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偶像的末日生存指南》作者:往生烟   文案:   纯情狗勾攻的追星之旅   画家攻x杀手受   ***   凌晨四点,被敲门声惊醒的纪南泽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不要开门。】   两个人联合幸存者合力逃出生天,想向外界求助之际,却惊讶地发现远方只剩下城墟,徜徉而去的血河,横行无忌的丧尸,以及暴虐的感染生物。   他们无可奈何,天灾将他们的命运牢牢系在一道,永不相分。   ***   表面镇定又强大的体育系学弟犬系攻x温柔学长受   邹途x纪南泽   封面@轰   ***   注意事项:   1、末日怪物、丧尸,有感染生物。无异能。   2、主cp1V1   3、本文背景架空。 第1章 异变   纪南泽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他本就歇在靠门的一张上铺,因此,门板挣动分毫,人就醒了。   手机就压在枕头底下,手指碰一下,就弹出了时间。   【04:14】   外头的人还在咣咣撞门。   舍友全都鼾声连天,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他有些不爽地爬下床去,就在这时,一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他一脚踩在冷冰冰的爬梯上,脚底板炸开一阵凉意。   遥控板在挂篮里磕绊了好几下,他适才手忙脚乱关掉了冷空调。   他在地上站稳,穿上拖鞋之后,低头看了眼手机。   没署名。   倒不是他没养成备注的习惯,估计这人顶多就是萍水相逢,没那个必要。   他在偶像团那会儿,助理就让他把人分三六九等。   要不然,麻烦成串成串的来。   纪南泽做过偶像,不过也就是被星探看中赶鸭子上架的那种类型。发行过几张不温不火的唱片,没什么大的名气。   直到后来他和经纪人闹了些子虚乌有的绯闻,就自行退娱,宣布回归校园生活了。   这人应该是自己的学弟,ID是sun-nee,头像没露脸,更不清楚是谁了。   他关上手机,隔着门板问了一声。   “你找谁?”   没回应。   他啧了一声,就俯身下去趴在猫眼边。   从门镜的成像上,堪堪扫见一片黑黢黢,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正纳闷,外头又忽然猛扑了几下,门锁都被撞得险些脱落。   纪南泽吓了一跳,正好微信又闪了几下。   Sun-nee:【学长,在吗?】   【在,你说。】   Sun-nee:【现在在寝室不?】   【对。】   Sun-nee:【那好,现在听我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手机静音,或者戴上耳机,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纪南泽看了一眼晃动的门板,低下了头。   【怎么了?】   Sun-nee:【我也不清楚状况,好像是袭击事件,有暴徒闯进学校了。总之,发生什么都不要管!我这里还有急事,你先看这个,情况控制住了之后我再联系你。】   暴徒?   那不是很危险?   他听说过国外的高校,什么持枪暴徒闯进学校的新闻。   只不过他们这儿枪支和刀具都有明文管制,应该……   应该不会那么危险吧?   【报警了吗?】   Sun-nee:【有人应该已经报了。】   说着,他发来一条链接。   纪南泽从桌子上抓起自己的耳机,立马戴上一只,他一边警惕门口的状况,一边点进了论坛。   帖子标题就只有一个“.”,楼主就发了一条480P的视频,也没附什么说明。   进度条缓冲三秒,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视频应该没剪辑过,因此,它是从一段黑屏切入抖动画面的。   看标志物,应该是从男生宿舍楼七楼窗口直接向下拍摄的,画面晃得十分厉害。   拍摄地点位于校门口,而且还是在大半夜。   他又看了一下发帖时间,十五分钟前。   视频继续。敲门声也在继续。   他按着耳机,明显有些不安。   即使画质极低,景物只能分辨大概,却不难注意到紧闭的大铁门。   学区开放时间已经过了好些时候,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却还在沿街徘徊着,一边扒扯铁门,一边将铁链拽得訇响。   纪南泽想到此时正在宿舍外一个劲拆门的人,心里有点发毛。   巡逻中的保安很快被他们制造出的动静吸引,扬手就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从腰带里抽出一根警棍示威。   可栏杆外的人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一样,见到有人靠近,更是整条手臂都夸张到从狭窄的栏杆之间伸了进来。   画面又抖了一下,他再看的时候,保安已经被好几只手抓住了。   那些人仿佛抽搐一般疯狂地扭动脖子,颈椎拧成不可思议的弧度,青白色的手指把他撕得血肉满地。   【操,你拍到了吗?他鼻子是不是断了!】   【别他妈说话了!不会是恐怖分子吧?】   视频内传来了拍摄者惊慌失措的叫骂,画面也摇晃得越发严重。   画面又晃了一下,视频戛然而止。   这是暴徒?   怎么可能!   短短几分钟,纪南泽忽然没来由的冷汗直流。   他立刻切回聊天窗口,发现对方的消息发过来了。   Sun-nee:【看了吗?】   【看了。跟你说一件事。】   【你刚联系我的时候,就有人在撞寝室的门。】   Sun-nee:【……】   Sun-nee:【不能开。】   【我知道,他不肯走。】   他担心地看了一圈寝室,几个人都有醒的征兆了。   【我舍友快醒了,我跟他们说说。】   Sun-nee:【先稳住他们。报个寝室号,我去找你。】   【307】   纪南泽有些好奇,他点进对方朋友圈,翻出两张精选照片。   学弟叫邹途,是体育系的,人气一直很不错。身体结实,是肌肉型的,长相也俊朗的小伙子。   两个人是在学生代表大会上认识的,身高直奔一米九的学弟在他跟前表现特腼腆,又阳光又帅气,纪南泽对他第一印象挺好。   他刚改了一个备注放下手机,下铺就揉着嗓子喊了一声。   “我靠,是不是有毛病,大半夜的,吵死了。”他用被子捂住耳朵,还是无济于事,“小纪,几点了?”   纪南泽吓了一跳,紧张地盯着门看,小声说:“四点多吧。你声音轻点。”   “轻个毛线。妈的,还玩手机呢?赶紧把人撵走啊。”   “外面出事了,论坛都传疯了。”纪南泽压低声音,“有个学弟说是恐怖分子,叫我们别开门,也别出太大的声。”   “恐怖分子?真的假的?”   就跟传染病似的,一个人醒了,其他舍友也很快被门外的疯子折腾起来了。   几个人盯着门那块,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都别说话了。”   “这你他妈也能信?四点,还恐怖分子?要是恐怖分子,怎么光顾着撞门,不把门拆了?估计就是哪儿来的醉鬼。论坛里的假消息也能信,好笑。”   纪南泽想起邹途的交代,急忙阻拦。   “别下来,回去睡觉。”他说,“都离门远点。”   “睡个屁。再说了,那都是警察管的事,我们几个平头小百姓,能有个什么万一?想的真多。”下铺不以为然,打着哈欠到了门前,“你就是杞人忧天,还不晓得外头那王八蛋要敲多久,要是敲一整个晚上,我们不上课啦?”   他说着一把拨开挡在门口的纪南泽,就去抓把手。   “回去——”   他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想把他拖到身后去。这时,门锁忽然“咔哒”一声。   锁芯撞断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小缝,透进来一丝刺目的光线。   纪南泽的脸色有点苍白。   ***   鲜血正沿着木制球棒的缝隙往下渗漏。   邹途右耳上架着骨传导耳机,连帽衫兜里的老式MP3循环播放着一首曲子。   他一边随着节奏踢踏出乐感,一边顺脚将一颗带血的头颅踢到角落的阴影里去。他咬住绷带一端,在手背上裹紧,一圈圈扎起来,最后草草擦净溅到下巴的血。   这血不是他的,而是另有其人。   当然,他也不怎么关心。   运动短裤的口袋迟迟没有动静,他紧张兮兮地掏出手机,却没想到手上的血擦过屏保里模特的嘴唇,他赶紧用干净的指头擦掉。   上面是张漂亮得有些超乎寻常的脸,头发漂成了银白色,打着黑色十字架耳钉,气质干净到晨曦都在他发梢间停驻婆娑。   这是纪南泽当时在篮球场投三分的一张抓拍,角度有些失真,依旧拍得相当好看。他这人,天生皮肤白,谦和有礼,看起来和运动特别不搭边。   邹途在额头上揩了把汗,扛着球棍就要跑路。   一个瘦巴巴的男生连忙追了过去:“诶?邹哥,干嘛去干嘛去,这儿的烂摊子还没处理干净呢?”   “我得出去一趟,接个人。”他没有停,“你留在这儿。”   说着,他的目光在地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   这里是暂时开放给他们的体育馆,昔日光洁的地板上鲜血横流,一具又一具尸体横七竖八的。   他们有的是同学,有的是老师。   没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没人想到事态居然会发展成这样。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只有分不清面容的尸体,以及被残酷地留在回忆当中的画面。   瘦猴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就那个脸蛋特别漂亮,白头发,据说当过偶像的那个?他在艺术系吧。邹哥,你知道艺术系和我们不在一个校区吧?”   “知道也得去。”邹途推开体育馆的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他转过头,对瘦猴郑重其事地交代道,“你们记得把门窗关得严实些,保护好其他人。到时候我敲三下窗,你给我们放进来就成。”   “行行行。”瘦猴点头如捣蒜,“邹哥,你可抓紧点,我看有几个王八蛋已经往寝室楼过去了。”   “不怕。”邹途望着操场各处步履蹒跚的人影,他们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满身的血腥气,朝着体育馆方向过来。他的声线很沉,“……有我在呢,别瞎操心。” 第2章 丧尸   门应声开启。   逆光里站着一个半佝偻的身形。   门外那人从喉咙里就咕哝出一种怪音,跟痰液积在喉咙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似的,听得人头皮飕凉。   纪南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视频最后,被恐怖分子活生生撕碎的保安,连牙齿都哆嗦起来。   他下意识想将门抵回去,舍友却抢先一步挤了出去。   “喂,你他妈吵什么?”   下铺大半夜被硬生生敲醒,态度自然恶劣。   “你回来——”纪南泽伸手拉他回来,外头却那人抢先一步用脚尖抵住了门板。   他用力一推,门板却纹丝不动。纪南泽直觉不对,舍友被他扯得猝不及防,差点摔到地上,纪南泽当场抬起脚顶在门上:“别出去逞英雄,外面那东西是不是人都不知道呢!”   下铺疑神疑鬼看着他,又往那人身上看了一眼,估计是天太黑,连模样都看不清楚。   光听声音,他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老宋,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喂,你,为什么不说话?”另一个下铺的也坐了起来。   其他舍友也心觉这人一动不动惊悚诡异,纷纷从各自被窝坐起来,离得近的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靠窗那床的下铺打开手机电筒,一下照清了那玩意的脸。下铺跟那人离得近,眼睛都照出泪花来了。   可寝室里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啊?!”   抢在全寝大吵大闹,有人已经冲上来帮忙挡门的瞬间,纪南泽拼死拼活挡了半天的寝室门,被那人胳膊一拨,跟玩具似的重重撞在门吸上,他自己都险些跌倒。   眨眼之间,那人就扑倒了下铺。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一口啃在下铺暴露出来的咽喉处。   脖子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他的咬合力和肩颈爆发力格外惊人,竟硬生生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   下铺霎时脖子都来不及捂,哀嚎哭鸣起来。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响起来,整层楼都闹腾起来。   不乏有好事者拉开门,找寻声源。   他们这一宿舍的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见下铺在那人怀中,身子癫得像一根折断的小树枝,四肢电击般抽搐,伤口汩汩往外冒血泡。   纪南泽离得最近,脸颊蹭到了浓腥的血迹。   它一边低吼着,一边舐去喷涌的血沫。   纪南泽一瞥方才大叫的舍友,后者二话没说披起大衣就要夺门而出,还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过河拆桥。   他心里暗骂一声,想把缠在舍友身上的那玩意拉开。   手一靠近,顿时觉得不对。   对方的眼珠追着他的手,瞳孔几乎已经完全涣散,就像……丧尸一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联想到了“丧尸”。   “别去拉了,小纪!它都快啃到你脖子上了。”   纪南泽的头皮一下炸开了,他反应极快,猛一侧身,险险避过了丧尸的袭击。不行,它力气实在太大,不仅拉不开,还可能把自己赔进去。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舍友,咬紧牙关,扭头就对懵逼的众人喊道:“等什么,还不快跑?”   他这么一嗓子果然起了效果。   其他人也不敢怠慢,那丧尸模样的怪人一心一意撕咬啃食眼前的人体,连正眼瞧他们一下都嫌烦。   有的人还想去拉架,好在寝室长的脑袋也是被吓了个清醒。   他一咬牙,喊他们所有人都跑到外头去,谁磨磨唧唧谁是孙子。   纪南泽挤在人流之中,一路踉跄到了走廊,却不免被眼前景象吓了一大跳。   他们寝室是这层楼最后一间,和另一幢学生宿舍打通。   只见通往单元楼的走道玻璃上,糊着腥黏发黑的鲜血,地上拓着一串不规律的血脚印。   好像某个被活剥去了皮肤的人,倚着墙壁,确认着温度与方位,血迹最终定在了他们寝室门前。   纪南泽下意识转向门牌,脸色煞白。   门板材质不好,但归根结底是质量保证的木制品。依旧被那人砸出了一个十五公分宽,七公分深的凹痕。   裂纹呈网状,缝隙间不止有流淌下来的血块,还依稀悬着一道长长的脑浆。   纪南泽借着楼道光,差点被丧尸一样的男人吓得魂飞魄散。   它半张畸形的面孔满是疮孔,一只流脓的眼球垂到了颧骨外,额骨的三分之二都瘦瘪进去,就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耳孔流出的髓液一样。   纪南泽不敢细想,当即跟着舍命狂奔的人流冲进安全出口。也有不少人反应了过来,火急火燎跟着他们跑。   纪南泽一边留心可能的障碍物狂奔,一边掏出手机,给家里的表弟纪然打了通电话。   他这个表弟,身世特别可怜,奶奶说他刚出生就克死母亲,后来他父亲去了国外工作,就把他丢在家里不管不顾。   还好纪南泽的父亲收留了他,纪然这孩子有些不爱说话,平常都是自己待在家里,只愿意跟爸爸和纪南泽交流。   电话眨眼就接通了,表弟没说话。   【纪然,你看新闻。好像真出事了!哥哥马上就想办法赶回家,你一定管好自己。】   【哥……先,先别回家……】   他声音听着有气无力,纪南泽担心得很:【怎么,你怎么了?】   【我……我知道那是丧尸。】   【纪然……】   【……哥哥,爸爸回来了,我给他开了门……对不起。】纪然咳了一声,发出了破风箱一般的急遽喘息,【你别回来,你……】   电话的角落,传来了一阵接近于骨头折断的怪响,混着纪然吃痛的闷哼。   纪南泽一下就精神了,在他几乎愣在原地冲听筒质问的瞬间,纪然仿佛预料到了后果一样,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无论如何拨号,都没有人接通。   纪南泽的脚步无意识慢了下来,耳膜嗡鸣起来。   他握着手机,心口一阵无力的刺痛,似乎全然无法接受纪然和父亲的遭遇。   直到身后的人在他肩膀上撞飞一副眼镜,他才大梦方醒,一咬牙追了上去。   ***   紧急通道不远,只不过当他们下了几节楼梯时,安全楼梯就堵上来三四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一众学生早就被楼道里的惨剧吓丢了魂,有人反应过来,拼命喊后面的人回撤。   但那楼梯早就被惊魂未定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一时叫他们往后退,根本避不及。   一个行动不大灵敏的小个子被拖住腿脖子,哀哀叫唤着拽进了丧尸当中,却没人敢去扶他。   大概三秒钟都没到,就连惨叫都听不见了。   “还不快往后退,没看到人死了吗!”   眼睁睁看着几个人被拖进去没了气息,他们各个惊慌失措,费了老大一番力气从楼梯勉强折返。   一个红头发的男生气喘吁吁:“你们还有地方去吗?我看安全楼梯是下不去了,大家也都看到那玩意就是从另一栋楼过来的……那里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三楼也安了电梯吧?我记得除了空调和走廊灯,就属那玩意晚上也不会断电,我们就坐那个下去!”   虽说他们专业,寝室都被安排在三楼,学校还是本着人道主义关怀给他们安装了电梯。   只不过这个电梯是十多年前盛行的款式了,一直没怎么检修过,平常大病不多,小病频出,膈应得很。   碍于形势所迫,几个人觉得主意尚可,立马点头同意了。   他们一前一后往电梯间摸索,这时,头顶的灯丝不合时宜地灭了。   原本亮堂的走廊变得黑灯瞎火,有几个胆子小的差点喊出声,还好被旁边人捂住了嘴。   憧憧黑暗之中,群兽一般低沉的咆哮似近似远,近得仿佛能激起脊背的刺痒。   他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电梯前,控制面板还能用,意味着断电还未全面影响到电梯。有个眼疾手快的小个子拍下按钮。   数字板开始跳了。   电梯从七楼,一层一层慢悠悠往下。   “娘的,平常动静大得要死,还他娘容易歇菜,怎么偏偏这种时候这么靠谱了?”   有人搓着手心,紧张得骂了好几声。   纪南泽默数着面板数字一个接一个下跳,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还没等他付诸行动,电梯门“叮”的一声,往两边打开了。   前面的人别无选择,几乎要被后边挤得直往电梯门里倒。   陡然之间,一阵腥腐恶臭扑鼻而来。   纪南泽条件反射后退半步,在场中人也有反应快的,可现在任何动作都已经无济于事。   亮着微光的电梯夹隙,一只关节苍白的手扒着电梯门,一寸接着一寸拉至几乎不可能的变形程度。   黑暗中涌现出无数布满暗黄色斑点的眼球。   有人大喊了一声,立刻惊醒了梦中人。   这群学生人挤人,连滚带爬,面子都不要的往时路狂奔。   不巧的是,那伙企图从安全楼梯包抄的丧尸也横在了走廊中央。   它们见人就咬,疯癫若鬼神。   纪南泽眼见丧尸聚集得越来越密,退路也一并受阻,干脆硬着头皮跟随人群就朝丧尸胸口撞。   和他一起跑的兄弟被丧尸捉住,一口叼下一大块脸皮,露出来半边的骨头架子血肉模糊。   距离纪南泽最近的那头丧尸也抛下被他拦腰折断的尸体,皮肉均被撕碎的胳膊扯住了纪南泽的外套。   好巧不巧,后面的人又平白无故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往丧尸身上推。   “哥们,对不住啊!”   再去争论对错已经毫无意义,他瞬间就闻到了坏死细胞霉变后的腐臭。   纪南泽一时被熏得晕头转向,而那丧尸连头也不拧,毫不客气朝他张口袭来。   他几乎瞬间看清了它的舌头,舌肉遍布烂疮,而口腔中的淋巴宛如一个个鼓动的紫黑色囊肿,他几欲作呕。   情急之下,纪南泽一脚踹在丧尸腹部,试图将距离拉远。   他死也不想和这些玩意亲密接触。   但那玩意儿下盘稳的很,简直纹丝不动。纪南泽被那可怕的惯性影响,整个人不受控制向后仰倒。   他的手肘在地上重重撞了一下,身体瞬间就有点摔懵了。趁着丧尸下口的瞬间,后头又着急匆忙地跑过来一个人,将丧尸撞到一边去。   “快跑。”   他还没来得及道谢,对方就夹在人流里跑没影了。   他后背都被汗浸透了,连忙从地上起来,跟着他们就朝前跑。   丧尸大吼一声,转头就朝着另一个人猛扑而来。 第3章 绝路   丧尸的体格、力量与速度本质上与常人相差无几,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完美继承了人类的运动神经。   追击者的速度相当快,一个还好,但如果丧尸数量多于三个或以上,对于身体素质不佳的人而言,就无疑是自寻死路了。   索性纪南泽长期以来的运动量保持得十分良好,身体素质虽比不及做偶像那会儿,但自律的优良美德还是坚持下来了。   他一口气直接从电梯房奔到寝室楼走廊,大气也不带喘一下。   讲真,纪南泽不是很想回到自己的寝室,原因有一点。   除了那头下落不明的丧尸,地上可能还躺着曾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室友。   尽管前年绯闻造成的影响,纪南泽和舍友的感情其实不深,也就近期才开始回暖,原因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但人死了,论谁都不会好受。   他心里虽然犹豫,却碍于眼下无处可去,只得折返。   跑了没多久,他的右手边就跪着一个被舍友挡在房门外的小个子。   那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挺厚,他满眼是泪,手足无措地拨打着报警电话,拳头在锁眼周围砸出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求求你们放我进去,求求你们了!丧尸还没有来!别把我留在外面!”   里面的人压根不理他,寝室内反倒传出一阵摔东西的声响。   电话那端,隐隐传出占线中的忙音。   那人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不顾一切地撞动把手,放声尖叫,目眶眦裂。   “把眼泪擦擦,去我寝室吧。”纪南泽一把架起他的胳膊,将他拉向自己要去的方向,“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被纪南泽一碰,小个子差点跳起来,但估计见过他,脸色只是苍白了一下,游移不定向后瞥了一眼,立时怕得嘴唇都白了。   小个子连忙擦擦眼泪,点了点头。   等到了纪南泽寝室门口,小个子终于没忍住吐在了走廊上。   纪南泽一个人高马大的舍友走上前来,阴影刚投到门口两个人脸上,小个子忽然惊叫了一声,胳膊挡在头上,似乎本能地提防着有人跟他动手。   舍友当场愣住了,估计也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骂骂咧咧着给他拖了进去。   小个子被对方一碰,双腿都抖起来了。   “别……”   “磨蹭个屁啊,还不快进来?”   “我来,我这就来!”   纪南泽见两个人都进去了,斜了一眼寝室地板上的尸体。   他咬了咬牙,几乎要硬着头皮才能迈进步子,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歇斯底里的诅咒与谩骂。   可能也只剩五米左右的距离,一只面色灰白的丧尸正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生按在地上。   它的一侧面部已经被锋利物撕至耳朵后方,表皮松弛脱垂下来。   獠牙当场刺穿了男生的侧颈动脉,男生的血管诡异地鼓动起来,泛着不可名状的黑色胶质。   他临死之前都死死抓着门把,直到一丝干涸的血迹在脱落的指甲下,留住他最后的挣扎。   纪南泽关上了门。   ***   小个子吐得不是没道理,这间寝室,除了他和纪南泽,也只剩下两个活人一个死人,其他人既然没出现在这,多少也是生死未卜。   活人里一个是寝室长,就任学生会书记,姓胡。低保户,据说妈妈住院了,靠着机器维持呼吸,每天的费用都高昂的要命。   空闲的时候,胡书记一个人打好几份工,又拿奖学金来补贴家用。   还有就是人高马大的那位,寝室里都叫他虎哥,谈了个漂亮的女朋友,以前经常在寝室炫耀。   也不知怎么回事,现在像是断了联系,和他一帮东北哥们混得很好。   而那个死人不用多说,就是纪南泽惨死的下铺,他是个数学系学生,平时性格最豪爽,也最喜欢办聚会。不过,聚会这事,通常轮不到纪南泽。   他知道胡书记看不惯自己,也知道虎哥为了他女朋友防着自己,连带着一整个寝室的人,都不太待见他。   看他们气喘如牛的模样,估计匆忙回来时也没想过如何处理下铺的尸体。   虎哥把他俩拉进来之后就跑到窗台讲电话去了,他用的方言,估计是在和女朋友通话,聊学校发生的怪事。   电话才接起没一会儿,就被对面挂断了。   他扯着头发绝望地骂了一声,手指一边抖,一边又打过去好几通。   “怎么样?小瑾有回吗?”胡书记走上前,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   “没。”虎哥额头上汗都下来了,“她不理我了,她不接。”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看向眼前的胡书记,“老胡,你妈呢?你妈有没有说什么?”   胡书记面色苍白地摇摇头。   虎哥又求救一样看向纪南泽。   “小纪,你家里人呢?”   望着虎哥焦躁的眼神,纪南泽感觉喉咙莫名有些发苦。   “我……”他咽了口唾沫,“我打过去的时候,我弟弟和爸爸,好像已经遇难了。”   胡书记难得看他一眼:“节哀。”   他勉强笑了一下:“没事。”   等他手指一痛,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手掌都勒红了好几道。   虎哥望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他背靠着墙壁,身体慢慢地滑了下去。   “你说真的吗?”   “……真的。”   “真的……会死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抱着脑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到底他妈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纪南泽看着通话记录,感觉脑袋里嗡嗡响,“可能不止是学校,其他地方也出现丧尸了。”   “丧尸?不可能,没有那种东西……怎么可能!”   虎哥一边仓皇地擦掉眼泪,一边不信邪拿起手机,不厌其烦地拨通电话,有时候是女朋友,有时候是自己的家人。   他女朋友没有接,而他父母大概只接了短短几秒,电话就挂断了。   “小瑾,小瑾!你他妈接啊!我操,你接啊!”   他对着一直提示繁忙的通话愤怒地吼了起来。   “别打了。”那小子突然喊了一句。   “你又他妈是谁?”虎哥红着眼睛看过去,只那一眼,小个子浑身又抖了一下。   他头低低的,被虎哥瞪得说话都开始结巴。   “谢、谢阳平,我叫谢阳平。”   “一年级的。”胡书记一下就认出了他,向谢阳平友好地伸出手去,“你好,胡有民。”   “你好。”谢阳平伸出缩在衣袖里的手指,嘴唇都在抖,“别打了,声音、声音会把它们吸引过来的,而且,而且里面还有尸体。”   虎哥本来就有些崩溃,一听他结巴,立马狼狈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咬紧牙关瞪着他。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打开门丢出去?”   谢阳平被他这么一瞪,当场腿又抖起来了,他喉咙动了好几下,才终于鼓起勇气。   “他已经死了!你,你们不应该……你们不知道尸变吗?你们不知道,他,他也会变成丧尸吗!”   虎哥顿时拳头都硬了起来:“谁他妈说是丧尸?谁他妈说是尸变?——老子不信,小瑾会接的,我爸和我妈也一定……一定。”他一下咬住嘴唇,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他用手捂住脸,“操……怎么会这样。”   胡书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他捏着鼻梁,走上前来。   “老虎,冷静点,现在不是流眼泪的时候。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与其内讧,不如想想看现在怎么办。谢兄弟说的对,影视剧里都说丧尸能尸变,到了这种关头,我们也得排除身边的威胁。”   “你想怎么排除?老胡,要是没变呢?”虎哥瞪了他一眼,“要是我们一开门,那怪物就在门外呢?”   胡书记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   “外头的景象你也看到了,现在出去,就是找死。但里面的尸体,我们必须得弄掉。”   “我操。”虎哥骂了一声,“没人性的东西。”   见几个人都拿不定主意,这会儿,纪南泽实在忍不住了。   “刚才谢阳平报了警,但电话提示占线。不是只有我们这儿出了问题。”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也觉得有点担心,“虎哥,先不说别的,我觉得还是……得想办法把尸体弄出去。”   虎哥见他也这样,眼神刚想硬气起来,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咬着嘴唇摒住了情绪。   “你说,怎么处理尸体?门不能开,一开,丧尸不就全进来了?”   纪南泽看了眼谢阳平,就知道这人暂时派不上用场了。   “我数到三,想来帮忙的过来,我们把人……”他愣了一下,还是换了种说法,“我们把丧尸从窗口弄出去。”   虎哥坐在原地,瞪着犹豫着走上前来的胡书记。   手边的电话被自动挂断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抹了把脸,晃悠悠地站起来。   纪南泽还是第一次碰死人,手指触摸上去的时候,还能感受到皮肤微弱的活力,以及体温快速的流逝。   虎哥回过神,恶狠狠瞪了谢阳平一眼:“还不快过来?”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不要……”   “别管他了。”见虎哥情绪上来了,差点要冲上去,纪南泽劝道,“三个人问题也不大。”   他和胡书记,一人搬一条腿,虎哥负责两只胳膊。   三个人紧张兮兮的抬着尸体挪到窗台边,抛了出去。   尸体砸在地上,后脑勺碎得跟浆糊一样。   干完这些事,纪南泽累得汗流浃背。   不止是身体上的压力,他的心脏也灼灼地烧痛着起来。   他求救般地打开手机,却发现邹途只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等我。】   就再没有下文了。   寝室楼出了这档子事,邹途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纪南泽握着手机,努力抛却心中的犹疑。   他犹豫着点开了邹途之前发来的论坛链接。   那帖子还没删除,只不过短短十五分钟,帖子的楼层就堆到了接近一百层。他往下滑动一下,就已经105楼了。   帖子里基本都在讨论丧尸,描述它们的样子。   纪南泽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发觉这些文字描述和他们见到的那些怪物差不了多少。   就在他们一个两个都专心看手机,坐在墙角崩溃不已的时候,谢阳平缩在角落,眼睛总时有时无地乱瞟——   就在这时,床底有一块阴影,抽动了一下。   ***   胡书记检查了食物储备,表现得很为难。   “我们食物有限,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门锁也烂了,估计一撞就得开。”   虎哥一边拿柜子挡着门,一边小心不发出异样的声音。   “这状况也不会持续太久吧?我们这可是名牌大学,说不定一会儿就派人来帮我们了。”   一想到这里,胡书记也陷入了沉思。   “市里这么多所学校,一天肯定撤退不光。我们就饿着肚子空等?”   “等着吧。”纪南泽说,“学校显眼,留在学校,要是警察真的来了,说不定还能第一时间被找到。”   虎哥刚直起腰,忽然就听到一阵动静。转头就看向声源,还不等纪南泽确认情况,他张嘴就吼。   “……你小子想干嘛?!”   他这么忽然一嗓子,纪南泽都没有反应过来,顺手就被人从后扯到了地上。   这一跤跌得特别实在,他整个人都懵圈了。   谢阳平尖叫着从他旁边跑走,抱着脑袋缩在寝室的桌子底下,跟癔症犯了一样。   只见纪南泽背后,一张床底下,原先闯进他们寝室的丧尸就躲在那下面,因为他们躲藏的太匆忙,没有及时注意到。   它全身的骨骼“喀拉喀拉”着向外舒展开来,竟以畸变的小腿从地上缓缓、缓缓地支了起来。   浑浊的金色眼睛迅速锁定在了最近的纪南泽身上。   虎哥发现不对,一咬牙,朝那丧尸砸了一个矿泉水瓶。   “小纪!……老胡,快抄家伙!”   胡书记连忙给纪南泽搀了起来,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往丧尸身上砸。   但那丧尸非常奇怪,就好像感受不到痛苦一样,直接向着两个人扑咬过来。   纪南泽往窗台看了一眼。   好家伙,这里是三楼,跳下去姿势不对,那是要当场死亡的。   谢阳平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他光是看着丧尸靠近别人,就尖叫不止。   “你、你们自己倒霉,为什么要拉上我!为什么要拉上我啊!……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虎哥起的骂了他一句:“你他妈闭嘴!”接着抄起拖把就飞身扑向那丧尸。   不干掉它,一屋子的人都得死。   对方只有一个,他们这里好歹有三个。   打群架,他就没怕过谁。   塑料拖把砸在丧尸后脑勺上,瞬间就折成两半。虎哥脸色有些白了,他用了毕生最大的力道,也只是让怪物的脖子动了一下。   他刚想后退,却没想到那丧尸动作更加迅捷,脖子“咯嘣”一声,直接拧了个180°,张口就咬向虎哥。   就在这时,纪南泽眼疾手快地捞起一个枕头,从后方一下蒙住它的眼睛,遮住它的视野,使出吃奶的劲想将它从架开。   他死死咬着牙,对虎哥吼了一声。   “跑!”   胡书记抄起一张坐垫都抽棉的椅子就往丧尸后背砸。   奈何丧尸的劲道更大,纪南泽嘴巴都咬出血了,非但没把怪物拉开,反而自己一个踉跄扑到了它身上。   怪物看不见东西,手脚疯狂地挣扎起来。   “胡书记……能拉住吗!”   “不行……快不行了,这家伙力气太大了……!”   纪南泽手臂都开始痉挛了,这时,就听虎哥惨叫一声,房间里响起一阵皮开肉绽的声响。   两人愣愣地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虎哥的胳膊上,赫然是好几道深深的血痕。   尝到鲜血的味道,丧尸瞬间就兴奋起来,力道大到脖子一扭,直接将两人甩到地上。   它扑向被逼入角落的虎哥,张口咬在负伤的手臂上。   虎哥凄惨地叫了起来。   纪南泽急得翻倒了一个书包,劈手就在里面胡乱翻找。   他的食指碰到一支勾线用的钢笔,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了一眼表情扭曲的虎哥,又看着趴在虎哥身上贪婪地撕咬血肉,无论他怎么踢打都纹丝不动的怪物,心里知道要是再这么放任下去,他们几个人就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纪南泽想也没想,举起钢笔就往那丧尸耳朵里一插。   胡书记见状,立马扑上前来帮他按着笔,两个人拼尽全力捣开耳道,刺破鼓膜,直往大脑里刺进去。   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握笔的手指都一阵没来由地刺痛。   顿时,那丧尸耳孔里喷出一道腥臭的暗绿色浊液,就真的不动弹了。   液体在纪南泽纤瘦的胳膊上流淌,他瞧丧尸身体抖动了几下,还以为有后招,当场大惊失色后退了一步。   但那丧尸没动,估计是真死透了。   胡书记连忙给虎哥解救下来,说着想给他包扎一下。   虎哥面色惨白,摇了摇头,胸口抽痛一样,断断续续地呼吸着:“不行了,胡书记。这怕是真的要感染了,你看到没……”他指着已经开始生疮流脓的胳膊,道,“我,我看我是要变成丧尸的同类了。”   他看着跟前的两个人,咬了咬牙。   “老胡,我真想回家看看,这样也能和爸妈在一块。我也想小瑾。”他靠在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后撞着,“有空,你可得替我回去看看……”   “别他妈胡说!”胡书记难得爆了粗口,“别说不吉利的话,忍着,我打电话……我去打急救电话,肯定有办法。”   “我去报警。”纪南泽咬着牙站起来,走向窗台边。   他抓着手机的手都在抖,要命了。真要命了。   电话还是打不通。   该死,到底怎么回事。   他刚想从窗外望出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谢阳平又从床底钻了出来,他跑过去看了看一动不动的丧尸,立马跑到门前,对着地上的虎哥说。   “你、你都要死了,不要磨蹭了,快把尸体也一起带出去,别、别回来了!别连累我们!”   胡书记看着他过激的反应,脸色当场就垮下来了。纪南泽也眉头一皱。   “你在说什么?”   谢阳平没想到他们都不愿意动,表情也变得很不好。   “我在让他出去!”他忽然大叫起来,“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为了你们好,我是为了你们……”   纪南泽没想到他的情绪忽然失控,立马想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可他刚一靠近门,就听见走廊外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聚集过来了。   “够了,别说话了。”   他想伸手捂住谢阳平的嘴,像是被这个动作激惹到了,他的表情突然变了。   “别碰我……”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白,瞳孔张得特别大,就好像应激反应一样,牙齿一边哆嗦,一边惊恐地望了过来,“别碰我!”   他甩开纪南泽的手,仿佛看到了根本不存在在这里的人一样,跟受到了惊吓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别想推我出去!别、别想打我!别再想骂我了,你,你们——想都别想!”   胡书记见他状况不对,立马扑上去拉回纪南泽。   “该死,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躲远点!”   纪南泽什么都没有明白,可谢阳平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就站在被一下撞开的门口,眼睛里泛着疯狂的泪光,他抱着头,慢慢、慢慢地蜷缩起来。   “不要再打我了……”   他一直,一直遥遥地望着纪南泽,倒映在眼睛深处不是疯狂,不是绝望,更不是憎恨。   而是另外一种东西。   ***   谢阳平的身影转眼就被涌进来的丧尸吞没,纪南泽和胡书记几乎都退到了窗台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丧尸的数量已经多到无法形容的地步。   他们无路可退。纪南泽看着窗外的广场,那下面没有草地花坛,只有冷硬非常的水泥地,一旦摔下去,是不可能存在万一的。   就在这时,他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叫喊。   “学长!”   纪南泽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眺过去,发现楼下唤他的人正是邹途。   邹途穿了一身T恤,比照片上的模样高大。他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瞧着不比丧尸好到哪儿去。   “你别叫了,不怕把它们吸引过来?”   “跳下来,我接着你。”   邹途对他张开双臂,不以为然地笑了。   纪南泽愣住了,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人。   这些年来,他和邹途哪里来的交情?人家又凭什么救自己性命?要是失了手,跟死在这儿又有什么区别?   此时,胡书记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指端非常冰冷。   “你去吧,小纪。”   “你说什么?”   “我、我不想。”他牙齿哆嗦得厉害,咬了一下舌尖才能说完整一句话,“我不想走了,我妈没接电话。”   胡书记这么说着,那足以称得上孱弱的身体已经挡在丧尸和纪南泽中间,“你走,你……”他胳膊都在发抖,“你快……”   “你不是还要替虎哥看他父母吗?还有他女朋友?你不能留在这等死!”   “我不想去了,我真的不想去了……我妈不会等我了,他们那儿是省里最大的医院,平时人流量就多,而且我妈半身都瘫了,一旦出事,她怎么办?她能怎么办?以前,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妈都会接我电话。她没接,小纪,她这次没有接电话!我妈……我妈没了,我也没有家了。”   胡书记泪水在眼眶打转,他看着丧尸逼近,爬过他们刚才堆起来的柜子。他吓得差点跪倒在地。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失态。   双腿都得像筛子,站也快站不稳。   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休息的时候,刚看到……我妈待的那家医院的视频了。十多头丧尸涌进了我妈在的楼层,它们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闯,我、我妈这辈子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到大学,我爸又赌了一屁股赌债。她起早贪黑的,拉扯我长大,才四十多岁,身体就扛不住病倒了。我,我都下定决心,大学一毕业,后半辈子就要为我妈活。小纪,我妈都不在了。我以后,真的没盼头了。”   纪南泽回过头,又问了他一次。眼睛里是深深的不舍。   “一起吧,胡书记,我们去医院看看,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但这一次,对方忽然崩溃地笑了。   “要是,我看到我妈的尸体怎么办?要是我看到我妈变成了丧尸怎么办?小纪,我亲眼看着那视频最后,它们闯进我妈在的那间病房……”   纪南泽咬了咬牙。   “我走了。”   胡书记呆呆地看着前方,泪流满面。   “去吧,趁我没后悔,趁我还记得我妈,趁我还有力气……”   “跑吧。”   他双手攀住窗沿,身体下沉,努力将脚放至二楼的空调机上,那空调机就在阳台边上,落下去之后,高度就缩短了不少。手指抖的相当厉害,很可能只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刺激,他就控制不住身体要往下跌落。   来不及了,丧尸已经趴到窗台边上了。   他一咬牙,闭上眼睛,将身体完全交予地心引力。他看见尸潮涌向胡书记,将他像布娃娃一样撕裂。   从他的袖口滑落出来一部手机。   通话没有接通,转成了嘟嘟的忙音。   署名是,妈妈。   头部不能落地。   他屈起双臂挡在后脑,咬紧了牙关。   疼痛没有如约而至,他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两只垫在他后背的胳膊很有力,仿佛是为了驱散他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他能感受到对方极度紧张的肌肉,整根臂骨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然后是惯性,是人体的重量,与一种奇妙的安全感。   “接到你了,学长。” 第4章 体育馆   邹途百米助跑带冲刺实在莽得太猛,导致膝盖都仆跪在地。   他胳膊上青筋都暴了出来,穿的又是运动短裤,地心引力迎头而下,皮肉登时就在地砖上蹭出一道血印子。   两只绷到极致的胳膊环住对方后背,方便他脚尖落地。   广场上的丧尸很快被窗口发出的动静吸引过来。   邹途估算了一下距离,寝室楼绿化带附近没什么丧尸。它们大部分集中在广场,接近大门的那些地方。   想要闯进寝室楼,还得翻过寝室楼的大门。   估计能耗上一段时间。   他当机立断换只手抱起纪南泽,惯用手持稳球棒。   纪南泽慌忙从他臂弯里跳下来:“你还好吗?”   他忍不住往不断传来呼救声的寝室楼望了一眼,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邹途冲他笑了一下,抡起球棒扛在宽绰的肩背上:“学长不重。身上这些也不是我的血。”   他指着足球场方向,说,“去体育馆,那片已经有学生组织起来了。”   纪南泽见尸潮已经翻过围墙,当即点头称是。   他回头看了邹途一眼,发现对方没有抬脚跟上,有些担心。   “那你呢?”   邹途单手握着球棒,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帮学长断后。”   “你一个人?跟我一起……”   回应他的是邹途若无其事的耸肩,他随手一记低空甩棍,以短暂到接近于零的蓄力程度,反手击碎了背后接近的丧尸的一截腿骨。   那准头,职业运动员估计都说不过去。   丧尸吃了他这一下,重心不稳。被他回臂一震,打碎了脑门。   “现在还担心吗?”   邹途回过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纪南泽猛一回头,就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都什么时候了,还傻乐呢?   来不及细想,四面八方涌来的尸潮逐渐形成广场为中心的包夹。   现在不跑,过会儿就真跑不掉了。   “邹途。”他忧心忡忡地看他一眼,眉头皱得老紧,“你千万小心。”   “好。”   这一路上基本就没遇到什么活物,道路两边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几乎分辨不清原本的面貌。   他看见一具失去一半下颚的尸体,双腿埋在尸堆下,侧腰有三处左右致命伤。   创面已然发黑,一节溃烂而生满疱疹的肠子拖扯一地。他顿时头皮发凉。   ***   从艺术系宿舍楼的广场一路直通足球场后,他忧心忡忡地朝邹途的方向望了一眼。   和丧尸缠斗的邹途依旧跟在他后方,他们的距离没有缩短,也没有拉远。   他就这么通身浴血地跟了上来,动作干净利落,很快拉开了距离。   估计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的在对方的护送下一路平安抵达了体育馆。   站在体育馆前,他深吸一口气,胸口上下起伏。   体育馆的大门已经被柜子、球筐这类五花八门的杂物堵死,走正门铁定是进不去了。   “去篮球仓库那里,叩三下玻璃。他们会把你放进去。”   邹途在背后说。   “过来,跟上。”   纪南泽又往丧尸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连忙跑过去,一把拉住邹途的手指。   指尖相触的一瞬间,指端好像被静电刺了一下。   他想也没想,一把裹住了对方想要后缩的手指,然后领着他绕去仓库敲了三下玻璃。   体育馆里没反应,纪南泽抽空回头望了一眼,发觉后头的丧尸越追越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距离越是拉近。它们的行动速度就越快,一个个跟拼五十米满分冲刺一样,张大了嘴想啃上来。   纪南泽心急得不行,又重重砸了三下玻璃。   听到动静,仓库里骚动了没一会儿,那扇只供一人进出的小窗就被一个瘦猴模样的人推开了。   对方看到纪南泽的脸先是抓了抓后脑勺,接着一歪脖子往他背后张望片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邹途的衬衣都被污血和脑浆浸透了,眼看狼狈得不行,瘦猴顿时就乐了。   “邹哥,怎么整成这样?来来来,你们一前一后赶紧进来。别把外头那帮王八羔子引来了。”   “学长先进去。”邹途态度很强硬。球棍又扬出一阵风声,纪南泽只感到一股冰寒刺骨的血液在自己背后炸开,“……别回头。”   他不敢怠慢,手脚并用扒住窗沿。   瘦猴也不客气,就着势头逮住他胳膊。   别看这人身体瘦弱,力气却大的不行,一下就给纪南泽丢到经年积灰的地板上去了。   纪南泽连忙爬起来,裤子上的灰来不及拍,忙给邹途递手。   后面的丧尸三五成群,几乎都要啃到邹途的后脑勺了。   “你快点!”   纪南泽急得跳脚。   邹途握住伸过来的手指,单手一撑,身体凭借惊人的柔韧与常年锻炼维持的矫健,猎豹一般猫腰翻进了仓库。   丧尸扑了个空,只啃到他几根头发,发了狂一样横冲直撞。   纪南泽准备把他拽进来,不想邹途手劲比瘦猴还大。纪南泽非但扯不动他,还被他反扣住手腕,护到了身后。   一头丧尸咆哮着探进来半边身子,邹途转手就将球棒卡在血盆大口之上,他手腕一转,拧下一圈泛黄的犬齿来。   邹途向瘦猴招手,示意他尽快关窗。   两人配合得极好,窗子压下来时顺势夹掉四五根手指头。瘦猴还作势呕了两声。   窗锁转上后,危机暂时解除。   看着窗面上映出来黑压压的影子,还有在玻璃上撞开的血痕,纪南泽有些惊魂未定。   昨天他还是美术系的学生,纪然的哥哥。今天他就一无所有,成了到处逃亡的受害者。   “真他妈险,还赔了根球棍。呸呸呸。”瘦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随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嫌弃道,“邹哥,你赶紧他妈去洗洗,真他娘比馊了的丧尸还臭。小心外头那帮小姑娘给你当丧尸揍瓷实了。”   “闭嘴啊你,是不是又想给我来事?”   邹途随手捞起一条毛巾,擦掉脸上沾到的血。   也就在这时,纪南泽才发现他腿上的擦痕。想来是接住他那会儿伤的,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学长就拜托你了。”他对瘦猴说。   “诶,别,真别。要不你俩一起去洗洗?你看你学长的衣服和脖子上,一看就是你两大血手印子。”瘦猴指了指自己脖子,说,“你可真他妈敢,要有人这么一身血给我抱回来,我非挠死他不可。”   邹途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就问纪南泽:“学长有换洗衣服吗?   纪南泽摇摇头,他检查了一遍身上这件衬衫。   血手印子实在太醒目,出门估计会被误会。   “不嫌弃就穿我的吧。我更衣室也在淋浴间里,有套不怎么穿的衬衫。”   ***   体育馆是配了淋浴房的,方便活动结束后体育生找地方冲凉。   温水已经断了,不过冷水管看上去没受太大影响。   这种条件下,勉强到这个地步也不算太坏。   邹途给他塞了一瓶沐浴露和一瓶洗头膏,都是他个人偏好的杏仁味,抹在头发和身体上特别甜,百闻不腻。   等到汗液与少量的鲜血冲淋干净之后,纪南泽的眼睛无意识触碰到了自己的右手。   他记得就是这只手,握住了钢笔,深深刺进了……一个几分钟前,也有可能是几小时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耳朵里。   滑腻的液体被一次又一次,如自我欺骗一样反复冲开,在汲水口发出隆隆的低响。   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他往邹途的方向瞄了一眼,后者双臂撑在墙上,背部肌肉恰到好处的隆起一览无遗,手臂线条跟男模雕塑一样,修长而健美。   他头发和身上的血垢冲洗良久,脚底的水流也没有清澈的迹象。   小学弟挺帅,性格也爽快,一看就是打一场篮球,都有十几个女孩愿意送水的类型。   纪南泽将头发拧了一下,一手扒着隔板,看向旁边的邹途。   这个角度,背阔肌和斜方肌一目了然。   “邹途,问你个问题啊。”   “问吧。”   “为什么要帮我?”   他低着头,看着水流从脚趾处汇成一道清澈的小沟。   “学长是在问为什么救你?”   邹途正搓洗着脸颊,为了回答问题,他还愣是吐掉了好几口水。   “不然呢?”   他按下洗发膏压嘴,在手上挤了白花花一坨,揉搓成泡沫打在头发两侧:“要不要给你个提示?”   “怎么还要猜谜?”纪南泽有些哭笑不得,“行了,别卖关子了。”   “那我先来考考你啊,学长,记不记得我和你怎么认识的?”   “是不是学生代表大会?”   “记得很清楚啊,那你记不记得当时怎么一回事?”   纪南泽回忆了一下。   “你当时好像是,代替朋友来的。特别不懂规矩,我看指导老师脸都青了,就私底下帮你偷偷写了几张表。”   “满分啊。我还以为学长忘了。”   “不忘。”纪南泽看着他,伸手帮他顺了顺缠在一块的头发,说,“我就是好奇,危难关头,大家都应该想着亲人朋友,你怎么会偏偏来找我。”   “你对我有恩,危难关头不找你找谁?”邹途笑着说,“别多想,你是我学长,学弟为你做事,应该的。”   听他这么一说,纪南泽也知道这个话题继续不下去了。就低着头,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格外出神。   等到邹途冲掉头发上的泡沫,往两手拍出泡沫,背对着纪南泽,在背脊周围打着旋匀开时,污血正沿着腿部肌肉,落进了管道壁受震的汲水口。   他就隔着水雾看了那么一眼,就看到邹途后背有一块特大的黑龙纹身。   纹身一直延到了尾椎骨,龙身的每枚鳞片都纹得相当细致。后至上臂,就是数朵盛开的彩莲与两条墨纹不均的锦鲤,但纹身凹凸不平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南泽拢了下湿头发。   “没事的话,我先出去换衣服了。”   “行。对了,衣柜在上排第三个,可别找错了。”   “知道了。”   等到纪南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浴室入口,邹途才像松了口气一样,用手捧着水浸了浸脸。   他手撑着墙,就这么一刻也不停地淋着,直到意识越来越清晰。   然后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脸色通红。 第5章 话梅糖   邹途的衬衣挺大,不止是大了一号那么简单。   纪南泽给下摆掖到裤腰带,翻起袖管,终于跟磨蹭半天才出来的邹途一块去到了体育馆内场。   内场为国际交流赛标准,同时容纳数千人不在话下,竞赛方面用房一应俱全。只不过,但凡人能够到的玻璃滑门或幕墙,均被硬纸板与绝缘胶带贴得根牢蒂固,一线天光都透不进来。   “这么贴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有点,不过不知道有没有效果。”邹途随手就把糖纸丢到地上,“丧尸嘛,多防着点总是没错的。”   “防着归防着,可不能给你乱丢垃圾脱罪啊。没素质。”   纪南泽笑着说了他一句,蹲下去把糖纸捡起来了。   邹途尴尬地咳了一声。   “它们很容易被光线吸引,还有活动状态下的人影。”他正专注着把嘴里的糖咬碎,“这些丧尸的动态视力很好。有组织,也很有目的性。”   纪南泽听他嘴里嘎吱嘎吱,自己也忍不住嘎吱嘎吱咬起来:“……和影视作品完全不一样。”   邹途嘴里的糖就剩一小块了:“说说看。”   纪南泽一边含着糖,一边思忖着:“行动迟缓,弱点在头部和脊椎,还有……可能畏光?不过这都是因人而异的。我在寝室楼看到的丧尸,各个跑起来堪比运动员,根本做不了参考。”   “除了这方面,还是有点参考价值的。你看,它们的头部不就是弱点吗?”   “对头部造成伤害是不是有什么标准?”纪南泽想到之前的钢笔,“我之前也就是阴差阳错……”   “可能是脑部,我没试过。”邹途说,“都是直接打烂的。”   “邹途,你这更没有参考意义啊。”纪南泽有些哭笑不得,“一般人做不到的。”   “那我就换一个有价值的。据我观察,活人感染可能比死人感染的更快。而活人感染,在短时间内威胁性更大。”邹途说,“因为在短时间内,感染还没有全面扩散。感染者还能混入正常人群当中,当然,我只是觉得,我们以后需要提防的,其实不只是丧尸。”   邹途说的话不无道理。感染才刚刚开始,可能就会有人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不管在什么环境中,他们都不可能是绝对安全的。   因为感染的传播途径,不一定只有血液。   “邹途,问个问题。”   “嗯?”   “我之前看你杀丧尸。”纪南泽看着他,“那些人在变异前都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学,要下手杀他们,不会很难吗?”   邹途看出了他的犹豫未决:“……怎么了?”   纪南泽摇摇头,被他目不转睛盯了好一会儿,才跟他抖出了宿舍里难以解释的变故,包括那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钢笔。   在他坦诚相告时,邹途眼眸深处的某些杂质黯淡下去。   但他一吸鼻子,好像方才一切只是过往云烟:“你不该遭遇这些的。”   “怎么不可能。大家都是人。”纪南泽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想通了,要是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梦啊……”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情绪,“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醒来。因为这场梦……”   邹途眯起眼睛,用谁也听不清的音量温柔地嘲笑着自己。   “是甜美的。是幸福的。”   ***   当他们走近安置伤员与其他学生的篮球场区,迎面撞见的就是一股笔墨难以诉诸的血腥味。   体育部部员从医疗室抬来好几个医用担架,担架用完了就地铺上垫子。从左数来,一共躺了整整三排伤员,每个人都哭天叩地。特殊环境下,场馆内空气无法形成对流,没有针对性药物,血腥味浓腥到眼冒金星。   “你过来。”邹途皱起眉头,对瘦猴招招手,“你检查过有人被咬伤没?”   “兄弟几个能检查的都检查了。”瘦猴面露难色,“但是也确实有抱团取暖的,还有些姑娘,我们实在不好意思,强行要看吧,又怕说我们大男人想非礼。看她们都怪可怜的,就都放进来了。”   “你不要命了?”邹途皱起眉头,“出问题你担这个责任?”   “那不然我们再想办法检查?……唉,总不能把活人丢出去喂丧尸吧?”   “这件事你处理好了,我先说一句,我可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邹途说,“还有,味道太重了。你这几个小时究竟在忙活什么?”   “还不是在安抚美女们的情绪吗……累死我了。”   邹途皱起眉头,他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烟来。   “谁让你管她们了?这不是你分内的事,要是她们自己撑不住,找你担责,你是不是以死谢罪?有些事,别打肿脸充胖子。来,拿一根。”   “邹哥,你今天特别暴躁。”   “你们人头都绑我裤腰上了,能不暴躁吗?还有,我一整天没睡觉了,黑眼圈看到没?”   瘦猴孩真凑上前去看:“看到了看到了,都快拉到嘴角了。”   “神经病。”   邹途一把推开他,瞄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快指到五点半了。   外头尸山尸海,天过拂晓还不消停。   走之前,他又跟瘦猴交代了好几句。   “你记得定期派人检查门窗,顺便看看能不能联系外面……要白天了,还不知道出什么岔子。”   “得嘞,那邹哥你要去哪儿啊?”   “抽烟去。”他大手扶在后颈,扭出咔咔两响,“你也叫别人注意点。等外头那些牙祭打完了,它们就该开大奖来了。”   话音刚落,他扭过头,朝纪南泽一笑,“学长来不来,带你逛逛体育馆。”   纪南泽隔得有些距离,因此没听清邹途和瘦猴的对话。   他也没见到瘦猴脸上古怪的神情,当下就点点头,准备跟邹途一块去逛了。   ***   邹途悄悄给他塞了颗话梅糖。他架不住对方热情,只好剥开放到嘴里。   酸酸甜甜,唾液腺都开始加速分泌,舒缓按揉着危机爆发以来,神经的高度敏感。   邹途跑去抽烟的地方位于一个旧仓库,铁门结构呈外开式,角落堆积着大量羽毛球拍及排球一类的器材,还有一张损坏的乒乓球桌。   纪南泽含着话梅糖,目睹邹途抱着胳膊伫在窗边,手法娴熟的剥开打火机塞子,在唇边点烟。   “邹途。”   “怎么了?”对方的眼睛在火舌中明光烁亮。   “你真的特别冷静。”纪南泽说,“我挺佩服的。估计右手没半个礼拜都拿不起钢笔了。”   他用舌头将话梅糖推到一边的腮帮子去,“你是怎么把这么多人组织起来的?”   “不知道。”他答得挺诚恳,蹲下来翻看一排380ml的矿泉水,“第一棍子下去,谁狠,他们就听谁的。”   “丛林法则?”   “差不多。只不过没必要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纪南泽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就找了个没灰尘的椅子坐下。   他手扒着椅背,看着邹途忙碌的身影,问:“邹途,你跟家里人联系过了没?”   “家里人?”邹途没所谓地耸耸肩,“我是觉得没必要。”   “为什么?他们不住在G市吗?”   “不是,学长。我没有家人。”邹途放下矿泉水,蹲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面壁,“我爸酗酒,把我妈捅死了,还在大牢里蹲着呢。我有个外公,在研究院工作。挺痛恨我的,前些年也撒手人寰。总之,家里没人,就是一间房子。”   听他说着说着,纪南泽眼睛都睁大了,连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啊?抱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他转过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人问起,我也不在乎。没什么好道歉的。学长呢,是不是想家了?”   话题轮到自己的时候,纪南泽的开口就有些犹豫了:“之前……打过电话了。”   邹途听他语气,觉得不像是个好消息,立马拧起了眉头:“是不是情况不好?”   “我表弟可能出事了,爸爸他……”纪南泽欲言又止,“我不好说,也不知道这种生死关头,该不该冒着危险回家。”   “一个人挺危险的。”邹途盯着他的眼睛,“你要真动了念头,我可以陪你去。”   纪南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下拒绝道:“那不成,邹途,我都欠你多少人情了?这回真的不行。”   “学长,这不是孤胆求生。只有想法和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哑着嗓子道,“还得讲究时机。比如,离开体育馆的时机。”   纪南泽不明白他的意思,抬眼看他。   “现在?离开体育馆?”他不敢置信,“外面都是丧尸,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听了它的话,邹途象征性笑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手里拿着左数第三瓶水。眸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你真的以为,这里是久留之地吗?”   “处在极度惊恐状态下的人们,只要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就会彻底崩溃。”他说,“但丧尸不是傻子,它们是狮子,不是蝴蝶。狮群通常不喜欢等待。”   就在这一瞬间,纪南泽在自己学弟身上看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收缩的瞳孔,一种被隐藏在外表之下,磨砺到了绝佳的野性,他将爪牙收敛起来,但眼神绝不会欺骗旁人。   这一刻,纪南泽隐隐有些恐惧,他想起邹途身上的纹身。   可很快,这些疑点都被他的笑容驱散了。   “所以我们得小心行事。” 第6章 变故   黎明过去之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除了这天傍晚降温突然,夜里冷到了骨子里,再也没有恶性袭击事件发生。   也不知是降温还是疲乏的缘故,体育馆里都是低低的啜泣,还有电话怎么也打不通的嘟嘟忙音。   交谈声,呜咽声。   纪南泽见他们几个体育生在墙角蹲了一排,一个个抽烟聊天。   他们有的抽着小卖部最便宜的烟,有的抽便宜的电子烟,越是到了这种关头,能舒缓紧绷神经的东西就越值钱。   邹途也不过去,就在他旁边揣着手,跟保镖似的。   纪南泽看了下时间,接近一点钟了:“看这架势,今晚应该也是不眠之夜了。”   “没办法,这么耗下去。手机迟早没电。就跟人一样,哭晕过去就睡着了。”邹途仰头看着体育馆上方早熄的灯泡,“断电影响到这里来了。到时候没地方充电,还要闹一场。”   “要不趁现在看看新闻和校园论坛吧。说不定微博上也已经有应对方案了。”   邹途没看他,在黑暗中他的轮廓有些不太清晰。纪南泽只知道他的喉结本能地吞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   纪南泽说着就给邹途看自己手机上的校园论坛。   还是原先他发过来的帖子,现在已经更新到三秒之前。看起来学校幸存的学生数量还真不少,等帖子翻到307楼的时候,已经能见到学生自发组织搜救的迹象了。   一方是体育馆的,另一方组织在了实验楼。   后边的回帖清一色都是一些求救学生的被困地点,什么几楼厕所,几楼几号宿舍。   好在危机爆发时正值深夜,暂且没有在教室上课的学生,老师也都回去得差不多了。也就体育部,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搞通宵。   “看来情况很严重……”纪南泽握着手机,有些紧张,“除了学校以外的地方可能也受到了波及,报警电话无法接通的理由,是不是因为……事态已经扩散到无法想象的地步了?”   “学长,别这样想。”邹途按下他的手,说,“G市政府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公民,我们一定可以等到救援。到时候,我们会被暂且安置在安全的地带,等待G市的感染全面清理干净……所以,要随时抱有希望啊,学长。”   “你怎么比我这个做学长的还能说教?”纪南泽有些哭笑不得,“倒是让我有点自愧不如了啊。”   邹途没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去微博看看有没有落实什么营救方案吧。”纪南泽划动手指,“论坛越看越让人难受。”   有的是丧尸破门前失去理智的呼救,有的是决定出去寻找救援,杳无音讯的留言。   微博已经换上了新热搜,夹着几条明星的私生活爆料。   热搜第一的是一则紧急报道,说是不明原因爆发的病毒,其中说到这些感染者的攻击性都特别强。   部分网友将之称为丧尸,而种种行径表明,它们确实和丧尸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目前政府正努力将感染范围控制在G市和Z市以内,并积极组织民众撤离。   但具体的撤离点自始至终都没提到。   纪南泽感叹道:“看来我们还得困在这一段时间,希望救援队赶紧到吧。”   邹途盯微博盯得又有些出神,一提到救援,才突然想到什么站起身:“操,差点忘了正事,得我去巡逻。”他往裤子上擦擦手,“不然瘦猴那玩意儿又开始唠叨了。”   “你等等,邹途!”   “学长,怎么了?”   “我跟你一块去吧。”   “学长认真的?”邹途有些惊奇,他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我说的巡逻,可不只是简单的巡视工作。总之,你可别被吓到。”   ***   巡逻项目就在整个体育馆,除此之外,其他地点都受到严密封锁。   他们得检查一遍门窗,包括硬纸板的松动迹象。邹途说检查时是可以将纸板挪开一公分,窥探外面的状况的。   纪南泽也就小心翼翼望了出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真吓一跳。一只脸色青白的丧尸垂着脑袋站在窗外,距离窗子可能只有几公分。   它的眼珠是暗绿色的,和最开始见到的金色不大一样。蝇群在尸潮上空大量聚集,角膜与口腔之间爬动着密集的蛆虫。   就在此时,丧尸的眼珠猛地转动一下,竟和纪南泽来了个对视。   “嘶!”纪南泽被那张放大数倍,几乎要贴到玻璃上的面孔吓得往后趔趄,同时还将纸板盖了回去。   邹途连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得远了一些。   “都跟你说了,跟我来巡逻容易被吓到。”   “你怎么这么冷静啊!”   “那不是还不构成威胁吗?”邹途从上往下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笑意,“学长当我见过几次了?”   紧接着,丧尸的喉咽与干瘪的胸膛共振,激荡出一阵诡异的咆哮。   声音乍听还好。关键在于,当各异的嗡响自四面八方持续不断围拢过来,腐烂僵直的躯体撞在玻璃上。   它们身上的增殖脓肿因不受控的外力破裂。浮沫的组织液也从缝隙流到了木板的夹缝。   整个体育馆都地动山摇,场馆里的人哭作一团。   袭击持续了没一会儿,它们就消停下去了。   纪南泽不敢再看。   他们巡遍任何一处,揭开任何一张纸板的一角,都只能看到窗外垂着头跟做早操一样的丧尸,它们的下巴依然在活动,因此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   密密麻麻实在望不到头,就像举行某种恐怖仪式一般。   这样一来,体育馆肯定出不去,自然也进不来了。   邹途拿了一根新的球棍,将手上的绷带一条条缠在握把上。   “现在怎么办,他们是准备围困吗?”   “不知道。”邹途摇摇头,“只不过,我觉得它们在等待时机。”   纪南泽的心一下被提起来了:“在……等什么。”   “他们的组织性太强了。现在,它们甚至不会受与我们对视影响。”邹途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晚上,也许……很快。时机成熟,它们就要来领大奖了。”   ***   这一等,就真等到了晚上。   纪南泽正给伤员派发面包和水,他长得好看,谁看他都亲切,就被瘦猴软磨硬泡去了安置女生的地方,送点吃食。邹途远远跟着他,以防万一。   “你好……”一个短头发,长相精致的女孩擦着眼泪,“能借我下手机吗,我想找我妈妈。”   纪南泽想了想,掏出手机就给她了。   那女孩泣不成声,一边谢谢他一边弯下腰。泪水模糊得太厉害,导致她手一边发抖,一边找不清楚号码。   纪南泽实在看不下去,给她用纸擦干净眼泪,看着她用纤细的指尖哆嗦着拨出一个外地号码。   那边磨蹭了好久才接起来,态度也很不好。   【喂?大半夜打什么电话啊!】   女孩呜咽着:【妈,我们这里有流行病。我被困了,你多跟我说说话,我好害怕。】   【这么晚了有什么好说话的,早点睡觉。我明天一早还得去超市给你弟弟买条鱼呢。对了,你弟弟吵着要新玩具,我看你那什么芭蕾课别上了,赶紧退钱给妈微信转点钱啊。】   女孩还想说点什么:【……妈,你听我说。】   电话被挂断了。   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说,“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用,真不用。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被困在这里,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但她没听见,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就算我死了……也一定……”   纪南泽觉得难过,也不好安慰她。就默默放下一包纸巾,起身离开了。   这一幕,邹途算是彻底收在了眼底。   他没说话,只是一直背靠墙壁,手指上粗糙的老茧摩梭着球棒,眼睛一刻不离纪南泽身上,让人横竖都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邹哥,你怎么眼神比丧尸还恐怖?要吃人?”瘦猴抱着胳膊,大着胆子评价道,“你可收敛点吧。”   邹途直接瞪了他一眼,那眼神狠得跟想刮死他似的:“……想挨揍了?”   “操,你怎么尽是对我凶。”瘦猴委屈巴拉,“区别对待啊。我立刻去跟小纪告状。”   邹途瞪他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瘦猴一把捂住耳朵,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直接跑去搭腔纪南泽。   一个黑色长发的女生正借他的手机跟家人说话。那女生长相挺精致,头发长长的,眼睛也长得特别温柔,她拿到电话之后,和家人交代了好几句,脸上原本紧张兮兮的表情总算舒缓了不少。   看来她的家人目前状况良好,接着她跟家人说明了一下学校的具体状况。   瘦猴刚走过去没几步,头顶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来了。”   他听见邹途一下就戒备起来。 第7章 猫头鹰   仅在短短半秒不到,一阵尖酸刺耳的爆裂声就在体育馆上方启奏。   声源不止一处,它可能来自体育馆顶层任何一面没有防护措施的玻璃。   