋里,和符钟舟一起跟上去。   “项永哥抢我手机!”彭鹏噘着嘴,告状一般向赶来的众人控诉,“他说什么怕我考试之前玩游戏不睡觉,突然就要没收我的手机。”   项永手里拿着两人的手机,脸色不太好看。符钟舟求证地递过去一个眼神,他便微微点了点头。   众人送了口气,默契地开始向着项永说话。   “他也是为你好,”许鹤想了半天,用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不玩就不玩,你们为了这事儿吵架干什么。”   “可是我好紧张!”彭鹏坐立不安地跺脚,没发现大家瞒着他,“我一紧张就想打游戏!”   大厅里人来人往,此时已经有不少相识的同学投来了异样的眼光。许鹤生怕彭鹏从中看出端倪,立马上前一步搭着他肩膀,将人推进正巧打开的电梯里。   “那你晚上悄悄来三楼找我,”他若有其事地低手跟彭鹏说悄悄话,“我借你打游戏行不行?”   彭鹏狐疑地看了一眼突然开始哄小孩的许鹤,又转眼看了看符钟舟,发现对方不仅没生气,还一个劲冲他笑。   “……你们想干什么?”众人进了电梯,彭鹏眯起眼睛打量各怀心思的四个人,“总感觉很反常。”   “少瞎想。”项永不轻不重地在他头顶敲了一下,“关心你行不行?”   彭鹏也觉得自己没必要生气,于是将小情绪自我消化了一下,乖乖贴着项永站好。   “那好吧,”他垂头丧气地往项永胳膊上一靠,“那就干点儿别的事情缓解紧张吧。”   五人挤在狭窄的电梯里沉默不语。   许鹤和符钟舟对彭鹏的出言不逊已经习惯了,而刚才才得知真相的秦平则是渗出一脑门子汗,感觉自己浑身都不舒坦。   “回去好好休息,”许鹤拍了拍彭鹏的背,又看向强忍着怒意的项永,“别让他看手机。”   项永阴沉着脸,点头示意。   他俩的房间在楼上。到了三楼,许鹤便拉着符钟舟出了电梯,身后跟着秦平。   “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许鹤回头问秦平。   秦平摇了摇头,叹气。“不知道,”他现在才有些回过味儿来,砸了砸嘴,“我也是太傻了,居然没注意到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闻言,符钟舟和许鹤默默对视一眼,而后有些同情地看着秦平。   “先瞒一阵吧,等考试过了,我们一起想办法。”符钟舟拍了拍有些颓丧的秦平,“辛苦了,赶紧去午休吧,下午还要去看考场。”   “好吧,”秦平耸耸肩,“我先走了,你们进去吧。”说完,转身进了对面房间。   许鹤松了口气,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别多想。”符钟舟从身后揽住他,刷卡进门,“项永看上去不是那种能被这些事情影响到心态的人,我们晚些时候去看看他们,怎么样?”   许鹤觉得这人莫名浑身散发着男友力,有些狐疑地问:“我今天让你升起一股保护欲了?”   说起来,符钟舟确实要比他高那么一点儿,不过平时这人总是撒娇耍赖,就算和许鹤并肩站着,也没露出多少强大的气场。   “没有没有。”符钟舟嘿嘿笑着,又变成眉开眼笑的样子。他进门脱了外套,便往床上一躺。“午休时间到了,”他仰躺在床上,故作嫌弃地一指另一张床,“你睡那边吧。”   许鹤一挑眉,“嫌弃我?”   他边说边脱衣服,先将围巾一圈圈取下来,然后又去脱身上的羽绒衣,将脱下来的衣物一扬手扔到空着的床上,然后扑到符钟舟身侧躺下。   “嗯……不嫌弃。”符钟舟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酒店的单人床不算大,两人挤在一块儿,腿便不老实地搭上了。   许鹤一沾床就犯困,符钟舟一条腿搭在他小腿上,他也懒得动弹。而符钟舟好像也没有再挪开的意思,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   下午是去考场踩点的时间,许鹤和符钟舟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四点了。两人匆匆穿好衣服,拿上准考证出门。   这次考试的考点定在酒店对面的C市重点高中,这里的学生一周只有半天休假,每当碰上这样的考试,大家都视作一次难得的休假机会。   来熟悉考场的人在校门口的平面图前挤得满满当当,许鹤的身高也算是占优势了,却依旧在一大群家长学生中挤得满头大汗。   “别看了。”符钟舟艰难地把他从人流中捞出来,“给我看看准考证,我带你过去就行。”   许鹤一愣,这才想起符钟舟去年也来考过一次。   符钟舟看出他的想法,微微扬起笑容。   “这是我的母校。”他看着前方道路上摇曳的参天老树,喃喃地说。   “……母校?”许鹤忍不住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这是你高中就读的学校吗?”   符钟舟点点头,带着他从校门往里走,沿着绿茵路上坡。“嗯,待会我们看过考场,我带你去我以前的教室看看。”   说到这里许鹤来了兴致。他知道符钟舟成绩好,却不知道他曾经在这里就读。如此想着,脚下的水泥路和被郁郁葱葱点缀教学楼,仿佛都有了生机。   “跟我说说你高中的事情。”他勾了勾符钟舟的手指,凑近了说,“我都没有见过你穿校服的样子。”   “高中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符钟舟无奈地笑了笑,“说了你又要吃醋。”   许鹤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不问了。   这里不愧是C市历史悠久的重点高中,虽然教学楼显得有些陈旧,但学校里留下的老房子和老树,将这片地势起伏的地方衬得满是书卷气,从高处的台阶拾级而下,映入眼帘的都是一派青春与生机。   许鹤和符钟舟的考场隔得并不远,在同一栋教学楼的四楼和三楼。   “这是我们学校的艺术教学楼。”走廊上,符钟舟轻轻靠着栏杆,“所有音乐生、美术生都在这里上专业课。”   “你也在这里学画画吗。”许鹤撑着脑袋,有些痴迷地看着符钟舟的侧脸。   “嗯。”符钟舟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感觉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抬起低垂的眼眸,一双笑眼看着许鹤,仿佛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走吧,带你去教室看看。”   两人下楼,许鹤跟在符钟舟后面,先是穿过一条绕着藤蔓地旧式长廊,而后又在一栋布局奇怪的低矮楼层里绕了一圈,最后上了顶楼,发现呈现在面前的,是并排矗立的两栋教学楼。   这里并没有没用作考场,因此一个人也没有。不远处的篮球场里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旷。   许鹤被符钟舟拎着到了二楼最尽头的教室,就见教室外有一个滴着水的洗手池,关不上的水龙头还在朝外面滴水。   符钟舟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居然还没修好。”   他转过身,轻轻一推后门,走进了教室。   许鹤也跟着进来了。空旷的教室里摆着干净的木质桌椅,墨绿色的黑板上还写着没擦干净的板书和课程表,而那些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文具和小书架,抽屉里也七七八八地塞着教科书。虽然一个人都没有,空气里却充斥着高中的氛围。   两人都有些久违的亲切感,望着那些课桌出神。   “你的座位是哪一个?”许鹤回过神来,问符钟舟。   “那个。”   符钟舟一指靠窗第三排的座位,说,“靠里那个是我的,高三坐了一整个学期都没变过。”   许鹤眯着眼,走过去坐下。   现如今桌子的主人应该也是个爱干净的家伙,桌子上的东西摆得一丝不苟,右上角还贴着背单词的便签条。   许鹤本着不能侵犯隐私的原则,没有细看那便签条上的内容,然而他刚打算转移视线,就见卷边翘起来的便签条下,桌面上模模糊糊地显现出一个用刀刻出来的名字。   符钟舟。   “嗯?”   许鹤有些好奇,于是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个角,想要一探究竟。   然后他便看到了两个刻在一起的名字,中间是一颗红心。   作者有话说:   许鹤:(一点点吃醋)没有大问题,学生时代的羞耻行径罢了   符钟舟:(几近社死)大问题!!! 第120章 蠢事   每个人年少无知的时候,大概都干过这种蠢事。把自己和喜欢的人的名字刻在一块儿,再画一颗爱心,以为这样就能长长久久,永远在一起。这种多年之后羞于启齿的事迹被留在各种地方,课桌、树干、操场的石墙。   原本是件无可厚非的事情,但符钟舟没想到会被许鹤看到。   许鹤坐在他曾经坐过的课桌前,掀起便签条的一角,抬头看了符钟舟一眼。那两行字刻得很小,却挨不过它的创作者极其认真,还用红色墨水描了一遍,以至于一年多过去了,依旧很清晰。   符钟舟立在原地,就觉得许鹤的目光灼热得很,仿佛要把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符钟舟满脸通红,感觉自己正在经历这辈子最羞耻的时刻,“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他作势要去拉许鹤的胳膊,如同脚下着火似的,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教室。   许鹤歪着脑袋不动弹。   “走吧走吧。”符钟舟拉他的胳膊,一张脸红得滴血。然而许鹤并不如他意,反而悠闲地一把将他拽到腿上搂住。   要说不吃醋是不可能的,但许鹤知道符钟舟并不留恋过往的事情,因此相比起来,想要捉弄对方的心思更多一些。   “别走啊。”他紧紧拦着符钟舟的腰,似笑非笑地故作惊讶,指着那两行字说道:“你看,这里有你的名字来着。”   他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这个是谢妍吧?是不是?”说着又动了动腿,示意符钟舟回答问题。   “不是!”符钟舟睁眼说瞎话,捂着耳朵企图逃避现实,“我没干过这种事!”   许鹤不理会他,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开始读上面的内容。“嗯……写的是符、钟、舟、爱、谢……欸!你干嘛呢?”   符钟舟脸越来越红,一边觉得羞耻,一边又怕许鹤生气,于是拨开许鹤的手,狠狠摁住那张便签条,将其贴回去。   “没有!你看错了!这不是我写的!”   “明明就有。”许鹤紧追不舍,“符钟舟同学,上课不老实啊。”   符钟舟无比后悔,只想穿越回一年前,把那个上课走神破坏公物的家伙摁在地上好好收拾一顿。   “我错了我错了,”他的腰被许鹤搂着动弹不得,只好伏在许鹤肩头讨饶,“作为新时代青年,我不应该破坏公物,更不应该惹许鹤同学生气。”   许鹤扛不住他撒娇,忍不住弯了嘴角。“我没生气。”他抬头在符钟舟下巴上亲了一口,“符钟舟同学,这种事情我小学都干不出来,你真是个幼稚鬼。”   符钟舟的脸又红又烫,手臂肌肉都紧绷着,那样子堪比小学写的日记被当众宣读了似的。   “谁还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他企图辩解,掰开许鹤的手从他身上下去,“你介意的话,我现在就把它擦了好了。”   许鹤见他要转身找橡皮,一把将人拉住。“算了,别擦了。留着多好,学弟学妹们都知道你的大名了。”   “许鹤!”符钟舟极其罕见的叫他大名,炸毛的兔子似的,捏住他满脸坏笑的脸颊,恶狠狠地威胁道:“你等着,最好别让我发现你以前干过的蠢事!”   许鹤举手投降,“行啊,我可不像某些幼稚鬼,什么蠢事都干。”   最后,符钟舟还是找了块橡皮将红墨水擦干净了,不过刻过的痕迹还是留在了上面。就像有些旧事一样,的确是存在过,怎样都不可能被抹除。   许鹤在一旁看着,捉弄人的劲一过,醋意便上来了。   他没多说话,上前将人堵在窗户玻璃前,缠绵一吻。他有些私心,想要在充斥着符钟舟和前女友回忆的教室里,留下自己和符钟舟的回忆。至少这样,符钟舟以后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来,也会有许鹤的影子。   在教学楼里四处晃悠,两人临近黄昏才并肩回了酒店。今天老师们没有再布置作业,只是在晚餐过后将大家聚集起来开了个短会,重申了一遍考试的时间和注意事项,便让大家回房间休息了。   回房后两人先后洗漱完毕。许鹤有些紧张,便翻出笔盒开始练速写。符钟舟虽然嘴上没说,但也默默坐在一旁削铅笔,看上去也有些坐立不安。两人并排坐在垫了素描纸的地毯上,一时无话。   许鹤瞟了他一眼,问:“紧张?”   “你不紧张吗?”符钟舟挑了挑眉,“考前别再画完整的练习了,画画局部就好。”   许鹤闷声应了,将手里的速写本翻过一页,开始练习五官。   正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彭鹏来了?”   符钟舟起身去开门,却见是项永。   项永脚上还踏着拖鞋,显然是匆忙出来的。   “他在洗澡,我是溜出来的。”他耸耸肩,跟着符钟舟进了屋。   “怎么样了,你没事吧?”许鹤转过身,胳膊撑在床沿,有些担忧地问。   项永在两人对面的床上坐下,“我没事。”他抿了抿嘴,那张温和得有些内敛的脸上却分明带着怒意,“彭鹏说那封信不见了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我也一直以为只是弄丢了,没想到有人在这儿等着。”   “你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好?”符钟舟问。   “找出那个人。”项永在这件事的态度上格外强硬,“无论我是否在意,那上面的内容是我说给彭鹏一个人的,这样被人别有用心的公开出来,我一定要他的一个道歉。”   许鹤点点头,“有头绪了吗?”   项永皱着眉沉思片刻。“我不知道。彭鹏那种性子,不太可能得罪人。”   “不一定是得罪人,”符钟舟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他成绩不错,这一点就已经够让人看他不爽了。”   许鹤抬头和符钟舟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一个人来。   “这么说来,”符钟舟摸了摸下巴,“等考完考试再收拾他。”   项永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感叹道:“是不是跟许鹤待在一块太久,你怎么也这么暴力了……”   “我哪有暴力?”许鹤喊冤,“这叫直接地解决问题。”   “不一定要这么直接的,”符钟舟在许鹤身后的床上躺下,“那家伙干这么多坏事,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边正聊着,楼上的房间里,彭鹏洗完澡出来没见着项永,便也穿着睡衣跑来楼下找人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彭鹏将没关上的门一推开,就许鹤说什么要去体校打听。项永见他来了,立刻示意两人别在往下说,起身将人带进来。彭鹏也不避着人,上去搂着项永的腰就扑进怀里。   许鹤和符钟舟不约而同想起写生的时候撞见的场面,纷纷移开视线。   “没聊什么,”项永一摸他半干的头发,“怎么没吹干就下来了?走,回去吹头发。”   彭鹏想起许鹤和自己打游戏的约定,有些怨念地瞟了一眼装作不知情的许鹤和符钟舟,不情愿地被项永带走了。   房门一关,许鹤和符钟舟同时松了口气。   许鹤心中回忆着那两人相处的种种,暗呼造化弄人。在没有喜欢上符钟舟之前,他对于自己谈恋爱的想象便是项永和彭鹏的相处模式。他喜欢那种元气大男孩,笑起来又软又可爱。   想到这里,许鹤抬眼看瘫在床上,个子高挑眉眼英俊的符钟舟,再次将曾经的恋爱标准否定一遍。   “睡觉吧。”符钟舟伸手玩他的头发,“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一晚上也画不出什么花样。”   许鹤看了眼自己手里已经练得滚瓜烂熟地速写,将本子合上,扔到一边。   “嗯,那就睡觉。”   房间里的灯被关了,只剩下街道的灯光从窗帘里隐约透出来。许鹤借着昏暗的灯光上了床,然而刚碰到床单,就跌入一个暖烘烘的怀抱。   “还紧张吗?”符钟舟蹭蹭他的后颈,将人裹进已经捂热的被子里。   许鹤老实回答:“紧张。”   被子里传来两人闷闷的笑声。