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如晤》作者:时晚   文案:   做你的缪斯,也愿意做你的囚徒。 正文完结啦~祝愿所有人都能收获爱和美。人类尚存,艺术不朽。   新文依旧是真爱至上:偏执心机疯批调香师x撩不自知冷美人律师狗血aboCP347872   温柔酷哥x色盲笨蛋美人宇宙爱情CP361534   —   主cp斯文隐忍诗人x执着艺术鉴赏生   副cp堕落疯批x小太阳   季渝生困于过往,直到他遇见了先生。他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敢追求艺术理想,不懂爱情,直到他遇见了宋时鹤,可后来宋时鹤却突然失去音讯,五年后他终于找到了宋时鹤,那人却冷漠地对他说:“季渝生,你又骗我。”   —   “灵魂无法言语,但我们的灵魂可以。”Perry   在黑暗世道里,有你和我追寻光明。在艺术世界里,有你和我产生共鸣。   “你是十月的缪斯,人间的诗,是春天的序章,画作的光。可后来我发现,你只是我的悠长梦境。”   —   “当初是你故意构陷,不是吗?”宋时鹤沉声问。   “你是觉得我很可怜,所以同情我?”   “不是...”   “那你是在补偿我?”   “无论是哪个,我都不需要。”   —   “可我不能给予你什么。”   ”我从来不图什么。”   “可他们说我是败类。”   “那是我的错。”   ”可我过时了。”   “那我们就谈过时的恋爱。”   “我爱你的一切,无论黑暗与光明。” 破镜重圆 双向暗恋 覆水难收 双向救赎 年上 第1章 See you in December 第一章的画《Rain in an oak forest》by Ivan Shishkin 第一章的BGM 《Ding Dong》 from 《Le Rouge et le Noir L'Opera Rock》法版的《摇滚红与黑》   ——   那天晚上的雨下得很大,气温很低,街上渺无人迹,两旁的龙舌兰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龙舌兰后的树木毫无生气地张着瘦弱颓废的枝丫,地上的红板砖盖着一个个脚印。雨水打湿了贴在灯光一闪一闪路灯上的广告,严酷的寒风进一步把它们吹皱。   季渝生虽然带上了一把长柄黑色雨伞,但他却没有打开,因为他记得先生说想要和他不打伞跑在雨里,所以他笨拙地背着重重的书包在雨里狼狈地奔跑。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然后毫无感情地让他流泪,强忍着雨水造成的不适,勉强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脚底的红板砖,雨水却更得寸进尺地一路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下巴,脖子,季渝生感觉仿佛有一只蜘蛛爬进了他的衣服,一下一下地碰着他的脖子。他弓着腰跑着,全然不顾雨水的无情,他只想保护好怀里珍贵的雕塑。   自己如今这个愚蠢且毫无意义的举动其实带了一点祈求和迷信在里面,他希望自己这样跑向先生的话,先生就可以真的和他在一起,就像那些虔诚的朝圣者。   从机场跑到先生家的路程不远,但季渝生却想了很多东西,比如自己用笨拙的手艺耗时许久做出来的雕像,先生会不会觉得很难看,或者觉得他很没有诚意,然后就把他扔在门外,他这么想了一会,忽然又想起自己没有通知先生,先生会不会不在家,但如果他在家的话,会不会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狠狠地关上门。   又或者,就像几年前一样,先生发来一封决绝的信,而后便失去联络。   “生生,见字如晤。   “蔷薇的蜜吻”画展为期两个星期,昨天下午四点,就过期了。   我想,我们也是。   交流会上的酒很苦,喝下去后整个人像金铃子一般浑身发苦。   花园里的花都开得很漂亮,尤其是黄玫瑰和洋桔梗,但好可惜,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红玫瑰,也许是还没开花,不,也许是不会开花吧。   今年的冬天太过漫长,就好像明年会直接到夏天一样,我也许要和春天道别了。”   一回想起这一幕,季渝生便感到一阵心疼。如今他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感情和解决了后顾之忧,于是他义无反顾地来到了Y市,但当他快到先生的门前时,他后悔了,因为他很害怕,因为是先生,因为是意义特殊的这个日子。   余光的风景变得越来越模糊,季渝生踏在红板砖上的脚印也越来越频密,手中握着雕塑的力道也越来越紧。   远远地看到了先生的房子,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到淡黄色的光。季渝生在看到房子的那一刻先是心脏发狂地跳动,而后却是直沉谷底。   寂静的夜晚,房外下着雨,房内泛着淡黄色的光,潮湿的房间,烧着火柴的火炉,披着毛毯互相取暖的情侣,任凭雨点不断拍打窗户,魔鬼呢喃,鬼影斑斓,他们都坐在火炉旁玫瑰色长椅上拥抱,呢喃着缠绵的情话。   这是先生以前告诉他的,理想的爱情。   如今这个场景仿佛近在眼前,但坐在玫瑰长椅的另外一个人却不是他。即便淋了许久的雨,浑身发冷,季渝生也没有停下匆匆的脚步,但想到这里,他却一下便停了下来,一停下来他便感觉到自己双腿发冷,不停地打颤,快要凝结的雨滴好像堪堪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如果,如果打开门的不是先生,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倒下。   门突然开了,他的先生打着伞从房间里面走出来,他穿着burberry的毛衣,左手拿着一块透明的布,他的先生还是和几年前那样斯文好看,甚至变得更加有魅力。   都说爱情会使一个人变得更有魅力,先生这是,收获了他的爱情了吗?   这样一想,心又开始狠狠地抽动着,夜莺为了少年被刺破心脏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先生拿透明的布把屋檐下的植物也遮盖了起来,细心地为植物盖好温软的被子,而后便打算转身回屋。   转身的那一刻,先生的目光触及了他,他立刻躲到了一棵灌木后,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流浪猫,有着期待却又害怕被人发现的矛盾心情。   先生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屋了,目光没有再作丝毫停留。   看来先生没有发现他,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安心瞬间变成水雾从嘴里吐出。   他缩着身子又走近一些观察了一会,从窗户若隐若现的影子发现屋子里由始至终只有一个影子,于是便下定决心去敲门。   他用衣服把按铃的食指抹拭了好几遍,就像害怕自己会沾污先生的门铃,而后颤抖着手指按下了门铃,门铃里响起的熟悉的歌让他的心疯狂地,砰砰地跳着,频率就像时钟里的秒针转动那般快。   十,九,八,七,六——   “咔嗒——” 门从里面开了,先生带着浓浓的惊讶的,深棕色的眼眸望着他。   他掏出怀里被淋得湿漉漉的雕塑,双手捧着,用他所能及最用力地展开笑容。   “先生,这是我的心意——”   他的先生皱着眉头,抿着嘴没有说任何话,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便转身回屋了。 第2章 消逝的爱称和爱意   看见宋时鹤漠然的态度,觉得自己像被扔在门口的季渝生有些不自在地收紧了抓着雕塑的手。此时屋檐突然露出缺口,仿佛是不想再为他遮风挡雨,一滴滴的雨水落在他的脖颈上,冰冷的雨水洒在心脏近处,再加上雨水打在屋檐上传出的无情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季渝生觉得身体像被埋葬在了深厚的积雪里。他咬了咬冻得发青的嘴唇,深呼吸了一口,对着宋时鹤渐渐远去的后背出声说:   “宋先生,我一一”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宋时鹤就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走向他。季渝生觉得喉咙像被塞了一块劣质肥皂咽得他说不出话,他的手微微一颤,雕塑差点滑落到地上,融化在雨水里。   先生果然还是觉得他太过唐突,要赶他走吗?先生确实一直很注重礼节的,为什么那封可以说很久以前的情书和那条提及宋时鹤封笔的头条像一把烈火烧坏了他的脑子一般,让他不管不顾脑子一热就来找先生了,导致他根本没有任何计划,更别提顾得上任何礼节了,先生现在一定觉得他特别无礼吧。   这几年他总是在想自己要更优秀更独立更有思想,这样才能让先生喜欢他,毕竟那些灵魂伴侣都是些旗鼓相当的人。但自己如今无礼的举动让一切都功亏一篑了,这样无礼的自己就仿佛当年那个一无所成且没有坚定意志的自己,他以为自己现在可以更有信心地和先生在一起了,但其实好像根本没有。   雕塑会融化吗?先生的心呢?会融化吗?   如果他把我赶走,那今晚要去哪里呢?回X市的火车这两天都没有一一   当季渝生低头死死盯着手里的雕塑这么想的时候,一条宽大的毛巾突然披到了他的身上,代替屋檐成为了他的守护者。   随之而来的还有先生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意的声音:   “为什么不好好打伞?”   感觉到先生正在帮他整理披在身上的毛巾,好让毛巾能完全包裹住他,还久违地听到先生的声音,季渝生顿时觉得风霜都流走了,如今在身体上流淌的都是先生熟悉的、带着雨水与泥土的腥味与植物根茎的气味。   不浓烈,却是最能让季渝生心动的气味,因为是先生的气息,是唯一一种能在他鼻腔里发甜的气味。   在长期飘散着各种浓郁香水的写字楼待了几年,久违地嗅到常青藤的清香,季渝生觉得自己像春天里万千堪堪冒出头的新生命,在差点窒息的时候得以被允许吸收氧气、得以生长。   这是他等了很久很久的氧气和常青藤,他已经连续四年没有在春天看到常青藤了。   终于在第五年,他找到了他的常青藤。   “因为想和你不打伞跑在雨里。”他想这么回答,还想告诉先生他仔细读了五年前寄来的信,想问他的心意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但想起当年的事情和看见先生没有温度的脸却开不了口。他担心先生皱着眉头说不原谅他,又或者劝他往前走,不要再去被以前的藤蔓捆住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季渝生突然觉得眼睛发酸,他在想:会融化的吧,要融化才行啊。   “谢谢你,先生。”   见季渝生缩在毛巾用有些脆弱却充满期盼的眼睛看他,宋时鹤的眼神沉了沉,有些冷淡地说:   “我已经不是你的教授了,你不是最清楚吗?”   听到这句话,想起当年的事的季渝生内心瞬间一抽。明显地从季渝生眼睛里的火光被扑灭,宋时鹤别开了眼神,没有看季渝生说道:   “先进来吧,雨要洒到屋子里了。”   然后他就没有再理季渝生,自顾自地转身进屋了,进屋时他仿佛还在懊恼着什么:生生,你不能这样看我,因为常青藤太容易被春天鼓动扬叶开花了。   看见宋时鹤对“先生”一称的反应,季渝生瞬间又觉得雨洗走常青藤的气味,他努力地想抓住,但常青藤却从他指缝间逃走。   明明当年相遇时是他让自己这么称呼他的,可现在却对这个称呼万般拒绝。明明当年是会用尽各种方法喊他生生的,现在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提起。   季渝生悲哀地想宋时鹤当年的心意是不是已经荡然无存了。 第3章 先生的信   五年前——   “Dis-moi se qui cloche au fond de nos ding dong   Vois-tu la passion et la raison ding dong ding dong”(1)   门铃在浮动着郁金花香的宁静午后条然响起,不仅打断了缠绵娟细的春雨低吟着的歌,还惊醒了屋内抱着一本翻开了的书,慵懒地斜躺在纳帕皮沙发上,沉醉在梦乡睡得甘甜的人。   少年闻声身子一颤,手上的书“啪”地一声滑落到红木地板上。书本摔落的过程被从窗缝中逃窜而来的微风饶有兴致地翻了几页,但当她发现页页皆为一首用钢笔手抄的诗伴着四方大块的留白时,便立刻皱着眉头嫌弃地把那本锈金封面的书甩到地上。   少年的迷懵被大力摔到地板上的书发出的呻吟尽数消去一丝,这时他想起今日是一个星期里意义特殊的星期三,于是便连忙晃了晃身子站起来,踢着没套好的拖鞋急忙往门口跑去。   尽管他兴奋不已,但因为刚睡醒意识还在游离的缘故,微抖着的手就像刚学会溜冰的初学者不断打滑,捣弄了好几次都与眼前木门的锁位失之交臂。意识也因为屡次的碰壁而慢慢清醒过来,这才记起自己已经三个星期没有收到先生的书信了。   以前最期待星期三响起的门铃,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变得像窗外一下一下不停敲打窗户的雨滴一样让人生厌。   少年垂着头不抱希望地打开门,浓郁的郁金香味悄声无息地入门拜访,开门的时候春风调皮地溜进了屋内,拽了拽客厅常青藤深绿色的叶子。门外的快递员抱着一个大盒子一脸不耐烦地站着,见门终于被拉开,本打算立刻把盒子交给少年,谁知见到眼前人后却愣住了。   眼前的少年约莫二十一二,低敛着的眉眼间隐约透着一股冷淡和疏离感,头发蓬乱,弧度正好得让人讶然的双唇,松垮垮的睡衣欲落不落地挂在单薄的肩的边际,仿佛从山上垂落时抓住的救命稻草,肤白如瑞雪,仿佛一枝枝干脆弱易折却倔强地凌寒傲放的梅。   “季...季先生,你的快递。”不曾见过这般的人,门外的人咽了咽口水,一时讲不出顺畅的话。   即便快递员说话并不利索,但先前每次收到快递时生出的怪异感竟在这一次收件时消失了,但刚醒来的少年一时也没想明白出现了什么变化。   “谢谢。”淡淡地道了谢,拿过箱子后,少年便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少年的脸便出现了些异样,就像舞台上无意掉落到地板,碎掉了的玻璃面具。他抱着箱子背靠着门,背部紧紧地贴着门缓缓滑落,最终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他低下头,抬起手无限珍爱地抚了抚盒子上收件人一栏,果然一如往常有着先生精心细刻的,属于他们的秘密一一无色的“mon cheri”刻印。他把头埋在盒子上,闷声自言自语道:   “还以为先生不再给我写信了。”   尽管寄信前斟酌再三,还是担心会让先生误会他的心意。明明是现在的自己就像春天追赶冬天般难以追赶上先生的步伐,但一想到最后可能会让先生误会是自己没有与之相等的心意就不知所措起来。   空气又沉寂了好一会儿,少年复又打起精神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躺在地上的书。   那是先生用Montagut钢笔摘抄的诗集,手里抱着的是先生送来的礼物和信,门铃是先生说没有收到他的信时,可以怀抱着期待欣赏的歌。   先生在写信时总喜欢在信尾加一句:总想着你也会喜欢,所以便想着随信寄予此物,愿生生欢喜。   想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是什么消去了他常在收信平白生起的异样一一是“生生”一称。   记得自己在前几次写信时偶然提起过被陌生人喊生生的困窘,而先生却在回信时花了一大段反思是自己顾虑不周,让别人平白给占了便宜。   一一所以这次的收件人改成了季先生,而先生在写“季”字时好似尤其用力,显得“季”字尤其深色,尤其显眼。   少年如同小心呵护薄翅的蝴蝶般,先是微微拽起干净的衣服抹了抹手,而后小心翼翼地帮盒子脱下一层层华裳。   盒子褪去伪装后,一阵淡淡的雨潮味扑面而来。想来写信时,先生正在咖啡馆,听着雨滴敲打声,钢笔伴墨落纸成字。因他总在信中赞叹隔着玻璃所窃见的雨夜的美,不止一次说着想携他出席这场盛宴。   少年如同照料脆弱的初生花蕾般,温柔地抚着盒子,想到这里,嘴角轻轻地拉出微微上扬的弧度,但这仿佛一瞬即逝,而后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其中却仍隐约带着一丝愉悦。   "斟酌再三,信末还是决定冒着被先生认之为不解风情的可能,想请先生消去随信寄予厚礼的习惯。无法赠予能配得上先生的物品,我受之有愧。更何况,心意一事,谈起物质便会变得世俗,先生的心意,已然随信而至了。"   一一终于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这次随信送至的不是什么有着举世知名品牌的物品,比如象征海洋与天空的克什米尔蓝宝石,或是撩人的灰琥珀香水,而只是一本薄薄的笔记本,封面是用铅笔素描而成的一枝白梅,细幼的树干上生出数点白花,其上点缀着皑皑白雪。左下角写着"致生生",字体大气飘扬。   先生终于又要出诗集了吗?季渝生立刻拿出盒子里的另一封信。   信件的开头首先是对事务繁忙导致延迟寄信的道歉,接着还是一如既往地礼貌问候,对于自己回信里长篇大论的解释也只礼貌地说明白了,还得体地道歉,说希望以后还能以书友的身份往来。   对于随信而至的礼物,先生在信里只略略提了几句: 是一本刚开始着手准备的诗集,却因着天气突如其来的变化失去了灵感,若一直放在眼前瞧着,想来灵感也不会主动敲门,倒不如寄予生生。还请替我好好保管吧。   原来并不是致送予生生,只是让他代为保管,季渝生心里莫名升起的期待感一下被字词间的事实压下。想起几分钟前因为致生生三字躁动不已的心脏,此刻一层桃粉色瞬间沿着脸颊爬上眼尾,仿佛半熟欲裂的水蜜桃。先前下定决心送出的信,果然一如自己所想,偶尔想起就会后悔。   先生最后还加了一句翻译过来意义不明的法语 :   窗外的常春藤在等春天,但是春天不知道,于是常春藤只能以朝圣者的心情等待一年春天与常春藤拥抱的春日。   读完整封信,除了最后那句意义不明的法语让人疑惑以外,最令人在意的还是先生失去灵感一事。想来以前每次信中提到灵感渐消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先生这次虽然信里说是因为气候生变,但季渝生断然不会相信,先生这次,又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只有到这种时侯,他才会后悔当初结交笔友的时候不该提出必须接受互相隐瞒身份这一项,若不是因为如此,也不会导致像现在这样,连先生的姓都不知道。先生对于季渝生而言就像是被盖上乳白色薄纱的被框在金丝雕刻里的画像,对于他的容貌似乎隐约可见,但对于他的身份却一概不知。   先生在信件中给予自己许多支持,就像厅内的常青藤一般,总在他被世界的味道熏得作呕时,慢慢为他的房间染上清新的自然腥味。但自己却尽十分努力也仿佛无法帮助到先生丝毫,就像被拔去双翼的飞鸟,想要尽力在天空飞翔为蓝天添色但却无能为力。每次先生信中感谢他的安慰,说觉得他是自己生命里青葱的Chloris(绿色)的时侯都觉得像是先生良好的教养与绝不会缺少的礼数而已。   在翻开了诗集,他的手指不知为何烧得炽热,翻开诗集的第一页时,拇指触碰过的位置在移开后仿佛还冒着热气。这本诗集的第一首诗也只写了一半,虽然不太看得懂法文的诗词,但每次努力查字典尝试去明白后都会感叹一句,像先生这种人,实在不该被埋没在小镇里,而应该去打破世俗既定的规则,成为别人生命的信仰。   总觉得,如果是先生的话,太让人可惜了。   总觉得,如果是先生的话,一定会做到的。   ——————————   先生在星期三的这封来信只让季渝生在港湾里歇息了细读一封信的时间,即便他把信中的每一个字都拆开来细读,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还是毫无风度地把他从温暖平静的港湾里拽出来,凶横地拿银刀在平静的帷幕上划出一道伤口,强逼着他去面对现实。   “ 喂?渝生?” 这道刺耳的声音一传入耳中,季渝生的手便不自觉地开始冒汗。因为这道声音仿佛就是血淋淋的现实与过去四年痛苦的起源。   “ 嗯,母亲。” 季渝生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过去几个星期的疲倦。   “我看你们系的网站上说明天有教授强力推荐的经济学讲座,记得去听。” 伴着说话声还有断断续续地”咔咔咔“的嗑瓜子声。   没有收到对面的回音,电话的那边又继续开口道:   “我听说这讲座可邀请了X大的经济教授,我上网了解过的,那个教授可了不得,现在年薪都快超过富豪榜的...... ”   “知道了,我...会去的。” 言语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犹如走在钢丝上的微颤,妄论电话将之完全抹去,话筒对面的人对此也毫不关心。对于他的冒然打断,对面的人显然有些不悦。   “行吧,多了解一下,找准机会上去搭话,有贵人相助,你毕业也好找到高薪工作。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挂掉电话后,季渝生无力地伏在透明玻璃茶几上,就像秋天掉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花瓣,犹如再也没有风情万种的机会。想起几年前选择本科的时候稍微向母亲透露了想研习艺术鉴赏的心情母亲脸色忽然黯下去的神奇,如果让母亲知道自己拒绝了教授强烈推荐他们去的年度经济学讲座,反而打算去参加诗词鉴赏会,后果是他所不敢想象的。   尽管诗会的嘉宾是当今诗坛中浪漫现实派与颓废派里最璀璨的新星,而且其中一位更是他欣赏已久的诗人。但艺术界的大家对于母亲而言,都只不过是艺术娱乐新闻的头条,或是茶余饭后的话题,都只不过是渺小的沙粒,不值一提。   伏在桌上细想了许久,手臂仿佛被粗鲁地扎了针一般慢慢开始发麻,季渝生便微微朝左移了移手臂,却不小心碰掉了诗集,诗集仰面躺在地板上,轻轻地发出”嘭“的一声。一抬头”致生生“三个字便映入眼帘。   第一次看到写着这三个字的诗集,是先生寄来的,他的第一本诗集。先生寄送这本诗集的契机是自己写信时稍微提了几句自己对现实和理想之间的拉扯十分迷茫,就像在雾气濛濛的树林里失了方向。季渝生本来也没想过先生会特意关注那几句话,不过先生却把他们放在了心里。   先生总是让他觉得惊喜,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即便是素未谋面的人,季渝生却暗暗仰慕了他三年。   那本诗集是先生未曾出版的诗集,据他本人所言,是年少时无病呻吟的产物,字里行间无不矫情揉捏,装腔作势,无论是当时周围的人或是现在的自己看来是绝对不合格的残次品。但后来因着喜爱,总能在困境里站起来,笔锋慢慢从画出毛虫蜕变成绘出会展翅飞翔的蝴蝶。   不止这一次,在和先生的每一次通信里,季渝生都总能让一股鲜活的勇气在胸腔中升起,生出一股无形的引力,拉着他回头去追逐本心,支撑着他去反抗现实。   先生今日刚送到的信和今日稍早时学校里同学之间对讲座的讨论,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第4章 太阳月亮与孤儿   虽说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但季渝生仍旧在丝绸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晚,听着细雨落地,微风敲打久久不能入眠。第二日的诗会也因此被耽搁了,即便定好了闹铃,他依旧是被睡神缠身晚了起来。季渝生顶着没有打理好的头发,着随手拿起的外套,踢着没套好的白球鞋抱著书包便慌忙出门了。   赶到举办诗会的讲厅时,所有人都已经进场了,季渝生连忙小跑到登记处,登记处的人员让他带上名牌赶快进场。一只手拿着低着头张着嘴的书包,一手打算打开讲厅的木门,另一只手忽然轻轻擦过他的头顶,帮他推开眼前的木门。   季渝生回头一看,随着身后的人缓缓低头,阳光一寸一寸地攀上身后的人的脸庞,先是被微卷的发尾遮住的眉毛,再到抵住发尾细长的睫毛,浅棕色的眼眸,如大理瓷石雕般高挺的鼻子,还有恍如古旧却带着无法复制韵味的留声机一般,会将言语刻在耳膜上的声音。之所以有人会用留生机来录制遗言,大抵因为经过留声机的传递,话语会被深深地刻在心海吧。   “ 来听讲座?” 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直达心底。   ——这个声音,大抵就是在读信时流淌在心田的先生的声音。   季渝生被这把声音吓得一抖,背包里的书,如同被困在魔术师帽子里的白鸽,兴奋地一本一本掉到地上,先生昨日寄来的诗集堪堪滑到对方的脚旁,仿佛一只忠诚无比跪伏在脚尖的犬,一枝白梅与致生生三字暴露在对方眼底。   对方仿佛也因这突生的变故愣住了,过了一会才蹲下帮他捡起诗集,而后直起身递给他。   接过诗集后想要再抬眸细看眼前的人,阳光却顺着对方深刻的轮廓滑落,一把盖上了他的眼睛。   还未待他开口答谢,身后便传来欢呼声。   对方看了看他名牌,意味不明地的一句话还是抵住了身后的人声鼎沸传入季渝生的耳中。   季渝生一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便立刻像被烧着尾巴的猫,快速转身捂著名牌跑进讲厅。   “经济系?”   讲厅内就像一场盛大的春日盛会,听众席上过道两旁的坐位都被坐满,一眼望去,只有中间还留有空位置,季渝生只好紧紧抱著书包,一小步带着一句小声的不好意思,慢慢挪到中间。   在这个过程中主持人首先激昂地介绍了浪漫现实派新星宋时鹤,然后故作深情地念着他的著作《春光》,字字句句无不加上了夸张的重音,像一个蹩脚的朗诵家,让季渝生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季渝生坐下并放置好书包后,台上的人便礼貌地感谢主持人并示意他介绍得差不多了,而后方才出声道:   “ 谢谢大家来参加诗会,因为飞机延误,让各位久等了,抱歉。Je suis vraiment desole.”   “ Bonjour. Je t'aime. 第一次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想给你一个贴面礼,但好像有点困难。”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微微耸了耸肩膀,可惜地说。   台上的人先是礼貌道歉,而后又立刻和大家开玩笑,台下立刻骚动起来,有些人甚至还吹起口哨。   虽然周围的人都在欢呼,但季渝生在这一刻却无法放松下来,因为台上的两道目光都紧紧地盯着他的方向,而两道目光的意义,他都不太读得懂。   那两道目光,一道露骨缠绵,一道冷漠淡然。前一道季渝生暂且可以安慰自己是因为浪漫国度来的人望人眼波含情,无时无刻地撩拨人,但后面一道就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仿佛夜半尖叫连连的古旧恐怖片,直到后来,季渝生才发现原来是两道截然不同,他在那个时候却都还没有读懂的深情。   当宋时鹤和主持人在作简短的会前交流的时候,季渝生靠在了椅背,刚刚跑得太急,现在还在喘着气,他把脑袋枕在了椅背上休息,入目的是讲厅的吊灯,吊灯是一个黑色的西式复古吊灯,灯泡都是蜡烛的形状,季渝生觉得吊灯就像一个沉醉在爱情里的痴情种,热烈地燃烧着他们自己照亮爱人,就像是......   “ 让我们再次欢迎浪漫现实派的“太阳”和颓废派的”月亮"——宋时鹤和程雁柏。”经过几番波折,这场诗会终于开始了。   主持人的话突然把季渝生的思绪扯回现实,季渝生立刻坐正。   "那么首先请两位介绍一下自己和最近的作品吧!" 主持人拿着讲稿的手微微发抖,仿佛也在深深地期待着两位的答案。   "程先生,有请。"主持人向程雁柏作了一个有请的手势。   "大家好,我是程雁柏......" 讲厅的音箱传出了程雁柏毫无感情的声音。   程雁柏是当今X市发展得最鼎盛的颓废派诗歌里大家中的大家,虽然近几年有些新星冒头,但却从来没有人能撼动他颓废派“月亮”的地位。他的读者尊他为时代的神,他的诗离经叛道却被颂赞传颂,人品被报章媒体传得不像话。即便季渝生不怎么欣赏他的诗歌,每天还是会被报纸媒体街道上的海报,微博上的动态强硬着打开他的嘴巴,逼着他吞下程雁柏苦涩出格的诗和动态。   "接下来有请宋先生。"   "Bonjour. Je m'appelle Vincent Song. 大家好,我…"   宋时鹤在Y市的名气很大,但颓废派当道的X市自然不太待见他的作品。季渝生本人却很喜欢他的作品,每次在下午躺在沙发上默默咀嚼他的作品,都像在草原上迎着春风,目睹百花盛放的美,感受着青葱春日的生气。   而且他的风格,和先生很像。   当然,要季渝生说的话,先生的诗更好,先生如果有与之相匹的曝光机会的话,一定会比他更有感染力,更受欢迎。   “首先,我们从最简单直白的问题开始吧!请问两位对于自己的称号一一现实与浪漫主义派的“太阳”和颓废派的”月亮“,有什么感受呢呢?"   季渝生的思绪被主持人突然大声喊叫的声音拉回了讲厅。   "谢谢大家给予我的殊荣,这是一种肯定,我会带领璀璨群星继续闪耀的。"程雁柏还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回答,但他一说完,台下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   "宋先生,请。"   宋时鹤微笑着等掌声安静下来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老实说,对于被划分为浪漫现实派诗人,其实我觉得这个划分得太过绝对了。我觉得自己的诗词,比起说像诗坛里的某一分派,更像音乐界的浪漫主义乐派,我喜欢强调诗歌与其他艺术的结合,或者说我追求的是对于大自然充满个人主观感觉,理想与幻想的综合艺术。至于太阳的话,唯一的感觉,还不赖。"   宋时鹤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带着笑意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中间的座位,就像一个深深的琥珀色的石井,导致季渝生生出了他盯着他的错觉。   ——————————   Je suis vraiment desole. 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   Bonjour. Je t'aime. 初次见面,我爱你。 第6章 现实与浪漫的融合   "好的,那么下一题想请问两位在写诗是怎么取材的呢?"   "比较少取材,合适的时候灵感自己会敲门。" 程雁柏还是带着一股冷淡语气简短地作答,就像一个灰白色的象牙。   "程先生果然是天才型诗人。宋先生呢?" 主持人对于程雁柏的回答很是受用,毕竟影响力大的人讲什么大部分人都会迷信地觉得是正确且不会质疑。   "大多数是周遭万物或者大自然。还有我刚刚提到过自己喜欢综合艺术,所以我的取材也有许多是源自画作鉴赏。"宋时鹤的回答明显比程雁柏真实多了。若果说程雁柏的回答是一个蒙着一层薄纱不知美丑的西域女子,宋时鹤的回答就是一个站立在大家面前光芒万丈闪耀无比的王子。   "是的,宋先生本身其实也算得是综合艺术,宋先生取得A大艺术鉴赏博士学位,又是著名诗人,还曾经举办过演奏会。"   "谢谢。"宋时鹤站起来,扣好西装的纽扣,而后微微向主持人鞠躬道谢。   "想再请问一下宋先生,在这个颓废派当道的诗坛里面,您被称为现实与浪漫主义的“孤儿”,请问您是如何取材,写出充满着光明,浪漫与爱的诗的呢?”   宋时鹤抬起手指贴着太阳穴略一思忖,   “嗯...我觉得不需要刻意取材,我的诗词只是实实在在地抒发我内心对于世间万物的感受而已。在我的心里,更多的时候世界所呈现出来的样子是纯洁的,光明的,世间的一切美丽且充满浪漫,比如说讲厅的灯可能正爱着我们,不然为什么他们要燃烧自己照亮我们,他们就像浑身沐浴在爱的火焰里面,内心燃烧着爱,这是多么的无私和痴情啊!”   台下大部分的学生听完宋时鹤的发言后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程雁柏也立刻厉声回击,但季渝生却张大了眼睛,手指不停地颤抖着,心脏也快速地跳动着。他也这样觉得吗?他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感受吗?季渝生感到无比惊喜,因为他从来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别人,因为在这个时代里,他这样的想法是幼稚,无知,不成熟且过时的。但宋时鹤却和他不一样,他敢勇敢地告诉别人,在我眼里,世界就是美丽的。   “恕我无法同意宋先生的见解。我觉得这种取材非常幼稚,你那是被世俗塑造的刻板的认知,我们有幸在这个时代的诗词里挣脱世间枷锁,你对美的定义已经落伍了。”   程雁柏的话语就是许多人在听到季渝生的想法后会说的东西,季渝生总是对此感到伤心和无奈。   “诗的作用为什么不可以是一处让人放下负担休息的港湾,又或者热烈拥抱亲吻的圣地而必须是歌颂黑暗和挣破世俗道德的法外之地?”   宋时鹤皱起眉头,眼睛周围因为激动微微发红。自从他执意站立在玫瑰中与刀刃对抗时,他总是被伤害得遍体伤痕,似乎没有人能欣赏到他的生气蓬勃却只愿接近一滩污泥死水。   “真无知,逆世道而行,你将注定是失败的。”   台下的人都因着程雁柏这番言论鼓起掌来,他们心里都在为程雁柏打破做梦的人的幻想而喝彩。   尤其是坐在季渝生左边的同学,把巴掌拍得震耳欲聋,而季渝生对此却不予置否,为什么当代人都喜欢追求黑暗呢?黑暗虽赋予了他们直面欲望的机会,却无法让他们看到未来,为什么他们会对此如此着迷?若说是贫穷与恶劣犹如生锈般的生活让他们绝望,感情需要宣泄与寄托也尚且可以理解,但程雁柏的拥护者大多数都万丈高楼穿金戴银。 第7章 日思夜想的声音   "哈哈,看来两位诗人对于诗词都有自己的看法。" 为了避免一场座谈会变成辩论现场,主持人立刻转移话题。   "那么下一题请问两位在没有灵感时会做什么呢?"   "嗯,我会看看艺术画作,或者拉一拉小提琴。”宋时鹤回答道。   程雁柏略一思忖,盯着季渝生的方向黑沉的眼神忽然被点燃,他出声道:   "做能让我放松的事情。"   左边的椅子忽然发出"吱呀"的一声。   在诗会接下来的环节里,那两道目光依旧过一会就在季渝生的方向打转。如果那两道目光带着热度的话,季渝生大概已经被烫上了几个伤疤。   嘉宾在讲台上与主持人互动的环节终于在两个小时后完结,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让学生组成五人一组的小组,一起鉴赏嘉宾的诗词,嘉宾随机加入小组讨论。   主持人刚介绍完下一个环节的流程,台下的学生们便立刻与朋友合成一个个小组。因为台下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文学系,就算有其他系也绝对不会有经济系的同学。   "来,各位同学分好组,打开系着桌子的锁,拉开桌子就可以讨论了!"   季渝生最讨厌这种第一次听课就要分组的环节,他十分认生,总是无法在短时间里处好朋友一起分组,中学的时候还有几个一起追梦的好朋友,但后来因为自己与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而背道而驰,从进入大学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交心的朋友。再加上脸皮薄,他也不太愿意随意凑上去问别人可不可以一起分组。   季渝生发现左右前后都像是快分好组,正当他脸颊阵阵发热,不知如何是好时,左边的人忽然扭头凑近他,季渝生吓得猛地往后一缩,定睛一看是一个带着贝雷帽,五官清秀的男孩子。男孩看完他胸口的名牌后才发现季渝生苍白的脸色和微张着的嘴,他立刻坐直,摸了摸脖子有些尴尬地开口道:   "啊...同学你好,我是时郁,美术绘画系的,我们一组吧?"   见季渝生不出声,时郁以为自己把他弄生气了,便立刻在座椅上弯着腰道歉。   "抱歉,我刚刚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也是文学系的..."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组。"   "太好了!啊一一"季渝生话还没讲完,时郁便立刻开心地大幅度地直起腰,结果一下撞到座椅上,发出"砰"的一声。   "好痛!" 季渝生刚想问他有没有事,却发现从台上射过来的其中一道目光越发深沉与冷漠。   没有察觉到侧面传来炽热视线的时郁摸了摸腰,然后就兴致满满指手画脚地和季渝生聊程雁柏的诗。   季渝生发现时郁仰慕程雁柏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平常人,从程雁柏还未成为颓废派的月亮时的诗到如今诗坛模范的诗,时郁都琅琅上口,讲起赏析来堪比诗词赏析专家。   季渝生发现时郁的眼睛里汹涌着对程雁柏如涛海翻涌般的喜爱,明明是性格开朗的人,为什么却喜欢颓废派的诗呢?   在时郁滔滔不绝地讲了许久后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一直没有让季渝生分享。   "啊抱歉!我一讲到雁柏...程老师就停不了嘴,你呢?你比较喜欢程老师的哪一首诗?"   "我...比较喜欢宋老师的..."   话还没说完,眼前人的眼睛直接从期待满满变成惊讶无比,季渝生甚至能看到他一瞬间放大的深褐色瞳孔。   渴求阳光与春意,难道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直接喊名字吧,老师这个称呼显得有点老,我没比你们年长多少。"   耳旁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椅子仿佛生出藤蔓,牢牢地困住了季渝生,他整个人凝住了,手指尖却在发着他自己也不察觉的抖。 第8章 Chapter VIII 星月与夜与残缺   宋时鹤无视了季渝生的反应,拉出凳子坐在了他身旁。宋时鹤刚一坐下,一阵淡淡的被雨水滋润过的青绿草本的清香味夹带着若隐若现的泥土腥味飘入季渝生的鼻腔。   这阵气味着实和宋时鹤的诗很不搭,宋时鹤的诗是热烈的,是吐诉炙热的爱与光明的,但这阵味道却有着十分的收敛。   季渝生总觉得对于初次见面的诗人喊全名有些不礼貌,于是想了想,说:   “宋先生,您好。”   听到这个称呼,宋时鹤不知为何显得很高兴,他笑着问:   "季同学您好,唐突地打扰了你们的谈话非常抱歉,介意我问一下你们的谈论内容吗?"   宋时鹤的礼貌与强硬拿捏得刚刚好,不会让人觉得唐突却又因为他的谈吐太过得体,让人难以拒绝。   "没关系的宋先生,你来的刚刚好,季同学说喜欢你,正打算谈论你的诗词呢!"   时郁话刚说完,季渝生立刻补充道:   "我很欣赏宋老...“   宋时鹤闻言眼尾一挑。   “我很欣赏宋先生的诗和艺术鉴赏的造诣。您能完美结合美学和诗词,每一首诗都让我惊叹不已。"   大抵是被诗神和美神细细亲吻过的笔尖,季渝生默默地这样想道。   宋时鹤眼里的笑意又深了一分,眼底藏着许多季渝生看不懂的汹涌着的热烈的情绪,他眼底翻涌着的情绪于此刻的季渝生而言就像炙热的光芒,让他根本无法和他对视,见宋时鹤笑着等待他的下文,于是便偏移了一点目光,只用余光看着宋时鹤继续说到。   “记得你曾经在诗的后记里提到过是梵高的《星夜》启发你写出了星星与月亮在汹涌的夜里不惧风雾狂舞的《星月与夜》,还有拉斐尔的《雅典学院》启发你写出了《教育理想》,我斗胆猜测您最新的作品《残缺》有受到帕特农神庙建筑特色和起源的启发,诗词里面的”绿叶有毛虫啃食的印,澄空会被乌云和阴雨腐蚀,灿烂的花瓣曾被污泥沾污,内心的摇摇欲坠给外表的一丝不苟添色。”一句让我联想到......”   季渝生一路说着,宋时鹤一直笑着往他。他眼底的光便越发闪耀,季渝生的每一句话都像在打磨着他自他来到X市以后眼底沉寂了许久的宝石。他的笑就像终于冲破冬天的冽风霜寒遇见春天的满园花开,充满着期待与热爱,但只用余光望着他的季渝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第9章 Chapter IX 为何背弃理想   “季同学能喜欢我的诗,我感到非常荣幸。《残缺》也确实受到过帕特农神庙的启发,不过我记得自己并没有对大众提过这件事情,你竟然可以发现。看来季同学对艺术鉴赏的热爱与了解之深堪比艺术鉴赏专业生,我真的想不到你竟然是X大经济系的。”   这句话让像一个载着过去的投影机,投影出季渝生过去总在完成繁重的课业后的深夜抱着东西方艺术鉴赏专业的书本细阅。自从踏入快要面对毕业的一年,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他已经许久不曾有时间这么做了。投影机还投影出了四年前选择本科的那天满地狼藉的画面,季渝生一时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眼睛微微发红,说不出话来。   宋时鹤见季渝生不出声便以为他觉得自己在奚落他,于是连忙道歉:   “抱歉,我的意思是你就读X大经济系很厉害,我只是觉得一个经济系学生很了解艺术鉴赏让我很惊喜。”   季渝生放在座位旁的手紧紧地握着,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说道:   “没什么,我从小就很喜欢艺术鉴赏。”   因为父亲的缘故,所以一直能够延续着兴趣,直到发生了那一件事情,大学就和梦想背道而驰了。   见宋时鹤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季渝生立刻转移话题叫时郁和宋时鹤讨论自己对近代艺术鉴赏的见解。   “我认为从几年前,艺术单一化就十分严重,每一部艺术作品都是歌颂逃出世俗......”   “我也有这种看法,鉴赏如今的艺术时好似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爱和未来......”   时郁立刻提出了自己的异议,“我不同意,你们的思想很落伍,你看程雁柏的诗......”   他们三人各自引经据典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季渝生惊讶于时郁对程雁柏的作品的热爱,宋时鹤惊讶于季渝生对艺术鉴赏的十分精要,独到的见解。   正当他们谈论到高潮的时候,一把清冷的声音硬生生地插入他们中间,就像冬天用寒刀刺破了春夏秋天的生趣。   “换组了。” 程雁柏把手放在时郁的肩膀上冷着脸对宋时鹤说道。   时郁的肩膀微微一颤,立刻不再出声。   宋时鹤首先反应过来,   “程先生如此唐突地打断我们的讨论,不太礼貌吧?”   程雁柏冷冷地望了宋时鹤一眼,拉起时郁的手推开季渝生就走。季渝生被推得仿佛被一个浪潮狠狠拍打,若不是宋时鹤送出手撑着他的背,他差点便直接撞到椅子上。   柏树不想让别人目睹到向日葵的风采,所以只能努力地生长出枝丫,完完全全地遮住他的向日葵。   程雁柏紧紧地箍着时郁的手,把他拖到洗手间,推进一个格间,手滑上他的腰际,一下把他压在冰冷地石砖墙上。   ”呃——“ 后背除了程雁柏的手贴着的那一处,其他地方都是冰冷的,时郁重重地一抖,弯起腰想要和墙壁拉开一点距离,找回一点暖意。但程雁柏一下便看穿了他的意图,大力地捏了捏他的腰,时郁整个人又软了下去,整个后背落入墙壁毫无温度的怀抱中。   “冷吗?” 程雁柏虽然贴着时郁的耳朵讲话,但时郁却只觉得像有雪霜盖住了他的耳朵一样。   “你刚刚很开心啊?”   “那里是不是很温暖啊?” 程雁柏一字一句毫无温度地缓缓说道。   “呃——”时郁被程雁柏沿着腰际一路抚摸着,说不出话来。   “真抱歉啊,逼着你离开那里。” 字句间虽像是在道歉,但程雁柏却毫无悔意凶狠地说道,而后大力吻上时郁的唇。   在蛮横无礼的吻后,程雁柏揽住时郁的腰,在他耳边问:   “但不是你告诉我说你更喜欢冷和深海吗?”说着手从腰际慢慢下滑。   “这么快就后悔了?”随着这句话,动作变得更加粗鲁。   ——   这次诗会因着程雁柏的离场而完结,季渝生也匆忙地离开了,因为宋时鹤结束前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那么喜欢艺术鉴赏,为什么去了经济系?”   宋时鹤此刻的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大海,这句话像疑问,也像质问,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更像是明知故问。   这句话让他内心一沉,压抑了许久各式各样的情绪慢慢在内心发酵,在讲座完结前,他就像一个重伤的人一般坐在位置上毫无生气,讲座完结后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带着几丝狼狈仓皇道别。 第10章 Chapter X 只想他为我而美   宋时鹤在诗会后留下来签名后收拾物品打算离开时,程雁柏才回来,只见他额角覆着一层薄薄的汗,胸前的领带尾端微微皱起。   程雁柏拿起背包便急步离开,宋时鹤叫住了他,他停下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宋时鹤,   “程雁柏,你批判我的诗无所谓,但下次对待同学,还是请你保持应有的风度与教养,你这样简直就像烟花酒巷里失礼的酒徒。”   宋时鹤的手放在裤兜里,声音比方才和季渝生说话时冷了几分,显得有些阴沉,话语间充斥着警告的意味,但程雁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话便径直走了。   宋时鹤回到家里,为自己倒了一杯超级波尔多,梅洛的香气瞬间充斥着喉部,让宋时鹤一下觉得如同躺倒在雪山之巅,细嗅着吸收了所有自然精华的融雪的腥味,一下觉得仿佛坐在充满了雨潮的陶瓷房里,沾满陶泥的手里缓缓转动着快要成型的陶器。   自从遇见生生以后,他的心脏就像在高耸的雪山里寻寻觅觅终于发现了山顶角落处的雪莲一般悸动,直到这一刻,他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当然,只是表面平静了下来,在静谧的空气中还是能够听到一下一下的,有力的,如同玫瑰盛放的声音。   电话铃声忽然打破了雪山之景,快要完成的精美陶器一下摔到地上,四分五裂。宋时鹤微微皱了皱眉,拿起电话毫无风度地说了一声:   “谁?”   对方显然惊讶于他少有的失礼,电话两旁一时都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端才条然响起声音,   “ X市的空气如何? "   “ 像涂了蜜的玫瑰。”   对方闻言低声一笑,宋时鹤仿佛能看见对方揶揄的样子。   “哈?看来你找到你的春天了?”   宋时鹤愉悦地转了转手里的红酒杯,衷心地说道:   “他很漂亮。”   “啊?你这样说的让我很想亲眼目睹他的美丽。”   “是吗?但我只想他为我而美。”   “他叫什么名字?”   “我可不想告诉你,总觉得一但告诉你他的名字,我就会想告诉你关于他美好的全部,我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但若是我没有向你介绍他,你便会像在有着层层铁栏的宫廷外窃见了王子的橄榄叶头冠。这样的话,我会很不愉快。”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快要过去了。” 对方带着一丝明显的故意的坏心思说道。 第11章 Chapter XI 灵魂的极致疲劳   这场诗会和宋时鹤的话让季渝生的心里生出了许多压制了许久的情绪,满腔言语似乎只有一个人能懂他,他很想一回到家便拿起钢笔伏在桌子上开始写信。但是他没有太多空暇这么做,因为后天便是为期一周的经济系考试的开始。   于是他便寥寥地写了一封回信,在写信的时候,他感受到内心有些想法正在慢慢地敲打着紧紧地锁着他们的枷锁,但他却要一如往常地为他们锁上更多的更牢的锁,然后放进心底的深处,因为他害怕一但把枷锁给打开了,自己承受不起,也无法面对那样的自己。他只能像春天一样时不时来一场细细绵绵的春雨,微小隐蔽地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快速地整理好仪表,还原一个百鸟争鸣万物盛放的春天。   只是春天也不知道,这一场场细细的春雨,什么时候会翻滚成磅礴大雨,打碎所有的花朵,摧毁所有表面的明媚。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极致疲劳了,先生。   在季渝生写完这一句话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整篇回信都杂乱无章,有些地方前后句甚至毫无关系且不通顺,这张信纸仿佛能直窥内心,把自己纷乱的心绪实实在在地在呈现出来。季渝生立刻清醒过来,把这张信纸折好,重新拿了一张信纸写信。   抱着不要让先生担心的心情,他重新写了一封字字斟酌的回信寄给先生。   如果是先生的话,一定会比宋时鹤更耀眼的。   虽然先生和宋时鹤的诗都会让人联想到藏着滴着露珠的蜜瓜甜果的翠绿树林,但是我还是喜欢先生更多一些。   先前和他同一组完成课业的同学们约好了考试前一天在图书馆通宵学习,季渝生不太想去,因为这种学习小组最后都会变成在谈天论地,但因为他总是不常去参加经济系的活动,他感觉到自己和同学之间的关系明显变得越来越疏离,他不想在毕业的时候和大家的关系还是十分尴尬,最后他还是决定了前去。   正如季渝生所想,小组复习确实变成了小组论坛。   “上次讲座的主讲贺先生好让人欣赏啊!” 坐在桌子对面的女孩合着手掌一脸沉醉地说道。   “我看你是欣赏他的身价吧!”旁边的女孩立刻揭发了她的心思。   “什么啊!我对他讲解的理论都很感兴趣的好不好!”   同学们都兴致满满地聊着,唯独季渝生独自一人坐在长桌的最右默默复习。   “渝生!你觉得呢?”忽然有一个同学拉住季渝生的手问道。   大家都知道季渝生常常缺席经济系非必修课内的活动但是却很积极参加艺术鉴赏的活动,出口讯问的人问出口后才记起这件事情,大家的脸色瞬间都有些尴尬。   “抱歉,我没参加,不太了解。”季渝生淡淡地说到。   为了打破这个局面,另一个同学又出声转移话题,   “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大家毕业后打算去哪里啊?”   “我想去贺先生的公司!”刚刚说话的女孩抢先回答。   “我想去T公司,听说那里起薪很高!”   “啊那个我之前也了解过,T公司的起薪确实很高,我觉得Y公司的待遇也不错!”   “我想去私人银行工作,听说那些都是帮富商们处理投资的,也就是说可以踏进上层社会。穿得珠光宝气地踏入上流社会的晚宴,想想就期待!”   说到未来大家都兴致勃勃,洋溢着在圣诞节前抱着礼物盒期待万分的心情,只是礼盒里的礼物是比每一年圣诞节收到的礼物更加珍贵的“未来”。   季渝生在中学的时候时常想象未来的自己能够走在艺术长廊里看古今中外名家的画作,能在鸟儿叽叽喳喳的庭院里读诗,能坐在偌大的演奏厅里细品如溪水般的歌或如烈火般的曲,但到了大学后,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去想自己的未来。他只抱着走一步算一步就好的心态,毕竟对现在的他而言,未来就像一条明确却布满泥潭的路,没什么值得期待的,反正都是每天朝九晚五,浑浑噩噩地过大半生,没什么特别大的意义,所以也不值得他浪费时间想太多。   季渝生一愣,微不可察地移开手,有些无措地回答道:   “我...没有特别去想这个...”   “啊?怎么会?”同学们都深感惊讶。 第12章 Chapter XII 蓄谋已久的关心   “对啊,渝生你成绩那么好,肯定能去T公司,真羡慕啊!”那个棕发女生看着季渝生说。   “啧啧,赵婷婷你羡慕什么啊,你成绩也很好,肯定能进T公司啊!”   “话说渝生你是怎么学习的?明天就要考试了,分享一下高分秘诀吧!”   大家都期待地望着他,但季渝生却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秘诀,回想起他的每一次考试,其实都是在囫囵吞枣,考前复习到崩溃,考后的好成绩没有为他带来丝毫快乐。这么一想,他仿佛只有在读艺术鉴赏的书籍时才会理解得特别快。   随着临近毕业,课程越发困难,在季渝生心里的这种感觉就越发真切与深刻。这种努力得痛苦和不值得的感觉肆意溶入他的血液,流遍他的全身。这一次的考试很重要,会直接影响毕业的分数,虽然这几个星期季渝生每一夜都在图书馆里坐上大半晚,要是打瞌睡就买一罐咖啡继续坐着读,但他依旧会担心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另外自从参加了诗会后,他的心绪就变得很乱,大抵是压制了许久的东西被诗会掀起了一角吧...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秘诀,就是背熟一点,看得全面一点就好。”季渝生诚实地回答道。   话一说完,大家期待的眼神瞬间变得不悦。   之后大家的眼神仿佛都在埋怨着他,季渝生觉得自己无法再和他们坐在一起复习,于是便收拾东西告辞了。随着毕业季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近,他越发感觉到自己和经济系其他同学的差异很大。   正当他抱着一大堆课本爬上图书馆的第三层的时候,宋时鹤和图书管理员正打算下楼。他们四目交投时,季渝生苍白的脸瞬间映入宋时鹤眼里,宋时鹤微微一愣。   在宋时鹤愣神的时候,季渝生低头装作不认识他快步越过他,走到窗口旁的位置拉开凳子,放下书本和笔记本又开始埋头读书。   不只是宋时鹤,季渝生对于宋时鹤的出现也是十分惊讶,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学校成功邀请了宋时鹤到X大教授为期三个月的艺术和诗歌鉴赏课程,但学校似乎只允许艺术和文学专业的人报名,就算季渝生十分希望能报名,但他早就被拒之门外。   宋时鹤回过神来和为他介绍图书管设施的图书管理员说道:   "李先生,今天谢谢您为我介绍图书馆的设施,真是麻烦您了。我想自己再走一趟熟悉一下图书馆里的设备,就不劳烦您陪着我了,您先走吧,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   "没事没事,能请宋博士来为敝校文学及艺术学系的同学们开办课程实在是敝校的荣幸。那您再慢慢四处看看,我先下楼了。"   "好的,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   和管理员道别后,宋时鹤径直走向季渝生。季渝生“啪”的一声打开了一罐新的咖啡,细长的手指包围住瓶身,正打算放到嘴边,谁知伴着一声低沉的“抱歉”手中的咖啡便被抽走了。   季渝生扭头一看,宋时鹤正拿着他刚买的冰咖啡,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季渝生甚至能看到他贴着瓶身的手指微微发红。先前诗会宋时鹤给季渝生留下的印象是逆光而来,带着一丝如同他的作品一般传递出的暖意,但此时月光下的宋时鹤,虽然还是有着让人平白生出夜晚因他蓬荜生辉之感的样貌,深沉的表情却让季渝生有些陌生,他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季渝生读不懂的担忧。   但宋时鹤的这一副样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季渝生一抬头望他,他便缓和了神情说道:   “咖啡伤身,”   而后从他自己的黑色布袋里拿出一罐棕色玻璃瓶,   “下次喝这个,能提神,也对身体有益。”   季渝生看了看那罐棕色的瓶子,有些疏离地说道:   “谢谢宋先生关心,不......”   还未待季渝生说完,宋时鹤便放下咖啡和棕色玻璃瓶离开了。他走之前还补了一句话:   “春天的时候就该抓紧时间看百花争妍,夏秋冬天的风景,待到了当季再想吧。”   “还有,今晚可不是满月当空,赏画吟诗的夜晚,早点休息吧。”   直抵心扉也许是诗人独有的能力,听完宋时鹤的话,季渝生翻涌着的心海果然慢慢平静下来。 第13章 番外美神的救赎(上)   三年前宋时鹤一首涵义新奇,韵律优美的《月夜颂》震惊Y市颓废派当道的诗坛,在当时所有诗人都用黑夜比喻罪恶时,他提出了一个崭新的角度,他说月夜在黑夜中为人引路,用微弱的光芒高声告诉人们黑暗中仍有光明。   在因为破除传统偏见而且年少有为而获得许多赞赏的同时,少年成名且不走当下社会诗坛所谓“正道”的他也受到了许多谩骂,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来自颓废派诗人的信徒。他们斥责他思想扭曲,不容于社会,发着不切实际的梦。还有人反驳对他思想新奇的称赞,反而指责他思想老旧,还活在旧时代的浪漫主义和古旧的艺术里,导致了诗坛的退步,白白浪费了几代诗人的努力。   那时的宋时鹤被铺天盖地斥责他的评论家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当时最热十篇批评诗词的文章中,《月夜颂》占了七篇,而且是最恶毒的七篇,诅咒辱骂谣传一样不少,这样状态下的他就像枯老的树木一般,虽有枝干,却无法萌生出任何如同初生的花蕾般美丽的灵感。   从前的他看什么都觉得美丽,看什么都是人间盛景,常常会有灵感在脑海里徘徊,但如今的他却只觉得在街道上的人们都在对他指指点点,甚至连麻雀的吱吱喳喳都仿佛在指责他不走“正道”。   绝不放过任何奚落他的机会的人们又大作文章暗讽嘲笑他江郎才尽,又有人说他不过是在抄袭前人的作品,谣言越传越离谱,最后甚至说是有人为之代笔,宋时鹤本就是个草包,不过是接了父亲的名声,如今父亲过世,他毫无内涵的内在也就表露出来。   宋时鹤开始讨厌拿起钢笔,每次坐下写不出任何诗句的他感到无比焦躁。有的时候他会大力地摔钢笔,会把墨水洒得到处都是,每次发泄完都是满屋子狼藉。   他开始被世俗拉进深渊,他开始堕落,他吸烟,每日吞云吐雾,他驳酒,每夜都醉酒而眠,他开始被报章媒体拍到每日和不同风情的女人喝酒。   当时各界都说他是堕落的天使,被世俗折了翅膀,还有人说他是掉落在泥土里的橄榄桂冠,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虽然夜夜笙歌,但他却没有感到丝毫愉快,他知道自己不适合这条路,但他无能为力,不知如何改变。   直到,在下雪的冬日里,破损的一切里,朦胧的醉眼里,遇见了春天。 第14章 番外美神的救赎(下)   只依稀记得当时的他拿着酒瓶,指着一座柏树下的缪斯雕像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说他没有对美下清晰的定义,导致世人胡乱编造美的定义,导致他不为世所容,导致他如今吸烟醉酒,落魄潦倒。   “你有什么资格自称美神!”   “是你,就是你,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抹杀了!”宋时鹤一边叫喊着,一边拿啤酒瓶敲打雕像下美神缪斯的金色介绍牌。   寂静的黑夜充斥着“嘭嘭嘭”的声音,仿佛魔鬼在呢喃。   “不是缪斯把美好抹杀了,是你自己!”在宋时鹤愤恨地敲打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把清亮的声音,就像在他快要被泥土埋葬的时候伸出来让他抓住的手。   披头散发的宋时鹤扭过头去,只见一个漂亮的少年,不是joli那种单纯的赏心悦目的美丽,而是由内而发的永恒的Bell般的美。望着缪斯的他,眼睛正发着光,就像夜晚的月光。   “看!雪帮他披上了一层华美的衣服!上面还点缀了树枝!雪不是正深深地拥吻着缪斯,为她的美丽而赞叹吗!”   宋时鹤有些绝望地说道:   “在如今的世间哪里有什么爱?人们互相攻击,誓要用语言把别人拖到深深的海底,让他窒息,逼他沉寂。”   “窗边的落叶眷念着大树却不敢接近,甚至因为思念而形容枯槁,日渐消瘦,枯萎,但枝头的麻雀在树枝的庇护下势宠而骄,这大抵就是人世间最普遍两种爱情的形态。连植物和动物都会相爱,世间,人间怎么会没有美和爱呢?”   “只是比起鲁莽的讨厌和丑恶的嫉妒,美和爱比较害羞,你要主动地去寻找他们。”   “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去A大艺术鉴赏系全心全意地寻找他们了!”少年兴奋地说道,脸上洋溢着对光明未来的无限期待。   在那一瞬间,宋时鹤觉得眼前的人仿佛和缪斯的雕像易位,眼前的人仿佛就是美的定义。   于他而言,感觉就像行尸走肉苟且偷生的庸俗人忽然在青葱的树林里遇见了现身的缪斯,而且缪斯还带着爱意拥抱了他,然后,然后他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归宿。   他仿佛在告诉他,这是一个要让艺术出现新个性的时代,宋时鹤的内心深处在大声地呐喊着,去打破吧,去打破所有的过去,去堵住那些七嘴八舌的口,开创一个新的,属于你们的艺术时代吧。现实和浪漫交织,并不是不可能的。   马赛尔·普鲁斯特曾说对一个人一见钟情大抵不是因为心上人的价值,而是因为心上人映照出了自身的个人色彩。他深感认同,因为他喜欢那个缪斯点派的男孩的原因正是他挖掘出了他内心被尘封的希望与爱。   宋时鹤总是在默默地想,如果能再一次遇见他,他想紧紧地拥抱着他,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一遍遍地亲吻着他,喘息间一字一句慢慢告诉他:   “你是十月的缪斯,人间的诗,是春天的序章,画作的光。”   “还是,”   “我的梦乡与乌托邦。”   于是他在A大担任艺术鉴赏的教授,日日夜夜抱着满腔美丽与爱在等待。   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切都在昂首挺胸,好好地向前走着的几年里,他都没有再一次遇见那一年冬夜他遇见的春天。 第15章 Chapter XIII 光辉灿烂的理想   到了考试的那一天,同一组课业的同学果然没有再理睬他,路过的时候直接把他当成无气无味的空气。   考试期过后,季渝生没有感受到如释重负,只觉得浑身疲劳不已,一到家迎接他的是空空如也的信箱与满腔失落。   季渝生精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掰着手指算了算,快一个星期了,先生还没有回信,看来先生最近是被许多事缠住了。   梦境,能不能帮我敲一敲先生的门,帮我悄悄地问问他,你什么时候把缠着你的事情一件一件甩掉,什么时候给我回信啊?   春天总是像能敏感地察觉到人们的情绪,随着季渝生郁闷的心情,窗外又下起了一场春雨。   在床上睡了一个下午,季渝生才缓缓从床上爬起来。这一个午觉,他梦见了许多从前的事情。有一日黄昏落幕,夕阳沐浴着地板,把客厅的一半涂上了金黄色,客厅的常青藤体贴地把照在季渝生脸上的阳光挡住了。兴许是黄昏多情,季渝生又想给先生写信了。   刚一下笔,宋时鹤的声音便在季渝生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当初为什么要选经济系呢?"   当初下定决心拒绝A大艺术系的录取,打算下半生能随便找个工作就浑浑噩噩地过活了。反正经济系肯定能找到工作,拿着X大的毕业证和高薪,母亲一定会满意。这临到毕业自己又是在纠结什么?   从大学一年级开始就带着坚硬厚实的面具告诉中学同学自己不后悔,相信自己可以慢慢对经济产生兴趣,相信自己可以慢慢忘掉当年对艺术的满腔欢喜。   但果然还是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了,这四年来,每一次接触到画作诗词,心底还是会第一时间涌起一阵悸动,而后却瞬间被一种堕落万丈深渊的失望与不安所覆盖。那些画作仿佛在无力地失望地却又残忍地说,当初是你放弃了我们啊。   热爱河流的一切的鱼,被一艘木船硬送到别人觉得应有尽有丰富多彩的大海,却永远无法忘记原乡。   回忆着过往,信越往下写季渝生越觉得眼睛有些酸,喉咙里就像吞了一块不到季节的柠檬皮,又苦又涩。   先生,我仿佛无法成为自己生命的主宰,前路布满荆棘,迷雾重重,却又找不到同路人倾诉,我该怎么办...   我开始有一点后悔了,先生。   正当季渝生因为肯定要等几个星期才能收到回信而沮丧时,先生的两封回信却在隔天便乘着逐渐明媚的天气,犹如南飞的大雁一般寄回到了他的信箱。   "看着生生在信里诉说着自己的矛盾与纠结,惋惜着自己无法陪伴在旁给予安慰,拥抱与温暖,同时心里也因此微微泛痛。你说着想要一些建议,我便用了好些时间细想,因此晚了回信,实在抱歉......"   "如其回首过去,我相信你也知道我更喜欢展望未来。这大抵可以是一个让你沉淀思绪的契机,你要仔细考量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丰硕的果实还是光辉的梦想。   据你信里的言辞,现在的你你似乎更倾向于选择后者,但你仍然有着种种顾忌,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将你的一些顾忌告知我吗?"   信件末尾以" 无论如何,还望生生谨记,我一直相伴。"作结。   即便是斟酌再三写下的字辞,还是不经意地显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内心吗?   确实,从以前到现在,他想追求的都不是那沉沉甸甸果肉饱满的果实,比起这些外表光鲜亮丽的东西,他更愿意选择在内心闪着微光的梦。但当时因为种种顾忌用乌云把内心的光遮住了,现在他想重新把乌云移走,让光芒重新照亮内心,但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有这个能力吗?   先生,我担心自己在这几年间落下太多,再怎么努力,都推不开那一层层厚实的乌云了。 第16章 Chapter XIV 状似无意的关心   不知是不是天神聆听了他的低声诉求,在回信寄走的一天后,他收到了宋时鹤开办的课程开放予所有系的同学报名参加的消息。   这个消息虽然让季渝生兴奋不已,但他却很担心无法抢到上课的名额,于是导致他在选宋时鹤的课的哪一天的早晨便开始紧张,凌晨五点便硬生生地醒了过来,无论怎么拉扯,睡神都不愿意接近他丝毫。   选课是从星期三下午四点开始,季渝生星期三虽然需要在学校留到晚上九点半,但他正巧在三点半到四点半有一个小时空出来的时间。   即便他自认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却还是遇到了万一。因为睡眠不足,季渝生出门时把电脑的充电器留在了餐桌上。   想到平时电脑的电量都能支持一整天,季渝生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谁知早上的经济课需要用到一个计算软件,那软件十分耗电,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电池量就被耗光了一大半。到了下午三点半的时候,电脑的电量已经像缺氧的人撑着最后一口气深深地渴望着属于他的氧气,到了三点四十五,电脑终究是闭上了眼睛。在这个时候去用图书馆的电脑,想来也不会有空位。   眼前的屏幕一片黑暗,正当季渝生只能妥协于现实时,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季同学。”   季渝生抬头只见宋时鹤拿着一部银色平板电脑向他走来。宋时鹤在他身旁坐下,然后打开电脑,用修长的食指指着屏幕,微微皱起眉头,一副烦恼的模样说道:   “我正在准备教材,屏幕突然就弹出了这个东西,我怎么操作都删不掉,这里我就只认识季同学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好....好的。”季渝生心里虽因为无法选课而郁闷,但他还是帮助了宋时鹤。   “麻烦你了。”宋时鹤在季渝生帮他调整电脑的时候,抬起头四周望了望,眼眸忽然像察觉了什么似的暗暗地闪了闪。   宋时鹤电脑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稍微调整一下电脑的广告设置,哪个小窗口就会被删掉了。季渝生觉得这个问题宋时鹤应该自己可以处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要找他。他想了想,宋时鹤平时写诗用的都是墨水笔和纸,不会操作电脑也情有可原。   “宋先生,调好了。”   不知是不是宋时鹤的声音太过符合自己想象中先生的声音,喊宋时鹤宋先生的时候,内心总是泛起一阵波澜,指尖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季渝生颤着手把电脑退回宋时鹤面前,但却被他给推了回来。   “真的十分感谢,你们是不是快到选课时间了?抱歉我都忘了,你现在开机好像也来不及了,不如直接在我的电脑上选课吧。”   宋时鹤的电脑好像是新型号的电脑,使用起来非常顺畅,电脑连接网络的状态也很稳定。在选课时,季渝生十分紧张,手心不断出汗,毕竟这是他接近梦想的宝贵机会,他想紧紧地圈住他,不想把他放生。   受到了宋时鹤电脑的帮助,季渝生成功选到了宋时鹤的课。   在电脑显示成功选课后,季渝生松了一口气,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就像初春微微露头的花蕾,他真诚地向宋时鹤道谢。 第17章 Chapter XV 没有交心的朋友   “没关系,其实是你帮了我,选课只是顺便。”   宋时鹤说着便收拾好电脑打算离开,他离开之前笑着对季渝生说:   “其实我的课在这里应该不怎么受欢迎,你不用那么紧张的。”   正当季渝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时,有一把沙哑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宋教授,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穿着一身古板的西装的男人问道。   “你早上不是说有要紧事吗?还特意延迟了会议?”   一丝尴尬在宋时鹤脸上飞过,但却只如蜻蜓点水一般没有引起一丝波澜与别人的察觉。他立刻笑着说道:   “比想象中完成得早,所以就提早回来了。”他自然地看了看手表,抬头和那个男人说道:   “也快到时间了,吴教授,我们走吧。”   宋时鹤予人的感觉就像是完美无缺的人,做任何事情都做的滴水不漏,季渝生不由得在想象他失手的样子会是怎样的。   但在他的想象还没有奠基石时,宋时鹤的言语就把他的想象给扼杀了。   “无论如何,谢谢你喜欢我...”   季渝生想到刚刚紧张地用被汗沾湿了的手选宋时鹤的课,耳朵瞬间爬上桃红色,让人联想到一片成熟到发软的红桃。   “的课。”   ”期待在课堂上见到你,“   最后的几个字被风吹散,季渝生并没有听清楚,但却透过口型捕捉到了其中一个字   “生。”   选课后还有一节经济的辅导课,季渝生一边赶去课室,一边用冰凉的手指拼命给耳朵降温。但穿过走廊时扑面而来的风就像一股热流,把他的耳朵越卷越红。   季渝生此刻恨不得拿凉水冲冲自己的脸,擅自觉得宋时鹤在喊他生生也就算了,竟然还觉得宋时鹤的完美无缺让他和先生生出了一丝相似之处。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季渝生甩了甩头,企图把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   因为季渝生的平板电脑已经没电了,所以他无法用平板电脑一边阅读电子书一边上课,于是他只能问坐在旁边,以前曾经同一组的同学一起看书。   “ 怎么了?”身边的女生一头棕色长发,冷着脸回道,好像还在为图书馆的事生气。   “ 我的平板没电了,可以一起看电子书吗?”   “ 你不是不喜欢经济课吗?有没有书都无所谓吧。”   季渝生的脸色先是瞬间一白,就像刚刷染好的白色墙壁,而后掀起一阵阵热浪。   身边同学的朋友用手臂碰了碰她,低声喊了一声,   “赵婷婷。”   她回头看向喊她的同学说:   “干嘛?不是他自己每一次经济系非必要活动他都不来,美术鉴赏系的活动倒一次不落吗?”同学言语间对他的不满仿佛昂贵相机的聚焦般清晰可见。   旁边的同学好笑地看了季渝生一眼,而后仿佛一个金色书架般高高在上施善者劝道:   "算啦,都是同学,就借给他吧。"   虽然最后身旁的同学还是把电子书借给他了,但季渝生整堂课都感觉到心脏好像被人用冰冷的银丝一圈一圈紧紧地缠绕着,禁锢着。   下课后季渝生孤伶伶地走在林荫道上,道路两旁的树仿佛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一般把月光牢牢实实地挡住,学校经费都放在了经济系的活动和研究论文上,路旁待修的路灯忽闪忽闪的,季渝生的影子若隐若现,就像调皮得窜来窜去的猫。   身边都不是同路人的感觉,真的很难过。本来以为如果稍微迁就着的话,自己也能交到朋友,这四年教会了他价值观不同,追求不同的人真的很难相交谈心。   和他们说梦想什么的,他们只会觉得你不切实际,对一些人而言,梦想似乎真的毫无意义。   他低头在路上走着,忽然迎面碰到了什么人,随后手上还传来粘糊糊的,就像雨后贴在地板的鼻涕虫一般的质感。   即便在月光若隐若现的昏暗的道路上,对方还是能察觉季渝生不太高兴的情绪。   思绪还未从朋友一事扯回来,对方便立刻开口道歉。   “抱歉!实在非常抱歉!这里实在太黑了,我没看到——”   对方急急忙忙道歉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被一把明朗的声音覆盖。就像一直阴阴沉沉披着灰色大衣的天气突然放晴。   ”渝生!“ 第18章 Chapter XVI 欲盖弥彰的过去   季渝生眯着眼顺着月光一看才发现眼前的人是脸上染着斑斑点点颜料的时郁。   时郁仿佛还未察觉般还在为着他们偶然的遇见滔滔不绝,季渝生慢慢发现他脸颊上蜜桃的微粉不是颜料。   “你的脸上。”季渝生打断了时郁的话,摸了摸自己的脸示意时郁到。   时郁仿佛后知后觉般地摸了摸脸,借着月光望了望手掌,忽然像午睡时惊醒般睁大了眼睛,而后僵硬地低头看向他手中的红黄蓝三色颜料瓶。   顺着月光继续往下看,白色的衣服上的一道三色“彩虹”映入季渝生眼帘,再望向时郁手中的颜料瓶,扁扁的,就像被耗尽的番茄酱,开口处还连着一丝颜料,如同偷吃不摸嘴的顽孩。   "那个...真的很抱歉" 时郁挠了挠后脑勺说道。   "你要来画室换个衣服一一" 时郁话一出口便立刻止住了。了,仿佛不小心说了什么藏在地底或者深林的秘密一般。   "不方便吗?"季渝生问道。   "不不不,没关系,就是我的画室有点乱,不过我收拾一下就好了。"   "跟我来吧。"   季渝生随着时郁一路走到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艺术学院,他在背后看着时郁,时郁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三瓶颜料,一边走着,偶尔会低下头看看颜料,然后开心地抬起头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渝生觉得时郁今日的心情仿佛特别好。   艺术学院的门参考了希腊雅典神庙Parthenon的完美古典比例装修而成,算是致敬"世界美术的王冠",唯一不同的是三角楣里的雕刻是雅典学院的雕刻,寓意充满智慧的艺术,既有思想的艺术。   门口两旁有两尊雕像,一尊是太阳神阿波罗的雕像,另一尊是黑夜之神诺客斯。阿波罗头戴月桂金冠,手上轻抚里拉琴,肩膀上停着一只乌鸦。他用坚定的眼神眺望着光明的远方。诺客斯着飘动的丝绸长裙,头上披着如同羽毛的轮廓般的头纱,她拿着权杖指向月亮,仿佛在昭告她才是世界此刻的主宰。   季渝生想象过所有自己和他见面的场景,比如开学的第一天带着期待和梦想踏上台阶,抬头看着光芒万丈的雅典学院三角楣,但他唯独没想过是仰仗别人才来到的。   时郁领着季渝生走上一条卷曲的大理石梯,石梯扶手是雅典诸神的雕刻,途中走过许多眉飞色舞高谈阔论的艺术鉴赏生,又或是带着贝雷帽,笔尖生花的美术生,还有背着提琴拿着小号的音乐生。他们个个都闪耀着理想的光芒,在季渝生眼中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季渝生感觉到仿佛有一把声音在内心呐喊着,是这里,是这里,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时郁带季渝生走到了一间画室门前,他就忽然停住了。他转过身来,推着季渝生后退了半步。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收拾一下!"然后就把门打开一条小缝,像鱼入海底的石洞一般钻进去,而后便把门给严严实实地关上了。再过了一会儿,房里放出桌子碰撞门的声音,季渝生猜想他可能拿什么把门给堵住了。   为什么那么不相信他先不说,季渝生更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 第19章 Chapter XVII 毫不值得的事情   "Student?Student?" 背后忽然传来一句赘脚的英语,季渝生回头发现一个留着浓密的胡子的外国人正疑惑地忘着他。不知是不是被胡子盖住的缘故,他的嘴巴在讲话时仿佛不曾动过。   "Why... standing here? Are ... a student of art faculty?" 在他带着浓浓的口音下,季渝生只勉强听懂了几个单词,但他还没有完全理解整个句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方见状走进一步又提高声量再问了一遍,正当季渝生不知所措时,门内发出慌乱地移动桌子的声音。   时郁终于打开了门,在门缝中出现的时郁在看到季渝生对面的外国人时默默慨叹了句oh no然后打开门走出来,和那个外国人面对面地聊天。   时郁笑了笑热情地说道:   "Dr Watson, good evening!"   "小郁!"那个一直皱着眉看着季渝生的外国人在看到时郁后眉头瞬间如同春天的树枝一般伸展开来。   “这是美术学院的教授,来自法国。”时郁趁着教授在和他打招呼的空隙悄悄告诉季渝生。   “在干什么呢?”那个外国人这次带着赘脚的中文口音问时郁道。   “在画画。”时郁指了指他脸上的颜料回答。   “我能理解你,在夜晚灵感泉涌的时候画画实在是太棒了!我以前也——”   教授正笑着回答的时候忽然看见他手上的黑色颜料,随继眼神一变,仿佛在色泽亮丽得让人垂涎三尺的果子表面发现了微小的蛀虫的齿印。   “你又在画黑夜与堕落吗?”教授皱着眉头严肃地问道。   时郁顿时像被拆穿劣行的小偷一般肩膀一抖,惊慌地看了季渝生一眼,然后立刻疯狂地摆手。   “没有没有,我已经没有那样了。”   一直紧绷着如同弓箭般教授的表情这才松弛下来,带着一丝怜惜说道:   “你适合光明,不适合黑夜,黑夜会使你堕落,会摧毁你的。”   “你的向日葵画作总是能让我惊讶,你应该坚持的,你要清楚你的天赋在哪里,不要被其他事情蒙蔽了眼睛。”   教授的话在季渝生听来不知所谓,但是时郁却明显地不安起来,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止住了教授如泉倾泻般的言语,慌忙地说道:   “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已经不会那样了。我正在画向日葵呢!”   他推着教授的肩膀催促他离开。   “好了我的画作还没完成呢,我们下次再聊吧!”   时郁推着美术学院的教授慢慢走远,教授口里嘟囔不停的话季渝生也听不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值得。   究竟是什么不值得呢?是绘画吗?还是其他事情? 第20章 Chapter VXIII 突然转变的性格   季渝生扭过头来没再看教授和时郁,他发现绘画室的门没有关好,堪堪留了一条细小的缝隙,季渝生微微向里面看了看,只见一个画板上有着十分真实和美丽的向日葵,颜色是金黄色的,线条分明,阴影塑造得正好,只是还是一副半成品。   正当季渝生想要继续朝里面看的时候,有人大力地把门关上了,“砰”的一声把时季渝生震得向强风吹过树枝上的树叶一般肩膀直抖。   “抱歉,我还没有收拾好,不好意思你再等等我吧。”   时郁的心情明显地比刚才低落,许是季渝生的举动冒犯到了他,他的语气也变得像白象牙一般冷淡。   房内传来收缩支架的声音,想来是时郁正在把他正在画的画收起来。季渝生再等了一会儿,时郁便打开门让他进去。   一进入屋内,一阵浓浓的颜料味便闯入鼻腔,入目的是一副被涂满了五颜六色曲直随意的线条,没有具体作品主题的墙。虽说没有显然可视的主题,但施画者的心思却是了然可见的,他有着满腔热烈的情感,他也许热爱这什么,或者深深地愤恨着什么。季渝生不知道确切的,但他却能感受到画家的心情。直对着门的一副画板被黑布遮着,旁边放着一盘深浅不同的黄色调色盘,想来时郁正在绘画的那副作品是以黄色为主题的。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拿件衣服。”   季渝生还惊叹于画室内的墙壁,没有回过神来,于是张着嘴点了点头。   时郁以为他是对自己在画室内存有衣服感到疑惑,于是又补充道:   “不知道其他学生是不是,但备用衣服是我的必备。我常常沉醉于绘画而忘了一切在艺以外的事物,于是衣服常常会不小心沾染了颜料。为了避免回家的路上感到尴尬,我总是会准备几件的。”   时郁一边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件白色衬衣,一边解释道。   “虽然说不知道是不是一定适合,但我们的身材看起来差不多,我的衣服你先将就着穿穿吧。”   时郁拿着衣服走到季渝生身边,把衣服放在他的肩膀上比了比,似是感到挺适合地点点头,然后便把衣服递给了季渝生。   “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真的十分抱歉。”   在季渝生背过身去更换衣服的时候,季渝生看到了室内角落的一块大大黑布,黑布没有完全遮盖住他的主人想要他完全遮盖的东西,留下了耐人寻味的一角。按照那个小三角来看,黑布盖着的似乎是一幅画,整个小三角都被黑色填满,推断画作的主题应该是比较阴暗的。   季渝生此刻的心理虽然感觉到了一丝的怪异感,就像有一块小小的,不易察觉的鱼刺卡在喉咙,但他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   在季渝生换好衣服后,他本以为时郁会再和他聊聊天,但时郁却说:   “天色很晚了,我的画还没画完,我想自己留下来静静地画,你先走吧,早点回家,夜晚确实藏着不少危险。”   时郁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意有所指,但季渝生因为在思考时郁在遇见教授后奇怪的反应而没有注意到。   季渝生走出画室后,时郁笑着说了一句衣服我洗好后再给你便关上了门。在门快关上的一刻,季渝生看见了从来没有在时间郁脸上出现过的表情——像是面无表情,又像带有一丝的绝望,就像舞台上那些诡异的羽毛面具。   季渝生想过很多原因,但他唯独没有想过他其实可能在深切地恳切地呼救。   “请救救我吧。”季渝生觉得他当时应该是想这样说的,但后来他发现也许这只是他强加予时郁的想法。 第21章 Chapter XIX 黑色的圣歌集   虽说心情因为日落的课堂而像被湿布蒙住的花一般郁闷,时郁带来的小插曲也让他感到苦恼。但季渝生回到家后看见了先生的信便来不及换掉鞋子,急急地坐在书桌面前,提起笔迫不及待地把选到了艺术鉴赏课的好消息写信告知了先生,对于黄昏课堂上发生的事情,本着多和先生分享开心喜乐的事情的原则,他只略略提了几句。   “ 当初总想着若是执着地选择了如琥珀般的理想,也许会走上孤独的道路。如今发现,另外一条去摘取成熟到摇摇欲坠的果实的路,不只孤单,还是黑沉沉,就像没有出口的石洞。”   季渝生就像藏在地底万物的根部期待着春天一般期待着,向往着他的第一节 正式的艺术鉴赏课。做了许多年的梦,今日终于如愿以偿。只有在艺术里,他才觉得自己如同面对着弹奏着的钢琴,一按一起都有着回音,一键一踏都有着意义。   即便宋时鹤在X市的人气不及程雁柏,但也是诗坛璀璨的太阳,学历也具广泛的认可,所以选课的人不似他所说的”应该不多”,而是差不多座无虚席。   让他惊讶得微微张嘴的是时郁的出现,但时郁在捕捉到坐在窗边,被阳光照得半透明的他时,似乎很高兴。当时郁走近,季渝生这才发现他的眼底有着淡淡的灰黑色,脸色微微发黄,有着一丝与他本人十分违合的颓废感,就像一本披着阴沉的黑色封面的圣歌集。   窗外的飞鸟在绿叶之间愉快地穿梭,阳光在枝干间抓迷藏,时郁兴奋地跑到季渝生身旁,笑着和他打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程老师......”   提到程雁柏,时郁洋溢着笑意的脸瞬间如同掉色的鲜艳色彩画作一般条然黯淡下去,他带着一丝苦笑喃喃自语道   “他太优秀了......”   季渝生听不清楚时郁的话,只见时郁的红唇一颤一颤的。   “什么?”   “啊?啊没什么,程老师太受欢迎啦,我当然选不上他的课了。” 时郁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但他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深爱的人的葬礼上强拉着笑意,虚假且刻意,眼底还压着几滴泪水。   见季渝生带着一丝探究的眼神望着他,时郁又立刻笑着说道:   ”宋先生的课也很值得上的,多了解一些也好,不然好像有点太孤陋寡了,哈哈。”   目睹时郁情绪变化很大的一刻,季渝生突然觉得时郁也许不似他想象的那种性格。   伴着这一段略显尴尬的对话,课室的门被打开了,一阵淡雅的清香伴着一阵拉门掀起的微风吹入课室。   宋时鹤抬起头,装作无意地看了看整个课室的学生,在捕捉到季渝生的那一秒,他笑着开始了这节课。   “欢迎也深深感谢大家选择这个为期三个月艺术鉴赏课。” 第22章 Chapter XX 被神救赎的幸运   “首先,我想先请问后排的同学能听到我讲话吗?” 宋时鹤向后排望去,后排的同学微微点了点头。   “谢谢。因为我不太喜欢用麦克风,可能是我自己的偏见,总觉得经过电子器材的传输,会削弱艺术的影响力。而且我觉得自己的声线应该足够,所以希望大家不要介意我不使用麦克风。上课的时候如果出现听不清的情况,举手告诉我就好了。”   宋时鹤忽然看到一个拿起画板,打算把他放在位置旁边的同学。   “当然,如果你们希望作画告诉我,也是可以的。” 同学们听到以后都轻轻地笑了。   季渝生在宋时鹤作开课介绍时开了个小猜,他望向了窗外的云,今天的云的形状很特别,有点像一个躺在云端的戴着王冠穿着丝绸长裙的少女,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宋时鹤出声道   “窗外的云就像带着橄榄桂冠的缪斯,看来她正在呼唤我们走进她呢!好了,那我们正式开始课堂。我先介绍一个学校规定第一节 可要做的事情,介绍课程......”   宋时鹤总是能和他对世间万物有一样的想法,甚至将之美化这一件事情,总是让他的心里升起古怪的感觉,是一种带着兴奋感和惊喜的感情。   “好了,那我们正式开始课堂。我先介绍一个学校规定第一节 可要做的事情,介绍课程......”   “简单介绍完了整个课程,接下来我们就一起推开近在眼前的门,踏入艺术的国度吧。首先我们看一看这一副画......”   宋时鹤上课不喜欢一直站在讲台上,因为他觉得艺术鉴赏就是要大家一起融入一起去发表意见和谈论,所以他在讲课的时候,总是走到课室的不同地方。   不知是不是季渝生过于敏感,宋时鹤仿佛总是不经意地走到他身旁,不经意地看他的笔记。   不知是巧合或是刻意为之,每一次他来不及记下笔记时,宋时鹤都总是会再重复讲解一次。   “这幅画是《Bacchic Mysteries painting in the Villa of the Mysteries》,这幅画的规模接近真人大小,画作主角新娘的裙子是柱状的,我们可以特别在新娘身上看到明显的highlight,这些白色的highlight让人物仿佛在向我们走来,充满立体感。当我们仔细观察这幅画的光影构图时,我们可以看见具飘动性的衣服,还有新娘立体的五官,伸出的手......"   “大家在欣赏这幅名叫《Bacchic Mysteries painting in the Villa of the Mysteries》的画时,除了可以透过画里细致的光影制造,比如这个新娘穿着的丝绸衣服具有飘动性,注意到画家对高真实度及立体的追求外,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你们看两个墙壁的交界处旁边,有一个有点像怪兽却又有点像人类形象的东西。”   宋时鹤拿镭射笔指了指课室中间投影屏上画作的中间,然后又说道:   “这个其实是酒神Dionysus,酒神Dionysus的背后其实有一个很有趣的希腊神话故事。在座的各位有人知道吗?”   “我知道酒神也是葡萄之神!”在鸦雀无声的课室中有一位同学兴奋且大声地回答道,就像清晨雀鸟吟颂的第一首歌,划破寂静的清晨。   宋时鹤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这位同学的回应,如果不是他,我还以为大家都是雕像,美丽却沉默着,尤其是挨着窗边睡着了的同学,你正在阳光下沐浴头发吗?“ 第23章 Chapter XXI pygmalion and galatea   课室里瞬间发出稀稀落落的笑声,宋时鹤站在窗边,看到靠着窗睡着了的同学还在沉睡,无奈地笑了笑。   他走到那个同学身边,微微敲了敲桌子,金色的发丝随着抬起头来的姿势慢慢滑落,阳光也顺着头发柔滑的弧度一路往下滑,在看见宋时鹤的那一刻,阳光停在了发尾上。   阳光为他的轮廓镀金,此刻的他就像存放在卢浮宫的浅雕,线条深刻却如丝质衣服物般流畅,一举一动都带着万般风情。雕刻家那如古戒一般细致的雕刻技术让人惊讶。忽然,那坐雕像开始朝他笑,还朝他说话,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pygmalion and galatea里的pygmalion。   “你在想什么?”   “Galatea.(葛拉蒂亚)”男孩情不自禁地呢喃道。   看见宋时鹤愣住的神情,少年话便立刻察觉了自己的不妥,一下红了脸。   “这位同学,虽然美丽的女孩确实总让人心神向往,但在上课的时间就先不要想你的沉睡爱人了,下课再去卿卿我我吧。” 宋时鹤敲了敲桌子,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道。   男孩的脸更红了。   “宋教授,我叫明托!” 男孩抢在宋时鹤转身离开前叫道。   “知道了,明托。”宋时鹤朝他笑了笑,然后点点头。   季渝生忽然感觉心里生出一些不知名的情绪,要是叫他形容的话就像一寸的刀尖刺进夜莺的心脏。   不知为何,他觉得明托有些不顺眼,就像名著里面那些美丽但行事作风让人讨厌的角色。   宋时鹤走到讲厅的另一边继续说道:   “是的,酒神狄俄尼索斯确实是葡萄之神,他也是常青藤之神。他经历过三次被救赎与转世再生。第一世是雅典娜将他的心脏怜惜地捧在手上,帮他完成复生。第二世是由宙斯将他的心脏放到塞墨涅腹中转生。而第三世则是由宙斯亲自孕育,最后在宙斯的大腿中完成最后一次再生。”   “能够被诸神救赎,是多么的幸运。”   宋时鹤深深地望着季渝生一字一句讲道,季渝生感觉自己仿佛要被那深邃的眼睛吸进去。   在发生这段因为明托而起的插曲后,明托整节课都惹人烦地托着头笑着望着宋时鹤,还常常问问题。   “好了,大家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放个十五分钟的break.” 第24章 Chapter XXII 风雨欲来   时郁好似特别疲累,宋时鹤一讲完这句话,他就立刻趴在桌子上休息了。在这短短的十五分钟里,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导致宋时鹤开始下半节课的时候他都还没有醒来。   季渝生见此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郁这才慢慢地转过头,但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的关系,他看见季渝生后就不动了。在后半节课,时郁都时不时就紧紧盯着季渝生,季渝生感到很奇怪,但他又不方便在课堂上问时郁。   而宋时鹤虽然在后半节课依旧在季渝生跟不上的时候重复,但季渝生一抬头看见明托举着手时,心里就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课程到尾声时,宋时鹤告诉大家这节课也是有课后辅导课的,他提醒大家在课后记得报名辅导课,他还补充说有一节辅导课会是他亲自上课教导,而后便下课了。   “Fin du cours ! au revoir !“   课程结束后,时郁拉住了背上书包打算离开的季渝生。   “怎么了?”   “那个...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时郁罕见地支支吾吾。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季渝生转过身来问道。   “我能邀请你做我的模特吗!”时郁下定决心扶着他的肩膀无比激动地说。   “刚刚看到你在阳光下的样子我就想清楚了!我还是想画光明的东西!”   季渝生对于时郁请他做模特的这件事惊讶无比,他张着嘴说不出话。   “我可能不太适合,我不大会摆姿势,我——”   “没关系,你就坐着就好!我自己会找角度的!”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突然,但是看到你我才想通了的,我感觉模特非你不可,拜托你了!”看着时郁亮晶晶的眼睛,季渝生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如果只是坐着的话,我尽量——”   “谢谢你!”时郁兴奋地抱住了季渝生。   ”那我们今天晚上在上次那间画室等!“   “我要开始思考构图了。是垂直还是横向好呢?”   课程完结后,时郁一边和季渝生兴奋地聊着一边离开,谁知在门口竟碰到了程雁柏。下课离开的学生们看到程雁柏都是又惊又喜,但程雁柏的眼神布满风雨欲来的阴沉,路过的学生们都不敢上前搭话。季渝生以为他是来找宋时鹤的,但在程雁柏看见时郁那一刻忽然一闪的眼神,他才发现原来时郁才是他在默默等待的人。 第25章 Chapter XXIII 他们是一对   “你怎么来——”没等时郁说完,程雁柏便低声严厉地问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   “上课...” 时郁的脸色染上一丝苍白,就像冬夜时照进烧着柴火,温暖的屋子里的一丝带着寒气的白月光。   程雁柏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   “你跟我来。”   程雁柏说罢不等时郁回应便拉着时郁离开。   正当季渝生愣在门口时,皮肤先是感受到炽热的鼻息,而后耳边先是响起一句话:   “他们是一对。”   还未等宋时鹤好好观赏慢慢成熟的耳垂,季渝生微微张大的瞳孔便映入眼中。   “程雁柏,程雁柏,在学校,这是在学校!”时郁害怕被别人听到所以只能小声却带着重重的语气喊着程雁柏,但他感觉自己仿佛沉在海底快将窒息的人的呼救,他的话站在岸上的程雁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程雁柏把时郁拉到了一个没什么人使用,油漆掉色砖块脱落的后楼梯,他一把将时郁拉到窗边,时郁的腰重重地撞上了窗沿,更带起了微风撩拨了几下窗外的郁金香,柏树在此时伸开浓密的枝叶把整个向日葵遮住了。   “你和那个碍事的刚刚在聊什么?宋时鹤吗?”   “渝生是我的朋友。” 时郁的手微微颤抖。   “这种课有什么好上的!” 程雁柏的言辞突然激烈起来,吓得时郁一抖。   没等时郁回答,程雁柏又继续凶狠地说着,   “为什么要上他的课?你现在喜欢他了?” 程雁柏的眼睛里就像被蜘蛛织满了红色的丝网,柏树的顶端就像快要被炽热的温度烧得成熟到裂开。   时郁感觉自己就像被荆棘刺破了心脏,荆棘尖锐的针毫不留情地刺着他的胸口,外面看起来还是完好无缺,其实里面已经是腐烂发臭的死肉。   正当程雁柏板着脸,拉着如弓箭般绷紧的嘴唇扭过头去,好似是要继续破口大骂时,时郁扯出了一个违心的笑,他小心地拉起了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温柔地安抚道:   “雁柏,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喜欢,我是选不到你的课才唔——” 程雁柏忽然抬起头,紧紧地抓着时郁的下巴,仿佛一夜之间伸展出长长的枝叶的柏树一般。   程雁柏的动作比平常更粗鲁,时郁感觉自己时一个被放在高架上的祭品,圣剑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身体,血沿着腰际缓缓流到脚跟。   柏树的树叶果然是苦的,时郁如此想道。   这个想法出现后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这种没有一点名气和吸引力的人,是没有人会喜欢你的,宋时鹤也一定不会,你不要自作多情。” 伴着这句话,时郁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雁柏...别这样...” 时郁的声音染上了春雨的缠绵,他低低地呻吟着。   程雁柏捏住时郁的脸,深深地吻住他,把他的话语给塞了回去。 第26章 Chapter XXIV 向日葵是柏树的信徒   柏树的遮天蔽日和直冲云霄的高度总是让向日葵颤颤发抖,他努力地想要摄取阳光,但柏树茂密的枝叶却总是严严实实地盖着他,柏树觉得只有这样,向日葵才会愿意一直一直陪着他,就算是太阳也无法把他引走。   其实对于留在柏树的阴影下,他心里是愿意的,那里阴凉舒服,他很喜欢,他也深深地爱慕着枝叶繁盛的柏树,但向阳是他的本性,他需要阳光维持脆弱的生命,长期留在阴影下会让他感觉到痛苦,但柏树却不能体谅到他的需要。   没有阳光的向日葵最终的结果会如何,答案是什么,时郁自己也无法回答。   时郁颤着腿收拾自己的衣服的时候,一只蝴蝶飞到他的肩膀,扑闪着蓝色的斑斓的翅膀,仿佛在心疼他宽慰他,程雁柏在对面望着他,眼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时郁的裤子松垮垮地套在膝盖,衣服还没整理好,衬衣的扣子只由下往上扣了两颗,脸上带着情事的余韵,如若不知刚刚的场景,也许程雁柏会以为他在窗边故意地半拉开衣服,阳光照着他雪白的肌肤,自己的情人正弯着腰,露出完美的曲线深深地诱惑着他。那深红的嘴唇下一刻仿佛会在下一刻吐出充满热气的喘息,又或是在他耳边说着沾染了浓浓的情欲的“雁柏”。   时郁此时恰好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眼睛还带着几丝几分钟前由他造成的湿意,两只眼睛的眼尾分别种了两棵风情万种的红玫瑰,程雁柏大步走到他面前。   他慢慢抚上时郁的脸,想要摘下一朵花瓣放在两指指间,但在他的指尖刚碰到时郁的脸的时候,时郁闭了闭眼睛轻轻地躲了一下,被眼泪沾湿的睫毛就像肩膀上蝴蝶在下雨时被沾湿的翅膀,但蝴蝶却因受到惊吓而不顾玫瑰的挽留,慌张地扑着翅膀飞走了。   看见时郁的反应,程雁柏的眼睛条然暗了下去,他的头无力地低着: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看过你的那些画后,我就知道,你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人......”程雁柏的声音带着一丝时郁听不出的,如同银白色蜘蛛网一般交错复杂的思绪。   “对不起...我害怕你背离黑夜追求光明...”程雁柏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沙哑,眼眶红红的。   即便时郁知道程雁柏每一次都这么说,但每一次都是会继续坚持自己的作派,但他每次看见程雁柏露出痛苦的表情时,他的心都深深地发痛。他觉得自己就像橡树上偷听了少年对话的夜莺,导致自己为了那可笑的爱情被刺穿了心脏也在所不惜。   时郁忍着痛颤着手抱住程雁柏垂着的头,拥他入怀。   “嗯,我知道。没关系,别害怕,如果你喜欢黑暗,我会待在黑暗里一直陪着你。”   程雁柏揽住时郁的腰,头埋在时郁怀里,他闷闷地说道:   “今晚来陪我,我最近总是发恶梦。”   时郁的手顿了顿。   “不行?”   “今晚...有艺术作业要做...”   “又是那个疯疯癫癫的教授的作业?” 程雁柏的语气立刻冷漠起来。   “他和宋时鹤一个样,老土且过时,一天天叫你画向日葵,简直是神经病。”   “他的功课就别做了吧。今晚来陪我吧。”   “这个作业关乎毕业的...我明天晚上就来陪你,好吗?”   程雁柏立刻直起了身子,淡漠地说道:   “随便你,反正我有大把信徒,缺你一个不少。”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时郁一个,他苦笑着喃喃道:   “我确实离你好远啊...”   玫瑰变得更红了,就像被夜莺的心头血染过一般,红得不真实,让人生出一种他就快要凋谢的感觉。 第27章 Chapter XXV 还未明白的醋意   宋时鹤笑着等季渝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在这期间校园响起午休的钟声,宋时鹤低头看了看手表,张口说道:   “午时的钟声已经敲响了,你—”   “宋教授!”一阵薄荷味闯入季渝生的鼻腔。   课室里忽然跑出一个年轻的男孩,他顶着一副乱蓬蓬的头发,抱着手提电脑插到宋时鹤和季渝生中间。   季渝生这才看清了那个总是在阳光底下睡觉,却被宋时鹤称为在阳光里沐浴的男孩。   他有着真诚热情的蓝玫瑰色眼睛,如成熟的稻麦般金黄色的头发,脸颊上长着为他的俏皮添色的雀斑。   “明托,怎么了?”宋时鹤语气温和地问道。   那个男孩似有似无地瞧了季渝生一眼,季渝生因此开始细究宋时鹤刚刚说了些什么,他感受到了一丝的不舒服。   “教授,刚刚上课讲的我有些地方不懂。”明托微微嘟着嘴说道。看见他那鲜艳得玫瑰红般的嘴,和一副委屈得让人怜惜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沉醉在和美丽的galatea一起的梦里,当然不懂了。” 宋时鹤带着一丝责备和调侃回答。   明托像被人戳穿心事的少女般腾地红了脸,   “宋教授!你——”   “我先走了。”季渝生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朝宋时鹤微微鞠了鞠躬就走了。   他想到究竟是什么令他不舒服了,就是季同学这个称呼,很奇怪,很生疏,让他很不舒服。   但这么想的他却觉得更奇怪了,教授这么称呼同学,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不舒服。   因为下午还有课,季渝生在下课后便去了食堂吃饭。时郁和程雁柏的消息犹如目睹了寒冬之际百花盛开的场景,但后来仔细一想,一切似乎有迹可循。季渝生走在拱圆屋顶的木板长廊上,阳光努力地照入走廊里阴郁的角落,甚至一度扭曲了自己,但好似还是照耀到布满灰尘的黑暗角落。   季渝生拿了一个托盘,林林总总的食物虽然让嘴巴动容,但季渝生的思绪还在被时郁和程雁柏紧紧地捆着,于是他不小心撞到了排在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回过头来,看见他以后皱紧了眉头,原是经济系的同学。他的动静让和他一起的同学都发现了季渝生,他们看见季渝生时脸色都带着一点尴尬。   虽然季渝生表面上脸色如常,无什表情,但心理却因为受不了这种眼神,只好快速地选好菜式,然后低着头快步离开。他随处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四周都是如同扎堆捆住的稻草般一堆堆的,和好朋友一起吃饭高谈阔论叽叽喳喳的同学,只有他是一个人。   正当他拿起筷子打算快速地吃完午饭时,对面忽然出现一个银色托盘,尽管托盘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上坐下,还输发出了细微的”啪“的一声。   季渝生抬起眼帘,流苏般的睫毛随着他的举动飘扬。   “季同学。”   这个原先感觉没什么特别的称呼如今在季渝生听来却是十分地刺耳。季渝生无意识地斗气般咬牙切齿地说到:   “宋教授,您好。”   宋时鹤的脸上少有地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如同和自己赌气般低着头的季渝生自然没有发现这件稀有的事情。如此他也当然不知道宋时鹤在担心自己的爱意是否过于露骨,让对方生了反感的心情,细细反思着过往的一举一动有何失礼之处,以后是不是要克制一点。   见季渝生自顾自地吃着饭,宋时鹤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今天的课,跟得上吗?”   “嗯。”季渝生咀着饭含糊地回应道。   “我会不会讲得太快?”宋时鹤望着又低下头吃饭的季渝生又问。   “不会,挺好的,很照顾人。”季渝生意有所指地强调了后四个字。   这句话传入耳中后,宋时鹤心里升起一丝愉悦,出口想说着什么,但想起季渝生的态度又克制住自己,装作无意地说道:   “太好了。”   这三个字破口而出,宋时鹤为了避免自己显得过于刻意关心季渝生,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说:   “这样一来,教师评核的结果大概也会挺好的,太好了。”   这样说的话,应该非常自然,大概就不会那么刻意了。   但季渝生却忽然顿了顿,而后快速地把饭吃完开始收拾桌子,他一字一句说:   “我的意见不会影响教授您的教学评价的,请您放心。”   宋时鹤明显地感觉到了季渝生的不悦,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又不小心失礼了。   见他快速地收拾桌子,宋时鹤拿着勺子抬头看他,   “这是赶着去哪里吗?”   “当模特。” 季渝生一边收拾餐具一边淡淡地回复。   听到回答后宋时鹤微微挑了挑眉。   季渝生没理他便站起来打算离开,背后传来“砰”的一声,回头只见宋时鹤托盘上的气泡水从玻璃杯里撒了出来。   季渝生讶异地回过头来,   “谁的模特?” 宋时鹤这次没有笑,他一不笑便显得有些冷漠和让人感觉到疏远。   “裸模?” 语气一如既往地低沉,但却不似平日温柔。   “什——”季渝生感到一阵困窘,脸上阵阵发热。他不再理会宋时鹤,急步离开。   季渝生一边在餐厅餐具回收处分类,一边在心里暗暗想道:   裸模?难道宋时鹤他常常作裸模?不对,看他的样子不像,那难道是他常常找裸模?就算是为了艺术鉴赏也太——   “这个是垃圾,不是厨余。” 季渝生拿着纸巾垂在标示着厨余的垃圾桶上的手突然被人拉住,然后拉到了另一个垃圾桶上面。   “你跟着我干什么?” 宋时鹤在季渝生背后默默跟了一路,季渝生终于忍不住了。   “嗯?” 背后的宋时鹤惊讶道。   “没有跟着你,我回艺术学院。”宋时鹤指了指不远处的建筑物笑着说道,仿佛在等待季渝生困窘的模样。   季渝生瞬间便凝住了,但很快便转过脸去。 第30章 Chapter XXVIII 对青春的告白   “渝生!”   刚踏上台阶,时郁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只见时郁站在门口朝他挥手,时郁看见宋时鹤有些惊讶,宋时鹤笑着和他礼貌地打了一个招呼。   “宋教授你怎么在这里?” 时郁惊讶地看着宋时鹤。   “有些美学课程上的东西想请教一下李院长。”   “你们呢?”   “我的绘画课最后一项作业是《诞生于春日》,我找了渝生当模特。” 时郁兴奋地回答道。   “哦?那倒是很适合。” 宋时鹤似有似无地看了季渝生一眼,笑了笑回答道。   站在他身边的季渝生愣了愣,心脏一下子跳得飞快,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有另一把声音从学院里传出来。   “宋教授!您终于来了,自从您来到我们学校以后,我们美术学院就一直期盼着您的到访呢!”   “李院长,您好。”   “你们加油,我先进去了。”宋时鹤拍了拍季渝生的肩膀,和他们二人道别后便和那个胖胖的院长进去了。   “太好了,我们院长天天在等宋教授呢,看他脖子都等长了。” 时郁望着宋时鹤和李院长的背影说道,还伸了伸脖子,以极高的还原度还原了脖子变长的过程。   “宋教授没有来过美术学院吗?” 季渝生十分疑惑,正常来说,不是应该一到学校就先造访自己的专业吗?   “宋教授那么忙,除了上课他还要参加许多其他讲座和活动,怎么可能特意来美术学院啊,我们学院那些选不到课的人一个月想见他一面都难。”   宋时鹤很忙吗?季渝生不知为何并没有感觉到,可能因为总是在各种地方,比如图书馆,地铁站,甚至饭堂,都会遇见他的原因吧。季渝生总是觉得他好似很闲。   “我们快上去吧!现在夕阳初下,光线正好。” 时郁说罢便拉着季渝生走进美术学院。   到了画室,时郁兴奋地打开门,冲进画室,拉开布帘,金黄色带着一点妖治紫的夕阳光瞬间充斥着整个画室。   时郁拉出一张座椅,放在窗户正对着的桌子前,他扶着季渝生的肩膀,让他坐下。   见时郁在调整着画板,季渝生有些不自在地坐着,眼睛被侧面照过来的光刺得眯起眼睛。   “我要摆什么姿势吗?”他迟疑地问道。   时郁扭过头来,望着他愣住了。夕阳修饰着季渝生的轮廓,因为被夕阳光照着的原因半眯着右眼望着他,嘴唇在问完问题后微微张开,就像欲放的玫瑰,他的对面有一副罗马式镜子,镜子里照出迷茫的他。   时郁的脸上出现惊叹的表情,季渝生以为时郁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摆姿势而惊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我没有给别人当过模特,所以不太知道...”   时郁站在画板后大力摆手说:   “不不不,就这样就好,这个角度刚刚好!”   时郁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到柜子面前拿东西,他拿出了一个橄榄桂冠,给季渝生戴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为他带好后说:   “要麻烦你维持这个姿势一会儿了!”   “这个姿势真的太好看了,你就像Galatea一样。”时郁拿着画笔,作画到一半的时候如此惊叹道。   时郁只觉得季渝生让他只想把笔尖专注于描绘他的轮廓,而不想移到别处渲染背景。   季渝生隐约记得今早明托也提过Galatea,季渝生虽然好似有稍微看过这幅画的鉴赏,但背后的故事他却不太清楚,于是他张口问:   “Galatea?”   “嗯,Galatea是一个由雕塑家pygmalion制作的他理想中的女神雕像,因为Galatea太过美丽,pygmalion和他陷入了爱情。pygmalion的深情后来感动了神,神把Galatea变成了真的女人。”   “Galatea大概就是“活着的雕像”的意思。”   那今天明托的意思就是在夸奖宋时鹤?这好感展示的真露骨,不知为何自己想到明托对着宋时鹤说这句话的场景,心里觉得有些闷闷的。   季渝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闷气回到了家里,但当他在看到信箱里躺着一封信时,顿时就像沙漠里的蒲公英遇到了雨水般,如同久逢甘露般获取到新知识的兴奋感立刻在全身蔓延。   今日最大的惊喜是先生的回信。   “看见生生更加坚定的心,我感受到了足以让灵魂颤抖的喜悦。下面的语句,就当作是我衷心且热烈的祝贺,随信而致了。   青春不像一年一度的花季,来年已然无法捕捉到与如今一般绚烂的他。   当你拥有青春的时候,请热烈地,像歌颂爱神一般不留遗力地赞美他,像燃烧的烈火一般用尽一切热爱他,像翻滚的海洋一般全心全意地拥抱他,像深情的爱人般奉上一切亲吻他。   不要因为虚假的现实而惧怕他,不要因为别人的言语远离他,不要因为病态的世俗抛弃他。   如此一来,他与你才能不留下满月之日只见半月的遗憾。”   看到这里,季渝生忽然又想起自己总是觉得宋时鹤很像先生,还对宋时鹤生出了对先生的爱慕。现在静下来仔细一对比,先生温暖如春,宋时鹤油嘴滑舌且多情,真是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他默默提醒自己以后见到宋时鹤的时候,心脏不许再不受牵制兴奋地跳动了。   回想收到回信和上了第一节 美学课的今日,大抵是被诸神亲吻过的一天吧。季渝生望着夜空里如同银盘般的月亮,默默地如此想到。   随着越来越接近毕业年,季渝生的课业也慢慢开始繁重,这导致他失去了许多在春雨里静下来,坐在书桌前和先生通信的时间。   在一次通宵完成作业后,他拖着疲倦的身子给先生写了一封信,说自己课业开始繁忙,他会尽量准时回信,但也许也会延迟回信,希望先生不要介意。整封信措辞小心,字字斟酌,删改了许多次,才放下心来送了出去。   虽说和先生通信了许久,先生也常常说着把他当场最后的朋友,但季渝生却还是很在意他们之间的差距,先生就像藏在黑夜里的红玉,又或是博物馆深处的宝物,虽然暂时没人发现,但还是无法抑制其耀眼的光,但自己却是黯淡无光石头,总是担心如此庸俗的自己配不上成为先生的朋友,所以言辞间一定要小心,不能让先生生出一丝隔阂。   因为季渝生不停修改着信件,所以他写完信的时候,朝阳已悄然冒头,他趴在桌子上看着缓缓上升的太阳,身体虽疲累,心里却有着满满的幸福感。   他仿佛在光芒里看到了这么一幅景象: 他和先生站在一幅巨大的天幕下,天幕里是天使围着维纳斯在为光明歌唱,尽头是耀眼的光芒,呼唤着他继续往前走。   天快点亮吧。   在昏睡前他如此想道。 第31章 Chapter XXIX 未曾喊出的称谓   自从宋时鹤的课程开办以后,季渝生在一个星期里最期待的就是上艺术鉴赏课的日子。即便在其他日子里都是排山倒海的课业和考试,还有一些讨人厌的同学,但他还是期待着每一个星期的到来。   艺术鉴赏课有时是在早晨上课,季渝生觉得自己像踏着朝霞彩云一般,有的时候是在黄昏上课,季渝生觉得自己像顺着太阳落下的轨迹般滑落。   季渝生经常提早二十分钟到讲厅,方便他准备好上课的资料。这日早晨当他准备好资料,想着周围没人,打算趴在桌上休息一会的时候,“刷啦”一声门被拉开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抬头一看,一个高大修长的人逆光站在门口,阳光正装饰着他的轮廓。   “早上好。”   季渝生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宋时鹤。因为连续几天熬夜,他呆滞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但他不得不承认,在看见宋时鹤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又不可控制地像冬眠过后一般,快速地,鲜活地,猛烈地跳动着。自己先前写信时下定的决心就像脆弱的镜子摔到石板地上四分五裂。   他这才开始微微意识道,自己也许一直期待着他的到来。   可能因为艺术鉴赏课是课业繁忙里休息的唯一空隙,而宋时鹤就是这一门课的教授,所以才会在看见宋时鹤的时候有这种心情吧,季渝生拼命为抑制不住的心跳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见季渝生带着倦意与疲态的样子,宋时鹤带着一丝担心问:   “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我们系最近...比较忙,没有什么时间休息。” 季渝生强压着心跳回答道。   宋时鹤眉头一皱,放在桌子上的手默默地收起成拳头,带着一丝心疼说:   “好好照顾自己。晚上太累就睡觉,不要强撑。有些不太要紧的事情,待忙完了再做也行。对方会体谅你的。”   季渝生以为他在说经济系的教授,心里默默反驳道,教授才不会体谅你,但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宋时鹤在说完这几句话后望着季渝生一直沉默着,季渝生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但宋时鹤却依旧深深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眼里充斥着担忧,季渝生害怕自己的心跳声会被发现,于是他想着要说些什么。   而宋时鹤在此刻又张嘴想说些什么时,   “生——”   “唰啦——” 一阵开门声瞬间覆盖了宋时鹤的声音,导致季渝生只看到了宋时鹤张着嘴说着什么的样子却没有听到声音,就像默剧一般,又或者像音频延迟了的电影画面。   “Bonjour,professeur!”   ”生生!“而后时郁上台阶走向季渝生。   在哪次讲座后,他和时郁约了几次吃饭,还给时郁当了一次模特,慢慢便熟了起来,熟悉后时郁便喊他生生了。   宋时鹤听到时郁这样喊季渝生后,刚刚还礼貌地笑着的脸沉了一沉。   因为连续熬夜的缘故,季渝生善用上课前的时候伏在桌子上睡了一会。   “好像都到齐了,那么我们开始今天的课——”   “唰啦——”一阵开门声打断了宋时鹤的话,也吵醒了季渝生。这次的开门声不似早上第一道那么小心翼翼,也不算第二道那么爽朗,而是像带着一股怒气。 第32章 Chapter XXX 无礼与失态   季渝生被吵醒后只是动了动脖子,并没有抬起头来,但他明显感觉到坐在身旁的时郁仿佛做了一个噩梦一般猛地一抖,睁开眼后看见了时郁藏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的双手。季渝生似乎能预感到是谁来了,他一抬头,果然一如他所想,是程雁柏。   因为开门的动作粗鲁,声音大得就像雨天偶尔出现的震耳欲聋的雷暴,整个讲厅的同学都望着门口处,宋时鹤也紧紧地皱着眉头望向门口。   “程老师,你未免有些太无礼了?”   程雁柏看都没看宋时鹤一眼,说:   “我只是来陪人听课的,你随意。”说完便漠视四处投来的目光,像鹰看见猎物般锐利地盯着时郁,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季渝生感觉此刻的时郁就像一支弓,而程雁柏就像拉着弓的手,他每动一下,每走一步,时郁整个人就会变得更加紧绷。   程雁柏一在时郁身旁坐下,季渝生就感觉仿佛有一震寒风拂过,雪霜从树枝上落到身旁。程雁柏一坐下便用手撑在桌子上,托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时郁一动不动。在大家的注目礼下,时郁有些难堪地低着头。   “宋教授,投影的这幅画叫什么名字?”季渝生为了让大家不要再给时郁施加压力,于是出声问道。   听到季渝生的声音,宋时鹤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他回答说:   “这幅画是著名画家Leonardo da Vinci结合了理性和感性的Vitruvian Man: Study of the human body,主题讲述了当时的思想认为数学是神的话语,几何是神的作品,他按照几何创作了有着完美比例的人,指出人的创造和物理存在是由几何顺序决定的,大家看这个Vitruvian Man四肢伸展,脚尖和指尖正好碰触着这个正方形外框,全身有着完美的比例......”   在宋时鹤一直在讲课的时候,季渝生只感觉时郁越来愈紧张,仿佛在小提琴上因为调得太紧而随时就要崩断的弦。他还隐约听到程雁柏在时郁耳边的低语,只是内容听得不太清楚。   “好了,时间快过了一半,大家都快成睡美人了,我们放个break,十五分钟以后回来继续。”   季渝生隐约猜到时郁慌乱的原因是程雁柏,于是他问时郁要不要和他换个位置,   “时郁?”   但时郁却一直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时郁?”季渝生碰了碰时郁的手,时郁这才猛地一颤,回过神来回应他。   “啊?嗯?”   “你要不要和我换个位置?”   话一说完,程雁柏便抬头盯着季渝生,眼光冷冽地仿佛一双冰冷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但季渝生因为担心朋友,也不甘示弱地回望程雁柏。   时郁刚想回答,程雁柏便凑近了一寸,时郁立刻摇了摇头,向季渝生僵硬地拉出一个笑容说:   “谢谢你,生生,不用了。”   不知程雁柏又做了什么,只过了一会时郁便“唰”地一声站起来,说了一声“我去个厕所。”便急急忙忙地离开座位。   季渝生和程雁柏之间没有了阻隔,就只剩下一个空位。空气静默了一会儿,程雁柏忽然坐到了时郁的位置,凑近季渝生说:   “别多管闲事。”   他的这一句语气阴沉的话直让季渝生背后一凉。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很好的威胁一般又打算再凑近季渝生一点,可是被一块黑色的板挡住了。   “程老师,季同学和你不熟吧?”   季渝生身后传来宋时鹤的声音,宋时鹤皱着眉头,眼底的水波仿佛慢慢成霜,正当他开口想继续说着什么的时候,时郁回来了。   他看见程雁柏坐在季渝生身旁脸上便立刻变得焦急,他小跑着回到自己的位置,拉着程雁柏便走。   “宋老师,打扰了您的课堂真的十分抱歉,我们先走了。” 第33章 番外宋先生的自白(上)   和生生开始书信来往前的几年,我想着那一夜静下心来创作,写出了不少在韵律和立意上都让自己的满意的作品,但很可惜的是,我引以为豪的诗词在那个时代是不入流的作品。   于此同时我也在认真学习艺术鉴赏,当时的我更沉醉于艺术鉴赏,因为鉴赏不比写作,鉴赏时你是挺直腰板俯视作品的人,写作时你是深夜弯着腰伏在桌子上写字的人,鉴赏比写作可容易多了。在研究艺术作品时,总能让我从被人指手画脚里囚笼里稍微逃出来喘一口气。   和生生书信来往的第一年,是我完成艺术鉴赏课的一年,也是月亮高高挂起的一年。   美神光亮的大理石眼睛被人愤怒地敲碎了,被锤子一把敲到地上变成一块块黯淡的碎石后,人们把他们换成了月亮。   后来人们更把高高在上的美神推倒了,用石头扔烂了她的裙子,刀片刮花了她的脸,把她扔到废墟,然后把月亮挂到高高的石架上每日高歌赞颂。   我自然也是随着载着破碎的雕像的破车被一并送到废墟,消耗许多日夜创造的一切作品都被那些小有名气的颓废派的诗人撕碎,狠狠踩到脚下,仿佛我是会夺取他们性命的仇敌。   他们总能找到一篇和我相像的诗指着我的鼻尖大骂我不知羞耻,不自量力,即便我清楚知道那篇和我相像的诗是在我的诗发表后的第七天才写成的。   有的时候和白日忙碌的友人在晚上约出来谈论诗词,也会被捕风捉影的媒体说成深夜幽会,被冠上私生活混乱放荡浪子的恶名。   随着一篇篇标题奇怪的报道出现,朋友们也渐渐和我断了联系。   也许也有一些人知道事实,又或者也许全世界都知道,但除了颓废派的信徒外,谁会在意呢?人们的眼睛是开着的,但灵魂却睁不开眼睛,但他们却热爱着被蒙蔽的灵魂。   那些不留任何情面向我狠狠挥来的拳头,尖酸刻薄的言语,还有伤痕累累的心,除了对于自己而言是切肤之痛,对别人来说都是“没有什么特别”或者“不怎么新鲜不怎么感兴趣”的事。   随着艺术学习的时间在毕业后减少,更多的时间投入在了创造上,内心更多的地方渐渐被如同滚烫的毒液般的言语灼伤,那一段时间每一条对于我的诗词的评论都像是在我心里加了一把铜制的坚牢的锁。我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去在意这些,只要自己满意就好,但是心脏仿佛鲁莽冒失的冒险者,控制不住自己,只想钻进满是流言蜚语的荆棘树林,我想向出口跑去,但是全身都不受我掌控。   记得有一夜的月特别明亮,仿佛让书桌上微弱的灯都失了光,当时在研习艺术作品的我正翻到Pompeii:VillaoftheMysteries,月亮正巧照在了那幅画里那个穿裙的女人旁的酒神,一时来了兴致查看了酒神的故事。细细阅读后,我开始深深地羡慕他,就像羡慕永远被放在高架上的诗集那般羡慕,就像羡慕夜莺爱着的少年那般羡慕。同时心里也生出失望,寂寞与孤独。   能被诸神救赎三次,我实在羡慕得眼红。   我知道我该知足,因我也曾被缪斯雕像前的少年拯救过,但在那种被困在藤蔓里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用的境况里,心里想着那丝阳光若能再一次照耀我就好了。 第34章 番外宋先生的自白(下)   当时除了素昧谋面的生生,我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人。   想起来也挺讽刺,在《月夜颂》声名大噪时一些说着欣赏我,甚至听闻我喜欢写信交流特意送信来表达恳切希望和我结交的心意的那些所谓的“挚友”,现在都忙不送地攀附着月亮。   以前说我有新意的人,现在是拳头打在我脑袋和胸口的人。   以前说着欣赏我的才气的人,现在是报纸里批评文章的头条。   他们前一天把我放到自己最高的书架上和大家并肩,后一天却把我的诗扔到垃圾桶里和害虫共眠。   于是我写信向生生诉说一切不甘,在等回信时多等了几场雨,本以为是被深深地嫌弃了,或者毫不在意地忽略了。   收到的信不长,但字里行间满是担心与安慰,尾段更是深深地启发了当时被藤蔓牢牢困住的我。   他说自己不善言辞,于是引用了黑格尔的话。   “浪漫主义艺术的本质在于艺术客体是自由的、具体的,而精神观念在于同一本体之中——所有这一切主要在于内省,而不是向外界揭示什么。”   也许每个人或者同一人在不同时期对这句话的理解都不同,但他救渡了当时的我被现实囚禁的心,从此我张扬地随性而行。   后来欣赏我的信徒越来越多,我的放荡又被修饰成了诗人浪漫的本性。   于是我明白了,世俗可笑,人皆善变,但生生是出尘的人,有着罕见的艺术本性,珍稀的艺术的天赋。我羡慕,欣赏,甚至为他艺术的本性而疯狂,因为他符合我对存在我心里虚无缥缈的美神的一切幻想。   我希望他永远都是王子的橄榄冠,玫瑰瓣间的春意和春天寄来的情书。   我想保护他不让他的任何一片花瓣落到泥土里,被污泥沾污。   我祝愿他永远美丽,单纯和乐观。   我很想和这样的他见面,所以在通信第三年的春天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出乎意料地,他坚定地拒绝了。   说实话,我非常失望,但意想之外的幸运却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遇见他的那一天,讲厅外下着雨,我的行程都被打乱了,心情很糟糕,但是在那日的尾声,我还是很高兴,因为丘比特珍贵的一箭随着生生掉落的那本书正正地射到了我的心房深处最中心的位置。   这么一想,我也是善变的人啊。明明昨日还在埋怨着美神,痛骂着春神。但在遇见他后却对他们感到无比感激,因为若不是Chloris的那一场雨,若不是Muses的那一座雕像,若不是Aeolus的那阵风,我就无法遇见他。   虽然我并不曾相信过他们,以后也将如此,但还请容我第一次虔诚地衷心地感谢他们。   世界永远黑白荒芜,乌云密布,生生如晤,是我的万物。   “FornothingthiswideuniverseIcall,Savethou,myrose;initthouartmyall.“   非常抱歉笔力有限,仿佛怎么修改都无法呈现生生对宋先生的重要,所以最后还是援引莎士比亚的诗作结。   注:最后一句来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FornothingthiswideuniverseIcall,   我把这茫茫宇宙视为虚无,   Savethou,myrose;initthouartmyall.   只有你这一枝玫瑰;你是我的万物。   Chloris希腊春神   Muses希腊美神   Aeolus希腊风神 第35章 Chapter XXXI 最大的祝福   时郁拉着程雁柏要走,可程雁柏却赖在座位上不愿意离开。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说:   “干嘛要走?你不是很喜欢宋老师的课吗?我让你听。你画向日葵给我不就是暗示喜欢——”   整句话仿佛玫瑰上的刺,一下一下地刺进时郁的内心。时郁紧紧抓着程雁柏的手慢慢松开,他有气无力地说:   “别说了,走吧,好吗?”   时郁脸上浮出一种程雁柏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他突然觉得时郁像被刺扎伤的玫瑰。回过神来却想到刺长在玫瑰茎上,怎么可能会刺伤玫瑰。   但他确实不喜欢这样的时郁,他怀念以前那个见他的时候总是笑着的时郁,但时郁好似许久没有朝他真正的笑过了。每次逼着他笑的时候,他都像台上为了生计而苦笑的戏子。   你不是说过会努力走近我的吗?为什么越走越远了?   “没被吓到吧?”待时郁和程雁柏离开后,宋时鹤温柔地问道。   “没,没事。”季渝生只是有些担心时郁。   这一场小插曲过后,宋时鹤继续上下半节课。   “接下来我们进入到Neoclassicism的时代,这幅画的名称叫《Le Serment des Horaces》, 英文翻译为 The Oath of the Horatii. 是法国画家Jacques-Louis David的作品,在这幅画里,Horatii举起三支剑让三个儿子追随他接受国家的任命,发下誓言,而这三兄弟也定下了决心,互相拥抱着支持着彼此,这幅画展现了专业精湛的Neoclassicism的绘画风格,比如这里的罗马骑士头盔和盔甲,后面具有罗马特色的圆柱及装饰品等等,他除了启发我们要热爱自己的国度以外,他还启发了我们对追求理想的态度,坚定,勇敢,不惧困难......”   “村上春树先生说少年时我们追求激情,成熟后却迷恋平庸,爱情如此,理想又何尝不是。小时候我们的理想是是拯救苍生的英雄,是影响世人的作家,是推动社会的发明家,后来后来变成了年薪丰厚的投资专家,或者生活富裕的大公司老板,甚至是一步登天的网红。如果现在的你坚持了激情,那么你是极其稀少且幸运的。”   “但如果你没有坚持,不用过于懊恼,不用对自己失望,没关系的,在我们背离理想后还愿意回过头去看他,那也是一种莫大的勇气(1)。心底还带着那一股激情的话,那就唤醒他,抓紧他。你背离理想但理想从不曾背离你,只要你愿意,一定会和理想重逢的。”   “毕竟,喜欢的事自然可以坚持,不喜欢的怎么也长久不了(2)。”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最后,我衷心祝愿你们一辈子都是追求激情的少年。”   在两扇罗马式落地窗前,窗帘被挂得高高的,阳光充斥着整个讲厅,满室生辉,宋时鹤把最大的祝福送给了季渝生。   春天总是心事重重,脾性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绵绵春雨。   季渝生出门时从来没想到过今天会下雨,于是只能在屋檐下等雨停了再离开。   虽然今天的课程上因为时郁和程雁柏发生了一些插曲,但今天的课总体上还是上得很愉快的,因为让他下定了一直在犹豫的决心。   季渝生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今天讨人厌的他好像没来。   “生生,你去哪里?” 身后的声音在春雨的修饰下变的更加温柔,宋时鹤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走到季渝生身边。慢慢感受到来自宋时鹤的温度,季渝生的手指又不争气地兴奋地微微发抖。季渝生很想在此刻给自己一个巴掌,明明下定决心要分清自己对待先生和宋时鹤的心情,自己怎么总是对宋时鹤心动不已。   ----   注: Neoclassicism新古典主义,一场艺术家的复古运动 第36章 Chapter XXXII 雨夜里相知的灵魂   “宋先生,” 季渝生敏感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我去车站。” 季渝生刻意地压了压声音回答道,发出来的声音有些奇怪,他又开始后悔自己多余的举动。   “回家?”   ”是的。“季渝生点了点头。   “我也是,一起走吧。”   宋时鹤一边把长柄雨伞打开,一边说道。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就被要求要有周全的礼数,宋时鹤开伞的动作也斯文得不像普通人。   “不用了。我等一等雨停就——”   “不用有负担,顺路而已,而且看这春雨,说不定正气在头上,春天的脾气哪容我们这些俗人去猜测。”   宋时鹤似乎总有能力找到合理的原因让别人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宋时鹤和季渝生一路走着,伞虽不大,春雨也不算小,但季渝生却没有沾湿到丝毫。   “对于今天课堂上讲的艺术作品,你有什么看法吗?”宋时鹤的问题夹着雨声送到了季渝生的耳中。   ”很感谢宋先生,实在是受到了很大的启发,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理解作品的思想。”   “对于下一节辅导课会提到的梵高的《星夜》,你预习了吗?”   “嗯。”季渝生点了点头,确切的说,如此著名的画作,他很早以前就因为兴趣研究过了,也查看了不止一次。   但艺术作品的神奇之处就是,作品的思想感情会随着观赏者的背景,情绪,甚至年龄而改变。   “你会怎么鉴赏?”   “梵高的《星夜》包括了月亮、闪烁着的星星和浮动的云,呈现了动态的夜晚,同时构图及风格也是典型的梵高式画作。但在研究这幅画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话一说完,季渝生的鞋头便被雨滴点了点。   “请说。”宋时鹤一边回答一边微不可查地把伞又伸过去了一点,他半个肩膀已经淋湿了,但季渝生在沉醉在《星夜》而对此毫不知情。   “艺术鉴赏的学术论文为我们分析了这幅画究竟在谈论什么,但艺术是主观的,那么我在分析中从这副画中看到了暴风和气流,这算是错误吗?”   季渝生话一说完,宋时鹤便惊喜地看着他。   “我在看这幅画时也常常这么想,不,应该说看所有的画时都常会有属于自己的,比较奇特的联想。”   “我也是如此,原来宋先生您也是这样,我以前总觉得这种算是对艺术错误的理解。” 季渝生话语间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宋时鹤在看待世间万物与画作上的共鸣让季渝生兴奋不已,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似在颤抖,叫嚣着他找到了缺失的一半。   宋时鹤闻言低声笑了笑,望向季渝生的眼里非常明亮,就像终于遇到了知音。   “我觉得艺术是主观的,所以不分对错。我们透过大艺术鉴赏家的分析了解到大部分有艺术鉴赏功底且和画家本人有相似背景的人会如此理解,所以这种分析可以说是最接近画家本人想法的观点和分析。另外普通的人民自然也会听信艺术家的分析,所以他们的分析常常是代表的大部份的人的看法,具有广泛的认可性。还有一点就是在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过程中,大部份的专业艺术家都同意。因为以上的原因,所以我们现在会按照一套固定的看法去理解画作。”   “但是,如果有人有新的理解,那不是错的,也许画家本人也曾有这种想法,只是暂时没有人发现而已。”   “毕竟,每个人生来都具有欣赏美的能力。” 第37章 Chapter XXXIII 改变关系   “明白了,我以前总为此苦恼...”   季渝生因为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共鸣感而兴奋不已,而且他一向聊到艺术鉴赏就会滔滔不绝,宋时鹤和他很愉快地聊了一路,交流了许多见解。季渝生发现,宋时鹤的见解奇迹地与自己的见解相合,感觉玫瑰在郁金香花田里遇见了另一朵玫瑰。   到了车站后,宋时鹤在收伞时不小心碰到了季渝生的手,季渝生的手尖瞬间变得滚烫,他故作镇定地收回了手,宋时鹤仿佛没有察觉这件事情。   当季渝生打算和宋时鹤一起拍卡进入车站时,宋时鹤忽然出声道:   “抱歉,突然想起我漏了点东西,要回去拿一下,就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话语里仿佛藏着一丝遗憾。   “好的,没关系。”季渝生回头说道。   他回头时才发现宋时鹤的雨伞只被雨伞胶袋套住了一半,只刚好接住了所有滴下来的雨水,从车站入口到这里有一段距离,雨伞怎么还没套好?这可不像宋时鹤。   “我们不如不要再保持师生关系了。” 沉默了一会的宋时鹤忽然开口说。   季渝生正想将整个身体转过来,听到这句话后他僵住了,他感觉心里有一头鹿,正甩着它的梅花角在他的心里不管不顾地东西乱撞。   “我的意思是,我第一次遇到这般相合,这般聊得来的人,我想和你更亲近,我想从讲台上走下来,和你成为朋友,而不是端着说话的老师和学生。”   心跳这才平静下来,季渝生放松身体转过身来。   “好,这是我的荣幸。” 灵魂相合的人,他也想好好珍藏。   “生生,下次我想和你不打伞跑在雨里。"   “既然是朋友,这样喊也没关系吧?”   宋时鹤没等季渝生反应便离开了,独留季渝生愣在闸口前,生生一称如同先生在耳边低喃,粉色如同藤蔓一般慢慢爬上他的脸。   至于后面的一句话,季渝生没有听懂,但他知道,光阴流走了许多,自己终于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灵魂相合的人。以前总想着有朋友就好,但现却结交到了超出预期的人。   ”你进不进啊?别挡着闸口。“身后的老妇人催促着,季渝生才回过神来,低下头红着耳朵进了闸口。   走进地铁站后,季渝生被地铁站的装饰品给吓到了,整个地铁站都写满了赞颂程雁柏的诗和贴满了他的画像。   季渝生走近那些画,仔细一看,发现画像下方写着程雁柏生日快乐,原来快到程雁柏的生日了啊。   回到家后季渝生发现先生的回信送到了,先生这次的信没有什么特别,大部份都是在用各种方式叮嘱他即使学业繁忙也要好好休息,还有一小段问了问季渝生艺术课的情况和进展,还顺便问了他对教授的看法,比如你觉得他人怎么样?你觉得他的样貌如何?你觉得他足够专业吗?你觉得他上课质量如何?虽然有些问题略显奇怪,但大抵都是带着先生满满的关心吧。 第38章 Chapter XXXIV 询问心底的印象   虽说信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话,但季渝生在读完信后的脸却带着一丝桃色,因为在读信的时候,每次先生提到生生两字,他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宋时鹤离开前的那一句“生生”。   季渝生仔细地回答了先生提出的一些问题,   “宋教授是A大的艺术鉴赏博士生,很专业,很斯文,待人客气有礼,讲课认真详细且有趣,还常常启发学生思考。本人样貌也很......”   写到这里,季渝生突然顿了顿,自己写这个作什么,这个好像不太重要,于是把他给涂掉了。   他还提到了自己因为没有学过艺术鉴赏的专业课,没有艺术鉴赏的底子,有的时候在鉴赏新作品的时候会觉得有些困难。   写好后合上信纸,稳妥地放进信封里,贴好邮票便放在书桌左上角,方便明天一早就寄出去。   在放信的时候,桌子上一个背过去的相框映入季渝生的余光。   “先生和宋先生的出现,都是你因为担心我自己一个人所以送给我的礼物吧?”   “谢谢你,但我也很想你。” 季渝生轻轻摸了摸相框的边框喃喃道。   在这封信寄出去后季渝生才想到自己这样写的话会不会让先生觉得自己没有艺术鉴赏的天赋?或者又麻烦先生帮助自己?虽然先生没有提过自己了解过艺术鉴赏,但是他有各种领域的朋友,总是能找到帮助他的方法。   比如自己曾为了继续接触美术鉴赏而报名参加了美术学会,但是想不到进学会的第一个活动就是画画,季渝生没有任何画画基础,每次的成品都让人哭笑不得,他在信里随口和先生提起过这个事情,本想着自嘲一下自己毫无艺术天份,谁知道先生却随回信寄来了一大堆绘画技巧笔记,还是一个大名鼎鼎的画家手抄笔记,信里说认识一个朋友,于是帮他问了问绘画技巧。让季渝生感激不已却感到有些抱歉,因为自己随口的抱怨就让先生特意为自己做这些事情。他总想着要报答他,但先生仿佛从来没有需要他帮忙的事情,还说叫他不要介意,自己的来信就是最好的报答。   想到这里,季渝生恨不得立刻把信件给收回来,但已经寄出的信就没有收回的可能了,他只能希望先生略过他的这几句话。   但他的先生,从来都是仔仔细细地读他写下的每一个字的。 第39章 Chapter XXXV 突然的失约   课后辅导课快要开始,季渝生和时郁约好了在图书馆一起报名同一个辅导课。   季渝生坐在图书馆静静地等待时郁。   “生生!” 忽然传来一阵刻意压制兴奋感的耳语。   回头一看,时郁少有地抱着平板电脑笑着望着他,前几天那个惊慌的时郁仿佛没有出现过。   “你...” 季渝生刚想问他没事吗,但忽然又想起时郁似乎好像不怎么愿意提起这件事。   “嗯?怎么了?” 时郁把平板电脑放下,拉开季渝生旁边的椅子坐下,然后睁大眼睛问他,仿佛真的不知道他想问些什么。   “啊!难道我的黑眼圈很重吗?” 时郁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最近确实比较忙,但是我有好好休息的,别担心!” 时郁拍了拍季渝生的肩膀,还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说明自己真的很精神。   看来他真的不想提起这件事情啊。季渝生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就是阳光开朗的时郁究竟为什么会喜欢程雁柏呢?   “生生你打算选哪一节课啊?”   “编号006那一节,那个时间你方便吗?”   “等等,我看一下我的时间表。” 时郁打开了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时间表。   “嗯,可以的。”时郁点了点头说。   “如果是009课程的那一个时间呢,你方便吗?”时郁又看了一会儿时间表说道。   “那个我也可以,但是我时间上会有点赶。”   季渝生抬头看了看图书馆里的闹钟,然后对时郁说:   “还有半个小时才选课,我先去个洗手间。你可以再看看哪个时间更适合。”   “好的!我帮你看著书包。”   都说洗手间是藏着最多秘密的地方,果然如此,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闲言闲语。   “哈?假的吧?”   “真的,是最新消息,你看是楼主刚刚才发的!”   “啊!是这个楼主啊!这个楼主爆料从来都没假过!”   “看来是真的!”   “好土的礼物。”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的天,他男朋友可是——”   “一点都不配。”   “地位也差太多了吧。”   “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今天开始我每天都坐等他们分手。”   无聊的人们都以为这里很安全,却不知道其实是泄露最多秘密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主角是谁,反正肯定是一桩无聊的最新八卦,不过人们的讨论也真的是尖酸刻薄,爱情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指手划脚实在是很不尊重,而且这样恶毒的言语,无论是哪一方听了应该都会很伤心吧。   季渝生在洗手时,旁边的人忽然喊他:   “生生?”   季渝生惊讶地抬起头,只见宋时鹤一边拿着洗手液抹手,一边笑着喊他。   宋时鹤见季渝生愣在当场,他又说:   “抱歉,你很介意我这样喊你吗?”   “但是明明时郁同学也是这样喊你的。”宋时鹤压低了声音说道,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句话的音量不大不小,在旁边的季渝生刚好清清楚楚地听到。   “不是介意,就是——”就是突然从师生关系变成朋友,他还没习惯。   “好的,生生。”宋时鹤少有地打断了别人的话。   季渝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急急地撕了张抹手纸便打算离开。在他转身的时候,宋时鹤忽然叫住他。   “生生。”   “辅导课你打算选哪一节?”   “007或者009那一节,还没想好。”   “在纠结时间吗?”宋时鹤抽出一张手纸,一边细细抹干双手与指隙,一边问道。   “嗯,打算和时郁一起上,但大家合适的时间不一样。007比较适合我,但009比较适合时郁。”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按照自己的心意吧。” 宋时鹤说完这句话后帮季渝生推开了门,等他出来以后就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宋时鹤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是每一次宋时鹤给予他的建议都是好的。   当他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时郁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上007的课,还说他临时有点事,先走了。   但不知为何,字体有些潦草,看来真的是很急的事情吧。   不过想着过几天就有课后辅导,到时候一起上课的时候再仔细地问问他吧。 第40章 同等的欣赏   季渝生为了买一本经济参考书所以放学去了一家书店,在拿着经济参考书去买单的时候,他路过书店的书本展览专区。这家书店每个星期都会展出不同地方的书,季渝生记得有一个星期来的时候是德国专区,今天展出的是法国文学和法语书。季渝生除了英语以外没有学习其他语言,所以他不常停留在这些专区。但今天他却停下了,他盯着一本法语入门盯了许久,最后咬牙一并买走了这一本书。   先生的回信,这次却是很快就寄回来了,季渝生在信箱里刚拿到信的时候,只觉得信件比平日的更厚。而先生和季渝生希望的正正相反,完全没有忽略最后一段的意思,甚至看回复大抵是把他最后一段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   信件拆开后,季渝生先生给自己写了一条长长的初级艺术鉴赏的书单,据他所言是最近正巧会见一个读艺术鉴赏的朋友,而他也正巧在整理书单,所以自己便随手抄了一份。   书单因为信封窄小而只能不断折叠后慢慢塞进去,导致信封胀鼓鼓的,就像一个塞满各种珍稀花瓣的香囊。   季渝生轻轻地用指尖描绘书单上先生的笔迹,仿佛如此便能感觉到先生写信时温柔的笔尖。   季渝生觉得先生的英文写得很好看,有些潦草的字迹带着法文的浪漫,透过字迹仿佛就能想象到先生挽着袖子轻点墨水提笔落笔的景象。   在拿出书单时,还顺著书单逃出一阵熟悉的清香,就像在春天时节刚下完雨,走在泥路上嗅到的沾着湿气的泥土的味道。   先生还在信里提到既然生生觉得教授值得信任和学习的话,可以多些向他提问题,凡是有不懂的都去询问艺术教授们很喜欢满腔热情的学生,相信他会很乐意为你解答。   看见先生写下的生生二字,季渝生又想起了今天宋时鹤那句轻轻吐出的“生生”,感觉就像蕴含了许多抑制了许久的心意,而这句“生生”也像女神的脚,踢了踢季渝生的心河,让他泛起一阵又一阵波澜。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句短短的话,下雨的车站,总让季渝生的心翻腾许久。   季渝生总觉得自己会产生这种心情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自己将宋时鹤的声音臆想成了先生写信时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这样对于宋时鹤和先生都非常不尊重,他也很清楚宋时鹤和先生不会是同一个人,但心底不知为何却总是无意识地把他们当作同一个人。他再三叮嘱自己不可以将对先生的感情随意投射到别人身上,但心脏就像永远在叛逆期,永远逆道而行。他总是因为这件事对先生羞愧不已。   也许因为他们的灵魂都是同样地光芒万丈吧,透过他们二人的灵魂,季渝生能看到同样的美景。   这副美景并不清晰,他并非单纯是水仙少年那种从表皮即可视的,让世人都争相赞颂的美,而是只能被接触过他的人感受到的灵魂美。   这样的风景深深地吸引着季渝生的目光,都说不可直视太阳,因为太阳耀眼,但耀眼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若他不光芒万丈人们便会移不开目光,会只看着他而在浮世里东撞西撞飘飘荡荡。   他们永远开朗,永远温柔,永远愿意主动去爱。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他们过于美丽,季渝生控制不了他的目光,因为他的灵魂缺失这种美丽。 第42章 主动关心   本想着在辅导课上可以问问时郁发生了什么,但季渝生却没有在辅导课上遇见时郁。   “时郁同学?” 宋时鹤拿着点名的本子,敲着桌子喊了三遍。   