表面几乎在同时冰裂,受力点不大,可怕在它过度鳞集。   玻璃迅速解体,从天而降的裂片是闪亮的G谱号,恐惧在无边长夜中疾速扩张,演奏它雄宏的副歌。   “操,那帮孙子有阴招!”瘦猴反应过来,立马嚷了一嗓子。他听见硬纸板挡着的丧尸也因为这阵攻势骚动起来,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快,所有人都去仓库!阎王爷索命来啦!”   还有行动能力的人开始满地乱跑,瘦猴只来得及拉住那个黑头发女生。   “你干什么?!”女孩眼睛都瞪大了,觉得他这个人獐眉鼠目不怀好意。   “祖宗,您就消停会儿吧。命都要没了!”瘦猴转头去扯纪南泽,发现邹途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够着纪南泽的手就从他跟前一闪而过,他大喊一声,“——邹哥,你不够义气啊!”   瘦猴对着其他人做了手势:“都去仓库,把门关严实了。门窗全部拿东西堵死!”   纪南泽扭头就看见那个短头发的女生呆呆地站在体育馆中央。头顶的玻璃如同北极的冰谷般蜿蜒绵亘,一道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瘦削的双肩。   周围是惊惶奔突的人群,是应声碎裂的玻璃破片以及一拥而入的尸潮。   见纪南泽正在看自己,她突然笑了。   她的双手缓缓下垂,臂弯相对犹如天鹅的双翅,接着脚尖擦地,双臂在空中伸展开来,身体轻盈而美好地旋转起来。   这里没有舞台,没有聚光灯,也没有舞鞋与纯白色的裙裾。   但这是一场芭蕾,一场海上钢琴的开幕,同时也是一场永恒无声的闭幕。   一道黑影由上俯冲而下,径直洞穿女孩的眼窝。   邹途立刻捂住纪南泽的眼睛,在他耳边低声说。   “……该走了。”   该走了,这个世界已然失序,平衡与权利不复往昔。   该走了,离开观众席,进入到座无虚席的舞台当中去。   ***   黑暗中,那些发绿的眼睛显得格外瘆人,就跟蛰伏在深山老林中的狼群一样。   瘦猴一手拉着女生,还得腾出脑子指挥撤退,但惊魂未定的人们又哪里愿意听他的话?他被撞得七荤八素,连脏话都骂不出来。结果到了仓库门前,他刚把一个男生平安送进去。   还不等他动作,那男生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居然就在他面前把门关上了。   瘦猴听见里面喊:“外面还有人吗?”   男生立刻回答:“没了,没有了!”   瘦猴气得当场骂街,他拧了拧门把手,发觉纹丝不动,里头还传来推箱子的动静。   “靠,这帮孙子……”他立马对后头的邹途招呼,“邹哥,我们去另一个。这帮白眼狼搞我们!”   邹途一支烟没抽完,当下恼得很:“你他妈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要你有个屁用!”   “我有什么办法啊,邹哥,人心叵测,你赖我也没用!”   “行了,赶紧把嘴闭上快跑!”邹途一把抓住纪南泽的手,“学长,这边,一定跟紧我,别松手!”   “知道了。”   他说的仓库就是先前邹途和纪南泽检查过的,邹途手上还握着钥匙。离得最近的门被贪生怕死的人关的严实,进都进不去,因此,他们当下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只不过距离这里的仓库有些距离,瘦猴觉得可惜,就往那扇关上的门吐了口口水,拍拍屁股跟着邹途就跑。   后头的丧尸追得特别紧,跟一年半载没吃饭抢食堂一样。   别提上空还有一些看不清楚的黑影到处乱飞。   不幸被黑影蹭到的人,不是刮掉半张脸就是身上开了个洞。   他们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遇上了就是死,连一点周转的余地都没有。   一伙丧尸本就穷追不舍,手脚并用去砸仓库的门。   好家伙,那劲头,直接给砸变型了好大一块。   另一伙丧尸就离谱,直接二话不说跑来追几个乱跑的大活人。   它们撵着前面四人就狂奔过来。   体育仓库的通道上也有不少哭作一团的其他同学,但他们没时间顾及别人。   仓库那扇门关上之后,有不少不知所措的人在惊恐万分之际被丧尸活活咬死,更有甚者被直接拖进了尸潮里,连骨头都没留下。很快,体育馆外就见不到什么活着的人了。而正是因为活着的人已经猎食殆尽,所有丧尸都将目标放在了他们身上。   而这些丧尸继承了原本的运动能力,在任何空间都能随心所欲的高速运动。   那女生往后看了一眼,嘴唇都白了,但愣是没叫出声,可见心理素质不一般强大。   差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为首的那只都快摸到女孩的头发丝了。   “邹哥,救命啊!”瘦猴见状,急得哇哇直叫。   尸潮的数量实在太惊人了,他自己也被吓得够呛,除了逃跑,压根没有还手的余地。   邹途没回,先是攥紧了纪南泽的手。   其实纪南泽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跑得一身热汗,背后的丧尸已经快挠到他背上。随着距离每一下拉近,邹途看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学长,别动。”邹途说,“不然会伤到你。”   “好。”   还不等纪南泽反应,眼前甩出了一根银光闪耀的棒球棍。   邹途左手挥棍,先是落在即将扑住纪南泽的那头丧尸鼻子上。   他左手力道不大,但足以把对方震得退后几步。接着他又反手朝女生背后那头来了一下。   丧尸是击退了,但纪南泽一抬头就注意到那速度远超丧尸,几乎要飞掠到他们头顶,甚至做出了攻击姿态的黑影。   “邹途!上面!”   他这么提醒,邹途也腾不出手。   因为后面的丧尸又咆哮着追了上来。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将纪南泽得外衣划开。邹途一咬牙,伸手在他腰上一揽,险险与之错开身。   只不过这一下,那黑影冲下来的势头,他是怎么样也避不开了。   “敢打我们邹哥主意,看小爷不干碎你!”   瘦猴气吞山河地大叫一声。   徒手一抓,直接抓空。   他们这条长队此时已经壮观得不行,在狭长的拐道中,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数也数不清的丧尸。头顶还有一片不知道是什么玩意,黑压压的影子。   纪南泽也不客气,就听咔擦一声,一只纤细的手直接在半空中逮到了那玩意。   那东西还不甘心,奋力挣扎起来,几乎要挣脱开来。纪南泽的手心几乎同时炸开一股羽毛的柔软与死尸的冰冷,他甚至能感到那东西骨骼不可思议的蠕动。   黑头发的女生吓得当场尖叫起来。   瘦猴见状,又骂了一声娘,转手就掐住那黑影的脑袋。逆时针一旋,那玩意就一动不动了。   “学长,手怎么样?”   “没事!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我没受伤。”   “那就好。”   纪南泽回完邹途之后,就连忙把尸体甩到后头去。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那扇门。   瘦猴当即来了兴致:“邹哥,搞快点,兄弟真的要顶不住了!”   邹途直接三步并两步领着纪南泽百米冲刺,他手忙脚乱掏出钥匙,直接对准锁眼。   锁眼发出过于老旧的吱呀声,有些地方还因为生锈滞塞而不顺畅,但好在还是能完全打开。   邹途骂了一声,急得额头冒汗:“离得太近了,肯定得放进来几只……”   瘦猴当场大叫:“问题不大,别全进来就成了!”   邹途将门拉开45°,先把纪南泽推了进去,随后一手撑在门框上,回身就蓄了一记挥棍。   瘦猴是了解他这个人的,邹途做起手式的时候,他就拉着黑头发女孩矮了身子,两个人一前一后滚进了仓库内。   邹途这一下正中一只丧尸的脑袋,直接给它五官都抽凹进去,脑门彻底开了瓢。   纪南泽和女生连忙跑过去拉住门把,奈何伸进来的胳膊数量实在太多,门上的冲击力也因为尸潮的大量堆积开始减弱,一时之间很难关上。   瘦猴急中生智,拿了体育仓库基本都有的消防架子上一个灭火器,一下又一下反复砸在一张张青白的大脸上。见效果不大,他提起喷枪,提环一拉,一股呛人的干粉直往丧尸门面喷去。这一下倒是起了点作用,干粉阻碍了丧尸的视野,令他们一时之间找不到方向,那股阻力忽然就变小了。   “你俩快点关门,要撑不住啦!”见几只手直接愣在原地,瘦猴立马给它们踹了出去。   纪南泽一咬牙,立马用上了拔河的劲,手掌都快出血了。   那女生眼见他们都快撑不住了,急忙扑上来帮忙一块顶门。   好在瘦猴先前干粉那一招管用,丧尸失去了方向感,不然换做平常,他们要是真想顶门抵挡丧尸,过不了三十秒就全都累虚脱。   在邹途、瘦猴、纪南泽和女生的齐心协力下,门终于一点一点,严丝缝合起来。   但就在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数道盘旋的黑影挤了进来。   门轰隆一声关上了,门外是尸潮毫不间断的撞击。   门内,是一片死寂一般的黑暗。 第8章 计划   “进来了三只。”女生气喘吁吁,“但我们看不见它们,太暗了。”   “妈的,这玩意长这么小,要死了要死了。”瘦猴想起什么,连忙问,“你怎么数清楚的?”   “打乒乓练出来的。”   纪南泽这时候出了声,显得有些焦急:“邹途,你没事吧?”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到对方牢牢抓着自己的手臂。   他的手顺着过去,也不知碰到什么地方,就听邹途倒吸一口冷气。   纪南泽急得伸手摸了好几把,才发现他碰到了对方的腹肌。   邹途被他碰了一下肚子,喘气的声音顿时有点大:“咳,没事,学长有受伤吗?”   听到他没事,纪南泽直接就开了手机电筒,往天花板上一扫,吓了一大跳。   “卧槽!”瘦猴先叫出了声。   只见天花板四角,几乎都吊了一排浑身漆黑的猫头鹰,翅膀合着,好像在睡觉。   猫头鹰的羽毛跟枯叶一样,眼球完全浑浊钙化,排泄腔流露出一些污黑的脏器。   万幸的是,它们没有因为光线变化而动作。   瘦猴大叫:“这他妈可不像刚才溜进来的孙子啊!”   纪南泽头皮发麻:“能用打火机处理掉吗?”   邹途二话没说,从裤兜里掏出一枚打火机:“用我的,还有……”   “弄坏了收拾我是吧,知道了知道了……哎哟,好像够不着。”瘦猴接过之后试了一下,“估计得骑在别人脖子上才能够到,快快快,你们谁爬上去烧?”   纪南泽毕竟是大男人,不好意思骑人头上。   于是,那黑头发女孩自告奋勇,被瘦猴架到了肩膀上,她点着打火机,靠近其中一只的尾羽。   就跟化学反应似的,猫头鹰连声儿都没出就浑身起火,成了一团黑灰。   女孩捂着嘴巴,大声咳嗽了几声。   生理性的泪水都泛出来了,她一伸手将脸上的东西粗鲁地抹掉,然后继续点火。   火苗长了眼睛一样,迅速引燃其它猫头鹰,一连串烧到了头,灰烬自天花板扑簌簌落了一地。   体育仓库的烟尘瞬间就扬起来了,呛得四个人都有点找不着北了。   他们又接连烧了好几只猫头鹰,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仓库,确认猫头鹰真的烧了个通透,总算放心了。   “女侠,你叫什么呀?”瘦猴给她放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女孩也有些惊魂未定:“洛桑,文学系新生。乒乓社的社员。”   “那行吧,小洛,我叫金松,你喊我一声哥就完事,不过邹哥他们都喊我外号,叫‘瘦猴’。”瘦猴笑了一声,“那边那位是我没拜把子的大哥,叫邹途,以后叫他邹哥,他贼靠谱。旁边那位是纪南泽,以前当过偶像来着。”   “你好。”她向邹途伸出手。   他看了她一眼,很随意地握了一下。   “多指教。”   当洛桑转向纪南泽,立马得到了热情的回应。   “大明星!”   “别这么叫我了,怪害羞的。”   洛桑笑着对他伸出手:“怪不得,原来是偶像。我开始就觉得你长的好看,有当校草的潜质。”   纪南泽握住她的手,礼貌地回应着:“你也很漂亮。比外表看上去更加勇敢。”   瘦猴一脸嫌弃:“这就是靓仔靓女的世界吗?我们邹哥明明也很靓……”   “闭嘴。”   “得嘞!”   邹途看着洛桑和纪南泽握手,觉得异常扎眼,看得眉头都拧了起来,可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他想别过头去,这才冷静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盯回纪南泽的侧脸。   没人注意到邹途的表情变化,几个人熟络一番之后,洛桑担心地看着天花板:“它们不会卷土重来吧?”   “丧尸刻意等到晚上进来,估计就是为了这些猫头鹰。”纪南泽说,“丧尸被关在门外之后,猫头鹰也进入了休眠状态。”   “我看它们好像也没有眼睛。会不会……”洛桑小声说,“视觉共享什么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还是被这个说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瘦猴哆嗦了一下:“姐姐,这是不是有点……丧尸都和生物联系上了,人类岂不是真的要凉凉?”   “现在看来,直接出去是不大可能了。”纪南泽望向敲门声渐渐止息的大门,“估计得等到明天早上,猫头鹰行动不了才成。”   “但丧尸又受不了影响。”洛桑说,“想出去就难办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说,之前那仓库里,顶上会不会也有这些瘆人的猫头鹰?”   “说起那帮孙子老子就来气!”瘦猴哪里听得了这话,当即气得哇哇大叫,“居然敢把爷爷我关在外头,白眼狼,操他祖宗十八代!”   “应该不会有事。”洛桑说,“他们没把丧尸放进去。不会唤醒猫头鹰。”   就好像是为了印证他们无端的猜测一样,不远处,另一个仓库的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瘦猴吓得脸都白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突然就被制裁了?”   纪南泽听得脸色有些苍白,他无声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也许,之前和他们在一起的人中,有人被咬了。”   “死人了?”瘦猴咽了口唾沫,“妈呀,我没想过把他们咒死……”   “你就拉倒吧,赶紧想想之后怎么办。”   邹途叼着烟,一步就插到纪南泽和洛桑中间,把他们隔开了。   瘦猴很认真地想了想,说。   “要不现在睡一觉?”   洛桑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呢?刚才那恶心的感觉还在往身上爬呢,也不知道猫头鹰到底清理干净了没有……”   邹途看他们没法达成一致,啧了一声:“也别这么早下定论,我看了下时间,我们预计明早准备出发。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学长,你们就先睡一觉。不然第二天没精力应对突发状况。”   “那你呢?”纪南泽问他,“你不睡我也不睡。”   “我也是。”瘦猴说,“自己睡算个什么大香菜。”   洛桑也同意瘦猴说的……前半段。   邹途捏了捏鼻梁,觉得这种局面也是挺无奈。   “我是打算想办法弄个背包,将这里仅有的物资打包带走。不然我们来这一趟,等于白来,一定用场都没有。”   听了他的话,洛桑当即将斜挎包里的化妆品抖了出来,递给他。行动速度快得邹途都眼花了。   “邹途,有什么东西就放我包里吧。虽然能装的不多,不过我给背着就行。”   瘦猴看得目瞪口呆:“姐,这样真没事?”   洛桑说:“没事,命都快没了,还计较这些呢?”   邹途虽然介意她和纪南泽关系好,但毕竟是关键时刻,他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迁就对方。   于是他烦躁地嘬了几口烟屁股,给它弹到地上去了。   话说着说着,他们就收拾出三四瓶矿泉水,然后用手机光照着,商计第二天如何脱困。   出入的唯一方法就是门和窗,门就别想了。丧尸都成堆成堆地跑进来观光,现在出去就是死路一条,行走的火腿肠。   唯一的办法就是窗户,他们决定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观察外头的动向。   最重要的就是交通工具,徒步行走不现实,而且有潜在的危险。   洛桑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外头,立刻拉上了纸板:“只有两三只,估计都被吸引到体育馆里面了。西面那块丧尸最少。”   纪南泽看着时间:“天快亮了,等我们离开学校,倒是可以找个地方睡一觉。不过现在是没必要了。”   “那就打瞌睡吧。”邹途一边打哈欠,一边说,“一旦睡着了,估计就得睡一整天。晚上都不一定醒得过来。”   “熬得太久,小心肾虚。”瘦猴阴恻恻地说。   “你有种再说一遍?”   “别!邹哥!我有种,但你可别让我多说一遍了啊……”   邹途被他整得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一边去。我记得西面有个车库,可以去看看有没有能派的上用的车子。”他看向瘦猴,“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可别掉链子。”   瘦猴做了个OK的手势:“我听到了什么?车?一辆车车而已,简直小菜一碟!”   邹途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是嘲笑还是真的觉得有趣。   洛桑问:“谁有驾照?”   邹途举手:“我。刚成年了就去考了,过了。”   洛桑总算舒了口气。   “那行,得先想办法离开学校。”   邹途停了下来,望向所有人,刻意问了一句:“对了,离开学校之后,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瘦猴肯定是没有了,关键是纪南泽和洛桑,两人面面相觑,达成了共识。   “形势还不明朗。”   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   不可以再去想爸爸和纪然了,他很清楚现在的形势。   现在,重要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活着,想方设法活下去。   “我们得找到安全的地方歇脚,满足救援前补给所需,才能等待救援。”   邹途收回视线,在高德地图上指了一下:“那就去这里,还有别的意见吗?”   他指的地方是一个距离学校不到一公里,特别有名的进出口超市。 第9章 蓝莓   白天一到,体育仓库的小窗就给瘦猴推开了。   他身量小,人瘦长瘦长,力道都不费便钻了出去,末了还紧张得东张西望。   他先将洛桑接了下来,然后是纪南泽,最后才到邹途。   四个人在原地不敢逗留。   他们毕竟不了解丧尸,官方通报上也没提供有利数据,它们究竟是眼睛灵光,还是耳朵、鼻子灵,光凭他们几个学生实在无从得知,也不敢乱实践,就一股脑往西面停车场去了。   和他们在仓库里计划的差不多,到了白天,团伙作案的猫头鹰就因为生物习性跑去睡大觉了。   纪南泽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既然猫头鹰都能成片感染,天上的鸟类岂不更遭殃?   他鬼使神差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呼吸都差点骤停。   只见体育馆上空阴云密布,如同蝗虫过境一般积了黑压压一片。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黑云,而是一群阴毒的乌鸦。   乌鸦虽是群栖鸟类,但绝无可能如此大规模麇集于一处。   它们不是在掠食,而是趋于某种违背生物习性的控制。   纪南泽当下不敢多看,连忙跟上了队伍。   “邹途,这病毒爆发到现在,过了多久……”   邹途顿了一下,掐着手指算了算:“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呢,顶多一天多一点吧。”   “……蔓延速度也太快了。能感染到极大数量的猫头鹰,还有人类,这太奇怪了。”纪南泽皱起眉头,“不会还有别的传播途径吧?”   “很可能。”邹途说,“血液并不是唯一的传染途径……估计还有什么原因,让它们受到大量感染。”   “空气,水源,排泄物。还有的就是生物传播。”纪南泽皱起眉头,“看来,得小心了。”   ***   要抵达车库,注定要经过一个小型动物园,深受文学系女生青睐。   里面常有来人前来照顾小兔子、小天鹅之类的观赏生物。   只可惜,小动物园也没能幸存,他们远远就看见几只漫无目的游荡着的丧尸。   他们提防着丧尸,隔了挺远一段距离开始小心翼翼绕背。   就在这时,他们猛然听到从小动物园的方向,传出了犬只兴奋过头的狂吠。   纪南泽觉得耳熟,下意识转过了头。他肩膀一沉,眼睛却好巧不巧对上一双幽绿幽绿的眼球。   它是一头明显变异的杜宾犬,胸腔被牙齿一类的物质不规则剖撕开来,内里的肋骨像拥有自我意识一般翕张。   它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纪南泽面前前爪搭在他肩上,后腿直立时几乎比一个正常体格的成年人还要高大。   太近了。   近到纪南泽几乎能够嗅到它身上腐烂的气味,只要一下,他的整张脸皮就能被吞撕到它的喉咙深处,填饱死者永无止境的饥渴。   “学长!”   邹途慌了神,连忙扑过来拉他。   洛桑看见那伙丧尸因为狗的吠叫,也将被目标锁定在他们身上,如同刚发现猎物一般跑了过来。   纪南泽反应不及,他和那条狗对视一眼,就在它已然无光的眼球深处找到了一丝异样。   “……蓝莓?”   蓝莓也没咬他,哈着一根烂掉一半的舌软骨,一刻不停地摇尾巴。   纪南泽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他记得这条狗,是去年冬天,他在冰天雪地的湖心公园捡到的。   当时他偶像刚退役,因为绯闻愈演愈烈的缘故,他和全部室友的关系几乎降至冰点。   天寒地冻,他无处可去,捧着一杯关东煮,眺望结冰的湖心。   随后,他就在树丛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蓝莓。   那时的蓝莓饿得骨瘦如柴,头部受了殴打,一边眼睛的晶状体已经破裂,牙龈充血。后腿皮毛被寄生虫啃得几乎面目全非,它每走一步,就在雪地踏出一汪鲜血。   蓝莓害怕又无助地站在雪地中央,歪头看他,却迟迟不敢上前,仅剩一只的蓝眼睛可怜兮兮的往他手心飘。   纪南泽蹲下来,对半剥开一颗滚烫的牛肉丸,放到手心吹凉。   他一边呵气,一边朝它招手。   蓝莓呜呜叫唤着,步伐哆嗦、趔趄着。它头颅低垂,尾巴在雪堆中拖出一道斑斑血迹,犹豫不决地走上前去。   但纪南泽一点也不嫌弃它,他抱住了满身伤疤的狗狗。   与公司解约后,他得到了很小一笔拨款,正好全部拿来给蓝莓检查身体,静心料理伤口。   纪南泽是住宿生,爸爸也不喜欢狗,蓝莓无处可去。   无奈,纪南泽只好央求动物园保安给蓝莓一个地方住,无论狗狗小窝还是蓝莓的伙食,都由自己承包。   保安拗不过他,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蓝莓出院后特别喜欢纪南泽,每当它从校外游街回来,都会从别人的花园折一朵长势喜人的小花做礼物。   每到这时,它就露出肚皮,要求纪南泽揉它的腩腩肉。   纪南泽向它伸出手,试图触碰它的脸颊。   蓝莓喜欢别人掐它脸蛋,那儿肉总是厚厚的……   “学长!!”   邹途这一嗓子,直接把纪南泽喊醒了。   就见蓝莓的侧脸上,因为手指的靠近,居然真的撕开来一张狰狞的大嘴,布满传染性囊肿的舌头几乎舔到他手心去。   邹途急得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他这回没拉纪南泽,而是一棍子先架开狗。   蓝莓反应极快,一扭身就拉开了一段距离。邹途趁机给纪南泽打了一横抱,腿脚停也不停。   但蓝莓没跟上来,就远远地看着,冲他们吠叫。   纪南泽从那道熟悉的身影上转了回来。   每次他要走的时候,蓝莓都这么可怜巴巴地呜咽。   他每次都忍不住折回来,给它买奶酪棒吃。   但这一走,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些相伴至今的回忆涉河而去,它就在那儿,它永远无法离去。   ***   “学长认识那条狗狗?”邹途拉着他一路跑。   纪南泽欲言又止,他咬紧嘴唇,费了很大的劲让自己听起来很平静:“……认识。是我的狗。”   是我最最最心爱的毛孩子。   一番折腾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车库。   瘦猴也不废话,立刻找了一辆比较老式的,防盗系统不够完善的柴油车,开始一番捣鼓。   邹途一跺脚:“要多久。能不能靠谱?”   瘦猴额头冒汗:“半分钟吧,邹哥你可得给兄弟把好门啊。”   “行。”   邹途也是个眼力好,反应快,力气大的主儿,一棍一个脑袋。准头足得很。   他刚打爆第三个脑瓜,就听车子“咔哒”一声。   瘦猴开了车锁,麻利地钻进后座,还不知用什么手段启动了引擎。   洛桑跟着他翻到了后座,邹途也不恋战,等纪南泽上了副驾驶,立马绕到了驾驶座。   窗户被瘦猴整碎了,关不上,几只胳膊差点外头伸进来,抓瞎他的眼珠子。   邹途咬着牙险险躲开,他满打方向盘,车身一阵轰鸣,一个急弯就飙出了车库。   等丧尸被甩开,纪南泽才喘着粗气,回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他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鸦群已经从体育馆上空转移到了车库上方。   它们以某种无法理解的速度,追向车辆。   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几道俯冲下来的影子直接覆到特们头顶,一个个跟奥林匹克的标枪似的,嗖的一声下来,将车顶扎个对穿。   乌鸦脑袋进来了,但身体还卡在外头。它们拧着脑袋长啸不止,嚣张了没一会儿,就被瘦猴挨个掐下了脖子。   车已经千疮百孔,顶上一排没头乌鸦,脚底都是脑袋,看着特别倒胃口。   邹途聚精会神地看着后视镜,他必须保证时速达到140码以上,才能拉开距离。   车头撞开学校大门,头也不回的往商店所在的繁华街方向开。   邹途急急打着方向盘,车尾好几次在墙上擦出火星。   它们仍旧穷追不舍,急得瘦猴都骂起来了:“邹哥,现在谁还在乎超速啊,人都快去西天取经啦!”   邹途见一只乌鸦几乎与车平行,它将脖子转向一个诡异的角度,似乎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   “都他妈抓好!”他汗都出来了,当即喊了一声,“……学长,你拉上面把手,保持下平衡。”   “好。”纪南泽照做。   后排的瘦猴和洛桑听了他没头没尾的指令,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抓。   “你这是区别对待啊,邹哥!”   “都他妈的别说话了!不要命了吗!”   那乌鸦似乎盯准了驾驶座那扇被敲成碎片的玻璃,略一提速,直接腾到了邹途边上。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乌鸦长啸一声——   来了!   邹途咬得舌头都出血了,在生死时速的瞬间,他临门一脚踩下刹车。   车速太快,惯性几乎把里头的人抛飞。   车身与索命的乌鸦险险错开,它在前挡风玻璃上划出一道带血的印子。   邹途脖子都快在椅子上甩断了,但车不能停,鸟群正在步步紧逼。   那只乌鸦也几乎要反应过来。   他当机立断油门加满,车子一头撞了出去。   “邹途,没事吧!”   纪南泽耳朵里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了,可他一转头,就看见邹途满嘴鲜血。   邹途摇摇头:“咬到舌头了。不是什么大事。”   “这怎么能不是大事?我看……算了,我不方便看,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啊。”   邹途有些哭笑不得:“谢谢关心啊,学长。这么一来我吃饭都不敢咬到舌头了。”   “能是一回事吗?”   纪南泽也不知该如何表情,不过在他看来,伤口不是那么深,应该影响不大。   “小纪,你关心下我吧。”瘦猴躺在后排,手里还紧紧抓着安全带,“我都他妈怀疑我脖子断了……”   洛桑早就系上安全带,拉好把手,因此特别可怜地拍拍他。   车又不要命地冲了好一会儿,鸟群才真正被甩到了后面。再也看不清了。 第10章 商店   途径街景,十室九空。   一户人家的玻璃碎得不成样子,一具尸体以腰椎近乎断裂的姿态被碎片贯穿。   口鼻与指甲缝里流出的鲜血,呈一道沙漏状的血迹,干涸在大楼前。   不远处大约七层楼的养老院,每一层的阳台下都悬吊着晴天娃娃一般的东西。   当车缓缓驶近,真相也揭开了它残忍的面目。   那是一具又一具,几乎无法以数字数清的尸体,但凡有人经过,它们就随风而动。   那些都是人,曾经还活生生的人。   街沿上下堆满了断肢残躯,短短两天不到,这条曾经热闹繁华的长街,蜕变为了熊熊炼狱。   到处都是撞毁的路灯与抛锚开锅的车辆,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房子。   不远处有几只蹒跚趔趄的丧尸,都是金色眼睛。   邹途加足马力把它们撞得血肉模糊,而后用肥皂水和雨刷配合,刮干净挡风玻璃。   那道长长的划痕却怎么也去不掉。   洛桑看着面目全非的繁华街,心思有些飘远了。   “你们说,跟这里比起来,家里会不会好些?你看,小区既没有繁华街人多,住户也大部分闭门不出……”   纪南泽看着后视镜:“但愿如此。洛桑,之前联系家人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洛桑摇摇头:“他们都在乡下,估计还没蔓延到他们那里去。不过我给打预防针了,叫他们小心些。”   他们说话的时候,邹途就透过后视镜看着两人有说有笑,手指烦躁地敲着方向盘。   他眉头又拧了一下,嘴里啧了一声。   “那挺好的。”   “对了,南泽,你家是不是在市里?”洛桑问,“每次提到回家的时候,你的表情都不太好……”   “病毒爆发那会儿,我给家里打了电话。”纪南泽说,“我算是亲耳听着自己父亲成了杀害弟弟的凶手。挺感慨的。”   洛桑连忙捂住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勾起伤心事。你、你还好吗?”   “没关系。”纪南泽回头笑道,“无论如何,生活都得继续下去。”   “行了。”邹途这时候总算忍不住了,“都关注点外头,别出什么事都不知道。”   从学校一路出来,再见昔日光景,气氛总是有些沉闷的。   他们偶尔会看到一些人,从抢砸一空的小商铺出来,有的被后头的丧尸拖了回去,有的则冲上前来抢他们的车。   邹途都不怎么理睬,卯足了劲踩油门,将叫骂声甩在身后。   纪南泽看窗外不说话,瘦猴更是不做声。洛桑也明白他的用意。   他们几个在学校就见识到了,人心,有时候是比丧尸还恐怖的东西。   “还记得我们在学校遇见的丧尸吗?”纪南泽主动开口。   邹途把着方向盘:“绿色眼睛。”   “除了我遇到的第一只丧尸,以及我室友变成的那只,其他都是绿眼睛。”   “……但这里的全都是金色眼睛。”洛桑嘴唇嗫嚅一下。   “会不会这帮王八蛋之间也分什么三六九等?”瘦猴说,“跟混什么不良组织一个道理。”   “不清楚。”纪南泽说,“但据我感觉,那些金色眼睛的丧尸,组织性远远比不上绿色眼睛的。至于后者危险会出现在学校,在外面却几乎绝迹……估计一时半会也得不出结论。”   “邹哥,你和它们祖宗干过架,有没有感觉出什么来?”   邹途想了想,说:“至少,头部都是弱点?”   瘦猴叹了口气:“说了等于没说……也没办法,咱们邹哥牛逼是全校公认的。当年辍学回来之后,几乎揍趴了好几个师的小混混。”   “闭嘴。”邹途凌厉地瞪了他一眼,当场就给瘦猴吓了一大跳。   “行行行!”瘦猴身体一缩,“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邹哥你最近怎么回事……肝火旺盛啊。”   纪南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有些不敢相信邹途居然会辍学。   邹途和他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   “学长,别信他的,全都是屁话。我那是事假,到他嘴里,什么玩意儿都得他妈变味。”   “什么事能休这么久啊?”   “家里的事。”   纪南泽想起他之前提到自己的家人,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时候,邹途好像猜到他心思了,扭头就是一笑。   “没事,学长就当我外公死了,我去帮人守孝了。”   ……他们果然关系不好。要不然怎么能拿这事开玩笑。   后来一段路,因为要避开街上的连环车祸,车辆行驶的特别慢,瘦猴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邹哥,放首歌吧,闷。”   “电台没了。”他说,“上车我调过了。”   “操,没劲。”   “南泽。”洛桑这时候说,“你之前做偶像的时候唱不唱歌呀?”   纪南泽如实回答:“也就几首吧,只不过退役的比较早。也就个位数。”   洛桑笑弯了眼:“厉害。要不你给我们几个唱一首呗?”   纪南泽愣了一下,余光立刻就发觉邹途也在看他,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啊,那就……我出道的第一首——”   “Love and Home。”   驾驶座上的邹途报出了歌名。   瘦猴立刻来了兴致:“哟呵,想不到啊,邹哥你也挺有雅兴的,还听过小纪的歌?”   “挺好听的。”邹途点了根香烟,往嘴里塞,似乎在掩饰些什么。   纪南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身子靠到椅背上,深呼吸,清唱了他还记得的一小段。   不过,这时候的感觉,与当年激情澎湃,年少轻狂的模样已经重合不到一块,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拯救了世界,世界欢呼你的离世。   英雄墨雷阿戈斯啊,带着你柴禾般的生命,我们去哪儿?   去到我们南极的小家。”   清凄的歌声在废墟之中蜿蜒,在斗争与厮杀之中远行。   久远的,几乎被遗忘在漫漫长河中的《Love and Home》,承载着这个时代的光明,呜咽着驶向将尽的长日。   车缓缓停在商场门口,歌声也随之掐灭。   四人仿佛如梦初醒。   洛桑问:“为什么是南极。”   “到了南极,火焰就会熄灭。柴禾永不燃尽,莫雷阿戈斯就不会死去。”   洛桑说:“也许在抵达南极之前,木柴就被烧成灰烬了。”   “这就是故事的美好之处了。它总是开放式的,任凭想象。”   瘦猴解开安全带,说:“邹哥,怎么样,现场演唱会啊!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去呢。”   方向盘上的食指动了一下:“好听。”   瘦猴扑哧笑出声:“邹哥,你嘴角都他妈扬起来了,还装矜持呢?”   “哎呀,你懂什么。”洛桑踢了他一脚,“这叫沉浸式体验。”   ***   他们到的商场一共分为四层楼,是繁华街目前规模最大的商厦。   第一层是配镜和小本经营的饭店,第二层是服装和小杂货店,第三层才是食品专柜,而第四层是电影院和KTV。   商厦门口的车撞得乱七八糟,丧尸也不在少数。   车被迫停在门口,门口站着几只丧尸,他们现在适宜作战的人手有限。   要是放邹途一个人应对还好,加上其他人,估计就要拖后腿了。   而且,繁华街和学校的情况也不同。   丧尸危机爆发的时间很短,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对繁华街造成这么严重的破坏,应该不是丧尸能做到的。   看沿街店铺的样子,估计多少也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家伙。   他们小心丧尸的同时,还得提防来自他人的恶意。   “我先下去。”邹途解了安全带,说,“不知道会不会有埋伏。”   “怀疑有埋伏你还去?”纪南泽不放心,“你小心点,人……比丧尸难对付。”   邹途点点头,单手扛了球棒,推门就下去了。   离得近的丧尸远远就发现他了,张牙舞爪地奔了过来。   邹途跟打高尔夫一样,从它头颅抡出什么东西,黏在了一旁的车窗上。   纪南泽看得揪心,但邹途的节奏抓得很好,甚至引出了商场入口处的丧尸。   它们一窝蜂过来,一时之间邹途也不败下风。   瘦猴做了个手势,示意实际差不多该进去了,他们一前一后在邹途的掩护下推开商场的门,先悄无声息地蹲了下来。   邹途见状,也一边警惕身后,一边贴着墙挤进了纪南泽拉开的一条门缝里。   “你还好不?”见他喘得厉害,纪南泽给他顺了顺气。   “没事。”邹途抓住他的手,说,“我身上脏,学长注意别碰到了。”   一层破损的最严重,珠宝展柜都被打碎,里面的东西一个都没剩下。   中央的钢琴也被人砸烂了,琴键掉了一地。   这里的丧尸数量很少,估计都被人为清理掉了。   瘦猴用一个自行车锁把门把缠起来,把后面撞门的丧尸抛在了背后。   看样子,它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奶茶店里的东西打翻了,地板上的血拖了好长一条。   几个饭店的后厨检查下来也是一样,找到的尸体都快堆成山了,味道也大的不行。   电梯也已经停了,应急楼梯也不明原因关上了,一层能找到的东西都不实用,所以就没带上。   他们一节一节走上去,瘦猴打头阵,邹途在最后面,洛桑和纪南泽一前一后夹在中间。   二楼的破坏程度也不小,只不过就比一层好些。   兜售保暖衣物的商店几乎都被掠夺一空,剩下的就是衣服的残片。   丧尸的数量很少,有邹途在,这点数量没什么好担心。   他们搜集到一些背包,邹途的包里装了清洗衣物用的干洗剂。   瘦猴还没装,他说等要去食品专柜了,好好挑选。   洛桑选了一些生理用品和男女式分开的鞋袜,几个人也不去打扰她。纪南泽背了包,拿了创可贴、感冒药、退烧药、酒精和纱布之类的东西。   邹途比较着两款感冒药:“学长,专业的?我记得你是读艺术系的啊。”   纪南泽看了他一眼:“你一直受伤,不多拿点要是因为外伤感染或者破伤风出事怎么办?”   邹途笑道:“所以你不知道怎么用?”   纪南泽摇头:“不是专业的,不过估计之后能学会。爆发范围太广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下来。总会派上用场。”   邹途抱着胳膊:“撤离点的消息还没下来,看来这几天我们得自己找地方待了。吃东西和睡觉可都是关键。”   “你都几天没睡了吧。”纪南泽摸了摸他眼下的乌青,歉疚不已,“不管是遇上丧尸,还是开车,都得靠你,辛苦了。”   邹途对他笑了一下:“有学长这句话,值得。”   接着,在二楼的消防设施处,瘦猴砸出来一柄消防斧。   他喜出望外,几乎要原地跳起来:“邹哥,现在我也算是能和你并肩作战了吧,可别小瞧兄弟我啊!”   邹途上下打量他:“随你吧,你小心点,这玩意不长眼,别把自己人脑袋削掉了。”   一番搜索之后,他们也已经有了比较初步的储备,准备出发去食品区,弄一些方便携带与保存的食品。   走到自动扶梯处,瘦猴发现,通往上边的电梯口,被一堆冰箱货柜什么的玩意堵得死死的,要想过去,估计还得翻障碍物。   瘦猴吓了一大跳:“我靠,防御工事呢这是?”   邹途挑了挑眉毛:“说不定还真是。”   “妈呀,邹哥你别吓我,你刚认真的?也就是说上面有人?”   邹途往上看了一眼:“有没有人不知道。不过……那上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其余三人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堆障碍物中央,赫然钉了一只丧尸。   ……还活着,丧尸正微弱地挣扎着。   虽说看不清男女,不过连四肢都被摆成了十字完全模拟成反宗教的造型,看上去还是特别恶心。   邹途皱起眉头:“这不是丧尸干的……这里有人。学长,我们得赶紧走。”   但他说的太晚了,在他准备拉着纪南泽转身离开的时候。   自动扶梯已经走上来一伙装备精良的人,他们用锁链拖着一具女性丧尸,可以看见那丧尸的牙齿已经被拔个精光,衣服也破破烂烂。   瘦猴还没反应过来,为首的刀疤脸直接一肘砸在他脸上,又往邹途脸上吐了口唾沫。 第11章 负伤   邹途偏了偏身子,脸上的表情没动,就这么避开了。   “娘的,我说楼下怎么回事,原来……是溜进来了一伙老鼠?”刀疤脸在他们个个脸上环视一圈,在洛桑脸上停留片刻,“哦呦,生面孔啊。”   他走过去,抬手就捏住洛桑下巴,和那双瞪向他的眸子轻佻地对视一眼。   “怎么还有个女娃娃。”刀疤脸对身后人大笑道,“哥几个几天没开过荤了?”   “谁他妈知道呢?人倒是清秀啊。”   纪南泽看着洛桑一脸不舒服,忍不住上前一步:“请放开她。”   刀疤脸立刻给了他一耳光,那耳光不重,他脸颊上先是红了一圈。   一边的邹途“咣”的一声将背包丢在一旁,气得眼睛发红,从瘦猴手里抢过消防斧。   同时,刀疤脸带来的那伙人也亮出了家伙。   好在他们市里禁枪,现下也只能看到五花八门的冷兵器。   “邹哥,邹哥千万忍住啊!”瘦猴连忙抱着他胳膊,“你要真上去了,小纪和我们一样得陪葬!”   纪南泽冷冷地望着刀疤脸,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硬气得很。   刀疤脸上下打量他一下,笑道:“你和你朋友想要这里的物资?成啊,把这女的留下来,让哥几个从后面好好疼爱一下,等尽兴了,就放你们走。”   “我操你大爷!”   邹途破口大骂。   他还来不及冲上去,就听一声惨叫,刀疤脸直接一脚踹在洛桑肚子上。   女孩当场就捂着肚子跪到地上,吐了一地。   “邹途!冷静点!”   纪南泽见状,对他喊了一声。   他直接顿在原地,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年轻人,嘴巴可要放干净点……”   瘦猴连忙去扶地上的洛桑。   “净挑软柿子捏,算什么好汉!”   纪南泽眼睛都瞪大了:“你疯了?”   “疯?”刀疤脸觉得好笑,“你知道吗?世界末日都来了,既然早晚都是死,为什么不及时行乐?”   “你怎么断言都会死?”纪南泽定定地望向他,“军队迟早会派人来,你这么垄断、独裁,无疑是在给自己坟头上铲一抔土。”   “行了,别和老子兜兜绕绕的,老子根本没那个功夫。及时行乐懂不懂?这他妈就是及时行乐!”   刀疤脸没有多费口舌的兴致,他做了个手势,“你们是要留条胳膊下来,还是让她脱个干净,等老子玩爽了,你们都毫发无伤地离开?”   纪南泽咬了咬牙。   疯了,真的疯了。   这才几天,感染爆发顶多才两天左右,有的人就迫不及待藐视法律了。   跟这种人道理说不通透,从人数上来说,要是动手,纪南泽他们也不占上风。   糟心的很。   双方都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砍开血肉的声响。   还混杂着人类的惨叫与怒骂。   刀疤脸敏锐地往后一看,一柄带血的消防斧恰巧向他横扫而来。   在邹途身后,是一个几乎被削掉一只手臂的男人。   这小子力气特别大,死人和活人不同,他这一下是从肩膀直接砍下去的,血肉应力的作用下,那斧头更应该一时拔也拔不出来。   但他的动作太快,刀疤脸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受到影响。   没照心窝和脖子来一下,估计是不想犯下杀孽。   刀疤脸冷笑一声,伸手就要卡住纪南泽的脖子威胁他。   谁诚想纪南泽一猫腰躲了过去。他怒不可遏,一脚踩在纪南泽肋骨上。   “卧槽,你俩——”瘦猴一手拖着奄奄一息的洛桑,一手扶住纪南泽。   看着他俩都半死不活的样子,瘦猴心疼不已,“倒霉到家了,倒霉到家啦!”   刀疤脸抄起一根警棍,就给邹途额头打开了花。   邹途咬着牙,硬是挺着跟没事人一样。血几乎滴到了刀疤脸脖子,还是狠命拿斧子往他喉咙架。   “那小子是你什么人?”   刀疤脸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肌肉都绷得开始颤抖。   眼前的小子力气确实大的吓人,出乎他的意料。   邹途没理他,照他肚子来了一脚。   刀疤脸冷笑一声,硬吃了下来。   随着一声玻璃爆裂声,邹途的后脑勺直接被酒瓶砸了开来。   刀疤脸那些手下也不客气,围了上来。   邹途甩掉斧头上的血,眼神坚定得很,丝毫没有害怕他们人多势众的样子。   “行啊,都有骨气。”刀疤脸笑道,“老子这就给你留一口气,让你看看兄弟们是怎么好好的……好好地撕烂你的朋友们的。”   瘦猴急得要扑上前去,纪南泽拉住他,连忙摇头:“不行,他们不能再打下去。”   “那怎么办?邹哥脾气一上来,非死即伤!”   “总归会有办法……”   说着,他好像注意到什么一样,猛地站起身,迅速找到了墙上的消防警铃。   不知道还有没有作用,即使他这么一拳下去,估计整条街的丧尸都得被吸引过来。   如果他不做点什么,邹途可能被他们活活打死。   “小纪你别动了,你俩估计都内伤,乱折腾一会儿升天了咋办?”   “那也不能干等着,他会死的!”   纪南泽一咬牙,拳头砸在消防警报上。   顿时,整层楼都亮起了红光,警报响彻云霄。   刀疤脸一听声音,明白过来了。他一下就怒了:“你他妈个畜生,想把丧尸都引过来吗?”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随着那警铃响起的,是一层的玻璃一阵剧烈的爆裂声。   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回是真的把整条繁华街的丧尸引来了。   “老大,这小子……”   刀疤脸往他脑袋上来了一下,拔腿就跑:“别他妈废话了,你不知道丧尸动作多快吗?他们四个有三个伤员,活着对我们最好!”   “邹途!”纪南泽冲人群中的邹途大喊,“你赶紧跑!”   “不跑。”邹途直接朝他的方向奔过来,还不忘伸腿绊了刀疤脸一下。   他跑去纪南泽身边,直接给他捞到肩上,回头对瘦猴喊,“别磨蹭!赶紧去楼上!”   “老大,几个傻缺跑了!”   其中一个见他们反方向,立刻急了眼,骂着往邹途后背丢出一把小刀。   他们隔得不远,纵使这人技术再蹩脚,估计也能给邹途扎个透心凉。   瘦猴见状大叫一声,将手挡了过去。   他哀嚎一声,手掌顿时被刺了个对穿。   血溅了邹途一身。   “跟紧!”   邹途一咬牙,抱着纪南泽,跟一级跳高运动员一样直接飞跃了那些台柜。   他们连滚带爬地翻过了三楼的障碍,尸潮却已经从一楼蔓了上来,放眼望去全都是黑红色的脑袋。   “邹哥,我记得以前来的时候,西面有个办公室,赶紧想办法进去躲躲!”   瘦猴捂着手掌,背上背着洛桑,那姑娘一直往他身上吐东西,熏得他晕头转向。   邹途一脚踢开伸过来抓他们的一只胳膊,话也不说就往瘦猴指的方向狂奔。   三楼丧尸的数量不多,因为都是食品专柜,估计都被刀疤脸清理得差不多了。   而办公间位于洗手间的走廊深处,一路走来墙上糊满了鲜血。   等他们气喘吁吁跑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尸潮已经不要命地撞翻走廊的凳子,冲他们咆哮着涌来。   瘦猴眼疾手快拧开门把,先将呕得身体发虚的洛桑放到角落,然后又将其他两人接了进来。   他和纪南泽齐心协力放倒一个档案架,挡住了即将要变形的门。   办公室的状况也不太好,凌乱的不行。除了几张有些破烂的电脑椅,估计什么东西都找不着。里面的人走的也匆忙,好多资料都没带上。   “学长,还好吗……”   邹途靠在墙上,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没事。”纪南泽刚歇下来就立马去检查他脑袋的伤口:“头疼不?疼就别说话了。”   伤口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全都被血糊住了,看上去特别吓人。纪南泽摸了满手鲜血,当场身子都僵硬了。   邹途脑袋有些发懵,血流得汹涌:“我在问你呢,学长,先回答我问题。”   纪南泽声音顿住了:“我没事,你疼不疼?”   “有点。学长,要不你哄哄我?”   “这种时候了,说什么傻话呢。哪儿疼?”   “头。”   邹途给他指了个地方,纪南泽一手托着他的脖子,一边去检查后脑勺的伤口。   他眉头都皱起来了。   “出血严重,伤口的大概状况还不清楚。我拿毛巾给你止血。”他轻轻拍了拍邹途的脸颊,起身去拿干净的毛巾。   就在这时候,瘦猴又抓着流血不止的手凑上来了。   “邹哥,牛,你太牛了。一打N,还不用撑杆跳那么高……你,邹哥,邹哥?”   他话还没说完,邹途靠在墙上的身子就慢慢滑下去,歪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纪南泽脸都白了。 第12章 办公室   邹途醒来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   他的脑袋被纱布包了个严实,纪南泽还在小心翼翼给他喂水。   只是他眼皮实在睁不开来,松垮垮得快要黏成一线。他就这么自然放松身体,想着再睡过去。   瘦猴的手已经包扎好了,他捧着手掌,在邹途跟前左看右看,担心得不行。   “小纪,你说,我们也都按着百度上做了,怎么邹哥就是不醒?”   “我不知道,他还有点发烧。退烧药刚下去。”他说着将手掌罩在他额头上,“没下来,还是有一点。”   “要不现在打120试试?”瘦猴抱着侥幸心理。   “报警电话都打不通,120肯定人满为患。”洛桑说,“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待在这儿,一直等待政府来救援?”   瘦猴一听有“救援”,立刻就来劲了。   “他们会找到我们吗?我们都离学校那么远了,要是错过救援怎么办?”   “救援肯定不会只针对学校,G市这么多人,肯定是大规模搜救了。”她说,“估计有生之年都能见到军队出马。”   “真假?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行了,都别吵。”   这时,邹途终于被他们吵得忍不住了。   “邹哥!你醒了!”   瘦猴叫得比前一声更洪亮,他说着还想往邹途身上扑。结果被洛桑拦住了。   “两个伤患就安分点吧。”   “醒了?”   纪南泽立马上前去检查邹途的状况。   他精神状态很差,整个人就像熬了通宵一样,昏沉乏力。   “还行吧,又有点想睡了。”   “你先别急着睡,之前失血太多了,我就怕你醒不过来。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的?指给我看就行。”   邹途见他这样关切,笑了一声。   “真没事,给我块毯子,让我睡一会儿就好。”   “这不行,你伤的可是脑袋。”纪南泽担忧道,“这地方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有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没,我真的没。”邹途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   “我好着呢,难不成我再给学长编出几个疼的地方?”   “让我看看你撒谎没有。”纪南泽忽然凑近他,特别近距离地盯着他眼睛看。   邹途只感到一阵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他脸蛋顿时就烫成了火烧云。   “你怎么脸这么红?”纪南泽看着看着,伸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一把,“挺烫的,估计烧还没退。”他罩着邹途的脑门,和自己的额头温度比对一下,皱起眉头,“额头还行,怎么脸颊这么烫?我看看脖子。”   他说着,真的把手伸向邹途的脖子。   邹途连忙抓住他的手,要是再这么摸下去,他不是重症就是高烧,他们现在什么处境?可不能让人继续下去了。   “我真没事,好着呢。学长不是看我撒不撒谎吗,怎么半途测我体温了?不认真啊。”   “还不是怕你出事。”纪南泽皱起眉头,“你撒没撒谎我不知道,我反正知道你状况不好。”   “也行。”邹途笑了起来,“学长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反驳。”   “我说的这不是事实吗?还嬉皮笑脸,到时候发烧你自己难受。”纪南泽看着他,嘴上虽然不饶人,态度还是软化了,“邹途,你要不要睡一觉?我看看睡醒之后你会不会退烧……”   这回,邹途贫不动了,他是真的累坏了。   他望着纪南泽,说:“学长答应我,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睁开得看到你才行。”   “怎么跟小鸡仔似的,行行行,我答应你。”   纪南泽把自己身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肚子上:“睡吧,不然我让瘦猴给你唱摇篮曲。”   “别!真的别,我这就睡!”邹途二话不说拉过外套,直接闭上眼睛,“晚安。”   纪南泽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晚安。”   ***   瘦猴在办公室急得团团转,跟他预料的一样,急救电话也打不通。   “你别走了,弄得我头晕……”其实洛桑已经缓过来了,她胃里的东西先前都吐了个干净。   纪南泽按了按她肚子几个地方,她都摇头说不疼。   “内脏破了怎么办?”瘦猴还是心急,“你这问题,百度上说的可吓人了,指不定一个小时之后人就没了。我们中没医生,也没条件检查身体。咋整啊。”   “行了,现在也没办法,先睡一会儿吧。别把邹途闹醒了。”   “你就关心邹哥,你俩老是不关心我。”瘦猴不高兴了,“爷爷我有小情绪了,睡觉了,不理你们了。”   “你耍什么脾气呢。”洛桑在后头骂他,“这点小事都计较,整天没个正形。”   “那你们也关心关心我嘛……”瘦猴转过来,语气可怜巴巴的。   洛桑还不肯轻饶,结果纪南泽跟他妥协了。“行了,大功臣,你也累坏了,快去椅子上好好休息吧。我刚看过了,这办公室的样子都是电脑椅,挺软的,你们都是伤患,别互相争执了,对伤口不好。”   瘦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呜呜,呜呜,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看到了我的努力!”   洛桑白了他一眼:“南泽,你这么宠他,可小心他得寸进尺。”   纪南泽无奈地笑笑,他也有点疲乏,就在邹途身边睡下,方便照顾他。   邹途睡着的时候跟醒来那简直判若两人。   他每次眼睛一睁,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就跟野性难驯的狼狗似的,可眼睛一闭,莫名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纪南泽实在忍不住才拍了拍他的头。   纪南泽挺长一段时间没睡了,现在一停下来闭上眼睛,身体就倦得要命。   恍惚之间,他梦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   那时候他表弟还沉默寡言,总抱着一本封皮画着四叶草的小画册,不给人看,但是也愿意被他拉着一块跳山羊。   爸爸在外头工作,一年半载也不回来几次,都是纪南泽在家照顾小表弟。   爸爸去欧洲出差前,跟他们说:“隔壁的阿姨很可怜,南泽中午可以饭做多点,送点给隔壁的阿姨。她家听说有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弟弟,就比你小一两岁吧。”   “嗯!”   他前脚交代完跑路,纪南泽后脚就和纪然一左一右拎着重重的篮子,敲开了隔壁的门。   篮子里是他刚做的肉末茄子、白菜羹和排骨汤,还有特意多煮的两碗米饭。   来应门的是胳膊上都是淤青的阿姨,看起来特别可怜。   “阿姨,中午好。”两小孩卖力地将篮子举到头顶,递给她,“这是给你们的好吃的!”   那阿姨看上去特别惊讶,接过之后连说谢谢,还给他们塞了很多大白兔奶糖。   这一来二去,阿姨每次都会准备糖果招待他们。但她的脸上每天都会添不一样的伤,只不过爸爸之前说的邻居家的孩子,纪南泽从来没见过。   直到有一天晚上,纪南泽系着围裙在煮白萝卜蹄膀汤,这次的蹄膀有些老,因此时间格外久。   这时,一个醉醺醺的叔叔敲响了他们的家门。   爸爸还是在欧洲出差没回来,纪然搬了凳子,纪南泽站上去看看猫眼,就特别害怕地下来了。   敲了一会儿没人应答之后,那叔叔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纪南泽领着纪然,两个小朋友跑到客厅的窗户,掀开窗帘,就看到醉酒的叔叔去了阿姨家的方向。   阿姨以为是他们来送好吃的了,就给那人开了门。   他直觉不对,吩咐纪然上去给爸爸打电话。   自己披上外衣就跟过去了。走到院子里,他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纪南泽连忙跑过去拉门把手,却发现怎么也拧不开。   他就踮着脚,扒拉着窗台,拼命将脑袋往黑着灯的窗户凑。   只见那屋子里满地都是血,醉酒的叔叔和阿姨纷纷倒在血泊中,肢体的姿势特别怪异,跟畸形的木偶似的。   然后在尸体中央,站着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刀身已经被血完全模糊。   他胸膛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像发现了什么一样,转头看向窗户。   纪南泽怕得大喊一声,扭头就跑。   第二天,爸爸就连夜买机票赶了回来。   纪南泽吓得一晚上都没睡着,爸爸和纪然哄了他特别久,才终于安抚了他的情绪。   听爸爸说,出了命案之后,那家的孩子就不见了。   后来,因为被这事一直折磨睡不好觉,纪南泽一家也从老房子搬到了市区。   纪南泽一直觉得,要不是那天自己去晚了,要不是自己因为害怕没去应门,阿姨可能,就不会死。   ***   邹途醒得很快,其实他压根睡不着。   纪南泽睡着睡着就靠到了他肩上,他身上很香。   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纱布下损伤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   但他不准备拆下来,他担心纪南泽看到自己会害怕。   他探了下自己额头、脸颊和脖子的温度,觉得没有什么异常,终于放下心来。   “学长。”   他将熟睡的纪南泽拉得离自己近一些。   纪南泽对他毫不设防,跟只养尊处优的布偶猫似的,总是给别人有机可乘。   邹途做贼心虚看了看周围,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当即俯下身,将干燥的嘴唇按在纪南泽唇上。   他警惕而畏缩,只得在他唇上不舍地尝了一口。   “学长,只有在死亡面前,你才会……心甘情愿看我一眼。是吗?” 第13章 四脚蛛   这一觉也不知什么缘故,睡得特别安心。   纪南泽算是被洛桑摇醒的,他睁开眼,整个人都迷迷糊糊。   就见一片朦胧的黑暗中,洛桑紧张地蹲在他跟前,食指放在嘴唇前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邹途和瘦猴守在门边,见他醒来也是这副紧张兮兮的腔调。   纪南泽于是掏出手机,准备打字问她怎么一回事,才刚拿到手上,他就悲剧地发现。   网断了。   显示不在服务区。   洛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听外面。纪南泽调整一下呼吸,屏气凝神,听见了一种近似口器啮咬的悉索声。   那种感觉非常怪异,就像僵尸片里指甲挠棺材板一样,它绝不可能出自某种小型动物。   他见瘦猴趴在地上,从门缝张望出去,还夸张到用手机拍照,顿时感觉有些惊悚。   他走向门边,跟邹途打出一行字:【你感觉怎么样?】   邹途也打了一行字:【你说我脑袋上那个?别看这伤吓人,其实一点都不深。他们压根就没想着往杀人的方向走。】   【那也不行,你把头转过来,我看看。】   【伤口都包好了,别看了。】   纪南泽一看他头上纱布缠了好几圈,这才作罢:【对了,外面是什么?】   【外面有东西,不止一只。】邹途说,【不过暂时还没发起进攻,不知道和体育馆里的是不是一种。】   【如果是一种就好了,这儿没有丧尸。它们一时半会儿也发动不了进攻。】   这时瘦猴收回了手机,给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围过来,看看外头的究竟的是何方神圣。他一打开照片,四个人差点没吓出惨叫。洛桑一下捂住嘴,额头上渗出了不少冷汗。   照片几乎是怼着脸抓拍的,用脚趾头都能知道外面那东西估计是拿前置摄像头当大头贴了。   眼球呈黯淡的金色,脸上裂开好几道不对称的复眼。鼻骨仿佛严重退化,它没有下颚骨,拖曳着长长的舌头。   身体摊开伏在地上,四肢关节向后扭曲成一种奇异的姿态,后背破出一个巨大的红黑色肿瘤,上面纤毫毕现爬满了鼓涨的血管,跟人形蜘蛛似的。   纪南泽眼睛都直了:【……这还是人吗?】   瘦猴直接倒吸一口冷气:【是的话也太他妈猎奇了,影视作品里也没见过这种玩意……我靠。】   洛桑虽然害怕,却还是抓准了重点:【怪了,它们似乎已经发现了,又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邹途沉默着敲下一行字:【估计在等。】   【等?】   瘦猴扯了扯嘴角:【不会是体育馆那帮王八蛋的亲戚吧?】   纪南泽琢磨着:【跟生物习性会不会有关?之前的猫头鹰就是夜行动物,丧尸也是刻意等到晚上出来袭击体育馆。感染生物和丧尸配合,破坏力几乎是绝对的。】   邹途有一下没一下咬着指甲,觉得不太能下定论:【不确定,体育馆遇到的事情已经够离奇了。而这个,学长不觉得,比起动物,更像人吗?】   洛桑脸色苍白:【……好吓人。】   瘦猴飞快敲起了字:【邹哥,那咱们咋办?总不能干坐着等一晚上吧?它要是真的和体育馆那玩意攀亲带故,在等它三大姑八大姨,咱们不就成夜宵了吗?】   邹途想了一下,问他:【它们对光线敏感不?】   瘦猴想也没想就回答道:【自拍都没事,不是臭美估计就是视觉真的不行。】   纪南泽立马反驳:【还不能这么早下定论,感染生物和丧尸都具备一定的智能。说不定是看到了装没看到。】   四个人一阵恶寒。   邹途默默低下头,敲了一行字:【学长说的也有可能,它们既然发现了我们,就不可能存在不想方设法破坏这扇门,并逼迫我们出去,或者它们自己进来的可能。】   【邹哥,双重否定我听不懂啊。】   【……意思就是,它们已经发现了我们,肯定不会只待在门外,什么也不干,懂?】   【懂了懂了!】   洛桑这个时候说:【所以现在怎么办,走廊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这办公室窗户也不大,要不看看窗外有没有能跑的路线吧,憋闷死了。】   瘦猴立刻上去贫嘴:【姐,你可拉倒吧。大半夜拉窗帘,不要命啦?体育馆那些瘪三没给你留下心理阴影啊?】   邹途当作没听见他的话,指了指洛桑和瘦猴:【你俩去把门,我和学长去窗户那儿看看。】   四个人点点头,就依计划行事了。   邹途和纪南泽小心翼翼挪到窗户边,将窗帘揭开了一条小缝。   就这么往外看了一眼,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见马路对过那幢楼房,大概就四层,不高。   楼底下的丧尸已经一个个堆成了人梯,一个接一个的往上爬去,几乎都要够到三楼那户人家的窗户了。   那家里明显就有一个三口之家,窗户估计是因为什么原因破损了,没机会修补。   俩夫妻只能手足无措地用扫把给它们捅下去。   但这些丧尸显然更为狡猾,被惨叫吸引来的不在少数,它们竟从不止一个方位开始搭人梯,甚至还有的从天台爬了下来,低低的咆哮声在繁华街的各处响起。   纪南泽看得脸都白了,打字的手都在颤抖:【他们有智能。】   【你看那边。】邹途给他指了个方向。   纪南泽顺着他的手望过去,那是G市最高的一座信号塔,估计全市的电子信号就是因为那儿出了故障才全面瘫痪。   在信号塔尖上,隐隐可以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吸引纪南泽的并不只是那个古怪的身影,也许它的轮廓在狂风下并不醒目,但黑暗之中,隐约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会是人吗?】纪南泽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邹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看到什么安全措施,正常人又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纪南泽:【如果是丧尸……它没理由一动不动。】   【说不定就是在指挥它们呢?】邹途垂下了眼睫,他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学长,明天一早,咱们就想办法离开G市。这里不确定因素太多,人和动物都被感染了,门外那些东西你也看到了。这才几天过去,要是再这样拖下去,怕是真的要危险了。】   纪南泽也同意:【信号也受到干扰,留着不太明智。】   邹途看着他:【学长,害怕吗?】   纪南泽手指在屏幕上顿了下:【有点儿……但和你们在一起,就不会那么明显了。还是说,现在真的看着很明显。】   【不明显。学长看着挺冷静的,比不少第一次经历感染的人都冷静。】   【真的,我觉得这一天受得惊吓比一辈子受得还多。】纪南泽说,【要是让我天天受这折磨,还不如早点两眼一闭。】   【话不能这么说,说不定等感染者被军方压制,我们就没必要天天担惊受怕了,说不定还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纪南泽轻轻一笑,【行啦,我觉得这一路能扛下来都挺不可思议的。】   【到时候可别做噩梦。不过人受了这种惊吓,做噩梦倒也正常。】   【还好,刚刚没做噩梦……】   【学长梦到什么了?】   【梦到以前的事情了,家里的。】纪南泽手指顿了一下,【梦到我弟弟,还有父……】   他一串字还没打完,邹途直接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下去了。   【别说了,学长。我知道的。】邹途打断他,【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走。要是刚才那个男的以为我们葬身于此还好,要是别的,估计也凶多吉少。】   纪南泽想起刀疤脸就来气:【也不知道他跑掉没有,没的话就不说了。如果跑掉了,我倒是希望他能活到自己被审判的那天……人都是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的。】   邹途看他态度这么坚决,苦笑了一下:【先别说这个,光是学长对着警铃来的那一拳,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被尸潮困住,出不去了。】   纪南泽有些窘迫:【我、我当时其实真没多想。】   【我知道学长是为了救我。】邹途笑得很开心,【没事的,我和瘦猴现在人手一把武器,总能把你们安全送下去。】   纪南泽看着他:【邹途,我不明白,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也就是……帮了点小忙,我真的挺想不通的。我和你最开始,也就只是学长和学弟的关系。】   邹途愣了下:【……不告诉你。】   他不敢告诉。   他甚至不能告诉他。   纪南泽那么干净,那么温和,像一张洗净的丝绢,墨水都不能染上。   所以,他一点也找不到那个理由。   就在这时,瘦猴突然对他们晃了两下手机。   两个人顿时就紧张起来了,窗外是对面四层楼里住户的惨叫,此时已然划破夜空。   他们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走过去,在瘦猴的光照下,他们看见门缝里爬出来一排黑色的东西。   个头都很小,是一些黑虫子。   瘦猴抬起脑袋,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神色紧张。   【外头那些玩意,开始吐虫子了。】 第14章 茧   虫子个头很小,跟蚂蚁差不多,以至于那道门缝压根就挡不住。   纪南泽不敢形容那虫子具体长什么样,就是看一眼,难免汗毛竖立。   他以前不是见不了虫子的那种人,只是这玩意密密麻麻,给人莫名恶心的冲击感。   它们歪歪扭扭成群结队爬过来,门缝下也现出一对金色的眼珠,往内窥探着。   不止如此,那眼睛的数量越聚越多,门缝透出的光几乎照亮他们脚底。   几个人不得不往后退去,还得小心不绊到桌椅。   等他们退到窗台那里,虫子已经多得跟海潮一样,几乎要铺满整个办公室的地板。   “妈的,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邹途倒吸一口冷气,“真他妈恶心……”   “用踩得能成吗?”瘦猴顾不得音量了,扭头就跟他们嚷嚷。   “不知道,你盯着门。”邹途咬咬牙,“能吐虫子,还不保证不能吐其他的东西呢。”   “邹哥,你就别说了,越说越他娘冷飕飕的。”瘦猴搓着胳膊,“虫子没把我啃了,倒是先被你吓死了。”   这时候,瘦猴突然不说话了,他惊恐万分地叫了起来:“它们,它们爬到门把手上去了——卧槽,它们这是要开门?!”   “大惊小怪。柜子摆在那儿,你他妈管这个!”邹途喊道。   果然,见门把手拉了几下纹丝不动,虫子就从那上面退下来了。   “要不还是烧了吧。”洛桑说,“对猫头鹰管用,说不准对虫子也行。”   一队虫子已经往她球鞋上爬了,洛桑头皮发麻,连忙左脚踩右脚。就算她侥幸踩死了几只,其他地方又有虫子爬上来了。   “我靠,恶心死了!妈的妈的,这帮瘪犊子咬人不?”瘦猴小腿肚也爬上来了一队,痒得他直犯恶心。   “不咬。”纪南泽给邹途手臂上拍掉几只,“它们往人头顶上爬,估计有问题。”   “不会钻耳朵……”   瘦猴话都没说完,邹途直接大手一挥,往他脸上扇下来几只。   那几只刚好要往他耳孔和鼻孔爬。   它们钻到衣服里,几乎要覆盖整张表皮,虫子在身上爬出一阵尸体般的凉意。   它们动作很快,目的性也很强。   “烧!快点烧!”邹途吼道,“它们往耳朵、鼻孔和嘴巴里爬,估计是真的要进到脑子里去!”   说着他一把抓起纪南泽的手,一队黑虫子已经快爬到他脖子上了。邹途拿着打火机的手都在抖。   “学长,可能会疼……”   “你烧吧,赶紧的。”   纪南泽又在他脸上剥下几只虫子。   邹途手抖得厉害,怕烧到他,于是隔了一小段距离,在虫子背上烫了一下。   大概一把尺子的范围内,那些虫子都“咔哒”一声蜷缩起来,掉到了地上。   “有用!用烧的!”   瘦猴见状,先给自己衣领点上火,然后去给洛桑点。   火苗舔到了他脖子,他疼得当场就在地上打滚,火迅速点着了肩膀,他身上的虫子一只接一只往下掉。   场面看着挺恶心解压,也格外的壮观。   洛桑连忙脱下着火的外套,耳朵里“嗞啦嗞啦”的虫子也都停止了活动,她一甩头连忙将里面的东西弄出来,抓起桌上几张文件点着,丢到地上阻断虫子的来势。   这一下很有效,虫子想往纸张两边爬过去,却没想到洛桑又丢了几张,直接把它们的前路后路堵死。   虫子在火焰里团团转,随着火势逐渐变大,没过多久就翻肚子了。   它们对火焰的畏惧程度达到了一个不可理解的地步,尽管不可理解,也没人想去理解。   纪南泽一下把点着的外套往邹途后背盖。   他也甩掉了身上的虫,又不敢给邹途点火。那燃着火的衣服一靠近,虫子齐齐蜷缩起来。   纪南泽连忙把衣服丢到地上,看着它烧。   “学长!受伤了吗?”邹途急得不行,偏要往他脖子上看。   “没事,就点着了外套,它们对火特别敏感。”   “总不能让办公室一直烧着,咋整啊?”瘦猴说。   “看看能不能把外头那帮东西吓跑。”纪南泽说,“洛桑,还有纸吗,都往门口丢。”   洛桑立马照做,纸团丢出几道抛物线,稳稳落在门前。   纸团顿时在门前烧起来,就听外面那些四脚蛛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门缝里就什么也没有了,连最后一只虫子也不剩了。   “妈的,不能再搞这套了,烟雾太大了。”   瘦猴咳嗽起来。   邹途捂着鼻子,咳了好几声都没停。   窗帘也被烧着了,瘦猴试了好几下窗户,发现窗户里也塞满了虫子尸体,轮轴滚过去,全都是嘎嘣脆,声音极度恶心。但那虫子的尸体全都堆积起来,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打开。   烟雾越来越大,一阵呛人的白烟无处可去,直往他们鼻孔钻。邹途看着顶上的烟雾报警器。   这么久一点反应都没有,估计真的已经不能用了。   “得走了,拿着衣服。记得全都烧了。”   “学长,离我近点!”   邹途一斧头砍下两条桌腿,直接将外套绑上桌腿。   桌腿是木头的,他给衣服绑到木头一端,做成了一个简易火把。   一番操作下来,他手都烫红了,还是执着的去拽纪南泽过来。   瘦猴也照葫芦画瓢,点了火把拉着洛桑。   他们一前一后,背靠背推门走了出去。   刚走出火场,四个人立刻吓了一大跳。   就见那条走廊上,织满了闪闪发亮的蜘蛛网。   那蛛丝还不一般,血红血红的,就跟动物血拉出来的丝一样,腥臭得要命。但在火把的扫荡下,也很快一点都不剩。   “邹哥,你听见什么声音没。咕噜咕噜的……”   瘦猴紧张的到处张望。   “听见了。”   邹途后背直冒冷汗。   要知道,他们也算是被迫出来的,现在还是半夜,而半夜,恰巧是最危险的时候。   瘦猴说的声音,是一阵闷沉的频率,就像某种体积巨大的物体鼓动的声响。   就这样平稳而有序的,在整个商场回荡。   “那不会是什么大家伙吧?”   瘦猴刚问一声,一滴水淌到了火把上。   火舌抖了一下,险些熄灭。   瘦猴下意识一抬头,汗都下来了。   只见走廊的顶上爬满了四脚蛛,口器大大地张着,往下流着粘液状的唾沫。   “别看了,火会灭的。”邹途在前面说,“到那时就真完了。”   几个人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廊里的四脚蛛对他们几个垂涎得很,想上前又碍于那两团火,只能在头顶直流口水。   很快,几个人就走出了令人窒息的走廊,但到了三楼拐口,血红的蛛网还是将商场内部整个都覆盖了起来。   月光从上方照射下来,四脚蛛在纵横交错的蛛网上来回爬动。   他们看见,在最上方的透明玻璃上,所有的蛛网、四脚蛛都在那里汇聚。   那是一个巨大的虫茧,外壁已经被里面的东西撑成了一层薄膜,它像心脏一样,不断跳动着。   这个距离下,里面的东西看不清楚,但绝不是善茬。   阴影从顶部照下,叫人一点也喘不过气来。   