许鹤转过身,捧着他的脸,细细密密地接吻。符钟舟轻轻回应着,揽着他后背的手微微收紧。   “现在不紧张了。”   两人胸膛紧挨着,听到彼此逐渐平和下来的心跳。   “睡吧,”符钟舟稍微往外挪了一点儿,和他十指相扣,“闭上眼,过一下知识点,很快就睡着了。”   许鹤忍笑,又凑上去亲了他一口。“考完考试,去H市玩吧。”   “好啊。”符钟舟一手枕在脑后,“带我去你家那条大排档街好好吃一顿哦。”   作者有话说:   小符真的不是软软糯糯小可爱,想必你们也没见过一米八几的软糯小可爱。   (不过少女哭包攻倒是有一点点…… 第121章 联考   十二月五日,C市下起了小雨。   “起床了。”符钟舟边穿衣服,边把许鹤的脸从被子里扒出来。   许鹤没犯起床气,被他稍微亲了一口就醒了,缓缓睁开眼。   “几点了?”他问。   窗外苍灰色一片,天微微亮。符钟舟看了一眼手机,转身将许鹤的外套递给他。“七点,离考试还早,咱们可以去楼下吃早餐。”   许鹤抱着厚重的衣物,坐在床边出神。他一直以为考前自己肯定紧张得不行,而此时他却觉得无比平静。   几个月以来的努力已经让他做足了准备,没有什么值得紧张的。   两人洗漱完,背着画包去餐厅吃饭。昨晚陆老师在开会的时候再三强调,所有必需画具一定不要离开视线范围,再加上两人有了之前的教训,于是走到哪儿就把东西带到哪儿。   “待会儿考试可别着急。”符钟舟给许鹤夹了一个小笼包,缓缓说道:“按照平时的作画习惯来,不要在考试的时候看别人的进度。”   许鹤有些疑惑,“为什么?”   “因为会受影响呀,”符钟舟撑着脑袋,“万一旁边坐了个大佬,那自己的气势可不就不足了?咱们今天可是去考场做示范的,气势不能丢。”   许鹤无奈地笑了笑,“我看你就是考场上影响别人发挥的大佬。”   早餐过后,陆老师带着全班学生一起前往考场。今天考点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倍,学生们背着画包往里走,外围则是撑着伞在雨中观望的家长。   队伍浩浩荡荡,陆老师和张一念在被围起来的警戒线前给学生们加油打气。   升哥一眼看见提着颜料并肩往里走的许鹤和符钟舟,远远地喊了一声。   “喂!你俩好好考!学校明年招生就靠你俩啦!”   许鹤回过头,就见升哥站在陆老师和张一念旁边,正冲自己招手。他挽起手臂做了个加油的姿势,一旁的陆老师弯起嘴角,冲他俩一笑。   符钟舟看着他,也笑了。   “走吧。”许鹤揽着符钟舟,沿着楼梯往上走。   楼道里因为下雨所以湿嗒嗒的,许鹤在人群中护着符钟舟上了三楼。   “舟,我先上去了。”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符钟舟沾着水的发梢,“什么都别多想,好好考试。”   “你也是。”   符钟舟说着,扫视四周,确认没有认识的人之后,就在大庭广众下凑上去亲了许鹤一口。   许鹤就感觉自己脸颊上微微一凉,被他轻轻碰了一下。这个吻前所未有的纯澈,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轻柔,他却觉得酥麻的感觉漫过全身。   “走了。”符钟舟退后两步,冲傻愣着的许鹤挥挥手,转身走了。   许鹤立在原地呆呆看了半晌,直到感受到身边一样的目光,才转身上楼,进了自己的考场。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不见停。八点一到,开考铃响彻在安静的考场里。自此,整栋艺术楼只剩下纸笔摩擦的声音,和湿冷的雨水一起混杂在空气里。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下午考试结束。   “还有最后十分钟。”台上的监考老师看了眼手表,平静地说:“画完的同学可以提前交卷离开。”   许鹤看着自己早就画完的色彩考卷,犹豫片刻,将画从画板上揭下来,交给了老师。   身旁的考生纷纷侧目,想看看这个迫不及待交卷的家伙画的怎么样。然而许鹤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整理好自己的画具,背着包走出考场。   考场外的天空澄澈一片,苍灰色的乌云也随着雨散开了。许鹤站在阳光明媚的走廊上,深深吸了口气,如释重负。   明明是寒冬时节,他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却莫名觉得是春日复苏。   他将步伐放轻,缓缓下楼。此时并没有太多人提前交卷,因此整栋楼非常安静。许鹤计划着去教学楼下的凉亭等符钟舟,却在走到三楼的时候,看到一个站在楼道里的身影。   符钟舟正看着面前古树的枝丫发呆,余光瞥见许鹤,立刻转过脸来。   他的面孔在树影摇曳下影影绰绰,露出一个笑容。   许鹤快步走过去将人一把抱住,两人挨在一块下了楼。   “怎么样?”   出了考场,符钟舟迫不及待地问。   许鹤和他并肩往校门走,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说:“还行,我觉得发挥得不错。你呢?”   符钟舟挑了挑眉,“比去年容易,就是……”他摸了摸下巴,看得许鹤皱起了眉毛。   “就是中午带的面包有点儿难吃。”   许鹤被他的大喘气紧张了一把,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升哥挤在一大群家长里,远远就见两人满面春风地走出来,赶紧挥着手大喊。   “许鹤!符钟舟!这儿呢!”   两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拼命眯起眼睛在人群里寻找升哥的身影。然而穿着大棉袄的升哥并没有露出他那显眼的花臂,两人直到走出校门了,才看见角落里的一众老师。   符钟舟拉着许鹤上前,和众人打招呼。   “好了好了,”张一念笑眯眯地拍了拍两人肩膀,“敢提前交卷,看来考得不错,早些去休息会儿吧。”   “嗯,”陆老师在一旁补了一句,“明天放假,后天就得回来继续上课了,去好好休息吧。”   许鹤一愣,半晌才想起来,这还不算是考学的终点。   符钟舟看出他的心思,立刻撞了撞他的肩膀。“不管那么多啦,走吧,回酒店睡一觉。”   许鹤狐疑的瞥他一眼,不知道是否应该理解成字面意思。   两人别过众老师,成功避开交通高峰期回了酒店房间。   睡觉前,许鹤和符钟舟坐在床上,各自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段曼容接了电话,问许鹤放假回不回来。许鹤思索片刻没有一口答应。他又和许昊空聊了几句便挂了。符爷爷则是正在和朋友钓鱼,和符钟舟聊天顺便和许鹤说了两句。   挂断电话之前,符爷爷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符钟舟说:“对了,舟舟,今天王教授联系我了,你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扬声器还开着,许鹤也听见了。他看了符钟舟一眼,见对方没露出什么抗拒的表情,便没有多问。   “我知道了。”符钟舟应了一声,“您注意安全,我后天找个时间去拜访他老人家。”   “好。”符爷爷提高了声音,笑着说,“你和小鹤好好玩着,我先挂了。”   这话本来没什么毛病,许鹤想起刚才符钟舟说的“睡一觉”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挂了电话,符钟舟笑眯眯看着他。   许鹤结结巴巴,指着身侧的床。“那,睡觉?”   “嗯。”符钟舟凑上来。   许鹤又想起他生日那晚,符钟舟倚在浴室门口,直勾勾盯着他的表情。那表情和现在如出一辙,看得许鹤后脊发凉。   看来不能理解成字面意思,这是一语双关。   “这次是怎么个说法?”许鹤将手摁在他越来越近的胸前。   符钟舟眯着眼睛,“这还需要说法?”他换了个方法,刚才还步步逼近,此刻便软在许鹤怀里,哼哼唧唧地装撒娇精。“好雀雀,我今天想做上面那个,你让着我好不好?”   许鹤低头就见他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怀里蹭,立刻举手投降。   “好吧。”许鹤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但是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咱们安静睡觉。”   作者有话说:   我很遗憾,大家暂时没法见到睡个觉叭叭叭讲个不停吵得许鹤想打人的小符 第122章 H市   考试结束的那天晚上,不少人相约出去疯玩,半夜才成群结队地回了酒店。而许鹤则是被符钟舟圈在酒店房间里折腾,累得趴在床上不动弹了。   符钟舟餍足地眯着眼睛,趴在他背上蹭。   “有完没完,”许鹤腰酸背疼,拱起身子把他翻下去,“老实点。”   “怎么又这么凶了?”符钟舟撑着脑袋,爪子在他背上不老实的挠。门外匆匆过去一阵脚步声,好像是秦平他们玩得尽兴回来了。   “许鹤……唔…许鹤!你在里面吗?”   秦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有几声重重的叩门,听上去像是喝醉了。   许鹤有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也顾不上腰疼,翻身起来穿衣服。   “怎么了?”   符钟舟动作比他快,披上睡衣就先开了门。   门外,秦平被项永和彭鹏扶着,已经醉得满脸通红,对着符钟舟打了个酒嗝。   “嘿……嘿嘿,是舟哥啊,你们今天……怎么不出来玩……”   许鹤也走到门口,就见秦平傻呵呵举着不存在的酒杯往符钟舟面前送,身边两位的脸色则是非常难看。   彭鹏罕见的皱着眉毛,低头不语。   房中两人对视一眼,上前架起步伐虚浮的秦平。   “我们先把他送回房间,”许鹤对项永说,“待会儿来找你们。”   项永点头示意,揽着彭鹏回房了。   秦平以前是个体育生,虽然身材算不上健硕,但扛起来还真有些沉。两人刚进行过持久剧烈运动,此刻都有些体力不济,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人送回房间。   许鹤按住秦平胡乱动弹的手,配合符钟舟将人塞进被子里后,直起身子抹了把汗。   符钟舟长处一口气,说:“看来彭鹏已经知道了。”   “走吧,去看看。”许鹤将他拉出秦平的房间,“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许鹤径直就要往项永那边走,符钟舟却拦住他,闪身回房,拿来了两人的外套。   “你也不怕感冒。”符钟舟将衣服给他披上,顺带凑过去亲了一口,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今天辛苦了,还舒服吗?”   他俩站在狭窄昏暗的走道里,许鹤脸上微微泛红,在灯光下并不明显。   “……还行。”   他扔下这么一句,转身先走了。   符钟舟脸上绽开笑容,提高音量在后面追问:“什么?我没听清楚,到底舒不舒服呀?”   两人就这样进了项永他们的房间,大概是符钟舟声音太大,因此他俩推门进去的时候,收到了房中小情侣复杂的眼神。   “舟哥…”彭鹏有些无力地开口说道,“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太张扬……”   他嗓子有些哑,眼眶也是红的,看上去像刚刚哭过。   宿舍的小开心鬼一哭,许鹤心里也有些为他不平。“你知道那件事了?”符钟舟拉着许鹤走过去,在两人对面的床坐下。   彭鹏默默点头。   “这件事情我已经想好怎么应对了,”项永摸了摸彭鹏的头,“不麻烦你们操心。”   彭鹏有些委屈,原本已经不哭了,被项永这么一摸头,又开始吸鼻子。他确实不在乎让别人知道自己和项永的事情,但自己愿意和被人恶意公开完全是不一样的。   “那就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符钟舟有些担心地看着项永。   项永搂着彭鹏哄了几句,沉思片刻,问:“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是邹友干的,如果你们在体校有认识的人的话,能否帮忙打听一下陆老师上次救人的事情?”   符钟舟遗憾摇头,许鹤却忽然想起一个人。   “应该可以。”他点了点头,“我尽量帮你打听。”   闻言,一旁的符钟舟缓缓转过脸,看了他一眼。   许鹤顿时觉得自己半边脸都麻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以前的一个初中同学……在体校。”   “是吗?”符钟舟凑上来,“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许鹤挪开一点儿,“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项永意识到这两人又要开始打情骂俏,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不着急,这件事情我一定要让他给个交代。”   许鹤坐正身子,点了点头。“那我们先回去了,”他看了一眼有些低落,一言不发的彭鹏,“别太生气,算不上大事。”   符钟舟也起身向两人告别,上前摸了摸彭鹏的脑袋。“别哭了,”他冲项永挤挤眼睛,“待会儿好好安慰,我们不打扰了。”   他暧昧不明地冲项永笑,项永刚想解释两句,许鹤就拉起他的手腕把人带走了。   两人回房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上午醒来,打算去H市玩一天。   符钟舟先回了趟家,许鹤则是回宿舍将行李画材带回去。两人什么也没带,乘火车直接到H市。两市之间距离短,两人买了坐票,小憩一会儿就能到。   “待会你要回家吗?”符钟舟靠窗坐,脑袋靠在许鹤肩膀上,右手悄悄在他腰上按了按。   “嗯,他们要我回去吃饭,”许鹤侧过头,盯着他扑闪的睫毛,“你要不要一起?”   符钟舟有些害怕。以前他对段曼容还能坦然大方,自从关系被许鹤父母知道之后,他是连一眼多的都不敢看了。若要是围坐一桌,他还不得紧张成哑巴了?   “我就不去了。”他连连摇头,问许鹤,“你还有什么必须得干的事,我帮你干活去。”   许鹤瞧他一脸怂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嗯……”他想了想,“我想回高中班上拿一些复习资料,要不然,你帮我去?”   “好啊,”符钟舟来了兴致,“你把你的学生卡给我,待会儿我去办完事了,在你学校食堂吃就行。”他往许鹤怀里一靠,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今天我就在你这儿骗吃骗喝啦。”   许鹤摸摸他的头发,心里又小鹿乱撞了一把。   到达H市的时候正是下午一点,冬日高悬。符钟舟将外套脱了搭在手上拿着,好奇地四处张望。这个火车站看上去比C市的陈旧,行人匆匆,夹杂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灰尘味道。   “第一次来H市吧,”许鹤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人往出口走,“H市地方小,也不发达,但这儿的人都很热心,待会儿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就问路好了。”   符钟舟点点头,跟着他涌进人流,出了站。   许鹤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将符钟舟先塞了进去。符钟舟对于H市的所有事物都很好奇,隔着车窗打量拥堵的街道。就听许鹤用当地话和司机说了两句,并没有上车的意思,将车门关上了。   符钟舟摇下车窗2,问:“你不上来吗?”   “去学校不顺路,我先送你走。”许鹤付钱给司机,伸手给他理了理头发,将学生卡摸出来给他。“待会儿再电话。”   “好。”符钟舟接过卡,视若珍宝地收进口袋里,“那我先走了。”   许鹤和他挥手,向后退了两步,随着出租车的行驶消失在后视镜里。   符钟舟眼里含笑,摸出口袋里那张蓝色的卡。卡的背面印着学校照片,正面是个人信息和证件照。   161班 ,许鹤。   旁边是一张蓝底证件照。照片里的少年比符钟舟认识的许鹤要稍微稚嫩一点儿,不过眉眼依旧是锐气的。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身上的蓝色校服仿佛都压不住他的气质,仿佛一头随时能够冲破桎梏的小兽,却又露出乖顺的外表,隐藏在温和的羊群之中。   “长得还挺好看……”   符钟舟喃喃自语,手指摩挲着那张脸。   作者有话说:   (霸总小许掏出他的学生卡):随便刷 第123章 粟星星   车行大概半个小时,符钟舟便见到了校园卡上印着的那个地方。H市的第一中学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校门也很气派。   符钟舟下了车,走到校门边用许鹤的卡刷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学校大门正对着广场,广场后面是操场和主席台。这里左右地势高低不同,错落的教学楼绵延至远处,外墙都缠绕着爬山虎。符钟舟四下张望,有些不确定许鹤的教室在哪栋楼。   正这时,许鹤打电话来了。   “到了吗?”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愉悦,“没被保安大爷拦下吧?”   “没有。”符钟舟将手揣进兜里,问:“你们班在哪儿?”   “你沿着体育馆旁边的路一直往下走,然后上五楼。”电话那头,许鹤坐在张叔的车上,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我同桌叫粟星星,你找她就好。”   符钟舟从他嘴里听到一个陌生,酸溜溜地低声抱怨:“粟星星?男生还是女生啊?”   许鹤忍不住嘴角上扬,一旁的张叔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女孩子,你就说来帮我拿学习资料。”   “好吧,”符钟舟装模作样地叹气,“什么体校的朋友、同桌之类的,我都不知道呀。”他边说边动身往教学楼走。正巧碰上下课铃响,原本寂静无声的教学楼里忽地爆发出一阵笑嚷,一群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从楼下教室冲出来,抱着篮球奔向篮球场。   符钟舟和他们擦身而过,又和许鹤瞎扯两句后挂了电话。   “粟星星……”   他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嘴里念叨着许鹤交代的事情,生怕自己一会儿忘了那人的名字。逆着人流上楼梯有些困难,大家都穿着统一的校服,而符钟舟身上穿着橙色毛衣,手里还拎着白色外套,再加上他长得高挑眉目也好看,身边不少学生都多看了他几眼。   他甚至听到身后有人议论,问这人是哪个年级的。   于是符钟舟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高四的。”   教学楼的走廊很长,本就有些不通风,空气浑浊。符钟舟觉得有些憋闷,等到他从拥挤喧闹的人群里挤上五楼,额上已经渗出了薄汗。   五楼靠近楼梯的两个班还没下课,两位老师仿佛是较劲似的在拖堂。符钟舟将教室门口的班号一个个看过去,找到了164班。   164班已经下课了,不过没见着有人在教室里疯跑,相反,只有一小部分人在高声说话,剩下的不是在做题就是在睡觉。   符钟舟不知道许鹤那位同桌长什么样,本想找坐在门口的学生问一问,没成想前排的几个全都趴着睡着了。   打扰高三学生补觉是一件非常罪恶的事情。   他踌躇片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粟星星?粟星星在吗?”   思索再三,符钟舟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了一句。   几个正在说话的学生回过头,见到这么个面生的帅哥也是一愣。短暂地沉默过后,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推了推后桌睡得正流口水的男孩。   “猪星星,别睡了,有人找你。”   那男孩哼哼两声醒来了,顶着一头极短的头发,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谁啊,”他半睁着眼睛四处张望,而后看见了站在教室后门的符钟舟。   符钟舟和他对视,也愣住了。许鹤明明跟他说是个女孩,怎么这人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   粟星星迷瞪着的眼睛在看到符钟舟的那一刻睁大了,而后大喊一声:“许鹤?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她这一声极其洪亮,却是女孩子独有的尖细嗓音。不少人都吓醒了,回头往这边瞧。粟星星又惊又喜地拉开椅子跑过来,却在离符钟舟三步远的地方突然顿住了,满脸涨的通红。   “啊…对,对不起,认错了。”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没戴眼镜,还以为是我同桌集训回来了呢。”   符钟舟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咋咋呼呼,留着板寸的小女孩。“我和他很像吗?”他问。   粟星星认真打量他,摇头。“长得不像,气质挺像的。”她觉得这人很奇怪,于是又多看了两眼,半晌才想起问正事。“哦对了。你找我?”   “嗯,我来帮许鹤拿学习资料。”符钟舟点头,非常坦然地接受对方探究的目光。“学校发的资料,是你在替他保管吧?”   他说得不急不缓,粟星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对,是我在帮他保管。”女孩抬手晃了晃手指,“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她小跑着回了座位,弯腰从一旁空座位的桌洞里抱出一大叠试卷和练习册。符钟舟目测了一下,大概有他前臂长度那么厚。   “我是住校生,不太方便出校。本来我是打算寄给他家里的,”粟星星将那一沓资料交给他,最上面有一个小纸片,“你能帮他直接带去学校更好。”   符钟舟掂了掂手里的分量,皱起眉头。这么多试卷,许鹤在准备校考的空余时间根本不可能全部做完。他一低头,就看到那张小纸片上的地址。   “这是…他家的地址吗?”   粟星星不假思索地点头,而后又有些疑惑。“你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身后不少学生都在看热闹,无数双眼睛在符钟舟身上游移。   上课铃毫无征兆地响了,那些趴着睡觉的学生们不情愿地抬起头,从桌洞里摸出下节课的复习资料。   “谢了。”符钟舟礼貌地道谢,没回答她的问题。“那我不打扰了,你回去上课吧。”   “哦…好。”   粟星星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自己那个闷葫芦同桌真是有长进,总算是交到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了。   符钟舟抱着那一沓资料出了教学楼,眼睛却始终看着纸条上的地址。他反复将地址读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不仅是见过,他甚至一笔一划地写过。   然而十九年的记忆实在是太冗杂,他一时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他曾经捏着一支钢笔,在硬而韧的白色纸面上写下过这个地址。至于是什么时候,他记不清了。   从教学楼到食堂的距离不算短,中间隔着篮球场。符钟舟像个帮老师搬书的课代表似的,捧着手里的资料在楼下晃悠,心中暗暗计划着用许鹤的饭卡吃一顿。正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现在正值上课时间,音乐声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响起,显得非常刺耳。符钟舟听到不是许鹤的专属铃声,于是慢吞吞腾了只手出来,接起电话。   “喂,舟舟啊,你在H市玩吗?”   打电话来的是符爷爷,语调一贯的温和。   “是的,怎么了?”符钟舟换了个姿势抱着资料,问他。   电话那边,符爷爷摸了摸胡茬。“嗯……我今天散步遇着王教授了,他问你,联考之后愿不愿意去首都学画画。”   作者有话说:   原本打算30w字写完的,我大意了…… 第124章 落差   落日下的街道人群熙攘,张叔载着许鹤和许芸往学校走。小姑娘今天穿了身粉丝短款羽绒服,百褶裙下露出一双匀称的腿。许鹤总觉得女孩子冬天穿成这样不保暖,但许芸嚷着要穿漂亮衣服见符钟舟,套了条白色加绒打底裤,踏着小靴子就跟出来了。   “待会儿咱们吃过饭,我就回学校了。”许鹤拍了拍许芸的后脑勺,“你在家听话一点,别让爸妈操心。”   “他们哪有空操心我,”许芸撇撇嘴,“最近爸妈好像都很忙,没空管我。”   正说着话,就见远远有个身影立在学校门口,怀里抱着不少练习册。   “是他吧,”张叔扬了扬下巴,将车停在符钟舟面前。许鹤将车门打开,瞥了许芸一眼,示意她坐到前面去。许芸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起身坐到了副驾驶。   “冷吗?”许鹤接过符钟舟手里的东西,放到自己腿边。符钟舟搓着手钻进车里,很有礼貌地先和张叔打了招呼,才在许鹤身边坐下。   “不冷不冷,”他将手揣进口袋里,鼻尖红红的,冲前排一脸委屈的许芸眨眨眼,“小芸妹妹,好久不见呀。”   “好久不见!”许芸见他冷得厉害,就将放在自己膝盖上的小兔子暖手袋递给符钟舟,“你先暖暖手。”   许鹤将小兔子塞回许芸手里。“不用了,你先照顾好自己。”他将符钟舟那两只冻得指节泛红的手拿出来,用自己的手捂住。“待会儿想吃什么?小龙虾还是海鲜?”许芸听见许鹤的声音顿时柔和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都行。”符钟舟乖乖让他捂着手,享受着手心里温热的触感。张叔在后视镜里看得清清楚楚,无奈地笑了笑,发动汽车往市中心开去。   H市的高楼大厦并不算多,道路也没有C市宽敞,因此到了下班高峰期,街上总是显得拥堵喧嚣。等红绿灯时,许鹤正望着窗外的路人出神,就听身边的人轻轻开口。   “许鹤,我今晚就得回去。”他垂着眼睛,手指在许鹤手心里画圈。   “我知道,明天要上课,今天我们就回去。”许鹤回过头,从身后拿出瓶矿泉水给他,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   符钟舟将瓶盖拧开喝了一口,干燥的唇瓣上留着水润。“待会再说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瓶盖上的纹路,“没什么大事。”   晚饭地点定在市区公园外的大排档里,这里的烧烤和本地菜都很不错,环境也干净。众人进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包厢,店里生意火爆,空气中弥漫着鲜香浓郁的味道。   许鹤点了一大桌子菜,都是符钟舟喜欢的口味。然而对方好像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大的兴致,夸赞的语气也不算非常真实。   许芸和张叔看不出来,只觉得气氛挺融洽,符钟舟人也很好相处。许鹤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好像自己被符钟舟哄着似的。   趁着张叔带许芸去买饮料喝的间隙,许鹤喂了符钟舟一截虾仁。   “怎么了,”许鹤盯着他低垂扑闪的睫毛,“什么事情不高兴?”   符钟舟正在和一只小龙虾作斗争,他嚼了嚼嘴里的虾肉,不急不慢地吞下去。许鹤等他开口也不着急,耐心地看他将手里那只小龙虾也解决了,然后抽了张纸擦干净嘴。   他用干净的纸,细细擦着手指上的红油。   “如果……我去首都学画画,你会生气吗?”   许鹤微微皱眉,侧身看着符钟舟的脸。“你要去首都?”   “还没有决定,”符钟舟又将桌上的湿纸巾拆了,边说边认真擦手,不敢看许鹤,“只是随口问一下。”   “为什么要生气?”许鹤见他在擦手,便又剥了一个小龙虾塞进他嘴里,“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他盯着符钟舟的嘴巴看了一瞬,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我陪你去。”   “别这样,这也是你自己的事情。”符钟舟正经起来,有些严肃地说,“你必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为了陪我。”   许鹤悄声叹了口气,刚才那点莫名其妙的冲动也打消了。符钟舟说的对,他们在这件事情上确实不一样。符钟舟的目标很明确,而他还对这些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去怎样的学校。   他又想起符钟舟趴在C大教室的桌子上跟他说的那句话,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是我冲动了。”他将手中的小龙虾拆解开,非常熟练地剥出钳子里的鲜肉,塞进自己嘴里。许鹤瞥了一眼,发现符钟舟依旧是一脸严肃,于是撒娇般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企图在对方脸颊上落下一个小龙虾味的吻。“这些事情我们回学校再商量,现在先陪我吃饭好不好?”   他压低声音,迷人的磁性男声落在符钟舟耳朵里酥酥麻麻的。符钟舟脸上的表情终于松懈了,红着耳朵挪开了点儿。   “那你帮我剥虾。”他将两只擦得干干净净的手举到许鹤面前。   许鹤耸耸肩,“那你喂我吃菜。”   许芸抱着椰子汁和张叔一起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那对谁都一脸欠揍样的哥哥,正亲手剥虾喂给符钟舟;而他那人美心善的男朋友,正举着一筷子小炒肉回喂他。   两人抬眼看到呆立在原地的许芸和张叔,脸上毫不遮掩的笑容立刻收敛,规规矩矩地坐着各吃各的了。   这顿饭吃到晚上八点才算结束。大概也是因为舍不得许鹤回学校,许芸缠着两人讲了不少学校里的事情。许鹤同她讲了不少事情,也想通过张叔,将一些事情传达给父母。符钟舟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打盹。   到后来许芸也困了。张叔帮许鹤和符钟舟叫了辆车,载着依依不舍的许芸回家。   回程路上,符钟舟靠着许鹤沉沉睡去,耳机里放着舒缓助眠的纯音乐。冷风从车窗缝隙里灌进来,将他的脸吹得有些冷。许鹤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和他贴在一起。他望着窗外飞快向后掠去的黄色灯光,想到今天符钟舟说那些事时的表情,无法避免地有些失落。   他看得出,符钟舟对于去首都学画画的事情,非常心动。   高速公路上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怀里已经睡着的符钟舟皱起眉,将半张脸都埋进许鹤敞开的羽绒服里。   许鹤借着忽明忽暗的路灯看他,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从前叶志泽跟许鹤开玩笑,说符钟舟是个恋爱脑,一旦喜欢上别人就顾不上自己。许鹤却突然觉得叶志泽看错了人,虽说符钟舟填报志愿冲动后又选择复读,但实际上他的一切都是自有逻辑的。   他的理想院校没有达到,又不甘心向老师家长妥协,即使没有填Z大,迟早也会选择复读。   真正一腔热血感情用事的,实际上是许鹤他自己。   “怎么了?”   符钟舟被车颠簸着本来就睡得浅,许鹤轻吻他一下就把人给弄醒了。符钟舟勉强睁开眼,见许鹤坐得笔直将自己半拢在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坐起身,将许鹤的头摁在自己肩膀上。   “没事,你继续睡吧。”许鹤也不反抗,就这样和他头靠头,看着前方暗无光亮的道路发呆。   车里的空调温度很高,两人的脸都有些红。符钟舟挪动身体,将外套脱下来,盖在自己和许鹤身上。“睡不着了,”他看了一眼许鹤,眼睛在黑暗里被路灯照得亮晶晶的,“在想什么?”   “在想你要去首都的事情。”许鹤也不遮掩,将衣服往符钟舟那边拉了拉。   符钟舟闭上眼,“别想了,我还没想好。”他暗暗叹了口气,“实际上,我以前就尝试过去首都集训。”   “高一的时候,我跟着学长学姐去首都待过一个月。”符钟舟靠在他身边呢喃,像是在回忆,“结果根本受不了那里的环境。