季渝生在宋时鹤走进课室的哪一刻,他才明白宋时鹤之前那句“如果可以,请你按你的心意而行”的意思。   今天的宋时鹤脸上带着疲态,黑眼圈深得就像熬了几天夜的感觉,平白地为他的脸增添了几分颓废感。   “这节课我刚好有时间空出来,所以真的很不好意思,选这节课的同学你们下课后还是要对着我,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宋时鹤说笑道。   季渝生微微地摇了摇头,但他发现大家都在拼命地摇头,特别是坐在他身边的女孩。   “课后辅导,顾名思义是帮你们打好底子去上课,所以我会花一点时间讲一下基础的艺术鉴赏应该怎么做,希望大家不会嫌我啰嗦。”   “当然了,如果真的觉得我说的东西太简单,你们可以换一节课后辅导。”   “大概就是这样,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课室里的同学都十分仰慕宋时鹤,所以都只瞧着他而没做反应。   季渝生摇了摇头,小声地说了句很好的。   “大家都没有问题吗?哪我们就开始课堂吧!”   宋时鹤打开了投影机和简报。   “美学的基本元素有六个,基线,形状,颜色,造形,构图和角度。基线包括了几种,分别是......”   宋时鹤上辅导课的时候,也如同上lecture的时候一样没有用麦克风。而且同学们因为是宋时鹤亲授的辅导课而不断举手问问题,导致宋时鹤在课堂后半节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   “Fin de course!Au Revoir! ”   季渝生在离开的时候听见同一节辅导课的同学在讨论刚刚的课堂。   “宋教授讲得也太详细了吧!” 一个女孩一边翻着自己的笔记一边说道。   ”对啊,差不多把常用的专业名词都细细解释了一遍,真是鉴赏白痴都能听懂了。“旁边的男生立刻附和道。   “而且他真的好专业啊,无论什么问题都能回答上来。”   “对啊!我好喜欢听他讲希腊神话啊,声音太好听了,感觉就像天神在讲自己的故事!”   “但我觉得他好像有点累。”   “对,黑眼圈有点大哈哈哈哈。”   “听说他最近在为我们大学编辑近代艺术鉴赏的教科书,连续几个星期都在学校留到很晚。”   “啊,宋教授实在是太幸苦了。”   “他那么累还讲得那么详细,他真的太好了。”   连续几个星期都在学校编辑教科书吗?这样一想的话,前几天和他一起到地铁站的哪天也是要留在学校的?季渝生想到这里,心里突然生起异样的感情。   在季渝生把几本厚重的书本放好到储物柜,然后打算离开学校的时候,他发现宋时鹤坐在湖边的长椅舒展身体,背后正是夕阳初落,眼前是金红色的湖。   想起今天见到他时的黑眼圈,季渝生脱下背包掏了半天,然后走向宋时鹤。   宋时鹤看见季渝生时停下了伸展,坐在长椅上笑着等季渝生走向他,季渝生走过去,递了一罐棕色的玻璃瓶给他。   宋时鹤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后被笑意掩盖。他拿过玻璃瓶后微微举高,任其被夕阳光照耀,这个普普通通的玻璃瓶对宋时鹤而言就像是镶金的高脚杯。 第43章 怦然心动   “原来你有听我讲话啊。” 宋时鹤的嗓子还是有些沙哑。   “嗓子和精神都要保护好。”   “嗯,我知道。”宋时鹤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含糊道。季渝生只觉得宋时鹤仿佛当他在说笑,没有听到心里去。   “上课可以多用一下麦克风,这样可以减少对嗓子的损伤。” 季渝生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提醒他。   “没事,我嗓子还好。”   宋时鹤打开那罐棕色玻璃瓶,一口喝了下去。   “别担心,只是最近比较忙。”   “在编辑教材?”   “你怎么知道?” 宋时鹤有些惊喜地说道。   “就是...听说的。”想到自己的言辞就好像一直在关注宋时鹤,季渝生感到一丝困窘。   宋时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嗯,确实有在忙编辑教材,但也有在忙其他东西。"   "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季渝生第一次看见宋时鹤如此疲倦的样子,在惊讶之外,他也很想帮他尽快恢复精神。   "没事,教材我快整理完了,谢谢你。"   "啊...好的。" 可能还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吧,不能帮上他任何事却一直接受着他的帮助。季渝生低着头这么想道。   "但有另外一件烦恼的事情。"宋时鹤看着低下头的季渝生突然又开口道。   季渝生抬起头,有些疑惑。   "嗯?"   "我想,也许你能帮帮我。"   听到宋时鹤的话,季渝生的眼睛瞬间染上光彩,就像刚填好色的五彩缤纷的油画。   "最近写诗,我没什么灵感。"   "啊?" 季渝生立刻变得有些焦急,从先生的信里他明白灵感之于诗人就像水之于鱼,难以生存,眼中的世界会失去光彩。也有不少诗人因为没有灵感而染上抑郁,更严重的甚至伤害自己。而且灵感满溢的诗人突然失去灵感通常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宋时鹤最近遇到什么了吗?   见季渝生焦虑起来,甚至比自己更焦急,他挑了挑季渝生额前的头发,笑着说:   "没遇到什么事,别担心。就是因为编辑教材有点太累了。"   "别焦虑,静下来,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脚下的青草,天际的夕阳。"   宋时鹤的声音就像是一首宁静平缓的钢琴曲,让季渝生冷静下来。   季渝生静下来后,周围事物的活动仿佛开始放大。眼前有一半夕阳已经藏进了山林,还有一半留在天空挽留光明。但转念一想,也不一定是在挽留。   "夕阳不一定在挽留光明。"季渝生出声道。   ”夕阳落下,”   宋时鹤与季渝生对视,从他眼里看见了涌动着共鸣着的灵感,他笑着答道。   “月亮初上。”   “是沉淀。”   “是蜕变。”   他们相视一笑,夕阳落下,不只有惋惜和慨叹,夕阳之后有初上的月亮,这是沉淀,是升华,是蜕变。   夕阳光在宋时鹤望着他满含笑意的眸子里不停打转,季渝生的心漏了一拍,他慌忙抱起书包。   "我先走了!"说罢便抱著书包转身离开。   "生生!" 他才走了几步,宋时鹤便在背后喊他。   他转过头来,夕阳光有些太过耀眼,他看不清宋时鹤的表情。   "谢谢你,因为遇见了你,星星也似太阳,黑夜也光芒万丈,一切一切都变得充满生机,一天一天都变得更加幸福。"   "我不善言辞,但我希望你能明白。"   "能认识你,我真的真的很幸运,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夕阳光移开了一寸,季渝生看清了宋时鹤的表情,是他没有见过的表情 带着激动与掩盖不住的深深的爱意。   今天他才知道,宋时鹤会撒谎,他说他不善言辞,但是说出来的话都是盛开的玫瑰,鲜艳美丽,让人怦然心动。 第44章 一见钟情的人   季渝生当时看着夕阳光下逆光而来的宋时鹤愣住了许久,直到宋时鹤走到他身旁,笑着问他:   “回家吗?”   季渝生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一起吧?”   “啊?” 季渝生的脑海里全部都是刚刚宋时鹤立在夕阳之前的场景,听到宋时鹤的话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以为宋时鹤说要和他一起回家。   “我们顺路。” 宋时鹤就像看破了季渝生的误会,朝地铁站抬了抬下巴说道。   “啊,嗯,好的。” 季渝生立刻低头往前走。   进站后他们便一起搭车,车站越坐越接近他的目的地,季渝生觉得有一丝异样。   他下车的时候,宋时鹤也跟在他后面下车了。   “你也住这附近?”   “不是,我住在下一个车站旁的那个屋苑。” 宋时鹤慢斯条理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在这一站——”季渝生疑惑地问宋时鹤。   “锻炼身体。” 宋时鹤一脸正色回答。   “什——”   不等季渝生回复,宋时鹤便向前走了。   从车站回到家,季渝生还要沿着海滨长廊走一段路,宋时鹤也是如此。   他们一路并肩走着,晚风不断吹拂着他们,但却怎么样也吹不开他们之间肩膀紧紧挨着的距离。   海风吹起了宋时鹤额前的碎发,露出了他的额头,从季渝生的角度看去,他侧脸的弧度宛如大理石雕,季渝生不禁在内心再次惊叹宋时鹤的美丽。   “记得月夜颂的灵感再一次降临我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场景。”宋时鹤突然开口讲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一丝忧郁。   季渝生仿佛目睹大理石开始说话那般惊得猛地转过头去,但他感觉到宋时鹤刻意强调了再一次这三个字,于是细声问:   “再一次?”   “嗯,我修改过《月夜颂》,你们看的大概都是修改以后的。”   “在一次心灵被救赎后,回看第一次写的《月夜颂》,觉得不堪入目,于是便修改了。《月夜颂》最后能有如此高的成就,还是因为那个人。没有他,《月夜颂》大抵不会为人带来如今的震撼。”   “哪个人?” 季渝生感到十分疑惑。   “嗯,那个在美学上启蒙我,让我一见钟情的人。” 宋时鹤看着被风微微掀起波浪的海说道,海上此时还飞过一只海鸥。   季渝生透过宋时鹤的词句与语气,似乎能切身体会到那个人对宋时鹤的重要性。不知为何,对于他似乎不是宋时鹤唯一的重要朋友这一认知,让他觉得有些伤心。不过他转念又觉得自己这种心思有些龌蹉,便立刻把他压了下去。   他低头走着,身旁的宋时鹤沉默了一会好似又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这个时候一只躺在路旁瘦弱的流浪猫映入季渝生的眼里。那只猫正爬在地上,季渝生走近那只猫,蹲下细看它,那只猫立刻直起身来。   见季渝生忽然加快的脚步还有忽然蹲下,宋时鹤走到他身旁问道:   “怎么了?”   “听它一直在细细地叫,但身上没有伤,还围着我转,可能是太饿了。我家里买了些面包——” 季渝生抬头告诉宋时鹤。   “你要带他们回家吗?”那我可能就会开始羡慕它。   “我也想,但我母亲肯定不允许,我还是回家拿点东西给它吃比较好。” 季渝生又低下头去看那只小猫。   他这么说完后,又有几只流浪猫从草丛里出来,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猫更跑到季渝生手掌下。   宋时鹤不知为何有点不爽,而后出声问:   “万一它们一会儿离开了?”   “我家就在前面,我现在立刻回去拿。”季渝生立刻站起来。   “我帮你看着它们吧。”宋时鹤说罢也蹲下,向季渝生如此提议。   眼看着季渝生张口又要拒绝,宋时鹤又立刻说:   “反正我回家也没事做,刚编辑完教材我也想在外面留久一点放松一下。你快回去拿吧。”   他已经逐渐摸索出了让季渝生无法拒绝他的方法,他甚至想好了当他要向他告白一切的时候,一定要把想说的练习好几遍,再理清逻辑,让季渝生无法反驳那般清晰的逻辑,然后就像海浪拍上白沙一般一大段一大段地说给季渝生听。   那么季渝生因为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就只能答应了,宋时鹤带着一丝坏心思如此想道。   季渝生小跑着回家拿吃的,宋时鹤蹲在小猫面前看着季渝生的背影想。   过去了许多年,他依旧还带着诗人与艺术家的天赋,他依旧一如过往,是王子的橄榄冠,玫瑰瓣间的春意和春天寄来的情书。   宋时鹤也坚信他永远都是,就算黑夜变成了白天,月亮变成了太阳,他相信季渝生永远是带着橄榄冠坐在云间的小王子,纯真,美丽且充满爱。   小王子的衣服可能会变得破烂,浑身是破洞,人们,甚至他自己都会觉得小王子已然不复过往,已然黯淡失色,但宋时鹤知道,他没有,换上艺术华丽的衣衫,他还是那个矜贵美丽的小王子。 第45章 怎么让他带我回家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猫跑到他垂着的手下蹭了蹭,而后舒服地伸直四肢伸了个懒腰。   宋时鹤轻轻点了点它的头,有点好笑地说道:   “说,小东西你是怎么让生生想把你带回家的?”   那只猫却没有理他,抬着头走开了,像极了恃宠而骄的样子。   看来雪莱写猫懒惰啰嗦又淘气是真的,他们还高傲且有心计。宋时鹤一直觉得猫很可爱,但今天突然就这么改变了想法。   季渝生很幸运地在回家时没有遇见母亲,于是他迅速拿走了桌子上半包面包便踢着拖鞋跑回来了。   在他背着夕阳跑向宋时鹤时,宋时鹤知道,季渝生永远都是自己贪妄地希望春天容他摘下的玫瑰和寄给他余生的情书。   季渝生一边小心翼翼地撕着面包,一边问宋时鹤:   “你家离这里远吗?”   “不远,就是前面那座屋苑最前面的A座楼。”宋时鹤指了指远方的一座屋苑说道。   先不说那座屋苑其实根本就很远,季渝生也不明白为什么宋时鹤要把详细的地址告诉他。   “顺口一说。” 宋时鹤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说道。也不只如此,其实我是抱着如果你有时间,不妨来家里看看我,和我聊聊天的想法说的。   “我帮你喂吧。”   季渝生此刻一手拿着一块方包的一角,另一只手撕着面包笑,宋时鹤伸手撕了一半面包,若有若无地擦过季渝生的手。   季渝生愣了一愣,心底闪过一道雷电,他望向宋时鹤,只见他自顾自地撕着面包,而后自己的手开始出汗。   他不知道的是,刚刚宋时鹤差点就要抓住他的手,宋时鹤在撕面包的时候还在懊恼自己思想的失礼。   和宋时鹤道别后,季渝生回家复习时发现自己在完成了第一节 辅导课后更容易掌握艺术知识了。经过今日的课堂,季渝生在鉴赏一幅新的画作时终于不是胡乱赏析,而是有条理地从最基本的线条开始鉴赏,比如从是否存在虚线和对角线等等入手,这让他对宋时鹤的欣赏又深了一分。   他迫不及待地在信里与先生分享沉浸于艺术的愉悦。不知为何,在写信时提到宋时鹤,总会浮现黄昏的那一幕,笔尖便会微微颤抖。   他和先生简单地分享了自己好似遇见了知音,但不知为何一谈到宋时鹤,季渝生便觉得笔尖有许多许多像落下的字,信纸仿佛都无法忍受他的这种奇怪的亢奋的热情,信纸连连被刺破了好几次。   季渝生只能强压住自己想和先生分享更多关于宋时鹤的事情的冲动,仔细问了问先生的近况。   母亲深夜回到家看见桌子上的面包少了一包,于是便到房间问季渝生,季渝生立刻把先生的信放到抽屉里锁好。   “桌子上的面包拿来做明天的早餐的,你已经吃了?”   “我拿了一点去喂楼下的流浪猫。”   “哈?”他的母亲听完他的话后立刻皱紧了眉头。   “你觉得我们家很有钱吗?浪费面包喂什么流浪猫啊?”   季渝生不打算反驳他的母亲,因为他知道反驳只会让母亲更愤怒,情况变得更糟糕。   “母亲,我最近在考虑做兼职帮补——”   “不用!”季渝生话还没说完,他的母亲就立刻拒绝了他。   “你给我好好读经济,读完再出来给我赚钱。”   每每到这个时候,季渝生都觉得也许母亲是有一丝爱他的,坚决拒绝让他读艺术鉴赏一事可能只是把爱放错了地方而已,至少这个时候他还可以这么安慰自己。 第46章 关心与醋意   季渝生很享受每一节艺术鉴赏课,也在完成每一节课后和先生讨论心得,但除了因为母亲的事情感到烦心以外,还有一件事情一直让他有点担心,就是自从和时郁一起在图书馆选课以后,他就整个学期都没有再见过时郁。   他尝试联络时郁,但却怎么也联络不上,时郁可以说得上是他在A大认识的第一个交心的朋友,所以他对于时郁连续几个星期的缺课非常担心,他曾经去过美术学院找时郁,但是却发现画室锁着门,问了问同学,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古怪,甚至带这样一丝鄙夷。   他们问季渝生是谁,季渝生说是朋友,他们低声说道这种人还有朋友,然后对他简短地说了一句谁知道就走了。   后来有一位老教授路过,看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问他怎么了,他道明了事情原委后,那个慈祥的老教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在意地告诉他:   “别担心,画家常常会失踪,他们是去寻找灵感了。”   “我之前有一个学生也是失踪了半年,结果他原来是去踩单车环游世界寻找灵感了!”   那位教授的脸兴奋得红彤彤地说道,说罢更拉着他聊了许久自己的一些学生,导致季渝生在离开时没有获得丝毫与时郁行踪有关的信息。   时郁今天也缺席了,而季渝生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一股比平时更加不安的心情,深深地藏在心底。   在课堂上宋时鹤开口的时候,季渝生感觉到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不安的心情又深了一分。   整节课上宋时鹤明显比平时多了停下来喝水,还多了清嗓子的次数。   而季渝生这阵不安的心情也随着宋时鹤越来越哑的嗓子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爆发了。   “这项作业需要分组,大家一会儿课间休息的时候——” 宋时鹤沙着嗓子说道。   宋时鹤提到的这个鉴赏作业比较复杂,涉及大量的资料搜集,大概需要有几个勤劳好学的同学一起完成。   季渝生内心一沉,今天的课堂时郁也缺席了,看来他又要举手说自己分不到组了。   分不到组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因为经济系没有交心的朋友,每次分组他要不就是用来凑人数,要不就是被踢走。   但他担心的是这项作业难度比较高,他只能肯定时郁是会完美地完成课业的人,但他不了解其他人,他害怕遇到懒惰的组员,这样一来,不但无法好好地完成课业,还可能让刚和他成为朋友的宋时鹤失望。   这样说他应该习惯如此才对,可是每次遇到这种事情他都还是会觉得很尴尬,满脸发热。   不知为何,他尤其不想让宋时鹤看见自己这幅没有朋友,找不到人分组的尴尬的样子。总觉得这样的他难以真正和各方面都不可挑剔的宋时鹤成为可以随意谈论艺术的知音。   季渝生虽然表面波澜不惊,但是内心却是十分抵触课间休息的到来,课间休息对此刻的他而言,就像是上行刑场的时间。   分针最终还是指向了休息时间。   “好了,放break前我说一说分组的事情,我想了想,感觉那么多人的lecture有点难分组,不如就直接在辅导里面四人一组就好了。辅导课每一组都有十二个人,那么就分三组。”   “好吗?” 这一次季渝生敢肯定宋时鹤在问他好吗,因为自己坐在最偏的位置,而且前后都没有人。   季渝生点了点头,宋时鹤便笑了笑望向别处了。   "各位同学别担心,你们的辅导员会给予你们建议和帮助的。所以别担心,相信你们的辅导员吧!"   季渝生觉得宋时鹤的这句话就像在告诉他,请你相信我吧。   宋时鹤清了清嗓子然后便让大家放break。   课间休息的时候,季渝生去了个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经过一个刚下课的讲厅,他进去对教授说明情况以后把麦克风给借走了。   但当他回来的时候,一推开门看见的却是低着头温柔地笑着的宋时鹤,还有仰着头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包糖,笑容灿烂的明托。   路过讲台的时候,宋时鹤的话传入了季渝生的耳中。   “谢谢你,明托。”   季渝生把手里拿着的麦克风重重地放在了讲台上,然后没看宋时鹤一眼便走了。   在讲台旁的宋时鹤听到“嘭”的一声后转过头来,只见季渝生放下麦克风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他谢绝了明托的润喉糖,打算转身去把麦克风拿起来,但明托却拉住了他的衣脚。   季渝生装作不在意地返回座位,坐下后只见明托挑着眉头开朗地笑着回应宋时鹤的话,还伸手把那包糖塞到宋时鹤的衣服口袋里。   这不就是你的知音吗?看他盯着你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写着我好欣赏你,我好喜欢你。他开始怀疑宋时鹤说自己是他唯一的真实性,毕竟宋时鹤身边仿佛总有各种各样的蝴蝶和蜜蜂。   想到也许宋时鹤和明托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的心里平白生出一股怒气,然后像生闷气一般猛地低下头毫无意义地抄写上半节课的笔记。   但他没有看见宋时鹤有些无奈地把糖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回明托的桌子上,说了句:   “不用了,谢谢。我有麦克风。”   都说艺术家多情且爱撒谎,看来是真的,特别是诗人和艺术鉴赏家。   季渝生一边写一边这样想着。 第47章 无法传达的担心   后来的整节课,季渝生都觉得坐在第一排的那个金色圆球很碍眼,而且他赌气一般没有再给过宋时鹤任何反应。   每次宋时鹤的眼神扫过来的时候,他都默默移开。   但明托却还好似在向他示威一般,一如既往地对宋时鹤热情不已,还不停举手回答问题。   不得不说,明托确实很厉害,对于艺术,他懂的东西很多,有的时候甚至不用上课也能跟上进度,他比自己专业多了。   季渝生甚至怀疑明托报这节课的原因不是因为课程本身,就是为了宋时鹤。   一到下课,季渝生便急急地离开了,宋时鹤打算去追他,但是却被明托给拦住下来问问题了。   “教授,对于那个课业我有点问题——”   “抱歉,我有点事——” 宋时鹤没有望向他,眼神直接越过他飘向门口。   明托转身顺着宋时鹤望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刚踏出门口的季渝生的背影,他转过头拉着宋时鹤说:   “拜托了教授,我的课排得很满,我没有其他时间问您了,很快的!”   见季渝生已经被人海淹没,宋时鹤只好答应,想着要在这个星期找个时候谢谢他。   但在他还没有向季渝生表达谢意的前,他在短期内就无法见到季渝生了。   季渝生在离开学校时遇到了一些人在派招收兼职的传单,他细细看了看,发现工作地点就在学校旁,而且薪金不错,工作时间也有弹性,于是便很想去试一试。   但想起母亲的态度,他又有些担心。距离上一次询问兼职的事情快过了一年了,现在再找母亲心情好的时候问一问吧?   一个星期后,季渝生如常到讲厅上课,但是推门进来的教授却不是宋时鹤,而是抱着一大叠笔记的教学助理。   同学们瞬间议论纷纷,想起上一节课宋时鹤常常沙哑的嗓子,季渝生似乎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   他放下笔记后,拿起麦克风对同学们说:   “宋教授因为嗓子染病,暂时无法来授课。但宋教授准备了讲解的材料,让我给大家讲解。”   “各位同学先出来拿一拿这一节课的笔记。”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哀叹声。   “啊——”   “宋教授病了?没事吧?”   “啊...不是宋教授讲课,总觉得少了点意境。”   嗓子染病?看来明托的润喉糖没什么用。不知为何,第一时间在脑海里浮现的竟是这一想法,季渝生一时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仔细一想,自己对于明托的敌意好似毫无缘由。季渝生一时也想不清自己的心思。   但随之而来的是担心,还有一丝埋怨,为什么总是不听自己的建议,不愿意使用麦克风呢。   整节课的内容季渝生没有听进去多少,一来是因为助教讲课只是照着笔记读,十分无聊,二来是因为内心带着担忧。   季渝生也曾有过去问问宋时鹤身体情况的想法,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宋时鹤的联系方式。而且经济课在这一周又是一个小考试周,季渝生在宋时鹤缺课的第一个星期完全没有时间去想如何询问他的情况。 第48章 最大的安慰   在宋时鹤缺课的这个星期,先生的信寄得特别频密。而且让季渝生觉得奇怪的是,先生的每一封信都在鼓励他考试加油,或者叮嘱他在考试期间要小心身体,早睡早起不要过度熬夜,但自己明明只是在信里提过一两句快要开始忙碌,先生怎么就正巧在这个星期里常常提到这件事?   不过经济系的考试周确实难熬,每天要考核的内容都非常多,而且考试排得非常紧密,经常上下午各考一门课,季渝生常常被高强度复习弄得头晕脑胀,生不如死,而且因为自己最近用了许多时间在研究艺术鉴赏上,导致有一些内容在上完课后是头一次复习,复习也因此变得更加困难。先生的诗和鼓励也确实在这种时候起到了莫大的作用。   但季渝生的担忧随着宋时鹤缺课的次数越发增加,他没有宋时鹤的联系方式,只能自己猜想他的病情,但缺席了数个星期的课这一件事情就足够证明宋时鹤的病不是小病,而当一个人心急心切的时候,永远都会将情况往最坏处想,宋时鹤此刻不会已经晕倒在家里好几天了吧?宋时鹤会不会因为重病无法买药看医生所以导致病情变坏?还是说他患上了——   随着先生寄来的回信,他也对此越发担心,因为先生在回信里也提到自己生病了。   “大抵因为季节突然生变,寒风送起,最近的嗓子变得沙哑,还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因为嗓子疼痛,所以醇香的咖啡变得难以入口,美味的牛角包也少了许多味道,生活变得像单音节的五线谱一样单调。最近离乡去了别的地方,这里没有什么认识的人,生病了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拿着厨器挣扎着捣鼓。日子一日比一日过得了无生趣,总是想着如果能有认识的人来探望一下我就好了。如果门铃声能响起,有朋友给我送一碗清粥,那便是我最大的安慰。”   季渝生还记得先生的笔迹通常都是深灰色,但他却察觉到这封信上笔墨的颜色变得浅色了些,看来先生着实生病了,而且还不太舒服。   门铃声是最大的安慰吗?季渝生想起宋时鹤现在的处境仿佛也是独身一人在外,之前也和他提过自己没什么朋友,他生病了许多天,想来门铃可能也是没怎么响起过。   自己也许应该去探访一下他吗?但会不会太突然?有点冒犯?   季渝生正坐在书桌前犹豫着,手突然碰到了书桌上的相框,相框被撞得摔了一跤,发出了“砰”的一声。   相框朝后方放着,有着一阵明明不想看见却又放在每日对着的书桌上的怪异感。   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因为听说他生病而许久没有见过他,结果却是突然的离开,他便下定决定一定要去探望宋时鹤。   作为朋友,去关心一下也十分合理吧?   至于带什么去探望的话...季渝生看一眼在桌子上先生的信的最后一句,清粥应该会合适吧?   于是季渝生便煮了一小锅粥打算送给宋时鹤,在煮粥时,季渝生的母亲走过厨房,见他在煮粥便问他:   “你在干嘛?”   拿着勺子在搅动粥水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说:   “朋友病了,我煮点粥去探望一下他。”   母亲听后轻笑着,带着一丝轻蔑说:   “你哪有朋友?”   确实,自己自大学进入经济系后都没有交到朋友,自己不是终日留在家里帮着母亲打扫煮饭就是去做兼职,从来没人约他出去,想到这里季渝生沉默了。   “家里穷,别没事就去做善事。你以为自己是谁,以前要追求什么艺术作将来作穷乞丐,现在还要救济苍生啊?你的白日梦真是一天比一天发得厉害。”   “不是给流浪猫的,给学校教授的。”季渝生沉默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出声。   “经济学的教授?”母亲立刻眯着眼笑了起来,仿佛前一刻生气的人根本不是她似的。   “做得好,对!渝生你终于开窍了,临到毕业季讨好一下教授会更好找到好工作的!”   听到母亲的话,季渝生微微皱起了眉头。   难道所有举动都要是具有目的性的吗?所有关心都是为了一些利益吗? 第49章 雷雨交加后的春天   然后母亲笑着走到冰箱前打开了冰箱的门,拿了一袋肉粒出来,打算倒到粥里。   “加点肉吧,加点肉吧,别太寒酸了。”   “妈,不用了,病人吃清粥最好的。”季渝生轻轻挡住了母亲的手。   这次他的母亲却罕见地没有反驳他的话,放下手里的袋子,然后放回冰箱。   “对,你比较了解教授喜好,对。”   季渝生沉默地盛好了粥,小心翼翼地放到保温壶里,然后便打算出门。   穿好鞋后,季渝生忽然想起什么,他转过身来,对母亲说:   “妈,过几天我去看看爸。”   母亲一听到这句话就皱起了眉头,大力地关上冰箱的门,却用与之不符的语气淡淡地说:   “随便你。”   见母亲打算转身回房间,季渝生又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仿佛下定决心般抬起头看着母亲的背影问:   “你会去吗?他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你了。”   “不去。”他的母亲没有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还没有原谅他吗?” 季渝生低着头说,声音带着一丝哀伤。   “没有,也不会有这么一天。”母亲这才转过身来,板着脸,语气就像钢丝一般冷硬。   “要不是他,我们当初会过成那样吗?我现在用得着那么劝你吗?他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并不能给我展现他所说理想有多么光辉灿烂,而是让我深深地意识到他追求的也不过是一些一戳就破的泡沫。” 一提起父亲,母亲的脸就开始扭曲。   “我不会让我的儿子也变成那种悲哀的理想主义者,天天追逐着泡沫,到头来一事无成。”   母亲的表情缓和了一下,然后又说:   “对了,你去探访教授可以向教授多提提毕业去向的事情。”他的母亲坚决地说完便立刻转移了话题,提到父亲仿佛提到了什么不吉利的事情一般。   季渝生总是很想反驳她,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言语比起现实显得很苍白,根本无法撼动母亲一直以来对理想的鄙夷。然而此刻他对于母亲埋怨父亲,蔑视理想的态度终究是受不了。   “母亲,我不是去探访经济系的教授。”   他狠心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开门离开了。   “什么?”   关门前只见母亲皱起眉头生气得扭曲的脸庞,但至少在关心朋友上,他不想母亲依旧是带着功利性的心理。   他总是盼望着随着时间逝去母亲可以原谅父亲,但今天他深刻的意识到,那只能是也只会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对挚爱之人的仇恨除了摘掉灵魂花园里的爱与希望之花以外毫无用处这一个事实,他甚至被逼着用自己做了教材,但母亲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拿着热粥沿着海滨长廊走到宋时鹤屋苑的楼下后,季渝生这才突然想起自己虽然知道宋时鹤住在A座楼,却不知道他确切住在哪一层。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宋时鹤的身影,他正在楼下的花园里走着。   随后宋时鹤转过身来就见到了他,脸上先是睁大眼睛的惊喜,而后立即扬起笑容,在五颜六色的紫阳花丛里朝他招了招手,嘴里喊着“生生”。   季渝生慢慢走向宋时鹤,紫阳花香味也越来越浓,但却毫不呛鼻,想来是宋时鹤身上的清香味与花香掺在一起,让人心旷神怡,季渝生郁闷的心理也明朗了一些。   “看,春天来了!” 第50章 “亲吻”的浪漫   “我的春天今天才来。”宋时鹤屈起手指碰了碰花瓣,笑得越发灿烂。   是因为今天才有时间来楼下看看紫阳花才这样说吗?季渝生顿时觉得诗人的心思果然独特且浪漫,但在听到宋时鹤有些沙哑的嗓子时,又问:   “宋先生嗓子还没好,怎么不留在家里反而下来这里?”   “等——” 宋时鹤话一出口又觉不对,看了季渝生一眼而后又挑眉说:   “就...在家里喘不过气,随意下来走走。”   “你呢?你怎么来了?”   宋时鹤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又笑着问他:   “给我的吗?”   而后又走近一步微微弯了弯腰,盯着季渝生的眼睛说:   “你来探望我吗?”   季渝生拿着保温壶的手一紧,垂下眼帘,把手里的保温壶塞到宋时鹤手里,转移目光说:   “是给你的,既然宋先生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说罢就打算转身离开,谁知宋时鹤在背后问:   “生生,吃完的保温壶怎么还给你?”   季渝生一愣,回头说:   “你有时间在学校还给我就好了。”   “可是因为手术的关系,可能还要好几天才能回学校。”   季渝生闻言立刻问:   “手术?”   季渝生言语间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深深的焦急,不是只是嗓子沙了吗?怎么严重得要动手术?   ”嗓子的感染很严重吗?“   宋时鹤走到他面前没有出声,抬起两只修长手指轻轻摸了摸脖子上喉结的位置说:   “抱歉,喉咙开始痛了,我也没带水下来,我们上去再聊吧。“说罢便径直走了。   不自在地跟着宋时鹤上楼后,季渝生拘谨地站在门口。   “正巧买了新的拖鞋,你穿吧。”宋时鹤打开鞋柜,拿出放在柜子最上层的新鞋,递给季渝生。大概能算得上正巧吧,虽然是上次偶然产生了想请季渝生来他家的想法后便顺路买了一对品质不错,穿得舒服的拖鞋。   进屋后入目的是一扇落地窗,乳白色的窗纱整整齐齐地挂起来。左手边有一个小小的火炉,火炉前挂着一条系满诗词摘抄的银线,火炉上左右两边都放着一盏古典设计的灯,中间是一座小小的大理石雕像,雕像虽小却做工精致,雕像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她的手放在胸前,头微微低着,少女美好的线条和纱裙飘动的皱痕都被巧妙地雕刻了出来。雕像后面是一块镜子,镜子旁的墙壁凹了下去,上面挂着一幅油画。火炉的左边是一张真皮躺椅,上面放着一个小提琴形状的黑盒子,椅旁有一张形状特别的桌子,上面有一盒墨水和一只羽毛笔,地上铺着干净的毛毯。   季渝生只觉得这个布置实在很贴合宋时鹤的气质,但此时他正在担心宋时鹤,并没有心思欣赏这些巧妙的布置。   宋时鹤拉着季渝生到桌子前坐下,刚一打开保温壶,季渝生就立刻问道:   “是大手术吗?”   见宋时鹤还在慢斯条理地勺着白粥,季渝生忽然想到宋时鹤不能说太多话,于是问他:   “你家里的纸和笔放在哪里?”   言语间的关切让宋时鹤的手轻轻地抖了一抖,而后他摆了摆手。   “没事,我刚做完手术,快完成复康治疗,用正确的方法发音的话,多说点话也没有关系。”   见季渝生还是皱着眉头,宋时鹤的眼眸闪了闪,对他笑着说:   “我染上的是一个很浪漫的病,专属老师和音乐剧演唱家的浪漫。”   季渝生没有听懂宋时鹤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不怎么担心自己的病,当然与此同时也有些疑惑。   见季渝生还是皱着眉头没有回应,宋时鹤又继续说:   “这个病的别名叫“亲吻”。“说完后又朝季渝生一笑,   “是不是很浪漫?”   “为了爱情不惜一切的浪漫。”宋时鹤盯着季渝生这么说道,仿佛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些什么。   “这么一说,我又开始有点后悔把他抽离了呢。想到以后都不能唱歌了就觉得很可惜,毕竟只有歌曲才能对展现所有感官对于情人深刻的爱慕啊。” 第51章 春天星球的玫瑰   季渝生的担心并没有因为他这个玩笑而减少分毫,他也没有兴趣在这个时候开玩笑,于是他又直接绕过这个话题开口问:   “康复得怎么样了?”   见季渝生没什么反应,宋时鹤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他很快又轻描淡写地说:   “手术做完了,复康状况良好,再休息几天就可以上课了。”   说到这里他又忽然挑眉问季渝生:   “你想念我”   语气显得很淡然,但季渝生的心却像被唐突地按下的钢琴键一般一跳。   “的课吗?”   按照宋时鹤的语气,这分明是一句完整的问句,季渝生觉得宋时鹤似乎特别喜欢愚弄他,这让他感觉自己的担心对于宋时鹤而言仿佛完全不重要。   “你——”季渝生微微鼓起嘴,有些生气地说道。   “好了,真的没事。过几天就会回去学校的。”宋时鹤温柔地告诉季渝生,安抚了他的情绪。   宋时鹤一勺一勺地喝着粥,他仿佛感觉到春风吹过喉咙,春水荡漾,也让他生出一股暖意。而季渝生在一旁坐着,没有出声。   “谢谢你。“   宋时鹤搜刮完保温壶里最后一勺白粥后如此说道。   “不过,”他将保温壶盖好后转而面向季渝生话锋一转。   ”你是遇到什么烦恼了吗?”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季渝生瞬间僵了僵,刻意平淡地说:   “没什么。”   “真的?”   “嗯。”   空气一时变得沉默,又过了一阵子,窗外一直停在枝头的鸟忽然拍翅飞去,宋时鹤随之突然出声。   “生生,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啊?”季渝生转过头却看见宋时鹤认真严肃地望着他。   “还把我当教授吗?”   “您当然是我的教授。”季渝生对宋时鹤的问题十分疑惑,不是教授的话,还能是什么?   “只是教授?“   “雨天车站发生的事情你已经忘了?说过的话已经不作数了?”   “你一向如此吗?”   宋时鹤问了他一连串的问题,季渝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忽然想起几年前也出现过这样的场面,结果却是自己至今都后悔莫及的,朋友拧紧的眉头,愤怒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季渝生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现在就只告诉我结果,过程都一个人扛,你把我当朋友吗?”   “朋友不是应该同患难同喜乐吗?你果然还是不信任我...”   空气凝结了一会,宋时鹤沉默地看着他,眸子有些黯淡,思索了一会儿,季渝生定定地看着宋时鹤,眼眸里闪着如同太阳折射的光。   ”没有,我记得的,我们是朋友。“   宋时鹤的眸子闪了闪,仿佛灰云雨后黑夜里缓缓燃起的微弱的星光,也似寒冷的冬夜里燃起的一丝火光,他们都在等待氧气充足后燃起的火堆。   “我常会觉得,世事不曾如意过,人类仿佛生下来就是在和世界作对。”季渝生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   “就像...我和我的母亲,就像...我的母亲恨我的父亲。” 季渝生终于决定打开内心上锁的盒子,缓缓将内心的烦恼说出口。他很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这次他也想努力去争取一段真正的友谊,除此以外也是因为自己带着如果告诉宋时鹤的话,一切就会好起来的一点自私的感觉。   因为宋时鹤是阿波罗偏爱的诗人,一字一句都被神细细镀金,笔尖是光,触及的地方玫瑰盛放。   也在我的花园里摘下一颗玫瑰的种子吧,虽然不是现在,但来日方长,也许...也许在未来的某年某日它真的会长成星球上的那一株玫瑰呢。   “也许因为父亲对我的影响很大,所以父亲和她厌恶的理想关系很近。”   “这么多年来的祭日,母亲都没有去探望过父亲。父亲生前发生了一些事情,朋友们都离他而去,每年祭日,都只有我去陪着他。”   季渝生抑制住翻涌的情绪,伪装淡漠地说着,但他也清楚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只是个笨拙的小丑,提起这件事,内心仿佛被自己的一言一语刺得千苍百孔,撕下面具后并非是微笑,而是狰狞的伤口。   宋时鹤静静地听着,待他说完后方才开口,他没有去评价季渝生的父母,而是说起自己的家庭。   “我的父母亲关系虽然说不上很差,但是说不上好。”   “我常常在诗词里读到爱情,有的是带着百合花香的信,有的是热腾腾的家常菜;有的是星夜下的木屋,有的是深巷穿梭的自行车;有的是春天的樱桃树,有的是乡间玫瑰花。有的藏在心间,有的诉于唇齿,有的专横撒泼,有的小心翼翼。但都不是我父母之间相处的样子。”   “我也曾在油画里目睹过许多爱情绽放,有《春日》的心动,《吻》的热烈,但我也无法在父母上看见丝毫。”   “他们客气疏离,不似夫妻。”季渝生忽然出声道。   宋时鹤朝季渝生无奈一笑   “嗯。”   ”就像我的父母亲曾经的关系。“季渝生又如此说道,眼里带着如同紫罗兰般淡淡的忧伤。   “我的父母亲也曾相敬如宾,但他们的关系却被时间慢慢洗刷,就像褪色的希腊建筑,我已经慢慢看不出他们原本的光彩了。直到父亲的离开,这些颜色就全部都脱落和氧化了,他们的关系就变成了白色。”季渝生惋惜地感叹着。   ”不过,也许,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白色的。“季渝生又悲哀地补充道。   “我的父母虽然依旧与往日一般相敬如宾,他们的生活看起来有着许多爱情的元素,但却缺失了核心,所以我觉得他们并不幸福。”   “但这样的形态也有好处,就是对于长久地过一段平凡的日子倒是一种比爱情更好的关系。总比仇恨相生来得好。”季渝生出口宽慰宋时鹤,同时也在惋惜。   ”但我并不想这样,我想要更诗意的爱情。“宋时鹤望着季渝生说道,季渝生也望着他。   宋时鹤从季渝生的眼里看到了荒芜,但季渝生却从宋时鹤眼里看出了蔚蓝的天空,宋时鹤想把自己的蓝天送给季渝生,让他一直心疼不已的被囚住的百灵鸟得以展翅飞翔。   ”他们的关系也许无法靠我的能力去改变,但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确保自己的爱情是真正的,没有缺失核心的爱情。“   宋时鹤发现季渝生的眼眸依旧暗沉沉的,于是他突然站起身,走到躺椅旁,打开盒子,而后转头问季渝生:   “生生你喜欢听音乐吗?”   宋时鹤突然转变话题,季渝生愣了愣,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专门研究过音乐,但悦耳的小提琴曲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你会擦松香吗?”   虽然没有学过小提琴,但季渝生也曾看过小提琴家在演奏前为琴弓抹松香。   “会的。”   ”那你帮我抹一抹吧。“宋时鹤把琴弓递给坐在地上的季渝生。   季渝生立刻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借过琴弓,他看着这把琴弓,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昂贵。   “都说几何和数学是神的语言,但我却觉得音乐才是,音乐能诠释世界上所有的声音,比如春日绽放,夏日的蛙鸣——”宋时鹤一边小心地为小提琴安琴托,一边这么说着。   “秋日的落叶和冬日的寒风。“季渝生一边抹着松香一边补充道。   “而你是我缺失的春日。”在一旁沉默了一阵子的宋时鹤突然出声感叹道。   正抹着松香的季渝生手一抖,松香冒出许多粉末,飘进他的鼻子里,弄得他捂着嘴不停打喷嚏。   宋时鹤立刻拿过松香和琴弓,慌忙地递给他一张纸巾。   “小笨蛋,擦那么大力干什么?”   季渝生听了这句话后在打完喷嚏后也没能移开捂住嘴巴的手,他害怕没了这一层遮挡,眼里的情感会泄露无遗。宋时鹤整理好一切就把琴架到了肩膀上,季渝生坐希腊式地毯上望着他。   音乐随着琴弓与小提琴若近若远的触碰流出,宋时鹤的指尖在琴弦上舞蹈,季渝生听到了春天的万物,没有很清晰地听到某一种特定的声音,但听到了夹杂着鸟鸣花开,青草冒头,万物复苏的声音。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山谷中,脚下是绿草,身旁是蝴蝶飞舞,闻到了谷物丰收的味道,嬉戏的孩童们的欢笑声,他听到了春神的呼唤。   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明朗起来。宋时鹤完美地拉弓收尾后,季渝生热烈地为他鼓掌。   “Bravo!”   宋时鹤托着琴笑着望他,季渝生感受到他的眼睛在说话,在告诉他希望和未来。 第52章 意外之喜彩虹为章   “听这首曲子你感觉到了什么?”   “像站在春风里,感受到了春天沿着我的脖子攀登而上,轻吻我的耳朵,缠绵地告诉我春天来了。”   季渝生此话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直白地说出了自己当刻生出的想法,说完之后见宋时鹤牢牢地盯着他,目光如同夏日正午的阳光,他顿时感到一丝迟来的困窘。确实不可以和诗人多待,不然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会展露无遗。季渝生如此想道。   但宋时鹤此时却仿佛很满意一般低声笑了笑,点了点头,转身把小提琴放进盒子里,然后望了一眼百叶窗,他回头问季渝生:   “要看看春天吗?”   “看春天?”季渝生睁大眼睛问道。   宋时鹤又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对,你跟我来。”随后他便拉开了阳台的门,一阵春风拂过宋时鹤,抵达季渝生的额头,吹起他额前的头发。他的碎发扫了扫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睛,闭起眼睛再睁开后看到的是站在阳台上被春风包围的宋时鹤,阳光在触碰他的时候仿佛被惊艳一般散开来,他正伸手让季渝生走向他。   走到阳台后,宋时鹤用手指了指下方。   “看。”   季渝生低头望去,只见花园里有一处种满了绣球花,而那一处的绣球花五颜六色,有代表新春团聚的红色,有代表春天初生纯真的白色,有代表满园花开的浪漫和繁荣的紫色,可谓是集齐了春日的风情万种。   “本来在被告知这间屋子是在三楼的时候,我非常失望。”宋时鹤突然开口。   “因为视角会受到限制,能看到的风景少且单薄。”   “但后来,我发现了只有这里能看见的春日,这既是阴沟里的希望,也是意外的惊喜。意外惊喜多棒啊,这个世界没有比意外之喜更值得高兴的事了,所以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这里。每次来到这里,心情都会变得欣喜。”   季渝生听着宋时鹤缓缓道来的温柔话语,看着楼下的绣球花,心情仿佛也随着宋时鹤的话语和绣球花的绽放而变得明朗。   “常觉得人生不如意是人之常情,不如意的事定是比如意的多,就像人间的的冬夜特别漫长。”   “因为人类很擅长将痛苦放大,却在延长喜乐上永远像个新手。”   季渝生扶着栏杆的手一紧,默默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宋时鹤看了季渝生一眼,又说:   “但我却更愿意成为放大痛苦的新手,在处理痛苦上漫不经心,无论那带着刀子的苔草叶刮过留下的伤口有多深,明日便试图将他制造的绝大部分痛苦遗忘,去期待充满意外之喜的人生。”   “都说诗人爱遗忘是为了创新,那么我们遗忘,就是为了迎接明日春朝。”   “不过当然了,也不是每一件事产生的烦忧都能被轻易遗忘,但至少现在,我希望你能舒展眉头仔细去看一看绣球花的生机与活力,他们也曾遇过寒冬,但在春天来临时依旧生机勃勃、勇敢绽放。”   季渝生一边望着楼下开得灿烂的绣球花,一边透过话语明白宋时鹤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开解他,而他也确实总有这种让人阔然开朗的能力,此刻的心情相较之前已经好了不少,于是他开口答谢:   “ Merci.”   宋时鹤愣了一愣,随后朝季渝生一笑,   “只学了这一句话吗?”   季渝生因为学业繁忙,没什么时间自学法语,所以有些尴尬地默默点了点头。   “你是用大学出版社的法语学习吗?”宋时鹤突然又问他。   “对。”季渝生以为他要推荐自己法语入门参考书。   “要是有时间的话,学学第二课的第一句话吧。”宋时鹤看着前方说道。   季渝生连第一课都没看完,自然不知道第二课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记得第一课都是第一次见面打招呼,第二课大概是日常用语吧。   于是季渝生点了点头。   “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对我说那句话就好了。”宋时鹤弯腰把手托在阳台上,被阳光照得半眯着眼睛趴在栏杆上转头看着季渝生。   难道是朋友之间的问候吗?   ”好的。“季渝生看着宋时鹤答应道。   宋时鹤闻言后笑得眯起眼睛,季渝生觉得宋时鹤不笑的时候,就像冰冷的大理石雕,但笑的时候却有着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让背后绚烂的夕阳也因他失色。也许他真的诞生于春朝,永远勇敢绽放。   宋时鹤此时伸出尾指轻轻勾了勾季渝生的手指,季渝生的指尖仿佛触电一般微微一颤,他望向宋时鹤牵住他尾指的地方,这才发现有一道淡淡的彩虹透过阳光的折射栖息于他和宋时鹤的手背上,仿佛将他们的约定牢牢地连在一起,而宋时鹤此时说   “彩虹为章,约定好了,不许食言。”   ”你在哪一日探望伯父?“宋时鹤突然出声询问。   季渝生望向宋时鹤的眼眸,宋时鹤慢慢在季渝生的眼里看到了缓缓冒出的花蕊。   ”下个星期天。“   ”我陪你去吧。”   季渝生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作为朋友的身份去,你的父亲应该会高兴的。“   ”好吗?“ 宋时鹤如此真诚,季渝生无法拒绝。   宋时鹤和季渝生约定好了下个星期天早上在季渝生门前的海滨长廊等。   季渝生忽然感觉眼角被点了一小滴雨珠,他伸手拭去,放下抬起来的手时看见宋时鹤把手伸出阳台外,感受着春雨,抬头看着天空说。   “又下雨了。” 第53章 Modernity   果然一如宋时鹤所说,他休息了几天便回校上课了。课堂一如既往,并没有很大的改变,只是季渝生感觉自己不经意地与宋时鹤四目交投的次数多了许多,课堂上心跳加快的分钟也变多了。这或许只是因为许久没有在课堂上见到宋时鹤而生的兴奋感而已,季渝生如此想道。   “在介绍完以*Verisimilitude为上的*Graeco-Roman traditions时期后,我们将踏入追求写实艺术的大门。”   “还记得我和你们讲过Zeuxis and Parrhasios的故事吗?那个故事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哪个时期艺术家对于*Mimesis和illusionism的追求。但在追求画作完美的情况下,有艺术家开始质疑这些画作是空有皮囊而没有灵魂的画作。”   “所以慢慢出现了写实的画作,其中的代表作就是这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画——Gustave Courbet在1849到50年创作的油画《A Burial at Ornans》”   “你们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萤光幕上出现一幅色调比较灰暗的画,画中有一群人围着一个看起来像陷下去的坑,但这个坑在没有完全展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画作的边界,于是引人去思考那一群人围着的到底是什么,也许是死去的人,也许是所有的观览者。   “宋教授。”有同学打算作答,于是宋时鹤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非常平庸,没有英雄,画作的线条也不细致,没有Verisimilitude的元素,我觉得这幅画没什么值得鉴赏的地方。”坐在第三排的男孩带着一丝鄙夷大声说道。他旁边的一些同学也点头表示认同。   宋时鹤点了点头说   "这确实是当时大部分的人的想法,抱有这种想法的人还包括了许多当代著名的画家。"   "有没有同学有别的见解?"   季渝生举起手,宋时鹤笑着点了点头,作了一个只有季渝生发现的口型“生生”,季渝生的心微微一颤,他深呼吸了一下,开口回答道。   “我认为也许这幅画值得鉴赏的地方在于他作家透过这幅画呈现的思想和灵魂,而不是表面的皮囊。”   宋时鹤赞许地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幅画呈现的虽然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葬礼,他没有一个特定要赞扬的英雄,有着许多subject elements,比如牧师、家人,甚至有一只斑点狗,画的最前方甚至有一个没有立体感的洞,也许有人会因为这幅画没有美丽和值得赞扬的英雄作为中心人物,或者对于画家没有展现高超的画工而对它失望,但这幅画的中心思想就是普通的人民,呈现普通的场景,这就是画家心中的everyday life,就是他想画的东西,他只是追随了自己的内心,just as simple as that.”   “啪啪——” 宋时鹤为他的回答鼓掌,阳光在他的指尖穿梭,仿佛每一下的鼓掌都带着光影的律动。   “说得很好,这确实就是*Modernity的真谛,随着启蒙运动的发生,画家开始在作品中呈现更多个人思想,而不是只专注于炫耀高超的画工。这幅画其实是在抵抗传统,发掘新的,中心价值更高的艺术。”   “也许现在的你们也会觉得比起洛可可风格的画作,自己可能难以欣赏这种画作,但我更想你们和这幅画的灵魂见一面,你会发现他的魅力的。”   “在固执的时代追求创新,也许会遭受许多谩骂,但因为这些就止步的人,也许只会在黄昏日落里衰颓。”   “所以如果有因为世俗束博而没有勇敢追寻的艺术的光的话,尝试捕捉他吧。”   一束阳光照入讲厅,堪堪落在宋时鹤脚前,仿佛一支玫瑰的枝叶,宋时鹤伸手抓住了它,阳光在他的指尖流连,季渝生觉得他仿佛抓住了梦想。   课程结束后,诗词学会的成员在门口等着,一听说课程完结便冲了进来,诗词学会的主席满脸期待地问了宋时鹤一句话,宋时鹤没有思考便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主席就站到讲台说   “麻烦各位同学先别离开。”   “ 我们是诗词学会的成员,因为学校有幸邀请到宋老师和程老师来到我们学校教学,所以我们诗词学会打算趁此举办一场新诗创作比赛,提交的比赛作品没有任何题材和格式限制,所有同学都可以参加!作品将交由宋老师,程老师和文学系的教授们评判,还会有宋老师和程老师的亲笔评语哦!”   新诗创作?还能收到宋先生的评语吗...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尝试写诗也是几年前了。因为先生差不多每一个月都会写一首诗送给他,虽然先生说哪都是毫无规矩的随笔诗,但每一首都让他惊叹不已,所以他也曾尝试过想要为先生写一首诗作为先生的回礼,但在绞尽脑汁创作出不伦不类的作品以后,他便放弃了。他一想到自己第一次作诗给先生的时候,先是看了许多名著,而后是下笔时为了硬凑,最后一句写成生硬的“来自星球另一半的生生”,额角就开始冒汗。   自己没有这种天赋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吧,于是他最终还是打消了参加比赛的念头。   注:   Verisimilitude 对真实立体感的追求,可以理解为being real/true   Mimesis, illusionism意思比较复杂不过简单来说意思同上追求真实感,追求画作看起来像是真的那种感觉   Graeco-Roman traditions 罗马艺术追求verisimilitude所以这个词一般指一段画家追求极致真实立体感的画作时期   Modernity 打破Graeco-Roman的传统追求创新更多地注重呈现内心 第54章 志同道合   下课后,季渝生约了一起做课业的组员一起讨论小组报告。组员都是随机组成的,一个是文学系的陆年,一个是音乐美声系的闻冬,还有一个是和时郁一样美术绘画系的组长林睦。   虽然时郁的缺席确实让季渝生很沮丧,但组员都是来自不同艺术学系的学生这一件事让季渝生在失望中感到一丝侥幸和欢喜,而且组员们对于作业的态度都很积极,所以季渝生很喜欢这一次的分组,也很欣赏他的组员,因为他们都是朝气蓬勃的人。   “课业要求我们自己创作一个启发社会的假想艺术品,大家觉得我们应该从哪里下手?”林睦坐在会议桌前拿着笔问大家。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看一些宋先...宋教授给我们有关社会与艺术的资料,比如这个环保主题的画报“海底的塑料瓶,困住的生命”,我觉得这些资料也许能启发我们思考。”季渝生向组员提议。   “我觉得这个主意挺好。”一旁的闻冬淡淡地附和道。闻冬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冬天缓缓流动的暖泉,清冽却又带着一丝温润,叫人一听就知道他是未来音乐剧不可缺少的人才。   “既然渝生提到那个广告,那我们不如一起研究一下!”陆年说完就立刻到课程阅读资料里找那个广告。   “找到了!”陆年很快就找到了哪幅广告画报,然后把平板电脑转过来让大家看。   “好像没有相应的解释资料给我们参考...” 林睦翻了翻宋时鹤给的资料有些懊恼。   “宋教授大概是希望在考核我们创作的同时,也想考验我们的鉴赏能力。”闻冬放下手中的平板淡淡地说。   “对,毕竟我们创作艺术品的时候也是要由基本元素去发散思考。”季渝生补充道。   “那我们不如就先自己鉴赏一下这幅画报吧?” 陆年张开两指划过屏幕将把画报放大而后这么提议。   “好。”大家都点了点头同意了。   “那么大家从这幅画看到什么?” 林睦指了指画报问大家。   “这幅画报的构图是三角形,在水平轴和垂直轴的中心放有一条被塑料瓶变形的鱼。鱼在海洋中游动,周围有许多小气泡。苔藓覆盖的岩石填充低于水平线的部分。水平线的上方是动态水面的内表面,一些阳光穿过水面并照耀在鱼身上。” 闻冬简单地给了一个宏观的鉴赏。   林睦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出声从颜色方面赏析了画作   “对,我们也可以从广告中看到画家善于使用色差值和光影变化塑造立体感。鱼体的顶部由于阳光的直接照射而为白色,而鱼体的底部为黑色,显示出从最亮色调到最暗色调的变化,这使图像变的更加逼真。海洋的背景颜色从水面的深蓝色变为海洋内部的淡蓝色,显示出颜色标度。此外,我们还可以看到远处的深色海洋与近处受阳光照耀的海洋形成色差,塑造出我们在慢慢远离大海的感觉。而且由于海洋上方阳光的直接照射,鱼的上半身有一个高光,其值从上半身到下半身逐渐减小。透过在鱼的身体上可以清晰看到的光和影,我们可以发现当鱼的身体远离直接光源时,鱼的亮度逐渐降低。鱼体底部更有阴影形成的投射阴影,使鱼的形象更立体。而且由于主要元素的重叠,鱼似乎在岩石前面。”   “鱼的上半身到鳍有一条真实的黑色直线。海报的水平轴下方还有一条隐含的线,当它逐渐移到中心时,其厚度不断增加,当这些线连接在一起时,形成不规则形状。这种生物形态的形状看起来像一条鱼。” 闻冬又补充了线条方面的赏析。   随后季渝生也出生表达自己对这幅画色调和主题关系的分析。   “我认为海报不同部分的色调强度也各不相同。海报的海洋颜色是蓝色,因此人们可以注意到海洋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是,岩石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形成了严肃的气氛。尽管如此,仍有一些来自饱和光源的自然明亮的光穿过水面并照在鱼上,白色的强度逐渐降低,这意味着如果我们立即注意到此问题,我们仍然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减轻问题。”   “哇,你们都好厉害,渝生你看得好细致,联系和联想虽然很新奇但很合理。”陆年赞叹道。   “确实,你看到了我们没有看到的元素,是一个很突破的观点。”闻冬点了点头。   “嗯,你们还有其他看法吗?”林睦出声问道,于是大家便继续挖掘更深入的理解。   最终虽然他们一下午一起鉴赏了许多艺术作品,但对于创作艺术品似乎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最终林睦还是觉得让大家回去再查阅更多资料再来开第二次会议。 第55章 早五六年春天   星期六的夜晚,皓月当空,季渝生却失眠了。他觉得窗外的蝉鸣太过吵闹,于是关上了窗户,但关上窗户后又听到楼上的人的跺脚声,于是他只能待在被子里辗转翻侧。后来实在受不了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于是爬起床,打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伴着淡黄色的光,再细看一次先前上课学习的画。   他从背包底部掏出一本书,然后放到桌子上。他要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梦好好藏好,不然母亲就会拿着锤子不讲一点情面地锤破他的梦,这大概是因为母亲真的很在意父亲的所作所为吧。   然而月光仿佛不愿意照亮哪一幅画一般,总是藏在桌脚,于是季渝生只能把台灯又调得亮了一点。   他轻轻地抚摸那一副画,虽然画作上是葬礼,但他的心却感到无比平静,就像夜晚静默歇息的海。   “跟随内心所作的画吗...”季渝生轻轻抚摸着那幅画,细细回味着宋时鹤所说的这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季渝生一大早便打算先去买些花送给父亲,然后就到海滨长廊等宋时鹤。谁知早上小心翼翼地整理和点算物品的时候,把母亲吵醒了。   母亲打开了房门,看见季渝生整理的东西,眼眸先是暗了暗,而后在看到桌子上的那一本书时翻起惊涛巨浪。   “你怎么又在看这种书?”   季渝生瞬间变得十分惊慌。   当他抱着花狼狈地跑到海滨长廊时,宋时鹤正倚在栏杆上望向大海。早晨的风和家里的气氛完全不同,一点都不焦躁,乘阳光向宋时鹤迎面吹来,伴着海鸥的飞翔,让宋时鹤的轮廓变得十分温柔。   宋时鹤今日穿得比平日上课正式一些,他穿了一件薄的格子外衣,内衬是黑色衬衫,下身是休闲西装裤,外衣的剪裁正贴合他的身形,显得整个人英姿挺拔,充满朝气。但他的手上却拿了一个很大的红色塑料袋。   这个塑料袋和他实在是不太相称,就像突然在油画展里看见了火柴人,季渝生顿时觉得这有些好笑。   宋时鹤一见到季渝生,便转身朝他挥手,向他打招呼。   一阵海风吹过,今天的海风里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咸味,激得季渝生眼睛发酸。   “早上好。” 本来以为今天算不上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但在看见宋时鹤后却发现大概可以算是人生中最光明的一个早上。   宋时鹤拿起塑料袋递给季渝生,季渝生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有两束白菊,还有一些香烛,水果等等。   见季渝生望着塑料胶袋里的东西一动不动,宋时鹤摸了摸后脑勺说道   “抱歉,因为我在家里不常有拜祭的习俗,所以不太懂要准备一些什么,就上网查了查,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很抱歉。”   “没...没关系,谢谢你。”季渝生慌忙摆了摆手。   到了墓地,季渝生便蹲下细细擦拭着墓碑。   宋时鹤望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和名字,总觉得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图片上的人,又在哪里见过哪个名字。   宋时鹤见季渝生非常仔细地准备着各种东西,于是他也蹲下帮季渝生整理。   在拜祭时,季渝生闭着眼睛,宋时鹤在一旁望着他。此时突然掀起一阵风,吹得季渝生的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肌肤。   很瘦弱,很单薄,这是宋时鹤第一时间的感受。而后是心疼,还有第一次生出的,如此热烈的,对现实的不满,不满冬天的风在春天肆意刮了起来,不满冬风不懂得怜惜只有一枝细弱的绿枝支撑的玫瑰。   宋时鹤很想和季渝生的父亲说些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如今和季渝生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这个地步,能够陪着他前来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幸运。   如果能再早几个春天遇见他就好了,那么现在,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请季渝生的父亲放心了。   在拜祭完后,他们一起离开。   “看来你和你的父亲关系很好。” 宋时鹤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嗯,因为他是家里唯一支持我追求梦想的人。”   “他说要有梦想,人间才有怡人的夜,清香的花和温柔的微风。”   “真羡慕你,我的父亲从来不理我,他以前甚至一度十分反对我追求自己的梦想。后来也许是看开了,觉得阻止不了我吧。”   季渝生勉强一笑。   “是的,父亲也曾是我梦想唯一的避风港。但他的离开带走了我的天空。”   他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说道   “我不再是无拘无束,能在万丈高空飞翔的百灵鸟了。”   宋时鹤仿佛能够看见一只充满朝气的百灵鸟被关在囚笼里,随着日复一日的限制,他渐渐失去了灵气执着和梦想。   季渝生忽然意识到自己突然在宋时鹤面前感伤有点丢脸,同时也有些后悔,明明是自己的一些怨言,显得无力又脆弱,为什么要说出来...   为了引开话题,季渝生想起前几天一直在烦恼的小组课业,于是问宋时鹤道   ”我能请问一下艺术作业上,除了提供的参考资料外,宋先生可不可以推荐一些额外的参考书?“   ”嗯?在课业上遇到困难了吗?“   ”确实遇到了一点困难,在用基本元素分析后仿佛就失去了方向...”   宋时鹤在一声轻笑后问道   “下个星期六,你有时间吗?”   “我们一起去看画吧。”   季渝生正在说着烦恼,听到这句话就停住了,宋时鹤的话永远让他措手不及。 第56章 创新与开辟   很快就到了下个星期六,这次的画展展出的画作正巧是以modernity为主题,画展里展出了许多著名的modernity画家的画,其中的代表自然是Gustave Courbet 和 Edouard Manet.   进入画展后,宋时鹤对于展厅内的人数感到惊讶非常。看见季渝生疑惑地望着他,宋时鹤开口解释:   “因为modernity的画家比较少追求高超绚烂的绘画技巧和不怎么精心布置光影构造,所以从画作表面的展现而言,许多人都不太欣赏。但其实提起画作的灵魂,无可否认的是,modernity的画家展现的东西更真实,更不落俗套,更深刻,但在现在只有少数人能有所共鸣。他们更喜欢追求以追求解放个人欲望为主题的洛可可派画家和画作,所以以modernity为主题的画展一向都没什么人造访。所以这个画展会那么多人让我挺惊讶的。”   “确实有些奇怪…”   季渝生点了点头,不过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艺术画展,也已经不清楚大家的喜好,他觉得所有的画作都值得欣赏,都藏着宝藏,也许有些露在表面,有的藏在深处,但都是有他们自己的风情,所以比起去纠结人多人少,他还是更愿意珍惜当下的时间,好好和画作进行灵魂的对话。   他们一踏进展馆,映入眼帘的就是Edouard Manet 在1863年创造的画作《Olympia》。许多人都正围着这幅画,有人正在高谈阔论。   看到这幅画时,宋时鹤立刻停住了脚步,了然一笑。   “怪不得。”   “怎么了?”   见突然没了并肩的人,季渝生回头问他:   “没事。”   他们走近哪一副画,听到了人们的讨论。   “Olympia是一个妓女,她正裸着身子躺着,她的脖子和耳朵上露出珍珠,兰花头发和拖鞋。有一只黑猫似乎被我们的到打扰了睡眠,这是欲望的象征。女佣送来的鲜花似乎是上一位客户的礼物,但她不在乎,她只是在寻找下一位客户。她看着的,是你们啊,是各位啊!她代表着黑暗和堕落的极致,她…”   一个梳着油头,穿着蹩脚的与他毫不相称的西装的男人正显摆着他哪没什么墨水的肚皮,就像一个烟花酒巷里的酒瓶被涂上了小提琴的木色。   但奇怪的是,周围的人都崇拜地看着他,仿佛他就是画家再生。   而且还是在宋时鹤面前,这个场面显得更加滑稽。   “他说的其实没错,艺术品是内心的表露,艺术家本身表达艺术的方式就是通俗易懂的,认定只有鉴赏家才能看懂艺术这件事略显浅薄,没有人对于艺术的评价是错误的。”   “不过对画的评论还是有高价值和低价值一分的,有艺术功底的人对于画作的评价自然会显得更有价值。”宋时鹤笑着对哪个男人的演讲作了一些评论,季渝生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幅画你看到了什么?”宋时鹤没有再评论哪个人的见解,反而问季渝生的见解。   季渝生曾经细阅过这幅画的赏析,于是他很有信心地回答:   “这幅画在巴黎官方沙龙举办。其显示了大胆的构图,轮廓浓烈平整,没有阴影和光线,笔触松散,从容的色彩区域和令人震惊的“不适当”主题绘画。Edouard Monet同时使用了倾斜的裸体图像,该图指向的是沉睡的维纳斯,是传统学术传统中最受尊敬的。”   季渝生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此时望着他的宋时鹤的眼眸却不似平日一般带着细微的光。   虽然宋时鹤微微地笑着望他,但季渝生深刻地感受到他没有像平日交流哪般灿烂地笑着,欣赏地望着他,于是季渝生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怎么了?” 宋时鹤问他。   “感觉自己理解错了。”   “嗯?没有啊?你说的都很对。”   季渝生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难道说自己觉得他的眼神不似平日吗?自己怎么在直视他的眼眸后就不敢再往下说了,季渝生瞬间有些懊恼。   “你说的确实没错,都是艺术鉴赏书上的标准答案。”宋时鹤开口道。   “但就像我在课堂说的,鉴赏画作最重要的是画作的灵魂,尤其是modernity的画作。”   宋时鹤望着那幅画,仿佛能看到Monet在绘画时的心思。   “存放在画作里画家的灵魂是历久不衰的,即便画作褪色衰败,画家的灵魂依旧是不朽的。”   “你知道这幅画作名字的由来吗?”宋时鹤问季渝生。   季渝生摇了摇头。   “Olympia位于西部的伯罗奔尼撒半岛,是一个献给宙斯的古老希腊祭奠建筑。”   季渝生顿时恍然大悟。   “所以Olympia这个名字其实是在取笑希腊罗马的传统。”   宋时鹤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问他   “所以你认为Monet同时使用了倾斜的裸体图像,指向传统学术传统中最受尊敬的沉睡的维纳斯的原因是什么?”   “沉睡的维纳斯的光影塑造和细节线条都是传统艺术的顶尖,作画模仿了维纳斯的构图,但是在线条与光影塑造上却很粗疏随意,但其实是在主题上展现对传统艺术的反抗,以及开辟现代追求现实的艺术。”   “对,所以这幅画其实是一幅展现生活的真实和力量的画作,并非traditional academic art,更进一步来说,其实这幅画是在挥剑指向传统,并强烈地朝传统下战书。”宋时鹤望着《Olympia》如此说道。   透过宋时鹤的启发,季渝生仿佛看到了Monet的笔尖和画作的灵魂。 第57章 Machiato   但在之后的时间,宋时鹤都保持着沉默,每次季渝生在不太看得懂画而像讨苹果吃的小鹿般有些期待地望向他时,他都只朝季渝生微微一笑却不出声,像是把五彩斑斓的艺术星球扔给了生生,不再伸手帮他转动,而是交给他,让他自己转动星球。   和艺术鉴赏分开了好几年的季渝生在和宋时鹤看展时还是感觉到有些吃力,因为他常常因为不太看得懂而想先去看下一幅画,但转头却发现宋时鹤正盯着画作细看。   季渝生觉得在宋时鹤眼里,画展里的每一个星球都鸟语花香,栽满了各色各样的花,但自己的星球却单薄贫乏,入目的都是黄色的泥土,他深深地为自己的浅薄而懊恼。   走完整个画展后,天色已经从宁静写意的浅蓝色变成了刺眼耀目的紫红色,如同蓝色和红色的融合,季渝生和宋时鹤也感觉自己内心因着今日在画作中的畅游而得到升华。   但宋时鹤却在季渝生的脸上看到了倦色,他有些担心地问:   “生生你是不是觉得有些累?我们去前边的咖啡厅休息一下吧。”   季渝生一直在为着自己的浅薄而懊恼,听见宋时鹤的话才发现自己把心里的惭愧都展现在了脸上,就像拙劣画家粗疏的笔触在他的画作里展露无遗。   他慌忙摆手说:   “没事的,我不累。”   宋时鹤感觉到季渝生的情绪有些不对,但这喧闹的大马路明显不是沟通谈话的好地方,于是他说:   “要不我们先去咖啡厅吧,我有些累了。”   季渝生点了点头就和宋时鹤去了咖啡厅。   也许因为这间咖啡厅离画展不远的缘故,厅内的布置也让人感觉到艺术的熏陶。咖啡厅内近门口处有几座半身雕像,墙上挂了几幅看起来难以理解的色彩丰富的现代主义艺术作品,还有一幅专门给不同顾客留下不同语言的艺术作品的石墙。   “一杯中杯焦糖玛奇朵,”   “一杯一一”   “一杯中杯卡布奇诺,谢谢。”   在宋时鹤点咖啡的时候,季渝生刚想出声点一杯卡布奇诺,宋时鹤却仿佛一早就窥视了他的内心一般,帮他点了咖啡。季渝生有些惊讶地望向他,宋时鹤却笑着拿出了钱包,说:   “作为你陪我看画展的酬劳,我请客。”   季渝生想到明明是自己课业上遇到了困难,需要宋时鹤专门为了帮他带他去看画展,于是立刻想要推脱,甚至反过来想要自己请客。   在服务生有些为难的时候,宋时鹤一边把手往前伸了伸,对服务生说:   “收我的吧。”   一边回头又对季渝生说:   “没事,下次到你请客。”   季渝生闻言才犹豫着收回了手,但他忘了自己根本没有和宋时鹤约定所谓的下次。   宋时鹤见季渝生微微点了点头,不由得非常满意地笑了一笑,服务生见此瞬间红了脸,慌乱地低头去找钱。   “没事,不用急,慢慢。”   因为心情愉悦的缘故,宋时鹤比平时更有耐心,低着头的服务生耳朵更红了。   “你的卡布奇诺,小心烫。”宋时鹤把咖啡递给季渝生。   “谢谢。”季渝生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一边道谢。   焦糖的甜味和淡淡的牛奶味在空中交融重叠,涌入他们二人的鼻腔,包围住了他们。   “你知道玛奇朵Machiato的意思吗?”   宋时鹤一边把搅棍贴到焦糖玛奇朵的表面,一边出声问道。   季渝生拿着搅棍的手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说:   “不知道。是什么?”   宋时鹤笑了笑说:   “Machiato是意大利语,意思是“烙印”。” 第58章 卡布奇诺的亲吻   宋时鹤见季渝生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对Machiato的分享感到疑惑不已,他笑了笑,突然伸手轻轻点了点季渝生的手说:   “烙印,意思是烙在人、动物或器物上的火印,他作为标记,代表着深刻的、难以磨灭的痕迹。”(1)   炽热透过指尖穿过肌肤抵达季渝生心底,季渝生此时仿佛能切身感觉到烙印二字,宋时鹤的手仿佛火烧铁般在他的手上留下一块烙印,不同的是,这把火烧铁有些太阳极高的热度,却带着云朵的温柔,轻轻柔柔地为他留下了一块没有痕迹的烙印,那大抵是一个永不磨灭的存留于心间的印记。   宋时鹤感觉到季渝生被他触碰的手微微一颤后便移开了手,他低声笑了笑,转而继续刚刚的话题,他拿着搅棍指了指咖啡继续说:   “就像这杯Espresso Machiato,Machiato指的是这杯咖啡里的焦糖,同时也在表达着烙印的意思,而Espresso就是浓咖啡。焦糖玛奇朵上面再加焦糖,意思是甜蜜的印记。”   宋时鹤这么说着的时候,季渝生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感受这杯咖啡上,空气中的焦糖味仿佛越发浓郁,季渝生感觉自己好像在云端,身下枕着棉花糖般的云,仿佛天神打翻了金黄色的蜜糖罐,蜜糖不但染甜了整个天空,还让其金光灿烂。   但季渝生总觉得宋时鹤的话另有所指,他忽然想到最近自己和宋时鹤一直在讨论的话题,如同一幅泄愤而作的涂鸦一般凌乱的脑袋顿时变成一幅线条清晰的画。宋时鹤用咖啡搅棍戳破了咖啡上泛起的白色泡沫,而与此同时季渝生的脑内仿佛也有什么突然被戳破。   季渝生握着咖啡杯的手慢慢收紧,望着宋时鹤说:   “在追求洛可可艺术而排斥现代主义的那个时代,洛可可的艺术对于当时的艺术家而言,也许也是一种烙印。”   宋时鹤闻言望住季渝生的眼眸忍不住地发亮,嘴角的弧度也慢慢张开,他非常欣赏地点了点头说:   “人类作为视觉动物,洛可可的艺术对于当时的贵族而言也是一种烙印,这种烙印不留于表面,不刻在皮肤,反而存于心间。他们追求逼真度极高的艺术,鄙视也许看起来没有那么“美”却蕴含着内涵的画作。”   “他们说别人胡乱定义“美”,但其实真正的美哪有定义呢?美本来就没有框架,其实是他们刻意框制了“美”。”   季渝生听完宋时鹤的这句话后,感觉自己仿佛揭开了先前如同披着薄纱的少女般modernity的面貌,更深入了解了它的意义。   见季渝生的脸色因为思考而变得有些严肃,宋时鹤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后笑着对季渝生说:   “所以他们也许不喜欢喝Espresso Machiato.”   季渝生闻言也轻笑了起来,接下了宋时鹤的笑话。   “因为他们不喜欢“甜蜜的印记”。”   宋时鹤看见季渝生的笑颜和感受到拂面而来的春天后,他笑着摇了摇手中的咖啡,问:   “生生你要尝尝“甜蜜的印记”吗?”   季渝生闻言顿时一愣,对于宋时鹤很快就把他当成很亲近的朋友甚至对许多事情都丝毫不介意的这一件事,季渝生总觉得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是好。他自己对于能和宋先生成为朋友这一件事当然是欢喜不已的,能和宋时鹤一起去看画展更是他重来没有想过的幸运,但让他烦恼的是,他和宋时鹤的相处方式不像是普通朋友那样,宋时鹤总是让他产生自己意料之外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流动的河映射出太阳的光,也像是乐团里的管乐和弦乐产生共鸣与震动,更像是油画里所有元素的融合。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季渝生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他们的关系,他也因此时常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时鹤。   “生生?”见季渝生没什么反应,宋时鹤又喊了他一声。   季渝生的思绪这才飘回来,他连忙推却说:   “不用了,我觉得卡布奇诺也很好喝。”   这么说着还为了彰显自己真的很喜欢喝卡布奇诺而喝了一大口,但却因为太着急为自己解围而没有注意到咖啡还在徐徐冒着白烟。   “生生,小心一一”   “嘶一一好烫!”   季渝生被烫得直伸舌头,他还抬起手为自己的舌头扇风。   “生生,你没被烫到吧?要不要我去拿些凉水?”   宋时鹤盯着季渝生微微发红,如同夏天蜜桃尖端一般的舌尖,紧张地问。   季渝生只觉得宋时鹤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比平日沉上两三分,他又见宋时鹤一副快要站起来的样子,他立刻拉住宋时鹤的袖子说:   “没事没事,这个卡布奇诺真的很好喝。”   刚站起身来的宋时鹤看见季渝生拉住了他的袖子顿时一愣,然后见季渝生笑着不停说卡布奇诺很好喝,他又坐下来,指着季渝生的咖啡,笑着问他:   “真的很好喝吗?或许...我可以试一口吗?” 第59章 交流和教授的区别   宋时鹤话一问出口,他就看到季渝生手中的卡布奇诺像微风拂过平静的海面一般翻起细微波澜。见季渝生有些迟疑的样子,他顿时心下一沉,却又不想为难季渝生,于是马上开口为生生和自己解围。但在他出声的同时,却响起了两把声音,   “我开玩笑的,你不要介一一”   “好的,宋先生请一一”   与此同时对方的卡布奇诺也落在了自己面前。   他们的话出口后空气凝住了好一会儿,过了一会宋时鹤看见卡布奇诺像金秋的落叶落在池水上一般只在自己面前落了一刻,便又慢慢离自己远去。   “原...原来是开玩笑...”   季渝生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为了掩饰因误会而生的尴尬默默伸手把卡布奇诺拼命往自己的方向移。   宋时鹤望向季渝生,发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可能因为皮肤太白的缘故,宋时鹤总觉得生生就像花树一般,一有春风拂过微雨滴落,就满树发红,惹人心生欢喜。   宋时鹤一手撑住下巴看着季渝生,一手伸手握住了卡布奇诺的杯柄,微微用力地把载着咖啡的杯子拉走。一边看着眼前的人因为他的举动而有些不知所措,一边笑着说   “谢谢你,生生。”   季渝生见宋时鹤拿着杯子,嘴慢慢贴上他自己的唇落过的地方,而那处仿佛还沾着一滴咖啡,于是有些慌张地出声说:   “宋先生!”   “嗯?”   “这个杯口的位置我喝过,你可以转一下杯子再喝。”   见季渝生一脸真诚的样子,宋时鹤心里生出忍不住逗一逗对方的心思,于是他笑着应声说好,然后把杯子转了两圈,又转到了原本的位置,没等季渝生阻止,就喝了一口。   “宋先生,等等!”   喝完一口卡布奇诺的宋时鹤慢悠悠地放下了咖啡,问:   “嗯?怎么了?”   季渝生迟疑了一会说:   “...那个转了一圈,还是本来的位置。”   “啊?是吗?”宋时鹤装出一副仿佛听到了惊世骇俗的事件一般惊讶无比的样子。   “我竟然没发现,实在是太愚蠢了。抱歉。”   “真的很抱歉,你很介意这个?”宋时鹤满脸歉意地问季渝生。   比起自己介意,季渝生其实更担心宋时鹤会介意,因为虽然宋时鹤说过把他当成朋友,但两人认识的时间实在不算太长,而且毕竟宋时鹤算是他度过了没有所谓挚友的几年后幸运认识的挚友,季渝生担心一切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友谊的东西,包括刚刚宋时鹤轻易地把自己的咖啡递给他,让他试试,他都会担心是不是只是对方没有注意到。   但在意识到对方对此不太介意后,他立刻否认,   “没有的,我是担心你可能会介意。”   听见季渝生的这句话后,宋时鹤眼眸顿时一亮,笑着说:   “太好了,因为刚刚你好像对试试我的咖啡这件事很抗拒,我还担心你还没真的把我当成是朋友所以会很介意。”   “不是的,我真的把宋先生当成是我很珍惜的朋友。”季渝生担心误会再次发生,于是立刻紧张地说。   “现在是很珍惜的朋友吗?这姑且也算是...地位的提升?”   见宋时鹤默默说了什么,季渝生有些疑惑地问:   “什么?”   “啊?没什么,一些勉强的自我安慰。”   宋时鹤的话让季渝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宋时鹤笑了笑说没事带过了这个话题后又托着头搅着咖啡说:   “如果是很珍惜的朋友的话,应该是会分享有趣的见闻和不开心的事的吧。”   “嗯...”   “那你能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不太高兴吗?”   被拿起的咖啡杯随着这句话停在半空,就像是被按了时间静止键。   而后随着咖啡杯碰撞发出的清脆的“砰”的一声,响起了一句话。   “没有的,和宋先生看艺术展我获益良多,我非常享受今天的展览也非常高兴。”   宋时鹤听到这番话才微微放下心来。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因为我觉得你好像有点累。我看画展时常常会因为过于专注而忘记时间,真的非常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见宋时鹤把自己的问题全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季渝生慌忙说:   “不是的,这不是宋先生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学识泛泛,艺术功底不扎实,看画看得一头雾水,无法在看展时和先生好好交流艺术的灵魂。”   一边这么说着,季渝生的头更是越垂越低。   都说只有背景相似学识相等的人才更容易交流,季渝生从看展时就开始非常担心自身的浅薄会导致他和宋时鹤关系的疏离。   “你觉得我在看展时保持沉默是因为觉得不能和你好好交流?”宋时鹤出声问道。   宋时鹤的问题直击季渝生的内心,这确实就是他一直纠结的事情,宋时鹤在刚开始看第一幅画的时候还会问他一些启发他思考画画本质的问题,但到后来却沉默不言,唯一的可能就是觉得自己思想不够深刻,无法做到相等价值的交流吧。   “我下次一定会多学多看再来和先生看展。”季渝生在内心反省了许多后诚恳地说道。   “不是那样的。”   听到宋时鹤的话,季渝生这才抬起头,看见宋先生温柔地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说:   “我只是觉得在刚刚捕捉到星芒的边角后,给予自己静下来的时间独自去思考和消化,也许会更有利于你去抓到那颗真正的星星。”   “毕竟星星藏匿于黑夜之中,烦嚣的谈论也许会让你的捕星过程难上加难。”   宋时鹤这么说着又搅了搅咖啡,说:   “这也像咖啡的糖,需要时间去搅拌,去让他融入咖啡里,成为咖啡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搅拌和内里的消化,糖和咖啡就会一直分离,永远不能合二为一,咖啡永远无法拥抱糖,糖永远无法融入咖啡。”   “也许在消化后,我们会有更高价值的互相交流,而不是像上课那样,单方面的教授。” 第60章 宋先生害羞了   “还有,就像是刚才说的,在逛画展时保持沉默是我的习惯,我认为安静的环境更有利于美的沉淀。只是在刚开始时听到别人的高谈阔论,让我忍不住帮艺术家平反而已。”   宋时鹤说完后拿杯子轻轻碰了碰季渝生的杯子,杯子碰撞之际宋时鹤说:   “但比起教授,我更希望能和生生交流。”   季渝生立刻回答:   “我会努力学习,让自己成为可以和宋先生进行有意义的交流的朋友的。”   “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是现在,我也很享受我们之间的碰撞。我觉得生生本来就像浩渺的星球,不用再添加些飞鸟虫鸣花草就已经很好了。”   毕竟是我的春天。   “不是的,宋先生才是,宋先生学识丰富,我非常喜欢和宋先生谈天,和你交流艺术真的无时无刻都备受启发。”季渝生也万般诚恳道。   “谢谢,能让你喜欢和我聊天真的太好了。其实大学里也有艺术学会,你也可以考虑参加一下,毕竟谈论是激起思想燃烧必不可少的氧气。”   “我之前想过参加的...”季渝生有些犹豫地说。   “嗯?那为什么后来没有参加?”   “因为...因为我不会画画。”季渝生说着说着又低下头去,他觉得宋先生一定也很会画画,毕竟是看起来就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但反观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好,他又感觉到一阵羞愧,但却听到宋时鹤笑着说:   “是吗?好巧,我也不会。”   季渝生抬起头惊讶地望向宋时鹤,宋时鹤看见季渝生的反应笑得眯起眼睛问:   “为什么那么惊讶?”   “就是觉得宋先生看起来是什么都能做的很好的人。”   “哈哈,这样吗,谢谢你。”宋时鹤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愉悦。   “但其实我是火柴人骨灰级爱好者,我只会画火柴人。”   季渝生听得出来这句话是玩笑话,于是说:   “宋先生肯定是过谦了。”   但经过宋时鹤的一轮玩笑话,季渝生感觉自己和宋时鹤的距离感又短了些,自己也开始不再那么在意自己的不足,而是更专注于眼前和宋时鹤的相处。   “还真不是。”宋时鹤说着拿出了一支笔,低头在纸巾上画了些什么,画完后把纸巾推给季渝生。   映入季渝生眼帘的是一个秃头的火柴人,直线的手上拿着一朵没有叶子的小红花,而这幅画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宋时鹤给这幅画画了一个很高级的花纹画框。   “噗,这是什么?”季渝生忍不住笑了出来。   “诶,看不出来吗?小王子在给你送玫瑰花。”   “噗,这是小王子?”季渝生指了指那个秃头没脸的火柴人。   “对啊,然后这个是玫瑰。”宋时鹤指着那朵小红花这么说,说着还轻轻碰了碰季渝生的指尖。   “这个是玫瑰吗哈哈?”   “对呀,然后这个花纹边框代表的是这是一幅油画。”   “噗哈哈,我觉得这个边框还是画得很好看的。”   “唉,我这种是不是完全诠释了什么叫纸上谈兵。”听到季渝生象征性地鼓励,宋时鹤佯装满脸忧愁地说,说完还做作地抚额。   “什么构图元素说起来头头是道,一到提着画笔真枪上阵,握着缪斯的手却画出了火柴人。”   “哈哈是的,一拿起画笔,心里想的唯一念头就是我不太行。”   “对呀,我就觉得我怎么就不会画画呢,我身边的人可都会啊。可能是神在造我的时候给我的眼睛添了艺术触觉,但却忘了给我的手加上艺术能力。”   “哈哈,这可能是神的健忘症。”   季渝生觉得宋时鹤的话让他非常有共鸣,于是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   宋时鹤见生生在他面前慢慢开朗起来又说:   “说起自己不擅长的东西,我小时候还不擅长走路。据说当大家都开始走了时候,我还没会爬。”   “但后来突然有一天就会走了,等于我直接跳过了爬这个基础,一下子就会走了。”   “所以我觉得只是我的画工没开窍而已,说不定有一天我就成为画家了。”   “哈哈哈,我觉得宋先生一定可以的。”   “说不定生生比我更早开窍,我是不是该先要个签名?”   “哈哈哈哈”   宋时鹤和季渝生又笑着互相打了趣,宋时鹤才说:   “开玩笑的,不过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你不用太过在意自己的短处,偶尔也看看自己的长处,不要因为自己的自卑而放弃一些近在眼前的宝贵的而你自己又配得上的机会。”   “我觉得生生很好,比夏天的骄阳,秋天的金叶,冬天的寒梅都要好。所以希望你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更有信心地去做。你拥有足够的天赋,也甘愿付出努力,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摘到厄洛斯花园里的果实的。”   听着宋时鹤无比真诚的夸赞,季渝生不由得脸上发热,他感觉自己还配不上这样的赞赏,但与此同时心里也明白了宋时鹤对他的鼓励,对于艺术也感到更加坚定。   “知道了,谢谢宋先生。我也觉得宋先生比春天的万物更好。”   季渝生真挚地说完这句话却发现宋时鹤愣了愣没有接话,于是瞬间又变得有些慌乱。   “对对不起,我这个比喻比较俗气...”   自己在诗人面前乱用什么一看就很俗气的比喻啊,就简单地表达感谢还有夸赞优秀就好了嘛。   “不是不是,谢谢你,我很高兴,呃,真的谢谢,我觉得很荣幸。”宋时鹤也少有地变得有些慌张,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季渝生还发现宋时鹤的耳尖竟然也有些发红,气氛一下又变得有些奇怪,于是宋时鹤清了清嗓子又说   “那个艺术学会里面有再细分绘画还有艺术鉴赏等等的分类,你可以在申请的时候和学会的人说一说就可以了。我受邀参加过学会的活动,我觉得他们的讨论都很有意义的。”   ——   注:   厄洛斯的花园借用了王尔德先生的诗《厄洛斯的花园》,这首诗的目的是“磨砺人的感官的敏感性,唤醒人们美的天性。” 第61章 Run in the rain with me please   “好的,我会去参加的。”季渝生觉得在宋时鹤的帮助下,自己走向这个艺术梦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坚定。   宋时鹤满脸欢喜地望着季渝生,他看到窗外的阳光轻柔地落到生生的发梢上,仿佛缪斯的指尖在卷着他的头发,在告诉他,生生在燃烧了,他会发光的,他会像以前一样,成为即便是在黑夜里也熠熠生辉的人的。   宋时鹤稍微压下自己因此而兴奋的心情,转而问季渝生:   “生生打算参加学校的诗词创作比赛吗?”   说到这个话题,季渝生又微微低下头,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会。”   “什么?”   宋时鹤这话刚一问出口,雨滴就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刺耳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我不怎么会写诗,和落笔生花的宋先生不一样,我没什么天赋,即便是我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也都是些平庸无力的文字。他们没有感染力,也没有价值。”   “诗也是一种艺术,而我觉得生生在艺术上非常有天赋。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感觉,艺术这种难以理性测量的东西,没有绝对的天赋,我只是觉得生生的很多想法,非常特别。感觉就像在一个干枯的星球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但只有你看到了荒原上的唯一瓣玫瑰。我觉得这是你的天赋。”宋时鹤沉声说。   “所以,要试试吗?”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咖啡店里的一些人开始急躁起来。   “怎么还越下越大了?我还要赶着回家呢?”   “这个季节最烦的就是雨了,弄得浑身湿漉漉的,烦死了。”   “哎呀雨怎么还不停?”   室外的雨和人们的烦躁好像在催促着季渝生做出回答,但宋时鹤却没有,他慢慢地悠闲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望向窗外。   “我倒是觉得雨天是最好的天气。”是最适合谈浪漫的恋爱的天气。   听完这句话,季渝生握紧了拳。   “我想试试。”季渝生突然出声说。   宋时鹤毫不意外地放下咖啡,点了点头说:   “咖啡喝完了吗?喝完了我们就走吧。”   “喝完了,但我们去哪里?”   宋时鹤没有回答,笑着拉起了季渝生的手,说:   “去找灵感。”   被宋时鹤拉着走的季渝生在走出咖啡店的门前还在犹豫,   “我们没有伞,可是外面在下雨。”   宋时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季渝生:   “你喜欢下雨天吗?”   “我...没有特别喜欢或者讨厌。”   “那不如就试着喜欢吧。”宋时鹤说完这句话没等季渝生回应,就笑着拉着季渝生跑出了咖啡店。   随着推门响起的“当啷“一声,雨洒到了宋时鹤和季渝生的头发、眼眉,然后顺着脸颊鼻子和下巴流到了衣服上。   见生生被雨水击打得睁不开眼睛,宋时鹤拿起外套为他遮住了雨水。   他们并肩跑着,虽然头发和肩膀有外套勉强帮他们打着伞,但他们每踏出一步,路上的雨水都会得寸进尺地洒到他们两人的裤脚上,一人踏下,另一人的裤脚就会更加遭殃。   因为雨越下越大,密集地打在人的眼眉上,让人睁不开眼睛,于是宋时鹤拉着季渝生跑到一个屋檐下。   “冷吗?”宋时鹤甩了甩头发笑着问他。   “不冷,很凉爽。”   季渝生看到雨水从宋时鹤的发尾一滴一滴地滴落,感觉自己仿佛隔着沾着露水的玻璃在看一个模特,蓬松的头发紧紧贴住宋时鹤的脸颊,没有头发的修饰下,宋时鹤原本就优越的轮廓显得更加好看和难得。   “怎么了?”宋时鹤问呆呆地看着他的季渝生。   “很美。”   “什么?”一边拿手擦拭着脸上的雨水的宋时鹤闻言立刻停下动作有些惊讶地问。   反应到自己在说什么的季渝生眼神顿时又有些躲闪,在耳朵发红后便又低下了头。   宋时鹤用了一会儿去消化季渝生的话,最后想到了一个最令他满意的也最合理的回答,他的心情顿时变得非常愉悦和高兴,他感觉季渝生就像自己内心花园里的一个漫不经心的园主,只偶尔回来浇水,但却不知道每一次的浇水都让花园里有新的诞生,也许是玫瑰,也许是紫阳花,但园主从来没有仔细去看。   宋时鹤望向季渝生,这才猛然发现他今天正巧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经过雨水洗礼,衬衫里的肌肤微微显露出来,身体好看的曲线也隐约可见,还好衣服的皱褶堪堪遮住了胸前的樱桃,要不然宋时鹤觉得自己也许会用自己的衣服牢牢地包住他,也许只把脑袋留在外面,也许只把头发丝留在外面。   宋时鹤的眼眸随着雨水降落微微一沉,然后把外套披在了季渝生身上。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凑巧,于是宋时鹤想向园主稍微抗议一下,让他正视一下自己的心意。   “生生,你知道如果一个艺术家对你说想和你跑在雨里是什么意思吗?” 第62章 Butterflies   季渝生闻言愣了一会儿,张着嘴显得有些茫然,然后提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   “啊!是下一节课涉及的画吗?”   可他在预习阅读材料的时候没有看过和雨相关的画啊,不过下一节课开始就会讲东方的画,有些东方的画比如乱石等等都比较抽象,难道是他遗漏了什么?宋时鹤会不会因此觉得他不严谨?季渝生一边这么有些紧张地想着的时候,一边有些担忧地望向宋时鹤。   宋时鹤提问的时候有在想自己说完这句话后生生的反应,也许是耳尖发红,也许是迷茫地询问,这些他都想好怎么处理了,但最后收到的确实意料之外的反应,所以现在是他有些无措。   在告白的时候被误会是在检查课业预习情况的人,只有他了吧。   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又忍不住地觉得这样想的生生尤其可爱的宋时鹤望着季渝生低声笑了起来。   对宋时鹤莫名其妙的举动感到无措的季渝生问:   “宋先生...?”   “生生真的是个好学生啊。”宋时鹤抬起手指抵着额头、摇了摇头笑着感叹道。   “在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春雨的时候,你想的都是课业和学习呢。”   “什...什么?”   宋时鹤笑着说:   ”我要向生生好好学习才行。“   “宋先生你这是在反讽吗?”季渝生满脸发热地问。   “我用的创作手法可不是讽刺哦。”   “这是什么意思一一”季渝生正在懊恼的时候,突然有几滴雨水滴到了他的手背上,他和宋时鹤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他和宋时鹤避雨的屋檐其实不是同一个,只是有一块布把两个屋檐相连。那块有着艰巨任务的布因为雨太大的缘故,左边屋檐的一角掉了下来,导致屋檐之间失去了遮掩。   而现在的他正巧大半个身子站在了屋檐之间没有遮掩的地方。   “生生你站过去一点,别淋到雨。”   季渝生听从宋时鹤的话站到了另一个屋檐下,站过去后他感觉身子有些发凉,也许是因为离另一个热源远了一些。   在等待雨停的时候,他们之间也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宋时鹤看到风吹起对面花丛里的几瓣花瓣,花瓣随风飘落到脚前的一滩雨水上,五瓣来自不同花朵的花瓣漂浮在水上,仿佛成为了一朵新的、完全张开的花,看到此景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头想和季渝生分享,可他却看到了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仿佛融在雨里却不被侵蚀的生生。   “生生,”   “嗯?”正望着落雨的季渝生闻声转过头来望向宋时鹤,沾湿头发的雨滴顺着他的动作从他眉头落下,滴到眼角,就像冬天的雪落在了枝头至高处,打扰了眼睛,于是季渝生半眯起右眼望向他。   宋时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看到了这样的生生,所以本能地不受控地想呼唤他。正当他烦恼于无法找到合适的话题时,突然看见生生的衣领因为跑动的缘故拉开了。于是他伸手想要指一指那个位置告诉生生把衣服拉好,但季渝生却在此时因为以为他听不到自己说话而完全转向他,然后宋时鹤看到了季渝生露出来的沾着露水的象牙般的肌肤。   宋时鹤咬了一咬牙,手伸向他的领子,一边说:“抱歉,失礼了。”,一边帮他拉好领口。   就算带着十分小心,指尖还是不争气地悄悄扫过肌肤,收回手时,指尖已经沾染上春天的热度。   “谢谢。”被雨水遮住了大半视线的季渝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意识到衣服被拉好了,于是开口道谢。   “偶尔我也想懂得画画。”宋时鹤把手伸到屋檐外突然这么说道,雨水虔诚地亲吻他的指尖,然后从指缝间流走。在他眼里,雨水降落肌肤的一刻瞬间就蒸发了。   季渝生半眯着的右眼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眉挂着的雨水流进了他的眼睛里,逼着季渝生闭了闭眼睛。   所以他没有看见宋时鹤眼底藏着的春天和按耐不住的心情:   想帮你吻去让你不适流泪的冰凉雨滴,想保护你不让任何花瓣掉到淤泥地底。   就像一直以来想的那样。   “想抓住灵感为“他”画一幅画,然后把它挂到家里最醒目的位置。”   抓紧季渝生被雨遮住眼睛的时候,宋时鹤大胆地宣泄般地转头对他说。   当季渝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直视宋时鹤之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总觉得宋时鹤这句话意有所指,而且他还觉得这个意有所“指”指向的人是一一   所以他瞬间避开了眼神,然后低下了头。   季渝生为自己的遐想感到十分害臊。他觉得自己应该要知道诗人说这种话都是不可以当真的,只是偶然生出的灵感和习惯而已。   宋时鹤看着他低下头露出的泛红的后颈又说:   “可我不会画画。现在一想又觉得自己仿佛一无是处,就算是静态的美,我都无法捕捉,更别提是动态的美了。”   明明直到刚才为止,他还对自己不会画画这件事毫不在意的,就算以前被人拿着此事嘲笑他是个半吊子“挂名”艺术家,他也不曾介意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和能达到什么高度。   但他现在想要自己会画画,即便他还没有这个能力,因为生生,因为想要捕捉动态的美。   “其实艺术家不会画画,听起来就像个笑话不是吗?”   听到宋时鹤惋惜,甚至带着一丝伤感的口吻后,季渝生以为这是完美的艺术家在为他自己唯一的缺点感到非常烦恼,于是抬头安慰他说:   “但宋先生有鉴赏美的能力。”   此时一只有着浅蓝色花纹翅膀的蝴蝶突然冒雨飞过屋檐前的花丛,停在最高的一朵花上,过了一会儿又飞到一朵最低的花朵。   看到这幅场景的季渝生,脑海里突然出现画框边涂着花蜜的画,于是他说:   “如果没有宋先生的话,很多画作都会找不到蝴蝶,很多蝴蝶也会因为摘采不到花蜜而对世界疲倦。人们之所以可以离美神更近,世界之所以可以五彩斑斓,那都有艺术鉴赏家的一份功劳。”   “就像宋先生说的,确实每个人都有鉴赏美的能力,但是艺术鉴赏家可以近一步启发他们,帮他们的眼睛打开更多可能性,让每个人都可以看见细微的美,让每个人单调的生活变得更丰富。或者说像相机吗?不过比相机更加人性化,让美更有是活物和真实存在着的感觉,更有感染力。毕竟在这样步伐匆匆的世界里,很多人就算自己很想但却都没有机会静下来去寻找美。”   “所以,我很庆幸这个世界里还有像宋先生您这样的人。” 第63章 去冬天的轨道   听到这样的话,宋时鹤整个人顿住了,他看着真诚地望着他的生生,在杂吵的雨声中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带着语音功能的照相机吗?像siri那种?”因为生生真诚甚至有些用力过度的夸奖而感到一丝害羞的宋时鹤不好意思对这些称赞照单全收,于是只能以打趣掩盖自己的激动和失措。   “宋先生!”   雨突然停了,一道彩虹出现在宋时鹤和季渝生之间,不但连接着两道屋檐,也连接着他们。   随着彩虹慢慢连接,宋时鹤笑着对季渝生说:   “你说的对,这也许就是我们存在的目的。比起丰富自己,也想做到能丰富别人,希望能为别人单一的生活加一道色彩,别人也能因着这些稍微更期待和喜爱这个世界。”   “生生也会成为这样的人的。”   “毕竟生生有着会让每一个诗人嫉妒的能力呢。”   季渝生连忙摆了摆手想要对此做出驳辩,   “宋先生高估我了,是因为您。”   “嗯?”宋时鹤有些明知故问地挑了挑眉,季渝生却当了真,他真诚地为宋时鹤带给他的一切道谢。   “是因为您,我才慢慢看到藏在画作里、悄悄站在画架上的那些美丽却害羞的灵魂的。”   “是艺术鉴赏家赋予了我的眼睛翅膀,让它可以看到更多角度的光景,扑腾着落在不同的地方,啄着不同的色彩。”   “所以,谢谢您,宋先生。”   “希望你要一直飞翔。”宋时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   雨水让风把泥土沐浴的肥皂味吹到了季渝生的鼻腔,他还看到了眼神深邃的宋时鹤。宋时鹤的神色还带着一丝季渝生难以理解的哀伤,眼眸也仿佛因此变成了深棕色,但只是一瞬,这份哀伤就随着落下的雨水,嘀嗒一声流到排水的下水道里。   一瞬间抑制不住的感情流到下水道后,响起的又是带着朝气的声音。   “走吧,我们跑去冬天!”   随着这一句话,宋时鹤又变成了以往随心所欲的样子,雀跃地拉着季渝生就往雨里跑。   突然被拉着跑的季渝生在下楼梯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有些慌张地喊道:   “宋先生?!我们去哪里?”   雨水落在手上本应该是像初雪一般会让手指冰凉的,但宋时鹤的手掌却传来阵阵热度,就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冬天听到了蝉鸣和在阳光下尤其灵动的薄翼,于是只有他可以在春夏秋冬里来去自如。   “去冬天里写诗。”   宋时鹤的声音在啪嗒啪嗒的雨声里特别清晰,季渝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住了,他在努力地想这句话的真实性。   但春雨好像不想让他有理性思考的时间,于是又开始发脾气,把兜子里的雨水乱洒一通。数不清第几次被雨水弄得要不停擦拭眼睛才能看到前路的季渝生心里开始对雨生出一些怨气。   正在跑着的宋时鹤见状喘息着对季渝生说:   “生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雨水其实是穿梭机,我问他可不可以带我们去冬天,他皱着眉头说有点费劲,但最后却还是答应了。”   然后宋时鹤指了指天空笑着打趣说,   “看来确实不容易。”   听完这句话,季渝生突然觉得对雨的怨气完全消失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雨和水形成的穿梭机,是流动着的、透明清澈的、温柔的,先用水包裹他们,然后推着他们往前走。   他本来以为宋时鹤在说笑,但后来他发现,宋时鹤确实在说笑,但他们也确实去了一趟可以打雪球堆雪人的冬天。   快要到目的地时,雨已经停了,雨后晴空出现一条连接着城市东西两边楼房的彩虹,宋时鹤说:   “看,是去冬天的轨道。”   然后他们牵着手沿着轨道滑行,最终到了冬天面前。   宋时鹤把季渝生带到了他家,因为门正对着的落地窗外是阳台,而今天这扇落地窗却没有关紧的缘故,一进屋就有一阵风迎面吹来,吹在湿漉漉的衣服上,让人确确实实生出几分正值初冬的错觉。   看见季渝生缩了一缩身子,宋时鹤立刻跑到房间拿了一套衣服,递给季渝生。   “先换一套衣服吧,湿了的衣服可以放在这里先晾一晾。这套衣服是别人送的,但因为尺码一看就不合适所以没有穿过的。”   说完又打趣说:   “去冬天可不能感冒啊。”   季渝生接过衣服说了声谢谢。   “直走进屋,然后右拐,走廊尽头就是洗手间,你可以在那里换衣服。”   “好的,谢谢。”   换好衣服后,季渝生惊讶地发现衣服虽然还是有一些偏大,但是意外地合身,而且就是宋时鹤没有穿过这套衣服,衣服还是有一阵淡淡的常青藤香。   他走出走廊的时候看见宋时鹤已经换好衣服,蹲在阳台不知道在干什么。   季渝生打开落地窗外的窗纱后走到宋时鹤身旁蹲下,他看到宋时鹤正拿着剪刀在剪一个塑料瓶,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两块毛巾,于是他问:   “宋先生,你在做什么?”   身旁的人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下,说:   “看来下次要小一点。”   “什么?”   宋时鹤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   “生生,你觉得冬天是什么?”   说到冬天,季渝生首先想到的就是小时候和兄弟姐妹一起跑出去打雪仗和堆雪人,于是他说:   “嗯...打雪仗和堆雪人?记得小时候总喜欢把新衣服拿给雪人穿,把它暖融了后先是被小伙伴哭着骂,回家还得被母亲拿手指戳着头说教。”   季渝生一边说着手上还在比划那个雪人的形状,手舞足蹈地说完后却发觉宋时鹤的眼睛变成了新月的形状,以为宋时鹤是在笑他幼稚,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   “对不起...我的联想实在是太浅薄了。”   宋先生应该是期待着更特别的答案吧,自己竟然说起小时候的糗事,应该说些更有意义的事情的。 第64章 Love or Desire   宋时鹤摇了摇头说:   “没有,我永远期待和喜欢生生的回答。而且这就是我们以前每个冬天的日常生活不是吗?说起堆雪人就会想到小时候的玩伴,心里生起对当时的小伙伴的思念和对童年无忧无虑地生活的向往。”   “而且冬天的时候万物沉寂,春夏秋季都陪着我们的花虫鸟兽都离开了,世界变得单一无趣,听不见蝉鸣鸟语,看不见鲜草茉莉,但堆雪人就像在冬天里创造生命,他是这个世界新的访客,也是我们的新朋友。”   季渝生听着宋时鹤的话,脑海里想起小时候那个长着树枝手臂的可爱雪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他点了点头说:   “对呀,我觉得堆雪人也像是在延续生命,枯枝和胡萝卜透过小朋友的手变成了雪人不可或缺的手臂,这既是成就了新的生命,也是它生命的延续。这样一想,就算是枯枝败叶,他们在冬天里其实也是活着的。”   宋时鹤闻言噗呲一笑说:   “生生你以前会拿胡萝卜来做鼻子吗?”   没想到宋时鹤的关注点在胡萝卜上,季渝生呆了一会点了点头说:   “啊...是会偷偷把家里的胡萝卜偷出去...”   宋时鹤听完这句话后忍不住用手背捂着嘴巴笑了起来,肩膀耸动了好一会都没能流畅地说出下一句话,觉得宋时鹤是在笑他的季渝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喊:   “宋先生...”   “哈哈,抱歉,你太可爱了一一”   “那也是小时候啦...”   “但你说的对,不一定是要有呼吸,不一定要有跳动的心脏,只要生存有所意义,那就是在活着。”   低着头把手上的塑料瓶再剪了几刀后,宋时鹤又说:   “而只要活着,就会有诗意。”   季渝生这才意识到宋时鹤刚刚是在启发他和给予他灵感,他真诚道:   “谢谢你,宋先生。”   知道季渝生对于写诗有了头绪之后,宋时鹤就开始开玩笑说:   “如果让我猜猜会出现什么诗的话,我估计肯定会有很大部分在空谈冬天里炽热的肌肤相触以及疯狂地谈情说爱。”   “而时尚的衣服在此刻对他们来说是没用的,为了所谓的“热情”他们一定是要脱光了才好,一条遮蔽自己的东西都不能有,圆润的臀部和丰满的胸部必定是描写的主题。”   季渝生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说:   “是的,大抵都关乎欲望,还有纸醉金迷。”   “至于用词肯定会有吞云吐雾诸如此类的,毕竟香烟、酒还有欲望就是他们人生的核心。”宋时鹤说完就大力剪了一下手上的塑料瓶。   “而对于拿奖有很大欲望的人估计会用尽自己的能力去把诗写得露骨黑暗,比如细致的感官描写和用力过度的情到浓时的气氛描写。”   听着宋时鹤的打趣,脑海里出现相应的诗词,异常符合宋时鹤所说的种种,季渝生因此也觉得异常好笑,眼睛变成新月迟迟落不下来。   “多有趣,诗人说烟酒欲望就是爱情,于是想成为诗人的人将此做为他们人生的信条,于是出现更多更多传达同一爱情观的诗,然后这就变成了人们誓死追求的爱情。到了这种地步,诗人之前的商家就成功了。”宋时鹤又说。   季渝生思考了一会儿,说:   “所以好像没有人明白什么是爱情,受那些诗词感染的人也许会觉得诗人说的烟酒就是爱情,但我本身并不觉得那些东西让我有他们诗词里形容的“坠入爱河”的感觉。我觉得比起这些,街边扑腾着翅膀的鸟雀、树上飘落到头发的红叶和油柏路上充满动感的脚印更让我欢喜雀跃,所以我对什么是爱情毫无头绪...”   宋时鹤闻言笑了笑说:   “爱情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不稳定且多变,硬是找一些东西去代表它,那反而是刻板的认知,又或者说是别人想你认定的东西,就像硬拉着把你的头扎进水里,习惯了以后你就会以为自己是鱼,本来就该那样痛苦地呼吸。”   “可你本来就是这样吗?你本来就是这样痛苦地呼吸着吗?”   “这些诗词和那些以爱情为主题的烟酒广告所产生的效果都是一样的,想让受众相信他们描绘的就是唯一的爱情。爱情的本质不该有那么多的杂质的。”   “所以如果生生觉得万物有情,那万物之间为什么不可以有爱情呢?”   “噢对了,”宋时鹤又突然想起什么,   “不只烟酒,为了更加通俗和入流,所以会加几句自以为风情万种的粗言秽语,还有堪比歌剧的激烈演绎。这样的话,又会让人觉得只有在情事时说这种话,做这种疯狂的事情,才是爱情。”   “所以我无数次听到酒店隔壁传来不堪入目的声音和话语,他们以为这样自己就是最浪漫的爱情家了。”   宋时鹤这么说着的时候,季渝生脑海里浮现出好几句来自类似诗词作品的诗句,想到那几个尤其露骨的词还有宋时鹤提到的场面后,他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   “多可惜,无瑕的爱慕变成了装饰品。” 第65章 我大半夜看书,冬天去往南方   身旁一直笑着应和的人突然没了声音,宋时鹤抬起头来只看到季渝生开始发红的耳朵。宋时鹤觉得生生有些过于可爱,让他忍不住再对他开玩笑,看他更加慌乱的样子,但他知道现在还不可以那样,于是只能低下头,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在无法抑制的喜欢之前,他首先必须要是一个礼貌且懂得克制的人,这样才是他的爱情,不是粗粗鄙的、狂放的、像猛兽遇见猎物一般,而是克制的、礼貌的、如涓细的春水一般的。   “相比起来,我觉得我和生生才是极致浪漫的事情。”宋时鹤极力抑制自己的心思,佯装随意地说。   猛兽并不容易困住,所以最后这句句子还是被坏心思捣乱了,宋时鹤的目的好像也在无意中达到了。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他转头发现季渝生把头埋得很低,后颈泛红得要紧,就像有一层火烧云栖息在脖子上。   为什么总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呢?在父亲严谨甚至可以说过度的对礼节的强调下,自己明明不该是那样的。以前凡是发生这种事情,他只会觉得自己无礼和害怕父亲的责骂,但不知为何,在看到生生的反应后却觉得偶尔犯些这样的错误也不错。   因为生生开始觉得失误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生生也许,真的是春天吧。   “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刚刚提到的创造和生生刚刚提到的延续生命力才是一件极致浪漫的事情。”   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宋时鹤又企图把话题拉回正规一般补充道:   “所以不必要求自己追求那些所谓的“黑色浪漫”,写自己思念的、难以忘怀的、想写的,那就是最好的诗。诗应该是你自由的思想星球,而不是别人控制下产生的囚笼。”   火烧云这才变得淡色了一些,季渝生把头抬起来了一些说:   “嗯...嗯!”说着还大力点了点头。   “需要我帮你剪吗?”季渝生企图转移话题,却在说完这句话后发现宋时鹤已经把剪刀放下了。   啊,自己真是有着最糟糕的转移话题技术。   宋时鹤又把剪刀拿了回来,递给季渝生说:   “你再帮我修剪一下吧,我去拿点东西。”   然后就站起身来。   “好的。”   在宋时鹤进屋拿东西后,季渝生开始修建塑料瓶,开始修建时才发现上半截塑料瓶被剪的像长着扎手的头发,想起宋时鹤刚刚努力修剪的模样,季渝生忍不住自己偷偷笑了起来,他一边修剪一边有些好笑地想:   “宋先生意外地不擅长这些事情呢。”   一直都只有几下剪刀声的阳台突然传来拉开门的声音,宋时鹤拿着一本薄薄的书走了出来。   “做好了。”季渝生回头望向宋时鹤,举起手里的两个半截塑料瓶说。   宋时鹤先是接过季渝生手里的剪刀,然后才拿过两个塑料瓶摇了摇说:   “谢谢,冬天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然后他直接坐下,一边翻着手上的书一边问:   “读过艾略特的荒原吗?”   “可能读过,不太记得了。”季渝生说着凑近了一些,想要看看是哪一首诗,从而企图唤起自己的记忆。   宋时鹤翻到了对的页数后,说:   “我很喜欢这首诗,他太特别了,有的人看出黑夜荒芜,有的人看出天光希望。”   “April is the cruelest month, breeding   Lilacs out of the dead land,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 stirring   Dull roots with spring rain.   Winter kept us warm, covering   Earth in forgetful snow, feeding   A little life with dried tubers...”   “And when we were children, staying at the arch-duke’s,   My cousin’s, he took me out on a sled,   And I was frightened. He said, Marie,   Marie, hold on tight. And down we went.   In the mountains, there you feel free.”   随着宋时鹤的声音,季渝生觉得照在阳台上的太阳慢慢凋谢,自己仿佛融化成了一滴水,先是在春天顺着植物的根部流到尸体旁,再到冬天变成雪,为他们盖上被子。   “I read, much of the night, and go south in the winter.(1)”   “我大半夜看书,冬天去往南方。”   “现在,我也想和你在夏天去看雪景。”   听到他这么说,仿佛就真的就能像诗人一样,在夏天带着行李喘着粗气跑到北方去看雪。旅程很长,但为了冬天却值得。   “四月残忍,但十月却温柔。夏天是迟钝的植被,冬天却是温暖的被子。所以,没有比冬天更值得去旅行的季节了。”   季渝生一边这么听着,一边又在想宋时鹤是不是说错了,因为十月应该还是秋天,现在的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宋时鹤的冬天是从十月就开始的。   宋时鹤伸手抚上那一诗行,有些好笑地说:   “诗人要去往南方,但我却借他的诗想去冬天,听起来矛盾又滑稽。”   看着宋时鹤充满期待地望著书本,指尖微微颤抖,季渝生出声说:   “但宋先生可以做到,因为艾略特一定会很愿意帮助他的朋友的,不是吗?”   宋时鹤闻言愣住了,手上还抚着那一句话。季渝生顺着他的指尖念了一遍那句诗,   “I read, much of the night, and go south in the winter. ”   听着他的话,宋时鹤觉得自己仿佛在一步步走近冬夜。   然后季渝生抬起头望着他问:   “所以要带我一起去冬天吗?宋先生?什么时候呢?”   宋时鹤抬起头时看见地上的影子,发现影子比他们现在的关系亲近得多,影子里的生生和他之间只有一寸刺眼的光,他只要再往前一些,就能跨越光亲吻到生生的影子,就能听到生生诉说他有多么愿意和他到冬天去看雪。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影子,然后悄悄凑近了一些,他想要把这个影子刻进脑海,好让每一次回忆翻涌时,这个影子都是首先翻起来的浪。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总是在想如果能变成一样物件,如果能变成影子,那就可以在下雪天亲吻你一一   突然吹起一阵寒风,这才打断了宋时鹤的思绪,让宋时鹤回过神来,他看见紧紧相贴的影子和近在眼前的生生,瞬间退开了一点。   宋时鹤没想到自己在面对生生的时候,竟然是一个这么容易不好意思的人。   吻一下就逃跑,好糗。宋时鹤这样想到。   看见宋时鹤突然的大幅度退开,季渝生有些疑惑地问:   “怎么了?”   自己心里的这些快要抑制不住破窗而出的心思可不能让生生发现啊,不然生生可能会被自己汹涌而出的情感烫伤逃跑,于是宋时鹤别过眼神,佯装无事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合上书,有些紧张地问季渝生: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一个很幼稚的冬天吗?”   “冬天本来就是稚气的季节,不是吗?”季渝生笑着反问道。   宋时鹤闻言眼眸发亮,像是雪光照进了他的眼睛,他把季渝生拉起来,然后把桌子上的其中一个上半截塑料瓶递给他,带他进屋。打开窗纱走进门后,一股淡淡的草本香扑面而来,这阵香味不浓,属于是一种中性的香味,却让季渝生想到了冬天披着雪霜的树,还有表面结霜的海,细嗅却能品尝到其中夹杂着的一股淡淡的甜味。   仿佛刚刚拉开的不是纱门,而是开往雪国的列车(2)。   宋时鹤拉着他走到了沐浴间,那里放着一个小盆,而盆子里的水就是雪国的起源。宋时鹤把一块毛巾和一条皮筋递给了季渝生,手上一边把毛巾和塑料瓶绑在一起然后放到水里,一边说:   “生生,像我这样,先把毛巾绑在塑料瓶上,然后放进这里。”   季渝生照着宋时鹤的话做了,做完后宋时鹤又说:   “你试着朝瓶口大力吹一口气。”   季渝生对着瓶口一吹,纯白色的,带着冬天的气息的泡沫飘落到地上。正当季渝生睁大眼睛看着轻盈的,飘动着的泡沫时,宋时鹤说:   “看,下雪了。”   季渝生伸手接住在空气中飞翔的泡沫,冰凉的泡沫落在手上,像是雪碰到了热度,于是泡沫开始融化流走,小泡沫偶尔张开偶尔合起来,像是会呼吸的雪。   季渝生捧着快要完全融化的“雪”,抬头看向宋时鹤,眼睛呈新月状,说:   “宋先生你看,是会呼吸的雪。”   于是宋时鹤也笑了,既是因为灵动的雪,也是因为这句话的主人。他望着飘落的雪说:   “嗯,是独一无二的冬天。”   后来他们把雪国的水和雪的“主宰”塑料瓶拿到了阳台,随着每一口大力呼出的气,天空飘落一片雪,鼻间充斥着带着一丝清甜的草本味,他们吹奏起了去往冬天的歌。   在宋时鹤眼里,飘在空气中带着海盐清凉和草本中性香味的泡沫,映出了生生如同飘落的雪一般清澈的眸子,象牙色的肌肤,还有,有着完美弧度的、笑着的嘴唇,就像是神殿里破碎隐秘且珍贵的藏宝图,只有当他们合为一体,那才是一个季节。   他觉得这个场景就像是在告诉他,他的一生只有一个季节,满满的,满满的,都是生生。他存在的每一天,都是充满着玫瑰色的春天。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片雪飘到他们之间,他们像在看雪,又像在凝望着对方。   突然,泡沫破了,发出轻轻的"啵"的一声。   宋时鹤想,泡沫代他礼貌地亲吻了生生,得体地传达了他的心意。   泡沫飘在夏天里,我想在冬天亲吻雪,亲吻你。所以在下一个十月之前,可以期盼着你会读懂雨天的秘密吗?   季渝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在看雪,心脏却在雪破裂的一刻像瞬间从冬眠苏醒一般,跳得飞快。   他突然无法确定,自己是在看雪吗?还是在看其他的东西呢?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宋时鹤突然朝他一笑,他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只希望此刻阳台里飘着的雪的呼吸声都能被放大,好掩盖他不寻常的心跳声。   在此时,宋时鹤向着他吹了一口手上的雪问:   “生生,你想堆雪人吗?”   宋时鹤吹出的雪纷纷飘落在他们之间,却都爱在降落到嘴唇的高度时就破裂,就像蓄意地永远不落地,就像蓄意地要让你在抵达感官尽头之际给你冲击,让你看着雪后的景象无法忘记。   听到这句话还有随之响起的雪凋谢的声音,季渝生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宋时鹤不可以再说话了,因为他再说话,自己的心脏就会更加疯狂地跳动,就像把整个生命的心跳都用在了今天的这一个冬天。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音叉,遇到了振动频率完全相同的音叉,所以震动不断被放大,唱出来的纯净单一的歌越来越响,可他却无法停止,只能一直受着另一只音叉影响,不受控制地不断震动,不断被放大。   以前读余光中的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季渝生只觉得那大抵只是诗人过于浪漫的幻想,在自己的生命中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出现这种感觉。   直到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阳光和雪光之间,他的生命中也许真的也会出现第三种。   因为宋时鹤好像有一种能力,总能让他有种过度的感觉,让自己的心跳过度地快,让自己的想象过度地蓬勃,让自己惊奇于他过度的“非人性”移不开眼睛。   宋时鹤好像永远都带着惊喜和新意,季渝生无法找到确切的字词形容他,他只知道那肯定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词。   在季渝生还在惊讶的时候,宋时鹤已经进屋拿了几块冰块和几支牙签出来,兴致勃勃地说:   “我们来做一回Nele Azevedo吧。”   冰块一接触到桌子发出“当啷”的一声,底部就开始融化,宋时鹤立刻有些手忙脚乱地一边开始堆雪人一边有些严肃地说:   “不愧是心思细腻的艺术家,全球暖化的问题确实很严重。”   但这些冰块却像冬天里打雪仗的调皮小孩,完全不听宋时鹤的话,堆好了又跑掉。看见宋时鹤看着老是逃掉的小冰块感到懊恼,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季渝生只觉得宋先生的这一面新奇又好笑。   发现季渝生在笑,宋时鹤收回了被冻得通红的手,有些无奈地说:   “生生,难道你是在笑我吗?”   话刚说完,刚堆好的冰块又滑落下来,撞向桌子发出细微的一声“嘭当”。   季渝生忍俊不禁地说:   “没有,宋先生要加油哦,快要成功了。”   “嘭一一”这话一说完,另一块冰块也摔到了桌子上。   看着支离破碎的雪人,宋时鹤唯有向身边的人求助。   “生生,他们不听话,你要帮我才行。”   “哈哈,你可以换一块大一点的冰块在下面,像这样。”季渝生笑着伸手把冰块的位置换了一下,小雪人的轮廓这才出来。   神奇的是,调皮的冰块意外地听季渝生的话,端正地站好让他插入两根牙签,让他们能随性地摆动手臂。   “生生来自雪国吗?”宋时鹤收起一只冻僵的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着正在“治疗”雪人的他问。   “嗯?”正在专心调整牙签位置的季渝生有些不解地说。   “不然它怎么那么听你的话?”宋时鹤指了指“小雪人”说。虽然这个雪人不是他堆过最漂亮的雪人,却是他最想保留的雪人。   “那宋先生来自夏天吗?”   “嗯?”这回到宋时鹤愣住了。   “不然它为什么一碰到你身心就会融化。”   季渝生一说完这句话,宋时鹤的脸色就变得有一点奇怪,好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然后就低下了头。   他再抬起头时,季渝生看到的是反手托住下巴,手掌捂住嘴巴,只剩下笑得格外灿烂的眼睛露出来的宋时鹤,他带着笑意说:   “那希望我也能有让人融化的能力。”   正在调整牙签位置的季渝生听到这句话后手不知为何微微一抖,雪人制造再次宣告失败。季渝生有些懊恼地看着融化了一大半的冰块,宋时鹤见此完全没有失望,反而非常积极地站起来又去拿了几块冰块,坐下后拿了一块放在桌子中心,愉悦地说:   “一起创造吧。”   看着季渝生兴致勃勃地拿着冰块和牙签“堆”雪人,宋时鹤一边把弄着冰块一边说:   “本来用这个方法,还担心你会觉得我幼稚。”   在砌第三块冰块的季渝生点了点头说:“宋先生会做这种事情,确实让我挺惊讶的。”   “是吗?哈哈,为什么?”   “宋先生讲课认真又仔细,我还以为宋先生是“学者派”的教授...”   “哈哈,就是那种抚着胡子,鼻子上架着老土眼睛,满脸“我是学者你要听我的”不接受任何新东西的教授吗?”   宋时鹤的形容倒真的让季渝生脑子里出现了好几个非常具体的形象,他抬起手用没有占到冰块的手背用掩住嘴巴笑着说:   “噗,宋教授您是在讽刺着学校其他的什么教授吗?”   “没有啊,我只是在证明从表面看来我就已经不是那种“学者派”教授了。”   “嗯,我知道宋先生是特别的。”   宋时鹤愣了一会,然后用手托住下巴,笑得一脸灿烂地看着季渝生反问:   “特别的?”季渝生看着宋时鹤托着下巴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的样子瞬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于是“啪”的一下拍了拍桌子,指着堆起来的冰块说。   “好...好了,就差手了!”   宋时鹤闻言拿了几支牙签递给季渝生,然后季渝生又继续全神贯注地堆“雪人”了。   在递完牙签就被完全忽视掉的宋时鹤只好自己伸手去拿瓶子继续吹出“雪”,尽量延长这个短暂的、在夏天里捕获的冬天。   也许是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不满,宋时鹤第一口气就吹得尤其大力,于是这几片吹出来的雪中最大的一片就落在了生生的头发上,而后随着发丝向下滑去。   “抱歉!”宋时鹤慌张地道歉,扔下瓶子抽了一张纸巾想帮季渝生抹一抹,谁知他一慌张就一下没注意到满是肥皂的湿滑地板,脚一打滑整个人就向前倒去。   “宋先生小心一一”   宋时鹤整个人差点压在季渝生身上,还好他一手撑在了旁边的桌子上,这才让他没有完全摔倒。   他定神后看见浑身沾着雪的季渝生,还有因为略大的衣服露出来的蝴蝶骨,从侧面看去就像下一刻会挥动起来的翅膀,但他知道那不是被折的翅膀,是还没有伸展的翅膀。只是这瘦得有些过份的身体总是让宋时鹤觉得心痛。他还没有开口道歉,季渝生就回过头来抢先笑着出声:   “宋先生你是要打雪仗吗?”   雪还在阳台下着,满室都是冬天的气息,看见沾着雪的如同新月般的眼眉,仿佛在严酷的寒冬里给予他无瑕笑容的季渝生,宋时鹤完全愣住了。   那是一个比雪更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比雪景更有震撼力的笑容,像是皓月流银,也似是新雪初霁,还是阳光下永不褪色的雪(4)。   宋时鹤觉得自己仿佛身在因为雪的来访而蓬荜生辉的冬夜,脚踏在软绵绵的雪里,抬头可见互相辉映的新雪和皓月,低头又见因为盖上了冰莹剔透的被子而烁烁生辉的透明树枝,整个冬天都是亮眼的光。   而最亮眼的,还是眼前的心上人。   见宋时鹤愣愣地盯着他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季渝生以为他碰痛了哪里,于是小心地出声问:   “宋先生?你是碰伤哪里了吗?”   在他问出这句话时,眉上的雪因为过于用力的呼吸而融化了,宋时鹤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回过神后,宋时鹤立刻直起身来,伸手把桌角捂住以免季渝生起来的时候撞到后,他收回手有些丢脸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说,   “没事,是...是在打雪仗,”   说着还有些欲盖弥彰地用另一只手抓了一把泡沫甩到空气里,这个快要干枯的冬天突然又变得充盈起来。   季渝生指着宋时鹤挥出来的泡沫,说:   “看出来了哈哈,想不到宋先生以前也和我们一样,是一个“捣蛋鬼”呢!”   看着季渝生重新坐起来然后整理好衣服后对他这么说,宋时鹤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说:   “不好意思,我好幼稚。”   季渝生坐起来,重新把冰块和牙签摆好后,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摸了摸雪人的头部笑着摇了摇头说:   “但冬天本来就是干净的、天真的,带着童真和稚气的季节呀。”   宋时鹤又愣了一下,而后会心一笑,心里感叹道:生生你为什么总是能让一切都美好得那么合理呢?   宋时鹤点了点头非常认同地说:   “确实,牙牙学语的孩童也许能写出最好的诗。”   “嗯,我觉得冬天也是彩色的季节,因为在夏天里让人生厌的阳光,在冬日是让人欢喜的、渴望着、期盼着的存在。”   听了季渝生的话,宋时鹤心中了然,撑着脑袋笑着问他。   “对于比赛的诗,有想法了?”   “嗯!”季渝生望着雪人笃定地回答道。   像宋先生说的那样,只要把自己思念的和喜爱的写出来就好了。   “我很期待。”   听见宋时鹤的话,季渝生他担心宋时鹤对他的期待过高,而自己最后却让他失望,于是有些慌张地说:   “啊,我之前没有写过诗,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季渝生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写给先生的“诗”,顿了一顿,但仔细一想那根本算不上一首诗。   可宋时鹤却变得特别高兴,   “那生生的第一首诗就是和我一起创作的了?”   “是...我觉得宋先生给予的灵感真的非常棒!就是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写好...”   “我觉得生生一定可以的。”宋时鹤打断了他的话。   生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呢?生生可是春天啊,是能让万物复苏的季节啊。   收到了宋时鹤对他的鼓励,季渝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和宋时鹤一起寻找灵感的这首诗写好。   “谢谢你宋先生,我会努力的。”   宋时鹤见季渝生一脸凝重的样子,觉得他可爱得过份,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用有压力,无论最后写出来的是什么样的诗,我都期待着。”   泡沫还在空中飞扬,他们突然安静下来,仿佛在看一场纷飞的雪。过了一会儿,宋时鹤双手撑在身后,看着几朵还在飞舞的雪花说:   “突然觉得冬天更像是春天呢。”   “是的,四季都是美好的季节。”季渝生如此说到,因为他觉得春天的生机,夏天的蝉鸣,秋天的红叶和冬天的雪,都是世间珍稀而美好的风景。   宋时鹤用手指敲了敲“小雪人”佯装无意地说:   “生生,今年十二月,”   小雪人的身体被他手指的温度融化了一点,于是他抬起头望生生说:   “我们一起去看雪吧。”   “想和你去看真正的雪。”   眼里虽然闪着光,却带着几丝不安,没有进入正轨前的爱情仿佛就是这样,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却永远带着期待,他担心自己的温度能融化雪人却无法融化其他,但他还是期待着答案。   阳台的雪光融进了季渝生眼里新月的月光,季渝生望着宋时鹤点了点头说:   “好。”   那是他这几年来可以用到的最高兴的语气,也是他的眼眸里能呈现出最美的月亮。   乌云和不安尽数散去,这也是宋时鹤这一生以来做过的最让他雀跃的约定,于是此时此刻他想写千万首诗,都指向他,都指向今年的冬天,都指向这个约定。   嗅着初雪的味道,宋时鹤和季渝生眸子里映出十二月冬天的雪景。   雪人发出冰块融化前从内部发出的咔咔的声音,然后便慢慢融化了,只剩下两只头部交叠在一起的牙签,呈八字形静静地躺在海里。   他们等待着十二月的冬天,等待着敲响心门的声音。   ——   作话超字数了所以贴在这里:   (1)诗段来自《荒原》艾略特   因为韵脚原因文里选了英文版引用,以下是整首诗的中文译本,选了查良铮查老师翻译的版本。   四月最残忍,从死了的   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   回忆和欲望,让春雨   挑动着呆钝的根。   冬天保我们温暖,把大地   埋在忘怀的雪里,使干了的   球茎得一点点生命。   夏天来得意外,随着一阵骤雨   到了斯坦伯吉西;我们躲在廊下,   等太阳出来,便到郝夫加登   去喝咖啡,又闲谈了一点钟。   我不是俄国人,原籍立陶宛,是纯德国种。   我们小时侯,在大公家做客,   那是我表兄,他带我出去滑雪撬,   我害怕死了。他说,玛丽,玛丽,   抓紧了呵。于是我们冲下去。   在山中,你会感到舒畅。   我大半夜看书,冬天去到南方。   (2)《雪国》川端康成   因为觉得雪国里的第一段能具体呈现去往冬天所以斗胆引用了。 第67章 下一个冬天   雪人随着最后一片雪落完全融化,变成了一滩透明的平静无波的湖,静静地伏在桌子上。   “好可惜,他们很快就融化了。”季渝生惋惜地说,只是看了一会儿“雪”,桌子上的雪人就消融了,仿佛就在暗示他们无论他们多努力,也无法改变现在正当夏天的事实。一下被拉回了现实,季渝生不由得感觉到一些失落。   宋时鹤拿了一条毛巾,铺在湖泊之上,对季渝生说:   “给你留下灵感后他的使命就完成了,所以他就去春眠啦。到了冬天,我们就会再见的。”   “会再见吗...?”   “嗯,就像四季是循环往复的,而不是十季、百季不断延续,我相信这就是为了人间所有的再次相见。”宋时鹤一边把桌子抹干净一边说。   “所以,会再见的。”   季渝生听完他的话后愣住了,好像在细想什么,宋时鹤觉得他是和自己“疯”了一下午所以累了,于是说:   “天色晚了,我收拾一下就送你回去吧。”   季渝生闻言看了看时钟,看到时间后瞬间变得着急。   “啊!原来已经那么晚了,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说完他就立刻站起来收拾。   见季渝生突然着急地站起来,宋时鹤问:“生生是之后有什么事吗?”   季渝生一边收拾一边说:   “是,我原本打算看完画展去公共图书馆借一点参考书看的。”   “这样啊...抱歉,耽误你的安排了,”宋时鹤也看了一眼时间,伸手拿了一件薄的外套说:   “还有一个小时,现在去吧。那些东西放着吧,我回来收拾就好。”   “好的,”季渝生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整个人停住了,宋时鹤有些疑惑地问:   “怎么了?”   “我忘了换回我的衣服了...”   宋时鹤闻言笑了笑,说:   “那几件衣服还湿着呢,我洗干净以后拿给你吧。”   “啊不用,不用麻烦你了,我就穿一会。”   “不麻烦的,衣服还挺湿的,你穿了以后再吹晚风容易着凉,“   “不一一”   季渝生还没来得及拒绝,宋时鹤又说:   “而且也是我造成的问题,就让我帮你吧。时间要来不及了,我们得快点去图书馆了。”说着就轻轻推着季渝生出门了。   去图书馆的路上,季渝生一直都在思考着比赛的诗词,但他觉得自己好像怎么想也无法创作出一首令宋时鹤满意的诗,宋时鹤发现他一路都沉默着,于是开口问:   “生生,你在想诗词比赛吗?”   季渝生这才将思绪从诗词里抽离,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是。”   想到自己纷乱的思绪,季渝生说:   “我想我真的不适合写作...不像宋先生,我无法在灵感到来的一刻就完成一首诗,所以只能自己再仔细地去想和写,可往往写完以后还是会有很多缺漏...”   季渝生越说声音越小,仿佛在埋怨着自己的无能和无力。   “哈哈,生生你对我的误解太大了。”宋时鹤笑着摇了摇头说。   “不像你说的那样,我到现在都还要改很多次才能写好一首诗呢!不像大部分的诗人,我也不是一个有天赋的人,我能做的也是不断去写,不断去改善而已。我和生生是一样,所以不用因为没有天赋而妄自菲薄,缺失的天赋就交给努力去弥补。而且诗歌最基本的目的就是表达自己,再而感染他人,表达和反省自身才是最重要的。别担心,慢慢去想吧,离诗词比赛截止还有很多天呢。”   宋时鹤的话季渝生听来觉得非常熟悉,他仔细一想,想起了之前读到的黑格尔的那句话。   自己当初用“所有这一切主要在于内省”去安慰别人,自己如今却被此困住。对啊,如果自己创作是为了让宋先生满意的话,那自己的思想就会被限制,相信宋先生也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诗的。宋先生喜欢的诗应该是自由的、会飞翔的诗,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诗,而不是有着层层枷锁的,为了符合别人期待而作的诗。   季渝生突然阔然开朗,他笑着向宋时鹤道谢:   “我明白了!谢谢你宋先生!”   不过季渝生觉得宋先生也读过黑格尔的话这件事,真的好巧,就像是梦的其中一片碎片一样,和其他的碎片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去完图书馆后宋时鹤想要送季渝生回家,季渝生觉得天色已晚所以拒绝了,但宋时鹤还是执意要和他一起回家,最终季渝生说不过他,于是他们又一次肩并肩迎着晚风回家。这次他们错过了夕阳西下,却捕捉到了准时亮起来的路灯。在深夜星星现身之前,路灯就像是身边的星星。   “书很重吧,我帮你拿几本吧。”   “谢谢,不用的,我力气很大的。”季渝生这么说着又把书提了提。   宋时鹤有些惊讶地说:   “真的吗?哈哈这倒是看不出来。”   “我中学手握力测试能上三十七八的。”季渝生拿着一堆书有些滑稽地弯着手臂比了个大力士的姿势。   “哈哈哈。”   “那你要吃多一点了。”   “嗯?”   宋时鹤想起拜祭那天在冷风下季渝生单薄的身板,说:   “看不出来你很大力呀,生生你有好好准时吃三餐吗?”   “午餐和晚餐都有吃的,不过今年很多课都是早上很早的时候上的,基本上没时间吃早餐。”   宋时鹤闻言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地说:   “早餐在一日三餐里很重要的,一定要吃饱。如果早上起来赶课没有时间煮早餐可以晚上拿电饭锅设定好一个时间煮粥。”   “嗯,好的。”季渝生点了点头应好。   宋时鹤侧头看了看季渝生手里的书,说:   “你借的都是专门赏析东方和中国画的参考书呢。”   抱着好几本书的季渝生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书说: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买参考书的时候,里面介绍东方画作的篇幅好像都不算很多,所以一直对这方面没有特别了解。自从透过这个课程才开始更深入接触东方的画作,虽然有些技巧和西方油画很相似,但我觉得更多的是东方的特色和美,对比起西方油画更清晰的线条,恰到好处的填色和留白,还有作品抽象却深刻的思想感情等等,都非常吸引我,非常能引发我的共鸣。”   “对呀,艺术没有高低之分,就像东方和西方艺术,其实都有着同等重要的价值和美。只拥护其中一种,而对另一方的艺术不予以包容的人,还是略显浅薄,这无利艺术的整体发展。”   “嗯!”   “既然如此,看来我要更加认真地好好准备东方艺术鉴赏课了。”   “啊?”   宋时鹤开玩笑说:   “因为生生博览群书后我要是说错了什么,可就不但惹人笑话还会让生生觉得我这个教授不太行了,那我可就不能再来你们学校教学咯。”   季渝生闻言慌张地说:   “啊宋先生不用有压力的!我看完一遍参考书也只还停留在是表面的理解,没有宋先生我不行的!”   宋时鹤听着他的话,越听眼眸挂得越高,他笑着问:   “嗯?没有我不行吗?”   “对!”季渝生没有多想瞬间回答后看到宋时鹤如高高挂起的月亮般的笑眼,还有他一脸等着自己下文的表情,季渝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顿时又变得慌乱。   “不对...不是...对,我,我的意思是我,”   “我觉得宋先生的课让我获益良多!”季渝生磕磕巴巴地最后深呼一口气总算把话给说了出来。   一直在旁边看着季渝生的反应心里一直在感叹的宋时鹤这才出声说:   “谢谢,但这可不是压力,是动力哦。”   季渝生听完这句话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复,于是低头把下巴枕在厚重的书上向前走。宋时鹤为了自己不要让生生不好意思,于是补充说:   “学生果然就是我们的动力啊,想着我们的课可以让你们学到更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觉得很高兴呢。”   “嗯,教授的用心我们学生也能感觉到的,所以会认真上课,尽量学更多的东西的。”   季渝生在和宋时鹤告别后上楼回家时被楼梯绊了几次脚,因为宋时鹤在告别前又对他说了一句冲击力极大的话。   “生生是有天赋的人,我相信你会比我更容易写好一个作品的。好可惜啊,因为我是这场比赛的裁判所以不能提前帮你看。但...”宋时鹤停顿了一下,用发亮的眼睛望向季渝生说:   “我会从现在开始每天都期待着你的作品的。”   季渝生回到家后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关上门就靠着门坐到地上,他将手放在胸口,想要猛烈的心跳快些平复下来,喃喃道:   “为什么宋先生可以一直对这样的我抱有着那么高的期待啊,”说着就把头低下,埋在双膝之间,   “明明我就是一个平庸的人...真的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啊...”   从高中毕业进入经济系以后,他就一直觉得自己也就只能这样了,只能松开最后一只拉紧艺术衣角的尾指,去接受一堆新的数字和理论。他觉得自己放弃了艺术,艺术也放弃了他,于是自己理所当然地失去了能让死物开花的思想和能力。   但今天宋时鹤却拉着他的手,让他和艺术和解,而艺术一向是宽容的,艺术从来不会纠结于过去,它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又赋予了他获取灵感的机会,让他突然又生起了一丝“也许还没有太晚,也许自己还有残余的一点能力”的想法。   想到宋时鹤充满期待的如同皓月般的眼眸,季渝生悄悄下定了决心:   “可以做到的,试试吧。”   这一天的晚上,季渝生一直复习到很晚,但他的母亲却一直都没有回来,这已经是这星期内连续第三天这样了,不知道母亲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了,季渝生为此有些担心。 