邹途抹了把汗:“走,赶紧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楼下估计还有车能用。”   “邹哥,我,我们能出去吗?”   “别在这儿吓人。”邹途骂了他一句,瘦猴身子直接抖了一下,“我说能就能,别在这惑乱军心,小心我出去第一个把你敲死。”   “邹哥,你怎么比丧尸还残忍啊。”瘦猴虽然害怕,但邹途骂他一声,他居然直接破涕为笑。   一旁的洛桑都嫌他没出息。   “好了,你们安静一点。”纪南泽叹了口气,“不然我们很容易被环境混淆,即使它们惧怕火焰,在这么大的地形结构中,这些生物依旧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他们周围都是虫子,因为畏惧火把,纷纷避开一小段路。整个地面也只剩他们脚下能踩。   瘦猴感叹道:“这商场上下,所有丧尸估计都被拿来当养料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纪南泽问,“明明都是受到感染的个体,为什么感染生物会将丧尸作为食物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只有邹途茫茫地看向上方:“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为了食欲,还是追求某种怪诞的仪式感。”   头顶的蛛网黏着些奇形怪状的肢体,有些是胳膊,有些是大腿。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渗人。   快走到自动扶梯口时,瘦猴突然趔趄一下,火把一下子打着旋掉到了地上。   邹途连忙把他俩都拉了过来。   瘦猴看了一眼自己原本站的地上,那里已经下来了好几只四脚蛛,原先待的地方,叫人手脚发麻的黑虫子也覆盖过来了。   黑暗中只剩下一个移动的火炬,就像在偌大无人的洞窟之中探索一般,走一步就是回音,阴冷异常。   火把从电梯扶手那摔了下去,立马驱散了下层的黑影。他们这才发现,一层二层已经被虫子完全占领了。要是没有火把,根本找不到落脚地。   四个人相视一眼,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第15章 逃离   瘦猴骂了一声,往绊倒自己的方向看了过去,发觉那是一只被啃了一半的胳膊。   手背上还钉着钉子,看上去像他们之前上来的时候,被刀疤脸钉在上面的那只丧尸。   瘦猴后背都湿了:“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   “你没听到那茧的声音更响了吗?”邹途按下他的肩膀,“赶紧走,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出来了。”   因为失去了一根火把,四个人走的格外小心,生怕弄丢邹途手上那根。   他们到了二楼之后,墙上挂满了蜘蛛网。掉下来的火把也已经熄灭。   他们失去了另一个机会,而此刻手中的机会,必须牢牢握紧。   蜘蛛们好像注意到有人的到来,摩肩擦掌地贴了过来。   在火光中,他们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扭曲的四肢,无法合拢的口器,以及幽暗的眼睛。   它们渐渐形成了包围网,就在等待衣服烧尽,火把熄灭。   到了那个时候,它们就会猛扑上来,疯狂地开始啃食这些负隅顽抗的猎物。纪南泽不知道到底是单纯的饥饿感在驱使它们,还是所谓的攻击欲望。   简而言之,这些怪物到底为什么攻击人类,他到现在也还是摸不透。   邹途额头冒汗,看着火把不敢轻举妄动。   “往下走。”他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哑了,“别停,千万不能停。”   这时,天花板流下来一滴粘液。   刚好浇到火苗一边,火把顿时就暗了下。   周围悉悉索索的声音訇然逼近,仿佛就在脖子后面,激起一阵颤栗。   邹途连忙拿打火机点上,衣服烧得快差不多了。   瘦猴和纪南泽面面相觑,他俩是真的快吓丢半条命。   洛桑吓得是叫也叫不出来,四个人里里外外抱得死紧。   火把又烧起来之后,已经溢到脚边的四脚蛛低吼着爬走了,不甘地看着他们。   就在他们都松了口气,打算尽快出去时。   顶上的虫茧忽然“嘶啦”一声,这一下,整个虫群都躁动起来。   邹途脑袋里一下就炸开一个念头,这念头直接让他脊背窜起一阵寒意。   “跑!”   邹途大叫一声,什么也顾不上,四个人直接往下跑去。   果不其然,虫茧破了。   虫茧里面的东西破壳的声音特别大,尤其是划开外膜的声响,恐怕是某种无法想象的利器。   头顶滴下来了无数粘液,火把暗了好几次,一只四脚蛛险些把瘦猴裤子勾下来。   他提着裤子撒丫狂奔,前面的四脚蛛畏惧火焰散开了,可后面的四脚蛛又涌上来了。   茧里的东西并没有被甩在身后,反而是整个商场都像为迎接它的破茧一般,地动山摇起来。   随着虫茧渐渐破裂,天花板上掉下了无数虫子。   它们跟不要命一样,直往衣服里钻。   邹途一咬牙,给他们人人身上扫了一下,哀嚎才终于消停。   此时他们已经到达了一层的服务台,再往外几步就能推开碎得不成样子的大门,往大街上跑了。   商场里已经被蜘蛛完全占领,回到大街上,又肯定要被丧尸唯独,每一条能选的路。但与其被蜘蛛吃干抹净,还不如跟丧尸一拼。   最起码,丧尸不会吐出那些恶心的虫子,也不会织网和结茧,更不会长得那么猎奇。   与此同时,几只四脚蛛从天而降,摆好了架势拦在他们面前。   “瘦猴!你他妈注意了!我得拿火把开路了!”他手执火把,将打火机抛给瘦猴。   先将纪南泽护在怀里,往四脚蛛的方向一挥,四脚蛛再是凶恶,也还是禁不住高热尖叫着散开了,可后面又传来了瘦猴歇斯底里的惨叫。   打火机没油了。   “邹哥救命,救孩子一命啊!”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衰啊!——好了,跟紧!”   邹途连忙将火把往后一甩,立刻驱散了爬到瘦猴背上的虫子。   他们夺门而出,紧接着就传来商场顶部玻璃碎裂的声音。瘦猴不敢怠慢,立刻去找车开锁。   四脚蛛还想追上来,却突然在门口刹了车。   它们围着玻璃门,口器咔咔响动,那张酷似人类的脸上流露出的表情令人作呕。   纪南泽心说不对,他一转头,就看到原本还在街对面搭人梯的丧尸,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迅速注意到了他们。   这速度也太快了,估计是真的要碰上。   “瘦猴!你他妈是不是手残了,动作快!”   邹途喊了一声。   “娘的,又赖我,我这不是少了一只手吗!这帮孙子防盗系统真他妈先进!”瘦猴急得直跺脚。他终于找到一辆老式的,窗户摇了一半,立马就连状况也不看,身子一缩钻进去捣鼓起来,“进来,都进来!这辆可以!”   尸潮围了过来。瘦猴启动引擎,见他们一个个拉了车门上车,当即叫他们自己关好车门。   为首的几只丧尸跟饿了好几顿似的扑咬上来,三拳两腿在后玻璃上开砸。   “开车啊!”邹途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瘦猴嚎了一嗓子:“油门在哪儿!”   “操,还得倒车!”邹途在副驾驶座一拉倒退档,忙喊瘦猴下脚。   车“咣当”一声往后一撞,估计避震不好,颠簸特别厉害。   几个人没时间系安全带,差点咬到舌头。   后玻璃顿时一片鲜血。   邹途一拍大腿:“行啦,赶紧油门!记得车门锁上,它们跟上来了!”   瘦猴得了令,手一边发抖一边猛踩油门。   那古董车咆哮一声开始横冲直撞,径直在尸潮中碾出一条血路。   “会开车不?”邹途问他。   瘦猴摇头,刚才那一幕幕太他妈惊险,他是真的话都不敢说了。   邹途看后视镜里尸潮被甩远了,对他勾勾手指:“换位置。”   瘦猴嘴唇发白,立刻跟他错开身子。挪到了后座去。   坐到驾驶座的邹途疑惑道:“你干嘛?”   “给小纪让位置啊,来来,小纪。”瘦猴又对纪南泽招招手,“你不是最喜欢跟小纪聊天了吗?”   邹途笑了一声:“神经病。”   几个人险象环生,每个都汗流浃背。累得瘫在座椅上大口喘气。   纪南泽从后视镜看过去,就看到商厦破损的玻璃口,爬出来一只巨大的四脚蛛。   无论体格还是肌肉强健度跟之前遭遇的蜘蛛不同,它的腹部更加臃肿,血管在囊肿表面结成了瘤,皮上组织皱缩成了脑部沟回。   它的体积更是笨拙庞大,有如一辆小型装甲车。   蜘蛛一路攀登了商厦顶部,在月光直照下,刺骨与附肢“咔咔”活动,敲出无声而间歇式的咆哮,接着,步足下支离破碎的建筑物,此刻犹如落入蛛网的猎物,直至碾为齑粉……   毛骨悚然。   “我们要离开G市了吗。”纪南泽看着邹途,惊魂未定。   “该走了。”邹途说,“已经不能留了,再待在这里,一天都难活。”   他说的也对,打火机彻底没了。药物用了快一半,他们几个都受伤不轻。离开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邹途问他:“学长,真的不想回家了吗?”   “该接受现实了。”纪南泽看着前方,“我弟弟和父亲都死了。就是在这场感染之中。”   邹途看着他,欲言又止:“所以,我们去哪儿?”   “F市吧,那里离得近。路面和高架都能走,不知道靠近了会不会有信号。”   后视镜里,瘦猴和洛桑已经靠在一起不再发抖了。要知道,这一惊一乍,正常人实在受不住,他俩这心理素质也是没谁了。   “去了F市,学长准备干嘛?”   “当然是好好睡一觉。前提是感染没蔓延到那里。”纪南泽将手叠在脑袋后面,说,“要是能有个小地方住就好了。”   “也对,这几天都没吃什么好的,睡觉也不好。”邹途说,“不好好休息个几天估计要出心理问题。”   “等离开这儿,我给你们做些东西吃吧。”纪南泽对他笑了一下,“我从小照顾弟弟,这方面还是拿得出手的。”   邹途似乎愣了一下,沉沉地点了点头。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了毫无防备的纪南泽。   学长正一手托腮,眼神飘向窗外。   外面是废墟,是扭曲的现实。   邹途的视线时而落在他线条完美的下颚,时而落在他暴露出来的一截脖颈上。   他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刚舔了舔嘴唇,他们的车就闪躲不及差点撞上石蹬,邹途猛打方向盘,踩了个急刹才抢救回来。   后座的瘦猴被他吓得险些飞出去。   “怎、怎么了!遇上什么了?!”   “……分心了。”   鲜红的车灯在长路之上明灭,道路的远方是未知,是无尽的可能。   ***   蓝莓正在撕咬一颗脑袋,是个分辨不清面容的女孩。头发挺短。是它从体育馆一个仓库里刨出来的。   它正兴奋的将一块脸皮撕扯下来狼吞虎咽。   有一个身影从游荡的丧尸之间走来,和那些摇晃的尸体不同,他的步伐更稳。   但那些尸体丝毫没有理会他。那人走过来,摸了摸它的脑袋。   它满嘴鲜血地抬起头,不解地望向对方。   那人说:“他被带走了?”   蓝莓低低地呜咽起来。   “……没用的东西。”蓝莓不敢抬头。它直觉那个人的眼神非常可怕,“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既然他那么喜欢你,我就把你当作礼物,送给他……”   随着他的抚摸,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蓝莓已经死亡的细胞组织间蔓延。   它的脑海里显现出一副画面,那上面有它非常喜爱的人。   蓝莓愣了一下,它开始四下寻找那个人影。可对方早已消失不见,连气味都没留下。   蓝莓欢快地叫了一声,扭头便奔向校门外。 第16章 服务区   他们想到逃离G市,其他人也不是傻子,自然想得到。   这条外环高架堵得相当厉害,紧急停车道都被警戒线拉起来了,见他们车开过来,几个排在他们的车主走出来告诉他们得排队接受检查。   邹途就把车排在一辆红车后面。   瘦猴紧张得冒汗:“邹哥,他们抓不抓偷车的啊。”   洛桑敲了敲他额头:“紧急避险,懂不懂啊你。”   检查的时间估计很长,队伍半天都不带动一下的,反而是车队越来越长。以至他们将车停下后,几名车主就聚在一起抽着烟穷聊天。   其中一个女人一边点烟,一边目不转睛看着纪南泽。邹途忙着给他挡烟,抽空还询问他们那儿的情况。   整个城市都乱了套,丧尸跟长了脑子一样,看着人闻着味儿就想方设法要分一杯羹。   到了服务区之后,总算能蹭上一点F市的网络信号了。   学校论坛的帖子基本上都停止了更新,只有少数几个人发帖,呼吁能够收到消息的幸存者往某某方向前进。   其中也提到了F市,军队已经在各城市入口连夜执勤,通过检查,确定不携带可疑病菌的人能够进入到服务区,每天都能得到一部分有限补助。   在G市的感染状况得到充分控制后,就会进行善后工作。   微博上都在热议这次丧尸爆发,其中G市、Z市及临近的H市感染最为严重,目前看来,三天之内还不足以影响至全国各省。   他们讨论完现状的时候,女人没有加入。她靠在车上,一边抽烟,一边透过烟雾看了过来。   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明。   “小弟弟真好看,这几天是不是也受苦了?”那女人看着有些老态,上衣的肩带也有些松垮。她这么关心,身后的男人表情不是很好。   纪南泽注意到她胳膊上有大面积的淤青和烟头的烫伤,当下也知道了什么:“挺好的,姐姐你呢。”   “姐姐?嘴真甜,不过,姐姐过的也就那样了。”女人吸了口烟,娓娓道,“我有个弟弟,要是没这病毒。一定还活着呢,但没你长得好看。”   “行了,别说了。”男的粗暴地拉着她的胳膊。女人苦笑一下,就好像习惯了一样,将香烟丢到地上,朝纪南泽抛了个媚眼。   纪南泽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自嘲地笑了一下。   “身不由己。寄人篱下。到哪儿都是一样的。”   邹途抽烟的手顿在了半空,他喉咙发苦。手腕哆嗦了好几下才把烟屁股送到牙齿间。   “嗯,说得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   ***   前面的车过去了一辆,车队又慢悠悠地前进了。   这回轮到瘦猴开车,其他人就都缩去后座睡一会儿了。经历过繁华街那一桩事之后,他对开车也兴致勃勃。   车队过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检查也不敢松懈,眼见再过几个就要到他们了。   他们前面大概三四辆的时候,一辆小白车停了下来,车上走下来一对年轻的夫妻,手里抱着孩子。孩子被布帛蒙住了脸,看上去很幼小。   全副武装的士兵检查过夫妻,发现没明显外伤,又要求将布揭开检查孩子。   那对父母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母亲当即跪了下来,哀哀地扒拉着对方的腿,祈求他。   纪南泽远远看见,那孩子的脸青白青白的,脊骨正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伸长脖子,张开完全不属于他年纪的血盆大口,去撕咬视线范围里的一切活物。   孩子的父亲以头抢地,恳求不要让他们离开孩子。他的妻子为了这个孩子,几乎就是从鬼门关边上抢救回来的,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但谁都不能背负F市接近一百万人的性命。   另有士兵走上前来,将没有被感染的父母带走,而孩子被转交给了另一队士兵。应该是要带到特定的处理地点处决、焚化。   纪南泽迷茫地看向窗外,繁星点点,身上的困意渐渐消散了。玻璃上映出他自己的轮廓,那是一张苍白、疲倦,但总是被人变着法说好看的脸。   他望着星空,兀自出神。   直到士兵敲了敲他们的车窗,一车人都醒了。   士兵只露出一双眼睛,言简意赅:“请配合检查。”   检查的内容就是询问一些身份信息,然后检查身上有没有伤痕。听到他们都是从大学出来的,给他们做检查的老医生还有些难过。   “G市里出来的大学生就没几个。”他说,“不管是高中还是小学,那都是些孩子啊。为什么要遭这个罪?”   邹途看了他一眼:“你们这些老人,不是最喜欢说‘这就是命’这套了吗?”   老医生哀伤地说:“人命又哪能用这些东西来衡量?”   因为邹途和瘦猴身上有伤,就特意被留下察看伤口。   瘦猴手心的伤口,一看就知道有些时候了,虽说处理的不怎么专业,倒也看得出不是撕咬或划伤。   最后轮到了邹途,邹途伤的是脑袋,因此老医生也特别关照他。他解开纱布给老医生看了几眼,交代了几句,老医生就眯着眼睛点点头放他走了。   F市服务区的管制非常严格,他们开车往里走了之后,就被引导到了一个临时避难区。   考虑到他们一行四个人,就在那里给他们分配了一个较大的帐篷。   有简易的炉灶、饮用水和被褥,服务区提供WIFI和充电器。洛桑抱着被子,开心得不行。   傍晚过去一点的时候,服务区的人送来了一些蔬菜、肉类、葱姜蒜和调味料,因为实在太忙,只好交给他们自己处理。这些都是F市的好心农民自发提供,吃起来只管放心。   “我给你们做点吃的吧,大家都奔波这么久了,太累病倒了可不行。”纪南泽看了看分量,感觉够做上一两顿。   洛桑关切道:“南泽,没问题吗?这种事可不要勉强自己啊。”   瘦猴抱着胳膊,附和道:“是啊,我看小说里,小纪这样的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纪南泽觉得好笑:“放心吧,我哪有那么娇气,你们这都是刻板印象啊。”   他熟练地起了炉灶,忙活了起来。   晚饭有了着落,瘦猴躺在草地上,看着星空。   “邹哥,你说我们安全了吗?”   “鬼知道。”邹途没躺下来,反而跑过去帮厨。   “靠,邹哥!没小纪你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真他娘偏心,爷不玩啦!”   “说到这个,我倒是真有些担心。”洛桑坐在他身边,看着河岸,“之前在体育馆见到了,晚上是有受感染的鸟类的,而且在服务区也没看到什么防御设施。我就担心G市沦陷没多久,就要轮到周围城市了。”   那蜘蛛瘦猴也看到了,他望着天,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   “……你是不是没文化?”   ***   纪南泽这顿饭做着做着,有几个小朋友闻到香味跑来了,站在灶前眼睛雪亮,直流口水。   纪南泽看他们这样,笑了一下:“饿了吗?要不要叫上父母一起来吃?”   为首的小男孩说:“唔……哥哥,我们没有父母,可是我们想吃,可以吗?”   纪南泽被他的回答弄得心神不宁:“当然可以啦,还有别的小朋友吗?要是肚子饿的话,一起过来吧。”   “小朋友没有啦。但是叔叔还没过来。”   纪南泽笑着看着他:“嗯?叔叔?”   小男孩点点头:“收留我们的叔叔。”   纪南泽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么,肚子饿的话就请你们那位叔叔也一起来吧。今天煮的是汤羹,虽然材料有限,不过不用担心不够吃哦。”   说着纪南泽给邹途盛了一小碟:“味道怎么样。”   “好喝。”邹途咂了砸嘴,意犹未尽。   小朋友也吵着要。   “那你们得吹凉点啊。”纪南泽拗不过他们,只好作罢。就在几个小朋友吹着凉,烫到了舌尖也还是抢着要喝的时候,一个沉稳的男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你们在这里给别人添麻烦吗,小朋友们?”   男人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但整体五官还是硬朗得让人有些羡慕。年轻时候应该人气很高。   “啊!是叔叔,我们没有!嘿嘿,好看的大哥哥说可以叫我们一起吃,还要喊上叔叔你。”小男孩捧着碗,脸上都是汤汁,“哥哥煮的东西好好吃!”   好看的大哥哥……纪南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哦,这不是排骨萝卜汤吗?嗯,闻起来确实不一般。平日里虽然常吃到,不过没想到连这么家常的味道都调得很好。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天赋啊。”男人看向话题中心的纪南泽,眼神温柔,“是你烹调的吗?”   纪南泽点点头,身边的邹途啧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既然你们好看的大哥哥都下请帖了,那叔叔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男人干笑了一声,随后转向默不作声的邹途。眼神透着讥讽的寒意,道,“……对了,好久不见,邹途。” 第17章 血河   男人叫游国豪,带来了一些碗具。为了保证每人都有一碗,纪南泽负责去分发东西,邹途不想跟游国豪相处,就跟着一块去了。   邻近的帐篷闻到了香味,也都聚过来了。   纪南泽手艺很不错,一个红衣服大娘拉着他在一边坐下,两个人交流起做菜心得。大娘还给他介绍自己女儿,因为在北方读大学,所以没受到太大影响。   远远望去,G市灯火已寂。河岸有一支黑色装甲的部位荷枪实弹,估计在巡逻。袖子上没有任何标签,不知道隶属哪个部队。   瘦猴喝大了,一边两腿打拐一边跟人吹牛,炫耀他们怎么从学校和商场里险象环生的。三句话不离他手心的伤,他的英勇和果断。   洛桑被几个小姑娘叫去洗澡,跟他们知会了一声,就欢天喜地地跑去营地中心了。   “邹途,他是你什么人?”   邹途正被人使唤去河边刷餐具,也没怨言,就这么卖力刷洗着。游国豪走过来,问了他一声。   邹途没好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有了相好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别逼我揍你。”   “你不敢。”游国豪笑了一声,“你那个小相好还在呢,看见你随手打人,还是小朋友们的好叔叔。面子上能过得去?”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别在我面前玩这套。”邹途嫌他烦,根本没白费口舌的意思,“之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别他妈来烦我。”   游国豪往纪南泽方向看了眼,他故意不往主题上靠。吹了声口哨:“眼光不错啊。要我再年轻几十年,估计也心甘情愿跟着他后屁股跑。”   “游国豪。”他重重将铁锅砸在地上,手上都是泡沫,“你他妈给我闭嘴!信不信我现在就撕烂你那张臭嘴?”   “你最好,注意点。”游国豪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现在所有研究所都由疾控中心暂时接管,简单来说,我现在是政府人员。你说话可得注意点了。”   他面上说得和和气气,但其实内心打的都是如意算盘。   邹途知道自己算不过他,当然不愿意就范。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邹途咬牙切齿,“我他妈不管你想要什么。给我滚,有多远他妈滚多远!”   游国豪走过去,好像根本不在乎邹途的愤怒,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向边检报上我的名字,叫他通融你进来,不就早该想到了吗?……邹途,你不是傻子,知道装成一个普通人得付出什么代价吗?……很简单,我帮你,但你得配合我们。今晚抽一管血给我,不多,400cc,我就答应让你的朋友们蒙在鼓里。”   邹途不甘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光天化日,你还想动手?”游国豪对他嗤之以鼻,“你可别忘了,你是个普通人。一个公民是受到法律和道德约束的,你可不能……逍遥法外啊。”   游国豪威胁到了这一步,几乎已经断了邹途拒绝的权利。   见邹途一言不发,眼神锋利。游国豪只当他虚张声势,冷笑着走开了。   当他从眼前彻底消失,直至完全看不见的一刻。邹途终于忍受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抱住了头。   “操,游国豪,你他妈的就是个畜生……”   ***   到了半夜里,还是有车陆陆续续进来。   河岸边偶尔会传来枪响,纪南泽缩在被子里,他睡不着,整个帐篷都被车灯照得格外亮堂。   “睡不着?”邹途在被窝偷看手机,问了一声。   纪南泽没想到他也醒着,吓一跳:“你怎么也没睡着,我以为你这一路开车一路对付丧尸累坏了。”   “不至于。”邹途说,“精神紧绷了那么久,想放松下来也不容易。又不是机器人,说休眠就休眠。”   “你怎么举的例子都奇奇怪怪。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睡前故事什么的,不过我现在记住的不多了。”纪南泽说,“我以前经常给我弟讲故事。”   邹途觉得好笑:“那你怎么办,我睡着了,你干瞪眼?”   “不知道。我到底是高兴还是激动还是紧张呢?”纪南泽捏着被子,嘟囔道,“之前天天睡不好,还被迫通宵。终于有了柔软的被褥,梦寐以求的枕头,反倒有些不敢置信了。”   “不信什么。”   “我弟弟,我爸爸,我舍友,其实谢阳平也有一份。”   “你不恨他?”   纪南泽摇摇头:“其实归根究底,都是我的错,我没把谢阳平拦下来。但无论是虎哥还是胡书记都没有怪我。原本……这代价该是由我来偿的,可他俩还是替我挡了下来……怎么说呢,我到现在还是不太能相信,因为——他们以前对我并不好。”   “这个我有所耳闻。”   “那我也想说。”   “学长说呗,我换个姿势,认真听。”   纪南泽被他逗笑了。   “那会儿还在做偶像呢,被邀请上一个娱乐节目去,不过那个位置原本是另一个小演员的,因为节目组开播前天看了我的新MV,就临时把我选上去了。”他叹了口气,“估计就是因为这个事情,他们惦记上了,隔天就晒了几张我和经纪人出入酒店的照片,其实住的也不是一间。本来澄清了就完事,可经纪人是个很干净的小男生,还有未婚妻,面皮薄,哪里受得了这个,传出来之后就辞职了。”   “从此你也不发歌了?”   “不发了。我也交了辞呈走人。”   “那挺可惜的。”   “可惜什么,粉丝视角的可惜吗?”   “不是。”邹途摇摇头,“学长不知道,你做很多事都特别有天赋。尤其是唱歌,就因为这事,断送了这条路,真的很可惜。”   “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没办法。”他说,“毕竟,许多人生来就不能一帆风顺。要是向前看,说不定还有别的我擅长的事呢。”   “学长心态真好。”邹途笑了一下,“要是我,可能好几天都在钻牛角尖呢。”   纪南泽又打趣他几句,将故事继续了下去。   “回到大学之后,我发现在大学闹得也沸沸扬扬,被舍友背地里戳脊梁骨戳了好些年。虎哥最开始可防着我了,生怕我去勾引他女朋友。那女孩他处了好几年,好几次一有感情问题都差点跟我动手。”   “我知道,学长肯定不是干那种事的人。”   邹途摸了摸他的头。   “有些话,就算大肆宣传,也得别人愿意信。”纪南泽说,“就因为这个,我被孤立了一整个大一,日子久了也认命了。结果大二上半学期之后,他们对我的态度忽然改变了,我也不好意思问原因,就……挺惊奇的。”   邹途笑了:“说不定是看清了你不是传闻讲的那种人呢。就跟我现在,对你是个干干净净的人深信不疑一样。”   “干干净净?”他觉得这话说的有点可笑。   邹途想了想, 说:“气质干净,人也干净,行事作风也干净。”   “哪有你说的那么干净?要是真的那么干净,这几个学期简直白熬了。”   “学长这么些年为什么不和人辩解呢?”邹途说,“话不说,没人知道。但要是说了,总有人会信。”   “因为没必要啊。”纪南泽还是笑,“信我的人永远会相信我。不相信的,跳进黄河也不会信。”   邹途枕着胳膊,倒在枕头上,视线没从他身上挪开。   “怎么了?”   “在想些事情。”他说,“要是有一天你知道他们态度转变的原因,想起这些事,还会不会难过。”   “不知道。”纪南泽苦笑着,“现在再旧事重提,其实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睡吧,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行,既然学长也困了。赶紧睡觉吧。”   纪南泽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渐渐在瘦猴的鼾声中渐渐平稳地睡去。邹途却坐了起来,身子挪到他额头边。他犹豫着,敬畏着,最终庄重无比地吻了一下。   “学长,我信……”   不用跳黄河,也不用你说。   只要你一个眼神,我就信你。   说什么我都信……   ***   第二天一早,他们算是被枪响弄醒的。   瘦猴直接窜了起来,四下张望:“我靠,起义了?哪儿来的?”   洛桑揉了揉眼睛:“河岸那边。”   邹途立刻披上衣服:“走,去看看。”   这声枪响惊动了不少人。只见成群的丧尸,估计一时半会儿都数不清楚——它们在河对面远远地望着。   有的已经涉入水中,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河水从它们周身已经泛出一丝血来。   “它们在污染河流!”不知谁喊了一声。   估计没有徽章的那支黑色部队已经知道了,他们对着河对岸的尸潮连放好几枪。   可即使前面一头丧尸倒下了,后面的又补了上来,摇摇晃晃地往河里走。   整条河都开始变红,水流本身就不湍急,丧尸的包围圈也大得很,要是真过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卧槽,他们这是要干嘛?”瘦猴眼巴巴地张望着,脸都白了,“怎么搞围城那套?”   “不知道,估计是想攻下这里。”邹途拧着眉头,“这么一看,G市里头的人,凶多吉少。”   他压低声音对纪南泽说,“学长,不知道这里还能撑多久……我们最好早点收拾东西,不然到时候跑都跑不掉。”   “这里还有很多孩子,邹途。”纪南泽皱眉,“你确定……”   “游国豪身边的孩子,不会简单到哪儿去。况且,这也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邹途毕竟和游国豪旧识,两个人虽然不对路,但他说出来的总归有点道理。   纪南泽也就半推半接受了:“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计划?如果这里沦陷,F市估计也危险。”   “你没发现吗,城里那些大家伙还没出来,这些小丧尸就只是开胃菜。”邹途说,“我估计,近期可能会有一次全面攻势……这些丧尸不是饿疯了,就是杀红眼了。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第18章 训练场   游国豪被围在人群当中,他不紧不慢,朝对讲机那头说道。   “这条河守不住了,周围生态可能出问题。记得去联系林业局和生态保护机构,我们现在需要将感染控制在缓冲地带……”   他本就无意遮掩,几句话很快被人听见了。   一个男人急得耳朵都红了:“缓冲地带?难道我们服务区只是一个缓冲地带吗?我们才刚从那种地狱活着出来,你们、你们甚至不知道我们在那里失去了什么……现在就要这样,把我们丢在这里吗?”   “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你他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这儿吗?知道你们为什么迟迟不能进入F市吗?”   “不就是为了防止感染而隔离我们吗?”   “隔离?怎么可能。这种规模的感染,隔离没有效率,没有资源,也没有设施。”   游国豪的眼睛没什么情绪。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你们都是可疑的感染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人群中爆发。你们会一直在这里,直到疾控专家制定出应对机制,在这之前,没人在乎你们的死活。”   “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在开什么玩笑!”   男人说着还想扑上来,结果被后面的人架住了。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他后头一个年轻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来的时候我们都接受过检查,只有排除了感染嫌疑,我们才能到这儿来不是吗?”   游国豪作了个手势,不想跟上前争辩的人多解释。   “别干站着了,我们现在需要一堵有倾斜角度的墙来抵御攻势。”   男人还不放弃:“你不是政府的人吗?你不是应该来保护我们吗?为什么还要我们自己动手?”   游国豪故作惊讶道:“我从来没说过我们是军队。”   见问话的人困惑不解,他笑道,“得了,如果军队真的腾得出手来救助你们,这种好事又怎么会轮到我们实验所?现在,尸潮已经全面向F市进发,估计多个地区都沦陷了。”   一个女生哆嗦起来:“怎么会这么严重?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连城市都抵挡不住,我们这些人能做什么啊?”   “就算在这里,我们早晚也是死!”她旁边一个女生尖叫起来,“我要离开这里,让我走!我不相信你的鬼话,你在骗我!”   “冷静点。越到紧要关头,冷静总是没错的。”游国豪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们可以对我的人放心,尽管他们没有注册在案。”   “凭什么……”尖叫的女孩哭了出来,“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用相信我,你可以走,带上你的朋友,带上任何你想带走的人,从这儿离开。但你得记住一件事,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他面露微笑,显然没有周旋的余地,“如果还想留在这里,争取一线生机,就必须付出劳动力,社会的规则也是这样,不是吗?”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男人心有不甘。   “凭什么……?”游国豪慢悠悠地打了个响指,枪口齐刷刷指了过来。失去了火力阻碍,丧尸开始步步逼近。他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环视众人,“——你现在觉得,我有资格说这话吗?”   女孩哭得更大声了:“快,快阻止它们,它们、它们要过来了!”   男人铁青着脸,似乎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   “你在做什么啊!你没听到他的话吗!你是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在他身后,一个妇女大声哭泣起来。   老人用拐杖狠狠地抽打在他身上。   男人嘴唇咬得都开始发白,他最后看了一眼血河的尽头,低下了头:“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游国豪虽然不满意,还是耸了耸肩,命令自己人继续减缓攻势。   “行了,都别干看着了。去做事吧。”他还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样子,“我们不是军队,我们……是会对着民众开枪的。”   ***   讲话结束后,游国豪亲自找到他们,陈词慷慨激昂,中心意义是服务区目前尚处于建设初期,希望得到他们四个年轻人的帮助。   作为交换,游国豪愿意提供部分装备。   但他需要他们定期去血河沿岸巡查,一切不正常的风吹草动,都要及时通过对讲机汇报。   “为什么是我们。”纪南泽没看他。   “看来南泽已经不太相信我了啊。”游国豪满不在乎,“我们现在正在组织动员服务区的年轻人,去周围建筑物大规模搜集物资。只有这样,才能维持服务区长久的稳定。”   “丧尸一直都在包围过来,你确定撤离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甚至可以否认你假设的前提,南泽,他们过不来。”游国豪说,“你得相信我的人。”   游国豪依次询问其他人意见,瘦猴和洛桑有些摇摆不定,他们打算看邹途眼色行事。   “其实我不希望学长深入险境。”邹途说,“但是,我也不放心你在营地。和这家伙待在一起。”   游国豪哭笑不得:“既然同意,你们就选人过来吧。我很看好你们,可以亲自给你们一个训练机会。不过,这些都是军方提供给我们的过时装备,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正好……我们的时间很紧迫,不是吗?”   结果四个人就跟没听他的话一样,全都来了。   ***   目标地点是一个很简易的射击训练场,游国豪交给纪南泽和洛桑一人一支手枪。   “你们现在还是新手,最好使用这种小型枪械。弹匣容量和后坐力都是和你们,只不过,看你们的样子还需要多适应一下。”他转向邹途,“邹途知道怎么做,让他来教你。”   邹途看也没看他,绕到纪南泽背后。   “学长,双手持枪,左手需要裹住右手拇指……对,这样可以有效防止后坐力过大。手臂不要偏……可以了。”   扳机很沉,后坐力震得手臂发麻。该手枪型号的后坐力不大,纪南泽就算新手上路,枪口估计也只起来了八公分左右。   弹孔集中在三环及四环之间。   对于新手来说,纪南泽的气息沉稳,心态很不错。   邹途靠在他身后,能够感受到结实的胸肌。他的胳膊也非常有力,隔着衬衣都能感到肌肉轮廓的起伏,整个人的荷尔蒙呼之欲出。   他的手覆在纪南泽的手上,帮他调整站姿。   “学长,腿再分开点。”邹途屈起膝盖,将纪南泽的膝弯与大腿摆成前后式,这样一来,他们的距离越发接近于零。纪南泽感觉他的呼吸都清晰地喷在自己脖颈周围,热热痒痒的。   “然后呢?”   “你试试开枪,我看看后坐力。”   五环。   纪南泽的手臂被震得发麻,枪口的后坐力几乎都被邹途压下。这一枪非常精准,连气息都是平稳的。   “这样呢?”纪南泽回头看他。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他一动,发丝都擦过邹途的嘴唇。偏偏邹途又俯下身环住他的肩膀,嘴唇与嘴唇之间不过毫厘。   邹途愣住了,喉咙不受控制的动了一下,脸颊肉眼可见的开始泛红。   “……挺、挺好的。”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纪南泽忍不住笑了,伸手在他脸上揩了一把,“手心都出汗成这样,是不是第一次教人?”   “学长,你别……”邹途实在不敢碰他,他下腹已经燥热不堪,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纪南泽发现。   纪南泽也觉察出他的不自在,转了回去。在接下来的训练中,邹途的手渐渐从他手背移开。   邹途握住他手腕,感受着肌肉的不自觉颤抖,示意他到此为止:“估计得多练练,学长准头还行。不过后坐力大了,准头难免有偏。”   纪南泽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   “邹途。”   “怎么了?”   “就是……”他压低声音,用其他人都听不清的音量在邹途耳边轻声说,“你好像顶到我了。”   “???”   ***   邹途逃命似地跑到了走廊。   他的内心世界受到了极大震撼。   不!会!吧!   真的顶到了?   靠,丢死人了,男人怎么能这么没有定力?   他感觉整个脑袋都在冒烟,有一下没一下往墙上乱撞。   要死了,他的羞耻心已经撑爆了。   就在他纠结之余,脸颊上贴了一罐冰冰凉凉的东西。   “哇!”邹途吓了一大跳,差点跳开。   纪南泽站在原地,拿着一瓶冰可乐,似乎觉得他的反应特别好笑:“邹途,洛桑拿过来的,要喝吗?”   “学长???”他险些咬到自己舌头,惊惶万状地看着纪南泽,“我、我没有顶……不对,没有碰到你。刚才,刚才的是手机!真的,我没有那种龌龊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光是看着对方憋笑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现在是越描越黑。   “没关系。”纪南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没在意,我真的没在意……咳。”   他一口气没憋住,弯着腰就笑了出来。 第19章 步行街   游国豪也不提防他们,分配完巡逻任务之后,给他们一人配了一把枪,以及一辆老式越野车。   上车的时候,瘦猴直夸这车造型帅到掉渣,结果坐上去还没几分钟,直接把他屁股颠麻了。   高德地图上显示,这附近会有一条步行街。洛桑去过这里,她说这条步行街虽称不上一应俱全,但是有药房,杂货店,也有进口商品市场,如果能进去,应该收获不小。   邹途开车还是稳,整得瘦猴差点睡过头。   沿途遇不了几只丧尸,附近可能存在大型聚集点,或者丧尸被人为清理过了。   洛桑做出这个推测后,纪南泽也觉得这么想挺靠谱。   “既然如此,我们就得多小心点。”邹途对他们说,“尤其是你,瘦猴,再惹事,我先把你办了。”   无辜躺枪的瘦猴:“靠!我做错什么了!”   越野车最终在步行街北入口停下。广场上有十数只游荡的丧尸,瘦猴建议可以先让他们试试手感。纪南泽的射击精度随着训练时长有了很大提升,但丧尸和靶子总归不同。它们的移动没有规律可循,一旦失手,后果也不堪设想。   瞄准时,纪南泽的气息很稳。即使肌肉无法记住手感,也依旧离不开他在偶像时期做的训练。   他的点射尤其精准,加装消音器的手枪在屏息间击中了丧尸最脆弱的头部。   “学长,厉害啊,练习没几次就实战。没想到非但不紧张,手法还越来越纯熟了?”   邹途说着,单手就砍飞了几只丧尸的脑袋。   纪南泽苦笑一下:“行了,你是大哥,就别夸当小弟的了。怪不好意思的。”   ***   步行街北入口的丧尸数量惊人的少,这样一来,他们的到来没有引起群尸的注意。短时间内,他们就互相配合清理出一条血路。   搜寻的第一个地点位于药房。   “看得懂使用说明吗?”洛桑拿了一盒消炎药,对抓耳挠腮的瘦猴说,“你那是鼻塞喷雾,能拿上最好,说不定哪天,哪个小倒霉蛋就换季鼻炎了呢?不过这药房的种类,比我家门口那个多太多了。”   瘦猴恍然大悟:“奶奶的,那全都拿一种不就好了吗?”   洛桑气得要揍他:“你看看我们才带了几个包,全都拿一种,塞你袜子里吗?”   货架一头,邹途一手扛着带血的斧头,一手检查药盒保质期。   “邹途。”纪南泽怀里揣了什么东西,到他面前来,“有个惊喜,想不想尝尝?”   “惊喜怎么还能尝?”邹途笑吟吟的。   纪南泽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显然不隐瞒了。“你尝尝这个。”修长的手指一下就碰到了他的嘴唇。   那应该是一粒糖,邹途用舌头与口腔仔细感受着,薄荷的清香在唇齿溢散。   邹途脸蛋有些发烫:“润喉糖?”   “嗯。”纪南泽说,“挑了个价格最贵的,平常估计没什么机会,学生都爱攒生活费啊。就是不知道这高级货你喜欢不。”   “让我想想啊……味道吧也就一般薄荷糖的味道,价格虚高。但要我说,挺喜欢的……咳,学长为什么给我这个?”   “你老扯着嗓子跟瘦猴比划,我还不是怕你嗓子喊坏了。”   邹途挠了挠鼻头,笑得很开心:“那都是他自己造孽,要是真机灵点,别有事没事整出幺蛾子,我的嗓子还能多放几天假。”   ***   等到药店搜刮得差不多,洛桑和瘦猴的背包装了一大半,四个人就不约而同的出来透气了。纵观步行街,丧尸的整体数量依旧没有明显变化,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吸引走了一样,整条步行街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妖怪了。”瘦猴说,“难道是时下不流行活人了?丧尸改吃素了?”   洛桑敲他脑壳:“你说什么呢,肯定是被什么动静折腾走了啊。我们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深入吗?”   邹途想了下:“继续吧,再去几家便利店之后就走,确实挺奇怪的,别多逗留,遇上什么怪事立马就掉头走人就行。”   接下来他们走进一家衣帽店。店里的风格大多数都是韩国时下流行的风格,店里几乎没什么丧尸,衣服也大部分保留完好。衣帽店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员工房,锁住了。下层的店面规模不大,但衣服都是按照季节和款式分类好的。因此,只要他们动了念头,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合适的衣服。   “终于可以弄点合身的衣服了,这差事就是好。”瘦猴说着就去挑选连帽卫衣去了。他身上那套已经脏得不行,奈何他就喜欢卫衣加运动裤的组合,劝也劝不过来。   洛桑则在女装柜台。   再看纪南泽这边。邹途挺佩服他的,无论是嘻哈风还是港风,纪南泽居然都驾驭得来。   “学长,你这耳钉是自己打的吗?”   纪南泽摸了摸耳朵上的十字架:“之前经纪人要拍一期杂志封面,说想走叛逆风格,就去打了。打完之后还感染了一段时间,天天跑医院。”   “……心疼你,感染了疼不?”   “其实还好,谨遵医嘱,别专门跑去作死。好得很快。”   “那就行,我还担心打了耳洞,一不小心就得和耳朵说拜拜呢。”   “哪有这么可怕?”纪南泽哭笑不得,“要是真出了这种岔子,谁还不顾生命危险跑去打耳洞,全都变成一只耳是吧?”   “那不都是江湖谣言吗?”邹途说,“总有几个说的煞有介事,跟真的一样。”   “看看就好,其他的还得去医院多咨询。”   “那是当然,不过现在也没医院开着了……不过学长之前说的杂志,我好像知道那期。”邹途将一顶鸭舌帽扣在他头上,“娱乐头条第149期。”   “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纪南泽无奈地笑了,“你这粉丝做的是不是太称职了?”   “我还觉得有些不够呢。”邹途笑着说,“你之前走秀的衣服,项链和耳饰,我好几个买不起,导致下架前都错过了。后悔死了。”   “这算什么不称职。”纪南泽拿他没辙,“是不是我坐飞机,你也得买一样的机票才行?要知道,有时候外出用的根本不是自己的钱,经纪公司都给你垫着呢。”   “还不是后来才知道的。”邹途也无奈,“人一追星,就容易脑子发热。比如晚上翻来覆去的觉得,我要是喜欢你,为你付出一切都值得。”   “这可不行啊。”纪南泽无奈地笑了,“得把喜欢留给亲人和爱人才行,喜欢这么珍贵,可不能泛滥啊。”   某个看不懂气氛的家伙乱入了这场谈话。   “洛桑,有眼看不。刚刚还说我惹是生非呢,现在追星追成这个样子。啧啧,世态炎凉啊。”   “……嗨呀,你怎么就不懂,这才叫浪漫。我看你一辈子都别想了。”   “你怎么诅咒我呢!你自己看,两个大男人这么浪漫,是不是有点不对头?”   “唉,你懂什么,猪脑子。”   “关你什么事?”邹途抬头就对上瘦猴嫌弃的眼神,张口就来,“管好你自己,没事也别到处瞎看。”   “靠!委屈死我了,邹哥这么帅还不给人看了!丧尽天良!”   纪南泽见他们又小打小闹不知道何时是个头,立马切入主题:“你们换好了?”   瘦猴穿了一件灰色卫衣,下身是运动长裤,还选了一顶鸭舌帽,看着特别精神。   洛桑扎了一个高马尾,蓝色运动上装,拉链拉到最上方,接着是一条特好看的灰色裙裤。   “唉,还是没小纪随便穿穿好看。”瘦猴叹了口气,“当帅哥真是棒棒哒。邹哥,你怎么还不选啊。”   “不知道有什么适合,眼光一向不好。”   “你叫小纪给你选呗,他不是穿衣风格很fashion的吗?”   “那邹途,你过来试试这个。”纪南泽在货架边绕了一圈,递给他一件修身透气的无袖内搭和连帽冲锋衣,“你身材好,穿这种应该特别好看。”   邹途听他话,连争辩都没有就给自己套上,无袖、紧身,再加上户外用的长袖外套,拉链一敞,胸腹的肌肉轮廓就特别明显,荷尔蒙几乎要溢出来那种。   瘦猴在一旁羡慕得要命:“这腹肌是人类该有的吗?邹哥,怎么练的,快分兄弟一点。”   洛桑拿手肘在他腰窝捅了一下:“这种东西能分吗,你思想怎么这么不劳而获?”   纪南泽围着邹途转了一圈,看上去特别满意:“确实好看,我以前就觉得了。要是现在不是末日,估计你一张照片都能成小网红。”   邹途身子又僵了下,自从他顶到人家后腰上那事发生后。邹途一看纪南泽,脸蛋就烫得厉害,差点语无伦次:“小网红倒不至于,我也不觉得能太讨谁的喜欢……不对!学长喜欢就好!”   纪南泽还想调侃他。   就在这时,步行街西面,骤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鸣笛。那声音伴随着尸潮特有的征兆——咆哮、嘶吼与沉厚的脚步声,响彻整条步行街。 第20章 坠落   “是活人。”纪南泽当场就反应过来了。   瘦猴吓了一跳:“活人在这干嘛?喂丧尸?”   虽然不知道鸣笛的人哪门子心思,但整条步行街的丧尸,都被喇叭喊过去做课间操,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可以转头就走,也可以选择一探究竟。   毕竟,在这样丧尸横行的末日,还能见到一两个活人,也实属少见。   瘦猴端着短柄斧就走:“走走走,去看看怎么一回事。我倒要看看,这条街上还有谁比老子胆子更大。”   “你慢点,装什么啊,你一个人能行吗?”洛桑扛上背包。   “我就说他总会整出什么幺蛾子。”邹途恨铁不成钢。   “那也没办法。”纪南泽笑了笑,“大家都是同伴,只好担待着点了。”   “妈的,找机会一定抽死他丫的……”   ***   鸣笛点位于步行街一处展示台,台子不高,看上去像4s店开业酬宾的规格。平常周末都会安排娱乐演出,展台上有一辆敞篷跑车,估计什么人触发了警报,这才引来了尸潮。   它们前赴后继的往展示台方向压了过去。   青灰色的尸潮中冒出一个脑袋,远远就看见了他们,当即招手道:“那边的大兄弟,来帮忙呀!”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锯柄启动一样的轰隆隆声就让一切含糊不清了。   瘦猴见那边血肉飞溅,嫌弃道:“傻逼才去救傻逼。”   “这他妈不是你要来的?”   “看个热闹,顺便装回英雄。我哪知道这回只能做狗熊啊。”   “我服了,你他妈真会给我来事。”   邹途说着直接向前一步,斧头顺手甩了出去。消防斧在空中划出一道带有弧形的曲线,直接将一头丧尸的后脑勺一分为二。   瘦猴眼睛都看直了。   “邹哥,你认真的啊?”   “你整出的事,你不上,我回头就给你来一枪。叫你给我来事!”   纪南泽也不客气,举枪就放。   丧尸的数量犹如海潮,他在服务区训练的时候从没承受过这么大压力,但邹途在,他就特别安心。   “学长,掩护我。”邹途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时间紧迫,我来给他们开路。”   纪南泽还是有些紧张:“打到你怎么办?”   邹途笑了:“不会,不是都训练过了。而且我平时也没惹你,你肯定不会往我身上打。”   “要是有个万一……算了,你一定当心啊。”   “那一定的。”   瘦猴啧了一声,也扑了上去:“小洛,咱们帮他们看着点身后,别被一锅端了。”   被尸潮包围的不止电锯小哥一人,他应该有个同伙。他们身上的装备比邹途见过的每一个路人都要精良,一个电锯,一个撬棍。   两人背靠背,一时之间居然不落下风。   不过尸潮毕竟也不是好对付的,它们在数量和力量上占据绝对优势。一伙丧尸已经从展示台后方绕近,准备里应外合夹击二人。   他们的意图却被邹途抢先看了出来,他吹了声口哨,示意由他来处理就近丧尸。纪南泽则在剩下三颗脑袋上依次打空弹匣,尸潮被开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来。   “行了,你们赶紧找机会出来!”邹途冲电锯小哥喊了一声,“别再把一条街的丧尸都他妈引过来了!”   “兄台,佩服啊!”那黄衣服的电锯小子很开心,一点自己快被丧尸挠成同伙的自觉都没有,“你们是不是专业团队?”   他背后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是个个子很高的黑头发男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威压十足:“……走了。”   “得嘞!”黄衣服小子作势舔舔嘴唇,一边掩护同伴从狭窄的通道出去,一边向旁侧挥舞电锯。   那电锯的优势非常明显,多数丧尸还没靠近,就被拦腰切成了两半。   他看着很高兴,一蹦一跳地来到了邹途面前。   “你们是搜救队的吗?”他左右端详,“看着也不像啊?”   瘦猴立马打断他:“还特么说话呢,没看到丧尸都来追你们了吗?小命不想要了?”   电锯小子回头还来不及,直接被后方的高个子男人扛到了肩上。   男人经过邹途身边时,极轻地提醒了一声:“街上有大家伙,赶紧走。”   邹途瞬间就联想到商业街那会儿他们见过的巨型蜘蛛,要是那玩意在这儿,他们恐怕一个都跑不掉,全都得成饭前点心。   “往北面跑!”邹途对两人喊道,“我们的车停在那里,都他妈尽全力!”   他这一嗓子喊得还不算太晚。   丧尸有的从楼房的牌匾上跳下来,有的从小巷子里钻出来,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数量多到无法想象,此起彼伏的咆哮声,逐渐拉近的距离,无与伦比的紧迫感。   邹途知道,这帮家伙绝对不一般。   移动作战反而对纪南泽很有利,他反应迅捷,肺活量也很好,可以不时回头来一枪减缓丧尸地全面攻势。   弹匣容量毕竟有限,他需要注意的东西还有很多。   洛桑的动作没那么快,就被瘦猴拉着一路跑。纪南泽往她身后连叩两下扳机,两头快要挠到她胳膊的丧尸应声倒在了地上。   纪南泽时刻关注着邹途。   “邹途!别往后看了!你要被包围了!”   纪南泽看着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为了掩护他们撤退,邹途可以放慢速度,但他小看了丧尸地包围网,根本要不了几秒,两边都是拢过来的尸潮。   纪南泽觉得再这样下去,就算是邹途也撑不了太久,情势十分危急。   “瘦猴,你们跑,斧头给我。”   “小纪你做什么?”瘦猴愣了一下,猛地明白他的意思,“别想不开啊!”   “你没看到邹途都快被包围了吗!”   邹途也听到动静了。他正巧被一头丧尸猛扑到地上,当即横过斧头卡住对方的嘴:“学长,你、你别过来!我很快就追上你们!”   一个侧拱,险险避过追击。他没有急着直起身子,斧头在地上横扫出去。   尸潮已经将他团团包围,丧尸直往他身上扑咬。邹途大骂一声,他知道状况不对,自己一个人估计难从这些家伙的攻势中脱逃。   他左边的耳朵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一头丧尸直接撕下他一半的耳朵,皮肤迅速起了反应。如同重度过敏一般刺痒难耐,一股液体被强行注入血管之中。   他无法形容那种痛楚,像是酸液,又像是农药,流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灼痛不止。   可他被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接着,枪响与火光打破了沉寂。   “邹途!”   他听见纪南泽的声音。一下就害怕起来。   他不怕自己死,也不怕自己变成丧尸。   他这辈子,尸山血海都走过来了,就怕过一件事。   他只怕纪南泽出事。   怕到牙齿吞下去,划破食道都感觉不到;怕到眼球被一只腐朽的爪子,硬生撕出眼眶也不自知。   他怕的要命。   邹途的上臂被扯掉了好大一块肉,胳膊已经不受控制,低低地垂在身边。他死死咬着牙,往火光的方向挪动。   丧尸被纪南泽的闯入吸引过去,以至于邹途终于能从令人压抑的尸潮中喘一口气。   他拼尽全力,支撑着地面站起来。   他的一只眼睛都是血,估计脸皮都没一块完好的了。   丧尸向纪南泽步步逼近。   ***   邹途往地上吐出一口黑血,什么也顾不上的就往纪南泽的方向冲去。   无数只尖利的爪子在他的后背划开,皮肤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了。   他直接撞在纪南泽身上,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杏仁味。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一把扛到肩上,往越野车的方向全速奔跑。   纪南泽鼻子发酸。邹途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了,他浑身都是血,伤口、牙龈都开始发黑化脓。   他就要尸变了,枪里还有最后一发子弹。但纪南泽始终下不了手。   他伏在邹途肩头,牙关咬得死紧。   “对不起,没能阻止你。”   邹途满是鲜血的嘴唇蹭着他的发丝,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不是你的错。”   学长,也许你不知道。   无论你是转身离去,无论你对我的示好是视若无睹还是冷嘲热讽,我都不可能怪你。   我都不可能不爱你。   ***   他们一路跑到越野车边,瘦猴刚拧开锁,就听见后头的洛桑尖叫一声。   他觉得不对,下意识往后看去。   只见纪南泽被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扛起。   那人速度很快,像是找准了目标王他们的方向过来。他几乎要看不清那人是谁。   跑在他们前面的两人顿时如临大敌,瘦猴心里咯噔一声,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邹哥……”他一咬牙,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立马对邹途挥舞双臂,“我们在这儿!听得见吗!”   没有回应,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瘦猴只知道。当他在不远处站定,望着他们的方向时,他几乎要哭出来。   他站不稳了,纪南泽立马扶住他。   他已经快要失去平衡感,却不知道纪南泽脚下是什么,所以他小心翼翼,他不敢放松身体。   “你别……”纪南泽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知道结果。   受那病毒感染的下场,就是同化成丧尸的同类,对昔日的朋友,亲人兵刃相向。   “我不想变成那样。”邹途的声音十分沙哑,病毒已经影响到他的喉咙,“我也不想你出事,赶紧上车,离开这里。”   纪南泽颤抖着站了起来。   他身上连一道口子都没有,因为在突出重围的时候,邹途替他受了所有的撕咬、袭击。   现在,要他丢下邹途,就这么离开。   他咬紧牙关。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与此同时,越野车底部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碎裂声。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见地上,忽然裂开一道细小的裂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崩裂为一条巨大的、无与伦比的豁口。   那下方鲜红鲜红,就像某种生物的腹腔内部,一下就弥漫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下坠的一刻,纪南泽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   冰冷的粘腻感在胳膊上划开,他在空中被紧紧抱住。那人的后背却朝向无尽的深渊。   坠落。   坠落…… 第21章 地下洞窟   纪南泽醒来的时候,身下非常柔软。   他记得自己从上面掉了下来……纪南泽身体特别酸痛,他抬起头,看向上方。   裂隙并没有合拢,高度已经无法想象。   头顶上布满了仿佛胃部增生而收缩的鲜红息肉,表面爬满了血管,光线变成了渺渺光点。   连他身边,他立足的脚下,都是黏腻腥臭的血液。液面上浮起成堆的死鱼。   纪南泽用手指触碰了一下最近的一块息肉,发觉混杂着一种湿润的沙土。这就意味着,步行街的地基已经完全被下层的某些物质所破坏,才导致他们掉进了这个几乎能被称得上恐怖的洞穴里来。   ……邹途!他一下子记起了坠落前,在半空中紧紧抱住他,用后背和身体为他减缓冲击的那个人。   他在哪儿。   纪南泽鼻子发酸,他颤颤巍巍站起来,很快在一块息肉下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邹途。   他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断了,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就没一块完好的肌肤,布满丧尸的齿痕。   胳膊缺损了好大一块,一只眼睛已经被啃得露出了白骨。   伤口已经开始发黑,那就是尸变的证明。   邹途也会变成这些怪物的同伴,他会失去理智,变成只有攻击和杀戮欲望的怪物。   纪南泽膝盖发软。   但他努力镇静下来,用手指触摸对方的脉搏、呼吸、心跳……   很慢,慢的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邹途,邹途。”   他不知道从坠落到现在经历了多久,他不知道邹途在这过程中受到了多少折磨。他也不知道结局究竟是怎样的。   可他不会放弃他,如果没有邹途,他就不可能活着走到现在,他只可能死在学校。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邹途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都不会放弃他。   “我带你出去,我……”纪南泽抓着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一定把你带出去,好吗?”   他每走一步,膝盖就软一分。   刚走出五六步时,纪南泽几乎跌在地上,他竭力支撑着透支的身体,险些再爬不起来。   但纪南泽没有停在原地,他咬牙支撑着邹途的身体,一步步向前。   纪南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上邹途,为什么不害怕变成丧尸之后的邹途。   他只知道,如果自己把他丢在这儿。   邹途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   他们身处的地下空间似乎是一条弯道,弧度不大,但是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他艰难地走了一会儿,就喘得不行。从步行街一路玩命,再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纪南泽肺活量和体力都上乘,也不一定就能再拖着一个体重完全垮下来的邹途。想到这里,他还是将邹途放了下来,检查他的心跳。   没有特别的变化。   纪南泽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条路能通到什么地方,但能出去,就最好不过了。   他没遇到瘦猴他们,证明这里不应该只有一条路。   纪南泽现在浑身都是血,这地下河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皮肤刚碰到的时候,还会刺痛一下,接下去就没感觉了。   这种河流不知道和之前在服务区遇到的血河有没有关联,但是地下存在这样一个空间,而且遍布着看起来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增生物,这里,会不会也是一个受到影响的生物巢穴呢?   一想到这里,纪南泽后背发冷。   他坐下来,检查枪支。   手枪还拴在他地腰带上,索性掉下来的时候没有走火,不幸中的万幸。   弹匣就剩下最后一颗子弹。   他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的处境。这些息肉不是冷兵器就能处理下来的,它们看着像柔软的肉块,但其实材质更为坚韧,更像是存在一种生命活力。   随着时间的变迁,整个洞穴正在可见的变暗。没有猜错的话,夜晚快要降临了。   可是纪南泽身上没有火折,连邹途的背包都不翼而飞。   估计是掉下来的时候弄丢了。现在,他们身上除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压根找不到一点补给。纪南泽在他的口袋里摸出一支打火机,可惜的是,打火机似乎泡了那些不明液体,里面受了潮,已经完全不能使用了。   情势很不好,他们在这里支撑不了多久。   纪南泽艰难的撑着洞壁,那些肉块在他的掌心传递出一种恐怖的寒意。   当他手边一空,膝盖就像被抽干力气一样,最后重重趔趄了一下。   纪南泽立刻反应过来,他用身体挡住即将摔倒的邹途,然后咳嗽着将他搀到了肩膀上。   他们好像已经离开了狭窄逼仄的甬道,进入到了地下洞窟的核心。   因为他放眼望去,自己正身处一个视力范围因匮光而极度有限的空间。   膝盖下是一层薄薄的血液。空间结构几乎都由暗红色的息肉组成,浮出的血管纵横交错,但是分布比他们来时的洞穴密集更多。他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就连在繁华街见到的巨大虫茧与密集的蛛网都没有如此恐怖的规模。   他们正在一个凹室中,从凹室往下俯瞰,茫茫望不见底。   而这个洞穴也几乎是由错综复杂的凹室与通道构成。   他们就像被世界遗忘在了地底的某一处,放眼望去,皆是黑暗与滑腻的肉块。   黑暗的深处,有一个被树藤一样的东西,支托着直至顶部的巨大肉瘤,肉瘤机械性的鼓动发出阵阵回声。   那肉瘤的尺寸几乎是无法想象的,而洞穴的边际也无法估计。高度可能达到了百千米,几乎挖空整个地底的景象是这样震撼与壮观,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   置身其中,纪南泽从未如此真切地觉得。   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   纪南泽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他无法前进,于是连拖带拽地将邹途带回原本的通道,再度检查了他的体温和心跳。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表现的小心翼翼,精神状况也不太好。   在确认邹途呼吸和心跳都还在时,纪南泽还是松了口气。   真奇怪,即使微弱,他也依旧活着。   活着,真的……太好了。   纪南泽替他整理了一下黏成一绺的发丝,脱下自己外套给他披上。   “你能醒过来吗,能听见吗?”他玩笑般说着,撩开邹途耳边的发丝,笑了一下,“醒不过来也没关系,我陪着你呢。”   “邹途,你要是真的变成了丧尸,就把我吃了吧。”   他将发丝捋到耳后,手骨颀长纤细,即使如今狼狈不堪,即使退路已绝,纪南泽这个人依旧带有难以言喻的美感。   这种澄澈是在无边长夜之中也无法湮灭的。   那是体温,是橘子汽水,是水果糖,是黎明洒入的第一缕阳光,是喷香四溢的美馔,甚至是一整个青春的味道。   是邹途藏在心里,从不与他人道述的味道……   是他的毁灭,是他的新生。 第22章 白色房间   童年时的记忆总是时断时续。   时而是一个白色房间,时而是手术间,时而在禁闭室。   他叫什么?那个时候,他什么也不是。   他没有名字。   但永远不会从他的记忆当中消失的,就是上臂内侧密集的针孔,关节处的淤青。从少年一样清瘦、发育迟缓的后背,一直到侧腹的累累疤痕。   偶尔是谩骂,偶尔是殴打,偶尔是没日没夜的抽血与剖割。   这就是他的生活,这就是他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如同睡眠与呼吸一般存在的机能。   一切的一切,都在一个又一个狭窄逼仄的房间。房间的大小可能随着时间变化,但一成不变的是,房间里永远只会有一扇窗,一张桌子,一张很小的板凳。   “妈妈”有很多规矩,不许说话,不许对视,连窗户,连故事书,连一点光亮都被严令禁止。   以前,他还能拥有一本故事书,一盏灯。还能隔着玻璃观察走廊外形形色色的过客。他们没有一个停下来留意他,即使他趴在玻璃上,渴望任何一个人扭过头,看他一眼。   这样他的生活就不是过去的那个样子,这样他的世界就不会只剩他自己。   只有一条腿的小锡兵,永远被孤单地装在盒子里。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知道,他可能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会烂在这个盒子里,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不会有人找到他。   小小的,残疾的小锡兵。   “妈妈”出现之后,天花板的色彩变了。   每天的食物就是少得可怜的麦片,冰冷的牛奶,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白色房间的时候,他有过一本故事书。   书上说。她是自己的“妈妈”。   “妈妈”,就是在自己剧烈呕吐,浑身痉挛的时候,一字一句的说着:   “好可怜……你什么时候才能死?”   “妈妈”,就是在自己饥肠辘辘,视线模糊的时候,一字一句的说着:   “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这样的孩子!我的一切都能回到过去!”   “妈妈”从来都不关心自己的死活,从来都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这就是他的“妈妈”。   书上说,“我”应该爱“她”。   因为“她”也爱“我”。   可,爱是什么。   爱是没日没夜的病痛,与自己身上留下的疮疤吗?   还是说,爱是她的诅咒,是她直到孩子失禁为止的掐颈窒息吗?   “妈妈”的爱是一种长时的、悲戚与埋怨的爱。   书上说,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如果这就是爱,真好。   有人爱他。   他的桌子不爱他,椅子不爱他,墙上的那些涂鸦不爱他,窗户外的世界也不爱他。   但“妈妈”爱他。   真好。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后来啊,天花板上的光斑移动到了角落,那天,“妈妈”走了进来,将一份饭菜倒在自己眼前。鞋跟按着他的后脑勺,往那堆滚烫的热菜里重重踩了下去。   她说。   “恶心。”   他看着门把手上映出的“爱”,倒在地上的自己就像一条骨瘦如柴的流浪狗,钟楼上畸形而佝偻的卡西莫多。   “妈妈”讨厌自己,因为他永远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没有价值。”   这是人们对他说的最多的话。   她会在客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在自己身上证明。小刀划破动脉,两分钟后就会自动愈合;眼睛被“妈妈”的手扯出眼眶,受损的肌肉与血管也会慢慢修复。   他似乎是个神奇的人,无论是在白色房间,还是在小小的屋子中。那些见证了一切的客人要求抽取他的血液,有时候是一管,有时候是一整桶;他们甚至要求移植他的内脏,没有麻醉,没有缝合,也没有无菌环境,一次次化脓,一次次溃烂,一次次复生。   过程痛苦吗?   他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只知道,每当客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以后,“妈妈”也会离开。   接下来,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   门关上之后,他满脸酱汁,满脸烫伤地爬了起来,用手抓起地上零碎的食物。和他的体温、和那些流水线般从他身上取走的器官比起来,这些从天而降的食物,却温暖得难以置信。   他手指颤抖着将之放入嘴中,混着沙粒的饭团烫到黏膜肿痛;他咀嚼着,咀嚼着,唇齿间满溢着甜美而膻腥的味道;他咀嚼着,咀嚼着,口中咸涩不堪……   他看着门把手上扭曲的镜像,摸了摸湿漉漉的脸颊。   书上说,这是眼泪。   人很难过的时候,就会流泪。   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很难过呢?   这些好吃的东西,会让他难过吗?   可是……他不明白,吃的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呆坐在原地,看向被布帘严丝密合的窗子。思考着这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那扇窗外,有他永远无法走入的世界,有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光明。   如果他如“妈妈”所愿,像小锡兵一样死在了这个狭小的房间,他就能去到外面的世界吗?   可是,故事的最后,小锡兵没有烂在精致的盒子里。   他去到了外面的世界。   ***   “妈妈”那天回来,浑身酒气。   她看着很不高兴,因为她把钉子一根接着一根,敲进了他的指缝之中,有些歪斜着刺进了骨缝。令他的手指变得格外滑稽。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知道,“妈妈”很生气。   ……很痛,特别痛,但是哭也无济于事。   他看着鲜血缓缓涌出,缓缓淌到腿上。   像一种花纹。   一种他在书上才见过的花。   他说——   “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颓然地倒在地上,像一条被抽干了全身血液的狼狗。他茫茫望着她锃亮崭新的高跟鞋,漂亮的鞋尖溅到了自己的血。   “妈妈”看到了,指甲在发缝里疯狂地抓挠起来。在鞋跟对着自己的脸刺下来的瞬间,门铃响了。   “妈妈”嗤了一声,醉醺醺的去开了门。   然后,他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一次不行,就第二次,他一点一点旋转着钉子,将其从指缝中抽离出来。   他匍匐在地,从桌底下取出一块脏污不堪的拼图。   他只有这么一块拼图,是云朵的一角。这片拼图是他们搬家时,他捡回来的旧玩具。   那个时候,他和别人不要的、玩腻的玩具一起,被装在一个大大的木头箱子里。车子一直颠簸,他被迫狭窄的黑暗中蜷缩如胚胎。   拼图永远失去了它重要的一小块,可他得到了一块小小的,却比整个世界都要大的拼图。   “妈妈”应门后,他静静缩在门边。拼图粗糙的边缘在指尖转动,摩挲。   他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应该是隔壁的哥哥,还有“妈妈”的交谈声。   过了没多久,门打开了。   