周围全是高手,全是比我努力的人,就算早上六点,宿舍走廊里也亮着灯,永远都有人在画画。”   他牵着许鹤的手,手指在对方手背上摩挲。“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先在本省学,再去首都冲刺校考。说实话,我们和他们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在这儿被看作翘楚,到了真正高手云集的地方,就像是一颗钻石掉进了海里。”   “落差太大。连声音都没有,就沉进人群里了。”符钟舟的声音很平静,“到时候别说是考试,自己就先把自己看得一文不值,没勇气再继续学下去。”   许鹤默默听着,没说话。   当天晚上,许鹤没和符钟舟一起回家。两人在学校门口道别,许鹤便转身回了宿舍。   直到走到宿舍的走廊上,他依旧在想符钟舟的话。   然而等他打开宿舍门进去,却见只有项永和彭鹏两个人,再看邻床的位置,床上已经空了,桌上也只剩下些秦平不常看的资料书。   许鹤皱眉,问无精打采,准备上床睡觉的两人:“秦平人呢?”   “走了,”彭鹏耷拉着肩膀,坐在床上玩手机。“他不打算继续考校考,被他爸接回老家学文化课了。手机都上交家长了,哎。”   “这么快?”许鹤有些惊讶,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虽说秦平平时神经大条,睡觉还打呼噜,但突然这么不辞而别,还是有些无法适应。   “好多人今天上午就走了,”项永说,“今天我们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不少人在搬行李,莫清华说他们宿舍就剩下两个了。”   许鹤有些无力,点了点头,将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进浴室洗漱了。   宿舍里格外的安静,只剩下水流的声音。   许鹤简单洗漱完便上床了,枕着手臂,盯着灰暗一片的天花板发呆。   出神了许久,就听见对床传来彭鹏有些难过的声音:   “许鹤……你会不会也要走啊。”   作者有话说:   晚些时候还有一更,希望我能写完 第125章 赌   一夜无梦。   许鹤原本以为自己满心烦心事,又听不到秦平的鼾声,应该会彻夜失眠。然而他实在太累了,眼睛一闭便忘了所有事情。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今天是联考后的第一天上课,也是学校正式开始校考课程的第一天。   “今天要去会议室开会。”彭鹏揉揉眼睛,将手机里的通知仔细看了一遍,“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大概是给大家介绍一下各个大学,然后分班吧。”项永说,“也不知道会不会看之前的成绩来分班。”   三人在食堂买好早餐,边吃边往会议室走。许鹤听他俩聊天,有些疑惑,感觉自己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我们打算学造型,许鹤你呢?”彭鹏撞撞许鹤的胳膊,冲他眨眼,“学设计还是学造型呀?”   “不知道。”许鹤咬了一大口花卷,“随便吧。”   “怎么能随便呢,”彭鹏一本正经地说,“方向不一样,以后的专业和学校都大不相同的!”说完,又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我猜舟哥肯定学造型,你不和他一起吗?”   许鹤一听到这件事就头疼,随口敷衍了两句,加快步伐往前走了。   到了会议室,由低到高的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许鹤手里还提着给符钟舟带的早餐,然而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人影,只好自己挑了个靠后门的座位先坐下了。   许鹤等了两分钟,看着前排的小情侣卿卿我我,有些不耐烦。他掏出手机给符钟舟发消息:   【没来开会?】   许鹤等了会儿,半晌才等来符钟舟的回复。   【今天有事,去拜访启蒙老师了。】   许鹤无意识地靠上了椅背,肩膀也跟着耷拉下去。   【好吧,那给你带的早餐归我了。】   【抱歉,晚上请客补偿你。】   许鹤光看见“晚上补偿你”就有些生理不适,觉得再聊下去又得被这人占便宜,于是发了个猫猫拍头的表情,没再说别的。   再抬头时,会议室里已经彻底坐得满满当当,甚至有些晚来的学生,拿着笔记本站在最后面。   今天给大家开会的不是别人,正是陆老师和夏老师。   两人先是将所有组织校考的大学挨个给大家介绍了一遍,又对分数要求做了分析,而后分别对造型和设计两个方向做了详细介绍。陆老师负责造型专业,夏老师负责设计专业。   许鹤之前只上过夏老师一个星期的设计课,对他也没有太多了解,今天听他仔细分析一通,才觉出这位的厉害来。   一场会议听下来,许鹤手里的笔记本写得满满当当。他原本想的是,符钟舟没来应该会错过重要知识。然而直到散场了,许鹤孤零零地坐在后排出神时才想起来,符钟舟是个复读生,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许鹤长出一口气,露出自嘲的微笑。   他起身往外走,正打算回画室收拾东西,却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叫自己的名字。   “许鹤同学!”   夏老师的声音隔着半个会议室的距离传过来,许鹤以为自己听岔了,回头却见夏老师站在讲台边冲自己招手。“你过来一下。”   许鹤心中疑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过去了。   “夏老师,有什么事吗?”   他站在比自己略矮一些,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面前,恭恭敬敬地问道。   “有想法跟着我学设计吗?”夏老师伸出食指,推了推眼镜,“之前上课我就注意到过,你学得很快。”   许鹤感觉自己身边所有人都开始问他这个问题,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非常耐心地对夏老师说实话。“我暂时还没有想好。”   “那你可要好好考虑,”夏老师露出一个笑容,委婉地说,“明天就要开课了,想来的话,直接把座位搬到一楼的画室就好。”   许鹤没多说话,匆匆道过谢,逃似的离开了。   他不敢承认,自己对于夏老师的建议非常动心。刚才在会议上,他算是对各专业的学习内容和发展方向有了大致了解,从那些平面图形的构造到之后大学毕业的从业方向,他都很喜欢,很向往。   但他想起符钟舟在C大教室里说那句话时的眼神,就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   当时他不应该那样笃定地答应,换来今天十足的愧疚感。   许鹤一路胡思乱想上了楼,坐在座位上发愣。吕景楠正将自己的三脚画架收起来往画包里放,许鹤随口问了一句,他说打算去一楼的设计班。   周围的座位空了不少。有些人回高中继续上课,有些去其他班级专攻自己的理想学校,也有人转学去了别的培训学校。许鹤坐在原地漫无目地刷手机,忽然之间才后知后觉,原来拍过毕业照之后就是真的毕业了,在那之后,身边的人都会陆续离开。   他叹了口气,打开小船沉寂已久的微博看了一眼,发现昨晚更新了一张新画。   是一张许久不曾出现的人体练习。仿佛他画过了无数五彩缤纷的东西,如今又回归到最质朴坚实的内容上。   许鹤细细品味那些扎实有力的线条和舒适准确的形体,有些为他不平。   这样一个有才华的人,理应去更好的地方施展自己。   另一边,符钟舟正在C大的附属小区里,坐在王教授那散发出黑茶清香的书房之中。   王教授和符爷爷差不多年纪,但相比起来微微发胖,皱纹堆在他的面容上,使得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舒适慵懒的姿态。   桌上那套古拙的茶具摆得整整齐齐,一缕热气从陶瓷的茶杯中溢出,在空中飘散。   “茶快凉了,”王教授笑眯眯地说,“你先喝一口。这可是我珍藏已久的好东西,别浪费。”   符钟舟眉头紧锁,倾身坐着,两条腿分开,手肘支在膝盖上。   面前的老人是他的启蒙老师。刚上小学的时候,符钟舟和谢妍两家人关系好,谢妍的父亲见他喜欢涂涂画画,就向符爷爷推荐了王教授。王教授以前是美院的老师,年纪大了想回C市生活,才到了C大美术系任教。退休之后老人家总嫌太闲,也乐意教这个孩子。符钟舟悟性不错,也很喜欢画画,他现在的水平,一大半都是因为老教授给打下了好底子。   今天王教授找他不为别的,只有那一件事。   “主要是看你自己怎么想的。”王教授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那位老师是我年轻时带的学生,他是Y美出来的,对于造型专业的考试很了解。”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符钟舟,笑着说:“放心,他只带二十几个学生,这也是我向你推荐他的原因。”   符钟舟没说话,抬眼和他对视,眼神动摇。   王教授叹了口气,伸长手臂,有些宠溺地摸了摸符钟舟的头。   “孩子,我虽然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赌一把。”他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很敢赌的,总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多好看。”王教授的手指在沾着茶水的暗红色茶台上点了点,“不过失败了一次而已,咱们重新再来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符钟舟盯着他指尖的一滴茶水,渗在皱巴巴的皮肤上。   书房里,一束阳光从窗帘后照进来,将两人之间的茶桌切割成两块。   “我想去。”   他打破沉默,简短地回答道。   王教授的笑容彻底绽开了,给他将空了的茶杯满上。   红色半透明的热流倾注而下,将原本空着的器皿填注成漂亮的暗红色。   符钟舟问:“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晚上。”王教授说,“他会高兴你去的,说不定还会掏钱给你订机票。”   符钟舟点点头。“那就明天晚上吧。”   黄昏的时候,他向王教授道过谢,出了C大,乘车回学校。   刚到校门,许鹤便像有心灵感应般,打来了电话。   “事情办完了?”许鹤正往校门外走,“符钟舟同学,打算请我吃什么?”   符钟舟听着他的声音,无奈地笑了笑,实话实说道:“我好像,还不是太饿。”   许鹤叹了口气,走到门口便看到穿着一身灰色的符钟舟,于是快步过去站到他面前。   “我也不饿,今天中午吃了挺多。”他捏捏符钟舟有些冷感的脸,“走吧,喝奶茶?”   “走。”符钟舟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仰着头率先走了。   附近的奶茶店很多,两人去了最近的一家。符钟舟照例点了杯姜撞奶茶,许鹤不太想喝甜腻的东西,便要了一杯红茶。   符钟舟闻到和黑茶差不多的茶香味,罕见地没有凑过去喝一口。   他两手紧紧贴着有些烫的纸杯,沉默地看着许鹤,忽地开口说:   “许鹤,我要去首都了。”   许鹤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反而长出一口气,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的选择。   “是怎样的学校?环境怎么样?”许鹤喝了一口红茶,侧过头看符钟舟,“会不会住不惯?”   他的反应倒让符钟舟有些无所适从了。符钟舟转移视线,看着店外匆忙走过的路人,将王教授说的内容跟他复述一遍。   “嗯,听上去还不错。”许鹤撑着脑袋认真听他说着,脸上很平静。   符钟舟看他一眼,忍不住问:“你呢?”   许鹤也移开视线,盯着手里的纸杯。   “说实话,不用考虑我。”符钟舟用捂热的手心摸他的脸,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是因为我畏手畏脚,我要不高兴的。”   许鹤抓住他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趁店员不注意,放在嘴边亲一口。再抬起头,他眼睛被街道上的车灯照得很亮。   “我打算去夏老师的班学设计,”他捏着符钟舟的指节,“我觉得……比较喜欢。”   两人都沉默不语,街道上那辆开着远视灯的汽车匆匆驶离,两人的影子在夜幕之中飞速变幻闪过,而后消失。   许鹤听见身前一声叹息,而后被裹进怀里。   符钟舟抱住了他,在肩窝处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没关系,很快就过去了,考试结束我就回来找你。”   许鹤拍拍他的背,知道为什么他说的是“考试后”,而不是“过年的时候”。思念固然很难熬,但是比起这个,他更担心符钟舟能不能在那边好好生活。   “什么时候走?”他问。   “明天晚上的飞机。”符钟舟的声音闷闷的。   奶茶店门口的玻璃门响了,有一群学生成群结队地走进来。两人坐在门边,许鹤听到声音想放手,却被符钟舟抱得更紧,整张脸都藏进他宽大的外套里。   “今晚陪我吧,”符钟舟趁着没人看到,用牙齿咬了咬许鹤的耳朵,“以后可就看得见吃不着了。”   许鹤被他逗笑了,反问:“谁看得见,谁吃不着?”   符钟舟靠在他肩上闷闷的笑,两人都没管前台那几个学生投来的目光。   从奶茶店出来,回家的路变得比以前都要长。两人肩并肩在冷风里散步,树叶沙沙作响,旁人都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听见少年们低低的笑闹声。   符钟舟实在冷得受不了了,拉着许鹤的手一口气跑回家,笑嘻嘻地将冰冷的手塞进许鹤衣领里。   而爷爷见到许鹤来也不意外,给两人做了份夜宵,便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了。   一碗暖呼呼的汤圆下肚,两人先后洗完澡钻进被窝里,关上了门。   房间里静得出奇,晚间新闻的声音透过门缝,依稀听得清楚。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样亲到了一块儿。   许鹤咬着他的嘴唇不放,将人揽着身子使劲一翻身,符钟舟便趴到他身上。水声在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他感觉自己的感官全都被符钟舟占领了,一颗狂跳的心仿佛要在冬日的冷气中热得化开。身上的少年嘴里是牙膏的薄荷味,清爽香甜。   亲够了,许鹤微微低下头和他额头抵在一起。符钟舟感受到他的反应,翻身平躺到一边,拉住他的手。   “从小我就是听着电视里的新闻声音睡着的。”他笑着小声地自说自话,“后来复习到很晚,经常在做题的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他转过脸,觉得许鹤在黑暗中看着他,眼神炙热。   “那你今天晚上还睡不睡?”   一只手在他肚脐处打圈,摸到那颗银钉。   符钟舟轻声笑了,将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在床头的柜子抽屉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微凉的东西递给许鹤。许鹤用手捂热了,打开手机手电筒,就见是那只小鸟的挂饰。   “帮我戴上吧。”   晚间新闻的声音逐渐变得不再那么清晰,而是被别的声音所替代了。   许鹤问符钟舟睡不睡,他说不睡,许鹤便从他的睡眠时间里要了两个小时出来干别的。   直到指针过了十二点,整个房间才真正陷入寂静之中。   符钟舟背朝上趴着,许鹤掖了掖被窝,没从他身上下去,反而将人抱紧了,轻声说:“你把雀雀带上吧,好不好?”   符钟舟只是喘气,没反应。   “冬天穿那么多衣服看不出来,”许鹤晃晃他,“好不好?”   他语调上扬,像是个问大人要糖吃的小孩。   符钟舟终于开口了,艰难地挪动一下身体。   “你好重……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去。”