第68章 旭日东升   在这一段去往冬天的旅程后,课程正式踏入了东方艺术的大门。季渝生在此之前却在去往讲厅的天桥上碰到了宋时鹤。季渝生刚想和他打招呼,却发现他正蹲在一个海报面前不知道在做什么,于是季渝生走近他,在他背后礼貌地打招呼:   “宋先生,早上好。”   蹲在地上的人有些惊喜地转过头来,看到确实是季渝生便立刻笑着回应。   “生生,早上好。”   随着这句话,一只飞鸟扑闪着柔软的翅膀穿过长廊,带来了一阵悦耳的歌声后便飞走了。看到季渝生的那一刻,宋时鹤想:它也许是一只报春鸟吧。   季渝生看见宋时鹤拿着手机蹲在地上,于是问他:   “宋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宋时鹤直起身来,指了指海报,说:   “我看见这里有个“小艺术家培养计划”,说是资助在艺术方面有杰出才能的贫穷家庭孩子追求他们的理想,据说如果是一些这边学校没有的科目,还会资助他们到其他国家学习呢。”   季渝生低头一看,发现海报边有一个很大的二维码,旁边写着透过扫这个可以看到计划具体详情和捐钱。   “宋先生是打算帮助他们?”   宋时鹤点了点头说:   “对呀,几十年后到我再也没有能力去做些什么的时候,他们就是能延续艺术的人。毕竟现在越来越少人愿意去钻研艺术了...”   宋时鹤说着说着眸子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但他看到海报上的笑脸,眸子里又重新亮起了光,他望着那些孩子说:   “还有一些愿意坚持留住艺术的孩子,多珍贵啊。从他们的笑脸仿佛能看到最单纯的,对艺术的喜爱。”   他低头看向手机上的计划详情,真诚地低声说:   “希望我的绵薄之力能避免更多的人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为时已晚吧。”   沉默了一会儿,宋时鹤重新打起精神,抬起头笑着对季渝生说:   “而且我出版诗集和教授赚得钱能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我也很高兴。”   看着宋时鹤有些失落的笑,季渝生紧张地扣了扣指甲,鼓起勇气说:   “会做到的。”   “嗯?”宋时鹤的笑容凝了凝。   “艺术会一直延续下去,每一代的人都会有接近美的机会的。”季渝生衷心希望着这样,也相信会这样。   “我不太会说漂亮话,但是我相信宋先生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你做的一切也会有回报的。艺术那样的,比天下降落花朵,地上开出云朵更震撼的东西,总有人会被它感染,总有人疯狂地热爱它,也总有人为了让它能飞到更多人的心里而不惜一切。”   “它不该被埋葬,也不可能消逝的。”   季渝生说得非常坚定,因为他也曾折服于它的石榴裙摆,甚至到现在,他依旧持续地为它心动。所以他明白对于一些人而言,艺术像呼吸和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也相信宋时鹤只会比他的感觉更强烈。   “谢谢你,生生。”   不想继续这个听起来有些严肃,还不断展露自己缺口的话题,宋时鹤转而问:   “生生,你的诗怎么样了?”   “嗯,我昨晚仔细想了想,大概已经知道要写什么了。”   “太好了一一”   “宋教授!”   宋时鹤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第三把声音,他们转身一看,发现戴着帽子的明托正逆光向他们跑来。宋时鹤还没对生生完全施展的灿烂笑容凝住了,他收了收笑的幅度,微笑着向明托打招呼:   “明托同学,早上好。”   等明托走近了些,季渝生也点了点头向他打了一个招呼,但明托却仿佛没有看到季渝生一般,说:   “宋教授,早上好!我今天一一”   见明托完全没有和季渝生打招呼的意思,宋时鹤笑了笑打断他的话说:   “不好意思。明托,这是同一个课程的季渝生同学。”   正对宋时鹤兴高采烈地说这什么的明托顿住了,他看向季渝生,敷衍地点了点头又继续对宋时鹤说:   “教授,我也会参加诗词比赛!”   宋时鹤闻言微笑着鼓励他:   “是吗?加油哦,我很期待看到你们的作品。”   明托不死心地问:   “我其实早就写好了,宋教授要看一看吗?然后可以帮我修改一下吗?”   宋时鹤摇了摇头温柔地拒绝了他,   “我等到比赛的时候再看吧,现在看了到时候不就没有惊喜了?而且我相信明托自己一个人也能完成很好的作品的。”   在一旁听着的季渝生看着这样光芒四射、充满信心又有很高创作能力的明托,觉得自己相比之下真的太差了。   听到宋时鹤的话明托扁了扁嘴,他望向情绪忽然有些失落的季渝生,转了转眼珠想了一下开口问:   “季同学也会参加比赛吗?”   突然被提到的季渝生还在沉淀在感叹明托的能力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呃,啊,我一一”   于是宋时鹤替他回答道:   “嗯,他也会参加。”   一提到身边的生生,宋时鹤的眼眸又挂上了新月。   明托看到宋时鹤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眼神,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他带着一丝开玩笑的语气说:   “那宋教授要一视同仁不要帮任何人作弊哦!”   听到明托的话,季渝生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宋时鹤抢先帮他反驳道:   “放心,我不会在比赛前帮任何人修改诗词的。”   “宋教授能一视同仁就好啦。”   “我会一一”   季渝生闻言握紧了拳头,他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明托忍不住插嘴说:   “我也打算不靠任何人自己完成整首诗,宋教授也一定会公平地对待比赛的。”   看见季渝生少见的严肃表情,宋时鹤也顿了顿,他一直告诉自己并且习惯于要照顾生生,但他突然觉得季渝生也许比自己想象中好像要强大一些。明托挥了挥手说: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我开玩笑的,季同学你怎么认真了~”   然后明托就对宋时鹤灿烂地笑着说:   “宋教授,快上课了,我先去讲厅啦!”   明托离开后,宋时鹤和季渝生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云层也在此刻遮住了照在长廊上的阳光,整个天桥变得有些灰暗,最后季渝生先开口低声说:   “对不起宋先生,我不该要你帮我想灵感的。这毕竟是比赛,你因为我还被人质疑公平性...”   “不,这不是生生的错,是我有些忘乎所以了,抱歉...但灵感其实都是生生自己想的,你不用道歉的。”   “而且诗也是你自己写的...”   “嗯...”   “如果你介意的话,那最近我就不找你聊天了...”   “不用...没事...”宋时鹤从另一个城市来,在这边又没有认识什么人,如果自己因为这件莫须有的事情就和他保持距离,那对宋先生也太不公平了。   他们之间又开始沉默,最后宋时鹤说:   “快到时间了,先去上课吧。”   季渝生点了点头就和宋时鹤一起走去讲厅,他们并肩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最终宋时鹤打破了沉默问:   “预习东方画作的时候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季渝生想了一会儿说:   “在预习现代主义的作品时确实遇到一点困难,有时候不太能明白作者的用意,比如怀素的书法作品,还有石涛的丑石, 会比较难理解。但宋先生的讲义和参考书都讲解得很清晰,所以在阅读后理解都会清晰很多。但我觉得自己慢慢理解的过程也非常有趣,而且每一次观赏仿佛都能发现新的东西。”   季渝生说着说着眼眸越来越亮,就像阴天后渐渐跑出来的、越来越明亮的月亮。   “嗯,我明白的,很多同学都提到过这个问题,所以我会花多一些时间和大家一起看现代主义的作品的,别担心。”   “好的,谢谢教授。”   “不用谢,毕竟我可是宋siri,这是我的本份。”   听到宋时鹤这个在正经的话题里略显突兀的玩笑,季渝生愣住了,过了一会反应过来以后看见宋时鹤和玩笑完全不符合的认真,他的肩膀就开始不断抽动,笑得不能自已。   “哈哈,宋siri真的,哈哈哈”   宋时鹤看到他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怎么了?这不是生生自己这样说的吗?”   季渝生摇了摇头说:   “哈哈哈我哪敢给教授起这种花名啊!”   “但是就是生生说我像人性化的电子产品啊?”   “哈哈哈哈什么啊,我真的没有说你是电子产品!真的没有!”   刚刚因为他们之间沉默而觉得无趣躲起来的阳光,在听到笑声后好奇地拨开云朵再一次照进长廊,阳光在他们身边起舞,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第69章 按耐不住的狮兽   季渝生刚进讲厅就看到组员们坐在第四排,陆年看到季渝生就朝他挥了挥手,于是他便坐在了组员们旁边。   “讲完许多西方各个时期的艺术作品,我们稍微放一放,转而去看一看东方的艺术作品。”   “中国的古典时代主要是指周朝的艺术作品,从公元前1100到256,它进一步分为东周,西周,春秋战国时期。当时艺术作品的外在表现手法受谢赫的“六法”绘画理论体系框架影响,而内在就非常受孟子和孔子的思想影响。”   “谢赫的“六法”是: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   “其实我们仔细观察,谢赫的六法和西方古典主义的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气韵生动”指向的是西方油画里强调的身体的姿势和动态,“应物象形”是外在和内在精神,“随类赋彩”字如其名是有关颜色的运用,“经营位置”自然是有关构图,还有西方油画里也非常常见的临摹等等。”   宋时鹤拿起激光笔,指着屏幕中间的一幅画,   “我们来看一看这一幅《女史箴图》中的其中一段。“女史”本是女官名,后来指的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妇女,箴就是规劝,之所以以此命名是因为除了第一段以外,每一幅画都有两到三句的箴言。而《女史箴图》本来为顾恺之所画,但因为年代太过久远,顾恺之的亲笔原画已佚,现在我们看的是唐代摹本。《女史箴图》本有十二段,但也是因为时间太久,现在的摹本也只剩下“冯媛挡熊”至“女史司箴敢告庶姬”九段。”   “从这幅画其实我们就可以看出顾恺之的画风线条流畅的,人们称赞他的线条运用宛如“春蚕吐丝”,灵巧精湛,幼细却带着力道,线条连绵不断。除此以外,这幅画也是谢赫六法的完美体现。在我和大家分享这幅画之前,有没有同学可以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说这幅画是谢赫六法的完美体现?试着拿其中一法解释就好,有同学试试吗?”   也许因为临近期末的原因,和之前的课堂不同,从这节课刚开始,季渝生就觉得同学们的状态仿佛都不太好,甚至多了很多人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在宋时鹤提问后甚至完全没有同学踊跃回答问题,甚至连一向喜欢抢风头的明托都保持沉默,整个讲厅里鸦雀无声。   季渝生在预习的时候自己有做用谢赫六法做分析练习,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回答的时候,他看见宋时鹤看向他,并朝他点了点头,于是季渝生慢慢举起了手。   宋时鹤仿佛早就料到如此一般说:   “季同学,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说这幅画是谢赫六法的完美体现吗?”   宋时鹤说完这句话后,同学们都望向季渝生。季渝生瞬间有些紧张,但他看到宋时鹤期待的表情,深呼了一口气说:   “好的。我觉得《女史箴图》非常符合谢赫六法的一气韵生动,因为我们可以看到画左手边的皇帝伸出手,并且用手掌对着右边的女史,具体展现出拒绝的姿势,从他的神情其实我们也能看出拒绝。而右边的女史将手摆成收回的姿势,显示出她明白此刻她不应该打扰对方,所以做出理解并离开的姿势。她的面部表情也是柔和的、包容的,而不是生气的表情。可见顾恺之非常注重人物神态姿势的表现。”   “嗯,季同学回答的非常好。顾恺之画作其中的一大特色就是尤其注重人物神态。当我们放大看的时候其实我们可以看到人物的五官是配合着他们的动作和画作背后思想的。另外同学们觉得比较难掌握的大概是顾恺之的“以形写神”,意思是画家创作重在传神。相较于我们之前看的西方油画,顾恺之的画对逼真度的追求没有那么高,当然他仍然是追求逼真度的,比如非常注重色彩的运用,还有这里的一些阴影,但更多的重点其实在画的内容思想上...”   这节课介绍的古典时代的东方艺术作品除了笔触更加纤细,更精于用线外,许多表现手法都和西方古典主义追求的东西相似,所以季渝生在听课的时候比较轻松。比起之前提到这些画,其实他更期待东方的现代主义艺术,他觉得那很特别。他们的美不是轻轻一扫就能知道的,而是更深层的,精神上的美,季渝生觉得这些画不像之前看的西方画,会给他留很多想象的空间。   下课后季渝生和同一组的同学一起离开,闻冬在离开前和他们约时间谈小组课业。   “大家下个星期有时间可以约出来再讨论一下第二份课业吗?”   “有的,”林睦点了点头,“我星期四五下午都可以。”   “我星期四下午也可以。”季渝生检查了一下课表说。   “陆年呢?”闻冬望向陆年问。   “我不太肯定星期四可不可以,因为我还在等学校宿舍审批,如果批过了,下个星期四就要去宿舍面试。”   “学校宿舍不是一月已经截止了吗?我有朋友好像都住了三四个月了。”闻冬觉得有些奇怪。   “是下一年的宿舍吗?”季渝生补充问道。   “不是,是期末期额外的宿位,有点像学期开始时的宿舍体验。”   “我们学校原来有这种东西?”闻冬非常惊讶地说。   “对,”陆年点了点头,“家里离学校有些远,忙碌的时候来回比较浪费时间,我差不多每年期末都申请。不过就算是面试应该也是半个小时就可以,所以我应该也可以。”   林睦闻言说:“好的,那我们先暂定下个星期四下午开会,等等陆年看他星期四的面试时间再定具体时间。”   “好,那我们电话联系。”   “好的没问题。”   和组员告别后,季渝生突然听到后方有一阵骚动,他转身看见了阴气沉沉地向他走来的程雁柏。   对于时郁的缺席,在亲身去了美术学院后季渝生就觉得可能真的是因为他要找寻灵感或者家里发生了什么急事,直到程雁柏突然在他完成这一课艺术鉴赏课后堵在他的讲厅门口。   程雁柏虽是颓废派的诗人,但他本人每次出席公共场合的时候还是很整洁的,每次见他似乎都是穿着正装,但这次的程雁柏头发有些凌乱,几丝碎发垂在额前,眼旁有着浓浓的灰黑色,他一出口便是时郁。   “时郁呢?” 语气比平日更加严肃和低沉,仿佛风雨欲来的阴天。   “什么?”   程雁柏听到他的回答后紧紧地皱起眉头,咬紧了牙齿,手无措地拨弄头发,原本便不太整齐的头发瞬间变得更加凌乱,就像肮脏的仓库深处的干稻草。   “我说过你不要多管闲事的吧?” 程雁柏个头接近一米九,他一大步走进季渝生,而后低着头以俯视的角度看着他,这让季渝生感受到了浓浓的压迫感。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额——”   程雁柏像是终于忍耐不住脾气的狮兽,紧紧地抓住了季渝生的肩膀,仿佛要把他们捏碎。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去画室找他干什么?你不知道你约他去图书馆干什么?我看你就是和那个艺术学院的疯老头子一伙的吧?一天到晚和小郁说些疯言疯语!” 程雁柏不顾形象大声地咬牙切齿道,整个走廊的人都望着他们。一边说着,语气越来越重,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季渝生觉得肩膀仿佛被狮兽的爪子抓挠,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感。   但不知道是因为花边新闻总是说将程雁柏讲成颓废的极端,所以对于他的举动,大家似乎都不太惊讶,虽然他们身旁有许多人,但大家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没有人阻止程雁柏拉着季渝生。   正当程雁柏加重手中的力度的时候,季渝生却突然感觉到肩膀一轻,而后被人用手臂揽住腰拉开和程雁柏的距离。   “去画室是因为时郁同学的作业需要模特,去图书馆是他们要选我的课。” 宋时鹤抬起程雁柏掐着季渝生的手,慢悠悠地说,和暴躁的程雁柏有极大的对比。虽然他看起来没用多大力气,但季渝生知道程雁柏刚刚是在狠狠地咬牙切齿地掐着他,仿佛他就是造成时郁失踪的元凶。   “我说过的,请您对我的学生保持应有的礼数。”   “如果时郁是因为你才这样,我绝对会把你推下深渊,让你永远抬不起头来。”程雁柏大力甩开宋时鹤的手,指着季渝生狠狠地说道。   宋时鹤揽着季渝生的手一僵,而后季渝生只觉得身旁传来一阵凉意,宋时鹤松开环住他的手,走近程雁柏一大步,一把扯起他的领口。   结霜的眼睛紧紧盯着程雁柏,宋时鹤一字一顿地说道:   “时郁同学之所以会如此,最该反省的是你。”   听到宋时鹤的话,程雁柏一时失语,而后讽刺地笑了笑说:   “看来你也是伪君子啊?装什么有礼貌?你现在不也没礼貌吗?”   “那是因为对待你这种人,客气的话根本没用。”宋时鹤用力一甩,程雁柏退后了好几步。   宋时鹤抓起季渝生的手,拉着他离开,走之前对程雁柏说了几句话。   “颓废派的诗人写诗的其中一个后果就是让他的信徒堕入深渊,更何况是爱着你的人。”   “你这个空想者根本不了解人性,不堕入深渊,人类永远不可能真正地释放。”   “你知道你在对时郁做什么吗?你在逼他陪你堕落。”   程雁柏轻蔑地看着宋时鹤说:   “他是自愿的,我没有逼着他那么做。况且,关你什么事?”   宋时鹤摇了摇头低声说:   ”如果你真的对他有一丝爱意,在他催眠自己为了你迷恋黑暗之前,拯救一下他吧。“   说罢便牵着季渝生离开了,快走到走廊的拐角处,身后突然响起“砰”的一声,而后响起程雁柏暴怒的声音:   “你他妈在说什么——”   宋时鹤拉着季渝生去了洗手间,帮他整理被程雁柏弄得皱巴巴的衣服。宋时鹤脸色凝重,季渝生有些不自在地说:   “宋先生,不用了,我自己——”   “别动。”宋时鹤此刻像是另外一个人,他板着脸,眉头微微皱起来,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在整理领口的时候,宋时鹤不小心碰到了季渝生的肩膀,季渝生痛得一缩,仿佛春天里被雨水吓到合起来的含羞草。   宋时鹤立刻抬起头盯着他问道:   “肩膀没事吗?”   季渝生动了动肩膀拉了拉领子说:   “没事没事。”   宋时鹤见季渝生脸色明显痛得发青,于是说:   “我去拿点冰帮你敷一下。”说完就转身打算离开,季渝生叫住他说:   “不用了不用了,就是突然受大力挤压有点痛,一会就没事了。”   宋时鹤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他。   “真的没事,你看刚刚还有点红,现在已经淡下去了。”   宋时鹤这才走回来,少有地充满火气地说:   “怎么会有那么无礼的人,还没有人去阻止!所谓颓废派月亮可以成为他这样做的挡箭牌吗?”   “程老师从第一首诗开始就被称为是稀有的天生带有才气的“仙笔”了,他可能只是有些恃才傲物...”   “天赋是待别人粗鲁无礼的理由吗?”宋时鹤依旧很生气。 第70章 隐瞒   “但我比较担心时郁...之前我听了教授说的以为他是真的去了旅游寻找灵感所以不想有人打扰,但如今连程雁柏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季渝生担忧地说。   “宋先生你刚刚说程雁柏在摧毁时郁,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但我每一次看到时郁,都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在这段关系里无所适从。他们在一起时,我总觉得有奇怪的,无法形容的感觉。”   “所以时郁的失踪和程雁柏到底有没有关系呢...”季渝生喃喃道。   “你之前去找教授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宋时鹤问他。   “好像没有...”季渝生又回忆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他问那里同学的时候,同学们奇怪的态度。   “我记得当时去学院问那里的同学有关时郁的消息的时候,同学们的反应都很奇怪。”   宋时鹤闻言有些疑惑地问:   “奇怪?”   “就是他们好像很不想提到时郁一样,很讨厌他的样子...”季渝生想着当时那两个同学一脸嫌弃的表情这么说道。   “时郁有和你提过和同学关系不太好吗?”   “没有..他找我帮他去当模特的时候,我看同学们都和他很友善地打招呼的。而且时郁的性格很好,我觉得不是因为性格和相处不了之类的问题。”   宋时鹤思考了一下说:   “那就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同学突然对时郁的事闭口不提?”   “可我没听时郁说有发生什么事情啊...”   “那你有没有遇到过觉得时郁有些奇怪的时候?”   说起时郁奇怪的时候,季渝生突然想起画室那天仿佛突然暗沉下去的时郁,   “好像有,我之前刚巧碰到他然后一起去画室的时候觉得他情绪突然变得很奇怪。”   “画室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宋时鹤皱了皱眉头问。   “我记得一个教授问他还画不画向日葵以后他整个人的情绪就变得很不对劲。”   “画向日葵?”   “对,据当时的教授所说,时郁画的向日葵特别很漂亮,在这个方面时郁非常有天赋。”季渝生如实说出自己当日听到的和看到的。   “那既然他天赋在此,为什么不画了?”   季渝摇了摇头说:   “我也觉得很奇怪,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有点抗拒画这种画。”   “嗯...你还记得那个教授的名字吗?”   “记得,好像是叫Dr Watson。”   “要不要现在再去问问那位教授?时郁或许联系了他?也可以顺便问问向日葵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的对,我现在去问问。”季渝生刚说完就打算走,宋时鹤出声问:   “等等,你先看看那个教授今天有没有课。”   “噢对,我看一看。”季渝生掏出手机翻出学校今年的课表查看。   “有的,不过还在上,我过去等一等他。”   “我和你一起去。”   “没事,宋先生你先上课吧,我自己去问就可以。”   “没关系,我今天下午没课,而且时郁也是我的学生。”   “这样...好。”   到了艺术学院询问后,他们得知Dr Watson还在上课,于是他们打算在讲厅外的露天长椅等一等。   “这节课好像才刚开始,应该要等好久...”季渝生一边这么说一边坐到长椅上。   他们一坐下,长椅前就有好几只麻雀围了过来,他们一下展翅飞几步,一下又停下来歇息,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另一个树林一般。   为了让季渝生不要那么担心,宋时鹤转移说:   “奇怪,之前我在学校遇见麻雀,它们可都看见我就扑闪着翅膀飞走了,今天和生生一起来它们怎么就那么友好了。”   季渝生用双手撑住椅子而后坐下,笑着看着椅前围成一圈的麻雀说:   “哈哈,只要不大力踱地就好,那样会吓着它们的。”   看着细细地啄着地板的麻雀,他又说:   “又或者也许这里是对他们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呢。你看明明地上没什么,它们却总是低头去亲吻大理石,也许是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呢。”   顺着他的视线,宋时鹤也望向那大理石地板。那大理石地板是白色的,虽然每一块大理石上都有着宛如破裂的陶瓷上的裂缝般的纹理,但每一块的纹理都不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大理石肯定是冷酷的女神,无论献上多么炽热的亲吻和多彩的果盆,它都还是冷冰冰的对人不屑一顾。”   “那也是有原因的啊,你看大理石表面的纹理就像伤痕,心里有伤痕的人不容易被人打动打开心扉。但在伤痕形成之前,它也是洁白如云的呀,它肯定也是期待着一份无垢的感情吧,如果它被打动了,那一定是非常爱和信任那个人吧。”季渝生指着一块不同纹理交杂的大理石说。   宋时鹤听着季渝生的联想,自己的思绪仿佛也与他交织,他说:   “那麻雀肯定就是地位卑微却热爱着大理石的守卫,誓死都想用满腔热情感动着大理石。”   “哈哈对,一旦大理石面沾上面包屑,就像遇见伤害她的敌人,麻雀就会立刻帮大理石扫除。”季渝生握着拳头挥了挥说。   “哈哈哈,难道不是嫉妒吗?而且面包屑面积不是很大吗,麻雀的嘴尖很小啊一一”   “哈哈,那是什么。”   “就那种,“有其他人也亲吻它了噢,我好生气啊”那种想法。”   听着宋时鹤扮演嫉妒者而带着一丝娇气的声线,季渝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麻雀虽小,妒心却强?”   季渝生这话说完,一只小麻雀立刻叫了几声,宋时鹤和季渝生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生生哈哈哈,你看麻雀在说冤枉。”   “哈哈哈。”   他们又聊了好一会儿,讲厅里依旧不断传来讲课的声音,完全没有快要下课的意思。   宋时鹤看了看手表说:   “别担心,应该再等一会儿就下课了。”   “好的。耽误你时间了,非常抱歉。”   “没关系,时郁也是我的学生。而且时郁请长假的事情确实比较奇怪,最近好像也没听说发生什么事,没听说什么闲言闲语...”宋时鹤说。   “嗯...”   说到闲言闲语,盯着叽叽喳喳的麻雀的季渝生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立刻掏出手机,宋时鹤凑近了一些问:   “你想起什么了吗?”   “是的。”季渝生拿着手机按了好一会,然后用手指滑动屏幕,宋时鹤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   “宋先生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时郁和程老师是一对?”季渝生拿着手机问他。   “是,程雁柏之前私底下向我炫耀过...”   “炫耀?”   “呃...就是他有情人就是拥有了艺术家多情的特性,我没有...”   季渝生闻言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不合适的问题,耳尖瞬间像被烫了一般发红,他低着头伸手把手机转向宋时鹤,说:   “那个...你看学校论坛的这个热门贴子,看时间是我和时郁去图书馆那一天的下午发布的,我当时听到有人在议论。”   宋时鹤低头一看,看见手机上的十个字的大标题:   “!程雁柏情人是本校学生”   宋时鹤慌忙伸手滑了滑屏幕,果然看到一张偷拍的时郁和程雁柏的亲密照片,下面还有许多有刺的言论。   “?这情人是啥出名的诗人吗”   “一楼你不看标题的吗...就我校普通学生啊...”   “不是吧TT程雁柏什么眼光,这是个无名气无能力无名字三无情人啊”   “楼上是在酸什么,别人三无但别人有能力抱上大腿啊哈哈哈哈。这种肯定是利益关系啦,建议楼主把情人改成**”   “...肯定是毕业考不到好学校要程老师的推荐信了憋”   “呃...程雁柏前不久不是还和那个出版社老板的千金在一起吗?”   越往下言论就更加恶毒,宋时鹤看不下去了,于是抬起头说:   “时郁同学是因为这件事突然不上学了?”   季渝生把手机收回来紧紧地拽着说:   “我觉得有很大可能是因为这个。只是这些人真的太过分了,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就算了,还要百般侮辱。还说什么时郁和程雁柏是牛粪和鲜花,他们认识时郁吗?时郁一个热爱画画、像太阳一般阳光开朗的人,被他们说成满腹坏心思的拜金主义者,他们简直就是张口就来胡说八道。”季渝生越说越生气,拳头也握得越来越紧。   宋时鹤想起了自己被人指着头拿着毫无证据的污蔑破口大骂的过去,笑了笑说:   “许多匿名发言的人都是这样的,落井下石是常态了。”   “时郁看到这些肯定很伤心,他应该是不想在校园里也被人指手画脚所以才请假的一一”   走廊突然变得吵闹起来,季渝生和宋时鹤抬头一看,发现同学们已经抱着画板从讲厅里出来了,于是他们看向对方,点了点头就一起走进了讲厅。他们走到Dr Watson旁边后,季渝生礼貌地向他问好:   “Dr Watson,您好。”   正低着头收拾东西的白胡子老人抬起头来看到季渝生笑了笑带着口音问:   “嗯?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我们来是想请问一下关于时郁同学的事情。”   Dr Watson闻言慈祥的笑容收了收,但只是一瞬他又变回了和蔼可亲的样子,他摸了一把胡子说:   “时郁同学有什么事情呢?”   Dr Watson是和时郁很亲密的教授,他不可能不知道时郁失踪的消息,季渝生知道教授只是不愿意和他们说而已。   见Dr Watson如此,季渝生直白地问:   “我们想请问一下教授时郁突然请长假的原因。”   Dr Watson微微皱了皱眉,眼角的皱纹也变得更深了一些,他摇了摇头说:   “他突然就请假了,他只是我那么多学生里的其中一个,我也不清楚。”   Dr Watson之前对着时郁喊小郁就可想而知他们的关系,就算不是十分亲密,也绝对不是陌生得只是很多学生中的一个。尽管他对时郁的事闭口不提三缄其口,但季渝生总觉得他知道时郁请长假背后的原因。   “教授您之前告诉我说他是去寻找灵感了,那不是真的原因,对吗?”季渝生沉沉地望着Dr Watson问。 第71章 画家失踪的真相   听到这句话,Dr Watson眯了眯眼睛,像鹰一般盯着季渝生细看了一会,而后他突然恍然大悟般指着季渝生说:   “噢!你是之前来找我的那个男孩!我记得我之前见过你和时郁在一起。”   季渝生点了点头说:   “是的教授,我是时郁的朋友。他突然失去联络,我非常担心,所以我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看有没有我可以帮他的地方。”   “你真的是小郁的朋友?”   “是的,季同学和时同学是好朋友,他们的辅导课都是聊好了一起报的。”宋时鹤插嘴道。   Dr Watson这才抬头去看季渝生背后的人,当他发现是宋时间鹤后整个人立刻有些激动。   “Oh putain ! Vincent!”   宋时鹤微微鞠躬,礼貌地说:   “Bonjour Docteur Watson.季同学和时同学都是我的学生,他们确实是好朋友。”   Dr Watson这才放下戒心,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因为自从大家得知小郁和程雁柏的关系后,太多同学假冒小郁的朋友来学院问关于他的事情了。”   季渝生皱着眉头说:   “那些同学应该是想在论坛上翻起新一轮的热度吧...那个贴子在校园论坛的热门贴挂了很久,大家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后续。自从那个贴子出现开始,他就没有再回学校了,所以我在想一一”   “小郁确实是因为这件事才请假的。”Dr Watson沉默了一会儿出声说。   “我理解他的处境,所以他课业准时交我也尽量让他的请假不会影响成绩,但是...”Dr Watson说着说着又沉默了,他一直慈祥的脸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和愤怒,手也握紧成拳。   “都是因为程雁柏!就是因为他,时郁才毁了自己的天赋!”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脸也涨得通红。   季渝生和宋时鹤对视了一眼,而后季渝生问:   “Dr Watson,可以告诉我们时郁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也是只知道个大概”Dr Watson揉了揉眉头说。   “我很早就知道时郁了,因为他的画特别漂亮,他敏锐的观察力和共情能力容让他无论是在人体的结构、高光的位置、灰面的明度变化和受光上,还是色彩运用上都非常出色。尤其是那副向日葵课业,我当时确实有被震撼得说不出话。这种天赋性的学生,太罕见了,也太珍贵了。我非常地珍视他。”   “可后来,突然有一天他完全推翻了自己过去的努力,转而去尝试一种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我支持学生创新,固步自封确实是不行的,可我渐渐发现他不但不再因为画画而高兴,画笔成了他泄愤的工具,他仿佛变成了一个讨厌画画的人,他的画当然也因此黯淡。那根本不是新的创造,那只是摧毁。画是作者传达内心的媒介,画是不会骗人的,看着那一幅幅的画,我清晰地感觉到慢慢在小郁的画上出现的毒瘤,如同蛀虫和毒蛇,蚕食着他的天赋和艺术性。”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做,是为了迎合潮流吗?我去问他,去劝他,可非常罕见地,之前一直都非常乐于考虑我提出的意见的他拒绝了我的建议,毫无余地,并且打算坚持下去。”Dr Watson说得眼角泛红,季渝生想Dr Watson是真的非常爱护时郁啊。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好像又想通了,可是当我还在为此而庆幸和高兴时,他突然又回到了那个壳里,并且不再愿意出来了。”   “我一直不知道原因,但后来我发现了时郁其中一幅画上写着“To My most talented fabulous 一一Dearest Cyparissus”。”   “Cyparissus?”季渝生有些疑惑地问。   “Cyparissus是西亚王子库帕里索斯,柏树之神。”宋时鹤解释道。   “柏树...是程雁柏?”季渝生有些犹豫地问,宋时鹤微微点了点头。   Dr Watson听到了这个名字立刻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那个人就是个混蛋idiot!他不但不阻止那些会蚕食小郁天赋的想法,还要鼓励他,刺激他,要他不断去尝试这种事情!他一个那么出名的诗人,信徒一大把,要名有名要利有利,每天都在日夜放纵,他为什么要抓着小郁不放?他这样对待时郁是为了什么?”   Dr Watson越说越激动,整个脸涨得通红,手紧握成拳,说到激动的地方更是大力敲打桌面。   见Dr Watson有些失态,宋时鹤转身去把讲厅的门关上了。Dr Watson见此才收敛了一下情绪,有些抱歉地说:   “对不起我失态了,只是我实在是太愤怒了。”   季渝生大力摇了摇头,说:   “没关系的教授,我想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   Dr Watson叹了一口气又说:   “小郁曾经是多么光明开朗的孩子啊,他还和我说过他以后一定会画出最漂亮的向日葵,可他现在...他现在的那些画,线条刻意扭曲,色彩刻意灰暗,刻意放大和加深阴影...”   “他不知道我有多痛心啊...”Dr Watson捂着胸口说道。   季渝生只是这么听着,心里也涌起浓浓的愤怒,眼眶微微发红,他虽然不喜欢程雁柏的诗,但他是认可程雁柏的能力和对自己诗词的严谨,可他却要逼迫一个本不是他那种风格的人去喜欢他的东西。这种仿佛被掐着嘴巴灌酒的,又或者如同鸭子被强制塞下大量食物的窒息感,没有人比季渝生更明白了。   突然有人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季渝生回头一看,发现宋时鹤正望着他。这一眼仿佛给予了他力量,让他可以继续去处理时郁的事情。   “Dr Watson,那请问你现在可以联系到时郁吗?他现在怎么样?”   “...”Dr Watson又开始沉默,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Dr Watson,时郁是因为程雁柏遇到不好的事情了吗?”   “...小郁的长假是经过学校审批的,学校是批准的...”又过了一会,Dr Watson说出一句看似毫无关系的话。   “什么意思...”   “这么长的假期却能让学校受理...生生你之前是不是听说时郁同学是去交流了?”   “是...”   Dr Watson摇了摇头说:   “最后一年的学生,除非是特殊情况,学校一般不会批准那么长时间的交流的,因为会耽误毕业。”   “那是因为什么...”   宋时鹤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出声说:   “是因为有医生的病情证明吧。”   “病情证明?”季渝生被吓了一跳,然后望向Dr Watson,他低下头,沉重地点了点头,季渝生焦急地又问:   “时郁得了什么病?”   Dr Watson揉了揉太阳穴说:   “我们是不能泄露学生的个人资料的,你可以联系他,如果他愿意的话,会告诉你的。”   “可我完全联系不到他...无论是发信息或者是电话,通通告诉我用户不存在。”   “你可以发送邮件到他的学校邮箱账号,我也是这么和他通讯的。他之前回过我一封信,信里说自己没有什么事情,让我不要担心,但我还是非常担心他...”   “好的,我试试给他发一封邮件。”   “Dr Watson,谢谢您愿意告诉我时郁的情况。”季渝生在离开前朝Dr Watson鞠躬感谢。   Dr Watson挥了挥手说:   “我也谢谢你们愿意关心小郁。”   Dr Watson握住季渝生的手,恳切地说:   “你和他是同龄人,互相能理解,也聊得来,请帮我劝劝他吧。”说这句话时的Dr Watson仿佛一位守在港口的,满鬓花白的父亲,无时无刻都在担心着远航后遇到风暴的孩子。 第72章 番外 第三年的平安夜   季渝生每一年在平安夜到来的前一个星期,都会收到一张来自先生的圣诞卡。因为先生知道他喜欢艺术,所以每一年寄来的圣诞卡封面都是一幅用色温暖的油画,有时是平安夜的人行大道,有时候是堆满礼物的温馨家居,而今年送来的封面是一棵覆满雪霜的圣诞树,坚挺地站在冬天雪地里。在这个封面里,雪霜不具备摧毁性,却仿佛只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特别的,装饰品。季渝生打开圣诞卡,里面是先生浪漫的字迹。   亲爱的生生,   见字如晤。   谢谢你的回信,临近平安夜,不知道你正在做些什么?是在布置圣诞树?还是在包装礼物?又或是在自己制作挂在床头的圣诞袜?   不对,这是你上一年和再上一年做的东西的,今年我猜你是不是会试着做姜饼人?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呢?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我有些馋嘴,太想吃姜饼人了。又或者是因为昨天被朋友在耳边播了一首〈SweetGingerbreadMan〉,听完后感觉满嘴都是姜糖的味道。   我正在按照你上一年告诉我的办法,自己制作圣诞袜,虽然我本不是心灵手巧的人,但幸好生生讲解得非常明白,最终成品还是如同生生描述的一般可爱的。   不过比起让圣诞老人给我送来礼物,我还是更希望他能帮我问一问Rudolph能不能也带上我一起去送礼物,那我就可以在生生熟睡时悄悄把心意送到了,顺便还可以摇响手里的铃铛,让生生一夜好梦。顺便还可以叫Prancer给你快乐,Cupid给你浪漫,还可以叫et给你可以任意许愿的星星。(我的要求好像有点太多了,他们作为圣诞老人的坐骑估计不会听我的要求吧。)   说起我今年圣诞的安排,我打算开着我的汽车一人去看汽车电影。为了让一个人的圣诞也过得更有仪式感,我还把汽车布置得非常有圣诞气氛,我在车内挂了一条长长的闪灯,圆滚滚的,五颜六色的闪灯就是我今年圣诞节观影的伙伴了。噢,如果来得及的话,生生的信也许也可以陪我一起过圣诞节。说到这里,这张卡都还没寄出去,我就开始期待生生的回信了。   至于看哪部电影呢,其实我还没想好,所以想交给生生帮我做决定。所以我最后究竟会过一个恐怖的圣诞节,还是浪漫的圣诞节,又或者是欢乐的圣诞节,就交给生生帮我决定了。   生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们互相寄的第三张圣诞节贺卡和交换的第三份圣诞礼物了,祝你在我们认识后的第三年依旧能度过一个快乐幸福的圣诞节,我依旧像第一年一样满心雀跃地期待着你的回信。   MerryChristmas!   .要在圣诞节当天抱着期待拆开礼物哦!   Bestwishes,   Vincent   礼物上贴着一张写着粗体字的字条:“麻烦小心运送!也祝你圣诞快乐!幸苦了,谢谢!”   ——   RE   先生,见字如晤。   谢谢你的圣诞卡,先生每一年准备的圣诞卡都精美得让人惊叹,每次收到都忍不住花上大半个小时去仔细看,我总是在怀疑先生是不是除了在写作方面,还在其他方面非常有天赋呢?又或者其实是全能的呢?   圣诞交换的礼物平安送到了,先生不用担心。送来时沾了一点雪,我想也许是先生溢出来的心意,毕竟每一年先生的礼物都充满巧思,我每次收到就仿佛除了惊叹和感动,什么都来不及做。   今年我也准备了一份礼物,也许不算很特别,但应该是先生喜欢的,请先生在圣诞节时也抱着期待打开吧。算过时间,应该是刚刚好的。   说到电影,坐在装饰好的车里看电影真的是非常让人羡慕的体验!我稍微查了查,发现第一部 是有灵异元素的,第二部是雪天的爱情,第三部是一部非常搞笑的卡通片。   因为不清楚第二部 电影是不是有美满的结局,但我希望先生即便是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一个温馨的,快乐的圣诞节,所以我可能会选择有些幼稚的第三部。虽然是卡通片,但我看过剧情,觉得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应该不会浪费先生圣诞夜晚的两个小时。不过这只是我的意见,先生其实可以凭着自己的喜好去做选择,即便是灵异片,相信灵异片爱好者也会和这部电影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圣诞节。   今年圣诞节有些太冷了,所以暂时没什么特别的计划,但收到先生的信后,突然觉得窝在家里看一场电影也非常不错。看到先生提到的电影后十分感兴趣,我搜了搜,发现我这里也有第二部 和第三部电影。也许我也会像先生一样在圣诞节看一场电影吧。   是的先生没说错,今年是我们认识后的第三年圣诞节了,非常高兴即便到了第三年,依旧和先生有聊不完的话题。我也依旧像第一年一样,每一年都期待着先生的来信。   希望我们可以继续陪伴着彼此度过很多很多个圣诞节。   先生,在此送上我最真挚的祝福,圣诞快乐,希望你今年也依旧能度过一个美好的圣诞节。   Bestwishes,   生生   季渝生也在礼物上贴了一张纸条:“易碎品,请协助它平安抵达。圣诞节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小纸条的作用,最后先生准时在圣诞节当天收到了季渝生的信,然后他听从了生生的决定,选择了第三部 电影。   ——   注:   传说,每年圣诞节给圣诞老人拉雪橇的鹿一共有9头:鲁道夫(Rudolph)、猛冲者(Dasher)、跳舞者(Dancer)、欢腾(Prancer)、悍妇(Vixen)、大人物(Donder)、闪电(Blitzen)、丘比特(Cupid)、彗星(et)。 第73章 番外 MerryChristmas   半夜楼上突然发出重物撞击地板的声音,像是噩梦巨人的脚步声,把熟睡的时郁给吵醒了,他爬起床打开手机的时候听到楼下有人在大喊“MerryChristmas”,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十二月二十五日零零时零零分”才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   想起这件事后他突然变得睡意全无,于是便慢吞吞地爬了起来,爬起来后头部突然传来一阵胀痛。   “好痛...”   他揉了揉额头,打算走到客厅泡一杯药剂缓和一下头痛。   走到客厅打开灯后,以黑白色为主色设计的客厅映入眼眶,看着黑色的沙发、白色的羊毛地毯,还有那副黑白色为主色,只有一小部分红色的,以凌乱的线为主题的现代主义作品,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这段时间发生在他和程雁柏之间的事情顿时上浮,然后在脑海里翻涌,思绪和海浪混在一起,杂乱得好像客厅的画,他感觉自己仿佛堕进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细幼的银线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还觉得头越来越痛,甚至有些想吐。   “当啷当啷一一”   楼下突然传来铃铛声,时郁这才回过神来,甩了甩头,把那些让人头痛的想法抛出脑袋,想着自己只是画画太累了,于是便去药柜拿柠檬味的药剂。   倒不是他喜欢柠檬味,只是柠檬味的药剂泡在水里,相比起草莓味和蓝莓味,相对来说不会产生那么多色彩。   但他却在冰箱里找到了药剂。时郁头痛得无法多想,于是便直接去拿杯子和水壶冲泡了。   药剂融在清水里,中间慢慢变成淡黄色,玻璃杯的边际却在显出绿蓝色,这杯药剂变成了整个客厅里唯一拥有色彩的东西。   看着慢慢染上颜色的水,时郁觉得头越来越痛,于是索性不再看那个杯子,一手拿起玻璃杯就想走,但他却忘了那是热水,于是手被烫得通红。   “好烫一一”   “唉...在干什么呢...”   冲了冲手后,他拿着杯子走到窗台,往下看去,他看见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笑得很高兴,她笑着望向的人是一个穿着红色圣诞老人服的男孩,正拿着一个铃铛在为她唱歌。   “ShouldOldAcquaintancebeforgot,   andneverthoughtupon;   Theflainguished,   andfullypastandgone:   IsthysweetHeartnowgrownsocold,   thatlovingBreastofthine;   Thatthoucanstneveroncereflect   Onoldlongsyne.”(1)   歌很好听,但是即便灯光很暗,时郁还是觉得男孩身上的圣诞服太红了,从衣角最浅的夹杂着一些黄的红色,到颈部的深红色,再到腰部有些发紫的颜色都让时郁看得头痛。   就不能统一一下颜色吗?   圣诞节是为了谈恋爱吗?   在楼下示爱是不是太刻意了些?   嘴上虽是埋怨的,但那其实更像是因为嫉妒而生的尖酸刻薄的话。   对这多于三色的爱情,他确实是有些羡慕的。可他现在看到多于两种颜色,又会头痛,多矛盾。   “咔哒一一”客厅突然传来一声开锁的声音,但因为十二月的风狂妄又自大,吵得不得了,所以时郁没有听到。   时郁喝完手上的药,沾女孩的光听完了一首圣诞歌转过身后,一阵夹杂着不同颜色的光映入他的眼眸,他被光闪得立刻闭上眼睛。   他刚喝完药稍微平复下去的涨痛突然又浮起来,太阳穴一抽一抽的仿佛是另一个心脏。   时郁慢慢拉开一条缝看才发现有一条不同颜色的彩灯装饰被挂在了客厅的画板上,而另一个金色光源在一个藏在黑暗下的影子的手上。那是一块发着金光的画板,但因为画板背对着时郁所以他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但那个影子单看轮廓时郁就知道那是谁,因为那是他在梦里看到过千万遍却永远也抓不住的影子。   “圣诞快乐。”   随着这每一个字,那个藏在黑暗里的人把那个金色光源慢慢拿近,时郁看到他在灯光下边际透着光的唇、鼻子和脸。   “小向一一”   时郁突然变得惊慌,玻璃杯从他手中滑落到地上,整个人不断往后退,程雁柏却依旧这样呼唤着他。   “小向一一”   不可能,程雁柏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的。他隐瞒得那么深,而且程雁柏毫不在意他,他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的。   “小向,你烫到手了?”程雁柏非常着急地问。   “耳朵也冻红了。”程雁柏伸手轻抚他的耳朵。   明明灯光那么暗,一向毫不在意这些细节的他是怎么察觉的?   “没...没事。”   程雁柏带着一丝宠溺说:   “你下次注意一些,看你这样,我也会痛的。”   程雁柏不可能这样的,时郁眼眶发酸地想。   “小向,我知道你喜欢彩色,所以我买了不同颜色的彩灯,你看。”程雁柏指着客厅大画板上面挂着的彩灯说。   看着那耀目的红绿蓝黄色,时郁的头越发胀痛,他摇了摇头说:   “不用,我已经快要习惯一一”   程雁柏却打断了他的话,用时郁没有听过的嗓音温柔地说:   “以后不要住黑白色的家了,住彩色的家吧。”   “我还知道你喜欢向日葵,所以我用彩灯拼了一副向日葵,你看。”   这么说着的时候,程雁柏把画板掉转过来对着时郁,他指着画板的左下角说:   “看,我还给你写了一首诗。”   不可能,程雁柏不会写情诗的。   一束束金光映入时郁的眸子里,他看见向日葵在春天盛开,还听到在万物争鸣之际,程雁柏笑着对他说:   “Mylove,MerryChristmasand”   “Loveyouforever.”   不可能。   时郁突然看见地板上玻璃碎片在彩灯下变成了七彩色,而后又变成了一块块梦的碎片。   “MerryChristmas!”   12月25日00:00圣诞节   梦被眼泪惊醒了。 第74章 像夕阳与海那般拥抱   听着这段对话的宋时鹤其实也不似表面表现给季渝生那样平静,他心里也翻起了惊涛骇浪,因为他回想起自己当年差点因为被逼着染上黑墨的笔锋而趋近疯狂。直到现在,他想起当年拿着枪把他眼里的爱和美变成断肢残臂的出版商、大众和所谓的“朋友”,想起那一句句的“写什么万物啊?写无法抑制的欲望、写无法摆脱的人性、写放纵、写纵情声色、写夜夜笙歌,那才是美!”、“只有释放疯狂本性的才是爱情!”、“Modern love就是俱乐部和烟酒!”和“你固步自封、老土又过时!”,想起自己当年眼里变成墨黑色的世界、倒在地上的麻雀、折翅的蓝蝴蝶、凋谢的玫瑰,还有差点侵入脉搏的锋利钢笔,仍然会感觉像被银丝勒住脖子般沉入深海般喘不过气。   一切看起来都很不幸,一切都像是在摧毁着他以万物为美、视万物有灵的本性,可幸好,他遇见了生生。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冬天的雪及时遮盖住伤口的马路,没有血流不止至夏天,这是多么幸运。他也无法想象没有春季的四季是多么的单薄和了无生趣,如果当时的世界只剩下三季,宋时鹤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就算如此,他也坚定地相信自己会遇见生生,也许不过是看着生生的角度变了,变成了在天上看。还有,只是生生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而已。   但那也没关系,就算是在天上,他也会好好保护他,不让雨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着凉,让雪轻柔地落在他的发丝上栖息,要阴影都绕过他,光芒都降临于他。   “宋先生?宋先生?”   突然,他听见生生的声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看见了在那背后生机勃勃的,只属于春天的虫鸣鸟飞、花开草长。   “生生,谢谢你。”除了感谢和庆幸,宋时鹤还有很多很多的情感想要表达,可他在看到生生的时候仿佛就一瞬间变笨了。   以为宋时鹤在说时郁的事,季渝生摇了摇头说:   “啊?哦!那个...时郁是我很宝贵的朋友所以我真的很想帮助他。”   此时他们走在从艺术学院通往主校园的一个没有什么人的长廊,宋时鹤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我可以拥抱一下你吗?”   “啊?”季渝生先是愣了一下,细想觉得宋时鹤是因为他刚刚的反应所以想给他力量,于是抱着感谢的心情点了点头说:   “好。”   然后宋时鹤张开双臂,右手紧紧地揽住了季渝生的腰,左手轻柔地围住他的肩膀,季渝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僵硬了一会儿,然后也放松下来,伸出双手回抱了宋时鹤。   遥远的夕阳在此刻亲吻海平面,而后从脚部到头发丝,慢慢与海融合。夕阳的一道栖息在宋时鹤手臂的光先是随着他们身体紧紧的相拥而微微震动,而后随着夕阳降落的轨道落到季渝生的肩膀和腰部。   宋时鹤心里因拥抱春天而无比雀跃,而季渝生也觉得宋时鹤的怀抱非常温暖,给予了他热源与力量。   只是他觉得宋时鹤是一位非常注重礼仪的人,所以这应该是一个轻柔的拥抱,可此时的拥抱却比季渝生想象中紧得多,宋时鹤,仿佛这是一个期待已久,又或者失落已久的拥抱。   宋时鹤突然又觉得海浪不是一个合适的比喻,因为海浪翻起只是一瞬间,对生生的心动却至永远。   “谢谢你,宋先生。”季渝生突然开口说。   “那生生你现在是打算发一封邮件给时郁?”宋时鹤在季渝生耳边说,仿佛一只飞鸟轻点海面而后向高空飞翔,掀起一圈又一圈波澜。   季渝生闻言自然地想退开看着宋时鹤回答他的问题,可宋时鹤却紧紧地揽住他,一点也没有放开的意思,于是季渝生只能在宋时鹤怀里点了点头说:   “嗯对,现在只能这样了,希望他能回复我的信...可惜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如果知道的话一一”   宋时鹤炽热的喘息随着话语降落在季渝生脖颈上,季渝生觉得自己的肌肤仿佛快要烧起来,而宋时鹤却对此浑然不知,依旧不停地点燃他的肌肤,仿佛想要烟火从肌肤烧到心底,此时季渝生仿佛被烫到一般动了动。   见生生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宋时鹤以为是自己的拥抱太紧了于是便立刻退开了。他其实非常希望第一次的拥抱能更久一些,但却更担心自己过度激烈的、仿佛一盒弹珠掉落在地上雀跃跳动般的心跳会把生生吓跑。每次在生生身旁,自己仿佛就变成像春水一样,只是微风稍稍一吹就掀起一圈圈的波澜。他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说:   “不好意思。嗯...如果知道的话,你打算去找他?”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就算时间不允许,也希望能寄一封亲笔信...总觉得亲笔信能传达更多的心意,对方也更大机会回复。”   对于见字如晤这件事,宋时鹤非常认同,于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不过别担心,我觉得文字本事已经是很有力量的了,相信时郁收到你的邮件后会回复的。”   “嗯,希望吧。”   “生生有寄信的习惯吗?”宋时鹤突然问。 第75章 All Things Sweet and Painful   “是的,我有一位认识了很久的笔友。”季渝生点了点头。   “笔友?”   “嗯,就是会互相写信分享一下最近生活的朋友。”说到这里,季渝生这才想起来自从和先生寄了一封问候的信后先生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来信了,   “不过,他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来信了,可能在忙吧。”   听到这句话,宋时鹤这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回信,想来是因为差不多每天都能见到生生太高兴了,导致让信友生生不高兴了,他在内心提醒自己今晚一定要把回信写好。   “应该是在忙,忙完就很快会回信了。不过,生生的信友是什么样的人?”宋时鹤不着痕迹地问。   “嗯...是一位学识丰富的住在一个小镇的诗人。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名气但他真的非常厉害,经常能从细节捕捉美!”说起先生,季渝生满脸都是仰慕。   “啊...生生非常欣赏他呢。”虽然说夸的人是自己,但宋时鹤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也就一点点不舒服,宋时鹤在心底对自己强调说。   “是的我非常非常欣赏他,虽然先生并不出名,但先生的诗写得非常好!”   “先生?”宋时鹤刻意把这个称呼拎出来说。   “啊对,先生就是我的信友。”   “这样,”宋时鹤犹豫了一会儿,问:   “你没有见过你的笔友吗?”   “这个...因为当时找笔友的时候我写了一项要求是要互相隐瞒身份,所以我并不知道先生的真名。”不过季渝生仔细一想,因为先生询问称呼的关系,自己都差不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了,然而先生住在遥远的小镇,大概也不会有机会碰面。   “嗯...你们认识了那么久,而且也很聊得来,没有想过见面吗?”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巧走过学校广场的一个巨型玻璃艺术展览品,夕阳光透过反射映在季渝生的脖子上,仿佛一条金黄色的丝绸,紧紧地捆住他的脖子。而后季渝生就低下了头,金黄色的丝带又向上爬了一寸,接近脉搏的位置。宋时鹤见状瞬间兴起想帮他扯走那一条紧紧地勒着脖子的丝带的想法,伸出手后觉得不合适收回来,开口说:   “不好意思,是私人的原因吧。抱歉,我不该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冒然询问的。”   季渝生摇了摇头,这才开口说:   “没关系,这件事其实我也纠结了很久,我只是在想如果是和宋先生说的话,好像更容易开口。其实先生之前有在信里提过见面,但我拒绝了。”   “是因为觉得见面的话,友情会因为实际上的样貌举动和言语改变是吗?”   说实话,宋时鹤在收到生生的那封认真的拒绝信后思考了很久,最后他能想出最大原因,就是见面后感情会受心以外的许多因素影响。   但出乎意料地,季渝生坚定地摇了摇头说:   “我知道先生不是那样会以貌取人的人,我也相信就算见面了,我们的感情也不会变质。只是...”   季渝生说到这里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又把头埋低了一点,肩膀也微微缩起来。   “只是我觉得以我目前的情况,是没有资格和先生见面的,先生一定会对我失望的...”   听到这个原因,宋时鹤先是愣了一会,而后不知为何有些生气,于是问的问题也比较尖锐,   “什么意思?难道你的笔友是什么身份尊贵的贵族吗?就算如此,文学本来就不分尊卑贵贱,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嫌弃你?”   “不...我觉得先生确实不会嫌弃我,只是我觉得我是不该以这种为了生计放弃自己珍贵的东西的身份去见他的...”   季渝生低声说:   “连我对我自己也是失望的,何况先生呢...”   “生生...”   “但,我想我能改变的。我已经走了前几步了,我想我已经能更勇敢地继续走下去。”在宋时鹤开口鼓励季渝生以前,这次季渝生却向前走了一大步,回头说:   “于是我想在成为了我想成为的人后,再以合适的身份和先生见面。我希望先生能因为认识我而感到庆幸和开心,而不是失望。”   随着季渝生向前走,那条卷着脖子的金丝带也自然地消失了。宋时鹤突然觉得,他似乎应该把更多的主动权放到生生手里,因为他有那个能力。夕阳光在宋时鹤的眸里打转,他笑着说:   “原来如此,希望你们可以早日见面。”   逆光的季渝生点了点头说:   “嗯,我想我们会的,谢谢你。”   宋时鹤向前走了几步,再次和季渝生一边并肩走一边说:   “你刚刚说到他的诗?他的诗怎么样?”   说到这个话题,季渝生想起先生给他寄来的信,于是滔滔不绝地说:   “我觉得先生的诗甚至可以和当今诗坛上的大家媲美!而且其实我老是在信里向他吐诉我的烦恼,他不但没有不耐烦,还经常用自己的经验鼓励我,我觉得先生一定是一个非常有风度,而且善于体验和观察生活的人!”季渝生非常兴奋地介绍着先生,可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宋时鹤没有了声音,回想了一下,他突然发现自己说了一句非常刺激性的话。   “先生的诗甚至可以和当今诗坛上的大家媲美!”   在宋时鹤面前,说这句话不就像是在说先生比宋时鹤写得更好吗?自己到底在口无遮拦地说什么啊。   “但那个...宋先生的诗也非常优秀!”   还在想自己应该高兴还是伤心的宋时鹤被生生突如其来的一句夸奖吓住了,于是他有些僵硬地开口说:“啊谢一一”   以为宋时鹤要质问他的季渝生立刻说:   “宋先生的诗也非常非常优秀!”说着还竖起大拇指,一脸非常认同的模样。   “我都非常喜欢!”   “为什么喜欢呢?”宋时鹤忍不住捉弄的心思如此问道。   “啊?”   “为什么喜欢我和你的笔友的诗呢?”   季渝生非常认真地想了一想后说:   “嗯...可能因为我觉得先生和宋先生都能让读者会产生期待的心情...?”   “嗯?是什么意思?”宋时鹤抬了抬眉头好奇地问。   “就是...嗯...”季渝生想了一会,又说:   “颓废派诗人的诗总会让我想起Ronit Baranga的《All Things Sweet and Painful》,紧紧粘附蛋糕的嘴巴和手,以及那背后紧紧依附物质的灵魂,有种痛苦多于甜蜜的感觉。老实说,那转瞬即逝的甜蜜我并不太能感受的到,我只感觉到灵魂被牵制和控制的痛苦。 ”   “啊,那个作品确实让人感觉既甜蜜又痛苦。和生生一样,看到那副作品我只觉得痛苦,所以甚至不敢仔细观览,但那确实是一个各种意义上值得仔细品尝的作品。”   “嗯,我觉得现在诗坛大部分的诗还停在表面的、即刻的感觉,比如醉酒的朦胧,吸烟后的放空,放纵时的快感,痛苦会在读完诗以后向全身蔓延,就像看完《All Things Sweet and Painful》后的感觉。但先生和你的诗能让读者看到万物背后的灵魂,在读完以后会感觉唇齿留香,灵魂会因为亲近大自然而感到喜悦(1)。我一直觉得你们其实并不是在看万物,而是在看他们背后或淳朴、或无瑕、或丰富的灵魂。在读你们的作品时会有一种正在以朋友,而不是以观览者的身份去接触万物,而且你们的作品更多指向的是未来而不是当下的享乐。我觉得在我眼中所谓的好诗是能让读者的灵魂感到喜悦的,可以是因为共鸣而喜悦,也可以是因为自己独特唯一的思考而喜悦,所以我非常喜欢你们的作品。”   说完这些话后,季渝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自大和狂妄了,竟然在原作家面前主观地评价他的作品,于是连忙说:   ”当然这...这只是我的个人的理解...”   “谢谢,对我来说是来自读者很好的反馈。”宋时鹤真诚地说。   季渝生连忙摆了摆手说:“没有没有,我也只是随便说了一些自己的感受而已。”   “生生现在是打算回家了吗?”   “不是,我想去学校宿舍那边看看,因为临近期末,考虑到学生需要,宿舍现在每一间房可以多住一个人,我想去看看怎么申请,因为毕竟家里离学校挺远的。”   “哦哦,这样。”   “宋先生呢?是打算现在回家吗?”   “嗯...”宋时鹤点了点头,“是打算和你一起回家。”   “啊?”   宋时鹤无视季渝生有些慌张的样子自然地说:   “等你去申请完宿舍,我们一起回家吧,反正也在附近。”   “好...好的。” 第76章 Iridescent   他们沿着学校的林荫大道走着,一路都非常安静,但在经过学校宿舍附近时,突然却变得吵闹。   “啊,这里是...?”宋时鹤望着前面说。   季渝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一家有着一幅巨型涂鸦为装饰的外墙,门口上方挂着荧光黄色“Iridescent”字牌的咖啡店。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已经可以感受到咖啡厅的流行文化元素。   “啊,这是我们学校宿舍旁的艺术潮流咖啡店,里面放置了许多近代艺术家比如KAWS和Jeff Koons的作品作为装饰,非常受同学们欢迎。虽然今天已经关门了,但宋先生要去看看吗?”   “啊好的...感觉只是名字就好特别,不知道是不是在用虹彩代表更多样和大胆的modern art呢?我之前都没有发现呢。”说罢他们二人就一起往咖啡店走去。   “嗯...可能是因为这家咖啡店离学生宿舍比较近但离主校园比较远的缘故。”   他们走到咖啡厅面前,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放在门口旁架子上一整排颜色各异的Jeff Koons创作的balloon rabbit,设计简洁却可爱的小兔子们乖巧地拿着胡萝卜坐在架子上,没有五官的面部让整只兔子充满神秘的气息。它们现在正在夕阳光下吃着胡萝卜等月亮到来,待月光流到他们身上,他们就会变得最遥远的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兔子。再往里面仔细看,甚至可以看到一些桌子上的KAWS装饰,那长着类似耳朵一般东西的骷髅头为咖啡厅增加多一丝街头文化气息,KAWS源自涂鸦的艺术特性也为咖啡厅带来浓浓的前卫感和现代感。   “好想进去喝一杯咖啡啊,有种走近这家店就可以走进现代的感觉。”宋时鹤对咖啡厅的装饰望眼欲穿。   季渝生望向玻璃窗上白色字体的店铺介绍说:   “他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你下次可以在四点前来。”   “好。”   当宋时鹤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发现季渝生还停在店门前在看着什么。于是他又走回去问:   “生生?怎么了?”   “啊没事,这家店好像在招临时兼职。”   “你毕业前还想找一份临时兼职吗?”   “嗯,就想找一份短期兼职。不过...母亲应该不会允许吧。”   “算了,我们走吧。”季渝生没有再看那个招聘启示,转身走了,留下宋时鹤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则启示。   “宋先生?”   “嗯,来了。”   在告别前,宋时鹤突然想起什么,问季渝生:   “生生,你下下个星期三有时间吗?我看到艺术学会举办了一个制作捕梦网的活动,我挺感兴趣的,所以一起去吧?”   临近毕业,经济系的课业会慢慢开始变得忙碌,自己也要开始计划毕业后的打算,但之后的两个星期正巧是最后两个稍微休闲一点的星期,于是季渝生想不如就当作繁忙期前的最后一次放松。在那之后,也许就要辛苦好一阵子了。   见季渝生有些犹豫,宋时鹤以为他在想明托说的事情,于是补充说:   “比赛结果在下一个星期五就出来了,不用担心一一”   “啊,我不是在在意那个,只是四月底开始会比较忙,但是,一起去吧。”   “可以吗?”   季渝生点了点头说:   “嗯!可以的,感觉会很有趣,一起去捕梦吧。”   “太好了,那这样至少我的捕梦网不会变成恶梦网。”   季渝生闻言不由得噗呲一笑,   “哈哈,怎么会到那种地步。”   “唉,你知道的我的手工实在是惨不忍睹。”宋时鹤一脸非常烦恼的模样。   “没有吧,宋先生的火柴人身体比例还是非常完美的。”   “生生你这是在取笑我吧?”   “哈哈我也是那样啊。”   季渝生七点多回家后看见许久未见的母亲李洁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瞬间有些惊讶。   “妈你回来了?这几天去哪里了?”   李洁英盯着电视看都没看他一眼说:   “还不是为了你的学费。要不是为了你,我早退休享清福了。”   季渝生觉得自从父亲离开后,李洁英仿佛永远都不愿意听他说话,仿佛永远都在误解他,导致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和母亲沟通,最终的结果就是越来越疏离的关系。   季渝生沉默了一会开口说:   “最近刚完成事务所的实习,而我们学校的艺术潮流咖啡厅在招短期兼职,我在想一一”   电视突然被“啪”地一声关掉,李洁英转过头来凶狠地望着他说:   “什么?艺术?你还没死心,又要去读艺术?那是没有前途的你知道吗?你知道大街上有多少乞丐是读艺术的吗?”   艺术这两个字就像是车前草的花粉,母亲一碰到就会非常敏感,像过敏打喷嚏一般起非常大的反应。   “那只是一个咖啡厅兼职一一”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用!不用你去兼什么职!你专心读好这最后一年书就行!就剩几个月了你又要搞什么?”   “我不会让兼职影响学习的。”   李洁英挥了挥手大声说:   “甭跟我说不会影响,一定会有影响的。到时候成绩一落千丈,毕业都毕业不了你就不能回头了。”   “我担心你太累...”   李洁英闻言站了起来,摊开双手说:   “不用担心我,为了你我不累!不累!”   她指着季渝生语气严厉地说:   “你不许去兼职。”   见母亲情绪激动,季渝生只好作罢。   “好。”   李洁英的情绪这才稍微平复下来,坐回沙发上。   “但那个...”   李洁英转过头来瞪了季渝生一眼,不耐烦地问:   “又怎么了?”   “学校期末能申请宿舍,我想申请一下,学校离家里有些太远了。”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刺激到李洁英,她忽然一下又双眼发红地问:   “你要离家出走?”   “不是,只是住在学校一两个月...”   “不行!住在家里有什么不好?家里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没有,只是学校离家里有些太远。”   “有什么远的?这几年不是都这样吗?而且你期末压力大我不放心你吃学校食堂的东西,我可以做给你吃。”   “在家里住,就在家里住,住学校干嘛。”   季渝生还想说些什么,但李洁英帮他做好决定后就没有再看他,坐下继续看电视,还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异常大声,好像在警告季渝生不要再说话。季渝生沉默着打算回房,但在他踏出第一步后,李洁英突然又叫住他。   “等等,那人是谁?”李洁英冷淡地问。   “什么?”季渝生停住脚步。   “楼下和你一起回来的是谁?”   季渝生刚想向母亲介绍宋时鹤,可他想到宋时鹤从艺术鉴赏家到诗人仿佛浑身都是他母亲抵触的东西,于是只能说: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不会是搞什么艺术的狐朋狗友吧?”   “学艺术的为什么就是狐朋狗友了?”   “为什么经济系的就都是良友,学艺术的就是狐朋狗友?”忍受不了母亲对他喜欢的东西和同道中人的诋毁,季渝生忍不住反驳道。   听到这句话,李洁英好像被点着的炮竹一样炸开来。她大声地说:   ”你读经济的同学将来出来都是什么富商!老板!再不济也是一个有正经工作的大公司职员,出入的都是上流社会!他们不仅可以成为你的关系人脉,还可以帮助你,为什么不是良友了?哪里就不是良友了?可读艺术的呢?读艺术的出来,每天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年近三十依旧一事无成啃老啃到底,还怂恿朋友和他们一起这样,就像你爸以前的那个混蛋朋友,这不是狐朋狗友是什么?啊?你告诉我这不是狐朋狗友这是什么?”   “妈,你一定要对爸和我喜欢的东西有那么大的偏见吗?”   自从父亲离开以来,母亲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疯狂、易怒、自我中心,还有总是在不高兴。时间不但没有治愈她的伤口,还不断撕开她的伤口,让她一年一年地变得更加极端。   “你喜欢你喜欢什么你喜欢?喜欢能当饭吃吗?啊?”   “喜欢就可以坚持下去啊,喜欢我就有信心能做好啊。”   “说的好听!你想想你真的做得到吗?啊?你以为全世界都是梵高啊?而且就算很多著名的艺术家也是在世时满身病痛画画,死了才发财,那你打算叫你妈我将来喝西北风啊?”   “他不是艺术生,他只是一个朋友。”季渝生最后无力地说。   “行吧,你快回房间复习吧,你经济系不是快要考试了吗?”李洁英说罢便继续看电视,季渝生知道母亲不会听得进去他说的任何话,只能拖着背包回到房间。   这么多年了,从以前每天都给他看艺术生毕业即失业的新闻到现在指着他破口大骂,自己不是早就习惯这样了吗,为什么还会感到失望呢?   回到房间后,季渝生将沉重的背包放下,无力地伏趴在桌子上,他用手轻轻抚摸桌上那个背过去的相框,   “好想你,好想和你说话,我有很多事情都想告诉你。”   说完便把头埋到了手臂里,闭上眼后,浮现的是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在书房里的情景。   “生生,看爸爸从书局给你带了什么?”随着年龄渐长脸上慢慢开始出现皱纹的男人笑着神神秘秘地问。   看着父亲背在腰后的手上拿着一本厚重的书,季渝生问:   “是有关艺术史的书吗?”   男人笑着把手里的书拿到季渝生面前,季渝生定睛一看立刻开心地蹦了起来,他一边开心地挥着手一边大叫:   “是艺术的故事!”   “哈哈,开心吗?”男人一边把书递给季渝生一边笑着问。   “开心!谢谢爸爸!”   门外的电视突然传来一阵女人尖锐的声音,一把把季渝生扯回现实。   季渝生眼眶泛红,忍住泪意喃喃道:   “为什么她就不愿意听我说呢...为什么不愿意稍微理解一下我呢...” 第77章 期待遇见属于你的冬天   季渝生用了一段时间去平复情绪,而后才打起精神打开电脑去写一封邮件发给时郁。   在按下发送键前,季渝生在心里默默许愿,   “时郁一定要回复啊。”   借着朋友的焦急和担心这两双翅膀,这封邮件最终安全在时郁的邮箱里降落。   都说文学是个人的表达,这一段插曲确实让季渝生在写诗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困难,在那日因源源不绝的灵感而开得灿烂的创作之花,如今全部都变成了被抽走水份的干花,徒留外壳却失去了内在的所有。   但万幸的是季渝生收到了先生的来信,虽然迟了许久,但是一封非常长的信,只是微微一扫就可以窥见寄件者的心意。   信件开首依旧是如同一往一般熟悉的“生生,见字如晤。”。   “因为事务繁忙晚了回信真的非常抱歉,请接受我的道歉。”   “最近在快乐地忙碌着,未曾想过忙碌和疲累也可以是快乐的,但最近确实如此。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忙碌完后望向窗外那飞舞的蝴蝶,就觉得忙碌就像蝴蝶采蜜,忙碌的姿态大概也是美丽的。”   “来到了新的城市,原本总是在心慌,焦虑,夜不能寐,但幸好认识了一位朋友。与其说是一位新的朋友,倒不如说是一位久别重逢的故友。在朋友的陪伴下,现在已经非常适应这边的生活了...”   “除此以外,最近也解决了一件困扰我许久的事。带着一些在故乡所写的诗想在这里出版,然而遭到了书局的拒绝。不怕生生说我固执,退稿后我不死心,修改了数十遍不断投递,书局最近终于同意出版了。每次被退回稿件的时候和收到严厉的批评时总是失望的,但想着再试一次,再稍微试一次,就坚持下来了。虽然被家人批评过过于固执,但在收到书局同意出版的回复时却庆幸自己是一个固执的人。”   看完先生分享的这一段经历,季渝生第一时间想的是对于喜欢的事情固执又有什么不对呢,而后他想到了自己,顿时深受鼓舞,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再坚持一段时间吧。”   先生最后在信里询问,“不知生生最近如何呢?最近上课的情况如何?学业忙碌间有没有定时吃饭准时休息?有没有遇到什么新奇的事情呢?期待收到你的回信。”   因为时隔许久收到先生的信,季渝生非常雀跃,在用钢笔点墨水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墨水仿佛被戏水的顽孩调皮地掀动,有几滴墨水滴到了桌子上。   “时隔许久收到先生的回信真的非常高兴,原本担心先生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如今得知先生一切顺利便放下心来。非常明白到一个新城市的忙碌期,所以没有关系,先生在空闲时再回信就好,请不要有压力。”   “最近艺术课程讲到东方的古典画作,比起西方油画,东方画在视觉效果上也许没有那么高,但我却好像对东方的画作尤其感兴趣,因为画家的每一笔每一画,甚至是每一处留白都是在诉说着什么,都是有独一无二的意义的。我总觉得东方美不是冷漠的,高高在上的,而是总在拥抱人生,拥抱我的,看东方画时像是在品唇齿留香的花茶...”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想和先生分享。最近我鼓起勇气参加了一个诗词创作比赛,虽然非常担心会献丑,但在朋友的鼓励下,还有先生的熏陶下,还是想试一试...”   最后季渝生也向先生倾诉了自己的烦恼。   不知为何,在回信时,季渝生本打算和先生分享一下诗词创作比赛的详情,却在不自觉间理清了诗的发展和脉络,想起先生在信里提到诗集,他又去找了一些先生以前寄给他的诗,透过分析先生诗里的结构和意象,完成了以冬天为主题的诗的初稿。   这是先生随信而来的祝福吧,毕竟先生似乎一直和美好的事情挂钩,就好像他可以为美好的事情插上翅膀,让他们朝别人飞去,季渝生将信件放入信封后如此想到。   经过几日的思考和修改,最终季渝生在比赛截止前把自己的诗交了上去,比赛结果也很快就出来了,明托拿了优良奖,他和所有的获奖者都会在诗词比赛的颁奖典礼上待嘉宾评价完后,简短地分享自己的创作灵感。   季渝生提早一些到达颁奖典礼的讲厅,但已经有几十位嘉宾和同学已经到了,他刚坐下,就听到门口传来明托响亮的声音,“宋教授!你看到我的作品了吗?”,季渝生放下背包后抬起头来,看见明托从门口一边小跑向宋时鹤一边这么喊着。   只见宋时鹤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又说了些什么,但因为离得有些远,季渝生听得不太清楚。他来这个颁奖典礼本就不是为了拿奖,只是想透过听听程雁柏和宋时鹤对同学的赏析学习一下,可他突然有些后悔来到这里,因为对比起明托,自己真的显得太没有天赋和差劲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明托伸手想抱住宋时鹤的手,季渝生不知为何内心一紧,正冲动地想要喊宋时鹤的时候,只见宋时鹤礼貌地移开了他的手,笑着说了几句话,然后指了指空的座位说了什么。明托眼尾瞬间如同柳树般微微垂低,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他金色的头发仿佛也因此失去光泽。季渝生在明托转身离开后才看向宋时鹤,可他却发现宋时鹤已经在看着他了。   “生生,午安。”宋时鹤挥了挥手,朝他做了个口型,因为有许多同学在,季渝生有些不好意思大声喊,于是朝他点了点头打招呼便移开目光了。季渝生一移开目光就捕捉到明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一刻,他眼底好像还带着一丝敌意,就像丛林里伺机而动的猎豹。明托一看到季渝生望向他,便立刻舒展了五官,笑着善意地向他打了一个招呼,季渝生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回应。   “下面有请优良奖明托同学上台解释创作灵感,欢迎。”   随着主持人说完这句话,后面的投影机投影出明托的作品。   《雪》   雪   落在炽热肌肤上   却不会蒸发   呻吟间呼出水珠   却无法成雾   将丝绸变至透明   却不曾脱下   热浪里翻来覆去   却泡在海底   都是雪   ...   “程老师,宋教授,各位教授,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明托。我这一首诗的主题是冬天里的一场疯狂的性*,是雪与火的交融。从“落在炽热肌肤上”一句开始的复数句是因为欲望而生的火,而从“却不会蒸发”一句开始的单数句是冬天的雪。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我认为冬天是非常阻碍人们释放欲望的,冬天里人们被很多东西,比如厚重的衣物,冰冷的雪隔着,故此雪亦作血,意思是在冬天里人们牺牲了许多活动的机会...”   听着明托的分享,季渝生的眼光不由得投向坐在前排的宋时鹤,因为宋时鹤背对着他,所以他并不知道宋时鹤现在是什么表情。是欣赏吗?不,宋先生应该是不算非常喜欢这种题材的作品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明托是有才的人,宋时鹤多少会有一点欣赏他吧。   虽然因为知道X市诗坛是颓废派当道,人们追崇的是欲望,再加上之前和宋时鹤聊天提到过X市诗人们追求的是人性极致的放纵,所以对结果早有所料,只是当他看着台上的宋时鹤为别人颁奖,并且细心聆听别人的分享的时候,他很希望自己也有能力可以得奖,可以站在台上大声地向大家分享他和宋先生的灵感,当然最重要的是,希望宋先生可以听到,可以感谢他,可以不让他失望。   虽然没有拿到奖,但听了程雁柏和宋时鹤对不同作品的赏析后,仍旧学到很多东西。在颁奖典礼后,季渝生想着明托一定会缠着宋时鹤,于是有些失望地离开。谁知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被人拉住了。   “生生。”   季渝生转头,发现宋时鹤用明亮的笑眼看着他。见明托没有缠着宋时鹤,季渝生转头望向讲台前,发现程雁柏身边有很多人,而明托正处于正中心,他正挽着程雁柏的手,把脸贴得很近,用他最靓丽灿烂的笑容深情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还贴着程雁柏的耳朵说了什么,程雁柏不但没有用退开,反而深深地望着他,万般思绪如同群鸥过海一般掠过眼眸。   程雁柏不是有时郁吗?怎么还让别人那么亲密地挽着他?   正当季渝生还因此感到奇怪的时候,宋时鹤的话却让他不再有心思去想别人的感情,因为宋时鹤低声问他:   “你的作品是那首《雪夜》吧?”   季渝生睁大眼睛,非常惊讶地看着宋时鹤,作品在接受评赏和批改时都是匿名的,宋时鹤是怎么一下就猜中的?   宋时鹤看到生生惊讶的表情,心里了然自己是猜中了,他愉悦地笑了笑说:   “我就知道是你。读那首诗,我脑海里浮现的全部都是你,你在呼唤初雪,你在堆雪人,你在烤火炉。我就知道是你,我很肯定是你。”   听着宋时鹤笃定的语气,季渝生总觉得仿佛无论人群多拥挤,下过多少场雨洗去足迹,被多少恶人抹去存在,宋时鹤仍然会认出他在哪里。   季渝生此时此刻也突然也很想对宋时鹤说他也可以,他相信自己也可以在茫茫人海中认出宋时鹤,因为宋先生和他的诗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唯一能撼动他的。   “宋先生一一”   还没等季渝生回应,诗词学会的同学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宋教授,我们可以和获奖者合影一下吗?”。   宋时鹤朝站在台上的同学点了点头,然后对正想说些什么的季渝生抱歉地说:   “不好意思,我先去拍个合照。”   季渝生有些不知所措地把手放到背后扶了扶背包说:“没事,宋先生你先忙。”   幸好学会的同学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容让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想想该怎么回应,自己刚刚听到宋时鹤的话除了心跳的飞快,还有想告诉宋先生。   宋时鹤点了点头说好,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会儿,退后几步回来和季渝生说:   “生生,”   “嗯?”见宋时鹤又折返回来,刚松了一口气的季渝生有些慌乱地应声。   “下次和我分享你的诗吧,我想听你念给我听。”宋时鹤的语气太过雀跃,让季渝生本能地答应了。台上又传来催促的声音,宋时鹤匆忙走过季渝生时,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话。   “期待遇见属于你的冬天。”   但季渝生刚走出门口,却又被人叫住,只是这次的声音怯生生的,充满了不确定。   “渝生?”   在转过头前,季渝生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宋时鹤,因为宋先生总有坏习惯,喜欢喊生生,还喜欢把第一个生拉长,第二个放轻,仿佛总能预料到他会在听到第一个生时回头,然后看着宋时鹤喊第二个生,就像在接驳前半生和后半生,前半生在呼唤,后半生是相伴。   “章舒...?”季渝生转过头后,眼眸映出惊讶和慌乱,喊出名字时他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在冬天里被霜雪打中浑身发抖。   不敢回忆的中学时光瞬间带着贝壳和碎片被拍打到岸上,季渝生花了四年去平息自己当年狼狈的逃离瞬间又被带到眼前。   季渝生一直觉得自己是唯一的背叛者,所以他只能狼狈地逃走。   “渝生!真的是你!”那人越跑近他,季渝生就觉得自己整个人发抖的频率越来越快,心里也像突然悬在一条钢丝上,他只想逃跑,但却挪不开步子。   也许在心底,他还是想见回他们的,毕竟曾经那样一起奋斗过,毕竟曾经一起站在山顶向着汹涌的海大喊自己要做捕梦人,自己要反抗,自己要不后悔,毕竟只有他们不会嘲笑彼此不切实际,毕竟只有他们流着泪却从不后退。   可现在的他就像背着背叛者的烙印,一堆朋友中只有他没有实现当初的任何愿望。   回忆捆住了他,于是就算心里不愿意,他还是回头逃跑了,留下身后的人在原地慌张地喊他的名字。他往回忆的深渊里跑去,站在洞口的人想拉住他却来不及。   宋时鹤在台上看到了这一幕后若有所思。拍完照后他走下台,穿过人海走近那位同学,拍了拍那位同学的肩膀说:   “您好,能聊一聊吗?”   那人愣了愣,而后宋时鹤又说了什么,那人才点了点头说好。   回到家后,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重遇,季渝生久久无法平复心情,找不到倾诉的人,唯有大半夜爬起来给先生写信一解内心的烦乱。在橙黄色的台灯下,季渝生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信纸。   “先生,你觉得人或许是可以跨越过去的吗?”   “当初信誓旦旦说过的话最终一样都没有做到,好言相劝却被我赶走,朋友总是会怨我的吧。我已经没有脸面去见他们了。”   “因为丢脸而不辞而别是火上浇油,更让人讨厌的吧?”   想着当年的事情这么写着写着泪水便和笔墨混在一起,季渝生伏在桌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如果人在过去因为懦弱犯了错,抛弃了理想和一直支持自己的朋友,还有机会寻回吗?” 第78章 赌气   随着宋时鹤的艺术鉴赏课程快要步入尾声,辅导课也来到了最后几节。   “这一节辅导课主要想解释一下最后两项课业同学们需要做些什么。”   “第一份是需要同学们选择一个西方或者东方的艺术作品并用美学元素加以解释,同学们需要注意要同时分析技巧和创造者想要表达的思想...”   “这份课业将会由我和tutor批改,我将主要负责分析西方艺术作品的课业,tutor将负责东方艺术作品,当然我们在批改时会讨论,尽量到达批改要求一致,给出公平的分数。大家从现在开始就可以想一想自己想要分析东方还是西方艺术作品了。”   “大家这个星期回去可以想一想自己想要分析的艺术作品,然后在下个星期五前把艺术作品的名字提交给我们。”   “最后一份课业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多限制,需要大家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构思一个能帮助社会某个群体,或者反映他们的需要,让大众更加了解他们的艺术作品。”   “针对最后一份课业,这一节tutorial想和大家介绍一下当代艺术如何改变社会和启发思考。”   “其中最典型的和广为人知的就是为了提醒人们要关怀身边的人,从2004年由Juan Mann提出的Free Hugs,免费抱抱......”   “大家在创造之前,首先可以想一想现在的社会有什么急需解决的问题,小至过量的剩菜,大至种族歧视等等,都可以是大家想要改变的问题。这不一定是一个大家共认的问题,可以是你独特的观察。”   “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发邮件问我。期待大家的创造,下课。”   下课后宋时鹤约季渝生到学校附近的餐厅一起吃饭,他们走到一所餐厅,正打算推门进去时,季渝生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宋时鹤有些惊讶地回头问。   “程雁柏和明托。”季渝生朝店里指了指。   宋时鹤朝店里望去,发现程雁柏和明托正坐在靠着另一边玻璃窗的第三张桌子,他们这个方向望去,正好可以看到笑得如同和沐浴着他的阳光融为一体的明托,还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阳光的修饰下变得柔和的程雁柏。   “他们是认识的吗?”宋时鹤疑惑地问。   “我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虽说程雁柏本就风流,花边新闻多得数不过来,只是每次媒体抓拍到的他都是毫无表情的,仿佛这些放纵只是在例行公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此时此刻程雁柏的表情却是季渝生从未从任何途径见过的温柔,听着明托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他的眼尾甚至还微微向上挑。   过了一会儿,程雁柏突然转身举起手好似想要买单,宋时鹤立刻推着季渝生往前走。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所法国餐厅,我们去试试吧。”   “啊,嗯,好的。”   “一个卡邦尼意粉配热柠檬水,再加一个黄油牛角包,谢谢。”   “下一位客人。”   “...”   “客人?您需要点些什么?”   “...”   “生生?”   “啊?哦,那个我也要一个卡邦尼意粉谢谢...”   在排队点餐的时候,季渝生一直若有所思,坐下后宋时鹤一边帮他取下盖着意粉的透明盖子,一边问他:   “生生?怎么了?”   “啊,没事。我只是在想明托和程雁柏的事。”   “他们可能就只是吃个饭。”宋时鹤把叉子递给季渝生说。   “但是我总感觉明托的表情是在很明显的...示好。像当初向你做的那样。”   正拿叉子叉着意粉的宋时鹤听到这句话顿了顿,说:   “向我?”   听到宋时鹤的反问,季渝生立刻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谁知道因为太急所以烫到了舌头,有些还洒了出来。   “啊!好烫!”   宋时鹤递给他一张纸巾说:   “小心,慢一点。”   “没事,谢谢。”说完后,季渝生强装镇定地拿起叉子开始吃意粉,谁知他刚叉起一卷意粉,宋时鹤就又出声问:   “明托向我做过什么吗?”   季渝生抬起头还看到宋时鹤用右手托着脑袋,非常好奇的、一副问不到结果不罢休的样子,季渝生放下叉子,豁出去一般说。   “就是他会故意讨好你,一直粘着你。”   宋时鹤拿着叉子愣住了,他想了想,发现自己过去三个月的记忆里不是给学生的学习材料,就是和生生在一起的画面,说起明托,他完全不记得明托刻意做过些什么,只记得他常喜欢来问问题,于是非常疑惑地说:   “有吗?”   看到宋时鹤一脸查无此事的表情,季渝生带着一丝生气说:   “宋先生真的非常迟钝!”   季渝生少有的脾气让宋时鹤有些开心又有些不知所措,他用叉子扒了扒碗里的卡邦尼说:   “我真的不太记得他对我说过什么了,我就记得他常来问问题。”   “他还总是关心你。”季渝生低头戳着那白花花黏糊糊的意粉说。   “有吗?什么时候?”宋时鹤歪了歪头表示疑问。   “很多次。”季渝生头也不抬地回道。   “有吗?没有吧。”宋时鹤把这话说的一脸坦荡。   季渝生抬起头微微鼓起嘴巴说:   “送喉糖那一次!”   宋时鹤转了转眼珠,细想了一会,说:   “啊那次,但那次不是生生帮我借了麦克风吗?”   “但他有给你送喉糖,他还经常问你问题。还叫你帮他看诗,还一一”季渝生这么说着,宋时鹤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宋先生,你记起来了吗?”   “记倒是没记起来,不过生生,你是在生气吗?”   季渝生闻言愣了愣,说了句”没有。”然后就开始快速扒拉意粉。看着季渝生像松鼠一般吃着意粉,宋时鹤又不由得弯起眼睛。   “但他最近没有再来找我了。”   少了漂亮却烦人的明托天天围在宋时鹤身边,这件事对季渝生来说是好事,但是他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刚刚看到程雁柏和明托在一起时奇怪的表情后。看季渝生又开始皱着眉头在想什么,碗里的意粉都没再动过,宋时鹤用叉子轻轻敲了敲碗说:   “生生,先吃饭吧。法餐可尤其不适合想其他事情,先好好享受食物吧。”   “好。” 第79章 和我约会吧   吃完饭后宋时鹤问季渝生:   “你下午还有课吗?”   “嗯,还有一节经济课,之后约了小组同学聊一下作业的最终修订版本。”   “什么时候?”   “从两点半开始。”   “哦,这样。”   “宋先生呢?下午还有事吗?”   “嗯,要和你们学校的老师开一个会。不过我想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宋时鹤看了看表,发现距离两点半还有些时间,说:   “生生你有时间吗?”   “嗯?到上课之前是没什么事。”   ”和我约会吧。“宋时鹤突然说。   ”啊?“正慢慢放下叉子的季渝生手一抖,叉子掉到盘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一下也像宋时鹤打在季渝生心上的声音,旁边的人都向他们望过来。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突然,季渝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地问:   “啊宋教授是要去参加每个月的会议,月会吗?“   “不是,是约会。”宋时鹤字正腔圆地强调了一遍,旁边拿着刀切着牛扒的女人好像在听到这句话时顿了顿,季渝生刚拿起的刀子又掉到盘子里,看着季渝生的反应,宋时鹤放下叉子捂着嘴笑,笑得眼睛快眯成一条缝。见季渝生快把头埋到盘子里,宋时鹤才移开手说:   “生生,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宋时鹤的语气变回正经,季渝生这才抬起头来说:   “去哪里?”   “之前偶然发现你们学校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地方。”   “吃完了吗?我们走吧。”   宋时鹤带季渝生去了学校主楼,学校主楼是一座巴洛克式建筑,进入第一个拱门后就是一条长长的木阶梯,走了好几层楼梯后,他们来到一个空旷的“花园”。   这个花园之所以特别是因为这里不同于其他丰富的花园,这里除了空旷的草地和几块像积木一般的披着草皮的凳子外一无所有。这也许也可以解释为何这里总是被人忽略。   但宋时鹤却好像完全不嫌弃这里一般,先是愉快地打趣说:   “还好这次没有走错楼层,习惯了第二层才是一楼,自己来的时候总是走多了一层。”   然后他走到花园中间,挨着一块大绿色木块坐下,他摸了摸地上的草坪,然后向季渝生伸手说:   “这里有东西挡着,不会很热,还可以挨着休息。”   宋时鹤坐在阴影处,阳光却不甘心地爬上他的指尖,引着季渝生不可抗力地向他走去。   季渝生坐下后,宋时鹤就问他:   “这里没什么人知道,是不是很适合悄悄恋爱?”   听到这句话,还在小心翼翼放下书包的季渝生手一松,书包咚的一下掉到地上,还砸到宋时鹤手上。   “嘶一一”   “啊不好意思!宋先生你没事吗?”季渝生着急地跪在草坪上,牵起宋时鹤的手仔细查看,可能因为书包正正砸到无名指的位置,宋时鹤的无名指微微发红,季渝生见此伸手抚上宋时鹤的手指。   “没事,是我不好意思,我讲笑的。”   被季渝生触碰到无名指的一瞬间,宋时鹤的尾指随着他的心跳动了动。这一动季渝生才意识到自己牵起了宋时鹤的手,还碰触他无名指用于带戒指的位置,于是立刻松开,宋时鹤的手又一下摔下去。   “...生生,我的手是不是有点可怜?“宋时鹤扶着自己的手有些可怜。   ”对对不起!“季渝生说着又想牵起宋时鹤的手,可是快要碰到的时候又因为刚刚的心跳过快而有些犹豫。   ”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   季渝生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问:   “宋先生经常来这里午休吗?”   “嗯,自从发现了这里之后就经常来。”宋时鹤一边这么说,一边把身子往后躺。   “宋先生怎么不去学校广场附近的那个花园呢?那里可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宋时鹤笑了笑说:   “这里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这里?”季渝生看着这看似随意,没有任何铺排的,绿油油的一大片草坪,非常惊讶地问。   宋时鹤点了点头说:   “对。但设计这里的艺术家比起设计广场花园的艺术家,大概更注重大自然与心境的融合,而把较少的注意力放在了复杂和看起来美观的设计。”   “原来这些绿块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季渝生仔细观察后突然发现他们眼前的生个绿块仿佛一个高高地仰着头的人,鼻子上凸起来的部位仿佛是一只绿色的蝴蝶栖息在上。   “嗯,你仔细看,其实方块展现的是人在享受大自然时不同的姿态,比如我们靠着的这个方块,”宋时鹤转身指向他们挨着的绿块,刚想解释什么,季渝生就问:   “他是在展示人和大自然的生物追逐的模样吗?”   宋时鹤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答案。   “嗯,这个艺术品的名字是《日夜与蝶共舞》,大自然是舞会,蝴蝶是舞伴,花草是装饰品。”   “就像我们艺术课最近读到的那些东方现代主义画作。”   过了一会儿,宋时鹤说:   “虽然很抱歉在正午最热的时候向你介绍这里,但还是很想带你看看这里的风景。”   他这么说着站了起来,望向背后的风景,宋时鹤一站起来,阳光就爬进他的眸子里,仿佛那里是他们的第二个归宿。季渝生见此也跟着他站了起来,看向楼下的风景。   在正午时分的灿阳下,学校因此蓬壁生辉,每一处都布满金光,树下的阴影也被隐去,能看到的只是树上最顶端的、甚至能用作制作橄榄冠的金叶。学生们浑身都散发着光芒,整个校园生气勃勃,午后的时间在搭着下坡车,但学生们却像永远都在往金字塔顶端走去。   “好漂亮。”季渝生不由得惊叹。   “嗯,我第一次看到就觉得很惊艳,这些风景也总是给予我力量,因为从这里望去,不像在下面往上看,又或者平视时,只能无力地看着阴影扩散,在这里阴影从来不会扩散,扩散的只有光,任何犄角旮旯都会被阳光照顾,任何事物都是闪闪发光的,校园里所有事物都是充满希望的。”   “大学本该是这样的,勇敢的,金光灿烂的最好年华,不是吗?”   季渝生也曾是这么坚信着的,所以他一直在期待着大学,直到他进入了这里后,现实撕破了梦,让里面的美好都流出来,而后灌进了现实。但现在,季渝生想把梦再一次缝补好。   “宋先生。”   “嗯?”   望着下面披着阳光的外衣,没有一处黑暗,浑身闪闪发光的建筑,季渝生说:   “我最近在考虑毕业以后想试着去读艺术鉴赏。”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楼下的风景仿佛刻进了季渝生的眸子里,他满眼都是希望。   阳光洒在季渝生身上,宋时鹤望着季渝生的眸子亮了亮,说: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那样做吧。我相信生生能做好的。而且生生喜欢东方艺术,我想我们非常需要更多的人把东方艺术带到大家面前,我想生生在这方面会比我做的更好的。”   “不是的,怎么会...”   “我是真的这么相信着。西方艺术耗费了我太多精力,等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研究东方艺术了,所以我很感谢我的tutor,他正在修读东方艺术,从他身上我也学了许多新的东西。而且没有他的话,我相信我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去修稿同学们有关东方作品的课业。”   想到如果课题选择研究东方艺术的话,就不是宋先生批改课业了,季渝生很想得到宋时鹤的评语,同时也很想透过课业告诉和感谢宋时鹤自己透过这节课所学到的所有,所以对于自己课业的题目一时有些犹豫。   “我相信生生会成为一个杰出的艺术鉴赏家,所以,如果想去做的话就去做吧。”   “谢谢你,宋先生。你给了我许多勇气。”   宋时鹤闻言摇了摇头,说:   “其实我没有帮你什么,都是你自己决定去做并且很好地完成的。我希望生生可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想做的事情,只要用心,都能做到的。”   “嗯!”   “生生,那个...我也有一件想告诉你的事。” 第80章 更多地吻我   见宋时鹤少有地吞吞吐吐,季渝生问:   “嗯?什么事?”   “我家里出了点事,可能要赶回y市了。”   “现在吗?”   “嗯,这几天,上完下一节课以后,所以可能不能亲自完成在这之后的,最后的几节课了。”   见季渝生开始沉默,宋时鹤又说:   “六月在y市有一个我策划的画展,在那之后还有一个艺术家交流会,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   “宋先生是那个画展的策划人吗?”季渝生惊讶地问。   宋时鹤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季渝生刚想答应,但想到那段时间正是毕业繁忙的时候,于是有些犹豫地说: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时间...”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宋时鹤从钱包里里拿出一张票,递给季渝生说:   “这是画展的票,先给你。”   季渝生接过那张展厅门票,发现这张门票上面只写了日期和时间,六月的第三到第四个星期,还有几个...火柴人。   “这是...?”   直到季渝生问出这句话,宋时鹤才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说:   “因为想要给你惊喜,不想告诉你画展主题,所以先暂时给你一张这样的票。虽然没有正式的票精美,但是是独一无二的宋时鹤制造。”   “噗,宋时鹤制造吗?哈哈哈”可能是因为见识过宋时鹤的画功,所以在刚收到票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很好笑,直到宋时鹤说出这句话,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这可是我认真设计的。你看这几个火柴人各有千秋,多有艺术感。”宋时鹤弹了弹季渝生手里的那张票说。   “是是,宋先生是火柴人艺术家,这个背景的颜色搭配也是极富现代主义特色的呢。”   “那是。”宋时鹤十分满意地看着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门票说。   季渝生又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认真地说:   “我会好好安排时间,努力空出时间去的。”   虽然可以预想到六月是忙碌的月份,但如果想去的话应该也是可以去的。   “嗯,我等你。”   “还有那个”宋时鹤突然想起什么。   “嗯?”   “捕梦网那个活动我可能也来不及参加了,我把机会转给了一个朋友,我觉得你们也许也很聊得来,所以希望你也能继续去那个活动。”   “宋先生的朋友吗?”宋先生的朋友不会也是哪个学院的教授吧?季渝生这样想到。他向来不是容易和人亲近的类型,如果还是和一个教授,会不会变得很尴尬?   “是和你差不多年龄的同学,爱好也很相近,不用担心。”看出了季渝生的担心,宋时鹤如此说道。   “啊好的,我会去的。”   过了一会儿,宋时鹤突然抚了抚太阳穴。   “宋先生?你怎么了?”   “晒久了,有点晕。我休息一下就好,”说着他便用手撑着地上慢慢坐下了,   “生生如果要复习的话你随意。”   “好的,”季渝生也跟着宋时鹤坐下,然后转身从背包里把书拿出来,但他看宋时鹤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于是问。   “宋先生你没事吗?需要我去打点冰水吗?”   宋时鹤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什么,又突然说:   “生生能帮我降温吗?”   “啊?”正翻著书的季渝生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宋时鹤仍然没有打开眼睛,他说:“念给我听吧,生生的诗。”   “我的诗?”   “嗯,告诉我吧,生生眼里的冬天。”   季渝生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   “《雪夜》   初雪是人间的梦   是自然女神的呼唤   窗外有孩童尽心装饰的雪人   夜里有热烈燃烧的温暖火炉   我把夏天的花果带到冬日旅行   他们穿纯白雪衣变成冰糖葫芦   我摘春天的花让它在冬天落下   降落枝头成为阳光下彩色的雪   我携秋日的落叶来到雪白季节   他们还在书里听着蝉鸣的歌谣   雪夜的光尤其光亮   满室银白色月光   静待雪消融以后   是明媚的春”   季渝生说完最后一句,肩膀突然沉了沉,他从诗里抽出来才发现宋时鹤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宋时鹤非常自然地笑着说:   “写的很好,降温以后却还是被温暖包围,是夏天里的冬天,是恰到好处的温度。”   “我很喜欢,很喜欢,生生创造的一切。我想离开后我会一直牵挂你,一直想见你,一直期待重遇的仲夏夜...”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   听到宋时鹤的话,季渝生突然觉得没有拿奖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那是一个只属于他和宋先生的冬天,只属于他们的穿梭于四季,只属于他们的夏雪,只属于他们的满室雪色,是独一无二的,自然不会,也不可能有第三者可以看懂。   这样一想,季渝生就释然了。   他鼓起勇气对闭着眼睛轻轻地靠着他的宋时鹤说:   “我也是,我也喜欢宋先生的冬天,喜欢宋先生创造的一切。”   这么说完一束阳光徒手攀过绿块,落到宋时鹤的头发丝上,深棕色的头发顿时被金光包围,仿佛希腊的神为他带上橄榄冠。过了一会,这个橄榄冠得寸进尺地遮住宋时鹤的眼睛,他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季渝生见状立刻伸出左手帮他挡住了阳光。当他在遮住后打算低头继续读书时才猛然发现自己这样的姿势和宋时鹤的距离会变得非常近。   看着近在咫尺宋时鹤光耀夺目的容颜,他想趁宋时鹤离开前牢牢记住他的轮廓,牢牢记住这和阳光相比也毫不逊色的轮廓,当他的目光像画笔一般扫至宋时鹤的唇部时,他突然好像看到宋时鹤的唇动了动,就像用画笔点上光影,宋时鹤的话让他忽然想起一首诗:   “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更多地吻我。”(1)   季渝生回过神来,发现宋时鹤还在沉睡,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幻想,意识到自己想象了什么后顿时满脸通红。   我是疯了,季渝生这样想到。   宋时鹤突然真的动了动,季渝生立刻像被抓到偷吃松果的松鼠一般缩回尾巴,把手缩回来退回原来的位置坐好。再次被橄榄冠刺到的宋时鹤往季渝生脖子缩了缩,头发轻轻滑过脖颈仿佛亲吻一般,季渝生顿时变得更加紧张。   “复习复习!”季渝生拍了拍自己发热的脸,强逼着自己不要再在意肩膀上的人,把头低下去专注看书。   后来的一整天,每当别人提到“more”这个字的时候,季渝生都总是无法控制地满脸通红。   季渝生觉得他是真的疯了,变得一点都不似自己,以前看诗里人与人之间的亲吻只觉得刻意,完全没有落叶亲吻地面的意义,他总觉得大自然有人情,可人却不曾有过大自然的风景,可现在的他却想宋先生像落叶一般在阳光下微风里亲吻他。企图让大自然的爱情与自己融合,想做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自己真的是疯了。 第81章 告白计划   在季渝生离开去上课后,宋时鹤才眯了眯眼,然后睁开眼睛捂住额头说:   “还好忍住了。”   近在咫尺的生生,他差点忍不住吻上去。   他突然有些好笑地想,父亲应该会失望吧,自己其实还没有十足的自制力。   过了一会,电话突然响起,他看了看来电人便立刻接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快忍不住自己的心意了,所以他现在非常需要找人分享他的喜悦。   “喂?”   对面听到宋时鹤异常愉悦的声音觉得非常奇怪,疑惑地问:   “你怎么了?”   宋时鹤把手托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烁烁生辉的建筑物,想着刚刚的场景,抑制不住地用极度高兴的语气说:   “看风景啊,怎么了?”   “对于一个还有许多文件要签名,异常忙碌的人来说,你的声音愉悦得让人恶心。”对面随着声音还传来不停翻页和笔尖滑过纸的声音。   宋时鹤闻言想起对方工作时苦恼的脸,于是笑着说:   “没办法,谁叫你是大企业家呢?大家都希望从你身上学点致富之道啊。”   对面苦笑了一声,   “那我还真的宁愿我不是。”   “我最近也很忙。”宋时鹤安慰了对方一句话后就又带着炫耀意味说:   “不过我确实刚和我喜欢的人看完风景。”   对面愣了一会儿无奈地说:   “啊真的是...又是“春天”?”   “嗯,对,是我的春天。”宋时鹤在电话这边笑着点了点头补充道。   对方闻言无奈地说:   “我就知道,你每次变得很高兴都是因为他。”   “当然,无论身体有多累,无论看到的风景有多么衰颓,每次看见他,都感觉自己像下雨天打到地上会高飞起来的水滴一样,要腾空百尺。”   对面无奈地叹了一声气,说:   “总是为人带来希望的宋诗人,对于单身汉你能善良一点吗?”   “我也是单身汉啊。”宋时鹤耸了耸肩说。   “你可算了吧,每次看你讲到他的样子,就差在脑门上写“我爱他”了。”   “哈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写“他是我的一一”   对方听到这里就无奈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之前就一直天天三句不离他,都过去X市那么久,还没告白吗?”   说到这里,宋时鹤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   “嗯...没有”   “什么?还没告白吗?那他知道你是他的笔友没有?”   “...没有。”   对方难以置信地说:   “不是吧宋时鹤?你当时拒绝我妹妹倒是很果断,现在怎么到了告白就磨磨唧唧的。”   “这能一样吗...?”   “而且他最近快到期末,还有他自己的烦恼没有解决,正是需要专注的时候,我怎么能去影响他。”   “你是怕自己告白以后忍不住每天都和他约会吧。“   “啧,当时拒绝我妹妹怎么就不这样想着答应。”对方毫不留情地直击痛楚,宋时鹤哈哈一笑。   “你懂我,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啊。”   “不过,应该很快就不是了。”宋时鹤突然说。   “什么?”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感到疑惑。   “我应该很快就不是单身汉了。”宋时鹤非常肯定地说,“我已经想好怎么完美地、不让人拒绝地、浪漫地告白了。除非他完全不喜欢我,不然的话,我有信心今年冬天会有人陪我去看雪。”   “要是人家真的完全不喜欢你呢?”   “啊...这样的话真的会让我非常伤心和苦恼啊...”宋时鹤沉默了一会,“不过要是真的这样的话,我就等,一直等到一个他会喜欢我的春天。抱着朝圣者的心去等,每天都期待着地等。”   “不是所有等待都有意义的。”对方毫不留情地说。   “可是他会让我的等待有意义。”   没等对方泼冷水,宋时鹤又说:   “所以我想我们会在一起的,从遇见他开始,世间万物都在告诉我他是我独一无二的命中注定。比如我们在长椅看的落日,我们在室外感受的雨,我们在庭院里聊的麻雀一一”   “宋时鹤...”对面实在受不了,打断了他的话。   听到对方明显有点意见的语气,宋时鹤哈哈笑着说: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太高兴了。”感觉到自己继续这个话题会引起对面更多的意见,于是宋时鹤转移话题说:   “不过忙完这一段时间你来这边应该就会轻松一点了吧?”   “谁知道呢,讲座也是有很多要准备的。”   听到他疲累的声音,宋时鹤抬了抬眉头问:   “那你最近那么忙干嘛还要答应?”   “唉,之前已经失约一次了,学院诚心邀请,再拒绝可不太好。再说你当时不也立刻就答应了吗。”   “噢,不对你是有私心的。”   “呃...也不完全是为了他。”   “啧。”   对方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   “话说,我过去的时候你会来接我吗?”   “你还要人接你吗?”   “你没时间?”   宋时鹤有些犹豫地说:   “也不是没时间...”   “什么意思?”   “呃...我最近不是快回Y市了吗?我想和他多待在一起一一”   “唉真受不了,算了吧,不用来接我了。我们一起的这二十几年就都比不过他了。”对方带着一丝怨气调笑道。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行了,你离开X市之前找时间约一顿饭吧。”   “嗯,好。”宋时鹤笑着挂了电话。   ——   在这之后的几天,除了预习和复习经济系的资料外,季渝生都在考虑选择哪一幅画作为鉴赏的画作,甚至在经济系的特邀嘉宾课上,他也在想这件事。   特邀嘉宾是Y市著名的青年企业家贺铭,贺铭高大帅气又多金,是季渝生系里许多人的梦中情人或老板。   “李教授,各位同学好,我是W公司的创办人贺铭。首先非常感谢一一”   前段时间教授曾经说过会有一节课交给特邀嘉宾讲,但好像因为贺铭太忙了,所以一直在拖,现如今贺铭终于空出了时间来给他们讲课。   许是季渝生本来就对经济没什么兴趣,所以在他眼里贺铭不过就是一个可能更努力一些,又或者更好运一些的人而已,他并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将他视为目标。   所以在这节课上,他只是略微写了一些笔记,然后就将心思放到了其他事情上,结果回到家李洁英却满脸期待地问他有关贺铭的事。   一听到开门声,李洁英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季渝生,但她的每一句话却都是围绕着贺铭。   “贺先生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分享一些求职攻略?他那个公司可是许多人挤破头都抢不进去的呢!”   季渝生还没放下背包,就收到了李洁英仿佛连环炮一般的一堆问题。季渝生有些不太舒服地说:   “妈,这节课讲的都是些经济学的概念,不是W公司求职问答...”   李洁英“啧”一声,说   “我就不信没人问!快!你给我看看你的笔记!看他讲了什么,有没有给什么贴士!”李洁英这么说着就开始扯他的背包。   季渝生在李洁英的拉扯下只好将笔记给李洁英看,李洁英一看到只是几页的笔记立刻不满地戳了戳笔记本,用尖锐的声音说:   “你怎么才记了这么一点?季渝生!贺先生讲课你这也太不认真了吧!”   她仔细看了看那些笔记,又唠唠叨叨地说:   “你真的太不认真了!你的同学估计都认真记着呢!到时候去面试就把他说过的东西搬出来!你看你,你这样怎么和别人竞争啊?”   “到时候就大家面试都知道诀窍了,就你啥都不知道!你真的是,老是在没用的地方努力...”   李洁英翻着翻着突然问:   “这是什么?”   季渝生凑近看了看,看到这页笔记上有自己写的,非常潦草的几行字:   “Franz Marc, Blue Horses, 1911, oil on canvas,   Jan van Eyck, Arnolfini Marriage, 1434, oil on panel”   这是他打算从中选择一个分析的艺术品,见李洁英发觉了,他顿时心觉不好,因为自己本就没有打算告诉李洁英自己新选了这个课程,如果现在李洁英发觉了这件事,并且知道自己欺瞒了他那么久,一定会非常生气,甚至会发疯。   李洁英看他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觉得奇怪于是又问了他一遍这是什么。   季渝生拿过笔记,收到背后,吞吞吐吐地说:   “呃...就是贺先生推荐的一些书。”   李洁英眯了眯眼睛看着他,季渝生立刻有些紧张地补充说:   “他说这几本书特别适合我们这些快毕业的学生。”   幸好字迹潦草看的不算清楚,李洁英又看了一会就没再纠结这件事,转而叮嘱季渝生说:   “那行,既然是贺先生推荐,那你就多看看。”   “知道了,我明天就去借来看。”   李洁英不屑地瞪了他一眼说:   “贺先生大力推荐的书估计都借光了吧,要是在图书馆借不到,你就直接去买吧。”   “没关系,我一一”   “不用给我省钱,所有能帮你找到好工作的事情都不用省钱。”   拗不过李洁英,季渝生只能点了点头说好。见季渝生终究还是非常听话,李洁英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多看看,多为自己未来找工作做打算。”   “...好。” 第82章 ensō   虽然宋时鹤即将要离开这件事以及和母亲的插曲让季渝生有点伤心,回到房间后收到先生和时郁的回信却是意外之喜。   先生的回信依旧是充满诚意的,是仔细阅读了他的信后写出的回信。   “生生,见字如晤。”   “对于你的问题,这确实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只是觉得如果是珍重的朋友,应该是不会单单因为这种事,而且在没有了解你的情况下就选择和你断绝关系的吧。我想朋友不只是一起奋斗的战友,更是互相理解,会愿意耗费时间明白对方的想法,而后再选择包容和支持的。”   “凡事都有两面的,艺术也是,在这件事上也许只是生生把自己做的事想成绝对错误了,而因此忽视了你们之间深厚的感情呢?”   “让生生如此在意的人,一定曾经是很亲密的朋友吧?以生生的性格,如果是能够成为很亲密的朋友的人,断不会是绝情的人。生生不妨想一想这位朋友以前和你相处的点滴,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我觉得他也许也是很想和你聊聊的,想要去理解你的。”   其实季渝生知道章舒和他的其他朋友断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和他绝交,当初的大声争执也是因为他的反应,这么多年也只是自己没有脸面去见他们而已。只是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会更伤害他们呢?他们或许是不是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读完先生的信,季渝生感到释然许多,突然也有了再次和章舒见面的想法,可对于面对朋友失望的神情,他还是会害怕和担心。   如果下次再遇见的话,就鼓起勇气和他好好聊聊吧。季渝生这么想到。   而时郁的回信虽然只是寥寥几字,但却让季渝生放下了心头大石。   “生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很快就回校上课了,到时候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吧。一切安好,勿念。”   而时郁也信守了他的承诺,出现在了宋时鹤的最后一节课上。重遇的心情固然兴奋,只是当季渝生再次看到时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些认不出时郁了。   时郁托着下巴坐在窗边,他瘦了许多,整个人套在宽大的衣服里像轻飘飘的一片云。在拿从前面传过来的笔记时只是微微伏身,就能看到明显的锁骨。季渝生觉得时郁并不是像他在信里说的那样一切安好。   “时郁!”季渝生向他跑去,第一时间看到的却是时郁转过头后如同紫罗兰般忧郁的眼眸。但那只是一瞬,时郁就又变回了像离开以前那样,弯着眼睛,大力地朝他挥动着手打招呼。   “生生!”时郁一把抱住了季渝生。   “好久不见!”   “你去哪里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季渝生拉开时郁问。   “啊对不起啊生生,我就是画画突然没有灵感了所以去旅游了。”时郁嘟起嘴巴一脸我知道错了可怜巴巴的样子。   季渝生想起Dr. Watson说的话,有些犹豫地开口:   “真的吗?你一一”   时郁却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打断了他的话,   “真的!我去了好多地方,还拍了很多照片,等等哦!”说着时郁就打开自己的背包想把手机掏出来,掏着掏着突然有几只颜料掉了出来,滚到了季渝生桌子下。季渝生帮他捡起来后,发现三支都是黑色颜料,他觉得奇怪,一般画画消耗的不都是白色颜料,为什么时郁要买那么多支黑色颜料。   “啊,谢谢!”时郁快速地拿过那三支颜料使劲塞回袋子里,然后拿出手机,解开了黑色锁屏,仿佛刚刚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说:   “你看我拍的照片!”时郁把手机拿给季渝生看。   “哇,这个海好蓝。”   “对!感觉是很适合睡觉的地方哈哈,我差点在那里睡着了。”时郁盯着那张图片,想着当时的情景说。   滑着屏幕的季渝生立刻顿了顿,他偷偷望向时郁,发现他正用一种可怕的表情看着那张图片,仿佛深深地沉迷于大海。   “时郁?”季渝生喊了时郁几遍,时郁都还死盯着那张照片,直到季渝生滑走了那张图片,时郁才仿佛从梦里醒过来。   “时郁?”   “啊?嗯?”   “你怎么了?”   “啊,就是海太漂亮了,很怀念去看海的日子~”   宋时鹤此时走进讲厅,走到讲台前准备,时郁见此把手机收起来,说:   “要上课了,我们下次再聊,不过我们好像除了这个课都很少碰面...要不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吧?生生你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嗯,可以的,下周我还有时间。”季渝生聊着聊着突然想起捕梦网的活动,于是问时郁:   “艺术学会有一个制作捕梦网的活动,时郁你要不要一起去?”   “哦?制作捕梦网?”   “嗯,应该是类似DIY的工作坊。”   “哇,捕梦网特别漂亮,我一直都想买一个挂在家里!那个工作坊是什么时候?”   “下周三下午。”   时郁检查了一下时间表,握着拳头兴奋地说:   “那我可以去!就当作考试前的放松吧!”   “嗯,那我们一起去吧。”   “好!话说快要上课了,生生你能告诉我最近在讲什么吗?课业教授有特别提要注意什么吗?”   “最近在鉴赏东方艺术作品,上一堂课讲的是古典东方艺术,这一课会讲现代东方艺术...”   正聊着的时候,他们听到明托的声音,他们循声音望去,发现明托正好坐在他前一排,高调地说着什么:   “当然选西方的作品了,我觉得东方的作品好单调。”   他身边的同学也附和着说:   “对啊对啊,而且有些整幅画就画了个圆圈,”   “对!那算是什么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扔个垃圾是不是也是艺术作品了哈哈?”说着这话的明托还顺手朝垃圾桶扔了一个可乐罐子。   “岂止单调,有些甚至一点都称不上美。”   在艺术课堂上这样形容大师的艺术作品,实在是太无礼,太不尊重人了。   “你们有认真鉴赏过东方画吗?”听到这些对话,季渝生忍不住反驳道,时郁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贸然去插话,和宋时鹤在一起多了,他好像变得更加自信了。   明托转过头来看见是季渝生,挑了挑眉说:   “什么意思?当然是看懂了才这么说的。拜托,我可是艺术生,哪像某些人,是外行人。”   “明托你还是比较厉害,我看到那副画都没有兴趣鉴赏了。”坐在明托旁边的女孩说,然后又不屑地望着季渝生说:   “之前上课明托都在积极回答问题,而且每次回答都受到宋教授极高的赞赏,所以你这个外行人有什么高见吗?”   不可否认明托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但明托和他的朋友们傲慢的态度让时郁非常不舒服,当他想帮季渝生反驳的时候,季渝生语气有些严肃地开口:   “首先,非常抱歉打断你们的讨论,只是有几点我实在想替东方画反驳一下。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画了个圈算是什么那句话说的是这节课将会讲到的Bankei Yōtaku (盘珪永琢)的《ensō 》(圆),对吗?”   “呵,对比起西方的油画,那就只是一个用墨水画的、甚至不完整的圆,完全没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明托缩了缩肩膀,轻佻地说,他的漂亮在季渝生眼里因为他浅薄的话而褪色。   季渝生从小到大都很少去讨厌别人,但他在第一次遇到明托的时候,就本能地没有好感。本来他以为是因为宋时鹤,可现在他觉得也许更多的是因为其他原因。   “这幅作品本来就是一个毫无杂质的精神的比喻。书上也提过这个既可以是艺术品,也可以作为一种透过禅宗僧侣在纸上用墨水思考佛教的各个方面而实现的精神启发和实践而存在。这不只是一个圆,而是人用墨水在原本没有任何限制的白纸上画出来的圆,暗示人为自己,甚至为别的生物或大自然设置了边线。你如果盯着这个圆看而不去思考这个圆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这个圆的特性,当然看不出来Bankei想表现什么。”   可能因为明托明明没有了解过东方的作品却一个劲地自以为厉害地贬低他们让深受东方作品启发的季渝生生气不已,所以他说话少有地咄咄迫人。   “还有你说觉得称不上美说的是在说石涛的一万个丑点吗?非常抱歉虽然有点无礼,但我觉得你在评判这幅画前是不是至少该了解一下这幅画?这幅画本来就是反驳古典主义的现代主义画作,石涛也常提他的作品是“思想完全摆脱了既定的绘画习惯和绘画方法的制约框架。”,意思是他的作品受到他自己的艺术理论启发,他绘画的冲动源自他的思想,他的心中有想表达的东西,因此他才画画。你抓着他刻意制造的、为了打破古典主义局限而创造的丑去诋毁他说他的所有作品都是丑陋的,是不是有些肤浅呢?”   “美并不只是外在的,美也可以是隐藏起来的、内在的思想。美没有定义(1),是你限制了他的定义不是吗?”   “在没有了解一个事情前就去随意贬低他,不该这样的不是吗?而且你还是一个学习艺术鉴赏的学生,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机会了解艺术史的人。”   明托被季渝生有力且逻辑清晰的话反驳得无话可说,哼了一声说了一句“只会背书的人”就转过头去。明托身边的同学也瞪了他几眼,说了句“关你什么事”也转过头去。   “哇,这种人真的是,瞧不起谁啊?”时郁生气地说。   “不过生生,你下一份课业是选了东方艺术作品吧,我选了西方的,因为觉得资料比较多。啊那我们不就不可以讨论了吗?”   “我也选了西方画作鉴赏...”   “啊?”   坐在前一排的明托听到了他的这句话,不屑地哼了一声。   季渝生当时在选择课题时确实犹豫了很久,可最后因为觉得宋时鹤帮助了他很多,为了答谢宋时鹤,让宋时鹤知道他所教的东西自己全部都认真学习了,季渝生最终提交了西方画作作为鉴赏题目,可此时瞬间有些后悔。但他一听到宋时鹤开始讲课的声音,知道宋时鹤将会看到他的分析就又会觉得高兴,自己的心情真是有够矛盾,季渝生这么想到。 第83章 是喜欢和爱情吗   “各位同学,经过三个月的学习,我们终于来到了最后几节课。在这节课开始前,我想先问问大家已经提交了自己下一份课业要分析的艺术作品了吗?”   “提交好了!”前排有几位女同学齐声说。   “哦?你们已经选好了吗?”   “对!我们好多人都选了西方的作品,要辛苦宋教授批改了。”坐在中间的一个比较大胆的女生说。   宋时鹤低声笑了笑,挥了挥手说:   “大家都是非常体谅老师的同学呢。没事,大家选自己喜欢的作品分析就可以,不用在意我的批改量哦。”   “好,那我们开始今天的课堂。”   “之前上课提过的文同的《竹》相信大家都还有印象,那副画是文同的思想,比如对竹子的喜爱和欣赏,与竹子本身的融合。”   “我们之前也提过这幅画表现出自然性,意思是除了鉴赏画家精湛的用笔技巧外,我们还要注重画家在画中所展现的自我。它是由艺术家的情感品质创造出来的,这幅画是根据艺术家的想法制作的,目的是在展示他对竹子的理解同时也包含自我个性的展露。在笔法和思想之间有一种相关性,我们认为它是竹子是因为画家通过使用精美的笔触和精湛的笔法来展示,但于此同时我们也能知道这是出于作者的思考。”   “什么叫在透过画看到画家的自然性呢?举个例子,苏轼是文同的朋友,他说文同痴迷于竹子,并且是竹子的爱好者。所以当他看这幅画时,他会看到他的朋友文同。这就是所谓了展现自我,naturalness。”   “然后我们再来看看苏轼同样的以竹和石为主题的画。这些不寻常的、看起来奇怪的、不优雅精细而怪异的岩石和树,树枝上甚至有卷曲的地方,是有些扭曲的,岩石上有一些小竹子。整幅画看上去很笨拙,完全没有古典主义的精细漂亮。但苏轼本身其实并不追求画得很好,他只是在追随自己的内心,他喜欢画画所以画,而不是为了画出真实的竹子而画。这是一种非常不同的艺术创作方式,苏轼对于使图像看起来既真实又优雅完全不感兴趣。”   “这幅画是不平衡,不令人满意的,并且正在从以追求真实感为绘画原因及意义转向主要表达内心的自然主义。”   “苏轼不需要卖画,他画画只是因为他喜欢。他是独立的,并且认为自己没有必要服从贵族或为其他人作画。这是一种解放思想的方式,他是不受控制的,思想只是从他心里浮现出来的,这幅画单纯的关于头脑中浮现的思想。”   “下课前,想和同学们说一件事。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要先赶回y市,剩下的几节课堂我会录制教学视频,然后交给tutor负责。这件事并不会影响同学们上课的时间,大家在同一个时间来到这里就可以了,tutor会负责讲解和播放影片的。”   宋时鹤话一说完,底下立刻出现一阵阵骚动。时郁也立刻抓住季渝生的手,提醒他注意听。   “啊?这是宋教授最后一节课了吗?”   “又没得听故事了。”   宋时鹤安抚同学说:   “大家的课业我也会亲自用心批改的,不用担心。所以希望大家依旧能准时来上课,而且我们的tutor正在研究的项目就是东方艺术相关的,他在东方艺术方面也懂得也非常多,相信大家也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   “最后我还想在离开前说一点东西。首先谢谢大家选择这个为期三个月的临时课程,虽然这个课程不算进你们毕业的累计学分,但还是非常感谢大部分的同学一直都准时上课,非常积极地参与讨论。有很多正在读艺术系的同学也有来找我聊天,告诉我你们的困难,你们希望达成的愿望。其实不止是读艺术,读任何科目都会有各自的困难,当然艺术也许已经没像律师或者会计师等等受社会认可,也许你们会遇到更多困难,但请相信自己所做的是有意义的,艺术是社会所必要的。”   “人类尚存,艺术不朽。”   宋时鹤最后以一句简短的话作结,一些同学听得眼眶泛红,尤其是季渝生。   总是在被指责的人,只是需要被一个人肯定他们所做的是有意义的话,那就什么都值得,就什么都有勇气去做了。   这句话,以后每当季渝生被现实掐得喘不过气、只想放弃的时候,都照亮他的内心,支撑着他走过去。   “宋教授我们以后可以去y市找你玩吗?”有个女孩双手托住下巴,趴在讲台上问。   “可以,到时候我带大家去看画展。”   “啊~~~去看画展,难道不是首先应该带我们去吃点好吃的吗?”趴在讲台上的女孩嘟了嘟嘴说。   “喂,我们可是艺术家,看画还不饱吗?”   “哈哈,画不是重点了,她估计是想去面包店邂逅他的情人,像拉斐尔一样。”有同学调笑道。   “噢~~~~面包店热气腾腾的帅哥~~~”   “哈哈哈那是什么比喻”   “啧!瞎说什么!走开!”女孩拍了拍桌子大声反驳。   “哈哈哈”   因为是最后一节课,同学们都知道自己也许不一定再有机会和宋时鹤见面了,所以下课后整个讲台都挤满了人,季渝生打算坐在座位上悄悄地等待。   “生生,最后一节课了,你不去和宋教授道别吗?明明你们那么聊得来。”时郁到同学们都往前涌去但季渝生却待在原地,于是戳了戳季渝生,有些奇怪地问。   “啊,没...没有...”   季渝生本想佯装无事地收拾东西,谁知道自己其实早就已经收拾好了,抓了抓空空如也的桌子,他有些尴尬地说:   “宋先生人很好,所以大家都和他很聊得来。”   “哎别瞒我啦,Dr Watson都告诉我了!”时郁拉紧背包带子凑近季渝生兴奋地说。   “告诉你什么?”季渝生奇怪地问。   “你们是一起去找他的,教授还说觉得你们两人好像非常合得来,问我你们的关系。”,时郁还特别强调,“我告诉他说应该是非常亲密的关系吧。”   “什什...么?”季渝生瞬间退开,惊慌地看着时郁,可此举不小心打到了时郁的耳朵,时郁五官扭曲地痛叫了一声,然后捂住自己的耳朵。   “对对不起,我打痛你了吗?”   时郁捂住耳朵挥了挥说没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拉近了一些又说:   “没事没事,你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啦。”   “知道什么?”季渝生有些慌张地问。他也不太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在为什么紧张,自己和宋先生也没什么不告得人的关系,自己的心脏为什么会跳得像被针刺到的飞鸟那么快。   时郁凑到他耳边说:   “你喜欢宋教授!”   季渝生瞬间退开得更远,涨红着脸说:   “你在说什么?”   是喜欢吗?没有非常浓烈的欲望,没有想和他一起日夜颠倒地喝酒,没有想和他一起吞云吐雾般吸烟,没有想和他结伴去夜店跳舞,但是却想宋先生能像落叶一般在阳光下微风里吻他更多,想宋先生像海拥抱夕阳一般拥抱他,想和宋先生去看四季的风景,想和他做一切大自然正在完成的事情。这算是“喜欢”吗?这算是“爱情”吗?   时郁看到季渝生的反应后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挂着微妙的笑凑近了一些说:   “哎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去和宋教授道别吧?没事!”时郁拍了拍季渝生的后背,“我和你一起去,少年别害怕,我和你一起去!”,说着还推着季渝生走向讲台。   “时郁,时郁,等等,我不是,我一一”季渝生一边被推着走一边回头说。他此刻非常希望自己也能像汽车一样有个刹车,一踩就可以停住。   “时郁!”突然一把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听到这把声音,时郁和季渝生的心都一沉。 第84章 腐烂的味道   他们扭头看向窗外,果不其然,能把时郁的名字喊得那么可怕的只有程雁柏了。只是程雁柏的样子让季渝生有些惊讶,因为现在的他比那日来找季渝生的他更邋遢。他头发凌乱,额前的刘海快要遮住眼睛,衣领皱巴巴的,下巴还有胡渣,气喘吁吁地,仿佛时郁是他的氧气,所以他抛下一切来找他。可当他一边大步走向时郁,一边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季渝生觉得果然程雁柏还是程雁柏,宋时鹤警告他的话估计他依旧是左耳进右耳出,甚至憎恨说这话的人了。   “你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来见我,而是来上这个课?”   听到他冷酷的,带着质问的语气,季渝生明显感觉到时郁缩了缩,转头看向时郁,他果然又像变了一个人,给季渝生的感觉就像失去阳光以后无力地低下头的向日葵,于是他站到时郁前面。   “滚开。”看到季渝生突然挡住了自己思念许久的人,程雁柏粗鲁地说。   “你可以礼貌地和时郁说话吗?”   程雁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反问:   “你可以滚吗?”   到这个时候季渝生才发现程雁柏的话沙哑得不成样子,就像暴饮后受损的嗓音。   “听完宋先生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反思一下吗?”   听到这句话,程雁柏仿佛一只被激怒的豹子一般走近季渝生,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说:   “我再说一次,滚。”   说着还抬起手想掐住季渝生的脖子,时郁见状立刻把季渝生拉回来,拉到自己身后。   “程雁柏你干什么!”   “我只是在把阻碍我们的人全部扔向深渊!他们不该一一”程雁柏双眼通红地喊着。   “程雁柏!”时郁带着一丝警告止住了程雁柏继续往下说。   此时程雁柏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他摸了摸太阳穴,好似有些头痛,同时身子也摇摇欲坠,时郁冲上去扶住了他,然后抬头对季渝生说:   “生生,你先去找宋教授吧。”   “可是他一一”季渝生有些担心程雁柏又会伤害时郁,于是有些犹豫。听到他的话,程雁柏抬起头又瞪了他一眼,那阴沉的眼神是明显的警告。   “没事,我们从小就在一起,认识很久了,我知道怎么处理。”时郁笑着说,企图缓解季渝生的担心。   “我再约你吃饭。”   “嗯,好。”   程雁柏此时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时郁立刻看向他,然后对季渝生说:   “我先带他去休息,你和宋教授要好好道别,然后约好再见的日子。”   时郁说完这句话,程雁柏脸色突然变得更加难看。   季渝生还待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程雁柏非常犹豫,时郁又说:   “没事的,去吧,生生。”   然后就转身扶着程雁柏向门口走去。   季渝生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因为觉得他们二人确实需要一些空间去聊聊,而且时郁确实是不想他跟着他们的,于是便没有跟出去。   一走出教室,程雁柏就揽住时郁低声说:   “小郁,我很想你。”   “你知道吗?我做了很多噩梦。还好你在这里,还好你回来了。”   在这么多的噩梦中,他最害怕的是那个他被锁住无法动弹,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向日葵的叶子凋谢,变成干巴巴的像水草一样下垂的样子,看着那像老人的腰般弯曲的根茎,看着一切在宣告向日葵的死亡,可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是幸好,时郁安全地回来了。   程雁柏低头吻向时郁的脖颈,时郁挣扎了一下,可程雁柏却死死地埋在他的脖颈间,时郁只庆幸走廊里暂时没人。   “果然还是你的气息最让人安心,像晒过太阳的棉被一样的味道。”   “这里已经完全没有我的痕迹了...”程雁柏抬起头抚了抚时郁,低声说,说罢又低下头去。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时郁问他,明明刚刚还摇摇欲坠,现在却突然有精力。   程雁柏没有抬头看他,埋在他的脖颈间含糊地说:“看到你就没事了。”   程雁柏说罢继续亲吻时郁,正细细地啃咬着时郁的锁骨的时候他突然发觉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抬头说:   “你瘦了。”   过了一会儿又捏了捏鼻子说:   “而且你好像沾了点其他的味道。”带着阳光的味道里夹杂着一丝违和的霉味,但只是一瞬,这股霉味却又散去。   “这腐烂般恶心的味道。你是找了其他人吗?”   “没有...”时郁突然觉得头痛。   总觉得时郁在隐瞒什么的程雁柏赌气一般地说:   “找这种臭得要命的人,你品味未免有点太差了。”   “我没有找别人...如果有臭味的话,那就是我自己了...”时郁越发觉得四肢酸软无力,他有气无力地说。   程雁柏闻言才继续吻向时郁,可时郁却别过头说:   “我刚回来有点累了,今天可以先不做吗...”   不曾被一直都对他言听计从的时郁这样冷淡地拒绝过的程雁柏愣了愣,然后松开时郁,板起脸说:   “你变得自大了。你又不是唯一。”   “只是习惯而已,不要自作多情了。”   时郁快要受不了嗡嗡作响的、沉重的脑袋,于是低声说:   “我知道...所以你今天去找别人吧,让我这个“习惯”休息一下...”   听到时郁这个回答,程雁柏更是生气,大力抬起时郁的下巴大声说:   “你和那个人说他们要好好道别,你有吗?”   “你有吗?”   他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变小了,也变得有些奇怪,眼眶微微发红,但拍掉他的手后低下头的时郁没有发现。   “我很头痛,我不想一回来就和你吵架...”   程雁柏脸上充满失望,他大力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开,留下时郁无力地挨着墙壁慢慢坐下。   “好累...”   “程老师?”   程雁柏板着脸离开的时候突然迎面碰到一个人,他低头发现是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但他向来风流,调过情的人多不胜数,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他哪里记得过来,只有时郁,想到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他的脸色又开始变得更加难看。   见程雁柏一脸冷漠的样子,明托心里沉了沉,然后调整了一下心情,笑着自我介绍说:   “我是明托,之前诗会真的受教了。我还请您吃过饭。”   “嗯。”程雁柏含糊地应了一声以后就打算离开。   明托一把拉住他的手,程雁柏板着脸一脸嫌弃地大力推开他的手,冷漠地问他:   “干什么?”   明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凑近了一些低声问:   “程老师是在为时郁同学烦恼吗?”   “你什么意思?”听到时郁这个名字,程雁柏的表情这才变了变。   “我可以帮你。”明托说着牵起了程雁柏的手。 第85章 相爱到永远   等同学们依依不舍地离去后,季渝生才走到宋时鹤的身边,他看到满桌子的笔记,说:   “我帮你收拾。”   “谢谢,最后一天大家都还是那么热情,我真的很舍不得大家。”   “嗯,同学们也舍不得你,大家都很喜欢宋先生的课。”季渝生点了点头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沉默了。明明刚刚大家聚在一起向宋时鹤道别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只剩他们二人时却突然发觉离别就在今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告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应该多说一些还是少说一些。   虽然宋时鹤知道季渝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把情感外露的人,可他明显感觉到季渝生今天变得好像刚开始见面一般冷淡。   “Iridescent这个时间是不是已经关门了?”宋时鹤看了看讲厅后面高挂在正中间的时钟问。   季渝生抬头望向时钟,发现时针已经走到了四点,于是点了点头。   “好可惜,算是最后一天可以有机会和生生一起去了,好想走进去体验一下现当代艺术的世界。”   见宋时鹤满脸可惜,季渝生说:   “以后可以一起去。”   “嗯?”   “以后如果宋先生再来x市的话,我们再一起去吧。”在说出这句话时,季渝生不太确定定下一个约定是不是一个好的道别方式。   宋时鹤闻言弯起眼睛说:   “好,下次一起去吧。”   然后他又问:   “今天可以一起回家吗?最后一次了,可以吗?”   “嗯,好。”其实季渝生在后排座位上等了许久,就是为了和宋时鹤结伴回家,然后好好道别,所以他不可能拒绝。   也许因为离别在际,乘车的一路上他们二人都没怎么说话,不止季渝生,连宋时鹤对于这“最后一天”其实也有些无措。   他想再拥抱一次季渝生,感受他的温度,想提醒他要记得他们去看雪的约定,想告诉他自己会一直期待他,思念他,还想问生生下一次见面他们的关系或许可不可以变得更加亲密,但他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吓到生生,又担心生生还没能适应刚刚结束的师生关系。   兴许天空听到了宋时鹤的心声,明明走到车站和搭车时还是晴空万里,等他们二人出了车站后却突然下起晴空雨。   “啊,又下雨了。”季渝生把手伸出车站的遮掩外,雨落在指尖然后跳开,仿佛在翩翩跳舞。   宋时鹤点了点头,看向明明在下雨却明媚的天空说:   “好像每次晴空雨我们都会相遇,好像每次都一起看雨后的晴空和彩虹。”   雨天对他们而言,好像是意义特殊的天气,仿佛只要世界上还有雨天,他们就会在一起。   宋时鹤有一股冲动拉着季渝生从这里跑回家,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可他想到临近期末,生生要是着凉就不好了,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不顾一切地做疯狂的事的时候。   “虽然有点可惜,今天还是打伞吧。”宋时鹤这么说着一边打开雨伞,一边走近正在掏着背包的季渝生,说:   “我想我的伞够大,可以一起打吗?”   但至少,想和他一起打同一把伞。   刚抓到背包里的伞的季渝生顿了顿,松手说“好,我好像没有带伞”,少有地在宋时鹤面前撒谎,季渝生觉得手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汗,只是他也无法控制地想能和宋先生更近一些。   到了车站后的第一个转角,宋时鹤突然想起什么,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机会送到了呢?虽然机会不大,但宋时鹤还是想试试,于是他说:   “最后一天了,我想去一个小店,就在附近,可以麻烦您陪我过去一下吗?”   