所有的饭菜被随意丢在地上。   高跟鞋重重踩在上面。   “真好啊。”“妈妈”说,“还有人愿意照顾你。都是你活着,都是因为你还能赚到那么一点钱……知道吗……!”   她拼命撕扯着他的一只耳朵,直到鲜血淋漓。而后,她一边嫌恶地擦着手,一边甩手离去了。   他弯下腰,用手抓起一团脏兮兮的白饭,含混着咽了下去。   今天吃的是什么,他不知道。   有一块混杂了许多碎骨的肉块,他狼吞虎咽着,连积灰的地板上,最后一丝汤汁的残渣也舔得一干二净。   骨头划破了他的喉咙,他反应剧烈得如同癫痫发作,整个喉咙挠到直冒鲜血。伤口一次又一次愈合,一次又一次被他抓得血肉模糊。   直到他开始呕吐。   妈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地狼籍。   他被照例拔去了牙齿,一颗接着一颗。   然后第二天,一切恢复如常。   他越来越好奇,为什么吃的东西可以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世界上能有那么多绮丽的颜色?   于是某一天,妈妈照常外出,他费力地搬来一张凳子,艰难地站了上去,揭开布帘的一块小角,往外看去。   外面是大片大片的草地。他知道,书上讲述过这个世界,高耸巍峨的烟囱与楼房,澄澈无暇的碧海蓝天,还有长长的隧道中隆隆驶过的火车。   他会把记忆中的它们都画下来,可是他的房间没有灯。如果“妈妈”仔细观察房间,会发现,整面墙上,都是另一个鲜血所画的世界。   隔壁的哥哥站在草地中央,他的手牵着另一个孩子。   哥哥跟自己不像,一点也不像。   他那么漂亮,在阳光下,连头发都是金灿灿的,跟瘦骨嶙峋,遍体鳞伤的自己一点也不像,他不残缺,他很完整,如同爱斯梅拉达一般完美。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丑恶的怪物。那些嫉妒与龌龊的欲望在他的心底生根,恍若鲜血织编而成的花枝,悄寂的,纠集的,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就这样,向着映出的自己面容的窗面无声的,无声的啜泣——   “救救我。”   他说。   “别走。”   “……求你。”   留下来,留下来,我要疯了……   如果你不能留下,如果你的目光不能在我身上停驻,如果我注定要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我宁愿这个世界也变得漆黑一片。   只有一条腿的小锡兵,永远被孤独地装在盒子里。   他正在慢慢腐烂,连同这个象征着“永远”,象征着命运的盒子。这一天,盒子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从那里,他看见了外面的世界,看见了城堡。   也看见了城堡的公主。   烧尽我吧,烧尽我的所有,烧尽无边的长夜。   只要让我离开这个可怕的盒子,只要让我去到他身边。   谁都可以毁了我。 第23章 地铁站   入了夜之后,巢穴开始变化了。   纪南泽没睡着,今天晚上他得守着。   邹途的状况已经转危为安,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心跳已经趋于平稳,连呼吸都渐渐恢复了。   他检查邹途的伤口,发觉变得污黑的肌肉组织被新的组织慢慢取代,面积缩小了很多。   会是抗体吗?   纪南泽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温度很高,他的体温还是非常惊人。   高烧可能伴随许多并发症,可就目前的情势考虑,他们没有任何手段来避免并发症。   他只能等待,别无他法。   即将入夜的这段时间,纪南泽做了很多短距离的探索。   他向后确认了一下方位,距离他们掉落下来的凹室,他已经走出了整整三十多米依旧没有到达巢穴尽头。   目前看来,这个神秘巢穴除了它的肉瘤核心,就是许多个凹室与通道组成。   从血管的走向可以看出,越是靠近洞穴底部的血管更,越是突出,而越是靠近上方,就存在更多如同神经般纤细的血管。   纪南泽的手指沿着血管划动,到了末梢,息肉可见地收缩了一下。   下面有东西。   他从后腰带摸出一把小刀,照着那蠕动的末梢,就刺了下去。   一股浓稠的鲜血从血槽喷了出来,流到他皎白的手腕上。   他对动态事物的把控很精准,刀尖下去,就刺中了什么东西。   他忍着恶心,转动匕首将那东西捣碎,从破损的息肉中将它挑了出来。   纪南泽发现,那是一只鸟类的尸体。   它已经死了很久,尸体冰冷,内脏被吸收得很完全,身体的部分也只剩下部分斑驳的羽毛。   不对劲。   他重新检查刚才的破损点,息肉从缺损处开始萎缩了一小块,这一下,随着羊水一样液体的流失,息肉只剩下一层薄膜,而它的皱缩则进一步勒出了下方大大小小生物的轮廓。   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那些不受外力影响的息肉,基本聚集在洞穴下方。而血管也是从底部开始蔓延上来。   但是到了自己的胳膊高度,就存在一部分纤细的血管,以及一些未被完全消化的生物。   如果他的猜想没有错,这座洞穴,连同外壁都是一个密集的储食场。当生物被消化,这些血管就会变得坚不可摧,息肉也会继续往上蔓延。   他用拇指感受着其中一根血管,证实自己的想法。   没错,尽管动静很细微,但它们正从某种东西上汲取能量。   而为它们提供能量源的,就是息肉包裹下的动物尸体。   息肉不会停止,如果他不做点什么,他们很可能被完全困在这里,连顶部的洞口都将彻底封锁。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身体内的能量就会被一点一点损耗,直至死亡,成为这个巢穴的一部分。   这样想着,纪南泽换了个持刀姿势。正握不方便他发力,他的手腕力量不如邹途,反握反而便于行动。   他瞅准其中一根血管,将之水平的,向后长长割裂开来。   鲜血喷涌而出,纪南泽闭上嘴,避免喷到脸上的液体流入口中。   在他面前,整块娇嫩的息肉都开始萎缩,他一甩手,就将五六具不同生物的尸体丢到了地上。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尸体,鼓起勇气,徒手抓住了裂口边缘,往下撕扯。   而他这么一扯,洞穴本来的面貌就露了出来。   ***   墙壁被腐蚀的差不多,露出了内里的水泥结构。   他将手放在完全潮润的石壁上,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一个地铁站。   整体结构已经被完全破坏,既然短时间内就能够将整个空间腐蚀、畸变成现在的样子,应该不是自然形成。   纪南泽皱起眉头。   这里存在某种生物群,只有一个足够庞大的群体,才能在短时间内构造出一个地下王国。   这个王国以这些被包裹在肉块中的尸体为食,逐渐壮大,逐渐强健得不可一世。   人类历经数千年在陆上建立了秩序与城市,可在人们的脚下,就悄无声息地建立起这样一个恐怖的、未知的王国。   如同蚁巢,一点一点,蛀空整个地下世界。   突然间,外套上传来一阵拉扯感,那动静轻如鹅毛,而且正在飞速向衣领处爬。   这感觉非常快速,几乎没给他多少反应时间。   纪南泽一下就反应过来,他伸手一扯外套,直接隔着外套将那东西按到墙上。   对方的力气不是很大,因此纪南泽能够在力量对抗上占据上风。究竟是什么生物,他还没辙,但一定是某种具备攻击性的感染生物。   六道尖锐物同时刺到了手掌,可能是那生物的爪趾,挣扎的动静非常大。纪南泽咬紧牙关,另一只手紧握刀柄,对准指缝刺了下去。   一股腥绿色的液体浸漫开来。   纪南泽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露出衣服下那东西的样子。   那是一只头部被匕首搅碎的蜘蛛。   最惊人的是,那蜘蛛长得跟兔子一样大。   纪南泽看着流血的手掌,叹了口气。   这里果然有东西。   ……不宜久留,他必须现在就回去,找到邹途。   既然这个地下王国的原身是步行街下方的地铁站,那就一定存在出去的路。   他测算了一下自己所处的高度,很可能是地下站台。那些疯狂蔓延的血管目前与他齐腰,还未完全影响到整条通道,如果他能尽快找出地铁站的出口,将阻隔的息肉破开,自然而然也能打开突破口,那么,他也一定有办法离开这个王国。   这时纪南泽听见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种密集的声音。   这种声音他其实无比熟悉,在繁华街的商场遭遇虫潮的时候,那些从口腔中爬出的黑色虫子就发出类似的怪响。   但不同于那一次,这次他所听到的所有声音都成倍增长,声源体型很大,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它的同伴。   如果他没猜错,它们是来修复巢穴的损伤,并搜寻闯入者的。   事不宜迟,他拔出小刀。转身就往邹途的方向走。   纪南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当他感受着息肉吸收养分的程度,一边支撑几近脱力的身体,一边远离令人头皮发麻的原住民时,他蓦然看到,黑暗中的一双眼睛。   那眼睛不同于他见过的丧尸,不是金色,也不是绿色,而是血一般的鲜红。   满身的疲惫顿时就吓没了,他整个人被迫精神抖擞。   他盯着红光的源头,一点也不敢向前。   匕首渐渐收紧。掌心的疼痛几乎被喷涌而出的恐惧感盖过,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有他忽略的危险吗?邹途,邹途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回来晚了?   脑袋飞速运转,可下一瞬,他愣在了原地。   “……学长。是你吗?”   那眼睛血红的生物说出了人类的语言,发出了人类才能发出的声音。   纪南泽立刻就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邹途,除了眼睛一片血红,衣衫褴褛,全身是血的邹途。   他虚弱地靠在墙边,正将一只脱臼的胳膊掰回原位。看到自己之后,他有些犹豫地笑了。   而就是熟悉的笑容,给了纪南泽无限的勇气。   “邹途!你醒了?”他鼻子一酸,立刻跑了过去。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顾不上问邹途为什么能在如此恐怖的感染下安然无恙,也顾不上问他为什么那些缺损的身体部位只留下浅浅的疤痕。   那血红的,宛如丧尸一样的血红眼睛也与他毫无关系,邹途的表情告诉了他一个答案,也从头否定了他先前所有的猜测。   不是抗体,也不是赢过了这场感染。邹途知道真相,可他在见到自己的一瞬确信了。   那些永远无法被揭开的过去,被最想隐瞒的人窥见了。   但纪南泽只知道,因为是邹途。   正因为是他。   即使是被隐瞒的秘密,他也不在乎。   没关系的。他想在他耳边告诉他,没关系的。   因为我真的,非常非常的在乎你。   在乎你的那颗心,永远都高于一切。 第24章 深渊尽头   “邹途,你怎么好起来的?”   纪南泽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感染已经蔓延至邹途全身,他们必须兵刃相向,又比如邹途会先死于外伤。   但这两种可能都没有发生。   似乎料到他会这么问。邹途愣了一下,像在组织语言。   纪南泽看他面上这么为难,也明白他有难言之隐。   “眼睛很红啊。没事吧。”他有些瑟缩地伸出手,在邹途脸颊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邹途下意识碰了下自己猩红的眼睛,他似乎不太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抱歉,过会儿应该就会好了。”   然后他不安地看向纪南泽,“学长,你别害怕。我真的是人类……”   纪南泽不知道该不该问,只是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人类。所以,你真没事?”   有些话,有些真相。邹途不想说,他就绝对不问。这是他做人一贯的宗旨。   “学长。”邹途的表情并不好看,但在纪南泽面前,他很努力收敛着脸上的情绪,“这件事,希望学长可以保密。”   他知道这件事早晚会败露,可是暴露在纪南泽眼中与暴露在其他人眼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对任何人,邹途都可以言语、肢体威胁,如果对象换成纪南泽,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软肋。   没人能对自己的软肋恶语相向。   令他意外的是,纪南泽很轻易就答应了他。   “嗯。我答应你。”   邹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学长……不想问问为什么吗?”   “我只是觉得,问了这个为什么,你一定会痛苦。”纪南泽看着他,眼神无比柔和,“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很简单的道理。”   邹途忽然觉得脑袋有些轻飘飘的。   “……我以为你会害怕。”   “邹途,我们一路走到现在,见过了多少种不可能?你觉得我会把你身上这些放在心上?”   邹途望着他清澈的眼睛,点了点头。   “所以,别再和自己过意不去了。”纪南泽对他笑了一下,“我说了不问,就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   他艰难地笑着,却始终没有告诉邹途,他也有一个秘密不敢说。   他不敢露出那只被他藏在背后的手。   那数道被蜘蛛刺穿的伤口。   纪南泽和邹途说明了巢穴的具体情况,以及自己对于地铁站构造可能的推测。   邹途想了一下,觉得他们可以按照这个思路寻找突破口。   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了吗?接下来应该挺冒险的。”   邹途摸了摸他的头发:“有我在,没事。”   说着,他一把接过纪南泽的背包,扛到了肩上,往前走去。   纪南泽看着他的背影,然后终于将藏在背后的手伸到了眼前。   他垂眸看着已经开始渐渐发黑的伤口。   他也能有机会吗?   从感染或是蜘蛛毒素中扛下来的机会?   就算失败也没关系,他的手枪里还有最后一发子弹,等邹途出去了,到时候……   他会自己做个了断。   ***   有了邹途,分布较为松散的蜘蛛处理效率更高了。   和商业街那时候遇到的不同,洞穴的构造更复杂,导致蜘蛛群体过于分散。   邹途处理涌上来的蜘蛛,而纪南泽负责划开血管与息肉。   两人一边快速移动,一边寻找可能的突破口。   邹途力道大,反应也快,只要保持移动,就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蜘蛛的数量不过度增加。   而纪南泽在体力上是绝对强项,他在邹途前方,大概隔着一两米距离,将洞壁划开一条极难愈合的深长豁口。   他们配合极佳,但随着破坏程度越来越大,似乎也引来了整个巢穴的蜘蛛。   “我们绕了多久了!”   邹途甩掉匕首尖端的蜘蛛尸体,快速跟上纪南泽。   “可能十五分钟,但只过了这个巢穴的五分之一。”纪南泽不带喘的说,“它的规模空前庞大,而且里面还可能存在大型生物。”   “那得抓紧找到路……”   邹途重新换了口气,在他身后的洞壁,已经完全爬满了愤怒的蜘蛛。   它们咬得很紧,对两个体力有限的人类来说,惹怒他们并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的体力再好,也总归有耗尽的一刻。   纪南泽握刀的胳膊已经开始发抖,他半边身子都是血,随着他的动作,整条通道都开始急遽萎缩,连下方的息肉都有了缩退的迹象,露出了站台的样子。   对于蜘蛛来说,修复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   因此,只要他们创造的缺口够大,就足以对巢穴造成重创。   经过一处拐角的时候,匕首忽然一沉。   纪南泽心中一惊,他知道,巢穴的缺口恐怕就在这下面。   “邹途,找——”   他话未说完,脸颊忽然切出一道血线。   纪南泽意识到不对,立刻侧身一滚。方才他站的地方,传来一阵让人牙齿发酸的击凿声。   邹途连忙单手捞起他,如临大敌地看着前方的生物。   那是一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型蜘蛛,如果他没有记错,眼前的家伙,和他们在商业街看到的,从茧孵化出的怪物,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一旦近距离接触,那种压迫感就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了。   那东西并不在呼吸,但它的存在就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仿佛人类对待未知的,庞大的,以杀戮为生的生物时本能的恐惧。   它长着人类的面孔,但整个脑袋倒转过去,看起来格外猎奇。   它的体型几乎将整个通道塞满,背囊上的肉瘤已经形成了非常鲜明的脑部回沟,它金色的眼珠转动着,锁定在他们身上。   纪南泽抹掉脸颊上的血丝,那只先前被蜘蛛刺伤的手已经止不住痉挛。   “我们得从那里过去,邹途。”纪南泽说,“那个缝隙很狭窄,它应该进不去。”   “挺难的。”邹途反手处理掉围上来的蜘蛛,寻找着能从这个巨型生物身边突破的办法。   随着巨型蜘蛛的到来,那些血管纷纷开始愈合。   纪南泽一下就看出问题来了。   “应该,不止一个……”他的牙齿哆嗦起来,“这个巢穴,并不只是一只蜘蛛就能建立起来的。”   邹途的头皮一下就炸开了。   在他说完之前,四面八方的黑暗之中,已经出现了无数金色的眼睛。   它们正在快速接近,口器发出开合的“咔咔”声。如果他没猜错,那些随处而来的生物的体积,目测与眼前的怪物没有什么差别。   后面的蜘蛛已经爬到他的背上,利齿将他的衣服刺穿,鲜血浸透了内衫。   他闷哼一声,气息有些不稳了。   “学长,我有个主意。”   “什么?”   “我们往下跳。”   纪南泽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可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邹途近乎完美的下颌线,在一点一点绷紧。   他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我数三二一,抓紧我。”   “行。”   邹途一只手从腋下抱住他的胳膊,惯用手持刀。   “三。”   “二……”   话音未落,四脚蛛的眼珠忽然凶光一闪,即在蛛潮涌向他们,血红的丝线将邹途背上的背包,如同儿戏一般切开的瞬间。   “一!”   邹途单手抱着纪南泽,朝深不见底的黑暗,纵身一跃。 第25章 深渊之底   底下的事物看不真切,但就这么贸然下去,心理压力肯定不小。   邹途将匕首刺入息肉之中,企图刹住车。原本坚固到无法破除的息肉,似乎因为他们之前的破坏,受到了影响而变得有些脆弱。   但这明显是暂时的。   他的脖子都憋出青筋来了,手臂肌肉直接绷到极致。   匕首直接在他手腕溅出一团火星,邹途牙龈都疼出血了。   他往下一看,顿时心都凉了。   ——“操!操!操!”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下落到什么程度,往上看的话,只有一片茫茫黑暗。   他们就在这样茫无边际的黑暗中直线下落。   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仍在远方回响,不知道距离,不知道方位。   黑暗中只有他们两个紧拥在一起。   就在此时,在他们的下方,出现了一道巨型蟒蛇一样的生物,它的的身体在息肉间穿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巨网,一部分鳞片的还泛起了一层角质。   这个生物的体型可能比邹途见过的最老的古树还要粗壮,身上的每一块鳞片都撞出黄铜钟的巨响。   但他们下落的惯性是在过于凶猛,一旦撞上,粉身碎骨——   邹途大骂起来,试图在半空中抬起一条腿抵在墙上,缓解下冲带来的惯性。   纪南泽也看到了下面的景象,他心一慌,咬牙将匕首稳定在息肉内侧。   火星在黑暗中迸射,两个人的喘息都因为紧张变得非常低沉。   “操!”邹途大骂一声,他们的速度已经明显慢下来了,但这样下去,他们很可能迎头就撞上去。   “这个距离,应该可以……!”纪南泽感觉自己握刀的手疼得厉害,火星直接烫到了他的脖子。   他的手心都烫到发软。   但他不敢松手。   邹途的压力太大了,他几乎支撑了两个人的重量。纪南泽害怕他的胳膊就这样硬生生断掉。   “学长,疼的话就动手。我在下面挡着你。”   “不行……”纪南泽看着他,“再看你在我面前死一次?那我也太不是东西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再说了,我都说了没关系……”   “那也不行。”纪南泽说,“不会死,但是会疼啊。”   邹途心口一热,直接侧过身护在纪南泽下方。他的肩膀和臂弯都很宽阔,在这种危难关头,反而带给人一丝安全感。   “你做什么!”纪南泽发现他又自说自话,当下心中一慌。   “有个没那么疼的办法,你直接抱住我的腰。”   纪南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照做。只见邹途深深吸了一口气,腾出的那只手直接抓在被匕首划开的息肉裂隙,直接徒手抓住,增大接触面。   纪南泽一下就感觉到热血从邹途的手臂流到自己的脖子上了。   他的指甲可能全断了。   下落的趋势开始减缓,在鞋尖快要碰到生物鳞片的时候,他们停下了。   黑暗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纪南泽抓过他鲜血淋漓的手,都不知道哪儿还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你看看自己都伤到哪儿了。”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不知道这有多疼吗?一定疼死了……”   “我爱惜自己,那我们就得摔在他身上了。”邹途见他这么焦急,有些不好意思,“我真没事,有些事情,我都习惯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纪南泽看着他,责怪的话欲言又止。   “邹途,你以前,到底……怎么回事?”   邹途才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可现在,再把话收回来为时已晚。   “我是人类。”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我知道。正因为你是人类,你才要好好爱你自己。”纪南泽的表情比他还痛苦,“不要在做了这种牺牲之后,还笑着说自己没事。”   “你是人,你是一个可以笑,可以哭,也可以说自己痛,也可以示弱的人。”   “邹途,人是会哭的,是可以哭的。”   “人也是会痛的。”   邹途看着他,就这么低下了头。   他在做思想斗争。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只是……学长,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纪南泽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是一层很浓很浓的情绪,是一种粘稠的悲伤。   他点了点头。   邹途苦笑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凑向血肉模糊的那只手,牙齿轻轻叼住了上面藕断丝连的指甲。   纪南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他出手阻止的一瞬,邹途连眼睛也不眨的一下将那片指甲扯了出来。   邹途吐掉嘴里的指甲,当着纪南泽的面,那破损的血肉开始修复,指甲也慢慢恢复如初。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到这一幕时,纪南泽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十七年前,我在自己外公的实验室,成为了一个未发行疫苗的试验品。”他说,“那个实验,在最开始发布申请时,就因为过于荒谬被叫停了。”   “为什么……”   “而学长所看到的,就是实验的最终成果。”   “这到底是什么实验?”   “一个关于不死的实验。”   这段对话发生在绝壁之上,他们的一切支撑都在于邹途的胳膊。一旦有丝毫差池,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为什么是你。你们不是亲人吗?”   “因为那时,只有我,才是年龄最合适的活体,何况我母亲的缘故。他对我没有什么亲人的感情。可他为我进行的移植与注射还来不及完成,实验却紧急告停,相关数据、资料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你母亲?我记得你说过,是你父亲在醉酒后,杀害了你母亲。”   “……嗯,说的没错。”   “你外公又为什么这样待你呢?”   “我也不明白。但我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明白。”   纪南泽嘴唇嗫嚅一下,他似乎在组织语言:“所以,实验……成功了吗?”   “失败了。”   “为什么?你现在不是……”   “因为,这个实验的结果只能修复人体一千次,而不是我外公理想状态下的永远。疫苗的效果一旦结束,我就会回到普通人的状态。报告上是这么说……但我曾经受过的伤,会加以百倍千倍的反噬我的身体。”   “游国豪认识你,也是因为这个事情吗?”   听到这个名字,邹途的脸色不太好:“他的话……是另一件事,但并不是没有关联。”   “你是不是很不想提到他?”   “……也,不完全。如果学长想知道,我也不是不能说……”   纪南泽笑了:“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不跟你主动提他。”   “好。”   “……邹途。”纪南泽看着他,“你还剩几次?”   邹途的眼神很温柔,让纪南泽错觉,只要有他在,一切都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我不知道。”邹途说,“知道的话,我就会害怕了。害怕离开学长。”   我不能害怕,为了留在你身边,为了能够在你的身边,驻足得更久。   我绝不能退缩。   我必须一路向前,哪怕粉身碎骨。   ***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蜘蛛没有下来,而这条蟒蛇也没有别的动作。   “下面估计有东西。”邹途说,“学长还要往下探索吗?”   “能怎么办?”纪南泽也无奈,“没有绳索,我们现在的状态只能下,不能上。”   他检查了一下附近的洞壁,发觉蟒蛇身体穿出的息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孔眼,甚至留有半人高的空隙。但不知道它通往何地,或者说,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安全下落的可能性很小。纪南泽抽出匕首看了一眼,发现匕首已经翘了边,无法完成再一次高空刹车。   “大不了踩到蛇身上,邹途,我们再下降一点往洞穴里走吧。”   邹途哭笑不得:“你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这蛇鳞滑腻得要命,一不小心我们可就掉下去了。说不定,它被我们碰了,还会象征性动两下。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纪南泽试探性的将脚探了过去,鞋尖艰难地够到蛇身粗糙的鳞片:“没事,应该不会下滑。”   看蛇没有反应,邹途也没辙了。他小心翼翼地沉下胳膊,将纪南泽放到了蛇身上去。   “学长,没事吧?”他抓着纪南泽的手,不敢放,就怕有个万一。   纪南泽站在这条巨蛇身上,在他以往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在生物身上保持平衡的经历。他看着整个洞窟,忽然没了实感。   他还在学校那会儿,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会颠倒成这个样子,受到感染而变异的生物,以及疯狂的丧尸。   一切都不可思议,但却是那么真实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纪南泽站稳之后,对他点点头:“没事,它没动。我没猜错的话,这家伙应该在蜕皮。”   “学长,你让开点,最好往洞里去。”邹途一只胳膊撑着全部的体重,身形也依旧很稳健,“我眼神好,准头也不错,不会出意外。”   纪南泽小心翼翼退后几步,他也怕邹途乐极生悲,因此做好准备拉他。   邹途又何尝不知道纪南泽在想什么,他撒开匕首,如同一只敏捷的猫鼬一般,稳稳地落到蛇身上。   “小心点,学长。”   他示意纪南泽到自己身后,然后大步走进被蛇身贯穿的息肉内部。   纪南泽看向蛇身下方,这片幽黑深的无尽仿佛永远也窥见不到底一般,纪南泽不知道到底它通往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变异生物正在地底世界等待他们的到来。   这漫长的黑暗尽头,是生,是死。   他们也只能向前。 第26章 幽光   “邹途,我有一种感觉。”纪南泽说,“这些生物好像都在保护其中的什么东西。作为一个巢穴来说,它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   他不敢说自己设想的那种可能。   那颗巨大的肉瘤,可能就是整个洞穴的核心。但这种保护不太可能是长久的,因为息肉和血管都在蔓延,迟早有一天,这个洞穴会膨胀到无法想象的大小,也许会逐渐占领陆上的世界。   到了那个时候,这场恐怖的猎杀就真的不会有终点了。   “你是对的。”邹途说,“那些蜘蛛不敢下来,意味着在这下方有更强大的捕食者,这不是一场它们能涉足的狩猎。”   “也许是那些蟒蛇。”纪南泽琢磨着,“但奇怪的是,这些巨型蟒蛇似乎不是为了捕食或守卫巢穴而存在,它们在蜕皮,却没有对我们的到来起任何反应。”   “那么这些蛇一定有别的用途。只是这个用途,我们目前还搞不清楚。”邹途看了一眼头顶,“学长,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地铁站的整个地下结构都已经崩溃,从原本的出入口进出已经不大可能。”纪南泽说,“但是地铁站,应该是存在一个错综复杂的排水系统。这个系统存在于地下,属于一个无压管道。从这个地铁站的规模来看,它的管道应该比较老式,排水系统肯定也更加庞大。”   “排水系统?那是不是要经过下水道?”   “看情况。”纪南泽说,“不过大多数情况下,经过下水道都是不可避免的。当然,我们也不会知道下水道通往什么地方。”   “下水道会不会也有什么的感染生物。”邹途说得他自己都一哆嗦,“妈的,地球真的是哪哪儿都去不得了。不知道废水中会不会有感染源呢……”   “你总想着这些,我们还怎么出去?行了,别慌了,走一步是一步,我们也没别的主意了。”   纪南泽拿他没办法。他们排水系统都还没找到呢,邹途就已经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学长想在排水系统上拼一把吗?”   “这只是一种猜想而已,毕竟,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亲自面对,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纪南泽说着刚要上前一步。一旁的邹途突然伸手,直接握住了据他脖子几寸的一道寒光。   他还没反应过来,邹途的眼神就忽然冷了下来,手臂纹丝不动,他看着前方悄无声息出现的人,一字一顿。   “……你做什么。”   纪南泽迷茫地看了过去,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还来不及反应。那前面站着一个人影,他心里先咯噔一声,这人接下来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纪南泽排除了丧尸或感染生物的可能。   他定睛一看,如果没认错,就是步行街时他们遇到的二人组其中一名,那个高个子的男人。   “哎呀,我都说了是他们,你一定要上去触霉头?”他后面跑出来一个黄衣服的小哥,对他俩招了招手,笑得很开心,“我是海森,这家伙叫顾长风,之前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啊。”   听海森这么说,顾长风将小刀收回袖口,连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去。   “邹途,手没事吧。”纪南泽握住他的手腕,看着掌心一缕流下的鲜血。   “嘘。”邹途将食指放在他的嘴唇前,示意他们小声点,“别被他们听到了。我不想跟他们解释。”   纪南泽想起他的秘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掌:“我小声点,那你可得要藏好了。”   “那肯定的。”   “邹哥,是你吗邹哥。”瘦猴衣衫褴褛地走上前来,“呜呜呜呜真的是你。”   邹途从上到下打量他:“你他们怎么成了这幅糗样?”   “摔下来的时候衣服破了呗。还能是怎么样啊,我新换的衣服啊靠,耗损量真的太大了。还有邹哥,你怎么回事,我之前记得你只剩下半个人了啊?”   “什么半个人,你才半个人呢。”洛桑这时候走出来,拧了一下瘦猴的耳朵,“南泽,邹途,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纪南泽说,“别担心了,他这不是好好的吗?”   瘦猴一下就泪目了:“真的吗,邹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我还以为要永远的失去你了!”说着他涕泪横流地扑了上去。   邹途推开他的脑袋:“别他妈离我这么近。”   “嗯,确认了,区别对待,是邹哥。”   “不过邹途,你身上的伤……你不是被丧尸咬了吗?”   “抗体。”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顾长风看向邹途,“你产生了抗体?”   邹途垂下眼睫,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没感染,说不定就是顾长风说的那样。”纪南泽这时候站出来,说,“我们几个既然都遇上了,那就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顾长风眼里的情绪神秘莫测,海森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是从上面下来的。”纪南泽开始介绍起他们遇到的情况,“这里应该是一个地铁系统,但是据我所知,可能的出路已经全部被未知物质覆盖。而且在上方,有着大量蛛群……你们之前见过,就是在繁华街遇到的那种蜘蛛,几乎都是大型个体。”   一提到蜘蛛,瘦猴浑身发冷。   “靠,我有画面了,别说了别说了!”   “……就是你想的那种。”纪南泽看向他,“另外,在洞穴中央,有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巨大肉瘤。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整个洞穴都充斥着诡异感。”   瘦猴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们在底下发现什么没有。”邹途问。   “我和小洛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是这位仁兄救的我们,不然听你们说的,我俩早就成蜘蛛饲料了。”   邹途听他又提之前袭击他们的家伙,气得直接把脸扭向纪南泽。还生怕学长发现,刻意斜过脑袋。用余光悄悄地观察纪南泽的反应。   不过令他难过的是,纪南泽对这两个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表现。   海森笑了一下:“哎呀,举手之劳嘛,再说了,你们之前不是也帮了我们吗?”   “你们没忘啊?”邹途脸色有点不好,“刚才架匕首的时候倒挺勤快的,一点知恩图报的样子都没有。”   纪南泽惊讶地看了邹途一眼,后者担忧地看过去,似乎怕他怪罪。   两个人的眼神就这么硬生生撞上了,纪南泽的眼神温柔得要命。邹途立马想要回避,可他刚回过头,就听纪南泽轻笑着说了一声。   “谢谢。”   海森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消失:“那不也是警惕嘛,长风这人一直这样。对不起嘛。”   邹途没理他,整得气氛有点尴尬。   他不想跟顾长风交流,却不代表他对局势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行了,别拖延时间。你们到底有什么发现?”   海森思索了一会儿:“底下很深?”   邹途有些黑脸:“……这我知道,别说废话。”   “那就没什么了,人都没来齐,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到时候没人收尸,直接凉凉。”   “敢情你们就在这儿待了几个小时?”   顾长风发话了:“这条通道会传来水流的声音,如果没错,沿着这条通道走到底,应该就是地下了。要去?”   海森眨眨眼:“你耳朵挺好的啊。”   顾长风又不说话了。   见他们几个也拿不住主意,纪南泽就跟他们说了下自己的想法。在听到他们把重点放在排水系统上的时候,瘦猴的表情变得有些好笑。只不过,由于其他人都听得全神贯注,他自然也不敢乱发言。   交流完看法之后,洛桑第一个表示同意。   接下来,他们决定搜寻地铁站的地下排水系统。   ***   这样一来一去,他们一行六个人就决定继续这么向前了。   瘦猴悄咪咪走在邹途身后:“邹哥。”   “干嘛?”   “之前的事……对不起。”   邹途难得给了他一个眼神。   瘦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纪问我要斧头那会儿,我还想把他拉走。那时候,没想到你会被啃成那个样子。邹哥,你在我心里早就跟大罗神仙没什么两样了。”   “再牛逼的人也还是人。”邹途笑了,“行了,知道你脑筋不好。你这不也是关心学长吗?”   “我要是不关心小纪自己跑路呢?”   “我他妈现在就宰了你。”   “……淦!”   这时候,他们后面的洛桑也走上前去,对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南泽,邹途。无论是步行街,还是在学校时,都是你们一个两个舍命把我们救出来的。”她没有起身,“但那个时候,我们却没有拉住你们的手。在你们最需要帮助,最需要支援的时候,我们一个都没有站出来。”   “对不起,南泽。”   “对不起,邹途。”   说完之后,洛桑久久没有起身。   连瘦猴也难得沉默了。   邹途本想看一眼纪南泽,却发现对方正满眼微笑地望向自己。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   “我不怪你们。”他说,“别自责了,要是我,说不定也一样不愿意涉险。”   “邹哥这是啥意思?”   “他啊,是不想跟你计较了。”纪南泽看着瘦猴神秘兮兮的样子,笑道,“邹途他压根就没在乎过这个。”   瘦猴有些不服气:“哎,小纪,你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跟邹哥的关系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好了?”   邹途在前面听到了,回头啧了他一声:“说什么呢,赶紧跟上来。”   瘦猴失而复得,当然满口说是:“行行行,来了啊邹哥。”   这条通道的长度是难以想象的,连纪南泽都感觉走得双腿发软,也还是没走到头。可想而知,外头那条巨蟒的真实体格,究竟达到了怎样恐怖的地步。   “……停下。”   顾长风将胳膊挡在海森身前,而就在他发声的瞬间,前方的道路忽然直接消失,变成了一个向下的坑洞。   洛桑心里一惊,随着顾长风的指示,六个人齐齐往突然出现的窟窿里看去。   只见窟窿边缘那些息肉,似乎正被底层一种奇异的蓝光映照下,散发着古怪的幽光。   “到底了。”   一个彻底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世界,即在脚下。   即在此地。 第27章 水晶溶洞   通道尽头,他们一个接一个跳下去之后,底下的不知名液体几乎齐膝。   底层空间形成了一个天然溶洞,溶沟及石幔间隙滋生出大量晶簇,呈亮蓝色。这些结晶不太常见,也不是化学课上会见到的那种物质,至少在人类的理解中,洁净的成分可能是未解之谜。   方才他们在通道观测到的蓝光应该出自这些结晶。   纪南泽仰头看去,溶洞每一个可能的岔洞都存在晶簇分布,且并不像感染爆发前就存在的。至于具体的时间,他不好去推测。   他们眨眼的时候,眼皮被滤成结晶的光芒,这些无规则分布的结晶在幽黑的洞底成了唯一的光源。   溶洞底部积着一层液体,目测三四厘米深,越往洞穴深处,积水也会变得越深。水中蕴含漂浮物,纪南泽捻起一点,放到鼻尖嗅闻,发觉这可能是某种带有臭味的物质。   邹途见他好像对这东西感兴趣:“学长知道这是什么吗?”   “应该是蛋白质腐臭的味道。”纪南泽说得有些嫌弃,“已经形成粪臭素了,特别难闻。”   瘦猴估计就听到了一个“粪”,他捏住了鼻子,大骂一声:“爷要吐了!”   “长风,快研究一下这水里面还有什么成分。”海森抱着胳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忘记说了,长风可是我们院的理工天才。”   顾长风摇摇头:“……不去。”   听到他说理工科,瘦猴立马来了兴致:“那海森,你是干嘛的?”   海森依旧抱着胳膊,看起来洋洋得意:“猴哥,你看我,是能成大事的人吗?”   瘦猴果真捏着下巴仔细端详:“不像。你能成大事,猪都能上天。”   海森翻了个白眼:“那不得啦,一看我就是在三好学生屁股后头捡小便宜的。”   洛桑立马掐住瘦猴的耳朵:“你们左一个屁股右一个猪,低俗不低俗,无聊不无聊?”   瘦猴疼得腰都弯下来了:“我低俗,我无聊,我有罪……好姐姐你别掐我了。”   海森笑得开心。   顾长风看他一眼:“你别去折腾别人了。”   “我能怎么办嘛。”海森笑着说,“他们好玩啊?”   言归正传,在听见邹途和纪南泽的会话之后,洛桑加入了探讨,问道:“南泽,照你的说法,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量的水?而且一般来说,溶洞怎么会存在……粪臭素?”   “可能是某种养分。”纪南泽看着前方,说道。   邹途忍不住抬眼看他:“学长看到什么了?”   纪南泽将手指向黑暗之中,借着晶簇微弱昏暗的光源,他们终于见到了肉瘤最底部,也是生态最为恶劣的根系。   最开始,纪南泽只以为肉瘤的根系是一种类似植物枝干的存在,藉此汲取整个溶洞提供的养分。   但他的设想错了一点,这个根系并不是建立于生命物质之上的,而是数不胜数的巨蟒尸体弯绕而成,它们直通天际,壮观得难以言喻。   随之而来的窒息感如同鼠王现象,由无数只老鼠将尾巴缠绕在一起,构成堪比地狱的可怖图景。   在蛇群中央,有一块浮于水面的巨石。   看起来也像是天然形成,在巨蟒粗壮的身躯盘绕间,内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们小心翼翼涉水前行,接近了大约十五米左右,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洛桑捂住嘴,还是从喉咙里漏出一声尖叫。   一群丧尸围坐在巨石中央,他们悉数呈现跪姿,以某种邪教仪式一般的姿态绕成了一圈。   纪南泽略微数了一下,丧尸数量在五十个不等。   “学长。”邹途挡在他身前,他放低声音,“我觉得状况不太对。”   先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们也推测过,这些丧尸很可能受到外来控制。   现在,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丧尸的行动模式很可能受到了某种外在力量的控制。   “它们……就像在祈祷。”纪南泽说,“很奇怪,一般到了这样的距离,这些丧尸会起身攻击我们。但它们没有那样做。”   “似乎对声音也不是很敏感。”邹途皱起眉头,“从外表上看,我不认为它们和之前遇到的丧尸有什么区别。”   “抓紧时间。”纪南泽想了想,说,“找到排水系统,想办法离开这里。”   海森不喜欢参与讨论。既然有人做出了实质性的决定,那么他也同意这个人的看法,连带着瘦猴。对他们来说,是谁都不重要,只要别让他们动脑子,计划就是完美的。   “邹哥,要不要沿着周围分散搜索?”瘦猴说,“这里这么多臭水,一点都没下去的样子,肯定是排水系统这孙子消极怠工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邹途看他一眼,“赶紧分头去找。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瘦猴听见了吓一大跳,当即就求着洛桑陪他一块找了。   邹途走过来的时候,纪南泽正将袖口扎紧。蜘蛛毒液蔓延开来,他的左臂血管已经发黑,快要影响到上臂。   “学长,怎么了?”   纪南泽连忙把手臂浸到液体下方,但这一下,脏水流入了伤口,他疼得头皮一阵发麻。   “我没事,在找排水系统呢。”   “学长,离开这之后,要不要想办法弄辆车?这样不仅不用回到服务区,还能一直开到南极。”他说,“倒也不用一天就到,开累了就找地方歇一下。”   “怎么,不想在大城市生活了?”   “倒也不是,学长,我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救。”   “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大家还能回到以前的生活。”纪南泽说,“这些与死亡相伴的长夜,每一个我们无比厌恶的明天,都是死在今天的无数个牺牲者奢望不到的明天。”   “……如果真的无可救药,我们就去南极吧。”   “你怎么天天想着南极?”纪南泽苦笑不得,“开车怎么可能到南极呢?”   “怎么不可能,学长这就不知道了。”邹途对他一笑,“等我们去了南极,去了感染威胁不到的地方,就可以过安心的日子了。不用担心每天都有人死去,不用活在担惊受怕当中。所以,只要有心,想去南极没什么不可能的。”   “挺好的,如果计划能再现实点,我肯定支持你。”   “学长就别打趣我了,说不定我也是在说真话呢?”邹途的手也伸进水中,他弯下腰,小指碰到了纪南泽的手,“学长,手好冰,没事吧?”   纪南泽连忙抽出手,生怕他发现端倪。   “没事!……这水有点凉,浸到了自然会有点凉。别担心我了。”   邹途以为他抵触,哑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抱歉,我是不是不应该……”   “没关系。”纪南泽对他笑笑,“别总是对我道歉了,你会把我越推越远的。”   溶洞的内壁早已被息肉覆盖,他们很难找到出去的路。   但纪南泽故意行动的很慢。   如果他静止不动,水流会从指尖缓慢地流淌过去。这种现象细弱到皮肤都难以感知,但纪南泽屏气凝神,抓住了这种感觉。   水流有走向,那就意味着这个溶洞并不是完全密闭的空间。   纪南泽顺着齐膝的水流缓缓前进,推挤着他的手指,向着某一个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方向。   邹途见纪南泽默不作声,只是缓慢前进,立刻就跟了上去。   “学长发现什么了?”   “不知道靠谱不靠谱,我也不敢确定。”纪南泽有些紧张,“现在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关系着所有人的生死。我不敢……”   “没事,你说,我跟你一块承担。”邹途表现得不以为然。   “……尽管很细微,这里的水流有一个固定方向。”纪南泽妥协了,他低下头,说,“我觉得,在前方,应该会有一个出口等着我们。但光凭流速来看,这个出口的尺寸不会太大。我们不要抱太大希望。”   “希望不大也是希望。”邹途说着,也将手伸进去感受水流,“……值得一试。”   顾长风那边的想法和纪南泽差不多,他们也基本找对了方向。和正规的洞穴探险不同,他们不能往上走。整个洞穴的结构一直在强迫他们向下一层层前进,但随着不断的深入,空气质量变得越发糟糕。邹途抹了好几下鼻子,鼻腔里沙土的感觉却一直没有散去。   “鼻子难过?”纪南泽用手帮他捏了捏。   邹途点点头,声音闷闷的:“嗯,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   “难过也忍一忍吧。”纪南泽说,“等出去之后就好了。邹途,你是不是有点鼻炎?”   “是啊。”邹途又揉了揉鼻子,这下他难受得都有点憋出眼泪了,“我影响不大,也就是越到这种环境越是不舒服,没什么大碍。”   “瘦猴之前拿的鼻炎喷雾你带在身上了不?”   邹途苦笑起来:“身上没有,有的话早用上了。估计掉下来的时候就弄丢了,不过我真没事……等出去缓一缓就好了。学长你就放心吧。”   “行,出什么状况跟我说。”   渐渐的,纪南泽觉得所处的溶洞变窄,水位淹过了大腿。他深吸一口气,在冰冷的河水中艰难前行。几个人一前一后跟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之间,一道黑影从眼前的水面游过。纪南泽瞬间停下了脚步,他感到额头冷汗直冒。但水花已经暴露了他的方位。随着瘦猴困惑的问了一声,他感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在了自己的脚踝上。 第28章 蛇群   纪南泽瞬间就明白过来,是鲜血引来了那东西。他还没来得及站稳,直接被水底的东西拽进了下方。   水差点淹到他的鼻子,他手忙脚乱,却始终找不到可以抓握的东西。   就跟没头苍蝇一样,被东拉西扯地拽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邹途眼疾手快,一把架住纪南泽的胳膊。他急得牙齿咯吱响,拼命想把纪南泽从那东西的拉扯中救下来。“学长——我操!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影的力道实在太大,他整个人膝盖都跪到地上,磨破了一大块皮。   无论他这么做,都只是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纪南泽被拖入水中的事实没有改变。   事发太突然,邹途知道纪南泽肯定没有做好准备。一旦呛入这些不知名液体,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到感染影响。他担心纪南泽无法处理突发状况,越是这样想,心里越煎熬。   “瘦猴!帮把手!下面他妈的有个大家伙!”   脚下已经水花四溅,可邹途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救不出纪南泽。他急得不行,恨不得自己和学长位置对调一下。   瘦猴一蹦一跳地踩水过来,还没等帮上忙,他也被一卷卷进了水里。   “奶奶的,有陷阱!”   “陷阱个屁啊!你快起来!”   洛桑蹬着墙壁想把他拽回来,结果两个人一起拽进水里,半天都没浮起来。   邹途内心都崩溃了:“你们他妈在搞什么!搞笑吗!”   顾长风拉住洛桑的衣领,结果他自己也栽了。海森也跑上来帮忙,没想到越帮越忙。   几个人就跟长在一块的萝卜似的,一个抓着一个,全都沉进了水里。邹途翻了个白眼,他知道这帮人肯定指望不上了,于是直接跳入水中,打算尽快营救纪南泽。   也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到了水下之后,邹途发现绊倒瘦猴他们的和缠住纪南泽的生物是同一个。   生物游动的速度不快,因此邹途很快就找到了纪南泽。他轻轻捏住他的鼻子,示意屏住呼吸。纪南泽艰难地点了点头。因为意外来的实在猝不及防,他被拽进水中的时候接连呛了好几口水。而随着拖拽深度增加,他明显感到那东西很可能是想淹死他们。   水中的杂质非常多,物质也不明,贸然行动是一种非常冒险的行为。   邹途替纪南泽捂住眼睛,他自己则在水中睁了开来。   缠着纪南泽小腿的是一条黑色蟒蛇,这蟒蛇体格很大,但和之前见到的巨蟒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整个鳞片都是黝黑的。唯一能证明对方是受到感染生物的证据,就在它的瞳孔,蛇的瞳孔泛着诡异的金光。而所有的感染生物、丧尸都具有共同的特征。   金色的眼眸,死者一般冰冷的身躯。   四面八方的黑蟒都朝他们的方向游了过来,在陆地上,人类可能可以与这些生物一战,而到了水中,他们就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挣扎的过程中,邹途的手肘不慎划破了一个黏附在内壁的白色卵囊。   从卵囊里,逸散出一种古怪的物质,顿时糊了他一脸。那东西又绿又黄,整得他表情都痛苦起来。   邹途终于明白了,水中的漂浮物,除了胚胎的外膜,还有蛇类的角质。   他要吐了。   他狼狈不堪地扭过头,发现倒数第一节 火车的顾长风也在看他。邹途对他做了个上浮的手势,顾长风会意,一手拎着海森,一手拽着瘦猴和洛桑,直接在水中拉刹车。   黑蛇的注意力不在他们的身上,以至于他们的行动非常顺畅。   等到他们四个都浮了上去,换了口气,就开始一前一后拉扯起蛇尾巴。   黑蟒感觉到了后方阻力,但对于感染生物而言,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因此,黑蟒仍旧毫不在意地游动。   邹途要的就是它一时大意。他手法利落地从后腰翻出一把匕首,趁着游动时蛇鳞本能翕张,顺势就捅入了蛇身。   在水中,阻力令肌肉力量大打折扣,但这把匕首依旧削铁如泥,还附带了出血槽。这设计就很人性化,对付丧尸可能尚且用不着,但对付这类肌肉强健的感染生物,出血槽作用就大了。那些痉挛的肌肉并没有第一时间绞住匕首,这倒是叫邹途万分庆幸。   在末日中,任何武器资源都是极度稀缺的,他可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邹途吐出一串气泡,猛地拧动手腕,在血管丰富的蛇身上剜下一簇鳞片和皮肉来。   黑蟒吃痛,力道自然有所放松。   邹途伺机拉住纪南泽,脚底一蹬给他拽出了水面。他脚下踏出一串白浪,迅速浮出了水面,姿势老练的好像专业游泳运动员。   “咳咳……”   浮出水面之后,邹途摸只觉得鼻腔和嗓子眼辛辣得要命。他估计也是水下待得太久,呛了好几口水。邹途不敢耽误,随手抹了一把脸,连忙把鼻子和嘴里的东西往外吐。   纪南泽也连咳带吐地呕出一大片不知道名字的东西,看得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不能在水里,得上岸,不知道它们还有没有后手!”   邹途作势吼了一声。顾长风闻言直接带着海森往石块上跑。   瘦猴见状,拉着洛桑对邹途喊:“邹哥,小纪,你们也赶紧!”   “知道了。”纪南泽直接一腾身,拉住咳得满面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邹途。   两个人一路水花四溅,不要命地往那石头上跑。   他们也顾不得石头上面的丧尸了——他们折腾出的动静太大,跪坐在石头中央的丧尸注意到了他们的方向,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   但当务之急,是远离那些阴险狡诈的黑蛇。   说时迟,那时快,水里那条挨了刀的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水面顿时溢散起一股浓稠的黑血。它身子一拧,身形游成一道可怖的黑影,立时追了上去。   对付一定数量的丧尸,这六个人不算新手,也算老手中的老手了。海森抄起电锯就往丧尸的脑袋砍,不过估计泡了水,链锯还没完全卡死,但噪音震耳欲聋,不知道还能用多久。   顾长风将瘦猴和洛桑拉上岸,然后将手递给纪南泽。   纪南泽刚抓住他的手指,背后的邹途忽然一沉!   他心里咯噔一声,心中冒了一个念头。   蛇缠住邹途了。   “邹途!”   ***   “过来帮忙!”   顾长风向身后喊了一声,直接两只手抓住纪南泽的胳膊,想把他往岸上扯。   海森直接蹦过来抱他的腰,避免他也被拽下去。瘦猴和洛桑也没闲着,他们虽然没这俩人力气大,但加起来还是能顶一顶的。   纪南泽胳膊都快拽断了,他甚至听到背后那条蛇在邹途身上“嘶嘶”吐信子的声音了。   邹途直接被蟒蛇缠在了腰上,那蛇还往他脖子上爬,准备故技重施扼断他的气管。但邹途直接将小臂挡在脖子边被蛇身一同缠绕,避免窒息。   “邹途,你还行吗?”   “姑且不会窒息,但撑不了太久。骨头会断。”   纪南泽抬起脚,他打算孤注一掷,但这蛇体型太大,泄殖腔一点也不好找。   “在尾巴尖附近找!”顾长风牙关咬得死紧,“用最大力踹下去!”   邹途都听到自己骨头的嘎吱声了。   “邹途,马上就好!”   “……知道了,学长,拜托……”   纪南泽试了好几下,就见蛇腹诡秘地收缩一下。他知道泄殖腔就在这附近,直接一脚狠狠踹了上去。   鳞片在他鞋上划开几道口子,那蟒蛇的力道一下子就泄去了,邹途直接跌到地上。   纪南泽连忙跑过去,把他从蛇底下拖了出来。   六个人一前一后缩在石板上,丧尸也渐渐围了上来。   前狼后虎,无路可退。   随着他们渐渐被丧尸逼到石块的一角,那些黑蟒也从水里爬到了岸上,朝他们步步紧逼。   “邹哥,身上还有火吗?”   “有都给水泡坏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就不能用了。”   邹途一边咳嗽,一边拧干衣服上的脏水。   “那现在怎么办?”瘦猴干脆四肢一瘫,“没火,不如最后一刻咱们走得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壮烈?”   “就你还壮烈呢,电视剧是电视剧。”海森挖苦他,“咱们顶多成两坨颜色壮烈点的蛇屎。”   瘦猴叉腰道:“能不能文明点,我们六个六坨屎,它也不怕撑死。”   洛桑忍不住瞪他:“你也消停点。”   顾长风看了邹途一眼:“打火机给我,我能修。”   邹途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感激,当场就把打火机抛到他手上。   顾长风直接原地半跪下来,手法利落地拆开了打火机。   “争取时间。”顾长风说,“里面潮得很厉害,我得取出内胆,不然没法点着。”   “行。”   纪南泽不断地调整呼吸,蟒蛇的缠绕的窒息感还在他的体表流淌。   他咽了口唾沫,搬起地上的一颗丧尸脑袋。那脑袋已经完全僵硬了,也没有任何活动的特征,被他这么一抓,表皮蹭下了好几块。   纪南泽将丧尸朝蛇涌来的方向抛去,一群黑蟒立刻就缠了上去。   蛇的视觉是非常差的,即使不是完全看不到静止的物体,但它们对活动的单位兴趣更大。   这是本能,是病毒也无法改变的一种基因。   “这不是长久之策。”纪南泽说,“不知道病毒有没有破坏它们的颊窝,蛇类对温度也很敏感……”   邹途一听就懂了,当即撂倒几头丧尸下去喂蛇。   “别愣着了。”他看了一眼正在处理打火机的顾长风,心一横,一咬牙,对瘦猴说,“一定撑到顾长风把打火机搞定!” 第29章 火势   要杀这蛇,必须动巧劲。   邹途和纪南泽配合得相当好,邹途负责控制扑咬上来的蛇,纪南泽一刀下去,身首分离。   和寻常的感染生物相比,这些蛇群就跟体育仓库那会儿遇到的猫头鹰一样。感染赋予了它们极强的攻击能力与杀戮欲望,却无法强化它们自身的弱点。   瘦猴和洛桑这儿就显得不那么乐观了,他俩一个没有邹途的力气,一个没有纪南泽的反应速度,被蛇群逼的连连后退。   瘦猴忙催顾长风:“顾哥,算我给你磕头啦!这打火机修好前哥们儿真的还有全尸不?”   顾长风急得汗都下来了:“有,你别叫唤。”   瘦猴一听,本来不想叫唤,没想到一条黑蛇直接沿着他小腿爬了上来。冰冷的鳞片在皮肤表面游动,他浑身蹿过一阵寒意。   “哇哇哇!”   瘦猴开始滋哇乱叫。   邹途骂了一声,直接徒手把他腿上的蛇拎起来,干脆利落断了蛇头。   “顾长风,还有多久!”一条蛇直接缠上他的胳膊,粗壮的身子压迫着他的肌肉,疼得要命。   他话音刚落,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顾长风看着火光明明灭灭,手上抖得厉害。瘦猴看着那簇小火苗,跟饿了好几天的人见到一块蛋糕一样,眼睛直放光。   顾长风嫌弃他那眼神:“行了,别看了,把衣服脱了。”   洛桑听见了,立马脱下外套供他烧。瘦猴也照葫芦画瓢,地上堆了两件外套。顾长风也不敢怠慢,将火苗凑近袖口。   火苗舔了好几下,可惜外套吸了水,要点着艰难得很。火势也半天都起不来。顾长风急得额头上又开始密密麻麻冒汗珠了。这一下要是掉了链子,他们所有人都得葬身蛇腹。   “操!完犊子完犊子完犊子……”瘦猴急得跺脚,“万能的邹哥,怎么办啊你快想想办法啊。”   “别他妈在我耳边叫!没看到我在忙吗?”邹途毫不留情地开始骂他,那蛇已经从他小臂一直爬到了上臂,他感觉整只胳膊都快废了,“这他娘到底……”   杀蛇的时候,他还没感觉,但反被一条蛇缠上,那股蛮力肢解靠对抗肯定是比不过的。   纪南泽的状况也不好,蛇直接盘住他的腰,不断加剧着挤压脏器与肋骨的力道。他被绞得失力,手里的匕首跌在地上。   “学长!”邹途牙齿都咬出血了。   “……没、没事……”   洛桑和瘦猴立马蹲下来助长火势,他们一人身上大概都三四条蛇了,洛桑直接被缠住了脖子。   跟邹途不同,她并没有做任何防止窒息的措施,因此被勒得面红耳赤。就在这时,火苗总算在外套袖口烧了起来,顾长风额头上的汗都流了一身。   海森在他后面保护这撮火苗,只不过链锯上也很快挤上了数条黑蛇,一圈圈绞着,金属都发出了即将崩裂的声响。他一咬牙,直接放弃了电锯。跟性命比起来,这些东西简直就是身外之物,他压根不在乎。   就在洛桑意识模糊,快要晕过去之际,整件衣服终于点燃,烟味也越发浓郁了起来。   原本还跃跃欲试的蛇群当即有些退缩,他立刻拽着一角,把燃着的一端直往蛇脸上怼。那蛇估计也是给烟呛到了,烂成软骨的信子嘶嘶吐着,绞缠的力道放缓了片刻。   抓住时机,瘦猴嗷嗷乱叫着把蛇从洛桑身上掰了下来。   瘦猴这孩子,从小怕蛇,邹途怜悯地看他一眼,还真是难为他了。   只不过他们也泥菩萨过河,热源还来不及蹭到他们身上,邹途的两条腿先被蛇缠上了,硬生生给他扯得跪地膝行。看来烟雾一时之间还没有影响到这些捕食状态中的蛇,不,邹途牙关紧咬,只是时间问题,只要他坚持到烟雾变大,他身上这些蛇一定会放弃继续捕猎。   这是野生动物的一种求生本能,即使在感染影响下,感染生物的攻击欲望达到了有史以来的巅峰。它们也依旧会惧怕火焰,这是邹途在感染生物和丧尸身上观察到的共同特征。它们惧怕火焰,但这是不完全的,丧尸对火焰的畏惧程度不如感染生物。   对抗丧尸的最佳办法是物理手段,而对抗感染生物,没有比火焰更有效的攻击了。   只要掌握了火,就等于掌握了主导权。   纪南泽腰上那条大黑蛇,就跟感应到什么一样,力道大得几乎碾碎他好几根肋骨。他自己都听见骨头断裂的啸叫了。蛇身盘旋而上,从他的腿根飞速攀援,用力扼住了他的气管。鳞片在他脖子上刮擦出道道血痕,血一直流到一片青紫的手臂。   他眼睛都快被勒到翻白。   邹途见状坐不住了,拼了老命想爬到他身边。结果他胳膊上那条蟒蛇却不留情,直接张口咬向他多灾多难的那只眼睛。   “啊操——!”   要不是他躲闪及时,估计眼珠又得被扯到地上去。蟒蛇的獠牙直接在他眼角留下两个血洞,血淋淋的,他眼睛登时就睁不开了。   纪南泽眼前都开始跑马灯了,顾长风他们才终于摆脱蛇群。这回是瘦猴抱着一沓冒火的衣服,冲过来给他们一人身上烫了一下的。   蟒蛇散开之后,纪南泽直接跪在地上,呕出来的都是粉红色的泡沫。肋骨估计事小,呼吸道可能被勒出血了。   “学长,没事吧……”邹途顾不上脸上的伤,直接来扶他,“你是不是吐血了?操,这帮畜生……”   “别说这个了,邹途,再这样下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蛇群对火焰的恐惧感不如蜘蛛,况且这里……还有水源,它们只要藏下去,很快就能免除火焰的威胁。”纪南泽剧烈喘息着,他身上全是勒痕,嘴巴里弥漫着血腥味,“打火机耗尽之前,能想办法制造更大的烟雾吗?”   顾长风看了过来:“你的意思是?”   他指了指肉瘤底下的巨蟒尸身,顾长风看了一眼,觉得这实在疯狂。   “办吧。”他还在犹豫,海森发话了,“我们没机会了不是吗?况且,这么干一定会很有趣。我举双手支持!”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搞怪啊!”瘦猴欲哭无泪,“苍天啊,我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怪人啊!”   顾长风没辙了。说干就干,他直接把一件烧得正旺的衣服甩到一条巨蟒身上,估计是蛇身已经丧失水分的缘故,火腾得就冒起来了。   引燃的速度比他们想的都要快。火从一条蛇身上蔓到了另一条,他们头顶立刻就剥下些熊熊燃烧的鳞片。   邹途一只手领着纪南泽,缩到一边去。   高温很快蒸腾起来,蛇群在火中纷纷退缩,直接退回了水底。   纪南泽还记得出口可能的位置,他就盯着那里,等待蛇潮继续退去。   ***   火线就跟疯了一样,仰头望不到顶,他们不知道火究竟烧到了哪里,只知道浓烟已经在整个地下洞穴弥漫起来,再不走,就等着在里面活活烧死。   “我们走水路。”纪南泽一咬牙,“就往刚才的方向走。这些蛇惧火惧烟,应该已经彻底退回去了。”   邹途看着他,觉得也只能这么冒险了。   “保险起见,先把外套点着。”邹途边说边做,“以备不时之需。”   从上方掉下来了不少滚热的鳞片,在水中一时温度降不下来,几乎扰乱了蛇的感官。因此,这一路上,他们的行动很顺畅。   只不过纪南泽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策,如果他们小看自己的对手,很有可能出其不意。   瘦猴抱着胳膊,被之前的蛇吓得够呛:“邹哥,你说这条路对吗?”   “就算不对,你能怎样?”邹途没回头,“都到了这田地,还担心这个?”   “这不是质疑一下,让计划更完美吗?”   邹途瞪他一眼:“我要你质疑?”   瘦猴立马态度放软:“行行,邹哥你简直是太上皇……”   洛桑用手探着水流走向,对他们的选择报以认可:“南泽的方向是对的,尽管动向很细微,这儿的水确实是有流向的。”   纪南泽在前面说:“这只是一个推测而已,只不过前方出口的尺寸,应该也是一个难题。”   他说的没错,水流的幅度实在过于细微,出口应该很狭窄。至少比他们理想的尺寸要狭窄得多。   “怪了。”瘦猴耸肩,“这种地方有出口,只能证明蜘蛛工作不仔细啊。”   洛桑忽然皱起眉头:“别说话了,没看到前面空间变窄了吗?”   前方依旧没有光,当水流快浸没到脖子边,他们在地下洞穴找到了一条狭窄的通路。这地方特别低矮,他们一个个都得蹲着身子前进,脚脖子和大腿都得抽筋。   洞壁湿滑黏腻,上面都是苔藓和残留的肉膜。邹途摸了一手,差点没被熏吐。   忽然,他脚有些踏空。邹途定了定身,仅用脚丈量出那是一处裂隙,裂隙周围的岩石非常松软,被他拨弄几下就裂开了。   “顾长风,往水面照,估计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邹途一手拉着纪南泽,跟母鸡似的护着他,一手又招呼顾长风过来。   顾长风涉水过去,“啪”的一声点燃打火机,还不等他朝水下照,瘦猴先喊了一声。   火光顺着洞壁扫了一圈,几个人面色都开始苍白。   只见那距他们头顶,仅有五公分左右的息肉,已经严重萎缩。   它皱缩在石壁上,勒出下方包裹着的,密密麻麻的一张张人脸来,场面一时骇人到无以复加。   至于先前瘦猴提出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这个洞穴出现裂缝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些息肉枯皱萎缩了起来,露出了原先的洞穴结构。   几个人蜷在一平米不到的洞穴里,只觉得身上爬满了寒意。 第30章 孵化   “这是怎么回事?”瘦猴冒了一身冷汗,“怎么……这么多……”   “人脸。”海森替他说完了,他踮起脚往最近的一张人脸张望,“应该是捕食过后的尸体。”   海森比瘦猴显得冷静多了,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如果不能时刻保持冷静,极有可能出岔子。   一旦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石壁上浮出的并不只有人的面孔,薄膜后存在另一种轮廓,纪南泽顺着这些轮廓错乱的流向看去,在脑中构筑出一幅画面:这些东西可能是人类的肢体。   而所有的肢体与头部都不成结构,看起来就像巴黎地下大墓穴一样。   “这些应该是人的肢体。”纪南泽说,“不是完整的个体,而是被肢解和处理过后的人体部位。”   邹途也望了一眼:“如果地下巢穴时蜘蛛建立起来的,它们没必要将尸体兜集在这里,甚至大费周章分解这些尸体。”   “重要的是,没有任何食用过的迹象。”纪南泽轻轻触碰了一下薄膜,“轮廓很完整,尽管内里的肌肉已经有些皱缩,但整体保留得很完好。邹途,还记得我们在上层的息肉后发现的东西吗?”   “学长是说生物的遗骸吗?”   “这种生物习性。”他说,“很像‘蜘蛛’本身,包括对方织出的血网”   “学长,记得我们以往见过的生物吗?”邹途也在思考这个疑问,“猫头鹰保留了夜行功能,犬只维持嗅觉等等,但如果事况超出了生物本能,或者换句话说,地下巢穴的建立,其实是‘感染’的要求呢?”   纪南泽被他说的可能震住了,他错愕地望向邹途,久久说不出话来。   “既然如此,它们费尽心思将动物集中在上层,而人类被裹在洞穴的最底部。”纪南泽说,“极有可能存在一种联系。按照你的说法,感染如果存在自我意识,那么它一定可以从这件事中获得什么东西。”   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但还有一点很奇怪。   洞穴既然已经膨胀到如此惊人的地步,为什么为其提供养分的人类尸体,还没有消化干净?   纪南泽伸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轮廓,脑袋里闪过一种可能。   而这个念头令他毛骨悚然。   “数量太庞大了,多余的养分除了浪费空间,只会逐渐腐化,根本没有利用的必要。”   顾长风看向他,好像明白了他的想法:“你的意思是……”   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念头惊骇到了极点。   “这里储存的所有人体,都不是为了这个洞穴而储备的。”   邹途敏锐地嗅到了不对劲:“学长的意思是……”   “这里应该有另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可能才是养分的供给处。”   他们一路下来,见识过不少可怕的感染生物了。纪南泽这么一说,几个人脊梁骨都开始发毛。   “靠,你们怎么这么镇定。”瘦猴搓了搓胳膊,“小纪这话说的,这洞穴其实也……也就这么大,说不定是你们想多了呢?”   “行了,与其在原地逼逼赖赖,还不滚过来帮忙?”   邹途瞪了他一眼,他正在顾长风的协助下掰开裂隙周围的石头。   他不比瘦猴见过世面,但总比瘦猴冷静。纪南泽说的其实有道理,既然消耗着洞穴内资源的另有他物,那么他们就必须尽快逃出生天,避免那东西将这些尸体吸收殆尽。   到了那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他们只是普通人,面对非人的怪物,连抵抗都显得不可思议。   仿佛感受到了他们每个人身上的恐惧。水流变得无比汹涌,在裂隙后发出隆隆的回响。   前路未卜。   ***   想要挖出容一人通过的空间,还是非常艰难的。邹途感觉自己十根手指有六只都出血了,指甲缝痛得厉害。   他把手从水中抽了出来,上面还挂着一些蛇角质,他强忍住吮吸伤口的冲动。   纪南泽握住他的手,刚痊愈的指甲盖就有些翘起来了,看得他心疼。   邹途就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笑了下:“不疼。”   纪南泽叹了口气,他横竖也拗不过邹途,只能用衣服帮他轻轻擦拭伤口周围。   就算不会感染,就算伤口最终会痊愈。   可疼痛是永远不会变的。   随着裂隙的逐渐扩大,他们能完全伸进一只胳膊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挖掘深入,整个地下洞穴都摇摇欲坠。   纪南泽用手探了一下,感觉这种地质变化不是他们破坏了洞穴的结构导致的。他不知道那东西的源头,只能祈祷不是来自洞穴里另一个受到供给的东西。纪南泽辨别了一下大致方位,确认可能是在他们头顶,距离还不明确,但震源非常剧烈。   从上方传来的震感极其不稳定,反而愈演愈烈。   等到一只鲜血淋漓的胳膊从头顶砸落下来,水花都快溅到肩膀上时,邹途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停下。”他说,“全都屏住呼吸。”   他和纪南泽面面相觑,这震感他们特别熟悉。先前在繁华街的大商场,他们就感受过蜘蛛破茧的剧烈摇撼。   此刻,地下洞窟地动山摇,比之更甚。   两个人只有一个念头。   上面的肉瘤,恐怕已经破开了。   他们屏住呼吸还没一会儿,声音就变得清晰许多了。   声源来自头顶上方,像是一种闷沉的回响,又像是一种具有韧性的物质撕扯破碎的锐鸣。   那不像是人面蜘蛛,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划破表皮的声音有着无法解释的不同之处。   当那刺耳的巨响划动至最后一处,一阵极其高频的噪音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洞穴。   可能是一种特殊频率的超声波,并且对鼓膜的影响非常大!   他们不得不捂住耳朵,几个人蜷缩在一块。耳膜疼得呼吸都在颤抖,他们感到身下的积水随着声波的消弭变得越来越冰冷。   纪南泽听见爪趾在肉膜上划动,削铁如泥;他听见那个生物喉咽里发出的咯咯声;然后是骨头与筋脉抑或复位抑或错位的咔咔轻响。   这个生物的骨骼与肌肉非常精密,接近于灵长动物,可能具备感染者的一切特征。   