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将学校名字打了代写,不然感觉很怪   今天的更完了,晚安 第126章 首都   早上七点,两人顶着黑眼圈起了床。昨晚折腾半宿,许鹤舍不得睡觉,便抱着符钟舟谈天说地,聊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快去上课吧,”符钟舟趁着许鹤打呵欠的工夫,弯腰给他系上鞋带,“有空和我打电话。”   许鹤站在门口,一双眼睛黏在符钟舟身上,不愿离开。他的视线在符钟舟留着红印的脖子上掠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那我走了。”他飞快地在符钟舟脸上亲了一口,探出脑袋和房间里的爷爷道别,“爷爷,我先出门了。”   “好,你快去吧。”爷爷正在房间里打太极,冲门口挥了挥手。   符钟舟抓住许鹤放在自己颈侧的手,握住捏了捏。   “我晚上就走了,你有空……来陪陪我爷爷。”他低声说着,向后看了一眼,“我怕他一个人住……”   “知道。”许鹤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反手在他掌心挠了挠,凑过去小声说:“我跟你说的,记得戴上。”   “戴了戴了!”符钟舟微微脸红,掰过他的肩膀把人往外推,“快走吧,第一天上课可不能迟到!”   许鹤回头顽劣地冲他笑,而后又收敛起笑容。   “走了。”他抬手挥了挥,转过身,背着包下了楼。   符钟舟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愣了片刻,踏着拖鞋跑到门外的楼梯口,从栏杆缝隙往下张望。许鹤的身影在回字形向下延伸的楼梯里渐行渐远,被吞没在楼底照进来的阳光之中。   “没关系,我们马上就见面了。”他喃喃自语道。   夏老师的设计班在教学楼一楼的大教室里,许鹤搬着画架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乌泱泱坐满了人。学生们分成两个区坐在教室两边,中间留出一个过道,许鹤大致扫视一圈,觉得这个班有不下两百人。拥挤的环境让他有些不适应,就在他四处寻找安静的角落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许鹤,你终于来了。”   肩膀被人拍了拍,许鹤回过头去,就见是娄琢。   娄琢的蓝色头发稍微褪色成更浅的颜色,大概是嫌弃新长出的发根颜色太深,便戴了顶针织毛线帽在头上。“我就知道你会来,走吧,我带你去那边坐。”   许鹤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拎着自己的东西跟着往里走。   这个教室占了整层楼的一大半,娄琢领着他往里走,就见最里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荧幕投影,足够让最后排的同学看清楚上面的内容。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许鹤在第二排的过道边坐下,将画架摆好。他右边邻过道,左边整整齐齐坐着五六个学生。   “许鹤!”   坐在身边的女生忽然叫他的名字,许鹤吓了一大跳,低头就见是宋清涵。   小姑娘趁着联考放假,染了一脑袋樱花粉的头发,和娄琢站在一块儿还挺般配。   “很好看的发色。”许鹤由衷的赞美道,“你也在这里上课吗?”   “嗯,”宋清涵眼睛弯弯,“我和娄姐说好一起考C美!”她的视线在许鹤身后空荡荡的走道上掠过,疑惑地问:“符钟舟没有和你一起吗?”   “他去首都了。”许鹤也不遮掩,一边将画架的高度调好,一边回答。   “啊?”宋清涵蹦了起来,手中的马克笔掉在了画板上,“你你你们……”她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回去,压低声音说:“那你们得分开两个多月呀?”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哪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娄琢用卷起来的纸筒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顶,“快点画吧,待会儿夏老师就要来了。”   话音刚落,许鹤就感觉身后有人遮住了光线。回头一看,正是夏老师。宋清涵和娄琢立刻不说话了,低下头默默画作业。   夏老师拍了拍许鹤的背,“跟我来一下。”   许鹤有种被教务处主任叫去训话的错觉,回头看了一眼宋清涵和娄琢,两人却冲他眨眨眼睛,示意不用担心。   夏老师推开角落的玻璃门,将人带进了办公室。   “放心,每个学生都会经历的。”夏老师让他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两手支在面前,问:“校考想报考哪些院校?”   许鹤想了想,非常耿直地回答:“都想试一下。”   “你也太贪心了,”夏老师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既然这样,你就跟着班上冲刺Y美设计专业的学生一起学吧。”   许鹤闻言愣住了,“为什么?”他自知自己没那么有天赋,因此对于最高学府一类的也只不过是止于幻想,并没有多大的渴望要去追求。   “既然都想考,那当然是要学最难考的。”夏老师递给他一张纸条,“先去把材料准备好,下午正式上课。”   许鹤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陷入沉思。   沉吟半晌,他问:“夏老师,我有能力学好吗?”   夏老师的眉毛皱起来,黑框眼镜后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只要你想,我能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就看你要不要了。”   他微微仰起头,眼神里满满都是自信。许鹤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才发觉,自己有多畏手畏脚。   连肯定自己都做不到的人,居然还敢要求符钟舟勇敢一点。   “你想不想?”夏老师凑近了点儿,一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他,“问问你自己。”   许鹤盯着他的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符钟舟那天说的话。   他点点头,将手里的纸条捏紧了。   “想。”   晚十一点。   机场里灯光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外,一辆飞机划破夜空,缓缓降落在跑道上。白色的巨翼在寒冷的夜风中划过,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符钟舟拎着行李箱,落地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手机,准备给许鹤打电话。   然而有人比他更着急,拨号的键还没摁下去,一通陌生电话便打了进来。符钟舟有些不耐烦,但看了一眼来电地区显示是首都,便接了。   “您好。”   “是符钟舟同学吗?”电话里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语调轻快,说话像是落雨点似的,“你已经下飞机了吧?出了机场去南边广场,老师我已经到了,待会儿我就站在广场雕塑边上等你。”   符钟舟被他这极快的语速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依稀听出这位便是他的老师。这位老师不仅听上去声音年轻,还亲自来接他,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他匆匆应了两声,提着行李箱快步往出口走去。这下也没时间给许鹤回电话了,符钟舟边走边给他发消息说自己已经下了飞机,顺便又给爷爷发了一条。   顺着人流出了机场,映入眼帘的是车水马龙的宽阔街道和点点灯光的高楼大厦。符钟舟有些茫然地四下望了望,朝广场中间的标志雕塑走去。   “符钟舟同学!”   刚才那个声音在前方不远处响起。没有了电流声的干扰,听上去要更加清脆。符钟舟没戴眼镜,远远就见一个裹着深色羽绒服的男人正朝自己招手。他加快步伐走过去,终于是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   老师的长相和他的声音并不相符,看上去已经将近四十岁。符钟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您好……”   “你好你好!”老师有些黝黑的脸庞上绽出笑容,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姓涂,你叫我涂老师就好啦。我早就盼着你来了,王教授给我看了你的不少作品,真是后生可畏。”   符钟舟被他一通夸,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鼻子,干巴巴地笑着点头。   涂老师一路上嘴就没停过,将自己办的画室和今年的形势预测一股脑地说了一通。他把符钟舟塞进自己的私家车里,自己坐进驾驶座,非常贴心地打开暖气。   首都的繁华在夜幕之中一览无余,车中的空气渐渐暖和起来,窗外的霓虹灯和高楼却冷冽迷人眼。   “还缺点什么?老师带你去超市买。”涂老师将车驶离停车场,问后座上的符钟舟。   符钟舟紧张地搓了搓手,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受宠若惊。这位老师给他订机票就算了,居然还亲自开车接他,甚至还带他去超市买生活必需品。   就在符钟舟暗自感叹这位老师求贤若渴诲人不倦的时候,就听涂老师补充一句:   “可要把生活用品买齐哦,进了画室就不能再随便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符:我画画太差,被关了起来。 第127章 新年   十二月很快翻篇。挂在墙上的联考冲刺横幅也被拆下来,白色的墙面上沾着铅笔灰,每周的优秀作业都被贴上去展示,而后又换成新的。   许鹤这一组共二十个人,他本来话就不多,现在符钟舟没在身边,有时候一天都不会开口说几句话。身边的同桌跟他做了一个月,硬是没能混熟。久而久之,他也习惯独来独往,只是偶尔会有很多想说的话,却无人诉说。   于是他只好用手机给符钟舟发消息。跨年夜那天晚上,许鹤和其他学生一起被夏老师留到十二点。别班的学生冲进楼道里大喊新年快乐,许鹤才猛然想起,这一年已经过去了。   他溜去厕所,偷偷摸出手机给符钟舟打电话,发现依旧是关机。   从他们分开的那一天到现在,除了符钟舟的那句“我下飞机了”,许鹤再也没收到过任何消息。他们的聊天记录里一片绿色,都是许鹤发出去却没有任何回音的消息。他甚至想过符钟舟发生了什么意外,通过爷爷才联系到对方的画室,说一切安好。   他站在洗手池边,撑着台沿,捧了一些凉水浇到脸上。一低头,便能看见符钟舟送给他的那只小纸船被拴在脖子上,跟着他的动作晃悠。   窗外夜色之中灯火阑珊,此时从紧张忙碌的学习之中抽身,许鹤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想他。   时间就像一把钝刀,硬生生将连根长在一块的两个人一点点割开,任由伤口淌血、凝固、再次撕裂。   许鹤就这么熬着,将醒着的时间全部用在画画上,余下的睡眠用来梦他,以缓解一下那种摸不着的疼痛。   直到联考成绩出来那天,符钟舟终于打来了电话。   查成绩的时候还没下课,一群人围着座位,紧张的捏着手机等待查询。许鹤很平静地打开查询页面,开始输入自己的考号。屏幕上面的小圆圈转了几秒钟,便显示出那个醒目的数字来。   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第一个想法就是给符钟舟打个电话。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他刚走出画室,那个久违的名字便随着一阵震动,出现在屏幕上。   黑屏了一瞬,首先出现在屏幕里的是通亮干净的天花板,而后镜头一转,一张熟悉而英俊的脸出现在面前。   “许鹤。”   许鹤捏着手机,脚步一顿。   符钟舟瘦了很多。他的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原本圆润柔和的双颊瘦削下去,颧骨的线条也变得锋利,整个人看上去带着一分锐气。   不过笑起来还是眉眼弯弯,沾着湿意的唇角让人想要品尝一番。   他身后亮着静物打光灯,刺眼的灯光下人影绰绰,几个学生还在画画。   “想不想我?”许鹤着了魔一般,直截了当地问。   符钟舟眼里的笑意减淡了些许,“想,很想。之前手机上交了,没能及时联系你。”他垂下眼,在镜头外搓了搓手,下意识隔着衣物摸上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许鹤看得心脏狂跳,却见他抬起眼,话锋一转:“查到了吗?”   许鹤点点头,“你呢,怎么样?”   “你猜。”符钟舟嘿嘿一笑。   “我猜……”许鹤踱步走到一楼的平地上,坐在金鱼池边。他想了想,随口说道:“276?”   符钟舟一愣,眨眨眼睛:“你这也猜太准了,是不是提前用我准考证查过了?”   许鹤也没想到自己猜得这么准,哭笑不得地摇头。“没有,我随口猜的。”他低声说,“恭喜你了。”   “你呢?”符钟舟换了个方向,逆着的光线打到他脸上,终于是让许鹤能清晰地看他一眼了。   许鹤也不跟他卖关子,笑着回答:“还不错,比你少4分。”   屏幕里的人也愣住了,眼睛缓缓睁大,忍不住惊呼一声:“我的好雀雀,你也太厉害了!”   他的反应比自己考了高分还大,许鹤开着免提,吓得手机差点掉水里,感觉一把捞住了,四下张望有没有被老师发现。   符钟舟那边的同学也被他吓了一跳,许鹤捏着手机,只听见他那兴奋过头的男朋友“嗷呜”一声,随后一个身影站在镜头外,叉着腰喊了句:“小符,今晚放你一个假,你也别吵着其他人。”   “那涂老师,您放我回宿舍睡觉吧。”符钟舟委屈巴巴地讨好涂老师,“我都在画室睡了两天了。”   涂老师没多说,放他走了。   许鹤见他出了画室下楼,拧着眉问:“你在画室睡了两天?”   “嗯,”符钟舟边下楼边回答,“我们画室就一栋楼,吃饭在一楼,宿舍在二楼和三楼,四五楼就是画室。”他打了个呵欠,眼角渗出些泪花来,“我当时画得太晚,就没回宿舍。”   许鹤心疼得紧,恨不得从屏幕里穿过去,摁着他好好睡上一觉。   “你可悠着点。”许鹤说。   “知道啦。”符钟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将镜头换成后置,“给你看我们宿舍,还不错。”   许鹤将手机举起来,就见镜头中呈现出不算小的一个房间,连着洗漱台和两个卫浴,墙上的墙纸很新,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二人间。   “二人间?”他有些不爽,酸溜溜地问。   符钟舟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北方的冬天有暖气,他只穿了件单衣,进门脱了便往床上一躺。   “是呀,我室友是个大帅哥,你信不信?”   许鹤眼神晦暗不明,“比你好看?还是比我好看?”   符钟舟将手机举着,暗红色的床单衬托着他的皮肤。他的皮肤因为不怎么去室外而养白了些,镜头之中能看到随着呼吸起伏的半个前胸,以及锁骨。   “骗你的。”他微微一弯嘴角,“当然是我的雀雀最好看。”   夜风冷冽,许鹤却觉得自己喉咙发热,有些干涩地咳了一声,却没移开视线。视线触及之处的手感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每一个地方他都亲吻、啃咬过,也留下过痕迹。   屏幕那边的人也看着他,眼神迷离。   “要看看吗?我好好戴着它呢。”   镜头向下移,露出洁白的身躯和腰身处的那颗银色小珠子,上面坠着的小鸟因为他的动作晃到一边,反射着漂亮的光泽。   许鹤觉得自己不能再多看一秒,不然零度的冷风都快要吹不灭他的悸动。   “舟,”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回来。”   手机被拉回符钟舟面前,又露出那张笑意温柔的脸。   “不用等到我回来,”他说,“我等你来首都考试。”   作者有话说:   今天比较短,准备考试去了 第128章 想不想我?   自从涂老师不再管着他用手机之后,符钟舟感觉日子没那么难捱了些。   他刚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就被涂老师没收了手机。因为见不着许鹤心里总是烦闷,有次甚至差点儿和邻桌的学生吵起来。两人争论起来着急了便开始扯方言,涂老师听得笑个不停,前仰后合地笑够了才将人拉开劝阻。   虽然学习进度依旧抓得很紧,但他起码一周有两次机会和许鹤视频通话。许鹤报了四五个院校的考试,从春节前忙到春节后,甚至为了去考邻省的美院出了次远门。因此,符钟舟大部分时间跟他打电话,看到的都是他一副缺睡眠的疲惫模样,心疼得不行,也只能隔着手机亲他两口。   同宿舍的室友看到了,赶紧转过脸装睡觉。   “干嘛报那么多学校?”符钟舟有些怨念,“你……不想跟我一起来首都上学吗?”   他戴着耳机,就听见许鹤轻轻一笑。   “我只是去考一考试试手,没想着考上了就去读。”   符钟舟嘴角抽搐。别人心中的理想院校到了他这儿,居然只是拿来练手的一次模拟考试。   “安心吧,”许鹤换了个姿势躺下,一条手臂枕在脑后,“还有十天不到就到二月底了,我提前一天来首都找你。”   他们两人报考的专业不同,考场也不在一块儿。符钟舟一想到终于能见到许鹤了心下激动,连忙点点头。“到时候我去接你。”   “一言为定。”许鹤眯着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早些睡吧,我明天还有考试。”   “晚安。”符钟舟凑上去亲一口,像是真的印在了他脸上。   Y美的考试定在二月底,夏老师组织大家一起坐飞机,提前一天去熟悉考场。飞机上,众人全都呼呼大睡,只有许鹤心中记着符钟舟,硬是睁着眼坐了三个多小时,下了飞机便直奔出口。   首都的冷风一股脑地将一丝困倦吹散,许鹤拉着行李箱往里走,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长身而立,正朝他挥手。   符钟舟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米驼色的长款羽绒服下两条笔直的长腿踏着马丁靴,浅色围巾遮住了他变得瘦削的下巴,只露出微微上扬的嘴唇。   而许鹤站在他几米开外,头发被刚才那刀子般的冷风吹得纷乱,清瘦的身板裹在深色羽绒服里,显得干练而憔悴。   他还愣在原地,想念了整整两个半月的少年却面带微笑的迎上来,踩着冷色瓷砖地板,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将人一把拢在怀里。   身后慢了两拍的同学们在夏老师的催促下进了机场,就看到两人明目张胆地搂在一块儿,然后许鹤用手指拉下符钟舟的围巾,牵着对方的手,在嘴角轻轻吻了一下。   许鹤背对着众人没注意到,而符钟舟偏偏是个视力不好的,也没看清楚。于是两人仗着周围没人认识,牵着手就往前走了。   夏老师愣在原地,想起很久之前陆老师喝醉酒跟他们说的八卦,有些尴尬地抬手扶了一下眼镜。   “看什么看,”他难得地露出有些凶悍的表情,“走,打车去酒店。”   然而思念成疾的小情侣比他们动作都快,众人刚到酒店楼下的时候,两人已经亲亲抱抱躺在床上了。   “想不想我?”符钟舟捧着他的脸,感觉手掌上的触感不太好,于是剥了许鹤的外套,隔着衣服把人翻来覆去摸了个遍。他伸手一摸,有些硌手,心疼地皱起了眉毛。   许鹤知道他是无心的,但还是被这双手摸得心不在焉。   “你别乱来,我现在可没什么体力。”许鹤捉住他的手,将人按在身边躺好。他侧躺着,视线凝固在符钟舟脸上,仿佛要把这两个多月缺的全都补回来。   两人盖着被子,就这样在床上躺着。符钟舟伸了伸腿,搭在他的上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话说回来,这应该是我最后一门考试了。”许鹤看着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将人揽了过来。“之后……我打算回之前的高中班级学文化课。”   “哦。”符钟舟知道他的意思,也没戳穿,只是腾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玩着他的头发,问:“不会跟不上进步吗?”   许鹤和他头靠头,平静地回答:“应该不会,你拿回来的资料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闻言,符钟舟绕着他头发地手指没动静了。“你……”符钟舟看着他的侧脸,猛地将许鹤搂进自己的怀里,“不许这么拼命!”   “不努力一些,怎么和你在一起?”许鹤有些呼吸困难,赶紧将搂着自己的那两只胳膊松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准备明天的考试。”   符钟舟一挑眉,“要是我考上了,你得给我奖励。”   许鹤哭笑不得地问:“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符钟舟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当初可是你要我再试一试的。”   他低下头,一双干净的眼睛直直望向许鹤。   “好吧,”许鹤捧起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亲一口,“等你考上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完,他便裹着被子翻身睡了。   符钟舟被哄得晕乎乎,乖乖地睡下了才猛得抓住了重点:   许鹤对他,居然还保留了秘密?   他睁着眼睛一通胡思乱想,而身边的人早就睡得轻轻打起呼噜。   当天晚上,符钟舟还是被涂老师叫回了画室。许鹤大概是真的累了,一觉睡到下午也没醒。符钟舟轻手轻脚下床穿衣服,刚出酒店房门,迎面便碰上了夏老师。   夏老师一皱眉,符钟舟就心慌的厉害。   去年他还没有正式确定学造型专业的时候,夏老师还给他上过设计课。符钟舟在这方面好像真不太擅长,每次夏老师来看他画画简直气得不行,就见他拿着马克笔断断续续排调子,仿佛手里拿的是支铅笔。这些坏毛病改不掉也就算了,符钟舟的作业也是不太上道。因此夏老师总算是放过他,把人送到陆老师班上去学造型。   “夏老师……”符钟舟低着脑袋,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然而夏老师看见他并没有想到那些“旧恨新仇”,脑子里尽是在机场看到的画面,以及陆老师跟他们说的那些蛛丝马迹。   符钟舟悄悄抬眼,就见对方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而后拍拍他的肩膀。“明天,考试加油。”   “好的好的,谢谢夏老师。”他连忙道谢,一溜烟就跑了。   夏老师叹了口气,转身却露出异常激动的心情,掏出手机快速发了条短信:   “老陆!!我看到他俩亲嘴了!!怎么办,要不要棒打鸳鸳?”   还补充了个震惊的中老年表情包。   没多久,陆老师很快发了句语音过来。夏老师点开,对方那冷漠的语调便通过听筒传出来。   “考上了不打,没考上,打。”   作者有话说:   小符(竖着耳朵凑到许鹤身边):狗勾累到打呼噜啦 第129章 字迹   第二天,校考考场,静得只剩下铅笔在画纸上划过的声音。   对于这场考试,符钟舟已经做足了准备。他的笔尖将记忆中早就烂熟于心的结构细细描摹,下笔之间透露出的是胜券在握,毫不露怯。在进考场的时候,他还有些紧张,但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空余时间考虑太多。   他记得许鹤的话,让他勇敢一点,再试一次。既然敢抛弃一整年的努力重新开始,就不会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再出什么岔子。   最后一门科目考试结束后,符钟舟停笔,看着监考老师将他的画收上去,而后收拾东西,跟随人流出了考场。   首都今天晴空万里,平时猛烈寒冷、锥心刺骨的大风也平息了,只剩下几缕稀薄的白云,如静止的油画般,凝滞在苍蓝色的天空上。   他坐在公交车站,抬头看着那片云,感觉身上像是卸去了沉重的担子,一瞬间什么力气也没有了。   直到许鹤打电话过来,他才收回目光,接了电话。   “在哪儿呢?”许鹤匆匆走过马路,听筒里一片嘈杂。   符钟舟抬眼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路那边跑过来,长长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许鹤拿着手机,边走边四处张望。看着他那副茫然的表情,符钟舟忍不住笑着回答:“看到车站里坐着的帅哥没有?”   许鹤听到他的话,扭过头一看,那张轮廓锋利的面容上立刻绽开一个微笑,五官在冬日的阳光下都变得柔和起来。   正巧遇上公交车进站,他的身影在蓝色公交车后消失一瞬,而后从后绕上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发挥得好吗?”   “好,你呢?”符钟舟抬手帮他整理头发,“也该剪剪头发了,扎眼睛。 ”   许鹤揪起自己的一撮头发,“我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反正考完了,不想了。”   “说得对,不想了!”符钟舟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咱们这些画画的材料也别再背着,先找个地方把东西寄回去,咱们在首都好好玩一天。”   许鹤瞥了他一眼:“可是我只想睡觉。”   “……哪一种睡觉?”符钟舟有些心虚,“不出去走走?”   许鹤叹了口气,将画包取了抱在身前,“当然是最安静,最常见的那种睡觉。”他抱着东西坐在符钟舟身边,将脑袋靠了过去,两人一时无话。   又驶进一辆公交车,车站里的人一拥而上,原本拥挤热闹的车站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明天一早我就直接回高中了。”许鹤缓缓开口,“你呢?”   “我也得回去上课了,”符钟舟蹭了蹭他的头发,“好久没有体验上高中的日子了。”   他说得稀松平常,许鹤却听出了些别的,于是用腿撞了撞他。“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两人在车站缓了一会儿,起身找快递点寄画包。   “还挺沉。”快递点的小哥将两人的东西装好,又在杂乱的桌子上找了半天,而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打印单号的纸用完了,你们俩先把名字地址都写上,待会儿我帮你们填。”   许鹤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率先接过笔,将地址和名字都写在白纸上。   他最近一直在抽时间做高考题,因此写字也不算生疏。符钟舟背着手在一旁好奇地偷看,就见那些字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和之前在笔记本上出现的不太一样,但一些顿挫的习惯还是相同。乍一眼虽然不是老师最喜欢的工整字体,却也是一手潇洒的行楷。   符钟舟看着那串之前在粟星星那里见过一次的地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之前粟星星想要将那些学习资料寄给许鹤,那串地址应该是粟星星手写的,因此符钟舟只觉得似曾相识,没想清楚到底在哪里见过。   今天看到许鹤自己写出来那行顿挫有力的字,他才终于将某段记忆从脑海深处拉拽出来。   初中那年正是他最叛逆的时候。那年冬天,从小到大带着他的奶奶去世了,而符钟舟又不断地和回来过节的父母吵架,一气之下便跟着谢妍一家跑去了海边城市过年。   整个春节他都是在那片海滩和酒店房间里度过,谢妍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两个半大小孩都正是不好惹的年纪,说了几句便能吵起来。   那段时间人人回家团圆,只有他一个人,背对着海边的烟花大会,抱着膝盖,躲在昏暗漆黑的房间里哭。借着轰烈烟花绽开的巨大声响掩盖,他想起了奶奶,哭得撕心裂肺。   涉世未深的少年只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最爱的亲人离开人世,一起长大的玩伴也不理解自己,甚至父母都冷言相向。   符钟舟回想起来,那个时候他哭得像泄了洪的江,要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摧枯拉朽般哭垮。   然而离开酒店前最后一天,他收到了那张涂鸦粗糙的明信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他的喜欢,仿佛一罐蜜糖,将他带着咸味的口腔晕染成甜的味道。   他将上面的内容读了很多遍,然后自己买了一张明信片,写了祝福的话语,而后将地址誊写上去,希望能够寄给对方。   或许是太仓促,或许是他太迫不及待,那张明信片没能按时寄出去,反而被他弄丢了。   “想什么呢。”   符钟舟被许鹤拉了一把,猛得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我帮你写完了。”许鹤将笔盖合上,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走吧,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呢?”   “没想什么。”符钟舟垂眼,将刚才被打断的思绪捡起来,边想边问身边人:“你想去哪里玩?”   许鹤没多想,“首都美术馆吧。”   说完,他小跑着率先往前走,卸去行李的身躯格外轻盈,充满活力。   “我先去买水,”他回头冲符钟舟打了个响指,“在这儿等我。”   符钟舟愣愣地站着,视线落在许鹤的背上。   他又想起那段记忆,不可避免地努力回想着明信片上的署名。   ——“祝小船太太新年快乐,旅游开心,收获更多人的喜欢”。   那行被擦出黑色墨水痕迹的字尾拖得老长,后面跟着那个熟悉的署名。   ……他是……   符钟舟呼吸一滞,而后迅速地掏出手机,颤抖着打开微博,从六位数的粉丝里快速搜索,找到了那个ID。   许鹤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走回来的时候,就见符钟舟拿着手机,站在路沿边发愣。   “怎么了?”许鹤递了一瓶给他,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往手机屏幕上瞟了一眼。   亮着的屏幕立马变黑了。   “没什么。”符钟舟冲他露出一个笑,将手机揣回口袋里,“走吧,坐地铁去美术馆。”   许鹤狐疑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符钟舟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刚才发现的事情太过于震惊,此刻他扪心自问,实在是不敢和他对视。   敢情他纠结这么久没说的事情,许鹤早就知道了!   那他明目张胆画的那些画,许鹤也全都知道了!送他的玫瑰,打架受伤的样子,还有那条出柜的微博……   符钟舟有一瞬间想撒丫子逃走,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事要先走吗?”许鹤问。   “倒不是什么大事,”符钟舟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目视前方,“老师叫我早点儿回去收拾东西。”   他说话声音有些飘,许鹤听出来了,拧着眉毛盯着他看。   两人进了地铁站,路过一个楼梯转角时,许鹤一把将人推进了角落里,抵在墙角。   “干……干什么?”符钟舟被他捧着脸,强行对上那双眼睛。   许鹤凑上来,拉开他的围巾,牙齿叼住一块颈侧皮肤咬了一口,然后吮吸一阵。   这可能是符钟舟对于这件事情反抗最激烈的一次,他憋足了劲儿往角落里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一想到自己那些傻兮兮的心思全被许鹤知道了,就觉得自己简直是赤身裸体站在对方面前。而许鹤翘着他的大尾巴,得意地打量着这一切。   “许鹤,许鹤,你先放开……”   他软下声音撒娇,哄着对方松开嘴。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走神。”许鹤从他脖颈边抬起头,又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想谁呢?”   符钟舟被他盯得满脸通红,一个谎也憋不出来。   他们站在楼梯下的角落里,几步之远的地方,地铁门开了,乘客蜂拥而至。许鹤不依不饶,依旧捧着他的脸要一个答案。大概是刚才那个关手机的动作太过反常,将他家好雀雀的醋坛子打翻了。   符钟舟被逼在角落,脑子也转不过来。他思考片刻,索性反客为主。他深吸一口气,镇定地摸上许鹤放在自己脸侧的手。   “我在想,野生鹤同学什么时候向我坦白。”   作者有话说:   许鹤同学永远想不到谁先掉马 第130章 坦白   地铁站里人来人往,流动的环境之中,角落里伫立着的两人气氛有些古怪。   许鹤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ID会被符钟舟发现的,他只不过是那六位数粉丝中的一个,一直以来也不常和小船互动,按理来说不太可能被记住才是。   上一秒他还哄着闹着折腾符钟舟,下一秒,他覆在对方脸颊上的手便不敢动了。然而反客为主的某人满脸处变不惊的笑意,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促狭。   许鹤一个激灵,有种小粉丝暗恋被抓包的羞耻感。   “谁啊,我不认识。”他咳嗽一声,将手抽回来。他原本想着,等成绩出来之后再和符钟舟坦白,毕竟这种事情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总比被发现好,甚至还能逗一逗符钟舟,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然而就在他把一切计划好的时候,自己的马甲却毫无征兆地掉了。许鹤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符钟舟是怎么发现的。   正这时,地铁到站,许鹤将半张脸埋进衣领里,逃似地转身,快步走了进去。   “不认识吗?”符钟舟小跑两步跟进去,一把拉住他的手。   这个时间段车厢里的人并不多,符钟舟声音不大,却也引得不少人纷纷注视。   许鹤被众多路人盯着,恨不得将整张脸都藏到衣领里面,符钟舟却拉着他的手不放。“你先放手……”他将自己的手从符钟舟手里抽出来,迅速揣进自己口袋里。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符钟舟便立刻挨着坐过来。   “不认识的话,我一点点说给你听?”符钟舟笑着碰了碰他的肩膀,“我跟你说呀,他……”   “不用了。”许鹤非常镇定的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们俩半斤八两,”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小船太太。”   他说的云淡风轻,若不是耳尖通红,倒看不出一丝不妥来。   符钟舟戏谑的表情立刻收敛了。他想起自己悄悄干的那些傻事,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正如许鹤所说,他们半斤八两,互相瞒着谁也没告诉。   车厢外响过刺耳的提示音,而后车厢门缓缓关闭。地铁在轰鸣的噪声中驶离站台,周围的声音太大,原本气氛尴尬的车厢又变得热闹了。   许鹤缓过神,想起谢妍在酒店跟他说的那些话,越想越恼。符钟舟直到现在都不告诉他,难道是因为自己和他的关系还不够亲近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直勾勾盯着符钟舟有些躲闪的眼睛,问。   “你……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符钟舟的声音快被运行的噪音盖过去了,他的脸还是有些泛红,眉毛拧在一块儿,“你都知道那是我,还看我傻兮兮地出柜。”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的睫毛一闪一闪的,看得许鹤心痒难耐,差点儿就心软亲上去了。   但是该问的还没有问完,许鹤回神,继续问:“你不想让我知道?”   “没有。”符钟舟立即反驳,“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我怕你知道后觉得我们距离很大。”   许鹤一愣,沉默了。   当时他知道真相后确实有这样的心理落差。那种积攒多年的自卑感无法一时半刻拔除,他只能靠努力换取更好的成果,让自己配得上他。   “可是我不这么觉得,”见他并不说话,符钟舟悄悄将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攥住他的手,“我们从来都是站在一起的。”他的神情非常认真,嘴角带着一丝笑容,“我的好雀雀勇敢善良,看准了目标就一往直前,而且待人温柔,”他凑到有些愣神的许鹤面前,一双眼睛清冽透彻,“这些,你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   许鹤看着那双眼睛,脸渐渐泛红,显然是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少贫嘴,”他尴尬地别过脸,转移话题,“反正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其他的不重要。”   “哦……”符钟舟瞧他一眼,“那你不打算跟我说,你默默关注我好几年?”   说到这里,地铁刚好到达美术馆站。许鹤想起自己在网上维护小船时说的话,脸顿时红透了。车厢门一开,他便从座位上蹦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走了出去。   符钟舟着急,也跟在他后面往外走。然而有几个乘客挡在两人中间,许鹤趁机快步往出口走,一下子甩开符钟舟十几米的距离。   地铁站里行人众多,直到出了站,符钟舟才终于抓住了许鹤。   “许鹤,你是不是真的会飞啊?”他扶着膝盖直喘气,还不忘抓住许鹤的衣袖,“累死我了……”   许鹤缄默不言,他低头看着符钟舟,就见他双颊泛红,丰润的嘴唇半张着大口喘气,心中的尴尬也消了一半。他叹了口气,揽着符钟舟的肩膀把人带到一边的石墩上坐下。   “喝口水吧,”他拧开瓶盖递过去,“别呛着了。”   符钟舟接过水,仰头灌了好久口。   许鹤也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出神。他想起“小船”和“野生鹤”唯一不多的私信聊天,有些哭笑不得。他是个不大会社交的人,于是和学着网上其他小粉丝的语气说话。虽然没有故意装可爱,但依旧给人一个活力满满小女孩的形象。反观小船太太,说话也是一副开朗可爱的样子,大家便都以为他是个可爱小姑娘。   现在看来,网友是不可信的。   符钟舟见他盯着自己看,也露出一个笑容,挑了挑眉。“怎么了?”   他的眼睛含笑,许鹤默默在心中收起刚才那句话,觉得“小船”本人也和互联网上的一样可爱。   “你怎么认出我的?”许鹤放柔声音,问道。   “秘密。”符钟舟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跟我说说‘野生鹤’,我就告诉你。”   许鹤看了眼时间,“下次吧,”他将符钟舟从石墩子上拉起来,帮他拍掉裤子上的灰尘,“再不去美术馆,今天就看不着了。”   “好吧,”符钟舟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实际上为自己不用再社死而长处一口气,“那一言为定,你别想逃。”   “我能往哪儿逃?”许鹤边走边将脖子上挂着的小纸船绕在指尖,拿出来晃了晃,“某些人已经拴住我了。”   符钟舟被他逗笑了,旁若无人地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首都的美术馆比想象中更加庞大,符钟舟从一楼展厅兜兜转转逛到三楼,就已经累得走不动了。今天观展的人并不多,此时只有一两个人坐在展厅外的沙发上休息。   “我在这儿坐一会儿,”符钟舟指了指旁边空着的的沙发,“待会儿再来找你。”   许鹤冲他挑眉,“体力这么差?”他还想再说两句,却见符钟舟眯起了眼睛。“好好好,”许鹤后脊一凉,答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符钟舟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挑起一个微笑。他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翻翻找找。   十分钟后,小船新发的微博动态出现在许鹤的手机屏幕上:   【和宝贝一起看展。[图片][图片]】   看到那两张自己的背影,许鹤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进他精疲力尽的脑子里。   “符钟舟!”   他攥着手机,一阵风似的冲出展厅,隔着老远就冲休息区沙发上悠闲玩手机的某人大吼一声:   “谁是你宝贝啊!!”   作者有话说:   公共场所不要大声喧哗哦 第131章 校服   虽然某条动态只在微博上存在了十分钟,但小船的粉丝们都有先见之明,纷纷截图保存。   以至于事情过去一个月,照片依旧在交流群里流传。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甚至激动到根本顾不上避着小船,直接在群里刷屏99。不仅如此,更有显微镜女孩把许鹤全身上下的衣裤鞋子链接全扒出来,众人惊呼:   【小船太太好有钱!!】   全程在群里潜水的小船一言不发,任由大家胡乱嗑糖,气得许鹤捏着手机骂人。   许鹤这天从学校上完晚自习回来,打开群聊一看,就见到群友p的最新表情包。那张已经快成为“世界名画”的照片被P上一行字:“这像画吗?”   对此他已经见惯不惯,干笑两声,顶着长期潜水的ID在满屏的鹅笑里面发了一串省略号,然后放下手机开始背单词。   自从许鹤从首都回来上课后,班主任对他格外关照,除了每天的复习之外还布置了其他作业。许隺知道老师是好心,便坚持每天晚上回来加班复习,希望能多学点儿东西。段曼容担心他的状态,便也不再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每天晚上回来给两个孩子做夜宵。   许鹤关上房间门,刚背完三分之一,放在一边的手机就响了。   “雀雀,接电话啦!”   符钟舟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许鹤拿着笔的手吓得一颤,赶紧将铃声关了,接起电话。   “你吓死我了。”他双手捂着手机,有些心虚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声问:“我能不能把铃声换成别的?”   “不能哦,”符钟舟在电话那头笑,“在干什么?刚才看到你上线了。”   “你偷玩手机是不是?”许鹤将掉在地上的笔捡起来,边聊边在草稿纸上写写划划,“我在记单词,班主任摁着我头让我学英语。”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低笑。   许鹤听着他的笑声,仿佛感觉一根羽毛在耳尖轻挠,笔下的英文字母顿时进不了脑子了。   他停下笔,嗓子干哑。   “今天戴着吗?”   “天气热了,戴着不舒服。”听筒那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许鹤光听声音也知道,是符钟舟在脱衣服。   “但是我知道你想看,”他闷闷地笑着,屏幕上出现那张许隺日思夜想的脸,“所以戴上了。”   少年人的身材精瘦紧致,许鹤的注意力彻底从单词本转移到手机屏幕上,看得挪不开眼。   “你可别惹我啊。”他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欣赏一个月没见过的美景,“下次放假我来C市找你。”   “不用了吧,”镜头回到符钟舟面前,他打了个呵欠,“之前的校考成绩马上就要出了,估计你们老师更得摁着你的头让你学。”他仰躺在床上,笑着回忆:“我去年拿到Q美合格证的时候,全年级文科老师轮流盯着我,恨不得一天来一轮总复习。”   许鹤想象着那个画面,也忍不住偷笑。   “还有啊。”符钟舟收声,问道:“你说的秘密,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许鹤苦笑,揉了揉太阳穴,“我都已经变成群里的专属表情包了,还不满意?”   “也是。”符钟舟的手搭在腹部,无意识地绕着那条细链。他翻了个身,叹气道:“聊天时间到了,去背单词吧。”   许鹤没想到他能收能放,自己还在欲罢不能,对方就已经先出口说再见了。“好,”他咬牙切齿地应了,“我……去背单词。”   那晚,视频里的画面在许鹤脑子里挥之不去。凌晨一点,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决定偷偷跑去C市看一眼。   然而高三的时间实在不算充裕,一直等到五一,许鹤才找到时间溜出去。   天气回暖,C市晴空万里,春意从雨后潮湿的角落里肆意生长,也萦绕在少年悸动的心里。   假期最后一天,C市重点高中里高三的学生们早就来上课了。许鹤凭着记忆找到学校大门,刚想混在人群中溜进去,就被保安抓了个正着。   保安大爷将他从一众穿着白色校服的学生里揪出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许鹤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告知符钟舟,约他出来见面。   等了大概五分钟,许鹤百无聊赖地踢着碎石头,抬眼就见一个明晃晃的白色身影冲自己跑过来。   “许鹤!”   进校的学生很多,符钟舟朝他招了招手,小跑着逆流而来。大概全国校服都长一个样,符钟舟身上是一套白色的长袖校服,两条浅蓝色条纹从前胸的位置绕过,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天热,他的外套拉链拉开,露出里面的浅灰色短袖,以及一小截锁骨。   许鹤和他隔着金属的自动门,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   “你怎么跑过来了?”符钟舟也不怕有人看见,伸手理了理他凌乱的头发,“抱歉,我暂时还不能够出来。”   “没关系。”许鹤微微低头,看见他手里抱着的练习册,说道:“我校考合格了。”   不久之前,许鹤参加的考试结果陆续公布,他一共考了六个学校,有四个都过了线,其中包括Y美。   升哥打电话联系他,许鹤问了才知道,符钟舟也过了,并且名次非常好。   两人都为对方高兴,当天晚上打电话聊到很晚才睡着。   “我知道。”符钟舟捏了捏他手指上的茧,“许鹤,你很棒。”   许鹤正色道:“我是说,我们可以考一所大学了。”   符钟舟低头盯着他手上的一点儿墨痕,脸上被金属铁门照得斑驳。“那你还不快回学校复习?”他抬手在许鹤鼻梁上刮了一下,“坏孩子。”   许鹤感觉心尖都被他挠痒了,一双眼睛比五月的太阳还亮。他冲符钟舟勾勾手指,两人往人少的角落挪了挪。   他拉着符钟舟的手,将那本练习册挡在两人之间,然后踮起脚,肩膀前倾,隔着推拉门吻上符钟舟。   暖阳倾泻在熙熙攘攘的学校门前,接吻的坏孩子被树荫遮掩着,在喧嚣的角落里倾诉思念。   许鹤松开他,有些不舍地说:“我走了。”   “嗯,”符钟舟伸手摸摸他的脸,“安心复习,别紧张,也别太想我。”   他穿着一身亮色校服,宠溺地在暗处和许鹤勾手指,像个教学弟干坏事的学长。   作者有话说:   还在读书的读者宝贝不要学两只崽!!   快要完结了,番外大概是会写的。   最近在微博写伪骨科小故事,欢迎找我玩。 第132章 启程   高考那天清晨,符钟舟早早醒过来,有些睡不着了。   窗外响起阵阵鸟鸣,晨光微熹,和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同。他并不紧张,反而有些迫不及待了。这样的事情他去年经历过一次,而一年时间过去后心境早就完全不同。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也没有睡意,符钟舟只好从床上起来,抓过一旁的时政复习资料看。   