宋时鹤陪过他做那么多可以说得上浪费时间的事情,就这几十分钟,完全无法与之相比,而且他也想雨能代替时间流走,自己可以有更多时间和宋先生在一起。于是季渝生立刻答应:   “好的,没关系的。”   一起打着伞走了一段路,季渝生总觉得雨伞越来越朝他那边斜,遮住自己的面积也越来越多,于是忍不住抬头出声。   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了盯着自己看的,眼神深邃的宋时鹤。   “宋先生,呃一一”   大声喊了宋先生后季渝生却自己低下了头。   “嗯?”   不好意思直视宋时鹤的注视,季渝生抬起手,轻轻握住宋时鹤的手,然后把伞移回中间。   “雨伞应该这样打,这样的话,两人都能不淋到雨。”   宋时鹤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上一直望着生生,下意识地就把雨伞越打越过了。   “啊不好意一一”   “不是宋先生的问题,只是雨伞这样不均匀地打,宋先生淋到雨会感冒的。”季渝生这么说完就收回了手。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却让即将面对离别的宋时鹤高兴不已。   “啊...谢谢。”   雨一直轻柔地下着,在他们的雨伞上跳起芭蕾舞,直到他们走到了一间花店,把伞收起来,这一场芭蕾才完美落幕。   “当啷一一”   刚打开门,就有一个年纪约莫三四十岁,正在修剪玫瑰花枝的女人热情地向宋时鹤打招呼。   “嗨!宋先生你又来了!”   宋时鹤朝他点了点头说:   “是的,不好意思那么频繁地来打扰您。或许,今天有机会能把“那个”买走吗?”   “啊!终于有了想送的人了吗?那你真是挑对日子了,我们今天刚入手了非常漂亮的迎春花,你的春天要完成了一一”花店的女主人开心地放下手上的剪刀和花枝,拍了拍手说。   季渝生听到了她的话却不太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宋时鹤见店主快要把惊喜给说出来,于是便朝季渝生说了句“麻烦你等等我”就拉着花店的女主人走开。   “怎么了?”突然被拉走的店主有些疑惑地问。   宋时鹤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说:   “那个其实一直都有想送的人,但是没有找到送的原因...”   店主顿时笑了起来,   “哦?哈哈!送花随便找一个原因不就可以了,生日,随便找一日纪念日什么的都可以啊!”   宋时鹤更加尴尬地沉默了一会,说:   “那个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还没在一起?”   “嗯。”   女老板闻言兴奋地提议道:   “那不如就趁此告白呀!”   宋时鹤闻言抬眼看了看还站在门口的季渝生,见季渝生也在瞧着他,瞬间紧张不已,然后立刻把视线移开,把头转回来。   “呃虽然我很久以前就希望这样做,但今天好像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或许有适合离别的花吗?”   见店主的脸色变得有些黯淡,神情也变得有些伤心,宋时鹤又特意补充道,   “就是一定一定会再见那种。”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了一定两个字。   “而且我已经计划好在重遇的时候告白了。”   听到这句话,店主的表情才稍微缓和。   “还有如果能简单一点就更好了。”   “不好意思我的要求有点多了,只是我想他不喜欢太过华丽的花束,我希望这是一个不会让他伤心的离别。”   店主见此看了一眼季渝生,又看了看宋时鹤的反应,一脸了然地比了个ok说:   “ok,看在你总是来小店的份上,我帮你!放心交给我。等我一下哦。”   店主到店铺最里面待了一会,出来的时候拿着一束有三种颜色的迎春花干花花束。   “迎春花的干花不容易凋谢,你可以把春天送给他,让他永远地保留春天直到你们再次相遇,让他在你们再次相遇之前都像一直留在春天一般幸福,而且迎春花的花语是一一”店主示意宋时鹤靠近一些,和他说了五个字。   宋时鹤闻言眼眸一亮,弯起眼睛道谢:   “谢谢您,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花了,真的太谢谢你了。”   “为了报答我,你们要实现迎春花的花语!”店主戳了戳宋时鹤说。   宋时鹤非常有信心地笑着回答他说:   “谢谢,我相信我们会实现的。能麻烦您帮我包起来吗?因为下雨了,我担心会淋到花。”   “好的,没问题!”   拿到包好的花后,宋时鹤把它收在身后,确定季渝生看不到那几束花后才走向季渝生,笑着说:   “买好了,我们走吧。” 第86章 吻你于晴空雨落下之时   走回家的路上,雨已经差不多停了,但一路上都栽满了树木,微风一吹,便又是一场小雨,于是宋时鹤没有收起雨伞,继续为生生打伞。   宋时鹤问季渝生:   “生生毕业有什么打算吗?”   记得季渝生之前和他提过一些毕业的打算,宋时鹤想稍微知道更多。   “嗯...目前还在考虑要不要一边工作一边读美术,但...”   “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其实也没有遇到特别大的困难,只是对于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有些迷茫...”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季渝生看到河边风景,发出惊叹。   “哇!好漂亮!”   宋时鹤闻言把伞微微抬起,看见了天上薄薄的、若隐若现的月。   “今天的月亮出来的真早。”   季渝生又推了推他,宋时鹤疑惑地望向他。   “怎么了?”   见宋时鹤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季渝生拉住他的手,把伞拉到另一边,落日随着遮挡视线的伞的消失慢慢出现在宋时鹤面前。此时一边是月亮,一边是太阳,日月同辉。   “这真的...太漂亮了。”宋时鹤看着这仿佛只会在画里出现的美景说。   “嗯。”季渝生望着这日月同辉的景象无法移开眼。   “这是月亮和太阳的迷茫呢一一”   “他们就像是迷路了一一”   宋时鹤和季渝生突然异口同声地说,宋时鹤惊讶地问季渝生:   “啊...生生也这么想吗?”   “嗯,真是令人惊讶的场景,引导着人们方向的日月也会迷茫。”   “对啊,”宋时鹤深深地望着这景象,“他们也会有不知道该落下还是上升的时候。但仔细一想,谁不会迷茫呢?”   “人的脑袋本来就像个迂回曲折的迷宫,谁能不迷茫呢?不迷茫的人定是头脑简单的人了,毕竟那肯定是一条直的不能再直的脑筋。所以我们迷茫着,我们应该庆幸我们会迷茫。”   “迷茫时总是害怕的,但想到月亮和星星,太阳和天气都会迷茫的话,好像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因为有许多人和事物都在和你一起迷茫,许多人和你一起寻找答案。”   他们沉默地看着风景走了一段路后,月亮慢慢高升,太阳慢慢落下,宋时鹤望着远方,指了指眼前的风景说:   “短暂的迷茫过后,每一个人终究会找到该走的路,或早或晚而已。”   季渝生愣了愣,仔细想了一想,和宋时鹤一起望着缓缓落下的太阳点头说:   “嗯!”   走到季渝生的家楼下时,街灯正巧到时间亮起。灯笼状的街灯被从墙壁后延展的常青藤紧紧包围,沾着雨水的常青藤仿佛有着丰沛燃料的点灯人,在他们到达的时候为季渝生点亮前路。   在灯被点亮的一刻,宋时鹤空出一只手,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拿出收在身后的花束。   “生生,虽然有些冒昧,或者说也许我们还没有到能送花的关系,但我想把这束花送给你,送给你一切美好,送给你整个春天。到了夏天你看到这束花,希望你会想起仲夏夜的花园,然后来和我见面。”   想把春意藏在花束里,心意藏在花瓣间,送给你。   “或许我能把春天暂存在你这里,直到我们再次相遇吗?”   除了心动以外,季渝生突然想起时郁的话一一   要好好地道别,订下再次相遇的约定。   “嗯,谢谢宋先生,我非常喜欢。”这么说着,季渝生在月亮下缓缓抬起头来,握住宋时鹤送了花后收回的手,“但我想把春天留给宋先生,希望先生离开后一切顺利。”   “然后,再好好的再次相遇吧。”   月亮在宋时鹤的眼眸高高挂起,星星在眸子里闪烁,他先是用食指轻轻碰了碰,然后紧紧拉住季渝生的手说:   “好。”   宋时鹤走近了一些,牵着季渝生的手望着天空说:   “生生,下一场晴空雨,什么都不要想,和我不带伞跑在雨里吧。”   “嗯。”   “生生,下次带我去Iridescent走进现代吧。”   “嗯,好。”   “生生,我会期待你的艺术品的。”   “嗯,我会努力的。”   “生生,要挂念我。”   “一定会的。”   “生生,不要遗忘我。”   不要像当年一样遗忘我,把我当成陌生人。   “我会一直记得和宋先生的约定的。”   每说完一句话,宋时鹤总是觉得自己是时候要离开了,可却一直挪不开步子,满脑子还有很多很多想对生生说的话。   可月亮终究会升至顶点,时间终究会流走,于是最后他说:   “最后,或许我可以有一个贴面礼吗?”   其实他想要一个吻,但现在好像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季渝生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宋时鹤看到他的反应想这也许只能是离别前的妄想了,于是他笑了笑,装作无所谓地说:   “哈哈,我只是在说笑一一”   可季渝生双手却攀上宋时鹤,扶着宋时鹤的肩膀凑近他,他们的唇瞬间近得仿佛可以交换呼吸,两人的呼吸像是只存在夏夜的暖流涌动。季渝生顿了顿,耳尖发红地移开了一点,然后轻轻地,比所有雨滴都温柔地,亲吻了宋时鹤的脸颊。   宋时鹤整个人顿时仿佛被冰封一般凝住了,季渝生看宋时鹤没有反应,他有些慌张地想收回手,但宋时鹤却突然一手揽住季渝生的腰,一时重心不稳,季渝生的手又牢牢地搭在了宋时鹤的肩上。宋时鹤抬手伸进季渝生的脖颈,托住季渝生的脸,拇指抚上他的脸说:   “你要在雨天吻我吗?”   宋时鹤的眸子变得深邃,沉沉地盯着季渝生,季渝生看到他眼底燃起的火光便觉得满脸发热,心脏跳得飞快,于是他别开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退开,慌张地说: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讲笑。”   可宋时鹤却拉近他,让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减至不到一米,他盯着季渝生的唇,细细地描绘着它的形状,低声问:   “可你的唇会觉得冷吗?”   “我一一”   看到那线条完美的唇仿佛飞鸟微微抬起翅膀,宋时鹤打断了季渝生的话,然后一手揽住他的腰,让他再贴近一些自己,一手伸入他的脖颈,托起他的脸。   “我想是我多虑了。”   毕竟雪遇到爱情飞至顶点,也是会烧起来的。   季渝生因这即将到来的吻紧张不已,还闭上了眼睛,宋时鹤见此他紧张不已,低声笑了笑问:   “为什么那么紧张?”   低沉的声音仿佛会流动,从唇部流到季渝生的耳朵,震得他满脸通红。   “因为是...第一次...”   宋时鹤看着闭着眼睛的季渝生如同蝴蝶般颤抖的睫毛,眸色如同黄昏至黑夜般发沉,他突然说:   “偶尔好像也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   这句话一说完,季渝生觉得自己有雪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可雪融化以后,被亲吻的皮肤却是在发热。   雨天里一切都变得迷蒙,只剩下彼此是唯一清晰明艳的光影色彩。在这之上,宋时鹤挥笔画下一条彩虹,他在亲吻后托着季渝生的脸,用拇指轻轻扫了扫季渝生的唇低声说:   “下次见面之前,留给我吧。夏天在雨里吻你,我担心你会被冷到,可在雪天吻你,就可以温暖你了。”   季渝生原本就发红的耳尖瞬间像烧起来一般,从耳尖到耳垂都变得通红,宋时鹤这才收回手,说:   “是我唐突了一一”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渝生揽住了,随后唇上传来温暖,但只是一瞬,季渝生就退开了。   第一次收到季渝生主动的示好,宋时鹤有些惊讶,整个人迟迟反应不过来。   季渝生又说:   “那现在让我温暖先生吧。”   他盯着宋时鹤说完后脸颊却慢慢发红,再过了一会更羞愧得低下头,埋在宋时鹤胸口,过了一会他听到宋时鹤说:   “本来想在Y市的星空下给你一个最浪漫的初吻的。”   “但,现在我可以吻你吗,生生?”   季渝生点了点头,在头只抬起一半时就被吻住了,季渝生的手也攀上宋时鹤的背,宋时鹤吻的很深,仿佛季渝生是他雨天里唯一的热源,只有不断吸取,他才能坚持过这个雨天。   随着季渝生因为动情慢慢仰起脸,晕黄色的灯光慢慢从季渝生的脖子爬到宋时鹤的手,最后以他们相连的唇作为终点,温暖这个在夜晚会慢慢发凉的吻,让这个吻一直炽热,一直持续。   因为宋时鹤担心自己太过热情导致季渝生呼吸不过来,于是很快就离开了他的唇,可季渝生却收紧了揽住宋时鹤的手,喘着气说:   “先生,更多地吻我。”   宋时鹤在路灯下发亮的眸子顿时变得更加融入黑夜,他重新吻上了季渝生的唇,刚开始变凉的嘴唇顿时又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在这个吻里,春天的虫鸣鸟飞等等一切都如同海一般涌向他,包围他,让他冰冷的身子变得温暖,直到今日,他才觉得自己切切实实拥抱了春天。   路灯上僵硬冰冷的雨水惧怕春天,因为他们会变成不像自己的柔软的、缠绵的春雨,顺着路灯向下流的雨水在落到他们之时被热度刺到,只能绕过他们掉落在地。   他们的唇分开后,季渝生整副精力都还在宋时鹤发红的唇上,他看着那双唇如同飞鸟扑翅般动起来,听到宋时鹤眼睛发亮地对他说:   “我总是想吻你于晴空雨落下之时,吻你于春天开始之际。现在,我实现愿望了。”   季渝生听着自己心脏吵闹的声音,心里在想:那我的愿望就是等到雨停了,春天完结了,我都能待在宋先生身边。他本想告诉宋时鹤,可是一对上宋时鹤的眼睛,满脑子除了心动什么都忘了。可他又想,既然如此,那就等到六月的时候,再鼓起勇气告诉先生吧。   宋时鹤看着满眼都是他的季渝生,忍不住又轻轻地亲了他一下,然后紧紧地揽住他说:   “人生很长,我觉得我会爱你很久很久,比人生更久。”   季渝生感受着宋时鹤的气息,喘息间说:   “那下一次的初吻,定在冬天吧。”   宋时鹤眼眸如同日出一般发亮,他一把拥住季渝生,看着远方说:   “那再下一次,就定在一切都热烈的夏天吧。”   季渝生笑着说:   “先生是想要在四季把初吻都体验一遍吗?”   “准确来说是想要和生生把四季的初吻都体验一遍。”   “宋先生!”季渝生拍了拍宋时鹤的肩膀。   明明到了道别该悲伤的时候,宋时鹤还是一如既往那么爱开玩笑。不过这个玩笑冲淡了离别的伤感,让他们满心只剩下对六月的期待。   “哈哈,四季不重要,重要的是生生。”   “十二月,我们一起去看雪吧,宋先生。”季渝生把头托在宋时鹤肩膀,在他耳边这么说。   “好。”宋时鹤的眼眸顿时变成新月状,他笑着更紧地抱住了季渝生。   这次的拥抱和上次不同,两人都抛开一切紧紧相拥,拥抱时都是同样的心意。   宋时鹤离开前忍不住又亲了亲季渝生头顶的头发,在他耳边说:   “生生,”   “我总觉得,你像是春天的虫鸣鸟飞,花开草长。”   “而我对你和春天,生生不渝,悠久情长。”   在那个时候,季渝生和宋时鹤都以为晴空雨落下之时的吻是万物争鸣的开始,可却不知那其实是万物沉寂的预兆。   ——第三卷 完—— 第87章 最糟糕的重逢   离别前的对话是先生对他说的最后一段情话,季渝生清晰地明白,现在的先生已经再也不会对他说任何情话了。   当年的那封信,如其说是一封像沾着蜜的情书,对于季渝生来说,却更像是沾了砒霜的最后一段先生会对他说的情话。   宋时鹤进屋后门慢慢在季渝生面前关上,意识到如果他再不踏出脚步的话,那就连最后一丝气息都会消散,于是季渝生连忙小跑着进门。   刚一踏进门,季渝生就觉得自己仿佛瞬间洗掉了雨水的冰凉,就像从黑夜走进了白日,先生是光,毛巾是晕散开的光圈,这间房子是他们两人的白天。   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后,宋时鹤迟迟没有再和他搭话,只自顾自地先走到了客厅。   季渝生打量着这间房子的布置,他发现和宋先生以前的家一样,进门后首先入目的也是一扇清澈明亮的落地窗,只是如今下着雨,窗上都是在旅行的雨滴。   于是他想起了那个热烈炽热的、满室都是雪香的冬天,还想起了那个本该在很多年就兑现的、在十二月下雪天里的约定。   当季渝生为了丢失的时间而感到伤感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啪啷”一声,季渝生有些担心地喊了一声:   “宋先生?”   因为房子的家具比较少的缘故,房子显得特别空旷,季渝生的这声“宋先生”在房子里回荡,久久未能平息。   喊出口后突然想起宋时鹤刚刚对先生一称的抗拒,于是季渝生又生硬地把称呼改成“宋时鹤”。喊完以后季渝生只觉得浑身变扭,果然他只想喊宋时鹤先生。   也许是这一声“宋时鹤”喊得太别扭,季渝生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回应,于是他又开始有些无措,因为雨水从他的发丝流到脖颈再到衣服,最后再顽皮地从裤脚跳跃到地上,才过了一会儿,门口就生出了一个形状怪异的池塘。季渝生有些慌张地脱掉外套蹲下身,想要拿内衬的衣服上没有湿的部分帮先生擦干净,但他刚蹲下就被先生拉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我帮你擦干净...”   他话刚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喊了宋时鹤“先生”,于是他又有些着急地说:   “对不起一一”   他想为使用这个称呼而道歉,但却在开口时无法想到比这更合适的称呼,仿佛他嘴里的“先生”一称就是为宋时鹤而存在的,就只是宋时鹤才符合“先生”一称,就只有这个称呼符合宋时鹤。   如果他转而喊他宋时鹤,或者喊他时鹤,那就像不是他在喊先生,就像宋时鹤没有听到他的话,就像他的心意和话语都打在了玻璃上,被完全隔绝,无法传递给宋时鹤。   宋时鹤一边小心地把季渝生拉起来一边沉声说:   “不用,你是客人。”   这句话虽然再平常不过,但季渝生却在其中听出了浓浓的疏离感,他抱着怀里的雕塑站起来的时候,觉得雕塑也许不会融化了。   季渝生想起刚刚的声音,于是又问:   “你没事吗?刚刚一一”   宋时鹤淡淡地回答:   “嗯,不小心碰掉了玻璃杯。”   季渝生瞬间有些着急地问:   “先生有受伤吗?”   宋时鹤闻言深深地看了季渝生一眼,季渝生被他盯得满脸发热,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光,宋时鹤这才说:   “没有。”   被宋时鹤拉起来后,季渝生被带到了客厅,客厅的布置意外地简约,只有一张地摊、几幅画和雕塑、一张台机,还有一张极具Moissonnier浪漫特色的沙发,桌子上放着一杯冒着烟的热水。   那几幅画都是艺术大家的珍贵画作,其中有几幅的主角都是一个披着透明薄纱的少年,不同的只是角度,有一幅画是侧对着观览者,有一幅是背对着。   季渝生低头看手上不成形的雕塑瞬间有些羞愧,于是偷偷把他收到了身后。   几年前的功课,先生早就不记得了吧,自己何必纠结于此呢?甚至还妄想拿着这种新手的低劣的画作让先生回心转意。虽然自己熬了很多天夜费了很多心思,可是成品还是这样难看。   季渝生突然后悔了,他现在对自己脑子发热,在没有变得很优秀之前就冲动地来找先生的行为极度后悔,他现在根本没有信心能让先生原谅他、又或者可以喜欢他。   再等等吧,下次,下次等他做出更好的作品再送给先生吧。   宋时鹤坐下后,将杯子推近季渝生,抬头对还在低着头干站着的季渝生说:   “坐下喝点热水暖一暖身子。”   在季渝生还在犹豫究竟该不该坐下的时候,宋时鹤看着季渝生湿了一大半变得十分深色的内衬又说:   “换一件衣服吧。”   果然先生很介意浑身湿透的自己弄脏了他的屋子。也对,谁都不会喜欢贸然来访的客人,而且艺术家精心设计的家具确实不能让他弄脏了。季渝生有些伤心地想到。   但因为太过匆忙还有一时发热的脑袋,他根本没有带任何行李,刚完成课程就背着重重的书包跑来了。   见季渝生迟迟不说话,宋时鹤又问:   宋时鹤看了看季渝生的背包,只觉得这么小的背包不可能装得下那么多东西,于是问:   “你的行李呢?”   季渝生沉默了一会,拽着衣角说:   “我...没有带行李...”   “什么?”宋时鹤顿了顿问。   “我...我没有带行李,我只是看了报纸的头条,想一一”   想来见你,没有查机票看时间合不合适,没有看天气预告查温度合不合宜,没有想黑夜适不适合重逢,只是想念像桃树在春天忍不住开花,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见你,所以就来了,不顾一切,毫无计划。   但在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口以前,楼上突然传来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说不完的话仿佛就预示着心意也无法传达。   宋时鹤抬头看了看楼上,习以为常一般说:   “他应该是醒了,他总是这样,因为讨厌阴雨天,所以雨天半夜醒来会闹。”   话语间带着宠溺。   说完这句话后宋时鹤站起来往楼梯走,   “等等,我去看看他。”   然后季渝生想低头默默等待的时候,却看到了宋时鹤桌子上的平板电脑,主屏幕是一张宋时鹤和一个小孩子的合照。   先生甚至已经有家庭了吗?   如果人的感觉也能用温度衡量的话,欢喜就是三十六度以上,不欢喜就是三十六往下,季渝生觉得他听到这句话时,感觉到的温度是三十度以下。   听起来还挺高,但这已经是脉搏不再跳动的、生命极限的温度了。这已经能让他完全忽略和忘记来的目的,只觉得浑身发冷,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先生有新欢了,现在正刚醒来,他可能已经和先生同床共枕很久了,甚至还有了家庭,而每一次他在睡梦中醒来闹脾气,先生都会在他身边安抚他。他做过一次梦,在夏天,和先生一起躺在草坪上看日落。他现在羡慕楼上的人羡慕地发狂。   这一个认知同时足以让季渝生的感受体温直直降到三十度。   他忽然又想起那几幅薄纱少年的画。   对了,先生说过如果他会画画的话,会想要把喜欢的人的画像挂在家里的。   那个画里的少年,是先生喜欢的人吧,就单单是轮廓就好像很符合娇惯和被爱着了。   是他疏忽了,刚刚在门外观察的时候只看了楼下的一层,还为先生身边没有人而高兴了好久。他以为时间会冲淡那件事,他们会重新在一起。   在今天以前,他都一直对此坚信不移。   如果说有什么是比失望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大概就是得而复失了吧。   想着当年在雨中的告白和道别,季渝生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思念像一块玻璃一般碎开,变成一块块的碎片,等待着被运送到垃圾桶的落幕。   如果玻璃在生产完成后就变得脆弱,就开始等待破碎一刻的一生,那还不如停留在未完成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像那些歌剧里涂抹着脂粉却依旧无法掩饰滑稽的角色,想到那个少年一会挽着先生走下来,他该怎么介绍自己?先生呢?先生会怎么介绍他?   他刚刚还自以为是地想对着台下的先生放声高歌,多丢脸啊。   想逃,因为没有比这更糟糕的重逢了。 第88章 先生的新欢   “我...我先走了。”季渝生有些艰难地强装无事地低声开口道,随后便转身大步朝玄关走去。   走向楼梯的宋时鹤因为季渝生突如其来的话愣了一会,看了看屋外糟糕的天气后急忙转身去找季渝生,在路过桌子时,桌上还冒着烟的热水表面也随之掀起涟漪。   宋时鹤拉住死死低着头的季渝生问:   “去哪里?”   季渝生狠狠地咬了咬唇部,压制自己变得奇怪的声音低声说:   “我回酒店。”   “在哪里?”   见季渝生沉默着,宋时鹤松了松手上的力气,说:   “先换衣服,再淋雨就要感冒了。”   “不用了,酒店就在附近,走几步路就到了,我回酒店自己会换的。”   至少在几年之后,他不想自己还像以前一样,在先生面前是一个脆弱又对现实无能为力的人。   “你没有带行李不是吗?”宋时鹤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手上的力道又开始收紧。   “我自己会想办法。”季渝生使了一点劲,把自己的手从宋时鹤手里抽出来。   但刚抽出来就又被宋时鹤反手拉住了,宋时鹤拿过一件玄关处挂着的大衣递给季渝生,   “至少把外套换掉。”   然后再拿一件套在自己身上,他看见季渝生迟迟没有动作,于是又说:   “如果不换,我不会让你回酒店。”   季渝生听到这句话,内心微微一抽。   为什么先生总是一个有着良好风度和礼节的人呢?这样的话,也总是会让人误会的啊...   在季渝生有些别扭地套好衣服后,宋时鹤拿过季渝生的伞,调换了他们两人的位置,打开伞,紧紧地拉住季渝生的手走进风雨里。   “我送你过去。”   季渝生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在下雨天和先生打伞,因为这样仿佛在划开在做梦的云,冰冷雨滴打在肌肤上,残酷地告诉他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不用了,我自己一一”季渝生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宋时鹤身边退开,他退出了伞外,雨点又无情地打在他的身上。   你不是说那个人半夜醒来会闹吗?为什么那么坚持地要来送我呢?是因为你一如既往良好的礼节吗?   但宋时鹤却大力把他拉了回来,紧紧地拉住他发凉的手说:   “生生,太晚了,我送你过去。”   宋时鹤说着这句话时,冰凉的手上也传来他人的热度,季渝生却只觉得如今先生的温柔就像洋葱和眼睫毛,只会让他眼眶发酸。   他一直想再听先生喊他生生,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因为住得偏远,宋时鹤家附近只有一所酒店,他拉着季渝生走到了这唯一一所的酒店,却发现这所酒店黑灯瞎火,完全没有在营业中的感觉。   他回头望向季渝生,只见他低着头、浑身湿漉漉的,就像无数希腊神话里躺在河边的、破碎的、闭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宙斯审判的神。   宋时鹤低声叹了一口气说:   “这所酒店不营业,今晚先到我家住吧。”   “我可以自己再找酒店,你先回去吧。”   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忍受目睹先生去爱其他人的,他不想玻璃碎片进一步变成玻璃残渣,那样的话就像全盘否定了自己过去几年的信仰。   “这附近没有酒店了。”   宋时鹤再一次击溃他的表面和充满伪装的话语,让他真实的无措和慌乱表露出来。   “我自己会找。”   “你怎么找?”宋时鹤拉开季渝生遮住脸的手臂,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问他。   看见季渝生仿佛垂樱般低伏着的眼尾,还有如同樱花花蕊泛红的眼角,宋时鹤放轻了声音说:   “生生,跟我回家。”   季渝生觉得宋时鹤肯定是非常清楚什么最能击溃他,他知道是他自己,他知道是喊他生生,像以前一样,千万遍。   在宋时鹤牵着他回家的时候,季渝生突然出声说:   “我今晚可以在客厅睡吗?”   宋时鹤顿了顿望向他说:   “客厅容易着凉,二楼有客房。”   “没关系的,我在客厅睡就好。”   如果在同一层的话,他也许会听到先生对别人说情话,也许会看到先生对别人温柔,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能忍受得了的。   如果看不到,也许就可以掩盖嫉妒讨厌等等恶劣的心思了。先生讨厌这样的人,就像当初的明托,他知道的。   见他异常坚决,宋时鹤沉默了一会儿问:   “为什么?”   还未等季渝生回答,宋时鹤突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季渝生定睛一看,发现撞他的人是一个浑身发抖衣衫破烂的老人,他一手拿着一根粗壮的树枝,一手拿着一个铜制的碗。   在温度偏低的雨夜,似乎只有一个身份的人会穿着破烂的衣服,拿着树枝与碗在街上游荡一一乞丐。   而那个老人之后的话也印证了季渝生的想法。那个老人用沙哑地颤抖着的声音说:   “两位先生,行行好,给点钱吧。”   当季渝生想掏一掏裤袋看看自己有没有零钱的时候,宋时鹤突然把伞递给他。季渝生有些疑惑地接过伞后,他看见宋时鹤脱掉了一件外套,然后披到了老人的身上,   “真的抱歉,出门匆忙没有带零钱,但我想也许现在你更需要一件厚实的大衣。等天气变暖,或许你可以把衣服卖掉,应该能拿到一点钱。”   季渝生知道宋时鹤的衣服都是精挑细选的,哪只是能卖一点钱,至少也是可以让老人吃上好几顿饱饭的钱了。   那位老人听到宋时鹤的话和为他披衫的举动立刻感动得两眼发红,离开时嘴里不停说着谢谢。   季渝生本来也想把伞给他,但他却有些自私地不想脱去外套的宋时鹤淋雨,不想他生病感冒,就算他不再喜欢他,他也依旧希望先生能一直都平安顺利。   “其实我应该把伞也给他的...”季渝生默默地说。   “但你会淋雨。”   宋时鹤接过季渝生的伞,看着前方说。   季渝生觉得雨点都打在了他的心河,落下之时融化在他的心底,就像雨水掀开池塘的表面,直达池底。   如果有了新的喜欢的人,就不要再对无关紧要的人那么温柔了啊。   在雨里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宋时鹤像是努力抑制后出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沉沉的,可能是冬天的雨水太过冰凉,穿过皮肤让喉咙也生出寒意,所以话语间也有一丝颤抖。季渝生想如果不是先生的声音,这把声音大概会被雨声盖过。季渝生总是觉得在听先生讲话时,自己变成了一根琴弦,无论其他的弦弹奏什么,自己都会无法抑制地震动,比如现在他的耳朵和他的心。   对于知道喜欢的人有了新欢的人而言,这个问题实在太过残忍了,导致季渝生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如实回答,不可以告诉他自己在看到报纸上的头条时满脑子都是不行宋先生不能这样,自己一定要去找他,要问清楚他为什么这样,劝他不要这样,不可以看着他诉说自己这些年有多想念他,不可以告诉他自己这些年有在为了能和先生并肩而努力,不可以告诉他现在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他在一起。   因为先生有喜欢的人了,自己说这些无用的事,除了为先生徒增烦恼以外,什么用都没有。或许报纸头条也是因为宋时鹤想和他的爱人安静生活,想要保护他现在的爱人,不想把感情生活暴露太多呢?   看着宋时鹤完全朝自己倾斜的伞,季渝生心里苦涩地想,先生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喜欢他吧,不然他不会这样的。   正当季渝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他突然记起自己当初在查机票的时候好像看到了这几周在y市上演的音乐剧的广告,于是他仿佛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说:   “来...看音乐剧。”   季渝生突然意识到雨其实不是穿梭机,反而只是很好的镇定剂和遮布,能浇灭在燃烧的火,能为在各方面丢脸的人掩盖一切心思。   像穿梭机的感觉,仿佛只有当时才会有了。   “什么时候的音乐剧?”   “明...明天。”   说完后他们二人都沉默起来,一路上都能清晰地听到雨啪嗒啪嗒的声音。   回到家后,才刚到门口季渝生就松开了宋时鹤的手,宋时鹤的手上突然失去温度,于是站在门口回头看向他。   季渝生对宋时鹤说:   “你快去看看他吧。”   宋时鹤收着伞的手愣了愣,有些疑惑地望着季渝生。   季渝生清了清无端发哑的嗓子,尽他最大能力笑着说:   “...你不是说他在雨天容易闹脾气吗?”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   自己真是个不识时务的人,连来找先生的时间都那么不合时宜。   宋时鹤这才明白季渝生说什么,他笑了笑说:   “没事,他就发一会儿脾气。”   “不用在意,漂亮的东西大多有些脾性。”   然后又低头去收拾湿漉漉的雨伞。   宋时鹤的笑像玫瑰花枝一般刺了刺季渝生,明明是这么娇惯的人,却能让先生那么喜欢,一定是比他好很多很多的人吧,而且还是让挑剔的先生觉得漂亮的。   “先生很喜欢他。”   “嗯,他陪着我度过了这几年的每一个雨天。”宋时鹤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朝外甩了甩伞说。   季渝生总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要被刺得流血了。   “嗯,真好。”季渝生低下头说,他紧紧握成拳头的手在发抖。   是因为雨夜的温度太低了吧。   此时雨又开始变大,夜风随雨吹袭,季渝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尤其是在心脏的位置,仿佛下了一场大雪。   宋时鹤慢慢走近季渝生,季渝生却只觉得那场雪越下越大,心底的积雪越来越厚。   “你要看看他吗?我的Serein.”   说完这句话后宋时鹤把伞伸到了季渝生身后,然后打开了伞,帮他遮住了从后面洒到他身上的雨。   季渝生意识到先生说的是法语,但他并不知道Serein的意思,他觉得也许是对情人的爱称吧。   这一定是一个甜蜜的、缠绵的、充满着爱的爱称吧,先生读起来的时候笑得很温柔,可惜他不能成为这个称呼的唯一听众了。   宋时鹤收回看着伞的目光,近距离地看着季渝生眼睛上抖了一抖的蝴蝶,又说了一句话:   “它是一只很漂亮的田园猫,我在几年前收养的。收养的那天下着晴空雨,于是我给他起名叫Serein,意思是”   “我的晴空雨。”   我只对先生的情人这个身份感兴趣,但我对已经霸占这个位置的人毫无兴趣。   季渝生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正想摇头,雪却突然停了,地上的积雪也仿佛瞬间被人铲干净了。   “你...要看看他吗?”   季渝生觉得仿佛在一瞬间,春天的花鸟就飞过了冬天的秃枝,紧紧地拥抱了他。 第89章 想做更长的梦   季渝生进屋后从楼上翘着尾巴走下来的Serein确实是一只很漂亮猫,脑袋上半部分的毛仿佛乌云袭来,下半部仿佛霜雪飘飘,乌云盖雪之名再合适不过。   它走到宋时鹤的脚旁挺着脖子转了一圈,仿佛在命令他做些什么,宋时鹤蹲下身摸了摸它说:   “等一下再陪你。”   然后他直起身来,对季渝生说:   “先换身衣服吧。”   季渝生看了Serein一眼,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说罢宋时鹤打算走上楼。   见Serein还在缠着宋时鹤,季渝生摆了摆手说:   “那个我没关系的,你可以先哄他睡觉。”   宋时鹤停住了脚步,但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回头问他:   “你现在穿的衣服码数是多少?还和以前一样吗?”   Serein有些生气地扯了扯他的裤脚,但宋时鹤还是定定地望着季渝生。   “是,和以前差不多。”   宋时鹤闻言点了点头就转头打算上楼去了。   “随便一件就可以的,不一定要合码数,我就穿一晚上,明天就走。”季渝生担心先生觉得他很麻烦于是补充道。   “没关系,只是衣柜里正巧有合你的码数的衣服,之前我买错了。”宋时鹤头也不回地说。   季渝生接过衣服后被宋时鹤领到另一个房间,而走过几间房间的季渝生也发现这间房子除了他、宋时鹤,还有Serein以外,就没有别人了。   宋时鹤进房后帮他收拾了一下,说:   “你今晚就先在这里睡吧。”   “好的,谢谢。”   宋时鹤离开后把房门掩上,季渝生这才有时间消化在几分钟内改变的东西。   这间房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先生,先生还没有其他人,这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走完当年没有走完的路,去当年没有去成的画展,去看当年没有看到的雪。   想到这些事,季渝生就忍不住地高兴。   “或许你需要毛巾...吗?”   宋时鹤拿着毛巾敲了敲门,可门却一下就被敲开了,一打开门宋时鹤看到了背对着他的季渝生,季渝生的腰线一直到蝴蝶骨都暴露在他面前,还有季渝生好似被阳光照耀过的微微笑着的侧脸,宋时鹤顿时愣住了。   刚把衣服提到胸部打算脱掉的季渝生回头看到宋时鹤,慌张地喊了一声:   “先,先生。”   然后就拼命想把衣服扯下来,可是越着急,衣服就越像是刻意要他出丑一般不下来。宋时鹤眸色瞬间变深,然后他又立刻垂下眼帘,低声说:   “抱歉,我应该等你回应再进来的。”   然后一把把毛巾扔到床上就转身走了,除了道歉没有再和季渝生说一句话。   季渝生看着宋先生的反应突然想到了什么,但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些年被日夜应酬折磨得干瘪的身体,就像秋天的枯枝老树,牵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自嘲道:   “想什么啊...”   季渝生换上衣服后,先生的衣服果然像当年那样,散发出来的香味让人感觉像大力吸了一口雨后湿润的空气。他换好衣服后想整理一下背包,结果打开后发现背包里仿佛一个池塘,于是想下楼想把淋湿的书本晾一晾。   季渝生拿起背包后,看到倒在地板上的雕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它拿起来才下楼。   他走下楼时看见宋时鹤带着眼镜对着电脑在打字,桌上的水杯已经空了,Serein正挨着他在睡觉,听到脚步声,宋时鹤抬起头来,见先生投来目光,季渝生瞬间有些紧张。   “我的书都淋湿了,想要吹干一下。”   宋时鹤点了点头说:   “你可以把书晾在那里,”宋时鹤指了指身后的一张长凳,   “旁边的那个篮子里有吹风机。”   “好的,谢谢。”   季渝生捧著书包绕到宋时鹤后面后,他再一次看到了宋时鹤电脑屏幕上的那张和小孩的照片。发现屋子里没人后他一直在庆幸先生还没有决定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可看到这张照片和有些相似的眼睛,他又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季渝生收紧抱著书包的手,鼓起勇气想要出口询问,可却在说出口的那一刻退缩了,最后说出来的话是,   “那个小朋友很可爱...“   说完这句话后,季渝生觉得这句话就像一块莲心,说完后嘴里化出苦味。   宋时鹤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季渝生,于是季渝生松开一只捧着背包的手,举起来指向宋时鹤的屏幕说:   ”他的眼睛和先生的一样好看。“   都是让人看着就忍不住陷进去的眼睛。以前先生写信时总将他比作春天,说每次看见他仿佛感觉春风拂面,一切都变得温暖起来,可每次看进先生的眼眸里,季渝生都觉得他才是仿佛瞬间能够看到春天的一切的人。他总是在想和先生一起在春天里散步是什么样的,因为他很想看看先生眼里的春天,他觉得那一定比就这样看到的更加多姿多彩,而那仿佛才是春天本来的样子。   可是当年他们的关系不但没有在春天开始,还在夏天结束了。   回头看了看桌子上的电脑,宋时鹤这才反应过来季渝生在说什么,于是笑了笑说:   ”是吗?“   说起这个小孩,宋时鹤整个人都变得比刚刚柔和得多,这本是一件好事,可季渝生却觉得心口好像又开始下雪,他以为经过这几年自己变得更坚强了,在工作的各种场合里越来越游刃有余的他确实有这种感觉,可到了宋时鹤面前,却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更加脆弱了。   “他长大了很多,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很小,也很瘦弱”   正说着这句话,宋时鹤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去翻桌子下面的抽屉,最后拿出一封信,他打开信封,拿出那封信,看着上面的内容说:   “他现在已经会写字了,上次还给我画了一幅画,告诉我他将来想成为举世闻名的艺术家,还说他最喜欢的画家是莫奈”宋时鹤说到这里又笑了笑,“看他的画风,确实很适合。”   说完后他还把信递给季渝生,让他看一看,就像是在为自己的孩子自豪一样,可季渝生却觉得整只手从指尖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他在犹豫该不该接过这封信,也在害怕这封信里逼迫他面对现实的文字。如果最后只能是一场梦的话,他希望这场梦至少能再长几分钟。 第90章 你对她是一见钟情吗   接过信后,季渝生颤抖着手慢慢打开,信的抬头是亲爱的宋先生,虽然季渝生觉得写给父亲的信这样开头有些奇怪,可是他却被下面的内容移走了注意力。信中第一小段是简单的问候,而后就刺眼地提到了他的母亲。   “宋先生最近好吗?这边天气很好,不知道你那边怎么样?”   “母亲最近都在设计娃娃,没有时间陪我,于是我就给宋先生写信了。“   看到这里,季渝生心想,宋先生现如今的爱人,是一位设计师吗?想到这里,拿着信的手不由得一紧。   “最近我在学画画,于是画了一幅画给宋先生看看,我有用很多颜色!”   再往下看去,就是小孩画的一幅彩色的全家福,有身形挺拔的宋先生,那个宋先生非常喜欢的孩子,还有他的母亲,三个人紧紧地拖着手站在彩虹之下绿色草坪上,好似站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下看着季渝生,告诉他说他是外人。   季渝生觉得自己应该会挺讨厌这个孩子的,可是看到这充满活力的字迹,却又庆幸先生的生命里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有了他,先生的每一天都会变得更加快乐,更加值得期待吧。   ”他一定是一个很有艺术天分的孩子。“父亲是诗人和艺术鉴赏家,母亲是设计师,那这个孩子一定充满艺术细胞,是先生能把艺术传承下去的希望。艰难地这么想着说完这句话后,季渝生第一次觉得人类的口腔是这么缺乏水份,就像活在沙漠里,说一句话嘴巴就变干了,反倒是眼睛,就像是嘴巴的极端,总是想要流泪,像是游在大海。   这样的话其实很糟糕,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要说不出话了。   宋时鹤点了点头,笃定地说:   “嗯,我相信他可以实现理想的。”   提到这个孩子努力实现理想的时候先生发光的眼眸,和刚刚看到这样的自己黯淡的眼眸,这白昼与黑夜的差别让季渝生觉得这里应该是没有他的位置了,因为现在的自己在先生的眼中,好像就是一个和理想背道而驰的人。   可是他有在瞒着全世界悄悄努力啊,却没有机会告诉宋先生了。   ”他的母亲,是很擅长做娃娃吗?“   宋时鹤闻言立刻点了点头说:   ”是“   然后他指了指客厅柜子顶部的那排架子,季渝生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发现上面坐着一排布玩偶,有黑白交加的斑马和斑点长颈鹿,也有穿着红衣服的兔子,还有泡面头的狮子,还有许多其他动物,都乖巧地排排坐坐在架子上面。   宋时鹤起身走过去,把斑马拿了下来,看着它说:   “她的手很巧,做的布玩偶都很好看,我很喜欢。我总说要买,可她却老是执意要送给我。”   听着这句话和看着宋时鹤很珍惜也很喜欢那些玩偶的样子,季渝生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就像有很多只箭对着他的心脏蓄势待发一样。   宋先生和他的妻子一定很恩爱吧,自己怎么可能还去介入他们呢。   当年没有说出口的喜欢,是一辈子都说不出口了。   冬天会一直在,可是他们却不能一起去看雪了。季渝生不由得在想以后每年的冬天该怎么过呢?应该是会想起这个约定,然后郁闷地度过每一个漫长的冬天吧。   “真的很漂亮,我可以看一看吗?”季渝生抬起头问宋时鹤,宋时鹤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把玩偶递给他。   玩偶虽然用料简单,但确实非常精致,手上的斑马布玩偶黑白分明,穿着的衣服上的名字也绣得非常工整,整个玩偶也完全没有多余的线头,一切都刚刚好,完全不同于人平时对于布玩偶一般都是粗制滥造的印象,可以看得出做这个玩偶的人一定心灵手巧。   这样的人,和一到手工艺品就碰壁,像蝴蝶失去双翼,彩虹失去颜色的宋先生,真的非常互补,不用刻意去看也知道他们一定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先生遇到合适的人了,自己应该高兴才对的,为什么却总是觉得这个冬天特别的冷呢?   自己总是在妄想先生的心意不会变,可是时间本来就是推着人向前走的东西,既然年岁是,人们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老,那么感情其实也该是这样的。   自己应该穿多些衣服来的,季渝生突然这么想到。   拿着布玩偶细看的时候,季渝生看到布玩偶的手上系着一张卡片,他伸手翻开,发现上面写着一串长长的英文名。   布玩偶的这种设计卡片上一般都是设计这个娃娃的人的名字,也就是说先生爱人的名字。名字很长,音节读起来也很动听,至少比自己的名字多了许多音节,所以比起“生生”,先生喊她的时候会念得更长,更久。这些称呼仿佛就像映射了一切的结局一般。   “先生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季渝生低头紧紧盯着手上布玩偶的卡片,低声问问。   宋时鹤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于是季渝生说:   “和孩子的妈妈,是怎么认识的?”   宋时鹤这才反应过来,回想了一下说:   “在一个玩偶制作工作坊认识的,当时她好像就是在做类似的玩偶,“宋时鹤指了指季渝生手里的玩偶,说:   ”好像也是一个斑马,特别漂亮,特别可爱。”   所以宋先生的意思是,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吗?还有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特别漂亮,特别可爱吗?季渝生顿时觉得手上的玩偶在发热,烧着他的手,让他从指尖到整个人都不舒服,因为这里藏着先生对别人的心意。他想立刻把它放下来,甚至把它一把扔掉,可是那样自己因爱不得而愤怒发疯的行为就太无礼了。   就像先生说的,爱情本来就该是温柔的,像春天一般温暖,像春水一般温润的,而绝对不是毁灭性的。   季渝生看着手上的玩偶,低声说:   “是...一见钟情吗?”   他们当年没有做到的事情,先生和她做到了吗?   “嗯,是。”   如果布玩偶看得见的话,一定会看到季渝生听到宋时鹤这句肯定的话时瞬间发红的眼睛。 第91章 堕入爱河的结局是遇溺   “真是幸运啊。”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够扣动心弦,产生共鸣,这需要合适的时间,正好的天气,还有期望着爱情的心,那是多么难得又幸运。   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宋时鹤的初遇,当时他们初遇是在电闪雷鸣的下雨天,自己跑到讲厅的时候差点迟到,再到后来听到宋时鹤的问题红着脸落荒而逃非常狼狈。现在想来,当时的一切仿佛都在说着不合适,所以他们的结局是不是早已注定。   “确实,我很少对玩偶一见钟情,即便是Jeff Koons的Balloon Rabbit,我也是经过一些时间才去学会欣赏里面藏着的矛盾性和反抗,又或者说是知道了是Jeff Koons的作品后才静下心去分析里面的含义。”,宋时鹤看着布玩偶耸了耸肩又说:   “也许是因为我更喜欢欣赏艺术品,而不是去欣赏艺术家。毕竟谁被冠上了艺术家的名号,就会有许多人高估他们的能力。   “可是就像到了春天尘埃里也会开花,普通人也能制造美。美是自由的,没有人能把美圈养,可每个人却都有机会感受和展现美。”   季渝生从以前到现在都很喜欢和先生聊对艺术的一些个人的感悟,可现在他的全部注意力却都在宋时鹤所谓一见钟情的对象上,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他犹豫和沉默了很久,最后说:   “先生...原来是对那个玩偶一见钟情了吗?”   宋时鹤点了点头,说:   “虽然这样说有点夸张了,可是我一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它简单却非常非常漂亮,就像一些东方的现代主义作品,非常简单,却非常吸引人,于是我立刻就说要买下这个玩偶了。”   所以是因为作品对制作的人也心生好感了吗?季渝生突然讨厌自己完全没有艺术天赋,如果他会画很漂亮的画的话,先生是不是就有机会喜欢他了。   可是已成定局的东西,他无法改变了。   季渝生吞了吞口水,苦涩地说:   “虽然晚了,但是祝贺你,宋先生。”   宋时鹤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季渝生。   “什么?”   季渝生抬起头来,忍住上涌的情绪,直视着宋时鹤说:   “我相信你们的孩子一定会成为很出色的艺术家的,毕竟是先生的孩子。”   宋时鹤愣了一会,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说:   “...嗯,谢谢。”   “...我先去把书晾一晾。”   季渝生觉得自己无法再直视宋时鹤,不然他就会想起那天的吻和现在的遗憾,于是他想提着湿漉漉的书包走到长椅面前把书拿出来晾一晾。   “好,要帮忙吗?”   “不,不用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看到宋先生的样子了,不然也许会崩溃的。   “好。那你晾完就休息吧,你那个房间和我的一样,里面自带洗手间,你可以随便用。”   整个客厅顿时静下来,只剩下翻页声。随着这一下下的翻页声,季渝生满脑子都是宋时鹤刚刚说的话。   这么想着,他突然想到自己刚刚换衣服和即将要在那里休息的房间,和先生房间的结构一样,意味着都是主人房,他还想起自己一进那个房间后好像就嗅到有一股香水味,床上方的玻璃柜还放着许多类似的玩偶,所以那个房间是不是有可能是她的房间?   “我今晚还是睡客厅吧。”季渝生放好一本书后出声说。   刚转过头去看电脑的宋时鹤顿了顿,又转过头来,   “怎么了?”   季渝生背对着宋时鹤,摇了摇头低声说:   “没什么,只是没有和主人打过招呼就随便用好像不太礼貌。”   “什么主人?”   听着宋时鹤明知故问的话,季渝生扯了扯嘴角,说:   “他们是暂时出去了吧,擅自使用他们的房间好像不太好。”   “他们?”   “嗯...虽然他们现在不在这里住,但要是回来了发现有人住过他们的房间会不舒服的吧?”   “他们是谁?”   季渝生有些大力地放下从书包里拿出的书,沉声说:   “先生的爱人和孩子。”   “爱人?什么意思?”   “先生是在明知故问吗?”   “你在手工店对那个女孩一见钟情了,还有了孩子一一”   “我没有爱人。”宋时鹤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知为何季渝生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升起一丝怨气,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要否认让自己误会了啊,他转过身来说:   “那那个玩偶是什么?在电脑主屏幕上和你很亲密的孩子难道不是先生的孩子吗?”   “是我助养的孩子。”   被季渝生紧紧拽在手里的书本突然滑落,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宋时鹤没有理会这声巨响,只继续说:   “当时那个是一个慈善玩偶制作工作坊,孩子的母亲是靠缝制玩偶赚钱让孩子可以读书,当时我路过的时候正巧看到她在缝制着玩偶,我觉得很特别,也很漂亮,于是就买了好几个。后来我听说那个孩子很喜欢艺术,可是又没有资格申请艺术发展奖学金,于是就决定助养他了。也算是让自己觉得赚钱的过程更加有意义。”   宋时鹤又伸手从抽屉里拿了好几封信,说:   “助养他后,他总是时不时给我写信,告诉我一些近况,也给我看他的画。他每次都在进步,我也常为此感到高兴。他的母亲知道我很喜欢她制作的布玩偶,为了感谢我也经常额外花时间缝制,免费送给我。玩偶看起来很简单,其实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很精细,是很耗费精力的事情,她的每一个玩偶都是对孩子的关心和心意。”   宋时鹤放下手上的信,说:   “我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但我是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儿子了。”   听到这段解释季渝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紧紧地看着那些信。空气静默了一会后,没等他出声,宋时鹤就抬眼沉沉地盯着他说: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好像就很难爱上别人了。”   “不,更准确地说,是我不再具备爱人的能力了,因为我总知道不可自拔地堕入爱河的结果只有一个,”   “同游的几率很低,更多的是遇溺,只觉得心痛,喘不过气。”   见季渝生愣住,宋时鹤有些好笑地反问他说:   “你不是最清楚吗?” 第92章 常青藤会开花吗   听到这句话,季渝生在想果然宋时鹤还在为当年自己失约而生气吗?可他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无从选择,季渝生沉默了一会,说:   “当时没能和先生一起去那个画展我也觉得很遗憾...”   当年没能去看宋先生的画展而造成的遗憾也一直伴随着季渝生,这些年熬夜学习的时候,终有一天可以再和先生去看那个画展是他其中一个盼望和坚持的理由。   “可是我——”   季渝生还没陈明自己的心意就被一声突然的打雷声打断,在那声令人惊慌的雷声后,他听到宋时鹤用轻轻的语气却重重地击伤他的一句话:   “你觉得遗憾?”   宋时鹤眼眸染上一丝如同雪天露出缺口的马路一般的悲伤,沉沉地说:   “你是在讲笑吗?”   季渝生突然明白画展也是有限期的,错过了一次,说不定就要费劲心思奔山涉水到很遥远的地方才能再一次看到了。他突然觉得雨天其实挺让人讨厌的,全世界好像都变得阴沉沉的,唯有先生的家里,光明又温暖,可是如果这唯一的光明之地失去了温度的话,那整个世界就没有暖意了。   看着季渝生发白的脸和微微放大的眼眸,宋时鹤握紧拳头,失望地看了一眼屋外的大雨,苦笑了一下又问:   “还是觉得我很好骗?”   季渝生眼里的宋时鹤,一直都是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就算在黑夜里也定是洒满人间的温柔月光,而不是让人间沉寂的阴暗黑林。眼前的宋时鹤虽然依旧如同当年一样五官好看得让人忍不住陷进他的一切,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忧郁的,就像是爬不过荆棘林的神,拿着被挖走宝石的宝剑满身伤痕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看到这样的宋时鹤,季渝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人也因此变得慌张。宋时鹤看见他眼里的慌乱,心中顿时了然,他不由得嘲笑自己明知故问。   当年发生那件事的事情,自己就该看清事实了,就该明白他眼前的春天不是万物争鸣的春天,而是所有生物都在竞争着资源,互相扼杀的春天。迎春花会蓬勃地长起来,也许是因为抢夺了春草的养分。   他们相对无言了一会,宋时鹤转过身去继续他的工作,没有再和季渝生说话,而季渝生也只好自己一个人走回到长凳旁。   只是当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宋时鹤无论怎样都无法再专注于手上的工作,满脑子都是站在自己背后的季渝生。宋时鹤把手放到键盘上,却发现打出来的字都不是他本来想要打进去档案的字,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因为听着狠狠地打在窗上的雨水,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天。他本以为自己至少是可以别在季渝生胸口的胸针,却在那一天突然醒悟自己不过是裤脚的鬼针草,又或者只是比鬼针草更有一些利用价值的东西而已。可鬼针草这么做多少有自己的目的,可自己却满门心思都是想要看见他,想要和他去看雪,想要永远爱他,所以被扫走的话,鬼针草也许多少是高兴的,可自己却是难过得忍不住流泪。   当季渝生把淋湿的书本尽数拿出来后,他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就是所有书的边角或多或少都被淋湿了,只有那封破碎的信没有被雨水沾湿完好如初。季渝生紧紧地拽着那封信,心里想着这是不是暗示着先生现在还是像当年一样呢?先生是不是还稍微有一点喜欢他呢?宋时鹤因为当年自己的失约而生气不已,如果自己鼓起勇气说明白的话,宋先生是不是也会改变态度呢?   既然先生还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也没有和谁步入婚姻,那既然思念已久的他在自己面前却对自己有所误会,自己为什么不主动一些勇敢一些呢?为什么不去做当年自己没有做到的事呢?   季渝生犹豫了一会,在雷声停住以后拽紧了手里的雕塑,鼓起勇气说:   “宋先生。”   宋时鹤闻言转过头来,面无表情淡漠地问:   “怎么了?”   “先生,你还记得我当年交给你的最后一份课业吗?”   说完这句话后,季渝生觉得自己的手心好像在不断冒汗,已经不知雕像是因为雨水还是紧张的汗水而被沾湿了。   宋时鹤闻言眸色顿时发深,里面有什么正在疯狂地涌动,就像黑夜里起风后的海。可他沉默了一会却摇了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   “我不记得了。”   季渝生听到这句话脸色发白,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深呼了一口气说:   “我写了我要制作一个关于信的艺术品。”   “我写我要制作一个关于男孩写信的雕塑,象征那些正在流逝的心意。那个雕塑有青稚的小男孩,还没开花的常青藤,还有没有写完的信,我在作业里写这些全部的未完成都是指向电子化的世界,可除此之外,我还有想向先生表达的东西。”   “现在,我自己做了一个雕塑,”季渝生这么说着双手捧起那个雕塑,那是一个少年在写信的雕塑信上刻的字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其实是一封确确实实的信。雕塑还有一个特别之处是一株常青藤从信里长出,开的灿烂,而拿着笔的少年正亲吻那株常青藤顶端的叶子。雕塑被雨水淋湿,还没有完全干掉,更是为其增添一份动感。   季渝生把雕塑捧到宋时鹤面前,一字一句动情地说:   “先生五年前寄来的信告诉我你想向我介绍一幅有关雨天的画,我查了很多本书,看了很多幅画,最后发现先生想介绍给我的画是Pierre Auguste Cot的暴风雨是吗?”   “看了这幅画后我深受启发,所以我制作了这两个雕塑。如果五年前的雕塑是像春日一般的话,那现在的这个就是暴风雨。”   “在我心里的这个雕塑,晴空雨下了一场又一场,男孩已经长大了,信件也完成了。宋先生,常青藤会开花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向大家安利的Pierre Auguste Cot的《春日》和《暴风雨》就是为了现在(?   以后会解释一下这两幅画的关系和含义但是大家可以猜一猜先xd 第93章 清晨那一枝沾着露水的玫瑰   季渝生本以为宋时鹤至少会因为此想起他们的过去而微微感动,可宋时鹤却只面无表情地死盯着这个雕塑,完全没有接过去的意图,用尽全身在表达着这个自己和这个雕塑毫无关系。   在季渝生的手开始发酸的时候,宋时鹤终于抬眼望向季渝生,用一片荒芜的眼眸沉沉地看着他,毫无温度地问:   “这次是想要什么?”   季渝生捧着雕塑愣住了,张了张嘴不知所措地问:   “什么?”   宋时鹤依旧面无表情地又问:   “那时想要工作和推荐信,这次呢?这次想要什么?”   季渝生捧着这个雕塑的手,不知是因为这句话,或是捧着许久都没有被接过去而开始微微发抖,他说:   “我没有想要那些。”   把话说出来后却发现不只是自己捧着雕塑的手,连声音好像都在走钢丝一般发抖。   宋时鹤闻言冷笑了一声,明显不相信地说:   “没有想要那些吗?”   他的眼眸随着窗外越来越大的暴风雨蒙上一层雾,雾气又因为温度太低而在被吐出的那一刻结冰,如同冬天下冰雹一般一下一下地打到季渝生身上。   “得到那些之前总是让我对你怀有期待,得到以后就失约。是没有想要那些吗?”   “当年的失约是有原因的,我很抱歉...”   宋时鹤闻言整个人顿时转过来,盯着季渝生问:   “有原因吗?什么原因?”   当年的事情,季渝生无法对宋时鹤说出实情,于是他只能说:   “...请你相信无论是当时的我,或是现在的我,都是一直期待着那一天的。”   宋时鹤的眼眸沉了一沉,低声说:   “季渝生,你又骗我。”   听到这句话,季渝生的手指一抖。雨势也仿佛一直偷听着他们的谈话,随着这句话而突然加大,宋时鹤沉默了一会说:   “雨是诚实的,见不得人说谎。”   随着好几滴雨水大力落到屋檐上发出巨响,宋时鹤看向窗外,望着那些无处可依的雨滴说:   “我在画展等你那天,也是在下雨。我一直觉得那是好的预兆,毕竟我对你心动的每一刻好像都离不开雨。”   “就算那场雨后来变成了暴风雨,我也坚信你会来。可后来我发现那一场暴风雨就只是纯粹的、摧毁性的暴风雨而已,我不该赋予他任何意义。”   "其实不止暴风雨,"宋时鹤自嘲道,"应该说是我对所有东西都过份解读了。"   "所谓晴空雨,所谓Iridescent,所谓夏天里看的雪,其实只是像天气一般普通的词语而已,是我过度在意了。"   见宋时鹤扯了扯嘴角又要继续说些让他伤心的话,季渝生着急地出声说: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那些都是如先生所说有意义的。这次来我没有,没有想要什么,只是想要表达我的真一一”   宋时鹤没等他说完“真心”二字,就打断了他的话,冷漠地说:   “是,你现在应该是不图些什么了。”   他垂下眼眸低声说:   “因为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又过了一会儿,宋时鹤重新抬起头,看着季渝生说: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当年我失去了批改你们作业的资格,所以我没有看到你的作品。”   季渝生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发白,捧着雕塑的手也开始无力地垂下来,可宋时鹤却继续说:   “写信什么的都是过时的东西了,科技发达让生活便利,现在已经没有人写信了。”   季渝生手一抖,那个雕塑就摔到了地上,常青藤和少年也因此分开,他们之间的连接变成了一块块碎片。随着雕塑掉落的一刻,窗外也传来沙沙的声音。   宋时鹤看了一眼窗外,盯着落地窗的底部想了想,而后走到门口拿起一件外套和雨伞,出门前对季渝生说:   “晚了,你早点休息吧。你的那间房间虽然不及主房大,但也很舒服,不用客气随便用,好好休息吧。”   宋时鹤说完这句话拿起雨伞就打算出门,季渝生以为宋时鹤出门后就不会回来,于是又鼓起勇气喊他:   “宋先生,我们一起跑过的每一场晴空雨,你还记得的对吗?所以它叫Serein...”   Serein随着宋时鹤穿好鞋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听到季渝生喊他,于是朝他呲了呲牙。   宋时鹤背对着他,打断了他的话说:   “我说过只是带它回来的那一天下着晴空雨,所以才叫它Serein.”   “不好意思,Serein不像我,不懂得藏自己的心思,也不懂得尊重人,我替它道歉。”   说完这句决绝的话,宋时鹤就打开门出去了,留下季渝生独自一人在客厅,看着破碎的雕塑眼眶泛红,整个客厅也只剩下吹风机吵杂的声音。季渝生觉得自己仿佛还在街上孤单地淋着雨,耳边是冷风不断吹过的声音,整条街都空荡荡的,只有他这一个没有打伞的人。   明明只是待客之道,却被自己当成了旧情难忘,心里还一直怀着可以去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约定的希望,可现如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是不可能了。   自己现在就像在听闻果子快要当季的时候脑袋一热就跑去了果园,可他忘了在这个时间,果园的主人并不欢迎他的叨扰,甚至因为他的到来,让明明正值花期的花果都凋落了。   是让人讨厌了吧,所以才会宁愿放下果园也要远离他。   正当季渝生要拖着脱力的身子回房时,他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巨响。担心宋时鹤出了什么事的他瞬间就打开门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没有理会自己会不会着凉,也没有想起来要拿伞,只是想到宋先生发生了什么,他就跑出去了。   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季渝生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先生对万物都那么有情,可唯独现在的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再得到先生的关心了。   他跑出去后,看到宋时鹤打着伞站在垃圾桶旁,往下看去是被打翻了的垃圾桶,还有两只躺在垃圾堆里的小松鼠。低着头看着它们为它们打伞的宋时鹤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看见远方慌慌张张狼狈不已的季渝生,他顿时皱起眉头。   是啊,宋先生本来是一个看什么都会高兴的人,可唯独看见自己,却会皱眉,会露出讨厌的表情,还会说没有温度的话。   “你出来干什么?”宋时鹤的话里藏着怒意,他这么说完轻轻踢了踢垃圾桶,那两只小松鼠就奔奔跳跳地跑回了树林里,想来他们两个在那里应该有自己的树屋,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雨水一把盖上季渝生的眼睛,他半睁着眼,看着生气的宋时鹤有些无措地说:   “我听到有声音,有些担心你...”季渝生话还没说完,就隐约间看见宋时鹤朝他走来,停在他面前为他打伞。   ”你就不能稍微更在意一些自己的身体?“   被宋时鹤护着回到屋里后,进门后宋时鹤说:   “你自己快点再去换身衣服,然后就早点休息。”   说罢就又要出门,季渝生慌乱间抓住他,宋时鹤以为他是没站稳,立刻扶住他问:   “觉得很冷吗?”   季渝生死死地垂着头,低声说:   “宋先生...可以不要走吗?”   他觉得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所以他想和先生待久一些。   宋时鹤愣了愣,于是季渝生低着头又说:   “就只是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   “如果,如果是因为不想再见到我的话,我可以离开...”   见宋时鹤沉默着没有回答,季渝生只好颤抖着收回手。可他却在收回手时听到宋时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   “垃圾桶被松鼠打翻了,我收拾一下,不然明天早上还会有其他动物来翻垃圾桶。那里面有玻璃,会划伤他们。”   季渝生这才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宋时鹤。所以宋时鹤不是因为他唐突的告白,或者因为他留在这里所以想要离开吗?   “只是一会,很快就会回来。”宋时鹤又说。   “...好。”   "手"空气静默了一会,宋时鹤突然又说。   "?"   "能放开一下吗?"   季渝生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见自己紧紧抓着宋时鹤的手,于是立刻放开。   "...不好意思。"   "没事。"   宋时鹤等季渝生放手后,看着他放柔语气说:   “很晚了,你先休息吧。“   说罢就开门出去了。   季渝生回房后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宋时鹤什么时候回屋,等他确认宋时鹤回到屋子里后却又躺在床上想着过去整夜无眠,导致早上醒来时眼睛发肿。   第二日清晨,季渝生打开窗,发现窗外有一枝沾着露水的玫瑰。他读过先生的一首诗,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一整夜都在为你流泪。万物确是有情,知道他的心一整夜都在为先生流泪,他忍住了又泛起的酸意,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毕竟对于宋时鹤来说,那个约定因为自己的失约已经没有意义了,自己又何必留下一直展现自己困于过去,丢人现眼呢。   玫瑰会落下万丈深渊,笔锋会钝得无法下笔,只是季渝生未曾想过他们活着的时候,这样的一天就已经到来。   季渝生本想悄悄离开,背着包下楼却看见穿戴整齐的宋时鹤,宋时鹤仿佛昨天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拿着两份早餐,脸色如常地朝他打招呼。   “醒了?下来吃早饭吧。”   说罢就把两份早餐放到了餐桌上。   季渝生有些悲哀地想,沾着露水的玫瑰只出现在自己的窗前,眼睛红肿的只有自己一个,先生是真的不在意他了吧。   “宋先生今天要去哪里?”季渝生拿起一个牛角包问。   “去A大。”宋时鹤低头切着煎蛋说。   从这几天报纸的消息季渝生能猜到宋时鹤去大学做什么,也突然想起自己来的最大目的就是希望能劝他不要放弃,但后来却因为被宋时鹤不留情面地拒绝自己的心意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过了今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和宋时鹤说些什么了,也知道宋时鹤本身应该其实并不想放弃艺术,于是就算是最后他依旧决定告诉宋时鹤自己无数次被他所启发和救赎,他是延续艺术的人,希望他不要放弃,于是季渝生说:   “宋先生,”   “?”宋时鹤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你是要向大学正式递交辞职信了吗?”   宋时鹤先是心一抽,看到季渝生脆弱憔悴的样子又觉得心痛,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板着脸点了点头,季渝生闻言顿时眼眶发红,想说什么又怕忍不住泪意。沉默了许久后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不要辞职吗?”   宋时鹤愣了愣,季渝生又说:   “先生学识丰富,又善于观察和捕捉美,是很多艺术品的光。先生不该让它们熄灭,而应该让它们持续燃烧、生生不息啊。”   意识到季渝生是还在劝他对于辞职一事三思,宋时鹤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头望向季渝生,无力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们系的学生每一年都在减少。这里已经没有氧气让他们燃烧了。”   “自从学校决定要合并艺术学院后,艺术在这里就缺氧了。”   “多好笑,当时以艺术立校的,现在却只有名字顶着艺术,里面却没有艺术了。”   听到这个答案,季渝生的心仿佛划过玫瑰的刺微微发痛,因为他清晰地明白宋时鹤以前有多喜欢艺术,可现实却残酷无比,无情地目睹着珍贵事物消逝并对此袖手旁观,宋时鹤的这个决定也肯定是失望至极后才做的决定。   季渝生想着这些也沉默起来,空气一时只剩下餐具敲打玻璃盘的声音。宋时鹤出声打破寂静说:   “没事,做了那么多年,我也腻了。”   季渝生拽紧了手里的叉,手心却一下被冻到,就像心里突然一痛。   “先生不喜欢艺术了吗?”   宋时鹤的脸色黯了黯,沉声说:   “嗯,厌倦了。”   在宋时鹤回答时,季渝生看到了他眼里熄灭的火光,在他还没有看到还有没有一点可以重燃的火光前,宋时鹤就又低下头了。   见季渝生整个人明显情绪低落起来,宋时鹤低头切着东西说:   “时代在变化,总有一些东西会被抛下,都是正常的、可以预料的。”   听到这句话,季渝生嘴里喊着一口牛角包却忍不住出声说:   “可艺术是不可替代的不是吗?不会再有别的东西可以那样触动人心了。”   季渝生把头埋得低低的,闷声说:   “所以为什么要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抛弃呢。”   季渝生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带上一丝哭腔。   宋时鹤若无其事地切着煎蛋,说:   “在你眼里美好的东西,在大多数人眼里说不定就是拖累时代的,过时的垃圾,他们认定的东西,你无法轻易说服他们去改变想法,他们对你是,你对他们也是。”   宋时鹤低头看了看腕表提醒说:   “快到时间了,要抓紧时间出门了。”   季渝生顿时觉得嘴里的牛角包特别干,他悄悄抹了抹眼睛,抬起头两眼发红地问宋时鹤:   “因为多数人和你想法不同,所以先生就要放弃了吗?”   “人类尚存,艺术不朽。不是先生说的吗?先生现在明明存在着却要让艺术消散吗?”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剧情到这里有点抱歉,但如果没有算错的话今天是生生的生日,去年今天好像是刚写到他们相遇,今年就...嗯...但明年,明年应该就会和宋先生好好在一起庆祝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   生生,生日快乐。 第94章 你在怪我懦弱吗   听到这句话,宋时鹤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震,指尖止不住地发抖,他放下刀,刀接触碟盘发出“砰当”的声音,宋时鹤把手紧握成拳,冷漠地说:   “当时的我太理想主义,太自大了。”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   “现实并不是这样的。”   此时一阵寒风突然从阳台吹进来,冻得季渝生一缩,然后他听到宋时鹤说:   “艺术已经变成了粉末,风一吹,就怎么也抓不住了。”   “如果世俗是像油漆一般的气味,先生还是决定要逼着自己去大量吸入吗?”在寒风下季渝生最后悲伤地问宋时鹤。   宋时鹤沉默了一会,低声回答:   “如果我住进了一个新屋子,我不得不忍受,不是吗?”   所以意思是艺术是会被时代淘汰的吗?而他也不打算做任何事情去改变吗?   正当季渝生这样可悲地想着的时候,宋时鹤看了他一眼,板着脸冷冷地说:   “可是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拿着这些话这么质问我?”   季渝生以为宋时鹤在说他当年的事情,于是又想解释些什么,可宋时鹤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站起来拿起外套说:   “你去哪里听音乐剧?我去大学的时候顺便载你过去。”   季渝生愣了一会,然后摆了摆手说:   “不用了,我查过知道怎么去的。”   如果现在还和宋时鹤待在一起,而且是去往A大的路上,他的情绪一定会崩溃的。   季渝生背着包离开前宋时鹤叫住他,说:   “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见季渝生闻言有些犹豫,宋时鹤又解释说:   “毕竟你贸然而来,然后从我这里离开,我不想有什么意外。”   季渝生拽紧了手,说:   “我没有你现在的电话号码。我...我给你寄信吗?”   宋时鹤听到这句话顿时愣了愣,脸色好像闪过一丝尴尬,又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眷恋,但只是一瞬间他就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从口袋里拿出电话,递给季渝生说:   “不用麻烦了,你把电话输进这里。“   ——   天气好像本就是有情的,这天一整天都在下雨,根本不是因为音乐剧而来Y市的季渝生出门后首先是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但宋时鹤家偏远,附近都是大片空地和草地,既没有商店也没有亭子。   季渝生最后在宋时鹤家附近找了一个带着遮檐的楼梯,虽然雨偶尔会打进来,但他还是直接在那里坐下了,因为他整个人都很迷茫,他听完宋时鹤的话满心荒凉两腿发软,已经没有力气再走去那些更远的地方了。他突然跑来Y市就是因为在报纸上看到了宋时鹤提到要从A大辞职的消息,可他一时心急却忘了自己做了什么,忘了自己当年的失约让宋时鹤很讨厌他,忘了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资格,也无法影响宋时鹤的决定,现在更是知道宋时鹤下定决心放弃了艺术,他只觉得心不断作痛,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可以为宋时鹤做什么。   除此以外,他更得知先生已经远离了当年的感情,这让他更加失望和茫然,因为他这些年来的努力就是为了可以和先生并肩,可以和先生好好地久别重逢,再和先生一直在一起。可现在他两件事都无法做到,他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迷宫里,不仅屡屡碰壁,而且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当他抱着臂蹲在楼梯上淋了许久雨,浑身发抖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他用有些冻僵的手拿出电话,看到上面的来电人是宋时鹤的时候,季渝生的手顿时抖得更厉害了,他慌张地拿衣服擦了擦手机屏幕,好像擦干净就可以让先生更明白自己如山水般澄明的心意一般,然后缩起来用身体挡住手机,好让手机不会被雨洒到淋湿,最后才接起电话。   “喂?”   “你是不是快到家了?”   季渝生闻言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拿开手机一看发现已经是下午了,于是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说:   “是,快到家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   “X市也在下雨?”   季渝生低头看着被淋湿的鞋,点了点头说:   “嗯。”   话筒里传来冷漠的声音,   “天气预报说X市是晴天?”   一阵寒风吹过,把雨都带进来,洒到了季渝生的脖子上,他又缩了缩,却对着电话说:   “啊...是,是晴天,刚刚还在下雨,现在是晴天了,天空上面一层紫下面一层黄,”想起以前,季渝生悲哀地笑了笑,“像以前在北海道吃的多层雪糕一样。”   “是吗?”   “你倒是很有想象力。”   雨突然没有斜打到身上,手机传来声音的同时,季渝生也听到了从附近传来的熟悉的声音。他顿时僵住了,整个人动弹不得。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打算今晚淋着雨睡觉吗?”   缩着的季渝生抬起头望向打伞的人,就像在迷宫里好无头绪之时窃见终点,泪意顿时上涌,   “宋先生...”雨水从头发沿着脸颊往下流,仿佛是在为他默默流泪。   “因为天气原因剧团没办法赶到Y市,演出被推迟了,这个星期整整五天都没有音乐剧上演。两个星期前就已经通知所有人了,所以你今天去哪里看音乐剧?楼梯间吗?而且这两天都没有去X市的车,你打算今晚露宿街头吗?你就那么喜欢淋雨然后感冒吗?”宋时鹤话语间带着一丝怒意。   听着这句话,季渝生只觉得心里涌上一股无法形容的悲伤,以前对于他和先生来说,雨是谈恋爱的天气,可现在,雨就只剩下会让人感冒这个意义了。   见季渝生低着头沉默不语,宋时鹤问他:   “怎么?你难道在为我辞职的事情生气吗?”   季渝生听到这句话,鼓起勇气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直视宋时鹤说:   “我只是觉得先生一定会后悔的。既然如此,现在为什么要放弃呢?”   宋时鹤死死地盯着他,冷漠地说:   “你不清楚原因吗?”   “当年先生告诉我如果喜欢的话就那样做吧,还告诉我人要对喜欢的东西固执一些,所以当年和我说这些话的先生现在却要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吗?”   “先生变成了一个害怕失败、随波逐流的人吗?”   宋时鹤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说:   “......你觉得这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懦弱,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先生能再坚持一一”   “我已经坚持了五年了。”   宋时鹤低声说:   “从那件事起,我已经坚持了五年了。”   不想再和季渝生纠缠,宋时鹤站起来,扔下一句 “这里太冷了,上车。”,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季渝生看着宋时鹤决绝的背影,拉紧了身上的衣服,呼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被冻得毫无血色的楼梯喃喃说:   “天气真的好冷啊...”   季渝生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选在冬天说这些话的,冷空气让这些话都失去温度,想传达的心意在抵达目的地前就被风吹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最近真的有点忙修文总是卡...下周几天假争取多修一些多写一些...抱歉抱歉谢谢愿意看下去的人 第95章 落魄的仰慕者与过气褪色的胸针   许是因为雨淋得太久,冷空气吹得人发痛,季渝生上车后本能地不断搓冻得通红的手,可宋时鹤却突然凑近他,季渝生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一缩。   宋时鹤看见季渝生的反应后沉着脸退开了一些,伸手拉开季渝生前的手套箱,手套箱一打开,季渝生就看到了许多保暖的东西,有毛茸茸的手套耳套,还有毛绒帽子。   ”戴上吧。“宋时鹤坐回自己的座位,说。   “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来Y市?”等季渝生带好手套后,宋时鹤一边打开暖气一边启动车子问。   想到刚刚发生的事,季渝生觉得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宋时鹤听来肯定觉得讽刺,也许还会因为自己的纠缠而感到烦厌,因为他认定当年自己的失约就是代表着利用和拒绝,于是捧着一堆毛绒绒的东西吞吞吐吐地说:   “就是......想来这里玩。”   宋时鹤顿时皱了皱眉头,显然不相信地说:   “在这大冬天来玩?”   季渝生点了点头含糊地说:   “嗯......不是都说Y市的冬天很漂亮吗?冬天的Y市就像在童话里的城市。”   季渝生突然又想到什么低声说:   “还有雪景,据说很适合和人一起去看雪。”   还很适合和喜欢的人完成看雪的约定。   他说完这句话后抬眼悄悄看了一眼宋时鹤,但宋时鹤却看着前方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完全忽略了他的这句话问他:   “不带任何行李来旅游?”   季渝生失落地咽下后一句话,紧张地搓了搓刚带好的手套,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背包说:   “呃......我有带了一点。”   宋时鹤低头看了一眼扁扁的书包,又问:   “也没有订任何酒店?”   季渝生抬手摸了摸耳朵,把暖度也传达到快要冻僵的耳朵,说:   “挺多人来看雪的,酒店都被订满了。”   宋时鹤听着季渝生像当年一般一句接一句的谎言已觉得生气,紧抓着方向盘的手慢慢发青,此时看见季渝生被冻得通红的耳朵更加生气,忍不住带着怒意说:   “订不到酒店还来?你是不是太草率了?万一我不在家你打算怎么办?”   想起当年诗会后的场景,宋时鹤又说:   “打算让我在第二天看到你冻僵的身体,然后对你产生愧疚感吗?像当年一样,明明你也做错了,却要让我产生愧疚感吗?”不知为何,宋时鹤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少有地看到宋时鹤失态的样子,也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宋时鹤有这种感觉,季渝生只能慌张地解释说:   “没...没有,我不是想这样,我只是想来见你。”   听到季渝生小声地说出这句话,宋时鹤突然就像被什么咽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季渝生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了,不想宋时鹤觉得他麻烦,又立刻说:   “先生不用在意,是我脑子发热一时鲁莽没有计划。”   宋时鹤的情绪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又平静下来,仿佛一把在舞台上被舞者突然打开的扇子在下一个舞步慢慢收敛起来,他沉声说:   “脑子发热......所以这次是一时兴起吗?”   听到这句非常讽刺的话季渝生刚想再说些什么,宋时鹤却突然踩下油门把车开快了许多,过了一会宋时鹤把车驶入了一个窄巷后停下,转头用深棕色的眸子盯着季渝生,用质问的语气问:   “这么多年了,突然来见我干什么?”   宋时鹤的语气有些重,季渝生有一点被吓到,同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接说因为还喜欢你,告诉他自己有在努力追梦,就算很累也有在努力读艺术史,在努力向他走去,努力和他并肩。   可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刚刚车奔驰时吹来的风让季渝生想明白了事实,宋时鹤把自己从心里赶了出去,刚刚的话语间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说出这些话告白自己的心意这件事除了惹他生气,还能做什么呢?   见季渝生低着头沉默不语,宋时鹤想起当年,于是讽刺地说:   “你已经能赚很多钱,很成功了不是吗?还接受了好几个采访分享你的致富之道。”,然后冷漠地问:“有了名和利,来找我干什么?是要炫耀些什么吗?”   季渝生立刻反驳:   “不是的宋先生,我思念你,想来见你,所以就来了。”   “想来见我,”宋时鹤冷笑一声,“你难道是在说你对我有感情吗?”   季渝生直视宋时鹤,点了点头说:   “是。”   宋时鹤扯了扯嘴角,有些好笑地说:   “是在报纸上突然看到曾经仰慕你至死的人落魄至此,所以一时兴起来找吗?”   “像是过气又或褪色的胸针,一直扔在杂物箱里,突然有一天穿上一身华服,想起那可怜的胸针,于是又把它翻出来。”   “可是过不了多久,那枚胸针又会回到那阴暗的杂物房重新被灰尘填满喉咙吧。“   ”这样的话,那还不如被流放到更遥远的地方,毕竟被灰尘呛到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听着宋时鹤悲伤且满含拒绝意思的话语,季渝生连忙说:   “不是的先生,我一直都期待着和你的重逢──”   宋时鹤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说:   “期待重逢?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看到了有关你辞职的报纸头条......”   宋时鹤冷冰冰地打断他说:   “所以呢?”   季渝生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宋时鹤紧紧地盯着他问:   “你觉得不是好事吗?”   季渝生大力地紧紧地抓着安全带,果断地否定,   “当然不是!”   “所以我才这么冒然地来找你,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宋先生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看看我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宋时鹤听到这个回答忍不住笑了一声,可眼眸却完全停留在冬天,他说:   “帮我?你怎么好意思那么说?”   “我真的希望能帮你,没有人比先生更适合教授艺术了,而且传承艺术,是先生的理想不是吗?”   “你也知道那是我的理想吗?”   听到宋时鹤的这个问题,季渝生整个人都仿佛被巨石压住一般动弹不得,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明白宋时鹤执着于什么,追求什么,在这个颓废派当道的世界里,他一直觉得自己就算不是最理解宋时鹤的人,也至少是能理解他的人,他每天都期盼着宋时鹤能做到所有他期望达成的事情,也期盼着这个世界可以变成宋时鹤理想的乌托邦,自己这些年也在为之忍耐着,努力着。可宋时鹤现在却问他怎么好意思这么说,还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理解过他的理想,季渝生的眼眸越发黯淡下去,如同燃烧殆尽的蜡烛一般无力地说: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一直明白先生执着的理由,而且想和先生一起去面对,去努力改变啊......”   宋时鹤盯着季渝生沉默了许久,直到季渝生眼睛再次发红,他才转过头去低声说:   “那么多年了,你还是很会撒谎。”   “明明说着天大的谎话却能让人完全看不出来。”   说完这句话,宋时鹤就又启动了车子。季渝生低着头有些委屈地想:看不出来是因为自己没有撒谎,因为自己确确实实喜欢你,确确实实明白你如此执着于艺术的理由,也确确实实希望你能继续自己热爱的事业,希望自己能和你一起实现理想啊。 第96章 番外 Newyeareve(程时   无论时光像猫的爪子一般静悄悄地跑了许久,时郁依旧一直怀念着多年前的那一个,也是他们唯一一个幸福满溢的除夕夜。   在那个除夕夜以前,他们每一个除夕夜都没有时间和心思去庆祝,而在那之后的除夕夜都仿佛他们的受难日,唯有那一个除夕夜,充满着光明的希望和满溢而出的爱。   他依旧记得那晚画完画后靠窗等待时看到的,在所谓“上流”区和他们穷人区之间那一条被月亮照拂的河流,还有河流上浮动着的、连绵不绝的月光,像是为他们在新一年铺好了一条璀璨的路,只要他们敢走下去,就可以循着起伏的海阶梯攀月而上,走到琼楼玉宇。   在新一年到来之际,程雁柏在这样的一幅场景里,披着洁白月光,怀抱着梦想,向他和新一年奔来。   程雁柏一看到站在窗边的时郁就奋力举起手里的稿件大力地挥动,还一路兴奋地小跑到家里,时郁一打开门便被他用力抱住了,力道之大,时郁险些被扑倒到地板上。   “小向,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他们接受了我的作品,还说可以让我去参加交流会!”程雁柏紧紧地抱着时郁,话语间皆是按耐不住的开心。   时郁把脑袋枕上程雁柏的肩膀,感受着激动得发抖的程雁柏,手抚上他的后背,一边轻拍一边高兴地说:   “我从以前开始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程雁柏拉开时郁,紧紧地盯着他,眸色加深,吻上了时郁的唇,吻了他许久后才放开。   看着程雁柏衣衫凌乱,可眸子却盛满了光,时郁心里也升起无限感触,不由得红了眼,他伸手摸上程雁柏还带着寒意的外套,轻轻扫了扫,想要帮他扫走寒意,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却哽咽着说:   “雁柏,太好了,你努力了那么久,终于遇到赏识你的人了,太好了。”   程雁柏看到时郁发红的眼睛,轻轻地吻了吻时郁,伸手揽住他,然后用自己的额头抵住时郁的额头,说:   “谢谢你,小向,都是多亏你一直支持我,不然我肯定会因为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而放弃了。”   时郁碰了碰程雁柏的额头,笑着说:   “可是你还是坚持下来了呀,你多厉害呀。”   “谢谢你......“   这么说着的时候程雁柏的目光穿过时郁,注意力被他身后破旧的画板引走,他看着因为缺少白色颜料,光度略显模糊,质量降低的画,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白色颜料对调整画的明度、纯度和立体感有多重要,可是自己却不能做到能让时郁有足够的白色颜料用,不能让时郁画出最满意的画。   程雁柏松开拳头后牵起时郁的手,发现他的手有些冰凉,眼眸发沉,一边轻轻吻着他的手心,一边心痛地说:   “我坚持不入流的东西,导致我们如今只能住在这破旧不堪的地方,连累你和我一起受苦,阻碍了你创作的灵感和空间...”   时郁想起他们这些年日夜辛劳却毫无收获,现在终于得到回应,不由得生出泪意,他反手紧紧牵住程雁柏,摇了摇他的手说:   “不,没关系,没关系的,你知道的呀,我不在意这些呀。在哪里不是画画呢?在高楼大厦里画,和在这里画,是一样的呀。”   程雁柏看到时郁泛红的眼眶一脸心痛,时郁揉了揉眼睛,说:   “不好意思,我就是太为你开心了,你每天都四处奔波,那么辛苦,多不容易呀。”   程雁柏自责地说:   “都是因为我太平庸了,没有任何一点才气,一直被人拒绝......”   时郁立刻否定了他的话,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在我心里,雁柏你就是最好的作家。”   程雁柏闻言苦笑了一下,说:   “可是有很多人都比我有天份,比我有成就......”   “可只有你是彩色的。”时郁突然说,程雁柏闻言顿时一愣。   “是,也许有的人比你有成就,比你优秀,”时郁又收紧了一些握住程雁柏的手,“可你的文字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最动人的。别人的文字都是单调的、黑色的,可是雁柏的文字是有温度的,有色彩的,是我最喜欢的。”   “而且现在不是也有其他人认可你了吗?你一定可以实现梦想的,不要看轻自己,你一定可以的,知道吗?嗯?”   程雁柏深深地吻了时郁的手心,说:   “从小时候到现在,从小事到大事,小向你都义无反顾地支持我,站在我的那一边,谢谢你。”   时郁笑着抚上程雁柏的手,想着小时候蹲在角落里抬头总能看到的光芒万丈的程雁柏,理所当然地说:   “因为从以前到现在,你都是我的英雄啊。”   是永远站在阳光照耀之处,拯救别人于黑暗阴沟的英雄,而他坚信他的英雄以后也一定会一直这样的。   时郁直视程雁柏,坚定地说:   “我的英雄做什么,我就追随着他做什么,我的英雄想实现什么理想,我就一直支持他。”   程雁柏眼眸一深,问:   “小向,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吗?”   时郁笃定地点头说:   “对呀,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想实现什么理想,我们就一起努力,一起去实现!”   程雁柏也幸福地点了点头,笑得无比灿烂说:   “好。”   程雁柏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说:   “对了小向,我给你买了新年礼物。”   然后他从一个纸袋里拿出一盒颜料,递给时郁,   “小向,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时郁看到颜料上的“REMBRANT”顿时愣住了,嘴里说不出话,这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使用的颜料。可程雁柏却脸色如常,笑着把颜料塞进时郁的手里说:   “我也不清楚什么牌子的颜料比较好,就随便买了,希望你喜欢。”   时郁闻言立刻心急地说:“这个太贵了,你为什么要买,你省下钱多买些参考书——”可程雁柏却摇了摇头,打断他说:   “你喜欢吗?”   “喜欢是很喜欢的,可是——”   “没关系,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给你什么很好的礼物,今年终于可以送一份比较适合的礼物了,你收下吧。”   程雁柏说罢没有再给时郁拒绝的机会,径直走向破烂的木桌,把上面被挤得所剩无几的、皱巴巴的颜料扔到垃圾桶里,没等着急冲上来的时郁重新捡起来,他就一把把时郁抱起来,抱到床上,躺下后转向时郁说:   “小向,以后尽情创作吧,成为最最出色的艺术家,流芳百世。你的老师都说你有天赋,只要有一个机会,就一定可以广受认可的。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展现的机会的。”   时郁也看着程雁柏,摇了摇头说:   “我没关系的,比起我可以成为什么,我更希望你能实现你的理想。”   时郁揽住程雁柏的腰,说:   “雁柏你也一定要成为最成功的、让后世传颂的诗人的。”   此时突然传来“啪”的一声,他们一起望向窗外,看到在空中的红色烟花,程雁柏低声笑了笑,也搂紧时郁,在他耳边说:   “那就在新的一年,一起实现吧。”   程雁柏搂住时郁的腰,把他拉近自己,然后把头探进时郁的脖颈间,轻轻吻住他的锁骨,手也顺着腰际伸入。身体许久没有传来别人的温度,时郁本能地扯住被子,遮住腰际以下的部位。可这一举却让月光在背上流淌,程雁柏顿时烧得更烈,忍不住一把拉下被子,被子一被扯开,程雁柏的手一抚上来,时郁的脚又立刻抵上程雁柏的肩。   平日里时郁一般不会如此,程雁柏见时郁受惊,顿时压下心中欲念,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轻轻握住时郁的脚腕问:   “小向,今晚是不舒服吗?”   脚腕敏感的位置突然传来热度,时郁缩了缩脚,说:   “不,不是...只是太久没有见你了,有些紧张...”   程雁柏闻言一顿,吻上时郁,说:   “对不起,是我离开得太久了。”   他压了压时郁的脚,低声说:   “重新熟悉我吧。”   随着程雁柏一用力,时郁浑身一颤,程雁柏立刻俯下身来,吻时郁发红得如同纹了一朵彼岸花一般眼尾安抚他。   月亮洒下来的斑斑白点,似月光又似雨,时郁的红唇,脖颈和腰都被淋湿了,嘴里吐出的热气仿佛月下饮醉的酒气,脸上的红潮仿佛明日升起的红日,高高升起,而后堕入海里,翻起一波又一波浪潮,又高抛至空中,床单也被别离许久后重逢燃起的热情弄得皱巴巴,仿佛海水的褶皱。   窗外升起五颜六色的烟花,映出窗内一室春光。   夜深,程雁柏搂住怀里熟睡的时郁,大力吻了吻他的额头,看着窗外对面的豪华楼宇说:   “明年,明年一定会让你过最好的生活的,用最大的画板和最好的颜料,成为最出色的画家。” 第97章 最后一次可以和你一起   后来的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车厢里静默无声,有的只是雨打在车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冰冷的雨水打在车上,仿佛连座位都沾上寒意,即便带上了手套,季渝生依旧觉得手脚发冷。   可他却不敢坐近宋时鹤去摄取一些温度,因为刚刚对他来说毫无头绪的的话让他害怕宋时鹤又会觉得他不怀好意,于是只好紧紧靠着车门,把头微微靠近涂满雨水的透明车窗。随着车子加速,从窗缝里吹进来的风越发猛烈,冻得季渝生一抖,还忍不住想打喷嚏,可是他用力忍住了。   宋时鹤看了季渝生一眼,看到他额前被吹得翘起来的一小撮头发,还有发红的鼻子,就默默伸手把车窗又摇上去了一些,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让空气流动,然后又把暖气调大了一些。   季渝生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是觉得这好像是这么多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以前的冬天虽然也冷,可是却从来没有让他有心里穿了一个洞,好像风都可以吹进心底的感觉,他总是能耐心地等待回暖的那一天,也总是觉得那一天是触手可及的,可现在看着窗外结霜的枯枝,渺无人迹的街道,季渝生却从心底觉得春天好像离他们很遥远,就像到了在四月春天的风依旧来不及吹到的感觉。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宋时鹤突然转了转方向盘,掉了头说:   “我先送你回家。”   季渝生愣了愣,点了点头说:   “先生之后要去其他地方?”   “嗯,”宋时鹤点了点头,指了指后面,”冬天到了,送一些东西给儿童福利院,看他们需不需要。“   季渝生转头看向后排,这才发现后面放了好几个大袋子,估计车尾箱里面还有几袋。季渝生仔细看了看,问:   “是一些保暖的衣物吗?”   这么说着的时候,季渝生还看到了袋子下面厚厚的一沓不知道是什么的,类似书的东西。   “嗯,还有一些应节的小零食,平时的生活用品。”   “嗯,那个福利院离你的家里很远吗?”   “不算很远,只是位置比较偏僻,要绕路才能过去,”宋时鹤摇了摇头。   “那我能和先生一起去吗?”他想更了解宋时鹤的生活,也想在明天离开之前有更多的机会和宋时鹤待在一起。毕竟今天之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不行。”可宋时鹤想到没想就拒绝了,季渝生立刻说:   “我可以帮忙搬东西,不会妨碍你的。”   宋时鹤直视前方,丝毫没有动摇说:   ”不行。“   见宋时鹤无动于衷,季渝生有些着急地又说:   ”我知道怎么和小朋友相处的,我去过一些小学和中学讲解经济学相关概念,我和他们玩游戏、聊天,都相处得很好的。“   季渝生这句话并没有打动宋时鹤,因为他听完季渝生的话,说出口的话是:   ”你当然什么都能做好,毕竟你可是其中一个“成功的年轻企业家”。“   听到宋时鹤的话,季渝生顿时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的志向从来都不是什么企业家,这一“成功的年轻企业家”的称号也只是老板的一次玩笑,后来在一次访谈中主持人不顾他的拒绝,自作主张地不断奉承他才出来的称号,他不在意,不需要,甚至讨厌这么一个称呼。   这些年来他想要听到的称呼只有一个,想要听到的声音也只有一把,他只想宋时鹤能看着他,眼里无视其他万物,只映出他的样子,嘴里唤他生生。这也许是他唯一自私地希望自己能胜过微风白云,青草花香,走到宋先生视线中心而不会让其他东西分散宋时鹤注意力的时候。   可他没有想过,这件如此简单的,在过去每天都触手可及的事,现在变成了奢望。他只能盼着宋时鹤因着习惯,或者失误,唤他生生。   如果宋时鹤知道这个称呼的话,想来他是看过那个访谈了,知道宋时鹤这些年还有在关心他,季渝生本该高兴的,可是他现在却完全开心不起来,甚至觉得可悲。因为那个访问是一个质量很低的访谈,访谈里的问题肤浅且包含许多功利主义的问题,可是因为公司要求,他不得不一条条配合着回答。他最不希望先生是透过经济相关的东西听到自己的消息,也最不想先生将他划分到唯利是图、势利的商人分类里。他希望自己是和先生一样的,就算不是艺术家,也至少是有艺术家特质的,任凭风吹雨打依旧坚持走布满凸凹不平的鹅卵石的路、即使没有艺术天份,也至少在坚持这件事情上不泯灭于众人的人。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以和先生一起去吗?”   见季渝生如此执着,宋时鹤皱了皱眉头,说:   “那里不是什么很舒服的地方,简陋,破旧,还有些不干净,你去──”   “那又怎么样?我不在意这些。”   在宋时鹤眼里,自己现在甚至变成了娇气无比的人吗?所以在宋先生心里,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多么恶劣又世俗的一个人,所以才会被拒绝,才会被讨厌吧。   季渝生拽紧安全带,失落地低声说:   “...我只是想去看看宋先生每一年都挂念着的他们,想和先生一起去看望他们,让他们的冬天更温暖。”   宋时鹤沉默了好一会,像是受不了季渝生的执着,开口说:   “你浑身湿漉漉的怎么去?着凉感冒传染给他们怎么办?”   “我不会的,我可以在街边的小店随便买套衣服,找个公共厕所换上就可以去了,不会感冒的。”   “我现在的手还是热的,你”季渝生说着想伸手触碰宋时鹤,证明给他看自己已经不冷了,可是在快要触碰到宋时鹤的手时顿住了。因为他不肯定现在的自己还能不能牵宋先生的手。   他突然在想,“想要触碰却收回手”这件代表着小心翼翼的爱慕的事,宋先生以前是不是或许也经常经历,如果当时自己能拉住那只收回的手,放到自己怀里,就好了。   季渝生有些尴尬地收回凝在半空的手,宋时鹤也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可是他却依旧没有调头,继续往家里的方向开,当季渝生不得不接受现实,低着头暗自伤心的时候,车子突然停了,季渝生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窗外,发现是一个大商场,季渝生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宋时鹤。宋时鹤却面无表情地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   ”穿好衣服下车。“   “啊?”季渝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要买一套衣服换上再去看望小朋友吗?”   季渝生沉寂的脸色顿时明媚起来,他笑着对拉开自己车门的宋时鹤说:   “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小宋现在讲话让人伤心可是相信我,在一起后小宋一定是最会讲骚(划掉)情话的! 第98章 le Printemps   季渝生本来只想在商场门口附近的店铺随便抓几件衣服换上就走,可宋时鹤却径直带他上楼,去了第三层卖比较昂贵的衣物的店铺。   刚到招牌上写着一句法文的服装店,店里的服务员就一边快速地走到门口,一边笑盈盈地迎着宋时鹤,和他打招呼:   “宋先生,您又来了,这次想要选些什么衣服?”   宋时鹤看了淋得湿漉漉的季渝生一眼,说:   “要厚一点,可以保暖的。“   “好的。宋先生是买给自己穿吗?还是又是买给别人的?“店员笑着这么问道,话语间非常自然,仿佛宋时鹤经常来这里买衣服给别人。   季渝生闻言一愣,他心里在想店员“又是买给别人”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宋先生经常来这里给别人买衣服吗?这家店是男装店,经常到这里买衣服给别人的话,会是买给谁呢?宋时鹤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也没有听说过他有任何兄弟,那么难道是有很亲密的朋友吗?是可以经常送贵价衣服的关系的话,是多亲密的关系呢?   季渝生这么出神地想着的时候,宋时鹤摇了摇头,指了指季渝生说:   “是他淋湿了,要买一套衣服换上。”   店员闻言说:”原来是这样。“,然后便立刻转向季渝生,朝他点了点头后非常礼貌地问:”这位先生,请问您想要什么款式的衣服呢?“   季渝生这些年为了配合应酬和生意,买的衣服大多都是清一色深黑色或者深蓝色的西装,很少会专门去服装店挑时尚的衣服,被人这么一问,他一时也答不上来,于是只好说:   “...随便一套衣服加件外套就好。”   “好的,稍等。”   店员闻言走到店铺内拿了几件衣服走出来,向季渝生一边展示,一边介绍说:”内衬的话,羊毛夹克衫非常保暖,款式也很新颖,是我们秋冬系列推出的新款。至于外套,最近寒雨天,我们不同版型的防渗雨的短款和长款风衣都非常受欢迎......”   店员介绍了好几件后问季渝生:   “先生比较喜欢哪一件呢?”   店员对不同款式的流行衣物的一大堆介绍和推荐,让季渝生整个人眼花缭乱,被问到喜欢哪一件的时候,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都...都可以...”   为在店员强烈的注视下选衣服而困扰着的季渝生有些无措地望向站在旁边沉默着的宋时鹤,察觉到季渝生的视线,宋时鹤顿了顿,对店员说:   “嗯,好的,我们看一下,谢谢。”   “好的。”   店员离开后,紧绷着的季渝生才稍微松一口气,从来没有到过一家店员这么热情介绍衣物的服装店,他实在不太会处理这种情况,可没等他放松下来,宋时鹤又指了指前面挂着的一堆衣服问他:“你喜欢哪一件?”   “我没关系,随便一件就好,”   宋时鹤看着他沉默了一会,说:   ”那你再看看。“   看着眼前形形色色不同款式的衣服,季渝生实在选不出合适的,想了一下鼓起勇气对宋时鹤说:   “我不太会选衣服,先生帮我选吧。”   宋时鹤听到这句话愣住了,盯着季渝生看了好一会,像是在思考和窥视他这么做的目的,宋时鹤最后冷淡地拒绝说:   “我喜欢的你不一定喜欢,还是你自己选吧。”然后他移开目光说:“我没有剥夺别人自由,强逼别人喜欢我喜欢的东西的爱好。”这么说着的时候,宋时鹤的眸子是像窗户外慢慢变黑的雨夜一般逐渐黯淡的。   这句话在季渝生听来仿佛带着什么暗示,像针一样刺了刺季渝生胸口,可这却不像缝娃娃的针能治愈伤口,让缺口缝合,反而是会让过去的伤疤撕裂,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   “不会的,先生喜欢的东西我也喜欢,是真心实意的、澄明的喜欢,没有强迫一说,而且我相信先生的品味。”季渝生话语间也像是在努力反驳着什么,这么听着的宋时鹤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慢慢抬起头来,重新看着季渝生。   宋时鹤扯了扯嘴角,轻飘飘地问:   “是吗?”   季渝生肯定地点了点头,望着宋时鹤说:   “是,所以先生帮我选吧。”   见季渝生坚定地望着他的目光,宋时鹤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东西开始动摇,就像万丈冰山在被太阳找到一角后忍不住从内部开始慢慢融化,他知道融化后的结果是会有多么惨烈,可他却无法控制。宋时鹤最后指了几件衣服自己觉得非常适合季渝生的衣服,让他换上。   而当季渝生拿着衣服到试衣间换好后,果然一如他所料,宋时鹤为他选的衣服非常合身,整套搭配非常和谐,款式和风格也非常适合他自己本身。正在收拾衣服的、拿着一堆衣服的店员路过看到正在照镜子的季渝生,立刻一边走过来一边惊叹说:   “先生,这身衣服真的非常适合你!衬得你身材修长,还有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你没穿上身之前都看不出来这件风衣那么衬你呢!”   季渝生听到这么夸张的称赞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   “是吗?谢谢你。”   ”是宋先生选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季渝生不自觉地带了一丝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炫耀意味。   店员闻言了然,眯着眼睛笑着问:   “嗯嗯,先生你之前怎么没亲自来这里试衣服啊?都是宋先生来帮你选的。”   季渝生闻言一愣,有些迷茫地问:   ”宋先生帮我选的衣服?“   “对呀,之前春季我们品牌设计师设计的”C'est le Printemps“那一系列的衣服都是宋先生自己一个人来挑选和购买。”,店员笑了笑建议说:“先生您也应该直接来这里试试呀,毕竟有时候衣服穿上身的效果只有真实试过才知道,就像这件风衣。”   宋时鹤在过去的五年里从来没有和他联系,没有再给他寄过任何一封信,甚至拒收了自己的信件,让季渝生觉得世界里的邮箱都像被封住了嘴巴一般,这样绝情的先生,怎么可能给自己买衣服?   想到这里季渝生尴尬地笑了笑说:   ”宋先生不是给我买的。“   店员惊讶地说:   ”不是给你买的吗?可我看都是你这个尺寸的呀?“ 第99章 不太熟   “我的尺寸?”   店员点了点头,说:   “对呀,宋先生是我们店的老顾客了,经常来这里买衣服,不过可能服装风格的关系,比起他自己来买,更多的是来这里挑衣服给别人。他每次来挑衣服给别人的时候,买的都是你这个尺寸呢,完全一模一样。”   季渝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说:   “可是宋先生和我...”   镜子里的人顿了顿,眼眸一黯,然后低头装作无事地整理袖子,淡淡地说:   ”不太熟。“   对于他和宋时鹤随时间脱漆褪色的关系,用“不太熟”去稍微掩饰一下他们这些年完全没有联系、只靠着自己当年的回忆勉强维系的关系已经是最好的了,其他的比如陌生人、曾经的朋友诸如此类的词语,要季渝生亲自说出口的话有些太残忍了,因为都是些他觉得只要说出口就会觉得舌尖发麻、嘴里像含了柠檬核一般发苦的词。   看到季渝生迷茫的样子,店员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捂了捂嘴巴有些尴尬地说:   “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   季渝生依旧低着头整理袖子,摇了摇头,说:   “没关系。”   只要先生愿意给他写信,甚至是读他的信,他都可以开心很久,又怎么会奢望像当年一般可以互送礼物。   “试好了吗?”   在季渝生与店员说着衣服一事而沉默的时候,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把低沉的声音,季渝生闻声转过头去,看到拿着他刚脱下的湿漉漉的外套,耐心地等他的宋时鹤。   时光对美丽的东西总是残忍的,就像是每一年新年带回家的百合和水仙花,过不了几天美好年华就从花瓣开始凋谢,枯萎逐渐蔓延至整枝花。可是时光却对宋时鹤如此仁慈,他除了气质变得再成熟了一些,眉宇间带了一丝忧愁和沧桑外,样貌还是像当年季渝生第一次在讲厅时看到他一般好看。   即便这些年经历了许多需要口才的机会和场合,到了现在本该出口成章的季渝生却依旧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去形容宋时鹤。也许是因为他太过特别,所以找不到任何别人创造的词语可以形容他。   不知为何听到先生的声音,转过头去看到像当年一样在校园里夕阳下等他的宋时鹤时,季渝生突然觉得眼睛一酸。   他突然在想人是不是本来就是海做的,年纪越大回到海里的本能就越强烈,所以眼眶里总是忍不住泛出回归故乡的思念结晶。季渝生悄悄吸了吸鼻子,理了理衣服,对宋时鹤笑着说:   “嗯,试好了。先生觉得怎么样?”   季渝生转过身来后,就像当年一般,又或者说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只要季渝生站在他面前,宋时鹤的目光还是会忍不住全部被他吸引。见宋时鹤愣愣地盯着他看却不说话,季渝生又喊了一声:   “先生?”   宋时鹤这才回过神来,一下碰上季渝生直直地看着他的炽热视线,他立刻转移视线,说:   “你喜欢就可以。”   听到这句话,季渝生低头说:   “...我觉得我还是不太适合穿这种衣服,要不然还是...“   季渝生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宋时鹤说:   ”挺适合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宋时鹤看到季渝生因为他的话有些惊讶,眼眸微张,发亮地看着他,于是别过脸解释说:   ”这种毛绒绒的衣服,我想小朋友也会喜欢的。“   店员此时也调整了一下尴尬的脸色,努力恢复到平常对待客人的笑容,说:   “这套衣服真的很适合这位先生呢,宋先生的眼光真好!”   季渝生开心地点了点头,对店员说:   “嗯,那就这一件吧。“   季渝生到换衣间整理好出来后跑去付钱,可是店员却说刚刚宋时鹤已经付过了,季渝生闻言立刻穿着新衣服跑去找在门口等他的宋时鹤。   “宋先生,衣服的费──“   宋时鹤没有理会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说:   “时间要来不及了,走吧。”   上车后,季渝生掏出钱包,对正在调安全带的宋时鹤说:   “那个宋先生...衣服多少钱?费用我还给你。“   宋时鹤低着头摇了摇头说:   “不用。”   季渝生顿时说:   “这怎么行,是我自己弄湿了衣服,也是我自己想要和先生一起去送东西,是我自己的责任。而且这些衣服那么贵...”   宋时鹤依旧没有看他说:   “我经常光顾,有折扣,不会很贵。”   “那也不──”   季渝生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宋时鹤突然抬头看向他,对上先生目光的季渝生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宋时鹤对他说:   “你绑一下安全带,我要赶快开车过去福利院。衣服的钱以后再说。”   季渝生闻言顿时手忙脚乱地拉安全带。   “啊,好,好的。”   说到经常光顾,季渝生想起刚刚店员提到的那件事,沉默了一会,待车子开出后忍不住转头问:   ”先生经常去这家店买衣服吗?“   宋时鹤看着前方点了点头,   ”嗯。“   季渝生很想直接问是送给谁的衣服,可又害怕自己唐突,于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宋时鹤聊着说:   “这家店的衣服确实穿起来很舒服,款式也很好看。”   “嗯,他们衣服料子一直都很好。“   ”谢谢你的介绍,我以后也可以去这家店看衣服了,我之前都只是去那一家店。“   ”嗯。“   季渝生说到最后无话可说,觉得自己提出的话题无聊又尴尬,于是尽量装得自然地说出自己真正想问的东西,   ”先生经常来这家店我有点惊讶,因为我看先生平时的衣服好像都不是这种风格的...“   听到这句话宋时鹤没有像之前的对话一样立刻回答,车子走了好一段路,车厢里的空气也像在冬天被冻结了好一会,当季渝生在不断懊恼自己不该说那句话,企图打探宋时鹤这些年生活的时候,宋时鹤突然”哒“的一下打了打方向盘管柱,淡淡地说:   “是,我给别人买的。” 第100章 改过来的坏习惯   宋时鹤低头摆弄了一下拍换挡把手,自然地说:   “是过去养成的习惯。”   “看到什么觉得很适合送给别人就会想要先买下来,也不想有没有机会送出,满脑子都在想这件礼物实在很适合,在想那人收到礼物的神情,会不会像太阳升起,笑容灿烂得耀眼夺目,又或者会不会像月亮高挂,眼睛弯到好看的幅度。一想到这里,心就瞬间被填满了,砰砰砰地像春风吹过风铃般作响。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把礼物买下,一回神,手里就已经拿着那件等待插上翅膀送出的礼物了。然后就是风看到我如此情状后的催促,不断地推着我,不让我停下脚步,用尽全力奔向他送给他最好的礼物。“   宋时鹤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依旧目视前方,仿佛话语里那个总是有着像鸟儿羽毛般丰满的心情的人不是他一般。季渝生一边听着先生的这些话,一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先生的形容被话语里扑面而来的春风吹得砰砰作响。宋时鹤所说的礼物,或许是指他们以前互送的礼物吗?是在说那盒载着太阳的墨水盒?是在说造梦的钢笔?还是那本见证他们相遇,见证万物争鸣之始,被季渝生珍而重之,这些年一直都放在他书房的高架上,鼓励他向前奔跑的诗集?   又或者是在说,他们以前曾经互通的心意?曾经可以携手在夏天去往冬天的话,现在能一起从冬天折返春天吗?雨天还有意义吗?   整个人被回忆包裹住的季渝生,抵挡不住回忆的浪潮狠狠地拍打着脑袋,千言万语向是要汹涌而出,想要放开一切去问宋时鹤是不是还留恋过去,还在意他。他握紧双拳,紧紧地盯着拐弯的地方,下定决心要在转弯后告白一切藏在心里的问题,可在车子拐过弯后他却在听到宋时鹤打回方向盘管柱的声音,然后听到他淡淡地说:   “但这其实是一个坏习惯吧。”   “既浪费钱,浪费时间,也透支感情,容易让希望落空,拿着送不出去的礼物伤心地回到家里,盯着垃圾桶却舍不得扔掉,每日看着他们徒增烦恼。带着一丝容易熄灭的、终有一日可以送出去的希望。”   过了一会,宋时鹤又说:   “所以,我已经在慢慢改过来了。”   季渝生觉得宋时鹤话语之间泛起苦涩,可他听完宋时鹤的话却只能想是不是只是自己执意觉得如此。   看了一眼季渝生身上的衣服,宋时鹤说:   “那家店也是,我最近已经很少去了。”   “...为什么?“季渝生颤抖着声音问。   宋时鹤这次没有沉默,只是淡然地、毫无留恋地说:   “就像你说的,那家店的风格不适合我,我去那里作什么呢?”   这句话让季渝生觉得也许宋时鹤当真是放下了一切,只是自己被过去网住了,逃不出来,看什么听什么都觉得还残留着过去的痕迹,因为他们曾经共同赋予万物意义。季渝生觉得这个天气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会在下一秒下雪,晶莹剔透的雪可以洗掉一切旧意义,重新赋予事物新的意义,可是迎接他的却只是无情的雨打在车上,怎么样也洗不掉过去。   他至少该庆幸,宋时鹤待他还是如此温柔,用了一种最间接的方式扼杀他仅存的一丝希望。   其实在那之前,自己就该明白这一切的,不是已经决定了要将今天当作是最后一天吗?可他却只觉得胸口发闷,想要歇斯底里地在雨里哭出来,却只能坐在宋时鹤身边两眼发红。   没有收到季渝生的回答,宋时鹤又沉沉地说:   ”我想,我们都该到适合自己的地方。”   季渝生闻言才抬起头来,艰难地说:   ”什么?”   宋时鹤握紧了一些方向盘,说:   “...因为待在不适合的地方,会很难过。”   季渝生听到这句话后,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宋时鹤这句话是在说自己不适合待在他的身边,又或者是在说,自己不适合和他齐肩去追求艺术。   宋时鹤说完这句话后没有看季渝生的反应,反而转头直视着前方,而后又有些僵硬地把头稍微转向另一边,像是在掩饰什么。   压不下情绪的季渝生也只能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眼前的景色就开始变得模糊,不知是因为泪水,还是因为车窗上起了的雾水。   车子又驶了一会,他们两人别过脸后凝结的气氛突然被一首歌打破。   “Il est temps on l'attend on le dessine   On se pare se prepare on s'y destine   On s'unie se choisie et nos vies sont liees”(1)   季渝生一听到这首歌注意力瞬间回到车厢里,整个人顿时一抖,变得非常慌张,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的时候差点抓不住它,好不容易抓住了又一滑,掉到座位下,捣弄了一番后他因为在宋时鹤面前露出如此慌乱的样子而耳朵发红,低着头打开屏幕发现来电人是公司的同事。   他打电话请假时和老板同事提过自己有些私事要请假,请假期间不太方便听电话,如果有急事才打给他,现在对方打来,想来是有急事,可季渝生却不想在宋时鹤面前谈自己金融相关的工作,再加上这首歌让处于现在这种情况下的自己心思完全被暴露,羞愧难当,他只想把电话快些掐掉,好让这首歌停下来,而电话最终在无人接听下自己挂掉了。   车厢一时又安静下来,季渝生把头埋得更低,握着手机的手手心都是汗。这首歌对他们两人而言意义非凡,自己的铃声是这首歌的话,藏着的心思定是展露无遗了。只是在这种完全被拒绝的情况下被动地暴露出来,实在是太糟糕了。   可宋时鹤却没什么反应,脸色如常,就像那首歌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一般说:   “没关系,你可以接的。”   “啊,没,没事,不是重要的电话。”   宋时鹤看了他一眼,问:   “是谁的电话?”   “不...不是重要的电话”季渝生磕磕绊绊地说。   “是家里的电话?”   在宋时鹤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强制的询问下,季渝生最后还是坦白说:   “公司打来的。”   宋时鹤愣了愣,“...是公司啊。”   在对话间,一直低着头紧紧地握住手机的季渝生没有发觉,宋时鹤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青。   季渝生话说完没多久,同一首歌又突然响起,他慌张地想要按掉,宋时鹤看了一眼他的来电显示,说:   “没关系,接吧。既然是公司打来的电话,也许是有急事。”   “啊,不,没──”   宋时鹤没有理会他,径直问:   “是因为公司资料不能泄露给外人?我可以带上耳机。”   “不是的,只是,我...”季渝生说到这里,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宋时鹤见状说:“那就接吧,没关系。”   在宋时鹤一直让他听电话的情况下,季渝生最终还是整理了一下心情,接了不断打来的电话。只是他接了电话后就以从宋时鹤身边移走了一些,紧紧贴着左边车门,缩成一团,好像非常不想泄露对话内容一般。   宋时鹤觉得这样的季渝生就像总是在晚上跑来自己家附近的松鼠,一被自己发现就抱着食物缩成一团。只是松鼠只让他觉得无奈又可爱,可眼前的人却让他心隐隐作痛。   生生好像,又消瘦了许多,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而后他听到季渝生和刚刚截然不同的、他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听过的严厉且决断的语气。   “喂?”   “什么?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取消第二次会议?你们第一次汇报工作没有做好吗?”   ”为什么会这样?那个“新人”他已经过了试用期成为正式员工很久了,上班开小差用新人作借口,被安排做一个极度简单的只有几十页汇报简报却错漏百出,也用新人作借口,到了现在导致公司失去合作伙伴,还在用“新人”做借口吗?”   ”是老板亲戚的儿子又怎么样?工作能力不高的事实会因此而改变吗?”   “当然,我当然会帮你们,那是公司很重要的合作伙伴,但我也会向老板如实汇报。”   “不,抱歉,我已经给了他很多次机会了。”   “嗯好,重新整理资料辛苦你们了,我回来请大家吃饭。”   “嗯,好的,我这两天就回去。”   直到确定挂掉电话后,季渝生才坐回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宋时鹤一眼,发现他脸色如常,想着他可能没有注意自己的电话,季渝生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可当车在红灯前的路口停下之时,在这通电话之后一直沉默着的宋时鹤突然出声,说:   “比如说,”   “比起去坚持当年错过的选择,我觉得你现在才是到了适合的地方。”   这句话就像是最尖锐的钢笔,“哗啦”一声将季渝生脑海里写满过去的信纸划烂,压垮他们种下的花。   “什么?”季渝生无力地垂下握着手机的手,抬起头来双眼发红问。   “我想你当初是做了对自己而言最正确的选择。”   季渝生闻言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说着,他觉得自己的嘴唇开始发抖,声音像在慢慢靠近地震震央,“先生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宋时鹤这句话虽是问句,却非常笃定。   “先生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吗?”季渝生垂下眼眸,眼睫毛如同被打湿的蝴蝶软弱地在残枝上栖息,悲哀地问。   宋时鹤却像对季渝生的情绪全然不觉,带着一丝讽刺意味说:   “有稳定的工作,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而且工作能力高得老板青睐,可以在职场里呼风唤雨,指点别人。”   “而且你现在应该在过着富裕的生活吧,穿金戴银住高楼,是多少人的梦想。”   宋时鹤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对你来说,这些还不算是过得好吗?你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   “贪心?”听完宋时鹤的这个问题,季渝生苦笑一声,脸色黯淡地看着宋时鹤说:   “那是我想要的吗?”   “...”   没有得到宋时鹤的回答,季渝生用带着一丝哀伤和无力的声线,小声问:   “先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宋时鹤一直沉默着,于是季渝生又说:   “先生不明白我在坚持什么吗?”   季渝生坐得更直,整个人朝着宋时鹤说:   “我不想要这些,”   宋时鹤的无动于衷让季渝生在内心不断问,为什么?为什么曾经和他心意如此相通的先生现在是这么地拒绝理解他呢?   “我真正想追求的是什么,先生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1)《Ding Dong》 from 《Le Rouge et le Noir L'Opera Rock》   今天应该能更两章,稍等 第101章 违和的壁画   “那本来就是你想要的,你还要装作不是吗?”宋时鹤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说,因为季渝生的不断反问让他再一次想起当年的伤心和失望,心中悲愤交加,说出口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冷漠,如同窗外的雨包住了这句话,让它失去该有的温度。   季渝生着急地坐近一些,想要辩解,可是安全带却将他拼命往回来,就像宋时鹤在不断地推开他。他拼命向前凑,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却依旧徒劳无功,就像是逃不出笼子的鸟。   “我从来都不想要那些,我想要的──”   想要和你一样将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奉给艺术,想要和你在一起打破困住想象力的“常规”,想要和你一起敲烂那些锁,自由自在地翱翔,想要和你一起见证艺术的经久不衰和不朽。   可是这些都在说出口之前被宋时鹤一句无情的话强硬地塞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而你的路,不必和我分享,我没有兴趣知道。“   ”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自欺欺人而已。”   什么叫不要再自欺欺人?没等季渝生消化这一句话,宋时鹤就为他带来了更重的一击。   “衣服的钱不用还了,虽然我辞职了,也没有能力再出版什么作品,但我还没有落魄到连买一件像样的衣服给客人都做不到。”   然后就无情地转过头说:   “快到了,收拾一下就准备下车吧。”   记得宋时鹤说过彩虹是连接不同时光的桥,季渝生抬眼看着濛濛的天空,好想彩虹可以突然出现,好想好想那是真的,好想好想彩虹可以在现在这一瞬间让他过桥,将他带回过去。   季渝生将思绪从窗外收回来,大力眨了眨眼睛,咬住了嘴唇。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不会太过伤心和崩溃,一会面对小朋友不会太过失态。他有些后悔跟来了,因为这好像就只是在大力地将他们最后的回忆扔到冰冷的硬邦邦的地板上,让装着回忆的瓶子添上更多裂缝而已。   车刚开到儿童福利院,一个微胖、却依旧娇小可爱的、大概一半头发发白的女人就拖着几个小孩走出来,看到他们,宋时鹤立刻降下车窗,笑着朝他们打招呼,热情满满,完全没有了刚刚的淡漠。   “陈院长,好久不见。”   陈院长朝他招了招手,眼睛眯成一条缝,围着院长的小孩看到宋时鹤后也开始吵嚷,争前恐后地喊着“哥哥哥哥”和宋时鹤打招呼,宋时鹤也朝他们挥了挥手,和他们远距离地击了个掌,喊着:   ”今天带了很多东西噢,我停好车后拿给你们,你们不要随便跑到停车场里,在那里乖乖地等一下哦!”   季渝生觉得其实宋时鹤没有变,他依旧温柔地爱这个世界,全部的不变里改变的只是对自己的态度而已,而这个改变,就像是地球自转加速,冰山融化一般永远无法逆转。   车停好后,陈院长就迎了上来,宋时鹤以“一个朋友,也想过来帮忙”朝她简单地介绍了季渝生后,他们就一起将车里的东西搬下来,将大包小包的袋子拿走后,季渝生看到压在那下面的白色画纸,还有放在车厢后座下面的颜料,看到这些,他立刻回头看向宋时鹤,却发现宋时鹤也正在看着他,面对突如其来的对视,他们两人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季渝生慢慢移开视线,看着车里面说:   “这些是...?”   宋时鹤刚启唇还没来得及回答,季渝生就听到一把带着稚气的声音说:   “是乐乐的画纸!”   季渝生闻声低头看见两个女孩,矮小一点那个穿着波点红裙、扎着两条马尾辫,拖着她的、年纪大一些的女孩穿着一身碎花裙。穿着波点红裙的小女孩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说:   “是鹤哥哥买给乐乐的画纸!”   说完这句话后,乐乐举起双手,开心地说:   “乐乐可以画花花画房子啦!”   宋时鹤摸了摸乐乐的头,笑着说:   “乐乐这次也是要画福利院全家福吗?”   “是,要鹤哥哥陪我一起画!还要听故事!”乐乐大力点了点头后就松开了拉着另一个女孩的手,拉着宋时鹤的衣服,想要把他拉进去讲故事、和她一起画画。   宋时鹤蹲下身,拖住乐乐的手,说:“好好,我给你讲故事,然后陪你一起画画。”,然后他抬起头,说:   “悦怡,你可以帮忙一起把剩下的画纸拿进去吗?我带乐乐先进去了。”   那个名叫”悦怡“的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说:   “好的。”   宋时鹤直起身来,拖着乐乐,对季渝生说:   ”一会悦怡会带你进去。”   季渝生拿着几包剩下的袋子,点了点头说好。宋时鹤走后,季渝生和悦怡一起把剩下的东西拿出来搬进去。   觉得空气沉默着有些尴尬,季渝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   “宋先生经常来这里吗?”   悦怡接过几包小一点的袋子,点了点头说:   “也不算经常来,就是到了节日的时候会来。”   “啊,这样。”   “噢,”悦怡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哥哥春天的时候会经常来这里。”   “春天?”   悦怡”嗯“了一声,说:   ”对,就是大概四月份左右。明明没什么节日,但是会经常来。”   “春天会经常来吗?”季渝生喃喃道。   “那他来这里一般都是送些东西这样吗?”   “嗯,他还会给我们讲故事。”   季渝生捧着东西的手顿了顿,“讲故事?”   “嗯,鹤哥哥知道的东西特别多,尤其是那些藏在画里的故事,他还经常给我们讲神话故事,特别有趣!我们每次都很期待他的到来。”   悦怡的这句话唤起季渝生的回忆,他想起以前上宋时鹤的课,自己也总是很喜欢听他讲画里的故事,从画家生平讲到画里的故事,再到每一个象征物的起源,宋时鹤总是能把像放下翅膀懒懒地歇息一天的鸟儿一般无趣的理论分析变得像展翅飞翔般非常有趣,让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他忍不住会心一笑说:   “嗯,宋先生确实学识丰富,也总能帮无力展翅的无趣事物安上可以飞翔的翅膀。”   和悦怡闲聊了一会,季渝生就跟着悦怡进入福利院,在到门口的时候,季渝生看到福利院入口隔壁的墙壁上有一幅非常漂亮的、光明的画,他忍不住抱着大包小包走过去观赏。墙壁上的画以鲜艳的黄色为主色创作,主要的元素是紧紧地拖着手、围成一圈的小朋友,他们之间栽着一棵棵的向日葵。单独看画上的向日葵,层层叠叠的花瓣充满立体感,花瓣和叶子的阴影也让整幅画显得非常真实,其中有一丝奇怪的,便是花下扭曲的茎叶,与整幅画和谐、乐观向上的主题有些违和,但这也许只是画家想透过这些显露出个人特色的巧思,好让他的向日葵更有特色。   欣赏着这幅画的时候,季渝生的注意力突然被墙壁右下角的签名吸引,凑近一看,季渝生发现了一个有些潦草的签名,签名的前后部分都不清晰,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中间的一个“向”字,季渝生想了想,觉得比起是署名,这个更像是作品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路边看到可爱的花,可是光却照不进来。 第102章 陪伴   “哥哥?你不进去吗?”当季渝生被壁画引去全部注意力时,走在前面的悦怡突然喊他。   “啊,”季渝生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悦怡,说了声不好意思,急匆匆地想跟上。悦怡摇了摇头,说:   “没关系,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季渝生停住了脚步,指了指眼前的墙壁,眯起眼睛说:“我在看这幅你们创作的壁画。上面的向日葵和他们的葵叶像正在燃烧着的火苗一般为了生命而起舞,就像是只属于你们的、独一无二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呢,”季渝生笑了笑,开玩笑地说:“有他们在,这里光亮和热情的时间应该很长,而黑夜和落寞的时间很短吧?”   悦怡闻言走回来到季渝生旁边,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画,突然说:   “哥哥和鹤哥哥是很好的朋友吧?”   悦怡突然这么说,让季渝生有些惊讶,扭过头讶异地望着她,悦怡笑着说:   “鹤哥哥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也是说火苗般燃烧的向日葵会代替太阳日夜照亮我们,陪伴我们,叫我们不要觉得孤单和伤心呢。”   宋时鹤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和他有一样的感觉吗?   季渝生张了张嘴迫切地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只是看着壁画,眼眸如同走进森林一般渐深,悲伤地笑了笑,轻声说:   “是吗?”   明明看着世界上最灿烂的向日葵,季渝生却突然觉得落寞。因为悦怡这句话让他想起以前,想起和先生一起看过的日落,还有以太阳为笔锋,夕阳光为墨水,写下的那首可以留住光阴的诗。   当时看着夕阳下向他走来的宋时鹤,听着他说的每一句关于夕阳的故事,闪耀的眸子,从胸腔中心传来的共鸣,像在耳朵旁边放烟花的心动,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真是好巧...”季渝生喃喃道,   “难道不是吗?”悦怡看到季渝生的反应,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问,然后又说:   “你是第一个和鹤哥哥一起来这里的人呢。”   这句话突然将季渝生在缅怀过去的思绪里拉回,他愣了愣,说:   “第一个?”   听宋先生说他经常来这里,想来是一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地方,照他的性子,大概是把这些喜欢画画的小朋友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珍贵地爱着,他怎么可能没有和朋友一起来过?他觉得家里画像的主角,肯定抢在他之前夺走了所有先生的第一次经历,他怎么可能是第一个?   “对呀,哥哥是第一个。”悦怡没有丝毫迟疑。   “这怎么可能,他...他没有和其他朋友一起来过吗?”   悦怡肯定地摇了摇头说:   “没有,鹤哥哥经常说他最好的朋友就是我们了。”   “这是真的吗...?”   “对呀,鹤哥哥节日的时候都是来找我们玩呢!”   悦怡耸了耸肩膀,摇了摇头说:“可是呀,其实我们都不信哥哥没有其他最好的朋友。”听到这句话,季渝生忍不住笑了笑,问:”为什么?”   悦怡理所当然地说:   “因为鹤哥哥人很好呀,知道的东西很多,很会讲故事,又总是会来看我们,而且鹤哥哥他...”说到这里,悦怡顿了顿,听着她的话的季渝生笑容越来越大,她顿了顿,脸颊微微发红说:   “长得也很高很帅气,我...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   季渝生看到悦怡的反应,忍不住笑得更加灿烂,眼眸快要比高挂的月亮还弯,他笑着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的。”   “可是我们听院长说,外面有很多人不喜欢鹤哥哥,对他很不好。”悦怡突然撅起嘴巴,有些悲伤地说。   季渝生的笑容也在此时凝住了,他调整了一下表情,问:   “嗯?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也不知道,院长说我们还小不用知道,所以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可是鹤哥哥经常露出很悲伤的表情,有时我们一起玩完游戏,他会露出很悲伤的表情。鹤哥哥好像只有在讲故事的时候,才是一直都开心地笑着的。虽然乐乐他们察觉不到,可是我觉得鹤哥哥好像总是不太开心。”   很悲伤的表情吗?季渝生听到这里,心有些抽痛,手握成拳。   他仔细一想,按照宋时鹤的心性,在越来越功利的Y市里,他应该是会觉得喘不过气的。得知最近发生在宋时鹤身上的事情,季渝生其实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年宋时鹤过得有多难过,每天都面对着总是准备着想要把他的艺术学系合并,将更多的入学名额留给其他系的人,他一定既无力又很累吧。可是他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为了他的学生,和一切志同道合的人,他一定一直在努力地维持。   可是最终他坚持的一切还是如同泡沫一般被人捏碎,在空气中慢慢飘散,从白泡到香气,从形体到精神,逐渐在被抹去。而他被剥夺了一切反抗的能力和机会,于他而言,肯定像是被夺去四肢一般。   这些年,难道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忍受着这些、在荆棘林里披着满身伤痕往前走吗?   不可能的吧,至少,至少会有人在他身边陪着他的吧,毕竟他那么好,一定有很多喜欢他的、愿意陪着他身边的人的吧。   “哥哥是鹤哥哥的朋友对吧,”悦怡的话打断了季渝生的思绪,季渝生抬起头,看见她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说:“那哥哥你要在鹤哥哥不来这里的时候多点陪着鹤哥哥,陪他玩,不要让他总是不高兴。”   季渝生摸了摸悦怡的头,眸子闪了闪,说:   “悦怡你对鹤哥哥真好,宋先生能遇到你,真的很幸运,”说完他顿了顿,垂着眸子笑了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能一直陪着他呀...”   “那为什么不陪一下他呢?”悦怡这么问道,让季渝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因为工作很忙,不能经常一起出去玩吗?”没等季渝生反应,悦怡又问。   季渝生张了张嘴,说:“...呃,也,也算是...”   他现在和宋时鹤的关系,有点像在冰雪天凝住的河流,他总是觉得在那层厚厚的冰下,一定有生命流动着,可是冬天里结的冰实在是太厚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走过去,又或者是直接打破凝结的冰,游到深海底。此时在小朋友面前,他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说自己是宋时鹤的学生吗?可是宋时鹤很明确地和他画了分界线,说他已经不是自己的教授了,一定也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曾是他的学生吧。   那还能怎么介绍自己呢?说自己是求而不得的仰慕者,悦怡会被吓到吧。可是除了这个身份,现在的自己还能以什么身份自居呢?   悦怡下一句简单的话却好像一下就堵住季渝生脑海里汹涌流动的思绪,让一切打结的事情变得简单,   “如果很忙没有时间出去玩的话,那应该也可以互相陪伴吧!”悦怡转了转眼珠,说:“就像我们有时候有些小朋友没有做完院长布置的功课,那他的朋友就会坐在他身边陪他,给他加油打气,又或者和他一起做功课。”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两章不太满意还要再修一下,今晚一定能更,不过要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先,预计大概一两点左右修完,大家明天再看吧 第103章 春   听完悦怡的话,季渝生整个人愣住了,这次他来,一直都想着先生能给予自己回应,比如劝说他再三考虑辞职的事情,宋先生可以听他说不要辞职,又比如希望他能对自己回心转意,希望宋先生可以重新接纳自己。   而先生没有给予他自己盼望的回应,他就觉得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因此而无比沮丧,觉得天上的云朵都变得单一起来,一切都失去盼望。   可他却忘记了,默默陪伴也是一种守护的方式,也忘记了自己这些年这么做的,比起去展现给宋先生看自己的成就和努力以外的,最根本的意义。