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纪南泽判断了一下具体方位,觉得声源在上空较为遥远的地方,只是回声将恐惧感无限放大。   他咬着牙,抱着胳膊,仔细聆听。   邹途轻轻按住他的手腕,帮助他保持镇定。   邹途手上都是汗,纪南泽也汗流浃背。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   接着,噪音变得非常古怪,纪南泽从来没有听过类似的声响,他甚至找不出任何一种词语来形容。   ——那一点一点,好像吸黏在洞壁上的声音,总共在八个方位同时响起,有意识一样往他们的方向下落。   不,别多想,可能目标并不是他们,只是洞穴底部。   洛桑拿出手机,她不敢说话,本来还想和他们打字交流,却发现手机屏幕频频闪着雪花。   过了几秒,就完全瘫痪了。   六个人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所有的电子信号在这生物孵化的一刻,受到了绝对屏蔽,任何电器都没能逃过一劫。   邹途反应很快,他没有沉溺在恐惧中。而是直接徒手掰下一块岩层,企图将裂隙扩大。   纪南泽也急着上来帮忙。   因为他们听见了,那东西落在水中,近乎无波而荡漾开来的涟漪。   水流被搅动,万籁俱寂。   蛇群似乎也缩回了巢穴,它们极端忌惮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们不知道这位客人到底是什么,但它绝对不是“蜘蛛”就能轻易解释的存在。它令洞穴内的生物本能的趋利避害,它是上位的捕食者,食物链顶端的君临者。但它究竟是什么样一种生物,没人见过,更不会有生物活着见过。   而那个生物——正不偏不倚地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挖掘岩层,试图开辟出一个足以供人通行的洞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不知道为什么,纪南泽觉得,向他们走来的那家伙并不着急。它走得不许不急,好像是在给他们机会,也好像……上位的捕食者享受戏弄猎物的乐趣。   当邹途用肩膀撞开一大块,打通了一个直径不到半米的小洞时。他终于如愿见到了这条排水管道的大致概貌,爬出洞穴后,还得往下跳大概两米。   梯子锈的厉害,已经断了半截。   而洞穴内肆虐的息肉尚没有完全蔓延过去,管道内壁只是残留着少量肉块。   管道不知道通往何处,但邹途相信,它总有出路。   他单手撑着外沿,示意他们先通过:“……都进去。”   瘦猴看他一眼,秉持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先把洛桑送进去。洛桑挂在边缘上也没有磨蹭,直接往下一跳,就听一阵闷哼。她已经站到一片污秽的废水里。她压根不在意身上的臭味,而是挥舞着手机的光亮,给他们照脚底下的路。   “快点。”邹途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他只觉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将他们推得离死亡近了一些。   顾长风瞅了他一眼,郑重地点点头,一只手拽着海森,一只手扯着瘦猴,身手矫健地跳了下去。   轮到纪南泽时,邹途终于露出了笑容:“学长,赶紧……”   他话未说完,一双如炬的金色瞳孔,就出现在距他们背后不远处的黑暗中。 第31章 鼠群   黑暗中隐现着一个人形的轮廓,纪南泽脚下一边移动,一边专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这个人个子很高,跟邹途有得一比,和邹途不同之处在于,他的四肢较邹途的更为纤细。只不过有些时候,身体上的特征说明不了本质的问题,人类不能相提并论,任何生物之间,都是如此。   更别提那些决定性的差距了。   纪南泽眼睁睁地看着怪物的喉咙对半剖开,边缘宛如缝合状,露出内里深红色的发声器官。   他在这个生物身上,找不到一丝已知的生物特征。   如果是超越他理解的微生物或寄生虫,那就另当别论。咳令他不得不否认这一点的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出人类的形态,对任何感染生物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   它应该……是男性,拥有人类的面貌,轮廓具有一股无与伦比的煽惑力。   它为什么会是人类的面貌?它是丧尸和感染生物的混合体吗?   邹途挡在他身前,示意他动作放轻。   可不知何故,那怪物的瞳孔一直锁定在纪南泽身上,它只是不断舒张着表皮下方的血管状物体,喉咙里发出令人作呕的咯吱声。   然后,它开始走近。和目前见到的丧尸不同,它的四肢能力很完备,行动就像真正的人类一样顺畅。纪南泽终于看清了它表皮下方的东西,那是一些凶猛的、跃跃欲试的增生物,上面布满倒刺,甚至已经划破它的皮肉,看起来就跟邪祟的神话生物一样。   “南泽,怎么还不下来?”不知情的洛桑在底下喊了他一声。   人形怪物忽然兴奋起来,他张了张嘴,发声器官鼓动着。   随之而来的是咽喉处伸出的触须一般的增生器官。   “南……泽。”   纪南泽一阵毛骨悚然。它具有语言功能,它甚至可以模仿人类……   “学长,你赶紧走!”邹途小声在他耳边咕哝一声,打算掩护他撤离。   “这种时候就别管这个了。你也快点。”纪南泽说着挽住他的胳膊,直接将邹途一块拽了下去,下落前,他对底下几个人喊道,“跑!别停!”   ***   纪南泽用后背挡了一下邹途,减缓了邹途身上的冲击力,还不等一脸懵逼的众人发问,先前只有半米之宽的洞口骤然被一股巨力摧垮。   众人脸色一白,很快明白过来。转身就不要命狂奔。   纪南泽拉着邹途,他速度快,立马就和洞口拉开了距离。   回过头,纪南泽看到那两道灿金色的光芒,一点一点,下落到通道之中。   那不是他们可以对抗的怪物,一个拥有智能、力量以及模仿能力的非人生物,是一种极端可怕的生命体。   “南……泽……”   叫声从后方悠悠传来。   触肢拍打在内壁上,整得他们脚下不稳,管道立刻现出一条巨大的裂隙来。   那生物直接腾空而起,伸出的增生物已经膨胀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它们托着那个无可比拟的诡异生物前进,宛如一个血肉骷髅构成的肩舆。   纪南泽头皮都开始发麻。   洛桑气喘吁吁:“南泽,它干嘛一直叫你啊!”   “它在模仿人类行为。”纪南泽说,“听到的第一个名词就是我的名字。”   “以后不会变成它的叫声吧!”瘦猴吓了一大跳,“到时候一边追人一边南泽南泽……”   瘦猴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管道变形的异响,他脸色苍白往后一看,直接尖叫起来。   只见那些增生物伸展之后,怪物的体积达到了无法估量的程度,整个管道都无法容纳它的存在。   但它的行进十分顺畅,因为这些触手非常滑腻。   不知如此,瘦猴看到,自管道浮现裂痕的上方,掉下了数千只浑身漆黑的老鼠。   不,可能根本不止这个数量。这些老鼠直接压垮了管道。   一时之间,鼠潮占据了一切可视之处,啮齿动物的吱吱声回荡在整个管道之中,震耳欲聋。   鼠群从怪物两侧奔过,直直往他们的方向涌来。   他们脚下的路咣当作响,好几次都震得差点将他们甩出去。   邹途紧紧握着纪南泽的手,他的掌心粗糙而温热,这种时候,他生怕纪南泽出什么意外,因此握得格外紧实。   但一点也不痛。仿佛黑暗之中,他们只依靠彼此,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前行。   声音从他们后方大概五米处响起,正在迅速拉近。   邹途额头上都是汗水,他想加快速度,但身体技能已经先于体力达到极限。这条管道不知道通往何处,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他们能做的,就是头也不回地跑。   “邹途,还记得我们在商场看到的……信号塔上的生物吗?”纪南泽一边喘息,一边对他说,“……我有一种感觉,就是它。”   邹途看他一眼,咬了咬牙:“你的意思是,整个洞穴,都是为它的一次进化做的铺垫?”   “如果丧尸会进化……”纪南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而人类只能停留在原地,我们……该怎么终结这场灾难?”   邹途没回应,他只是握紧了纪南泽的手:“学长,人类在灾难面前很渺小。可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竭尽所能的强大。”   纪南泽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了。   ***   “它身上到底都是什么啊!”瘦猴跑得脸都红了,“靠,这王八羔子还领小弟,不带这样的!”   “有点像花药。”   “花药是个什么东东?”   顾长风沉默了一下:“是花的繁殖器官。”   瘦猴:“???”   洛桑咳嗽了一声:“它,它干嘛把这种东西露出来?”   “理想的配偶。”顾长风声音低了下去,“或者……生物繁殖的本能。它可能正在求偶。”   “求偶?……南泽?”洛桑回头看了过来。   纪南泽被她这么一看,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现在不是聊这种话题的时候!”   他不想听,可“求偶”一词,邹途可算听了个真切。他越听脸越白,只不过六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他没什么机会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此同时,连同后方推挤而来的轰鸣都变得越发刺耳。   一条增生物径直拍在头顶上方,管道内壁登时四分五裂,往下訇然砸落。   “妈的!”   邹途一只胳膊护住纪南泽,侧身躲过一块落石。那石头混合着大量混凝土,要是真的落在人头上,估计不死也半残了。他躲闪及时,但扑救的落地点选的不大好。沟渠里腥臭的水花登时在他身上溅射开来。   怪物欣喜若狂地鸣啸一声,一条增生不由分说朝他们的方向碾了过去。所到之处,连鼠群都血肉模糊。   “操!”瘦猴大骂一声,连忙踩刹车扑过来。   他够到了纪南泽的胳膊,用力把两人往反方向带。   其他人也没停,洛桑立刻帮忙的立马把人扶起来。海森和顾长风脱下上衣,用打火机点着,直接朝已经快要爬到邹途后背的鼠群抛去。   大概有三只老鼠爬上了邹途的后背,他被那冰凉的蠕动感整得几欲作呕。   老鼠爬上他的脊背之后,做的事情也非常简单,它们想在他皮肉上直接啃出一个洞来,然后直接钻进他身体里开始感染。   要不是顾长风抛的那件衣服,他估计现在已经十数个血窟窿了。   他紧紧抓着纪南泽,望着对方忧心忡忡的眼睛里。还好,还好刚才他动作及时,不然被压在混凝土底下的就是学长了。要是真到了那时候,他估计比瘦猴还要慌张了。想到这里,邹途无意识抓紧了他的手。   纪南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找准机会抓住他的胳膊,两个人连跪带爬就跟上了大部队。   因为几道火焰的阻隔,鼠群的攻势开始减缓。但纪南泽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那怪物经过的时候,湿黏的增生物直接拍灭了火焰。   和现阶段他们遭遇的敌人不同,这个怪物,似乎并没有任何畏惧之处。   同时,它还具有语言的模仿能力,它的发声器官不像丧尸,并没有功能萎缩,反而保留得相当完好。   最恐怖的是,它找到了一种全新的繁殖能力。   这些死而复生的怪物,本应只能通过感染的方式繁衍与壮大,当人类被捕杀到一定数量之时,毁灭最终会降临到它们头上。   而眼前这个怪物,却可能存在着打破这种平衡的力量。   纪南泽咬紧了嘴唇。感染的进化方向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无法想象。   黑暗重新降临,那些无所畏惧的食腐者又朝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鼠群很顽固,咬住就不愿松口,感染赋予了它们更为强大的肉体能力。   纪南泽不敢想象被它们吞没的下场。   一只浑身覆满了绿藓的老鼠已经蹿到了邹途脚后跟,它的眼睛明亮如灯炬,一边的腹部早就白骨化。   老鼠一边奔跑,一边拖拽着流出体外的内脏,场面格外诡异。   就在这时,跑在最前面的海森终于喊了一声:“各位!抓紧啊!前面有道门!” 第32章 出口   纪南泽瞅准了正前方一扇圆形铁门,门看上去废弃很久了,水流正从半掩的门缝里往外滴淌。   仿佛察觉到了他们的情绪变化,紧追不舍的怪物突然长啸一声,背后的增生物重重地拍在管道内壁。裂痕逐渐扩大,头顶不断砸下断裂的钢筋水泥。   纪南泽和邹途距坠落点最近,两个人狼狈地躲避着坠落物,还得留心不被鼠群追咬。   邹途见状,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学长,我留在你后边。你往前跑。”   纪南泽惊讶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然我们一个都跑不了。”邹途对他笑了一下,“别担心我,死不了。”   纪南泽刚想说话,一道巨大的钢筋轰然坠落,管道发出不堪负重、几近变形的长啸。   从坠落点开始,向前的所有空间都被压到了15°左右。纪南泽敏锐地觉察到,这一次变形只是开始,只要眼前这个怪物想,它可以直接将整个管道拍成碎片。到那个时候,不需要它亲自出马,就是脑袋上的钢筋水泥,都能把他们压成肉饼。   管道湿滑,邹途一个脚下不稳,直接拽倒了纪南泽。两人猝不及防,直直往那面钢筋上撞去!   纪南泽的神经瞬间就绷紧了。这一下,若是磕到胳膊和腿,估计十天半个月都难下来走路,但若是磕到脑袋上,约莫着是要直接去见阎王爷了。   “学长,别动!”   邹途一咬牙,不顾衣裤惊人的摩擦力,直接用臂弯护住纪南泽的身体部位。这个姿势在纪南泽看来,是真的不要命了,邹途几乎把身体所有的弱点都暴露了出来,他一点防护都没准备,只是用手脚和身体拼命护住他。   “邹途!你!”   纪南泽话没说完,在半空中他根本做不到任何动作,只能感受着邹途的双臂渐渐收紧。   冲击力很大。邹途一头撞在冷硬的水泥上,纪南泽感觉身体都震了一下,空间的扭曲正在逐渐变大。邹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   一口血就喷到了纪南泽脸上。   纪南泽心里一惊,刚才那一撞特别厉害,他的眼睛都被震得发痛。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他心跳如擂,感觉全身都在发抖。   又何况邹途。   “邹途,你怎么样了,邹途!”   “呜……”   邹途没回话,他的喉咙里只有痛苦无比的呜咽。   海潮般的吱吱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纪南泽模糊地听见不远处门被咣咣撞动的声响。   听起来好像有一道锁,但这锁很脆弱,在人体的剧烈撞击中几近断裂。   “南泽!邹途!”他听见洛桑在大门处冲他们叫喊。   “我——”   等不了多久了,得在老鼠和那怪物追上之前动作。纪南泽眼疾手快地架起邹途的胳膊,刚把他从地上搀起来,忽然之间,他的上半身就像被抽空了一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糟了!   他颤抖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他不敢放下邹途,随着肌肉的紧绷感,紫黑色的血管已经浮现出来。蜘蛛毒素在剧烈运动的作用下,经由血液的循环,可能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该死!纪南泽暗骂一声,他的意志压根无法与这种无力感对抗。   这是一种很恐怖的萎缩感,他力不从心,他只想一头扎在地上。   而胳膊上的邹途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纪南泽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将他扶起来。   那怪物就快来了,老鼠距离他们不过毫厘,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时候,仅凭他自己能做什么。   纪南泽本能地用胳膊抱住了邹途的脑袋。   他不想邹途受伤。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学长,快走吧。算我求你了……”邹途手撑着地,却怎么也起不来,“你要是有什么万一,我该怎么办……”   “不走了。”   “……你不起来。”他的嘴唇擦过对方的面颊,声音虚弱而温柔,“我也走不动了。”   此时,管道的角度变得更为倾斜,上方的裂隙直接剥落出一缕极其微弱的天光。那道光实在太遥远了,无论什么伸手,也永远无法抓住它。   这一次,鼠群爬到了纪南泽的脚踝。   他们再也没有退路了。   这一次,纪南泽轻轻揉了揉他的发丝,他的肩膀撑靠在墙上,然后奋力托着邹途,挣脱开鼠群。   黑色的鼠潮蠕动到了他的小腿,他感到自己的脚踝可能被咬破,骨头都阵阵发痛。   “学长……?”邹途不明白。   纪南泽的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行了,别这样看我了。会舍不得的。”   邹途还没有反应过来,纪南泽已经用肩膀将他从钢筋的缝隙,向大门的方向推去。   因为管道的严重倾斜,以及邹途自身的无力感,他直接滑向了出口。   但纪南泽还在那面钢筋后,老鼠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子,他依旧眉眼温柔。   可是邹途身上却很疼,不是啃咬过后的伤口,也不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擦伤,是他的心脏涌出一阵温热的嗡鸣。   纪南泽一声没吭。   他是个很倔强的人,和外表不太一样,特别的倔强,特别的要强。   所以,越是到了这种关头,他越是冷静,越是能比邹途还要理性的思考。   可理性的代价太痛了。   邹途承担不起。   “学长……?”   “学……长……”   “——学长!”   增生物在他耳边兴奋地抽打着内壁,纪南泽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口的情势,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冷的呼吸。   “……南……泽……”   那怪物身上伸展出来的增生直接拧住了他的腹部,老鼠在他身上肆虐,将他浑身撕咬得鲜血淋漓。尽管它们没有试图钻进自己的体内,这也依旧是一种恐怖的折磨。   纪南泽在意识模糊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双金色的眼眸。   怪物的眼睛里满是陶醉与自豪,而这种诡秘的情感,不应存在于这种冷血而残忍的生物……   一切都,天旋地转……   ***   “离他远点!你他妈离他远点……!”   邹途愤怒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他挣扎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膝盖在地上磕的都是血痕,身上每一处好的地方。   “邹哥,冷静点!”瘦猴伸手去拉他。   可邹途径直甩开他,手脚并用,趔趄着一步步挪向前方。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别碰他……求你了,求求你……别伤害他……”   “我会死的……我要怎么活下去……”   “我真的会死的……”   他的指甲又在地上刮擦出血痕,连指甲盖都翻起来了。可鼠潮渐渐涌了过来,他再也听不到纪南泽的声音,再也看不见他了。   “邹哥……”瘦猴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你们走。”   瘦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邹哥?”   邹途抹了把脸,艰难地撑着膝盖。因为纪南泽的缘故,那怪物已经完全停止了对他们的追击。而鼠潮的势头减缓了一点,但情势依旧不容乐观。   “我说,你们先走,我要去找学长。”   瘦猴一下就急眼了:“你就整天学长学长学长!小纪拼了老命把你推出来,你还硬是想进去送死?”   “那又怎么样?他不想让我死又怎么样!”邹途没上前两步,瘦猴就拉住了他。   门锁已经断了,只要一推,他们就能去到外面的世界,一线曙光在他们脚底升起。   “邹哥,算我求你了……”瘦猴也很难过,“你去了又能怎样?搭上自己的性命吗?”   邹途静静地看着他:“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怪你,瘦猴。但你别拦我……要是你现在拦我,我他妈现在就和你一刀两断!”   瘦猴见他暴跳如雷,当即有些退缩。   就趁着他发呆的空袭,邹途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硬生生撑起膝盖,往纪南泽的方向跑。   他迎着鼠潮,连一点恐惧都没有。   他知道邹途强大,他知道邹途独当一面,可他不知道邹途能对一个人固执到这种地步。   瘦猴愣在原地,当下身子就晃了一下,有些站不稳了。   洛桑拍了拍他的肩膀,稳定了他的心神。她转向海森和顾长风:“你们先走,南面有一个临时建立的营地,叫做‘服务区’,之前和你们聊过的。你们离开之后,就去那里,跟里面的负责人报告这里的状况。”   瘦猴愣愣地看着她。   海森有些担心:“那你们呢?”   洛桑看向邹途的背影:“我们去救人啊。”   顾长风不得不看了她一眼:“这很危险,我想你们最好……”   洛桑摇摇头:“你不知道,我想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出生入死那么久了,经历的一切远比十几年经历的还要多。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   听到洛桑这番坚定的发言,瘦猴终于破涕为笑:“救人!我也要去救人……”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又窝囊又高兴,“你们走吧,啊?我们得把小纪和邹哥从鬼门关拉回来才行。”   顾长风皱了皱眉,拉上了海森。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一道门,一推即开。   门里,门外。   生死如梭。 第33章 犬吠   黏液落在他伤痕累累的脸孔上,将外衣整个浸透,湿濡冰冷地贴在身上。   生物离得非常近,增生物的握力也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只要它想,只要它一动念头,杀死某样东西轻而易举。这就是感染赋予它的力量。   人类对丧尸来说是猎物,是一种扩张的手段。   而对于感染生物来说,人类只是猎物,只是满足无尽的食欲的手段。   纪南泽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肋骨发出的悲鸣。   再这样下去,他只有可能被活生生挤压致死。   尽管生物有意放缓了力道,他依旧疼得五官扭曲。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疼痛的地步了,只要这个生物稍一用力,断裂的肋骨极有可能刺穿自己的肺部,他的器官可能从任何一个孔洞流露出来,偏偏这种死亡最让人不忍直视。   死者一般毫无情绪的面孔正从上方接近,纪南泽看见对方眼窝处深沉的喜悦,以及诡秘至极的疯狂。   “……南……泽……”   它的发声器官依旧在适应人类的语言,随着它每一声呼唤,字音与腔调模仿得越发清晰。   生物的学习能力很强,尽管可能只是一个顶着人类皮囊的怪物,但在孵化至今的短短几十分钟内,它已经完全蜕变成为一个外表和体格都极其成熟的个体。   一个恐怖的怪物。   纪南泽的双手正被增生物牢牢捆缚住,也许是为了避免他的自残行为或令人羞恼的挣扎。手枪从腰带间险些滑落,老鼠从两边往他身上攀爬,恶心的触感在他的脊背爬出一道藤蔓般的痕迹。   他的手指不断颤抖着,终于在手枪快要掉在地上的瞬间钩住了枪柄。他不动声色地换了口气,将手枪牢牢握在掌间。尽管学习的时间不算长,但握住枪柄的一刻,他在服务区靶场学到的所有射击技巧都跃然眼前。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邹途手把手教给他的。   里面还有一发子弹,他本来就是准备留给自己的。   所以,这一切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只不过就是地点和时间有些出入罢了。   估算一下大致时间,邹途他们应该已经顺利离开通道了,不知道鼠群会追他们到什么地方。   但只要离开这儿,凭他们的本领,一定能找到逃出生天的办法。   因为有邹途,因为有邹途在那里,纪南泽对他们的未来有信心。只要邹途还在他们身边,他们就一定能安全回到服务区,将这里发生的故事告诉游国豪。   这一路下来,纪南泽了解他们。   非常了解。   他和怪物在黑暗中静静对峙着,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害怕。   此时,花药状的物体终于从怪物的喉咽长了出来,每一根都像一瓣带有倒刺的海星,沾满了腥臭的黏液,朝自己的脸孔靠了上来。和此刻怪物露出的器官相比,它那人类的皮囊简直就像一具没有处理好神经联系的外壳,僵硬无比。   它的动作亲昵却令人发指,纪南泽浑身都开始发怵。   花药中央,是一条布满颗粒状物的棘齿,鼓张纤薄的外皮下能够看到一定数量的透明卵囊。   棘齿呈现一种有自我意识的扭曲,它张牙舞爪着攀附在自己的下颚,寻找着口腔的位置。这个怪物正在寻找新的宿主,将后者变为感染的同伙,去猎杀他曾经的同胞。   如同人性与神性,在灵魂的深处痛苦挣扎。   他的牙关开始哆嗦。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他不想任何人在这场感染中死去,包括他自己,包括爸爸,包括纪然。   濒临死亡的一瞬间,人总是会思考很多事。   纪南泽强行把脑袋扭到一边去,奋力想要挣脱触肢的桎梏。   一只缠绕在他腰上的增生物直接拧住了他的脖子,以窒息为代价,强迫他与之强行对视,   而在这根增生物松开以后,他的小臂终于得到了一定的活动空间。   纪南泽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下颚——他知道自己的呼吸都在变冷,这一枪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枪口实在距离太远了,他的手臂因为肌肉酸痛止不住颤抖。   窒息造成的生理性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这一枪,只要命中,这场恶梦就到此为止了。   怪物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   什么都没有。   对,就是这样,如同灯起灯灭,它从死亡的潮涌之中什么都得不到。   怪物灿金色的瞳孔距他越来越近,纪南泽忽然释然一笑,手指扣住沉重的扳机。然后他闭上眼睛,又一次深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   死亡的尽头,不止是死亡。   是自由。   是解脱。   是炙热。   世界天翻地覆,现实不断沉坠。   食指落下去的一瞬,纪南泽突然听见什么东西应声碎裂的巨响。   就在头顶,他讶异地望了过去,声源在先前管道暴露出来的一缕天光。那道光照亮了他的满脸泪痕,照亮了管道中丑恶的一切存在。   怪物好似也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警觉地往上看去。   裂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外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裂隙加速破坏。而随着光线的近一步扩散,怪物愤怒地嘶吼起来,触手疯狂地击打着四壁,整个鼠群因为它的愤怒四散而逃。   在天崩地裂之中,纪南泽看见一个逆光的身影,听见一阵短促而有力的吠叫。   裂隙终于被彻底打开,那道身影一跃而下,落入惊惶奔突的鼠潮之中。   黑暗中,升起一对绿色的眼眸。   ……是蓝莓。   纪南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深深地望向蓝莓熟悉但又陌生的身影,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接着,缠着他的增生物松了开来,怪物全神贯注地与蓝莓对峙起来。而他在接近无限的下落之中,重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双熟悉的臂膀拥得特别紧,仿佛失而复得,仿佛怕他再一次弃他而去。   这种奇妙的安心感,他在很早之前感受过。   啊,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谢阳平拧开了寝室的房门。   他看不透这个人脸上的情绪,他是那么悲壮,那么愤怒,却又是那么的委屈。   直到死前目光都没能从自己脸上挪开。   尸潮蜂拥而入,而胡书记毅然决然挡在自己身前,楼下的邹途让自己跳下去的时候。   他感受到的东西,就是这种语言难以言说的情愫。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纪南泽不明白。   而邹途为什么这么做呢?   纪南泽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答案。   “终于……接到你了,学长……”   邹途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此刻,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因为泪水而模糊不清。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邹途,你喜欢我吗?   纪南泽想问,但他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除了一次又一次为邹途擦掉脸上的泪水,他什么也做不到。   你怎么能哭呢?伟大的英雄墨雷阿戈斯,我的英雄。   邹途,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够比它更能解释你为我做过的一切。   你喜欢我吗?   你爱我吗?   一无所有的我,声名狼藉的我,不受世俗接受与认可的我。   真的……可以爱你吗? 第34章 房车   纪南泽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不适感已经消弭大部分。蓝莓的大脑袋就搁在他腿上,头部的皮肉组织保留得很完好,对于杜宾这种皮薄,极易受创的犬只来说,感染可能正是弥补了它基因的缺陷。   蓝莓的尾巴几乎要摇成了螺旋桨,眼神像小狗一样可怜。   可惜的是,纪南泽依旧能看到它僵死的眼睑和扩大的瞳孔。   见纪南泽醒来,蓝莓激动万分地叫了一声。   蓝莓没有伤害他们,而这么看来,邹途他们也并不介意这条丧尸狗狗。   纪南泽虚弱地环顾四周。他们所处的地方就像一个大型的垃圾场,脚下的垃圾的主要构成不止是工业废料,更多的是一层接一层填埋、堆垒的人类遗骸。放眼望去,尸骨堆得随处都是,随意得就像被冲上海岸的臭鱼烂虾。到处都是破碎的断肢,老人,孩子……   腐烂已经在尸体中疯狂蔓延,垃圾场内臭气漫天,连上空都遍及着暗绿色的瘴气。   不远处,他终于看清了管道的轮廓。看上去,整个管道的结构都完全坍塌,下水管道正对着这个大型的垃圾场。看样子,他们就是从管道出口掉进此地的。   不管是老鼠,还是长满触须的怪物,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他的脖子枕着邹途的胳膊,肌肉比他想象的柔软,即使邹途的胳膊带着男性的坚韧,温情地抚摸他耳后的肌肤。对浑身酸痛的纪南泽来说,实在是感染爆发以来他最怀念的舒适感。   他看见邹途的嘴角裂口渗出了血,下意识伸出手,替他抹去了。   邹途有些激动,手指在他腰上攥得更紧:“学长,醒了吗?身体怎么样?”   “我……”纪南泽刚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我没死吗?”他将手挪到眼前,不可思议的是,原先受到蜘蛛毒素感染,连血管都开始硬化的手臂,恢复了血色。   他不敢置信地端详着手指,迷茫地看向了邹途。   “你们把我救出来的吗?”   邹途看着他迷惑不解的神情,话到嘴边终是犹豫了。他俯下身,两只胳膊紧紧拥住他:“学长,答应我。下一次,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了好吗?你让我走,自己留在那儿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害怕。”   纪南泽被他抱在怀里,脸颊顿时烫了起来。   他决定将昏迷前那些心里话永远地埋下。   要是说了,是误会,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结局。到时候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越过邹途的肩膀,纪南泽看到了一脸担忧的瘦猴和洛桑,他们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都是瘀伤和黑灰,全都狼狈不堪。看到这,纪南泽虚弱地笑了笑。   见他一切安好,两个人也情绪激动地扑了上去。   四个人抱作一团,庆幸此刻劫后余生。瘦猴领着头,他们抱头痛哭起来。   ***   感情宣泄得差不多之后,他们就准备离开垃圾场。   纪南泽跟着他们在尸堆里跋涉:“海森他们去哪儿了?”   “我让他们回‘服务区’报告了。”洛桑在后面,说,“本来还都交代好了遗言,没想到……我们都活下来了。”   “我们怎么逃出来的?”纪南泽想起先前的经历,一头雾水。   瘦猴向屁颠屁颠跟在纪南泽身后的蓝莓努努下巴:“狗狗把我们救出来的。那个夭寿的丑八怪,看到它好像有些忌讳,虚张声势了几下就溜之大吉了。”   纪南泽感激地看了蓝莓一眼。   “你们不怕它吗?再怎么说它也受了感染。”   “怕个屁。”瘦猴说,“要是没有狗狗,我们早成四具尸体了。虽然不知道它为毛不攻击我们,不过带着它也好,不浪费口粮。”   洛桑打趣他:“你接受能力可真强啊,估计南泽一时半会儿还有点想不开。”   瘦猴叉着腰,俨然一副骄傲自满:“都到这种时候,连蜘蛛都有卡车大小了,丧尸狗狗不攻击我们有什么奇怪?要知道,狗狗可是人类的好朋友!”   瞧他一脸正色义愤填膺,洛桑忍不住笑出声。   “对了,我记得……我被救出来之前,伤得应该挺厉害的。”   纪南泽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根本就不好奇这个问题的真相。他问的时候,连邹途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瘦猴没回头:“邹哥都告诉我们了,他是终结者。”   纪南泽:“……什么?”   “啊呀,就是说,邹哥救了你的命!”他转回来,眼底残留着某种兴奋感,“你看到邹哥嘴唇破了没,他当时站不起来,只能咬破嘴唇救你。”   “咬破嘴唇和救我有什么关系?”纪南泽苦笑起来,他一回头却发现,邹途满脸通红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纪南泽疑惑起来。   “哎呀!”瘦猴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手掌,胳膊抡圆了比划起来,“就是说,他给你喂血了,你懂不懂。就那个——类似人工呼吸的,么么么,把我都看傻眼了。”   “你给我闭嘴!你再多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舌头拔了。”邹途直接冲他吼了一嗓子。   瘦猴吓了一大跳:“不是小纪问我的嘛,这不是有问必答嘛。邹哥,这就是你不厚道了。”   纪南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湿渍。   邹途见状,心虚得不行。   “学长,对不起啊。当时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   “不赖你。邹途,为什么……只是喂血,我身上的伤口好像就都好了?”   见纪南泽不追究,邹途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瘦猴又帮他回答了:“他都告诉我们了,他之前被拉去做人体实验,身上的血液可以帮助别人疗伤,牛逼得很。只不过这血只会生效一次。”   “你们不会觉得奇怪吗?”   瘦猴顿时也奇怪起来,只不过他俩奇怪的不是一件事:“怪了,小纪,看你这表情,好像不是不知情的样子啊?不会是邹哥又区别对待,提前告诉你了吧?”   纪南泽点点头。   其实,邹途的血能够治愈外伤这件事,他倒是不知情的。   “靠!邹哥属实偏心。”   “心本身就不长在中间。”洛桑说,“偏心不是很正常吗?”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连邹途都把话跟他们说开了,纪南泽忽然觉得胸口一块大石头也落了下来。   看瘦猴和洛桑的样子,他们并没有任何不信任,也不存在任何不适感。   一切反而就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纪南泽看向邹途,终于还是笑了起来:“谢谢你,邹途。谢谢你一次又一次救我。”   邹途脸蛋发烫,说话的时候也有些发抖:“学长没事就最好……咳,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你想回去吗?回‘服务区’。”   邹途沉思了:“事实上,既然现在大家都对我的情况有了一个了解,就没必要再回去了。”   “对哦,邹哥也说了那个叫什么游国豪的跟人体实验有关。”瘦猴附和道,“我第一眼就知道了,那龟孙子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洛桑没搭理他,而是看向了纪南泽:“如果不回去,我们得想办法找个住所。不然每到晚上都很危险。”   “房屋不太现实。”纪南泽说,“之前在繁华街,大家也都看到了,丧尸们会想尽办法破门而入。何况……刚才遇到的怪物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凭那个体积,一般房子根本撑不了几下。”   洛桑也陷入了沉思:“说得对啊……”   “学长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在一个固定的房屋内居住。”邹途总结道,“不然,要是丧尸真的有什么预谋,都得玩完。”   瘦猴插不上话。不过他还是想象了一下,觉得确实很他娘可怕,立马就点头同意了。   “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洛桑问。   “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一辆货车。”邹途说,“容量也很不错,适合搭载一些生活必需品。”   “货车的话,倒是正好容易找。”纪南泽捏着下巴,说,“垃圾场附近可能还有停车场,倒是可以去那儿看看。只不过,这里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的,尸体堆成了这样,也没人掩埋。”   “可能原本就是用来焚烧疑似感染者的尸体。”邹途回头看了一眼,说,“只不过,到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毕竟在感染爆发的最开始,没人想到病毒会进化到这个地步。”   “他们没有变成丧尸。”纪南泽叹了口气,“这就意味着……他们都是人类。是我们的同胞。”   邹途看着天空:“尽管不知道外面的局势怎么样,学长,军方一定会进入重度感染的地区,搜索幸存的居民。不要担心太多,现在,活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对了,邹途。”   “嗯?”   “你刚才喂血的时候……不会真的像瘦猴说的那样,在人工呼吸吧?”   邹途浑身都僵硬了,他走在前面,不敢回头:“我也是逼不得已……学长,连吞咽的反应都快没有了,我……我不做点什么的话……”   瞧他紧张得背脊都直了,纪南泽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啦,别害羞嘛。你可是救了我的命,是我的大英雄。不用这么慌张地辩解。何况……”他的手心有些出汗,声音也很轻,“感觉并不讨厌。”   “什么?”邹途没听清。   “没什么,大英雄。”纪南泽又朝他笑了笑。   就在两人聊得欢天喜地之际,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瘦猴忽然高兴地跳了起来。他手指着一个方向,喊他们所有人都去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不远处的小路上,他们看到了一辆破旧的房车。   玻璃还很完好,除了车身上都是血手印,看上去功能尚且完全。 第35章 洗浴   车门没关,看起来好像被车主匆忙遗弃。   这辆房车的尺寸不大,属于较小型的房车。   车门左转是驾驶室和餐桌,他们分头开始检查房车内部构造。   邹途来到驾驶室,他检查了一遍,发觉房车的仪表盘功能完备。除了燃油告急,其他功能都处于可运作的状态,钥匙丢在座椅底下。也不知道车主为什么离开得如此匆忙。   挡风玻璃上有一块碎裂的痕迹,可能遭遇了一场小规模车祸。   邹途将车门关闭,紧紧握着手里的车钥匙。   驾驶座椅可以旋转,邹途稍做调节,发现座椅转向后,正对一张圆形的餐桌。餐桌靠窗,放着一张相对的小型沙发,沙发破损不堪。上面只放有一个脏兮兮的靠枕。窗户是典型的外推窗,窗帘的花色较为古朴,上面沾着零星血迹。   邹途尝试着将窗帘密合起来,遮光效果并不好,不过对目前局势来说,能够拥有一辆房车,已经是再温馨不过的奢望了。   蓝莓跟上车之后,直接跳上其中一个沙发,开始睡大觉。   窗户正对一个小型的书柜,书柜中央的隔层放有一个液晶电视。屏幕碎了一半,瘦猴正兴致勃勃地在那儿调试。电视闪烁了一会儿雪花屏,终于模模糊糊显示出画面。   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电视信号就会波动一次。   电视没有信号,因此什么都播放不出来。   “要不要去淘些碟片?”纪南泽坐在沙发上,看着邹途,“这样就能在房车上打发一些时间了。”   “学长平时什么喜欢看什么电视剧?”邹途在他旁边坐下。   “只要编剧编的好,没什么不爱看的。”纪南泽思考了一下,“只不过,偶像剧是真不怎么看。”   邹途憋笑道:“为什么?”   “之前被经纪公司强迫去参演偶像剧,对着素不相识的女生背台词,肉麻得要命。”纪南泽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太丢人了。”   “我看过那个,叫《同级生》,是不是还邀请你唱主题曲了?”   纪南泽更加不好意思:“你可别说了,怎么连那个都看过?那都是黑历史。”   邹途笑了起来:“没啊,我觉得学长演得挺好。人设不是不谙世事的优等生吗,除了女主角演得有些僵硬,整部片也没什么大的槽点啊。”   “那是你觉得好。”纪南泽瞥他一眼,满眼嗔怪,“当时演完,整个经纪公司的人看着我都捂嘴偷笑呢。”   邹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实在是被逗得喘不过气。   洛桑数了一下,书柜上一共十几本书,都是一些养生和旅游方面的地摊货。书柜底下还有两个橱柜,尺寸不是很大。她蹲下来拉开柜门,从其中一个里面找到一盒子502、皮筋、垃圾袋、车用润滑油、手电筒、肠胃药、工具等实用物品。虽然称不上是一应俱全,但也足够他们几个乐呵乐呵了。   而另一个橱柜,完全就是一个小型冰箱。   柜子往后,就成了两格上下铺。上铺开了一扇长方形的小窗,没有额头床,煤气表显示枯竭。床铺凌乱,枕套和被褥倒是齐全,第二格的上铺散乱着带血的玩具,看起来这辆车曾属于一家四口。   床铺的拐角处,就是一个内嵌的洗手台,挂了一面方形的镜子,旁边就是衣柜和卫生间。   他们进去确认了一下,卫生间配备马桶和淋浴间。淋浴间有帘子,架子上摆着一排洗头膏和沐浴露。   “要不要先洗个澡?”洛桑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表情痛苦,“刚从下水道出来,又掉进垃圾场,这味道绝了。”   “那女士优先。”瘦猴倒是满不在乎,直接绕去沙发上看电视了。   电视也没什么节目可看,不过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盘磁带。窝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磁带的主人估计也是这辆房车的主人,上面的镜头追着一对小兄妹拍,偶尔有一位长相漂亮的太太出镜,看来是他们一家四口之前去旅游时候拍的。   可现在,这辆车空无一人的被遗弃在垃圾场,也不知道磁带中的四个人怎么样了。   邹途走过去,关掉了电视。   “别看了。”他说,“把磁带放放好,也许有一点……能遇上车的主人呢。”   瘦猴本来有些不情愿,不过邹途都这么说了。他当然只能照办。   瘦猴没什么事情干,就只好抱着胳膊在沙发上睡觉了。   蓝莓睡得有些迷糊,一边哼哼唧唧,一边用尾巴抽打瘦猴。   瘦猴被它打怕了,立马躲到沙发的角落去,没一会儿又开始打鼾。   淋浴间响起了水声,看来房车的一部分功能还算完好。   “学长,接下来怎么办?”邹途坐到纪南泽身边,看他翻着手里的旅游图册,“要去西藏不?”   纪南泽笑着合上了书:“你能行吗?我们这里会开车的横竖只有你一个,想累死自己?”   “只要学长一句话,西藏而已,当然能去。”   “现在没信号,导航也没了。手机最后一点电得省着用,你能找到方向?”   “西藏嘛,一直往西开,一定能找到。”   纪南泽哭笑不得:“行啊,你要是一路开,能找到西藏,自然没问题。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找个加油站。”   “这倒也是,我之前看仪表盘,这辆车剩余的油量并不多,水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邹途说,“太阳能板储量有限,还得看老天爷给力不给力……不过,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跟其他露宿街头的人相比,我们运气好了不少。”   “那先想办法找到加油站吧。”纪南泽说,“存上几桶油,以备不时之需。”   “储水有什么主意?”   “加油站不都有便利店吗?”纪南泽笑了一下,“现在感染的规模也大了,该有的物资应该都被人搜集光了。能找到几瓶水就几瓶吧。”   “说的也是。”邹途挠了挠头发,“这一路上还得多准备些吃的,不然开到什么荒郊野岭,一不小心就饿死了。”   纪南泽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还有,洗漱的用品也得准备好啊。成天灰头土面的怎么行?”   “那就在清单上加上牙刷、牙膏,再来点口杯。”邹途说,“为了避免瘦猴弄错,每个杯子都贴个标签……”   “对了,还有烧水壶。”纪南泽思考着,“不知道之后河水还能不能利用,总得烧开一些才安全。”   “说得对,我给学长记上了。还有什么不?”   “还记得洛桑之前找到的冰箱吗?”   “记得,学长想放什么。”   纪南泽想了想,说:“想不想喝可乐?”   邹途看着他,忍不住笑了:“那玩意瘦猴喜欢,我不怎么碰。毕竟体育部那么多比赛,要是沾了被人发现,我吃不了兜着走。”   “体育生这么难?”纪南泽惊讶地看着他,“看来好身材来之不易啊。”   邹途笑道:“那倒也不是事儿,学长爱喝可乐?”   纪南泽立马摇摇头:“就是没什么机会喝啊。我在学校那会儿,舍友跟风崇拜可乐,还分成了百事喝可口两大派系,天天争论谁家的好。就跟甜口咸口差不多。”   “我就说嘛,当了偶像,甜食都碰不了多少。”   “现在就不讲究这个了。”纪南泽说,“想健康饮食都不容易。”   “那怎么办,冰箱还空着呢,难不成都放满可乐?”   “弄点吐司怎么样,面包还挺好保存的。”纪南泽想了一下,“不知道便利店卖不卖果酱。”   “记得给我弄点老干妈。”邹途换了个坐姿,“这几天一点辣都没碰,浑身有点难受。”   纪南泽啼笑皆非:“行啊,能找到什么合适的都带上。”   邹途耸了耸肩,很赞同他的说法:“到时候学长搜刮吃的,我去便利店看看有没有车用的东西。什么修理工具、车胎打气筒之类的。”   “你明明是体育专业,怎么这方面懂得这么多?”   “总归要会一些的。”邹途说,“以前没事就看看相关的书籍,学习一下零部件知识。虽然还是个外行,不过没想到在这种环境下,学了这一门还真不吃亏。”   纪南泽看着窗外,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邹途,你说要不要弄个电磁炉?”   邹途顺着他的话继续道:“成啊,那就想办法整个汤锅。一到白天,整个车里都喷香四溢。再也不用吃那些冷硬的面包了。”   “也得有材料。”纪南泽坐起来,掰着手指头数,“这样一来,冰箱的容量就不够了。材料能是新鲜蔬菜最好。”   “那我们就去一趟农贸市场。”邹途将胳膊在脑后交叉,他听不见浴室的水声了。估计洛桑正在穿衣服,“拿些还能用的植物来种植怎么样?……我看这车里空的地方挺多的,不如放些土豆或者番茄养养,时候到了还能用来炖汤。”   纪南泽扫视着空空如也的窗台:“这个我赞同,要是真的弹尽粮绝,指不定还能靠它们撑一会儿呢。”   这时,洛桑一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见他们坐在一块聊天,面上也高兴。   “在浴室就听见你们讨论了。”她说,“还不都去洗洗,洗干净点,大家一块计划。”   “学长先去吧。”邹途看着纪南泽,眼睛里都是笑意,“一会儿我先把车开出垃圾场,找个地方休整一下。”   “那行,我洗完叫你。”纪南泽说着站起了身。   经洛桑这么一提醒,纪南泽也觉得自己浑身黏腻肮脏,散发着阵阵臭味。过会儿洗完澡,得连衣服也一起清洗才行,不然长此以往,他自己都要嫌弃自己了。   “你们洗完澡之后,除了内衣裤,能换下来的衣服就都交给我吧。”纪南泽开卫生间的门之前,扭头对他们说了一句,“我替你们一个个都洗了。” 第36章 入夜   衣柜里能找到几套换洗衣物,还有没用过的干毛巾。   总的来说,他们很幸运。   纪南泽走进浴室,观察了一下大致的样子。整体来说,这辆房车的洗浴间还是比较狭小的,不过他不讲究这些,有马桶也有洗澡的地方,没什么好挑剔的。   洗浴间是半透明的,顶部没装浴霸,还有些不透气。洗得时间长了,呼吸都有点滞涩。   纪南泽看过瓷砖上安的一排架子,上面从左到右依次摆放。那瓶洗发水应该是个外国牌子,用了三分之一,他估算着四个人用的话,可能过不了多久洗发水就见底了,而护发素就满满当当地挺在架子上,看上去好像并不被看重。   旁边有一盒杀菌肥皂和一瓶沐浴露,洛桑估计没用肥皂,主要膈应,而是用了沐浴露。   沐浴露是薰衣草香,在手上很容易打起泡沫。   毛巾就在淋浴间外头的架子上,是三块白色毛巾,其中一块应该被洛桑拿走了。纪南泽决定晚上将房车里的东西拿去都清洗一遍。当他踏到莲蓬头底下时,禁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这几天的逃亡,他的身体早就有些透支。热水这么一冲,疲劳虽说有些舒缓,却还是说不出的倦怠。他打了个哈欠,将身上沾到的黏腻液体冲了个干干净净,再擦上一层薄薄的沐浴露。   乳液的薰衣草味很浓,让他在热水下几乎不想走。   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浪费,房车上的水资源总有一天会见底,现在,能省一点就省一点,才是重中之重。为了节约时间,他连护发素都没抹,确认身上干净没有异味,甚至带有一种浓郁的香味之后,才从淋浴间迈了出来。   他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换上衣柜里找到的衣服。   是一件有些宽大的蓝色小熊睡衣,上面带着些羊毛,贴身穿非常舒适。纪南泽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走出来,喊邹途进去洗澡。他抱着洛桑和自己换下来的衣服,绕到洗手池前。他手里拿着浴室里的杀菌皂,打算在水龙头底下将他们换下来的衣服都洗干净。   虽说晾晒的地方有些难找,但他考虑挂在餐桌旁边。   这时候,邹途已经把车开到了一个停车场。纪南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地方看着有些偏,没有停几辆车,整个停车场都特别空旷。   “行了,你去洗吧。”   他对累得有些虚脱的邹途说。   当淋浴间的莲蓬头又响起来时,他已经洗完了一条牛仔裤和一条运动裤,然后走到客厅晾在窗边了。   洗完澡之后,洛桑就回上铺休息了。而瘦猴还窝在沙发上睡觉。蓝莓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屁颠屁颠跟着他跑。   过道的大小也顶多能让一个人通过,蓝莓一直跟着他,他抱着衣服,好几次差点踩在蓝莓身上摔倒。后来实在无奈,他就伸手摸了摸蓝莓的脑袋,让狗狗睡在餐桌边的地毯上。   蓝莓好像听懂了他的话,难过地摇摇尾巴,回到了地毯上继续窝着。   纪南泽苦笑了一下,开始清理几件上衣。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邹途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他身后。   “帮我把衣服挂到客厅去吧。虽然我觉得,到明天衣服也干不了。”   “也没关系,明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去加油站搜集柴油。”邹途说,“应该遇不上什么大事。”   “拿去吧。记得叫瘦猴去洗澡啊。”   纪南泽把几件洗好的衣服交给他,目送邹途从狭窄的走道挤过去。   “邹途,晾完衣服记得早点去睡觉……别忘了,明天还指望你开车呢。”   “那学长,晚安。”   “晚安。”   ***   床铺其实并不柔软,质量也不太好。总是有些膈人,而这辆房车的隔温能力也做的不是很好,夜晚降临的时候,外面已经降温。纪南泽伸手在墙壁上摸了一圈,发现整面墙都冷的不行。   被子也不太厚,他算了一下时节。现在正好是秋天,要是到了冬天,没准备好厚被子和衣物,想要在房车上度过这样一个冬天,也不太现实。   瘦猴和洛桑都选了第一格的上下铺,洛桑在上铺,瘦猴在下铺。两个人应该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对于他们这几天的经历来说,能找到那么一个地方,能睡,能住,能安稳地过日子,就真的是不可多得的事情了。   纪南泽睡在上铺,邹途在底下。他悄悄挪出去看了一眼,发觉邹途手臂垫在脑袋后,看着头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纪南泽醒着,邹途放低声音,对他笑得很灿烂。   “是不是睡不着?”   纪南泽想摇头,也想点头。他干脆不做回应,而是从床上盘腿坐了起来。   “之前我们过的每一天都惊险的要命,上一次睡好觉,还是在服务区的时候……在此之前,每个夜晚都过得提心吊胆。”   “学长担心我们晚上遇到袭击吗?”   “有点。”   邹途深吸了一口气:“一到晚上,我就把车钥匙拔了。这车在晚上不运作,也不会有什么噪音。应该不会引来什么感染生物。何况,蓝莓不是也在车里吗?它那么喜欢你,遇上什么事,肯定第一个把我们都叫醒。”   “邹途,你觉不觉得蓝莓这件事很奇怪?”   “觉得啊。”邹途理所当然地说,“但它不伤害我们,反而保护了你。我就不想追究了。这世上很多事情,追究是得不到结果的。”   纪南泽躺回枕头上:“说的也是……不过,我真的好奇,蓝莓怎么跟别的感染生物不一样,没攻击我们呢?”   “其实最开始,在学校见到它的时候,它应该也没有伤害你的意思。”邹途说,“那时候,它尾巴摇得可欢了,只不过身上那张大嘴着实是把所有人吓坏了。”   纪南泽做了一个假设:“是不是受到感染的宠物,都会带着一些以前的记忆……什么的?”   邹途听到他这么说,低低地笑了。   “说不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只是它们,将爱变成了一种本能。” 第37章 搜集   第二天天亮,几个人险些睡过头。   窗帘拉上之后,房车的遮光效果实在理想。   四个人终于睡了这些天来最好的一觉。   纪南泽打开床铺边的小窗,往外看了一眼。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往外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地荒凉的杂草。他问底下的邹途:“邹途,你知道加油站的方向不?”   “不知道。”邹途打着哈欠,披上一件外套,“沿着公路走,总归能找到。我一会儿去漱漱口洗把脸,学长要不要一块来?”   “我先去看看蓝莓。”纪南泽说着,跳下了上铺。   他往客厅的方向走去。蓝莓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个玩具球,正躺在地毯上一边啃咬一边打滚。见纪南泽来了,立马兴奋地扑了上来,踩着他的脚,一条腿就往他肚子上勾。   “抱歉啊。”纪南泽摸摸他的脑袋,“这里空间不大,不能陪你玩球了。”   蓝莓像是听懂了,呜呜叫唤两声。叼着玩具球跳上沙发,兀自生起了闷气。   等到几个人将基本的洗漱工作做完,邹途就准备开车去寻找加油站了。   他开车的时候,特意邀请了纪南泽坐到副驾驶。洛桑承包了房车的环境卫生,将垃圾打包好放进垃圾桶,等他们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把垃圾袋丢下去。而瘦猴则陪蓝莓玩了起来,不过蓝莓好像特别不待见他,玩具球一被抢走,它就去咬瘦猴的裤脚管,好几次瘦猴都差点跌倒。   驶出停车场后,大概在干涸的泥地里开了五分钟,他们就上了马路。   这地方比他们想得还要偏僻,路上没什么车,也见不到什么丧尸的身影。邹途一直注意着油耗显示,看那样子,他们还剩三分之一的油能用。要是这一路开下来,能遇到什么加油站,当然就最好不过了。   没有导航,也没有方向感。   房车就在公路上漫无目的地行驶。   前方是一个人工峡谷,高山峻岭,看起来尤为巍峨。从中央的道路驶过时,纪南泽望着两块巨石,禁不住惊叹。这一路下来,植被分布较广,也能看到一些景区的山石。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这里应该是什么不知名的景区。   当下时节,旅游业还在淡季。而正是因为尚处淡季,他们一路上见不到什么人。   “学长知道这里是哪儿不?”   “不知道。”纪南泽说,“以前一直没什么机会出来玩。”   “这里是石山公园,听起来有点像美国佐治亚的那个公园。不过差别挺大的。”邹途握着方向盘,“有一片松树林,特别茂密。一到寒暑假,就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观光,以前还是个网红拍照的胜地呢。”   “现在怎么都没人来了?”   “地理位置偏啊,而且寒假还没到呢。”邹途说,“再加上网红们拍得也差不多了,宣传也到位了,就跑去别的地方打卡了。”   “真想不到,这步行街的地下系统,居然还能连接到这儿。”   “那也没办法,估计这地下系统也是个废弃了很久的,连通的地方就在荒郊野岭。”邹途说,“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应该遇不上什么尸潮。”   就在这时,纪南泽忽然看见前方隐隐约约一个红顶的轮廓,他抬手往那儿一指:“是不是加油站?”   距离有点远,邹途也得眯起眼睛。   他激动地深吸一口气,立马踩了油门往加油站的方向过去了。   和石山公园相比,加油站也更是荒凉。整体看着好像是自动化的加油设施,可是因为停电的缘故,已经不能使用了。便利店也不例外,没有营业员,都是智能收银。一切都陷入了瘫痪。   邹途招呼瘦猴过来拆卸东西,他们得搜集好几桶柴油。   大概是地理位置的缘故,便利店里面的东西保存得还不错。   纪南泽和洛桑拿上手提篮,去货架上搜集物资,而蓝莓负责守着房车,要是有什么特殊状况,蓝莓就会立刻喊他们。纪南泽先是将清单上的东西找了个遍。   基本的洗漱用品,纪南泽在货架上还是找到了四根颜色不同,捆绑在一块销售的牙刷。随后一人一支黑人牙膏,口味也是完全不同。漱口杯他也特别选择了不一样的颜色,洛桑用淡紫色的,瘦猴用灰色的,邹途用一个橙色的杯子,而他自己则用蓝色的。   他绕去食品柜,认真挑选吐丝和可乐时,洛桑已经找到了一个粉色的烧水壶,这个壶虽然容量不大,只不过对他们来说已经够用了。   洛桑把女性用品都选好了,觉得没什么可以添置的之后,立马跑过来找纪南泽。   “南泽,你在挑选果酱吗?”   “是啊,车里不是还有个冰箱吗。我看这些东西比较好保存。”他先往篮子里放了点食盐、黄油、味精和糖,手里拿着一罐蔓越莓酱,“要不要拿两罐?”   “那得拿不同口味的啊,不然又给瘦猴留话柄,都够他说一晚上梦话了。”   洛桑说着拿起旁边的草莓酱,放到手提篮里。然后她又看上一盒咖啡粉。   “对了,洛桑,你之前去用品柜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电磁炉?”   洛桑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没有。不过看那样子,关东煮底下不就是有电磁炉煮吗?我去给你拿过来,你再找找邹途要的东西吧。”   “他要一些工具,我看货架上摆得还是很清楚的。”   纪南泽虽然不太懂,不过还是每样都拿了一个。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东西也搜集得差不多了,洛桑抱着电磁炉就过来了。   因为断电,也没有及时维护,上面的关东煮都长霉斑了。而电磁炉煮看着还很好,她还顺势拿来一个不粘锅、一把陶瓷刀和一面砧板,甚至连锅铲等常见的用具都准备好了。   他们一人拎着一个篮子,推开便利店的门就走了出去。   瘦猴他们已经弄了整整七桶油了,两个人的配合还算不错。瘦猴负责柴油,邹途直接扛着几桶水搬上了房车。纪南泽跟着他把篮子一块搬上去时,发现这些水已经要把橱柜占满了。不过,对于房车来说,这样的小号只是冰山一角,下一个加油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他现在这些准备,倒也万无一失。   洛桑去帮瘦猴搬油桶了,留下纪南泽和邹途,蹲在冰箱边上一边闲聊,一边清点物资。   “学长怎么样?冰箱都满了两层了。”   邹途看他往冰箱里塞吐丝、果酱和真空包装的蔬菜沙拉,自己倒是识趣地合上了橱柜的门。   “能找到的都带过来了。饼干就往还空的橱柜里放吧。”他说,“要不然冰箱也撑不住。”   等他把食物都放好,又跑去洗手池那儿忙碌了。纪南泽将口杯挨个放好,杯子里一人一根牙刷牙膏,分得清清楚楚。他还顺便在毛巾架上挂了一条擦手巾,一条清洁专用的抹布以及一块洗手用的肥皂。   “这次物资搜集,估计能成一个月左右了。”邹途说,“瘦猴还在努力搬空加油站,不过我估计,他再搜集三桶油就够呛了。”   “这鞋油你准备放到哪儿去?”   “行李舱呗,就在车后头。”邹途说,“现在已经搬了快五桶。不过好在我们先把油箱和水箱加满了,不然搬得筋疲力尽,还得想办法加油。”   纪南泽帮他擦了擦满是黑灰的手,说:“洛桑带过来一个热水壶和电磁炉,我一会儿先去把热水烧上,时间差不多之后就开始准备午餐。”   “不吃沙拉吗?”邹途有些疑惑,“我看学长之前带了些沙拉回来。”   “又不是只有一种吃法,我拿去熬点汤。”纪南泽说,“你们忙活了那么久,不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可不行——虽然那些真空包装的蔬菜,可能没什么特别的营养。”   邹途欣然同意了:“那行,学长要不要帮忙打下手?”   “那倒不用。”纪南泽说,“你安心开车,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再休息吧。”   “那学长,有事叫我。”邹途温柔地看着他,“我随叫随到。”   瘦猴他们柴油也装得差不多了,蓝莓就赶着两个精疲力竭的人上了车。邹途在他们后面关闭了车门,这个时候,纪南泽已经开始准备午餐了。   瘦猴活干得有些虚脱,一闻到食物的味道,顿时兴奋得不能自已。他三步并两步跑到纪南泽旁边:“小纪,今晚吃什么!”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纪南泽正往里加了一小勺食盐,“大杂烩,不过素菜的含量较多。对了,里面有些鸡胸肉。你要是不爱吃蔬菜,到时候就挑出来吃掉吧。”   “小纪,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明日就忘!”   瘦猴听到有东西吃,当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了鞋子就冲向自己的下铺,打算懒懒散散地安稳度过午间了。   洛桑给他们一人冲了一杯咖啡,就继续去收拾卫生了。   她和纪南泽的责任分工不太一样,不过也不冲突。那些地面与窗面清洁一类的活由洛桑干,玩具和衣物的清洁纪南泽来干。邹途首先是负责开车,他可是这辆房车的主心骨,瘦猴就陪着蓝莓玩儿,一人一狗在窗口干点侦查工作。   过了一会儿,纪南泽揭开了锅,一时之间,香味四溢。连正在开车的邹途都忍不住往后瞧了一眼。   他给他们一人盛上一碗,先给了待在床上的瘦猴,然后给了洛桑。最后,他端着两碗鸡胸肉炖菜汤,来到了邹途身边。   邹途将车在路边停下,他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乱叫了,拿起勺子就开始狼吞虎咽。   纪南泽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即使这次的材料并不新鲜,他调味的水平依旧很一流。放在感染还没爆发的时候,估计也会有很多人吹捧他的厨艺。   纪南泽见他饿成这样,立马将碗里的鸡胸肉全都挑给了邹途,笑着看他。   “你吃慢点。”他说,“噎着怎么办?”   邹途听他的话,速度放慢了:“学长,别说我,估计瘦猴一个人都能把剩下一锅汤喝个精光。”   “那可不行。”纪南泽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瘦猴直接把脸埋在了碗里,“没有什么主食,估计你们晚上都会肚子饿。到时候拆一盒面包片,沾点汤汁,吃下去垫垫肚子就好了。”   邹途听了,当场就乐了:“行,那我再要一碗。” 第38章 生活农场   中午稍作休整之后,四个人陆陆续续开始准备午睡。   纪南泽把汤碗和见底的煮锅浸泡在冷水中,收拾完晾干的衣物后,他也爬上了自己的床。   感染爆发以来,他们很少能享受到如此惬意的时光。即使在服务区,完全交由自己支配的时间也少之又少。   房车的格局很有限,但对他们来说,着实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纪南泽翻看着旅游杂志,和下铺的邹途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开了那么久,连感染者都没见到。真是新奇。”他说,“我都有点怀疑之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了……”   邹途靠在枕头上:“说不定,这些丧尸本来就会移动呢,跟迁徙一个道理。”   “它们果然是进入人口分布较稠密的地区了?”纪南泽看向窗外,“这么看来,目前在郊区活动,安全系数能得到一定保障。”   “也不好说。只不过,肯定比我们在繁华街那一晚好上不少。”   纪南泽见他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觉得后背有些发冷:“要你这么说,我们准备再怎么多的东西,只要感染生物一来,就都得一夜回到解放前。”   邹途忍俊不禁:“那我们能怎么办?感染还不知道什么是个头,只能靠自己了。”   “四个人,一条狗。”纪南泽笑着说,“能做的事不少了。”   “说得也对,我们中还有个感染生物呢。”邹途说着将身子挪出去一点,望向客厅的地毯上卧着的蓝莓。高大威武的护卫犬就好像根本没有受到感染病毒的驱使,依旧遵循着自己本能生活。   只不过它不需要食物,只需要陪伴和玩耍。   蓝莓的身体也没有出现腐烂的状况,更没有招来苍蝇。   这是感染生物进化的一条支脉吗?   某种善意或某种智能?   纪南泽总归有点担心:“也不知道带着蓝莓,还能不能回人多的地方。”   “不能回也没事。”邹途满不在乎,“他们的境况也不一定比我们的好。”   “这话怎么说?”   邹途微微一笑:“之前在服务区的时候,一切才试运行。哪里来的什么勾心斗角,学长,你别看游国豪把服务区弄成这个样子。只要一有个苗头,就会有无数个人凑上去,打算把他从上面拉下来。人大多都是这样,趋利避害,在这种末日条件下,恨不得谁都踩上一脚。”   “这么说,我们没回服务区体验一下,过得还不是一个完整的末日?”   邹途乐了:“那可不行,要是真的回了服务区,还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什么动乱啊污蔑啊,说不定连勾结外敌的可能性都有。”   “你这说的也太玄乎了。”纪南泽说,“人人自危,哪里有这么些瞒天过海的本事?”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邹途抱着胳膊,笑道,“学长总把人想得那么理想可不行,迟早要吃大亏。之前在寝室,你跟谢阳平那事儿只是一个开始。人心复杂得很,这年头,能互相信任的也只有我们四个。”   纪南泽百感交集:“也不知道瘦猴他们能不能消化得起……”   “他们迟早会学会的。”邹途说,“直到你们独当一面的一天,我都会保护好你们。”   纪南泽哭笑不得:“行啦,大英雄,还不快闭上眼睛睡觉?到时候下午疲劳驾驶,旅行计划全都泡汤。”   邹途立马一掀被子,装作自己言听计从的样子:“那行,梦里见,学长。”   “那你记得梦个像样点的啊。”   ***   午休告一段落,邹途就伸展着胳膊回到了驾驶座。   房车里没什么特别的娱乐活动,连蓝莓都无聊地咬着玩具球,趴在地上呜呜叫唤。   这时候,瘦猴又来到了驾驶座边,准备出鬼点子:“邹哥,你无不无聊?”   邹途觉得他鬼鬼祟祟,当即笑着骂他:“开车呢,还不滚远点?”   “靠,兄弟这不是无聊嘛!”他见副驾驶被纪南泽占了,不敢抢,就知道蹲在两人中间,“咱们下次停车,去搜刮点扑克牌什么的,打发打发时间呗。丧尸没把我啃死,我都快被自己无聊死了。”他嗅嗅自己的袖子,“再过几天人都闲馊了。”   “怎么,你活腻了还想找事做?”邹途看了他一眼,“那行啊,我停车,你自个儿去投喂丧尸。”   瘦猴当场急眼了:“那、那可不行!小爷的命金贵着呢。我是说真的……邹哥,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没点娱乐活动,只能学老头老太六七点上床睡觉。”   “这你不能问我。”   瘦猴不愧是邹途兄弟,跟他心有灵犀,当场嬉皮笑脸地贴到纪南泽跟前去了。   “小纪,晚上一起玩扑克不?”   “你都没有纸牌,哪儿来的扑克?”   “这不是望梅止渴嘛?”瘦猴撅着嘴,“你就帮帮我吧,邹哥对我们小气得很,就对你一个人大方。只要你一句话,邹哥估计都能上天给你捞月亮。”   “月亮在外太空!”邹途嫌弃他说话不着边,“我怎么去捞?”   “行了,你们别吵了。”纪南泽跟他妥协,“下一站要是能找到,你可以带回来一副。”   瘦猴讨好着搓搓手:“小纪都这么说了,邹哥你可别忘了啊!”说着,他就笑逐颜开跑回客厅去了。   邹途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公路:“你这么骄纵他,他到时候得寸进尺。”   “其实瘦猴说的也是真的。”纪南泽说,“平时没什么娱乐活动,虽然情势所迫,不过人还时容易闲出问题来。”   “那你给他分配点活干。他就不闲了。”   纪南泽笑了起来:“你没看他一干活那副样子,恨不得直接瘫在床上,怎么能让他干活?你就饶了他吧,术业有专攻,他不想干也别逼他。”   邹途还是那句话:“扑克牌到手没几天,他肯定又喊无聊了。到时候再给他带什么围棋象棋,我估计他脑子也学不会。隔天给你搬回个架子鼓来。”   “他会架子鼓?”纪南泽有些惊讶,“我以为他对乐器没什么兴趣呢。”   “你不知道,我们之前的体育系主任,那就是个实打实的神经病。有事没事就叫我们组个乐队亮相,每天忙着训练呢,哪有空听他指挥。”邹途说,“不过他这人就爱赶鸭子上架,那时候瘦猴因为形象不太好,就被拉去敲架子鼓。我被连哄带骗拽去学吉他,那会儿还跟我说文化加分,加分个头。”   纪南泽苦笑:“我都没怎么听过体育系演出啊。”   “那还不是太折磨耳朵了?上次几个评委来看彩排,听了几首当场就跟我们学校老死不相往来了。”邹途说,“没有组乐队的硬性要求之后,瘦猴也把架子鼓忘了个干净。”   “那你呢?”纪南泽很有兴趣,“你的吉他学的怎么样?”   “学长真的好奇?”   “别卖关子,我真的挺好奇的。”   邹途的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我练了一段时间,学了几首歌。现在让我弹,肯定也手生,不过肯定比瘦猴那玩意儿好。”   “我看,比起扑克牌,尽早带回乐器给你们培养兴趣才行。”纪南泽开玩笑道,“有点东西学,瘦猴肯定也不无聊。”   “你就饶了他吧。”邹途终于还是示弱了,“让他学不喜欢的东西,你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慢慢地,邹途发现周围从荒原变成了温棚。规模很小,也没有什么暴露在外的农田。他沿着路继续开,前方显现出了一个拱门结构的轮廓。   邹途眯着眼睛,往前看去,发现电缆线上挂着一块迎风飘扬的木牌,牌子上写着石山生活农场。   大门开着,里面零星游荡着几只丧尸,还没有觉察到他们的到来。   邹途和纪南泽相视一眼,两人都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了。   ***   丧尸的数量不多,行动也比较迟缓。因此他们的处理工作进行的很顺利。   从里到外清理完丧尸之后,纪南泽观察了一下生活农场的大概规模。它应该是一座小型农家乐,以钓场为主体,钓场正对着温棚。但是因为无人照料,植被已经系数枯死。   邹途领着纪南泽进去兜了一圈,里面都是些娇贵的农产品。他们在温棚里小心翼翼寻找着还能用的植物,最终在温棚的最后边发现了一排营养不良的小土豆。   邹途数了一下,发现只有五株了,因为严重缺水,正处在死亡的边缘。   他连忙拿起随身带的矿泉水瓶,照着叶面浇了几下。   几株小土豆没有因此好转。邹途索性一手拎着土豆苗,一手小心翼翼把它们刨了出来。纪南泽用一个篮子接了上去。   “没有花盆,这样也不是办法。”邹途看着篮子的缝隙一直漏土,有些不知所措,“要不要先带回车上?”   “你撕几块布,在下面兜住就行。”纪南泽说,“这样还有办法带回去,像你这样直接放篮子里,走到一半还得回去接土。”   邹途尴尬地咳了一声,立马照着他说的做了。   两个人又在里面巡视了一圈,认为已经没有遗漏什么尚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离开了温棚。   他们刚跨出一步,一个鱼钩差点戳到纪南泽眼睛上。邹途连忙把他挡到身后,头皮发麻地看着那枚鱼钩在空中乱晃,而抓着鱼竿的瘦猴还在原地专心致志地撕开一包钓饵。   “你他妈鱼线收好点,划到人怎么办?”   邹途上去就抢过他鱼竿。   瘦猴立马讨好状:“邹哥,你就让我玩玩吧,好不容易有能干的事……”   “你自己钓,鱼钩再往人脸上甩,我就把你踹下去。”   “行行行……”   见瘦猴百般答应,邹途也不好为难他,把鱼竿还给了他。   纪南泽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邹途,你说这塘子里真的还有鱼吗?”   邹途看着平静无波的鱼塘,也不太确定答案:“这生活农场的感染源还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水源。也不知道水里的鱼有没有受到感染,总之,小心点吧。” 第39章 咖喱   瘦猴和洛桑留在了钓鱼区,蓝莓似乎也觉得很有意思,特意围到水池边追着浮标跑。   他们不确定自己到底钓不钓的上来东西。   因为对钓鱼没什么太大的兴趣,邹途和纪南泽两个人在将土豆苗放回车上之后,就绕着生活农场准备走一圈。生活农场的关注点全都放在了钓鱼区,少部分在种植区,很容易让人忽略种植区后方的一块小草坪。   上面有一座秋千。一条碎石路,一直通往排污的河道。   除此之外,整个生活农场小得有些可怜。   “要是没有丧尸的存在,我还挺想住在这里的。闲得无聊就去钓鱼,还能自给自足。”邹途坐在秋千上,点了支烟,“不过就算感染没爆发,这地方也不会属于我。”   纪南泽坐在他身边,鞋尖顶着草地:“田园生活很平静,不过在城市生活惯了,在这儿估计也只能自由短短几天,就得担心自己的卫生问题了。”   邹途笑了:“说的也是。”他看着纪南泽,“学长,你猜瘦猴钓不钓的上来?我赌一条都上不来。”   “小心他听到了跟你急眼。”   “他跟我急眼有什么用?”邹途笑道,“我就是陈述事实,平时他也不敢在我跟前拿腔作调。”   纪南泽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总之,我觉得,他还是别钓上来比较好。”   “为什么?”   “你看,这里的一草一木,看着不像受过感染。我们之前看过的植物,也都不同程度死亡了。这么一来,生活农场的感染源就更不能理解了。”   “讲不准是人传人呢?”   “这也是可能性之一,不过,在人迹罕至的郊区农场,又不到旺季,这种可能性也不高。说到底,整个生活农场都依赖一种大型的循环。”纪南泽定定地看着前方,“水。植物需要经由水源生长,无论是鱼类,还是人类,都在这种很可能受到了污染的环境下生活。”   邹途思考了一下他的说法:“学长的意思是,目前连地下水都已经受到了污染?”   “我说过,只是一种可能性的推测。”纪南泽说,“除非我们排除人类传播,或者找到更有力的证据证明,地下水已经不能使用了。”   “按照学长的说法,受到农场水源浇灌的还有农场的植物……但目前为止,植物没有产生除了枯萎以外的任何感染症状。”   “邹途,你观察过土壤硬化的程度吗?”   邹途回忆了一下:“至少已经接近一个星期……”   “那么很可能在这段时间前,生活农场的感染也全面爆发了。”纪南泽深吸一口气,“这应该是一场大爆发,我们在清扫丧尸的时候,没有发现太多的挣扎痕迹,这就意味着农场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几乎在同时受到了某种感染。”   邹途沉思了起来:“我们去看看瘦猴吧,如果他没有什么成果,我们就离开这里。”   “我也同意。”纪南泽说着,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两个人向钓鱼区走去,还没走出几步,就先听到钓鱼区方向传来的一声惊叫。   邹途看了身后纪南泽一眼,当场速度拉满赶了过去。   ***   有东西咬钩了。   瘦猴觉得水下的玩意力气贼大,溜了半天都不肯浮出水面,害得洛桑得在后面帮他一块把着竿,不然他估计得从台子上翻下去。   蓝莓往水里一个劲吠叫,也不知道它图个什么。   渐渐的,他感到水里的东西抵抗的力道变得越来越小,他试图抬起钩子看看是什么玩意这么强劲。这才刚一冒头,他吓得直接把鱼竿甩出去了。   瘦猴跌坐在台子上,半天都没有回过味来。   “怎么回事。”   这时候,邹途终于赶到了。   瘦猴回过神,就跟见到了救星一样,把那被他钩出水面的东西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   理论上说,它应该是条鱼,不过是已经受到了感染,完全异化的鱼。体长可能有三十厘米,它咬钩的地方已经不是嘴巴了,整个口腔像一条七鳃鳗一样无法合拢,身体前部成了圆筒状,锋利的牙齿一层一层直至喉咽。   鱼鳃上面爬满了张牙舞爪的章鱼须,看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跟他妈钓到了菊花一样。”他评价道。   他不评价还好,一评价起来,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开始反胃了。   洛桑连忙在他鞋上重重踩了一下:“得了,你不许说的那么恶心!”   “不是你们叫我说的吗?”瘦猴又挨了欺负,摸不着头脑,“怎么说完了不仅嫌弃我,还打我?”   “你玩够了没?”听了他的话,邹途的脸色也不太好,“玩够了就回车上去,这地方……不宜久留。”   “我也这么觉得。”   瘦猴能有什么主见,天大地大,邹哥最大。   ***   回到房车上之后,邹途立马加满油门远离了生活农场。要是刚才瘦猴真的把水塘里那条变异的鱼钓了上来,日后还不知道是多大的隐患呢。   纪南泽决定用一次性筷子给小土豆们做个花盆,他跟对手工艺颇有兴趣的洛桑解释了一下大概的构造,两个人就兴致勃勃用起了502、剪刀和筷子,开始拼几个花盆出来。   “邹哥。”瘦猴蹲在旁边看他们做手工,这一路跑下来,他自己也有点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偏的地方都能感染成这样?你是没看到那鱼,一看就是已经感染到物种都变了。”   “你这还不明白?”邹途拉过来一张坐垫,帮着纪南泽一块做手工,“那都是因为农场的地下水污染了,农场里的人估计就是感染最开始的时候,食用了农场里的鱼,导致病毒完全传播开来。”   瘦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邹哥,你的意思是……不管什么自来水还是河塘里的水,都,不能用了?”   “对。”邹途很笃定地说,“连雨水都不行。有机会就得收集密封的纯净水,生产日期得在几个星期或几个月之前,不然的话,一个不小心,我们一个两个都得被感染。”   “那这开销可大了啊。”瘦猴摸了摸脑袋,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汗,“市面上虽然纯净水供应量大,但幸存的人这么多,迟早有一天得用完。”   “那就没办法了。”邹途说,“看看你长寿还是病毒长寿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做好了第一个花盆,是一个左低右高,方方正正的木头花盘,看着也很漂亮。邹途帮着将两株土豆苗种了进去,装饰在客厅的窗户边。房车的装修设计整体还是比较简朴的,要么是一望无际的白色,要么就是木头本身的颜色,如今添上了几株小土豆,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瘦猴,过来。你听着,土豆平时就交给你了啊。”   “???邹哥,这你就难为我了。浇浇水还成,平时我得怎么照顾啊。”   洛桑白了他一眼:“你多跟它们说说话。”   “说什么……”瘦猴接到一半,总算回过味来了,“靠,你把我当傻瓜是不是!跟植物能说个毛线。”   赶在饭店之前,剩下两个花盆就都做完了。   纪南泽坐了又一个左低右高的,和第一个刚好对称,显得很美观。而洛桑也心灵手巧,做了个可以摆在另外两个花盆中间的小花盆,五株小土豆苗,在窗台上一字排开。   蓝莓前爪搭在窗台上,疑惑地嗅嗅闻闻。   “蓝莓。”纪南泽在狗狗跟前蹲下来,语重心长道,“这些小土豆对我们很重要,你不可能搞破坏,知道吗?”   蓝莓对他摇摇尾巴,蹭着他的裤腿。   “蓝莓真乖。”   纪南泽拍拍它的脑瓜,转身回到了驾驶室。   邹途这一路开下来,还是无尽的荒凉。只不过公路五分钟之前有了岔道,没有指示牌,他只能凭着直觉瞎猫碰死耗子。   他选的是右边的一条路。   “晚上想吃什么。”   “帝王蟹。”   “我去哪儿给你找帝王蟹啊。”纪南泽哭笑不得,“你想个现实点的。”   “学长都不跟我说冰箱里有什么,我怎么知道选什么?”   “不告诉你。给你留惊喜啊。”纪南泽笑道,“说不定你想吃的,冰箱里刚好有呢?”   “这就难住我了。”邹途摸了摸后脑勺,“我得选个既现实,又刚巧是自己想吃的东西,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好的事呢?”   “有什么难的?你把想吃的列一沓出来,都说给我听听呗。”   “学长,我真说了,我怕我们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不够。”   “我调味料拿的挺齐全的,你不用担心这个。”   “那我想想……咖喱牛肉?”   纪南泽思考了一会儿:“咖喱有,不过没有牛肉。”   “那学长你能做点什么?不巧我今天就挺想吃咖喱的。”   “咖喱……胡萝卜。没有米饭,只有几包方便面。”   “这不是跟没有一样吗?”邹途终于忍不住笑了,“我没问题,你做的我都不挑剔。对了,记得给我一勺老干妈。有些天没吃辣的,浑身不舒服。”   “要不要开罐可乐?”   “奢侈。”邹途说,“到时候没东西吃了,就喝可乐填饱肚子。还是留着吧。”   “那我去做饭。”纪南泽从副驾驶站起来,“我按着自己的口味去做啦?”   邹途看着后视镜上纪南泽的身影,心里一暖。   “嗯,按你喜欢的就好。” 第40章 南山大街   晚餐是一锅浓稠的咖喱。   主食是方便面,佐料是市面上常见的,储存比较方便的蔬菜,根据不同人选择了不同了酱料包。   咖喱里找不到什么荤味,但纪南泽味道烹调到了绝佳,让食用者几乎能忽略其他的味道。   这一顿结束之后,房车已经缓缓驶入了城区地带。   抵达城区,绝对是邹途没有想到的一个选择。只不过一时半会儿他们不打算掉头,也不打算趁着夜色进入城区。越是接近人口稠密的地方,越是危机四伏,这些天来,这个道理他们已经深谙于心。房车停在盘山高速上,他们所在的一条正好是外环,又是郊区上匝道,因此见不到什么障碍物。   不过邹途下车去抽烟的时候,特意观望了一下前面的状况。   大概在不远的地方,车子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也有大量的丧尸正在游荡。   想必是进入城区之前,有人就受到了感染。病毒在漫长的车途中蔓延至全身,致使感染全面爆发,公路面临连环追尾的悲剧。   找到驾驶座夹层的一张旅游地图时,邹途就和纪南泽他们做好了大致计划。他们所处的道路是西山大街和北山门相交的要道,平日里车水马龙。   洛桑认为,在他们物资尚且充足的情况下,直接穿越临海大桥并不冒险。纪南泽也觉得这么做挺合适,逗留在G市边境才是铤而走险。   瘦猴一般不轻易发表意见,所以邹途就决定先去接近边境的T市。等到第二天一早下高速,他们就想办法趁着天亮穿越城区,沿途顺道搜集一些需要的物资。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们的储备较为充分,不需要添置太多无意义的东西,但总归有备无患。   听完他的计划,纪南泽一边做着例行的拉伸,一边回复他:“其实,穿越城区未必可行,如果城区已经被各种组织占领,当地自然处在动荡之中。我们现在进去,完全就是自找麻烦。”   “跨海大桥是个好主意,不过穿越南山大街是一个关键。”邹途指着地图,说,“病毒爆发的时间点处在工作日,综合这几天的经历来看,这类商业性质的街道更容易被其他组织清理干净。南山大街有一个大型商场,美食街,很多人会把这里设置成一个目标。”   “那你还去?”纪南泽说,“我们可以考虑绕远路。”   “可能不太行。”邹途摇摇头,“我看过其他几个路线,不是修建中就是地图上根本没有记载。也就是说,南山大街就是南山地区的交通枢纽。”   纪南泽终于还是服软了,他依靠在椅背上,重重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朝南山大街走了,不过,我觉得我们不会那么轻易通过。”   邹途笑呵呵的:“那也不一定,我看过旅游地图了,要是想去更偏远、可能还没有全面沦陷的T市,就得经过南山大街,才能到达跨海的GT大桥。”   “邹途,你有没有想过,感染爆发已经几个星期多,感染生物也该进化到某种地步了。”   “学长介意这个?”邹途耸了耸肩,“是不是忘了我们车里也有一条小狗了?有它在,一般的感染生物不会靠近我们……只不过,人类就不一样了。我们这么贸然行动,确实很有可能被人劫车。”   “要不要再做些打算?”纪南泽停下肢体上的动作,担心地看着他,“我担心他们看到蓝莓会伤害它,它毕竟也是感染生物。这些天,家庭破碎的,都破碎了;亲人分别的,也基本都分别了,只有仇恨滋长,无处可去。谁又会相信蓝莓真的不会伤害人类呢?”   邹途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学长,我理解你的担忧。感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没人知道。但这里迟早都是要沦陷的,只要感染持续扩大,丧尸和感染生物占领全世界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得主动出击,不去到T市找条活路,我们都只能慢慢坐吃山空。”   纪南泽倒在沙发上,蓝莓找准机会跳上来,将大脑袋枕在他腿上求抚摸。纪南泽一边抚摸着蓝莓有些冰冷的身体,一边叹了口气:“要是广播还能收到讯号就好了,这样,我们还能了解目前的局势,不至于一无所知。”   邹途拿了一本旅行杂志,也坐到他身边。杂志在腿上摊开,他一边看,一边说:“别担心了,学长,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还不如好好想想去了T市之后的计划。”   “你想的还真远,我们都没完全摆脱G市的大规模感染呢。”纪南泽虽然担心,但也还是被邹途的热情弄得没了担忧的心情,“地图上说T市有个大型马场,换作感染之前,我一定特别想去。”   “学长想骑马?”   “可不是。”纪南泽说,“我小的时候都没怎么出去旅游过,签了经纪公司之后,整天都在各地跑业务。根本没自己的时间。”   “现在不就是个机会?”   纪南泽被他逗乐了:“什么呀,机会来得太突然,我都没准备好。何况,要是地下水都被污染,那些马匹又怎么逃过一劫?希望我们去T市的时候,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吧。”   邹途看着天花板,说:“学长想过感染结束之后的事吗?”   “怎么突然提这个?……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有些东西,多想想也没什么坏处。”邹途对他一笑,“如果生活还有机会回归正轨,学长有想过要怎么样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住纪南泽了,他是个比较现实的人,从来不轻易幻想将来。   但既然邹途这么说了,他也不太想拒绝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有幻想,人们就无法前进。   “我想,暂时休学。”纪南泽抱着膝盖,说,“然后去世界上各地兜兜转转,怎么说呢……这次感染,我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即使人们再怎么努力奋斗,追求美好的生活;即使他们再怎么挤破了头,拼搏出自己的事业。世界上都有太多美好的东西,等待他们驻足围观。我觉得这种不自知的错失,终有一天会变成遗憾。”   “……学长,旅游的时候。”   “什么?”   “能不能也带上我?”   纪南泽看着邹途亮晶晶的眼睛,微微滑动的喉结。在他的凝视中真诚地笑了。   “好啊,邹途。我答应你,未来的那些日子,一定有你。”   ***   次日清晨。   南山大街。   在以前,南山大街的夜市都是非常有名的,建筑整体都是纯粹的港式与英式大糅合,食品行、眼镜店与民营公司的霓虹牌色彩浓艳而奢华。南山大街最有名的,倒不是内地难得一见的外国风情,而是一个外资的大型赌场。   赌场建成了摩天大楼规格,大致是梯形,越到顶层,宽度越小。摩天大楼大致有三四十层。一般阶级根本得不到出入许可,基本都是拿来招待外宾的。   南山大街的街道拓得非常之宽,用以服务平日里无法想象的客流量。此刻,这种道路设计为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令房车的通过更加顺利。   和他们先前去过的一条繁华街景色不同,南山大街十分荒凉。各式各样的店铺残留着打砸抢烧的痕迹,有数十个店面整体都被烧焦,焦痕从破碎不堪的落地窗,一直烧到了房屋的顶层。   有时,他们还能隐约望见倒在桌椅边的烧焦的人类残躯。   一场大火,将南山大街旧日里所有的辉煌付之一炬。   邹途开的速度不快,他需要实时避免突发状况的发生。这一路上,除了焚毁的店铺和零星游荡着的丧尸,他们已经找不到任何生命迹象。   “感染爆发的比我想的还要快……”纪南泽抱着胳膊,担忧地咬着嘴唇。   “这只是开始。”邹途观察着周围,“等到感染生物都进化完毕,估计大白天都能看到奇形怪状的异形。”   “那你可得小心着点。”纪南泽打趣他,“别一个不小心,我们全都成了异形的同伙。”   “学长说的对。”   这时候,洛桑发觉不对劲了。“小纪,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奇怪的?”   纪南泽表示他并不清楚。   “这场火好像很严重。”她说,“一直从南山大街的入口蔓延到整条街的商铺,火势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但是你看前面。”她抬手指向了摩天大楼的方向,“赌场的表面结构却没有受到任何破坏,甚至赌场周围的绿化环境都维持着感染前的状态。”   经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立马注意到了问题所在。   “你的意思是?”纪南泽眯起眼睛,“南山大街有人盘踞?”   洛桑刚想点头说是。就听驾驶座上的邹途叫骂一声,猛地踩下了刹车。四个人在驾驶室撞作一团,碰撞间,纪南泽模糊地看到道路前方出现了大排大排的障碍物,直接阻隔住了房车的退路。   邹途还想倒车,他们压根想不到的是,从周围的店铺,忽然涌出一大批手持武器的人,朝他们的方向包抄过来。邹途想要加速倒挡,可房车后面也有人围了上来。   一时之间,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41章 摩天大楼   邹途眼疾手快地拔掉钥匙,锁住了几个容易打开的储物箱。其中几个人见油箱打不开,愤恨的用武器敲砸着车身。车身猛地振了一下,让他们几个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纪南泽则安抚着蓝莓,告诉它千万不能发出声音,并且要在房车上躲好。   邹途咬着牙关,看着人潮后方一个迎面朝他们走过来,荷枪实弹的人。   他戴着蓝光的护目镜,身形高挑。邹途的注意力落在他手持的步枪上面,这才是他紧张到冒汗的原因。   随着男人的指令,那些疯狂地砸抢着房车车身的人终于停下了。男人对挡风玻璃后的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下车。   “全都下去。”邹途把车门打开,小声对他们说,“这个人身上有枪,没有必要的话,绝对不可以有任何冲突,知道了吗。”话音刚落,他就看向了一旁惴惴不安的纪南泽,“学长,在弄清楚他们的目的之前,一定跟紧我。”   瘦猴先打头阵,他下去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想往车上挤。结果被男人一嗓子喝住,只好乖乖让开一条路。   看来这个男人就是南山大街盘踞的组织的主心骨,他如此有话语权的原因,肯定离不开他手上那支步枪。   “普通人不可能得到这种武器。”邹途表现得很紧张,“如果是部队里的人,那倒另当别论。可我之前观察过了,他身上没有任何专业训练的痕迹。不知道他那支枪到底从哪儿弄来的。”   纪南泽心疼地看了眼房车上的凹痕,邹途似乎也注意到了,捏了捏他的手。   “学长,没事。等我们开出南山大街,我就把它修回原来的样子。不行的话就往上面喷点漆。”   纪南泽不免苦笑:“能不能离开都是问题呢,你每次都想得这么远?”   “想想又没罪。”   男人领着一支小队,来到他们跟前。他的手下把他们围在中间,男人脱掉护目镜,露出一张格外年轻的脸来,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视过去。当视线落在队伍最后的纪南泽身上时,男人明显愣了一下。   “是你。”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邹途惊讶地看向纪南泽,而后者显然更不明所以。   “抱歉,我认识你吗?”   男人垂下眼睫:“你确实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纪南泽,在学校的时候,你很有名。”他向纪南泽伸出手,“姜森。”   纪南泽愣愣地伸出手,被男人重重地握了一下。   索性邹途抓着纪南泽的手腕,把他从姜森惊人的握力中救了下来。姜森意味深长地看了邹途一眼。   “姜sir,你怎么认识的小纪。呃,不不不,你也是我们的同学吗?”瘦猴是个没什么眼力见的,立刻就死皮赖脸凑上去了,“姜sir混得不错啊,感觉风生水起号令群雄的……啊呀!”   洛桑愤恨地踩了他一脚:“说说说,都什么时候了嘴巴还不会闭上呢。”   “我这不是紧张吗……”   姜森没有理会瘦猴,一双眼窝深凹的眼睛盯着纪南泽。   “说来话长。跟我来。”   ***   姜森遣散了围住房车的那伙人,并且命令他们不许接近车辆,也不许再打里面东西的主意。他允许邹途一个人将房车开到距离摩天大楼比较近的地方,然后,他领着他们,走进摩天大楼。摩天大楼从靠近商业街的街道上看,就是非常普通的高楼建筑,而从另一面的街道看上来,从十二层到三十五层,嵌了一个巨大的“南山赌场”的金色圆形LOGO。   那LOGO就是一枚游戏币,里三圈外三圈的霓虹灯,别提多时髦。   摩天大楼内部的丧尸已经清理干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巡逻。只不过这些人都很冷漠,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这些人拒绝一切语言喝眼神交流。姜森带他们登上电梯,前往摩天大楼最高的45层。   到了电梯之后,轿厢内的气氛就突然冷了下来。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纪南泽终于开口了:“姜森,你是怎么从学校到这儿来的?”   姜森没有回头,眼睛盯着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数字,冷冷的开口了:“我最开始在实验楼,感染爆发第五天的时候,实验楼也被丧尸攻破。实验楼内所有学生四散而逃,我作为其中一支队伍的幸存者,来到了这里。”   他简直有问必答,不过,只要纪南泽不问,他就根本不愿意回答。   瘦猴又跟洛桑说悄悄话了:“怎么这也是个区别对待的……”   “哦……你们离开的时候,学校的状况还好吗。”   “死了很多人。”姜森说,“最先沦陷的是寝室楼,病毒就是从男生寝室开始爆发的。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校区,并且吸引来了诸多感染生物。光是抵御每晚不间断的进攻,就已经消耗了很大一部分人力。”他说着,黑沉的眼眸看向纪南泽,“当时我没有找到你,以为你出事了。”   纪南泽愣了一下,刚想发话,邹途就一只脚上前挡在他跟前。   “跟你有个屁关系?是我带学长出来的。”他口气不太好,“别在这儿装好人。学长跟我……呃,我们在一块,至少比留在学校,或者待在你这什么南山大街过得好。”   姜森冷冷地看着他,没回应。   纪南泽轻轻拽了拽邹途的袖子,被他没来由的脾气整得哭笑不得:“好啦,你别那么着急,我有些事情还没问完呢。”   邹途这才作罢。   “我们之前来的时候,看到南山大街似乎经历了一场特别严重的火灾,沿途的建筑物都烧焦了。但是摩天大楼就安然无恙,这和你们有关吗?”   “那场火就是我们放的。”   “啊?”纪南泽眼睛都瞪大了。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无法清理掉南山大街的丧尸。”姜森说,“进入摩天大楼,清理掉大楼内部的丧尸之后,我们就开始计划如何肃清南山大街。而这就是多方讨论后得出的结果。”   “你们不担心物资被焚毁?”   姜森摇摇头:“南山大街的主要物资并不是集中在店面上,就在摩天大楼的地下,有一个巨型的食品仓库,那里就是我们重要的据点。”   “他们都知道吗?”   “不知道。”姜森说,“他们知道的话,就会引发新的动乱。很多人都想掌管生杀大权。”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们?你不担心我们做出不利于你们的事?”   “……我知道你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我们打算死守在南山大街,搜集任何可能得到的物资。”   “所以你们的人才来堵截我们的车?”   姜森点点头:“但现在不会了,休整之后,你们可以离开南山大街。”   这下,纪南泽觉得自己不该追问了。他能感觉到邹途的情绪已经不太好,于是退后一步,回到了他身边,拍拍他的手背。   “你放轻松。”他说,“这副表情可不能出去见人。”   邹途清了清嗓子:“我表情很可怕吗?”   “不可怕。”纪南泽伸手帮他舒展眉头,“就有点凶,一看就知道你不高兴。别老皱着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小心长皱纹。”   邹途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脸蛋有点烫。   这时候,没眼力见的瘦猴又冒出来作妖了。   “姜sir,你干嘛对我们这么好?”他说,“是不是因为小纪的缘故?”   洛桑恨得直揪他耳朵,这下,邹途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   姜森淡淡地瞥了不知所措的纪南泽一眼,目光没有多做停留,他点了点头。   “你来学校的那会儿,大家都在讨论。说你很好看,直到现在,我也这么觉得……”   就在这时,四十五层到了。   四十五层只有一个房间,是摩天大楼的股东办公室。地上铺着羊绒地毯,只有一张办公桌,角落里都是绿植。所有的墙面都做成了落地玻璃,站在窗边几乎可以一览G市。   电梯门打开后,纪南泽无可奈何地牵着面色铁青的邹途,跟着姜森来到了办公室。   老板椅上坐了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见他们过来,立马起身走过来跟他们一一握手。   “小姜,你不是从不带人到这里来?”他笑容满面,“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姜森不理会他,径直走向前方。   中年人反倒没有生气,跟他们打圆场:“各位,别看小姜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执行力可是杠杠的。我们收复南山大街,靠的可都是他这一把手。我呢,也就是个算算物资管管进出账的小会计,你们叫我刘义吧。”   简短的自我介绍进行到纪南泽的时候,刘义盯着他,脸色有些冰冷。   等到纪南泽抬眼看他的时候,他才恢复正常。   “纪南泽?我听说过你,不是小姜平时就喜欢的偶像吗?我听说过他同学之前传你的一些事。”他说,“我呢,是个观念比较旧的人,希望你在这儿歇息的时候,能够跟一些男同志保持一下距离,尤其是我。不然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就更说不过去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邹途立马反击,“你他妈都说了是风言风语,还信传言?脑子不好赶紧吃药去,丢人现眼的傻逼。”   刘义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怼,当即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容:“那不就是建议吗?还是说,男朋友不乐意?不乐意也好,这么好看的人,还是多像我一样清醒比较好,可别最后成了备胎。”   “刘先生,说话之前还请自重。”纪南泽将暴跳如雷的邹途拉到身后,冷静对峙起来,“我的眼光还没有差到连你都能入眼。”   姜森终于忍不住了:“行了,我叫他们过来不是让你挑刺的。做好你分内的事。”   大概姜森在这儿的话语权还是很重,刘义悻悻地坐回椅子上算账了。   “抱歉,他一直不怎么讨人喜欢。所以我一般不会让他接触底下的人。”姜森打开休息室的门,“正好,你们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我也有想跟你们了解的事情。”   “在交换情报之前,姜森,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你手上的枪,是哪里来的?”   姜森眯起了眼睛,他似乎在找寻一个合理的措辞。   “一位军人。我们在地下通道遇到他的时候,他所在的小队受到了袭击,而他也作为最后的幸存者受到了感染。病毒即将蔓延至全身时,他告诉我们,务必留在南山大街,等待支援。他已经将求援的消息传达到了总部,然后,在他异变之前,就把枪交给了我。”   “……他要我杀了他,他想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第42章 地下一层   总统套间是平时很少见到的,格局宽敞而舒适。基本都是昂贵的沙发与红木桌椅。姜森表示希望他们能留下来稍作歇息,和他交换一下外界的情报。得到了纪南泽的允许之后,他前去茶水间给他们端了一壶茶过来。   “刘义说这些是他的收藏,列了一柜子,我不知道是什么。”他说,“不过,他说拿来招待客人挺合适。”   瘦猴闻了一下,就知道这是大红袍:“这玩意可贵了,就是滋味一言难尽。”   洛桑和纪南泽只是浅尝辄止,他们确实不大受得了茶水的味道。不过瘦猴倒是意外饮得挺欢。   邹途一口没动,脸色也不太好,似乎很不喜欢跟姜森共处一室。   不过他更讨厌纪南泽和姜森共处一室。   姜森这么殷勤,不就是想讨好学长?关键他们还处在别人的地盘里,根本不能撕破脸。   他越想越气,纪南泽光是在旁边看着他,都觉得邹途脖子都要气红了。   “行了,你还是去去火气吧。”纪南泽给他斟上一小杯,“都什么时候了,别讲究有的没的了。要是没有姜森,我们的车估计还扣在南山大街呢。”   “要不是他,南山大街那暴民一样的组织能建立得起来吗?”   邹途心不在焉地转着茶杯,跟姜森对视了一眼。然后他扯了下唇角,仰头一饮而尽。   茶点也用过后,姜森就开始向他们了解南山大街以外的状况了。   纪南泽把离开学校以后的来龙去脉都说给了姜森听,并且说到繁华街出现的感染生物时,他向姜森咨询着南山大街是否也遇到过相同的境况。   姜森沉思了一下:“除了学校遭遇的乌鸦,我们没有遇到体积如此惊人的感染生物。丧尸并不常接近这里,我们设立了专门的岗哨,用来排除一定范围内的感染生物袭击。不过,你们能从那种级别的灾难里活下来,还真是万幸。”   “要是没有邹途,我甚至走不出第一步。”纪南泽见邹途又坐不住了,抢在他前面开口了,“光说运气,就太对不起他了。”   邹途立马骄傲,当即灌了自己好几口大红袍。   “……嗯,说得对。”看不出姜森脸上的情绪,“之后呢。”   “之后我们就到达了服务区。”   “服务区?”   “对,就是民众自发建立的避难所。”纪南泽说,“那里的制度和南山大街差不多,只不过我们不太想再和服务区的负责人合作。”   姜森挑了挑眉头,示意他可以继续。   “他用暴力镇压民众。”他垂下眼睫,“除此之外的,我就不能向你透露了。”   “没关系。”姜森说,“这是你们的私事,如果不想说,我也没有逼问的立场。”   接下来,纪南泽就跟他说明了步行街的经历和他们发现的地下洞窟。只不过他将洞窟的部分精简了不少,避免让姜森对他们的幸存心生疑虑,他简单说明了洞穴的结构以及一个奇异的肉瘤,然后将他们离开洞穴的部分精简成运气使然。   最后,他告诉了姜森肉瘤中孵化出的生物,生物可能拥有一定的智能。但他只是将一切描述成了他们远远看到的景象。   他叙述的时候,姜森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纪南泽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寻找破绽,还是别有用意。   只是在他说完之后,姜森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   “感谢你的忠告。”他说,“我们会小心的……对了,你们愿意留下来吃些东西吗?”   “和外面那家伙一起?”邹途抱着胳膊,一脸不情愿,“我就算问瘦猴,他也一定是一万个不情愿。”   他就这么瞪了瘦猴一眼,一脸懵逼的倒霉蛋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刘义通常不会和别人一起进食。大家都不愿意见到他。”   邹途冷笑一声:“那倒是。”他转向纪南泽,“学长,想留下来吃点东西吗?”   “我有在问他。不用多此一举。”   姜森终于有点沉不住气。   邹途就等这一刻呢:“怎么?你问了,我就不能关心?”   瘦猴又被他吓了一大跳,茶杯都差点摔地上。他是想也想不到,自从遇到姜森,邹途就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洛桑已经见怪不怪,表现得特别担心,还精心挑选着茶点里的小熊饼干,一口一个脑袋。   姜森嘴巴不太利索,不想跟他吵,就瞪着他。眉眼里硬生生挤出一缕杀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行了,邹途,你就冷静点吧。”纪南泽立马打圆场,“他也就问问,留不留下来还得看大家表决。”   瘦猴算是听明白了:“那姜sir,今晚吃个什么?”   “食品仓库的储备很大,可以吃西餐。”   瘦猴眼睛都开始发亮:“靠,西餐,好得不能再好。我投赞成票。”   洛桑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也举了手。   纪南泽端详着邹途那誓不罢休的神情,有些无可奈何。不过他们这一路过来,中餐吃的菜式也就那几样,没有什么新鲜感。偶尔来一顿免费西餐转换一下心情和口味,也未尝不可。   尽管他不确定姜森的邀请有没有什么危险。   “西餐啊,有段时间没碰过了。”他说,“不过姜森,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说。”   纪南泽犹豫了一下:“我们不熟。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你们。”   姜森望着他,眼睛里有些失落。   “如果你对我们心存疑虑,我可以带你们去食品仓库看看。这不只是想要博取信任,我希望和你们达成合作关系。”   “合作?”   “南山大街是往后军队最有可能的驻扎点,也就是说,在这里,民众将得到最高程度的保障。”他说,“你们随时可以回到这里,只要我在这一天,南山大街就会永远向你们敞开大门。作为交换,我希望,我们能通过无线电,交换外界的情报。”   邹途皱起眉头,他似乎听出姜森的用意了:“你怎么确定军队就一定会驻扎在南山大街?感染都爆发了这么多天,该进来的早就进来了。可现在你们还处在无政府状态,说不定军队也临时变更了计划。”   姜森看着他:“他们会回来的,他们的战友还在这里长眠。至少他们总有一天会来到这里,带他回家。”   他态度这么坚决,邹途也沉默了。   “你想要的只有外界的情报吗?”纪南泽说,“经过南山大街的任何人都可以为你做到。”   “我希望你,在遇到一些未被感染、无家可归的民众时,能让他们到南山大街来,寻求庇护。我们会给予这些人保护和生存必需的条件。”姜森说,“只要南山大街不沦陷,这里的仓库就能维持至少半年。”   说着,他翻出一个有些旧式的无线电。   “频道已经调好了,写了一张贴纸在背面。如果你接受,我们可以随时联系。”   纪南泽看了看邹途,又看了看洛桑和瘦猴。三个人似乎都没什么异议,于是他就这么从姜森手上接过了无线电。   “谢谢。作为交换请允许我带你们参观食品仓库。”姜森站在原地,态度格外诚恳,“希望在傍晚的时候,你们能留宿一晚。除此之外,我就不能为你们做了。”   邹途咬着后槽牙,他心情还是好不起来。姜森在外人面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等到了纪南泽跟前,什么委屈、低眉顺眼都抖出来了。   瞎子都看得出他的心思。   满桌的人,唯独纪南泽感受到了他的不爽。他的手指从桌子底下,费尽周章地逮住了邹途的小指。邹途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纪南泽没有回应,他凝视着满桌的茶水,手中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下意识的颤抖。   五指扣了上去。   邹途剧烈地抖了一下,终于低头了。   “咳……那就留着吧。”   ***   食品仓库在摩天大楼的地下车库,车库分为地下一两层,电梯最多只能通到地下一层。   二层就只能达成自动扶梯。   地下一层基本已经清理干净,除了一些废旧车辆。整个地下车库都蒙了一层刺鼻的灰霭。纪南泽模糊地看到,不远处的黑暗里悬吊着几道黑影。   注意到纪南泽的目光,姜森开口了:“……最好不要接近。我们要去的地方,也不会经过那边。”   觉得他有所隐瞒,纪南泽问道:“那些都是什么?”   “尸体。”   姜森回答道。   纪南泽愣了一下,经历了这么些天的感染,他倒是对尸体见怪不怪了。只不过他们将尸体吊在地下车库的行为,倒是少见。   “再下层就是食品仓库,你们不怕尸体腐烂招致病菌?”   “刚死。”姜森说,“这些尸体会定期处理,最开始的目的也只是震慑那些不听话的人。这件事是刘义一手操办的,吊在那里的人,都是窃贼,或者南山大街的背叛者。对刘义来说,他们不值得同情。”   “你也支持他这么做吗?”纪南泽望了过去。   “……我没有立场。”他说,“我只有一个人,我只能维持着南山大街外部的秩序,保护人们不被丧尸侵害。”   “你知道杀死人类最多的动物是什么吗?每年,每天,甚至每时每刻。”   姜森好奇问题的答案,于是扭头看着他。   纪南泽对他笑道:“不是丧尸,也不是感染生物,而是人类自己。所以啊,姜森,只从外部环境之中保护人类,是远远不够的。人们依旧在死去,你可能直到灭绝的一刻都不明白真相。”   “所以刘义做得对吗?”姜森垂着眼眸,有些意义不明。   “这不是我能够评判的。”他说,“你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所有人。有些善良是没有对错,是不能分对错的。” 第43章 食品仓库   姜森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在前往食品仓库之前,领他们去地下一层的刑场。   并不是纪南泽的话打动了他,他只是觉得,南山大街的真相,迟早要以更为不堪的方式公诸天下。   所谓的刑场就是一个用无数的金属支架搭建成的架子,高度至少达到了车库顶部。上面挂着十数具尸体,金属都有些被重量压弯。纪南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他愣了一下,走到摇晃的影子下方。   地上积着一大摊干涸的排泄物,有些留在尸体的裤脚管。恶臭难闻。   纪南泽头顶上是一具男人的尸体,他的眼皮深深地凹陷进去,好像内里的眼球被人挖了出来。但纪南泽认得这人的脸,这个人,就是最开始在繁华街商场,对他们大打出手,使他不得不敲响了消防警报的刀疤脸男人。   纪南泽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   一旁的邹途也看到了其中一个人影,那人少了一只胳膊。断处的疤痕狰狞而扭曲。   “是他们……”洛桑被这场面吓到了,捂住了嘴。   瘦猴左看右看,也立马认了出来。他往后缩了一步。   瘦猴这人,平日里虽然嘴臭不靠谱,诅咒人家这事他也干得多。但他从没想过,再度重逢,这些人居然真的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认识他们?”姜森也觉察出了什么。   “认识。”纪南泽深呼吸,“我之前跟你说的,在繁华街遇到的人。就是他们。”   姜森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是嘛,那就是他们罪有应得了。”   邹途有些烦躁地撩起前额的一绺头发,问他:“所以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叛徒还是窃贼?”   “他们是从东面来的。”姜森说,“南山大街最开始收留他们的时候,刘义就让我对这些人多留些心眼了。”   “谁说不是呢。”瘦猴抱着胳膊,连忙离尸体远了一些,“敢和我们邹哥作对,还好事不干,坏事做绝,这……这就是天打雷劈!”   “你可拉倒。”邹途瞪他一眼,让他闭嘴,听姜森继续说。   “来的前几天,没出什么事,这些人隐藏得挺好。但渐渐的,我发现他们正在南山大街发展自己的势力,通过我和刘义的调查。我们发现他们正在暗中搜集食品仓库的资源,等待一个足以掌管南山大街的冲突。”他说,“很快,他们就发动了叛乱。”   邹途听得云里雾里:“等下,既然你手里有枪,又为什么会担心这个?”   纪南泽思索着:“军方的救援,是不是就是在这段时间发生的?”   姜森点点头,继续了下去:“当时刘义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摩天大楼甚至有三十多层被他们占领。这段时间,他们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不是压榨自己人,就是胡乱组织队伍到处清理扫荡。跟着他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军心都涣散了,只不过,这还不够。军方的支援才是压倒骆驼得最后一根稻草。”   纪南泽对这个发展表现出兴趣。   “后来,我们在南山大街的西北角发现一架坠落的直升机,是军方紧急征用,希望进入G市,以最快速度将一部分平民撤离的工具。”他说,“只不过,核载人数十分有限,最终被愤怒的民众击毁。”   瘦猴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姜森叹气道:“归根结底,也不能责怪他人。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能分什么对错呢?”   “你们是在对直升机施救的过程中,遇见了那位负伤的军人吗?”   姜森点了点头:“他伤得很重,况且直升机坠落时吸引了大量的丧尸。我们将周围的丧尸清理干净之后,他已经奄奄一息。最终,他向总部发出了最后一条求援信息,然后把使命和责任都交给了我,然后要我对他开枪……他很年轻,可能只比我们年长几岁。他也不想死,可他更不想变成丧尸的同类。”   纪南泽听得有些惆怅。   “杀人……是不是特别难。”   “难。”姜森说,“尤其是一个一身正气的人,为了死后不伤害任何人,求着你杀了他。我一辈子都兜不出了。”   “人的眼睛里都是有很多东西的。看到悲伤的时候,自己也会悲伤;看到绝望的时候,绝望也会传染;看到希望的时候,心口就像烧了一把火。但看到除了赴死一无所有的眼神,你只能痛。”   邹途抱着胳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思。   姜森清了清嗓子,继续了下去。   “刘义不允许我们擅作主张,他要求我们把尸体留在原地,以防万一。但那天傍晚,我趁着天还没黑,给他埋葬了。”姜森指了个大概的方向,纪南泽估计是在摩天大楼广场上的某个花坛,“我想到时候,等他的战友来接走他的那天,还有人能带他魂归故里。”   “刘义后来知道了吗?”   姜森摇头:“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正面和我冲突。在南山大街,最有话语权的不是他。”他握紧了拳头,“但如果他敢做任何不利于南部大街的事,我会亲手杀了他……”   ***   食品仓库的参观很简单,就是走进去,简单地逛上一圈。   纪南泽注意到里面的食物都是按类型摆放的,容易储存的放置在仓库的外侧,而需要大量保温或降温器械的就放置在温度较低的仓库内部。内部都是一些肉类,还有一个冻肉储存的仓库。   姜森对南山大街的厨师很有自信,他们这里,中餐的厨师不多,倒是有不少西餐厅出身的厨师。   这些肉类还维持在非常新鲜的状态,令纪南泽隐隐有些羡慕。要是他们的房车中也有这样庞大的食物储备,他们甚至可以在一个地方等到救援来临。只不过,房车没有那么大的空间,也无法支撑如此惊人的电量开销。   “你们是怎么维持电力供应的?”   “摩天大楼有一个专门的发电厂。”姜森说,“它是完全独立出来的,看那架势,摩天大楼很多时候拿它来应急。不过我们之中也有电路专家,很快修正了发电机的线路。可以给整栋大厦功供能。”   “羡慕啊。”瘦猴感叹,“我们车上也有电,不过都得省着点用。”   洛桑白了他一眼:“我们车上那叫柴油,跟发电机根本不是一个构造。”   纪南泽来到有些沉默的邹途旁边,后者正紧紧盯着一块冻牛肉。   “怎么闷闷不乐?嗯,想吃牛排了?”   “……没什么。”   纪南泽绕到他跟前,背着手:“你不和姜森互相看不顺眼了?”   一说到姜森,邹途就撇了撇嘴:“我倒……不是看姜森不顺眼。他这人其实也一身正气,我觉得依学长的性子,跟他……倒是合得更来。”   “你怎么在盘算这个?”纪南泽觉得他意外的小孩心思,当下笑出了声,“我跟他再合得来,这一路上磕磕绊绊过来的人,不还是你吗?”   邹途张了张嘴,貌似挺意外纪南泽会这么说。   “学长,比起他,更喜欢我一点吗?”   纪南泽被他莫名其妙的提问弄得啼笑皆非。   “这叫什么话……”   “回答我。”   邹途看过来,眉头微皱,眼睛深处好似隐忍着某种风暴般的情绪,瞳孔阵阵颤动。   他向他靠拢过来,肌肉结实的手臂直接将纪南泽挡在一面透明的塑料布后头,他的身体、冰箱和邹途的胳膊几乎形成一个无法逃脱的三角。他不敢碰到纪南泽的腰,排除两者之间的身高差,他们的姿势亲密得像在说悄悄话。   纪南泽不得不正视他,他深深地望进邹途的眼睛,特别紧张地吞咽着唾沫。   “学长每次都不肯正面回答我。”他有些失落,“你总是拐弯抹角,我从没听过一句实在的话。”   “邹途,你想听什么?”   “不是我想听什么,是学长真的只想对我说这些吗?说我陪着你,什么一路坎坷,什么出生入死。”邹途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对学长来说,我也可以是瘦猴,也可以是洛桑,对吗?”   纪南泽忽然睁大了眼睛。   也许邹途还没意识到,他那些小心思,其实隐藏得一点都不好。有好几次,纪南泽自己都想帮他戳破。可即使在地下管道,所有的感情都如洪水一般呼之欲出的一刻,他也没能开口。不是他不敢,也不是他还在犹豫。   因为邹途,每到此刻,总是用特别害羞特别期待的眼神看他。   就像一条不会说话,但眼睛里都是满满爱意的大狗狗。   要是他戳破了这层暧昧,邹途肯定会羞得无地自容。   羞得话都说不清,羞得头昏脑胀,羞得走路打拐。   别看邹途总是一副强大、无所不能的样子,可纪南泽知道,他内里柔软得跟杜宾玩偶似的,外表威风凛凛,里边其实塞满了软绒绒的棉花。他抱得越紧,玩具就软得四条腿都能飘上天。   他不敢抱,他怕玩具狗害羞,羞得连北都找不着了。   偏偏邹途还一脸沉痛:“学长,我拼死拼活为你做的这一切……其实都不是白做的。”   他越来越近,纪南泽拼命组织着语言。   这可难倒他了,他既不能让邹途面红耳赤,又不能惹他失落不快。   纪南泽一时没了辄,他急中生智,食指和中指在邹途的嘴唇轻轻拂了一下。邹途的脸颊一瞬间就炸成了红色。好打发,真好打发。纪南泽忍不住笑了,只不过他不打算回应得如此敷衍。   他就当着邹途的面,方才碰过他嘴唇的手指缩回了唇边,就这么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一回。   邹途的后腰被这一幕冲击得径直撞在冰箱上,疼得他当场大叫,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半天都不肯起来。 第44章 谢阳平   “小洛,邹哥摔了个屁股墩。”   “那你跟我说干嘛?”   “人有点傻了。”   “摔了屁股跟脑袋有什么关系?”   “脸都他娘摔红了,感觉物种都变了。”   “神经病?”   “你怎么能这么说邹哥呢!”   “……我说的是你。”   “???”   晚饭的时候,邹途本人还有点懵。他用勺子一会儿戳着牛排,一会又用筷子舀汤。好几次都差点弄到鼻孔里,纪南泽实在看不下去,硬生生给他将牛排切成小块,方便他进食。瘦猴和洛桑还在激烈讨论着邹途受了什么刺激,他就只好低下头去,不加入他们的会话。   他早想过邹途可能反应很大,但没想过反应这么大。他还没正面回应呢,邹途整个人就直接冒青烟了。   这要是他说了实话,邹途可不得飞到外太空去?   还好他刚才没听邹途的,自己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还偏要别人正面回应。   一顿西餐吃了个半饱之后,姜森拿过来几罐啤酒。放到桌上,给他们一人开了一瓶。   “喝酒吗?”他直接把一瓶开了的啤酒递给纪南泽。   纪南泽不好拒绝,只能收下。   “你们真喝酒?”洛桑不打算喝,还有点担心,“这要是在车上,我肯定不说什么了。你们在别人的地盘要是发酒疯,丢人不丢人?”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瘦猴自吹自擂起来,“我和邹哥,那可是无底洞,就这点啤酒,还入不了咱们的眼睛呢。”   “你看邹途这样子,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别小看他。只要吹上两瓶,立刻进入状态。”瘦猴说着看了一眼纪南泽,“小纪,你就掂量着点,抿两口算了,到时候邹哥发现了说我没看好你,给我来两拳就杯具了。”   “我能喝。”纪南泽朝他笑了一下,“只不过就是酒量好坏的问题。”   瘦猴八卦的心又燃起来了:“小纪,你以前做偶像的时候喝酒?”   “喝。”   “喝的什么啊?”瘦猴来劲了,“是不是什么82年的拉菲?”   “伏特加。”纪南泽看他认真劲,当场笑了,“别的也有,威士忌朗姆酒什么的。以前去迈阿密跑业务的时候,结识了一个调酒师。喝过一段时间的酒。”   “……”瘦猴听得人都哑巴了。等他反应过来,连话都没说,跟狗腿子似的给他倒了杯啤酒,“小纪,牛逼。”   听他喝的都是鼎鼎有名的烈酒,姜森开了罐啤酒,喝得不亦乐乎。   “都喝上威士忌了,还分什么酒量好坏?”他说,“不过这里没有威士忌,也没有红酒。只有超市最便宜的啤酒。”   “足够了,我对酒也没特别的癖好。”   纪南泽看了邹途一眼。瘦猴把一罐啤酒递给他,邹途踩勉勉强强反应过来。他手指随意一波,就把瓶盖弹到了地上,直接对着瓶口开始牛饮。等到半瓶下肚,他总算有了点实感。   邹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用手搓了搓脸。   “恢复了?”   “嗯。”邹途声音有些闷闷的,“没事了,刚就……受了点刺激。”   “那我下次可不敢刺激了。”纪南泽笑着说,“不经吓,一受刺激就犯傻。”   邹途没话可说,就红着脸看了他一眼。偏偏瘦猴眼睛尖,瞧着他们两人气氛不对,又挤了上来。   “邹哥,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我瞒你个鬼。”   “靠,反应那么大,肯定背着我跟小纪干啥坏事了不?”   邹途一时语塞,他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瘦猴估计没看出来,纪南泽一听就知道邹途又害羞了。   “关你屁事。”   “?你骂我!”瘦猴伤心欲绝,“我关心你,你骂我!邹哥,负心汉!当代陈世美!”   “我他妈负你什么了?都没开始过,甭提什么结束。”邹途立马给他一脚干地上去了,“去去去,喝高了别丢人现眼。”说着他拎起一瓶啤酒,直接往肚子里灌。   望着他们一副欢天喜地其乐融融的样子,姜森不易觉察地笑了笑,他随即低下头,扒拉着盘子里的牛排。这顿晚饭说是他组织的,但其实地点就在32层地餐厅,来了几个他在学校的熟人。   这些天里,跟他一起来的人不是死就是散了,只剩下这么几个还信得过的。   姜森觉得有些悲哀。   他们这边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喝得也有些酩酊大醉。另外几桌喝醉的人就出于好奇围了上来。不过说实话,对这些人而言,邹途他们的队伍堪称校内劲爆话题。   说到洛桑吧,是文学系挺出名的女生,虽然称不上系花,但她的模样还是挺招人惦记的;瘦猴是校内外有名的小混混,可说他是混混吧,这人又是个半吊子,平日里也就插科打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邹途的名声就响了,他刚入学时,就特别招女生喜欢。估计他本人没这个意识,一学期下来,女生偷摸着没送过去的情书都有一垃圾桶了。   当然,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纪南泽。   纪南泽入学那会,名声特别不好。倒不是他个人作风真的有问题,就是那时,他跟经纪人的绯闻闹得人尽皆知。经纪人是个特别清秀的男生,有个记者拍到他们出入酒店,因此大做文章。网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龙潭虎穴,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最后就各种传他各种借身上位。   经纪公司那会儿也不肯帮他澄清,纪南泽从此就离开了经纪公司,也没开记者会,也没在微博上做回应。而经纪人的婚姻也因此大为受创。偏偏纪南泽的脸蛋还特别漂亮,漂亮这个词用在这里非常奇怪,他倒不是女性化那种长相,而是有些清冷又有些温柔,男生和女生都欣赏得来的那种漂亮。   他的气质也很干净。除了干净,就是平易近人。   只可惜那些年,碍于绯闻的缘故,喜欢他的人也只能敬而远之。   “这不是大明星纪南泽吗?”一个喝得面红耳赤的男人走过来,直接将肩膀搭在了他肩上,“哦,我俩都忘了,是前大明星。”   纪南泽不理会他,邹途直接揉揉眼睛,站了起来。   “把手放开。”   他左右活动一下脖子,发出清脆的咔咔两声。   尽管邹途没有回头,大家还是对他有所忌惮。男人很快就收敛了,只不过,即使邹途在这儿,也拦不住那些对纪南泽感到好奇的人。   “别这么见外嘛。这事情不是之后澄清了吗?”   “澄清了你们也相信?”一个醉鬼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长那么漂亮,敢说那些老总没个不干净的想法?”   “靠,喝酒呢,聊这个恶心的事情?”   “所以说啊,我这不是在问他吗?”醉鬼不满地看了邹途一眼,又对纪南泽露出笑容,“纪南泽,你是不是喜欢男人?有没有和男人上床啊?”   “问的好他妈露骨,哈哈,恶心死老子了。”   纪南泽将酒瓶轻轻放回桌上:“没有。”   “没有……就没了?”醉鬼不敢置信,又下流地笑了起来,“就这?你长这样,说出这话你自己信吗?反正老子是不信。”   “你他妈说什么呢你!”瘦猴直接摔了酒瓶。   醉鬼一眯眼,直接招呼其他人过来。颇有点连姜森都有点劝不住的架势。   “你是个什么玩意,在这儿跟我叫板呢?我问到你了吗?没有吧……操,真他妈傻逼。”那醉鬼说着又闷了一大口,“我告诉你,像你们这种恶心的基佬,我见一个吐一个。你们知道吗,我那时候寝室就有一个外地来的玩意,知道多他妈恶心吗?”   他周围那帮人哄堂大笑。“赶紧说,别买关子了。”   “我想想他叫什么,是不是姓谢啊……”   纪南泽对这个姓氏忽然有了反应。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唾沫横飞的男人们。   邹途本来就因为纪南泽平白无故成了话题中心,怒火攻心,看他一脸震惊,当下捏了捏拳头,没有进一步动作。   “谢……什么来着?”   “是不是小个子,戴眼镜的,说话都他娘唯唯诺诺的。恶心的要死那个?”   “你他妈记得可真清楚……就他。”   “谢阳平呗,那个臭傻逼。”   “他怎么了?”纪南泽的声音很冷静,他看着男人们,一字一顿地问道。   醉鬼看了他地眼睛一眼,不以为意地说:“他刚来的那会儿,居然在自己那张破床的墙上贴你的海报。还口口声声说特别喜欢你,妈的,想起来我都肉麻,喜欢男人的玩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搞得我们哥几个整晚提心吊胆的。”   纪南泽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疑问。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谢阳平拉开寝室门那一刻的眼神,还是深深地烙刻在他心里。   倒映在眼睛深处不是疯狂,不是绝望,更不是憎恨。   是另一种东西,是一种他现在回味起来,都有些奇怪的东西。   他还记得谢阳平声嘶力竭地说,都是因为自己,他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原来……这一切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看着醉鬼,他依旧在夸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我瞧他怎么着吧都是个乡巴佬,外地来的,不懂我们学校的规矩。就给了他点教训……你们不知道,他那反应可真好玩。”醉鬼笑得依旧开心,“见到鞋子里的死虫子都他妈会大声尖叫;钉子搭在椅子上,老师不喊一嗓子就不肯坐下……对了,有的时候,他还会因为桌上那点涂鸦哭,窝囊的要死,还娘们唧唧的,简直乐死我了。”   他的狐朋狗友应和道:“真的?太不地道了吧,这么有意思的事瞒着我们?”   “那当然,我那一回把他拉到厕所,给他按进尿池的时候,这小子几乎都要疯了。他还问我为什么这么对他,这他妈能有什么理由,明明是个男人,一举一动他妈懦弱倒叫人看不起,跟个女人似的。还他妈喜欢基佬喜欢到挂墙上。操!简直事没长脑子的土鳖……”   他这丧心病狂的发言没能说完,纪南泽直接暴起,他二话不说,出手的速度快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那一整个啤酒瓶就在醉鬼脸上砸得稀碎。   “你他妈在说什么?” 第45章 加害者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愤怒。   纪南泽的脑子里只有那个让他喜欢不起来,也厌恶不起来的谢阳平。   经历着折磨、哭喊着,却没有任何人搭理的谢阳平。   太痛了,他仿佛能感受到谢阳平原本鲜活的人生被残忍地切割,被人不当回事的嘲弄。   “当年也是。”泪水模糊了眼眶,纪南泽感觉到手掌被濡湿,他知道那是鲜血,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这种强烈的愤怒,“当年……你们也,你们也想这样对我的,不是吗?”   ***   纪南泽这一下发难,来得特别突然。好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但也有反应过来的人,直接伸手去抓他的头发。邹途悍然发力,一肘将几个人打翻在地。他迅速靠近纪南泽,避免他被其他人伤害。   瘦猴见状,也立马冲上来帮忙。   纪南泽拎着酒瓶,脸上全都是滑落到衣襟的鲜血,他的泪水也一并下滑。   酒瓶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几乎把他的手指刺出血来。但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捂着血肉模糊的面孔,跪在地上求饶的男人。   他每走一步,头发就在往下滴血。他觉得自己的胸膛热得发烫,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情绪。   在殴打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只有一片荒凉,只有一片无所不及的平静。   他想起的不止是谢阳平。   他想起体育馆那个翩翩起舞的芭蕾舞女孩。   他想起在检查站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浑身淤青的女人。   他想起笼子里的螃蟹。   然后他就特别,特别的平静。   他就这么站在混乱的中央,静静望着地上的男人。   “我想杀了你。”他平静地说,“我真的很想杀了你。我要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男人仰起头,露出惊恐的眼神。   “不……你必须付出代价。”他走上前,嘴里喃喃自语,“做坏事是不能没有代价的,是不能一点责任都不需要承担的。”   “这个世界的规则不能是这样……”   纪南泽走到他面前,他的手臂垂了下来。上面鲜血淋漓,酒瓶深深地扎进他的掌心。   泪水滑过唇边,特别咸涩。   “害他变成这样的人,不正是你吗?是你,全都是你不知检点。都是你喜欢男人的错。”男人不甘示弱地咆哮着,他直接拎起一个酒瓶,朝纪南泽脸上甩了过去。   纪南泽没有躲,那酒瓶不偏不倚砸在他额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男人见状,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似乎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向眼前的人发起反击。   血一直从额头,流到了下巴。   纪南泽还是看着他,他的眼神平静如初,他的语气淡漠得好像没有一点感情。   只有他的泪腺一直酸涩不已,他一想起谢阳平,一想起这个悲剧铸成的世界,他就悲痛得想要放声痛哭。   “我不知检点,你就对了吗?”纪南泽冷笑起来,“你他妈就成了圣人?可笑,真的可笑。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你毁了他所有的希望,你还想要他怎么样?   你还想要他变成你能接受的样子吗?   纪南泽甩开手上的酒瓶,直接扑向男人。他目眶欲裂地掐住男人的脖子,而男人在挣扎间也反手卡住他的喉咙。但纪南泽就像没有感觉到一样,他的手劲不大,可他是下了死力的。男人似乎从他的眼眸中觉察出了杀意。   一个有心杀死他人的人,非常可怕。   “操,死婊子……”   男人脖颈暴起青筋,他手指用力。直接抬起脚踢在纪南泽的肚子上。   纪南泽动都没动,一声都没吭。手指用的劲头更大,男人都开始眼晕目眩。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终于在这个总是像小鹿一样安静、机敏的人身上,品尝出了一种令他全身都在颤抖的压迫感。前所未有,一个力量和体型远远比不过他的人,又怎么可能在气势上压倒自己?   纪南泽的唇角泛起粉红色的泡沫,他的气管很可能被男人挤伤。而男人自己的状况也不是很好,纪南泽跟他拼得不是力量,而是意志力,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可为时太晚,他的眼前已经陷入了黑暗。   意识即将抽离的一瞬,纪南泽忽然松开了手。   氧气重新进入他的肺部,但这一刻,男人已经彻底昏厥过去。   “学长!”邹途一脚踢开上前拉他的人,直接扑到纪南泽身边。一把扶住他瘫软的身体。   纪南泽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男人,他是真的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学长!”   “把他搬到救护室去,赶紧!”   意识模糊之际,纪南泽感觉自己被邹途抱了起来。所有人的声音都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唯独邹途,唯独邹途的声音,最是清晰。   “学长,清醒一点。姜森已经呼叫了专业的医生,我们坐电梯,很快就到医护室!”   “别闭上眼睛……该死,气管可能……”   “学长,听得到我说话吗……你不能睡过去!”   纪南泽努力撑起眼皮,可他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他咳出一口鲜血,用最后的力气虚弱而沙哑地贴在邹途耳边。   “对不起,邹途。但这一次,我是为了我自己。”   邹途一把将脸埋进他的脖颈间,纪南泽模糊地感觉到邹途的眼泪滴在了他脖子上。   “不要跟我道歉,学长,我真的不要你的道歉。”   ***   没过两分钟,纪南泽就被邹途送到了医务室。以防万一,姜森还叫来了医生。   医生做了几项简单的全身检查之后,将结果告诉了邹途:“可能是软组织挫伤,不过现在没什么好的检查手段。我也只能给他开点消炎药,别的地方看着没大概。”   “医生,他唱歌的,不影响嗓子吗?”   那医生愣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姜森看他一眼:“你说吧。”   医生不敢正视:“就得看怎么恢复了,少些剧烈运动,少费嗓子,要是恢复不好多多少少会……影响吧。有了影响的话,要是以前嗓子很干净,即使好了也会大不如前。”   邹途一拳砸在墙上。   恢复不好,他该怎么保证恢复得就好呢?邹途的手心不停冒着汗。他该怎么跟纪南泽交代?   纪南泽已经没了事业没了名声,现在怎么能失去天赐的嗓子?   怎么能……!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饮食得注意些,还好掐的不深。脖子应该不会留印子。”   “你开。最好快点,别耽误。”邹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急得在医务室里来回打转。医生走之后,他越想越气,指着姜森鼻子就骂:“刚才那他妈几个人呢?!全都给我叫过来!”   姜森十指交握,脸色也不太好,不过和邹途相比他就显得镇定许多。   “我会追究他们的责任,但今天是你们先动的手。我不保证结果能多好。”   姜森定定地看着他,眼睛深处却现出一丝动摇来。 第46章 医务室   邹途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我们的错?你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听到了。”姜森深吸了一口气,“可我说的也是事实。在南山大街,只能讲南山大街的规矩,我对你们已经很网开一面了。”   邹途听得冷笑:“姜森,我真他妈庆幸,封闭在学校的那个时候,第一个找到学长的人不是你。”   他终于是戳到姜森的痛脚了,他不得不仰头看着邹途。   邹途脸上带着一种报复感,可他每一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   “他这么善良的人,要是跟着你这种一点心都没有的人在一块。得多痛苦,啊?”邹途一脚踹在墙上,“他们把虐待一个人当玩笑,当作一种荣耀感的时候,你在哪儿呢?你就想着怎么把事情摆平,你根本没想过这些人……从来就没为他们的错误付出代价。这他妈不公平。”   “我也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姜森说,“但是邹途,打一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甚至会制造麻烦,今天你们在他们中的一人脸上来了一拳,明天他们就会在各种方面打压你们。这同样是现实的问题,我同意你的想法,他们罪有应得。但不是现在,也不能是现在。”   “那你还真冷静。”邹途看着他,拉了张凳子坐下,“……我跟你合不来,我算是看透了。连学长都冷静不下来,你姜森可真行。”   “我以为你会最先动手。”   邹途本想点头,却还是摇摇头:“在我每次快动手的时候,学长都会看着我。那时候我就不生气了,我脑子里想……他都这么关注我了,我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姜森听着他的话,嘴唇动了一下:“……看得出来,你们关系挺好的。不过,在他醒来之前,我还有许多事要办。比如安抚其他受伤的人,我的宗旨是尽量避免事端,至少在救援赶来以前。南山大街的民众需要和平共处。”   “你不留下来照看了?”邹途挑了挑眉。   姜森愣了下,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很现实的人。而你是个情绪化却稳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人。我和你不同,邹途,你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你能保护他。而我什么都给不了,给了承诺,我就无法顾及这里的人。给了情感,我就无法维持人心与平衡……自由很好,自由就是一条笔直的道路,远山,和一个相伴一生的人。”   你什么都有了。   他没能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一旦说了出来,他在所有人心中理性、铁面无私的形象就会率先崩塌。   邹途定定地转向他,单手揣兜。   “姜森,你可以追求学长。我呢,乐意奉陪。”他摸出烟盒,连一支烟都没有拿出来,眼睛在纪南泽身上一点都移不开,“但你得他妈记住一件事。”   姜森眯起眼睛,好奇他的下一句。   “直到最后,他的心也一定会属于我。”   “我有这个自信。”   四目相对。姜森接过他递来的香烟,终是轻笑出声。   ***   “啊,妈的,那个该死的婊子……”一个脑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男人在旁人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摩天大楼,“狗日的姜森,早看他不顺眼了。大家都是一路过来的兄弟,居然宁愿当和事佬,也不肯帮兄弟出头。”   “真他妈晦气。”另外一个人抱怨道,“邹途那玩意儿,还真能打,我嘴里到现在还火辣辣得疼呢。那小鸭子到底是怎么喊动他的?”   受伤那人圈起手指,做了个下流的手势:“还能是什么,肯定是那种关系呗!反正出过那种绯闻,这人指不定玩得真脏呢。就那个邹途,我看就是个玩过就抛的货色。还真把自己当什么正牌男友了。”   他们俩都是那醉鬼的朋友,醉鬼平时就不太讨喜,又没人愿意带他去医务室,估计人还在地上躺着呢。他们这回来喝酒,本身就是想找机会撬岗,这几天南山大街巡逻下来,一点异状都没发生。但姜森还是强硬地变更了巡逻时间,甚至把夜间的三小时改为了五个多小时。   两个人来南山大街没多久,身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只能被分配来巡逻。不过他们还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动不动就在巡逻时侯找人喝酒打牌。姜森平时要处理上上下下很多事,因此特别忙,没什么时间来管他们。他们摸透门道之后,时不时就开始偷懒。   这次去喝酒,也是捡到便宜了。姜森不认得他们的脸,自然不记得他们还有巡逻的工作没做了。   “不过那小鸭子脸蛋长得真够劲,眼睛看过来,是个人都得定几秒。”另一个人说,“要是个娘们,肯定晚上都等不到,现在就忍不住尝尝味道了。”   “对着个男人,你也不嫌恶心?”受伤那人骂了他一句,“诶,对了,和他们一起来的不是有个文学系的吗,女生。我看长得也不错,不如晚上找个机会办了吧?”   “得了吧,那姑娘,好看是好看。打架的时候比谁都狠……”另一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身子一哆嗦,“抄着酒瓶,力气不大,倒是招招都往要害捅。不然你以为我们哥几个怎么会被打得这么惨?”   那人又骂骂咧咧起来:“你是没看到姜森那眼神,我看他自己心思也不干净。”   另一人来了兴致:“你这是什么意思?姜森不会也对那小鸭子有什么兴趣吧?”   受伤那人说到这儿,直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嫌恶心。   “换做平时,那畜生一动手,姜森肯定就上去了。今天他不仅不拉架,愣是要拉开我们。还要送他们去医务室……妈的,一想到这儿就恶心。”   这时,一个打着手电的维修人员从旁边走过,被他们叫住了。   “王叔,你干什么呢?这么晚还来工作?”受伤的男人还不忘添一句,“姜森可真不是东西啊。”   被叫做王叔的男人听了他的话,皱了皱眉,不过没有反驳:“最近发电机总是有些问题,可能是磁场紊乱吧。哎,你们俩这是出去巡逻呢?”   “那不是呢嘛。”没受伤那人道,“我们都伤成这样了,还得去巡逻。至少到巡逻到早上五点,真他么没人性。”   “话也不能这么说,换了班你们不是又能休息三天了?”   “顶什么用?