秒针滴滴答答过了不知多久,他还是忍不住给许鹤拨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那边便接了。   许鹤家离考点比较远,因此起得比较早。他正和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餐,便听到一阵熟悉而羞耻的来电铃声响起。   他听到第一个字响起,拿着筷子的手一抖,立马将电话接了。   全桌人都看着他,眼神复杂。   许鹤一张脸通红,攥着手机跑去阳台。   “起床了?”符钟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慵懒,“我有些睡不着。”   “早就起床了,正准备出发呢。”许鹤回头看了眼餐桌,就见许芸背对着父母冲他吐舌头。   “噢……”符钟舟伸了个懒腰,问:“考完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许鹤总觉得在考试前聊这个有些不吉利,但还是很快答应道:“好啊,去哪里?”   “去海边,怎么样?”符钟舟问。   “不错。”   许鹤还想多说两句,段曼容在身后催促道:“小鹤,我们要出发了。”   “马上来。”许鹤转身应了,低声和符钟舟说:“先不聊了,祝你考试大捷。”   窗外树影摇曳,夏日的阳光伴着蝉鸣,天气正好。   “你也是。”符钟舟静静地说着,“考试大捷。”   考完后的第二天一早,许鹤已经到了C市火车站门口。原本他们打算考完后的下午就见面,但符钟舟想要陪爷爷,便将日程改到了第二天早上。   许鹤没带太多行李,拎着一个登机箱便急匆匆来了。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闷热的候车大厅里充斥着难闻的味道。许鹤站在大厅门口等人,在人流之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颇有望眼欲穿的架势。   “许鹤!”   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循声望去,就见符钟舟站在他左前方的位置,撒开行李箱,向他飞扑而来。   许鹤有一瞬间看呆了,神志都被他的笑容吸引去。再回过神,自己已经被他抱了个满怀,空气里全都是他身上暖呼呼的气息。   “想死我了。”符钟舟在他脸颊边蹭了蹭,旁若无人地响亮地亲了一口。   许鹤最受不了他撒娇。“好了……”他将人哄着从身上撤下来,刚想拉过手说几句话,忽然看到符钟舟身后的一众人。   首先看到的是顶着一头明黄短毛的叶志泽,然后是精心打扮浓妆艳抹的江晶,身侧是黏在一块儿的彭鹏和项永,以及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秦平。   ——以及下巴都快惊得掉下来的戴依依。   许鹤一愣,刚想去牵符钟舟的手悬在半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回去。   他瞥了符钟舟一眼,符钟舟尴尬地耸耸肩,表示待会儿再跟他解释。   “好久不见呀。”叶志泽最先开口,走上来拍了拍许鹤的胳膊,“考得怎么样?”   许鹤也不谦虚,“稳了,没问题。”   江晶终于恍然大悟两人的关系,心中暗自为失去小帅哥伤神,尴尬地笑了笑,便掐着叶志泽的手臂进去了。   彭鹏和项永也微微点头打招呼,牵着手进了候车室。   许鹤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秦平和戴依依,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次众人买的车票属于传统的软卧火车票,要在车上睡一晚才能到目的地。软卧的包厢有上下铺共四个铺位,环境还不错。两个女生由叶志泽和秦平照顾,剩下四人则分到一个包厢。   许鹤尴尬地低头看着下铺两人躺在一块儿打游戏,有些怨念地对着对面床上的符钟舟眨眼睛。   “我以为只有我们俩人。”他小声说。   符钟舟放下手里的小本子,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只是跟叶志泽提了一嘴,”他揉了揉脖子,“结果他管不住嘴告诉了江晶。”他看了一眼下铺,“项永说彭鹏想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儿,所以就来了。”   许鹤想起刚才秦平和戴依依的表情,后背直冒冷汗。秦平来他可以理解,但是戴依依是怎么回事?   符钟舟看穿他的心思,压低声音说:“你就当时给直男一个追求女神的机会吧。”   “……”   隔着门板,许鹤都能听到隔壁秦平聒噪的笑闹声,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人以前不愧是学体育的,精气神十足,到了晚上还跟戴依依说个不停。   许鹤躺在床上,不仅被晃得难受,而且耳朵边全都是秦平那些夸大其词的搞笑演讲。   不过,看在他所有好兄弟都出柜了的悲惨遭遇下,许鹤还是觉得原谅他。   许鹤侧过脸望向对面的床。窗帘后溢出的灯光洒在符钟舟脸上,他仰躺着睡得很安静,发梢在耳边耷拉着,胸膛一起一伏,微微能够听见香甜绵长的呼吸声。许鹤原本睡意全无,看着看着也困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许鹤感觉车厢门被悄悄推开,上下铺间的楼梯轻微晃动起来。他平时警觉性很高,但睡梦之中感受不真切,但听着这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以为是符钟舟又在恶作剧爬他的床。许鹤眼睛都没睁一下,条件反射地往里挪一挪,给他让出位置。   他感觉身边的被子被人掀开,动作却不像符钟舟那样轻柔。许鹤察觉到不对,猛地一个激灵醒过来。只见一个黑影坐在自己床头,看不清楚。许鹤伸手就要对着那人来一巴掌,手刚抬起,就见那人捂着脸惊呼。   “是我!是我!”   这声音分明是秦平。许鹤以为自己听岔了,于是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他脸上一照。秦平连忙捂住眼睛,一只手胡乱地挥着。“关掉关掉!眼睛要瞎了!”   他声音有些大,对面床上的符钟舟哼哼两声,翻了个身。   “小声点!”许鹤将手电筒的光拢着,问他:“出什么事了?”   秦平挠挠头,“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来找你聊聊天。”   “聊天就能爬我床?”许鹤脸一黑,往角落里挪了挪。这场面要是被符钟舟看到了,他肯定没好下场。   他见秦平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也有些心软。之前秦平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像其他宿舍一样,会聚在一起看漂亮女生的照片。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秦平和他们分享,但大家都会对此积极回应,现在看来,到有点儿哄着他这个直男的意思。   许鹤叹了口气,也有些愧疚。“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秦平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怕你生活有压力。”   秦平虽然神经大条,但也听出他的意思。“你们是怕我嫌弃吧?”他有些不高兴,“我怎么会呢?虽然我觉得是有些奇怪……但是不代表我会嫌弃啊!”他放低声音,“我回高中那天没见着你,我可是难过了好一阵子呢。”   许鹤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若不是这次旅行秦平也来了,他俩估计再没有机会见面。想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熟睡的符钟舟,轻轻笑了一声。   “所以我觉得,你们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秦平一摊手,“你看!我这种死直男都能接受,大家肯定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劝人可以,说自己死直男没必要嗷   大概还有一章正文完结 第133章 完结章   这次旅行的目的地是F省的小岛。这里的夏天阳光充裕,蜿蜒的海滩更是一副美景。众人下车后先到了岛上的民宿酒店。民宿酒店空间很大,上下两层楼都是套房,足够八个人住。   小岛上游客络绎不绝,从酒店落地窗看出去,能够看见金色一片的明亮沙滩,以及一望无际的海岸。   戴依依和江晶涂涂抹抹,擦了好多防晒霜才敢出门。符钟舟看了一眼外边灼热刺眼的太阳,将刚准备出门的许鹤一把拉回来。   “怎么了?”许鹤一脸不解。符钟舟上下打量他,就见他脚上穿着人字拖,随意套了件短袖短裤就要往外走。   符钟舟从包里翻出防晒霜往他脸上抹,“你也稍微讲究点吧,小心晒伤了。”   许鹤任由他手上涂着滑溜溜的东西,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符钟舟的手法也精湛不到哪里去,只知道一通乱抹。他的手在许鹤的脖子和锁骨上摸来摸去,墨镜后面的眼帘低垂着,很难不让人多想。   “可以了。”许鹤抓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走吧,再摸就出不了门了。”   符钟舟眼睛微眯,非常认真地警告他:“下一次轮到我。”   一旁刚换好衣服的彭鹏捂着耳朵,赶紧逃走了。   一行人中午在餐馆里饱餐一顿海鲜盛宴,下午便乘着游览的船只出海游玩。所有行程安排都是符钟舟在计划。他似乎对这里的景点和特色小吃很了解,将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站在在观光船的甲板上向外望去,就见海天一色,碧蓝无边。江晶扯着嗓子唱歌,叶志泽在旁边鬼哭狼嚎地附和。秦平和戴依依也跟着大声唱,彭鹏在一旁叫好。空荡安静的海面上被这群充满青春活力的家伙闹得没有一刻安宁,肆无忌惮的笑闹声在海上回荡,被淡淡咸味的海风吹散。   许鹤站在甲板上,盯着一旁有些困倦的符钟舟出神。   符钟舟靠着坐下,抬起眼对他笑。   “你来过这里?”许鹤问。   符钟舟点点头,一头柔软的黑发被海风吹得凌乱。许鹤凑过去,伸手将他的头发从眼睛前边拨开。他半跪在他身前,将对方脸上沾着的一些沙子抹掉。   “有一年冬天,我跑到这里来过的春节。”符钟舟隔着墨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喃喃自语。“本来那是我过得最槽糕的春节,”他伸出手,摸了摸许鹤的脸,“结果有个小孩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了好多好多喜欢我的话。”   许鹤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符钟舟带着墨镜,看不清楚表情。他的嘴微微抿起来,好像在回忆。   “你是说……”许鹤犹豫着问,“那年你说要和粉丝互寄明信片……”   符钟舟忽然笑了,从甲板上站起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粉丝互寄明信片。”他背对着许鹤,衣袖被海风吹得翻飞。   船向更远的地方驶去,两人一前一后的站着,面前的黄金色海岸一点点褪去,变成一条蜿蜒的曲线,在天空的尽头若隐若现。   船舱里的众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唱累了,安静地趴在窗边看风景,各怀心事。   “那些根本不存在。”符钟舟取下墨镜,转过头看许鹤。他的侧脸被阳光照得镀了一层金,笑容看上去有些难过。“只有你一个人,真的给我寄了明信片。”   海风猛地刮过,一个浪轻轻打在船侧。许鹤看着符钟舟出神,仿佛一个存在于心中很多年的、虚无的形象,终于和眼前的少年重叠了。   他看着他的小船,他的男朋友,缓缓走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谢谢你。”   符钟舟将脸埋在他肩窝里,闷闷地说道。   这一刻,许鹤忽然想起他曾经做过的梦。小船太太在舞台上唱歌,台下原本只有他一个人。而随着观众越来越多,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里,再也不能被对方听到。   他的喜欢是那么的普通,声音是那么微弱,却在一次无意的倾诉心意之中,将对方从低谷中拉了出来。   起码在那个时候,野生鹤对于小船是独一无二的。   他笑着摸了摸符钟舟的后颈。“这有什么好道谢的,”他的语调异常温柔,“想要的话,每年春节都给你写。”   等到船回程,天色已经昏黄。   众人提议去沙滩烧烤,符钟舟却先带着许鹤回了酒店。   他们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一晚上。两具年轻的躯体交叠缠绵,落地窗外的景色从昏黄到月明星稀,房间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符钟舟对谁都能侃侃而谈,唯独在许鹤这儿变得嘴笨,于是用实际行动来倾诉无法出口的爱意。而许鹤甘之如饴,任由他用缠绵或热烈的方式表达,并且用最包容的拥抱回应他的感情。   今天的小岛没有烟花,符钟舟却觉得自己和许鹤之间比烟花的绽放更轰烈。   高考后的第三天,小船的交流群里彻底炸开了锅。新来的粉丝纷纷踊跃加群,老粉们在群里哭天抢地又笑又哭,隔着屏幕都觉得眼前吵闹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的群主出了什么大事。   引发群里大爆炸的是小船新发的一条微博。   【度假中。[图片][图片]】   照片上的自然是小船和他男朋友。一张是两人坐在房间落地窗前,窗外是茫茫大海和黄金色的沙滩;另一张则是在海鲜餐馆,桌上是垂涎欲滴的大餐,对面则是眉目俊朗锐利的大帅哥。   许鹤拧着眉毛将第二张照片放大,看到了自己锁骨上那个可疑的红色痕迹。   “不给我P一下再发吗?”他拍了拍躺在自己怀里的某人,“你粉丝里还有未成年呢。”   两人刚从餐馆回来,躺在窗前的懒人沙发里晒太阳。这沙发只有一人大小,符钟舟却偏要靠在他身上。两个一米八的男生挤在一块儿,实在舒服不到哪里去。   “谁会把图片拉这么大看啊?”符钟舟挪了挪身子,低头在手机相册里筛选照片,“我还想发两张在群里呢,你看这个行不行?”   “都行,”许鹤头也不抬,继续翻群里那些满是惊叹号的消息记录,“反正你长得好看。”   “是吗?”符钟舟闻言将手机扔到床上,翻身压着他亲了一口,“好雀雀,嘴越来越甜了。”   许鹤脸一红,把他扒拉开。“少来。”   群友们自然是不知道他们家小船正在搞什么名堂,一个个嗷嗷待哺,等着小船和他帅哥男朋友发新图。   许鹤看着屏幕,微微勾了勾嘴角。他悄无声息地点开自己手机的相册,翻出一张最满意的。   【小船的腿部挂件:哪个是小船,哪个是小船太太呀?!!呜呜呜都好帅我分不出来了!!】   【小船太太的腿部挂件:p2肯定是太太呀!!你看看那长相!小船那么温柔的人,能长得这么1吗!!】   【小船是1:??楼上你说什么??居然说小船不是1??】   众群友的讨论正激烈,却见一个ID格格不入的万年潜水党发了张新图。   【野生鹤:长相很1的在这儿呢。[图片]】   照片里,符钟舟和许鹤站在海岸边,回头冲镜头露出笑容。   阳光将水面照得金光闪闪,少年人双脚浸在水面下,宽大的T恤被吹得掀起一个角。左边的少年长相锐利,笑得有些痞气,右边那个长相柔和,笑容比阳光还让人暖心。   他们在夏天的夜晚相识,在夏天的夜晚抵足缠绵。   “好啦,”符钟舟夺过他的手机,“出去走走吧。”   “嗯。”   许鹤一挑眉,从沙发上站起来,和他手牵手,赤脚踩上柔软的沙滩。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   感谢大家看到这里!小符和小许也要和大家说再见,开启人生新篇章啦!   番外可能会写一写他俩的大学生活,也会写副cp或者其他配角的故事,会在章节名称标明,大家按喜好订阅哦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