经过悦怡提醒后,季渝生才猛然想明白这些,他想了许多后重新提起精神,眼眸闪烁着光,对悦怡说:   “嗯,我一定会陪着他的。”   “真的吗?”   季渝生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嗯。”   悦怡笑着点了点头后,开心地说:   “太好啦!”她扯了扯自己的脸,可爱地说:“那鹤哥哥也可以笑多一点啦!鹤哥哥笑起来真的特别帅气!”   听到悦怡和他聊天亲近后越来越没有顾忌的真心话,还有提到宋时鹤就发亮的眼睛,季渝生噗呲一笑,捂着嘴巴笑了一会后大力点了点头,肯定地说:   “嗯,我也希望宋先生可以每天都开心。”   希望宋先生能事事顺遂,世界能像他盼望的一般光芒万丈,万物能像他盼望的一般生机勃勃,人们也能像他盼望的一般永远相爱,是季渝生最大的愿望。而如今宋时鹤的眼眸里总是带着一丝忧愁,也总让季渝生觉得世界被剥去一角,因为曾经的宋先生,眸子里盛的不是太阳的光,就是月亮的光,世间一切的光芒好像都会被他所吸引,留在那眸子里不愿意离开。他生来像是光,该当在夕阳之时的海上流转,如今却无法挣脱黑夜,一切都被迫沉寂。   所以季渝生迫切地希望,宋时鹤能像以前一般,总是笑着。也许不可能再像以前一般对他笑着,可是希望他至少在面向万物的时候,可以因为它们的美丽而愉悦。   悦怡想了一下,说:“鹤哥哥平时也很好看。”   季渝生听到这句特别可爱的话,忍住笑意说:“嗯嗯,在悦怡眼里,鹤哥哥真的很完美呢。”   “是因为鹤哥哥本身就很好啦!”   “哈哈”   季渝生和悦怡打趣了一会,转移话题指着壁画问:“悦怡,这幅画是你们大家一起完成的吗?”   悦怡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向日葵,说:“嗯,是我们和‘向日葵王子’一起完成的。”   “向日葵王子?”听到这个童话般的称呼,季渝生有些惊讶,心想这个人难道是一个童话人物?   “嗯嗯,”悦怡点了点头,“是每个星期三来教我们画画的老师。”   ”噢,是画画老师呀,”季渝生又问:“为什么叫他向日葵王子呢?”   “因为乐乐之前看了一本书,叫做《向日葵王子》,她特别喜欢,每天都缠着陈院长要陈院长读给她听,我也给她念过那个故事。后来画画课第一次看到画画老师,乐乐就指着他大叫向日葵王子,而且老师也特别擅长画向日葵,所以我们后来就跟着乐乐这样喊他了。”悦怡这么说着的时候,好似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说到乐乐就嘴角弯弯,最后她还强调:“不过其实向日葵老师真的很像那本故事书里的王子,我一会拿那本故事书给你看!”   季渝生听到这个充满童趣的称呼和背后的原因觉得特别可爱,听完悦怡这句话后忍不住又把眼睛弯起来一些,笑了笑说:   “好啊,一会让悦怡带我看看王子大人,哈哈,”季渝生指了指墙上的画,问:”那这些向日葵都是老师教你们画的吗?”   悦怡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不是我们画的,老师确实是有教我们画向日葵啦,”悦怡扁了扁嘴,很遗憾地说:“可是我们都画得一般般,有点不太看得出来是向日葵。院长说因为这幅画是在门口,要见人的,代表我们福利院的形象,所以就叫向日葵老师画花,我们画一下自己这样。”   “哈哈,怎么会呢,”季渝生笑了笑,看着壁画上的笑脸,说:“你们画得那么好看,都让我忍不住想要拍照回家好好欣赏呢,”   季渝生在学习的时候一直在鉴赏大家们的画,此时看到小朋友最天真无邪,不受约束的画,突然觉得这样自由的画作好像更加吸引人。   天空不用是蓝色的,天空可以开出花朵,可以是五颜六色。   云朵不用有固定的形状,云朵可以是我的骑士,他的骏马,她的独角兽。   人也不一定要脚踏草地,可以站在向日葵上,让花朵为我起舞,可以飞到天空,让群鸟为我歌唱。   大家一起牵手也不用死板地围成圆圈,追求圆圈所代表和谐,也可以围成一个爱心,让牵手这件事变得更加充满爱。   “我觉得也许童真才是艺术家最需要的特质吧,在我眼里,”季渝生指了指悦怡,笑着说:“你们都是最出色的小艺术家。”   “嘿嘿,谢谢哥哥,哥哥一会也和我们一起画画吧!”悦怡开心地拍了拍手说。   “好呀,”季渝生转头看着悦怡,扁了扁嘴巴说:“可是我不太会画画,可能要悦怡慢慢教我咯。”   “好呀!”   “悦怡,快点过来哦,鹤哥哥开始讲故事咯!”   正当他们开心地聊着的时候,陈院长的声音突然从远方传过来,他们闻声朝陈院长挥了挥手,说知道了,然后就打算一起进去。感觉到并肩而行的悦怡脸上非常期待的神情,季渝生问:   “悦怡也很喜欢听宋先生讲故事吗?”   “嗯!”悦怡毫不犹疑地大力点了点头,“鹤哥哥每次讲的故事都不一样,可是都非常非常生动有趣!一会哥哥也一起听吧!”   “嗯,好啊。”   他们走到一间房间后,季渝生看到一群小朋友围着宋时鹤坐着,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宋时鹤,而宋时鹤也从袋子抽出一本硬皮书,翻开那本书,里面是一幅幅的油画。一看到那些画,小朋友们就手舞足蹈起来,喊着“听故事咯!听故事咯!”。   悦怡见此也迫不及待地放下东西,小跑过去坐下,季渝生看着悦怡急匆匆的身影,笑了笑,也跟着她放下手里的箱子。   可是放下箱子后他变得有些无措,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和小朋友坐在一起肯定是不太好,可是这里好像没有其他可以坐下的地方了。   正犹豫着的季渝生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拍,他转过头去,发现是陈院长,陈院长笑着问他:   “季先生你之后有事要办急着走吗?”   季渝生摇了摇头,说:“不,我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那不如留下来一起听宋先生讲故事吧。”陈院长这么说完就伸了伸手,带季渝生走到围成一堆的小朋友后面坐下,然后拍了拍地板,抬头看了看季渝生,叫他也坐下。季渝生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盘腿坐下。他一坐下,陈院长就凑近他,笑呵呵地低声说:   “你别以为只是讲给小朋友的故事,宋先生的故事可是每次都能把我迷得神魂颠倒,迫不及待地想要听更多的呢!”   季渝生听着院长的话,点了点头,他不由得想起以前在大学上宋时鹤的艺术鉴赏课的时候,自己确实也是这样,每天都期待着宋时鹤启唇,告诉他油画里光影间藏着的神话故事,许多稀奇古怪的传说,帮他寻找世间一切被遗漏的美。   在上课前,世间万物都像是披着薄纱,许多美都不为人所察觉,可是每次上完课后,宋时鹤都会为他揭开一切美的面纱,让自己可以完全触碰到他们。   “嗯,我也是。”   “嗯?你听过宋先生讲故事吗?”陈院长提起眉头,转头有些惊讶地望着季渝生问。   “嗯,”季渝生笑了笑,怀念地说:“曾经,曾经经常听的。”他顿了顿,抬头深深地望着被小朋友围住的宋时鹤,说:“先生就是有这种,无论说什么都能引人入胜的能力。”   陈院长点了点头,说:“这样呀,我还以为他只和小朋友讲呢。”   他们在圈外聊着,而远处的宋时鹤正在小朋友面前像拆礼物一般打开今天要讲的,关于艺术的故事。   “啊!”宋时鹤刚翻开一幅画展示给大家看,坐在最前面的,最积极的乐乐就开心地尖叫了一声,指著书上的画,说:“是小天使!”   “哇,乐乐好眼力,”宋时鹤听到乐乐的话后这么惊叹道,而后笑着指了指画作的最上方,说:“乐乐竟然能看到藏在这里的调皮小天使丘比特呢!看,他正在准备射出爱情之金箭呢!”宋时鹤用手指一划,嘴里说着“咻”,然后点了点乐乐的小手,帮丘比特把爱情之箭射了出去,射到乐乐手上,然后说“丘比特要祝福乐乐,要乐乐一直都很幸福!”,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乐乐“嘿嘿”傻笑一声,又指著书上的画大声说:“姐姐们的裙子好漂亮,后面还有很多花花!”   宋时鹤笑着点了点头,说:“哈哈,是的,她们穿着很漂亮的薄纱长裙呢,画家是不是很厉害?把裙子的飘逸画得那么好,就像是因为这里起风了,所以她们的裙子才飘起来一样。看来乐乐真的很喜欢这幅画,你想不想知道这幅画里的故事呀?这个故事可是被人称为是一个像诗歌一样的故事,是一个无论什么人听完,都会满腔喜悦,满心奏起希望和爱之歌的故事呢!”宋时鹤神秘地说完后,乐乐立刻挥着小手,满脸期待地喊着“想听想听!”,其他小朋友也纷纷附和。   “好呀,那我开始讲啦,”宋时鹤眨了眨眼睛,“大家坐好,仔细听咯!”   围着宋时鹤的小朋友们闻言立刻坐好,乖巧地点了点头,聚精会神地等待宋时鹤带来的新的故事。坐在小朋友后面的季渝生也深深地望着宋时鹤,期待着久违的、宋时鹤带给他关于艺术的故事。   “这幅画是意大利画家桑德罗·波提切利的《春》,站在正中间,披着红色薄纱的是爱神维纳斯。”   说到这里,有一个小男孩突然插嘴,将双手握成拳头,对着挥了挥说:“啊,是那个金苹果引起打架的故事!”   “对,小铭还记得呀,”宋时鹤对着穿着卡通上衣的小铭竖起大拇指,“看来是有仔细听鹤哥哥讲的故事哦,真棒!是的,维纳斯就是我们上次说的金苹果的故事,维纳斯是因为金苹果引起特洛伊之战的女神。还记得我上次说过吗?维纳斯虽然是爱和美神,”宋时鹤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悲伤,轻声说:“可是却总被爱情烧起的火焰灼伤,好像总是得不到圆满的爱情。”   季渝生在圈外凝望着宋时鹤,看到宋时鹤黯淡的目光,放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轻轻抖了抖。   “这次,”过了一会,宋时鹤整理了一下表情,抬起头,收起悲伤,弯起眼睛,提高声量笑着说:“我们不讲悲伤的故事,我们讲一个圆满的、充满希望和爱的故事。”   听完这句话,小朋友都在欢呼,可是季渝生却只愣愣地看着宋时鹤,他定定地望着宋时鹤展现的笑容,忍不住心动,觉得他比过世间一切,甚至他手里的画。   从以前到现在,除了艺术以外,唯一能照耀自己的,就只有他了吧。宋时鹤对他而言,是比太阳更灿烂的东西,因为太阳能给予热度和光亮,可是宋时鹤却能给予更多,能给予太阳没有赋予他的独一无二的深爱。   “这次的故事,”宋时鹤指了指画上在维纳斯左边起舞的三位女神,“是关于这三位女神的。”   ”有没有人知道她们是谁?”宋时鹤用手圆了圆维纳斯旁边的女神,抬起头问。小朋友们面面相觑,都不太知道答案,看到小朋友们毫无头绪的样子后,他又提示说:“我之前在讲维纳斯的故事的时候,有提过哦!”   宋时鹤给完这个提示,小朋友们立刻交头接耳地讨论,有人说是维纳斯的姐妹,有人说是丘比特的姐姐,季渝生也悄悄说了答案,而坐在最前面的乐乐抢在第一,举起手大声说:   “我知道我知道!是三个漂亮女神!”   “哈哈,”宋时鹤闻言哈哈一笑,点了点头,“确实,虽然不及爱神维纳斯美艳绝伦,光芒闪耀,她们也是很漂亮的女神。传说她们的眼眸漂亮无比、眼波含情、摄人心魂,”宋时鹤指了指眼睛,说:“望进她们的眼睛,无人不沉醉其中,为她们倾倒。”   宋时鹤轻轻摸了摸乐乐的头,对乐乐笑了笑,说:“乐乐也很接近正确答案啦!她们呀,其实是美惠三女神,代表着激励,欢乐和光辉。她们是艺术家展现爱和美的主要题材,尤其在巴黎卢浮宫里有许多以她们为主题的艺术品。传说她们的脚步像是春天,可以唤醒花蕾,鲜花会在她们路过的时候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所以她们路过后,会带来春天的繁花锦绣。”这么说着的时候,宋时鹤手上的动作也在生动地演绎花朵盛开,从花蕾到整朵花绽放的样子,小朋友听着,眼里都无不是赞叹,嘴里哇哇地惊叹着。   “传说她们是宙斯与大洋神的女儿欧律诺墨生下了三个女孩,她们分别叫塔莉亚(Thalia),欧佛洛绪涅(Euphrosyne),以及阿格莱亚(Aglaia)。其中塔莉亚的意思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盛开的鲜花的意思(1),而欧佛洛绪涅涅就是兴高采烈的意思,阿格莱亚就是光芒万丈的意思,她们是激励、欢乐和光辉女神。”宋时鹤说完这句话后,可能因为塔莉亚的意思非常吸引人,小朋友们都学着他在说Thalia,有一些更是去挑战说Euphrosyne。   宋时鹤看着小朋友们有些笨拙地说着这些可爱的名字,尤其是看到一边说着Euphrosyne还一边挥着手打节奏的乐乐,忍不住笑了起来,弯起的眸子里填满了愉快。而在人群外望着他的季渝生看到宋时鹤久违的、满心放松、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嘴上的微笑。   虽然嘴上说着因为忍受不住现实要放弃,但先生其实还是很喜欢和别人讲艺术的故事的吧。在和别人分享的时候,是先生真正感觉到高兴的时候吧。   等小朋友们对于这些名字的新鲜劲过去以后,宋时鹤继续说关于美惠三女神的传说:   “透过许多油画,我们发现原来奥林匹斯山是她们的宴会场所和游乐园,她们从来不分开,就像三胞胎一样,经常结伴去宴会,跟着阿波罗的齐特拉琴,挥着花圈翩翩起舞,她们的舞步落下,花瓣也随之落下。”   “哥哥!那她们和维纳斯是朋友吗!”说到这里,乐乐好奇地大声问。宋时鹤点了点头说:   “对哦,就像你们刚刚猜的,她们一直陪着维纳斯,陪她走过一切不幸和缺憾,见证维纳斯在爱情里的离别和悲伤。而除了陪着维纳斯经历一切以外,他们也经常和乐乐刚刚看到的丘比特玩耍,偶尔在油画里我们可以看见她们为丘比特带上花圈,陪他玩耍。在拉斐尔的油画里,她们还去到丘比特和普赛克的婚礼上,透过献上香脂来祝福婚礼,使整个婚礼香气满溢,幸福无比。”   “可是她们也是像美神一样遇到很伤心的事情吗?”听到她们和维纳斯的关系,人群里一个小女孩双手托着下巴,扁起嘴巴很担心地问。   宋时鹤笑着摇了摇头,说:   “不是哦,她们和维纳斯不一样,她们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像最灿烂的烟花,而是细水长流,像柔软的河流一般延绵不绝的。她们温柔平和地去爱,将爱情变为柔软的流水,不让爱情变成火焰烧伤自己。”   “她们爱世间的一切,会为一切美好的典礼献上祝福。她们带着珠宝和鲜花去装饰典礼,还会在典礼上翩翩起舞,吟唱带来幸福的诗歌。她们尤其祝福历经许多劫难后,依旧真诚的爱情。虽然偏爱真挚、善良、满心载着希望的人,但她们祝福和爱一切存在着的事物,无论是最漂亮的爱神维纳斯,或是载满罪恶的潘多拉,她们都会送上最真挚的爱,祝福他们永远美丽、坚强、善良、乐观、充满智慧。(2)”   “而她们的祝福,是能带来至高无上幸福的甜果,她们只要启唇,就是永恒。”   “因为这样,所以她们也被誉为装饰女神,得许多艺术工匠,比如雕塑家的偏爱。“说完这些,宋时鹤又翻了几张雕像的图片给小朋友们看,一边看着,宋时鹤又一边说:   “比起表面上的繁华、丰腴和富贵,她们更多的是代表着内心的希望和爱,她们说凡是被爱的都是美丽的(3),诠释着最为憧憬的、充满着爱和光明的世界......”   说到最后,宋时鹤把画立起来,对小朋友们说:“传说她们一直祝福着我们,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其实她们在给予我们关于未来的祝福。也许在这个冬天,你觉得万物荒芜,其实呀,她们已经悄悄降临到你的身边,和你一起迎接充满希望的未来啦。”   听完宋时鹤的故事,小朋友们都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这幅惊艳的画。透过宋时鹤的嘴,福利院里的一切仿佛都被镀上了光,一切仿佛都正在被女神悄悄降下祝福,一切都变得值得期待。   而听着宋时鹤这么说完后,季渝生的目光也无法从他身上离开。   因为此刻对着小朋友们笑着说这些话的先生,就像洗掉了五年间的一切忧愁和颓废,变回了以前那个怀抱光明、对艺术充满热情、奋力维持艺术不朽、挥洒笔墨歌颂世间万物、只要存在着就不断创造美的宋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1)其实有很多其他传说,这里用了赫西俄德在《神谱》里提到的传说   (2)资料参考了vein的《艺术作品中,长伴维纳斯的三个女子究竟是谁》一文   (3)参考泰奥格尼斯《挽歌》里提到的一句   感觉大家都知道其实严格来说美神的儿子应该是丘位元,但是感觉丘比特更为人熟悉,所以就用丘比特这个名字吧。   太困了忘记分成两章了,就当一章看吧,至于昨天说好更三章,那就明天再更一章吧,老是拖到很晚不好意思。。。 第104章 彩虹桥   宋时鹤合上书本后,对小朋友们说:“好啦,故事讲完啦!因为这次大家都很认真的听,所以大家都可以拿礼物,好啦,大家去拿礼物吧!”   小朋友听到有礼物欢呼完后都纷纷散去,跑去堆着礼物的地方,陈院长也站起来去给小朋友们分派礼物,只有季渝生,坐在原地看着宋时鹤,心里久久未能平息。   宋时鹤收拾好书本后,看到季渝生在呆呆地望着他,于是问:   “怎么了?”   季渝生摇了摇头,朝他一笑,说:   “没有,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以前还在大学的时候。”   宋时鹤闻言眸子一动,手上的动作一顿,“什么?”   季渝生看着宋时鹤感叹说:“先生还是和以前一样,很会讲故事。”声音也是和以前一般,好听得能让故事生花,能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   宋时鹤愣了愣,调整了一下表情,装作没事地继续收拾手上的东西,低声说:“...只是转述了一个故事而已,有趣的是故事本身,不是我讲故事的方式。”   “不是哦,”季渝生摇了摇头,对宋时鹤灿烂一笑,说:“从以前到现在,宋先生都有感染更多人喜欢这些故事的能力。“   宋时鹤看到季渝生的笑容也一时有些恍惚,雨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选在光芒消失之前照进站着的宋时鹤和坐着的季渝生之间,而后再到地上形成彩虹,仿佛连接过去的桥梁。两人的轮廓也都泛起金光,变得柔和起来。   直到传来陈院长的声音,他们二人才慌乱地移开对视的目光,回过神来。   “宋先生,谢谢你,又给小朋友带这么多东西。”陈院长分完礼物后小跑过来感谢。   见陈院长走过来,季渝生立刻移开紧紧追随宋时鹤的目光,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而后对陈院长点了点头。宋时鹤也愣了一会,才对陈院长笑着说:   “没关系,他们开心就好。对了,之前我看乐乐他们画画没有调色的白色颜料,在用红蓝黄去调,所以买了一些,你看看怎么平均地分给他们在画画课用。”   “好的,”陈院长点了点头,“谢谢你。”   他们说完后听到笑声,于是转过身去看拿完礼物的小朋友,他们有些人正拿着新画笔挥舞,有些人就拿着故事书津津有味地读。陈院长哈哈一笑,感叹说:   “平时他们上学回来做完功课和他们玩游戏,可能是同一种游戏玩多了,总有些人提不起劲。可是每次你来,小朋友们听你讲故事,收到你的礼物,都会特别高兴,这种快乐的情绪会一直延续好几天,他们也有更大动力呢。”   “是吗?”宋时鹤看着小朋友们笑了笑,说:“他们能开开心心就最好了,小朋友本来就应该在充满爱和快乐的环境里长大的,待在这里不代表他们就会失去这种权利。”   “嗯,乐乐比起以前,”陈院长欣慰地说:“也开朗多了呢。”   宋时鹤看着抱着故事书围着房间跑的乐乐,笑了笑说:”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物和兴趣的话,会觉得生命更有意义的。也多亏了悦怡愿意陪着乐乐,遇到能聊得来的朋友,自然也不会总是封闭自己。“   “嗯!”陈院长认同地点了点头后想起什么,问:“对了,宋先生今天也留下来吗?”   季渝生本想着可以再在这里留久一些,宋时鹤却摇了摇头,说:“不了,我朋友有点事,今天就不留到那么晚了。”   陈院长有些遗憾地说:”这样呀...小朋友都说要给你看他们学完画画后的成果呢。”   季渝生闻言忍不住出声说:“我没什么事,我可以──”   宋时鹤转头说:“你明天不是要X市吗?”   宋时鹤突然提起,季渝生才想起来自己不属于这个城市,刚刚公司的电话也催促着他回去,   “啊...是,但是就再留一会也没关系,我刚刚也答应悦怡一起画画,”   宋时鹤打断他的话说:   “等小朋友们吃完饭后再一起画画一般都会搞到七八点的,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晚一点也没关系...”不知为何,季渝生总是想延长呆在这里的时间,因为在这里仿佛是可以找到链接过去的彩虹桥的。   “你明天的火车不是很早吗?”宋时鹤反问他。   “啊?”   宋时鹤有些无奈地说:   “你回X市的火车。”   见季渝生听完他说的话后还是发愣,宋时鹤皱了皱眉头,问:   “你...还没订票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有点短...因为知道今晚应该没时间修文...后面没修好的会放到明天or后天的章节补回来! 第105章 彩虹桥II   经过宋时鹤的提醒,季渝生才猛然发觉自己完全忘记了要订票这一件事,想来是留在这里的思绪过于霸道,逼得“确实要回去了”这个念头躲在墙角里让人完全无法察觉。但是季渝生又想,如果说自己确实没有订票,先生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思绪混乱,毫无计划的人?他实在不想自己在先生心里的形象再落下去,毕竟落下去的不会像太阳一样有十足的信心在明天升起来,所以只是落下一厘米也不可以。   “我...订了。”   “什么时候的?”   没料到宋时鹤会这样具体问,季渝生犹豫了一会,说:   “下午左右......”   宋时鹤闻言脸色沉了沉,沉默了一会,说:“回家吧。”   “啊?”季渝生慌张地转头看了看在远处的小朋友,又回头看向宋时鹤,“可是他们,那个画画——”   可宋时鹤却无视了季渝生的反应,就径直跟陈院长道别,说下次再来探望他们。不怎么熟悉这里,也不过是跟着宋时鹤来这里的季渝生也不好意思擅自留下,只好朝陈院长点了点头,就跟着宋时鹤离开。   离开前季渝生特意跑去和悦怡道歉,悦怡笑着说没关系,还塞给他一张画,说是给他的礼物,希望哥哥下次能一起再来。季渝生满脸抱歉地揽了揽她,答应会一定再来看她。   坐上车后,连接彩虹桥的来自小朋友们的欢声笑语流走了,他们之间的彩虹桥好像也慢慢黯淡下来,气氛也静了下来。宋时鹤沉默着插进车钥匙,打火,启动汽车,直到车开出后,车里依旧静默着。经过刚刚的事情,季渝生迫不及待地想要对宋时鹤诉说些什么,可是宋时鹤却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季渝生看着手里卷起来的画,最后主动开启话题说:   “福利院门口的那副壁画真漂亮。”   “嗯。”宋时鹤淡淡地应了一声。   想着至少得到了宋时鹤的回应,季渝生也不觉尴尬,继续说:“尤其是上面鲜黄色的向日葵,像是真实生长一般,栩栩如生。”除此以外,季渝生也总觉得那些向日葵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一时没想到原因,注意力在放在了先生身上,没有再去记忆里深究细想。   “听悦怡说墙壁上她们的自画像是美术老师教他们画的,但向日葵是老师亲自画的。看来老师不但自己的绘画技巧很高,也很会引导小朋友去对画画产生兴趣,”季渝生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了笑说:   “她还说她们叫那个老师向日葵王子。老师是向日葵王子,像活在童话故事里一样,活泼的乐乐是不是公主呢?”季渝生看着车窗外慢慢落下去的太阳,说:“那位老师一定是一个像向日葵一样阳光、开朗、热爱生命的画家吧。单单是看那副画,好像都能看到他的生命在努力燃烧、努力创造意义。”   “嗯,看小朋友们的反应,应该是一个像永不降落的太阳一样明亮坦荡而真诚的人。”   也许并非故意,宋时鹤这么说着却好像带着弦外之意,季渝生讪讪地点了点头,问:   “先生也没有见过那位老师吗?”   宋时鹤摇了摇头。   “这样...”不知为何,季渝生挺想见见这位老师的,甚至有一种不知来由的信心,觉得他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季渝生想起乖巧地围着宋时鹤听故事的小朋友们,说:“他们真的很可爱,怪不得先生那么喜欢他们。”   “真羡慕他们啊...”想着宋时鹤笑着望向他们的样子,季渝生忍不住喃喃道。   季渝生以为自己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可是他一说完这句话,宋时鹤扶着方向盘的手指就轻轻一抖。   季渝生听到自己这句话扯了扯嘴角,笑容间有种白纸的脆弱感,而后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快速打起精神抬起头,望着前方热闹的街道笑着说:   “真羡慕他们拥有许多人终身渴求回归的童心和丰沛的想象力。”   宋时鹤点了点头,说:   “嗯,是很难得的。”   “嗯?”宋时鹤这句话让季渝生有些不明所以。   “被抛弃过却能重新接纳这个世界,是很难得的。”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车子正穿过隧道,宋时鹤的眸子忽明忽暗,有许多思绪如同电影一般一幕一幕地展现在眼前。   季渝生闻言笑了笑,说:“那有先生的一份功劳啊。”   季渝生缩了缩肩膀,呼了一口气,在昏暗的隧道里低声说:   “先生是他们的光,也是我的。”   就像隧道里突然经过的露天处,光在一瞬间就照满自己,将自己从黑暗中扯出。   现在,他只敢在黑暗和隧道里这么说了,因为隧道里汽车运行的声音会扩大,这样宋先生也许不会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会看到他脸上清晰可见的陌生和疏离。   可在黑暗中,宋时鹤的表情却完全与季渝生所想的完全相反。   觉得自己说这话可能会让宋时鹤不舒服,于是他没等宋时鹤的冷言冷语,在车子开出隧道,光迫不及待地重新缠着他们后,立刻开玩笑说:“先生也是越来越会讲故事了,以前上课你从来都不会这样手舞足蹈的,可是刚刚一开始的那一箭,还有后来说到阿波罗的齐特拉琴和奥林匹斯山的宴会那里,”想起宋时鹤摆动的双手,季渝生捂着嘴笑着说:“哈哈,真的非常生动有趣。”   宋时鹤脸上闪过被揶揄的尴尬,无奈地说:“我怎么能在讲厅里跳舞啊...”   “而且你们学校的那个讲厅,一扇扇落地窗,感觉每次上课都像展品一样,路过的人都在看。”   想起当年上课时那些报不上课慕名而来看宋时鹤的学生,季渝生好笑地说:“哈哈,确实,那个时候总是有些学生站在窗外贴着玻璃窗看里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宋时鹤闻言想起以前没有课的时候早早地来到他们校园,欣赏清晨的景色的时候,心情随之变得愉悦,于是也微微笑着说:   “我对你们学校的其中一个印象就是巨大的玻璃落地窗,阳光照下去,全部建筑物都在闪闪发光,偶尔还是彩色的,就像到了人们都向往的地方。”   “哈哈哈,确实,我们学校很多学系的建筑物都是采用这种设计,据说是采光比较好?”   “不止是建筑物,印象里你们学校很多地标和展览品也都是类似这种设计,每次在太阳底下都是闭着眼睛走过去。”   “哈哈,”想到闭着眼睛走过校园中央广场的巨型展览品,季渝生忍不住笑了出来:“是的,那个建筑物还有一个传说,据说从那里穿过去,就会不及格!”   “确实,好像每一所大学都有一些学生的迷信,什么走过中间的门就一定会不合格之类的。”   “哈哈是的,学生总得给自己一些心理暗示去鼓励自己。说起这种设计,我记得Iridescent也是店如其名,它们店铺的装修设计——”说到这里季渝生突然顿住了,张着嘴喉咙里的那两扇窗却合不起来,无法继续说下去。   正听着季渝生讲笑而稍微放松下来的宋时鹤在听到Iridescent的时候也愣了愣,脑海里翻起万千思绪,可他最终还是压下一切目视前方,没有给予季渝生这句话回应。   刚刚才稍微缓和的气氛,突然又被打回原本僵直的气氛。而季渝生刚刚才开始雀跃跳动的心,也在这一句话后慢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吃饭orz不好意思,明天更两章或者明后天连更 第106章 是谎言   见宋时鹤无情地转过头去,季渝生低下头,把声音降低,像自言自语一般说完自己刚刚没有说完的话:“他们店铺的设计,就是彩虹的缩影呢...”   而且他们,还没有一起去走近创新的世界呢。   Iridescent无论是店铺本身,还是他的存在所表达的意义,都是如他想象的未来一般彩色的,具备一切他所期盼的。   在季渝生心里,因为当年的约定,Iridescent和泡沫早就已经变成了比蝴蝶和贝壳更加闪亮、色彩斑斓的东西。对他来说很多时候重要的不是事物本身的价值,而是对自己而言事物的意义,也许许多人都说泡沫一戳就破,转瞬即逝,仿佛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可在自己心里,泡沫就是夏天的雪,是能连系自己和先生的,比只会让他打喷嚏的蝴蝶和硬邦邦的贝壳多出太多意义。   可惜宋时鹤似乎已经帮Iridescent熄了灯,在黑夜中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无法染上彩虹色的。   季渝生心里又泛起一丝悲伤,过去美好得值得滔滔不绝的事情,现在都变成了闭口不谈的话题。   他把头贴到窗上,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不要沉淀在失落的情绪里。他贴着窗看到远方天上的乌云,觉得有点像一条鱼,于是突然在想如果先生是鱼就好了。   那他就可以滔滔不绝地了。   关于过去,他有好多好多想说,可是又不想让先生不高兴,所以需要无数个七秒钟。   七秒钟讲夏天里的肥皂雪,七秒钟讲下雨天咖啡店时的热度,七秒钟讲雨天里的吻,还有七秒钟,讲下一个冬天,讲他们的未来。   可是先生不是鱼,他也吐不出能和鱼沟通的,一串串的承载着心动的水泡。   不似春天,就算再没有话题,也总有飞鸟掠过耳旁,鲜花绽放的声音,将气氛活跃起来,可惜现在是在冬天,汽车只在沉默中驶过许多秃枝顽石,压过许多冰冷的水潭,沉重地踏上回家的道路。   在车轮压过家门前的小水潭后,宋时鹤说:   “到了。”   他回头看了季渝生一眼,发现他的衣服因为上车时匆忙,刚刚也没有整理,松垮垮地没有穿好,想到窗外还在刮的风,他又说了一句:   “穿好衣服再下车。”就拔出车钥匙下车了,季渝生闻言也好像从泡在水里回过神来慌忙地整理好衣服下车。   到门口时,季渝生站在宋时鹤旁边呼了一口气暖了暖手,等他输密码进屋,但他看着宋时鹤按下的那些数字却觉得异常熟悉。   “0203...这是”念着数字他突然想到什么,心中一颤。   宋时鹤眸子闪过一丝慌乱,面上却毫不在意地说:   “只是装锁的日期。”   “啊...是装锁的日期...”   “嗯,这样不容易被猜到。”   也是,就凭先生对自己的态度,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季渝生这么自嘲着进了屋。   回到家后宋时鹤率先换好鞋,走到客厅后拿出手机摆弄了一会,手指放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然后对站在玄关处的季渝生说:“记得订票。”   把手伸向鞋子的季渝生闻言愣了愣,好像有些不明所以,宋时鹤看了一眼手机又说:   “只有早上的票,但订的人很多,目前好像只剩下七点半的那一班还有空座。”   他拿开手机,望着愣愣地看着他的季渝生问:“要我帮你订吗?”   季渝生反应过来宋时鹤正在帮他查时间,一边弯腰放鞋一边说:“啊没事,没关系,其实我记得的,我一会会自己订。”   宋时鹤闻言沉默了一会,把手机放到桌子上,发出轻轻的“啪”的一声,然后淡淡地说:“不是一直都忘记订了吗?从昨天到现在。”   想到刚刚车上的电话,宋时鹤又说:“公司有事,你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听到宋时鹤的话,季渝生顿觉一丝难堪,讪讪地说:“是,是一时没想起来。”   然后又僵硬地说:   “谢谢提醒。”   没有想起来,也许因为在内心深处,他来到了这里后就没想过要离开。也也许因为在见到宋时鹤后,除了他,一切物质、公司、事务,都不重要了。   把鞋放到鞋柜的时候,季渝生突然看到鞋柜旁边挂着的日历,上面在下个月二十五号的一格用蓝笔写着在X市有一个诗会。   看着其他格子里的一些事件,比如约了某位教授开会,去福利院,去看某一场音乐会,季渝生推测这些蓝笔写着的,是宋先生的一些日程。   所以宋先生下个月,会来X市吗?那样的话,他们或许又可以见面?   想到这里,季渝生突然觉得心脏像从水里探出头来得到氧气一般猛地一跳。   可只过了一会,宋时鹤的声音就浇灭了他燃起来的心,   “你...有些太没有计划了。”语气毫无波澜,异常认真。   正蹲着摆放鞋的季渝生心一抽,有些难堪地扯了扯嘴角。   最终,还是被先生嫌弃了啊。   也对,自己在雨天贸然前来已经完全展现了现在的自己慌乱又没有计划这个事实了。   只是遇到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可以像在辩论般逻辑清晰。只单单是在报章上看到先生的消息,季渝生就觉得脑子发热,热得好像把它带到了夏天,在闷热的仲夏夜里思绪都黏起来一般。   可惜仲夏夜里的黏是单纯的热度致使,可现在却是比那单纯的热度更加久久不消的思念致使,导致宋时鹤每一句疏离的话在入耳的时候都被缠起来,无法好好回应。   季渝生有些好笑地想,那还不如直接是热度呢,热度可比这只能藏在心里的思念有用多了,起码烧起来可以感染别人,让别人也沾上一些自己的温度。   只是先生和他好像不一样,先生依旧逻辑清晰,说的话也只是在催促着他回去,不要再企图涉足他的世界。   他还以为先生是抱着关心他的心为他订票,还为此有些雀跃,可如今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宋先生,是在赶客吧。   对于一件明明和自己丝毫没有关系的事情那么上心,还帮他查班次时间,是因为不想再见到他吧。   听到自己接的那通电话,宋时鹤应该暗自高兴吧,毕竟他本来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毫无理由地随意赶人不是他会做的事情,公司的事确实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原因去赶自己走啊。   他自以为在福利院发生的事情发现了先生还眷恋过去的端倪,可现实却告诉他那只是幻想,以为自己可以留下,是痴心妄想。   季渝生感觉好像一下又回到了昨天,全身都被雨水打湿,浑身发抖发冷。只是和昨天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   “我明天一定会走的。”季渝生低着头说,没等宋时鹤回话,他又咬了咬唇,说:   “我一定不会再打扰宋先生了。就算,就算明天上不了任何一班车,我也会离开的。”   他抬起头用尽全力装作面无表情说:   “我先回房了,宋先生也早点休息吧。”   在季渝生上楼前,他清晰地听到宋时鹤低声说:   “你不该来找我的,浪费你许多时间,你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忙。”   宋时鹤抬起头,沉沉地看着季渝生藏在阴影处的背影。   “而且我们已经...离得很远,没有任何关系了。”   明明不想在离别前最后一天再去感伤些什么,可季渝生听完这句话还是在一瞬间红了眼睛,他近乎绝望地扔下一句:“是,对不起,我不该来打扰你。”,然后吸了吸鼻子,加快上楼的脚步,好让自己最后留在宋时鹤心里的形象不是这样脆弱丑陋的,毕竟对现在的先生而言,自己哭泪的样子应该是会让他厌烦的。可他却听到宋时鹤久违地喊他:   “生生。”   季渝生浑身一抖,却不敢回过头去,因为一切都定和当年大相径庭,仿佛回过头去就等于自己甘愿接受他们之间无果的结局。   可在这声“生生”以后,空气却一直沉默着,宋时鹤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仿佛他也在为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而茫然和后悔,直到季渝生动了动,楼梯发出声音,宋时鹤才说:   “我...明天要去学校交代一些事情,会直接在那附近将就一晚,所以,如果真的订不到票,明天...你也可以回来这里。”   所以先生确实是不怎么想见他。   季渝生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拽紧手里的画纸,没有回头,沉默着上楼。宋时鹤看着季渝生的背影消失,转过头后看到客厅里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他的脸,眸子里暗淡无光,下巴还有一些未修整好的胡渣,整幅面容展现的是青春消逝、岁月敲门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打败了,而生生依旧还在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垂下眸子,扯了扯嘴角。   季渝生一回房就跌坐在地上,也不顾地板冰凉,只坐在那里看着整个房间发愣。   正沉沉地盯着地板时,他突然听到“沙沙”的声音,原来是手上的纸在自己发愣时滑落。   他伸手拿起那张纸,慢慢打开那幅被他抓得有点发皱的画,发现上面画的是在眉飞色舞地讲故事的宋先生,还有围在一起听他的故事的小朋友,季渝生也在其中。   看着画里宋时鹤的笑容,季渝生只觉得眼酸,把膝盖曲起来,头埋到画里,忍住不要再红了眼睛。   最终还是不欢而散,明明自己很想能留下好的回忆的。   自己这样说,不就等于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吗?   明明这些年,自己都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和宋时鹤并肩的。   如果现在是在画里,而画里才是现实,就好了。   也许人生,还是无法事事顺遂,他在报章上看到宋先生的消息也许已经耗尽了能重新遇见先生的愿望。   早知如此,每年生日许愿的时候,他就不只许可以和先生重新相遇了。   收拾了一下心情整理完行李后,季渝生脱下外衣打算去洗澡。   脱下衣服后,季渝生看到先生陪他去买的衣服心里又升起一丝悲伤。他死咬着唇折好衣服后看到牌子时突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会,掏出手机查了查。   其实查的时候他没有抱任何希望,只是就算被拒绝了,也还是忍不住想看看自己喜欢的先生喜欢的衣服。   可一看到“C'est le Printemps”的设计理念后,他觉得自己拿着手机的手在猛烈地发抖,那一行行的字也变得有些模糊,甚至有重影,他又忍不住泪意,眼睛发红,但这次和刚刚不一样,是带着更多感动,心脏也跳得飞快。   因为他看到了先生藏在冰霜下的真心。   他知道,他就知道,这才是先生的真心。   今天去完福利院,看着先生生动地讲故事的样子,还有在雨后的阳光下载着他的、依旧如当年一般澄澈的眸子,他觉得先生依旧对艺术有所眷恋,所谓不喜欢,所谓选择背弃,都不是真心话,是涂上墨水的蝴蝶,是谎言。   而现在,他可以更加确信这件事。   官网上显示“C'est le Printemps”那一系列的衣服是今年春夏季的新装,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系列的衣服,网站上围绕这一系列的标语是“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经过层层阻碍与艰难,直到现在,也是这般,一直强烈地期盼着,爱慕着,呼唤着,属于我们的春天。而现在,就是春天。C'est le Printemps!”   先生说很久没去那家店,是谎言;先生说在慢慢改掉习惯,要选择慢慢遗忘过去,也是谎言。   也许,先生说风把他们吹散了,也是谎言。   也许,正像宋先生所说,在这个冬天,你觉得万物荒芜,但其实,有些东西已经悄悄降临到你的身边。   而他如今要做的,就是要抓住因为他没有察觉而失望离开的,女神带着珍珠脚链的脚踝。 第107章 他就是我的天堂   许是因为捕捉到了先生藏在冰面下的一角,季渝生难得睡了一个甜觉,没有再翻来覆去地失眠,也没有再梦到当年的那一天。   这些年他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毕业后的几年因为迫切地想要尽快满足母亲的物质需求,从而能够早些获得自由,所以他不要命地工作应酬,凡是有工作,不论多幸苦他都自荐。在生意场上喝一杯接一杯的酒,日日熬夜,靠咖啡酒精踩着生命度过每一天,就像按键坏掉的机器娃娃,不断地劳役自己从不停歇,直到电量和生命力耗尽。此时回想过去的日日夜夜,那些场面竟有些像卓别林演的默剧,沉默着机械性地重复痛苦的事情,即便浑身酸痛,染上了一堆痛病,自己也不能停下来,因为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能早些给母亲一切她想要的,从而换取母亲对他不再打扰。   也正因为这样,老板看到了他的努力,他也相应地获得了老板的赏识,暂时地满足了母亲的物质需求,而李洁英也完完全全把他当成了提款机。然而视追求物质为人生唯一目标的人大都贪多无厌,李洁英随着他职位上的步步晋升,对他的要求和索取也越来越多,凡是给他打来电话,也大多只有一个目的──催汇款。亲情最终沦为更低于陌生人之间的礼节,张口闭口都是在榨取,季渝生只觉得可悲。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一切好像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对方好像只想他的作用到这里为止,亲情显得多余,感情上的连系更是不必。   当初毕业时做的约定也仿佛被抹掉了一般,母亲只是透过那个引他满足自己的需求,把那个约定当真并努力完成的只有他一人,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可悲的犬,奋力地追逐着高高挂在自己眼前的食物,却不知系着尾巴吊着食物的线早已被人调成了无法接近的距离,他只能永远向着前方奔跑却一直都得不到食物。   他总是在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屈服于母亲的威胁,真的当着她的面撕烂了那一纸文凭,如今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可母亲当年威胁他时,用的是他的父亲,还有自己最在意的人和事。对于季渝生而言,比起自己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去忍耐,伤害落到他们身上更让他觉得像是蝴蝶被拉扯掉双翼般发痛,尤其是已经过世却依旧不断地被母亲埋冤指责的父亲。自己受的苦咬牙扑腾着就过去了,可是对他们的伤害却是会让自己的心因为失去甘泉和阳光而枯萎。   而每次他觉得自己被生活紧紧掐住喉咙,快要窒息的时候,一想起先生,就像为在深夜工作的他打开了紧闭的窗,让他感受到拂面吹来的晚风,夹着植物清香的空气,还有高挂着的皓月,于是他告诉自己,要再坚持一下,不可以因此被打垮。   只是他其实也在害怕,因为他总是梦到多年未见的先生站在人群中只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就没有再给他目光,仿佛只是随意掠过了一个陌生人,而他在先生心里也变成了无名氏。也总是梦到先生回绝他的信,当着他的面撕掉那封让他的心烧了很多年的信,失望地问他怎么会是你,说自己的心意本就是向着别人,当初的那封信只是一个玩笑。没有人可以打败岁月,辉煌的人是如此,像他这样平庸的人更是,所以他害怕在先生心里自己的身影在时间的洗刷下逐渐变得透明,害怕自己对先生而言变得没有意义。   躯体上的腐烂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对于你爱和珍视的人而言,你活着却不是存在着,最可怕的是你的存在失去意义。   但今晚,他却梦到自己在腹痛发作满头大汗无力地卷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的时候,在剧痛间恍惚听见家里的门铃响起,捂着肚子打开门后收到先生送来的花,在嗅到花香的那一瞬间,腹部也立刻不痛了,除此以外,先生还寄来一封信,上面写着:“生生,最近外出见一切都是春意盎然,我想是春天来了,所以冒昧来信,想要邀请你一起去赏花。如蒙应允,于我而言这将是漫漫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次四季之始,静候佳音。”在透过文字遇见先生的那一刻,之前所受的苦痛,也都随风飘散了。   而后捧着花拿着信的他听到了不断重复的、在他脑海里盘旋的无比清晰的歌词。   “Moi je donnerai la vie pour etre pres de lui   Voila mon paradis”   “我愿穷尽一生只为接近他,他就是我的天堂。(1)”   面对多年里梦寐以求的场景,睡梦中的季渝生忍不住在被窝里眼角泛泪。   “他就是我的天堂。”   如歌词所言,活在如同地狱的炼火中,无数的桎梏和束缚下,海浪缠身沉于深海之时,他就是我的天堂,治愈我身上所有的伤,容我克服深深海洋,容我自由展翼翱翔。   早上,季渝生睁开眼坐起来后,看到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来,从床角到桌子都泛着金光,满室金光灿烂,仿佛一切都充满希望,他扶了扶脑袋,感叹自己久违地笑着醒过来,也感叹自己久违地觉得一个清晨竟能让世界变得如此充满希望。   推开门走下楼后,他看到宋时鹤站在阳光下,抬着手仔细地扣着袖子上的扣子,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宋时鹤转过头来看到他,愣了愣,好像在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可他最后还是朝季渝生点了点头说:   “早上好。”   看着宋时鹤像以前一般极受阳光眷顾的、在阳光底下呈金黄色的头发,季渝生觉得内心好像顿时被阳光充满,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直到宋时鹤提起他要回去的话题。   “订到车了吗?”   季渝生点了点头说:“嗯。”   毕竟公司还有事情,Dr Watson的大日子也快要到来,就算再怎么想留下,自己也确实是要先赶回去处理一下了。   再加上已经捕捉到了先生真心的一角,又知道他会来X市,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就算丘比特不帮他们,他自己也会去造箭,去再一次遇见先生。   “订了几点的车?”宋时鹤扣好袖子放下手问,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季渝生看了一眼时钟,笑着说:   “八点半的,时间还很充足。”   看到季渝生的笑容,宋时鹤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没再看他,走到餐桌旁低下头,说:   “先吃早餐,然后我送你过去。”   “啊?先生不是赶着要去学校吗?”   宋时鹤头也不抬说:   “不赶,送完你过去刚刚好。”   “这里偏僻,离火车站又远,”   季渝生闻言望着低着头的先生灿烂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说:“嗯!好。”语气里是忍不住的开心。   听到季渝生的语气,宋时鹤沉默了一会又说:   “...附近打车不方便。”   自昨晚以来,季渝生就觉得先生虽然嘴里说的话冷漠,但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先生藏在那底下再清晰不过的真心。   其实他也没有打算拒绝,只是担心自己会打乱先生的日程。如今先生自己主动向他抛出了可以在一起待得更久的果子,他怎么可能会不去摘下来放到自己怀里。   至于这样的原因是什么,暂时而言,就按先生的说法,先生说是因为打车不方便,那就当是打车不方便吧。   只有季渝生知道,掀开那层果皮,里面肯定是香气满溢、金光灿灿的。   前两天搭车时,季渝生的整副心思都放在了身边的宋时鹤身上,直到今天,他才有心思去看看Y市的风景。   看着一栋栋高楼大厦,消失的飞鸟,吊在墙上的有些讽刺的塑料绿叶,还有大厦上的广告牌和标语,他不禁感叹时光飞逝,Y市也变得越来越像X市,又或者说,因为快速发展和工业化,所有城市都变得越来越相似,以前残余的一些城市特色也渐渐被抹去,趋向统一。   “Y市真是发展得飞快,感觉变化比X市还大。”季渝生看着窗外变化极大的风景这么感叹道,然后转过头问宋时鹤:“先生这些年有去X市吗?”   宋时鹤点了点头,“嗯,撇开颓废派垄断这一问题不谈,X市的诗坛发展很蓬勃,许多诗会都定在那里。”   “那先生去完诗会后有没有到处逛逛?X市这几年的发展也很惊人,多了许多新的东西。”   宋时鹤摇了摇头,淡淡地说:   “诗会为期三天,作家们在那期间都住在主办方安排的酒店里,大家会约到房间里再组织小组诗会,一般没什么时间出去逛,我一般诗会以后也就留在酒店休息。”   意思是一般诗会之后,宋先生都没有其他特别安排吗?季渝生这么想道。   “这样...有点可惜,其实X市这些年的社区艺术氛围有进一步的改善,多了很多新的艺术长廊,也有定时举办画展。还有音乐剧的舞台,也因为得到支持发展蓬勃,表演也丰富了很多,不再需要因为资金不足而减少场次和使用纸牌演出削弱表达效果,先生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的。”对于X市这些年的艺术发展,季渝生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宋时鹤分享更多,可宋时鹤却好像兴致缺缺。   宋时鹤听完沉默了一会,说:   “有机会再说吧。”   虽然知道先生其实心里还留有艺术,可是这句冷漠的话也还是浇灭了季渝生的满腔热情,他收回想要再介绍X市艺术胜地的话,低低地“嗯”了一声。   到了车站放下行李后,宋时鹤正打算离开时,左边却突然传来“叩叩”两声,他转过头发现季渝生敲了敲他的车窗,他带着一丝讶异摇下了车窗,问:   “漏了什么吗?”   季渝生摇了摇头,摆着手笑着说:“不是,只是想要和先生道别。先生,谢谢你送我过来,再见。”   也许因为当年自己没有好好和先生说再见,所以重遇才变得这么艰难。   于是这次,要好好道别,然后一定一定要很快再见。   宋时鹤愣了愣,点了点头有些不自然地说:“嗯,再见。”   季渝生开心地挥了挥手,和宋时鹤作别。   在这之后,季渝生觉得从早上乘火车至晚上步行回家,自己好像听到云雀叫了一整天(2)。   作者有话要说:   (1)《Ding Dong》 from 《Le Rouge et le Noir L'Opera Rock》(是的dingdong又来了,还有人没听吗   (2)对不起笔力薄弱写了几版都觉得自己描述都不够贴切,于是冒昧引用木心先生诗集的名字。木心先生提过想到这个名字的场景,我觉得心情有所相通,所以冒昧引用了,当然除此以外,云雀的叫声本身其实也能牵引很多联想~   章节名没想好是云雀叫了一整天好还是现在这个比较贴切,让我再想想! 第108章 Eviter les rose   回到X市后,季渝生处理完公司的琐事,很快就到了Dr Watson退休的日子,季渝生要前去祝贺他荣休,还要帮忙收拾,送他回家。   季渝生自从当年时郁离开后就时常去大学找Dr Watson,一方面是代时郁照顾逐渐年长的Dr Watson,另一方面也是因为Dr Watson人生经历和艺术知识都非常丰富,和他聊天总能学到很多,他在选择现在修读的艺术课程的时候,也从Dr Watson那里得到了很多有用的建议和帮助。   而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虽然按着Dr Watson好玩的性子,比起父子,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但季渝生已经把Dr Watson当成他的第二个父亲来照顾了,所以他当初听到Dr Watson因为身体状况不好要提早退休的时候也很是担心,幸好后来Dr Watson和他说自己的病情有慢慢稳定下来,提早退休只是因为想趁着身体还好趁早享受退休生活,季渝生才放下心来。   “Dr Watson.”等学生们散去后,季渝生敲了敲门,喊了一声,Dr Watson闻言抬起头来看到是生生,立刻热情地张开手走过来拥抱他。   “呀,生生,你来了!”只见Dr Watson满脸红彤彤的,想来原因是学生们的热情,让他整个人在退休日越加兴致高涨。   “嗯,来了。”季渝生伸手揽了揽Dr Watson。   “Dr Watson,祝贺你荣休。”季渝生把藏在身后的花递给Dr Watson。   Dr Watson摸了一把他的胡子,摆了摆手说:   “哎呀这有什么好祝贺的!人自从三十岁开始就一直在走下坡路,退休了就等死咯!”   季渝生哈哈一声,想起这几年Dr Watson和他聊到退休后的生活,几乎每一次都说要去环游世界,于是说:   “不是呀,Dr Watson你退休以后就有时间可以去环游世界了,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去的吗?”   Dr Watson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说:   “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是很好的,可我现在总觉得人一老了,恶病缠身,大自然的一切好像都在笑我枯萎了,去爬山看到青山绿水,大草原上看到无边无际的天空,都像是永恒的东西在笑我。”Dr Watson说着说着脸上染上一丝忧郁,“想到这里,我就没什么兴致了。”   季渝生闻言立刻摇了摇头否定说:   “大自然也不是永恒呀,四季花开花落,轮回变幻,也是和我们一样的。这样比起来,我们可是比大自然的每一物幸运得多,他们只能走过一个季节,可我们能见证的的可是比他们多得多呢!”   “而且Dr Watson你哪里老呀!我觉得你可比我年轻,比我还有童心呢!”   “哈哈,别安慰我啦。”   “我是真的这么觉得的,教授您之前给我看的那副《云的笑脸》真的特别可爱,充满着童真和无限想象力。”   Dr Watson的画作风格鲜明,大多取材于童话,有着可以媲美洛可可风格的鲜明颜色和精细构图,却没有只浮于表面的骄躁和纵欲之欢,而是带着自身深厚的盼望和祝愿。与此同时他也不像许多其他和他同期的艺术家,慢慢地都沾染上别人的喜好,或者越来越符合社会的大众审美,只有Dr Watson从以前到现在,无论是沐浴在春光明媚里万众瞩目,或是昏暗树林里孤寂一人,他的画作都一直都坚守着内心的一份童真。   每次看到Dr Watson的画,季渝生都能看到藏在画背后的,一直抱持着最纯朴的初心追求艺术,将一生奉献于艺术的,永远都在花样年华的灵魂。   Dr Watson总是说那是迂腐古板,可季渝生心里明白他如此行事,是因为一直都在坚定不移地坚守和追循心里的信念和理想。   这就是他为何如此敬佩Dr Watson的原因。   季渝生也总是在想,如果父亲还在世的话,一定也是像这样,坚定、勇敢、坚守本心的。   “是吗?哈哈,谢谢!那副画是某一个清晨我──”   正这么聊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敲了敲门,他们两人一同回头,看见一个低低地垂着头,好像有些羞涩的女孩。   “Mandy?”看到她,Dr Watson好像也有些意外。   那女孩低着头走过来却没有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Dr Watson再喊了她一声,她才抬起头来,只见她双眼红肿,咬着唇努力忍住眼泪轻声说:   “Dr Watson,祝贺你退休,希望你以后...生活能顺顺利利”嘴里明明说着祝福的话语,可是尽管她百般忍耐,眼泪却还是不合时宜地流了下来。   Dr Watson听着她的话,心痛地看着她,说:“噢Mandy...谢谢你...”   Dr Watson看着Mandy流泪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可他最后却笑着问:“Mandy,我可以拥抱一下你吗?”   没等Dr Watson说完,Mandy就一下揽住了Dr Watson,眼泪像积蓄已久,在夏天末尾释放出来的一场暴雨一般,打湿了Dr Watson的肩膀。   季渝生想,这一场大雨里除了伤感和舍不得,更多的是感谢和祝福吧。   在艺术上启发自己的人,一定是会让自己感激不已、衷心祝福的,这件事没有人比季渝生有更深刻的体会了。   松开Dr Watson后,Mandy从黑色袋子里掏出一幅裱好的画,她用手抹了抹眼泪,说:   “不知道Dr Watson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我一年级的一次写生时提点过我,说我不可以盲目模仿,看着现在的新兴艺术家是什么风格就去模仿,随着潮流不断改变,作品要有自己的风格和心思。这个建议启发了当时盲目模仿新兴艺术家的我,后来我静下心来针对自己的弱势色彩运用努力练习,画出了更多自己想要创作的画。”   “这幅画我画了很久,也修改了很多次,虽然还是画得不好,在饱览名画的教授眼中只是残次品一般水准的拙作,但我想至少是比当年的那副画要好的,想着以后可能就没有什么机会了,所以还是想把自己的一点点心意送给您。”   Mandy握住Dr Watson的手,说:   “退休快乐,Dr Watson。谢谢你的教导,以后有时间记得要回来看看我们。”   Dr Watson一把揽住Mandy,声音沙哑地说:   “说什么残次品呀...在我的眼中,我学生的画是比名家更加珍贵、更加值得珍藏的画。”   待Mandy走后,Dr Watson用纸巾抹了抹眼泪后说:   “这个小孩,上课的时候总是躲在一边,也不怎么提问题,唯一一次特意来找我还是小组课业里帮小组提问题,没想到她竟然一直记着我的话...也没想到她也会舍不得我。”   在旁边目睹全程的季渝生笑着说:“从以前到现在Dr Watson你都一直用心待艺术和他们,他们感受到后自然也会用心待您呀。”   想要冲淡一些刚刚突然浓郁起来的离别的气氛,Dr Watson抚着胡子哈哈一笑说:   “真是万幸他们没有嫌弃我这个迂腐古板的老人家。”   季渝生看着Dr Watson的装扮,一身新潮的花西装,上面有着以玫瑰为主,还有一些其他不同花的纹样,配上一对深棕色复古花纹皮鞋,打趣说:   “Dr Watson如果古板的话,这个世界可就没有新潮的人了。”   见季渝生的目光停在自己的衣服上,Dr Watson拉了拉西装外套,将它拉直,像在炫耀自己珍藏已久的宝藏一般一脸得意地说:   “怎么样?这件西装是不是选得很好。”   看着Dr Watson西装上的失去鲜艳颜色的玫瑰花纹,季渝生很快就知道Dr Watson选这套衣服的寓意。   季渝生看着Dr Watson的西装,笑了笑,说:   "Eviter les roses.”   Dr Watson一笑,说:   “C'est fini mais c'est aujourd'hui que ma vie commence.”   季渝生弯起眼睛,把藏在身后的花束递给Dr Watson,说:   “那么,Dr Watson,恭喜你今天开始新的旅程,祝你有更加蓬勃、自由的新生命。”   Dr Watson这才接过季渝生的花,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活像镜片从中间碎了一条线一样,说:   “Merci beaucoup.”   教授一边欣赏着花,一边打趣季渝生道:   “生生,你的法语进步了不少嘛,是有了什么样的巨大动力啊?”   法语复杂的单复数阴阳词性确实让这门语言较难掌握,季渝生想起自己努力学习法语的原因,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发红。   其实他的原因很简单,只是想能明白先生更多而已。   法语是世界上其中一个最浪漫的语言,对着先生,他不想只停留在大学课程的第 一 章那句最简短的情话。   那句话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说出口的话,所以不免有些落俗。他想要表达的,比那句简单的话多出太多的了,他对先生的心意,也断不是一个缩写加两个单词就能表达得到的,就算是dingdong的一整首歌,他也嫌那太少了,他想要懂得表达更多。而且他觉得先生这样一个独特的人,应该配上一首独特的情诗。   他想对先生念赞美诗,从赞美他干净的眼,如舞步般顾盼生辉的目光,到他飘香的笑,悦耳的声,最后再到他足以承载光明的轮廓(1)。   他想对先生念情诗,念春天在花香中响起的思念,念夏天送去的热度,念黄昏下的心颤,最后以雨天泛起的涟漪收尾。   “生生?你在想谁?”Dr Watson望着有些失神的季渝生笑着问。   作者有话要说:   (1)化用了Paul Eluard的情诗《La courbe de tes yeux》原文有些长就不贴在这里了,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真的很动人很会写   今天应该还有,稍等 第109章 一生中呼唤他的机会   提到法语想起先生,牵引起脑海里万般思绪,突然被Dr Watson戳破,季渝生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一边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看到什么都想起先生,一边接过Dr Watson手里的纸箱,转移话题说:“教授,我帮你拿这个吧。”可拿到后掂了掂却发现纸箱比想象中轻得多,于是他问:   “Dr Watson你就只有这么少东西吗?”   Dr Watson拿着花束揶揄拼命转移话题的季渝生,说:“看来是生生宝贵得不想和我分享的人啊。”   “不是,就是...”   面对Dr Watson的揶揄,季渝生拿着纸箱有些不知所措,吞吞吐吐了许久,最后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一个喜欢到觉得一向别人提起他,唤他名字的机会就会减少一次,所以想把这些机会都留在呼唤他的人。”   一生中能呼唤他的千万次机会,都有些自私地想留给在他面前的自己,都想能换来他的回应。将机会浪费在离他千万里外的自己,未免有些太过浪费,因为这是珍贵而不可多得的机会。   Dr Watson闻言顿时眯起眼睛,脸上浮起极度为别人高兴的灿烂的笑。   “哈哈,没事,我也有心爱得不想和别人分享的东西。”   Dr Watson见季渝生说完这句话后耳朵发红,便不再打趣,低头看了一眼纸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   “那些书都留给新来的教授了,以后就要靠他们咯。退休啊,就是要学会放手给下一代,可不能再把什么都拽自己手里了。”   Dr Watson回头又看了一眼空了的桌子,然后就向着门口头也不回地离开,走时他又说了一句“走啦,不要舍不得我,好好对下一个进来的人呀。”,用最可爱的方式向自己过去的“战友”道别。   离开时,Dr Watson看着夕阳下的艺术学院,举起微胖的手,有些滑稽却庄重向着门口的缪斯雕像敬了个礼。放下手后Dr Watson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一晃就这么多年啦,想当年我们系可是最热门的系,讲出去最响亮的名号就是我们了,当时我们的学生个个出去都是抬头挺胸,对自己的学系引以为豪的。”,Dr Watson看着门口褪色的大门,说:“现在却变得冷冷清清的,出去被人问,提起读艺术都要背地里被人笑两三句说我们成绩差才来读艺术。”   “确实...变了许多...”想起宋时鹤在A大的遭遇,还有Dr Watson的慨叹,季渝生悲伤地说:   “艺术是在消逝着啊...”   “不过其实也不用那么悲观,任何事情都有枯荣,我相信艺术也不例外。”Dr Watson看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学院牌匾,深吸一口气说:“枯萎以后就是绝处逢生,艺术迟早会再走进大众心里,成为热门专业的,毕竟呀,艺术是在阴沟里也能长出花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季渝生想起宋先生许多年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心中一动。   季渝生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嗯,这几年我们市也变得越来越重视艺术发展了,相信以后会更好的。”   Dr Watson说罢拍了拍季渝生的肩膀,说:“我走了以后,以后要靠你们啦。就算千夫所指,就是沦为所谓“附属科”,也要遵循自己的信念啊。”之后便不再回头潇洒地离开。   这句简单的话却突然触动了季渝生,让他站在艺术学院面前久久无法挪开步子,阳光照在他的眸子里,烫得他眼睛发痛发酸,可他却觉得心里拥有了更加繁茂的生命力,燃烧得更加旺盛。   直到Dr Watson催促他,他才反应过来,从学院门口移开目光,转身跟上。   到了停车场,打开车门后Dr Watson突然出声问他:   “要我来开吗?”   季渝生有些惊讶地抬头,   “嗯?我可以开,Dr Watson是想开吗?”   Dr Watson摇了摇头,脸上有些担心,“不是,只是我看你好像很累。”   “是吗?”想起自己最近为了公司的事情日日熬夜,季渝生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想Dr Watson担心,于是笑了笑说:“我没事,没有很累,可能只是昨天喝了咖啡没有睡好。”   Dr Watson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说:“最近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季渝生摇了摇头,开朗地说:   “没有遇到什么事呀,怎么这么问?”   “你精神明显不太好。”   “...”   “怎么了?”Dr Watson凑近一些,皱着眉头担心地问。   季渝生摇了摇头,打起精神说:   “那个...其实是我只是想问问教授,您知道这个月X市有举办诗会吗?”   Dr Watson想了一会,说:   “嗯,听朋友提过,好像是有一个,而且是个挺盛大的诗会,请了很多来自不同地方、不同派系的诗人一同吟诗作对之类的。”   季渝生点了点头,又问:“那...教授你知道是在哪里举办的吗?”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我可以帮你问问我的朋友。”   “好的,谢谢。”   “没事。怎么?生生你要去那个诗会吗?”   “嗯,有点兴趣。”   “噢,可是这次的诗会好像是要邀请函的。”Dr Watson用手比了一个卡片的形状说。   “...原来是这样”   “没事,我可以帮你问问。”   送Dr Watson到家后,他下车后突然敲了敲季渝生的车窗,季渝生摇下车窗有些疑惑地问:   “Dr Watson怎么了?是漏了什么吗?”   Dr Watson有些突然地问他:   “生生,你最近是在研究东方艺术是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季渝生愣了愣,点了点头,“嗯。”   “我最近和很早就毕业了的学生打算一起在X市搞个关于东方画的画展,可惜现在西方画方面的研究比较盛行,老找不到专门研究这方面的人一起讨论策划主题展品,正为此烦恼不已,要不你协助一下我们?”   “我?”突然收到这个邀请,季渝生非常惊讶,毕竟自己是一个什么艺术学位都没有的人,竟然有机会参与策展。   Dr Watson点了点头,肯定地说:   “嗯,你读的课不是就是专门研究这些吗?”   “但我还没有毕业...我可以吗?”   Dr Watson笑了笑,说:   “知识又不是收到毕业证的那一瞬间全部吸取的,来试试吧,反正我们暂时还没找到人帮忙。”   季渝生悄悄握紧了放在下面的拳头,说:“好,我想试试,我会努力的。”   “没事,尽力就好,”Dr Watson拍了拍季渝生的肩膀,“不用有太大压力,我们都会一起讨论,你就当拿个经验,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帮别人策展。”   “好的,谢谢教授。”   “没事。”Dr Watson笑了笑,“我已经退休啦,别喊教授了,直接喊我名字吧,而且我不是一直说我俩像朋友嘛!”   季渝生弯起眼睛,点了点头说:“嗯,好!”   Dr Watson把手搭在车窗上,迎着晚风放松地说:“等我安顿好了,我就给你打电话,带你去我河边的房子住上几个星期,我们一起到河边垂钓聊天放松一下。”   听着Dr Watson的话,季渝生已经能想象得到Dr Watson休闲的退休生活会有多么愉快。   “哈哈,好的,我会非常期待你的电话的。”   季渝生和Dr Watson道别后,为了不辜负Dr Watson对他的信任,回家后他又翻出许多东方艺术类书籍和画作细细阅读。每次读到这些,他总能感觉到心里像是有一股春天的生气要破茧而出,容让思绪展翅飞翔。凭着这汹涌着的感情,季渝生决意一定要继续努力一边工作一边读书,不然就和当年懦弱的自己就没有区别了。   之前他听完宋时鹤一语惊醒梦中人的话就决定就算宋先生已经不在意自己了,他也要继续努力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从今往后就只为了自己的目标,为了让更多人能捕捉美而奋斗,然后如果可以的话,尝试着让先生回归。如果这条路上变成了他自己一个人在走,那么他在夜晚挑灯读书的时候,又或是忙碌得身心疲倦的时候都只能自我鞭策,时刻提醒要坚强一些。   可在那一晚看到“C'est le Printemps”那句话后,已经不止如此了。现在他还可以为了先生而努力,在失落的时候想想先生,便有了多一份盼望,有了更强的力量去支撑自己走下去。   抚着在银白月光下蓬荜生辉的画作,季渝生握紧拳头,在心里下定决心:   努力走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内心os就是好想退休... 第110章 流言   在Dr Watson帮忙下,季渝生打听到即将在X市举办的诗会是在二十五日,和先生在日历上所写的日期与时间都一样,季渝生几乎可以肯定先生要来的诗会就是这个了。想着要试着帮先生寻回慢慢熄灭的希望和心意,季渝生费尽心思想好了一些计划,想要在诗会后找机会和先生一起实现。   除此之外,他还打听到因为这次的诗会是年度诗会,所以声势浩大,地点选在了坐落在湖畔旁,拥有着X室最美湖景和最大果园,金碧辉煌的缪尔庄园。   据季渝生所知,大部分的诗会都是本着艺术无类别、阶层和国界之分的宗旨开放给所有诗词爱好者,所以举办场地一般不会选在有违“无阶级”宗旨、如此奢华的地方,可这次的诗会却只有收到邀请函的大家才能携两位家人或朋友出席,而且地点还是在豪华的缪尔庄园,心里不免生出奇怪,同时也有些失望,因为自己大概只能在诗会完结的时候去找先生了。   只是这样的话,是有很大概率和先生错过的,而错过了这一次,季渝生不知道先生还会不会再来x市。如果先生不会再来的话,抗拒一切回忆的先生和失去所有回忆的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无疾而终了。   在季渝生为此忧心许久后,幸运的事情却在诗会正式开始前的两周发生了,Dr Watson的朋友正巧家里人都不方便来X市,听闻季渝生对此有兴趣,于是答应了携季渝生一同前去。   当天下午,季渝生着一身简单却正式的西装在缪尔庄园门口等待,等了好些时间才等到了Dr Watson的朋友。   那人年纪和Dr Watson相仿,大抵只年轻上几岁,可却不像Dr Watson般有着慈祥友好的面孔,平易近人,反而是一脸不可一世的样子。他在衣服和装饰上十分讲究,梳着干净笔直的亮面压贴油头,一身正式的西式燕尾服,领口别了两枚镂空银色别针,左侧衣服第一及第二纽扣之间的平行位置上别了一枚金光灿灿的金麦穗胸针。他一看到季渝生就在没有自我介绍的情况下径直用了几句不怎么礼貌的反问句确定了他的身份,而后就带着一丝责怪的语气对他说:   “你怎么能穿得那么随便?”   起初季渝生还不懂话里的意思,直到他看到身边走过许多着盛装出席的人,有着玫瑰长裙,笑意盈盈的名媛,也有披着昂贵皮草的贵妇踏着高跟鞋一摇一摆,当然也有像面前的人一般着庄重燕尾服、别耀眼夺目羽毛胸针或鲜花的年轻人。这些人走过,一时间竟让季渝生有些走错场地的感觉。   这是交流文字的诗会吗?还是玩乐的宴会?   “啊...不好意思,”季渝生看见了其他人华丽的着装,有些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袖口。其实他已经选了自己觉得最正式的西装了,可是他实在没想过以知识心德交流为主的诗会竟会要求如此华丽的着装。   “你没来过诗会吗?”那人皱了皱眉头,居高临下地问他。   提起诗会,季渝生想起自己当年对于先生诚心邀请的失约,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如实说:   “...对于我一个学生来说,去诗会的机确实比较珍稀。”   那老人家闻言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好像低声说了一句“寒酸”,然后用有些鄙夷的态度扔下一句:   “我是看在和那老头子多年的交情上才带你来,进去以后就别说认识我了。”就抬着头走进缪尔庄园,从背后看去,就像一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孔雀。   能被邀请来诗会的,想来应该都是对诗词怀热爱之心的人,自己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托宋先生的福,也对诗词略有研究,然而面前这人不但有些无礼,态度也略显粗鲁,完全没有给人和他交流的机会。季渝生本来非常期待能够结识Dr Watson的朋友,并和他聊聊对于诗词的体会,他觉得去诗会的人应该都是像先生一般热爱文字的人,但这人的态度让他不免有些失望。   这一切所谓“上流社会”的元素让季渝生觉得浑身不舒服,可是今天他必须要见到先生,于是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就跟着那人进去。   然而他没有想过,当他走进诗会后,他变得更加不自在,也更加分不清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了。   走进大门后沿着花园一路走进去,到处都是嬉戏玩乐的人,有的躺在花丛里亲密缠绵,有的坐在喷泉池边上碰杯喝酒,有的和舞娘在迷宫里嬉戏玩耍,还有的围在一起拿着烟斗吞云吐雾指指点点。   进到宅子后季渝生绕着走了几圈都没有见到宋时鹤的身影,于是就随便拿了一杯橄榄泡酒,想找一个角落处的沙发坐下。谁知各处角落都被人沾满了,季渝生只能勉强找了一个比较少人的沙发坐下。   坐在他身边的是四个年轻人,他们身边都坐着穿着露肚装,衣服上叮叮当当挂着一堆东西、身材妙曼的舞女,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撩拨。   只见一个梳着高角度凌乱油头的年轻男子,揽住一个舞女的腰,低头探在她如天鹅般的脖颈间闻了闻,调戏道:   “你那么漂亮,让我忍不住为你写一百首诗呢。”   “一首写你妙曼的舞姿,一首写你丰满诱人的身材,一首写你在云海中的”   那人这么说着,还要勾起舞女的下巴,自以为撩人地说:   “喘息。”   听着这段对话,季渝生忍不住转过身别过脸去想要离开。   明明只是一个诗会,却被活生生搞成了一个上等人喝酒玩乐的场合,也怪不得文人二字的分量越加轻薄,季渝生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可惜。他突然开始明白,先生为何选择不再写作了。   想起先生以前邀请他去的诗会,虽然他没有机会去,可后来一查,发现是在一个有着小农场的小庄园里,大家看着美景一同吟诗作对,虽不是人人都出口成章,可至少是真真确确地爱诗,哪像现在,只不过图一乐子。   对比以前,现在确实越加显得附庸风雅。但诗会的场地再豪华靓丽又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核心都死了,不过是以诗会为名吃喝玩乐。   那衣着得体可行径却猥琐之人身旁穿着蓝色西装的男人翘起二郎腿,一脸坏笑说:“哈哈哈,李少真是风流倜傥呀。”   那位“李少”抽起嘴角,说:   “陈少不也天天美女环绕嘛,都不带重样的。”   “虽然年轻,但还是得注意身体啊。”   “哈哈哈──”   他们又聊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话后,突然有人说:   “话说今天,宋时鹤是不是会来?”   突然听到宋先生的名字,拿着酒杯离开的季渝生停住了动作,伸手又拿了一杯酒,就又自然地慢慢坐回去,打起精神细听他们的谈话。   可季渝生坐下后却听到刚刚那个自以为风流的“李少”带着一丝鄙夷,极度讽刺地说:   “啊,那个‘正人君子’。”   听到这讽刺性极强的语气,季渝生立刻转过头去,有些生气地看向那“李少”。可那些人却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应,一群人听完李少的话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其中就属刚刚接话的陈少笑得最为夸张,捂着嘴巴,一边说着“啧,‘正人君子’,哈哈”拿这个称呼说笑,一边把脸笑得通红像是快要窒息。   “话说‘正人君子’今天会来吗?”李少喝了一口舞女喂给他的酒,还顺势摸了一把舞女的手问。   “会吧,”陈少拿纹着一朵玫瑰的银牙签刺了一个小红番茄,抬头做作地放到嘴里,嚼了嚼说:“那小妖精不是连刘老师都请动了吗?刘老师开口,那人怎么可能不来。”   他这话刚说完,坐在他们对面的另一个男子立刻大声笑了笑说:“哈哈你还喊他小妖精,就不怕他下次不让你来诗会。”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听他们这么说着,季渝生猜测他们口里的“小妖精”就是这场诗会的主办人。季渝生又抬头看了一下这个诗会的各种活动和这个庄园里的装饰,无一不是大写的奢侈,由此季渝生稍微能推测出来这位主办人是个重视和追求物质的人。   “怕什么,他上次还给我抛媚眼。”陈少拿着玫瑰银签耸了耸肩膀说,说完后把牙签递给了旁边的舞女,要她喂自己吃。   李少立刻坐起来,摆了摆手,一脸被娱乐到的样子说:“哈哈哈你可算了吧,别人前男友可是程老师。”   听到这句话,季渝生整个人愣住了,放到嘴巴的酒也没有喝下去。   他们说的程老师,难道是...?   “哦不对,”李少突然想起什么,“可能还是现男友呢,前不久他两不是还被人发现深夜一起吗。说不定过一阵子就是夫夫了,哈哈。”   “哪会啊?程老师不都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嘛。”   李少笑了笑,伸出食指摇了摇,说:“这回遇上小妖精可不一定。”   季渝生听到这几句话,内心更是一沉。   陈少摸了一把下巴,一脸自恋地对着对面的金框圆镜说:“我比他,差哪了?”   “哪哪”李少故意停了停,用手指指了指陈少整个人,说:“都差。”   陈少立刻不乐意了,整个人从沙发上跳起来,“喂!”   李少昂起头,一脸淡定地挑眉问他:“程老师的一大堆惊天动魄的风流情史,你看看你那几段普普通通毫无波澜的,能比得上吗?”   “哈哈哈──”陈少气急败坏却哑口无言的样子引得他们那帮狐朋狗友哄堂大笑。   见陈少一脸生吞了鸡蛋的样子,李少拉了拉他,叫他坐下,然后转移话题说:   “说起来小妖精也是厉害,把程老师给迷得七荤八素的,这不,连颓废派月亮的名字都拱手送人了。”   “我看他纯粹就是写腻了吧。”陈少坐下吃了一口舞女喂给他的草莓,消了消气后懒洋洋地说。   “我觉得不是,”李少摇了摇头,笃定地说:“肯定是为情,程老师这种风流人物,肯定是为情。”   听到这里,季渝生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口里的程老师是程雁柏,刚刚听到他们提到“小妖精”,这个称呼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单纯乐观的时郁,所以这些年来,程雁柏最终还是辜负了时郁吗?   想到这里,季渝生握紧了拳。   当年时郁在制作捕梦网后大受刺激突然离开,再到之后多年间一直失去联系,最大原因就是程雁柏。可经历过找不到爱人的心慌,他竟然还是不知道珍惜,流连于花丛里,招蜂引蝶却从来都不回头去看他摘下的第一朵向日葵,明明是他摘下的第一朵花,为什么就最被轻视。   如此,他怎么能怪向日葵会凋谢,他凭什么去怪。 第111章 巴韦吉温   季渝生这些年每次在画展和路边看到向日葵,都会想起当时不辞而别的时郁,内心也都无法自控地涌上遗憾和一丝自责。   其实当年他对于时郁和程雁柏病态的关系在时郁身上产生的负面影响已有所察觉,但当时本着时郁不提他就不多口的心,同时也因为章舒叫住了自己,还提到了宋时鹤和以前,所以在时郁制作捕梦网时突然离开也没有下定决心跟上去。   他总是在想,如果当时他跟上去了,把未完成的捕梦网送给时郁,是不是就可以在当时就让阳光拨开云雾驱散时郁的噩梦迎接甜梦,而不是在走进密布的乌云里,在年月间被噩梦折磨越陷越深。   思绪把他拉回五年前宋时鹤离开后他和时郁一起制作捕梦网的那天。   在那场争吵后的几个星期,李洁英都近乎神经质地关心他上学的情况,她不但透过各种方式和骚扰摸清楚了季渝生的课表,还每逢到本来是宋时鹤任教的艺术课时间,她就会打来电话,叫季渝生给她打视频电话,给她看自己在哪里,于是季渝生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停止了上课。   为了和时郁一起参加制作捕梦网的活动,季渝生当时也找了许多借口向母亲解释才能够偷偷跑出来参加,李洁英对他的折磨深得在他刚一坐下,时郁就担忧地看着满脸疲倦的他问:“生生,你怎么了?”   “你脸色不太好。”这几周都在想各种方法应对有些神经质的李洁英,他自己心里当然也郁闷不已,再加上宋时鹤在那个雨夜以后便离开了,他更是找不到人倾诉,心口像缺了一角。   季渝生一边放下书包,一边摇了摇头说:“啊,没什么事,可能因为最近学业压力有点大,睡得不好。“   “啊是因为太忙所以没有去上艺术鉴赏课吗?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宋教授不在就不上了。”   季渝生摇了摇头,笑了笑说:   “不会的,上课又不只是为了宋先...教授,就是最近临近期末,学业有些太忙了。”   时郁闻言有些郁闷地点了点头说:“对哦,经你提醒,我才想起魔鬼期末和一大堆ddl要来了...”但过了一会他又拍了一下手,调整心情笑着说:”那我们今天能一起制作捕梦网真是太好了,可以趁机放松一下心情!”时郁拿起桌面上一堆装饰品里的一片羽毛,在季渝生面前挥了挥,说:“据说捕梦网的羽毛一抖,梦就会飞过小洞,噩梦过网会被困住,但好梦却会飞向我们,”时郁这么说着还伸出手做出飞动和困住的姿势,然后顺着羽毛飞到季渝生的肩膀上,拍了拍说:   “这样就可以帮你驱除噩梦,好好休息啦!”   看着时郁可爱的举动,季渝生忍不住笑了起来,“嗯,谢谢你,你也是!”他放好书包到凳子下后犹豫了一会,有些小心地问时郁:“你...最近怎么样了?”   “嗯?我能有什么事?”时郁好像有些明知故问,装作满脸轻松地摆弄着捕梦网材料反问,然后又说:“四处旅行找完足够的素材后,吃得好睡得饱嘿嘿,我还一直特别期待这个活动!”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见时郁望着木桌上的材料两眼发光,好像又变成像以前一样开朗,季渝生也为他感到高兴。   “话说这种不同颜色的羽毛是有什么不一样吗?”   “渝生。”   他们开心地聊着的时候突然从后方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季渝生转过头去,看到来人时瞳孔瞬间放大,手一松,拿在手里的珠子也啪嗒啪嗒地落到木桌和地板上。   “这里有人吗?”那人走到季渝生身边小心翼翼地问。   时郁见季渝生愣愣地看着他却不出声,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替他礼貌地回答说:   “嗯,这里没人,你可以坐这里!”   等那人坐下后,时郁观察了一会,忍不住好奇,指了指他们两人,轻声问:   “你们认识吗?”   那人朝时郁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说:   “嗯,我们是中学同学。”   然后他又伸出手,对时郁说:   “你好,我是章舒。”   “章同学你好,我是时郁。我和生生是在艺术鉴赏课上认识的。”   章舒闻言看了季渝生一眼,低声说:“...艺术课吗?”   季渝生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握紧双手,死死地低着头沉默不语,时郁闻言打算再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隔了两张桌子后的人后却噎住了。   他看见程雁柏和明托坐在一起,明托正在帮他拆开材料,而程雁柏正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明托。明托拿了两颗珠子,放到阳光下,然后凑到程雁柏耳旁和他说了什么,程雁柏竟开朗地笑了起来。看到程雁柏在阳光下的笑颜,时郁才突然想起他好像很久没有见过程雁柏这样开朗明亮的样子了,不,自从程雁柏名声大噪以后,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对着对方如此舒心地笑过了...   时郁看着程雁柏和明托黯然神伤,季渝生却又像是有意避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们三人之间诡异的沉默最终被学会的主持人打破。   “欢迎各位同学来参加我们这个制作捕梦网的活动,其实这个活动是配合我们今年艺术学会的主题“追梦”,我们...”   “那么开始前,我们先简单介绍一下捕梦网的背景,捕梦网最初起源于北美齐佩瓦人,是他们的一种传统手工艺品。捕梦网的圆形外框是‘吉齐(giizis)’,意思是旭阳东升与西落。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熟睡的时候,只有‘巴韦吉(bawedjige)’,意思是好梦,才能穿过中间的小洞。而‘巴韦吉温(bawedjigewin)’,或者我们叫他们噩梦,就会被困于网中。而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会把困住的噩梦驱散。(1)”   “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捕梦吧!首先,大家先将我们为大家泡了半个小时的干葡萄藤弯成圆形,记得要多绕几圈,还要在圆形框的三个不同的位置扭两圈,这样才更容易定型...”   他们沉默地跟着学会的人做了几个步骤到了编网的时候,时郁却把网编得一团糟,季渝生看到此幕心生奇怪,因为时郁的专业动手能力本来就很强,现在却把捕梦网做成这个样子。   “时郁,需要我帮你理一理一一”季渝生开口这么问着的时候,抬头却看到时郁毫无血色的脸,他立刻着急地凑近一些,问:   “时郁?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好意思生生,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时郁有些用力地放下手上的捕梦网,然后站了起来。   “啊?”季渝生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突然站起来的时郁。   “我先走了,不好意思。”时郁双手合十道了个歉后就匆忙地离开了,从座位到门口之间非常短的距离,季渝生看到时郁竟在平地上被自己绊了两次。   看着时郁失神的背影的同时,季渝生也听到另一声椅子拉开的声音。回头只见另一边的程雁柏在这一瞬间也站了起来,还把身边正在凝神仔细织网的明托吓了一跳。   “怎么了?”明托稳住抖了抖的手问。   “你不是说这样他就会来找我吗?”程雁柏死死地盯着门口毫无感情地问。   明托顿了顿,神情僵硬了片刻,但只是一瞬间便调整好了表情,笑着拍了拍程雁柏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   “对啊。”   程雁柏皱了皱眉头,不自在地移开了一些,冷漠地说:   “可他走了。”   自从时郁进来以后,程雁柏的目光就一直在悄悄地注视着他,只是每当他看过来,自己都会把目光移走,因为他还在生气,气时郁竟敢让他担心,气时郁竟会离他而去。可正当他在为时郁还是一直注视着他而沾沾自喜,觉得时郁最终还是会回到他身旁的时候,时郁突然的离开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啊?”   程雁柏不等明托反应便抛下他想跟出去找时郁,却被明托一下大力地拉住了手。   “你这么着急地去找他,不行的。”明托有些着急地劝说,“而且...而且说好了你会陪我做捕梦网的,你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做两个吗?”   程雁柏顿了顿,当明托以为自己说服了他留下的时候,他却径直拿塑料袋把材料装好,大力甩开他的手,说了一句“他脸色很不好,我要去看他,你自己做吧。”就头也不回地跟着时郁离去。   见明托大喊了一声“程雁柏!”后也立刻跟着他跑出去,季渝生也拿起自己的捕梦网和时郁的半成品打算跑出去找他们,却在刚站起来就被沉默了许久的章舒叫住了。   “渝生,我们...好久不见了,能聊一聊吗?”   面对当年不欢而散的故友,季渝生有些不自在地说:“呃我还有点事,我一一”   “渝生,宋教授和我聊过你的事,”   刚站起来的季渝生顿时如同冰封一般定住了。   “没有怪你,我们都没有怪你。”   听到这句话,季渝生有些站不住摇摇欲坠,章舒拉住他的手臂说:   “和我聊聊吧。”   作者有话要说:   (1)资料源自wikiHow,据说捕梦网的寓意是美梦和祝福,希望也能送给大家 第112章 只是梦一场   季渝生有些担心地抬头看了看窗外,却发现时郁早已失去了踪影。想起先生在信里为了开解他而说的话,季渝生还是点了点头坐回座位。可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死死地低头盯着桌子上的材料,不敢面对章舒。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后,章舒开口问:“上了大学以后,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无论是成绩和实习都挺好的。”季渝生低头一边织网一边故作轻松地说。   可章舒听完这个回答后,说话的语气却突然变得有些严厉,好似还带着一丝怒意。他说:“你知道我不是在问你这些。”   季渝生正在把珠子套进网线的手一抖,珠子如同雨滴一般散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章舒的椅子下面。   其实季渝生能猜到章舒的反应,想当年他们是多么要好,要好到季渝生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章舒更了解他,要好到就算他在用尽全力欺骗自己章舒却能找到他的真心。所以他应该要猜到的,这种违心的话,章舒断然是不会相信的。   章舒看到季渝生有些剧烈的反应,低声叹了一口气,弯腰帮他捡起来,然后伸手递给他。   在珠子掉落到季渝生手掌的那一刻,他说:“我是想问你,你喜欢你的大学生活吗?这四年你读书读的高兴吗?”   季渝生忍住汹涌而上的泪意,颤抖着手一边把珠子收回来继续穿到线上,一边转过头去说:   “...只是在过着我应该过的生活罢了。”   章舒闻言伸手压了压他打算继续串珠的手,低声说:   “不要骗我。你骗人技术从以前开始就不怎么样。”   伴随着章舒的这句话,看到像以前一样握住自己的手,季渝生最终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哽咽着说:“对不起。”   看到季渝生的反应,章舒摇了摇头说:“我们当年没有怪你...只是...只是觉得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你遇到困难都不和我们说呢?”   季渝生正拿线绕着边框的手抖了抖,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只能沉默。   章舒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手里的网,眼眸黯淡,说:“齐梧在去年去世了。”   刚串好的珠子一下又全部散落,落在地上啪嗒啪嗒作响,仿佛被灌了铅的银雨,落下时把季渝生的思绪也一并大力拖下拽进深渊。季渝生惊讶地望着章舒。   “她?她怎么会?”   齐梧在中学的时候运动能力就出类拔萃,经常在各种体育比赛里得奖,尤其是短跑,甚至有许多男孩在短跑赛道上都不是她的对手。不过季渝生天生爱静,和她并不是一路人,但章舒和她却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一直都很好,所以季渝生后来经过章舒和他们成为了朋友。   “因为抑郁症,自己选择的。”章舒说这句话时正不自觉地搅乱着手上的网,仿佛那是齐梧去世前被噩梦侵蚀的、无比混乱的生命。   “家里逼她转系,刚开始她不愿意,后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就突然转了系。从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她...”章舒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无比沉重,如同下雨天的乌云。   “直到她的葬礼。”   章舒说到这里握紧了拳头,季渝生清晰地看到他大力到发白的手,同时也觉得电闪雷鸣仿佛顺着这句话落了下来,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无法相信章舒口中所说的一切。   章舒深呼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又继续说:   “后来听她的同学说自从转系以来,她一提起体育就会哭。可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甚至一直因为对她的决定感到生气而疏远她。”章舒手上的网越来越乱,说着说着他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住,望向季渝生说:“在她的葬礼后,我突然想起了你。”,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有些难看地笑了笑,仿佛对季渝生还在他眼前这一件事无比感激地说:“你没有那样真是太好了。”   章舒抹了一把眼睛又继续说:“从闻冬口里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是惊讶的,也是欣喜的。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又或者说你不愿意再见我们了。”   说到这里章舒想起什么笑了笑,”不过你确实一看到我就跑啊,我难道是什么怪物吗?”   季渝生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只是有些太突然了...”   章舒闻言朝他一笑,说:“可幸好那天诗会以后宋教授找到我,告诉我你不是在拒绝当年的我们,只是在为此感到自责,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你真实的心情。但其实我们没有责怪过你...就算是当年有些愤怒地质问你也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做,我们其实并不是想要责怪你。其实我们也该道歉的,对不起...我们当时恶语相向确实有些过分了,只是我们知道你是很有才华的人,我们为此感到可惜。我想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当初的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可你最后的选择让我们觉得你自己并不高兴,那不像是你自己的选择...就像...就像后来齐梧的选择。”   章舒拽紧了手里的网,这让季渝生一时觉得仿佛是他们被网困住了,而不是网被他们拽住了。抬头看到季渝生就在他眼前,章舒才松开了手里的网,弯起眼睛,露出如同当年在操场的阳光下般灿烂的笑容说:“但幸好,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听完章舒说的话,季渝生觉得内心好像被一只手硬塞到海里只能冒出气泡呼救却无法呼吸一般发闷。   这些年他总是在麻醉自己说自己其实过得很不错,可其实在那层表象之下,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丧失的生命力和消逝的活着的意义,经济学的一切都像是掐住他脖子的手,又或者是使劲灌入他鼻腔和嘴里的海水,现如今他也无法在章舒面前继续欺骗自己了。   季渝生拉紧了手里的网,摇了摇头低声说:“其实...我想改变。”   “嗯?”这句话来得有些突然,章舒有些疑惑地望着季渝生。   “我想试着做回以前想做的事情。”,章舒闻言立刻坐正,脸色严肃非常认真地聆听着季渝生即将要说的话,“这四年我都在强逼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东西,只要认真学习,以优秀成绩毕业,找一份高薪的工作,余生就做我母亲想要我成为的人就好了。”   “可后来我在这个学期遇到了宋教授的艺术鉴赏课。每次上课我都是兴奋的,心动的,上课后我才再次明显地感觉到太阳每一日的起床,听到大海的每一首歌,感受到万物间所有的爱。这和过去四年是不一样的,我的大学生活好像在这几个月才活过来了。”   “我觉得在上了这些课以后,每次走出车站走近校园,随着阳光照到脸上,夹杂着植物生气的微风吹起发丝,我的内心都在呐喊,这才是大学。”   “所以,就算知道只是梦,我好像也是想要做一场如同宇宙般浩渺的梦的。”   章舒的眼眸闪了闪,坚定地鼓励季渝生说:“那就去做梦吧,去过真正让你幸福的生活吧。”   季渝生抬起头来,握紧拳头看着章舒悲哀地说:“可我无法说服我的母亲,她因为父亲的缘故总是极端地厌恶艺术。”   章舒沉默了一会,说:“我明白你想体谅你的母亲,可是...”章舒握紧了季渝生的手,说:“这是你的人生不是吗?”   “你从小学到大学大半生已经是为了她而活着了,”章舒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上量了量,显示出季渝生被家里困住的时间,然后他的手指移开这个区域,说:“剩下的时间,应该留给自己不是吗?”   “我觉得你的生命并不只该局限于帮你父亲赎罪,而是应该有可以独立飞扬起来的生命。”   随着这句话,季渝生也编好了手里的捕梦网,系着珠子的橙色丝网,下面吊着黑白相间的羽毛,成为了追梦的利器,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去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希望你终有一天能追到好梦,这也是当年我们大家一起许下的愿望。”章舒一边把做好的捕梦网递给季渝生一边这么说道。   季渝生接过章舒的网,然后拿起自己的捕梦网递给他。   “谢谢。你也是。”   章舒像以前一样把手搭在季渝生的肩膀上,笑着说:“互相交换同样的网,这是在干什么啊哈哈。”   “哈哈哈,就像回到了以前,幼稚得很。”   他们像当年一样互相嘲笑了彼此以后,章舒安静下来认真地说:   “渝生,以后的生活,你想怎么过就怎么去过吧。”   “嗯,好。”季渝生坚定地点了点头。   章舒一把揽住季渝生的肩膀,指了指他说:“你要常和我联系。”   季渝生笑着应好。   五年前他没有追出去,留下来和章舒敞开心门谈话,多亏了章舒,他才勇敢地下定决心,这也是他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其中一个原因,当然他之所以可以和章舒冰释前嫌,归根结底还是多亏了宋时鹤,如果不是在那场自己落荒而逃的诗会里,宋先生帮他抓住了机会,他也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可以走向哪里。   这些年他固然总是在想如果当时他松开章舒的手跑到了时郁身边,时郁的遭遇是否有所改变,自己今天也不会从别人口中听到程雁柏的风流往事后如此愤怒,内心痛骂他不明真心不知好歹,但转念一想,如果当时他跟出去了的话,自己也就没有机会透过和章舒聊天解开心结,也无法下定决心勇敢坚持到现在。   人生好像永远不会给你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走过的每一个分岔路都预示着会同时得到和失去什么。   季渝生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们的话题就顺着他的思绪转移到了宋时鹤身上。   “说什么正人君子,我看是斯文败类吧。”陈少嗤笑一声,轻蔑地说。 第113章 斯文败类   “确实,”李少轻佻地翘起二郎腿,点了点头深表认同,“表面上老搞什么浪漫主义,字句间总在赞美春天,其实私底下呀,”李少说到这里皱起眉头,把手一挥,“活得那叫个乱七八糟,比我们都随便。”   季渝生闻言立刻抬头盯着他们,蠢蠢欲动想要反驳,可想到自己托Dr Watson的福才能过来,最好还是不要惹麻烦对帮助他的Dr Watson造成不好的影响,于是便只好保持沉默。   陈少又甜滋滋地吃了一口依在自己身上的人喂的水果,用手指点了点真皮沙发的靠背说:“啧,还是程老师风流倜傥,大大方方的,现实怎么风流诗里就有多露骨,酥胸香肩,十二点的翻云覆雨,三点的云情雨况,样样都是题材,在这期间的一举一动都能成诗,就像他之前出版的那本《二十首吻的欢歌》,字字缠绵悱恻。哪像他,藏着掖着的,生怕别人知道。”陈少这么说着还比起了手指,兴奋得仿佛他也深有同感。   李少哼了一声,说:“他当然要藏着掖着了,他那哪只是风流啊,他那简直就是放纵了!”   他们的那群狐朋狗友讲到流言蜚语,一个个像看到肥肉的犬,兴奋地比手画脚,一声比一声高地说:“别人那哪叫放纵啊,那叫浪漫啊!”   “你可别说,在‘宋老师’的理解里,那事说不定真的能和浪漫画等号呢!什么不顾世俗眼光,视名声如粪土啊,一生中难得一遇的真爱啊。”李少想起当年的事,一脸幸灾乐祸,“他当年那事要是上报纸,估计头条也肯定是什么‘诗人遇真爱,懒理世俗之见’之类的词条。”   “不是如果真是这样,那至少也得是两厢情愿吧,可就是对方不愿意才会导致最后那样可悲的结果吧。”   李少耸了耸肩,说:“那我就不知道咯,可能他真的本身就是斯文败类咯,别人不愿意也要逼着别人,搞得别人破罐子破摔,他自己‘满腔深情’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哈哈你们别这么说宋老师啊,”陈少笑着阻止,而后夸张地挤眉弄眼,尖酸刻薄地说:“别人可号称是浪漫派的‘太──阳──’,”说到这里还把太阳两字拉长,“要发掘每一处被我们忽视的美呢。”   “啧啧,”陈少耸了耸肩,望着身边的可人,拿起她一缕绯色长发吸了一口香气,吻了吻,一脸深情地说:“可是有什么东西比情事时发红的脸、皱起来的起潮丝绸被子和被汗水沾湿的发美呢。”   李少嫌弃地踹了陈少一脚,然后毫无仪态地“呸”了一声,挥了挥手地说:“说什么太阳,”他说着顿了顿,提高声量说:“我看是日,”   “就一个劲地装正人君子装老师,他那事谁听了不说一声‘风流’。”李少这句话特意强调了“风流”二字,讽刺意味十足。   “哈哈哈──”坐着的一群人听到李少的话都不怀好意地哄堂大笑。   这些人的笑声好像让李少调侃宋时鹤的兴质更高,他无比兴奋地一下坐起来,做出射箭的姿势,“程老师迟早夸父逐日把他给弄下来。”说着还握拳往下一打。   “哎可惜程老师现在的状态都已经接近封笔了!”坐他身边着黑色吸烟夹克的人插嘴说。   “那这事就得交给小妖精了。”李少装作可惜地说。   “哈哈哈,就他那小身板。”   “可那小妖精不是说今天能请到宋老师还是多亏了他嘛,他会去弄他嘛。”   “他要去把宋老师弄出诗坛我第一个支持,以前看着他就觉得烦了。没有他,我们颓废派早就蓬勃发展起来了。”   “还用得着弄,他现在不也都写不出来了嘛,不都传闻他前两年出版的诗都是几年前写的。”   “那他这算是江郎才尽,以后都写不出东西了吧。”   李少整个人倒回沙发上,有些好笑地挖苦道:“他还有过才啊?”   “哈哈哈──”   “谁叫他写那些恶心的玩意,直接写他自己真实放荡的生活不就好了,他要写这些我肯定争做他的读者。还写什么万物的美,”李少一脸嫌弃地说:“有什么能比得过精神上的放纵,生活上的放荡”他说着揽住身边女子的腰,一手拿起大理石桌上的酒杯,晃了晃,喝了一口,一手掏出藏在袋子里的烟,说:“酒精的麻醉和烟啊。”   “真是无病呻吟的伪君子。”   听到这些毫无根据的粗言秽语和嘲笑,本不想惹事生非的季渝生最终还是气得忍不住出声说:   “在背后搬弄是非,你们倒像是‘正人君子’。”话说出口后,季渝生也被自己的音量和怒气吓了一跳。   当年刚进公司时战战兢兢说话都不敢大声说,就算后来一路晋升遇到许多不成器的下属,季渝生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这么严厉和生气地对别人说话。可听到这些与事实不符且侮辱性极强的话,他只觉得生气,气得咬牙切齿,气得恨不得用尽各种尖酸刻薄的话去凶狠地质问这些人。   那群人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季渝生,直到听到他大声的话,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他。   李少皱起眉头问:“你谁啊?”   旁边的陈少斜眼轻佻地看了看季渝生,嗤笑一声,说:“一听就知道了,宋时鹤的读者。”   李少瞪大眼睛,做出呕吐的姿势,夸张地说:“他那表里不一的败类现在还有读者?”   看到他们的反应,季渝生气得紧紧握紧拳头,力道大的手掌都泛青。   “瞧你这话说的,别人可是逐日者啊”   “哈哈哈哈──”   听着这污言秽语,坐着的一班人哄堂大笑,只有季渝生生气之余又有些不明所以。从他对宋时鹤的了解,这些事一听就不可信,可这些人究竟为什么要抓着这些不实的东西肆意抹黑和取笑宋时鹤?就因为宋时鹤追求的东西和他们不一样吗?   季渝生握紧拳头,脑海里闪过千言万语,最后想着不能给Dr Watson带来麻烦,深吸一口气后笑着问:“你们是娱乐记者吧?”   “什么?”陈少愣了愣。   季渝生抬头直视离他最近的陈少,面无表情地说:“这样随意搬弄是非,肯定就是狗仔了吧?”   “来诗人们的聚会是想要拿到什么爆料吗?”   季渝生说着又一笑,说:“不过也是多亏了你们,现在颓废派诗人的风流韵事可是天天都挂在头条呢。”   “你们真是辛苦了。”   “你这人瞎说八道什么!”脾气不好的陈少一下坐起来瞪着他。   “啊?”季渝生张了张嘴,说:“难道是我误会了,你们是诗人?”   陈少闻言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推开坐在他身上的舞女一下站起来,可能因为喝酒所以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地走近季渝生,扯着一边嘴角,面目狰狞地指着季渝生生气地说:   “看来小妖精的诗会档次可降了不少啊,虽然场地还是一如既往地奢华,可是嘉宾就...”   陈少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沿着季渝生的头到脚底扫了一遍,恶劣地奚落他说:   “什么阿猫阿狗,毫无品味的垃圾都能进来了。”   他伸手无礼地挑了挑季渝生西装上的青果领,嘲笑说:“瞧你穿得是什么?穿得真是死板。你是来面试吗?”   听到这些话,季渝生反而没有生气,他好像完全可以容忍别人对自己的讽刺,可却奇怪地一点都不能忍受别人对先生指手画脚造谣诽谤。更何况这种场合在这些年的应酬里季渝生可见多了,更加恶劣却需要忍着的他都遇到过,所以这时候他自然也不会害怕。季渝生推开放在他领子上的手,一边整理领子一边微微一笑说:“原来用颤抖着的手喝酒,张着满口黄牙炫耀自己不怎样的的情事,大声地污蔑别人就是有品味啊?”   “你──”   没等陈少发作,坐得远一些的李少冷笑一声,双手搭上沙发靠背,用手指指了指季渝生,说:“我看你是不知道他那桩事吧?”   季渝生闻言瞬间坐直了,转过头去看着李少,一脸疑惑地问:“什么?”   看到季渝生,李少一脸恍然大悟,说:“那怪不得。我们这些事,比起宋老师啊,倒真是小巫见大巫咯。”   坐在李少旁边的人搭话说:“对啊,他那学生是真的惨,鼓起勇气结果又被他压下去,还好不知道被谁传出来了,不然大家都被他表面那副假皮囊骗咯。”   “对啊,还满嘴什么诗词重在求真,说自己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我看他就是最假的那个了。”   “你们什么意思──”   “时鹤!”   季渝生着急地问出这句话,还没得到答案,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带着暧昧的呼唤。   听到这个名字他瞬间转过头去,却只看到宋时鹤的背影消失在离自己最近,通往阳台的门口。季渝生心一沉,刚刚宋先生是走过然后听到了他们的话吗?   跟在他后面的人见自己跟不上宋时鹤,于是停在他们面前,埋怨说:“哎呀!你们是不是又在时鹤面前瞎说了?”   “谁在他面前说了?我们自己聊天关他什么事?”   那装扮耀眼夺目的人着急地跺了跺脚说:“他刚站在那里,肯定都听到了!”   李少把白眼一翻,说:“他敢做还不让别人说了?”   宋时鹤已然消失在门外的月色之中,可坐在一旁的季渝生却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们对话,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站在他面前,喊宋先生“时鹤”的人,就是当年艺术课上那个让他第一次平白生出讨厌的明托。   许久不见,明托比起当年变得更加不可一世,高昂着的头,外黑内白脖子上带着蝴蝶结、胸口上插着一枝鲜艳羽毛的晚礼服,手上衬衫袖口处做工精细的金色圆形袖扣,还有骄傲的语气,无一不是在炫耀他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地位。   “我说小妖精,你这诗会档次是不是降低了,怎么什么人都可以进来?”   “你瞎叫什么呢?什么档次降低了,每次诗会的嘉宾都是经过我精挑细选的,都是会享受生活,懂得及时行乐,与我志同道合的人。”   那人甜甜一笑,指了指他们一圈人讨好地说:“就像你们。”   “那这人怎么会被邀请过来?”李少指了指季渝生,不满地问。   “啊?季渝生?”明托低头突然和他双目交投,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弯起眼睛有些得意地笑着说:“好久不见了呢。” 第114章 太阳坠落   见季渝生仍旧一脸错愕,明托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让他注意自己。   季渝生这才从惊讶中回神,点了点头说:   “...好久不见。”   李少和陈少面面相觑,有些疑惑,陈少皱了皱眉头,对明托说:   “什么啊?小妖精你和这人认识啊?”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一点都不懂风花雪月的人啊?把自己的档次都拉低了。”   胸口别着一枝羽毛的明托像孔雀一般转过身,笑着说:   “你们可别乱说,我们可是大学同学,还是好朋友呢。”听到这句话,季渝生看了明托一眼。   李少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看来所谓名校也不是这么厉害呢,同一所大学出来的人也能截然不同。”   陈少闻言看了明托一眼,又看了季渝生一眼,附和说:   “那可真是天壤之别啊。”   明托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因为他们的话而沾沾自喜,可还是摇了摇头,嘴里谦虚地说:   “哎呀,你们瞎说八道什么,无论是你们还是我呀,可都比不上我的这位同学,”   陈少听完一脸不屑,明托走到季渝生身后,扶着他的肩膀,推了推他,将他推近陈少,说:   “他现在可是两大科技巨头公司之一V公司的财务总监呢。而且老板非常看重他,说不定很快就会成为首席财务官了呢。”   陈少呵了一声,说:“商界的大人物,在赚钱这件事上我们这些闲时随便写写散诗的人是无法和他攀比了。”   “不过啊,财务总监来诗会干嘛?不觉得自己有些”陈少的五官皱到一起,挥了挥手,说:“格格不入吗?”   李少也附和说:“对啊,满脑子都是金钱和数字的人来诗会干嘛?”   陈少又轻蔑地看了季渝生一眼,说:“想要附庸风雅也得看自己合不合适吧。”   被这样的人说自己附庸风雅,季渝生只觉得讽刺又好笑,刚打算开口,明托却抢在他之前故作友好地反驳他们说:“你们真是的,别人对数字和钱对多了头晕,有兴趣想要了解一下,陶治性情不行吗?”然而字句间都让季渝生觉得他从刚才和陈少李少介绍自己开始就有意无意地想要划分他们和自己,就像是想要强调自己不过是为金钱和物质倾尽一切的庸人,而他们就是备受美神眷顾的诗人,自己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场诗会一般。   明托又埋怨了他们几句后就没有再理他们,拉着季渝生走开一些,对他说:   “一直都听说你现在很成功,受老板赏识,还经常接受财经台采访,现在终于有机会见到了。”明托说着灿烂一笑,拍了拍季渝生的肩膀,说:“果然意气风发,一脸商界成功人士的样子呢。   以前在学校就和明托不太熟,甚至因为东方艺术品有所争执的季渝生完全没有叙旧的想法,心里想着都是隐于月色之下的宋时鹤的背影,听到这些在一个诗会里不以文会友,反而拿家世背景作攀比的话心里更是不舒服,于是他勉强一笑就想越过明托打算走,谁知明托却横着跨了一步,挡在他面前,笑得一脸纯真地说:   “这么久不见了,不聊一下吗?”   季渝生摇了摇头,说了一声:“抱歉我有点事。”就推开明托朝刚刚宋时鹤离开的阳台跑去。明托被拒绝后看着季渝生的背影收起笑容,脸色有些不屑。   小跑到宋时鹤刚刚离开去到的阳台,除了夜夜笙歌的景象,却完全不见宋先生的踪影,就像是在窗边感受到了春风,满怀希望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楼下却没有看到鲜花,季渝生对此非常失望。正当他垂着头默默悲伤的时候,突然有一把声音从背后响起:   “如果你想来,下次直接和我说就好了。我是诗会的主办人,这里一直是我的主场,就连这个庄园也是我买下的,只要我给你邀请函你就可以来,怎么还拿别人的票呢。搞得我刚刚多尴尬啊。”   这么多年都没有变,甚至有些越演越烈的装腔作势的声音和带着炫耀意味的话,季渝生一听就知道是谁。可他却完全不想转过头去,因为他知道那人从声音到整个人,都像眼前腐朽的一切一般,会让他闻到从花蕊中心就开始凋谢腐烂的味道,会让他在看到这虚伪的瓷面具时感到讨厌。   季渝生背对明托没有转头,靠向汉白玉石雕栏杆,任由从天上来的晚风吹起额前的头发,然后钻进鼻腔里让他能讨得一刻喘息。   他沉默地看着在这个欲望庄园里放纵的生活和沉沦的人,眼底暗暗的,如同干枯的麦子,在一片金碧辉煌的春天里却无法盛放,笑不出来。   盯着那些被粗暴拔走垂着头奄奄一息的玫瑰,为了所谓情趣被弄得浑身散架的紫阳花,刚刚冒头却被长裙压扁的花蕊,被交缠的身体压得抬不起头的青草,还有一切被强制联系到情欲宣泄的植物,他心里在想每次宋时鹤为了浪漫派还能在诗坛占有一席之地,他不得不来到这些荒唐的诗会,看到这些人们不断追求残暴而扭曲的美而无视、甚至摧毁一草一木间生出的美时,内心一定比他更加悲伤吧。   见季渝生无动于衷地看着前方,明托走过来,在他旁边炫耀说:“自从我代替程老师成了颓废派的月亮以后就很少有人陪我聊天了,好不容易见到熟人,我真的很高兴。”   “程老师怎么突然就不再写诗了?”无视他的炫耀,季渝生这么问道。对于明托透过各种方式得到什么季渝生都没有什么兴趣,他只关心程雁柏和时郁这些年发生的事。   季渝生突然关心起程雁柏的事情让明托有些惊讶,他愣了一会才笑了一下回答说:   “因为我啊。”   季渝生转过头来望着他,问:“什么意思?”   引到了季渝生的注意力,明托得意一笑,说:“因为我说我想当颓废派的月亮,他就让给我了。”   这幅得意沿着嘴角爬上他的双眸,明托弯起眼睛说:“我也没想到他喜欢我到这个地步啊,喜欢到我想要月亮,他就不顾一切从身上摘下来给我。”   “月亮之于他可是像鱼鳞之于鱼一般重要的东西呢,可他却愿意把全部月光都让给我。”   季渝生听着他得意洋洋的语气,放在栏杆上的手紧握成拳。想到时郁,他现在生气得想要去找雁柏质问他对不对得起为了他付出那么多的时郁。   “恭喜你。”季渝生想起明托以前的所作所为,松开拳头望着前方淡淡地说。   “什么?”明托有些不明所以。   “成为了声名大噪的人。”   明托闻言一笑,摇了摇头说:“我又不只是为了名声,我是真的爱着诗词。”   他把手抬高,向着天空,像演讲一般说:   “诗对我来说就像是酒精之于人类,有他我才可以燃烧,可以寻到最真实的自己,才可以兴致高涨,可以疯狂诉说我深爱的。我热爱诗,热爱到不可以和我分离,我存在的地方就有诗,诗存在的地方就有我──”   季渝生对于他的这一大段抒情却只是微微一笑,依旧没有给什么回应。明托没有得到奉承和回应,有些不悦,而后突然想到什么,恶劣地笑了笑后凑近季渝生,托着下巴在他耳边低声说:   “你说如果我想要太阳──”   “他会不会帮我把本来的太阳摘下来,让太阳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长佩pc端更新了系统,说是有些系统可能不兼容,大家如果看不到文和我说一声我看后台可不可以调整一下哈谢谢 第115章 日夜颠倒   一直目视前方的季渝生瞬间转过头去盯着他,脸色发沉,眼底好像藏着在冬天山头的花上凝住的霜。   明托被季渝生少见的表情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后却像突然遇到了什么极度愉悦的事情一般一笑,嘴角抽起的幅度极大,他说:“我只是说笑而已。”而后又装作随意地拍了拍季渝生的肩膀说:“想不到你这个商界的人还会关心我们的这些事。”   听着明托字句间强调自己和他们的不同,季渝生微微一笑,说:“我也想不到以前想成为画家的人现在却成为颓废派的诗人。”然后问他:“你以前不是想成为画家吗?”   明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沉默了一会,而后便笑着说:“那是以前了,现在我热爱诗词。”   季渝生闻言低声一笑,说:“不是因为没有找到当画家的捷径吗?”   明托闻言脸一僵,语气有点不善地说:“什么意思。”   季渝生摇了摇头,说:“因为你遇到了程雁柏,可是没有遇到大画家,所以你不得不那样,不是吗?”   从明托老是找宋时鹤请教诗词开始,季渝生就觉得有些奇怪,再到后来得不到宋时鹤的重视转而去讨好程雁柏、介入他和时郁的时候,季渝生就觉得明托可能是别有用心。   虽然当时不知道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可是现如今却是非常清晰了。   为名,为利,为如今可以炫耀的一切。   见季渝生一脸平静地戳穿自己,明托想起自己以前穷困潦倒的生活,还有这些年自己忍辱负重才得到的一切,心里生出一股浓烈的愤怒和怨气,他大声地对季渝生说:“你懂些什么?”   面对明托突然爆发的情绪,季渝生明显一愣。明托看到季渝生的反应,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立刻抑制住了自己的心情,毕竟自己那可怜的过去只能是秘密,如果被人知道的话,那他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没用了。过了一会,他看着季渝生想到什么,提起嘴角讽刺地说:“你不也是吗?”   季渝生闻言沉沉地看向他,明托却没有察觉他目光里翻涌的思绪,继续自顾自地说:“以前说什么要实现理想,让时鹤对你百般关照。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你现在不也不过是一个争名逐利的俗人吗?”   “我们是一样的,”明托说着还不屑地指了指季渝生“而你,背离艺术追求名利,比我更恶劣。”   季渝生沉默了一会,紧握拳头而后又放开,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我们不一样。”   如果自己沦为像明托一般的人,那就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他万分庆幸因为先生,自己没有受别人影响,努力坚持下来了。   不愿再和明托说话,季渝生转过身打算离开,可明托却在他背后大笑一声,说:   “季渝生,你还是那么死板。像时鹤一样。”   听到宋先生的名字,季渝生瞬间停住了脚步。虽然他不喜欢和志向不合的人有过多的交集,可是他却想知道更多这些年发生在宋先生身上的事。他转过身,直视明托问:   “刚刚他们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明托看着他笑着沉默了一会,最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过头去看着楼下的灯红酒绿。季渝生犹豫了一会,又走回他的身边,想要问明托关于宋先生的事情。可季渝生还没开口,明托就看着楼下问他:“怎么样?这里是不是很美好?”   看着楼下一切混乱的感情,季渝生只觉得这里和美好这个词一点关系都没有。   见季渝生没有反应,明托继续指着楼下一脸自豪地说:   “大家在这里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纵情声色,不用理什么狗屁世俗法则,不用被死板的道德压迫束缚。”   “你看,”明托指了指楼下的后花园,只见一男一女坐在摇椅上嗅着花香谈情说爱。   “那是富豪榜排行前十邢家的大少爷,和他吻着的是陈家的二夫人。”明托愉悦地笑了笑,说:“谁能想到只听他那老父亲话的邢大少爷背后竟然如此大胆呢。”   明托说罢又伸手指了指另一边的喷泉池,喷泉池上坐着高高在上的女孩,高昂着头,如同她身后喷泉池上的阿波罗雕像,而另一男子却卑微地弯着腰低着头亲吻她的鞋尖。   “还有,表面正经乖巧的陈家千金,背后其实有着另类对爱的渴求。”   明托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不过她可要小心一点了,要是不像上次那样好运,让他哥陈少知道了,那可就惨咯。”   “当然某些有家室的大明星也经常来,因为只有在这里,他们才可以无视别人的目光左拥右抱。”明托耸了耸肩得意地说。   明托说完一大堆惊世骇俗的情缘后背靠围栏,双手搭在上面,洋洋得意地说:   “如果不是我的这个诗会,他们可没有机会在月下幽会,这可就少了很多段惊世骇俗的动人爱情了!如果饱满红润的唇部每天都只能吻同一双别人的唇,那多无聊,多可惜啊!”   “我们就应该涂一种颜色的唇膏,吻一种人啊!”   “这样的话,你们就会幸福吗?”季渝生突然问他。   明托没有丝毫犹豫,大力点了点头说:“当然!”   季渝生看着楼下喝着酒却还是皱着眉头,吸着烟却眼神空洞的人,说:“每天都依赖着酒色,难道不就是代表你们内心缺少什么吗?”   明托笑了一声,理所当然地说:“我们缺少的就是宣泄欲望的机会啊!”   “所以我们才需要这里,只有这里才会让我们幸福!”   季渝生看着明托沉迷的样子,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   明托兴奋地说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头去指了指远方的一块废置地皮,说:   “因为我们诗派的人越来越多,我最近还收购了附近的果园和农地,我要扩大缪尔庄园,建更多玩乐的地方,建剧场!建酒店!建酒池肉林!邀请更多的人来一起游玩享乐!”   明托越说声调越高,最后更是站在石雕围栏前,张开手极度亢奋地说:“这里是我创造给大家的乌托邦!”   季渝生细细观察明托扭曲的脸,在灯光下一块红一块绿,宛如一头恶鬼,瞥了一眼楼下,那一切就如同他创造的盏盏鬼火。季渝生最后淡淡地说:   “只是你们的乌托邦而已。”   就算是火,他想要的也是充满热情和爱的烈火。   明托听到这句话却哈哈大笑起来,说:   “我们?哈哈哈,等时鹤退出诗坛后很快就不会有你们了,到时候大家就都是我们了。”   “就算他退出了,也会有其他人加入。”   “是吗?你看看诗坛上的新人,谁不是迎合大流迎合我们呢?你看过这几年出版的诗集吗?你知道那里面有多少本是颓废派的诗集吗?”   季渝生一时语塞,因为现如今的诗坛正如明托所说,自从浪漫派在y市的影响力也随着宋时鹤的陨落而减少后,新的诗人都是加入发展蓬勃的颓废派,许多甚至还扬言他们鄙视浪漫派,要抵制浪漫派。   终于让季渝生无话可说,明托整个人无比得意,他又模凌两可地说:   “更何况,时鹤本来就该是我们这边的人。”   “虽然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但我迟早会说服他的。”   明托看着五光十色的庄园,兴奋地说:“月亮只会变得越来越光亮,最终可以侵蚀白天,让日夜颠倒。”   还没等季渝生开口反驳什么,明托就说:   “快要到时鹤演讲了,我们进去吧。”   “演讲?”   明托笑了笑,神情有些怪异地说:   “嗯,我可是一直非常期待呢。” 第116章 U will be found   季渝生刚走进诗会,就看到许久未见的宋时鹤自己一人,低着头孤独地站在台上,就像秋日过后冬日来临之际留到季节最末的那一只鸟,站在渐渐发冻的树枝上,紧紧地掩着翅膀坚定地站立着。   可在季渝生眼里,却像是随时要落下来,融到初雪里。   只过了一会,他就听到庄园里响起明托的声音,他把宋时鹤夸得天花乱坠,说他一言值千金,让整个庄园的人都来听宋时鹤的演讲。可从人们轻蔑的神情,季渝生就知道明托的这些话是讽刺多于真诚的夸奖,一整段洋洋洒洒的夸赞大概都得加上一双引号才符合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等大家都聚到一起后,站在台上的宋时鹤好似非常紧张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说:   “首先,谢谢刘老师和明托老师...的邀请。”   宋时鹤一开口,季渝生就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奇怪,低沉且有些小声,好像还带着一丝犹豫和脆弱,和当年讲课时自信的声线完全不一样。树枝好似强烈地抖动起来,季渝生内心顿时生出一丝不安和提心吊胆。   而树枝的抖动和这丝不安也随着演讲的进行变得越来越强。   在宋时鹤演讲的时候,台下的人不但没有仔细听他的介绍和赏析,反而都在窃窃私语,有的甚至还拿手指对宋时鹤指指点点。   在宋时鹤讲到他以前的作品时,有人在底下偷笑,偶尔冒出几句“江郎才尽”之类的词,声线之大,不得不让季渝生觉得他们是故意为之。与此同时,季渝生还看到台上宋时鹤拿著作品的手开始有些发抖,他最终还是握住拳头,不断深呼吸,努力继续他的演讲。   在宋时鹤提到浪漫派诗的发展时,有人露出不屑的表情,还有些人甚至在台下暗暗对着宋时鹤做不好的手势。季渝生听到宋时鹤的声音也开始有些发抖,其中仿佛还夹杂着一丝痛苦。   在宋时鹤提到浪漫派和艺术的重要时,季渝生听到有人说他是伪君子,宋时鹤满头大汗,手也抖得不成样子。到了最后的交流环节,所有人如同饿狼一般不断阴阳怪气地提问,不等宋时鹤回应又继续羞辱,耻笑他无才,肆意谈论他的感情生活。宋时鹤说到一半开始有些结巴,最后更变成张着嘴说不出话。经过几番尝试无果后,宋时鹤最后抖着手压下了麦克风,红着脸低着头下了台快步离开。   季渝生也立刻想跟着宋时鹤离开,想冲上去扶住他,可是人流拥挤,他们之间仿佛还隔着四季,耳边响起各种流言蜚语,他无论怎么用力都推不开人群,仿佛怎么跑也跑不过去。   等他终于挤到门口后,却发现宋时鹤早就已经离开。   那只飞鸟从树枝上颤抖着落下来了,可自己却依旧没有来得及跑过去,把它接到温暖的怀里。   几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此时天公不作美,一声电闪雷鸣后,甚至还下起雨来。可庄园内的人却突然兴奋起来,有人手舞足蹈地喝彩,有人脱下外套拖着手一涌而出,跑到雨水下拥抱玩乐亲吻。   庄园外的灯更是闪起不同颜色的光,整个庄园顿时变成一个舞池。   庄园里跑出去的人有的躺在草地上感受雨滴,有的跳到喷泉池里戏水,全部都笑得无比灿烂,唯有季渝生一个人,脸上充满担心,在放开一切享乐的人群里慌慌张张地穿梭。   季渝生着急且难堪地跑遍了整个花园,看了许多不堪入目的场景,不断鞠躬道歉,浑身都淋得湿漉漉,西装吸水发沉,变得沉甸甸的,都没有看到宋时鹤的踪影,他在想宋时鹤是不是离开了这个庄园,毕竟这个吊着盏盏鬼火的庄园这么让人讨厌。   一直四处找着宋时鹤找到庄园的大门后,季渝生发现庄园外连接着两条路,一条是沿着人工湖欣赏湖景的路,一条是丛草杂生、长满树木、黑漆漆的路。那条长满树木的路通向的是明托刚刚指的方向,想来在那背后就是那一块被购置的果园。   湖水清澈,湖景优美怡人,让人忍不住想起在河边照镜子的水仙少年,可另一条路却阴森恐怖,仿佛走进去就会迷失方向。   季渝生在犹豫的时候突然想起先生以前提过他不喜欢人造的剥夺自然本性东西,于是咬牙跑向了丛草杂生的路。   也许是果园之前的主人为了方便自己有改造过这条路,靠着缪尔庄园极度明亮的灯光,走过一段长满杂草的路后,季渝生隐约看到一条大道,大道两边种着高大的、互相交缠的树木。   在孤独地走这条黑漆漆的路找宋时鹤的时候,想着明托刚刚说的话,季渝生突然想起几年前宋时鹤离开他后的那一天。   当时他和宋时鹤在家楼下道别不久,季渝生就听到一把女声喊他:   “季渝生!”   季渝生回头望向来人,绯红的脸立刻变得仿佛被刷了一层白漆一般苍白。   母亲不会看到了他们的吻吧?   可幸好李洁英走到他面前只是问:   “你怎么还不回家?站在这里干嘛呢?”   按照李洁英平时的性格,要是发现了他们的吻大概不会这么镇定,季渝生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现在就回去了。”   “刚刚那人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季渝生心中突然又一沉,他强装淡定地说:   “他是我的朋友。”   “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李洁英逼问道。   “是一个之前在经济系活动里认识的朋友。”   李洁英这才点了点头,可只过了一会,她挑起眉头又问:   “六月你要去哪里?”   如果实话实说的话,季渝生知道他的母亲一定又会怒气冲天地骂他,于是只好撒谎说:   “啊...没什么...”   李洁英十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   “最好真的没什么,六月你正忙着找工作,哪里有时间去做其他事。”说罢就挥着钥匙上楼了。   上楼时发现季渝生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李洁英又逼问:   “毕业有什么打算?”   “我想一一”季渝生话还没说完,李洁英就打断他说:   “我查过了,如果不是想做教授,或者读经济政策研究和经济分析相关的工作,根本没必要考研,所以你不如就直接出来工作吧。但毕业了经济金融的职业竞争大,刚毕业本科生不好进,最后无路可走只能继续读书。我在想不如你直接去考些资格证,做个会计师得了。会计师虽然幸苦一点但晋升的快,而且打好关系更是容易快速升职。你爸生前认识几个这方面有点地位的人,到时候我们约他们出来吃顿饭。”   李洁英这么说着还一幅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为儿子铺好了光明大道。   “妈,我之前有申请学校,所以还在考虑是继续学习还是出来工作一一”   听到季渝生反驳了她的建议,李洁英闻言生气地转过头来瞪着他说:   “什么?你还想继续读书?啃老啃到底?”   “不是,我可以自己一边工作赚钱一边读。”   “算了吧,经济学读研对找工作没什么用,还浪费钱,你就直接出来工作!”   “我一一”   见季渝生还想说什么,李洁英瞪大眼睛反问他:“还是说你想像你爸一样当个理想主义的废物?”   每次吵架,李洁英都会把季渝生的父亲搬出来当失败例子来讲,她完全看不到父亲的天赋和优点,在李洁英心中,父亲仿佛就只是一个一无所成的废物。但因为是他的母亲,所以无论她说什么,季渝生都不想也不能去用带刺的话反驳,去伤害她,因为是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母亲,所以他不得不能听她说,因为责任,因为血缘,因为牵绊。   季渝生习惯了总是被他的母亲贬低,但是这样形容他心里伟大的父亲,他终究是无法接受。然而这还是在走廊里,他也不想把家丑外扬,让母亲在邻里街坊被人诟病,于是只能低声喊:   “妈!”   可李洁英却只觉得生气,毫无顾忌不顾形象披头散发地在走廊破口大骂:   “你喊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   季渝生有些无力地说:“好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可以了吗?妈,先回家吧...”   这句话非但没有劝住李洁英,她还发了疯一般扑上来,拉着季渝生的书包大声说:   “你把书包打开!把书包打开!”   李洁英大力扯着他的书包,为了不要弄伤李洁英,季渝生把他的书包松开,李洁英拿到书包后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书全部都倒出来。   “妈?你干什么?妈?”   书本全部被倒出来后,在最上面的是几本艺术课程的参考书,还有两幅小组课业和个人课业要研究的画和季渝生写的论文。但只是这几本书和这几幅画的论文,足以引起李洁英的滔天怒火,她气得发抖,双手颤抖着捡起那两幅画说: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妈一一”   李洁英将那两幅画揉成皱巴巴的纸团大声质问:   “告诉我这是什么!说!”   知道坦白只会让李洁英更生气,季渝生只能选择沉默,   “妈...”   “你不说我去学校问!你这到底是什么?你在学校干了什么?”   中学的时候季渝生就知道他的母亲可以为了让他读经济系疯狂到什么地步,于是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坦白,   “我报读了一个很短艺术课程,真的是一个很短的课程,下下个星期就完结了,而且不会算近毕业gpa里...”   李洁英听到这件事双眼发红,像海上翻起巨浪般大叫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要去读经济系的研究生!读什么研!读什么书!你就是想离开我,瞒着我去发展艺术!”   她一边这么大吼大叫着,一边把那两幅画撕烂。被撕烂的画仿佛折翼的蝴蝶,脆弱的薄翼从半空中无力地飘落,而后被人踩到脚底,变成一块块再也无法拼凑的碎片。   季渝生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巨浪滔天的海里,一下接一下的巨浪让海水涌进他的鼻腔,让他喘不过气快要窒息。   李洁英指着低着头的季渝生说:   “你快毕业了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去看这些让人分心的垃圾东西?”   “我这是为了你好啊!我这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啊!你为什么就不听我说?你不可以重蹈你爸的覆辙的你知道吗?”   “剥夺我的选择权就是为我好吗?”在整个战争中沉默的季渝生突然这么问。   李洁英愣了愣然后就两眼发红开始流泪,她说:   “我一个人吃了那么多苦把你养大,你就这样对我吗?”   “你的父亲一无所成抛妻弃子,你要像他一样抛弃妈妈吗?”   “你觉得妈妈在害你吗?”   “妈...” 第117章 生生   李洁英“嘭”的一声打开门,走进家门后把钥匙大力一扔。季渝生急急忙忙地捡起被洒落在门口的书,然后狼狈地回屋。   进屋后只见李洁英直奔季渝生的房间,打开靠窗的抽屉后看到一叠书,然后一手把他们扫落到地上。   “妈!”   李洁英回过头来,两眼发红地大声说:   “不许再去读那个课了!不许再碰任何关于艺术的东西!把他们都扔掉!扔掉!”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散落在地上的书粗鲁地踢开,因为太过于生气踢了几脚差点失去平衡,季渝生冲上去扶住她说:   “妈,你冷静一点...”   李洁英一把甩开他的手说:   “我怎么冷静!?我要怎么冷静?我儿子的人生要像我那失败的老公一样了,我怎么冷静!啊?我怎么冷静!”   “妈,我只是读一个很短的课程...”季渝生有些无奈地这么说,但他话还没说完,李洁英就打断了他的话叫骂说:   “你骗我!当初你父亲也是说只是试试而已,结果呢!结果呢!结果一生碌碌无为,耗尽钱财追求所谓的“梦想”后,抛下我们就走了!你肯定也会和你父亲一样,现在说着只是读一个短期课程,你肯定会继续读的,你最后就会像你父亲一样失败!你们!你!真的要气死我吗?”   季渝生知道父亲的离开是母亲的心结,但他不知如何以不伤害母亲的方式反驳,于是只能沉默,李洁英失望地问:   “你还是坚持要读这个课程吗?”   见季渝生对她的话依旧有些无动于衷,于是她愤怒地走出房间,到客厅丁零当啷地翻着什么,最后拿着一把水果刀进来。   “妈!”季渝生见状立刻慌张地跑上去,拉住她的手。   “我知道了!我不去上课了,我不去了,你冷静一点!”   李洁英一把挥开季渝生的手,含泪说:   “你骗我!”   “还有你那个朋友,你每次都斩钉截铁和我说只是你的朋友,我查过了,他就是个搞艺术的教授!你竟然骗我!他为什么和你做朋友?他安的什么心?“   然后把水果刀架到手上脉搏的位置威胁说:   “你不能再去上那个课!不能再和那个不怀好意的人交往!不能再接触一切有关艺术的东西!”   见李洁英拿着刀想刮伤自己,季渝生只能妥协,   “我知道了,我真的不会再这么做了,我错了,妈你不要这样!”季渝生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小心地把李洁英手上的刀拿走。有了季渝生的保证后,李洁英才缓缓松开紧紧握着水果刀的手。   在季渝生快把水果刀从她手中拿走时,李洁英突然又紧紧地抓住刀柄,   “真的不去了?”   季渝生点了点头安抚她说:“嗯,不去了,我从现在开始回学校只是上自己系的课。”   ”那个不怀好意的人呢?”   “他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城市了,今天也是最后一天见面了...”   季渝生一边这么语气毫无波澜地说着,一边把刀从李洁英手中抽走。李洁英听到他的回答后终于放下心头大石,她牵起季渝生的手说:   “嗯,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会听我的话的。”   “嗯。”季渝生无力地点了点头。   “渝生,你知道妈妈是为了你好的,对吗?”   “嗯。”   “好,好,那你就按妈妈说的做。你也不用再自己纠结继续读书还是出来工作了,就按我说的就可以了。”   “...嗯。”   过了一会,李洁英又想起什么,说:   “不行,你肯定又要骗我。”   李洁英想了一会,神经兮兮地跑去拿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然后对季渝生说:   “除非你签保证书!”   “妈...我都按你说的做,不用这样──”   “不行,你必须要签!你不愿意签的话你...”李洁英抬起头瞪着季渝生说:“你是不是又要骗我?”   在李洁英的逼迫下,季渝生最终还是在那张白纸上签了名。   季渝生一直以为自己会有机会去和宋时鹤解释,可当年的结果却是宋时鹤突然失去所有消息,留下他一个人看着那封像是要烧起来的情书暗自伤心。   他后来有特意去Y市找宋时鹤,可迎接他的却是黑漆漆、毫无生气的房子。   想着那一天,再看着眼前黑漆漆,毫无人气的路,季渝生觉得整个人都沉甸甸的,失去了力气。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今天找不到宋时鹤,如果宋先生在今天再一次像当年那样离开了自己,自己也许就真的就撑不下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被雨水模糊的视野里,透过月光隐约看到了树下有一个长长的人影。   季渝生的心立刻像脱水的雨重新回到海里一般疯狂跃动,他几乎是用人生中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即便中途被树枝和雨水绊了几次,膝盖破了受了伤,他依旧没有减慢速度,因为他顾不得那些了。   可当他跑到那棵树后面时,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突然开始害怕,如果从那个影子里传来的声音有别于心里流淌的声音,他失去了归宿,那他该去哪里。   不像夏天有蝉鸣的热闹,此时四周除了啪嗒啪嗒的雨声沉默无比,季渝生最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宋先生?”   自从父亲离开后,季渝生就没有再许过什么愿望,因为他觉得这些都很迷信,而且一点都不可靠,就像当年他为了父亲许过那么多次愿望,最终都没有实现,父亲还是离开了。可就在这几秒钟里,季渝生许了很多次同一个愿望,因为此时此刻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改变现实了,任何一点可以增加遇见先生的机会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然后他屏住了呼吸,生怕任何一点多余的声音都会把愿望吹走。   他以为没有声音可以像深刻的记忆一样永远鲜活和让人心动,可现在他知道这种声音是存在的。   而这种声音就是先生唤他的声音,还有那一年春天打在花瓣上的雨声。   永远鲜活。永远心动。   对面的人影动了动,一句“生生?”夹杂着和当年屋檐下听到的同样的雨声飞到季渝生的耳朵,而后抵达心底。   如他所愿。 第118章 我们逃亡吧   听到这句声音,季渝生尤其感动,因为这句话除了带着小心翼翼,还带着亲昵和一丝微不可见的希望和期盼,就好像在贫瘠荒凉里看到了生机,推开窗朝他跑去。   因为这句话,再遥远的路途,都值得。   也因为这句话,光突然穿过树木间渗入满布蜘蛛网、黑暗无光的森林,带着春意的绿苗红花好像在这一刻瞬间滋长,一切都突然变得阔然开朗,像梦境一样。   听到这样带着爱意呼唤的“生生”一称,季渝生想在下一丝月光穿过林间落下之前就绕过大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宋时鹤,可宋时鹤在发觉确实是他后却退后了几步,好像想离开。于是季渝生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他,心里一边庆幸着先生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让所有的光在任何情况下都愿意臣服的人,一边把头枕在宋时鹤的肩膀上,带着一丝哭腔在他耳边喊:“先生。”   带着失而复得、庆幸、高兴、兴奋等等一切高昂的情绪,也带着一丝乞求。   季渝生抱住宋时鹤的力道之大,连宋时鹤都站不住,整个人抱着季渝生往后倒。   落下的时候,随着一声“先生”,月光下许多水珠开始跳舞,腾空飞起来,像鞋尖轻轻点了点水面,拨动了荷塘的水,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也拨动了他的心弦,弦音之大,仿佛能散至十里。   在低温里拥抱住他,给他力量和热度。季渝生想这么做很久了,从互相写信看到他略微发抖的笔迹而猜到他也许心情不佳,到后来听闻他要从A大辞职,再到今天看到他站在讲台上千夫所指,他一直都想这么做,可却好像一直缺失某种勇气。   但今天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悔意酿成了一壶勇气,迎着雨肆意地洒出来了。   倒下后宋时鹤好像有些愣住了,迟迟说不出任何话,除了护着季渝生的手以外,也没反应过来要回抱他。但在这一刻,他觉得冰冷雨水的温度仿佛被太阳照耀一般一下升高,紧紧贴着皮肤、沾满雨水的衣服也好像变得能在温度很低的夜晚给他保暖,像是睡在了烧好的月光里。   季渝生正犹豫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身下传来声音:“这么大力,摔伤了怎么办?”   可能因为是雨夜,宋时鹤的声音不再像紧绷的弦,放缓了,好像还带着一丝温柔。   季渝生忍不住热泪盈眶,明明自己受伤了,干嘛还要关心别人。   “那又怎么样,先生遭受的东西比伤口难受多了。”   听到这句话,宋时鹤又沉默下来。   相互沉默许久,季渝生松开紧紧缆柱宋时鹤的手,伸出手想把自己撑起来,可在下一刻却被宋时鹤轻轻地按住了头,脸碰上他的胸口,耳尖和后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红。   过了一会,感觉到雨渐渐变小,好像心情也沉静了一些,发觉到放在自己头上的手还没有移开,季渝生把头埋在宋时鹤胸口问:   “如果宋先生现在很不想见我的话,那我就在这棵树背后等你?”   “......”宋时鹤没有给予回应。   季渝生想起自己刚刚找不到宋时鹤时如同高空坠落玻璃跌地的心情,慢慢地出声说:   “我...只是希望宋先生知道有人在这个世界里不能遗失你,你是最珍贵的,有人觉得你是生命里的不可或缺。”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季渝生感觉到抚着头的手好像抖了抖。   “有人心疼你的坠落,有人一直在寻找你,在意你,希望能陪着你。”   季渝生说完这句话后,雨好像又下了很久,久得他们躺着的旁边蓄出了一个小水潭,宋时鹤才在寂静的黑夜里掀起波澜。   “......有些”   “嗯?”季渝生闻声动了动。   “...有些丢脸。”   宋时鹤沉默了许久,有些难堪地开口。   “想到自己现在是一个连完整的演讲都做不好的人,面对各种人的指责都没有力气辩解,靠着以前的一点才气勉强维持面子,就觉得很丢脸。”   季渝生一边默默地趴在宋时鹤身上听着一边默默握紧了拳头。   “尤其是在你面前。”宋时鹤的声音发沉,好像在忍着什么情绪,季渝生的拳头也顿时松开,不仅如此,他的手还有些发抖。   好像生怕季渝生误会一般,宋时鹤又说:“毕竟...曾经是你的老师,在学生面前,被另一个学生踩在脚下,满身都是脚印狼狈不已的样子,实在...太丢脸了。”   听着宋时鹤的话,想起刚刚那些尖酸刻薄的嘲讽,还有明托透过榨取别人成全自己的自以为是的样子,季渝生抹了一把眼睛,趴在宋时鹤胸口,低着头闷闷地说:“先生,这个世界好讨厌啊,我们一起逃亡吧。”   沉默了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以后,黑暗中响起宋时鹤有些迷茫的声音。   “逃亡?”   季渝生窝在宋时鹤怀里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在黑夜里将所有目光都放在眼前的人身上,坚定地望着他,目光闪烁,   “嗯,我们...