一辈子都给人巡逻了,没盼头,一点刺激都没有。”   王叔笑了起来:“行了,都什么时候了,有点活给你们干就不错了,不要挑三拣四了。是不是还喝酒了,这里就闻得到你们身上的味儿了。”   “这么大?”那人闻了闻袖口,“靠,可别被人发现了,到时候还得挨骂。”   “行了,你们晚上都小心点。这条街表面上看着安安静静,没什么突发状况,其实也说不准。”王叔走之前,又跟他们啰嗦了一番,“发电机坏得太频繁啦……”   等王叔走远之后,那两个人又低下头,开始窃窃私语。   “老东西,自己东西修不好,还扯什么磁场紊乱呢……要不是这儿只有他一个能用得上的电工,他还能在这儿活着说话?早跟我们一块巡逻去了。”   “说不定混的还没我们哥几个好呢。”   “妈的,就是。”   南山大街还是一如既往沉浸在夜色之中,每隔十五米,南山大街就设立了一个特别岗哨。哨站配备了大型的探照灯,能够照彻百米以内的云层,一旦有感染生物从空中接近,他们很快就能发现异动,拉响警报。岗哨都是人工的,不过能上岗哨的人,比他们这些地面巡逻的人好了不止几个档次。   两个人一边打哈欠,一边在街上蛇行。   就在两人经过一家烧毁的书店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没受伤的那人立刻眯起眼睛看,他本能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身影也不像丧尸,就是杵在原地,看着他们,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什么东西……?”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看错了。大半夜有个人横在路中间,着实吓人,“喂,你在那装神弄鬼什么呢?还不快滚蛋。没看到我们在忙工作吗?”   “你是哪个岗位的?”受伤的男人也大喝一声,“还他妈不报名字?明天就上报给姜森,有你好果子吃!”   “你流血了。”   说话者人的声音很年轻。   他年纪不会太大,也不至于太小,大概介于十八到二十之间。   “关你……”男人以为他在关心自己,当场想骂回去。但他光是站着,光是听着,就本能感觉着有点不对头。   比起关心,这人的口吻更像是一种……潜藏的兴奋感。   他被这念头吓得浑身一激灵。   接着,两个人都看见了。从那人微抿的唇角,伸出一截舌尖,在黑暗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着嘴唇,一双金色的眼睛睁了开来,始终凝视在他们脸上。这个人身上的一切都仿佛在按捺着一股巨大的邪念。   “你们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咧嘴一笑,血腥气逼人的獠牙展露无遗,“能不能,也说给我听听?” 第47章 袭击   南山大街的上空传来一阵凄厉的鸣笛声。   医务室中的姜森立马就反应过来,他扛上肩上的步枪就要往外走。邹途立马追上他:“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什么了?”   “不清楚。”姜森检查着枪支的状况,连头都没有回,“至少有六个岗哨同时发出了警报,事态很严重。你们先留在摩天大楼里,我会锁住三十层以上的电梯。”   邹途咬了咬牙:“你们之前遇到过这种事?”   “几个星期之前吧,我认为可能是尸潮。”姜森透过走廊的玻璃往外看去,那底下火光已经冒起来了,有好几个岗哨陷入了瘫痪。他隐约还能看见大街上推搡拥挤的人头,他将手撑在玻璃上,静静地呼出一口气,“好了,你回去陪着他,我必须尽快组织人手处理尸潮。不然它们迟早会攻陷南山大街。”   邹途也往外看了一眼:“这个数量,不可能是短时间内就组织起来的。哨岗的警报发出得太突然了,你不觉得蹊跷?”   “蹊跷又有什么用。”姜森往电梯口走去,三两下就用密钥锁定了上行的电梯,“这些丧尸和我们最初设想的不同,它们聪明得很,还很容易伪装自己。即使设立了哨岗和巡逻人员,也一样不能完全排除危险。”   这密钥是最高权限的,连刘义都不一定打得开。所以除非邹途他们硬是搭乘下行电梯,不然没有任何一班电梯能把人送上三十层楼。   “你……”   “你别跟上来了。”姜森走进轿厢,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去守着他吧。千万不要让你那些朋友,以及刘义下来……还有,你们的车,我停在地下二层了。”   和姜森不同,姜森义无反顾的原因正是南山大街。而自己没法像他这样义无反顾。邹途站在电梯外,沉默着目送电梯合上,数字慢慢往下跳。他感觉喉咙有些发紧,只好扯了扯领口。   邹途重新回到走廊上,望着落地玻璃后南山大街的景象。   这一次,尸潮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邹途不清楚几个星期前南山大街是如何组织对尸潮的反击的,但这次,丧尸的数量太多了,就好像是蓄谋已久,只为了攻陷南山大街的这一天,做足了准备。   从三十二层,他几乎能鸟瞰地面。   尸潮的绝大部分是从西面接近G市市中心的方向过来的,那里已经陷入了无法逆转的瘫痪。电路受损,房屋倾塌颓倒,没有一丝人类生活过的痕迹。有的只是荒凉的废墟,尸体、疮疤,以及数也数不清的留恋。邹途观察了一下,尸潮一共从三个方向开始,为首的是西面,而南面与北面的数量就偏少了。   南面是一个园林为主的景区,都是一些古朴的老宅,面临拆迁。道路也泥泞不好走,以至于南面的丧尸还没有形成完整的包围圈。   南山大街的北面属于一个办公区域,多是些高楼大厦。姜森可能会在两者其一选择一个突破口,但他的目的不是逃离尸潮,而是要从尸潮之中守住南山大街。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壮举,人们的武器有限,体力有限,甚至连生命都是非常有限的。   可丧尸不同,只要有一个人感染,只要人类还没有完全灭亡,它们就是无法被杀死的、源源不断的恐怖军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世界崩坏成了这样?人类除了不断的逃亡,不断地相互残害或掠夺才能活下去?他们仿佛彻底回归了原始社会,只是一群或西装革履或仪表堂堂的猿猴。人类到底是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仿佛整个地球都千方百计地杀死他们,仿佛人类的痕迹正在被一切生灵抹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邹途愤恨地砸了一下玻璃,然后倚靠着玻璃,身体静静地滑落下去。   目前,感染生物还没有抵达南山大街,而姜森他们也没有对抗感染生物的经验。一旦它们闻风而至,等待着南山大街所有人的,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快要超负荷的大脑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即将做出一个非常自私、也可能无法被纪南泽接受的选择。可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保住纪南泽、瘦猴和洛桑的性命,这才是他要做的。南山大街和他毫无关系,他随时都可以舍弃姜森的好意。   邹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扶着额头,看着摩天大楼下方的广场不间断冒出的火光。南山大街究竟能不能从这场毁灭性的灾难中幸存下来呢?答案永远是未知的。所以邹途才要带他们走,离开南山大街,在尸潮平息之前,绝对不会回到G市或H市。   他只能对他们的生命负责,因为他无法对所有人的生命做出保证。   他不敢带着这种肮脏、虚伪与丑恶的心思面对纪南泽,于是邹途在医务室的门外呆站了好一会,直到一次又一次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学长也没有在他无地自容的时候转醒的迹象时。他才走上了瘦猴和洛桑所在的三十四层。   瘦猴和洛桑本来还在担心纪南泽的状况,见邹途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顿时都有些担心。   “邹途,南泽怎么样了?”洛桑先出声了,“医生说什么了?他没事吧。”   “没事的。”邹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疲惫,可他的声音又有点沙哑,“医生开了点消炎药,定期吃,然后好好养养病就没事了。”   “那你为什么看上去……脸色这么差。”   邹途愣了一下,他咬住了嘴唇,犹豫着说明了真相:“尸潮已经逼近南山大街了。刚才在医务室门前,姜森告诉我,我们的房车就停在地下二层。我想过去……”   洛桑定定地看着他:“你想离开南山大街,对吗。”   心思被人戳破,邹途沉默着点了点头。   可意料之外的是,洛桑和瘦猴只是面面相觑,都没有跳出来反驳。这使得邹途不得不惊讶地看着他们。   瘦猴思忖着:“虽然这么做很不地道,但邹哥想得也没错。考虑小纪的身体状况,我们现在即使过去帮忙,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还有可能白白丧命。”   洛桑捏着下巴,似乎思考得比瘦猴还要多:“邹途,姜森真的是这么说的?告诉我们房车的位置?”   邹途点点头。   “他是不是也不希望我们卷入南山大街的事情里。”洛桑的眼神有些哀伤,“邹途,我们先把南泽带上,然后再想办法去地下二层。蓝莓还在车上,所以,至少我们得拿到车,才能想想有什么办法才能帮助姜森。不然我们谁去,都只能当丧尸的饵料。”   邹途见她这么坚定,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行了,要是南泽在这里,肯定也会这么想的。”洛桑笑道,“他是个善良的人,但善良也不会泛滥。如果是他,一定会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想办法救治其他人。”   瘦猴越听越觉得这话有道理:“那邹哥,我们先准备一下,你把小纪和那什么消炎药都带上。到时候一集合,我们就直接往地下走。”   邹途点点头,心里有了分寸,他马不停蹄就往医务室的楼层跑。下了楼梯间,他却硬生生在在走廊里停住了脚步。邹途看着玻璃外的场面,顿时渗出了一身冷汗。只见从大约十几层楼的方向,几只丧尸手脚并用着往玻璃上爬了过来。   它们和一般丧尸不大一样,浑身的皮肤都皱缩在畸形的骨骼上。整体都呈现一种硬化的白色,一些松弛的皮肤堆积在关节部位,胯骨的构造也异于常人。这些拥有攀爬能力的丧尸从胯骨往下都完全萎缩,后半部分就如同抽去了腿部骨骼,肌肉与皮肤彻底溃烂一般。   它们没有明显的头部,颈骨被外力或奇特的生长方式折成好几段。看着就像安康鱼头顶的灯笼,这些丧尸爬行过的地方,都留下一滩浓腥的绿色腐液。但令人惊异的是,他们的上肢非常发达,邹途甚至可以看见他们过度肥大的趾部,有如吸盘一般稳稳地黏附在玻璃上。   这些丧尸爬行的速度不快,但步幅拉得非常大。爬行的姿势看起来像条下肢瘫痪的灵长动物,极其重口。   见到此景,邹途头皮立马炸开了。他直接在走廊狂奔起来,抢在丧尸到达三十二层之前赶到医务室门前。面对这扇一拧就开的门,邹途忽然表现得无比紧张。他深吸一口气,转开了门把。   门缝推大时,他蓦然听见一阵电流的滋滋声。邹途脚步一滞,仔细回忆了一下什么东西才会发出这种频率的声音。还不等他想,接着就响起无线电信号特有的、可能在无数个频道不断跳转的噪响,姜森的指挥作战与各区幸存者的回应,就这样伴着丧尸此起彼伏的咆哮,回荡在整个寂寥的医务室。   邹途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有些话用不着他说,纪南泽已经知道了。   他就这么忐忑不已地走了进去,眼睛落在靠着枕头的纪南泽身上。他似乎听得格外专注,导致没有及时注意到自己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姜森之前交给他的无线电。短短几步,无线电上的灯一亮一亮的,而它每一次亮起,就意味着一个人葬身尸海。   医务室里鸦雀无声,纪南泽无声地转向邹途,红着眼眶笑了一下。他的嗓音还是有些沙哑。   “你来啦,邹途……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第48章 酸液   邹途脑袋里回荡着医生的叮嘱。   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多费嗓子。   想到这里,他大步流星走到纪南泽床边,一只手将他的背捞了起来,另一只胳膊绕到膝窝下,将他横抱起来。对邹途来说,纪南泽的体重算不上什么。纪南泽被他突然的举措吓得一跳,刚想说话,邹途的嘴唇就黏到了他耳朵边上,耳钉有一下没一下碰擦着他的嘴唇。   邹途眼神微动,低声说:“学长,医生说你伤了嗓子,得好好恢复。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大声说话,知道了吗?”   纪南泽愣了一下,也照猫画虎靠在他耳边。用的几乎都是气声。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邹途一脚踹开了医务室的门,他先捂住了纪南泽的眼睛。顺势往窗外瞟去一眼。邹途确认着摩天大楼外,那些上肢发达至与身体完全不协调的丧尸已经快要爬到30层。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抱着纪南泽在走廊上一路狂奔。   纪南泽柔软的嘴唇就在他脸颊旁边,两者之间时有时无地交缠着一股热气。似乎对突然捂住眼睛的行为极不适应,纪南泽的手指下意识就搭上了邹途的手背。后者立马飞速耳语了一句:“我们先去地下二层,车被暂时扣在了那里。学长,我们先想办法离开南山大街,不然耽误久了,一个都跑不掉。”   “为什么捂住我的眼睛?”   “外面……”邹途咽了口唾沫,“外面很混乱,我不想你被吓到。”   蒙住了眼睛之后,纪南泽上下碰撞的嘴唇显得特别诱人:“之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再恐怖的都见识过了。怎么还会害怕?”   “我怕你叫出声……然后嗓子就恢复不了了。”   纪南泽无可奈何地捏捏他的脸蛋。   “我没事,你也真是的。就是少用嗓子,减少运动而已。怎么被你说得好像得了什么绝症?”   “那我放手了?”   “你放吧,我也好奇目前的情势。”   邹途的手移得莫名犹豫,他一手抱着纪南泽,脚步却一点也不肯停。纪南泽一只胳膊勾着邹途的脖子,向窗外看了过去。当他注意到下层的玻璃上密密匝匝爬行而来的白化丧尸时,似乎也被它过度猎奇的长相惊骇到了。   “我都说了不要看了。”邹途直接带他远离窗口。   他们距离和瘦猴他们约定好的楼道越来越近,可能只有三米左右。正在此刻,丧尸终于爬到了三十二层的外玻璃上。如果他们回头的话,就会看到一副极端骇人的场景。玻璃外全都挂满了丧尸,阴影投射在走廊的地毯,甚至找不出一点空隙。   它们每一张扭曲、退化的脸孔都紧紧贴在玻璃上,嘴角可能裂到了耳朵边,缺损的部位在表面拖拽出一道道污血,黑暗中涌起一阵海潮般的金光。   邹途首先是听见了玻璃开裂的脆响,头顶的节能灯闪烁几下就彻底熄灭。而走廊间照彻进来的月色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脚下不断延伸拖长的黑影,从玻璃的方向,从走廊外的方向,所有的黑暗倾塌下来。   和邹途不同,纪南泽却看到了一切,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邹途的脖子。玻璃从数十个点开始直到碎裂,过程可能只有三四秒。玻璃碎片喷涌而出,在走廊间泛起一束束璀璨的光华。他们的鼓膜一瞬间充满了尸潮独有的咆哮。   那些涌入走廊、畸形到了极致的丧尸有的撞在走廊的墙壁上,有的急遽拍打着地板与天花板。它们颠倒着身体在天花板和墙面上攀行,速度快如闪电。邹途本来就被它们的低吼吵得掌心冒汗,这一下,他抓向门把的手抖了一下,他没有第一时间抓着。   即在此刻,一头丧尸已经来到了他头顶上。   邹途瞬间就感受到了从上投下的巨大阴影和不断渗透下来的黏液,他急得浑身都是汗,一把拉开楼梯间的门,楼梯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但一切为时已晚,丧尸抓准时机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落下。   天花板发出即将变形的悲啸,它一时之间无法支撑尸潮的重量,内部的电缆被顷刻剥落,闪着无数簇电火花,猛砸下来。   邹途换右手抱人,一只脚顶开门板。他硬生生抬起手臂挡了这一下。   这头丧尸的牙齿并不尖锐,但不知为什么,随着丧尸口腔的分泌物黏附上来,邹途就是觉得特别疼,好像酸液在皮肤表面腐蚀开来一样疼。   “邹……”纪南泽脸色苍白。   见纪南泽有喊人的苗头,邹途脖子青筋都暴起来了。他左手挨了啃,右手还抱着人,无奈只好脖子向前一伸,极近距离地对纪南泽说了声“嘘”。只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纪南泽身上,尸潮已经从后方涌了过来。他们的目的性很强,并没有在其他楼层做停留,而是直逼他们。   他先将纪南泽推进漆黑一片的楼梯间,自己再强忍着疼痛,一点一点从门缝里挤进来。   但丧尸的动作想的比他快太多了。邹途身体刚进去,暴露在外的胳膊又同时被数十张血盆大口紧紧咬住,那些苍白的脑袋在牙齿与肌肉的缝隙中见缝插针,这下,邹途疼得力不从心,而丧尸那惊人的咬合力几乎把他整个人往门外拽。   纪南泽见状,立马上前抱住邹途的腰。他一只脚踏在门板上,想把他从丧尸的围困下救下来。他知道,再这样下去,邹途撑不了多久就会被丧尸拽过去撕个粉碎。即使他曾经接种过特殊疫苗,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这么频繁、这么大面积的伤势。   最有可能的是,丧尸冲破门板,他们两个一起命丧黄泉。   纪南泽摸遍身上各处,没有打火机,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除了力量上的博弈他几乎无法维持平衡。一旦他放开手,邹途肯定会被拉进尸潮里去,但即使他一直强撑,尸潮占据上风也只是时间问题。   门缝正在不断扩大,甚至发出不堪负重的断裂声。   纪南泽听得一阵头皮发麻。   “学长,别管我,你先跟瘦猴他们会和……唔,就往下一直走,别太着急。我帮你……拖延时间。”   邹途痛苦地喘息着,一头丧尸正如同狂犬症发作的动物一样,在距他脖子几公分处疯狂地敲响牙齿,横飞的唾液直接溅到了邹途脸上。   纪南泽把脑袋埋在他腰间,摇了摇头,此时此刻,他只想咬紧牙关想把邹途拽回来。   但他只能感到自己对抗的阻力变得势不可挡,纪南泽手中一空,他猛地抬眼,只见邹途半个身子都被拉回了走廊!   “操……啊!”邹途吃痛的惨叫几乎被尸潮的咆哮完全盖过,“学长,你赶紧走……我估计,撑不了太久……你快!”   纪南泽只觉得自己和邹途正在被一股无法诉说的力量拖拽着,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但纪南泽不愿意放手,他要是放了手,邹途怎么办?他会被直接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被所有的丧尸蚕食殆尽。   这一路走来,邹途已经为了他们受过太多伤,他很担心疫苗的恢复次数什么时候才会到达极限。   次数用尽之后,邹途就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会受到感染,甚至会死。   他不能冒这个险。   就在丧尸的爪子快要抓到纪南泽胳膊的时候,楼梯间上房传来的瘦猴的惊呼声。   “小纪,邹哥,你们在干嘛呢?”   纪南泽来不及回头,也来不及回答他,只能徒劳地拽着邹途。   瘦猴不愧是瘦猴,一点眼力见都没,还好奇地问洛桑这里怎么吵吵嚷嚷的,他俩又在整什么幺蛾子。洛桑是早就看出问题了,她二话没说,一把扯掉瘦猴身上的外套,一脚把瘦猴踹了下去。她直接用打火机烧着外套,跳下剩下几级台阶。举到门缝边上,试图用高温逼退丧尸。   这么做果然奏效,发狠一样撕咬着邹途的尸潮总算依依不舍地松了口。邹途迅速抽身,直接带上了门。洛桑和纪南泽还嫌不安全,手忙脚乱的将门反锁。失去高温阻碍,纪南泽又听见走廊里丧尸撞击在门板上的巨响。   他转身去看邹途。   邹途走路不稳,捂着受伤的左臂,险些跪在地上。纪南泽就这么看了一眼,顿时心如刀绞。那些畸形的丧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们的牙齿对肌肉造成的创伤不算大,也不明显。偏偏就是在邹途的胳膊上留下了一层绿色的、明显带有腐蚀性的粘液。   邹途的表皮都被腐蚀得差不多,酸液还在往真皮层流。   即使是惊人的肉体修复能力,一时间也无法抵御如此恐怖的腐蚀。   瘦猴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也看呆了:“要、要不要用水……”   “不能用水。”洛桑瞪了他一眼,“到时候直接烧伤,你不疼邹途还疼呢。”   “那、那怎么办?”   纪南泽立马脱掉外套,浸在邹途伤口上。邹途伤得挺厉害,外界一刺激,身体都条件性痉挛一下。纪南泽无比心疼地看着他,而后小心翼翼地擦掉上方的酸液。   “条件有限,我们先离开这里。”他拍了拍邹途满是冷汗的脸颊,努力让自己看着十分镇定,“没事的……邹途,已经擦干净了,你看。你、你要是疼就告诉我,好吗?”   邹途已经疼得有点说不出话了,他用额头蹭着纪南泽微凉的手掌心,像只温顺的大狗一般用脑袋抵在他胸口。纪南泽手臂刚抱上去,就感受到他那一身汗,和一阵接一阵的颤抖挛缩。他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此时,脆弱的门板仿佛无法经受住下一次撞击一般,再度发出清脆的裂响。   不是寒暄的时候了。   “我们必须赶紧离开,那些丧尸迟早会冲破这扇门。这次的尸潮,不同于以往。”   等他做完一切,扭头看向看着脸色同样苍白的洛桑和瘦猴时,他看到了一个不该存在于他们中间的人。   刘义站在两人后方,脖子上是一枚银色吊坠,冰冷的目光落在他抓着邹途的手腕上。 第49章 密钥   “他怎么会在这里。”   纪南泽架着邹途的一只胳膊,通过皮肤的感觉。他知道邹途的状况已经有点好转,但灼痛感依旧残留在身体深处。在他擦拭掉表面的黏液之前,就已经有不少酸液借着真皮层渗入到邹途身体深处。   这一次受的伤,明显不是那么容易修复的。   他紧紧盯着楼梯上的刘义,一动不动。后者的胳膊在背后交叉,一脸若无其事的旁观者姿态。   瘦猴也是知道邹途情况,当下夹在两个人中间,进退维谷。   “我们……我们也是下来和你们汇合之后,才遇到他的。”瘦猴紧张地开始吞唾沫,“他说姜森那边出了岔子,他可能和我们顺路,想一起下去。”   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场面会变得这么尴尬。邹途的情况特殊,他们三个人是心知肚明的。但这状况不论是抖给他们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对邹途来说都是毁灭性打击。他们几个也有可能因此麻烦缠身,这下,一旦邹途的伤开始修复,他们就一定会百口莫辩,瘦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刘义了。   偏偏这个时候,看着好戏的刘义往下走了几步。   “他被丧尸咬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异。”刘义饶有兴致地看着纪南泽,“为什么不放下他一起离开呢?”   “刘先生,这跟你没关系。”   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他对上了刘义的审视,连一丝恐惧动摇都不敢表现出来。   “我怎么知道这就跟我没关系?这里是南山大街,是我的地盘,也是我给了你们住的地方、吃的东西。在我的眼皮底下,不可以有任何隐瞒。”   “注意你的言辞。”纪南泽的眼神变得冰冷,“你不是任何人,刘先生。这场感染没有给你任何与其他人不同的权力。更何况,你应该分清现实。现在你只有你自己,而我们,有四个。”   刘义并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到,反而嗤之以鼻地笑了。   “很快就不是了。”   纪南泽疑惑地挑起了眉,但与此同时,楼梯间的门再度传来剧烈的撞击声。纪南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对瘦猴做了个手势:“瘦猴,你负责控制住他,确保我们抵达车内安全离开的前提之后,再放他走。”   邹途现在虚弱的不行,瘦猴和洛桑本就六神无主,这下纪南泽主动站出来撑场面。   他甩甩脑袋,回复了一下神智,立马扑到刘义边上控制住他的胳膊。   “老实点,把你看到的全都忘掉。要不然,哥几个就请你吃拳头。”   刘义出乎预料的配合,被瘦猴半是架着半是推搡的往楼下走。   洛桑走在前面,用狼眼手电照亮楼梯口。纪南泽一路下来,一边确认着邹途的状况,一边检查着每一层楼梯间门的密封性。随着他们一级一级下到大约三十层的时候,楼上的应急门终于还是传来了爆裂的巨响。碎屑在楼道间飞扬,他们头顶登时就出现了金属被什么巨型生物碾压的怪响。   仿佛整个空间,整条蜿蜒的楼梯都随之坍塌。   “他们来了!”瘦猴大叫一声。   那些破门而入的丧尸根本不需要他提醒,直接压断了楼梯扶手,从上方一个个跌到下层去。它们发出了婴儿般的哭叫,但五官却彻底扭曲成了一种诡异而夸张的笑容。顿时,上层的楼梯间被丧尸完全占据,它们一边啼哭一边向三十层飞速活动。   变型的最开始是楼梯扶手,钢管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崩裂、凹瘪。紧接着就是他们脚底不受控制的摇晃、失重,整个楼梯都被尸潮惊人的怪力扭曲成蛇形,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影响到下方的楼层。   “来不及。”纪南泽架着邹途一边往下,一边看着差距逐渐拉近。   对这些失去理智的生物而言,楼梯间这么狭小的空间就是它们天然的主场。他们在速度上根本不可能赢过这些生物。   “那怎么办,小纪,总不能被巨婴一口闷吧?”瘦猴急得直冒汗,但还是一手托着刘义,一边跟着纪南泽他们,“妈的,它们哭个毛啊,我都还没来得及哭呢!”   “我们去二十九层,直接进去。”纪南泽说,“这里的空间可塑性太高,烟雾没地方散,没办法完全用火阻碍退路。它们还可能从下面上来,洛桑,你先去打开二十九层的门。”   洛桑刚要点头,后头的刘义发话了。   “密钥,拿着。”   纪南泽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确认刘义也被尸潮吓得不轻,脸色有些苍白之后,他总算勉强相信了刘义,将密钥抛给洛桑。洛桑接到那张卡片之后,二话不说奔向二十九层通往走廊的门,密钥在上面一扫,立马就开了。   此时尸潮已经涌到了他们头顶,一张张脸孔从天花板爬下来,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酸液从翕张的口腔一股股淌到地上,在砖板上流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几道白烟就从他们脚边蹭了过去,索性这一次,他们几个人配合得相当不错,瘦猴“咣”的一声拉开门,先让纪南泽他们进了走廊。   一头丧尸猛扑而来,还想趁此时机拖住他们其中一人,但瘦猴已经眼疾手快关上了门。   门锁闭合后发出极其沉重的“咔哒”声,丧尸也在最后一刻狠狠撞在门上。整条走廊都被震得地动山摇,那金属制成的门上立时现出一道半人之宽的大坑来。   光是看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他们暂时安全了,只是暂时的。   纪南泽架着意识有些模糊的邹途,手臂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邹途已经可以自己行动了。目前看来,他的身体还处在疫苗的治疗效果以内。他将邹途的胳膊放开,让他自己行走。   “感觉怎么样?”纪南泽还是有些担心。   “好多了。”邹途擦掉额头上的汗,他总算从酸液腐蚀的疼痛中缓过来了,“要是让我再被它们啃一次,我可不乐意。”   纪南泽见他还有闲心开玩笑,当即放宽了心。他一扭头,就发觉刘义看着他们的方向,眼神若有所思。   “他不会受到感染。”刘义盯着他们的眼睛,没人弄得清他现在在想什么,“是这样吗?这才是你们有恃无恐,执意带上他的原因?”   “关你屁事?”邹途恢复了活力,又因对刘义印象不好,口气不善,“你他妈再问一句,我就把你绑在这儿,等丧尸破门进来第一个把你撕了。愿意带上你是我们好心,别在这里摆大哥架子。”   “就是。”瘦猴也来劲了,“我奉劝你还是安分点,别存什么坏心眼。兴许我们还能带你去姜森那儿呢。”   “我现在去他们那里又有什么用?”刘义扶了扶眼镜,笑道,“就目前形势看来,南山大街想要逃过一劫,可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倒不如,跟着你们一起逃脱才比较现实。”   “我们才不会带上你呢,你明明是南山大街的统领之一,却想丢下自己人一走了之。”洛桑皱着眉头,“到时候,根本由不得你选。”   见他们四个都态度坚决,刘义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行,我当然留在南山大街,行了吧。我就等你们把我送到他们那儿……”后面的就听不清了。   二十九层的基本构造十分简单,大概几分钟就能理解。两边都是员工房,总共三十多间,因为电路问题,他们的可视范围十分有限,整个二十九层都在停电中一片漆黑,楼梯间的方向依旧时不时传来撞击声,令他们的心脏砰砰乱跳。   “楼梯肯定不要想了,现在怎么办?”洛桑紧张地呼出一口气来。   “电梯。”邹途说,“之前姜森说了,上行的电梯时用不了了,但是下行的电梯他还没封锁。”   “我们搭电梯下去?”瘦猴脸色不太好,“邹哥,你是不是恐怖片看得不多啊。据说不管是恐怖片还是丧尸片,最恐怖的就是电梯……”   “那你他妈想怎么办?”邹途眉头一拧,“我们把门重新打开重返楼梯间?先不说可行性,你倒是想想,我们一开门,估计楼梯没见着,先被丧尸腐蚀成几滩水还差不多。”   见他这么在理,瘦猴退缩了:“那,那就听邹哥的,我们搭电梯呗……”   邹途从洛桑手里接过密钥,没还给刘义。拉着纪南泽就要往前走。   “怎么也不说声谢谢?”刘义在他们后面,被瘦猴推得趔趄了好几步,“要不是我,你们可能就死在外面了。年轻人,可不能这样没礼貌。还是说,你们同性恋都是这样的?”   “你闭嘴吧。”洛桑瞪了他一眼,“你自己身为长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怎么对南泽说话的?不要总拿同性恋说事,我看你自己就不像样。”   刘义仿佛一点都不受影响:“小姑娘,像样不像样还轮不到你来说。眼睛可要擦亮了。和他们这帮人在一块,要么是同性恋,要么是暴力狂,要么脏话连篇,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瘦猴回头看向邹途:“邹哥,要不真的把他办了吧。”   “要不是我们,你就该死在你的总统套房了。”邹途没回头,他知道瘦猴也就是开开玩笑,“非要在这种时候分对错,行啊。我们现在就来谈谈你上午那些糟心事。”说着他直接撩起袖子管,一副准备坐实“暴力狂”名号的架势。   “行了。”纪南泽拍拍他的胳膊,对他轻声说,“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丧尸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等到安全了,你想跟他较劲都没人拦你。”   邹途看了纪南泽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激。他马上把脸上的表情收敛起来。   就在他刚准备回头,威胁一下自视甚高的刘义时,二十九层的天花板,突然发出一声即将变形的悲啸。 第50章 趁人之危   没过几分钟,二十九层的天花板就完全坍塌了。从裂缝里下来的生物和纪南泽想的没有错,都是刚才那些追了他们一路的丧尸。婴儿的啼哭在走廊来回游荡,似乎正在寻找他们残留的踪迹。   只可惜,在天花板完全被打通前,他们随便找了一间房间藏身。   房间应该是用来休息的,有一扇标准的窗户。一个衣柜,一张崭新的床。办公桌是内嵌的,整体反而有种担任员工宿舍的简洁感。哭啼从门缝间悠悠地传来,他们全都窝在房间角落,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迄今为止,这些丧尸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进化后的个体。   他们不知道它们通过什么来判断猎物的所在,只知道他们作为被狩猎方,只能竭尽全力屏住呼吸,将动静降到最小。   除此以外,几乎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壮举。   就比如从房间离开,前往地下二层。   门外都是怪物,从窗户出去又显得极其不现实。这里市摩天大厦的二十九层,摩天大厦又是哪里?是南山大街最高的赌场,这根本就不是开玩笑的。一不小心,他们就都玩完了,连尸体都不会完整。   他们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彼此交流。   纪南泽看着邹途,指了指门缝和自己的耳朵,又摇了摇头。   他在示意邹途,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   后者点点头,他知道纪南泽的意思。按照丧尸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他们的情况来看,这些丧尸灵敏的可能是听觉,如果是听觉,而不是嗅觉或热源感应之类的感官,那么这些丧尸,只需要小心、谨慎地应对。   他们俩从门缝边挪开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招来了丧尸。   等到两人缩到距离门口远一点的角落的时候,整个二十九层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   这次震动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洛桑连忙捂住嘴,她差点叫出声来。而纪南泽抱着膝盖,想到了某种可能,他当即脸色苍白地看向邹途。邹途也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两个人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丧尸没有在走廊上找到他们,它们正在试图从二十九层第一个房间开始,破坏每一扇门,从里到外,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他们所处的房间距离走廊尽头可能只有三四间,很快就会被搜索到。但不同于以往状况的是,这一次,他们不能动,甚至不能逃跑。   一旦逃跑,声音就会暴露在丧尸耳中,他们就都甭想从二十九层逃离。   洛桑被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瘦猴直接一把按住她。随着楼层的不断摇撼,一墙之隔的房间也传来可怕的哭啼,冰冷、黏腻的触感仿佛就贴在它们所有人的后背游走。感官将这种致命、语言难以言说的恐惧不断放大,令他们所有人都艰难地吞动着唾沫。   下一扇,就是他们所在的门。   他们不能动,就像小时候玩过的蒙眼抓人游戏。抓人者看不见任何障碍,也无法确认前方的事物。只有被抓者发出声音的时候,才能确立方位。这些丧尸的听觉不知道灵敏到了什么程度,它们会不会听见呼吸的声音,会不会……在撞开房门的一刹那,就确定他们的位置?   会死,一定会死。   邹途一只胳膊搂着纪南泽,他将对方紧紧抱入怀中,在他的颈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纪南泽闭上眼,将下巴搁在他的胸膛上。肌肉的质感很柔软,邹途身上带着一点烟草味,让他既安心又平静。很快,门口就出现了悉悉索索的响动,门板发出不堪负重的叫声,被丧尸迎头撞破。浓郁的腥腐味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门板向前倒下,激起一片浓重的沙土。   距离门口最近的瘦猴捂住洛桑的嘴,两个人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一头苍白的、姿态扭曲而怪异的丧尸贴着墙面游过,就在缩成一团的瘦猴和洛桑头顶几公分处。它爬过的地方,墙皮都被腐蚀了好大一块。酸液甚至沿着墙面慢慢往下流淌,瘦猴看得眼睛都直了,但他一点也不敢动,随着那滴酸液距离他的脖子越来越近,他额头上的汗也越出越密集。   酸液还差一点,就触到他的皮肤。就在这时,墙面被丧尸的重量逼得震了一下,液体直接从墙上落了下来,滴在他袖子上,烧出好大一个洞来。好在一路流下来,这液体已经损耗的差不多,并没有完全将衣服腐蚀,所以也就没有伤到他的皮肤。   但一切,都只差一点。   一头又一头的丧尸从地毯上爬了过去,令人牙酸的酸蚀声在脚下响起,地毯被直接腐蚀,暴露出了原先的地砖。洛桑的手紧紧抓着瘦猴的手腕,指尖都开始发白了。   丧尸从他们头顶过去之后,似乎碰到了墙壁,它并没有如愿搜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它调转方向,向刘义所在的衣柜过去了。   衣柜的门关的严实,但刘义的所作很不同,他将衣柜和床头柜都搬过来,然后自己躲在两者的缝隙之间。还在头顶摆了一张凳子,那些丧尸一旦遇到障碍物,要不就是越过去,要不就是掉头。因此,他所处的结构可以说是整个房间内最安全的。   果不其然,丧尸爬过橱柜后,仿佛又在椅子上徘徊了一会儿,很快又离去了。接下来,房间靠外的地方全都搜索完毕后,丧尸将目标放在了靠近窗户的角落,也就是邹途和纪南泽的所在。邹途死死盯着那些丧尸,他伸手扣住纪南泽的后脑,将对方整个拥搂到怀里。这么做尽管过于亲密,却可以最大程度保障他的安全。   即使丧尸爬到了自己身上,也不会伤害到下方的纪南泽。   邹途做好了准备,他很可能需要再品尝一次酸液腐蚀的剧痛。可这都不重要,只要学长没事,只要这些丧尸不会伤害到他,一切就都值得。   但酸蚀的疼痛仿佛已经根植在他的肌肉深处,他一想到那种痛楚,身体就剧烈地痉挛一下。他轻轻揉着纪南泽柔软的白色头发,可深层的恐惧依旧没有消散。他一直在发抖,即使怀里抱着纪南泽,身体也因害怕疼痛而发抖。   他体会过很多疼痛,但绝对没有一种,能比酸液溶解进身体里,甚至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更痛。   纪南泽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于是他将手臂从邹途的腋下伸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邹途愣了一下,似乎还想把他的身体全都保护起来。但纪南泽显然不是这样想,他就这么抱着邹途,连抖都不抖一下。邹途还想挣扎,但那丧尸已经凑到了近前,没机会了,他必须就最快反应做出决断。   他向前伏低身体,尽全力挡住一切可能伤害到纪南泽的空隙。   身体都得厉害,地毯被腐蚀的滋滋声距他越来越近,很快,丧尸就会从他的背上爬过去。那些酸液将被留在他的脊背或身体的任何一处,但他必须撑住,即使自己可能会活活疼死,他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不然的话,学长该怎么办?   就在邹途牙关都颤抖不已的瞬间,酸液从墙上流淌而下,发出令他本能恐惧的咝咝声。邹途的身体剧烈一抖,他不敢咬牙,他生怕一点声音都会前功尽弃。身下的纪南泽却于心不然地仰起了头,将一个片刻也没有分离的吻印在了邹途的嘴唇上。   邹途忽然睁开眼,惊讶地看了过去。   他没有睁眼,纤长干净的睫毛正轻轻颤抖着。   特别漂亮。这一刻,邹途茫然地想,他真的很漂亮。就像引力束缚下数千万颗星团与宇宙的尘埃,在他眼前如织般聚集。   这一刻,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的眼睛里只有纪南泽,他的耳朵里只有对方淡淡的、压抑着的呼吸,他的灵魂只剩下一个声音。   吻他,激烈得吻他,像你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   纪南泽放开了他,屈起无名指擦拭了一下湿润的嘴唇。他睁开眼睛,在邹途肩上无声地拍了一下,示意他可以起来了。邹途一点也没反应过来,头脑发懵地望着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过了好久,他才发现,丧尸并没有爬到他背上去,而是在撞到墙角之后转身离开了。   刚才,他居然一点也没意识到,他们已经脱离危险了?   邹途迷茫地看着纪南泽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脑子还一片混乱。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丧尸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它们真的没有发现自己?   带着疑问,邹途摸了摸自己残留着湿渍的嘴唇,这仿佛正是回答他疑问的一个有力铁证。唇吻的热度还没有消退,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因为手指细致的抚摸,变得飘飘欲仙。发生什么了?他的嘴唇怎么这么湿?他还记得,学长的睫毛很好看。不,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   邹途的面颊瞬间就烫了起来,毛细血管直接烧到了脖子。他半天都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学长怎么会亲他呢?怎么会在这种紧要关头亲他呢?   一定,一定是错觉,一定全都是假的! 第51章 受困   邹途还在原地挤破脑袋想不明白,纪南泽这边,几个劫后余生的人都已经在丧尸回到走廊之后重新围了起来。他们动作都蹑手蹑脚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噪音,不过他们几个还不敢轻举妄动。   纵观整个房间,但凡有接触过那些丧尸的地方,一块完好的地方都没有,可见那酸液的腐蚀能力多强劲。瘦猴从地毯往天花板上张望,面色铁青,他转向纪南泽和邹途,想问他们接下来怎么办。只不过他刚冒了说话的苗头,就被洛桑一把按住了嘴。   那手指不长眼睛,直接插进他鼻孔。瘦猴立马睁着眼睛,想扭过去跟洛桑点头示意,他真的听见了。可洛桑嫌弃他恶心,刚把手挪开就用他的衣角拼命擦拭着手指。瘦猴一看自己又被冤枉又被嫌弃,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纪南泽看了看走廊的情形,丧尸已经开始破坏他们对面的房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搜查完一整层楼,他不知道这些丧尸会不会真的在无功而返之后,放弃对这层楼的搜捕。目前,他们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趁着丧尸向其他房间拓展搜查的间隙,去往电梯间。   楼梯间势必已经被丧尸完全封锁,即使有部分丧尸降落到了二十九层,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纪南泽原地蹲了下来,他的手指在地毯上画了一下大致路线,其他人也蹲下来看他手指的走向。指尖划开柔软的羊绒,向右九十度一拐,再左拐九十度,直直往前。很简单通俗的计划,只不过瘦猴往外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吓白了。   邹途看着地毯上手指轧过的痕迹,也沉默了。这么做非常冒险,目前那些丧尸的听觉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连他们自己都只能做一个简单的推测:只要在大概一米左右屏住呼吸,就不会被丧尸发现。刚才,那些怪物几乎贴着他们的身体过去,瘦猴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可怪物还是没发现他。   简单来说,只要在怪物接近的时候屏住呼吸,停止可能触发噪音的动作,就有可能避过丧尸。   不过这件事还是得讲究运气,一旦被丧尸身上的酸液腐蚀到,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纪南泽的计划虽然冒险,但想要接近电梯间,目前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经过一致表决之后,大家几乎都赞同他的观点。瘦猴大着胆子走到门口,观察了一下走廊的情况。丧尸目前已经涌入他们所处的房间右手边的第二个房间,不影响他们到电梯间的路。   一些丧尸没来得及钻进去,正在门口不断徘徊。瘦猴光听那类似婴儿的啼哭,就感觉一阵没来由的恶心。他回过身,对几个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现在是行动的时机了。   几个人也不耽搁,轻手轻脚地就迈向了走廊。所幸走廊也铺上了地毯,要不然光凭他们几个,就是这心里紧张的程度,也迟早会出岔子。邹途抓着纪南泽的手,走得那叫一个举步维艰。这就有些难为他了,他们要走,后一步就得精准踩在前一步站的地方。对纪南泽这种舞蹈也是强项的偶像而言,想走出这种台布就只是基础而已。   但对邹途,光是找到自己踩过的地方,就难上加难。   纪南泽有些不忍心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于是每在前面带一步,他就用脚尖轻轻示意邹途下一步的位置。走廊从里到外都已经被丧尸身上的酸液腐蚀得一塌糊涂,根本就不敢近看,不管是墙上还是地上,连立柱上都是烧灼过后的痕迹。天花板因为重量塌陷,将走廊的三分之一完全压垮,从顶部拖拽出密密匝匝的线缆,有些被烧断了,有的直接被拽到了地上,正时有时无地冒着电火花。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他们在几乎变形的走廊里悄无声息地走,越是靠近电梯间,走廊的挤压感就越强烈。   邹途将手掌撑在墙上,抵住纪南泽额头可能碰到的地方,协助他猫腰前进。邹途不放心地往后看了一眼,那些丧尸早就搜查完了最后一个房间。大概是因为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他们的踪迹,它们终于分散开来,继续在其他房间来回游荡。   纪南泽爬过去之后,帮邹途撑起头顶上的铁板,示意他快点过来。邹途自己也不敢耽搁,一躬身就往里钻。邹途刚趴下去,就顺着方向看到了大概二十米远的地方,电力还没受到影响的电梯间。面板上的红字停留在一层,一点没有上来的迹象,当然也不存在相反的答案。   纪南泽见他过来了,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用打火机烧断那些丧尸的来路。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   【刘义,收得到吗,刘义!】   【现在下来……赶快,有人要跑了。我这里脱不开身,交给你处理。】   姜森的呼叫声在寂静的长廊上,幽幽地回荡着。   啼哭瞬间撕裂长空,整个楼层都开始大力地摇晃着,被酸液腐蚀严重的立柱甚至直接顺势倾倒下来。邹途一回头,就看到走廊尽头涌现出不断沸腾的白花花的浪潮,尸潮推挤着彼此,手掌错乱地在走廊四壁重重拍下,顶板上所有的灯具都碎裂开来,径直在丧尸身上粉碎。   它们涌过来的速度太快了,邹途都来不及追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纪南泽就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把他拖出了狭窄的变形点。   “学长,是不是你身上的对讲机?”   “怎么可能,我都关上了。估计刘义身上还有一个,姜森一切换频道,声音就响了。”纪南泽急得额头冒汗。他刚往前跑没几步,邹途就从后边一把抱住他的膝窝,给他抱了起来,“你做什么?”   “你忘了自己不能剧烈运动?”邹途听见后面又传来一阵怪响,他回头一看,顿时一身冷汗。他们跑还没跑出几步,二十米甚至缩短了五米都不到,丧尸早已沉重地压过变形的天花板,从线缆之间悠哉游哉地爬了过来。速度太快了,他连眼睛都没眨几下,尸潮就已经到他们身后来了。   纪南泽被迫趴在邹途肩上,他算是亲眼目睹这无与伦比的精神污染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飞速贴近。每一头丧尸都对着他们逃跑的方向发出尖锐的哭泣声,苍白的手掌直接拍向他们头顶正上的天花板。   就在下一秒,一张畸形的大脸直接贴了上来,丧尸的嘴角撕裂开来,几乎能看见碎肉间绿液沸腾的黑色粘膜,那被酸液腐蚀到一点不剩的牙齿距离纪南泽的脸不过几公分。   “邹途,进房间,把地毯点燃!”   邹途听他声音有恙,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一只手抱住纪南泽的腰,另一只手护在他的后脑。就着右侧房间方向顺势一滚,只听擦着他脊背过去一阵酸涩的滋滋声。邹途不敢回头,咬紧牙关抱着纪南泽翻进屋子里。哭嚎声在他们身后径直贯穿了整条走廊,因为追击的势头实在过于猛烈,一时之间这些丧尸还来不及刹车,统统向瘦猴他们追了过去。   “我操你妈的刘义!”   不远处,还能听见瘦猴怒火中烧的叫骂声。   但邹途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一手抱着纪南泽,一手迅速从裤兜掏出打火机。额头上一滴汗落到了手腕上,他手背上青筋暴突,在先前袭击他们的那头丧尸一脚刹车反应过来之前,将火苗在靠近门口的地毯上横扫一下。丧尸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火焰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大门。门框是木制的,因此只要点燃房间的易燃物,就必定会引燃。   一只大手将一边的门框拍的四分五裂,丧尸将脑袋探了进来,张开血盆大口。邹途看到了他如同巨鲸般的口腔,它的那条舌头似乎也因为过度兴奋高高翘起,酸液溅了一地,将地毯灼出好几个洞眼。   邹途看见,原本应该是舌头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型虫虱。那东西仿佛还有不甘,一边发出婴孩的啼哭,一边艰难地挪动身躯。   但火势瞬间就起来了,邹途把打火机蜷在手心里,定了定心神,带着纪南泽向房间深处退去。   熊熊燃烧的火焰确实打消了丧尸的嗜杀欲,它依依不舍地在外徘徊,最终还是畏惧火焰,重新扑入尸潮当中,向走廊尽头冲去。   他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看向身旁的纪南泽。   “学长,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蹭到哪里?”   “我没事,你是不是烫到手指了?”纪南泽说着还想掰开他的手,“让我看看。”   就刚才,他的拇指被火苗烫了那么一下,当时不是很痛,现在被纪南泽握住的时候,莫名激起一点刺痛感。   邹途给他看了一眼,见他把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心中微动。   “学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火势越来越大了。再加上整个房间都是易燃物,这里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得在彻底化为火海前找到离开的办法。”   纪南泽看了看大致情形,立马有了一个判断。   熄灭这场大火照目前情况来看早已是天方夜谭,而走廊被尸潮完全封死,他们压根没法再在原计划的基础上尝到甜头。唯一能走的地方,只有……纪南泽咬住下唇,看向窗外。   不,这里是二十九层,不能开这种玩笑。   “对了,瘦猴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没来得及顾上他们,希望他们能平安到达电梯间。”   且不说担心他们,对人类来说,这些丧尸确实凶险到无法以体力、力量、速度或任何事物来抗衡,他们能幸运地藏身到房间之中,并迅速阻隔丧尸的来路,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也担心瘦猴他们避不过,只是,在这儿干着急没有一点意义。   他们得想想办法,要不然担心的人还安然无恙,自己先归西了。   “邹途,我有个计划,你想不想听?挺疯狂的……我怕你笑话我。”   邹途忍不住笑了:“我几时笑话过学长?”   纪南泽抬头,一边抱着膝盖,一边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进入摩天大楼的时候,看到大楼上的大型LOGO吗?”   “记得,应该是赌场专门的游戏币。”邹途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想法,只不过他思考了一会儿,发觉实在难以置信,“难不成,学长想从窗户翻出去?”   纪南泽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然后咬紧了下唇:“我想过了,既然LOGO雕塑的尺寸那么大,称重性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如果我们谨慎行事,从二十九层慢慢爬下去,会不会……也有成功的可能?”   邹途看着他发亮的眼睛,顿时有些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房间的玻璃因为高温适时地爆开了。 第52章 生死时速   得不到控制,火烧得越发肆意。   尽管纪南泽的计划很疯狂,当下也是唯一能想出的对策了。只不过,对于高楼外墙行走的危险程度,邹途还是持保留意见。他凑到窗边仔细勘察了可能的落脚点,下方大约三米高度,窗外沿拦到一半。邹途估算了一下,外沿的宽度可能只能以厘米测算,只比半个脚掌宽出几厘米。   从摩天大楼的二十九层探出脑袋,整个G市尽收眼底。但这次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他们必须执行一项极度危险,随时都可能丧命的计划。一切都很渺小,一切都很遥远,城市如同蚂蚁,而他们如同悬崖峭壁上一块摇摇欲坠的落石,一旦滚落下去,只有粉身碎骨。   邹途一阵没来由的头皮发麻,肾上腺素都在急剧飙升,腿莫名发软。   他们只能下去一只脚,还得在极短的坠落时间内反应过来,在外沿上站稳身形。一个失足,那就万劫不复了。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扶住了冷汗直冒的脑袋。   “我先下去吧。”纪南泽观察了一下外沿大致的位置,拍了拍邹途的肩膀。   “不行,不是我说,学长,真不行。”邹途立马抓住他的胳膊,就怕他失足翻下去。他急得额头一层层冒汗,“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纪南泽知道他紧张,对他微笑一下:“没事的,邹途。既然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那就只有向前这一条路。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邹途又抹了一把额头和脖子冒出来的冷汗,还是觉得不放心。   “不行,绝对不行。”他说,“我先下去,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我也能担待着点。”   “你是不是在逞强呢?”纪南泽表情依旧温柔,“邹途,你是不是有点怕高?没事,我先帮你下去探探路,别太担心。”   邹途捏了捏鼻梁,刚才的画面还在他脑子里幻灯片似的不断回顾,他整个人都因为异样的眩晕濒临一种危险感。   “学长,你要我怎么不担心?”邹途一只手撑住窗框,咬紧了后槽牙,不允许他爬过去,“这里是二十九层!一旦有什么万一,你刮到哪儿还酸事小。要是你摔下去,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纪南泽也不怕他,眼神里全都是笑意:“你是不是忘了我学过舞蹈?邹途,以前做偶像的时候,我也是走过不少独木桥锻炼平衡性的。那桥有普通的,当然也有特别细的。”   说着,他双手撑住窗台,一条腿已经翻跨过去。   邹途顿时渗出一身的冷汗,他刚想扑过去伸手抓他,但他更怕自己一个不当心真的把纪南泽撞下去了。因此他万分焦急地趴在窗口,探出半边身子想确认纪南泽的安危。他的手心全是汗,从手掌到小臂都有些隐隐发麻。   在下方三米的外沿处,纪南泽单手扶墙,在呼啸的冷风中慢慢将改变蹲姿的重心。他往下看了一眼,如果刚才那一下他有一点失手,就绝不能这么安然自若地站在高几百米的高空,通过深呼吸调整肌肉的紧张程度。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纪南泽知道,像邹途这么犹豫下去,不管是铤而走险,还是按兵不动,他们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他感觉肚子里莫名疼痛,手汗一层接一层地往外沁。他将汗水擦在手腕处,但无济于事,纪南泽的手心还是不断往外冒汗。   半足之宽,重力制压下来,脚下不住左摇右晃。   不能紧张,放松。一定要放松,一旦太在意高度,一旦太恐惧处境。他会丧失所有的信心,他就会在上面一动不能动,直至筋疲力尽。纪南泽不断重复深呼吸,他的腿部肌肉紧绷到了极致,手掌一面扶着滑腻的玻璃,掌心的汗液似乎增大了摩擦力。他身形不晃,竭力维持着脚下的平衡。而后迎着冰冷而狂躁的风,无声地站了起来。   他静静地呼出一口浊气,转向邹途。   “下来吧,我保护你。”   ***   这一幕实在太冒险,邹途光是看着就心惊胆战,额头频频出汗,连眼睛里都流进了汗水,酸涩到有点睁不开。他看着纪南泽一跃而下,又颤颤巍巍着从外沿站起,整个过程可能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可在邹途看来,那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种感觉像极了他自己站在百米高空之上,脚下是一根纤细的、勒得他脚底剧痛的钢丝,身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不能向下看,稍有不慎,只要有那么一丁点的退缩与恐惧,这段漫长的路就再也走不下去了。   “不用,学长。我……我如果没站稳。”邹途又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手汗出得越来越厉害,他在衣服上揩了好几遍,“一定会把你也拽下去,你……你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纪南泽听他声音有些哆嗦,也没多说,给他让开了一段足够降落的距离。   也就这么一米多的路,他就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汗渍。小腿肌肉绷得实在太紧,导致有些哆嗦。   他不敢看下面,整个身体都在冷飕飕的寒意中站出一种失重感。任何一个部位都开始发痒、胀痛,好像身体的机能已经开始模拟一场坠落,幻想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所有的感官同时传递出的警告。   他又一次深呼吸,看向邹途。   这个时候,邹途已经一只手搭在窗沿上,他身体缓慢下移,努力减少与落脚点的差距。纪南泽看到他手臂肌肉都鼓起来了,大臂上青筋凸起,连脖颈都暴起一条明显的青筋。邹途向下移动的幅度很缓,他试图用脚尖去够外沿,只不过偏差依旧在一米左右。他有些泄气地骂了一声。   “还能再往左一点吗?”纪南泽对他说,“就像攀岩一样。”   邹途一咬牙,甚至直接把头扭到一边,不再关注脚下的情势了。他把一切都交给了纪南泽。照着他的指示,将身体挪动过去。   “对,注意膝盖,等会儿下落的时候可能会擦伤。不过问题不大。”纪南泽在下面说,“位置很不错,你准备好了就下来。”   “啊操,妈的,妈的!……为什么我他妈非要遇上这种事。”   邹途脖子都憋红了,他依靠手臂吊在上方,极力控制住在风中晃动的身体。   “别担心,邹途。我在这儿呢。”   邹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眼睛一闭,心一横,发白的指尖从窗框一泄力。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手汗在玻璃上滑出一阵接一阵尖叫,难听至极。   邹途没有直直摔下去,在他的脚尖触及外沿找寻到着力点的瞬间,他紧绷的神经霎时就反应了过来。上肢几乎全都依靠玻璃支撑,而双腿却抖得越发厉害。“学、学长!”他大汗淋漓地向旁边望去,牙齿都开始打架,而一旁的纪南泽见他安全落下,心口堵着的石头终于下去了。   光是保持目前的姿势就很困难了,邹途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目前的状况。而这个时候,纪南泽已经半蹲下来,观察完了目前所有的情势。摩天大楼的LOGO标志主体是一个圆形的游戏币,而他们的运气很好,落脚点在LOGO环形中间,南山赌场的“场”字上。   对于他们来说,有两个选择,借助地形的优势下降到下一层楼,或者绕过着火的房间,进入下一个未被波及的房间。但纪南泽清楚,二十九层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停留的地方,那些丧尸迟早会反应过来,找到他们,虽然这么说很冒险,但他们必须往下。   “邹途,你还好吗?”   纪南泽见他满身都是汗,有些担心他的状况。   “还、还行吧,靠……”邹途想和他说话,眼神却不自主瞟向了脚下,他骂了一声,连忙把头扭了回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学长?我他妈……不知道能撑多久。”   “这一层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必须往下走。‘南山赌场’最后那一勾正对二十五层的窗口,我想的是,我们从斜坡下去,一直到达二十五层。”   邹途现在一听数字整个人就眩晕得不行,他连听都不愿意听了,只是一味地点头。   “邹途,你真的可以吗?”纪南泽还是不放心,“你别一直往下看了,越看越害怕。”   “我、我行,我行……我他妈真的行!”   邹途眼睛闭着,点头如捣蒜。   纪南泽拿他没办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我下去了。你一定跟紧啊。”   听他忽然要行动,邹途吓得眼睛都睁开了,整个人直接精神了回来。他看着已经向下方探出一条腿的纪南泽,顿时骇得说不出话。说话吧又害怕吓到纪南泽,可不发声吧,他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透着“惊恐”两个大字。   邹途咬着嘴唇,就怕纪南泽有什么万一。比自己摔下去还怕。   他们的运气实在不错,捺的幅度对于他们寻找立足点,有益而无害。纪南泽一只手攀在捺上,身体一点点下滑,鞋底与玻璃摩擦出极其尖锐刺耳的鸣响。邹途听得心都揪起来了,好在他安全着落。纪南泽似乎也松了口气。   他站在下方,跟邹途招招手:“邹途,这里站得下两个人,你别怕啦,我接着你。”   邹途往下一看,这一眼又哪里还有生死存亡。满心满眼都是纪南泽。顿时手指抽动一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纪南泽以为他又不听话往下看,当即训斥起来:“你别往下乱看,还没怕够呢?”   被人这么一训斥,邹途连忙扭过头,他生怕自己心思被看破。纪南泽一气之下说他色胆包天。他心里这么想,身体却先慌忙着动了,身体下移的瞬间他悍然出手,直接扣住“场”字边缘。手臂及背部肌肉在这一刻发挥了真正的作用,和纪南泽的自然下滑不同,邹途完全是通过手臂力量向下攀行的。   因此,他每一步都落得稳而结实。   纪南泽也看得呼吸一阵接一阵地收紧,当邹途一只脚终于落到他旁边。纪南泽终于忍不住心中所有感慨,伸出双手紧紧抱紧了对方。在极度狭窄的空隙里,他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令人无比安心的冷杉味。 第53章 二十五层   邹途落脚的时候头皮还有点麻,但被纪南泽这么一抱,顿时将胳膊都撑到了边上。   他脑袋莫名混乱,除了拥抱,学长是不是还……亲了他?   结果下一秒,因为地形的倾斜,两个人的姿势近到必须呼吸相挨。邹途紧张地往下看了一眼,还差几十厘米,他们就能够到二十五层的外窗了。不过窗户没打开,他们很可能需要打破玻璃。   “要不要缓一缓?”纪南泽在他臂弯里盯着他。   邹途胸膛起伏的厉害,胸口的外衣湿了一块。他用手背关节擦掉了额头上的汗。   “不行。”他把脑袋埋在纪南泽肩膀上,深深地嗅了一口,“要是就这么卡在半空中,我可撑不了多久。得赶紧脚踏实地,要不然,真的比杀了我还折磨人。”   纪南泽被他头发拱得有些痒,他看着脚下的窗户,拍了拍邹途的后背:“窗户关上了,我们怎么下去?”   “一般,这种的地方高楼大厦,为了节约成本,安装的都是价格特别低廉的那种玻璃幕墙。”邹途说,“这种玻璃不经外力撞击,所以你看,这些向客户开放的区域其实都设置了护栏,避免发生意外。”   邹途说着,示意他往二十五层内部看。   二十五层应该就是一个简单的休闲区域,由一条走道打通,地上铺着红毯。扶手栏杆设置得挺高,有一米四左右了。观赏植物也枯萎得差不多,走道尽头是一座电影院,装饰用的窗帘看着特别昂贵。隔离护栏都翻倒在地上,墙上的电影海报被人为撕扯破坏,整个等候区一片狼藉。   纪南泽觉得光是往下看,就有点胆颤心惊。刚才一腔热血,肾上腺素激增,这种眩晕感还不明显。   一停下来,头脑就都有些发懵。   “邹途,你拽着我,我看看能不能把玻璃踢破。”   邹途一听,手心又开始冒汗。他在脑子里将纪南泽的计划进行了一遍,觉得确实有可行性。   但这个计划也有前提。   他们不能出现任何意外,比如他现在紧张到疯狂冒汗。如果只是单臂支撑纪南泽的体重,邹途知道自己的力量还是绰绰有余。可要是他一不小心没有抓紧扶手处,或扶手处松动,他们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无论如何,计划的风险都很大。   “这很危险,学长。”邹途咽了口唾沫,“整个计划过程都只靠我一个人来支撑,我不是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我真的害怕出意外,你要是下去了,我都用不着自责。直接下去陪你算了。”   纪南泽听他这么说,有些哭笑不得:“计划还没开始,你就这么消极?一点都不像你。”   “学长觉得我平常什么样子?”   纪南泽想了一下,说:“我有什么计划,你简直比瘦猴还支持。今天怎么处处都想着跟我作对?”   “平常是平常。这次的计划和以前都是两回事。”邹途盯着他的眼睛,有些严肃,“之前虽然危险,倒也还不至于非死即伤。学长,你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我甚至数不清这里到底是有几个一米,一旦下去,连个全尸都不剩。”   纪南泽伸手捏捏他的脸颊:“等我们安全了,再来想,好吗?邹途,你要总这个思想,我们今晚真的得在上面过夜了。”   “我可不要。到时候一个翻身就下去了。”   “乖,就再听我一回。”   邹途看着他,于心不忍地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那就按计划来。”   事不宜迟,他们就在几百米的高空之上谨慎地开展了计划。   想要确保打碎玻璃的力量,就需要邹途一只手吊在能扶住的一勾上,身体直接悬在半空。这是个很好的抓握点,邹途全身的力道都能接近完美地展现出来。而他的另一只胳膊紧紧抓着纪南泽的手腕,不是他不想抓手掌,是他太害怕两个人汗液交融,一不当心就失手滑下去了。   邹途是一切的支点,他甚至充当了计划最重要的关键。由他手臂蓄力,将纪南泽整个人向后抛甩,在不断的尝试中寻找更强的冲击力,直到玻璃粉碎。   每一个过程,每一个动作都是对他的绝对考验。   邹途咽了口唾沫,他已经失去了落脚点,肌肉因为使用过度微微痉挛。他的后背肌肉整个儿撑鼓起来,两个人的体重都加在他手上,成败的关键就在于手臂和背部肌肉,即使已经坚持不住,他也必须强撑下来。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深爱之人的安危,他就算是死,也必须咬牙扛下来。   纪南泽开始第一次尝试。   邹途不敢过度发力,手臂摆动的幅度不是很大,可能只有十五度。玻璃发出一阵沉重的闷响,而就是这么一下,邹途确定这不是什么抗撞击力非常强的材质。只要力道逐步增大,这面玻璃有可能从外部被他们破坏。   纪南泽仰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相视,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邹途抓着把手的手指渐渐收紧,虎口都开始发疼。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力不从心。   纪南泽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这一次,手臂摆动的幅度加大,达到了三十或四十五度。纪南泽一脚上去,玻璃表面立刻现出一道裂痕,而过大的幅度导致邹途的手指也不慎滑动了一下,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好在他拼上了老命稳住了身形,他咬着牙,无名指颤抖着重新搭上扶手。   邹途松了口气。   很快,纪南泽开始了第三次尝试。   第三次尝试时,邹途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他将上身抬起那么一点,手臂幅度继续增大,大到他必须咬牙强忍才能控制好力度,不将自己或纪南泽中的任何一个甩出去。他无法确定角度,可这一脚,玻璃直接应声碎裂。两个人吊在半空中,躲开了直线下坠的玻璃碎片,鼓膜里心跳的噪声越来越大。   这墙碎得很彻底,所以进去的时候不太容易划伤。   就在这时,邹途听见一阵诡异的啼哭声,从上方若有若无地传来。   邹途下意识向上看去,这一眼,叫他如坠冰窟。   一头丧尸,就出现在他们之前的窗口,它的上臂已经攀到了外沿的边缘,似乎准备往他们的方向过来。   邹途一咬牙,立马对纪南泽喊:“学长,你注意保护好头部。我先把你甩进去!”   纪南泽应该还不明白上面的状况,当下也没有抬头,应了他一声。   邹途再也不敢等了,他将全部的力量灌注到蓄力的手臂上,又拉出一个角度,抓准时机,将纪南泽直接甩进了窗口。纪南泽双手垫在后脑勺,闭上眼睛,失重感和惯性一同袭来。他什么都看不到,肚子狠狠撞到扶手上,痛得眼冒金星。他连忙睁开眼,用手臂环住栏杆,避免身体下滑。   他往脚下看了一眼,底下刚好是二十四层一个大型的美食广场。他身上还有些余力,一咬牙,一条腿顺势跨了过去,稳稳地落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纪南泽刚落地,就等也等不及的扒住栏杆,探出脑袋对上面的邹途喊。   “你一定看准了,邹途!一定要抓住我的手!”   邹途一只胳膊抓在扶手上,纪南泽看到从他手指到大臂,血已经流得触目惊心,而胳膊抖得非常厉害。就知道他是真的到极限了。   他掏出匕首,直接将电影院用来装饰的窗帘划破,手忙脚乱地拧了三股。一端绑在扶手上打了个死结,一端缠在自己腰上。这下,他大着胆子把半边身体都探了出去,刚想对邹途喊,才一抬眼,就看到了上方爬下来的丧尸。纪南泽的脸瞬间就白了。   邹途还吊在上面,进退不得。   “你快过来,邹途,别待在上面了。”   邹途看了看丧尸,又看了看脚下万丈,摇了摇头。   “我不去,他们太难缠了。学长,这一次我来引开他们,你就趁着机会乘电梯下去吧。”   纪南泽当场就急眼了:“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你丢在这里?”   “你就……这么理解吧。学长,我就算摔下去,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这个高度,也就是修复时间长一点。”   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面上平静,可邹途知道,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都意味着他很生气。   非常非常生气。   “邹途,你听着。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玩笑。”   他的眼神瞬间冷冽下来。   邹途往上瞧了一眼,丧尸越逼越近,他估计撑不过一分钟了。   “你说吧。”   “如果你就这样放手,如果你还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邹途皱起眉头,嘴唇微动。   “……你要是下去,我会跟着你跳下去。”纪南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他一字一顿,说得无比坚定,“你能活,那当然。可你要是下去了,我一定让自己活不成。到时候,你就自己离开南山大街,随便你去哪里。”   他这一番话,邹途一个字都不漏地听了进去。他错愕地看了过去,一根手指已经支撑不住往下滑了。可纪南泽刚才的一番话让他直接额头暴起青筋,邹途牙齿咬得咯吱乱响。   “你威胁我?……学长,你他妈居然拿自己威胁我?!”   纪南泽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特别好看,像只诡计得逞的狐狸。   “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你要是听话,我不会让这一切变成现实。”   他伸出手,向暴跳如雷的邹途勾了勾手指。   邹途被他气得都快要炸了,他从来没在纪南泽面前发脾气,这次,他是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   “行啊,学长,我听你的。