逃亡吧。”   “让风吹走一切不如意,逃亡吧。”   城市里好像都没有星星了,可是宋时鹤却觉得今晚的星星特别亮。   春天在冬天里还可以变成星星温暖别人吗?他突然有些好笑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写这一章和下一章(好像还有121章(?))的时候某些地方还挺触动的,但是当然啦文字功力有限,可能大家看的时候会没什么感觉,在努力练笔了(乖巧)   建议大家可以听着One Voice童声版的《You will be found》看,歌曲的长度应该差不多是读完的速度,可能透过音乐情绪会更到位一点xd 第119章 不再孤独   季渝生感觉到身下的宋时鹤闻言动了动,沉沉地问他:   “逃去哪里?”   宋时鹤有些好笑地想,他无论身心都深陷泥沼,他可以逃去哪里?   “我带你走。”季渝生却为他拨开了云雾。   就算今晚的时候不足以逃到月球,但至少也可以从这荒唐的地方逃离。   季渝生曾经也以为循着月光就可以到超脱一切的地方,可现实却会扯着他,要他的双脚一定要踩在沼泽泥地里。   现实不是善人,从来不会大发慈悲让任何像他们这样的人独善其身。   所以他才一直要和现实对抗。   季渝生抬起头和他对视的时候,宋时鹤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好像有些害怕,又有些退缩,因为他觉得星星是高高在上的,自己是没有资格直视的。可季渝生没有,他撑起身来,手里拽着宋时鹤的衣服,直直地盯着他说:   “流言蜚语不可能打败真情。”   “无论发生什么,先生都是我最欣赏、最仰慕的人。”   “所以不用避开我。对我来说,那一堆破烂诋毁的话、做的坏事,根本不重要,也根本不会入耳。”   宋时鹤好像被他说动了一般微微转过头望向着他,和简单洁净的月光不同,他眼里好像有着万千思绪。   这个时候,季渝生突然能看清楚宋时鹤的脸,从悲伤的眼睛到微张着的嘴唇,一切突然都变得清晰。   注意力从宋时鹤身上抽离后,季渝生才发现原来点点星光介入了他们之间,不止是宋时鹤的样子,绵绵细雨的轨迹也被照了出来。   伸出手接住星光,定睛一看,竟然是几只萤火虫。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萤火虫?”   萤火虫属于春夏季,这种冰冷的天气怎么会出现它们?   脸上被点上点点星光,像是被银河祝愿了一般的宋时鹤好像毫不意外,面无表情地说:   “是明托人工饲养的。”   “他为了满足和展现自己对‘美’的欲望和鉴赏力,可以做出任何事情,违背自然可以算是小事了。”   听到明托的名字,季渝生心中又生起怒气。   都跑到这里了,还躲不过他的影响吗?   季渝生想了一会,快速拉起宋时鹤的手,一把将他拉起来,然后紧紧牵着他的手不顾黑暗和雨水奋力往前跑。   时间一时好像被回转倒流,回到了五年前离开咖啡厅的那一天。   也是细雨,也是先生和他,可是这一次,是他牵着宋时鹤,带他往前跑了。   “你小心一点,下雨天很滑。”在奔跑的过程中,宋时鹤的声音好像被风吹散,可季渝生却捕捉到了,然后让风将他的回应带到。   “你不是拉着我吗?”   就算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睛,眼前是层层叠叠的树枝,他也因此而不会感到害怕。   他们牵着手跑过荆棘丛林,偶尔有树枝缠脚,可因为牵着手,所以从来不会跌倒,也没有树枝会刮伤他,因为宋时鹤虽在他后面,但在遇到危险时却总是会帮他拨开迷雾。   每次看着快要刮破额头却被大力推开的树枝的时候,季渝生更加坚信爱可以让人变得勇敢。   越过被缪尔庄园笼罩的阴暗之地,最后终于逃出了缪尔庄园附近的地界。一离开标着“缪尔庄园”四个大字的路牌,他们就觉得仿佛被松开了锁链,从囚徒变成了青鸟。   季渝生一直坚信着先生是被祝福的神鸟,而不是罪孽深重的囚徒。   “你还好吗?”越过那个路牌后,季渝生停住脚步转头问。   也许是雨扰乱思绪,宋时鹤看着他的神情很复杂。   “很累吗?”   宋时鹤却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自言自语一般说:“一切浓烈的情绪在雨天不是都会褪色吗?”   “可是为什么,这场雨却是让情绪都蒸腾起来。”   季渝生听不明白他的话,却感觉到对方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低声仿佛乞求一般对他说。   “带我逃亡吧。”   为了方便运送享乐的物资,缪斯庄园严格来说虽然是在郊外,但和城市不过一线之隔,宋时鹤和季渝生从缪斯庄园的郊外跑回城市边缘大概花了半个小时。   他们刚跑回城市就路过一个车站,车站本来的广告位挂了一幅巨大的画。上面展示着的是一幅捕捉太阳升起和降落过程的画,在波涛汹涌像要掀翻世界的海上,升起从大至小,又从小至大,象征着太阳日复一日不曾改变的,从烈日到落日的轨迹。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标识,是市艺术中心的标识,季渝生猜想这幅画应该是城市巡回艺术展的其中一个活动。   即便是在风雨里,画里金色的光芒也依旧光耀夺目,丝毫不褪色。   他们迎着风从电子屏前跑过,太阳就变得越来越灿烂。宋时鹤好像觉得在这里自己显得越发狼狈,所以迫切地想要跑走,可季渝生却拉着他停在中间,站在那处于中间最大的太阳下,仿佛头顶光明,他们在黑夜里也能呼唤太阳一般。   季渝生看着在阳光下发红的海,弯起眼睛对宋时鹤说:“像在夏天的海边一样。”   想着夏天的美好,季渝生说:“有从早上到夕阳时分都灿烂的太阳,蓝色的海,可以用来制作手饰送给心上人的漂亮贝壳,晶莹剔透的石头,可以偷听海的话语的海螺,懒洋洋却异常写意的人。”季渝生伸手摸了摸脸颊的水滴,笑着说:   “还有清凉的水滴。”   宋时鹤却没有附和他,反而紧紧地盯着日出时的太阳沉沉地说:   “我更喜欢清晨的海。”   季渝生看了他一眼,看见了他眉上的忧愁,心下一沉,开口说:   “我都喜欢,因为都是金光闪闪的海。”   宋时鹤伸手从左比划到右,说:   “早上六点钟的海,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闪亮。可晚上六点钟的海,会暗下来。”   季渝生拉起宋时鹤的手,一边将它从右边移回左边,一边说:   “可是日夜本来就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晚上六点钟的海指向明天,是在为了明天的盼望而蓄力。”   宋时鹤闻言愣了愣,任由季渝生拉住他的手停在晚上的太阳上,口里喃喃道:“明天的盼望...吗?”   他还可以,有所盼望吗?   “嗯,”季渝生指着位置最偏、日落前的太阳,说:“就像先生以前说的,太阳落下,月亮初上,是升华,是融合,是未来。”   听到季渝生说这句话时,宋时鹤的眼睛瞬间张大,他扯了扯嘴角,让人看不出情绪地说:   “你还记得...”   “先生说的每一句,这些年里我一直都记得。”   宋时鹤听到这句话却移开了目光,打断他的话,说:   “很晚了,你回去吧。”   梦好像突然被戳破了,变成了泡沫慢慢消散。   还想说什么的季渝生心里沉下来,嘴里也立刻沉默下来,问:   “先生呢?”   “我也回去了。”   “回去哪里?”   “他们订的酒店。”宋时鹤面无表情,声音里却带着一点厌弃。   可就算这样,比起和自己走,他好像还是要回去。   “...好。”   季渝生走了几步后,后方突然传来声音。   “虽然有些冒昧,”   季渝生停下脚步,等待着下文。   “或许,我可以到你家借住一晚吗?”   阴暗的道路好像一下变得光亮起来。季渝生突然在想今晚阔然开朗的时候未免有些太多了,就像一向不愿给予美好的严苛天神,在沐浴时兴致大发,往人间撒下一把又一把的玫瑰花瓣。   季渝生也愣住了,迟迟没有转过身去。   背后的声音又继续说:   “因为不想回去缪尔庄园的酒店了,但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所以...”   他轻轻地再问了一遍。   “我...可以去你家吗?”   大至许多人聚会后的散场,小到两个人约定明天再见后的离别,好像无论什么形式的分离,都会让人生出孤独寂寞感。   季渝生以为今晚也必定如此,甚至做好了自己一个人沿着黑漆漆的小巷走回家的准备。   可现在季渝生知道,他今晚不会孤独了。 第120章 和我谈恋爱吧   宋时鹤到季渝生家楼下后,明显非常惊讶,因为这栋楼他再熟悉不过了。   刚到家季渝生脱掉鞋子就立刻跑到洗手间拿毛巾帮宋时鹤抹干湿漉漉的身子。   在抹着宋时鹤因为淋湿贴着脸颊的头发时,季渝生这才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刚刚脑子一热的举动感到有些羞耻,从脸到耳朵都微微发红。   说什么一起逃亡,其实就是想和先生私奔,逃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脖子也瞬间红了起来。   “不用抹了,谢谢。”宋时鹤突然出声,季渝生拿着毛巾正帮他抹头发的手立刻停住了。   季渝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说:“啊不好意思,我...那个...别人抹你的头发是会觉得不舒服哈...那个...我”   “你去洗澡吧...”   因为宋时鹤淋雨比他淋得久,季渝生摇了摇头说:“宋先生先去吧,客人优先。”   “你先去吧。”宋时鹤淡淡地说,低头指了指他的脖子,说:“脖子冻红了。”   季渝生耳朵顿时红得发烫,把毛巾塞给宋时鹤后就跑到了浴室。   宋时鹤整理好从浴室出来后,季渝生想到宋时鹤的心情,本打算把主卧让给他好好休息,可却被宋时鹤一口回绝,说睡客厅就好。季渝生说不动他,最后只好妥协。   “不好意思,我房子太小了,要委屈你睡一晚客厅了。”   宋时鹤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然后沉默了一会,看了一圈周围,意味不明地说:“没有想到你会住在这里。”   “我以为你会住在...更好的地方。”   “我──”季渝生开口迫切地想解释什么,可宋时鹤好像不愿意接受什么一般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说:“晚了,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季渝生只好收回破口而出的话语,应了声“...好。”   握住房间门上的锁时,季渝生觉得手腕突然传来热度,他回头看见宋时鹤握住他。一和季渝生对上眼神,宋时鹤就放开了手。   “...谢谢你,让我寄住一晚。”   季渝生张口却说:“我愿意。”   说完这句话,不止宋时鹤,他自己也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没关系,之前我也...”说到这里季渝生停住了,想起那些僵持的夜晚,他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说。   宋时鹤仿佛也和他一样想起什么,于是开口简短地说了一句:“...晚安。”就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宋时鹤打开门后就看到季渝生一边帮忙摆放早餐一边弯着眼睛问他。   “先生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   “嗯,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太好了!”季渝生非常高兴地说,好像高兴得有点过份,让宋时鹤有些不知所措。   “啊...”季渝生抠了抠手指,“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不失眠真的是很好的事情。”   宋时鹤抬起眼睛,沉沉地问他:“你经常失眠?”   “...偶尔。”   某种程度上他是说谎了,因为胃痛尤其喜欢黑夜,所以失眠总是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来敲门。但昨晚没有,而昨晚的美好就像占了他很大部分的夜晚,所以是偶尔。   “嗯...你呢?”   宋时鹤好像还没习惯醒来时看到季渝生,于是有些生硬。   “啊?”话题突然又跳回到一开始,季渝生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睡得怎么样?”   听到宋时鹤关心他,季渝生顿时笑得灿烂。   “嗯,我睡得很好。”   季渝生坐下后,一边递筷子一边说:“不好意思啊,因为平时没什么时间吃早餐,只有这些速冻虾饺了。”   宋时鹤接过筷子说了声没关系和谢谢,然后听到季渝生问:“先生会在X市呆多久?”   “这次来只是应刘老师的邀请参加诗会,只待两三天。”   “那先生还去诗会吗?”   宋时鹤果断摇了摇头。   “那...先生还有其他安排吗?”   宋时鹤想了一下,说:“除了诗会,没什么其他安排。”   “这样的话,”季渝生见宋时鹤没有动筷,夹了一个虾饺放到宋时鹤碗里,然后夹起自己碗里的,一边嚼着一边说:“这几天,和我一起在X市里逛逛吧,我做了一些计划──”   听到这里,宋时鹤抬起头看向季渝生,季渝生顿时合起了嘴巴。   看着季渝生胀鼓鼓的腮帮子,宋时鹤心里突然觉得非常明朗,看向窗外又是阳光正好,他发下筷子,拖着下巴,浅浅地笑着问:“怎么?又要带我逃亡吗?”   季渝生顿时把脸埋到碗里,只露出发红的耳尖。   走到车站后,季渝生向宋时鹤建议:“我们搭电车吧,想要今天过得...慢一点。”   上车后季渝生就拉着宋时鹤兴奋地跑上二层,可楼梯走到一半电车却突然开了起来,他一不留神就往后倒,可向后仰的一瞬间,两边肩膀上就传来热度,耳边还传来一声叹气,而后响起好听的声音。   “多大的人了,小心一点。”   话里虽然淡淡的没表露什么感情,字句间还带着埋怨,季渝生却有点想赖着不起来,可回头看到后面的啤酒肚大叔歪着嘴一脸嫌弃的模样,他耳朵发红,还是立刻扶着扶手直起身来站好。   到二层窗边的单人座位坐好后,季渝生为了不让宋时鹤又说他像小孩,内心默数数十几声后才转过身去,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可看见手托着下巴撑在窗口看风景的宋时鹤的侧脸却失了声,听着电车叮叮当当的声音盯着宋时鹤一时有些恍惚。   电车在马路上流动而掀起的风吹着宋时鹤前额的头发,落下来的光如同水池里的水般在他脸上流动,他微眯着眼睛,像在晒太阳浴般一幅懒洋洋的样子。电车又当啷当啷地开了一会,宋时鹤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嘴角微微勾起。   季渝生整个人好像连呼吸都停住了,他脑海里浮现出自从重逢以来每次看到的宋时鹤的脸,那些神情在眼前闪过,好像都是黑沉沉的、颓然的、痛苦的、迷茫的,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幸福、愉悦的神情。 第121章 爱情的试图和企图   季渝生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口望去,看到城市里艺术馆门口展出的一幅巨大的东方画,画旁还有诗人为这幅画题的小诗。   季渝生觉得有些惊讶,可过了一会又觉得非常合理。   果然唯一能让他感到幸福的,还是艺术吧。   盯着宋时鹤看得发愣,回过神来时发现宋时鹤正托着下巴带着一丝疑惑看向他,此时车驶过了那幅巨大的画,画在许多车排放的废气中消失,和宋时鹤对视的季渝生发现他的眼角又微微耸拉了下来。   好可惜。   想要看更多他幸福的神情。   这两句话在季渝生心里以接近呐喊和尖叫的声音出现,震得他自己的心脏都如同位处震央一般不断发抖。   因为宋时鹤开心的时候特别漂亮,明亮的、像藏着彩云的眼睛,连阳光都不愿意离开的鼻子,还有像鲜花张开那一秒钟让人惊艳得移不开眼的笑容,五官美好得不像话,能让人对一切生出美好之感,会让人想起四季常青的常青藤,让人觉得和认定他连带着他周边的事物,本来就该一直那样风情万种,那样意气风发。   想让他幸福,想让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幸福一点。   想帮他抹去眼里的忧郁,抚平皱起的眉头和耸拉的眼角。   想他可以一直像以前一样热爱一切,热衷于发掘一切的美。   想要他一直都可以露出这一副松懈的、写意的样子。   钱财、安逸的生活、老板的赏识,好像突然都不重要了,因为没有比在这件事上更迫切和渴望的心情了。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手指最后在宋时鹤面前停下,差点碰到他的眼角。   本来想要碰到的,可是在看到他突然微微皱起的眉头,就立刻停住了。   “怎么了?”看着近在眼前的手指,宋时鹤放下托着下巴的手,脑袋从窗口暂时离开,望着季渝生有些奇怪地问。   突然耸拉下来的眼角,有些紧张地张开、不再舒服地眯着的眼睛,微微皱起的眉头,微张却没有笑意的嘴,没有什么感情的话语,失去光彩的脸,还有不再活泼地摇动,只紧紧贴着前额的发丝。   好像不只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在看向自己的时候也会这样。   季渝生更加仔细地去想宋时鹤自从重逢以来,每次看见他的表情。   皱着的眉头、握紧的拳头、极度冷漠的话语。   为什么呢?季渝生开始问自己,是因为自己让他感到不幸福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看到自己,这些漂亮的东西都会消逝呢?是讨厌他吗?还是憎恨着他?   应该不是憎恨吧,憎恨的话,宋时鹤的表情会更夸张吧。   可宋先生一直那么柔和,也许憎恨着一个人也不会露出过份的表情吧,他一时竟有些不确定。   然后他突然想起宋时鹤那一天对他说,他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   所以是自己让先生露出这样不幸福的表情吗?是自己让他失去爱和被爱的能力吗?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以前好像还可以可是现在却不行呢?因为他做了什么滔天罪行吗?他努力地细想,可是却没有任何发现。那是因为时间悄悄改变了什么吗?时间会篡改命运,让命中注定变成过客而已吗?   他突然想起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听的某一次经济学讲座。   那时主讲人讲到人心,本该是在说如何谈判和交易,却不知为何拿了爱情作例子。   现在一想,也许是为了每一个人的这种时候。   那个讲者说人的每一种情绪都是同时包含着理性和感性,因此一见钟情也有一半是因为理性。一见钟情并不像人们平时说的那么迷信和情绪化,所谓一见钟情,只不过是代表着你在见那个人第一面的时候就被他身上的某种特质吸引了,在一见钟情的情况下,很多时候是外表。所以一见钟情只是你的一种因为被漂亮皮囊吸引而产生的情绪,并不是所谓命中注定那么玄乎的东西。   于是在如同心动一般的徐徐风声里,季渝生又开始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宋时鹤。   是一见钟情、忽视一切只是对美好皮囊的向往吗?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是,因为在讲厅第一次见他时,觉得恍如宙斯开恩让美神降落。   想到这么俗气的比喻,季渝生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的文学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这比喻突然又让他想起自己写过的一段送不出去的、极度庸俗的话。   那时先生发来一封信,信里夸赞季渝生试作的几首诗非常流畅且有自己的特色,开玩笑地问他的手是不是被神亲吻过。季渝生心里高兴之余却又忍不住对先生倾诉自己对他的诗的欣赏,他觉得自己就算从神那里再借一只手,也不会比先生更会写诗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他写了一段极其庸俗的话。   “我觉得先生才是。先生才是被神亲吻的笔触,你才是被神镀金的文章,你才是缪斯勉强批准的恩典———让你降临人间。”   这段话直到现在,每次季渝生一想起来就羞得满脸发红,他也想不出自己当时为何会写下这样一段浮夸的话。   可这句话虽然夸张,对他来说,先生又确实是这样珍惜、美好又带着一丝不现实的存在。   “非人性”,看着宋时鹤,他总是会想起这个形容词,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但如果只是一见钟情的话,他无法解释其他的心动。   比如字句间的心动。在不知道对方的外貌的情况下,自己会对对方的文字心动,因为那些文字会让他看到阴沟里的希望,这怎么可能是一见钟情。   比如产生共鸣时的心动,因为他也能和自己一样看到万物的美。那是心理相合产生的共振,和外貌没有丝毫关系,反而更像是透过一段时间的互相了解日久生情。   还有很多很多,都是让他觉得美好而心动的。   于是他突然明白,归根结底,让自己心动的,是宋时鹤的朝气蓬勃,是宋时鹤的永远美好,是宋时鹤对爱的勇敢。   让自己心动的,是勇于热爱,浑身都洋溢着幸福、希望和美好的宋时鹤。   藏在心底的宋时鹤的样子,是开朗、明媚的。   所以他希望宋时鹤可以一直那样,因为那也是对他自己来说,最好的、最自信、最希望保留的样子。   也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会勇敢地去爱。   “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随着电车遇上红绿灯满脸通红地慌张停下发出“吱”的一声,宋时鹤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季渝生的思绪。   “什么?”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是什么表情。   宋时鹤伸出手却没有接触他,在指缝间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处,在远方描绘他的表情。   “泛红的眼角,垂下去的嘴角,看着我像是害怕一般慢慢眨眼时抖起来的睫毛,还吸了一下鼻子...”   宋时鹤把手张开,季渝生看到宋时鹤棕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目光相交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抖了抖。   “为什么突然那么悲伤?”   悲伤是他可以预见的情绪,可是竟然到这种地步吗?他以为只是心里会一直下沉而已,没有想过在经济场上一直很会伪装的他,也会在自己刻意不要表露情绪的时候也暴露出这种神情。   风吹走他无法控制滴出来的挂在眼角的那一滴眼泪,趁着车铛铛铛地开始开起来,他又悄悄吸了吸鼻子。   他其实一直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样的事实,自重逢以来他心里二十四小时一直想的都只有宋时鹤是不是还对他有当年的感情。   所以他一直拿着很小的事情和细节去无限放大、无限解读。   比如觉得他就是自己唯一的天堂,所以自己一定要得到他。   比如看到“C'est le Printemps”就死死认定宋时鹤心里还有他。   可是他没有想过自己不再是春天,也没有想过春天是不会让人觉得不幸福、不会让玫瑰流泪、不会让人丧失爱的能力的。   季渝生仔细想,如果这个春天让人不幸福的话,他自己也会想要这个春天快点过去的。   如果只有艺术对于宋时鹤来说是春天,那他愿意只帮他找回那个春天,他愿意不做其他多余的、让他觉得不幸福的事。   包括要宋时鹤喜欢他这一件事。   现在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虽然心痛如绞,可是为了宋时鹤,他还是可以咬着牙接受这么做。   如果我让你不幸福的话,那就不要我了,只要艺术吧。因为对我来说比那更重要的是,我想要你幸福,想要你再次勇敢去爱。   就算不是我也好,只要能再一次拥抱爱,就足够了。   爱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正在溺水之人,只有拥抱才可以将他救离海底,所以在泳池里我们还需要救生员,而不只是救生用具。如果那个人不是他也没有关系,只要先生可以被救起,那好像就够了。   自己的那一点自私的心思,比起宋先生的幸福,过于微不足道了。   在车驶进小道,一切都变得安静,时间仿佛静止的时候,季渝生对宋时鹤说:   “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画吧。”   说出这句话时,他很努力地在笑着。季渝生觉得自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心脏跳动的声音太吵了,如果不这样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   目的本来确实是在试图请求他允许自己为他带来一点幸福。   不对,“试图”好像不够确切,好像是“企图”才对。   想到这个词时,季渝生自嘲了一下自己,毕竟在先生眼里,自己好像更适合企图这个词。   是在企图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约定。   是在企图发出约会邀请。   是在企图延续命中注定。   是在企图在一起。   可是现在他想通了。   现在的企图只有一个,只是在企图让他能一直抱持着美好,幸福地生活下去。   好像真的没有其他企图了,只有一个,也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此时没有风,没有红灯,也没有电车转弯时响起的“铛铛铛”的声音。   我们一起去看画的意思,不再是“和我谈恋爱吧”,而是“希望你可以幸福”。   他能肯定自己的话,宋时鹤是切切实实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四章到这里啦,大家早点睡不要熬夜!晚安! 第122章 已逢初春   虽然如停滞住一般的时间和动容的表情无不显示着宋时鹤确实是听到了他的话,可却迟迟没有给予回应。   一直扭着头的季渝生此时此刻才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酸痛感,一如他的内心,酸软发痛。他总是在想其实身体是不是也仿佛乐器一般,会在盒子里产生共鸣,不然为什么伤心的时候会觉得浑身发软。   其实这好像也正常,毕竟宋时鹤现在好像并不是那么愿意和他待在一起。当年他和宋时鹤的共鸣感好像也随着时间逐渐消逝。因为在以前,只要在宋时鹤身边,他就可以很肯定对方的答案。可现在即便他直直地望进宋时鹤的眸子,也只能期待着,却无法肯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回答。但沉默了这么久,宋时鹤的回答,好像再清晰不过了。   “那个...我想了想,看画果然好像还是自己一个人看比较好呢,可以专心欣赏...那我们还是不去看画了吧...”   季渝生说到这里垂下眼眸,随着睫毛如同蝴蝶落到花上般合起翅膀,他把头转了回去。转过头去后看到照到前面双人座上明媚的阳光,一时有些伤感。就好像一切都春光明媚,唯有他们,停在了下雨天。   在整段红灯时间,宋时鹤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季渝生的后脑勺没有说话,因为他脑海里满满都是季渝生刚刚邀请他去看画的表情。   他可以肯定那是伤感的神情,可却无法肯定是不是因为邀请他去而伤感。   就好像他这样做后会伤心,可却不得不这样的表情。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刺,好像有些恼自己一般皱了皱眉头。   后方一直没有响起心里不断念着甚至要出现幻觉的那一道声音,季渝生觉得对于这件事,自己好像已经有些心灰意冷。   红灯溜到楼下敲了敲绿灯的门后,电车又行驶起来,风掠过耳旁,吹起季渝生耳边的头发时,宋时鹤的声音才从后方传进他的耳朵,轻轻的,却又无比清晰。   “看画的话,心情会变好吗?”宋时鹤想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因为这样,是不是因为可怜他,因为同情他,所以即便没有时间,即便不愿意见到他,却还是要空出时间安慰他。   季渝生一时之间不知道宋时鹤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他说话,也不知道话里的心情指向谁。   在还没有理清楚的时候,宋时鹤又说:“如果会的话,那就去看吧。”   “一起去看吧。”   宋时鹤想着季渝生刚才的反应,觉得自己几乎能预料到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季渝生的表情,也许是淡淡的,也许是礼貌性地微微一笑,又或者是没什么表情。   这样的反应,就能印证自己的想法,可季渝生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真的吗?宋先生和我一起去看吗?”   他没料到是这样明媚的笑,比冬天罕有的阳光更加珍稀、漂亮的笑。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比兴奋的语气,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个走在城市里的画展。   “你刚刚看的那幅画上面也有市艺术中心的标识,就像我们昨天看到的那幅画,他们都是最近城市巡回艺术展的展品。今年艺术月的主题是‘Closer走近’,选的画大多都是近现代艺术家,展示的地方也都是在市里的各个地方,小一点的画会在巴士站、商场等等的地方展出,稍微大一点的,会在晚上透过LED屏幕展示,而雕塑类的展览品会在大学里展出......”   不只是同情吧,应该...还有其他吧。宋时鹤突然有些贪婪地这么想。   季渝生说到一半突然察觉到宋时鹤听着他的话微微笑了起来,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会期待吗?”   “嗯,当然。”这么说着的时候,季渝生眼里的宋时鹤突然笑着凑近他,季渝生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跳动牵引全身,连指尖好像都在因为心动而发抖。   心动好像不止是心的事情,而是整个人都陷入其中,见到他后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为他而疯狂跳动,呼喊着他,希望他能看过来,希望他能触碰自己。   浑身上下都不受控,这才是心动讨厌的地方吧。   宋时鹤伸手撩动了一下他的头发,季渝生的耳朵也随着这一下瞬间红透。   退回座位后宋时鹤仔细看了看指尖捻着的东西,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说:“竟然会有花瓣,春天快来了吧。”   看着宋时鹤手上的东西,季渝生也愣住了,往窗外看去,才发现好些花树已经开始慢慢冒头,自己和宋时鹤一直经历着如冬天一般的事情,竟都忽略了即将到来的春天。   好像不只是现在,季渝生想,这些年里,他好像已经忘了春风吹来的月份了,因为他好像无法因此抱有期待。   宋时鹤看着眼前的景色,想了想这些年过去的四季,说:“这样一想,好像也真的很久没有和人结伴去看画了。”   “在自己去看画展的时候,固然是有益于思考。可是在自己一人逛完画展后出来,偶尔也会觉得,好安静啊,实在是太安静了。”   说罢他就松开了捻着花瓣的手指,那花瓣就又回归到了它的原乡风里。   花需要风才能飞翔,就好像人需要交流才可以前进。   听完宋时鹤的话,季渝生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有些说不出话。   不止是因为他说的话,还因为刚刚是自己久违地这么近距离地毫无顾忌地看着他,他一时间好像只想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静静地望着宋时鹤。   他甚至有些想埋怨刚刚那瓣花瓣,为什么不落在对面的人身上,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偷偷地凑得更近了。   他突然有些好笑地想自己好像闻到蜂蜜就冲上去的熊,一闻到淡淡的常青藤气味,他就无法自拔地想要更近一些。完全凭本能行动,好像有些粗鲁,又有些无礼。   他之前只能远远地,又或者匆匆地看宋时鹤一眼的时候,一直觉得宋时鹤其实没怎么变,可当他静下来看宋时鹤的时候,他才发觉宋时鹤整张脸带着疲态和失落,嘴角和眼角总是习惯性地往下,就像明明有灯泡,电线连接也非常畅通,可就是点不起来的路灯。   就连看到花瓣想到已逢初春,好像也高兴不起来,就好像失去了一切盼望一般。   在别人看来,就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这些年你是不是很累啊。”季渝生突然这么问,眼里带着深情和心痛。   宋时鹤感觉自己瞬间就像被击中了一般,这些年里的受到打压、唾弃、辱骂、委屈时候一直被自己沉沉地压下去的心情突然尽数涌上心头。没等他消化掉这些会让他丢脸的情绪,他又听到季渝生说:   “对不起啊,没有陪着你。”   “从今天开始,从今天陪着你吃早餐,陪你出门,陪你搭电车,和你一起看画开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四月的最后两个星期可能会更少一点...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总是熬夜身体最近有些吃不消文也修得不太满意orzzz五月会努力日更到完结的...对不起对不起...会努力码字更的TT,再次给大家道歉了 第123章 你头发乱啦   “以后让我陪着你,好吗,宋──”   季渝生话还没说完,眼里的宋时鹤就突然放大,一直放大到能清晰地看见他好看的眉和眼睫毛,脸上还传来一阵阵近在咫尺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像幼猫挥着没有尖锐指甲的爪子一下一下地挠,又像调皮春风的恶作剧,还像爱人即将到来的吻。   即便会羞得耳朵发红,季渝生依旧无法否认,他期待着的是一个吻,期待的是一个冬天过后的吻,然后之前的一切误会、失望都和解、都不作数了。   不是风,也不是动物,是有情的吻。从以前他就觉得,宋先生的唇,是很适合接吻的弧度。宋时鹤有着比他在画里看到的一切神明更加吸引人的线条,他的一切都像是浑然天成,吻他的感觉就像是在和一切仅存的美好亲吻。   可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耳边就传来更明显的痒意。宋时鹤的指尖扫过他耳旁的头发,别在耳朵边的几缕头发随着这一举动飘落下来,而宋时鹤也在此时退开了。坐定后只见他指尖又是一瓣等待自由的花瓣,他说了一句:“春天的一切都还是很喜欢你,和以前一样。”   季渝生以为当下那一刻响起的转弯声是降临的雨夜和爱情的预兆,可下一刻宋时鹤却死死地盯着手上的花瓣突然说:“除了打在身体上的烙印和流淌在血里,会有其他永远陪伴的方法吗?”   没料到宋时鹤会给出这样的回应,季渝生一时张嘴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紧张地快要抠破手指,重复地说:“我会找到那以外的方法。”   宋时鹤听到这个答案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抽了抽嘴角,有些痛苦地说:“除了血液和烙印,其他都会被时间带走,不是吗?”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收紧了手上的力度,洁白而脆弱的花瓣好像面临着被揉碎的命运。看到这一幕的季渝生心中一紧,整个人也好像瞬间被抽去力气。他觉得自己也许不该再迷信地赋予任何东西意义,比如雨,比如拐弯时的铛铛声,比如宋时鹤的话语。   “如果是这样,”   “我会放他自由,”   “也放我自由。”   宋时鹤说完这句话后,就松开了用力的手,那瓣白色花瓣完整无缺地重回风里。   “你的头发乱啦。”盯着窗外飞走的花瓣,宋时鹤突然又说。   季渝生急急忙忙地别好头发后,他们就此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只专心听花因为逃脱成功在风中欢呼的声音。   我眼前有初春的花,本该万般吸引,可是多奇怪,余光里的你却完全占据了我的注意力。   初春的花很漂亮,可是我只注意到──   你头发乱啦(1)。   想要看比春天更美好的你,却只能透过余光看你,多可惜。   在沙子吹进眼睛前,电车及时到了目的地。   “下车吧。”   他们在马路中间的小车站下车,一下车就有一幅画映入眼中。也许是因为在人流往来多的地方,为了吸引住人们,这幅画是一幅简单却不一定易懂的四格漫画。   “这幅画好像是宋先生的作品?”季渝生歪着头仔细看了这幅画好一会突然这么说道。   “?”宋时鹤有些疑惑地看向那幅画。这些年为了能描绘和记住某个人的样貌,让他不会因为记忆而消逝,自己确实学了画画,然而依旧不是能在画展展出的水平。   但是一看到那幅画,想起什么,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眼角眉梢都开朗地舒展开来。   看见宋时鹤久违地笑了,季渝生也变得很高兴,他带着一丝揶揄开玩笑说:“在纸巾上画世界名画的火柴人大画家?”   宋时鹤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说:“不要再嘲笑我了。”   “哈哈哈”   现在的他虽然确实没有到在画展展出的水平,可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换做别人这样说他,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反驳。可是如果是生生的话,他觉得就这样也很好,就这样能看到他笑起来就很好。   “让我看看谁是宋先生的‘老师’?”   季渝生说完后余光瞄到作者名牌,心里突然一虚,双手合十心里小声诚恳道歉。   “老师对不起,刚刚是我鲁莽了,我不该随便拿你精心创作的作品来引宋先生笑。”   然后季渝生有些好奇地弯腰看了一眼作画的画家,看到名字后他惊讶得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宋时鹤问。   季渝生指着画家的名字说:“真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位老师,他平时的画都是极度华丽的。”   就第一眼来说,这幅画相较他们平时看的油画来说确实有些过于简单了,人物不止缺少油画里透过灵活运通光影塑造出的透视和立体感,甚至还缺少五官,就像一幅在课间时拿了一张废纸随便画的简笔画。   然而一仔细去读,就会发现画家非同一般的心思。在内容上,这幅四格漫画对比油画丝毫不逊色。寥寥几笔就画出了一个讽刺极深的现象,这位画家也确实非常值得欣赏。   “之前好像就有人指责过他的画作内容空洞,徒有外皮,金玉其外,可能是受不了批评所以换了风格吧。”   季渝生想了想,说:“是吗?但我觉得老师是在寻求自我突破,而不是在意这些批评。”   宋时鹤没有搭话,只静静地听着季渝生说。   “老师从当初让他声名大噪的那个画画比赛以来就一直都被人批评画作内容空洞,可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理会那些,坚持自己的风格。”   “所以这次我觉得,是他自己想要突破。”   宋时鹤牢牢地盯着这幅画想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说:   “嗯...在自己的特色上寻求自我突破的画家非常值得人欣赏。”   “有什么计划吗?”宋时鹤伸了个懒腰,低头望向季渝生时眼角还含着泪。   “什么?”季渝生愣愣地看着他的眼角说。   宋时鹤有些闪避地躲开季渝生的目光,抬头望向面前的几条长街,说:   “巡回画展的话,一天肯定看不完,你有特别想要去先看哪一幅吗?”   “这个我没有考虑,”季渝生想了想,最后还是说:“就随便逛逛,看缘分?反正每一幅都值得看。”   宋时鹤闻言一笑,有些调侃意味地说:“你倒是随性了很多。”   “嗯,”季渝生直直第望着宋时鹤说:“因为有人告诉我不要框限自己。”   突然和季渝生四目相投,他顿了顿,深深地看着季渝生沉默许久,最后还是说:“走吧,”   见季渝生好像有些丧气,宋时鹤挑了挑眉,说:“从哪条街开始扫荡?”   季渝生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住了,然后捂着嘴巴,眼睛和眉头都弯了起来。   “噗,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1. 头发乱了噢引用了村上春树老师的诗,加了一点自己的小诠释(?)   甜文选手就是我(熬夜熬嗨了逐渐开始胡言乱语   我尽量尽快完结哈,我真的拖了太久了,太多东西想写,能力笔力双不足就写成这个鬼样子。。。暴打自己。。。 第124章 番外 烟瘾   针对染上烟瘾这件事,程雁柏不明白时郁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为了更好地融入颓废派的圈子,为了更高的地位,为了他们都不会再因为出生被人轻视,也是为了时郁能成功办成自己的画展,他不得迎合别人,不得不学会吸烟。因为这种场合参加得多了,自然也染上了烟瘾。因为他觉得吸烟对于自己的各方面发展来说是完全有必要的事情,所以他无法理解时郁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时郁的脾气一直很好,可这次却是真的非常生气,和他冷战了很久,和他见面都不和他说话,而且态度还非常坚定,连自己提出主动帮他要到了一个在画展展出作品的机会被都时郁给一口回绝了。   因为觉得热脸贴着冷屁股有些尴尬和不忿,于是程雁柏也开始和时郁冷战,更加过份地日日去酒吧和狐朋狗友一起吸烟喝酒,还故意装作接受仰慕自己的人,和他们出去过夜。   酒精和烟草可以麻痹一切烦恼忧愁,程雁柏一直觉得那样放松的状态才是他该追求的状态。可是每到深夜,他都会想起时郁明朗的笑容。想起清晨醒来他看到自己时迷朦的笑,想起他被自己弄得满身都是颜料后带着一点责怪的笑,还有深夜因为他的拨弄和调笑而忍不住的笑声。   眼睛和嘴角弯到那样开朗的弧度,是比向日葵还灿烂的笑容。眉目完全舒展,神情充满乐观和喜悦,扑面而来的感觉就像是一阵暖流。   总是觉得名字大多是来自于父母的期望和本人并没有多大关系的程雁柏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如此人如其名过。   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开朗、阳光、还带着满溢而出的暖意。   也只有在想到这些的时候,程雁柏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沉溺于烟酒的时候,其实伴随着的还有一股窒息感,就像躺在薰衣草花丛里,他以为嗅着薰衣草花香的自己很放松,但其实过于茂密的薰衣草遮盖在他的上方,紧紧地捂住他,过浓的味道熏得他发晕,扑面而来的紫色花瓣就像一双要将他弄至窒息的手。只有想到时郁的笑容,他才觉得自己面前的花都被拨开,看到湛蓝的天空。而在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突然能喘过气来。   他意识到那个笑容对他来说是生命中的不可或缺,只有记住这个笑容他才不会堕入深渊、不会因为过多的花粉而窒息。   可他跟着别人在肤浅的爱情里肆意妄为太久,逐渐开始不懂得服软,尤其是在冷战的时候。   他最无法忍受的是在冷战期时郁对别人笑,其实他平时也不太能接受,但想到自己看到的是更多的不同类型的笑容也就会稍微释然。可冷战期却不一样,自己一次都看不到,别人却能天天看,明明自己才是他最亲近的人,别人凭什么?   每次在冷战起看到时郁展现给别人的笑容,程雁柏就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空气变成风一般暴躁(1),头痛欲裂,有一种只想要留住时郁而撕裂眼前一切的感觉。他无数次梦到一个只有他和时郁的世界,每次做这种梦,他的心情不知为何会非常愉悦。为了缓解内心的郁闷和怒气,他跑去喝酒吸烟,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于是最后他别无他法只能怒气冲冲地跑到时郁的画室直接质问他。   大力地推开门时,时郁端正地坐在画架前,正拿着画笔沾着颜料,即便意识到程雁柏来了,他也没有丝毫反应,依旧低着头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看到他的反应,程雁柏立刻变得更加生气,他快步走过去,粗鲁地拉开画架,大声地质问时郁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自己明明这么爱他,他却要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时郁听着程雁柏的大吼却没什么反应,只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异常冷静地抬头问他:“你不觉得很吵吗?”   “什么?”气在头上的程雁柏听到这句话后愣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汹涌而上更深的怒气。   没等他发泄,时郁就放下画笔,问他说:“程雁柏,你总是把这些话讲得很大声,可是你爱我吗?”   程雁柏刚想质问时郁为什么喊他全名的时候,他又被时郁的下一句话堵住了。   “这样表面且肤浅的话,你不会觉得很吵吗?”   时郁说着说着站起来,盯着正在努力深呼吸平静自己的程雁柏说:“那些号称自己是‘情圣’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酒瓶,摇头晃脑地跑到你面前,大声地朗诵你最出名最露骨的那一首诗歌,不断大叫着说他们爱你爱你爱你,扒拉着你的衣服要你和他们睡一觉,你不会觉得他们吵吗?”   “他们只会你那一首诗就喊着说爱你欣赏你,你不觉得他们吵吗?”   时郁吸了吸鼻子,问他:“他们第二第三天就去找了别的人,对着别人说同样的情话,你不会觉得他们的声音吵吗?”   时郁说到这里紧紧咬着自己的唇部,像在忍耐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是红了眼睛。   他伸手牵起程雁柏的手,贴到自己胸口上,带着哭腔说:“可是他们这里是空的啊,你不知道吗?”   “......还是说你对我也是这样吗?你的这里也是空的吗?”   在时郁流眼泪的那一刻,程雁柏感觉到手下疯狂跳动的心跳,他觉得脑子就像是突然被重击了一下,又像在临死边缘突然被救了回来。   时郁在他面前很少哭,不知如何应对的程雁柏变得手忙脚乱,他只能慌忙举起另一只手,一边拿袖子帮时郁擦眼泪,一边语无伦次地安慰他说:“你......别哭啊......”   除了凑上去吻他,一直泡在酒吧里的程雁柏想不到其他方法去止住时郁那让他胸口发痛的表情,可是时郁却拿手挡住了他,然后带着哭腔继续问他:   “不能和小时候一样吗?”   “不能像以前一样放学一起迎着风踩单车回家,停在街口的面包店买个香喷喷的面包,回家喝着冰可乐做功课,晚上爬到天台看对面漂亮的花店店主收拾花束,然后一边听你喜欢的歌一边看我画你喜欢的夜景,深夜凑在耳边说悄悄话,说期待着夏天搭着叔叔的棕色面包车穿过丛林一起去看海吗?”   时郁握住程雁柏的手,抬头问他:“不能这样吗?”   “一定要每天都醉醺醺地去别人家吗?一定要和别人一起吞云吐雾,和别人‘谈情说爱’吗?”   程雁柏听到这一句话心中钝痛,凑上去一下一下地吻时郁的眼角,柔声说:“不了,以后不这样了。好吗?我以后不这样了,嗯?”   时郁推开他,眼眶泛红说:“你又要骗我。”   程雁柏离开一点,牵起时郁的手放到胸口,摇了摇头,盯着他说:“不骗你。”说完就凑上去想要再吻他的唇,可时郁却又避开了,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怎么了?”   时郁捂着嘴巴的手指拉开一条指缝,闷声说:“才不要,我很生气的。”   “什么?”再次被拒绝的程雁柏愣了愣。   “你和别人一起,我很生气的。”   “啊......”   “我就快要直接跑去骂你了。”   程雁柏看到时郁罕见地耍小脾气,笑着圈住他的腰问:   “看见我和别人在一起,你会生气呀。”   “当然啦,超级生气呢!”时郁把腮帮子鼓起来,说:“你再吸烟吸成一口黄牙我就不理你了。”   “原来你会嫌弃我!”   “当然了!”时郁过了一会又低声说:“你吸烟的时候吻我我都感觉不到你的温度。”   程雁柏听到这句话却突然眉目舒展,笑了起来,肩膀也笑得一抖一抖的。   “你干嘛笑我?”时郁轻轻锤了他的胸口一拳问。   程雁柏抬起头弯着眼睛说:“因为你很奇怪。”程雁柏顿了顿,举起手作出吸烟的姿势,说:“他们都说吸烟会让一个简单的吻更有风情,说烟雾是说不出口的情话,”   “可是你却觉得烟雾会隔绝温度,小向,你好不浪漫噢。”   时郁撅了撅嘴,带着一点怨气拍下程雁柏摆成吸烟姿势的手,说:“只是犯烟瘾还硬是找借口。”   程雁柏低声一笑,凑近一些托着头问他:“可是他们说我吸烟的时候很好看,你觉得──”没等程雁柏说完,时郁就闷闷地说:“才不好看。”   “这样啊。”程雁柏夸张摆着满脸失望的神情退开。   见程雁柏开玩笑,一脸不当一回事的表情,时郁又强调了一遍说:“你不要再吸烟了。”   程雁柏笑了一下,反问他:“可是我有烟瘾的时候怎么办?”   时郁立刻紧了紧握住程雁柏的手,大声说:“也要忍住!”   “可是犯烟瘾的时候浑身都不舒服啊,”程雁柏一边说一边把时郁的手贴近自己的唇,“尤其是嘴巴。”   程雁柏说到这里挑了挑眉,轻轻咬了咬时郁的手指。   时郁被咬的那一刻手一缩,问他说:“你干什么?”   “没办法啊,因为有人不愿意借我他的嘴唇解瘾,我只能借他的手指咬一咬止瘾了。”   时郁想了一会,问:“这真的可以止住烟瘾吗?”   “嗯。”程雁柏憋着笑点了点头。   “这样你就不吸烟了?”   “当然了,你的唇和烟选哪个我想都不用想。”   “......我只是很不喜欢烟的味道。”   “嗯,知道了。以后都会让你直接感受到我的温度的。”   “什么?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唔──”时郁话还没说完就被程雁柏强迫着感受他嘴唇上的温度。   ——   在时郁快睡着的时候,程雁柏笑着揽住他的腰,吻了吻他的耳朵,喊了一声:“小向。”   浑身无力的时郁动了动,模糊地应了声:“嗯?”   “那参加画展那件事,你也答应吧?”   背着身的时郁不知道是因为还在生气还是睡意来袭而没有回答。程雁柏又凑近一些,在他后背蹭了蹭说:“我好不容易拉下脸皮软磨硬泡磨回来,看在我努力的份上,给点面子?”   程雁柏说着说着见到时郁脖子上的痕迹,忍不住又埋到他的颈窝里吻了吻,说:“答应吧?嗯?”   时郁脖子很敏感,立刻大幅度地闪开说:“好痒。”   时郁的躲闪不但没有停止程雁柏的恶作剧,他还越来越过分。   “答应吧?嗯?”   “可是我觉得我还画得不好......”   程雁柏亲了时郁一口,说:“怎么会画得不好?”   “我觉得还没到可以放到画展的程度,感觉会被参观者骂......”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程雁柏说到这里觉得说不动时郁,于是又发动攻势。时郁最后受不了身后人的上下其手,大力拍了拍身后的程雁柏说:“知道啦!你也不许再吸烟了!”   程雁柏笑着点了点头说:“好,我不吸烟,我吻你。”   ——   早上醒来,看见身边人的睡颜和因为晚上踢被子而露出的腰窝处,看着那盛满的阳光,程雁柏觉得自己好像不再需要烟和酒了,眼前的这些足够止住自己的瘾。   于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去酒吧和那帮人厮混。   可只是过了两个星期,他许久之前就定下来要出版的诗集就被退回,新发过去的稿子也因为质量太差被拒绝出版,最最重要的是,帮时郁定下来的展期也突然被别人霸占。   他意识到,为了保护那个笑容,有些事情,他好像不得不做。在那之后,他一直害怕着自己抓不住光就会抓不住他。   “雁柏,怎么了?”   坐在画架后仔细地挑选着自己的画,为画展努力做准备的时郁看到程雁柏的神情,皱着眉头有些担心地问他。   程雁柏摇了摇头,收拾了一下表情,笑着应他:   “没什么,你挑好画了吗?打算把哪几幅放到画展里?”   我会让你实现理想的,不惜一切,包括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1)空气和风,很妙的比喻引用自Titus Lucretius Carus 《De Rerum Natura》 第一章 11111 第126章 春天里的唯一明晰   宋时鹤听到季渝生的笑声,神情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扫荡哈哈哈哈──”季渝生捂住嘴巴,笑声还是被风放大传到宋时鹤耳朵里。   宋时鹤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两眼弯弯的季渝生说:“有这么好笑吗?”   他以前怎么没有经常看到生生的笑脸?然后他又想了想,如果他以前就知道,估计会更加疯狂地为他着迷吧,而在那件事发生以后,也会更加痛苦吧。所以这可以算是他对自己还是有情吗?   “哈哈,只是觉得从一向非常尊敬艺术品的先生嘴里听到‘扫荡艺术品’这句话有点好笑,”季渝生捂住嘴巴,说:“有些走马观花的感觉,就像......就像是在家具店购置新屋的家私一样,四处坐坐那些展示出来的沙发,可是在每一张沙发逗留的时间不会很久,只留下一句半句‘嗯,挺软的。’或者‘嗯,这个不舒服。’就毫无留恋地走。嗯...”季渝生又想了一会,说:“还像跑到了打折的商场里,只想要快速把所有商品都看一遍,然后全部拿去付款哈哈哈。”   “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奇怪的想象。”宋时鹤话语里有些嫌弃,可是嘴角却弯了起来,抬起手想要敲一敲眼前笑着的人的脑袋,可是在发丝随着风贴近指尖的那一刻他又突然反应过来,把手收了回来。   把手收回来后,宋时鹤碰了碰季渝生的肩膀,说:“别再笑了,走吧。”   “嗯,好的!”季渝生点了点头打算走,突然又想起什么,说:“啊,等一下。”   季渝生说着把背着的背包脱下来放到前面,掏了一会掏出了一部相机,他拿着相机,笑着对宋时鹤说:“我拍个照留念一下,打卡!”   季渝生拉了拉宋时鹤的衣袖,说:“先生你等一等我,很快!等我!”   宋时鹤听季渝生的话停下了脚步,站在一边看他抱着相机仔细地拍那幅画。季渝生的头贴着相机,额前的头发因为相机微微股起,闭起一只眼睛专注地调整角度。宋时鹤看着这幅场面突然在想如果当年他们有一起去看画展的话,这幅画面也许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看到了。   这些年,他悄悄为此惋惜过无数遍。却在每次惋惜后,都会为这种心情而懊恼。   现在也是,但好像淡了一些。他突然在想,如果以后能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其实也不错。   过了一会,好像意识到有人在看他,季渝生转过头,和宋时鹤四目交投的那一刻立刻扬起了笑容。   “再等我一下哦!”   宋时鹤愣了一下,别过眼光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嗯。”   他按下快门的那一刻,闪起的白光就像噼啪一声燃起来的烟火,本来是一幅让人觉得夏天赶在春天后面往他们跑来的画面,因为季渝生慌慌张张地收回相机而变得更加可爱。   “闪光灯怎么没亮。”季渝生一边嘟囔着一边调整相机闪光灯设定,心里懊恼自己在宋先生面前为什么总是笨手笨脚,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每次想要在先生面前展现些什么,好像都以失败和滑稽告终。而在一边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宋时鹤忍不住又悄悄弯起了嘴角。   调整好闪光灯拍了几张照片后,季渝生拿着相机一脸愁容,宋时鹤又等了一会见季渝生还在捣弄着什么,他才走过去问:“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季渝生抬头看了宋时鹤一眼, 把相机侧一些给他看,烦恼地说:“拍出来的照片画质不太好,我找不到在哪里可以调整光圈。”   宋时鹤站近季渝生,低头看向相机,季渝生拿手挡住阳光,让他看清楚一些。宋时鹤只看了一眼,就伸手点了点,说:“这里,点进去。”   “好了,你再──”   宋时鹤调整好后,抬头正想和季渝生说自己调整好了,可是抬头却看见微微张着嘴,呆呆地盯着他的季渝生。   宋时鹤定了定神,轻咳一声,把相机推回季渝生怀里,说:“你再试试吧。”   听到宋时鹤的话,季渝生立刻低头,慌乱地揣好相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科技的东西,我好像一直都不太能完全掌握。”然后胡乱地按了按说:“啊好,原来在这里。   “你很少用这个相机吗?”宋时鹤看季渝生乱按的样子,有些奇怪地问。   “嗯......”季渝生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说:“因为是昨天新买的,所以还不太会用。”   “昨天买的?”宋时鹤有些惊讶。   “嗯,我平时比较少拍照,”   “那怎么突然打算买?最近要去旅游?”   说到这件事,季渝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因为想好好记录。”   “什么?”宋时鹤没有听清他的话,所以问了一句。   季渝生抬起头来,有些小心地说:“因为想好好记录这几天。”然后他的声音又弱下去:“因为很难得,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说完这句话,没等宋时鹤搭话,季渝生又说:“我帮先生拍一张照片吧,今天阳光那么好,而且春天来了,空气里都是花香的味道,感觉拍出来的照片都带有花香呢。”   季渝生实在是非常想留住春天里的先生,就算只是一张也足够了,可宋时鹤却一口回绝了。   “先生,你就当帮我看看设置是不是全部都调好了,拍之后的画也能拍得好一些。”   宋时鹤依旧没有动摇,说:“拍画和拍人像不一样──”   宋时鹤如此坚定地拒绝,季渝生一时着急,破口而出:“可......可一会也有人像画呀,比如......比如那个那个叫什么......穿珍珠裙子的......女人?”   宋时鹤闻言愣了愣,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幅画,抬头偶然捕捉到季渝生发红的耳尖,还有他升起来的尾音,想到什么有点好笑地反问他说:“穿珍珠裙子?的女人?”   季渝生不敢再看宋时鹤,模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小声说:“对......所以想练习一下拍摄人像。”   “我听过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穿珍珠裙的女人是?”宋时鹤面上一本正经地问季渝生,一脸求知欲。   季渝生呃呃嗯嗯了许久,最后有些破罐子摔地说:“总之就一张,就一张!”季渝生说着还在宋时鹤面前比了个一,耳尖通红可神情却非常诚恳。   见季渝生一脸信誓旦旦,宋时鹤有些好笑地问他:”你确定你一张就可以成功?”   红色瞬间从耳尖肆意蔓延到脖子,季渝生咬牙说:“总之我会努力的!”   最终宋时鹤还是被季渝生半推半就地站到那幅画旁边,看到季渝生在拍照的时候笑得非常开心,宋时鹤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随着春风拂过发梢,这一笑就被季渝生的镜头记录下来。   相机好像也能解人意,在所有照片里,有许多模糊的,甚至有些发黑的,而第一张清晰完美的照片里,主角是宋时鹤。   还和以前一样,在一切混乱不堪里,宋时鹤是唯一的明晰,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记忆里,只有他的轮廓永远清晰,永远不会模糊。   “好了吗?一次成功?”站了好一会,宋时鹤在远方问这位号称一次就能成功的“摄影家”。   季渝生的手微微抖了抖,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好,很快,我再试一张。”   ”好的,摄影家。“可能因为刚刚被嘲笑了,宋时鹤有些故意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真是很奇怪的事情,每次遇上生生,好像就会变得很幼稚。   听到宋时鹤的揶揄,季渝生只扁了扁嘴巴,可是却没有理他,只专注手上的照片。   “是相机还没有设置好吗?不如还是直接拍画。”宋时鹤说着就抬脚想离开那幅画走过来。   季渝生立刻又摇手又摆头,大声说:“不是不是,是我刚刚手抖了一下,我再试一张。”   宋时鹤看到季渝生努力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待在原地,过了一会,他又听到季渝生大声对他说:“宋先生你先站在那里不要动!”然后他看到季渝生突然背过身,伸长手举高相机好像想要拍自己,可是拍完查看的时候,又深深地皱着眉头完全不满意。   过了一会,突然有个花臂叔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宋时鹤看到那人手臂上的一大片,以为那人要欺负季渝生,顿时板起脸气势汹汹地想要走上去,可是在那人对季渝生说了几句话后,宋时鹤却看到季渝生的表情没有害怕和不安,只是从不好意思到喜悦,季渝生笑着和那个叔叔又说了几句话后,就笑着向他跑来。   “怎么了?”宋时鹤看着跑到画另一边的季渝生说。   “他说可以帮我们拍一张!”季渝生的语气非常兴奋。   “啊?”   宋时鹤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对面的人就大吼一声,“唉你们两个看镜头。”   季渝生闻言立刻拿手指指了指前面,对宋时鹤说:“宋先生,看镜头哦!”   “来来来,别墨迹了,站好站好,一、二、三,笑!”   “好了!两小孩漂亮,这画也......也挺特别,你们小孩喜欢这种画哈。”花臂大叔拍完照后,拿着相机看,好像对自己拍的照片非常满意。   季渝生接过一看,发现他们两人的头都没了半截,脚也是,大叔拍的三张照片里,有两张都有人闭起了眼睛,只有那幅画一直非常漂亮。但季渝生还是非常感谢这位主动帮他们拍照的人,毕竟如果没有他,估计自己就无法在今天拥有和宋先生的合照了。   “谢谢你。”拍完照后,季渝生和花臂大叔道谢,花臂大叔的兴致很高,不但吹嘘了一下自己的摄影技巧,说自己中学的时候是摄影学会主席,还和他聊了一下那幅画,说自己的品味也非常高,看过非常多的画,而宋时鹤则在旁边拿着相机看之前拍的几张照片。   “这个,你是不是拍漏了旁边的画?”等花臂大叔走后,宋时鹤突然这么说。   “嗯,”季渝生看了一眼那张只有宋先生的照片,强作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说:“可能新相机还不太适应。”   “没事,”宋时鹤安慰他说:“多拍几次就适应了。”   “嗯,好!”   过了一会,季渝生察觉到宋时鹤在不停按着什么,于是凑过去问他:“你在帮我调其他设置吗?”   “嗯,把这几张失败的删了,你到时候就不用删。”宋时鹤说着就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   “啊?”   “不是,等等,这个不用──”   季渝生看到宋时鹤删了一张照片,顿时着急起来,伸手去抢他手里的相机。宋时鹤没预料到季渝生会像猫一样张着爪子突然扑过来,手里一抖,相机好像要掉下去。   “小心!”   最后他们以一个极度奇怪的姿势,一只手托着一只手保护住了相机。时隔许久,季渝生再次感觉到了宋时鹤掌心的温度,好像和以前一样,还是滚烫的,他突然还因此觉得有些小庆幸。   “小心一点。”宋时鹤边把相机递给他,边提醒他说。   “嗯,我就是想也拍一下周边的环境,就是,就是平时也很少见这种电车车站。”季渝生觉得自己好像开始语无伦次。   “你下次站远一些拍就好。”宋时鹤听完他的话,平静地给出自己的意见。   季渝生低头悄悄嘟了嘟嘴,说了一句:“站远一些拍不清楚人啊......”   “什么?”   季渝生没再嘟囔什么,只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宋时鹤觉得季渝生好像突然变得有些不太高兴,明明刚刚还满脸高兴地和花臂大叔聊画。   “怎么了?”   “嗯?没什么,走吧,我们去看下一个吧!好像再过一条街就有,是唯一一个在民居里面的展览。而且我之前看资料的时候还看到说有些画还有设计AR实景,是会动的画呢!不知道那里有没有。”   ”嗯好,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个很好笑的事,在写生生无中生画的时候,我之前想的好几幅都是真的有这幅画,比如带羽毛帽子的女人......不得不说画家们真的非常细心捕捉了每一种人物   最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没有日更,大概14/5开始可以一直稳定一至五日更到完结,尽量在暑假之前完结,最后还是感谢大家 第127章 飞向我吧   季渝生和宋时鹤穿过几条聚集了许多卖家居用品商铺的街,最后走到那个坐落在民居里的展览。   在这个展览里展出的都是东方艺术作品,最有名的作品有《雀鸟啼鸣时》和《公鸡瓷碗》,也许因为这些画作是笔触和构图相对而言比较简单,题材比较平常、取材于生活的艺术作品,所以没有像其他色彩斑斓,立体感和冲击感极强的西方艺术作品一样吸引许多人特意前来观赏。再加上来这里前走过的几条街有些不整洁和崎岖,所以他们二人来到这里时,整个展览廊也只有他们二人,没有其他人在。   季渝生却对这些画尤其感兴趣,远远看到这些画,他就兴奋地小跑过去。他仔细看了看第一幅《公鸡瓷碗》后迫不及待地和宋时鹤分享说:“我真的非常喜欢这幅《公鸡瓷碗》,这让我想起了童年的生活,小时候晚上开着小台灯,拿着这种碗捞一碗猪油拌饭吃,闻着那香味都会觉得是最幸福的事情。”   宋时鹤点了点头,认同地说:“是,小时候很容易满足,幸福也来得很容易。”   “嗯!”季渝生补充说:“而且以前的碗虽然没有现在的花样多,可是图案都是一笔一笔画上去的,虽然简单,却能感觉到老板的用心,他们制作的碗一般也可以用很久。”   “确实,以前制作这些碗的人可都是艺术家,我们收到的每一个碗都是独一无二的。”   “是很奇怪,现在花样多了,可‘独一无二’反而少了。而且好像不止碗的设计是这样,很多其他方面都变得缺少‘独一无二’了......”   他们正这么聊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叮当叮当的敲碗声,而后听到几声:“宝儿,最后一口了,快吃完再玩!”   他们有些好奇地把头探出去,看见展板后面有一个女人正拿着碗追着一个小孩跑,那小孩却摇着稚嫩的肩膀说不吃要玩。他们这才发现这个展览设在屋苑平台处,旁边就是小孩们嬉闹的游乐场,在仔细观赏艺术作品时能听到稚童们嬉闹的声音。艺术品和人生现实虚幻交融,一时让人有些分不清画里画外。   看到这幅场景,宋时鹤和季渝生相视一笑,季渝生弯起眼睛说:“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呢。”   “哈哈,确实,没有生活体验就没有能引起共鸣的艺术品。”   宋时鹤回头扫了一眼展览的全观,说:“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娱乐大家的展览,但现在看来,倒是花了许多心思。比如参加这次展览的很多都是东方和本土艺术家,挑选的画作也并不单一,还有展览位置都选得非常巧妙。”   “人流多处的讽喻漫画,坊间邻里的日常画面,一切都让人能联系现实,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去了很多建筑宏大雕刻精美的艺术展览馆,也看了许多玻璃里的展览片,现在却觉得好像是第一次来到了‘艺术展览’。不是高高在上的,不是需要仰望的,而是融于生活,融于社区文化的。”   “我好像第一次参加一个,可以平视艺术品的展览。”   “如果有更多这种平视艺术品的机会,就好了。”   宋时鹤说完这些,转头对认真地望着他的季渝生说:“生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都不能看到这么特别的展览。”   “所以先生,你有开心一些吗?”季渝生却突然如此问他。   “当然,谢谢你。”不得不说,虽然只是和季渝生看了不到十幅画,心情却比看了一整个国家美术馆都要好。宋时鹤非常真挚地说:“能有机会参加这个展览,我真的非常高兴。”   听完宋时鹤的话,看到宋时鹤转过头来后舒心的笑,季渝生脸上的笑也瞬间到了最大的幅度,就像到了春天便不再害羞肆意舒展的丛花,可他的眼睛却像被刺了刺,有些发酸。   季渝生由衷地感叹说:“选对了展览,太好了。”   “先生喜欢这个画展,太好了。”   “先生觉得开心,太好了。”   为了这一天,他想了很久,顾虑了很多事情,比如先生会不会直接拒绝去看画展,因为他说他自己已经放弃艺术了,又或者先生会不会生气,在目睹诗会上发生的事情后他更是如此。无数个夜晚他都躺在床上绞尽脑汁在想怎么样才能给宋时鹤独一无二的两天,因为宋时鹤经历过许多,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觉得独特了。   可是因为这句话,他之前做的一切准备和付出,就都值得了。   只要先生能因此高兴一些,直面他自己内心真正的向往的话,就都值得了。   季渝生的笑有些过于灿烂,可他的眼眶却微微发红,宋时鹤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作出什么反应才好,再开口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季渝生的眼睛却更红了,他只好收住了口。面对季渝生,他总是想说很多,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词语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季渝生微微皱眉,他就又会顿住。可他本身是个对写作情诗多么自信的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季渝生眼睛发红的原因不是伤心,而是因为太阳照了进去,就像太阳鸟飞向太阳,回归原乡。   最终还是季渝生稳住心情,开口说:“先生,我陪你再看看另一边的画吧。”   宋时鹤顿了顿才点了点头,“好。”   宋时鹤绕着展览专注地看了一圈,突然回头却发现季渝生不在身边,背部突然一热,心里生出一股焦急,孩童玩乐的嘻哈声也变得刺耳,他有些匆忙地退了几步绕回去,刚想唤季渝生的名字,却从画和画之间的缝隙瞄见季渝生低着头的身影,心和脚步好像瞬间就平静下来。   宋时鹤刻意调整了一下自己刚刚有些急促的脚步,慢慢地走回季渝生身边,问他:“你已经看完了吗?”   “啊,宋先生,不是,我在看怎么......”   这样说着的时候,宋时鹤突然听到几声啼鸣声,像是每天清晨听到的第一声鸟鸣,清脆悠长,充满热枕和希望,他顿时愣住了。   “可以了!”而就在这样充满希望的声音里,宋时鹤看见握了握拳,然后回头朝他举着手机非常兴奋的季渝生。   宋时鹤低头一看,只见屏幕上那只小鸟见到他便扑闪着翅膀,一边欢快地唱着歌,一边朝他飞过来,小鸟朝他飞来后,还在他面前一边短促地叫着,一边轻快地转了一圈,像是在炫耀它漂亮的翅膀,也像是在唤他起床,更像是在和他玩耍。刚刚还住在画里的鸟儿,突然就动了起来,宋时鹤看着这只张开嘴朝他飞来的小鸟愣了神。   “你看,原本停留在树枝上休息的小鸟朝我们飞过来了!”季渝生摇了摇手机,笑了笑说:“想来是它们见先生不高兴,所以飞过来逗你开心呢。”   “先生太漂亮了,连飞过来的鸟儿都害羞了。”   听到季渝生的这句话,有些不好意思之余,宋时鹤还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问:“你从哪里看到它害羞了?”   “他的脸上不是害羞了吗?”季渝生问。   “太阳鸟本来脸上就是红色的吧?”宋时鹤忍住浓浓的笑意反问他。   宋时鹤这句话,季渝生的脸立刻就变得堪比鸟儿的脸颊,他有些害羞又有些生气地说:“就......就算是他本来就发红,我觉得它还是想飞出来和先生做朋友呢......毕竟,毕竟自己一个人颤颤巍巍地站在幼细树枝上那么多年,多孤单啊,我觉得它也许会想要有个伙伴吧。“   季渝生看着那只孤独的鸟儿,声音有些发沉。   “一个人颤颤巍巍地站在幼细的树枝上那么多年,独自一人抵挡了许多风雨。我在想他在暴雨天躲在不断漏水的窝里的时候,又或者翅膀都被雨水淋湿发沉的时候,会不会偶尔也想要有以个可以依靠的臂膀。”   这句话像山间的流水敲打到石头最柔软的部分一般,一下子打在宋时鹤心上,他只觉得整个人像山岳被撼动一样,说不出话来。   他死死盯着画里鸟儿乌黑的眼睛,好像在透过它看些什么。   沉默许久后,宋时鹤说:“也许吧。”此时那幅动态画停了下来,宋时鹤看着那站在枝头高昂着头的鸟儿,又说:“但是很难吧。”   季渝生的眼睛黯了下去,也没有再点手机上的按键,因为他觉得此时此刻,那只鸟儿大概还不想朝他飞过来。他抬起头问:“是什么意思?”   “很难还原每一个雨天吧,所以很难明白他经历过的风雨吧。”宋时鹤这么说着,眼里好像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组成这层雾的不是水滴,而是过去每一场暴风雨里的雨滴。   “就像,我也不知道这只鸟儿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而不是和别人一起站在树枝上。”   “或许他尝试过,但是他失败了呢?或许是在南飞的时候被抛下过?”   “或许是他明白了没有人可以永远陪伴自己呢?”   鸟儿突然又飞了起来,随着一声啼鸣,季渝生问他:   “但是......他还是选择飞向你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跑了几个展,也跑了一个类似我写的这个类型的展览,稍微提一下哈,这种展览展出的艺术作品是以海报形式而不是艺术品原画展出的,所以可以在不同地方展出同一件展品,也不会担心说艺术品会受到涂鸦或者其他类型的破坏。   这章想推荐的画是林风眠的《小鸟》 第128章 就是他的宋先生   季渝生深深地望着画里鸟儿黑漆漆的眼睛,说:“虽然孤独过,失望过,但他眼底依旧清澈如明镜。即便饱受谩骂和谣言,但他从来不唱悲伤的歌,写怨愤的诗,他依旧赞颂世间的一切,他依旧日日盘旋山谷翱翔蓝天,热爱森林、高空和深海。”   这些年里季渝生虽然失去了差不多所有关于先生的消息,但是每次去到书店,他做的第一件事一直都是去看看先生有没有出版新的诗集。如果明明是该出版的时间却没有的话,他一整天都会有些失魂落魄。如果看见有的话,他就会兴奋得不能自已,然后毫不犹豫地买下。在那之后季渝生一整夜的思绪都会被引到那本诗集上,仿佛只要没有读完,就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情,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当晚熬夜去读,甚至在梦里都是诗里的场景。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等到第二天才读,因为拿到诗集的那一刻,心里的感觉就和当年在信箱里收到先生的来信一样。像是在闷热的夏天里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口时,突然看见心上人在楼下朝你挥手,于是椅子摩擦地面和笔落到桌子上的声音在听到爱人唤你爱称的那一瞬间响起,心脏跳得砰砰响,你放下手里的一切飞奔出门,顾不上自己滑稽的样子和停在高楼层的电梯,踢着拖鞋就竭尽全力跑下去。   在这个时候,一切藤蔓,杂木和昆虫,烦闷和热气都无法阻挡你向着他跑去。   当你看到楼梯前树荫下等着你的人,并且闯入他的怀抱时,你会发现,夏天除了背后手掌传来的热度,原来还有有风和花香;你会发现,刚刚埋冤夏天闷热的自己错失了很多美好。   透过诗会,季渝生现在知道了先生这些年在诗坛上过得并不顺意,但有些庆幸又有些可惜的是,季渝生从来无法在他的诗里窃见丝毫颓废、落魄和不如意。   季渝生一时觉得自己如此矛盾的心情有些好笑。   庆幸,庆幸先生没有因为别人而丢失了写作抒发他自己心情的诗词的能力,至少在这几年间是这样。   可惜,可惜自己没有更早地发现先生面对的困局,没有更早地在夏天就捧着花束跑到他的楼下,大喊他的名字,叫他打开窗户仔细听自己说,说自己会永远支持他,无论他作什么选择,自己都会站在他的身边,在他担心焦虑的时候,可以放心地牵自己的手寻求一些力量。   所以即便诗集出版的频率越来越少,他也一直以为宋时鹤过得很不错,至少在诗坛上依旧很成功,自己不合适也不方便去打扰。   他总是会想,如果自己更早地能发觉的话,先生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痛苦了。他总是在想,那天诗会上,自己可以站在他身边的话,他是不是后来就不会看到树林里那个孤独的身影了。   季渝生又接着说:   “如果是我经受这些且拥有写作的能力,我一定对这些人破口大骂,我说他们叽里呱啦,说他们吵闹得像夏天夜晚恼人的青蛙;说他们自大狂妄自以为是,高傲地挺着脖子,像鸵鸟一样横冲直撞;说他们眼光短浅如夏虫井蛙,扼杀爱和美的种子,让艺术开不出不同种类的花。”   “又或者,我会直接低俗地骂他们是傻瓜。”   “可是他没有这样,他对所有的人依旧保持着爱和美,他依旧坚信每个人心中都有爱和美的种子,他的诗永远有春草的气味。”   宋时鹤的眸色微动,其中还夹杂着惊讶。   “他被打压的时候,没有在讲台上尖酸刻薄,没有愤怒大骂,只苦口婆心地劝喻说垄断并不能让艺术开出芬芳的花,只说不明白为何要将酒放到水之于鱼的位置,为何要将烟雾变为呼吸,为何终日流连地下荒诞,为什么不看看地上的自然美景,感受阳光和像惊喜礼物一般的突然降雨。”   宋时鹤张着嘴看着季渝生,他觉得自己仿佛面向太阳,光先是落到了右边的眉间,随着角度变化,光慢慢也触碰到左边的眼睛。   “他被不同的小人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备受伤害的时候,他写出来的新年愿望却是:‘不想爱变成货币 成为自私自利。’他一直的盼望都是大家能懂得如何去爱。”   明明说着和想着别人的事情,季渝生却控制不住地握紧自己的拳头。   “他活在这个病态的社会里,却总是盼望着寒心的事情和一切疾病悲痛都能停在冬天,所以他大声地倾诉说:   ‘嘭一一   厚雪从树枝上落下   遮盖生命斑驳伤痕   积雪下的厚重生命   饮带着血味的雪花   停 在这个冬天’   所以我想,他依旧怀抱着爱和美。”   季渝生坚定地望着宋时鹤说:“翅膀沾湿了有晾干的一天,南飞时被抛弃过就成为领头飞行的,在画上的鸟儿也有飞起来的一天。”   季渝生牢牢地盯着宋时鹤,说:“凭着爱和美,无论什么都能再次飞起来。对吗?宋先生?”   宋时鹤沉默了一会,看向那只展翅飞翔的鸟儿,他突然笑了,   “生生的话,就像有魔法一样。听着的时候总觉得,它──”宋时鹤指了指那只鸟儿,“好像真的可以飞起来。”   即便被粗蛮地捂住嘴巴,被毫无来由的谣言伤害,承受尖酸刻薄的辱骂,也没有写过任何一首咒骂别人和这个世界的诗,他笔尖生出的依旧是生机勃勃的春天,就像是四季长春的常春藤,冬天也许会尘封他的一些枝叶,但冬天永远不可能毁掉它向往爱和美的本能。   他永远四季长春。   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打败。   这样的人,是唯一可以永远保留春天的常青藤。   这样的人,就是他的宋先生。   “但是──”季渝生这么想着的时候,宋时鹤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但是”两个字让季渝生心中一沉。   先生果然还是有所顾虑吗?他就剩下最后一个机会了,先生会察觉自己的内心吗?   但宋时鹤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像被冰冻住了一般。   “你是在骗我吗?”   “什......么?”   季渝生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但这次不是心动,是心惊胆跳,是担心,是不知所措。   什么意思,宋时鹤是觉得自己这一切都是在骗他吗?骗他什么?   “生生真的会这样骂人吗?”   看着季渝生从惊慌变成无措的表情,还有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发红的耳尖,宋时鹤笑意更深。   “生生真的会破口大骂吗?”   “生生不会这样吧。”   “生生一定会写更美的诗吧。”   宋时鹤低声一笑,说:“毕竟,你才是这一切的泉源。”   说完这句话后,在季渝生捕捉到他的神情之前,宋时鹤就转过头去看另一幅画。   这次轮到季渝生呆站在原地说不出话,因为他看不到宋时鹤的表情,所以无法理解宋时鹤后面一句话的意思。   他觉得很模糊,什么泉源?一切的泉源是什么意思?   “生生,这幅画的作者是本土艺术家吗?”宋时鹤在另一幅画前问他。   在没有搞清楚这句话之前,他的注意力就又被宋时鹤引走了。   ——   “先生,你口渴吗?这里有便利店,要买点水吗?”又逛了几个展览后,季渝生看到旁边的便利店,于是便转头问宋时鹤。   宋时鹤想到季渝生刚刚为他讲解了许多本土艺术作品,觉得季渝生的嗓子应该需要一些滋润,于是点了点头,抬脚说:“我去买吧。”   “啊,没事,我们可以一起去选选看想喝什么。”   “嗯,好。”   刚走进便利店,季渝生便看到放在门口非常夺目的八卦杂志,上面几个黄色大字标题写着“程雁柏狠甩前情人遭报复,明托公开狠甩程雁柏”,后面还有两行小字“天上月亮变水沟月亮,遭情人报复狠甩,新作无人问津”,配上偷拍程雁柏的照片。   季渝生看到这些除了一丝心酸,还觉得讽刺,虽然他确实不喜欢程雁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诗很有自己的特色,也颇有灵气,然而如今看来,大家关心的好像从来都不是作品。   突然想起许久未见的时郁,季渝生刚刚明朗的心情更是瞬间蒙上阴霾。   见季渝生看到杂志后脸色不太好,宋时鹤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些博取眼球的标题,想到自己以前也常因为这些杂志称为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有些不屑地蔑笑一声,开口说:   “这些所谓的爆料,八成都是假的,有些甚至只是为了博取眼球,标题和内文都完全不吻合,更不用说是不是事实了,你不用太在意。”   季渝生回过神来,对着宋时鹤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我们去选饮料吧。”   走到全部都是饮料的架子前,宋时鹤顺着架子看过去,突然看到了一个花茶饮料,想到什么伸手就想去拿,但他刚提起手还没有碰到那瓶饮料,就看见季渝生的手伸过去,堪堪放在他举起的手的目的地,旁边随之响起季渝生的声音。   “先生是喝这个花茶吗?” 第129章 指尖的温度   “嗯,”宋时鹤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是。”   “你怎么知──”宋时鹤本能地想这么问,可是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于是话锋一转,说了句“谢谢。”   季渝生拿下那瓶花茶,递给宋时鹤,笑着对他说:“先生从以前到现在,都还是很喜欢在春天来临之际喝红景天茶呢,就像是一种仪式一样。”   季渝生记得在还没有和宋时鹤非常熟悉、甚至是还没有认识的时候,自己就常读他的诗。在所有能让他为之颤抖的诗句里,他最喜欢的是宋先生对春天的描绘,因为那些句子特别动人,读起来感觉就像宋先生真的和春天谈过一场热烈的恋爱,亲吻过春天的每一处一般,他能捕捉到春天里一切,从典型明显的百花齐放晴空万里到微细枝节的美,他都能捕捉到。   而在那些描写春天的句子里,他总觉得宋时鹤是对景天花和花茶有所偏爱,因为每次读到那些诗句,季渝生总觉得自己的五感仿佛都融进了先生在写诗时的感觉。   如今正值春天来临之际,所以自己便有些自以为是又有些大胆地靠着这个猜想了宋时鹤的选择。   没有想到,宋时鹤的所思所想,和他小心猜想的一样,季渝生内心生出雀跃,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和先生有些缘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总是会这样,总是会迷信地拿一些小的事情和巧合去印证自己和他是心灵相通命中注定。   “嗯,”宋时鹤好像想起过去的一些回忆,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说:“春天......是景天花的季节。”   季渝生听到这句话突然在想先生之所以那么喜欢景天花,会不会是因为它有特殊的寓意。   属于春天的话......难道是象征着希望?就算不是希望的话,应该也是美好的东西吧?   这样想着,季渝生走到收银台后,主动拿过宋时鹤手里的花茶,对售货员说:“就这两杯,多少钱?”   宋时鹤听到价格后拿出钱包好像想付钱,可是季渝生却抢在前面付了钱,付完钱后他把那杯红景天花茶递给宋时鹤说:   “这个,给你。”   虽然有些迷信,但我非常希望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希望自己能为你带来希望。   “谢谢......那个我──”   看出宋时鹤想说些什么,季渝生立刻摆了摆手说:“没关系,很便宜的。这次是我送给先生,下次先生送给我吧。”   宋时鹤虽觉得季渝生这话说的奇怪,可又想不出来哪里奇怪,于是只好点了点头。   离开便利店后,宋时鹤抬头看了一眼有些阴沉的天,说:“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有什么想看的画吗?”   “啊,我特别想看的都看了,先生呢?先生还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吗?”季渝生反问他。   宋时鹤想到今天一整天的经历,摇了摇头,非常满足地说:“看了那么多幅非常有特色的艺术作品,我也已经很满足了。走了那么久也有些累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嗯,好......”季渝生点了点头,脸上好像有些犹豫。   “怎么了?”见季渝生欲言又止,宋时鹤以为他是对于画展有些意犹未尽。   “还有其他想看的?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继续去看。”宋时鹤问他。   “先生是累了吗?”季渝生问他。   宋时鹤一愣,他其实是觉得季渝生走了一整天是累了,所以才提出累了想要回家,但如果季渝生还有想看的画的话,他自然是会陪着他去看的。因为对于他来说,这很难得,于是他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我不累,你想看的画是要到很远吗?”   “不是很远.......”季渝生说着声音又弱下去。   “那没有关系,我们去看吧。”宋时鹤说。   “虽然不是很远,但是.......”说到这里季渝生又顿住了,宋时鹤没有催他,只耐心等他说下去。   季渝生犹豫了一会,出声说:“但是不是想去看画.......”   “嗯?”   季渝生把心一横,咽了一口水,说:“其实.......”   “我还订了两张音乐剧的票.......”季渝生说到这里,从包里慢慢掏出两张票,又说:“SC剧团正在做《美丽灵魂》的世界巡回演出,他们最近正巧在X市演出。”   季渝生低着头,死死盯着手里的两张门票,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完全不敢抬眼去看宋时鹤的表情。   因为之前在Y市发生的事情,再加上这部音乐剧的内容有些讽刺,季渝生总觉得宋时鹤会犹豫,甚至会拒绝,所以即便拿到了票,他在今天早上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会把其中一张票递给宋时鹤。   可是因为刚刚的画展,他突然有了勇气。   “我以前一直都很喜欢SC剧团,之前去y市错过了他们的演出,我一直觉得很可惜......所以,我请认识的朋友帮我要到了两张票.......”感觉不到宋时鹤的情绪变化,季渝生拽着门票的手微微冒汗,他低着头,不敢看宋时鹤,把其中一只握着票手递了过去,声音有些发抖地问:“宋先生,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去看吗?”   即便有了问出口的勇气,他现在又会想,自己曾经拿去看音乐剧来欺骗宋时鹤,所以即便自己把要求说出了口,宋时鹤最终大概还是会拒绝。他觉得既然自己已经设想好了结果,那么如果宋时鹤拒绝他的邀请的话,他应该要觉得是合情合理的,他应该可以接受。   但《美丽灵魂》是一部非常有名且具有意义的音乐剧,再加上是由演出质量一直非常高的SC剧团呈现,表演在X市的场次开的也不算多,所以这两张票是季渝生问了闻冬很多次,费了很大力气才拿到的。如果宋时鹤拒绝他的话,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会伤心的,不过他想他会悄悄地伤心,不会表露出来,因为他认为被拒绝好像是理所当然。   所以指尖传来温度的时候,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心里甚至在嘲笑自己竟然会期待成这样。   只是几秒钟的沉默,季渝生好像就知道了答案,他拽紧了手里的票,票变得皱巴巴的,可在他正想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却被另一个温度笼罩住了。   他凝住许久,直到又听到宋时鹤说:“好。”季渝生才抬起头来。   他看见宋时鹤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正笑着望着他,好像在等待他的回应。   “我们一起去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我这本书里其中一个最喜欢的角色要出场啦开心 第130章 美丽灵魂   “好,一起去。”季渝生低下头无比高兴地对着自己低声说,就好像在说服自己相信邀请宋先生成功了这件事。   “我看一下时间”宋时鹤看了看手上的票,挑了挑眉说:“还有一个小时,不用着急,我们可以吹着风慢慢走过去。”   “嗯,好。”   宋时鹤和季渝生喝着水休息了一会,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前往剧场。   他们到达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坐下后只等了一会,这场音乐剧便拉开了帷幕。   台上的幕帘一拉开,就见一个满头耀目红发,容貌艳丽的女子站在舞台中央,一袭蓝色抹胸长裙,长长的裙摆,宛如让海浪也忍不住心动的鲸鱼鱼尾,也像仲夏夜里姿态最突出的蓝玫瑰。   看到台上的女子,宋时鹤眯了眯眼睛,他总觉得这个演员有些熟悉,但又不太记得在哪里见过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有着耀眼红发的模糊身影,还有那无比坚定和自信的眼神。   那女子好似深知自己的美貌,高昂着头摆出了几个姿势,将她妙曼的身姿完全表现出来。   站在她后面的几个侍女羡慕地看着她开口说:“维洛妮卡小姐实在是太漂亮了!整个王室的人都长得丑陋,有些甚至生得畸形,唯有我们的小姐,是独一无二的,有着至高无上的美貌,能有维洛妮卡小姐实在是王室的福气!她红色的发像是永不黯淡的太阳,靓丽如天鹅般的脖颈,汪洋般大气的裙摆,浑身贵气,是如此耀眼夺目,一举一动都牵扯光辉!”   在这之后音乐响起,维洛妮卡和侍女们唱了一首歌颂她自己美貌的歌。   “我敢于面向海洋,因为我知道他们会为我的美貌所折服,所有流向扑向我的波浪都是甘甜的。”   侍女们在背后合声唱道:“是的,这就是维洛妮卡小姐!是贵族里最漂亮的小姐!”   台上的女演员一开口唱歌,季渝生便明显感觉到宋时鹤动了动,于是便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宋时鹤察觉到旁边的目光后,摇了摇头,笑着指了指台上,于是季渝生即便带着疑惑,还是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台上。   “没有人能比得过我,没有人能夺走我的美貌,即便是时间,也不能在我的脸上刻下光阴的笔墨!我永远靓丽!”   随着维洛妮卡的歌声消失,场景又转换了几次。   从维洛妮卡经常参加宫廷舞会,在舞会上收到所有贵族对她外貌的恭维和称赞──   “都说皇宫前那些永远靓丽的花没有香味,但维洛妮卡小姐,你就是永不凋落且永远香气芬芳的花!”   “维洛妮卡小姐,你是美丽的女神!”   到许多贵族从画像里得知她的美貌,慕名前来求婚可她却一个都瞧不上──   维洛妮卡扁了扁嘴,轻蔑地翘起手指指了指,说:“你们生得像有三只眼睛,两个鼻子,四个嘴巴,教我如何回应你们的爱意?”然后她把手放到胸口前,又说:“他们的外貌实在是不堪入眼,我为何找不到与我一般的人?”   再到民间的一些情况和规条──   “切记遵守规则,不可和恶魔言语。”   “和恶魔立下契约者,不论身份地位,一律送上断头台,处以死刑。”   就这样陆陆续续换了好几个场景后,最后定格在十几年以后。   这一幕一拉开,当年生机勃勃,眼眸闪着光辉的维洛妮卡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眼神空洞,瘦弱如柴,站在三楼窗边摇摇欲坠的人。她虽依旧穿着一袭蓝色长裙,可后面拖着的长长的裙摆却没有让人觉得像开满玫瑰的花田,反而像哀怨的蓝。   她启唇发出的声音也变得和前一幕非常不一样,清脆如鸟儿般的声音变得如同遭受严重损伤般异常沙哑。   “为何?为何?我本该是世间最为亮丽的人!”维洛妮卡愤怒地说。   “恶魔你快出来!快出来实现我的愿望!我不怕规条,不怕断头台,我可以给你我的灵魂,我只要你实现我的愿望!”   而后维洛妮卡眼睛一凝,整个人在三楼定住后,她的口中发出另一把阴森的声音。   “你想要实现什么愿望?维洛妮卡?是想要黄金?美貌?还是权势?”   维洛妮卡的声音突然又变回一把有些沙哑的女人声。   她先是兴奋而急切地喃喃道:“恶魔!是恶魔来了!他来实现我的愿望了!实现我唯一的,最大的愿望!“   “请让我容颜永驻!”维洛妮卡双手抓住自己的脸,以狰狞的面目和几近癫狂的声音大喊道。   维洛妮卡又尖叫了一声,对着空气大喊:“请让我容颜永驻!一世都受人称赞!我要一张全新的,完美得毫无瑕疵的脸!”   维洛妮卡摸着自己眼部周围的皮肤,说:“不要这些讨人厌的皱纹!我要永远不会衰老的脸,最无瑕的皮肤和最完美的身体!”   即便纠缠了许久,恶魔最终也没有答应他的愿望,只嗤笑一声,说:“太无趣了,真的太无趣了!”   维洛妮卡瞬间变得非常惊慌,整个人变得六神无主,眼旁的肌肉仿佛都陷下去了,整个人的脸活像一个骷髅头。   恶魔又说:“无论是你的愿望,或是你的灵魂,都太过无趣了。”   “不行!恶魔!别走!实现我的愿望!”维洛妮卡为了挽留恶魔,也是为了挽留自己的青春,焦急地把大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   她一低头,便看见了泉水里倒映出的自己的样子,苍老的、丑陋的、满布皱纹的。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尖叫道:“不!这不是我!这不能是我!”   “我是最娇贵的蓝玫瑰,我永远不会凋落!”   “这就是你的样子!接受吧!”那把阴森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不──”维洛妮卡挥着拳头想把那张她觉得非常丑陋的脸撕烂,却一不小心失去了平衡。   “青春桃面能维持多久?一切逃不过时间洗刷。”   “喷涌出的泉,如无情的时间,洗走青春,描绘出皱纹。”   随着一曲《泉下哀歌》,维洛妮卡纵身跌下,蓝色的身影落在了花园里的喷泉中,发出“嘭咚”一声,整个喷泉露出怪异的蓝色。   台上的人消失了,灯光也暗下来,留下空洞的舞台,让观众在最后一秒静下来思考。   过了一会,帷幕慢慢拉起,台下掌声如雷。   虽然整部音乐剧都非常震撼,但深深地触动宋时鹤的,不只是这部《美丽灵魂》,而是演员达西在这场演出结束之后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个credit:《美丽灵魂》这个音乐剧剧本来自只久太太的脑洞,个人觉得非常有意思,而且符合本文主角的一些心境,于是在征求同意和授权下把剧本拓展了。   达西姐姐她来乐 第131章 番外 《春情爱欲》(上)   季渝生之所以一直无法确定自己对宋时鹤的心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宋时鹤没有任何颓废派诗词里提到的“欲望”。   他知道宋时鹤一定是特别的,因为在看会饮篇那幅油画,以及了解在那背后柏拉图会饮篇里阿里斯托芬的理论,说人类本来长着四条腿,四只骨头以及一个有着两张脸的头颅,但宙斯不能容忍人类不受控制的傲慢无礼和力量,所以把人分开了两半,削弱他们的力量,他们需要穷尽生命来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以使自己达到完满的时候,(1)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宋先生。即便不刻意想起,却总像是有些丝线连接着他和宋时鹤,导致他心里好像总是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导致他在做一些需要勇气的选择的时候,偶尔会有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选而后感觉到安心的感觉。   他对宋先生有敬重,有崇拜,有庆幸,有仰慕,有特殊意义,有灵魂共鸣感,会觉得他是山谷里的回音,是琴弦的共振。然而这一切多样且复杂的情感里好像失去了在这个社会里最重要的两个元素──欲望和性。   因为爱没有形状,所以他常为想不清楚自己对宋时鹤的感情而烦恼。   他并不想和宋时鹤用烟交换呼吸,也并不想在酒吧碰到宋先生,在酒精迷醉下和他有颓废派的诗人一直追求的,认为是浪漫之巅的一夜情,他很清晰地明白自己并不想在酒店的床上和宋先生翻云覆雨然后在第二天吻别,在那以后分道扬镳,各自遇见新的人,不再见面,因为那样对他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厌恶这些,想到如果自己和宋先生发生这些关系,他甚至宁愿自己和宋先生完全没有交集,宁愿自己和宋先生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因为他觉得前者对他而言是更加痛苦的,后者也许只是一件悲伤和可惜的事情,可前者却是一件会令他极度痛苦的事情,想到如果自己和宋先生发生这些事情,他不可控制地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在这之后没有枕边人的孤单早晨,没有可以互相寄送的情书,没有可以在思念时倾诉的对象,没有到了年老时还可以靠在窗边一起看月亮的人,他完全无法像颓废派的诗人一般把一切放在翻云覆雨、感官感受到愉悦和快感的过程。   只能收获宋时鹤一天,或者说是一晚的爱慕,对季渝生来说显然是不够的。   但诗里说不放荡的爱不是真正的爱,说真正的爱是广袤的,是释放、是本能、是野性和天性,一切一切,强调的重点都是不克制的性,这甚至是这个城市里爱的铁律,人们都说没有性的爱情是肤浅的,是假的虚幻的爱情。他经常因此非常迷茫,每次想到这些,脑海里的思绪便找不到出口,处处碰壁。他知道自己对宋先生不是这样,于是他总是在想,没有极端地追求性的感情可以算是爱情吗?难道这是代表着自己并不接受宋先生吗?或者说自己根本不爱宋时鹤?如果是这样,他无法说服自己去回应宋时鹤的告白。   所以在收到那封爱意深得烫手的情书时,除了高兴到感觉整个世界都升起来一般,春天朝他扑面而来以外,出现在他心里更多的心情是不知所措。只有尊重、敬重和仰望的感情,至多只能算是师生之情,这显然并不足以达到爱情。而且在收到情书的六月,宋先生已经不是他的老师了,他失去了以师生为名做些什么的借口。他既不希望伤害宋时鹤,也不想用这种矛盾的心情去面对宋先生,所以他不断埋怨自己想不到办法,气自己不知所措,气自己只能笨拙地、仓惶地、让人讨厌地逃跑。   可是后来他却发现,是有的。他对宋先生,是有欲望,不,更准确的来说,是对他有春情。   用颓废派的词去理解,那是欲望。可是用浪漫派的词来形容,应该是春情更为贴切。虽然说都是代表着本能与渴望,可里面藏有的特质却有所不同。   欲望更多的是发泄和野性,但春情更多的却是对美和爱的追求和渴望。欲望更多的是希望别人奉上一切,而后者则注重用爱去交换相等的爱。   只依稀记得那是某一个下完雨的仲夏夜晚,因为天气过于闷热,季渝生坐在花园里的摇椅上看书,翻到《维纳斯的诞生》那幅画的赏析细细阅读的时候,他就低着头听着蝴蝶扑闪翅膀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只记得睡着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维纳斯躺着的海洋里掀起的浪花,也许是她牵动的无数人的心弦,趁她快要陷入沉睡在她之上盘旋歌唱的天使,唱的也许是爱情的颂歌。   这么迷糊地想着的时候,在扑闪着翅膀的蝴蝶在花朵上静下来的间隙,他突然听到有人唤他,是有些熟悉的声音,可是夏天让思绪也变得黏糊,再加上他睡意正浓,一时想不清楚是谁。   “生生。”   季渝生听到这把声音后悠悠转醒,微微抬起发沉的眼皮,朦胧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么迷朦模糊的身影,季渝生本来觉得根本不可能认出来那个人是谁,可是他心里却与之相悖地出现一个肯定的答案。   即便如此,即便有所准备,当他完全抬起头来看见宋时鹤笑着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大力一震。   是惊喜到让他自己都意外的地步。因为他惊喜到摇落了椅子扶手上牢牢躺着的花瓣,惊喜到停在椅子旁边花丛里的蝴蝶都尽数飞去,惊喜到所有的花都停止了绽放的声音,于是万物俱寂,只剩下宋先生朝他走来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在这之中偶尔夹杂几声掠过花草的“沙沙”声,就像是春天宣告自己的到来一般。   再过了一会,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就带着一阵晚风坐在了自己身边,为闷热的夏夜带来了一丝清凉。季渝生觉得自己忍不住想要贴上去,可是又克制住自己稍微坐开了一些。   时间又流动了一会,鼻尖就闯进宋时鹤独有的常青藤气息,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他问:“生生,你在看什么?”   还没来得及遮掩,宋时鹤便看见了季渝生手里的书上那个躺在海里,身姿妙曼的维纳斯。   “这个是──”季渝生想说这个是我在学习,因为他确实是在。可宋时鹤却凑近了一些,打断了他的话。宋时鹤挑了挑眉,带着浓浓的笑意说:“生生,原来你喜欢她。”   “我──”季渝生才说了几个字,他就看见宋时鹤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于是又立刻止住了话。   他听到宋时鹤说:“可是怎么办,我没有她那么漂亮,没有如耀目的太阳般金色的头发,没有如海浪万般风情的卷发,没有让海洋折服的能力,也没有让天使为我歌唱的美丽,这样平凡的我,你会喜欢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柏拉图会饮篇   祝大家520快乐!天天幸福!   下面一点碎碎念,大家如果不感兴趣可以不用看哈,毕竟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理解。柏拉图的会饮篇本身就有不少针对爱和美之间的关系的论点,也有很多作品针对柏拉图的灵魂宿命论做了很深刻和多面的探讨。我在古希腊哲学方面的知识还是很浅薄,在理解会饮篇的时候还是没有能做到很深刻,所以在思考这篇文的时候最受影响的其实只是其中一个比较宏观的点,这个点也是当时我在研究这个课题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爱其实是在追求美”,这个美不只是一段美好的、完整的关系,更是双方的美,比如智慧、抱负等等。因为很喜欢这种爱可以促成互相成就的关系,所以就斗胆引用了柏拉图的一些论点。 第132章 番外 《春情爱欲》(下)   可能是宋时鹤的声音太近,对他而言冲击力有些大,季渝生听完这句话后整个耳尖到耳垂都发红发痒。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很想点头回答说是喜欢的,说虽然先生和维纳斯的美不一样,但先生是另一种美丽,是一种更加英气却不失秀美的漂亮,是一种人间和大自然的所有比起他都失几分的漂亮,是一种让季渝生更加移不开眼的美丽。   其实这再明显不过了,因为自从宋先生出现开始,他的目光就再也没能移开了。   可脑海里想是这么想着,季渝生张嘴却说不出话。于是没有等到回应的宋时鹤好像等不及一般又问他:“我没有她那么完美,你会喜欢我吗?”   宋时鹤说这句话时的声音有些发哑,听完这句话,季渝生的耳朵更是发痒,过了一会,耳朵的这阵痒意还扩大蔓延到脚尖。   随着脚上的痒意越发明显,甚至盖过了耳朵的痒意,季渝生忍不住低头看向脚尖。   见季渝生别过头,身体还抖了抖,宋时鹤问他:“生生?你怎么了?”只是这句看似平常的话里好像藏了一丝埋怨,言下之意好像在问“生生,你为什么不理我?”。   季渝生顿了一会,想了各种回答方式,最后却还是如实说:“感觉脚上好像沾了些什么。”   夏天,又是雨夜,花园里免不了有许多残枝、落叶和蚊虫,当季渝生俯身向前想要看一下是什么之前,宋时鹤却没等季渝生反应便离开了椅子,蹲下去,仔细打量。   季渝生整个人凝住了,而宋时鹤则是握住他的脚细细盯着看了一会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仲夏夜晚的空气就这样一直沉默着,突然看见宋时鹤的眉头挑了起来,季渝生缩了缩脚,有些紧张地问:“是什么?”   没有听到宋时鹤对他问题的回应,季渝生抬眼问他:“你看到──”季渝生这句话还没问出口,宋时鹤就突然轻轻地拉了拉他,季渝生吓得立刻伸手扶住椅子,整个人精神紧绷起来。   “干什么?”季渝生紧紧地抓着椅子,生怕宋时鹤把他拉到草坪上。   看见他有些惊慌的反应宋时鹤低声笑了笑,说:“刚刚太暗了,挡住了月光,月光流不下来,我看不清楚是什么。但──”宋时鹤说着又轻轻紧了紧握住季渝生脚踝的手,笑着说:“现在看到了。”   季渝生低头看去,发现月光果然在脚上流动。   “是什么?”   “是......一只红色的甲虫。”宋时鹤碰那只小甲虫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季渝生的皮肤。   “甲虫?”感觉皮肤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季渝生顿时想把脚收回来,可宋时鹤却好像使坏一般握住他的脚踝。   “你这样突然抬起来的话,它可能会因为高空摔倒而死。”宋时鹤这么说着,抬起头来看着他,弯着眼睛说:“那样的话,你就是凶手。”只是宋时鹤这一本正经的话让季渝生一时分不清他是在讲笑还是在正经解释什么。   季渝生本来就觉得痒,现在好了,听完这句话后,他觉得自己的脚不止发痒,脚趾趾尖还慢慢开始发热,发红。   不知是甲虫还是扶住自己脚踝的人本性调皮和喜欢恶作剧,等到他的趾尖成淡红色后,那只小虫子才被轻轻地拿走。甲虫被拿走后,宋时鹤还好像无意地在甲虫的原位点了点,他说是担心小甲虫留下了什么,可是季渝生却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它能留下什么。   把小甲虫轻轻地放回草丛后,宋时鹤才将季渝生的脚从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放了下来。   脚尖一碰到草地,脚下被雨湿润的草丛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汪蓝色的泉水,发热发红的脚趾突然感受到冷水,季渝生因为受惊,脚不由自主地踢了踢,泉水立刻洒了出来。   蹲在地上的宋时鹤被洒了一身水,袖子都湿了,却没有皱眉,反而弯起眼睛漂亮地笑了,他轻柔地按住季渝生的脚踝,带着一丝责怪说:“别踢了。”   “什么?”季渝生没有听清楚宋时鹤的话,泡在泉水里的脚又忍不住调皮地踢了踢。   宋时鹤有些无奈地笑着看他,见他又想踢水,于是便有些霸道地抓起他的脚踝,因为季渝生的脚踢到一半,所以被宋时鹤抓着的高度差不多到宋时鹤胸前,然后他说了一句话。   一切突然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的季渝生没有再动,只看着宋时鹤的口型愣住了。   他好像突然发聋一般没有听到宋时鹤的声音,但过了一会,季渝生透过他的口型意识到那是一句无比露骨的话,他心中立刻猛烈一跳,从脸颊到眉头尽数发红。   宋时鹤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得仲夏夜晚花园里所有花都失了色,然后他轻轻扶起季渝生的脚踝,轻柔地吻了一下,季渝生顿时吓得整个人一抖。   猛然惊醒,季渝生发现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痒,定睛一看,发觉自己背后的墙上原来长有一株常青藤,而此时有几瓣轻轻贴在他的耳朵和脸颊上,另几瓣随着风轻轻扫着他的左脚脚踝。   迎着温暖的晚风,想着刚刚的梦,季渝生耳尖和脸上的红迟迟无法消去。   他突然发现,他虽有些发羞却没有厌恶,就像他现在并不厌恶常青藤对他的触碰。更准确的说,他渴望着常青藤的示好,渴望着宋时鹤的吻。   他突然发现,他对宋时鹤,有着像对大自然的美一般无法抑制的春情。   这份春情,为他懵懂的爱意填上了最后一块碎片,补全了整幅风景,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对宋先生有敬重,有崇拜,有爱慕,还有春情。   他清晰地明白到,他深深地爱慕着宋时鹤。   在这之后,他被更多的对于宋时鹤感情缠住了,不止有思念,还有深深的爱慕。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会想起宋时鹤。   下雨天第一刻想到的不是打伞,是宋先生。   冬天来临的第一天想起的不是要穿多些衣服了,而是要和宋先生去看雪。   看画展时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去拿解说器,而是和宋先生的约定。   就连面试的时候提起大学的经历,最先想起的,也是那个让他在第四年终于拥有勇气的宋先生。   他偶尔甚至会在心里埋怨宋先生过分地占据了他的整个生活。   但他相信遇到心爱的人是至高无上的幸福,所以最终他不再犹豫,朝这至上的爱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画:《The Birth of Venus》 by Alexandre Cabanel   给大家推荐过Sandro Botticelli的同一个名字的画,这次是Alexandre Cabanel的,大家搜画的时候注意一下画家~   ——   番外的番外:   因为生生羞于表达,但作者还是悄悄把这章拿给了宋时鹤看,本来以为小宋会很骄傲地向我炫耀些什么,谁知道他看完以后却只是轻轻地说了两句话。   “我和生生有些不太一样,我很早就认定他了。只是......”   “只是这些年里我也何尝不是如此思念着他呢......”   ——   明天继续更正文,谢谢大家~ 第133章 She Can   在演员们一对一对地牵着手出场,一起在台前唱完最后一首在《美丽灵魂》里听起来极度讽刺的歌《青春永驻》后,饰演维洛妮卡的演员达西在这场X市里SC剧组的最后一场音乐剧后有感而发。   她往前走了一步,携剧组再一次朝观众深深地鞠了躬,抬起身后她拿着麦克风说:“这是我们在X市的最后一场巡演,首先感谢大家对SC剧团的支持!能透过音乐剧表达一些东西,和大家有所交流,真的非常高兴。从来到这个城市后的第一场巡演一直到现在最后一场,我们收获了许多大家的喜爱和鼓励,这为我们带来很大的动力!”   “除此以外,我也想感谢SC剧团的大家,SC剧团因为喜欢音乐剧聚起来很多年了,大家也一起出演了很多经典的音乐剧......”   单单从她兴奋的声音,明亮的笑容,还有剧组其他人看着她微笑,不断点头,还有欣赏和高兴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和剧里的维洛妮卡非常不同,演员达西是一位非常热情,明亮,感情充沛的人。   达西在提到SC剧团的时候,眼眸发亮,即便刚刚演了两三个小时的音乐剧,脸上也没有丝毫疲态,依旧充满喜悦,微微发红的脸颊,充满生气的话语,整个人就和她耀目的红发一样,如同夏日太阳照耀下金光闪闪的瀑布,生生不息。   说到后来,达西突然非常感慨地说:“这样想来,这也是我做音乐剧的第十五年了,在这十五年中我收获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   “非常有趣的是,以前我刚进这个行业的时候,总是无忧无虑,心中有一团火就去闯,明明心境非常坦荡,可却总是作为配角出演一些主题黑暗悲伤的音乐剧,比如《假面者》里落魄潦倒且常怀怨恨的妇人,还有《冬日之际》里面学识浅薄为人粗鄙,外貌丑陋的独生女黛西。我当时有一种明明戏外是天堂,可为何戏内却总是要身处地狱的感觉。”   “到了后来,因为年龄渐长我有了更多的舞台经验,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机会,但与此同时我也遇到了更多来自各种人和各方面的质疑和挑战......”达西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眼眶微微发红,她慢慢放下麦克风,平复了一会心情。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位女演员牵了牵她的手,台下的观众也立刻以掌声鼓励她,达西好看地笑了笑,低下头抹了抹眼角,又提起麦克风,对观众说:“同时也遇到各方面的挑战,我也常常为此心焦。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达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却又总是被邀请出演一些光芒明亮的音乐剧,比如《高朋满座》,还有年轻漂亮的角色,比如像今天《美丽灵魂》里美艳绝伦,神色动人的维洛妮卡。在这个时候我又觉得地狱和天堂的位置好像调转了过来。”   “起初我总是为这种割裂感而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究竟该如何面对生活里的天堂和戏剧里的地狱,又或者调转过来。”达西虽然嘴上说着当时的迷茫,可是语气却非常自然轻松,情绪也非常阔达。   “可是后来,我明白了,也许......”达西低声笑了笑,抬头用明亮的目光直视前方,说:“也许,所谓戏如人生,就是如此。”   “这或许也是抵达,而不只是向往,天堂道路的方法。所以这些年里,我坚定地朝着自己的光前进,最终有幸到达大家的面前。无论什么时候的我,都是当时的我自己最满意、最欣赏的我。”她明朗清澈的声音在整个剧场里流动,她声音和目光里的坚定和不妥协同时也流进了宋时鹤的心里,宋时鹤放在椅子上的手不自觉地发紧。   达西轻松一笑,最后又把话题回归到《美丽灵魂》。   她先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分享了一些自己的经历,希望大家不会觉得无聊。”台下观众立刻摇头摆手。达西的声音动人,而且整个人充满生气,就连第一次遇见这个演员的季渝生都觉得自己非常愿意听她的分享。   达西看到观众的反应后灿烂一笑,非常高兴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继续说:“说回到我们今天SC剧团的大家一起出演的《美丽灵魂》,这真的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剧本,因为它的结局在我们其他非常幸福美好的剧本里很特别。《美丽灵魂》大概是我近期出演的一部结局最孤单,最为引人深思的音乐剧。整部美丽灵魂都围绕着女主人公维洛妮卡,她本来是......”   达西简单地分享了《美丽灵魂》的核心后说:“年轻的容貌最多只能算个加分项,但衰老却不该是个扣分点。因为这是自然的,再正常不过的改变,极端执着地追求年轻貌美的审美,和剧里的维洛妮卡并没有分别。”达西的这段话好似是在说《美丽灵魂》的故事内核,但对达西过往经历有所了解的大家,结合她刚刚说的话,都会明白达西另有所指。   “最后谢谢大家对She Can剧团《美丽灵魂》的支持,She Can, He can, We all can,我们有缘再见!”达西最后以这段话作结,台下掌声不断。   达西的这段话让宋时鹤大受触动,在她发言完毕后,甚至到演出完结后,演员们渐渐退场,宋时鹤依旧定定地看着台上聚光灯下金光闪闪的背影,迟迟移不开目光。   恍惚间,台上的背影渐渐和几年前浑身酸痛时的朦胧醉眼里看到的女孩重合。   见观众慢慢离场,季渝生本来起身想走,但看见宋时鹤发愣的表情后就又坐回去,静静地等他。   直到台上的灯光黯下去,宋时鹤才回过神来,转头便看见仔细望着他的季渝生,只见黯淡的灯光下,季渝生的眼神带着一丝忧虑。   宋时鹤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哑,“生生......”   “没关系,”季渝生摇了摇头,伸手碰了碰宋时鹤的指尖,柔声问他:“先生,你怎么了?”   宋时鹤摸了摸额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问:“生生......你能陪我见一个人吗?”   “......有些想要问的事情。”   季渝生刚想开口问他是去见谁,可是看到宋时鹤的神情又住了口,他点了点头说:“好。”   起身后季渝生跟着宋时鹤走,走出剧场后,宋时鹤的轮廓和神情变得更加清晰,季渝生觉得宋先生整个人有些失神,于是伸手想要牵他的手,可是在触碰到指尖的那一刻却又变得不敢。   当他在心里叹息一声打算收回手的时候,宋时鹤却突然转身。   “生生,不好意思耽误──”他朝季渝生道歉,可是在看到季渝生的姿势的时候却又愣住了。   没有料到自己偷偷伸手会被宋时鹤发现,季渝生的手以极度僵硬的状态停在了半空。   季渝生为了糊弄过去,把手张开又合起来,嘴里说:“坐久了,手指也有点僵──呃”   虽然观众比他们早离场,可是大家仿佛都有些意犹未尽,堆在剧场门口迟迟没有离去,季渝生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宋时鹤见此立刻把他拉近自己,把手放在他的身后,虽然没有触碰到他,却把他圈住了。   “肩膀是被撞到了吗?痛吗?”宋时鹤有些担心地问他。   “没事。”因为离宋时鹤太近,季渝生只能低着头摇头。   “小心一些,人还是很多。”   宋时鹤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呼吸近在咫尺,仿佛打在耳朵上,季渝生又把头垂低了一些,红着耳尖点了点头。   “好。”   过了一会,低着头的季渝生就看到宋时鹤轻轻抬起他另外一只手,勾了勾他的指尖,见他没有抵触,就牵住了他的整只手。   随着温度充满掌心,季渝生听到宋时鹤低声说:“人有些多,抓紧我。”   其实人没有多到会走散地步,只是他只能想到这个借口,所以只好这样了。   宋时鹤悄悄牵着季渝生的手,最后竟带着他到了后台附近。此时季渝生更加确信宋时鹤是想见刚刚音乐剧中的一个演员。   然而这个见面并不顺利,因为他们还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演员前就被工作人员拦住了。   “不好意思,这里是演员准备和休息的后台,观众不能进。”工作人员板着脸说。   “啊,好的,那我稍微等一下。”宋时鹤说。   “这位先生,你还是尽快离开吧,你不会见到演员们的。”   纠缠了一会,那位工作人员身后突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   “没关系,不用拦他。”   只见换了平常装的达西从那个工作人员的背后走出来,她笑着朝宋时鹤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对他说:“宋先生,好久不见。一直想要感谢你却没有机会再见到你,现在终于有机会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感谢只久太太音乐剧脑洞的一章 第134章 冬天的缪斯   “达西老师。”工作人员回头看到达西后,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宋时鹤和季渝生,说:“这两个人没有工作人员证,他们说自己是观众,但是老是吵着说要见一个演员,不知道他们什么目的,所以我把他们拦住了。”   “啊,没关系,我认识宋先生。”达西笑着解释,这么说着的时候又朝宋时鹤挥了挥手。   宋时鹤见此也想朝达西打招呼,结果提起手的时候才发现他还牵着季渝生的手,一时有些尴尬。   “......?”   “......手。”   季渝生低头看去,一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便立刻有些惊慌地放开了,手垂到两旁后他轻轻拽住了裤子的布料。   宋时鹤调整了一下略微僵住的表情,笑着朝达西挥了挥手。达西低声和工作人员说了什么,工作人员就点了点头没再拦着,达西拍了拍工作人员的肩膀,说了声“辛苦你了,谢谢啦。”,就朝宋时鹤和季渝生走来。   等达西走近后,宋时鹤首先开口,他笑着朝达西打招呼:“艾妮,好久不见。”   听到艾妮这个称呼,站在他身旁的季渝生顿时一愣。   艾妮是谁?   慢慢走近他们的达西听到这个称呼后也先是一愣,随后就爽朗地笑了。   “哈哈哈,这个名字真的久违了,”达西有些怀念地说:“自从剧团变成She Can以后,就没怎么听到别人这么喊我了。”说罢就和宋时鹤拥抱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后背。   “是的,”宋时鹤点了点头,“大家好像都是叫你达西老师。”   达西闻言又是哈哈一笑,说:“宋老师,您作为真正的老师,你就不要揶揄我啦。”   “哈哈。”   宋时鹤松开达西后说:“没想到真的是你,当时在Y市看你表演的时候,扎着两个小辫子,还像个小女孩一样。”   达西弯起漂亮的杏眼,笑着说:“但是现在,已经是女主角啦。”达西这么说着的时候,浅棕色的眸子闪了闪,仿佛载满了光和希望。   “哈哈,”宋时鹤非常欣赏地看着达西,说:“当时听你站出来告诉我剧团将来的计划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朝一日会成为你自己当初说想要成为的女主角。”   想起以前那个站在台上被挡住却光芒不减的小女孩,宋时鹤说:“以前你的表演还有些青涩,但是今天你的表演已经非常成熟,能引起观众的共鸣了。你珍惜且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天赋,这让你的表演很有说服力,我非常替你高兴。”   “我觉得《美丽灵魂》的选角非常成功,你非常适合这部剧的女主人公维洛妮卡。在演出时,我觉得你仿佛就是维洛妮卡。”说起刚刚的音乐剧,宋时鹤显得非常满意。   听完宋时鹤的话,达西的眸子微不可察地黯了黯,但只是一瞬,而后又亮了起来。   达西眨了眨眼眼睛说:“那也是多亏了宋先生当时在剧团快要解散的时候向我们伸出援手啊,我当时还以为又要另寻剧组了呢。”   达西朝他微微鞠躬,说:“我现在能站在舞台中心,真的是非常感谢宋先生当初不计较任何东西,不求任何回报地资助我们剧团。”   宋时鹤轻轻一笑,“不用感谢我,也是因为你当初的表演非常有感染力,撼动了我。”   “哈哈,宋先生真的是谬赞了。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大进步的空间的。”达西捂了捂自己的脸,说:“那宋先生对于今天我们剧组出演的音乐剧还满意吗?”   宋时鹤果断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声色动人,剧情引人入胜,演员用心,非常满意。我很期待能再一次看到你们的演出。”   达西闻言有些调皮地说:“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不久以后就可以啦。”   宋时鹤张了张嘴有些惊讶,想了一下问:“嗯?你们下一站是去y市吗?”   达西点了点头说:“是的。”   “好,我一定去捧场。”   “哈哈,如果宋先生对于我们在y市演出的音乐剧有兴趣的话,”达西说到这里摆了摆手,“不用买票,直接来吧。我们剧团也一直想回报宋先生当时的帮助的,一定会为你预留一个位置的。”   宋时鹤摇了摇头,“没关系,对于好的剧团和音乐剧表演,我自然是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换取眼睛和耳朵的满足。”   说到这里,宋时鹤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着的季渝生,说:“生生也是这样吧?”   突然被喊到,季渝生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会才点了点头,说:“嗯,嗯。”   达西顺着宋时鹤的话,把目光转移到季渝生身上。她伸出手笑着对他说:“你好,我是达西,请问你是?”   对于达西有些热情的打招呼,季渝生愣了一下,才慢慢伸出手,礼貌地点了点头,说:“达西老师您好,我是季渝生。是宋先生的......”说到这里季渝生顿了一下,想了一会才说:“......学生。”   在这之间的缝隙,季渝生脑海里想了许多。说是朋友吗?可是宋先生好像并没有对自己敞开心扉,再加上之前宋先生对他说的如毒液般的话语,显然说朋友有些不合适。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师生关系是以前了,却是唯一确定了的关系。除此以外,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说完以后,季渝生好像还是觉得师生关系不太合适,于是又改成:“是......以前的学生。”   达西听完却好像完全忽略了“以前”这两个字,拉着季渝生的手非常兴奋地问:“哇!原来你是宋先生的学生呀,怪不得觉得你们的气质有点像呢!”   “季先生你有其他容易记的别名吗?刚刚听宋先生好像喊你‘生生’?”   面对自来熟的达西,一向认生的季渝生一时僵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嗯,对,可以叫我生──”   听到达西嘴里的“生生”,看见他们紧紧牵着的手,还有他们之间极近的距离,宋时鹤挑了挑眉,轻飘飘且非常自然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的学生有些怕生。”就逼得达西松开了手。   达西经过宋时鹤提醒后才恍然大悟,一下就放开手,说:“啊,不好意思,我习惯了就......”   宋时鹤在达西退后几步的时候,就顺势挤到他们之间,将他们分开一些,达西见此愣了愣,想到什么而后有些意味不明地对着宋时鹤灿烂一笑。   捕捉到达西笑容里奇怪的地方,宋时鹤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开口想问什么的时候,刚刚拦住他们的工作人员拿着水走过来。   “达西老师,水。”   “好的,谢谢。”   达西笑了笑,接过两瓶水,第一瓶她递给了季渝生,第二瓶递给宋时鹤。   “你们看了一整场音乐剧也累了吧,喝点水吧。”   在宋时鹤走近达西一些,接过她手里的水的时候,达西低声问他:“这个就是宋先生当初说的春天?”   看见宋时鹤的瞳孔瞬间放大,达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冬天的缪斯?”达西又问。   宋时鹤接过水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达西心里就明白自己这是又猜对了。   “宋先生当时不是说见面就要告白吗?但看情况这......是还没告白吗?”在季渝生别过头喝水的时候,达西悄悄地对着宋时鹤低声问。   宋时鹤摇了摇头,达西惊讶地瞪大眼睛,消化了一会才说:“那宋先生是被拒绝了?”   宋时鹤这次喝着水点了点头,达西见状悲伤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想不到宋先生也会被拒绝,别太伤心啊。”   宋时鹤闻言抽了抽嘴角。   喝着水的季渝生见宋先生和达西的距离越来越近,可自己却插不进去话,握住水瓶的手悄悄捏紧了。最后在看到达西的手攀上先生的肩膀后,他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水平,出声喊:“达西老师。”   发出的声音罕见地有些语气不善,季渝生自己也愣了愣。   “嗯?”   可是喊出口,达西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季渝生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渝生,怎么了?”   宋时鹤也扭头看向他,眼里也带有疑惑,张口轻轻地问:“生生?”   季渝生快速地在后台搜索可以成为话题的东西,可是扫视了一遍依旧一无所得,他的耳朵因此迅速发红。   见季渝生一直沉默,还有他逐渐发红的耳尖,宋时鹤开口为他解围,“生生一直很期待这场音乐剧,可能看到你有点紧张。”   季渝生闻言立刻说:“是的,我一直都非常喜欢《美丽灵魂》的故事,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思考。能看到一个个活在故事和文字里的,充满魅力的主角变成生动的人物,还有非常贴合故事,用心制造的音乐剧,真的非常高兴。”   季渝生抬起头真诚地说:“谢谢达西老师对剧本的用心理解和完美诠释,尤其是最后一幕高楼上维洛妮卡疯狂地诉说自己对容貌病态的追求的那一幕,我个人认为达西老师的表演完美还原了书本里的场景,让人备受撼动。”   “谢谢老师的表演,让我们又走近了一些维洛妮卡。”   达西听完季渝生的话,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过了一会才说:“啊......那个谢谢季先生的喜欢,”   “不好意思,我有些惊讶。”达西笑着捂了捂嘴巴,“《美丽灵魂》原着是一本非常小众的作品,没想到季先生不但读过,还非常了解。”   “我的表演能得到季先生的认可,是我的荣幸。”   “达西老师。”   说到这里,突然有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达西回头一看,原来是工作人员来找她。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好的。”达西点了点头,然后和宋时鹤季渝生两人说:“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去剧团了。”   “没关系,”宋时鹤摇了摇头,“你去忙吧。”   “好,那我先走了。宋先生下次来看我们SC剧团的音乐剧之前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们一定给你预留位置。”   宋时鹤闻言一笑,“好,那我先谢谢你了,期待你们下次精彩的演出。”   “哈哈”   达西临走之前还朝他们眨了眨眼睛,别有用意地说了一句“祝你们一切顺利。”才转身离开。   季渝生微微鞠了鞠躬,挥了挥手向达西道别,而宋时鹤却被这句模凌两可的话弄得神情有些僵硬。 第135章 先生真正的缪斯?   “怎么了?”季渝生看了一眼达西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宋时鹤僵硬的表情,有些疑惑地问。   季渝生从刚刚看音乐剧的时候就觉得达西对宋时鹤来说好像是特别的,因为宋时鹤看见达西的表演,会露出自从重逢以来他没有见过的表情,是喜悦的,开心的,喜上眉梢的,而不是像见到他时总是忧心不已,总是皱着眉头。   其实再明显不过了,只是自己不断去否定而已。刚刚达西和宋先生说悄悄话的时候,宋时鹤浑身僵硬,紧张的神态就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情。季渝生想宋时鹤应该是非常喜欢达西吧。虽然当时宋时鹤微微别过了头,自己当时并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但是季渝生想,宋先生看向达西的眼神,是充满着爱的吧。   而现在他更加确信如此。   重逢以后站在自己身旁的宋时鹤,就像被腐蚀一样。季渝生以前总是坚信着宋时鹤的生命是不会被腐蚀的,他会一直光芒万丈,透过诗词令别人的生命蓬荜生辉。但是站在自己身边的他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残败凋零的样子,叶子发黄,根茎也逐渐失去力量。   可是见到了达西,他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就像因为意外落入阴沟的常青藤,又沿着花墙攀腾而上,重新盛放。如果是自己把他拖入深渊,那达西仿佛就是那个伸出手把她重新拉出来的人。   季渝生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带宋时鹤来到了这一场音乐剧,但同时心里又生出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郁闷。这种心情实在是毫无道理的,先生如果因为这一场音乐剧而重新振作起来,他应该高兴的。   只是看着宋时鹤和达西自然的互动,他心里不禁生出一股他自己也形容不出来的情感,像是夏天的一股热风闷在了心里,到了秋天仍然迟迟吹不出去。   “没什么,”宋时鹤闻言朝季渝生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我们走吧。”   宋时鹤转身走后,季渝生又看了一眼达西的背影若有所思。   离开剧场后,天色已晚,宋时鹤和季渝生一起迎着晚风,听着海浪声,沿着海滨长廊回家。   看着夜风掀不起波澜的黑沉沉的海,季渝生不禁想起他们离别之前看到的日月同辉。他当时一直以为他们离日月同辉是越来越近了,可谁能料想到后来却是月亮一点点地侵蚀太阳,到了最后,太阳甚至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悲伤无力地目睹世界被黑暗所笼罩。   明明很想和宋时鹤提起以前美好的回忆,可是路上宋时鹤却一直和他分享关于达西的事情,季渝生只能默默地垂着头,仔细地听着,偶尔给予回应。   “我第一次看到达西的表演,是在很久以前了。当时她还是一个配角,在一个小剧场里演出,落座的观众寥寥无几,而达西,”说到这里宋时鹤顿了顿,轻声一笑,说“不对,当时她还叫艾妮,她饰演的是一位对丈夫矢志不渝的妇人。她的丈夫是一位航海家,在一次扬帆远航后就没有再回来。在许多年里,她一直等待着她的丈夫回来。这些年间所有的追求者都被她拒绝了,从风华正茂一直到年老色衰,她也依旧坚持等待着她丈夫的归来。”   晚风微微吹起宋时鹤前额的头发,他望着远方,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实话说,当时的剧组表演的并不认真,撇开因为资金问题没有精美的道具这种客观原因不谈,饰演男主角的那一位演员仿佛没有准备过一样,台词说得磕磕巴巴,曲子唱得屡次破音,转场也非常混乱,面对观众却竟然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再加上当时我是在生病的状态,感觉在半眯着眼睛看表演的自己眼里,一切都迷迷糊糊的,一切景象好像都是模糊的,不怎么吸引的。”   宋时鹤这么说着也眯了眯眼睛,眼前的一切立刻变得模糊起来,所有的光仿佛混合在一起,还出现了叠影。   ”在这样的身体情况下面对这样拙劣不认真的表演,我本该立刻离开的,但就是那一位深情的妻子吸引了我的目光。非常有趣,在之后的整场表演里,我的目光竟然一直停留在一个配角身上。当时她的表现实在是让我惊讶不已,她演出了丈夫还在时小女孩的样子,红色的头发扎成两条麻花辫,脸上充满着对爱情的向往;到后来丈夫要起航时,她脸上充满角色的深情,不舍和妥协。后来丈夫不知所踪时,她的脸颊又慢慢染上了憔悴和忧伤。每一个阶段,她的表演和神情都能让观众有清晰的解读。她一切的情感都很真实,我觉得这个演员就像将自己融入了角色之中,随着角色而喜,随着角色而悲。在表演的过程中,我觉得她充满信念感,她坚信自己就是那个老妇人。”   ”可是,“宋时鹤话锋一转,“到了谢幕的时候,她又瞬间回归到了她自己本身,她对音乐剧和对表演的热情和热爱,还有希望,又重新闯入她的眸子,像火苗一样在她眼里燃起。”   明明过了很久,宋时鹤脑海里的这段记忆依旧很清晰。   “达西在那一场音乐剧里的表现,我至今印象深刻,因为当时她的年龄还不大,只是一个无名配角,却已经可以非常好地诠释一个看起来像是背景板,却因为她的表演变成了唯一亮眼的存在的角色。而且当时的艾妮本身只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却能演出那种久经不衰的动人爱情和经历了许多世事和沧桑以后备受折磨的容貌,并且他们产生鲜明对比。我当时就觉得,这一个演员值得更好的舞台。”   说到这里,宋时鹤顿了顿,”所以,我那么做了。”   “正如一开始给我的感觉,到了后面演员座谈的环节时,我明显感觉到这一个剧团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热爱着这一个音乐剧,并不是所有人都热爱表演,而他们也告诉观众他们的剧团面临着资金不足和要解散的命运。剧团里的所有人好像都没有所谓,但是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她眼里的希望和对于继续表演的渴望是让人难以忽略的,非常真实的,所以我当时非常鲁莽地做了一个决定,就是我决定继续支持这个剧团走下去。”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听说那个剧团里有许多演员都申请退出,我当时还在担心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对不对,达西作为一个小女孩,她能不能撑过这一段艰难的时间,又或者说,我是不是浪费了一个资助别人的机会。”说到这里,宋时鹤的声音沉了下去,   “但今天的音乐剧,”宋时鹤的声调又明亮起来,他重新看向季渝生,笑着说,“我想我当时做的决定,是我人生中做过其中一个最好的决定。”   听到宋时鹤带着笑意,无比明亮的声音,季渝生不由得悄悄握紧了拳头,但他最后还是抬起头,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如此。我也觉得先生做了一个很好的决定,而且这也是完成了先生的一个心愿吧。”   宋时鹤闻言愣了愣,问:“心愿?”   “嗯。”季渝生点了点头,“当时我们还在A大的时候,先生在一天清晨鸟儿掠过耳边的时候,告诉过我艺术是要传承的。先生也说过希望自己获得的金钱能用在帮助别人实现梦想,挣脱现实的枷锁,展翅飞翔上。这件事,这个心愿,我觉得先生做到了。”   宋时鹤闻言灿烂地笑了起来,微微抬起下巴,用愉快的声调说:“是的,我好像做到了。”   季渝生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宋先生真的非常欣赏达西呢。“ 第136章 你一直都流光溢彩   “嗯,大概是喜欢,更准确地来说是羡慕她坚定不放弃,勇敢面对困难,追逐梦想,在黑夜里依旧浑身光芒的样子吧。”宋时鹤说着这些属于达西的特质,脑海离却想起的却是很多年前冬夜里抬头看见的人,他突然低声一笑,自嘲道:“这倒是让我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不如一个小孩呢。”   “也许就如达西所说,”宋时鹤顿了顿,说:“再坚持一下就可以抵达梦里的彼方。”   说到这里宋时鹤好像突然放开了什么一般整个人松弛下来,转过头挥了挥手里的票对季渝生说:“谢谢你,带我来看了这一场音乐剧。看完这一场音乐剧后总觉得......很多东西突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季渝生摇了摇头说:“嗯。宋先生不用谢谢我,这些都是你自己细细体会音乐剧的感悟,而且......”季渝生不自觉地提高声量肯定地说:“我从来就不觉得先生会放弃。”更重要的是,宋时鹤的这些启发都是从达西身上获得的,季渝生实在不敢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因为自己在先生心中,似乎并不是有那么大影响力的人,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表达自己的真心。   他无法否认自己有多么羡慕,甚至嫉妒达西。   季渝生说完这句话后空气突然就沉默下来,耳边只剩下在夜间尤其明显的海浪声,没有收到回应的季渝生只能勉强地笑着。   然而过了一会冰冷湍急的海浪却在被言语温暖后缓慢而温柔地流进季渝生心里。   “相信我还有机会,或者说,觉得我还有这个能力的人,大概只有你了。”宋时鹤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低声说。   季渝生听到宋时鹤的声线,内心一软,喃喃地说:“我一直都相信着啊......”   宋时鹤愣住了,脚步也因为惊讶停了下来。然而宋时鹤停下了,季渝生却没有,他走过宋时鹤,与此同时他的一句话掠过耳旁。   “从以前到现在,我都一直相信先生可以的。”   季渝生走到前面后,用在后面的宋时鹤可以听到的声音说:“无论是走在光明大道上做领航人,在讲台上意气风发,或是在暗夜森林里做点灯的人,我都对先生有信心,都坚信着先生可以做到。”说到这些,季渝生总觉得像是很露骨的告白,因为料想不到宋时鹤的表情,所以说这些时他都不敢回头。   然而对于宋时鹤来说,季渝生的话像春天的晚风般一阵一阵地扑到自己的脸上,又像一滴滴金色的春雨啪嗒啪嗒地落在了他的肩上,给予了他承受痛苦的能力。   看着季渝生的背影,他突然想到很多,心里突然涌出许多想说的话,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在季渝生背后干巴巴地说:“我现在都落魄潦倒到这种地步了......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我的诗集,昨天发去的稿件,没等到第二天就已经被扔进碎纸机。没有青年作家愿意加入我们的浪漫派,没有人愿意去打破颓废派垄断的传统。与此同时还突然被我一直任教的大学辞退,被我一直喜爱的学生鄙视。”   宋时鹤这次没有像以往一般有礼貌地道谢,反而在最后紧紧地,带着一丝压迫感地盯着季渝生在路灯下忽明忽暗的背影问:“无论是赏识我的人,我的读者,还是我的学生,我让很多人都失望了,你还相信我吗?”   问这句话时,他整个人又紧绷起来,直到看到季渝生摇了摇头,在路灯下缓缓飘了飘的头发丝,听到他无比坚定地对自己说:“从以前到现在,我都从来没有对先生失望过。”   “从来没有。”季渝生害怕宋时鹤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又大声地,斩钉截铁地把这四个字又说了一遍。   明明得到了最理想的答案,宋时鹤却僵硬地抽了抽嘴角,自嘲道:“这么多人抛下我,那么多人批评我,你还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吗?”因为他不知道这些称赞究竟是真话还是安慰,多年里的失望和唾弃,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非常自信地认为赞赏就是别人的真心话,夸赞的就是自己的实际能力了。   听到宋时鹤的话,季渝生停下脚步,顾不得自己会不会尴尬,自己捧着满腔真心想要诉说的样子会不会很奇怪,只着急地转过身对着宋时鹤说:“先生最不该质疑的是自己的能力和感染力啊。”,他的话语里还夹杂着浓浓的心痛和委屈。季渝生透过宋时鹤这些天的举动和话知道他现在对自己没什么信心,自己为此感到心痛。但他清楚知道只是心痛是不够的,所以他要给宋先生全部信心,甚至比那更多,这既是宋先生需要的,也是自己从意识到自己对宋先生的感情开始就一直想告诉他的。   “我现在之所以能够继续坚持修读和宣扬东方艺术,甚至,甚至有机会去筹划一个宣扬东方化东方艺术的画展,继续坚持自己的理想,都是因为先生啊。很多我以前不敢去做的事情,不敢挣脱的枷锁,都是先生一一帮我解下的。是先生让我认清自己的内心,是先生让我变得更加勇敢,是先生的诗陪我走过了这些年,所以先生怎么能说自己没有感染力?没有能力呢?”   “在我心里,先生是最有感染力最有能力的人。”   在季渝生的心里,宋时鹤就是他在现实里能够找到的爱和美的化身。   人们都说爱情只在不了解的时候才会汹涌而出,迅速生长,又说爱要保持距离感,因为一旦接近了,就是梦的破灭,五彩缤纷的梦会因此变成一捏就碎的泡沫,你会发现你的爱人或者你仰慕的人,他现实功利,自私自利,虚张声势,恶意卖弄,还有许多不良的生活习惯和不相合的兴趣爱好。   但是季渝生却觉得不是这样的,他在还没有认识宋时鹤之前就知道他是一个满身都是光环的人,知道他拥有神性和才能,满腹学识,知道他有让阳光盈满心间让黑暗失去光彩的能力,知道他落笔生花,知道他待人温和有礼,知道他满眼风情。可是在认识他之后,这些梦不但没有破灭,反而变得更加完整,更加美满,更加梦幻起来。   承载着宋时鹤每一面的泡沫都没有爆破,粉身碎骨地躺在地上风干,反而越飞越高就像长出了翅膀。   宋时鹤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美好,这件事情本身实在是太稀有了。这也是他如此坚信宋时鹤的原因。   宋时鹤低声一笑,看着路灯下浑身泛着晕黄色光圈,对他喊着的季渝生,眸子里流过许多情绪,说:“你是真的一直都流光溢彩啊......”   季渝生愣了愣,没听懂这一句话的意思。   “但是生生,你把我想的太好了......”宋时鹤还没说完,季渝生就极度稀有地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要听那些完全没有遇见过你,完全不了解你的人所说的话呢?我作为你的学生......曾经的学生,你曾经的朋友,和你聊得来的人,你的仰慕者,你的笔友,难道不比他们更加了解你?我的话难道不比他们更可信吗?”季渝生这句话还用了反问句,心情是非常着急。   “就算,就算在他们眼里,你并不是美好的,但在我眼里你就是,你就是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是永不陨落的太阳,是四季常青的常青藤,你永远永远都是。”   宋时鹤低着头听完了他的话却没有出声,只默默朝他走来,到达终点后宋时鹤出声说的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句:“好奇怪......现在是冬天吗?”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带上了一点哭腔,“现在是夜晚吗?”想起这些年里每次抱着希望迎接春天,最后却在踏入冬天的时候失望的自己,现在就像是终于地大了久违了的春天。   季渝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无法动弹,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好像就只剩下拥抱面前的人。   “我怎么觉得今天比春天还像春天,比白天更像白天呢?”宋时鹤站在季渝生面前低着头问他自己,问季渝生,也问这个世界。“难道还是因为你吗?”以前到现在,都是因为你吗?   季渝生贴近了一些宋时鹤,感觉到对方温度的宋时鹤顿时觉得肩上的金雨开始燃烧,烧掉犹豫,胆小,失望,颓废,融化掉一切一切后,浑身都被暖意和光明包围,冬夜一时变成最明亮最温暖的季节。   “只要你需要,我一直都可以站在你的身后,我在努力向你走去。我快要追上你了,所以你也不要退后。这样的话,终有一天,我可以和你并肩而行。”   “所以......既然春天快来了,不如我们就回去吧。”   看着朝自己伸来,举在两人之间的手,五指都坚定地张开着,伸到他的面前,就像是会完全接纳他的一切。   宋时鹤突然觉得很恍惚,突然觉得他好像......从来都不孤独。   天色渐渐晚了,远看像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可是定睛仔细一看,却会发现是非常漂亮的,和海相映成趣的,深蓝色的天空。就好像深海在呼叫着深蓝色的夜晚,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天色晚了,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建议大家囤几章一次看,不然停在中间感觉会有些痛苦! 第137章 一起去看画吧   气氛自从那一句回去以后就一直都有些奇怪,两人悄悄牵着手沿着海滨长廊又静静地走了一会,季渝生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宋先生刚刚的意思是,你会继续写诗吗?”   宋时鹤闻言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手上微微收紧,弯起眼睛反问,“那生生呢?生生还想看我写的诗吗?”   季渝生毫不犹豫地大力点头,说:“当然,我一直都很喜欢的,只要是先生写的,我都很喜欢的。”这么说着的时候还同时握紧了宋时鹤的手。   宋时鹤笑了笑,没有再逗他,认真地说:”只要你还看,只要我对世界还有表达欲,那我就继续写。”   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大概是再露骨一些的,是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会写,因为你的存在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表达欲。如果季渝生消失的话,他觉得自己肯定也会失去一部分的表达能力,写出来的诗也会像是半成品,所以同一天去世大概是给予他笔下诗词的最圆满结局。   但是因为他们现在就像是刚刚确认关系,又或者只是自己当方面觉得,但宋时鹤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吓到季渝生,因为自己对他的喜欢太多太深了,深到好像只要被人看见他望向季渝生的情状,就会暴露自己的心上人。最可怕的事情是经过那件事后的五年间,自己依旧无法自拔地爱慕他想念他,回味遇见他的每一帧画面。   季渝生有些担心的说:“可是你不是说出版社那里......”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可能会戳到宋时鹤痛处,季渝生立刻闭上嘴想要换一种方式表达,可宋时鹤却毫不在意地送了耸肩,异常阔达地说:“大出版社现在是没有机会了。比起以前,现在商业化的出版社大多是利益至上主义者,对于其他商业价值为零的作品报以不屑和轻视的态度,宁愿前仆后继地去出版一些围绕当下热门题材的诗,也不愿意看一眼满载着诚意和希望寄过来的小稿件。”   “我以前总是为自己的稿件被扔进碎纸机而感到痛苦,但是现在却觉得我之前的思想好像有些太死板了,如果只是想分享自己的生活和一些小灵感的话,倒也不一定要出版。也可以像我以前一样向报社的文艺刊物部投稿。”说到这里,宋时鹤开玩笑说:“而且报社的主编和我互熟,他大概会给我留一点位置吧!就算只是一小块也挺好的,就当成重新从一个新诗人的身份出发咯。”   宋时鹤说着想起季渝生之前说的话,眨了眨眼睛,笑着说:”这样其实就更好了,因为这样就可以像生生之前说的一样,毫不留情地反驳那些对我的家人和我自己进行毫无来由的人身攻击和贬低我人格的人。”   想起之前自己说的暴言暴语,季渝生顿时羞得发慌,红着脸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当时就是太生气了......就是觉得他们都没有了解过,甚至没有仔细读过宋先生的诗,为什么要这样破口大骂,甚至上升到你的人品和家人了。还有为什么抓着几百甚至几千首诗里的一句半句就断定一个人他有没有才华呢?那些大诗人的诗,也不是每一首他们都满意,都流芳百世的呀,他们也有一些写得好,一些写得还有缺漏的吧?”说着说着,季渝生又忍不住为宋时鹤打抱不平,脸色也慢慢涨红。每次说到宋时鹤的事情,季渝生都会非常罕见地变得非常激动。   宋时鹤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弯着眼睛开心地看着他。意识到宋时鹤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季渝生便不再说话了。   宋时鹤挑了挑眉,故意激动地说:“对!那些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不了解我还随便骂我!说的都不是事实!”   听完这些话季渝生更是沉默了,整个耳朵都发红。他开始在内心反省自己,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情,为什么总要表现的那么激动啊,刚刚是现在也是,激动得连宋先生都嘲笑自己。   “生生?怎么了?”宋时鹤有些坏心眼地明知故问。   为了避开宋时鹤的逗弄,季渝生转移话题问:“那......那个大学那边的话,宋先生有没有考虑过了X市的大学任教呢?”   听季渝生说到X市大学的时候,宋时鹤突然又想起当年的那件事,脸色顿时一僵。季渝生以为宋时鹤误会了自己的话,于是又慌慌张张地补充说:“我的意思不是,不是说你搬来和我一起住......我的意思是说X市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经变得更包容了,相对Y市现在对颓废主义的极端追求,X市比较包容一些,没有被颓废派的支持者垄断。所以如果宋先生如果是在Y市的大学里做得不高兴的话,要不要考虑来X市的大学呢?”   宋时鹤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说:“但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情,我在X市的大学也臭名昭著了吧?”   “什么意思?”季渝生有些疑惑地问他。   看见季渝生的反应,宋时鹤觉得自己以前会觉得他在装无辜,博取同情和自己对他的原谅,但是现在他却觉得也许季渝生只是单纯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他也刚刚才和这五年里的自己和解,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那就不要再被过去捆住了。   有什么比眼前月色下的人更加重要呢?   于是他摇了摇头,轻声说:“再考虑一下吧。”   感觉到宋时鹤突然落下去的情绪,还有稍显敷衍的回答,季渝生觉得自己是有些说错话了,于是便不再主动开口。   气氛再一次变得奇怪,宋时鹤适时想起刚刚季渝生提到的他自己参与策划的东方画展,于是开口转移话题问:“是什么时候?”   话题突然转变,季渝生愣了愣,宋时鹤又问:“你参加策划的那个推广东方画的画展是什么时候?”   “东方画......嗯......"季渝生有些犹豫。   “你刚刚不是说,你现在已经有策划发展的机会了吗?”   季渝生张着嘴巴望着宋时鹤愣住了,他无法相信宋时鹤会主动向他提起这个话题,他难道是......   季渝生想了一会,手心都湿了,鼓起勇气问:“先生......会想要来看吗?”   宋时鹤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弯着眼睛反问他:“我的学生策划的展览,难道我不该去看吗?”   因为是第一次亲自参与策划一个画展,季渝生自己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可以做到完美的展览,于是有些犹豫。   宋时鹤问他:“你不想我去吗?”   听到这句话季渝生立刻摇了摇头说:“我想的,只是......”   “你在担心什么吗?”宋时鹤看穿了季渝生的心,如此问他。   “嗯......”季渝生点了点头,说:“我觉得画展可能还没有办到值得宋先生去参观的地步。”   宋时鹤闻言却立刻摇了摇头说:“我和你一样的。”   “什么?”季渝生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正如你相信我的能力一样,我也相信你的能力。”   “所以,生生,你可以邀请我去你的画展吗?”   季渝生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抬起头来说:“宋先生,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看画展。”这样真诚的表情,还有这样迫切地看着他的眼神,他怎么可能可以拒绝呢。   时间好像一下回到了五年前宋时鹤邀请他一起去看六月“蔷薇的密吻”画展的时候,只是这一次的邀请是由季渝生提出的,季渝生同时也知道自己绝对会把握好这次的机会,不会再失约了。   “画展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宋时鹤问他。   季渝生查看了一下日历,最后抬起头说:“立春的那一天。”话尾轻轻上扬,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愉悦。   “是在x市举办吗?”   “是的。”季渝生点了点头。   “嗯好,那我们春天见。”宋时鹤弯着眼睛说。   约好后季渝生又说:“先生到了的那一天给我打电话吧。”   “嗯?”   “我去车站接你,你也可以来我家住。”   宋时鹤笑了笑说:“好啊,我们一起迎接春天。”   “我觉得你说的对,什么仰慕者才是最了解我的人,什么?因为只有仰慕者,才会愿意一直陪伴,愿意走进内心呢。”宋时鹤最后轻轻地在他耳边这么感叹道。   季渝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却非常幸福地笑了。   “看这天气,估计今晚要下雨了,”宋时鹤指了指夜空,“我们早点回家吧。虽然有点可惜,但美好的月色就等明天再看吧。”   ”嗯,好。”季渝生在内心默默决定,他们明天一定要一起看着夜晚美丽的月色肩并肩的回家。   回到家后季渝生打开门,让宋时鹤先进去,可是关上门后转身,季渝生却发现宋时鹤停住了脚步,直直地站在玄关处丝毫没有要拖鞋的意思。看着宋时鹤仿佛冰雕般僵住的背影,季渝生问他:“宋先生,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是找不到拖鞋吗?那个灰色那一对是我给你准备的──”   可是最后回应他的却不是宋先生的声音,而是李洁英的声音,他的宋先生也一直望着前方,没有回过头来。 第138章 恶梦   “生生,你终于回来了!那个不好意思啊,妈妈今天一整天都没打通你的电话,但是我实在没钱了──”   李洁英的声音也在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到站在玄关处的人时戛然而止,客厅的气氛顿时像霜一般凝结,在这其中的三个人,每一个人都僵住了无法动弹,直到落地窗外传来一声巨大的雷声,提醒他们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妈......你怎么在这里?”   季渝生的话还没有问完,李洁英就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举着颤抖的手指指着宋时鹤说:“你......你是......”   她脑海深处那个极度讨人厌的,几年前一直妄想要掌控和改变自己手里儿子的人生的人逐渐浮动到表面。   用了不到一分钟想起面前的人后,李洁英刚刚在讨钱时还笑着的脸顿时扭曲起来,她愤怒地走到宋时鹤面前,一边伸手将他大力往外推,长长的指尖毫不留情地刮在宋时鹤的手臂上,嘴里一边念叨着:“你这个混蛋来干什么?你快给我走!”   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李洁英,还有她对宋时鹤毫无来由的巨大敌意,季渝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自己面前的宋时鹤被人大力一推,差点没有站稳,他才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扶住宋时鹤,牵着他的手走到他面前阻止李洁英近乎疯狂的攻击。   季渝生抓住李洁英乱挥攻击的手,沉声带着一丝警告意味说:“妈,你在干什么?宋先生以前是我的老师。”   可明显李洁英并没有理会他,反而更大声地说了一句“呸”,然后指着站在季渝生背后的宋时鹤粗鲁地说:“他才不是你的老师,A大经济学科的陈教授才是你的老师!你说他是你的老师?哈,简直搞笑!老师是什么?老师是能帮你进步的,不是这种摧毁别人前途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儿子怀着什么心思!为人师表简直可耻!”   李洁英连环炮一样质问宋时鹤说:“都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就没有仔细反思一下自己吗?”   季渝生拦住李洁英差点要戳到宋时鹤的手,问她说:“妈你在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宋先生摧毁他的前途?季渝生觉得李洁英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   李洁英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又开始拿其他事情发疯,她大声地叫骂道:“你是不是就是羡慕我儿子现在前途一片光明,而你落魄潦倒像过街老鼠,所以你要来干涉他,要来妨碍他发展!你当你是谁呀?还有我儿子当年都快毕业了,你还要这样对他,你不觉得愧疚吗?“   李洁英看见自己的儿子不听自己的话,反而整个人坚定地挡在一个外人前面,一个她讨厌的外人宋时鹤面前,顿时眼睛气得发红,她回头一瞥,发现了放在客厅的行李箱,心里想到了什么,重新转过头来的表情不再是愤怒得五官都像要挤在一起,反而是微仰着头,眯着眼睛,一副轻蔑的样子。   ”呵,我知道了。“李洁英冷笑一声,用鄙视的语气说:”原来是因为已经没有钱找房子住了吗?是要投靠别人了吗?我就知道,你们这种搞艺术的一定不会有好的结果!你当初还想着把我儿子拉下水,现在还卖什么惨啊?”   看着低着头沉默着的宋时鹤,李洁英更是生气。   “你低着头干什么?你是要我儿子同情你吗?当初的事情,本来错的就是你,受到之后的惩罚是应该的,怎么还好意思怪我儿子呢?我儿子可是受害者!难道你的前途被摧毁是我儿子造成的吗?明明就是你的错?怎么?你现在反过来还想要我儿子补偿你养你吗?一切怪谁啊?”   “妈!”季渝生喊了一声,李洁英却瞪了他一眼,继续叫骂:“你别拦着我!我儿子人善良连恶人都会同情,我可不会!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帮他认清你这些心怀鬼胎的人!”   随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李洁英嘴里吐出的话也越来越恶毒。   ”怪不得我刚刚我儿子的房间又看到了一本艺术鉴赏的书,原来就是因为你啊?我还说我儿子为什么已经进入了这一行,而且都那么成功了,还看什么垃圾艺术书,原来原因就是你呀。”李洁英挤眉弄眼地奚落道。   “不是的,那个是我自己买。“季渝生打断了李洁英的话,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这次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示弱。   ”不用再狡辩了!不用再维护他!我很多年前就看清了这个人的真面目,要不是因为他认识企业家贺先生,我才不可能让他接近你!”   什么?宋先生和贺先生认识吗?季渝生对于从母亲嘴里说出这个事情有些惊讶,但他总觉得母亲从刚刚到现在口里说的一切都有些不对劲。   “我的儿子已经选择了他自己要走的路,你为什么总是来干涉他?你是不是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你自己失魂落魄,你要我儿子也和你一样吗?你发梦!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李洁英一边这么说一边还想要挤开季渝生,冲上去给他身后的人一巴掌。   “妈!你说够了没有?”季渝生大声地打断了李洁英如毒蛇般的话。   “当初的事情是什么意思?”季渝生没有理会她的疯言疯语,只冷静地问她。   没等李洁英回答,季渝生就感觉到身后的人大力挣脱了自己的手,在他还没转过身之前就听到门打开又大力关上的声音。季渝生立刻着急地跟上去,可是却被身后的人大力拉住手臂。   ”你追他干什么?他就是来害你的!你看他自己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让你读什么艺术鉴赏,安的能是什么好心!我告诉你,他就是羡慕嫉妒,就是怨恨你比他成功,我早就知道这种说空话的人就是这样无能又愚蠢的人!“李洁英大力地扯着季渝生大喊。   “放开。”突然听到季渝生吓人的语气,抓住他手臂的李洁英愣住了。   “什么?”李洁英尴尬地笑了笑,讨好一般喊道:“生生啊......”   “请你放开。”季渝生依旧毫无感情地,冷漠地说了四个字。   李洁英有些被季渝生冷漠的神情吓到了于是松开了手,季渝生拿上一把伞立刻打开门,出去追宋时鹤。   在关上门之前,他非常认真的对李洁英说:“宋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愚蠢无能的人,他在我心里是最好最优秀的人,就算别人看起来他像是活在阴沟里,在我眼里他依旧是光芒万丈。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而后就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留下李洁英自己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客厅中央。 第139章 我该信你吗?   万幸的是,季渝生追上去的时候宋时鹤没有走远,因为在离开李洁英恶毒的谩骂和那间房子之后宋时鹤想了很多。   明明刚刚在看完《美丽灵魂》后才觉得自己是走上正轨了,觉得自己仿佛一艘因为风雨迷失的船忽然又找到了目标,可是在推开门后却感觉这艘船好像又再一次遇到了更为猛烈风浪,这一次彻底失去了方向,整个人感觉就像突然又迷路了一样。   在这个雨夜里喘不过气的好像不只有黑夜和草坪,还有他。雨停后,一些花草会重新获得呼吸,可是也有一些没有那么幸运的花草,在当晚就凋落了。   刚刚他有想反驳的,可是张口却说不出话,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无法有力地反驳季渝生母亲的每一项指控。   李洁英说他摧毁了季渝生的前途,他本来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当年只不过是觉得季渝生的心明明倾向艺术,却受到许多来自各方面的限制,对自己也不够有信心,所以想要帮助他认清内心,选择适合他自己的道路。可是现在仔细一想,既然季渝生现在选择了经济这一条路,并且走出了绿树如茵的康庄大道,那么这一条路其实才应该是正确的道路。这样一想,那他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难道就不是在摧毁他的前途吗?再加上当时是季渝生临近毕业的最后一年,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扰乱季渝生的心,这更是错误,更是不可饶恕。   认定季渝生的心是渴望艺术以及他未来应该投身艺术的这两件事,都是他自以为是的猜测,还有以为自己对生生十分了解的自大。   其实他好像并不了解季渝生,季渝生对于艺术好像也没有那么执着,也没有非他不可。   李洁英还指责他没有钱找房子住,要求生生收留他。虽然事实不是如此,他有足够的金钱去负担住宿,可是现在的这个情况,自己因为无法参加诗会,不想看见颓废派诗人鄙视他们诗派,一副趾高气扬的丑恶嘴脸,所以这两天需要暂住在生生家里。这种不也是一种投靠,一种求收留吗?   所以自己确实是胆小,一无所成,就像李洁英说的,落魄潦倒像过街老鼠。   最后李洁英指责他对季渝生心怀鬼胎,他想说他没有,那封古怪的举报信上的内容都是不符合事实的,后来遭受的对待和惩罚根本就是无妄之灾。但是他仔细又想,他当年确实对季渝生有除了师生和惜才外的其他感情,虽然他努力控制自己忍到了他们师生关系结束的那一天才告白,在那之前面对生生时表面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但是他无法否认,在他们还是先生和学生,甚至在那之前,自己就对他有无法抑制的感情。   那份感情是比春天万物盛放那一刻更有爆发力的感情,是比初生的雀鸟第一次从树枝上飞下更深的兴奋和激动。他当时无法抑制,深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于是他现在无法否认。   自己在季渝生面前浑身都是漏洞,仿佛刻意将弱点展示给别人看。宋时鹤想到这里觉得有些讽刺,抽了抽嘴角。   最后落得这种下场,他能怨谁。   无力的反驳最后只会变成一种无力的辩解,所以刚刚只能哑口无言地站在季渝生身后。   季渝生最终在小区的门口看到宋时鹤的背影,在看到背影的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管,只是冲上拉住宋时鹤的手,焦急地喊了一声:“先生。”过程中踏下小水潭去后扬起的水有多高,他奔向宋时鹤时的心就有多紧张。   他不该擅自认为季渝生的真心是属于艺术,不该擅自为他决定,不该擅自支持他去改变,还有不该擅自喜欢他,不该主动接近希望他能成为自己身边并肩的人。“是自己太过自大狂妄了。”正当宋时鹤这么想着的时候,打在身上的无情雨水突然停住了。他明明知道他这样喊自己,这样为他遮风挡雨,做这些好像真的喜欢他的事情,自己其实无法控制,无计可施。   宋时鹤最后却还是狠心地推开了季渝生的手,背对着他低声说:“你回去吧。”说完他走出季渝生的伞遮盖的地方想要离开,可是季渝生的手却没有放开,于是他又说:“以后......一别两宽吧。”   “为什么?”语气就像他的举动一般紧绷和紧张,他握住宋时鹤的手立刻收紧,头上的雨伞又向前移了一寸。无论宋时鹤怎么挣扎,季渝生都没有放开他的手,因为他总觉得如果这次放开了他,他就真的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先生了。   “可是我们不是刚刚约定好了一起再去看东方画的画展吗......?先生不是说要去看以前的学生的画展吗?”眼看手就快被挣脱,季渝生在背后问他。   “呵,”说到画展,宋时鹤想起什么,冷笑一声,反问他:“五年前答应我一起去那场画展,除了理想以外,是为了我吗?”   “什么?”   “就只有理想和宋先生啊。”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宋时鹤嘴里毫无温度的话就让季渝生浑身发冷。   “还是为了贺先生的推荐信?”   明明以前的雨天他都觉得即便一切都寒冷,可是自己和先生都是炽热的。明明雨夜应该是温润的,可为什么今天的雨夜却格外无情,不愿意给这样的他和先生丝毫温度。   宋时鹤转过头来,额前的刘海被淋湿,紧紧贴在额前,发尾微微遮住了眼睛,他的眼神也很沉,宛如他背后深邃的黑夜,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   “你很早就知道我和贺铭从小认识,对吗?”宋时鹤紧紧地盯着季渝生的眼睛问。   “是什么时候?我去上课之前?”   “不是,”季渝生坚定地回望宋时鹤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和贺先生并不熟悉,而且先生也没有提过,我怎么会知道先生和他认识?”   宋时鹤弯了弯嘴角,说:“是啊......我没有提过,你也没有说,那你母亲为什么知道?”   季渝生沉默了一会,掀起微微发红的眼皮抬眼问宋时鹤:“先生,你不信我吗?”   宋时鹤见状脸色一沉,说:“当初约好一起去画展后来爽约,表面说欣赏我背后却毫不犹豫地刺向我,刺得我浑身是伤,我该信你吗?”   “我没有......”   “呵,你没有吗?”宋时鹤毫无感情地反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看海了有点短明天继续努力更新... 第140章 “那件事”是什么?   一滴雨水顺着季渝生的发梢到脸颊流下,让宋时鹤一时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他一时无法逼迫自己去做冷漠的反应。   沉默了许久,季渝生颤抖着声音,说:“先生下午的时候说我了解你,也许只是随便一说,又或者只是无心之言,但我真的很高兴,真的真的,很高兴。”   在那一刻,季渝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点燃火把了,可惜现在他发现那只是一丝火苗,转瞬即息。   现在都是灰烬了。   “可是先生呢?”季渝生的鼻尖微微发红,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不知道是冻得,还是伤心得。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等不到宋时鹤的回答,他唯一能得到的大概就只有宋时鹤如同冰霜的眼神,但是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总是让他还抱有希望。谁能预料到白日黑夜竟是两重天。   等了许久,季渝生依旧没有等到回答,他整个人好像泄气一般,松开了紧紧拉住宋时鹤的手,松开后无力地垂在身侧。虽然手上的温度流走了,可是雨水依然没有一下一下猛烈地打在身上,季渝生依旧在为他打伞。   可是这把伞却没能留住宋时鹤,他依旧打算转头走到雨里,不带一丝留念地离开。   在宋时鹤转身后,季渝生还是忍不住在喊了一声“宋先生。”,见宋时鹤停住了一下,季渝生便又问他:“先生,那么晚了,你睡一觉再走吧。我的房子里有两个房间,你可以关──”   “不用了,我会回去缪尔山庄。”宋时鹤没有回头看他,只笔直地看着前方,对于他的话丝毫不为所动,果断地打断。   季渝生原以为这个拒绝已经是在灰烬上再吹一阵风,是最大的酷刑,可在那之后,另一句如针一般的话更加凶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不要再帮我打伞了,没有意义的。”   虽然这句话说得很轻很短,可是这句没有意义好像不止否决了过去五年的思念和过去六年的爱慕,还否决了很多年前互相寄送的问候,见字如晤的情书,夏日雨天的那个搭乘冬日列车的下午,还有许多许多只存在于他们彼此之间的回忆。   在雨水狠烈的拍打下,季渝生的伞终究随着雨水的流向移开了。宋时鹤重新回到雨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他走的每一步,顺着裤腿流落到地上的雨水,都像是有一段回忆在流走。   这是季渝生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雨夜,在这天以前,他赋予雨夜许多许多,比如雨夜代表的是仲夏夜的梦,是第一次心动,是一次次提笔落笔的思念,但是在这天以后,梦境崩塌,雨夜在一夜之间就显露了原形,变成了噩梦。   其实只要夜风像当年一样给予他一个吻,说不定,这份噩梦就可以消散了。   ——   目送宋时鹤走后,季渝生浑身无力垂着头回到了家里,打开门却发现看见李洁英的背影。她还坐在沙发上,一听见开门声就急忙回头,站起来有些慌张地看着他。   季渝生低头看了一眼被翻得有些乱的客厅,垫子乱放的沙发,物品位置完全打乱的台机,一下就明白了。   她是没有找到放钱的地方。   可季渝生却没有给她反应,只低头开始收拾雨伞,他一边收拾没有送出去的雨伞,一边淡淡地说:“你还没回家吗?”   李洁英抽了抽嘴角,挤出难看的笑容,带着一点小心翼翼说:“那个儿子啊......那个钱......”   果然,一开口,或者留下的原因,就只有一个。没有道歉,也没有关心。   提到钱的时候,季渝生正好把伞打开,他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李洁英顿时住了口。但是因为实在是时间紧迫,她没有钱了,于是只能艰难地咽了两口口水,假意挤出笑容,笑着问:“那个......他......”李洁英指了指门,说:“没事吧?”   过了一会,季渝生把伞里晾好后,回头淡淡地问:“你真的在意吗?”   听到这句话,李洁英心里闪过一丝慌张。季渝生虽然自从他父亲离开后就和她不算亲近,但平时对她至少是礼貌的,她管儿子要钱的时候,季渝生也都是没有过问就给她的。这也是她敢一进来就直接说出要钱的原因,可是现在的季渝生却非常冷漠,让她觉得陌生,仿佛不是自己的儿子一般。   果然全部都是那个人的错,让他的儿子如此疏远自己,季渝生就是自从遇见他以后才开始不听自己的话,开始反抗自己帮他安排的一切。李洁英想到这里,脸色变得狰狞,手也生气得紧握成拳。   李洁英皮笑肉不笑地堆出笑容说:“渝生呀,你是在怪妈妈吗?哎,你知道的,妈妈是担心你所以刚刚语气才冲了一点,妈妈是为了你好呀,你知道的对吗?”   季渝生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动容,反而完全没有理会她的话,转而问:“你刚刚对着宋先生指责他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还不反省,后来又说本来就是他的错,”季渝生抬眼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是什么意思?”眸色里满满是认真和严肃。   淋着雨回来的时候,他开始回想刚刚李洁英和宋时鹤的对话,后来他越想越不对劲,因为李洁英对宋时鹤说的话仿佛加了密,说出来的都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明白的话。而他,即便作为话题主角且全程在场,却非常迷茫,脑海里的思绪仿佛都打了结。他不明白李洁英为什么说宋时鹤摧毁了他的前途,不明白为什么李洁英总说自己是受害者,说是宋时鹤犯了错,也不明白李洁英一直提起的那件事是什么,只知道那似乎是一件对宋先生影响很大,每一次提起都让他倍感痛苦,甚至足以让一直温柔的他性情大变变得冷漠无比的事。   李洁英脸色一僵,想了许久才磕磕巴巴说:“那个......就是......”说到一半,李洁英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遍,说:“就是他老是叫你读艺术嘛!明明就没有前途,还要在毕业之前干涉你!”   季渝生觉得既然自己一直都知道李洁英很在意这件事,而且最后也算选择了她希望自己走的道路,所以如果讲的是这件事的话,李洁英应该不至于这样打哑谜,那究竟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她才要如此掩盖?   “只是因为这件事吗?”季渝生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说。   李洁英点了点头,摆了摆手,放柔语气理所当然地说:“当然,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   “那宋先生认识贺先生的那件事呢?”季渝生又问她。听到这个问题,李洁英心中顿时一沉,平时伶俐的嘴也再一次卡住。   “你怎么知道他们认识?”   李洁英这次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妈妈......妈妈就是在一些报纸上看到他们有互动。”   季渝生说:“报纸上......?”   自己喜欢了宋先生的作品那么多年,都不知道宋先生认识和贺铭,李洁英随便就能在报纸上看到?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季渝生又问。   “具体......具体的时间我也不记得了,我......刚刚就是气到头上随便一提。”李洁英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季渝生说,明显是有些心虚。李洁英说完以后还走近一些摸了摸他的头,说:“你知道的,妈妈就是担心你,为了你好,妈妈是不会害你的。”   每次发生这种事情,李洁英都会用“担心你”,“爱你”,“为了你好”,可是季渝生总觉得她也许实际上从来没有像自己代入她的难处一般代入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意识到自己从李洁英嘴里问不出什么,季渝生说:“钱我明天会打给你,每个月都是前几天打给你的,这个月有些忙忘了,不好意思,妈你今晚先走吧。”   李洁英离开前嘟囔了几句,想来是在埋怨他,可季渝生已经没有精力理会这些了。   等李洁英终于离开后,季渝生拿出手机,点进联络人,点下一个名字,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   “嗯,是我。”   “不好意思打扰了您,但是明天能见一面吗?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一下您。”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下一章的题目是“如果爱有罪”() 第141章 真相的钥匙   搭了接近两三个小时的火车,再穿过一个红树林后,季渝生终于走到木屋门口。   不得不说大自然是真的能给予人力量的,因为季渝生觉得单单闻着森林里草木清新的味道一路走过来,再看到这延绵到天际的河,偶尔划过天际的海鸥,抬头时看到的层峦叠嶂的山,就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他突然觉得,也许这里才是人们一直追求的极乐。   季渝生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敲响了眼前的木门。   因为这既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也是打开真相的钥匙,他无法将心境与眼前毫无波澜的河融合,他的心仿佛乱石,被扔出去后一下一下地在水中扑腾,掀动水波,掀乱此景。   “叩叩──”   门打开后,熟悉的脸孔又出现在面前,只是他看起来又年轻了不少,想来是依河流而居,每天钓钓鱼的退休生活过得非常愉快。   季渝生笑着喊了一声:“Dr Watson.”   “生生,你来了!”Dr Watson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抱住了他。   “外面很冷吧?快进来!”Dr Watson拍了拍季渝生的后背,叫他快些进屋。   一走进屋,季渝生就感觉到一阵冷风扑面吹来,鼻尖也充满木质味,也许是临近河边的原因,房间里的温度也不高,感觉上甚至比外面还再冷一些,季渝生立刻拉了拉外套的衣领。除此以外,季渝生进屋后还发现屋里的陈设异常简单整洁,就这样望去,仿佛就只有地上的一张地毯,墙上的鹿角装饰,左手边的一张单人沙发和一张圆形小桌,还有离他们远些的一张床。   Dr Watson仿佛看破了季渝生的心思,笑着说:“我这房子虽然简朴,但是里面可是什么都有呢!”   “照你们的话说,这就叫,”Dr Watson张开手掌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季渝生闻言笑了笑,说:“Dr Watson的中文真是越来越好了。”   “当然,”Dr Watson非常自豪,“这边经常有爬山人士路过,我总是一边钓鱼,一边和他们聊天。”   “这可比城市里除了大什么都没有的房子好多咯!”   “看来Dr Watson的退休生活过得可是非常愉快,又轻松又每天都能认识新的朋友,让我都想快点退休来这里住了呢。”季渝生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羡慕。   Dr Watson哈哈一笑,说:“所以我不是叫你常来陪我聊天嘛!”   “哈哈好的好的,”季渝生连声应好,“我一空闲就过来。”   “这才对嘛!”   “喝些什么吗?”Dr Watson等季渝生坐下后问他。   “啊,好。”   “热可可可以吗?”   “当然。”季渝生点了点头,说:“谢谢。”   Dr Watson说罢就走到厨房,冲了一杯热可可和一杯咖啡,走出来把热可可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季渝生,而自己便拿着咖啡喝了一口。   “谢谢。”   热可可和咖啡味瞬间让屋子暖和起来,同时也让冬天更有春日的温度。   Dr Watson一边搅着咖啡,一边问:“上次馆务会议说明了展览概念和资金情况立项后,画展的后续进展还顺利吗?”   季渝生点了点头说:“嗯,和Maxwell师兄他们一起讨论以后,已经初步定好了展览清单。展览清单里的所有艺术作品都是贴合我们透过让观众理解东方艺术的象征符号从而掌握鉴赏东方画的基本技巧,以及了解东方艺术品里‘意在画外’的艺术表达方法的两个展览概念的。(1)”   “不错,之后呢?”Dr Watson问。   季渝生又说:“这几月大家也常去展览场地考察,负责设计方面的同学也已经完成展览布局和设计了,鸟瞰图和立面图也快制作好了。”   Dr Watson听完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说:“那进展看起来很不错,你们接下来好好考虑展览文本和活动策划,之后就和其他部门一起同时对内和对外发展执行了。”   “嗯,”季渝生点了点头,想起最近的会议内容,说:“我们最近就在讨论应该用哪一种展览文本。”   Dr Watson又喝了一口咖啡,说:“因为你们的展览面向大众,我建议选择简洁易懂的展览文本。这种文本记得要简洁而清晰地解释展览的主题和基调,同时说明你们这样组合艺术品的原因,当然每一个艺术品的标签也马虎不得,在挑选最重要的艺术品,或者你强调的亮点时也要从展览概念方面去思考。展览概念你们已经订好了是吧?”   “嗯,是的。”季渝生细心聆听Dr Watson的建议,并把他们牢牢记好。   “好,”Dr Watson提着咖啡向他举了举,说:“那就要从这两个方向去想如何选择重点介绍的作品,又或者说这个展览里面的亮点。”   “嗯,好的,我们会循这个方向入手的。”   Dr Watson伸出一根手指,说:“最重要的是,要记得以‘观众为本’,这样的话,画展就成功一半了。”   “嗯,知道了。”   见季渝生非常认真,腰板挺得很直,听得入神,坐姿也很紧绷,Dr Watson哈哈一笑,挥了挥手说:“Relax.”   “策划完这个画展以后,你会觉得策展很困难吗?”Dr Watson问他。   季渝生细想了一会,真诚地说:“虽然策展确实耗费大量的精力,过程也非常繁复,需要顾及各方面的事情,不止是艺术或者学术方面,我们同时也要考虑运营合规、财务、保险等等方面,但是我非常享受。”说到这里,他转身正对着站着的Dr Watson,真诚地说:“在这之中我真的向各位师兄师姐学到许多,真的非常感谢您给了我这一个珍贵的机会。”   Dr Watson非常欣赏地看了季渝生一眼,夸赞他说:“哈哈,我当时让你也参与进去,就是觉得你有兴趣且具备这个能力,能一直坚持下来,也证明了我的眼光没错。”   “谢谢。”   “不过,”   Dr Watson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放下咖啡,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咖啡杯杯沿,问:“这次突然这么着急来找我,不只是和我进行汇报工作和询问我展览相关的事情吧?”   喝着热可可的季渝生听到这句话手上动作登时一顿,差点把热可可洒了出来。   季渝生低下头盯着手里恍如翻涌的海浪一般的热可可,说:“Dr Watson你......早就知道了啊。”   Dr Watson笑了笑,说:“在电话里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了,你一向很冷静,很少那么着急。”   “所以,你是想问什么呢?”Dr Watson问他。   “是......宋先......宋时鹤的事情。”季渝生说完这句话后他觉得自己手掌像烧起来一样,因为他握着热可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Dr Watson听到这个名字,轻松地沿着咖啡杯沿打圈的手也停住了。   季渝生紧接着又问:“或许Dr Watson你知道五年前大概五月,我听我妈的话去别的城市实习的时候,有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展览概念参考了纳尔逊博物馆展览《Secret Messages: Symbolic Meaning in Chinese Art》(画中暗语:中国的祥瑞图像)的展览概念。   ——   不好意思还没写到如果爱有罪,本来以为可以写两章的......我错了,明天一定(跪 第142章 举报信   Dr Watson沉默了一会,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沉声问季渝生:“你是想问宋教授的事吗?”   “你......和宋教授还有联系吗?”   听到这个问题,还有Dr Watson看向他肯定的眼神,季渝生拿着热可可的手又抖了抖,眼神也有些躲闪。   观察到季渝生的反应,Dr Watson心下了然,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又说:“不用紧张,其实......之前退休那天,我就隐约感觉到了......”   “祝贺您退休的那天?”因为自己当时和宋先生的关系还停留疏离的状态,季渝生知道自己当时肯定不会提起宋先生,即便自己当时透过“C'est le Printemps”一系列的衣服寻到了自己认为的,宋先生对自己还有情的蛛丝马迹,自己也断然是不会拿这种没有确定的事情去声张。   和当年相比,宋时鹤现在对他的冷漠和疏离是非常明显的。所以他知道宋先生会讨厌这样,所以他知道当时宋时鹤没有接受他。   看见季渝生脸上的反应,Dr Watson笑了笑说:“提起为什么学习法语时你脸上突然显露出的羞涩的表情,还有提到呼唤他的名字时的深情,珍惜,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遗憾,除了当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让你这样。”   说到这里,Dr Watson放轻语气说:“提起喜欢的人的时候,你会突然变得神色飞扬。”   自己对先生的喜欢,原来已经明显至此了吗?   季渝生顿时觉得满脸发热,于是便低下了头,整个耳朵都发红。   Dr Watson看到季渝生的反应轻轻一笑,说:“即便到了我这种年纪,每次想起我漂亮的爱人,我依旧会情不自禁地容光焕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还非常年轻,还有着和当年一般,能和她一起跑满整个山头,看遍全部花田的力气。”   “因为喜欢,是藏不住的呀。”   但是季渝生突然又想到自己的感情都明显到周围的人都发现了,宋先生却还是认定他是别有所图,心里还是生起一丝伤心。感觉就像明明写给他的信里情感炽热得快要把信烧掉,可是对方拿着你的信却觉得你寄来的信纸和书店里的并没有区别,都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信纸。   “当时看到你这样,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那件事,谁知原来没有。”   话题回到那一件事上,季渝生的脸色又从刚刚的一丝幸福和羞涩变得凝重起来。   Dr Watson的下一段话更是让这一封封本来热情得烧起来的情书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的白纸,也让季渝生的脸色从凝重变成了惊讶和惊慌。   “当年宋教授因事赶回Y市,你也有上的那个艺术鉴赏课程变为视频录制教学之后不久,学院收到了一封实名信。”   ”实名信?“听到这三个字,季渝生心里生出一股不详之感。   ”嗯。“Dr Watson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告诉季渝生当年发生的事情,“往轻了说是一封投诉信,但往重了说,那可以算是一封举报信。”   季渝生听到”举报信”这三个字时整个人都凝住了,刚刚还泛红的脸瞬间从耳朵到脖子都开始尽数发白,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皱着眉头疑惑且着急地问:“什么举报信?先生怎么可能会被举报?”   宋时鹤当时的教学不仅有非常清晰和完全的笔记,设计得极好的教学简报,而且课堂上他的讲解同时具备知识性和趣味性,学生们也很喜欢他,每一节他在的课后辅导都被是第一个被抢完名额的课。在季渝生眼里,当时宋先生的课程可以说得上是完美无缺,自己每一次上课也是完全沉醉其中,所以他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人去举报他。   先生有什么缺点可以被举报?   可Dr Watson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他惊讶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那封举报信里,举报了宋时鹤作为教授行为不检,性骚扰学生,并且要求学校对此作出严厉处分。信里的要求非常极端,看起来是誓要败坏宋时鹤的全部声誉。”   季渝生闻言瞬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着急地维护宋先生:“什么?宋先生怎么可能?他一向和学生保持很礼貌的距离。”   想起上次诗会的人,季渝生非常生气,他愤怒地说:”为什么总有人拿这种根本没有,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去伤害宋先生?”   Dr Watson抬头紧紧地盯着季渝生看了一会,然后问他:“你就那么相信宋时鹤?”   季渝生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当然,他本身的性格就根本不可能会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Dr Watson听完季渝生的话,发现他对于当年的事情是真的一无所知,于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什么?”季渝生更加疑惑了。   Dr Watson沉默了一会,有些艰难地低下头,开口说:“比起匿名举报,实名制的举报信是更受学校重视的,因为如果一个学生不惜让自己的声誉受损也要投诉教授的话,那这件事无疑是非常严重的。当时的那封举报信就是实名制的,而当年实名举报宋时鹤行为不检骚扰学生的人是──”Dr Watson抬头望向季渝生,季渝生心里一沉,Dr Watson最终还是残忍地说出了两个字。   “是你。”   “当啷──”   “生生!小心玻璃!”   Dr Watson说完这句话后,一阵极响的玻璃破碎声在屋里响起,声音久久未能平息。   季渝生手里的玻璃杯掉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而他比起玻璃杯也并没有好多少,他的脸上白得毫无血色。   “我......我没有啊?怎么可能是我?是......是搞错了吗?”   Dr Watson脸色黯淡地摇了摇头,残忍地告诉他真相说:“没有搞错,当时下款的签名就是你。”   “本着我自己对于宋教授的了解,我当时也提出过怀疑,但我们反复确认过,是亲笔签名,不是伪造的。”   此时正巧一阵冷风偷偷穿过屋缝吹进来扑向季渝生,季渝生觉得自己的腿顿时一软,整个人好像被在这瞬间吹来的风吸走了全部力气。   “生生!”   眼看着他就像快要跌倒在地,Dr Watson连忙扶住他,然后扶他重新坐回沙发。   季渝生整个人就像失了魂,坐在沙发上发愣,口里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我没有写过这种信啊?”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从来没有觉得宋先生有一点不好,当然也不可能会写这种信,但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一封有自己亲笔签名的举报信。   看着季渝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Dr Watson非常担忧,开口想说什么,可季渝生却好像想到什么,突然又坐直面向Dr Watson说:“但是这种信,没有证据的话,学校也会相信和作出处分吗?”   Dr Watson沉默了一会,又艰难地说出了另一个让他大为震惊的事实,   “当时举报收到处理是因为......有实际证据。”   季渝生开口哑声问:“......什么证据?”   “是信。”   “什么?”季渝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Dr Watson又重复了一遍,说:“是很多封信,里面表达了很多......欣赏之情。”   季渝生整个人跌坐在沙发上,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怎么可能。   当时宋先生寄给他的信他都好好收在书桌的带锁抽屉里的,都是他珍而重之想要长久保存的,非常值得纪念的物品,现在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举报他,拿刀刺向宋时鹤的证据? 第143章 举报信II   “那些信里的爱慕之情非常明显,有一封甚至可以说得上非常露骨。因为这些信,所以学校当时认为有确切证据证明宋教授存在行为不检,以及和学生有不正当关系的可能性,最终也决定会严肃处理这件事。”Dr Watson继续说着当年的事情。   Dr Watson看见季渝生苍白的脸色还染上一丝奇怪和疑惑,于是顿了顿问:“怎么了?”   季渝生记得当时他们信里传递的大多是日常琐事,很少关乎爱慕之情,就算真的沾染了一丝仰慕之情,那也是非常浅,非常间接的,露骨的更是绝对不可能,所以针对Dr Watson说的话,他觉得非常奇怪,但他还是打算先了解多一些再说。   “啊,没什么,”季渝生摆了摆手,说:“您继续。”   “所以学校当时解雇了宋教授,后来的课业,宋教授也被拒绝参与批改和评分。”Dr Watson对着季渝生说:“不过......这个你应该本来也知道吧?你最后一份课业应该也不是他批改的。”   季渝生低垂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说:“不......我不知道这件事......”他一直抠着手指,抠破了微微渗血也没什么反应,只喃喃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应该也会要搞清楚举报信的事情吧......”   “你不知道?”Dr Watson大力放下咖啡杯,睁大眼睛有些惊讶。   “嗯......我当时没有再上那个课程。”季渝生还在低着头细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究竟是什么,没有抬起头来。   “在最后的几堂课的时候?”Dr Watson问。   “......是的。”直到现在,季渝生的话语里还是藏着深深的遗憾。   Dr Watson沉思了一下,低声问他:“......因为你的妈妈?”   季渝生沉默着点了点头,Dr Watson闻言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果然啊......你的母亲很抵触这些,完全不想你接触这些......”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Dr Watson只能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眯着眼睛回想季渝生那可怕的母亲。   “那......后来呢?”空气静默了一会,季渝生鼓起勇气颤声问。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Dr Watson放下咖啡说。   “什么?”季渝生立刻又坐直身体,坐前了一些,手拽紧沙发上的布,心里又悬了起来。   难道自己还为宋先生带来了更多的厄运?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胸口发闷呼吸不顺,好像已经无法接受更多真相了。   可Dr Watson之后的话却让他感到惊讶。   “那个举报突然又被撤销了。”   “什么?”季渝生瞬间抬起头。   Dr Watson到现在提起这件事也依然觉得非常奇怪,“就是突然撤销了。”   “撤销的原因呢?”季渝生着急地问。   “好像是学生本人撤销的。”Dr Watson皱着眉头说。   季渝生张着嘴,面对这样奇怪的事态发展,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不过──”还没等季渝生松一口气,Dr Watson便话锋一转,说:“事情最终还是不知道被谁听到或者泄露了,在一次很盛大的诗会里提了起来,之后就传了出去。流言和风是朋友,都传播得很快,过了没多久,这就成为了诗会的笑料和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   季渝生拽着沙发上的布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脸色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原来......原来宋先生面对一切指责,鄙视,还有困难的祸根是他。虽然他也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些信可以肯定是从自己手里流出去的,而且事情的主角也是他自己。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妄想着可以和宋先生像当年一样沿着彩虹桥走下去。本来他以为宋时鹤是在气他的爽约,谁知道原来是如此过分且不可原谅的事情。   他突然理解了宋先生的态度。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在宋先生眼中是多么的无耻,自大和无理。明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却还对他告白。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告白,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样的人无比虚伪吧。   发生了这样事情,他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宋先生考虑自己呢?   季渝生突然闻到一股雨水混杂泥土的尘污味,鼻子感觉好像被泥沙塞住了一般,胸口发闷,有些呼吸不过来。同时他突然发现这个木屋里光线很暗,无论是这里还是心里,感觉都像月亮和太阳都被抽走了一般。   一直藏在眉间的重逢的喜悦慢慢从季渝生的脸上逝去,换上了忧愁。   发亮的眸子也失去了希望,变得沉沉的,如同夜里远方的那一条漆黑的河流,黯淡无光。   虽然季渝生嘴里没有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对爱情的渴望慢慢从他的眉间和脸上消失,Dr Watson内心一紧,迫切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时......”沉默了许久,Dr Watson放下咖啡,抬起头说:“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那件事,而且你们对此已经释然了。”   “我当时和你道别后就在想,虽然这件事看起来是难以言和,难以跨越的障碍,但是应该并不是你们双方的本意。我当时还想,毕竟是你们,能够跨越确实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因为第一次看见你们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之间的牵绊是不会被命运剪断的。”   Dr Watson笑着说:“而更加低层次的误会,”   “自然更是不可能的。”   季渝生满眼发红地抬起头,紧紧揽住了Dr Watson,Dr Watson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去解开误会吧,不要让树林和风阻碍了情书的传送。”   回家的路上,季渝生想着刚刚Dr Watson提到他母亲很抵触当年那个课程,也完全不想他接触的那两句话,开着车突然想起当年他实习回来后的一件和他母亲有关的奇怪的事。   当年他实习完回家后,李洁英帮他换了一个书桌,原因说是因为下雨忘记关窗,把他的书桌给淋坏了,所以立刻给他换了一个。当时那几天的天气确实都是狂风暴雨,他自己也没有怀疑。   如今想起,当时李洁英换了书桌,也代表她撬开了自己原本书桌的锁,把里面的信转移到了新的书桌。在这之间,她会不会有机会抽走几封信──   想到这里,季渝生内心一沉。   他停下车子,打开手机里和李洁英的对话框,想要输入什么,却发现对话框里的对话都是关于钱,而且他们在这四年之间的对话也没多少,往上滑了没多久就到了四年前的对话。   那是一则则李洁英分享给他的新闻,标题无一不包含“艺术”和“贫穷”,比如“艺术博士出来做乞丐。”,又比如“艺术如今已经失去出路”,还有“艺术系毕业后失业率高达九十几%。”   季渝生看着这些觉得脑袋发晕,眼前的字慢慢变得不清晰,可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他左手拽紧拳头,右手拨通了李洁英的电话。   电话一通,季渝生就语气严厉地直入主题问:“妈,你有碰过我的信吗?”   “啊?”那边人声鼎沸,非常吵,李洁英好像完全听不清他的话。   季渝生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心情,提高了一些声量换了一个方式问:“我今天把以前收到的信整理了一下,发现有几封信好像不见了,或许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他们本来都在一个盒子里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于是季渝生又提醒她说:“会不会是之前换书桌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那边才响起声音:“我不知道啊,我没有碰你的信,换书桌的时候,我......我当时就急急忙忙地把你书桌上的东西全部转移了,没注意到什么信,我没见过红色的盒子,我也不知道那五封信去哪里了。”李洁英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但因为那边的声响太大,不太容易让人察觉。   因为对面的环境太吵杂,季渝生其他都没有听得非常清楚,可是“红色的盒子”和“五封信”确实无比清晰地穿进了他的耳朵,宛如冬日结在岩石上的冰锥,一下一下地扎进他的心里。   他本来还不确定,甚至觉得毕竟母亲是爱他的。应该不会做这么过分的事情的。   可是事实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巴掌,他觉得心里好像开了一个孔,寒风一阵又一阵毫不留情地吹进去,让季渝生浑身发冷。   “五封信?”季渝生声音发冷,宛如雪山那发白且冷漠的轮廓。   “你怎么知道,是五封信?”   “还有红色的盒子?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季渝生一字一句地问,锋利的声音如同箭一般射进本就心虚的李洁英心里。   那边沉默了许久,季渝生被逼听了好一会让人耳朵发痛的劣质音乐,然后他听到李洁英又打算蒙混过关。   “那个生生啊......妈妈这边信号不好啊?听不到你说什么啊,喂?喂?我──”   季渝生这次丝毫不受她那套,语气毫无波澜近乎无情地点破真相说:“你那边的音乐我听得很流畅。”   “不是,你──”   不想再听李洁英的胡话,季渝生说:“我现在去你家,如果你不在家的话,下个月开始我不会给你打钱。”   冷漠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季渝生就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然后打方向盘把车掉了个头,往自己买给李洁英的家开去。   “什么?儿子?”   “生生?”   “喂?喂!派对都还没完,我都还没尽兴,我怎么回去?”   “季渝生?”   “季渝生!”   “你,你竟然敢挂断我的电话?”李洁英拿开手机,对着黑掉的屏幕咬牙切齿道。   “还威胁我!说不给我打钱!我照顾你养你这么多年,我做这些是为了谁啊!你这个白眼狼!”   第一次被自己的儿子挂电话,李洁英气得对着电话撒泼和破口大骂了许久才气愤地离开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张有点揭伤疤就不多说什么啦,前两天在整理义工的材料,漏了的更新这周末补上 第144章 举报信III   嘴里一路不断念叨着“白眼狼”和“我是为了谁啊”,李洁英气冲冲地回到了家。   李洁英一推开门就愤怒地大喊:“你那么快喊我回来干什么──”   本准备一进屋就把自己的不满尽数发泄,可是在大力地打开门看见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季渝生后顿时止住了嘴,有些犹豫。她一直想着自己瞒了那么多年,现在自己依然也可以蒙混过去所以根本没有将刚才的对话放在心里,可是回家后第一次看到表情如此冷漠的季渝生。即便是前段时间赶走宋时鹤的时候,季渝生看她的样子虽然带着一丝失望和冷酷,但大体也依旧是迁就的,柔和的。   此时她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   “妈,你回来了,你刚刚去哪里了?”季渝生见她回来便立刻站起来走过来,没有理会她暴怒的语气,一边帮她脱掉外衣和接过她手里挂着的袋子放好,一边问她。   一切都像和以往一样,季渝生依旧是一个非常懂得照顾她,她一回家就会帮她接过一切重物,整理好一切,询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的孩子,可是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是他的语气,从平时的柔和顺从变成了冷漠,夹杂着从冬日河流旁带来的寒气。   平时李洁英倒是很乐意分享自己刚刚的经历,可是现在她却只想责怪刚刚无礼地质问她还要挂她电话的人。   李洁英抬眼瞪了一下季渝生说:“我当然是在为了你四处奔波。你倒好,突然喊我回来,还挂我电话。”   季渝生没有理会她的责怪,在玄关处把东西放好后转头问她:“派对好玩吗?”   李洁英脱下高跟鞋扔掉后,大力推开站在她面前的季渝生,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大声说:“你以为我只是去玩啊?我是为了你!我是听说派对是你们公司老板娘最好的闺蜜举办的所以我才去的,我都还没和她聊多久你就喊我回来。我都还没和她说到你呢!”   “我去参加这些活动和宴会都是为了你!以前和那个喜欢宋时鹤的贺铭的妹妹也是,还说不给我钱,你以为之前的那个项目是谁帮你拿到的?你以为你现在赚那么多钱都是因为谁?”   季渝生听着这些话,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明明之前的项目就是他的策划书做得更好所以才拿到的,李洁英此时却说是因为她的关系?还有贺铭的事情也是,明明之前一脸坚定地说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贺铭和宋先生的关系。   他很后悔自己时至今日才发现李洁英是满口谎话,后悔到如今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才发现。   他不是没有觉得事情有出现端倪,只是他一直对母亲抱持着一份理解,好的印象和猜测。他觉得母亲只是因为父亲离开打击太大,本身还是善良的,还有爱他的。   “所以你确实很早就知道贺铭和宋先生的关系对吗?”季渝生问她。   李洁英移开目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呢?还要凶妈妈,挂妈妈的电话?”李洁英举起手指指着站着的季渝生一字一句说:“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所以擅自写不符合事实的举报信也是为了我好吗?”季渝生突然淡淡地插嘴问,李洁英张着嘴巴愣住了。   虽然季渝生的声线无比平稳,但握紧发青的拳头,还有在提到举报信时微微发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的愤怒和失望。   李洁英强作冷静地说:“什,什么举报信?”   “你真的不知道吗?”季渝生站在玄关的阴影处沉声问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洁英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季渝生一边走近李洁英,一边缓慢地说:“举报宋先生行为不端,性骚扰学生的举报信。”   这些罪状也在李洁英的耳边越发清晰,季渝生最后的问句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   “妈你不知道吗?”   李洁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季渝生明显看到她的肩微微一抖。   李洁英眨了眨眼睛,装作惊讶地说:“你们宋教授被人举报过行为不端和性骚扰学生吗?”然后又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这种人真是枉为人师表!简直是败类!”她转向季渝生又说:“所以儿子啊,你就听妈妈说,不要再接近他了。”   看着李洁英装作一脸无辜,还要对宋时鹤越加诋毁的样子,季渝生手又握紧了一些,咬了咬牙,忍住怒火,问她:“当初我去实习回来后,你说下雨淋湿了床边的书桌,所以帮我换了一个,是真的吗?”   “当然了,我当时担心耽误你学习,知道淋湿后第二天我就去帮你订了一个新的书桌。”李洁英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怎么了?”李洁英抬起头直视季渝生问。   “那信呢?”季渝生紧紧盯着李洁英的眼睛问。   “什么?”   “我的信你放去哪里了?”   “我怎么记得?”李洁英翻了一个白眼,而后反问他:“我当时就把你书桌的东西都移到新的书桌上了,没注意到什么信。”   “那你怎么知道是五封信?还记得很清楚他们是放在红色的盒子里?”季渝生的眸子逐渐凝霜。   李洁英微微别开眼神,说:“我不知道。”   “刚刚在电话里,你亲口说的。”季渝生反驳他说。   李洁英低头沉默了一会,微微昂起头,理直气壮地说:“你听错了。”   “什么?”季渝生无法相信李洁英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否定,可李洁英又强调了一次,“可能刚刚环境太吵你听错了,我没说过。”   “是吗?我听错了?”季渝生的声音异常冷静。   两人四目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李洁英依旧坚持自己不知道他说什么,季渝生失望至极,突然转身往房间走去。   过了一会,季渝生拿着一张证书走出来,看清楚那张证书是什么,李洁英的脸色瞬间变了。   季渝生拿着证书站到李洁英面前,淡淡地问李洁英说:“都是为了这个是吗?”   “儿子,你要干嘛?”坐在沙发上的李洁英脸色微微发白。   季渝生紧紧盯着她,眸子里没有丝毫感情,说:“这个证书是我毕业那年得到的,我现在觉得没用了,所以就撕了吧。”季渝生说这句可怕的话的时候,预期异常冷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说完以后更是直接把双手移到证书上,想要把它撕掉。   “不行──”李洁英见状立刻一边大喊一边扑向季渝生,伸手抓向季渝生想要撕掉证书的手。   因为太过心急,她在季渝生的手上抓出一条红痕。   “为什么不行?”季渝生面无表情地低头问她:“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干涉?”   李洁英的脸瞬间扭曲,她近乎暴怒地尖叫道:   “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为了你这张证书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   “你终于承认了。”季渝生毫无波澜的语气和李洁英饱含愤怒的声音形成极大的对比。   李洁英扭曲着脸愣住了,张牙舞爪的样子突然顿住显得非常滑稽。   “所以,”季渝生望向李洁英因为愤怒睁大的眼睛,冰冷地问:“你为了这张证书做了什么?” 第145章 血流不止   “生生啊......”李洁英突然示弱一般放软语气喊了一声,但平时一直非常迁就她的季渝生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紧紧盯着李洁英,一字一句冷漠地说:“如果你不想说,那么我就把它撕掉吧。”说着手一用力,挣脱了李洁英捂抓住他的手。   挣脱李洁英后,被抓伤的地方暴露在空气中,宛如树枝刺入肌肤一般微微发痛。看着李洁英假装不知的表情,这条伤痕与此同时也渗入了内里,季渝生觉得心里也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等一下!”李洁英挥着被甩开的手大喊道,季渝生的手也因此一顿。   李洁英说:“我......我当时就是着急你毕业以后的出路......你当时被那个宋时鹤蛊惑了,他就是你人生中的魔鬼!认识他以后你整个人完全变了,一点都听不进去妈妈说的话!”这些话在季渝生听来,感觉就好像在埋怨他没有再做一个听话的玩偶,但是在李洁英口中,这些控制欲和对别人无礼的谩骂却被冠上了爱的名号,就像是包着糖衣的砒霜。季渝生不敢相信在这之前的多年间自己一直都被迫吞服着这些。   “你看起来又要走你爸的旧路,我作为你的母亲,担心你的将来,为了保证你的幸福当然不能让你重蹈覆辙!所以,所以......”李洁英这么说着抬眼看了季渝生一下,看见脸色发沉的季渝生,别开目光,轻咳一声,为自己壮胆一般提高声亮又继续说:“所以我就要阻止你走上歧路。”   “所以你写了举报信?”季渝生无法接受李洁英这一如既往的“是为了他好而伤害别人”的解释,冷声问她。   李洁英理直气壮地回答说:“你当时被他蛊惑了,还因为他和妈妈吵架。那个宋时鹤他太会迷惑别人了,他就是个魔鬼!你当时整个人都被他迷惑了,看不清前路,除了这样能让你看清这个魔鬼以外,没有其他办法!”李洁英高昂起头,又说:“而且妈妈对他的警告根本没有用,只能靠学校给他警告了!”   季渝生敏感地捕捉到了李洁英话语间的信息,张嘴尖锐地问她:“你找过宋先生?”   李洁英和宋先生见面会说些什么,他不用想都能猜到,肯定是充满怨恨的,恶毒的,尖锐的,透过言语置人于死地不可的。   想到这里季渝生觉得整个人都有些脱力。   为什么宋先生这么美好的人总是要面对这些啊......?他这样的人不是被神眷顾的吗?那为什么总是遇到不幸和被毒蛇缠绕?   李洁英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说:“是,我是找过他。可你知道他怎么对我吗?”李洁英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什么让人极度生气的东西,涨红着脸咬牙切齿地说:“他不仅不听我说的话去远离你,竟然还反过来教育我!说建议我多了解你,多尊重你的想法!”   “呵!”李洁英冷笑一声,说:“他自以为很了解你的样子让我觉得恶心!我可是你的母亲,我怎么会不了解你!他才认识你多久就敢说我不了解你!真是有病!”   季渝生此时此刻确切明白了她刚刚话语间的犹豫只是因为不适应自己罕见的冷漠态度,她心里其实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任何事情,甚至还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非常正确,觉得所有批判她行为的人都是不怀好意,都是恶人。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季渝生沉默地听完她发泄般的话后,沉声问道。   “什么?”李洁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妈妈是陪着你最久的人,怎么可能不了解你?”   季渝生知道李洁英终究还是无法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于是不想多说,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问:“我听教授说那封信上有我的亲笔签名,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那个是......”说到这件事,刚刚还如同连环炮般责骂宋时鹤的李洁英顿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眼光也有些躲闪。   “是怎么回事?”季渝生又问了一遍。因为他抿着嘴巴,李洁英感觉到一股压迫感。于是李洁英解释说:“那......那是我是当时我叫你签的那张保证书。”   “保证书?”季渝生问。   “对......”   季渝生细想了一会,想起当时被李洁英发现他自己私下报读了艺术鉴赏课程后,叫他在白纸上签名保证不会再去上那个课,会专心于经济系的课程的保证书。   那是发生在他去实习之前的事情,所以李洁英那个时候就──   季渝生极度失望地问:“所以当时你就想好了要举报宋先生了吗?在那么早的时候?”   看见李洁英越加躲避的眼神,季渝生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那五封信呢?为什么要偷拿那五封信?”   李洁英异常冷静地说:“因为举报信没有证据的话不可信,没有证据的话,那个混蛋也不可能收到警告,会继续蛊惑你,让你走上错误的道路。”   “所以你还伪造了我和宋先生的书信,对吗?”季渝生觉得此时的自己已经心灰意冷。   李洁英别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季渝生深吸一口气,昂起头,看着散发着刺眼的白光的灯,眼睛酸痛。发白的灯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像x光一般将他的痛苦尽数照出。   所以其实李洁英一开始就怀有这种心思,而自己却一直都没有发现。自己应该再谨慎一点的,如果更早地发现李洁英对这件事执着到这种地步,宋先生就可以免于这种无妄之灾。   又或者如果自己根本没有认识宋先生,他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季渝生第一次如此后悔遇见宋先生,因为他们的相遇间接导致了宋先生现在的处境。   见季渝生不出声,脸色发青,显得非常生气,李洁英为自己辩解说:“但是,但是当时你听我说选了经济系后,我就立即撤销了那封举报信啊,也没有影响到他很多啊。我撤销了的。”   “你插了一个人一刀再拔出来,伤口就会消失了吗?”季渝生低着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想到诗会上的人对宋先生的诋毁,望向李洁英,眸子里充满悲伤,哑声说:“是会血流不止的不是吗?”   “就算勉强救回来,也会留下永远的疤痕的不是吗?”   “更何况是会在心上划刀的流言呢?”   季渝生非常哀伤地问:“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种冲突场面真的存在很多问题......今天太累了明天会再修一下的对不起...... 第146章 折翅蝴蝶   多年来一直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儿子的未来,是付出一切也值得的,是正确的李洁英没有读懂季渝生的情绪,当然也没有因为季渝生话语间的颤抖而反省丝毫,反而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他,眼里含泪神色极度委屈地说:   “你就只会想那个和你毫无关系的人,你就不能想想妈妈吗?”李洁英站在他面前,指着自己,一字一句狠狠地说:“你这样做,都读到最后一年了突然要放弃近在眼前的机会又要去读艺术鉴赏,这也是在妈妈心上划刀啊?”   “你是忘了当年,忘了你父亲的下场了吗?”李洁英红着眼睛呜咽问。“他用尽了他的积蓄然后就突然离开了,他是两手一甩就离开了,可是我们呢?”   季渝生想起当年的事情也眼眶发红,他忍住泪意低声说:“可是......父亲他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啊......他也想一直陪着我们,希望我们幸福的同时他也能有幸福啊......”   季渝生坚信当时的一切只是一场意外,父亲并不是故意抛弃他们的,只是命运弄人,在父亲决定追求梦想后不久就离开了他们。   李洁英显然并不这样觉得,她打断了季渝生的话,大叫道:“他如果想我们幸福,他当初做那种愚蠢的决定之前就应该想想我们!”   “我们无依无靠,我们省吃省用,寄人篱下,受别人白眼,是我费了多少力气才能稍微讨到容身之所!”   李洁英说到最后对着空气泄愤般喊道:“这一切是因为谁?”   李洁英这么说着瞄到了季渝生身后书架上的相框,气疯了一般一边大叫着:“理想和我们他选了理想,抛弃了我们!”一边拿起桌子上的摆件大力朝客厅里的书架扔过去,本就被转过去的相框随着巨大的抖动掉落在地,玻璃相框落到地板,巨大的“当啷”一声在季渝生背后响起。   满地都是玻璃碎片,银白色月光照在碎片上,让碎片显得越加苍白,仿佛十年前他们支离破碎的家庭。   李洁英竭力嘶底地发泄完后无力地跌坐到地上,流着泪尖叫说:“是因为他!因为他突然搭错了筋就辞职去追求理想!我们本来是衣食无忧的,我们本来是那么幸福美满的!”   咒骂了季渝生的父亲好一会后,她转移目标,生气地抬眼,怨恨地盯着季渝生说:“究竟谁才是你的亲人啊?你问我怎么可以这样!你才是,你才是怎么可以像你爸那样对我啊!”   季渝生死死盯着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哽咽着说:“可是这些事情和宋先生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什么要伪装信件举报他?”   听见季渝生的话,坐在地上仿佛已经平静下来的李洁英又突然发狂般抬起头,双眼发红尖叫着说:“你还是只会想他,明明他就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这四个字一传入季渝生的耳朵,听到先生又被贬低被误会,他就觉得怒火一涌而上,自己也无法抑制和忍耐了,他紧握着拳头抬起头有些发狠地看着李洁英,提高声量带着质问的语气说:“宋先生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为什么要这样?”   李洁英闻言冷笑了一声,讽刺地说:“他没有做错任何东西?”说着又对着季渝生大叫一声:“他怎么可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李洁英眼睛瞪得像要掉出来,满脸怨恨地说:“就是因为他的父亲,你爸才突然决定要去追求梦想!”   “宋先生的父亲?”没有想到宋时鹤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会有关系,季渝生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   “对!就是因为他!当年你父亲就是和他出去聊完天以后突然就像着魔了一般和我说他想要试试再追一次梦!”李洁英愤怒地说。   “他就像迷惑你的那个宋时鹤,肯定是不怀好意,想要破坏我们的家庭!”   季渝生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那是父亲自己的选择。”   他说得很肯定,因为父亲问过他有什么理想,和他倾诉过他自己的理想,也和他一起回忆过遇见母亲前追梦的那段日子,所以他知道那是父亲自己的选择,绝对不是李洁英所说的是受人迷惑。   所以,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也是如此。不是受谁蛊惑,是真实地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如此而已。   “你说什么?”李洁英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脸不可置信。   “就算是因为他的父亲,那和宋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你疯了吗!他们当然都有错!”   季渝生看着手里的证书,听着李洁英的尖叫,只觉得那红色的印章像野兽大张的口,吞咽下去腹部的是别人的幸福,然而它却不满足,贪妄的唾液依旧不断流着,流到握着证书的他手里,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季渝生只觉得脑袋发晕,恍惚间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拼命地甩了好一下,不但没有把那些罪恶的血甩走,颜色反而变得越来越红。他又眨了很多次眼睛,想要看清楚现实,可是每次闭上再睁开后看见的都还是刺眼的红。   微微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证书仿佛长出虫子,一下一下地侵蚀着他,从手再到脖子,最后到心灵。他想要逃,可是他却被困在笼子里,挣脱不开枷锁,只能由着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汹涌上喉间。   季渝生双眼发红,脸色发青地看着自己的手,整个人摇摇欲坠快要倒下,他艰难地开口,沙哑着声音问:“都是为了这张证书对吗?”   “妈妈是为了你的未来啊,只有读经济系,等妈妈走后你才不会像我们以前那样,你才能一直衣食无忧啊!”李洁英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一般大喊道。   李洁英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他,季渝生却觉得她只是在企图透过自己将无礼的迫害合理化。   “为了这个就可以伤害别人是吗?”季渝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如同惊雷一般把李洁英给吓了一跳。   空气僵住许久后,季渝生深吸一口气,忍住涌上来的泪意,颤抖着说:“既然是透过伤害别人拿到的,那这张证书就不该再存在了。”   没等李洁英出声,季渝生就果断地撕烂了手里的证书。   证书一分为二,像折翅的蝴蝶一般,两片无力的翅膀,依靠着风飞到地上,陷入沉睡。   作者有话要说:   讲点开心的,我终于终于终于揭晓了在很早很早的章节里小宋为什么会觉得生生的父亲有些眼熟......是的他们开始产生交集其实比他两以为的相遇还早 第147章 暴风雨   “生生?你疯了?”李洁英的眼睛顿时愤怒地发红,着急地蹲下去捡那两张分开的证书,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珍贵地捧在怀里。   李洁英一边小心地把被撕碎的证书拼好,一边念叨着说:“你真是疯了!没有这个你怎么找好的工作?怎么晋升?没有这个你就等着去捡破烂吧!”   季渝生看着刚刚对于自己的情绪毫无察觉,现在却蹲在地上着急不已的李洁英,失望地想到,果然李洁英在意的不是他,而是他能获得什么。在李洁英心里,他甚至比不上那一纸证书。   “你要知道这个和关系对于你的发展多重要吗?只有手握这些你才可以成功,你快点给我拿好,收好,别再发疯闹脾气了!”   李洁英又苦口婆心地劝说许久,还站起来把破碎证书往他手里塞,可季渝生却依旧直直地站着,对于李洁英的话丝毫不为所动,完全没有后悔自己刚刚做的事情,也完全没有重新把证书拼回来的意图。   沉默地盯着李洁英许久后,季渝生出声说:“就像你说的,你用了很多精力和钱培养我,养大我,你对我有养育之恩,以后的每个月我也会给你打钱,车和房子我也都给你。我知道你花在我身上的钱我一辈子可能都还不起,所以我也会一直照顾你。”   “但是除此之外,我们就没有关系了。”季渝生说罢就转身离开,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个屋子里了,待在这个屋子里感觉就像双脚踩在泥潭里,充满着绝望。   季渝生朝门口走了几步,李洁英忿忿地朝着季渝生的背影说:“你就这样对我吗?”   “我拿你的钱是帮你投资!你以为我是在干什么!”   向门口走去的季渝生突然顿住了脚步,李洁英以为他听完自己的话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苦心,于是想走上去继续说服他,可是刚踏出一步就听到季渝生说:   “还有,”   “以后不用再为我做些什么了,我不会接受的。”   “什么?”   “如果你硬是要透过伤害别人给予我什么,那么你给我的一切,我都不会接受,如果可以的话,我都会还回去的。”   “包括地位和金钱,我不会接受,我都会还回去的。”季渝生这句话的语气很淡,但是却充满警告意味。   “你和你爸爸都是废物!都是白眼狼!”听完季渝生的话,李洁英近乎癫狂地在他背后尖叫道。   见季渝生说完这些过份的话就决绝地离开,对她的话恍若未闻置之不理,李洁英气得拿起装着热水的杯子往门口大力扔去,但是季渝生却冷漠地关上了门,热水四洒,染湿了门旁的整个墙壁,砖红色的墙壁在染上水后如血般发红,玻璃也四散在地上,他们母子多年来脆弱的关系,正式像这个玻璃杯一般破碎。   随着一道巨大的雷声,季渝生走入雨中。   他没有心情去想这阵突如其来的雨,因为他满心都在李洁英刚刚说的话上。   季渝生明白了在宋先生的眼中,他和那些诗会上的人没有区别,都是一些为了自己的利益誓要把别人踩落地底,碾压成泥的人。   这些年里他很努力,就算应酬喝酒喝到染上了胃病,总是突然痛着直不起身,他还是没有放弃空出时间去学习艺术鉴赏,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兴趣。   重遇之后,他很努力地在宋先生面前希望展现出自己的改变和坚定,很努力地证明自己是一个可以和他并肩的人,甚至还为有机会准备画展兴奋了很久很久,在做了很多心理准备,最后才能鼓起勇气去邀请宋先生。   他以为现在的自己在宋先生的眼中可以是一个色彩斑斓,璀璨的人,他以为自己能让更多的光聚焦在宋先生身上,有能让宋先生的人生更加蓬荜生辉的能力。   经过这些年,他以为自己真的如同先生以前给他写的千万封信一般,成为他的春天。   可是现实和李洁英残忍地告诉他他没有这种能力。   他不但没有,他还是将宋先生拖落泥潭的那只手,张牙舞抓凶狠非常地摧毁着他的人生,让他本来光明灿烂的人生无缘无故便落入无尽黑暗。   季渝生抬起头,看着比平日更加深沉的黑夜,冷雨如针一般刺进他的眼睛,让他觉得发酸发痛。   季渝生站在雨夜里,冰冷的雨滴让柔软的头发丝都刺眼,他无力地想到:   他不是春天,他是暴风雨。   他不会让春风吹拂,生机盎然,只会让暴雨侵袭,万物沉寂。他写下的信变不成羽毛随风吹向宋先生,他写下的信只会变成锐箭一下射破心脏。   常青藤用最灿烂的样子日复一日等待的是春天,不是缠绕他的四肢,让他被迫垂下头的暴风雨。   可是好像无论他怎么努力,打在宋先生身上的依旧是无情的雨滴,而不是温柔的春风。   所以先生会讨厌他。   所以宋先生该讨厌他的。   谁会喜欢讨人厌的暴风雨呢?在下雨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在躲的,在暴风雨的时候更是会把门窗关紧,拿贴纸封实每一条缝隙,不让任何一滴雨水渗入屋里。   就连大自然也讨厌暴风雨,暴风雨一来,万物都会躲避他的目光,花草会垂下头,树木会担心致死的雷电。   暴风雨就是如此讨厌的存在。   他突然想起宋先生给他写过一句情话,先生在信上说:“生生,即便世界总是漆黑的,但是请你相信,只要星球上还存有玫瑰的身影,就算只是半截玫瑰枝,或是一瓣红玫瑰,我依旧会坚定地、至死不渝地爱你。”   意思大概是在说“只要我还有爱人的能力,我会一直坚定地、至死不渝地爱你。”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要还具备爱人的能力,他会坚定地爱宋先生。   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具备爱先生的资格,更莫论能力了。   他没有机会了,无论是当年看展的遗憾,还是将来和宋先生携手下半生。   他都没有机会了。   先生和理想于他而言都是他的全部。当年被抽走理想,如今才刚取回一些,但是却又被抽走宋先生,他觉得刚刚恢复过来一点的自己又重新走近了行尸走肉的生活。   明明是很短的路,季渝生却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很久,淋得浑身都湿透了,耳朵被密集的雷电震得快要听不见,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迷蒙都还没有回到家里。可是即便浑身发冷,他还是觉得心里更加苍凉。   若说他身处暴风雨,那么他的心里就是在寸草不生的荒原。 第148章 重遇之际   因为淋了太久的雨,季渝生第二天就病倒了。然而虽然病了,他心里却无端升起一丝窃喜,大概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宋先生,他只知道他必定是要前去道歉的。   想到这里季渝生自嘲道,他现在除了去道歉,也不可能有其他原因去见宋先生了。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自从那日以后,宋先生还愿不愿意见他。   日子就这样单调地过着,季渝生心里一直挂念着要去道歉却又找不到方法,每天都思虑过甚,睡眠不好又要应酬,身体也就变得脆弱了许多,尤其是胃病又严重了起来,总是突然抽痛,蹲下许久都直不起身来。   在这些艰难的时日里,唯一的慰藉出现在报纸上的一角──是宋先生的诗。   “归去吧,回归于无垢的蓝天,奔跑于广阔的田野。   挣脱太阳对时间落下的闸门,挣脱月亮对夜晚系上的枷锁。   品尝吧,痛饮雨滴的肆意,细味云朵的无形,感受飞鸟的自由。”   虽然换了笔名,字句间的文风也刻意且生硬地改变过,但是宋先生的诗他一向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心里就会出现一幅胜景,就会觉得如沐春风,就会心动,就能识别,再加上报社的名字,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宋先生。   他为宋先生能重新振作而高兴,同时却也因为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存在黑暗的想法而痛苦。因为他发现自己会因为当天的事情没有影响到宋先生丝毫而卑鄙地感到一丝失望。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的,但是想到自己在宋先生心里失去了份量,他无法自控地为此暗自伤心。   他突然发现真正会让他失望的并不是宋先生不接受他的道歉,而是宋先生不在意他的道歉,是他的道歉可有可无。   怀有这样龌蹉心思的自己,好像离先生越来越远了。   但在看到先生的诗后,季渝生也逼着自己重新振作,重新投入到画展的策划。   季渝生本以为他们会成为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再相交,直到这天他吃午饭时突然接到宋时鹤的电话。季渝生看到来电上写着“宋先生”三个字的那一刻,心脏如同春日鲜花绽放那一刻疯狂跳动,就像在夏日参差错落的花林间突然看见了心上人的眼睛,于是迫不及待地在被摇落的花瓣里追着他的眉眼寻到他的整个人。他抖着手接起电话,因为太过着急迟迟未能接通电话,可在接通电话后却又变得小心翼翼,张嘴屡次才开口轻轻地颤声问:“喂?”   然而对面传来的声音却不是他熟悉的声音,就像心上人的眉眼突然消失在错落的花草和树枝间,拨开一切树枝后发现眼前的人不是心上人,心瞬间便沉下去。   “张阿姨你快来吧,你儿子再这样下去要死了。”这句话的语气非常轻佻,断然不是宋先生的说话方式。   季渝生愣了愣,拿下手机看了看电话号码,发现确实是宋时鹤的电话没错,心里更是奇怪。   对面见这边没有声音,就又“喂”了一声,季渝生这才反应说:“那个......这不是宋时鹤的手机吗?请问您是?”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好像也愣住了,静了好几秒之后才说:“啊?你不是张阿姨吗?”   季渝生又愣住了,他艰难地说:“不是......我是宋先生的......学生,以前的学生。”   对方闻言好像感到奇怪,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什么学生还存在1号位?那没事,是我打错了,先挂了。”   季渝生立刻说:“等等,不好意思,您刚刚是在说宋先生吗?宋先生怎么了?”   “他──”对方话还没说完,对面就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而后就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大喊:“别喝了!你拼命吸烟喝酒又不睡觉,是想死吗?”   季渝生听到这些话心中顿时一紧,紧张地握紧手机问:“怎么了?”   对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回音,过了一会,电话更是被掐断了。季渝生再回拨过去也没有人接听,他也没有机会去详细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接到这个电话后季渝生顿时做什么都没有心思了,满心都是刚刚那人提到宋时鹤的情况。   最后他还是和老板请了假,跑去Y市找宋时鹤。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很少请假的缘故,老板看他脸色发青就批了。季渝生立刻订了一张去Y市的火车票,当夜就到了Y市。   敲了敲宋时鹤的门,开门的人却是手里拿着西装外套的贺铭,贺铭见到季渝生,顿时深深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来了?”贺铭面无表情问。   季渝生顾不上贺铭对他的鄙夷,紧张地瞧近他身后房内问:“宋先生怎么样了?”   贺铭推了推他,将他挡在门外,板着脸说:“他已经睡下了,公司有事我正打算走。”   季渝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贺铭见他一脸紧张的样子,皱着眉头讽刺地问他:“原来......今天早上接电话的人是你?”   季渝生点了点头说:“嗯。”   听到确实是他,贺铭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屑。   “你来干嘛?”贺铭高高在上地问。   “我......我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宋先生,他──”   没等季渝生说完这句话,贺铭就打断他,讽刺地说:“你确实该负责照顾他。”   季渝生不想再和贺铭纠缠,打算直接走进去,却被贺铭一下拦住,季渝生抬起头直视贺铭说:   “贺先生,麻烦让一让。”   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挡在门前的贺铭冷笑了一声,冷冰冰地说:“你还好意思来见他?”   季渝生着急快点进去看看宋时鹤的情况,于是不想回答他带刺的话,只想要绕过他快些去看看宋先生的情况。见季渝生打算忽略他,贺铭又横着走了一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你就不问问我宋时鹤为什么突然狠命喝酒吸烟?”   事关宋先生,季渝生这才又抬眼望向贺铭,问:“......为什么?”   “A大的艺术学院就在今天正式被合并了。”   见季渝生听完这句话后没有显露出非常惊讶的样子,贺铭说:“怎么?你已经知道了?”   “......嗯。”   “那你知道原因吗?”贺铭冷漠地问他。   季渝生点了点头,说:“宋先生和我说过,是因为学生人数太少了。”   “呵,”贺铭讽刺地抽了抽嘴角,“他就和你说了这个?” 第149章 他很恨我吧   对于贺铭的百般阻扰,季渝生因为心急宋时鹤的情况有些失去耐性,于是抬头面无表情地问:“还有其他原因吗?”   “有啊,有一个因为你的原因。”贺铭朝他笑了笑,弯起来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季渝生瞬间愣住了,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感觉。   “自从当年发生了那件事后,文学院里一个一直眼红宋时鹤的教授就一直拿那件事造谣生事,前不久他的狐朋狗友升了职,就把宋时鹤辞退了。然后再以跨学科为名,将宋时鹤任教的科目合并。”   季渝生听着这段话,脸上如同沾了冬天的雪一般越来越苍白,贺铭却无视他的反应继续说:“辞退原因你很清楚吧,”   贺铭看着脸色发白的季渝生,一字一句说:“以‘曾性骚扰学生,有损校风’为名辞退的。”   季渝生颤抖着说:“可......可当年的举报信后来不是已经收回了吗?”如果真如李洁英所说,当年在他找到了工作后就收回了那封举报信的话,那举报信的事应该没怎么泄露出去,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影响才是。   贺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笑地说:“你在宋时鹤心上插了一刀,你把刀拔出来以后就可以当成没有事吗?当年你收回举报信只会让人觉得你是受高位者的教授胁迫而已。”,贺铭讽刺地笑了笑,“但其实你只不过是因为暴露了,所以才不得不撤回的吧?如果不是被人发现投诉人姓季,你就不会撤回吧?我说对了吗?”   听到自己拿来批评李洁英的话现在落到自己身上,季渝生心里生出一股悲哀,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李洁英刺在宋先生心上的刀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在别人眼里,那更是自己吹向先生的暴风雨。除此以外,贺铭连续好几个的反问逼得季渝生紧咬嘴唇,手止不住地发抖。他想要大喊他没有,可是却发现自己的解释是如此苍白无力,完全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见季渝生不出声反驳,贺铭觉得他是默认了,于是轻蔑地说:“当年那么会装,连感情都可以装得天衣无缝,怪不得宋时鹤会中计啊?”   季渝生终究是忍受不了贺铭曲解他对宋时鹤的心意,所有的责怪他都可以接受,因为李洁英这么做的根本原因也是因为自己,但是唯独对于先生的感情这件事,他不能接受在这片澄明的池塘里有一丝落叶。于是他立刻开口解释道:“那件事的起因确实是我,但那封信是一一”   然而贺铭一脸不屑地打断了他的话,说:“怎么?你又要说是误会吗?你觉得我会相信?宋时鹤会相信吗?明明就是你做的,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贺铭完全没有放过季渝生的意思,继续大声地说:“况且谣言是那么容易被澄清的吗?只会在时间里越加发酵而已。你不会以为当年你收回那封信就可以弥补了吧?你对宋时鹤造成的伤害可是一直延续到现在!一直都在!”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贺铭控制不住情绪,非常生气地反问季渝生:“你知道他当年知道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吗?”   季渝生红着眼睛,声音沙哑,近乎绝望地说:“他一定很恨我吧。”   “不。”   可贺铭却打断了他的话,指着他说:“他当时不但没有恨你,他还怪自己,怪自己让你和你母亲的关系变差,怪自己没有看清楚你的想法,强逼着你去选艺术。”贺铭“啧”了一声,“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对他施了什么邪术啊?”   贺铭没等季渝生反应,又继续拿刀一下又一下地划在季渝生心口,让他的心里血流不止。   “你其实根本就没打算学艺术吧?课业不选择自己喜欢的东方艺术反而选西方艺术,拿了宋时鹤用心写的推荐信却不去读,这一切一切你都只不过是在利用宋时鹤,还要他对你愧疚,要他自责对吗?”   “告白也不是真心的吧?只是为了能得到我的推荐。”贺铭冷笑一声,“那你算盘是打的挺好的,你们分别的第二天宋时鹤就给我打电话了。”   贺铭越说越大声,“当时你知道他很喜欢你的吧?他喜欢了你十多年了,你怎么好意思利用他?啊?”   “十......十多年?”季渝生难以置信地开口。   贺铭却非常笃定地说:“是啊,你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他和先生是在五年前相遇的,忽略先生根本不知道笔友就是自己一事,硬是算上成为笔友的时间也不到七年,无论怎么算都不会是贺铭说的十几年。   看见季渝生瞳孔放大,张着嘴巴,浑身颤抖的样子,贺铭心下了然。   “那个笨蛋十几年前就对你一见钟情了,真正遇见你以前每次和他提到爱情,他都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什么要等他的春天。遇见你后更是离谱,每次和我通电话都在说你,说遇见万物都比不过见你一面,说他有多庆幸。还有他出版的好几本诗集,比如《春日》和《暴风雨》都是写你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关于你的。”   “你都不知道吗?”   这一句一句话仿佛打雷声一般一下一下地打在季渝生心里,震的季渝生缓不过来,他双腿发软,感觉自己快站不住了,贺铭却依旧毫不留情地给他最后一击。   “你只知道他被辞退这件事对吗?”见季渝生虽不断摇头却一直沉默,贺铭突然又问他。   “他在诗坛上受的罪你要不要也问问他?浪漫派诗人的丑闻可是一直被人津津乐道呢。尽管假得要命。”说到这里,贺铭冷笑一声,“还是算了吧,你估计会羞愧而死吧。”   “忘了什么都不要忘了,你就是宋时鹤受这一切苦的元凶。”   贺铭最后指着季渝生的脑袋,抛下这句话就走了,扔下季渝生自己一人站在门前发着抖。   季渝生本来还带着一丝希望,想着也许宋先生会觉得他有难言之隐,也许会觉得自己不是蓄意为之,但现在什么都被吹灭了。   因为贺铭亲口告诉他说,宋先生觉得他是一个为了追名逐利可以牺牲一切的人,告诉他说,宋先生觉得他捧着的不是真心,是为了名利的假情假意。   所以Serein一称确实只是指向捡到那只猫咪的那天,而不是他们跑过的每一场晴空雨吧。   毕竟谁会对摧毁生命和理想的罪魁祸首心留爱恋呢。   他在门口待了很久,浑身发冷,手指发僵,可季渝生却毫无感觉,因为他觉得心里的寒风吹得比外面的响,心口也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一层白雪覆在了心上。   直到屋里传来声响,季渝生担心是宋时鹤摔倒了才慌忙走进屋,小跑到宋时鹤的房间。 第150章 是我的错   季渝生上到二楼,还未走到宋时鹤的房间就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一听到那极度压抑的呜咽,季渝生顿时觉得自己的脚像深陷泥沼一般无法再挪动丝毫。   季渝生红着眼,扶着木制扶手,拖着艰难的脚步走到门前,颤抖着手推开一条缝,从门缝悄悄望去,只见满地都是翻开的书,还有......一封封的信。   可能是夜色寒冷的缘故,那一封封信看起来脆弱无比,如同地板上会被不小心踩碎的透明蝴蝶翅膀。   而后季渝生微微抬眼向上望去,看见了宋时鹤。不像贺铭说的,宋时鹤并没有睡着,而是靠在床边,低垂着头,头发凌乱,无精打采地坐在书堆中。   月光如同雪霜一般落在宋时鹤的肩膀,使他的身影显得尤其孤独和落寞。虽然不是过了很久,季渝生却觉得距离上一次看见宋先生,已经是很多个春天以前了。而现在好不容易重逢,却是在寒冷的下雪天。   季渝生眯眼仔细望去,只见书堆中有一本书。银白色月光流动在翻开这一页的一幅画上,画上有许多人,隐约间能看见一个穿着蓝衣倚躺着的人,季渝生觉得那幅画看起来像是雅典学院。顺着月光的流动继续望去,先见一个手指上方的人,而后在他旁边还有一个手指前方的人。   看见画上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后,季渝生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幅画确实是雅典学院。看到这一幕的季渝生瞬间明白,宋时鹤内心其实一直都想继续留在艺术世界里,继续追求爱、理想和美的,只是因为现实的各种枷锁,从不择手段损人上位的学校到卑鄙无耻排除异己的诗会,他处处受到桎梏,无法顺心而为。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笔锋比世间所有的刀都锋利,可以真正地刺向内心深处,留下永远不会愈合的疤,明白自己当年的失误有多严重,严重到狠狠地剥夺了宋先生的毕生所爱。   对于宋先生而言,无法写诗和传承艺术的生活大概就像没有光的白天,没有热度的拥抱,没有白色颜料作的画和没有春天的人间。   失去爱和美的生活,是有多难熬啊,而宋时鹤却熬整整了五年,又或者更多。   季渝生很想冲过去抱住他,让寒冷的月光离开他,用春风环绕他,可虚掩的门暗示着宋时鹤并不想把这一面展示给他看,他作为毁人前途的暴风雨和宋时鹤眼中的罪人自然也没有资格去安慰,于是季渝生只能坐在门口冰凉的地板陪他。   其实目睹到这一面的宋时鹤,季渝生心里是有些庆幸的,因为他现在更加清晰地明白到先生真实的想法,也明白先生的心不是干枯的荒地,只是有些迷路却依旧满怀希望等待着草长莺飞的冬天。既然宋先生开始重新向报社投稿了,那么他坚信宋时鹤一定可以重新振作,继续走下去了。   相信过不了几年,宋先生一定可以回到他本来的位置上。   这样一想的话,他就放心了一些。   这样想着的季渝生突然觉得脚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翘着尾巴走过他的Serein。季渝生僵硬地提起嘴角,朝它悲伤地笑了笑,指着门内,小声对它说:“Serein,你的主人累了,你去陪陪他吧。”   Serein用琥珀色的眼睛盯了季渝生一会,季渝生想对宋时鹤说的话,还有想给予他的拥抱和吻,仿佛变成了一团团粉色的云,飘到了Serein的脑海里,它低头舔了舔爪子,轻轻地推开了宋时鹤的门,将一切爱和暖意吹到宋先生那里。   宋时鹤听到细微的开门声顿时抬起头,季渝生立刻像偷东西快被发现的人一般藏到门后。藏起来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屏住呼吸,整颗心都跳得飞快。直到听到宋时鹤说了一声“Serein,是你啊......”,他才微微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他才又悄悄凑到门缝处偷看宋时鹤,发现他抱着Serein冷静了下来,心这才放下来。   可在这之后,他却听到宋时鹤对着Serein说:“我是过时了,对吗?”声音沙哑,明显是暴饮后受损的喉咙。但最让季渝生心痛的,是话语间的那一丝绝望。   听到这句话,站在门外的季渝生无力地坐下,抿着嘴巴强忍着冲进去揽住先生,对他说他没有,他永远都是自己心里最好的教授和诗人的冲动。   最后他又听到宋时鹤带着泪意对Serein低声说:“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忿和舍不得......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就在这一瞬间,季渝生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滴落池塘的雨水,跌下去的一瞬间却掀起更强烈的跳动,而这跳动更仿佛是会扩散,从心脏一直到整个胸腔都像在兴奋地起伏着。可鼻子却叛逆而倔强地停在另一个世界,像柠檬一般发酸。   宋时鹤情绪平复后,许是酒精反应,只过了一会,他就抱着Serein睡着了,而季渝生捂着嘴巴在门外红着眼睛流了许久的泪,最后吸了吸鼻子,在门外悄悄地对宋时鹤轻声说:“宋先生,请你等我,我......我一定会把一切都还给你的。”   透过门缝确认宋时鹤已经熟睡以后,季渝生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用尽全力把宋时鹤抱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然后低头打算整理贴着他脚尖的书本和信。   捡起信的时候,季渝生瞳孔瞬间放大,人也瞬间僵住了。   地上散落的每一封信都是以“先生如晤”开头,每一封都是他的笔迹,有迫不期待地想分享什么的心急,也有因为担心未来的忧虑,当然还有对于先生诗词的爱慕和欣赏。   所以先生没有把关于他的一切都撕毁,那他可不可以擅自认为先生还在意他,或者还有当年的情意呢?   怀着混乱的心思收拾好信件和书本后,季渝生跪在床边看着睡在床上的宋时鹤,看着他消瘦的脸,憔悴的样子,眼下的黑眼圈,觉得心里好像有一扇玻璃窗裂开爆了,玻璃碎全部都刺在心上。   季渝生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抚在宋时鹤的眉头,想要抚平他紧拧着的眉头。   他造成的一切后果,宋时鹤都默默忍受了,没有告诉他任何,只表面上装的不在意,于是他以为那件事其实没有造成很大影响,他以为先生自己放弃了。   然而其实他没有,他没有放弃艺术,没有不喜欢艺术,没有不愿意再去做传承,他只是被折磨的没有力气了。   季渝生再次忍不住眼泪,坐在床边,不停呜咽着,用不会吵醒宋时鹤的声音说:“先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看见宋时鹤憔悴的样子后,他清晰地明白了他不该妄想什么,他要做的,只是、只能是道歉和补偿而已。   季渝生低声抽泣说:“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他要把本来就属于宋先生的东西还给他,把爱和美的种子,以及让爱和美发根发芽的空间,都一一还给他。   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对宋先生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有两样。   ——   画是很早之前介绍过的《雅典学院》,就不重复介绍了。手指上方的人是柏拉图,手指前方的是亚里士多德。 第151章 黑色曼陀罗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可季渝生不断重复的道歉换来的却是宋时鹤冷漠的回应。宋时鹤对于他的道歉不为所动,没有转过头来看他,而是冷漠地背对着季渝生,冷声说:“季渝生,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讨厌两种人。”   季渝生红着眼睛慢慢抬头。   “一种是明明心怀理想抱负却因为自己的胆小而随波逐流,不敢追求梦想的人;”   听到这一句话,季渝生浑身发抖,双腿一软,无力地跪坐在床边,张着嘴眼睛发红地看着宋时鹤仿佛起霜一般的背影。然而宋时鹤却完全没有理会他接近崩溃的心情,继续说:“而第二种,是在本就应如月亮般澄明的爱情里玩手段,用心机和欺骗让爱蒙上阴影的自私爱情。”宋时鹤顿了顿又说:“即便月亮偶尔是以弯月出现,也偶尔会有乌云生其间,但它本身依旧发白发亮,没有一丝污垢,无比澄明的,而绝对不是像你这样,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心里只剩一片乌黑的。”说到这里,宋时鹤突然低声笑了笑,说:“我刚刚说讨厌自私的爱情,可是仔细一想,你对我,甚至只有自私,没有爱情吧?”   “不是的,我没有,先生,请你相信我,当年我是真的──”   “而你,季渝生,两者都占了。”宋时鹤打断季渝生的话,声音突然变得凶狠,咬牙切齿道:“以前的你随波逐流,之后的你心机狡诈,现在的你两者皆有。”宋时鹤说到这里大力捶了一下床板,加重语气说:“你让我怎么原谅内心深处满布黑色曼陀罗,还要在别人心里种下种子的人?(1)我怎么可能原谅你?”。   即便宋时鹤看不到,季渝生依旧大力摇着头,着急地解释说:“不是的,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想给先生带来的是春风,暴风雨并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春风吗?”宋时鹤反问他,语气十分讽刺。   “呵,”宋时鹤冷笑一声,说:“你带来的不是春风,而是摧毁性的暖流,让冰川在一瞬间崩塌。爱情本来的样子就该和山川湖海一般清澈澄明,永远坚定,而不是被摧毁性的暖流完全融化的冰川和被板块运动激怒而喷发而出的火浆。”   “而你,”宋时鹤说到这里转过头来,说:“就是那一阵摧毁性的暖流,还有不合时宜的震动。”   在宋时鹤转过头来那一刻,季渝生看见他微微瞪大和发红的眼,里面充满着对他怨恨。季渝生觉得自己的喉咙瞬间失去了所有滋润,干得说不出话来。   迎着宋时鹤板着的脸和毫无感情的眼神,季渝生握紧拳头,看向他颤声说:“之前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季渝生说着伸手去拉宋时鹤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说:“从现在开始我会帮先生找回你丢失的灵感和一切,请你相信我,我会帮你找回他们的。”   宋时鹤的手如同冬日里结霜的河面一般发冷,季渝生用尽全力想捂暖宋时鹤冷冰冰的手,可是好像无论给予他多少热度,宋先生在他手里的手依旧毫无温度。   “帮我找回他们?真是好笑,你凭什么?”努力温暖着宋时鹤的手瞬间顿住了。   原因也许不是因为自己给的热度不够多,而是因为宋时鹤早就拒绝了他的温度,就像站在充满迷雾的森林外,探头往里面看,可是除了满目白雾,还能看到什么呢?   “你总说要帮我寻回我本来见万物皆美,万物皆有情,万物皆成诗的能力,但是你不正是我最大的阻碍吗?我之所以失去这些,不都是因为你吗?我本来可以在艺术学院里一直传承爱和美,让世界上更多人能用自己的心去感受世间万物,让更多人有捕捉美的能力,可是就是因为你,因为你那一份莫须有的举报信,我成为了最可笑的存在,我成为了别人口中的伪君子、对学生出手,性骚扰学生的斯文败类、禽兽,可是我没有啊,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做错了什么呢?”   “谁能想到当年我一字一句斟酌许久写下的那封用情至深的情书,最后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剑呢?”   季渝生流泪流得快脱力,不断摇头低声说:“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吗?那你回头看看。”宋时鹤突然笑着指向他的后面,季渝生愣了一会,颤抖着回头,发现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躺着一封无比孤单的信。   自己刚刚没有把全部书信都收好吗?他爬过去,抖着手拿起那封信,开头第一句是:   “生生,见字如晤。写这封于我而言却是艰难的,提起笔就只听到心脏疯狂盛开的声音,所以迟迟无法下笔。可是既然鲜花在春日盛开的那一刻是值得记录的事情,所以我还是斗胆想告诉你我心脏盛开的声音。”   只看开头的第一句,季渝生就知道这封信是当年宋时鹤写给他的情书。   可是再往下看,情书上本来是黑色的墨水却慢慢发红,最后变成刺目的血红,任凭季渝生眨多少次眼睛,那一封情书都是以血书的样子出现。   “谁会想到情书上黑色的墨水最后会变成我流的血呢?”宋时鹤在背后毫无感情地悠悠道。   季渝生摇着头拼命地用手指和衣角擦拭那封情书,可是信上的字依旧在流血,仿佛宋时鹤的心。   “不是的,不是的,我──”季渝生回过头红着眼睛迫切地想要解释,可是宋时鹤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不要再假惺惺了,你就是我最大的阻碍。”宋时鹤盯着他如此说到,眼里和以前春风吹拂万物盛开不同,现在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我......不......我不会成为先生的阻碍的,先生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我──”   季渝生还没说完,宋时鹤就打断他的话,冷冰冰地说:“我只想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到你我心里就会生出怨恨和愤怒,我看到你我的笔下写出来的都是毒蛇的汁液,”   “所以请你离开,不要再剥夺我的一切了,请你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宋时鹤绝情地说。   宋时鹤的话刚说完,季渝生就听到别人尖锐的声音和尖酸刻薄的话语。   “这个斯文败类,还好意思做什么教授?”   “他就是江郎才尽了!”   “浪漫派就是过时,就是不合时宜。”   “浪漫派的太阳原来就是道貌岸然的禽兽啊。”   “恶心!”   这些人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季渝生涌来,一波接一波,吵得季渝生脑袋如同被小锤子一下一下敲打一般发痛,与此同时腹部不知道为何也传来剧痛,季渝生浑身发痛,捂着头痛苦不已。   他艰难地抬头后,却在漫天为了博眼球写着“伪君子”的头条中看到宋时鹤从窗户坠落的身体,犹如那天在看《美丽灵魂》时从阁楼坠落的达西。   如果那道身影掉落到地上,那他人间一切的梦就碎了。   “不......不要!宋先生!”季渝生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音,喉咙也如同灼伤般发痛。   而在这一切混乱和痛苦中,季渝生突然听到一把如春风般柔和的声音,朝他吹来,驱赶走所有围绕在耳边的尖锐的和让人痛苦的言语。   “生生......”   “生生?”   “生生!”   作者有话要说:   (1)黑色曼陀罗的花语是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绝望而孤独的爱   辛苦大家听称呼认人 第152章 生生,没事了   宋时鹤第二日醒来后看见季渝生趴在床前,明明阳光从百叶窗里泄到床上的角度正好,可阳光却没有洒到自己身上,只停在了季渝生的发丝上,如同金色橄榄叶的枝干,却比那柔和得多。   阳光总是偏爱他的,宋时鹤不由自主地这么想到。   可这支金色的橄榄叶却被沾湿了,像长在了淅淅沥沥的雨天,坐在枝头啪嗒啪嗒地不断流着泪。   “生生......”宋时鹤心中一软,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可是季渝生却完全没有反应,依旧像猫一般趴伏在床边。   宋时鹤撑着手挪近了一些,看见闭着眼睛的季渝生眼角含着眼泪,脸上也有泪痕,看起来像下了大半晚的雨。   也许没有人愿意为橄榄叶擦泪,可是眼前的人却有愿意为他擦泪的人。   宋时鹤忍不住伸手轻轻地帮沉睡着的季渝生拭去眼泪,可在这时候却发现季渝生的睫毛如同落叶被冰凉雨滴滴到的那一刻一般发抖。阳光在此刻也仿佛被惊到了一般,移到了宋时鹤的手上。可阳光的暖意却敌不过眼前人的眼泪,碰触到冰凉的雨滴后,宋时鹤瞬间从睡醒的惺忪里清醒过来,再定睛一看,只见季渝生浑身都在发抖,一边流泪,嘴里一边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宋先生......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看见季渝生的脸越发苍白,额头上也渗满了汗,皱着眉头,脸色痛苦不已。宋时鹤心下一沉,又喊了一声“生生?”然而季渝生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反而不断摇头。见季渝生被梦境困住痛苦不已的样子,宋时鹤想起以前,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扶住季渝生的肩膀,又提高声量喊了一声:“生生!”   宋时鹤刚刚帮季渝生擦泪,现在半垂在空中的手突然被抓住了,他微微低头,看见季渝生睁着含泪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而后他听到季渝生流着越发汹涌的泪,哽咽着喊了他一声“先生。”   而后宋时鹤就感受到了一阵来自别人却比自己更加炽热的温度。季渝生坐起来,伸出两只手,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脖子,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肩膀才刚刚感受到下巴的温度就吹来了海风,没等宋时鹤反应过来,海浪就已经一波又一波地扑在他的脖颈,肩膀和后背上。   “先生......你还有温度......太好了......太好了。”   宋时鹤听完季渝生的话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整个人愣住了,只任由季渝生紧紧地抱着他。   季渝生还没从梦境中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又在宋时鹤耳边说:“先生的诗没有不合时宜,没有过时,我很喜欢的,很多人都很喜欢的。”   “就算现在诗会里没有了浪漫派,但浪漫派永远都是太阳,不会陨落的,就像......就像以前供奉雅典娜的帕台农神庙,即便后来没有了雅典娜的雕像,它依旧是万人供奉的神庙。核心本身是不会变的。”季渝生因为着急,把话说得颠三倒四混乱不已。   “还有......还有你不要担心,我会证明给大家看先生不是流言蜚语中的样子的,你放心,我会证明的。所以不要随便离开,不要像维洛妮卡一样,不要走,不要放弃,不要。”说到这里,季渝生揽住宋先生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宋时鹤的手一直无助地悬着,最后因为肩膀上的海浪太过汹涌澎湃,耳边传来的带着海风的声音太过着急和混乱,他慢慢伸手轻轻围住眼前人的腰。   “还有......这些年我没有放弃,我真的有好好学习艺术鉴赏......虽然......虽然还是没有像先生一样专业,可是我已经逐渐开始自己策展,自己做感兴趣的专题研究了......”季渝生话语间有着如同一生都不再有机会能和宋时鹤说话一般急切和匆忙。   “我真的,真的没有一直都很胆小,没有一直都想放弃,我也没有想过要利用你,我之前不知道贺铭和你的关系的,只是因为你,所以我才想要和你聊天,想要和你成为朋友的,所以......”季渝生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变小,好像很没有底气,带着乞求一般说:“所以不要讨厌我,不要推开我......”   季渝生的手微微拽紧宋时鹤的衣服,说:“我不会再阻碍你的,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   季渝生思绪混乱,语气急促地这么不断说着的时候,腰上突然传来的一阵温度,宋时鹤收紧的手让他顿时镇定下来。阳光又重新流回了季渝生身上,上半道光照在宋时鹤的侧脸,下半道流到了季渝生的手臂上,从侧面望去,两人的轮廓都烁烁生辉。   “生生。”这一把声音和刚刚在梦里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即便有所克制,可话语里的柔和、温柔和安抚意味都非常明显,无所遁形。   宋时鹤还在他面前,没有从阁楼一跃而下,他手里拥抱的身体是有热度的。   这一个称呼和之后的一句话瞬间把季渝生从破碎的梦境里拉回了现实。   “生生,没事了。”宋时鹤放柔了声音如此说到,手里还轻轻拍了拍还在颤抖着的季渝生。   他们拥抱了一会,季渝生才慢慢回过神来。思绪完全回归后,季渝生瞬间松开了紧紧地揽着宋时鹤脖子的手。   “宋先生......不好意思......”季渝生满脸慌张地说,与此同时好像觉得有些丢脸般低下头去,而后抬起手大力擦了擦眼睛。   被季渝生松开后,宋时鹤直起身来,伸手从床边的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低着头的季渝生。   低着头如同隔了雨的景色里突然出现一只骨骼分明,手指修长的手,还有一张白色纸巾,季渝生垂着头接过纸巾,低声说:“谢谢......”   把自己丢脸的样子整理好以后,季渝生重新抬起头,出声问宋时鹤:“先生......身体好些了吗?”   宋时鹤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深深地望着他发红的眼眶,想着刚刚的事情,沉声问:“你是梦到了什么?” 第153章 解酒   季渝生想起昨天的事,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笑着对宋时鹤说:“没说什么。”   折磨了先生许多年的那件事和当时自己因为没认清感情未能赴约等等一切都巧合得有点过份,所以无论自己去解释什么,在先生听来都觉得像是狡辩吧,将自己放在先生的位置上也不会相信那件事不是自己故意为之。那么不如就先算了,就让他自己默默努力挽回吧。   只要挽回这一切,或许宋时鹤就能真正看清他的心意吧。   只是季渝生还是会想,当年他发给宋时鹤解释未能赴约的理由的信,难道没有让宋时鹤稍微相信他一些吗?还是说......在当时就被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因为他昨天收拾的时候好像没有看见那封信。   见季渝生不自觉地捂着腹部,宋时鹤出声问他:“你胃痛......?”   季渝生闻言立刻打起精神,弯着眼睛开玩笑般说:“不是,我只是......只是好像在梦里饿肚子了,”   眼前的人明明是笑着的,可是宋时鹤心里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场春天的夜雨。   “先生你早餐想吃什么?”季渝生转移话题问他。   宋时鹤没有回答,依旧深深地望着季渝生,好像在等他真实的答案。季渝生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指了指隔壁桌子上放着的方便面,说:“不能再吃方便面了,那对身体不好,我给你做吧。”   没等宋时鹤回应,季渝生又哈哈一笑,拉起袖子元气满满地说:“先生你当年没有尝过我的手艺吧,现在我可是厨艺了得,很会做饭的。”季渝生说着又跪坐起来,“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食材可以弄早餐。”   宋时鹤喝了许多酒,脑袋发晕,人变得迟钝不已,再加上刚刚的事情,这一下听完季渝生的话微微发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季渝生好像生怕他拒绝一样快速站起来说:“先生先去洗簌吧,我去弄早餐。”没等宋时鹤点头,季渝生就转头往门外走去。   “不用了,你回去吧。”宋时鹤拒绝的声音最后还是从身后传来,季渝生脚上顿了顿,最后还是像对宋时鹤的话恍若未闻般走出门去。   看着季渝生的背影在自己眼前渐渐消失,宋时鹤思绪混乱地走去了洗手间。   宋时鹤洗簌完毕后在洗手间里清醒了一会才出来,可他走出卧室后却发现客厅空荡荡的,扑面而来的没有人气,只有一两阵孤单的风。   明明每一日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都是这灰色的沙发和无情的木桌,可是今天孤单的感觉却像汹涌澎湃的海浪扑面而来。   宋时鹤抓了把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这种矛盾的心情有些好笑。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突然就没有吃早餐的兴致,与此同时又因为宿醉感觉到头脑发晕,浑身脱力,于是他又折回了卧室躺到床上休息。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一股香味涌入鼻腔,宋时鹤皱了皱眉头坐了起来,坐在床边闻着那阵香味失神了许久,直到认清自己不是在做梦才慢慢地走到客厅,而后他看见了季渝生的身影。   灰色的沙发突然又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生机勃勃,而木椅的周围好像也泛出和煦的淡黄色。   真的很奇怪,一切好像突然又被赋予生命,活了过来,就连心里也是,突然就疯狂跳动起来。   季渝生看到宋时鹤出来,一边放下手中的盘子,一边若无其事地对他笑着说:“我看冰箱就只剩下鸡蛋和一些小馒头了,所以刚刚去买了些食材。我炖了可以解酒的汤,还蒸了冰箱里的一些小馒头。”过了一会他又端了一碗汤出来,“这是姜丝炖的鱼汤,解酒很有效的。”   宋时鹤愣住了,再也挪不动脚步。然后他看到了季渝生担心他的样子。   “先生?怎么了?头晕吗?”   “没......没事。”   宋时鹤沉默着走过来坐下后,季渝生把勺子放在碗旁边,对宋时鹤说:“试试!”   宋时鹤盯着那碗汤沉默了一会却没有拿起勺子,反而问坐到他对面的季渝生:“你经常喝酒吗?”   “啊?”没料到宋时鹤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季渝生愣住了。   “出来工作以后,你经常喝酒吗?”宋时鹤盯着季渝生问,手上完全没有动作,一副没得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样子。   “也......也没有。”季渝生觉得宋时鹤应该不喜欢酒徒,可是他为了应酬拼命喝酒,其实喝酒的次数和酒徒也差不多。   ”那你那么了解怎么煮解酒汤?“宋时鹤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这个......嗯,前几年喝的比较多,这几年还好。”季渝生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完这句话后,宋时鹤只深深地看着他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是他们之间又开始沉默。见宋时鹤迟迟不拿起勺子,季渝生以为他为此生气,同时突然想起贺铭昨天说的话,还有之前宋时鹤到他家碰上李洁硬的事,也以为宋时鹤还在为当年的事而生气,所以不想吃他做的东西。   季渝生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这个......味道闻着就不好喝是吧......我......我把它倒掉吧......”,然后就伸手把那碗汤从宋时鹤面前移开。   可移到他们中间时宋时鹤却一把拉住他的手,淡淡地问他说:“干什么?”   季渝生顿时愣了愣,说:“我把它拿走倒掉。”   宋时鹤看了一眼季渝生额头上的汗,沉声说:“那么辛苦煮的为什么要倒掉?”   季渝生拿着碗的手抖了抖,说:“......先生不是不想喝吗?”说完又想再移开一点,可宋时鹤却说:“没有。”   “没有说我不想喝。”   “......好。”,季渝生这才放下心,放开了抓着碗的手。   季渝生松手后,宋时鹤就把汤移回来,拿起勺子开始喝汤。见宋时鹤至少愿意喝他做的东西,季渝生心里又从下沉的海里浮起来。他看了看客厅的各种盒子和啤酒罐,站起来说:“我帮你清理一下。”   看着季渝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微微发青的脸,宋时鹤放下勺子,冷声说:“不用麻烦了,你走吧。” 第154章 爱是满天星   起身正打算转过身去的季渝生顿住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对宋时鹤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的,我有两天假。”   因为季渝生的眉间仿佛环绕着一丝忧伤,宋时鹤不禁愣住了。过了一会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几天都不是公众假期,而季渝生的公司一向公务繁忙的想法,于是有些奇怪地开口问:“这两天你们公司放假?”   “啊......不是,是我自己请的假。”季渝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低下头说的,声音也有些小,好像在掩盖什么。   季渝生的反应让宋时鹤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自己请假?”   季渝生点了点头,说:“嗯......”季渝生不想让宋时鹤知道自己是收到贺铭的电话后立刻请假跑过来的,因为他觉得先生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又觉得他是在刻意做些什么,一定又会更讨厌他。   宋时鹤又仔细看了一眼季渝生,发现他微驼的肩膀,想起刚刚看到的微微发白的唇,想到什么,于是皱了皱眉头,开口问:“是有什么事吗?”这句话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焦急和担心,只是心里同样紧张的季渝生也没有察觉。   “......没......没什么事。”季渝生低着头,话语里依旧带着几分犹豫,没敢看向宋时鹤,吞吞吐吐地说。   “真的没事?”宋时鹤微微垂下眼帘,看向季渝生的腹部问。   “真的没事。”   见宋时鹤又再一次死死地盯着他,视线炽热得仿佛在自己身上点燃山火,季渝生感觉自己快要被宋时鹤看穿了,于是转移话题,指着阳台说:“那个......我看先生阳台好像种了一些花,很漂亮,我可以去看看他们吗?”   说到阳台,宋时鹤顿时僵住了一瞬,硬邦邦地说:“春天还没到,冬天的寒风还没离开,种的花都熬不过寒冬了,没什么好看的。”   “可能花还是适合种在春天里吧。”宋时鹤最后淡淡地说。   种在自己的花田里还是会凋谢,会离开吧。   季渝生听到宋时鹤的拒绝心里和鼻头都微微泛酸却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好低着头用力眨了眨眼,掩盖着情绪点头说好。   空气沉默了一会,最后宋时鹤出声说:“既然没事的话,你自己请假应该就是想要休息吧。这样的话就没必要在我这里忙来忙去的了,你回──“   “不是的,我是收到电话,担心──“宋时鹤的话还没说完,季渝生就抬起头来,神色带着慌张,着急地这样说道。   可是说到一半,他又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然而只听这句短短的话,宋时鹤却好像隐约知道了他请假的原因,心中顿时猛烈一跳,脸上的表情也凝住了。   趁宋时鹤没有再下逐客令,季渝生死死地低着头转身,逃跑一般跑进房间,而后关上门。   关上门后,季渝生把背贴在门上,整个人贴着门缓缓滑落直到坐到地上,可是心里依旧紧张不已,悬着的心依旧还停在高处,迟迟落不下来。   自己终究还是为了留下把那件事说了出来,刚刚宋时鹤愣住的表情让自己猜不出有没有让他生气。   而此时门外坐在餐桌旁的宋时鹤也拿着勺子,眼眸和嘴如同星星泛开的光晕一般微张,迟迟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门“咔哒”一声终于开了,季渝生拿着两个大塑料袋走出来,走到宋时鹤面前提了提他们,说:“先生,房间的垃圾我收拾好了,我去扔个垃圾。”   这次季渝生虽然是抬起头看着宋时鹤说话的,可是说话的时候却眼神飘忽,仿佛宋时鹤是美杜莎一般,不能和他做任何眼神接触,否则的话自己就会变成一生都沉默的顽石。   宋时鹤抬眼瞧见他额头的汗,立刻给他倒了一杯水。   季渝生喝完后,重新提起垃圾袋往门口走去,宋时鹤却在背后对他说:“不用收拾了,你走吧。”   宋时鹤冷漠地说完这句话后,季渝生沉默了一会,竟然真的听话地拿着两个大袋子向门口走去,拉开门把离开。   门关上后,宋时鹤还在发愣,他突然觉得房子的温度好像很低,让他冷得有些发抖。客厅里的暖光好像又散开了,迷雾迫不及待地涌进来,一切又被抽去了生气。   舍不得还要装作绝情的样子,对他来说真的太难了,所以他不敢直视生生,要是直视的话可能就会拉住他不让他走了。   可是,当年强迫别人做出自己认为的正确选择的自己,还有如今如此落魄的自己,还有什么能力去谈论爱情呢。   他一直认定爱是追求美,是互相形成美,是互相成就美,就像两座名为“雕塑家”的雕像,每日都互相为对方抹去滴在眼角的雨水,互相雕刻,让对方的曲线越发圆滑,让对方更立体、更接近神的造物、更完美。   可是现在的他明显没有足够出色的雕刻技巧,自己除了拖累对方,让对方变得丑陋以外,毫无用处。   想到这里宋时鹤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到沙发旁,无力地坐下,从桌子的抽屉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后隔着带着热气的白雾看向窗外的天。   他只觉得一切都灰濛濛的,就像他看不到自己的前路,也像他遗失了自己需要的镜片。   “他该放手了。”   然而在这个念头还没有完全形成前,门铃却突然响起,像一道剑刺破被迷雾,被雾气环绕的一切突然就阔然开朗,一切朦胧的景物瞬间变得清晰。   宋时鹤睁大眼睛,带着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慢吞吞地走到门口,并不是他刻意走得很慢,而是颤抖着的腿仿佛不受控制。   走到门口后他从门眼看出去,清晰地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季渝生,一手拿着一大袋东西,一手捧着一束花,正站在门口敲响他的门铃。   宋时鹤顿时剧烈地抖了抖,差点站不住。   从很久以前开始,宋时鹤就一直觉得季渝生的轮廓在雨天里尤其清晰,在车站、行人、灯光,一切都变得朦胧的雨天,只有生生是清晰可见的。   所以每一场雨他都可以放心地拉着生生跑,因为只要他在,自己就不会迷失,自己眼前的迷雾都能被驱散,只要他在,无论雨多大,自己的前路就都是清晰可见的,所以他总是可以坚定地跑向目的地。   当年宋时鹤隐约感觉如此,现在却是越加明显。   也许因为季渝生是在雨天也光芒万丈的人。   也许自己也可以向光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吗?光会接受吗?   颤抖着手打开门后他看见季渝生气喘吁吁的,手里拿着一束用白色印花纸包住,上面绑着一个小蝴蝶结的花,宋时鹤开门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看见季渝生把一束花递到他面前,弯着眼睛对他笑着说:“满天星在冬天也开的很漂亮呢。”   时间仿佛一下回到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遇见季渝生的时候,那把为他的生命点上色彩,容让他看见万物之美的声音,第一次见就认定会是永恒的美丽容貌,还有仿佛浑身都被星月祝福的人。   一个想法在宋时鹤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   “光好像会接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有一点是要道歉的,这篇文好像写得有些太长了,有很多东西写长了就很容易让人觉得烦闷,更何况是本来就写得不成熟的文。但是自己在前面铺垫的东西,还有人物的情感变化和对于人生态度随着境遇渐渐的转变,还是想全部都写出来,不想烂尾,所以非常抱歉,完结可能还需要一到两周,或者甚至三周左右,会继续努力日更的,如果大家觉得很沉闷或者失去耐心的话完全可以按自己的心意不再看,非常抱歉,谢谢大家,希望大家都可以看文开心 第155章 满天星的花期是爱你的时间   月亮祝福的脸颊现在却被冬天冻得发红,宋时鹤看着季渝生发红的鼻子和手,反应过来后立刻把门拉开了一些,低声说:“先进来吧。”   季渝生进门后又提了提袋子,笑着对宋时鹤说:“早上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因为担心你醒了肚子不舒服赶时间没有买很多,所以我刚刚又去买了一些,我先把他们放到冰箱。”   季渝生把花放到桌上,没等直直地站着的宋时鹤给出反应,他就径直跑到厨房,打开冰箱把东西放进去。   站在客厅的宋时鹤看着桌上躺着的白色满天星,脑海里闪过许多回忆,眸色发沉,然后转身向厨房走去。   季渝生刚打开冰箱,就有一只手把刚打开的冰箱门关上了,随着冰箱关门的轻微的“嘭”的一声,扑到脖子的凉气就瞬间被热气包围,他听到后方传来宋时鹤的声音。   他说:“拿着东西走吧,我不需要。”   季渝生转过头来,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转头,和宋时鹤的距离就变得非常近,两人的鼻尖就像正在降落的蝴蝶亲吻花瓣一般快要触碰到一起。   他们的呼吸都非常明显地瞬间缭乱起来,季渝生的耳朵也顿时烧了起来,宋时鹤则是整个人盯着季渝生愣住了,因为他太久太久没有仔细看过生生了。   与此同时,季渝生也感觉到手里传来一阵热度,低头一看,发现手里被塞了一个暖宝宝,而宋时鹤碰触他的手的指尖还留有一寸,没有完全离开。   季渝生脑袋一片空白,只仿佛本能一般伸手拉住了宋时鹤,而后他感觉到宋时鹤的手在微微颤抖。   只过了一瞬,宋时鹤就如触电一般松开了手,轻咳一声,移开了好一点距离。季渝生则握紧手里的暖宝宝,有些抱歉地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低下头尽量不和宋时鹤眼神接触来降耳朵上的温度,开口说:“这些菜都是可以做成很简单的菜式,先生只要──”   拉开一点距离的宋时鹤打断了他的话,说:“不用了,我不会做。”   季渝生闻言什么都顾不得了,顿时抬起头直视宋时鹤说:“那我就几天来一次,我做。”   宋时鹤果断拒绝了他的建议,“不用了。”。   “我现在手艺可以的,刚刚的汤你也尝过了,我煮的时候有点太着急了,我可以做得比那更好的。”季渝生这么说着,右手不自觉地拽紧衣服下摆。   “不需要。”宋时鹤冷漠地看着他,无情地说。   季渝生沉默了一会,在想明明手里那么温暖,为什么眼前的人却冷冰冰的呢?   他又说:“我......我知道当年的事对先生的影响很大,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和对先生造成的伤害。可是......”季渝生望向宋时鹤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可是我想为先生做些什么,虽然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请让我为你做一些事情。”   可说完这句话后,季渝生却看见宋时鹤刚刚微微亮起的眸色又如同六点的天慢慢暗下去。   “......所以你在可怜我吗?”宋时鹤沉声问他。   “我不是在可怜你,我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喜欢,我不用那些,我只是──”   此时忽然扑向脚底的一阵寒风让宋时鹤想起当年在诗会门外等了生生的整整四个小时和无故失约,他打断了季渝生的话,带着一丝悲伤肯定地说:“是,你从以前开始一直都不需要我的喜欢。”   季渝生很想反驳他,想说不是的他需要,可是他知道摧毁宋时鹤人生的人没有资格那样说。   见季渝生不作任何反驳,宋时鹤声音又像黑夜的海扑下来沉下去的那一刻说:“所以你只是想补偿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对吗?”   “不是,我只是想帮──”季渝生着急解释,话语里满满是慌乱。   宋时鹤看到季渝生慌乱的样子,默认自己戳破了他的心事,再一次打断他说:“你知道我不是这样,是吗?”   季渝生愣住了,宋时鹤又低声喃喃自语一般说:“只有我不是这样,是吗?”   季渝生不太明白宋时鹤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听完他的话后心脏钝痛,张着嘴说不出话,眨了眨眼睛突然又湿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身体就是这样反应了。   “......算了。”气氛僵住了一会,宋时鹤最终移开了撑在冰箱的手,转身走出厨房。   季渝生靠着冰箱愣了一会才死咬着唇转身把买好的东西放回冰箱里。放好后他走出客厅,看见站在阳台的宋时鹤的背影。他走过去,打开阳台的门,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浓浓的烟味。   宋时鹤听到门拉开的声音回过头来,只见他双手夹着一支不断有繁星陨落的烟,嘴里还含着一口烟的余韵,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发乱,他看到季渝生闻到烟味后微微皱了皱眉头便又转过去,对着天空呼出一口烟后,垂手把烟掐了才又转回头来。   看到那仿佛被强制熄灭的星河碎片,季渝生心里又是一抽。   季渝生见宋时鹤好像不想再看见自己一般的动作,于是便道别般地对他说:“先生,我过几天再来找你,请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休息。”   宋时鹤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便又转过头去,不知看向远方的什么。季渝生犹豫了一会,在宋时鹤背后说:“先生,烟对身体不好,还是少抽一点比较好。”   宋时鹤闻言转过头来,苍白无力地笑了笑,问:“你在意吗?”   重遇以后第一次仔细看向宋时鹤的侧脸,季渝生更确实感受到宋时鹤消廋了许多。   他有些悲伤地回答说:“我当然在意啊......”   宋时鹤抽了抽嘴角好像想笑,可是也许是冬天太冷了,嘴角懒得不想动,所以他最后还是笑不出来,他只能低声又问:“也是为了缓解内心的罪恶感?”   “不是......”   看到宋时鹤悲伤的侧脸,季渝生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摇头。宋时鹤没再理他,抬起头,望着灰茫茫的天空淡淡地说:“你走吧。”   见宋时鹤不再看他,季渝生沉默了一会,转身推开阳台的门离开。   季渝生走出大门后拿出放在袋子里的卡片,想起刚刚的一幕。   他路过花店,突然想起道别的那一天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花,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买了一束花了。   “先生,这是寄托心意的卡片,你可以在上面写你想对心上人说的话,然后系在花束上。”花店的人递给他一支笔,这么说道。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向宋时鹤诉说自己的心意,可他还是忍不住接过了那支笔,在写卡片的时候,他想起以前给先生写信的每一晚,一切心意仿佛都能透过笔锋泄出,透过带翅膀的信件传达。   可这张卡片却被绳子绑住了,到了宋时鹤家的门口时,他把那张卡片拽掉,放回到自己口袋里。   现在他又翻出来,打开那张系在花束上的卡片,上面是自己黑色的字迹。   “对你思念如同漫天繁星深邃,对你的真心也如白色一般纯粹。”   “满天星的花期,是我爱你和思念你的时间。”   满天星花开四季,思念悠长,爱意悠长。就像先生当年和他说,生生不渝,悠久情长,会爱他很久很久。   可现在这却好像是只能在梦里送出的卡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构思这一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的场景特别清晰,像走了一场电影一样,很神奇 第156章 今日宜看雪   季渝生看着手里的卡片,又回头看了看关上的门,喃喃说:“......我已经没有资格给先生写这些了。”   然后他深呼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在昨天下定了的决心,打了一个电话。   “喂?请问是每日新闻吗?”   “您好,是的,我们是每日新闻,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想先请问一下你们的报纸是读者最多的报纸对吗?”   “是的,我们有纸质和电子版,两者都是读者最多,Y市阅读量最高的报纸。”   “好的,能请问一下刊登一份公告要多少钱吗?我想刊登一封公告。”   宋时鹤在窗台隔着一层烟雾看向桌子上的花,迟迟无法移开目光。他仍然记得五年前的那一天,自己本来有多心动,自己有多坚信他们会在画展后在一起,一起去做喜欢的事情,生生研究东方艺术,自己研究西方艺术,一起去旅游,去找灵感,老了去只有他们两人的城市,一起爱很久很久。   然后下辈子,就在跑去春天吻他,做他最早遇见的,最喜欢,的独一无二命中注定。   可现在他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心动,可总是无法抑制,他总听到自己心动的声音,如春草冲破泥土而出。他最终能做的,只是让霜雪覆盖他们,尤其是今天之后。他不能把生生的愧疚感当作是喜欢,因为那样实在是太可悲了。   宋时鹤呼出最后一口烟后,把那束花放到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里,绑上蝴蝶结,永久封存。   ——   之后的几个星期,季渝生每个晚上都在想自己可以为宋时鹤做些什么,他每天梦里的环境美好得出奇,可在那美好里生出的悲哀却让季渝生伤心不已。   一天他梦到先生给他写信,约他夏天到仲夏花园中,他捧着花穿过许多个庭院跑到花园里,看见宋时鹤的背影,于是满心欢喜,可跑过去喊他的时候,先生转过头来冷漠的表情却是在责怪他。   又一天他梦见自己在邮局,拿着一封封字字深情的信,对着邮筒不停塞却怎么也塞不进去,就像是先生在拒绝他的心意。   后来他又梦见他坐在大学的长椅等宋时鹤下课,可是却看到宋时鹤被一堆人围着,指着他大骂说他伤风败俗,说他虚伪,说他枉为人师,可自己却像挪不开步子,怎么努力都无法冲到宋时鹤身边大叫着解释不是这样的。   每天每天,打开窗看见的都是沾湿了的玫瑰。   于是季渝生差不多每个周末都来找宋时鹤,一时帮他打扫房间,一时帮他做好吃的。宋时鹤刚开始经常会堵着门口拒绝让他来,但是只要季渝生说自己一路走过来冷得发抖,手脚都冻得通红,想借他家取一取暖,他似乎因为一直以来的良好教养犹豫了一会就同意了。   只是他们经常相对无言,每次的对话都不过十句。   今天门铃也一如既往在下午响起,宋时鹤开门后看到穿着厚厚的衣服,带着毛茸茸围巾的季渝生。因为还是冬天的缘故,平时季渝生都会穿保暖的衣服来,但今天却穿得特别厚。当宋时鹤还在疑惑的时候,季渝生弯起眼睛,搓了搓手说:“先生,我们今天去看雪吧!”   这句话随着热气呼出,飘到冷空气里,形成一阵雾气,飘到宋时鹤耳朵后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是他们以前做的约定。   看着季渝生期待的眼神,宋时鹤别开眼神,狠心说:“不了,太冷了。”   “可是今天天气预报说是很适合看雪的日子...”   宋时鹤沉默了一会,说:“你去看吧。”   说完就转头回屋,季渝生看着宋时鹤的背影,失落地低下了头,默默进屋,进屋后他看到宋时鹤坐在沙发上带着眼镜看着电脑,又忍不住小声追问:“真的不去吗?”   宋时鹤抬起头看向他,细框金色眼镜让他整个轮廓变得更加冷漠,他说:“去干什么呢?去回忆过去吗?”   听到宋时鹤再一次的误解,季渝生低声说:“不是......”   空气因着季渝生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解释沉默了一会,紧紧盯着季渝生的宋时鹤突然说:“可我会想起。”   “什么?”季渝生微微一愣。   宋时鹤一字一句说:“看雪会让我想起过去。”   季渝生眸子一动,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宋时鹤继续说:“可那不是我值得反复回味的过去,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很痛苦。”   “所以,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毕竟过去对你来说只会没有感觉而不会痛苦吧,你除了对我有愧疚感,没有其他感情了不是吗?”   “不是,我一一”   宋时鹤没有等季渝生回应便低下头继续对着电脑,完全忽略季渝生想要解释的心,季渝生见此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等季渝生到厨房后,宋时鹤合上电脑,看着厨房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厨房突然传来“当啷”一声巨响,宋时鹤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跑到厨房,打开门后他看见季渝生痛苦地扶着洗手盆蹲在地上。   “生生你怎么了?”   在听到这句话时,季渝生一瞬间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这句话上,这是重遇后先生愿意唤他生生,他顿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发红。   见季渝生眼眶发红却不回应他,宋时鹤更是着急,“生生?你没事吗?”   季渝生摆了摆手说:“没事,我就是有点想吐,想去厕所。”   说着就艰难地想自己站起来,宋时鹤见此立刻顾不得其他,伸手一把搂起季渝生,把他抱到厕所,在他吐的时候轻轻抚摸他的背部。   季渝生吐完,宋时鹤紧皱着眉头问他:“怎么回事?肚子疼吗?吃错东西了?”   宋时鹤见季渝生脸色不自然发红,摸了摸他的额头,说:“还有点发烧。”宋时鹤的手冰冰凉凉的,季渝生不自主地凑了上去,宋时鹤的手顿时轻轻一颤。   季渝生低声说:“不是,应该是昨天见客户喝酒喝多了胃痛,吃点药就好了。”   “喝酒?”宋时鹤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你不是说现在不太用喝酒了吗?”   “呃......昨天那个是公司的大客户。”   可这并没有缓和宋时鹤的怒意,他的语气带着怒意问:“喝酒交给下面的人不行吗?”   “我担心甲方觉得我们公司不够诚意......”   季渝生这么说着,脸色又突然发青,嘴唇也在发抖,宋时鹤转而问他:“药在哪里?”   季渝生抹了抹嘴,说:“在背包第一层。”   宋时鹤离开后,季渝生满脑子都不是痛楚,而是在想宋时鹤刚刚的着急是不是对他,是不是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可能是我的点比较特别......这章我觉得还挺甜的 第157章 雪的意味   “你还想吐吗?”宋时鹤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问季渝生。   “不了。”季渝生因为昨天喝酒宿醉,早上本来就起得晚。一醒来看了一眼时间就匆忙赶来邀请宋时鹤看雪,为了赶上看雪,还有今天遇见宋先生的最好时间,早餐自然也只是草草吃了一点。   这一吐他感觉肚子都空了,让他一时分不清肚子的绞痛是因为胃病犯了,还是因为饿的。   “那你先去房间休息,我去拿药。”宋时鹤说。   “好的。”季渝生捂着肚子手撑地板站起来,想独自走去自己的房间,可嘴唇发白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听到宋时鹤低叹一声,然后自己就被扶着抱了起来。   人一悬空,季渝生就本能地揽住了宋时鹤的脖子,而后鼻尖瞬间萦绕着一股无比熟悉的,雨后植物根茎的气味,让他整个人顿时舒服了不少。   他感觉宋时鹤好像看了他一眼,可是双耳发红的他实在不敢低头去看向宋时鹤。于是走到房间的一路上,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   宋时鹤带季渝生去了他自己的房间,把他放到床上后,罕见地放柔声音说:“房间已经开了暖气,你可以脱掉厚的外衣好好休息,我去拿药。”   季渝生耳尖发红地点了点头,说:“好的,谢谢。”季渝生自从吐完以后就一直低着头,怎么都不愿意抬起来。宋时鹤见此以为他是肚子不舒服,于是又问:“要吃点东西吗?”   “啊......没事。”季渝生死死低着头闷声回答,他实在不想再给宋先生添麻烦了。   宋时鹤见状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季渝生不敢抬起头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的眼睛现在肯定红得发肿,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明明现在宋时鹤对他那么温柔,自己心里却越发苦涩。   宋时鹤跑到客厅,很快就在季渝生背包里找到了药,又倒了一杯水就打算回房间,可是刚走了一步却又突然想到季渝生刚刚吐了许多,想到他微微发红的鼻子,还有自己出房门后听到的一个微弱的喷嚏声,于是就先放下了手里的药和水,转头走到厨房。   走进厨房后,宋时鹤从柜子里拿了一些面条,随便煮了一点清淡的热面条,然后他又拿热水袋装了一些热水,才拿着面和热水袋往季渝生待着的房间走去。   他重新回到房间后却发现季渝生还坐在床上,弯着腰低着头,抱膝缩成一团,没有躺下休息,于是宋时鹤立刻有些着急地放下手里的碗,开口问埋着头的季渝生:“怎么了?很痛吗?”   其实季渝生只是突然感受到宋时鹤的关心,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因为自从重逢以来,先生一直都对他非常冷漠。   “啊,不是......”季渝生抬头愣愣地看着宋时鹤,还是没有动作。   默认他是胃痛痛狠了的宋时鹤把手里冒着热气的碗和筷子递给他,开口说:“我想你刚刚吐的时候可能也把今天的早餐都吐出来了,直接吃药对胃不好,你先吃点面条,”宋时鹤说着又把手里的暖水袋递给季渝生,说:“这个是暖水袋,敷在肚子上吧。”   季渝生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接过碗和筷子,仔细吹了吹之后就开始一口一口仿佛万般珍惜地吃了起来。   看着季渝生把面条吃完的宋时鹤突然瞥见他身上还穿着带着寒意的外套,于是出声说:“外套也脱下来吧,过了寒气容易感冒。”   “啊......好。”季渝生点头答应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空余的手去拉外套的拉链了,于是拿着碗有些手忙脚乱,宋时鹤见状便说:“你先喝,我帮你。”   宋时鹤说罢就伸向他拉到接近顶部的衣服拉链,季渝生顿时退开一点,把勺子放下,空出一只手直接把拉链拉到最高,慌张地说:“啊,不,不用。”   听到季渝生这句话,宋时鹤的手瞬间在半空凝住,然后就立刻收了回来。   在这之后,宋时鹤就没有再看向季渝生。   吃了点东西,又热敷了一会肚子后,季渝生的脸色才慢慢好起来。见刚刚开始宋时鹤就沉默不语,季渝生主动和他道谢。   “谢谢你,宋先生。”季渝生朝别过脸的宋时鹤说。   宋时鹤转过头,默默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说什么,他们之间又开始沉默,于是季渝生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对不起先生,麻烦你了。”   看着季渝生痛得满头是汗,有些发烧虚弱不已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对他的样子,宋时鹤心里顿时涌出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像是怒气,可使每一分怒气好像又夹杂着一丝心痛。   他带着责怪的语气,冷声说:“你明明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要来?”   “......”因为刚刚发生的事太过麻烦了宋时鹤,有些完全打乱了今天自己本来的计划的感觉,季渝生有些不好意思回答。   他一直沉默着,宋时鹤却一直像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一般盯着他,季渝生最后只能如实说:“......因为想来看雪。”   宋时鹤听到这句话更是生气,“X市也有下雪,你直接在那里看不就好了?明明在发烧头痛,还在那么冷的天出门,你就那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吗?”   可能因为有些发烧,再加上药物让人晕晕沉沉的缘故,平时肯定会解释的季渝生现在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满腔委屈,他忍不住打断宋时鹤的话,带着委屈说:“可我想和先生去看雪啊。”   宋时鹤听到这个回答,表情僵住了好一会,过了一会,又面无表情地反问季渝生:“为什么那么执着要和我去看雪?”   感觉到自己鼻子泛酸,季渝生把半张脸埋到被子里闷声说:“因为......因为我想和先生一起过生日,不想先生自己一个人过生日啊......”   听到这句话,宋时鹤觉得一阵热流席卷自己的大脑,而后蔓延全身,自己浑身都像是要逃避那种热度一样开始发抖。   是啊,他今天生日,连自己都忘了,可是生生却记得。   他压抑着声音的剧烈颤动,低声问季渝生:“你知道看雪意味着什么吗?”   季渝生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太阳穴一跳一跳。   “意味着那个夏天的喜欢和爱是真的......”   “可他们是吗?”宋时鹤说着说着声音就像被砂纸磨了磨,眼睛周围也开始微微发红。   作者有话要说:   平时肚子痛/着凉了其实可以喝热红酒的,加点丁香八角肉桂苹果橘子或者柠檬之类的煮热就可以喝了,可惜生生有胃病,这个方法行不通 第158章 施舍感情   季渝生看着宋时鹤,声音带着下雨的湿意,说:“就是真的啊......”   从讲厅看到的第一眼,听到先生说蜡烛为爱情燃烧,再到晴空雨下的吻,一直一直都是真心实意的啊。   经历了刚刚的事,听到季渝生的这句话,宋时鹤只觉得好笑。   明明对他的触碰那么讨厌,讨厌到两次都本能地避开的地步,却还是逼着自己去给予他肯定的答案。他能想象得到自己现在在季渝生眼里是有多落魄,失业,没有才气,年纪也开始大了,对比以前是多没有魅力。   季渝生以前都不曾喜欢他的话,现在更是不可能,所以他会这么做大概只有一个原因吧。   季渝生见宋时鹤听完自己的答案后依旧沉默着,又开口想把自己的心意再好好的,仔细地再传达一遍,可是当他看到宋时鹤的眸子里泛出如同冰河上的那一丝涟漪一般的冷意后就顿住了。   “为了圆谎,你甚至不惜这样做吗?”宋时鹤的眼角明明是往上翘着,嘴上也明明是笑着的,可是这句话却让季渝生觉得本来就身处寒冬的自己仿佛又淋了一场没有尽头的寒雨,他张开的嘴瞬间说不出任何话。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让宋时鹤误会的季渝生有些无力地说:“我没有撒谎......”   宋时鹤听完沉默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然后僵硬地扯起嘴角低声一笑,开口问他:“是因为贺铭的公司最近在招人吗?“   “什么?”季渝生满脸悲伤地望向宋时鹤。   ”是又要像当年一样想透过帮助我,要我帮你和贺铭打好关系,好继续升职吗?”宋时鹤毫无感情地说。   季渝生听着这一句句质问还有宋时鹤没有感情的眸子眼眶发红说:“不是,我没有那样,当年完成合约后我已经从贺先生的公司辞职了。”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在认识和喜欢先生这件事情上,我都没有要图什么。”   宋时鹤听完他的话后只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回应,就像想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真心。而季渝生也毫不退缩地望着宋时鹤,他不害怕被宋时鹤看穿,与此相反,他无比希望宋时鹤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真心。   “为什么先生就是不相信我的解释呢?”见宋时鹤还是没有给予他回应,季渝生红着眼睛着急地问。   宋时鹤听完他的话又笑了,他死死地盯着季渝生问:“你是让我当那封举报信不曾存在过吗?”宋时鹤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仿佛把自己心底扎下的死结亮出来给季渝生看。   季渝生听到宋时鹤不相信自己后思绪混乱,只知道宋时鹤果然还是非常在意当年的事情,想了许多只能说出一句话:“那封信真的不是我发的......”   宋时鹤冷笑了一声,说:“虽然是电子件,可签名确确实实是你的字迹,和你当了那么多年笔友,你觉得我连这都认不出吗?”说完后宋时鹤又轻轻地说:“就算只是一两个字,我都能看出来的,更何况是签名呢?”   “那个是我母亲让我签的,那本来是空白的纸件,我签的时候不知道她会用来写举报信。”季渝生放下碗,直起身来着急地解释道。   宋时鹤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会,盯着他问:”你是想说你的母亲骗你在空白文件上签名吗?”   这句话让季渝生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因为宋时鹤的语气是满满的不相信,而后宋时鹤果然问他:“会有人在空白文件上随便签名吗?会有人......和自己的母亲签文件吗?”   他当时为了阻止李洁英的自残行为,不得不这么做,只是他自己也无法相信,李洁英会变得如此极端,会变得为了让事情顺着自己的心意发展,又或者为了让儿子变成自己的牵线木偶不择手段,极端到季渝生都觉得自己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了。   季渝生还记得父亲曾和告诉他说,他很喜欢母亲的天真和活泼,可是如今李洁英的样子,却让季渝生怎么也想象不到父亲喜欢的那个女孩的样子。   即便不可置信,可是事情确实就是这样啊,为什么宋时鹤不能稍微相信一下自己呢?   ”还有如果真的想去读艺术的话,那为什么最后放弃了?归根结底只是你不想而已,不是吗?”宋时鹤又问他。   宋时鹤最后又用非常低沉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如果是在撒谎,那起码要让我相信啊。”   “是因为知道我不可抑制地喜欢你,所以觉得我很好骗对吗?”   意识到自己如果没有实质证据的话,宋时鹤都不会相信自己,可是过去那么久的事情,除了李洁英亲口承认以外,他能去哪里找证据呢?李洁英讨厌宋时鹤至极,更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怎么可能帮他和宋先生解释。   于是季渝生最后只能带着哭腔问:“宋先生还喜欢我吗?”   季渝生看见宋时鹤眸色微动,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就别过脸,冷冰冰地说:“我喜欢你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在季渝生回答之前,宋时鹤就一锤定音了他们的关系。   “没有意义不是吗?”   季渝生听到这句话嘴里像是喝了一口泡了许久的柠檬茶,发酸发苦,他低声说:   “宋先生,当年信里写的,”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染上一丝哭腔,   “不作数了吗?”   宋时鹤听到这句话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毫无温度地说:“把那封信撕烂了然后对我说这些吗?”   那封信,是指最后一封信,那是一封情书。   听到宋时鹤提起那封信,季渝生突然发现当时自己在垃圾桶捡到信的碎片后,李洁英解释说是不小心把他的信当初废纸撕了,也许也是她故意为之吧。   可是如果他现在又和宋先生说也许是因为母亲,宋先生也不会相信吧。   在季渝生还在犹豫的时候,宋时鹤就冷声说:“不要因为可怜我对我施舍感情,我不需要。”   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可怜和同情了吧。   可是从季渝生身上,他最不想要的感情就是这两个。   季渝生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仿佛他怎么解释,宋时鹤都不会像当年一样爱他了。他所有的话都是在说最多只能到这里了,回不去了,回不去满怀期待地等待着门铃响起,光着脚跑去接收信件的日子,回不去,那些日子都被那件事撕碎了,丢到了时间的缝隙里,然后掉落到无尽的黑暗里完完全全地消失。   过了一会宋时鹤收拾了一下心情说:“你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走吧。“   季渝生犹豫了一下,说:“我......我明天还要去见客户......答应了老板的。”   宋时鹤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问他:“又要去喝酒吗?”   ”这种是......要应酬的。”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宋时鹤,他皱起眉头,说:“是啊,你是一个为了名利什么都能做的人。就算是损害自己的身体,就算是伤害很喜欢你的人,你为了那些也是会这样做的。”   “是我忘了,对不起。”   在季渝生听来,宋时鹤话语间满满都是怒意和厌恶。   季渝生想告诉他不是的,喝酒是为了更早摆脱母亲的掌控,更早地重新遇见你,可一想到宋时鹤根本不会相信,一定会质问他是不是又图些什么,一定会觉得他是在狡辩,再又想到宋先生讨厌他,季渝生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见季渝生不作任何狡辩,宋时鹤别过头,扔下一句毫无感情的“你休息吧”就离开了,留下季渝生自己一个人。   满怀自责和绝望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宋时鹤突然收到一通来自报社的电话。   “喂?”   宋时鹤听到对方说了什么之后立刻深深地皱起眉头。“什么?”   “好......你稍等一下,我现在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几章是真的比较虐,需要强心脏,大家如果心情不好就先放一下不看,大概过四五章左右就能和过去和解,然后小情侣就可以私奔到两个人的小岛每天都谈恋爱了(bushi 第159章 不吉利   当季渝生还在纠结自己应不应该留下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宋时鹤拿着外套在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过了不久,外面就响起“啪嗒”一声关门声。   在路过门口的时候,宋时鹤完全没有看过他一眼,只目视前方,急匆匆地离开。   意识到这件事后,坐在床上的季渝生顿时又觉得温度都被抽去,心像陨石碎片般从极高处堕下,手脚发凉。感觉就像在人群里望向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时,却发现他没有施舍予自己丝毫目光,只直直地望着前方。   也许他纯粹是在望向远方,但也也许是在望向他真正的心上人。   而在那背后他遗忘的,就是躺在地上陨落的碎片。   即便知道宋先生也许是遇到了紧急的事情,季渝生还是止不住地猜测宋先生是不是因为讨厌自己才这样匆忙地离开,止不住地想宋先生是讨厌自己讨厌到如此地步吗......讨厌到甚至不愿意和他共处一室。   季渝生再休息了一会,觉得自己的精神稍微恢复一点以后,就打算离开房子。既然房主从字里行间到动作都在赶客,那他也不能讨人厌地久留。即便他偶尔也想任性,可在李洁英的影响下形成的讨好型性格却是他最大的阻碍。   离开宋时鹤的家后,季渝生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他在路上因为想着自己和宋先生的关系而感到茫然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瞬间把他从沉沉的,名为“思绪”的海底抽回人间。   “啪嗒──”   回过神来一看,季渝生低头只见散落一地五颜六色的保暖衣服,有一个围巾还飞到了他的脚旁,像小狗一样趴在他的鞋尖。   一个妇人“哎呀”一声,慌张地蹲下身去捡那些散落在马路上的衣服。季渝生捡起那条围巾后,也蹲下身帮忙把其他掉落的衣服捡回箱子里。   把衣服都放回箱子后,那位妇人抬头向他道谢。   “哎呀,谢谢,谢谢──”   季渝生看到眼前熟悉的脸后顿时愣住了,过了一会他才出声带着一丝不肯定喊:“陈院长?”   眼前大部分头发已然发白的女人也愣住了,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努力回忆后惊讶地问:“季先生?”   季渝生微微一笑,一边把衣服递给陈院长,一边点了点头说:“是,是我。没想到陈院长还记得我。”   “当然呀,你是宋先生带来的朋友啊!好巧呀!好久不见了吧。”陈院长弯起眼睛后,周围虽出现了深浅不一的褶皱,但季渝生却觉得她依旧非常有活力,也许是因为还做着自己觉得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吧。   “是的呢,好久不见了。”季渝生回答道。   “是呀,自从上次你和宋先生来过我们福利院以后,我都没怎么见过你们了。”陈院长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又捂了捂嘴巴说:“噢不对,宋先生之前好像来过两三次。不过后来都是直接把东西寄过来,不亲自过来了。悦怡和乐乐他们一直都很想你们呢!”   “是......因为我这段时间都在x市那边,没怎么过来这边。”季渝生有些不自在地别看眼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陈院长“噢”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呀。”   “那陈院长现在是要把这些衣服搬到福利院吗?”季渝生指了指地上的箱子问。   “啊对,”陈院长反应过来,指了指脚边的箱子,说:“我刚刚去拿了一些别人捐赠给我们福利院孩子的完好的衣服。”陈院长这么说着就伸手把箱子又重新牢牢地封了起来。   “我帮你吧。”季渝生说着就想去搬地上的箱子。   陈院长连忙摆了摆手说:“啊,没关系的,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我这不好耽误季先生的时间呀。”   “没关系的,我有时间可以帮你搬回去,而且我也想去看看悦怡他们。”季渝生这么说着就蹲下身去搬起了那个大箱子。   “真的不会耽误季先生的时间吗?”陈院长有些担心地问。   “真的不会,我们走吧。”季渝生回答说。   见季渝生这么说,陈院长才又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说谢谢,然后指路让季渝生跟着她。   到了福利院门口后,季渝生觉得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因为不常来,他一时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哥哥!”   去到福利院把箱子放下后,季渝生一转身就感觉被人抱住了,低头一看,原来是依旧是穿着一条红色裙子的乐乐。   季渝生立刻弯起眼睛喊了一声“乐乐!”,然后蹲下身牵了牵乐乐的手,笑着说:“好久不见!”   “我的向日葵!”乐乐一边这么说一边把几张画纸递给季渝生。   季渝生接过他手里的画纸,问乐乐说:“这是什么呀?”   乐乐一脸骄傲地说:“乐乐的画!”   季渝生慢慢打开一张画纸,充满童真,用色纯粹的金黄色的向日葵出现在他面前。   “哇!乐乐画得好漂亮!”季渝生看着画感叹道。   “哥哥也来陪我画画吧!”乐乐抓着他的手一边摇着一边说。   陈院长听到他们的对话,插嘴对乐乐说:“乐乐,哥哥刚刚搬了很多东西哦,他现在很累咯,你是不是先要让哥哥休息一下啊?”   乐乐扁了扁嘴,想了一会儿,非常懂事地点了点头说:“好吧,那哥哥先休息一会,然后再陪我画画。”   “没关系的,我现在就可以陪乐乐画画哦,乐乐想画什么呢?”季渝生笑着耐心地问。   乐乐闻言立刻两眼发光,大叫道:“真的吗!”   季渝生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摸了摸乐乐的头,说:“嗯,真的哦,哥哥可以陪你画画!”   “太好啦!”乐乐把双手举起来,转了几圈,然后又说:“已经很久没有人陪我画画了,现在终于有人陪我画画了!”   “很久没有人陪乐乐画画了?”季渝生有些疑惑地问,他们不是一直都有绘画课吗?   这样一想,刚刚他在福利院门口感觉到的奇怪好像就是墙上原本那一幅非常漂亮的向日葵壁画被人用白漆涂盖掉了,作为福利院的入口,白花花的墙壁让人觉得有一丝违和。   季渝生这么想着的时候,眼里突然出现另一道身影。他抬头往乐乐身后望去,看见了悦怡。   悦怡一边走过来一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说:“哥哥好久不见。”   “悦怡!”季渝生也朝她挥了挥手。   “哇!是新衣服耶!”陈院长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以后,乐乐突然大叫道,然后她就松开手,抛下了季渝生和自己的画,手舞足蹈地往陈校长那里冲过去。   悦怡看着一蹦一跳无比兴奋的乐乐无奈地笑了笑,而后走过来坐到季渝生身边。   “你看乐乐画的向日葵,真的很漂亮呢。”季渝生将乐乐的画拿给悦怡看。   “嗯,我和她一起画的!”   “哇,真的画工了得,让我这个完全没有画画天赋的人羡慕极了!”   “是因为‘向日葵王子’教的好呀......”说到这里,悦怡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说:“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句话和乐乐之前说的,再联系福利院门口的壁画是由那位大家都叫他“向日葵王子”的老师负责,季渝生想起什么开口问:“那个......你们福利院入口隔壁的那副向日葵壁画怎么被涂掉了?是因为画画的老师没有再教你们画画吗?”   可就算是这样,那幅画也是大家一起创造的成果,也没有必要因为老师离开了就完全毁掉吧?   “是乐乐和你说画画老师走了吗?”悦怡反问季渝生说。   因为悦怡的问题有些奇怪,季渝生愣了愣才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乐乐告诉他,但是他从对话里大概能猜到。   “嗯,那幅画被涂掉了。”悦怡沉默了好一会,好似有口难言一般说:   “原因其实是因为院长说它......不吉利。”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网站公告,未成年谨慎观看下面几章,谢谢大家! 第160章 星星游客   “不吉利?”季渝生又愣住了。   虽然第一次看到那幅壁画的时候,他就觉得那副画里花下扭曲的茎叶和整幅“向阳”的主题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花瓣亮眼的金黄色和茎叶黑沉颜色的强烈对比,总会让人不由得去猜想在那耀眼夺目的花瓣背后藏了什么才导致茎叶发黑发暗,也会让人担心茎叶何时会吞噬表面的光明让整株向日葵被阴影覆盖。   除此之外,那幅画里显眼的漂亮金黄色叶子,怎么想也和不吉利三个字沾不上边。   如果那是不吉利的话,那现在白花花的,宛如艺伎的脸一般毫无温度,企图掩盖什么的白色墙壁,倒更是骇人了。至少在美感上,现在可以说是逊色不少。   想到这里,季渝生又向门口的那幅墙望去。   “嗯,”悦怡点了点头,说:“其实和画没有太大的关系啦。主要其实还是因为陈院长觉得‘向日葵王子’不吉利,所以才找油漆工人把那幅画涂掉的。”悦怡很努力地把话说得像羽毛般轻松,可是说出来的话在季渝生听来却像沾了泥浆一般千斤重,因为她笑得很僵硬,故作轻松的耸肩也耸得不太自然。   “觉得那个老师不吉利?”季渝生皱了皱眉头问。   他心里更加疑惑了,那个老师做了什么会让一向随和的陈院长觉得他不吉利?甚至不惜找人把他的痕迹抹去?那本来明明是一幅称得上出色的艺术画作的。   “嗯。”悦怡点了点头,眼神如临夜一般黯淡下去,同时也好像想到了什么悲愤的事情,扶着椅子的手指微微卷曲,紧紧抓住了椅角。   悦怡张嘴想开口几次却都说不出口,最后开口吐出的却是一个问题:“哥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选择主动离开这个世界呢?”悦怡说这句话的时候声调放得非常轻,如果不是乐乐和陈院长拿完衣服后逐渐远去,这句话也许会被风故意遮住。   可人声远去了,风也平静下来,季渝生清晰地听到了这个问题,他瞬间愣住了。因为他想起了章舒告诉他的,关于齐梧的事情。   齐梧是因为追求理想的自由被完全剥夺而无法忍受,其他呢?其他还有什么?   “不要吧,不要再让可爱的人只能看到冬天绑满胶布的街道和如铅般沉下去就起不来的落日吧。”这句话如同山谷里的喊声一般在他心里响起。   过了一会,季渝生努力平静了一下心口吹起的风浪,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悦怡你是遇到了什么让人烦恼的事情吗?”见悦怡不说话,季渝生又担心地说:“你可以和我说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又......又或者有哪里我能帮到你吗?”   悦怡摇了摇头,说:“没事......不是我......”说完这句话后,悦怡又沉默了。   还未等季渝生微微放下高悬的心就听到旁边传来细碎的哭泣声,他转过头去望向悦怡,发现她整个眼眶都是泪水。   “悦怡?你怎么了?”   悦怡也不出声,只止不住地流泪。   季渝生顿时变得非常紧张,慌张地掏出口袋里的纸巾,手忙脚乱地递给悦怡。   “这里有纸巾,你擦一下眼泪,”季渝生把声音放得如明朗天气的云般无比柔和,说:“没事的,我一直在你身边。”   悦怡抬起头红着脸望向季渝生,季渝生朝他笑着点了点头,说:“嗯,我会一直陪在悦怡身边哦。”悦怡的泪流得更凶了,因为她想起另一个人在她伤心的时候也这么对她说过。   悦怡手里拽着纸巾冷静了一会,红着眼睛艰难地开口说:“不是我......是......是画那幅画的,教我们画画的‘向日葵王子’,他......离开我们了。”   手上的向日葵瞬间跌落到地上,宛如春天过去后凋谢的那一秒。许是因为风急于把美好都刮走,季渝生甚至没来得及抓住向日葵花瓣的一角。   “什么?”   “嗯......老师他......自己选择去星星旅游了。”悦怡低下头这么说,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有些压抑,带着浓浓的哭腔。   “这......这件事是陈院长告诉你的吗?你确定吗?”递着纸巾的季渝生柔和的声音带上如同弦被拉紧一般紧张。   他觉得整件事超出他的想象,同时他也不相信陈院长会把外面压抑的事情和气氛带到福利院来。因为许多小朋友们都是受过伤的人,陈院长应该会想尽自己所能还给他们一个快乐的童年。   “陈院长怕吓到其他小朋友,所以和乐乐他们说是老师搬离这个城市,所以不能再教我们画画了。但是我亲耳听到陈院长说老师他......”悦怡说到这里顿了顿,哽咽着说:“他心里受了很重的伤,然后......然后......”悦怡抽泣了许久,最后似是不忍一般说:”然后他受不了就去星星旅游了。”   “我本来也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后来问了院长......虽然她一开始也不想告诉我,可是因为我很坚持,她就告诉我了。”说到这里,悦怡又开始止不住地流泪。   听完悦怡的话后,季渝生整个人愣在当场,震惊得说不出话。   悦怡好像因为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于是就抱膝把自己藏起来,闷声说:“我真的很难接受,因为老师他一直都很开朗的。而且向日葵是他最喜欢的花,我们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如他所喜爱的花一般阳光又活泼的人。老师他还特别照顾我们,特别会安慰人,每次我们不开心,他教我们画大自然的美景。听他讲故事,听他开解,我们就会放下烦恼,开心很多,我真的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严重的病。”   这么说着,埋着脸的悦怡又偷偷拿纸巾抹了抹眼泪。   “早知道老师暗地里这么伤心的话,我们就不那么调皮了。我们都不知道,反而还要老师安慰我们。”悦怡非常伤心地说。   “喜欢向日葵的人为什么会轻易放弃生命呢......?”   季渝生听着悦怡的话,心里突然闪现一个许久不见的人,还有前几个星期在报纸上偶然看到却没有放在心上的八卦头条,心中顿时一沉。他又坐前一些,轻轻拍着悦怡的背,安慰了她一下后有些紧张地问悦怡:“教你们的画画老师,我能请问一下他叫什么名字吗?”想起在壁画上看到的字,季渝生又问:“是叫什么向吗?”   “嗯,”悦怡一边擦眼泪,一边抬起头问:“哥哥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看原来的那幅壁画上,好像有他的署名。”季渝生指了指入口方向说。   悦怡顺着季渝生指向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哽咽着说:“嗯,老师他现在叫程向日。”   听到这句话,季渝生更是立刻望向悦怡,脸色微微发白,心口发闷,心惊胆跳地等待她下一个答案。   季渝生张了张嘴,颤声问:“现在?是......曾经改过名字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为什么总是把最美好的人从我身边硬生生剥离这件事,我曾经也总是想不通呢   ——   根据网站公告,未成年谨慎观看下面几章,谢谢大家! 第161章 情话胜过碑文I   “嗯,老师告诉我们说他本名姓陆,叫陆向日,后来才改成姓程的,不过我们都叫他向日葵王子,很少直呼他的名字。”   “可能因为‘向日葵王子’这个名字太过适合他了吧......”悦怡这么说着,神色带着浓浓的悲伤。   季渝生以为自己在对话间心里默默的祈愿发挥了作用,于是他在庆幸这个人不是他想的那个人。听到“陆向日”这个名字,季渝生才稍微放下心来,可不知为何,他的担忧却没有完全消散,心依旧提着,还伴有一股如同雷雨欲来前不详的预感。   “名字泛着阳光的气味,再加上你们给他起的外号,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听起来就觉得他像是一个热爱世界,每天都拼尽全力生活的人啊......”季渝生细味“陆向日”这个名字后由衷地这么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好像就是有这种魅力,让别人单单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就会自然地生出那种“啊!我一定要见见他!”的想法。所以没有机会见见悦怡口中的“向日葵王子”,季渝生真的觉得很可惜,甚至是可以比得上当年没有抓住理想的可惜。   悦怡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老师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他突然就选择了离开......”她回忆说:“我记得有一次老师叫我们画以‘世界之美’为名的作品,我们大家都说自己没有去过远方旅行,所以不知道画什么壮观的美景,叫嚷着希望老师可以改一个题目。可是老师却没有更改题目,反而指着窗外和墙壁告诉我们说,雨水落在地上的时候是会开花的,是雨水赋予我们的脚下生命力;墙壁上剥落下来的油漆是星星的碎片,是大自然给予我们的赠礼;而晚上照到我们身上的月光则是月亮为我们披了薄纱,是月亮爱我们的证明。他说只要仔细观察,将美存在心里,那么身边的一切就都是胜景。”   说着“向日葵王子”的事时候,悦怡双眼发光滔滔不绝,仿佛那是她心之向往。透过悦怡发亮的眼睛,季渝生仿佛看到了那位老师的身影。   是简单却充满生命力的,温柔却热烈燃烧的,平淡却光芒闪耀的,不应该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止于两行碑文的身影。   悦怡又接着说:“还有一次画画课上老师让我们画以‘爱’为主题的作品,可是我们这些曾经体会过被抛弃的感觉的孩子都觉得自己没有被爱着,所以都没有什么想法。老师为了启发和安慰我们,就和我们分享了他小时候的事情......”说到这里悦怡的眼眸沉了下来,放轻声音说:“老师说他小时候也是被抛弃的存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曾经被父亲带到天台打算一起自杀,还好后来亲戚发现了报了警,才避开了死神对生命无情的收割。直到后来被人领养,自己才觉得又获得了爱。”   “听起来好像是很难熬过去的事情,可是老师却和我们说其实被抛弃后在福利院待着的那段时间也是很难得很珍贵的。如果不是被抛弃,如果不是那段独自一人的时间,他就没有时间在夜里跑去画画,那么他就无法发掘出自己绘画的天份,同时他也没有机会遇到更好的家人。老师说过让我印象很深刻的话是‘山愿意被我用拙劣的画工画下来,大概是因为他爱着我吧。’他说只要存在着就有爱,所以希望我们不要觉得自己是没有人爱着的,其实我们周围有很多很多的爱,大自然的爱,风的爱,他还说还有他自己,他自己本身就一直都爱着我们。”   “以前我总是在自怨自艾,总是在想父母会不会是因为我太差了所以选择抛弃我,所以我总是不愿意去尝试很多东西。但是听完老师的话之后,我好像慢慢就想通了,总是在抱怨自己的不幸其实是没有用的,世界上比自己不幸却活得比自己努力的人多了去了,总是这样困住自己是懦弱的表现。人生只有一次,如果一直这样,那就没有意义了。在逆境里能看到种子,能不断浇水最后开出花的人才是值得敬佩的人,所以我也想成为老师那样充满勇气,勇敢面对未来,爱别人,积极,永远热爱生活的人。”   听着悦怡的话,季渝生也确信有这样影响力的程日向一定是一如悦怡所说,是很美好,很温柔的人。   “你们的‘向日葵’老师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人呢......”   他眼里的这个世界一定常常都是纯粹的景色,一定是如同晨光照耀下树叶轻点池塘掀起来的水波一样温柔的,一定是像雨后的彩虹一般五彩斑斓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也好想透过他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啊,那一定是一个本该如此平平无奇在他眼中却有趣得过分的世界吧。季渝生突然这么想到。   “嗯。”悦怡点了点头,说:“总是听陈院长说字如其人,要我们练一手好字,我想画作大概也是一样的吧。每次看到老师的画,我都觉得那些向日葵是在太阳的照耀下烁烁生辉、生机勃勃的,就像对老师来说,每一天都是明媚的一天,每一天清晨打开窗都甚觉阳光明媚吧。”悦怡又继续这么说道。   听着悦怡的话,季渝生总觉得这段时间里,她长大了不少。原因也许是那位老师,也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变故。   又或者她本身其实就是一个很通透的孩子,只是没有在别人面前展现出来而已。   “老师每一次上课前都会和我们分享他的事情,我听着老师的故事,觉得对老师来说,这个世界好像没有糟糕的东西。镜片碎了在他眼里是给予了他找寻世界碎片的机会,天空突然阴了下起雨是要赋予我们新鲜的空气还有彩虹,下课晚了天要黑了是月亮要表演,他可以去当观众。”   “他还说他热爱向日葵,就像热爱这个世界,说世界上所有东西其实都很美好,每一个人都值得被爱,他爱我们福利院全部的小朋友,也爱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说到这里悦怡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她哽咽着说:“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选择离开呢?”   悦怡低下头看向躺在地上的画纸,喃喃自语道:“每次拿起画笔我都会想起老师的话,哭得笔都拿不动......”   即便是素未谋面的人,这么美好的人的陨落,就像星星突然失去光芒,就算明白是自主选择的也依旧会让人有一种被扼杀的感觉,总是会叫人惋惜和悲伤。季渝生亦是如此,他听着悦怡的话,一股压抑和难过涌进胸口,不止胸口发闷,鼻子也像被灌了柠檬汁一般发酸,眼睛忍不住地开始流泪,即便是素未谋面的人,眼睛依旧撑不开伞,眼泪像雨一样啪嗒啪嗒地落下。   “我真的好难过......好想他啊......”   悦怡的话随风远去,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抵达彼岸,但可以确信的是,至少风已经踏上了为她送信的路程。 第162章 情话胜过碑文II   听着悦怡的这些话,季渝生觉得她口里的这个人一定和自己很合得来,但是非常可惜的是,在自己还能认识他之前,那个人就已经变成了远方夜空里的一颗星星。   但是即便是星星,他也一定是一颗愿意为世人照亮前路的星星吧。季渝生这么坚信着。   季渝生觉得眼前遗失了自己的星星的人也许需要一个拥抱,于是出声问因为哭得太激烈浑身发抖的悦怡说:“悦怡,我可以抱抱你吗?”   悦怡闻言没抬头,使劲点了点头就立刻红着眼睛扑入季渝生怀里,肩膀一耸一耸,像被暴雨打湿了翅膀的小鸟一般,垂着头窝成一团非常伤心。   季渝生轻轻抱住不断流泪的悦怡,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安慰她说:“我想你们的向日葵老师他是去属于自己的星球旅游了吧......在那个星球上月光一定是温暖的,雨落到地上也一定会催生玫瑰,周围也一定是触手可及的银河。他在那里摘到了真正的,从花瓣到根都带着太阳气味的向日葵,所以应该是选择在那个星球上定居了吧。”   悦怡听完季渝生的话,依旧非常悲伤,流着眼泪闷声说:“可是......可是我们都会想他啊......他难道没有想过我们会很伤心吗?他不是说他爱我们吗?”   季渝生闻言突然想起另一个人,眼睛也越加发红,他沉默了一会开口说:“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要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活着啊。要继续爱这个世界,证明给他看这个世界其实还有很多很多很可爱的风景,还有很多很多值得留下的理由。”季渝生这么说着的时候,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把手里干净的纸巾折成了心形,举起来弯起眼睛笑着对悦怡说:“这样做的话,如果将来还有机会再见,就可以笑着很轻松地说:’你看,你应该在这个星球留久一点的,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美的东西呢。像单单是一张纸巾都可以有爱和被爱的机会,所以你下一次再来地球旅行的时候,不要那么快跳下去啦,和我们一起留久一点吧。’”   脸上挂着两行泪痕的悦怡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接过季渝生手里的心。拿到那颗爱心后,她牢牢地望着那颗白色的心,眼泪流得更凶了。   季渝生抬头望着天空,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告诉悦怡低声说:“所以啊......我们要勇敢地活下去,证明这个世界的一切爱和美,云朵透过雨倾诉的情话,火烧云溢于言表的热爱,人间的一切一切,都胜过墓碑上短短的一行青年早逝。”   又相拥流泪了一会,季渝生和悦怡都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季渝生拿着被泪沾湿的纸巾跑到门口的垃圾桶扔掉,可是却在扔完垃圾回头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垃圾桶后,门口白墙壁下的最低处,有一行很小很小的字。   季渝生好奇地蹲下身,把手伸到垃圾桶后面摸了摸墙壁,拍掉了遮住字体的白色粉末,清晰地看到了那一行字。他顿时呆住了,看着那行字说不出话。   季渝生第一次从别人的文字里感觉到震撼,除了宋先生以外,这是他第一次从另一个人的字里行间感觉到让人震撼的细腻和温柔。   季渝生单是从这几行字里就能感觉到这个人曾经努力地守护着这里,用爱和美,竭尽全力地守护着这里所有的折翼天使。   季渝生微微握紧拳头,起身站起来回到悦怡身边坐下,轻声问她:“悦怡,我能问一下你们福利院有种向日葵吗?”   “什么?”悦怡闻言愣住了。   “我看你们福利院有一个花园。”季渝生指了指后方说。   悦怡看了一眼花园,点了点头说:“嗯,有种的,但是......”悦怡带着冬天独有的一份悲伤,说:“没有开花。”   “这样啊......”季渝生柔声说:“没关系的,等下一次开花,你就能见到老师了。”   ”真的吗?”悦怡愣住了,可眼里却闪起微弱的光芒。   季渝生点了点头,微笑着说:“真的哦。”   “为什么?”悦怡带着期待却有些茫然地问。   “你来看看。”季渝生微微一笑,直起身走向门口,然后朝后方的悦怡挥了挥手,嘴里说着“过来一下”将她带到了墙壁旁。   悦怡迟疑了一会才慢慢走到了季渝生身边,季渝生指了指垃圾桶后面的墙壁,说:“你看。”   悦怡有些疑惑地蹲下身。可是当她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候,眼瞬间就又红了,忍不住落泪。她颤抖着手,轻抚上那一行字。   “如果世界没有向日葵,希望你也不要感到害怕,因为我在你身边呀,我就是你的向日葵。”   因为这句话,季渝生突然明白了原本那幅充满违和感的画真正的含义了。   也许不只是在展现两层矛盾的自我,不只是在求救,这些都只是死的那一面。而生的那一面其实是在说,即便我并不完美,有些地方也很恶劣,身上和人生也存在污垢,可是我可以成为你的向日葵哦。   他是在询问,如果世界没有向日葵的话,我想成为你的向日葵,可以吗?   季渝生也蹲下身来,默默地把纸巾递给悦怡说:“一直都陪在身边也许不是爱的唯一一种形式吧。”   “他一直都在守护着这里哦。”   悦怡的泪越流越凶,季渝生又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问她说:“所以......不要伤心,我们一起静静等待向日葵开花吧,好吗?”   “好......”悦怡哽咽着大力地点了几下头,闷声说。   悦怡扑进季渝生怀里平复了一会心情,开口转移话题问:“嗯,我没事了,谢谢。”她打起精神说:“不说老师了。”   “嗯?”   还未等季渝生从悦怡想通了这件事而喜悦起来,他的心就又急速沉下去。   “说说哥哥吧。”悦怡望向季渝生。   季渝生握着纸巾一愣,“什么?”   “自从上次之后,哥哥有多陪陪鹤哥哥吗?”悦怡问。“因为鹤哥哥很久没有亲自来看望我们了,我不知道他最近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季渝生握着纸巾的手微微收紧,纸巾被抓得满是褶皱,季渝生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这个还没有完全克服毫无预兆的离开这种东西的人好像没什么资格去这样说哈哈:D不过还是想说其实每个人都很可爱,不管别人怎么说吧,总之我觉得你很可爱,是值得被爱的那种可爱!逝去是给予活下去勇气,无论怎样,请一定一定好好的幸福的活着!   明天要面对一些事情所以今天早点更了~大家也早点休息吧 第163章 撒谎的自我欺骗   不想让刚刚才止住眼泪的悦怡伤心,季渝生这次罕见地撒了谎。   他弯起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满脸开心,点了点头笑着说:“有哦,我有一直陪伴他哦。”可是眼底却像是走进了满是紫罗兰的花园,泛着淡紫色的忧郁。   “是吗,”悦怡闻言刚刚伤心地下垂着的眼尾终于微微挑起来,半握放在膝盖上的手,带着一丝兴奋问:“那你们有一起出去玩吗?”   季渝生忍住鼻子泛起的酸意,点了点头,语气轻盈地说:“有啊,我们一起去看了宋先生喜欢的画展。那个画展是一个在城市内不同的地方展出,努力让艺术走入社区的展览,所以我们一起跑了很多个地方呢!”   季渝生这么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相册。自从李洁英把宋时鹤赶走后,季渝生觉得自己和宋时鹤的联系仿佛就只剩下那一天一起拍的照片,所以他当时迫不及待地把照片从相机里导出来存在了手机里,好让自己每次伤心的时候都能回忆一下过去,从而短暂地舒缓绝望的情绪。   “你看,这是我们那天一起拍的照片。”季渝生双手捧着他唯一仅存的美好的回忆递给悦怡。   “哇!”悦怡划着照片一边感叹说:“哇,哥哥和鹤哥哥的关系真的很好,一起去了那么多地方。”   “嗯,我们还一起搭了电车呢!”季渝生拿过手机又划过几张照片,找到一张他在电车上悄悄拍的宋先生的背影,然后给悦怡看。   “电车?是那种故事里说的以前的“辫子车”吗!”悦怡听完季渝生的话,兴致勃勃地问。   “对,是辫子车哦。是那种可以趴在窗口感受风的温度的,可以在所有人都在匆忙赶路的快世界里停下脚步,慢下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辫子车。”   “哇,好羡慕你们啊,”悦怡又凑近了一些,指着图片说:“椅子都是木质的呢!我也好想坐一次那种电车啊!”   听着悦怡的这句话,季渝生才把目光从宋先生的背影移开,因为他之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宋先生身上,忽略了那背后充满特色的辫子车设计,现在他却发现先生身后拍下来的电车设计也非常有特色和年代感,心里不禁也生出了赞叹。   季渝生想了一下说:“那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搭辫子车吧。”   悦怡非常大力地点了点头,说:“好,说定了哦!”   ”哥哥和鹤哥哥还有去什么地方玩吗?”悦怡看着照片好奇地问。   “嗯!我们还一起去听了音乐剧。”   “真的吗!”   “嗯,真的,宋先生听完之后还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哦。”季渝生说。   “哇,还遇见了老朋友吗!”   季渝生弯着眼睛“嗯”了一声,想起当时宋时鹤遇见艾妮的情况,说:“和朋友重逢之后,宋先生看起来非常高兴呢。”   悦怡想象了一下,满是羡慕地说:“听起来那真的是非常美好的一天呢!”   季渝生闻言垂下了眼帘。   是啊,如果不是后来......那一天一定是他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太好了!”悦怡没有察觉季渝生的情绪,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无比开心地说:“鹤哥哥终于不再孤单了呢!”   季渝生的脸僵了僵,最后还是勉强自己抬起头,笑着点了点头,但其实只要悦怡抬头看看他,就会发现他的眼里满是失落和哀伤。听完悦怡说的下一句话,季渝生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有哥哥陪着的话,鹤哥哥以后每天都会感到开心的吧!”   是啊,他和宋先生一起做了那么多东西,可宋先生还是不高兴,也许是因为自己并不是那个有缘人吧。毕竟如果是喜欢的人,只是闻到它的气息,听到他的声音就会高兴得不能自已了,就像自己看到宋先生打开门的那一刻,就只是在看到他头发丝的那一刻,心脏就会疯狂地跳,浑身都在喧嚣着,我好想和他去看雪。   “会那样的吧!”悦怡眨着闪烁的眸子问他。   季渝生努力扬起笑容,说:“嗯......会那样的吧......”   他突然也感觉到了自己巨大的改变,或作以前的他,一定会非常有信心地说“嗯,一定会的”,因为他坚信现在的自己有资格成为宋先生的唯一,可是自从李洁英来他家的那如同噩梦般的一夜,他已经再也无法充满自信了,于是只能盼望着会这样。   他们的对话直到最后一句,季渝生都隐瞒了在这些事情的后来,他终究还是和宋先生走散了,他终究还是放开了宋先生的手,让他回到他厌恶的缪尔庄园。   “悦怡,季先生,进来坐吧。”   陈院长从台阶上传过来的声音把他从沉重的思绪中抽离,季渝生回过神来看向陈院长,只见乐乐站在陈院长旁向他招手,季渝生笑着挥了挥手,点了点头,说:“嗯,好,我们来了。”   “悦怡,我们进去吧。”   “嗯,好!”   结束了和悦怡的对话,突然回到现实,季渝生的内心更是伤感。想来是因为刚刚和悦怡分享那特别的一天的时候,他差点把自己都骗了。   如果真的如自己刚刚和悦怡所说,自己陪先生走过许多条街,看过许多幅画,搭了一乘电车,听了一场音乐剧后就一起回家了,如果就只是这样,如果就只是停在这里那就好了。   可是世界就是没有如果啊。   撒谎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当你虚构着事情的时候,潜移默化就会麻痹自己。所以当现实从破口处渗进来的时候,你就会更加崩溃。所谓美梦越接近理想,醒来就会越失落,大抵也是这个道理。   离开福利院后,季渝生的心想着刚刚的事情依旧悬着。一路上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在快到家的时候颤抖着手按下了一个很久没有拨过的电话。   “喂?”   在机械且没有温度的“嘟嘟嘟”声响了很久后,对面才接通了电话。   “喂。”对面的声音很沉,也很沙哑,听起来并不像时郁的声音,可是当然也不排除随着时光流走,人的声音会改变的可能性。于是季渝生小心翼翼地向对方确认:“时郁?是你吗?我是季渝生,你还记得我吗?”   对方沉默了起来,季渝生又补充说:“以前大学的时候,我们一起上过宋时鹤教授的艺术鉴赏课,还选了同一节辅导课,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对面依旧沉默着,季渝生以为自己确实打错了电话,于是说:“不好意思,我打错了。”语气里满满是遗憾。   对啊,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因为一个人而对一串本来就没有温度的手机号码那么长情的吧。   可当他这么说完后,打算挂电话的前一秒,却听到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不,你没有打错。”   还没等季渝生因为找到了时郁而欢喜,就听到了对面传来的下一句话,他顿时手脚发凉。   “我是程雁柏。” 第164章 关于爱情的质问   “什么?”也许是因为上次诗会听到了些关于程雁柏的流言蜚语,季渝生话语夹杂着一丝不必要的怒气。况且这本来就是时郁的手机,为什么会是他听电话,时郁呢?电话是时郁自愿给他的吗?   “为什么时郁的手机会在你这里?”季渝生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像法国面包,硬邦邦的又严厉得不太动听。   说到这里对面又沉默了。   想起那份“程雁柏的狂热读者”的头条,还有明明已经封笔了,最近突然又开始常常被提到的及出现在报纸的程雁柏,季渝生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头条里的程雁柏依旧被封为传奇,只是这一次不只是因为他的作品以及他广泛性的影响,而是他的作品针对个人思想的至深影响。   那些头条的特色依旧是夸张的用词,季渝生只依稀记得几个“堕落笔锋”、“绝望之歌”、“撒旦的呼唤”、“恶魔的邮差”诸如此类浮夸又让人不适的词。因着这些赚尽眼球的头条,程雁柏一时又从沉寂变得声名大噪。   也不知处于这一切风暴中心的程雁柏是有意或无意,季渝生甚至怀疑那是一种类似于无耻商人的谋利手段。   对面没有回答,季渝生只好开门见山地问出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时郁本名是叫陆向日吗?”季渝生颤抖着声音问。   问出口后他才感到后悔,因为他觉得程雁柏听到这句话,无论答案是“对”或是“不对”,根据程雁柏以前的脾性,一定会毫无耐性地帮时郁把电话挂掉。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对面却响起一声淡淡的“嗯。”。   “后来改名改成了程向日?”季渝生又问。   程雁柏又应了一声“嗯。”。   季渝生握住手机的手瞬间如同他的声线一般开始微微发抖,“那......那为什么他会叫时郁?”   这次程雁柏却一直沉默着,迟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等了许久,意识到程雁柏不会回应他后,季渝生转移话题,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又问:“他......去世了?”   程雁柏这次却快速地给出了和刚刚一样的答案,是一声很淡很沉的“嗯。”   “......是什么原因?”   对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边只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在这之后空气又沉默了一会,季渝生在这边焦急了许久后,程雁柏才出声说:“......他留下了遗书。”   程雁柏的回答依旧很短,可是答案却再清晰不过。   季渝生手一抖,手机掉到了地上,他低下头慌张地颤抖着手去捡手机。   好朋友离开地球的星际漫游,他晚了很多才知道这件事。明明本来该是一场美的旅行,可他的眼睛却止不住地流泪,心也忍不住不断抽痛。   然而他无法痛哭出声,只能压抑着的哭,因为这样在形式上具有自主选择权的离去和因为自然灾害而突然离去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后者你可以崩溃,可以愤怒,可以大叫痛苦,那都是非常合理的,可是前者你却只能在心里叹息,别人提起,你也只能说我好像遗失了一位重要的朋友而无法合理地控诉和宣泄你的伤心。   因为后者如果你能拉住他的手,如果你到星际去漫游邀请他回来的话,他一定会笑着回来的,可是前者你拉住他的手,他却不一定会回头。   所以明明没有人在身边,不会因为痛哭流鼻涕而丢脸,他却依旧只能像鼻子被云闷住一般地哭。   人无论本身对某个其他人,或者大自然多深情也好,在某种程度上却好像多少都有些薄情。就算和时郁失联了许多年,季渝生却总是愿意相信他在好好生活,所以并没有总是一种我们下一刻就要见面的欲望和决心。   可是如今知道了这件事,他却非常非常想见时郁一面,就算只是两架列车开过,能看到他站在对面车厢,就算只是有一秒,也好。   可是却不会再有机会了。   对面显然并不擅长安慰人,所以即便隐约听到了哭泣的声音,却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开口问一句“你还好吗?”,只一直沉默着,有一瞬间,季渝生好像感觉到对面的呼吸声变轻了,应该是对方把手机拿开了。   对方好像是因为对于他的哭泣声感到厌烦才这么做的。   这个人过了那么多年,还是很无情,对于爱慕他的人的离开无动于衷,季渝生无法控制地这么想到。同时他也因为太替时郁感到可惜和生气,于是忍不住说:”时郁他去世了,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吗?”   对面又沉默起来,意识到对方好像因为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所以没有回应他,又问出了最根本的问题:“你喜欢时郁吗?”   这次他收到了回应,可是这个回应却好像和他的问题没有丝毫关系。程雁柏他说:“我一直都不写情诗......”   季渝生听着总觉得这句话有下文,可是程雁柏却没有再说话。   季渝生以为他是在狡辩,于是有些不甘地说:“就算不写情诗,那也有其他方式可以表达对一个人的喜欢吧?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他真的很喜欢你的,记得之前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提起你,他依旧总是帮着你说话,可是你对他......真的有些不可理喻。”季渝生又鼓起勇气说:“我觉得强逼一个人为了自己放弃理想并不是爱。”   无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程雁柏,被他们用这种方式爱着的人,好像并不快乐。   这么说着的时候,季渝生已经做好了被挂电话和被骂“你懂什么”的准备,尽管他知道自己也许不完全了解程雁柏和时郁,可他还是忍不住帮时郁说些什么。同时即便他努力抑制,也无法否认这种带着质问的语气是因为自己被拒绝了以后的一点宣泄。   但程雁柏这次却完全出乎季渝生的预料,全程都没有反驳,只静静地听着,就好像接受了他的批评一样。   难道时郁的离开真的对他造成了影响?   “时郁的追悼会是下个星期,你......要来见见他吗?”程雁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出声这么问他。   这句话是整段对话里面程雁柏说得最长的句子。刚刚的对话里还不觉得,但程雁柏在说这句长句的声音明显有些异样。可沉淀在悲伤中的季渝生却没有发觉。 第165章 无望的殉道者   “我会去的。”   在挂了程雁柏的电话后,季渝生手脚发冷,连手机的热度也无法让他感到热度。他脑袋发空,就像森林里的白鹿突然闯入了温度极低且迷雾弥漫的森林,丧失了目的地,于是他只能回头,竭尽全力往自己熟悉的起点跑去,妄想让风吹散悲伤,让拥抱重新给予他温度。   时郁从他生命里完全消失的这件事让他感觉自己好像站在暴风雨中心,浑身都冻得发僵,所以他需要避风港和热度,现在立刻需要。   而能给予他这些的,只有一个人。   直到跑回到了熟悉的门口,按下了门铃后他才突然僵住了,手指停在了门铃的按钮上,没有再按第二次,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就是也许那个人不会在原地等他。   他害怕一切又像今天早上一样,那个人只是在门前匆匆走过,没有给予他任何眼光,就像自己已经成为了对方人生中的过客一般。若说失而复得是双倍的喜悦和快乐,那么曾经拥有而现在却失去了,就是双倍的痛心。   但从以前开始,宋先生在及时给予他陪伴和鼓励这件事上,好像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所以这一次,也没有。   门打开了,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后面,季渝生突然又觉得热度如同夏日的海浪一般扑向他,让他感觉温暖起来,尤其鼻子和眼睛。   “你怎么又──”   打开门的宋先生看到来人是季渝生便立刻皱起眉头,一副想要质问他什么样子,可是他开口说了几个字就顿住了,因为他被季渝生狠狠地,紧紧地揽住了。   以前拥抱季渝生的时候宋时鹤也经常会这样,他并不是有意用力,只不过是在碰触到眼前人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收紧一些力气,就像想抓住每一次机会把他真正地融到自己心里,透过温度和心跳声等等一切无法理性自控的东西,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真心实意,让对方感觉到“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而此时此刻,他却能感受到来自季渝生的,疯狂而猛烈的心跳和像夏天午后肌肤上的热度。   所以他说不出话,甚至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也和对方一样红了眼睛。   但他知道自己终究不是这个人奔向的目的地,所以他犹豫了一会后,轻轻地推了推埋在他胸口的人,开口说:“不要这样。”   明明他说的非常严厉,可是对方却无动于衷,揽在他腰间的手甚至进一步收紧。宋时鹤顿时皱了皱眉头,手上的力道又加深了一些,他又说:   “季渝生──”   “就一会不可以吗?”低着头把脸完全藏住的季渝生突然异常任性地说。   宋时鹤到这一刻才突然发现虽然季渝生揽住他传递的热度很高,可是被他轻轻拽离的手却有些发冷。   “我需要一个拥抱而已,我不会得寸进尺的,很短很快的,所以......可以不要推开我吗?”季渝生闷声用几近乞求的语气说,手上的力道一时紧一时又放松,就好像他心情。   宋时鹤想了很多,最后还是松开了牵制对方的手,任由他抱着自己。   爱这件事好像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就算他理性上用尽全力想要逃离,可是眼前的人露出伤心和脆弱的时候,他无法阻止戴上的假面不裂开。   “......怎么了?”宋时鹤由着季渝生抱住自己一会后,开口问。   这一问,宋时鹤的衣服顿时湿了。宋时鹤见状犹豫了一会,也轻轻地搂住了季渝生。   季渝生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就像在雨天被淋了很久的流浪狗突然找到了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所以不停往里面缩。   “宋先生还记得时郁吗?以前和我一起上你的课的那个学生。”季渝生揽住宋时鹤问他。   宋时鹤想了一下,先是记起五年前的生生,而后到他身边的同学,最后到程雁柏,随后他点了点头说:“嗯,记得,你的朋友,程老师的......爱人。”   说到“朋友”两个字,季渝生的心又一沉。是啊,自己明明是对方的朋友,这些年里却都没有常常积极地联系对方。直到现在......   而说到爱人的时候,想起和程雁柏的那通电话,季渝生更是觉得胸口发闷。   “他怎么了?”宋时鹤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季渝生又艰难地开口说:“时郁他去世了。”   “什么?”宋时鹤愣住了。   “......他留下了遗书。”   虽然宋时鹤也有一个瞬间觉得身体的热度开始流失,可是因为觉得季渝生这么说着的时候身体又有些发抖,宋时鹤依旧伸手轻轻抚上了季渝生的背脊,想要给予他一点热度。   而幸好他们正拥抱着,所以好像无论有什么事情发生,都不至于因为完全丧失热度而崩溃。   “福利院的画画老师原来也是时郁。”季渝生低着头悄悄抹了抹眼睛,又说。   “是他?画那幅向日葵壁画的那个画家?”宋时鹤显得有些惊讶。   “嗯......宋先生也知道福利院的老师自杀了吗?”   “嗯,”宋时鹤点了点头,说:“陈院长之前和我说过,不过陈院长看起来很悲伤,小朋友也不太好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没有去问具体。”   “原来是时郁吗?”   “嗯,是他。”季渝生话语里是满满的悲伤。   宋时鹤在慢慢消化这件事的过程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之前报纸头条上那个以自主性死亡现场创造的,致敬程雁柏的艺术品,其中的艺术品就是时同学本身?”   季渝生埋着头点了点头,说:“是,我觉得就是时郁。”   宋时鹤想起那幅在这几个星期备受追捧的照片和以生命为献祭的艺术品,皱着眉头沉声说:“那个艺术品虽然极具破碎美,有一种殉道者的感觉,但是却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季渝生却说:“可能因为即使为这所谓的‘道’献出最宝贵的生命,他殉的道依旧没有回应他,感觉是无望的殉道者。”   “道?......你是指程雁柏吗?”宋时鹤顿了顿,问他:“他联系你了?”   “不是,”季渝生摇了摇头,说:“是我拨了时郁以前的电话,结果是他接的。”   “他说了什么?”宋时鹤问他。   “他告诉了我时郁葬礼的日期。”季渝生如实回答道。   “你打算去吗?”   “嗯......”看着季渝生发红的眼尾,听着他哽咽的声音,宋时鹤最后出声说:“那我和你一起。” 第166章 国王的苹果   不知是好事或是坏事,时郁去世的这个消息让宋时鹤对季渝生的态度有所缓和,虽然依旧没有像以前一般,但至少在他能不能住在宋时鹤的房子这件事上松了口。宋时鹤允许他在时郁的葬礼前都寄住在他家。   但季渝生却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件事情过去以后,他和宋先生就又会分离。即便自己曾经向宋时鹤发出过来看看他策划的展的邀请,可是他觉得宋时鹤很大概率不会赴约。一想到会和先生再次分离,而且重遇的时间未定,或是几天,或是几个星期,又或是几个十年,他的心情就无法开朗丝毫。   宋时鹤像是对此有所察觉,因为在这几天里,季渝生总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   很快就到了追悼会当天,宋时鹤和季渝生穿了一身端庄沉静的素色衣服,拿了先前制作好的一个花圈就前往殡仪馆。   本以为是一个让死者安息的,肃穆且庄严的地方,谁知季渝生和宋时鹤他们二人到了追悼会以后却发现这里人声鼎沸,记者们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就像在举办什么盛大的宴会一般,除了闪光灯响起的那一刻白光像人永远陷入沉睡前的那一刻,其他东西都与殡仪内外为了配合主角都苍白得伤感的布置格格不入。一如当时季渝生为了找宋时鹤去缪尔庄园参加的那个诗会,有着一种虚假且表面的繁荣,就像破旧的铜铁被涂上了新的油漆,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但依旧还是掩盖不住那阵铁片生锈的味道。   无论外面簇拥的人有多少,也掩盖不了躺在馆内的主角经历绝望后的冰凉。   季渝生只见一堆记者围着在追悼会的门口,而风暴的中心自然就是满脸不耐烦的程雁柏。除此之外,另外一件让季渝生有些惊讶的事情是程雁柏他罕见地没有以光鲜亮丽的面貌出现,而是带着浓浓的憔悴和季渝生无法确定是不是悲伤的表情映入眼帘。   扫过程雁柏后,季渝生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记者,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没等季渝生想明白,程雁柏就一把推开在他面前问东问西的记者,大步朝他走过来,然后非常用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毫无风度地硬生生地扯着他往里面走。   站在季渝生背后的宋时鹤立刻走向前,拉住了程雁柏的手,板着脸开口问他:“你在干什么?”   谁知程雁柏冷冷地扫了季渝生一眼,对宋时鹤语气严酷地说:“你不问问这个人干了什么?”   程雁柏提起生生,宋时鹤的手立刻顿住了,他望向季渝生,却发现季渝生也是愣住的样子,心里想到什么,于是宋时鹤说:“你先放手,我们进去说。”   程雁柏又瞪了季渝生一眼,无礼且傲慢地“哼”了一声,然后粗鲁地甩开他的手,把袖子一甩,往馆内走去。   刚进馆内和记者吵闹的声音隔绝,还未听到哀歌,就有一把声音直击季渝生的耳膜,声道大得仿佛一把把它当成靶子的箭,程雁柏对着他大喊道:“你为什么要告诉媒体今天的地点?你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季渝生瞬间愣住了,他疑惑地开口问:“你在说什么?”   程雁柏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你装什么不知道!那堆陌生的人里我就只告诉过你,没有告诉其他人,除了你还会有谁?”程雁柏越说越大声,指着里面说:“你是在消费他吗?枉时郁还把你当成他的朋友。他都躺在那里了你为什么还那样对他?”   抱着悲伤的心情来参加朋友的葬礼,竟然受到莫须有的指责,而这个人还是最没有资格责备他的人,季渝生心里也因此有些生气。   明明消费时郁的是他自己,现在他竟然反过来指责别人,真是太不可理喻了。他又再一次为时郁感到不值得,时郁究竟是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人牺牲自己呢?大家都敬佩殉道者对信仰的至高至诚,那如果那是不值得的信仰呢?   在他开口反驳之前,宋时鹤率先开口:“你这种毫无理由的污蔑也太无礼了。”宋时鹤看了看周围,又说:“而且追悼会是严肃庄重的场合,你作为时郁的爱人,甚至是亲人,在这里大呼小叫合适吗?”   “呵。那你的‘好学生’随便透露这场追悼会的详情就有礼貌,就合适了吗?”程雁柏话语里是满满的讽刺,像是把宋时鹤还未结疤的伤口揭开,宋时鹤顿时沉默了。   对自己的污蔑季渝生勉强可以非常理智地回应,但对宋时鹤的污蔑却能在一瞬间点燃他。   他想起刚刚在看到那个挤在最前的记者时涌起的那阵熟悉感的来源了。   “嘴上虽然说是封笔了,可是程老师颠倒黑白的能力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季渝生忍不住板着脸盯着程雁柏带刺地说。   没等程雁柏发作,季渝生就又尖锐地说:“程老师就没有想过自己是被人跟踪了吗?”   “发布时郁殉道者头条的那所公司,可是刚刚拿着麦克风站在最前面的记者啊?”   “与其怀疑一个从曝光这件事中无法得到丝毫好处的人,难道不该先怀疑一下,”季渝生指了指玻璃门外如同饿虎扑食般的记者,冷冰冰地说:“这些能从这件事里博取眼球,谋得暴利的记者吗?”   说到这里,季渝生的脸又冷了两分。   “我很意外你还好意思提消费时郁两个字,时郁这么做,博尽眼球的人难道是死者吗?”   “消费他的不是你吗?”   程雁柏望着季渝生手指的方向,听着他的话愣住了。因为他突然想起时郁留给他的那封遗书,还有遗书里面的那句话。   “希望我的死能赋予你国王的苹果,女王的权柄,还有一切你所希望的荣耀。”   所以时郁是把他当成了自己追名逐利的消费品吗?   但他已经在开始努力尝试摒弃这些很久了啊...... 第167章 月亮   以前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时候拨开迷路的自己开始回归的,他好像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时郁突然失踪的那一年,明明无论到哪里都受到追捧,细到每一个笔画都会被人含着泪感恩戴德地收下,却会为在唯一一天可以有时间休息的,冬日里自己生日的那天终于可以想起那个人而高兴。可是想到他,明明披着厚重的披肩,却会突然觉得浑身冰凉。回头看着银白色月光照耀下满架子被称为“月亮的恩许”的作品,他突然觉得这些作品都像此时的自己一般觉得寒冷,他突然很抗拒,突然觉得有些作呕,于是用了一个晚上,把他们都撕光了。   他一向以孤独为豪,但雪落下的那一刻,他清楚地听到雪里面藏着自己的呐喊。我想要触碰地面,想要见到明日,我想要消融,我想要有人愿意抱住我,融化我。   这些年里即便明托百般纠缠,他却依旧对明托无感,想来大抵还是因为本来不是同一种人。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成为月亮,所以他把颓废派交给了明托。   从宣布退出诗坛的那一刻,他以为不知道在哪里的时郁会明白他,期盼重遇后时郁不会再用那种压抑着的目光望着他。   他明明深深地爱慕自己,所以程雁柏想看清楚那层瘴雾后的真心,于是耐心等待着,他坚信那个人对他不会如此无情。   可事实时,那个人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无情。   但这份无情,是对他自己。   程雁柏一直沉默着,眼里浮动着的是万般思绪,季渝生就没有再理他,转而牵起宋时鹤的手进到馆内献挂着挽联的花圈了。   不懂得爱的人确实也值得被爱,但不懂得去爱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借口。世间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只要用心就能学会的,爱也不例外,所以明明被爱着却依旧说自己不懂去爱的,只是不愿意用心而已。   再加上若是自己选择错过,那么就怨不得人了。   进到馆内后,季渝生就一下松开了握住宋时鹤的手,还小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宋时鹤淡淡地回了一声没事而后就垂下了手。垂下手后却好像怀念流失了的什么一般轻轻收了收手,仿佛抓了抓空气。   在等待献花的过程中,季渝生回头小心翼翼地望向宋时鹤,像是想要询问他有没有事,但是想到事情的起因是自己又有些不敢开口。   宋时鹤看穿了他的想法,对他说:“我没事。”   “对不起......”季渝生有些抱歉地说。   宋时鹤摇了摇头,说:“不关你的事。”   追悼会结束后,季渝生在馆里默哀,宋时鹤有些发闷,犯了烟瘾,于是便出门想要吸口烟。谁知刚站起来就被季渝生扯住了衣袖。   “先生,你去哪里?”他的声音虽然非常微弱,却非常紧张。   宋时鹤低头看着他说:“去透透气。”   “我陪你。”季渝生立刻说。   宋时鹤记得季渝生闻到烟味那种痛苦的表情,于是低声说:“不用了。”   季渝生听到这个答案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手也轻轻放开了。   宋时鹤不知道今天自己搭错了哪一条筋,最后竟然还是忍不住解释:“想吸口烟,不好让你闻着,很快就回来。”   季渝生失落的眼眸顿时染上光彩,他微微点了点头,说:“好。”   谁知出门后却听到一阵喧闹,宋时鹤眯眼细看只见程雁柏板着脸在赶记者。尤其是刚刚季渝生提到的那个记者,程雁柏指着他的脑袋狠狠地说着什么,表情也非常凶狠,要不是有人拉着,宋时鹤总觉得程雁柏像是要把他掐死。   程雁柏脾气出了名的不好,既然他都大发脾气了,那些记者也不好意思再久留,最多就是在附近找一处地方偷拍。   程雁柏赶完记者后转头回馆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宋时鹤的眼光,刚刚对着记者张牙舞爪的表情顿时凝住了。他们之间的空气沉默了一会,程雁柏竟开口朝他道歉:“刚刚抱歉。”   看见程雁柏突然的转变,还有突然收到来自他觉得绝对不会道歉的程雁柏的对不起,宋时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刚刚是我没搞清楚指责错了人,抱歉。”虽然程雁柏脸上丝毫没有低声下气的样子,但话语间还是带着歉意。   虽有些惊讶,宋时鹤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事。”   “来一支?”程雁柏低头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他。   宋时鹤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烟,说:“谢谢。”   “说实话,今天的你让我有些惊讶。”宋时鹤吸了一口烟,随着白雾被呼出,他这么说道。程雁柏点着了烟头望向他,“你有些变了。”   宋时鹤双指夹着烟抖了抖,说:“换做以前,你一定会穿你平时去诗会那种浮夸的衣服,不可能会有耐性在这里留那么久,不可能把记者都赶走,也绝不可能和我道歉。”   程雁柏罕见地苦笑了一下,说:“是吗?”   “你怎么知道?”   “哈,”宋时鹤耸了耸肩,说:“就算已经没人在意了,这些年我也有去诗会的,自然也见证了不少你发脾气的场面。”   宋时鹤又吸了一口烟,说:“之前说想封笔,是真的想退出诗坛?”   程雁柏又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默默地说:“......嗯。”   “怎么那么突然?”   “你不也是很突然吗?”程雁柏反问他说。   宋时鹤顿了顿,苦笑一声,说:“你是装不知道吗?我的所谓‘丑事‘被你和你的信徒传成什么样了......”   “我确实不太知道这些事......我的信徒吗?”程雁柏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笑了笑说:“号称是我的信徒的人,大多也没有真正地品味过我的诗吧,他们只是按自己的理解,将我臆想成他们所希望的人,然后借刀杀人。”   程雁柏看似随意地说:“......写出来的东西大多时候被人扭曲误解,我已经养成了不去在意其他人说什么的习惯。”   宋时鹤看向程雁柏,突然觉得烟雾散尽后的程雁柏像是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写出想要的感觉,待修 第168章 共赴死的浪漫   宋时鹤看了一眼馆内,想了一会,说:“但至少在里面躺着的他,曾经是能听到你的呐喊的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不然他那将自己作为主角创作的艺术品,或者说是遗作吗?它也不会符合你一首又一首的诗。”   宋时鹤说完这句话,程雁柏就低下头,眼神发暗,沉默了起来。因为后面的那句“那个艺术品呈现了你写下的诗的意境”一下刺中程雁柏的心,他的脸色顿时白了一层。他想起了那天倒在血泊之中的爱人。一层不染的大理石地板,刺破心脏的荆棘,血让撒满地上的纸巾蜕变为玫瑰,红得像纸巾就是玫瑰的前生。还有满地五颜六色的,若不是自杀现场甚至会被误以为是教堂里花窗的破碎玻璃酒瓶,满是被烟头烫开的洞的衣服,安详却苍白得吓人的面孔。   在别人眼里是再惊艳不过的艺术品,可是在程雁柏心里,那却是可以掏出心脏的匕首。   在这一堆黑暗的意象里,他觉得躺在这一堆东西里的时郁尤其格格不入,如同一张纯黑色卡纸里出现了一条彩虹一般,他觉得时郁尤其光明、纯洁和无垢。   而后他的内心响起的尽是刺破耳膜的呐喊。   “小向他不该在这里,他为什么在这堆东西里面?”   从那时起,他看到自己以前的诗感觉那些细小的黑色字体变成了会动的虫子,爬进他的心里,让他浑身发痒难受。他轻抚以前的诗集后把手反过来却看到沾满鲜血的手。   而这些血不是别人的血,是他爱人的血。   他当初就不该同意时郁为了自己去改名字。   他甚至生出了之前的自己绝对不可能萌生的想法:如果自己是浪漫派的诗人就好了。   如果自己是浪漫派的诗人,那么时郁是不是就会在太阳下等他了。   是,那个人能穿过层层为名为利的伪装,看到最真实的自己。他一直都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只有他明白的。   “人变了的话,他就能回来吗?”空气静默了许久,程雁柏突然这么问,因为声音突变,而且非常低沉,让人听不出话语里的天气。   也许是乌云密布,也许是倾盆大雨,也也许只是再平常不过,并不值得特别强调的天气。   然后他喃喃道:“应该不能吧,我变了好久了,可是他都没有回来......”   “可是以前我变了的时候,他有留在我身边啊......”   所以现在的状况到底是哪里错了。   宋时鹤听完他的话,先是愣住,而后沉默了。   程雁柏沉默了许久,抬头看到宋时鹤的反应,放下嘴里含着的烟,扯起嘴角笑了笑,低声说:“你不是浪漫派诗人吗?都不会用你们的那套极度理想主义的理论安慰一下我吗?”   在别人看来,程雁柏这一个瞬间是突然明朗起来,就像拨开云雾得见太阳,然后在宋时鹤眼里确实只一瞬间,烟雾便又笼罩了起来,让宋时鹤看不清眼前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在情场里玩闹久了,又或者是漫不经心没心没肺久了。宋时鹤这么想到。   但又好像都不是。   “什么啊?”宋时鹤有些好笑地说。   程雁柏理所当然地说:“比如说些什么爱人的灵魂会陪伴我,又或者我该去湖旁许愿吗?”   湖旁许愿确实是宋时鹤以前的一首诗,宋时鹤闻言作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最后却还是企图安慰他说:“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无论是什么人都无法否认啊......不过确实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不让他的离开变得毫无意义,还有坚信他无瑕的灵魂会以其他方式妥善保存吧。”宋时鹤说。   “啊,浪漫派也不过这样而已,理想主义果然就是很没用啊。”程雁柏吐出一口烟,非常恶劣地说:“还是比不过我们颓废派啊。”   “是吗?那你们会怎么做?”宋时鹤没理他的刻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一丝好奇问。   “和他一起去赴死?”程雁柏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用非常轻松的语气去说非常可怕的事情,就好像下一秒他就可以去做这件事情。   “......”   “他很狡猾。”程雁柏突然这么说,话题跳跃得宋时鹤一时没弄清楚话语里所谓的“他”是谁。   程雁柏继续说:“在那封遗书里,他没有给我任何自责的机会。”   “实在是.....太狡猾了.....”程雁柏又低声喃喃地说了一句。   宋时鹤脸上明显微微发青,拿着烟的手也顿了顿,烟头洒落到了地上,地板仿佛因为被灼伤而发痛般轻轻地“呲啦”了一声。   程雁柏又轻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别那么紧张嘛,你也不是没看过我的诗。”   “只是后来我又想,他这样的人,本来就应该沐浴在阳光里,即便用这样的方式离开,却还是想着别人,所以最后应该也会去往天堂吧。我本来就罪孽深重,再加上和他一起赴死,那我可能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程雁柏想了一下又说:“然后我又想我好像没有给他写过情诗,那就写够了再走吧。”   宋时鹤闻言想起程雁柏的诗集,发现里面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真情实感的情诗,再加上他在讲座说的“好诗应该谈风花雪月,不该谈真爱至上”的理论,他开口问:“你不是说自己不会写情诗吗?”   程雁柏低声笑了笑,说:“本来我以为我不会,可是后来我发现如果想着某一个人,我好像就会文思泉涌。”   “但是因为写出来的都是些美好到让我恶心的诗,这完全不符合我作为月亮的身份,所以我以前从来不写。”   程雁柏抬头望着天空,仿佛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说:“但是现在,我想给他写很多很多,一直写到我再也提不起笔了。”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到了。”说这句话时,程雁柏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他已经看开了一样。   见宋时鹤没有回答,程雁柏看了他一眼,弯起嘴角问他:“怎么样,比你们浪漫多了吧?”   宋时鹤满脸不置可否,但他心里知道故作潇洒的程雁柏还是被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回复评论,之后一定会回的!但是略略看了一下看到大家都有自己感触真的觉得很高兴,虽然很希望自己能保持写作是自省不奢求回应的过程,但是能透过文字交流还是非常高兴的,想说声谢谢! 第169章 殉道者的道   程雁柏吸了一口烟,有些恶劣地把话题转移到宋时鹤身上说:“至少不会像你这样憋屈就是了。”   “你在嘲笑我?”宋时鹤有些不高兴地反问他。   “当然没有,我是在谢谢你。”程雁柏道谢的话显得一点都不真诚。   “......”   “总之就是谢礼。”   “毕竟不是有句话叫同是天涯沦落人吗?”程雁柏把一句沉重的话说得非常轻挑。   宋时鹤完全不明白程雁柏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程雁柏又说:“你看起来在情场里也过得不怎么样。”   程雁柏这么说完,别有深意地望向坐在馆内的季渝生。   宋时鹤的脸沉了沉,有些无奈地说:“你还是一如既往和你的诗一样锋利得讨人厌。”宋时鹤觉得程雁柏最喜欢的事情大概是揭别人的伤疤。   “看你们浪漫派那些情啊爱啊的,我还以为浪漫派的都是沾花惹草的情圣呢,谁知道是你这种......”程雁柏说到这里顿了好一会才说:“专一得憋屈的人。”   宋时鹤觉得程雁柏本来的用词一定很尖酸刻薄,也许是笨蛋白痴之类的,改成专一得憋屈已经是尽他最大努力了。   “程大作家,你对情圣的定义也太单薄了。”   “哦?那宋大诗人,你对情圣有何高见。”   “在爱的过程中充满美和幻想的,都可以归类为情圣吧。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种定义,总之并不一定只是沾花惹草。”   面对宋时鹤的玩笑,程雁柏却少见地没人再损人,反而问:“你们是有什么隔阂吗?”   “什么?”   程雁柏又看了一眼里面,宋时鹤顿时僵住了。   “你忘了?我们都是诗人。”程雁柏弯了弯眼睛,明明脸上都笑不出来,却摆出一幅很像狐狸的样子说。   “隔阂的话......”程雁柏突然正经起来,沉声说:“能说开的就尽早说开吧。”   因为程雁柏一般不会说这种话,所以宋时鹤不太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雁柏又说:“如果不是什么隔着不可跨越的东西,就在一起吧。”说到这里,他又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以前不觉得,但是现在却觉得能互送情书,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宋时鹤闻言顿时愣住了,而后抬头望向他的时候明显觉得他的建议不妥,他本人也有些不怀好意。   程雁柏看到宋时鹤的表情,有些好笑地说:“别误会,倒也不是好心,只是不希望有人像我自己一样永远地被什么困住而已。”   想到程雁柏的处境,宋时鹤沉默了。   难道是不想有人和他一样悔不可及的意思吗?程雁柏这种人也会后悔吗?   程雁柏把烟掐了,随着一丝灰色的烟丝随风飞起,他沉沉地对宋时鹤说:“你啊,还是去为艺术和爱情上瘾吧,烟瘾不适合你。”   “太阳不适合留在黑夜里,太阳该和春天站在一起。”   宋时鹤听到这句话,顿时抬头,有些讶异地望向他。   “而你本身也不适合站在这里和我一起吸烟。”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宋时鹤也垂手把烟掐了之后,在逐渐走远的程雁柏背后问他。   程雁柏背着他潇洒地摆了摆手,说:“可能只是站在大善人身边,心里也不由得向善,希望全世界都能拥抱爱了吧。”   程雁柏想了一下又说:“你还是有点影响力的,所以写诗也坚持一下吧,别只在报纸的边边角角屈才了。没有我之后,估计你还是勉强能稳坐诗坛的。”   宋时鹤睁大眼眸,非常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可是程雁柏没有回应他原因就回到馆内了。   “真是自大啊。”宋时鹤看着程雁柏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与此同时,他也微微收紧了刚刚仿佛因为迷茫了张开的手,握成了拳头。   程雁柏的话某种程度上让宋时鹤稍微下定了决心,想到在生死之别之前的那一刻,自己也许无法陪在那人身边,他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因为过敏而发痒,呼吸也因此变得不顺。而过敏源大概就是缺乏生生。   但他还未完全坚定的决心却在下一刻被现实阻止了。   追悼会结束之后,因为这些天耽误了太多工作,公司的容忍并不是毫无限度的,所以季渝生要立刻赶回X市了。   “那我先回去了。”季渝生接完公司催促的电话后,回头有些抱歉地和宋时鹤说。   “好。”宋时鹤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像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件事情,说:“回去吧。”   季渝生抿着嘴好像想很想说些什么,但却又无从开口。   宋时鹤沉默了一会,抬眼的时候看见季渝生依旧发红的眼尾,又放柔声音,似是在安慰他说:“不要被这件事情困住太久。”   “嗯,我知道......”季渝生握紧手上的手机,而后摆着难看的笑容,似是阔达般笑了笑,说:“先生也是,不要因为这件事太过伤心。”   虽然季渝生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是笑容里却难掩为流失的岁月和生命而悲伤,而且声线也和他所说的话截然不同。   “......”宋时鹤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在季渝生拖着深重的脚步和悲伤离开前小声开口说:“其实......他并不是无望的殉道者。”   “什么?”季渝生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所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于是宋时鹤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他并不是无望的殉道者。”   季渝生瞬间抬起头望向他,泪意好像在触碰到宋时鹤眸子的那一刻,连带着泪水烟消云散,如同雨后在太阳下蒸发的雨水。   “他死的瞬间我不清楚......但是至少现在......我觉得他不是。”经过了刚刚的对话宋时鹤这么说道。   “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季渝生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非常大,但是与此同时依旧带有疑惑,他不知道事情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   宋时鹤思考了一下该如何直观且直接地表达,最后说:“我觉得......他的道因他而改变了轨迹,之后......”宋时鹤顿了顿,说出五个让季渝生震撼的字,“奔他而来了。”   “......改变轨迹?......奔他而来?”季渝生念着这几个字,细细咀嚼其中的含义。   随着鼻腔里忽然涌入新鲜的空气,口里忽然涌出一股甜味,季渝生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是真的吗?”与此同时他的声音恢复了生气。   “嗯......所以并不是没有回应吧......至少我觉得是那样的。”   季渝生想了一会,很快就似想通了一般点了点头,弯起眼眸,真正地笑着说:“嗯,好,只要是先生说的,我就相信是真的。” 第170章 美丽灵魂II   虽然得知了令人意外的惊喜,但是和宋时鹤道别转过身不能再看到他后,季渝生还是有些伤心。   因为宋先生非常平常地接受了他的离开,没有做任何挽留,甚至连“再见”都没有,只说了“好,回去吧”,还有“别耽误了工作”。   当然季渝生觉得这也情有可原,因为他自己也深知他们也不一定有机会可以再见了。   只是真正遇到这样的事,就算有所准备,也依旧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因为不能再见的离别感到伤心。   更何况是和宋先生的离别。   季渝生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咬牙,猛地一回头,直直地走到宋时鹤面前,有些僵硬,且紧张得颠三倒四问:“再抱你一下,可以吗?”   宋时鹤愣了愣,沉默了。   然而季渝生却在这些天里第二次非常无礼地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就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季渝生嘴里说着”对不起“,但是手上却紧紧地揽住宋时鹤。   宋时鹤浑身突然被热度所包围,心里也突然涌起一阵极强烈的庆幸,而后就是极强烈的悲哀。   于他对于季渝生的感情而言,那是非常陌生的情感,他变得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悲哀什么,只是这两种本来风平浪静的情感,突然在今天波涛汹涌,翻起巨啸。   “这是最后一个拥抱了吗......?”季渝生的声音细得让人弄不清楚他究竟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   除了感觉到揽住自己的人稍微抖了抖,除此以外,他感觉不到任何宋时鹤的其他反应。   他的答案大概是“是最后一个拥抱吧。”,毕竟是他这样的人。季渝生有些失望地这么想着。   松开手后,季渝生问:“先生,你还记得之后的画展吗......?”   他知道自己好像有些得寸进尺,但是这几天的宋时鹤突然让他具有勇气。   对于画展的邀约,宋时鹤最后给了他一个模凌两可的答案。   是沉默,不知道是“去不了了。”,还是“嗯,我记得。”。   不只是希望宋先生看看自己的成长,更是想让宋先生看看自己如何证明东方画其实也很有价值,证明在这些年里依旧牢牢地捍卫着自己的思想,没有让其他东西强行侵入,没有张开嘴巴像鸭子一般接受别人塞给自己的“某些东西就是高人一等”的观念,证明自己依旧在努力证明着艺术里的平等。想要证明所做的一切并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其他。   这些年他总是在想象先生见到了他成为一个艺术鉴赏家的场景,想象过无数遍,每一遍都幸福得让他在梦里都会流泪。总是会梦到这个场景让他既高兴又害怕,害怕是因为梦是反的,但他真的很想很想这件事能真正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然而即便宋时鹤此时此刻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沉默,季渝生依旧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离开,因为只要不是截铁斩钉,那就至少可以有所期待。   目送季渝生离开后,宋时鹤掏出口袋里的入场劵,微微握紧拳头后转头往和季渝生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他去了看达西在Y市的表演,上演的音乐剧依旧是《美丽灵魂》。   虽然他依旧被剧组的表演所震撼,但却总觉得比起上一次,这次自己错过某一句精彩绝伦的台词的次数多了许多。是因为看了太多次了吧,总不会是因为现在身边没有当时陪着他的人吧。在一丝睡意涌上来却被强行抑制下去的时候,宋时鹤突然这么想。   结束后达西依旧像之前在x市一样向大家分享了she can剧团的经历,还有自己从入行以来的心酸和收获。然而达西虽然依旧在分享黑暗与光明的矛盾,但是这一次宋时鹤听着达西的话却突然有了另一种感悟。   这种感悟像一把钥匙,一点点地插进他心里的锁,慢慢打开了他的心结。   音乐剧结束后,因为She can剧团很快就要到其他国家去了,于是宋时鹤约了达西一起吃晚饭。   他们结伴去了一家宋时鹤提早电话预定的,名为“French Art de Vivre”的法国餐厅进餐。   “室内真的没关系吧?”宋时鹤确认了位置后问达西。   达西摇了摇头,笑着说:“没关系,我不常吸烟。”   宋时鹤点了点头,然后走前一些,拉开门,请达西进去。进去后一个穿着西装的服务生前来询问定位的详情,然后领他们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听着侍应生的介绍点完餐,并且帮他们倒了酒后,宋时鹤拿起放在左边的红酒,对达西举起酒杯说:“恭喜你们剧团完成了所有的演出,声色动人,是一场美的盛宴,对此我非常享受,非常感谢。”   达西灿烂一笑,说:“谢谢,这也是我们的荣幸。”   “Sante!”   “Sante!”   闲聊了一会she can剧团之后会去的城市还有表演的剧目后,餐前酒香槟,前菜沙拉和蔬菜汤就被侍应生一一呈了上来。再等了一会,主菜也上了。他们互相道了一句“Bon appetit!”后就开始进餐。   “这家餐厅真的很不错呢,谢谢你的推荐。”   “哈哈,没关系,合你口味就太好了。”   秉持着法国文化里的吃饭时不聊令人烦恼的事情比如公事,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宋时鹤才把餐具放到两侧,无比真诚地开启比较严肃的话题说:“说起来我要谢谢你。”   “嗯?”拿着刀叉的达西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宋时鹤望向达西,说:“谢谢你谢幕时说的那番话三番四次地点醒了我。”   “哦?”达西好像觉得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于是便弯起眼睛。达西的眼睛是笑眼,弯成月亮的弧度时就更加耀眼,而且不是刺目的耀眼,而是有感染力的耀眼。   有些人生来就适合做演员,比如达西,宋时鹤在心里默默感叹自己当年有那样做真是太好了。   宋时鹤拿餐巾抹了抹嘴,开口说:“之前在X市听你那番话的时候,感染到我的是你的坚持,于是我问自己是不是就这样放弃。但是你后来说的‘或许这才是真正抵达,而不只是向往天堂道路的方法’,我当时只是听完就算了,好像无法理解。”   ”但是这次再看了一遍美丽灵魂和再听一遍你所说的话,我好像稍微能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了。” 第171章 天堂地狱   听完宋时鹤的话,达西没有立刻搭话,只弯起皓月般明亮的眸子,微笑了好一会,期待地看着宋时鹤,好像在等待他的下文。   但宋时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联想有些太多余了,所以突然就停了下来,眼神有些躲闪,把手伸向酒杯,明显不是真的想喝,反而好像是为了缓解什么似地喝了一大口。于是达西在他喝完一口酒后,忍不住开口问:“宋先生再一次看完我们的表演,想到了什么呢?”   宋时鹤摸着酒杯沉默了一会,带着一点沉重说:“......这次的表演让我想到的是人生必须要面对和接受的天堂与地狱同时存在这件事。”   达西微微点了点头,笑着看他,肯定了他的理解,给予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宋时鹤晃了晃红酒杯,紧紧地盯着酒杯里起伏不定的红浪,沉声说:“无论是对自己或是对别人,过去的我,或者说其实到现在,我好像总是无法接受污迹。”说到这里,宋时鹤自嘲地笑了笑,说:“无法接受还是有些自我美化,其实事实只不过是我抱着逃避的态度去面对这些。我总是异常执着地只想要洁白无瑕的那一面,所以一旦发现有任何一点污黑出现,我就会落荒而逃,逃跑到只有干净的一面。”宋时鹤顿了顿,又说:“对待艺术是如此,对待文学是如此,连对待感情......也是如此。”   因为对于美好的一面有太过执着的追求,所以当美梦的玻璃球发生碎裂,透过碎片之间的缝隙让他看到现实的时候,即便有可能是幻象,他依旧无法接受有污迹的艺术,有污迹的自己,也无法接受有污迹的关系。   “每次有人提起那些污迹,我无比抵触但是却找不到办法去阻止,于是只能发脾气,连带和那个污迹相关的一切都一起拒绝。”   可是人生不是这样的,人生的每一面不可能都非常美好的,就算你做了完全的准备,又或者你本身的心思美好无比,但是现实总会有些意外,人为和自然的意外。   宋时鹤说:“但是后来发现其实这是每个活着的人都不可避免的,甚至连自然界都无法避免的事情,比如达西你作为演员,无论以前和现在都存在矛盾感的戏里戏外,美丽灵魂里维洛妮卡的外表和灵魂的冲突,还有广阔浩渺,让人心旷神怡的海,和骇人且具有摧毁性的海啸,每一件事都给予”人生就是天堂与地狱共存”一点证明。”   “也就是说,没有地狱就没有天堂,不接受地狱的存在,自然也无法真正抵达天堂。”宋时鹤紧紧地盯着达西说:“就像你说的,这或许才是真正抵达,而不只是向往天堂道路的方法。”   宋时鹤喝完最后一口酒,放下酒杯后说:“接受自己身上,以及和爱人之间的所有,才是真正的让灵魂完整。人生总是充满矛盾,但也是因为有矛盾,才是人生,才是作为人存在着的,拥有思考能力的象征。以前的我也许就是因为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一直被过去困住吧。”   沉重的话题却在宋时鹤说完这段话后被一阵悦耳的笑声打破。   “哈哈,确实如此哦!不愧是宋先生呢!”达西感叹道。“你说的对哦,其实我们剧组的《美丽灵魂》真正想表达的不只是外貌的流逝和灵魂的不朽,另外还有‘地狱和天堂糅合一起,才是‘人生的内涵’呢!”   “很高兴你真正理解了《美丽灵魂》这一部剧!这对我们she can剧团来说是莫大的肯定。”达西说罢也非常高兴地干了一杯酒。   为了不让餐桌上的气氛变为沉重,达西又说:“不过没想到我只是把它当初一种发泄方式的发言会被宋先生这么细细品味呢!”   宋时鹤闻言脸色也稍微放松下来,”哈哈”一声,说:“虽然嘴上说是发泄,其实里面藏着很多汗水和心酸吧。”   “嗯,不过幸好最后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呢!”达西非常开朗地说。   “再来一杯?就当再一次庆祝你的演出圆满完成。”宋时鹤举起酒杯笑着说。   “好啊!”   晚餐的最后,宋时鹤把刀叉平行摆放后抹了抹嘴,非常真诚地再一次说:“你的表演和在舞台上的发言真的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情,谢谢你。”   “能得到宋先生的肯定,我也很高兴。”说到这里,达西突然想起什么,说:“话说宋先生最近是不是考虑开始继续写诗啦?明年就是我们she can剧团的十周年,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宋先生愿不愿意为我们剧团写一个剧本呢?这种事情,我们剧组仔细想了想,还是希望能交给见证我们成长,真正能理解我们的有缘人来写呢!”   宋时鹤刚想答应,却又想起自己的缺漏,于是出口的话从好变成了“但我毕竟少写剧本,所以也不太知道能不能写好。剧团十周年的表演非常重要吧,我觉得交给剧作家可能会更加稳妥。”   一向多话的达西听完宋时鹤的话却突然沉默了。   宋时鹤有些疑惑地看向她,达西犹豫了一会,问:“宋先生,我能问一个有些失礼的问题吗?”   “嗯?”宋时鹤反应过来,笑了笑说:“没关系,你问吧。”   达西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就是有点好奇,宋先生你以前很自信的,但是现在好像有些不太自信了......”即便宋时鹤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达西好像觉得自己确实非常失礼,于是就立刻闭上了嘴巴。“不好意思,没什么。”   宋时鹤闻言微微一笑,说:”没关系,其实我自己也有感觉到在这些年里,以前积攥的信心好像在一点点流失。以前的我接受各地的邀请去参加讲座,面对再大的场馆,再多的人,我好像都能很好地面对,可是后来我却突然发现,就算是在十几个人面前,我都无法自然而完整地完成一段演讲,因为我总是觉得台下有人在指责我,对此我也感到非常失措......”   宋时鹤眸子发暗,“但是......我好像找不到办法去解决。”   “对着镜子练习了,也参加了一些写作比赛去加固自己的信心,但是好像都无法完全解决我的不自信......”   宋时鹤扯了扯嘴角,笑着说:“......我好像就这样沦为了一个胆小又不出色的人。”他说这句话时,笑容里藏着深深的无奈,眼里也含着一丝泪光。 第172章 天堂通行车劵   “沦为一个胆小到连写好的诗都不敢投递到出版社的‘诗人’,还连上课教学都会紧张的老师......”宋时鹤自嘲道。   “为什么会不敢投递到出版社呢?”达西问他。   “......因为觉得自己的诗写得不够好吧。”宋时鹤说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像是问句,又有点像是肯定句,于是达西又问:“只是这个原因吗?”   宋时鹤沉默了一下,又说:“还有......大概还有觉得现在的诗坛是颓废派的天下,自己的诗词一定不会被选中出版吧。”   达西思考了一下,有些奇怪地说:“可是以前不是也是这样的吗?但宋先生却一直都在坚持着,也一直出版了许多诗集呀?”   “以前确实......很少这样想......”宋时鹤说完之后沉默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突然就失去了那种只要坚持就能改变什么的盼望,还有变成了害怕被拒绝和害怕满腔真心诚意被辜负的人。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达西又开口问他:“宋先生知道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吗?”   宋时鹤仔细想了想,说:“我也不太知道,只是突然就会在投递作品的时候犹豫,会突然去想,万一被拒绝了,那怎么办?会为此非常担心。”   是因为被大学辞退吗?   不,好像应该是更早之前,在每次出版社征文,还有出席诗会的时候,自己就出现了这种心态。   “突然害怕被拒绝......是因为什么呢?”达西问他。   “嗯......”宋时鹤陷入沉思。   见宋时鹤毫无头绪,达西问:“或许是因为被什么重要的人或者出版社拒绝过?”   说到被什么重要的人拒绝,宋时鹤整个人突然怔住了,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个雨天。   当时的他在入场前依旧被人嘲讽了一轮,可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意的只是快要到来的人。   那天的服装他想了许久,在家里像在十八岁夏天那年谈恋爱的人一般对着镜子试了千万条领带,各种颜色和款式都试了一遍,为的只是相见那一刻的惊艳,还有奢求想见那一刻可以让对方心动。   花园里的花也开得很漂亮,他觉得他一定可以给予生生一个难忘的仲夏夜。   一切都准备好了,可惜主角却失约了,那所有的希望和期盼都不可能了。   交流会里很热闹,歌舞升平,他独自一人站在门外淋着雨等他的生生。从浑身发热到指尖开始发凉,最后到明明是快到夏天,他却像在冬天里一般止不住地发抖,浑身湿透。从喜悦到焦急,最后到失望和担心。   到了散场的时候,他也没有等到季渝生。泪好像和雨水混在一起,一下一下滴落到地上。可是这次和生生一起躲的那场雨不一样,因为雨水落到水潭里没有生花,就像在说他们的感情并不会接过一样。   站在大门附近的侍应生像是有些不忍,于是向他送来了一杯可以暖身的酒。   可是那杯酒像是雪上加霜,本来是享受的美酒他只觉得苦,像吃下金铃子一般发苦发涩。让他忍不住地想,也许五月的雨就是他和生生的最后一场雨。   后来的画展也是,因为是讲述“一生的浪漫爱情”的特别展览,所以只批准双人入场,而且据说只要双人一起走完,就可以像展览里的画一般,从年轻走到年迈,相守白头。他还想着透过这个展览,向季渝生介绍皮埃尔·奥古斯特·考特的《暴风雨》和《春天》,告白他的心意,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跑过暴风雨再一次抵达春天。   只要知道春天在自己身旁,一切的暴风雨都不可怕,因为他们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   但当时的他被挡在门外,看着展览外“蔷薇的蜜吻”五个大字发愣,还有被牵着情人路过的人指着他嘲笑。   当时他就在想,自己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进这个展览了。因为除了生生,他没有想要相携一生的人。生生拒绝了他,那么就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可以陪他了。   可是他想到这里又觉得如果这个就是原因的话不太可能。他一向是不容易受人影响的人,季渝生对他的影响不该有这么大吧,如果是的话,就连他都要惊讶于自己本身是有多疯狂地爱着生生。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应该没有。”   “这样吗?我还以为是因为这样的一件事,然后让你留下了一些伤痕之类的。”   宋时鹤低声笑了笑,有点好笑地说:“又不是拍电影。”   达西开朗地说:“不是有句话说凡事都要治根治本嘛,如果真的是因为这样的话,只要找出根本原因就可以解决了!”   “哈哈哈,你就像心理医生一样!”   达西摆了摆手说:“哎呀不要笑话我啦,我是在努力帮你找办法呀!”   “是吗?不是为了剧本吗?”宋时鹤低声笑了一下,开玩笑地说。   “当然不是!”   宋时鹤收起开玩笑的语气,说:“我知道的,谢谢你。”   达西没有再说话,只用笑容回忆他。   愉快的时光过得很快,进餐完毕后宋时鹤举手喊侍应生结账。“L’addition, S’il vous plait.”   离开餐厅后道别的时候,宋时鹤再次向达西道谢。   “达西,谢谢你。”   达西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用谢。我也谢谢你的款待,这一餐让我有了一定要再来Y市游玩的理由了呢!”   “你下次来,我再带你去品尝其他美食。”宋时鹤说。   “好呀!”达西离开前祝福他说:“我一直认为总是无私地奉献爱的人值得最至高无上最真诚的爱,”她抬起头望向宋时鹤,说:“宋先生是这样的人,所以我衷心希望宋先生能被爱,所以加油哦!”   没等宋时鹤反应,达西就转身离开了,宋时鹤呆呆地站在原地僵住了许久。   直到达西的身影完全消失,宋时鹤反应过来,想起程雁柏和达西的话,下定了决心。   当天夜晚,宋时鹤订了一张一周后去往X市的车票,因为他决定要接受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决定要接受人生会面对的光明和污迹,就像同时接受天堂和地狱的存在那般。   所以这一张车票,也许并不只是一张去往X市的车票,而是真正抵达天堂的车票。   他庆幸当时的自己用沉默作了回答,而没有直接拒绝。   望着即将迎来日出的夜晚,宋时鹤想,也许当时的自己,就已经做了决定吧。 第173章 不要日落于西,要旭日东升   在搭车前往X市的路上,宋时鹤想起昨晚躺在床上突然想起的事,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您好,请问事情怎么样了?”   “拦是拦下来了,”对面犹豫了一下,说:“但是电子版加纸质造成的损失真的很多。”   宋时鹤没有丝毫犹豫,说:“那也麻烦您把他们拦下来吧,损失我会全部负担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又问:“你真的决定好了?这笔费用可是会让本来就艰难的你倾家荡产的哦?”话语里藏着对他的担心。   宋时鹤开朗地笑了笑,说:“没有那么夸张啦,我以前的积蓄还是有些的,大不了我把房子也给卖了。”   因为有比那更值得守护的东西。   同时他也明白道,这样折磨性的爱情并非他所愿。   “而且......如果能拦回,不让他受到像我曾经经历的苦痛的话,倾家荡产好像也没什么。”宋时鹤耸了耸肩说。   对面最后非常无奈地说了声“你啊......”,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拨完电话后宋时鹤松了一口气,开始设想他和季渝生会以什么方式相遇。   他在车途中设想过很多再一次遇见季渝生的场景,也许是首先看见他如同融入水墨画里的背影,也许是看见他在展览圆满结束后,有些意气风发地朝他走来,总之都是和他有一段距离的。   但他万万没想过他们的重逢是季渝生在群花围绕中,像是花店里的花开花落都由他主宰的春神一般,徐徐转身,抬眼看向他,而后眼尾瞬间吊起来,掩不住惊喜地喊他。   他没想过是那么近,没想过是近到脸眼睛都会突然不太舒服,像是进沙子一般的地步。   春神的呼唤从未离自己的耳朵那么近过。   他来花店是突发奇想,车窗上流动的雨滴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以前的一场晴空雨,于是他便去了花店,看到店内的迎春花就决定是买它了。   无论是送出去弥补当年的遗憾也好,再一次失望也好,他都做好了准备。可他没想到突发奇想会遇上预料之外,也没想到预料之外会让他遇上意外之喜。   “宋先生?”   他没想过自己首先看到的不是背影,也不是像距离自己很远般浑身发光的他,而是那一双一如既往地漂亮的,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清澈见底的,如同春天般温柔的眼睛。   在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只要生生用这样的眼睛直视他,那么生生说的任何话,他都会相信的。   包括过去的事情是因为误会,包括......他曾经喜欢自己。   看到这幅如春风拂面的画,还有这双动人的眼睛,他又再一次明白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写一封热度那么高的情书了。那封情书没有在寄送的过程引起一场山火,他就该庆幸了。   季渝生好像有些紧张,于是宋时鹤也仿佛被传染了一般有些紧张地低头,而后低头的那一刻,宋时鹤整个人如同夏日的阳光照入眼的那一刻紧缩的眼眸,因为被耀眼的金光照射,热浪席卷,浑身发热,紧张不已。   现在寄的话,也许就会引起山火了。   只是好像也不需要那样的眼睛了,好像只要是他说的,宋时鹤觉得自己都会信的。其实还是因为他早已在心里认为既然那个人愿意为了自己做这种事情,他就无法再去怀疑什么吧。   如果不是真的,那么这个人不会在不知道自己在场的情况下买入一束迎春花。   所以他选择了坚信,像当年坚信他们是命中注定那般的坚定。   以前他也许会想这只不过是巧合,但是如今,他却愿意去想,这是特意为之。   是为了相爱到永远而特意为之。   是生生为了和自己相爱到永远而特意为之。   “来买花?”宋时鹤不断起伏的心情导致他变得有点不会说话。   “.....嗯。”季渝生听到宋时鹤的话后果然手上忍不住收紧,也悄悄把花藏起来。“就是路过觉得太漂亮了,所以想买来装饰一下画展。”季渝生垂下眸子,似是在辩解一般说。   “买完了吗?”宋时鹤看着季渝生又问。   季渝生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宋时鹤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你去画展吗?”   “.....嗯。”   “那一起去吧。”   “好。”只有这个字季渝生是瞬间回答的。   “一束够吗?”去画展的路上,他们之间的气氛仿佛身处冰河一般凝住了,宋时鹤像是要打破这股寒气一般突然问他。   “啊?”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季渝生顿时愣住了。   “展览的布置。”   “啊.....应该好像够吧.....”   宋时鹤沉默了一会,拿出放在袋子里的花,递给季渝生,说:“正好我也买了一束。”   “送给你.....”季渝生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看到宋时鹤手里的迎春花,眼睛瞬间睁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但是是幸福得不可置信的那种表情,眼睛是弯起来,像月亮一样的,脸颊微微发红,嘴巴微张,像是在倾诉自己期待着什么。   宋时鹤不想看到眼前的人在这一刻在他面前眼眶发红,于是又说:“去装饰画展吧。”   其实他又何尝不觉得尴尬和害羞,害羞得只能拿“装饰画展”来掩盖想要向他送花的意图。   像情窦初开的小孩谈恋爱一样。宋时鹤有些无奈地埋怨自己。   “.....好.....好的.....谢谢。”   “那个......这次画展我们用了很多心思和时间,每一幅画都是针对东方艺术的象征符号和意在画外精挑细选,希望宋先生能享受这个展览。”虽然季渝生话语里显得小心翼翼,可他整个人从眼角眉梢到肢体动作都是掩不住的高兴和兴奋。   季渝生在收到花后肉眼可见地变得高兴,宋时鹤见此也忍不住别过头,低头笑了。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多喜欢生生笑着的样子。所以之前的自己总是让他充满哀伤,究竟是在干什么。   抵达画展后,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画展开幕的发言是由季渝生代表。他曾拒绝过如此重任,但是Dr Watson却鼓励他说:“你很合适。”于是他最后鼓起勇气接受了这个“任务”。   季渝生一开始还是先感谢了所有帮忙举办画展的同学、赞助商、嘉宾和同行,而后介绍了画展的理念,最后总结的时候说:   “艺术是最能让人意识到自己正作为‘人类’活着的媒介,艺术能唤醒人在层层枷锁的现实里逐渐疲乏和陷入沉睡的表达欲,艺术能让人意识到他们拥有无限的创造力,让人知道他们的潜力甚于银河浩渺,广阔无际,且永远具有开创一个新银河的能力。   在这个新银河里,月亮不再是本来认定的那样,月亮可以是不规则的形状,月亮可以浑身都是光芒,月亮可以活在光天白日里,月亮可以在地下热烈盛放,月亮可以落在六便士之上,月亮可以握在手里。   就像东方的艺术,就像中国的画,就像浪漫现实派的诗,在新银河里,有些人依旧刻板地将他称之为月亮,但其实他不是月亮,他是更甚于太阳的东西。   或许我们该赋予它一个新的名字。   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和存在的原因。   这就是为什么我每次碰触文字和画作,我的心里总是像是有一股春天的生气要破茧而出,容让思绪展翅飞翔。”   “所以,”季渝生目光坚定地说:“我不要日落于西,我要旭日东升。东方、中国的艺术本来就是该引以为豪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完结啦,本来想今天完结的可是吃了药太困了没修完对不起TT 第174章 春天和常青藤的过时恋爱   宋时鹤在人群的后排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地微笑点头,心里由衷也觉得季渝生确确实实是成长了许多。   而他的微笑,也给予了季渝生更多的勇气,所以画展开始前的整个发言都非常顺利且动人。   宋时鹤觉得比起以前,季渝生好像变了许多,可是有一些东西却又没有变。   他变得更加勇敢和更加坚定了,明明是只要稍微留心一点就能发现的东西,为什么之前自己就固执地认为他是为了弥补当年的失约呢。   他应该知道生生不是这样的人的。   他由衷地为现在充满自信,仿佛走的每一步路都脚底生花的季渝生感到高兴。   而这样的人,这样仿佛春神一般的人,却在下台后快步朝他走来,宋时鹤有一瞬间觉得他在冬日里听到了春天赶来的脚步。   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向他走来,在那一刻,宋时鹤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如一些读者所说,是被神吻过的,只是被吻过的地方不是笔尖,而是爱上生生的心脏。   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有机会遇到和爱上季渝生这样的人,他怎么有机会被爱,他怎么可以那么幸运。   “宋先生,我们一起看画展吧?我......我或许可以当解说员!”季渝生好像在努力为站在他身边想尽办法。   那他自然不可能拒绝。   也许因为东方艺术意在画外的特点,明明只是不到一百幅艺术品,他们却花了很多时间去看,还没走完整个展览,天都已经黑了,很快也到了闭馆时间。   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好像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宋时鹤抬脚打算离开。   “宋先生!”   “渝生──我们在谈论今天画展一整天下来的成果和一些常见的问题,你也过来吧!”季渝生刚喊住宋时鹤,却突然被来自一起策展的师兄的另一把声音打断。   “啊,好,好的。”许是因为突然被打断,季渝生回过头后迟迟没有说话,于是宋时鹤放软声音开口说:“没关系,你先去忙吧,辛苦了。”   “......好。”   见季渝生有些失落,宋时鹤思考了一下对他说:“这个画展,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作为参观者,我想谢谢你们的用心。”   季渝生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吗?”即便语气万分小心,他的声音里依旧充满雀跃,仿佛因为一个按键就在钢琴上跳动的音符。   宋时鹤点了点头说:“嗯,我真的非常享受这个画展。从岩画到壁画,再到陶器,先从具体的象征符号和颜色入手,而后一步一步地呈现更加抽象的“意在画外”的概念。具体地呈现和介绍了东方作品画面相对平面性和剪影形象人物,重在精神意念的特色,呈现和西方艺术的个人情绪非常不一样的‘类’情绪和精神的符号。同时也点出了西方焦点透视法和东方自由透视法的差异,呈现客观模仿大自然和自由的精神意念的矛盾。”   “这个画展就像一个镜头,它虽只聚焦在了满树的花里其中一条具有特色的小花上,可这却能让人感受到整棵树的美。看完这个展览后,我觉得自己对于更具想象力和更具有精神层面自我思考空间的东方艺术有了更深的认识,相信这个展览能像那一张张漂亮的聚焦图片一般,让更多人发现东方艺术的美和特别的。”   “先生,谢谢你的鼓励。”季渝生的眼周微微发红,非常感动地说。   宋时鹤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不只是鼓励,是真挚的欣赏和赞赏。”   不可否认,宋时鹤被刚刚讲解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容光焕发眉飞色舞的季渝生牢牢地吸引住了。   “而且你的发言,突然让我觉得,喜欢很少人喜欢的东西,喜欢别人口中‘过时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我知道他的美,只要我爱它,好像就足够了。”   宋时鹤不禁在心里想:“多奇怪,我看到别人想起的都是美丑的形容词,唯独看到你,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爱。”   久违地收到来自自己仰慕的人的称赞,季渝生整个人都愣住了。   空气沉默了许久,因为季渝生整个耳朵都在发红,脑袋空空除了忍不住弯起眼睛想不了其他事情,直到后面又有人来催促,宋时鹤才开口说:“你快去吧。”   季渝生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立刻转头离去,而是问:“那先生呢?先生之后有什么安排吗?”   “之后?嗯......明天我会搭车回Y市。”   听到这句话,季渝生耳朵的颜色顿时淡去一层,同时也低下头去,像被雨打湿的鸟儿一般低落。   宋时鹤看了季渝生一会,低声说:“赶回去是因为有一个小笨蛋,为了我做了伤害自己的事情。”   季渝生闻言抬起头来,有些迷茫地望向宋时鹤。   “我不希望他会像我一样经历心里的花园被流言放一把火烧成荒原的痛苦,所以我要回去阻止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季渝生明白了宋时鹤说的是他私自向报社投了一篇贬低自己为宋时鹤开脱的稿子,那份破罐子摔一般地说自己求爱不得要毁了他的稿子。听着宋时鹤久违的温柔的话语,而他明明做了那么离谱的事情,宋时鹤却对他温柔,季渝生不禁红了眼眶。   “对不──“他刚想道歉,却听到宋时鹤柔声说:“不用,不用再道歉,我知道都不是你的错。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并不希望我们的关系是这种病态的关系,所以不要为我毁掉自己。”   季渝生的眼眶又红了一层,他带着泪意说:“先生......你相信我吗?”   宋时鹤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嗯,我相信。”   ”我真的没有为了什么接近你,我一直都没有想透过你和贺先生拉什么关系。”季渝生带着泪意说。   ”嗯,我知道。”   “我真的有在坚持读艺术鉴赏,我没有放弃。”   “嗯,我知道。”宋时鹤放软声音,无比耐心地回答。   “我对先生是真情实意,以前到现在都是。”   “嗯,我知道。”这一次,宋时鹤又说:“我也是。对你,我一直都是真心实意。”   季渝生整个眼眶蓄满了眼泪,嘴里也因为哭泪而失去了话语,于是宋时鹤开口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为不属于你的罪名去弥补我了。他们说我伪君子,说我过时已经说了很多年了,这些并不是你的一封近乎自毁型性的公开信可以平息的。”   季渝生一边控制不住地流泪一边说:”对不起,可是我忍不住想要反驳他们......先生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你这么做,我会更加痛苦的啊。”宋时鹤温柔地解释说:“爱情是追求彼此的美的过程,过程中当然会有困难,可是爱的魅力就是在这里呀,爱是互相进退,互相成就的过程,而不是受苦受难的过程。所以答应我,凡事也要考虑自己,好吗?”   听着宋时鹤的话,季渝生才终于逃离沉淀于过去的痛苦沉沦,想起几年前爱意的根本,于是大力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宋时鹤笑了笑,伸手帮他把掉落下来的头发丝重新别到耳后,转移话题问他:“下个月的第一周,你有时间吗?”   “嗯?”季渝生抹了抹眼睛,想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说:“有的。”   宋时鹤笑了笑,说:“或许......我可以邀请你去Petrichor看一个画展吗?”   Petrichor是一个私家影院,之所以起这么一个代表“初雨的香气”的名字是因为这家影院希望来访的人都可以放松下来,就像身处雨后的环境,闻着清香自然的泥土香气,让人有一个轻松愉悦和清爽的状态。   但宋先生邀请他去Petrichor看画展?Petrichor一家影院也会有画展吗?   “是什么画展?”季渝生有些好奇地问。   宋时鹤弯着眼睛,有些神秘地说:“蔷薇的蜜吻,不过是宋时鹤策划的,一日限定展览。”   季渝生在心里发过誓,宋先生的邀约他这辈子只会失约一次。   五年前那一次,之后,都绝无可能再拒绝。   况且这一次是宋时鹤限定的“蔷薇的蜜吻”。   ——   很快就到了一个月后。季渝生如同当初约定的那般到达了Petrichor,宋时鹤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就开始了这个画展的参观。   “准备好了吗?”在进去“画展”之前,宋时鹤问他。   “嗯。”季渝生刚点完后,灯光就暗了下来,季渝生努力把注意力从宋时鹤身上移到了大屏幕上。   映入眼帘的第一幅画中,有一对情侣坐在秋千上紧紧相拥。画面中少女望向少年,手紧紧地挽住少年的脖子,抬眼望向少年的目光里尽是独属于初恋,情窦初开前所未有的迷恋与爱慕。画里定是春光繁盛的一天,春日的阳光落在少女的金色头发上,而后落在她的肩膀胸脯,描绘出她妙曼的身段,而隐在背后却依旧被太阳照耀,金光灿灿的树木仿佛就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季渝生盯着画仔细看了一会,说:“这是......Pierre Auguste Cot的《春日》?”   宋时鹤笑着点了点头,说:“嗯。”   “据我记得,这幅画好像和Pierre Auguste Cot的另一幅作品《暴风雨》被称为是共生的作品,因为是春日成就了暴风雨,暴风雨是春日的成功对画家创造力的启发和激励。”季渝生说。   “嗯,除此之外,也有人觉得春日里的这一对情侣好像和暴风雨里的情侣是同一对,等于说是春日里的少年少女,在暴风雨里再一次出现了,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只是享受春光,更是共渡风雨。”   宋时鹤说完这段话后,季渝生愣住了,因为他觉得先生是在对他发出邀请,是在暗暗地告诉他什么,可是他不确定,所以不敢妄行。   宋时鹤明明发觉了季渝生的坐立不安,可是他却没有解释什么,反而把画面推到了第二幅画。   第二幅画是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的《拉斐尔和弗娜芮纳》,只见画作里有一位女子坐在画师拉斐尔的腿上,拉斐尔轻轻地拥住她。   宋时鹤看向季渝生,眼神好像在期待些什么。于是季渝生有些紧张地开口:“这幅画的实线是柔和的,合适的阴影可以看出画家有刻意营造立体感......” 季渝生非常认真地分析这幅画。   待他说完后,坐在一旁的宋时鹤沉声问他:“如果是从以前我们课堂所提到的画的灵魂,你怎么看?”   季渝生觉得他们好像瞬间回到了从前,他感觉到自己的见解有些流于表面,于是立刻补充自己对画家思想的看法。   “我想她是拉斐尔的支柱——弗娜芮纳。”季渝生指着画像上动人的女人说:“她十分爱慕和欣赏拉斐尔,常常在拉斐尔作画时站在他的背后,是他灵感的泉源。”季渝生盯着画像说道。   “对,虽然含有人们观览画后作的主观猜测,但这幅画确实展现了爱情的其中一个要素,作为对方的灵感的泉源,灵魂的启发者默默陪伴。”宋时鹤给出自己的看法。   “是他的缪斯吗?”   宋时鹤闻言笑了笑,说:“只是其中一个身份是吧。”   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后,宋时鹤又到了下一幅画。   下一幅画是Francis Dicksee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画里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吻是他们的最后一吻,这一吻象征的是至死不渝的爱,即便死亡来临,我依旧坚持忠诚地爱你。   宋时鹤又向他展示了几幅画,季渝生看着这一幅幅全部以爱情为主题,或歌颂长久,或歌颂忠诚,或歌颂激情的明艳动人的画,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而最后一幅画出现的画是《暴风雨》,传说那也是达菲尼斯与柯萝叶在风雨中逃跑的牧歌爱情,歌颂了爱情的本质——自由。   ”这幅画的灵魂你觉得是什么?“宋时鹤抢先出声,仿佛在引导季渝生多把注意里放在画作背后的思想上。   “在冰冷的雨里能看见互相依偎着的热烈的内心,他们是真的热烈地相爱着啊。”季渝生衷心感叹道。   “是吗?” 宋时鹤意味不明地轻笑而后问道。   “其实并不只是如此,对于这幅画我想说的是,这就是我的回答。”   “什么?”以为宋时鹤又会和他讲些有趣的典故却突然听到这句话的季渝生愣住了,   于是宋时鹤又重复了一遍:“这就是我的回答。”   然后他紧紧地盯着季渝生又说:   “我想和你长久,想和你共患难,想做你的独一无二。”   “我无所畏惧地爱你,无时无刻地思念你。”宋时鹤非常明确地说:“所以,我们谈过时的恋爱吧。”   一直像临近春日泥土里的植物一般飞快地跳个不停的心脏,在这一瞬间破土而出,在春日里开出了第一朵花。   那是一朵小小的,白色的,泛着清香的花。   在这漫长的等待相见的一个月里,生生像是忍不住和等不及一般向他寄来了一封信,那封信是一封情书,里面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先生,见字如晤。   他们总说你过时,如果烟酒和没有道理的放纵等于时尚的话,过时有什么不好呢?   以后我们就过过时的生活吧,思念的时候就写洋洋洒洒一大篇信,喜欢就拿身边的一切来作情诗,旅游的时候就去搭叮叮当当的电车,春天去山头赏花,秋天去捡落叶做书签。   比起被烟雾模糊的轮廓,我更喜欢在早上看穿过百叶窗落在你脸上的光影。   比起去酒吧醉酒,我更喜欢晚上和你一起趴在床边透过你的窗看月亮。   比起每天都换情人,我更喜欢独一无二,喜欢个人限定的一见钟情,个人限定的长厢厮守。   所以以后我们不去人流拥挤的酒吧,我们去看浩渺的星空,自由的海,去森林里探险,去雨里私奔。   不管流言蜚语,我们谈太阳下的爱情,谈没有痛,没有伤,浑身都是光芒,每天都洋溢着笑声的爱情。   至于其它人,因为我们喜欢,管他呢。   所以先生,我们谈过时的恋爱吧。”   既然对方朝他发出恋爱的邀请,于是他给予了这样的回复。   “生生,那么就如你所说,我们谈过时的恋爱吧。”   此时此刻,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一阵雨,啪嗒啪嗒地拍在影院的玻璃窗上,坐在室内的两人相视一笑,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一场暴风雨,而是一场象征春夏之始的晴空雨。   “先生,春天来了呢。”   “是呀,因为我的春天来了,所以冬天过去了,现在就是春天了。”   于是常青藤终于在这一年的四月,迎来了他以朝圣者般虔诚的心等待许多年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作为第一本长篇谢谢大家对我笔力和剧情方面各种缺漏的包容和容忍~虽然这篇文从题材到构思都不是最完美,但是我想《如晤》一直都会是我其中一篇最喜爱的文章!   当然还要谢谢小宋生生,还有小程和小时,愿意成为我拙略的笔下的人物,我永远都爱你们!   其他的一些啰啰嗦嗦的东西就在番外之后的后记再说啦,再次感谢大家阅读~   最后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和美! 第175章 五年前的情书   生生,见字如晤。   写这封信于我而言是艰难的,因为提起笔就只听到心脏疯狂盛开的声音,所以迟迟无法下笔。   你还记得我曾经问你如果我说想和你一起跑在雨里是什么意思的那个下雨天吗?那天的雨落下来,沾到皮肤上的一瞬间我总觉得在烧,也许那就是我企图掩盖的心动吧。   我总是在想该如何向你告白,是应该写一封烧着的信,读一本融化的书,还是写一首流淌的诗才好?但后来我发现,我翻遍群书苦苦思考却总是找不到确切的词语去形容我对你的爱情。你说像春天吗?但我还没有和你在一起呢!你说像云吗?但我的感情并不飘忽不定,我总是坚定地爱你。又或者说像滴血的玫瑰吗?但我想温柔地爱你,我不喜欢摧毁性的爱情。   暴风雨和八级风球太不适合春天,春天的雨是娟细的,柔软的,像云一样的。   对于自己画工拙劣这件事我一直甘于认命且接受,也没打算做任何挣扎,直到我在海里用眼睛触碰到了生生的肌肤,便突然恼怒于自己无法将欲望画出来,我大抵不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   其实想来也合理,名家也常说爱情比水更加不稳定,它一直在流动,形态一直在变,一直无法稳定,所以也一直找不到词语去形容。   但我对你,也许是更胜于爱情,因为要去找字词形容你对于我的意义,实在是太艰难了。因为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段句子能表达的东西太有限了,但我也不可能写一篇《论我爱你》的论文给你吧,虽然你说过我很“擅长”于写论文,而且那一定会是一篇很浅薄的论文,因为我根本找不到资料去支撑,因为我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尤其是你之于我。   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去说这件事了,所以,还记得我提过关于雨天的那幅画吗?那幅画就是我向你倾诉的东西。   如果你也想看看那幅画的真身的话,我在《蔷薇的蜜吻》画展等你,静候佳音。   Loves,   宋先生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