我他妈什么时候没听过你的话?”手臂上鼓起青筋,邹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丧尸和自己正在缩短的距离,身体在半空中荡了起来,幅度极大,“……但你记住,等我抓到你。一定会狠狠地、狠狠地教训你。”   丧尸猛扑下来的一瞬,邹途眼疾手快地抓准时机,他的手就这么放开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向窗口抛去。但从他所处的位置,成功进入到窗口的概率实在微乎其微。纪南泽连忙伸出手,在邹途险些撞上下方的玻璃时够到了他的胳膊。   纪南泽直接被惯性拽到了栏杆上,肋骨直接撞出一阵剧痛。   而丧尸似乎没想到邹途还有这一手,它扑了个空,指甲在扶手上划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锐响。从半空径直摔进下方的茫茫黑夜。   还不等他反应,邹途另一只胳膊直接扣住了他的肩膀。纪南泽一抬眼,就看到邹途一脸怒意地看着他,来不及张嘴,他上肢发力,单手覆住栏杆,迎头而上。他一只手抱着纪南泽的腰,把他也扯得摔在柔软的地毯上。   邹途不顾身上的伤,抓着他的手腕往脑袋上方一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居然真的敢威胁我,嗯?不听你的话,就用性命相逼?真当我招之既来挥之既去,是条没脸没皮的狗呢?”   “那你想怎么教训我?”纪南泽也不反抗,就这么温温和和地看过去。   邹途这么一推,他的内衬都翻了起来,露出被撞得一片青紫的腹部和柔韧的腰肢。   “哪儿撞的?”   “刚才,过来的时候。还有抓你手的时候。”   “疼不疼?”   “你不是要教训我吗?磨蹭什么。”   邹途气得呼吸都粗重了,可他越是看着眼前这一幕,就越是说不出心里想的豪言壮语来了。   “我他妈教训你……以后不许骗我。”他的手犹豫着放了开来。   纪南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胆小鬼。” 第54章 蓝色闪耀的星星   邹途在他脖子边上埋了一会儿,也不反抗,也没什么动作。纪南泽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带着一种怎么嗅闻也闻不腻的甜香,邹途的嘴唇凑在他微微汗湿的皮肤上面,有些哆嗦。   这个人,现在将他紧紧抱住的人,是世界上最好闻,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敢用性命威胁他的人,是他最喜欢的人。是他的隐痛,是他血肉的法度。   他想吻吻他,也想触碰、抚摸他的每一寸肌肤。   可他不敢,他没那个胆子。   纪南泽说的对,他是胆小鬼。他是世界上最憋屈的胆小鬼,如果可以,他真想他妈找个地下避难所,用铁链、只有自己能打开的铁门关着他,直到感染全面压制,直到世界回归秩序。   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放了他,然后远远地、躲在谁也找不到的远处注视着他。   邹途从没想过自己能和他在一块,因为他从来不敢奢望这个“永远”。   他只怕纪南泽生气、只怕他讨厌自己。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窗外,这才委屈地说了一句:“学长,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你不生气了?”纪南泽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宽慰。   邹途从他身上起来,脸上的不悦还没有很好的收敛起来:“我没生气。”   “口是心非。”   纪南泽也坐起身,忍不住嘲笑他:“好了,我知道你没生气,别把眉头皱着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邹途闷闷地点了点头,两个人才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寻找电梯间。   刚才追击他们的丧尸失手之后,那些拥有攀爬能力的丧尸似乎还没有注意到窗口方向的动静。这使得他们顺畅地进入了电影院。柱子上张贴着海报,都是几个星期前上映的电影,国内的做了不少宣传。由于电力系统故障,只有很少部分设施还在运作,电影院整体的色调都相较阴暗。   影院的规模不是很大,而电梯间,沿着影院的走道一直向前,就能见到了。只不过途中需要穿过几个影厅,这一层的丧尸应该没有经过处理,也许是南山大街方面认为二十五层没有必要,因此只是做了适当的封锁。   邹途一拳打破消防箱,拎出一把消防斧。丧尸低着头,在走道的四处分布,而影厅内也有一定数量的丧尸。他将手按在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迅速清理了一路上的丧尸。处理这个数量的丧尸对邹途来说没什么大的问题。   走近第一个影厅的时候,邹途还特意绕去放映室,看看还有什么能用的放映设备。   见他在放映机上下来回检查线路,纪南泽蹲在旁边,问道:“邹途,你在找什么呢?”   “看看能不能播放什么东西。”   纪南泽被他整得没话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看电影呢?”   “我就是好奇,想看看还能不能用。再说了,白嫖电影不爽吗?有生以来能承包一整个影剧院,死而无憾啊。”   “你想白嫖,也得有这个条件啊。”纪南泽忍不住笑了,“怎么尽跟瘦猴学不好的。”   “他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估计连其中的挖苦都听不出来,就跑到角落暗自高兴去呢。”邹途不断调试着可能松动的线路,最后还是放弃了,“算了,没有电力,估计是白嫖不上了。”   “美得你。”纪南泽温柔地看着他,“是不是连丧尸都不怕了?”   “这门一关,我们在里面做什么,管它们什么事?”邹途一边走,一边拍着手上的灰,“只要不发出声音,可能丧尸都懒得进来。”当他一扭头,就看到纪南泽略略错愕的眼神。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我,我是说看电影。”   纪南泽又被他逗笑了:“邹途,你之前不是还气势汹汹的吗?怎么现在又缩了,真不像样子。”   邹途的脸蛋烫得有些厉害:“我刚才那样,学长真不生气?”   “不生气。”他摇摇头,“我倒觉得,你生气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邹途感到一阵热气直往头顶蒸腾,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纪南泽,脸颊红透了。   刚才,对,就是刚才。学长说什么?学长说……   他可爱。可爱……可爱,好像不是用来形容他这种体格的男人的。   但是学长说他可爱。是不是,就是,喜欢他的意思?   是不是,是不是——邹途一把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睛。对学长来说,他难道很可爱吗?   不对!从头到尾都错了,他明明想要充当一个可以依赖的保护者。明明想要成为他坚实的后盾。   可是现在,学长说,他很可爱。   男人被这样形容,怎么能觉得高兴呢?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高兴。   不可以得意忘形!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纪南泽背着手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装作一本正经,其实脖子都一片通红的样子。两个人从座椅边缓慢移向走廊。   他仰头看着破损不堪的天花板、斑驳的墙皮,以及墙角堆砌起来的断肢残躯。这里留下的只有废墟和死亡,而他们就在这种浓郁而绝望的恶臭中行进着,脚下就是霉菌,就是无数个世纪的发展才创造的时代。现在,这个时代却在一场不知名的感染中沦为人间炼狱。   邹途扛着消防斧,在他前面走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学长,如果有机会。要不要一块看新上映的电影?”他没回头,脸烫得厉害,半天都正常不下来。   “可以啊。”纪南泽没这么想就答应了,“看不看丧尸片?”   “都、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看丧尸片?”邹途清了清嗓子,“是不是还嫌生活不够惊险?”   纪南泽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邹途又在装正经。   “这不是可以做末日生存的参考吗?怎么,不想和我一起看?那我去邀请别人……”   “不行!”邹途猛地回过头,一下子对上纪南泽充满笑意的注视。见纪南泽一笑,他知道,自己那些掩饰不了的情绪、写在脸上的害羞,全都呈现在了纪南泽眼前。他下意识想到了退缩。邹途想要扭过头,装作无事发生的一瞬,纪南泽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好烫啊。”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嗯?”   他们之间的身高有差距,因此当纪南泽的手覆在他脸颊上的时候,邹途不得不俯下身,配合着他。纪南泽手指触碰过的地方,他根本没办法不去想,可他越想,皮肤的温度就越来越高,快要烧到他的手掌心了。   纪南泽看着他的眼睛,微笑了一下。精致的脸庞慢慢、慢慢地向他凑近。   邹途的整个大脑瞬间就炸开了,他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这是要做什么?   听书上说,这个距离,不是要害命,就是,就是……要接吻。   学长不会害他性命。那,唯一一种可能。   就是……   那个……   邹途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温润的气息碰到了他的耳廓,纪南泽的声音在他耳边轻柔得宛如一阵微风。   “想不想看舞台剧?”   “……啊。”邹途一下睁开眼,向着眼前的纪南泽眨眨眼。   “舞台剧啊。”他指了指电梯间旁一个放映厅,从那间门都虚掩着的放映厅,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如果他没猜错,那是磁带播放出来特有的声音。而且是一种非常老式、循环着的歌声。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纪南泽已经推开了放映厅的门。   “学长。”邹途怕他有什么意外,连忙抓起消防斧追了上去。每一个举动都过分小心,“学长刚才就是要告诉我……这个吗?”   纪南泽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笑意不减:“那你说呢?”   不知为何,邹途总觉得,学长心情很好,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某种恶作剧得逞一般。可他不敢细想。   因为只要一涉及纪南泽,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胆小鬼。   他们推门而入,发现这里是一个相当狭窄的歌剧场,似乎平时因为没什么人来,连场地面积都特别小,作为可能不到影剧院标准的一半。推开门的正前方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个录音机,以及一个投影仪。仪器上全都是灰尘,录音机还在循环放着一首歌,但是明显出于电量缘故,声音变得时断时续。   可令人惊讶的是,投影仪居然还是在荧幕上投出了一副黑白画面,画面一直定格不动。   荧幕上映着上世纪80年代的味道。一位打扮精致、浓眉深目的女演员涂着口脂,万千风情,难于言表。纪南泽盯着女演员的脸庞,深深地笑了起来。   “真怀念,这是《蓝色闪耀的星星》,是80年代最有名的影星录制的,经常拿来演舞台剧。”   邹途在他身后带上门,观察了一圈歌剧场,发现意外的没有丧尸的入侵。   “听学长说,好像很熟悉?”   “以前登台演过这个舞台剧。”纪南泽说着,身手矫健地跳上了台。在投影仪冷白的光芒照射下,连扬起的灰尘纤毫毕现。纪南泽迈步走入那道光束之中,而后,他回过头,说道,“想不想看?”   不需要回应,因为纪南泽自己就是那个无解的答案。   邹途坐在观众席,也许是第三排,也许是第四排。而纪南泽就站在那片光芒之中,尘埃扬飞的感觉就像悲悯凡尘的天使。《蓝色闪耀的星星》讲述的是一段爱情故事,一位浪迹风流的舞女与一位内陆来的房地产老板。他们的故事从若即若离,再到相濡以沫。   故事的最后,老板死于金融危机,他欠了一大笔债,最终不堪重负跳楼身亡。而悲情的、老去的舞女也随他而去。   故事的结局不太好。但纪南泽却在台上展现出了一种迷惘与决绝的破碎感,他同时是舞女的爱人,同时也是舞女的化身。   这场舞台剧没有编排,也没有别的演员,只有舞者,只有投射在荧幕上的影子,只有台下唯一一位观众。   舞女毅然赴死,将生命、将青春、将憎恨全都戛然而止。   止于一个繁花似锦的年纪。   台上,纪南泽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邹途鼓起了掌。   投影机投射出无尽的光芒,好像这一刻,这就是一出未完待续的舞台剧。   而走廊外,堆满了腐烂的尸体,虫蝇飞舞。   美好的事物不堪一击,昙花一现,丑恶的欲望,却在绝境之下垂死挣扎。   ***   “喉咙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表演结束之后,邹途追上跳下台的纪南泽,表现得很关心。   纪南泽摸了摸咽喉:“没事,刚才也没用到唱的。只是很久没排练了,感觉有点生疏了。”   “我觉得很精彩。”听他说自己没事,邹途总算放心了,“学长的表演很有感情,和我之前见过的舞台剧不一样。”   纪南泽好奇地看向他:“什么不一样?”   “就是……张力很强,你不是一人分饰两角了吗?反而一点突兀感都没有。”邹途想了想,说,“你身上既有老板的绝望,也有舞女的痴情与最后的义无反顾。学长,不愧是偶像。那时候,台上的你,让人一点也不想移开视线。”   “啊……”   等纪南泽呆呆地张开嘴,邹途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立马就想到辩解,只不过在他捋顺舌头以前,学长却对他微微一笑。   “你不是,一直没有移开吗?”   “不管是过去。”   “还是现在。”   纪南泽对他笑了一下:“你一直注视着我,一直看着我,一直……期待着什么。不是吗?” 第55章 移植   一直。   一直。   这个词在他脑中回荡。   他真的,一直都在注视着他吗?不管什么时候,那种带着青涩与懵懂,爱恋与痴态的眼神,都没有从他身上挪开过?   他一直注视着他。一直看着他。一直期待着什么。   邹途第一次,有勇气直面所有问题的答案。   他的嘴唇,他的语言背叛了恪守至今的退缩与畏惧。邹途的瞳孔剧烈收缩着,他的心脏咣咣狂跳,全身上下热血沸腾。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在纪南泽柔情到没有分毫责怪、没有丝毫嫌恶的注视下,他相信了。   他相信所有的坦白都能被原谅。   都能被理解。   干燥的嘴唇上下碰撞起来:“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注视着你了,学长。”   “我说过,真的很久。我也等了你很久。甚至……一年前,学生代表大会上,我们都不是第一次见面。”   “只是你把我忘了。”邹途垂下头,嘴唇颤抖起来,他犹豫着,说,“你只是忘了,在许多许多年前,久到你可能都不记得。还有那么一个,几乎被世界遗忘的人。他等着你,每一天都等着你,等待着你施舍的食物,等待着每每从破碎的窗口望出去,就能看见的……你的身影。”   邹途看着他,嘴唇嗫嚅起来。   “学长,十五年是几天?五千多天……”   “我等了你整整十五年,等了你整整五千多天。每次我趴在窗口,每次望向从未见过的街道,陌生的世界,来来去去的行人,我就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被一双胳膊抱住了。   他埋在对方的衣袖,埋在他淡雅的气味中,低低地哭了起来。   那字字泣血,带着爱语与罪恶的自白,扼住了他的心脏。邹途曾经的所有,他们之间无法理清的种种,所有的一切终于在今天解释通了。   十五年前,他只施舍过一样东西,一样看起来根本不值一提的东西。   只是一顿温热的饭食。   只是一对住在他隔壁的母子。   一路走来的舍生忘死,一路走来的信任,甚至一路过来的伤痛与奉献,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都不是一句恩情就能说清的。邹途这么做的理由,从来都不是为了报答他在代表大会上的小恩小惠,那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让他的付出看起来没有那么荒唐的借口,一个不会被自己盘问的良心苛责的借口。   纪南泽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抱紧了怀里的邹途。嘴唇热切地蹭过他的耳朵,面庞,然后移到了对方哆嗦不已的嘴唇。   “原来是你。”   柔软的舌头一举撬开了紧闭的牙关,他从下方注视着邹途的眼睛。那是一双坚定而野性的眼睛,只有对上他,这些坚硬的伪装才会冰释成委屈的、无助的、渴求关注的眼神。   “原来是你。”   他的食指蹭过对方的面颊,睫毛刮擦着彼此的肌肤。纪南泽的手在邹途的后脑渐渐收拢,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可他们相撞的嘴唇,相互纠缠的舌头仿佛在燃烧,粘连的唾液,唇齿间四溢的喘息。他意识到他们在接吻,可这又怎么样?   这是个吻,是个真正的吻,是个双方默许,心意互通,是个双方都不肯先认输的吻。   是十五年来一个世纪的终结。   是十五年来,大地第一次回春。   我们不是小恩小惠,也不是举手之劳。不是施舍,不是索取。   我们是命中注定。   “原来是你……”   ***   “所以你当时骗了我,你父亲根本没有坐牢?”   “对不起,那时我怕你害怕,于是撒了谎。但我母亲的事情,千真万确。”   邹途红着脸,仰头看着电梯轿厢内的数字板,看样子,瘦猴他们把密钥留在电梯间里了,这使得他们有机会使用这部电梯。目前来看,电力问题还没有影响到电梯。他们进去之前,数字已经停留在地下二层。看来,瘦猴他们可能平安抵达了地下车库。   他们挨得很紧,站在电梯的角落,无声地看着数字从二十五层下滑。数字跳转的很慢,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   “邹途,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纪南泽先开口了,他看着数字,然后轻轻将邹途的手拉到身后,“你还骗了我,说只是因为学生代表大会。”   “我也不想那样。”邹途脸还是红得厉害,“我怕学长误会,我怕那天晚上真的变成你的心理阴影。所以我一直不敢坦白。”   纪南泽忍不住笑了:“对我当年那个年纪来说,确实有点。只不过,知道那个孩子是你以后,我就不觉得害怕了。”   “为、为什么。”邹途就好像特意想听答案一样,咽了口唾沫。   “因为是你,邹途。”他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分外温和,“因为是你。不需要辩解,我都会无条件地信任你。”   邹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盯着自己的鞋尖,脸红得像要滴血:“既然、既然真的相信我,学长还要不要听我解释一下?”   “嗯,要听。”   “那个男人,是当时基地实验所的一名研究员,一切说来话长。我之前告诉过学长,十七年前,我外公经手的‘不死’实验告停,同年,实验所也被紧急查封。而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人体实验的消息遭到了内部人员的泄露。”他说,“在这之后,实验所被推上风口浪尖,内部也分裂成了两个派系,保守派和激进派。”   “你外公是哪个派系的?”   “保守派,他认为实验一经开展,就已经向着不可逆的方向发展了。即使得不到资金支持,这项实验也必须进行下去。”   纪南泽听得脸色有些难看:“可你也是当年唯一的实验品,你就是风暴的中心。”   邹途看他的眼神就像在安慰,五指渐渐收紧:“没事的,不用担心我。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十七年了,就算坟墓被挖开,伤口也不会疼了。所以,学长既然一点都不介意我的过去,我就全都告诉你……我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了。”   纪南泽用手指挠挠他的掌心:“好啊,我都听着。”   “当时我还很小,记住的事情也不多。但我小的时候,一直被关在实验所的房间里,我出不去,外头的人也看不见我。我只能等他们进来,看着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的房间,读着一本都快翻烂了的《小锡兵》,度过我在实验所无数个不知道数字的年头。”   纪南泽把头靠在他肩上,没有说话。   “实验基本都是注射了麻醉之后进行的,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内容。只是,有一天,一个女人闯进了我所在的房间。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能透过玻璃,看到走廊上人们正在混乱地奔跑。她往我的脖子上注射了三针镇静剂,将我装进一个麻袋里,带出了实验所。”   听到他说实验和镇静剂,纪南泽脸色有些苍白,他动了动嘴唇,手指在邹途的脖子上摸了几下。上面已经没有针孔了,可他的动作很温柔,就像真的在安抚一条遍体鳞伤的大狗。邹途看着他,不免笑了。   “学长是不是在心疼我。”   “疼,疼的厉害。”纪南泽看着他,有些难过,“那时候你才多大啊,是我根本不能忍受疼痛的年纪,又是被人体实验,又是被人过量注射镇定剂。他们好像,根本没有把你当成一个人,而是一头野兽,一头无论怎么对待,都能强忍下来的野兽。”   邹途听他这么说,心头涌起些暖意:“我不疼,真的,我们不担心这个了。那时候我都失去了意识,所以怎么疼都不知道。”   可那些伤痕,留在他的身上,他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疼过的,都是流过血的。   都是一个孩子在不该在的年纪,承受的他人的贪欲与自私。   他本不该忍受这些的。   “你不疼,你可以说你不疼。”纪南泽低下头,看起来特别失落,“可我为你疼,你毫不在意说着这些故事的时候,我的心跟着你一抽一抽的,痛得不可思议。但我想听下去,我想……比十五年前更了解你。”他说着,握紧的十指慢慢相扣。   邹途略带惊讶地看着他,终于开心地笑了:“……后来,等我从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之后,就变成了那个女人的赚钱工具。”   “赚钱工具?”   邹途点点头,说:“学长还记得我接受的‘不死’实验吗?实验对我的身体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影响,同样,这使得我的器官和血液也保留着一部分疫苗的效用。所以,她将我作为器官移植的供源,出售给海内外的权贵精英,在她的身边,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没有麻药的手术,无休止的抽血。”   “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因为你之前救我的时候,血液具有的疗伤效果?”   “她只能这么做,学长。我的器官和血液,作用在一个人身上只能生效一次,再受到创伤的话,就需要重新移植新的脏器。”   纪南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嗫嚅半天,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56章 断电   “邹途,器官移植……是我想的那个吗?”   纪南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邹途,他在一个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遭受了一切。可当他离开童年生活过的环境,以为能有那么一丁点转变,现实又告诉他,他只是来到了另一个人间炼狱。   那是一个以他的痛苦、他的自由为代价的牢笼,是斗犬的监牢。   没有比这更恶毒的玩笑了,和邹途坎坷的一生相比,丧尸病毒爆发的世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到底,一直以来都在忍受什么。   那些人真的,有把他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吗?   邹途讲述着这些故事,这些寻常人不敢想像的名词的时候,眼神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就好像只是一眼,只是这么视线相交,所有的疼痛都能疗愈。   “学长还记得我身上的纹身吗?”邹途说着,将袖子和衣摆卷了上去,露出身上各处夸张的纹身,他用眼神示意纪南泽将手放上去。在他的注视下,纪南泽的食指碰到了鲤鱼的鳞片。他的嘴唇却轻轻吻在了后背那条黑龙的鳞片上,感受着抚过嘴唇的伤疤,邹途的身体剧烈震颤了一下。   “……学长?”   “我记得你之前说,这是一些伤疤。”纪南泽移开了嘴唇回忆着,“一些不良少年时期留下的疮疤。”他抬头看向邹途,心脏渐渐收紧,刺痛起来,“你是不是想说,其实这些不止是外伤?”   邹途点点头,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掌心粗糙,一直以来纪南泽都这么觉得,在虎口和指腹处有着老茧,可温度始终很高。邹途的手指在纪南泽纤薄的手背皮肤上触过,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愈合。当他们从我身体里摘走器官,我在手术台上等待暴露的组织重新愈合的时候,那些被摘取部位的伤痕没有愈合。它们形成了伤疤,一直都留在我身上挥之不去。摘取的越多,伤疤也就越多。”   纪南泽摸着他的手臂,问:“手臂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骨移植。”   纪南泽像被电到了一般,手指定在了半空,他不敢置信地望向邹途:“这些手术全部都是在没有麻醉的基础上进行的?”   “嗯,所以我能够承受一定的疼痛。”邹途握住他的手指,他不希望他再继续下去了。那些在他身上留下所有,都只会让纪南泽心碎,“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你目击到命案的那天晚上,基地实验所的研究院出现了。”   “也就是那天晚上出现在你家的男人?”   邹途点点头:“他是激进派的研究员,而对激进派来说,我的存在就是对他们这些研究员名声的玷污,是一个讳莫若深的丑闻,他们需要尽快处理掉我们。那天晚上,他闯进房子,杀死了带走我的那个女人。然后,还想杀了我。”   “是你杀了他吗?”   “不是我。”邹途说,似乎也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很困惑,“看到我的那一刻,我能感受到他心底的震撼与动摇,当着我的面,他自杀了。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从没见过他。然后我爬到地上,拿起了那把沾血的匕首。因为我知道,刀刺在身上,很疼,真的很疼。我向你发誓,学长,我真的没杀人。我只是……很迷茫,他们都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我相信你。”纪南泽捧着他的脸,“是不是,再接下来的一幕就被我看到了……然后,我就搬离了社区。”   “是的。”   “……对不起。”   邹途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不是你的错,换做任何人,都会感到害怕的。”   “那后来呢,邹途?我记得后来我就再也没听过你的消息了。”   “警察并没有找到我,因为当天晚上,我就从家里消失了,徒步离开了那里。开始了流浪生活。”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学长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啊。”   “我就是想说。”纪南泽伸手抱住他,说,“邹途,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对你说,‘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没有……甚至从来都没有人告诉你,其实你所经历的一切都……都不该发生。”   邹途愣住了,有些无奈地笑了:“我知道,我知道。别为我伤心好吗?”   “这不是你的错,邹途。”   他说。   “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邹途感觉眼眶莫名有点湿润,伸手抱住了他:“谢谢你,学长。”   “邹途,接下来的问题,你不可以跟我撒谎。”   “嗯。”   “你到底,还有几次?”   纪南泽看着他,问出了一直以来自己想问的问题。   这个疫苗,还能修复你的身体几次。   邹途张了张嘴,似乎很担心纪南泽对答案产生什么反应。可在对方的直视下,他也妥协了。   “三十四次吧。”   “三十四次?”纪南泽忽然哽咽了一声,“三十四次?能修复你致命伤整整一千次的疫苗,在你只有十八岁的时候,只剩下了三十四次?”   三十四次?   短短十八年,永无止境的六千多天,他可能受到了九百多次来自亲人的虐待,来自同胞的折磨。   从小到大,从出生,到死亡。没有喘息,没有童年,没有值得回忆的故事,什么都没有,连一丁点东西都没有留。他的生命里……空空如也。   从来都是痛。   永无止境的痛。   纪南泽吸了吸鼻子,他知道,现在再怎么安慰,再怎么强调,都无法抚平邹途曾经经受的伤。他决定换一种方式,换一种情绪,来面对邹途。   “我有点好奇。”他的下巴搁在邹途的臂弯里,闷闷地问,“比如你是怎么进入到学校的,又是怎么碰到我的。”   “其实这不是巧合。”说到这儿的时候,邹途表情有些犹豫,“在我四处流浪的时候……游国豪找到了我。”   “游国豪?”   纪南泽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当然,印象并不好。他就是他们在保留区遇见的男人,和邹途似乎是旧识。同样也是邹途外公所就任的实验所中的人员,纪南泽认为,他也可能参与了针对邹途的非人道实验。   “这就是你之前,不愿意跟我提他的原因?他是不是也参与了‘不死’实验?”   “那时候,还没有轮到他呢。”邹途觉得他情绪激动的有些过分,忍不住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他就是我外公的一个学徒,不过,他和我外公一样,也是保守派的研究员。找到我之后,他告诉我,在我失踪的那天,我外公就死了。死在他的办公室,手里拿着我素未谋面的母亲的照片……”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你?”   “我不知道,大概我心里也不希望自己知道。更不希望有人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自己外公憎恨到这个地步。”邹途继续说了下去,“游国豪找到我后,提出他可以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但是作为交换,他希望我能继续提供未完成的实验数据。”   纪南泽敏锐地捕捉到了字里行间的问题:“提供数据?他不会,又让你继续接受先前的实验了吧?”   “没事的,跟以前相比,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伤小病。每次实验前,他都会给我注射麻醉,一点都不痛。等我一觉醒来,一切就都恢复如初了。”   “那么,他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我不知道,他并没有告诉我,他也没有研制出具有相同作用的疫苗。我不知道数据采集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   即使他这么说了,纪南泽的表情还是特别不忍。他看着邹途,感觉心底一阵没来由的刺痛。   “你不可以拒绝他吗?拒绝为他提供数据……或许你也有机会,摆脱这种生活。”   这时候,邹途看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他没有正面回答纪南泽:“学长,你知道实验前我向他提出了什么要求吗?”   纪南泽摇了摇头。   “我说,我想找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纪南泽忽然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满是错愕。   邹途知道他心中肯定有了答案,他还是继续了下去。他要说,他憋在心里太多太多年了,多到他忘了太多细节,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表达的情感。可话到嘴边,他却什么都记得,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都浮现在他的脑海。   就好像一切已经深深地烙刻进他的灵魂之中。   “我想找到你,我想来到你身边。我没有想过一定能和你在一起,和你聊着天,牵着手,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或者和你接吻。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些东西。我真的只是想看着你,远远地看着,不要接近一步,不要前进一步。因为我不可以贪心。”   “只要能看着你,我就很幸福了。为了这一眼,谁都可以毁了我。”   “谁都可以……”   纪南泽什么也没有说,他抱在邹途腰上的手臂渐渐收紧。   他们都没有说话,整个轿厢里只有电梯绳缆发出的嗡嗡声和停留在七层一动不动的电梯。没有人进来,里面的人也没有按亮按钮。邹途还来不及多享受一会儿纪南泽的安慰,轿厢猛然晃动一记,他瞬间觉察出不对劲,立马抓住对方的手腕护到了身后。他以自己的身体和电梯的角落形成一个安全的夹角。   “怎么回事?”纪南泽感受了悬吊不动的电梯,以及轿厢越来越猛烈的摇晃感,当即脸色有些苍白。   “放松,放松。有我在。”邹途深呼吸着,电梯不停晃动着,眼前的这扇门却没有一点打开的迹象,“可能是有什么东西爬到了电梯顶部。应该不是之前那些丧尸,我没有听见酸液的声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们是怎么爬到顶上去的?”   就在两个人在紧张的气压中大气都不敢喘的一瞬,电梯内的灯光忽明忽暗的闪烁起来,下一秒,整个轿厢都暗了下去。纪南泽很快意识到,电梯也受到了断电影响。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上方的曳引钢丝绳,传来被什么东西磨损切断的怪响。 第57章 抗原   “它们在切断线缆?”纪南泽的脸色瞬时有些发白,“轿厢会直接掉下去的。”他越过邹途,手指尝试按亮每一层的按钮,可是摩天大楼已经全面停电,他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脖颈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液来,他咽了口唾沫,拉着邹途靠在轿厢的角落。   汗湿的手掌撑在两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邹途,不要站着,你稍微蹲下来,身体一定要贴近内墙。不然一定会受伤。”   邹途本想说他的身体能够自动修复,可以在这场坠落中为他提供保护,可当他看到纪南泽咬牙强忍的侧脸,他还是放弃了。从他倾诉了所有的这一刻开始,他的生命就不单单只属于他自己。他把好大一部分都捧给了纪南泽。   “学长,紧张吗?”   “保护好自己,邹途,我不知道绳缆切断之后我们能不能从这次坠落中幸存下来。”   “我知道了。”邹途看了他一眼,咬住了嘴唇,“学长也一定,保护好自己。”   “嗯。”   邹途看着咣当作响的轿厢顶部,耳朵里是绳缆根根断裂的声响。随着绳缆被切断,轿厢整体的摇晃变得更为激烈,他们好几次都要站不住,直接摔在地上。索性邹途抓住了纪南泽的胳膊,两个人依靠着彼此,支撑着根本无法立稳的身体。   就在他深吸气,企图在剧烈的摇晃与灯泡的破碎中找寻支点,最后一股绳缆“啪”的一声,轰然断裂。   整个轿厢不受控制地朝下直坠,失控地撞向任何阻挡物。巨大的惯性将他们向四处抛甩出去,邹途咬得牙齿都开始渗血,他紧紧抓着纪南泽的手,生怕他遭遇什么意外。   “邹途,我……!”纪南泽的身体往地上一滑,邹途立马搀住他,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在这种环境下,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实在太过困难。如果不是强大的意志力和身体能力,邹途自己都没有办法从这场坠落中幸免。轿厢的结构正在撞击与下坠的过程中不断破坏,不断变形,内壁已经向内凹瘪,四角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变形。   “再坚持一下,我有预感,很快就要——”   尖锐的、令整个耳膜都剧痛起来的摩擦与拉扯声。   火光从轿厢的破损处迸射出来,纪南泽满头都是热汗,直接控制不住虚软的身体向前一倒。索性邹途立马扶住了他,避免他一头扎在满地玻璃上。邹途一只手抱着他,慢慢地蹲了下来,观察着轿厢每一个破损点和可疑的变形处。   停下了,就好像是电梯的制动装置紧急启动,将他们从这场恐怖的坠落解救出来一样。   但是邹途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绳缆完全被破坏,摩天大楼面临全面停电。数字板上也显示不出来任何东西,并不是电梯或大楼本身的原因阻碍了意外。而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他们真的坠至地底。   “停下来了?”纪南泽身上手上全是汗,脸色也苍白得不行。   邹途的气息沉在他耳边:“好像是,不知道到了几层,学长……”   随着轿厢坠落的停止,他们听见一阵气泡鼓张、破裂,甚至在轿厢外壁不断扩张的怪异声响。他们无法形容这种声音,这是远远超越人类认知的部分。就像某种被放大了数百倍的微生物,在它能够扩张与繁殖的任何领域,开始它恐怖的统治。   声音如同一张卷铺的菌毯,在他们头顶,手边,甚至在脚下,隔着一层金属,隐约而猛烈地泛滥着。   就在这时,上方的金属板发出一阵怪异的吱呀声,就好像坚固的金属受到了某种锋利的、灼热的外物破坏,出现了一个外力造成的破损点。紧接着,从破损处,伸进了一只血红血红的爪指,指甲刮挠着内部的金属,声音尖利令人牙酸。   邹途下意识抓紧了纪南泽,还不等他们反应,顶部的金属好像被一股外力拉开,发出不堪负重的杂音。   接着,纪南泽看见了黑暗的上空一对金色的眼眸。   一张人类的脸孔伸了进来,张开的眼瞳兴奋而诡秘地收缩起来。   那个生物,那个他们在下水管道内看到的生物,那场噩梦,又重新来到了他们眼前。他趴在轿厢顶部,慢慢将身体探了进来。正对着纪南泽,嘴角绽放出一个接近于人类,却令人浑身毛骨悚然的笑容。   “南泽……好久不见。”   ***   十五分钟前。   这次的尸潮恐怖到了极致,他们在数量上对南山大街形成了绝对的压制。令他们从所有防线节节败退,直至摩天大楼脚下。早在南山大街的势力创立之初,他们就已经准备好了不少反击丧尸用的装备,比如碾压与撞击用的大型车辆,小型车辆在最早就被证实无法对抗尸潮。   姜森正在控制摩天大楼的各个出入口,目前,北面已经完全失守,即使并没有感染生物的加入,这一次来的尸潮已经令他力不从心。三面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面对如此规模的尸潮,南山大街即使在姜森的指挥下,也已经军心溃散。   争吵不断发生,他们的同伴也在不断死去。姜森挤按着鼻梁,最终向刘义发出了求助。   刘义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他,而是在十五分钟之后,搭乘电梯抵达了摩天大楼一层的最后一道防线。这里已经快要抵御不过如此高强度的袭击,人手正以毁灭性的速度减少。   “到底怎么回事!”姜森冲巡逻队的队长吼道,“这么大规模的尸潮为什么没有提前预警?为什么要在发生的时候才组织反击?”   那人眼里噙着泪花,嘴巴里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现,今晚真的很平常,为什么,这些丧尸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姜森怒骂一声,将他丢到了地上,他开始重新领导战局。   可他也知道,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是在负隅顽抗。过不了多久,尸潮就会冲进来将在场的所有人捕食殆尽。他们已经没有车里的余裕了,有不少人正试图偷偷从前线逃离。姜森管不着他们,他也没有机会去管。因为,就连摩天大楼的外墙上也挂满了变异丧尸。   那些白色的、畸形的生物对他们没有任何兴趣,而是敏捷地攀上高楼,一直往顶层爬去。   姜森对它们开了几枪都不见效果。他甚至抛出了好几个燃烧瓶,试图用火来阻断尸潮。但丧尸并不畏惧火焰,它们看也不看就以数量优势将火焰踩灭,根本不给人类留下反击的余地。   就在他一筹莫展,心里怒骂着不见人影的刘义时,电梯停在了一楼。   怎么回事?他不是告诉邹途房车在地下二层吗?电梯怎么还是停在了一层?   他快步走过去,急得焦头烂额。他必须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演习,尸潮很快就将占领南山大街。前往地下二层,进入房车然后远离这里,才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手段。   电梯门打开以后,出现了一个令他自己也无比惊讶的人。   刘义背着手站在电梯中央,身后是一脸苍白的瘦猴和洛桑。   姜森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纪南泽和邹途呢?他们没和你们一起来?”   “姜sir,我们……走丢了。”瘦猴看着自己不安的活动着的手指,额头上渗出汗来,“我们遭遇了丧尸的袭击,他们没和我们一块下来。”   “袭击?上面怎么回事?他们到底……”   “我来说明吧。”刘义摆了摆手,示意电梯里的两个人跟他一块出来,“变异的丧尸从高层闯入,将我们逼到了二十九层,楼梯已经无法使用,所以我们决定搭乘电梯。只不过,在避开那些听觉灵敏的丧尸时,出了点意外。”   瘦猴眼睛都红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们根本就不会……!”   洛桑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来回打转。   刘义转向他,显得无比高傲:“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必要追究责任。现在,我们应该处理眼前的事。”   姜森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着他们。   “是……因为我?”   刘义狭长的眼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说过,不是该追究责任的时候。”   “是因为我那个时候试图联络你的原因?”姜森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他一直以来的坚持,他一直以来绝不放弃的决心,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他咬住了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口腔一片腥咸,“他,他被困在上面了?”   他转向瘦猴,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低声吼道:“他是不是还在上面?!”   瘦猴也被他这么一下整懵了:“你……你说谁?”   “纪南泽。我问你他是不是还在上面!”   瘦猴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姜森好像彻底怔愣在了原地,他扶着额头,换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重新扛上枪。“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找他们。”他说着,甚至将不断颤抖的手指伸向电梯按钮。刻刘义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制止了他这么做。   “他们会没事的,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小姜。”他表现得依旧很冷静,“我知道你那点心思,但你也必须知道一件事。我不喜欢不理智的行为,无论对象是女人,还是男人。这里是南山大街,你是姜森,你是南山大街的主心骨。”他甩开了姜森的手,领着他们往前线飞快走去。   “你现在过去还能改变什么?”姜森咬着牙,立马追上他,“南山大街的沦陷已成定局!离开这里,让所有人都离开这里!”   “不需要。”   “什么?”   刘义转过来,冷笑了一声:“我说,不需要。”接着,他转向南山大街在场的所有人,张开了双臂。“南山大街的兄弟们,奋战至今的人们啊。现在,我要宣布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你们所流过的血,经历过的牺牲,不再是白费的、徒劳的,不再是没有价值的东西。”   “刘先生……什么意思?”   “您到底在说什么呢。”   底下议论纷纷。   刘义满意地看了台下消极的人们一眼,颔首说道。   “就在刚才,我找到了病毒的抗体。一个活着的,一个能为我们源源不断提供抗原的人。”   他露出了一种堪称残忍的笑容:“我有一个办法。让我们也能从这场感染中幸存,让我们永远都不会变成这些丑恶的、残暴的丧尸的同类。”   台下的人沸腾起来了。   “刘先生,什么办法?”   “我们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他淡淡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最终,目光嘲笑般的停留在了后方的电梯数字板上。数字正在缓缓上跳,这就意味着,有人正从上面准备搭乘电梯下来。   “吃了他,将他分食。生啖他的血肉。我们就能获得抗体。我们就能作为人类,赢得这场战争!” 第58章 夺偶   从他们能看见的,或者看不见的所有裂隙,大量青紫色的菌斑覆盖了上来,上面遍布着皱缩的息肉,息肉下方包裹着丰富的神经元和毛细血管。每到轿厢的边角,菌斑就形成一块囊肿,光是看上去就恶心至极。   电梯没有下落的原因,就是因为整个空间疯狂生长的菌斑,不但减缓了电梯下坠的冲击,甚至还封锁了所有的退路。菌斑从电梯门夹缝怕了进来,而那个怪物,也在电梯不断变形发出的尖啸中满足地笑出了声。   纪南泽看着眼前超出寻常的一幕,顿时感到后背都在发毛。   不止是他们现在的处境,还有,那个怪物,已经能够流畅地表达意思了。虽然不明白它为什么对他这么执着,但无论如何,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邹途牙关紧咬,似乎拒绝将纪南泽暴露在菌斑和怪物的注视下。   毕竟,在下水管道的那会儿,他们都已经见识过这个怪物的本领,以及他对纪南泽令人作呕的偏执。   “他是你的配偶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瞳迸射出的金光在轿厢内浮动。怪物出现在他们面前,发出近似人类,只有隐约到几乎听不见咆哮的声音。他的语言能力已经完美复刻了人类,距离很近,令两个人心跳莫名加速。   带着腐朽的气息,纪南泽发现,他的皮肤不再像下水管道那时见到的崎岖与畸形。现在的这个怪物,除了无法抹消的威慑力,就只是一具人类的皮囊。他看上去是个很年轻的混血男人,可以用英俊,可以用迷人来形容。可一旦目光接触,纪南泽就没来由的恶心。   “我是。”邹途艰难地喘了口气,默默地握紧了纪南泽的手,“他是。”   “……不。”那怪物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瞳孔微缩,“你不能是。我才是这个陆上最强的雄性,我才拥有交配权……我要他。”说着,他剧烈地喘出一股腐臭的瘴气,无视挡在身前的邹途,向纪南泽伸出手来,“我的,我的,我的配偶。”   就在他的指甲快要碰到纪南泽脸颊的一瞬,邹途手中的消防斧劈头抡下,一道阴冷的银光在怪物的小臂处一闪,径直斩向他的手臂。可在感染构造成的怪物眼中,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看的清邹途的一举一动,所有的动作在他眼中就像被特意放慢一般。   这个人,不杀死这个人,他无法行使交配权。他会被妨碍。   怪物兴奋地吼叫起来,它调转方向,手臂浮现出血管状的菌斑,径直在表皮爆裂出大量的囊肿。它异常亢奋地抓向邹途的脸。   他的动作太快,无论纪南泽,还是邹途,都来不及反应。那只枯槁而骨感的手直接抓在了邹途脸上,那些鼓胀的血管贴着他的皮肤快速缩动,指甲划破了他的血管,囊肿在指尖不断爆裂,喷溅出的感染粘液直接注入邹途的血液里。颈部的血管变黑、硬化,像极了他第一次被丧尸撕咬而造成的感染特征。   “……你他妈混蛋!”邹途咬得牙齿都开始出血,他一只眼睛已经被血糊住了。感染细胞在他的身体肆虐,令他难以忍受这种剧烈的痛楚。他死死咬着牙,但是身体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就在这时,纪南泽从他手里夺过斧头,冲怪物拦腰挥去。   刃口撞在怪物腰侧,甚至发出了一阵撞击重物特有的咣当声。纪南泽的整只手臂都被震麻了。他错愕地看着眼前一幕,就见那怪物对他诡秘地笑了下,然后他诧异着低头看去,却发现那刃口并不是被坚硬的东西所阻碍,而是怪物的皮肤增生出的组织,直接卷住了刃口,让所有伤害都无效化。   但很显然,纪南泽的目的达成了。怪物松开了手,将邹途放下。纪南泽连忙扑过去扶住满身剧痛的对方,他看着邹途身上仿佛是在愈合,又仿佛是在抑制感染一般的血管蠕动,当即伸手抱住了他。   他什么都做不到,他知道邹途身上很痛。他除了抱紧对方,陪伴在他身边,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在狭小的,被菌斑完全覆盖的电梯轿厢里,他瞪着一切的始作俑者,嘴唇抿得很紧。   “我的配偶。”那怪物的脸上写满了疯狂与喜悦,“我向你证明了自己,我比你见过的任何人类,任何生物都要强大。”   “我不是你的配偶。”纪南泽牙齿有些哆嗦,但他还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也不会成为你的配偶,怪物。”   怪物看着他,偏了偏头,露齿而笑:“但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它全身的血管都在活动着,再度将手臂伸向纪南泽。后者并不想任人鱼肉,同时他也担心邹途现在的状况。因此,纪南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必须让怪物和邹途拉开一定距离,不然,极有可能波及到他。   他矮下身,迅速拔出匕首。他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办法避过,但及时调转方向,将怪物的注意力从邹途身上吸走这一点,他还是能做到的。   果不其然,他脚下动作才刚开了个头,所有的菌丝有意识般地直接向他的所在扑来,裂隙中生出的一条菌丝迅速膨胀,缠住了他的脚踝。纪南泽暗叫不好,他的手掌在菌毯覆盖的地上下意识一撑,指甲瞬间就划破了一条血管。内里的黑色污液悉数喷溅到了他脸上,还不等纪南泽动作,那怪物已经从上至下,扯住了他的头发。   头皮惊炸开一阵剧痛,纪南泽疼得一脚踹轿厢上。乌黑的血管破裂,脏污的液体又溅了他一身。但很快,又有新的组织填补了上去。   邹途跪在地上,一边吐着黑血,一边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在视线模糊的影响下寻找着纪南泽的身影。“学长……不行,我操……咳,别碰、别碰他……”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两只手在地上疯狂搜寻着掉落在地上的消防斧,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一次受到的感染和上一次步行街受到的相比,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上一次即使是几十只丧尸同时撕咬,他也不至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但这一次,他的全身都在抽痛,他的意识和身体被完全撕裂开来,这其中根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邹途知道,这一次感染的浓度太高了。眼前的怪物,有着寻常丧尸根本无法比拟的感染程度。   他挣扎着抓到一把斧头,却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救他,救他,一定要救他。就算,就算把最后一次机会用尽,就算全身的骨头都断掉,就算自己真的会死,他也不能在这里倒下。   无论如何,无论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学长都不能有一点事……   ***   怪物徒手抓着纪南泽的脖子,将他一把按在墙上。它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纪南泽注意到它的舌头几乎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尽管他努力模仿着人类的样子,可口腔之中那些浮起的囊肿依旧没有消失,它依旧是怪物,即使外表无限地接近人类,它的本质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氧气被一点一点剥夺,纪南泽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嘴巴也不自觉地张大了。   不行,不行……   仿佛是一场繁殖仪式的开始,它无比荣耀地张开血盆大口,喉咙上的花药已经被它自身吸收,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满是疱疹的舌头。纪南泽艰难地撑开眼皮,看向了那头怪物。舌头上面根本不是疱疹,下方晶莹的卵囊已经将皮肤撑成了透明,他瞬间就明白这个怪物所谓的配偶,所谓的繁殖是什么了。   通过各种方式,想方设法将这些具有遗传能力的卵囊输送进人类或动物的体内。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这些东西会在进入身体的一开始汲取人体的养分,然后疯狂成长。   “你做梦……”   纪南泽憋得头脑昏胀,但他痛苦地换了最后一口气,就死死咬住嘴唇,直至满嘴都是血腥味。不留给怪物任何可乘之机。   不知为何,身边的菌斑又开始飞速扩张了。它们不只想要占领轿厢,甚至在轿厢内任何留有空隙的空间疯长,挤压着周围稀薄的空气和微乎其微的空间。纪南泽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开始用双脚踢腾,试图对怪物造成任何伤害。但即将窒息前的反抗对它来说不值一提,纪南泽的脚踝被它身上那些增生物轻而易举地缠上,狠狠地拧住他的骨头。   “咳啊……!”   因为剧痛,他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而那怪物也兴奋地低吼起来,布满卵囊的舌头堵向他的口腔。它的手撑在纪南泽的后脑处,脸庞宛如人类一般贴靠上去,收缩的瞳孔映在纪南泽眼里。视线的周围已经开始模糊,一种冰凉而黏腻的感觉贴在自己脸上。   在他感觉自己真的要被掐到窒息的瞬间,他只感到眼前红光一闪。自己猛地跌坐在地,而氧气又重新回到了肺部。纪南泽跪在地上,不住地大口喘气。   “邹途……咳,邹途!”他伸手到处寻找,“你在哪儿?邹途,你……有没有事……”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声音。   带着无数种回音,无数种声线,如同神话故事里的奇美拉。纪南泽感到身下的菌斑萎缩了下去,他听到骨骼活动的声响。但他在黑暗中几乎无法确认这种变化的来由,他紧张地四处张望,这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   掌心熟悉的触感令他大喜过望。他向手臂的方向跌了一跤,伸手抚摸对方的脸:“邹途!”   手指下的触感,冰冷的宛如一具死尸。这是什么?抓住他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着邹途的老茧,却没有了任何体温的征兆?纪南泽当场愣在原地,而对方似乎非常介意他的犹豫,带着一种无以言喻的压抑的愤怒,一把把他抱进了怀里。   他一抬眼,就见原本被菌斑完全覆盖,几乎无法直立的轿厢的黑暗中。   一双猩红的、暴怒的眼眸犹如地平线上旭日升落一般,亮起了海潮似的光芒。   瞳孔缩成了梭状,形如一头锁定了猎物的野狼,凌空与怪物深深地对视着。   “我要杀了你。”他忽然笑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浓沉的血腥气,“零号病人,我一定要把你的脑袋从身体上扯下来,你敢碰他?你敢碰我的人……你他妈居然敢碰我的人!”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在这里……你这该死的,胆大妄为的孬种……” 第59章 零号病人   零号病人?邹途为什么要叫它零号病人?   这是意味着……眼前这个怪物,是这场感染的源头吗?   可邹途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股惊人的怪力自零号病人的腹部震开,纪南泽甚至看见了一阵无形的劲风。怪物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得极度痛苦,他们都没有看清下一秒发生的变故。他听见肋骨开裂,连脊椎都开始阵阵爆响。   一切还没有结束,只听一阵巨响,以及一只捂住他耳朵的冰冷的手。   零号病人被那股力量震得洞穿了卡死的电梯门,直接撞在七楼右侧的墙体上。摩天大楼都因为这恐怖的撞击剧烈摇撼了一下,墙体上现出深深的裂坑。   似乎连零号病人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状况,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瞳孔惊惧地看了过来。   他偏了偏头,不解地看着邹途。可下一秒,纪南泽感觉自己被拦腰抱起,一只结实的胳膊圈在自己腰上。邹途不准备给零号病人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单手握拳径直砸向零号病人的颅脑。纪南泽下意识抱住他的腰,避免自己被惯性甩出去或者一头撞在墙上。   脚下的冲击力实在过于生猛,假设他真的控制不住撞入墙体,脑袋可能会像西瓜一样碎裂开来。   邹途这一拳并没有击中零号病人,他的胳膊有半截都砸进了本就破碎不堪的墙体。一眨眼,零号病人就出现在距离他们五米之远的走廊。纪南泽看到邹途那只胳膊,血管已经涨成了岩浆般滚烫的赤色,皮肤硬化成诡秘的黑色,就连抱着自己的这只胳膊也出现了相同的变化。纪南泽有些惊慌。   邹途呼出一口热气,和零号病人散发出的腐朽的味道不同,邹途呼出的气流更像是一种高热的雾气。   “别害怕,学长。”他凑到纪南泽耳边,“我时间不多,可能很快就要恢复原状了。在这之前,必须把他击退。”   听到他还有理智,还能对答如流,纪南泽心下惊喜不已。他当即就不怕了,伸手抱住邹途的脖子。   “你真的没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感染的作用,学长还记得之前在步行街吗?那个时候,你说我的眼睛很红。现在,是不是也是红色的?”邹途一边低声和他咬耳朵,一边如临大敌地瞪着零号病人。   纪南泽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皮肤依旧冰冷,那些岩浆般的血管也爬到了脸上。他的手指覆盖上去,却一点也不烫:“是啊,就像太阳一样,是红色的。特别好看的红色。”   邹途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他张嘴欲说,可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异动,抱着纪南泽回转半圈。一道布满囊肿的增生径直扑来,上面的黏菌悉数喷洒到了邹途胳膊上。那可能是一种腐蚀的酸液,也可能是一种感染液,那些物质在邹途身上,却一点作用都没有。   “你没事吧……”纪南泽被他牢牢圈在怀里,更是肋骨也没断一根,一点疼痛都没感觉到。   邹途的身体力量可能已经膨胀到了极致,但他抱着纪南泽的那只胳膊,力量还是用得恰到好处。   “没事,学长,不要离开我身边。”他甩掉了胳膊上的液体,“第一次受到感染的时候,丧尸对我注射的感染病毒已经稀释过了多次,而这一次,零号病人注入的是极高浓度的病毒。我想,如果能短暂获得这种感染能力,一定有办法将他击退。”   “你怎么知道他是零号病人?”   “受到高浓度感染的一刻,我感觉到了,所有的菌丝都在我脑中叫嚣。”邹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身避过又一轮增生物的袭击,“眼前的这个家伙,在这一路上已经吞噬了不少人类。因此,他的语言和形态才不断接近人类,他身上感染的浓度高达98%,极有可能就是最初的感染源。”   纪南泽在他怀里有点晕头转向。他们一直在被迫闪躲,零号病人似乎知道了什么,他不再接近他们,而是站在相隔五米远的位置,利用菌毯的增生对他们发动攻击。对邹途来说,这些菌丝表面上没有太大的威胁,却很可能是为了消耗邹途的体力所设的局。   “有办法接近他吗?”纪南泽说,“他几乎很忌惮和你近身肉搏,一直在打消耗战。”   “我没有他那种能力,但是,真的论近身肉搏,他绝对不会输给我。甚至可能比我更强。我只能算他的一个分支。而这些增生不听我的使唤,我甚至无法感觉不到感染者。”邹途听他这样一说,当即旋身避开一道菌丝,在墙体猛力一蹬,试图穿透荆棘般疯长的增生物,直取零号病人的咽喉,“学长,感染者所持有的能力很可能是不同的。”   他脚下一滞,立刻向后猛退数步。零号病人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意图,所有的增生在狭隘的走廊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四壁的囊肿抽出无数藤蔓,张牙舞爪着向他鞭笞过来。这里已经是人间炼狱,结构正在损毁,纪南泽感觉到邹途的胳膊开始有了些微热度。   他担忧地看了邹途一眼:“够了,别打了,邹途。感染特征已经开始消失了,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邹途一咬牙:“如果不在这里击退他,南山大街真的会就此沦陷。G市,就会受到全面感染。”   “我知道,但是我们也无可奈何。邹途,你想把所有的机会都浪费在这里吗?浪费在零号病人身上?世界需要知道零号病人的存在,如果我们在这里倒下,零号病人就能永远隐藏在尸潮之中。”   纪南泽摩挲着他慢慢回温的手掌,看着眼前并没有张开的壁垒,以及不间歇的藤蔓。他仰头看着仍有不甘的邹途:“邹途,你听着,你要是现在听我的话,掉头离开,等我们回去之后……”他顿了一下,脸蛋有些发烫,“我会奖励你的。”   听到纪南泽的话,邹途忽然懵住了。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在纪南泽脸上寻找答案。   奖励,是什么意思?   当看到纪南泽微红的脸颊的时候,他自己的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学长,是不是要亲我?”   见他在这里胡乱猜测,纪南泽实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是不是脑子里只有这个?只是亲吻。”他的眼神温柔如水,“是不是不太够?”   亲吻不太够……那,他得到的奖励是什么呢?   不知道,想不出来。真的不敢去遐想。   如果就这么想象下去的话,一定会当场晕厥过去。   所以,冷静,绝对不可以想象!   邹途的嘴唇动了好几下,最终,他眼晕目眩地点了点头。抱着纪南泽就往电梯的方向快速折返。他也注意到自己身上开始消退的血管,和逐渐恢复如初的皮肤。回到电梯间之后,他瞧了一眼零号病人的方向。似乎依旧在忌惮自己,零号病人那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依旧没有散开的趋势。   他将所有力量集中在指端,照着电梯底部,肌肉绷得极紧。   “我带你下去。”   “你不怕被人看到?”   “感染在我身体里被消耗得太快了,很快,我就会恢复原状,我会刻意减慢速度,避免……被他们发现。还有,学长,这里是七楼,高度依旧很危险。找到爬梯,我们一块下去。”   “好。”   邹途深呼吸,拳头在纪南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就砸了下去。就听一阵令人脊背发麻的金属开裂声,电梯底部直接现出一道深长的裂痕。邹途摩擦着手掌,将手指扒在裂口边缘,向两侧轻而易举地拉开,形成形成一个足以容纳两人的大洞。   邹途抬眼看向零号病人的方向,后者似乎也觉察到了他们的异常动向。屏障正在缓慢散开,他心一横,抓着纪南泽的胳膊就往洞里跳。   “邹、邹途!”纪南泽没准备好,因此身体动作格外狼狈。而邹途轻笑一声,在半空中用双臂抱住他的腰身,他眼疾手快地找到爬梯。而此刻,他的上臂已经完全为了保护纪南泽完全腾不开,他只好调整姿势,以脚尖勾住爬梯,整个人倒转过来的姿势,在下落过程中固定住两人的位置。   他将纪南泽放到爬梯上,手臂挡在他的后腰,直到他抓稳爬梯。   “是不是挺惊险?比外墙上吊着的那会儿危险多了。一个不小心就得掉下去。”   邹途将姿态调整回来,手掌抓握着扶梯,从上方朝纪南泽微微一笑。   “惊险,你还提这个呢。”纪南泽也不多废话,一边爬下去,一边瞪了邹途一眼,“我们得快点,要不然你变回原来的样子,还不知道会不会昏迷呢。”   邹途看了一眼恢复原状的一只胳膊,抿了抿嘴唇。他还想说点什么,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物体蠕动的声响,他惊觉不妙,下意识往上看去,只见从他们下来的裂缝之间,慢慢的、慢慢地爬出一些菌丝,以惊人的速度向电梯间内扩张。   他立刻反应过来,零号病人依旧没有停止对他们的追杀。   他当即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状态,感染有少量残留在腿部和小臂,如果就这样爬下去,他确实没有躲过这些菌丝的自信。但如果只是七楼的高度,以感染者的身体素质往下跳,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他看着下方,咬了咬牙,却不知道怎么跟纪南泽说。   这时,菌丝已经伸展到了他头顶几公分处,上面的倒刺激烈而凶猛地刮擦着他的头发。   邹途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向下一沉,揽住纪南泽的胳膊,把他抱入怀中。   “邹途,你做什么?”纪南泽莫名慌张地抱住他。可也就在这一瞬,他也仰头看见了正朝他们的方向蔓延过来的菌丝,他的脸顿时就一片煞白,抱着邹途的胳膊无意识地收紧,“邹途,它们来了。”   “我知道,学长,你别害怕。”邹途在他侧颈深深地嗅闻着,身体的变化已经逐渐消失,只剩下面部的畸变久久没有消退,“真的,别怕……”他的上半身已经完全从爬梯上移开,所有的支点都在脚上。纪南泽被他抱在怀里,双腿悬空。身体自然在半空之中倒转,他们甚至不受控制地向墙面撞去。   撞击到来的一刻,纪南泽直接闭上了眼睛。   这一瞬间,邹途也一蹬爬梯,两个人迎头就向地底坠去。时间和空间在他们耳边不断拉长,脑子里只剩下劲风的呼啸。所有的器官都因激烈的不适蠕动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是下坠,那是可能会全身骨骼碎裂,内脏烂成一滩血水,连人形都不完整的坠落。   这里是七楼,是G市最大赌场的七楼,是一场以性命为代价的追击的末路。   道路尽头只有他和邹途,只有他们。   他们可能会在这场坠落中死去,也有可能会幸存。他们正在和时间赛跑,和那些被邹途的身体消化的感染细胞赛跑。只要慢一点,再慢一点,他们就有可能活着到达地底。   纪南泽紧紧闭着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失控地跳出胸腔。他想尖叫,可埋在邹途身上时,他就叫不出来了。因为邹途将手垫在他的后脑。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了完美的庇护,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邹途就好像不在乎自己会受伤,自己随时都会死亡一样。   抱着他,守护着他。   直到永远。   “为什么,为什么……南泽,为什么?我和他,到底……有什么区别?!”   险恶的、愤怒的、委屈的回声自上方震彻而下,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满壁的菌丝都从他们脚底擦过,它们咆哮着,向直坠的二人狂躁地追咬而去。 第60章 动乱   换做平常,刘义那一腔疯狂的话语根本不可能激起所有人的沸腾。什么抗体,什么幸存,以往,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话。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南山大街即将沦陷,守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亡命之徒。   他们不介意别人说了什么,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快要死了,连他们自己也知道。   没有必要,没有意义,没有可能。   但是当希望重新燃起时,这些人潜在的疯狂被点燃了。那种疯狂就是一把火,将眼前看到的一切,触碰到的一切付之一炬。他们沸腾起来,他们开始纷纷追逐刘义,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未来,所以,他们不介意去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飘渺的承诺。   南山大街的防线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刘义破坏了,任凭姜森怎么怒叱,局势都没有任何转变。无奈他只好将撤离点安置到了地下二层,并封锁了车库的进出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洛桑跟在后面,看着那些眼神狂热的亡命之徒,心里莫名害怕,“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她脸色有些发白。心里的一个答案也隐隐浮出水面。刘义说的人,会不会就是邹途?面对看似有着病毒抗体的邹途,刘义却恰好目击了自我修复的全过程。她的表情不易觉察地动了。   就该在一开始杀掉刘义,留着他就是一个祸患。   但是现在,她什么都做不到了。   唯一可能和他们保持同一立场的人,就只有姜森,她也只能向姜森寻求解决的办法。   “我不知道。”姜森跟着他们,脸色也不太好,“刘义不是这种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转向洛桑,眼神里带着焦急,“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洛桑还在犹豫要不要说,瘦猴已经抢先一步。   “姜sir,我们可以告诉你。但我们有一个前提。”他深吸了一口气,“帮帮我们,拜托了……”   姜森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心底在琢磨什么。   “和纪南泽有关吗?”   “如果你不愿意帮我们的话。”瘦猴说,“和小纪的关系就太大了。”   姜森沉痛地闭上眼睛,他似乎已经别无选择。在他做心理斗争的这段时间,瘦猴已经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了。光凭他们,想从南山大街这么多人手里救下邹途和纪南泽,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只要有姜森,只要姜森愿意帮助他们,事情就还有一线转机。   “我知道了。说吧。”他只留给瘦猴一个侧脸,下颌紧绷着,牙关一咬,终于下定了决心。   隔着一段距离,瘦猴就在洛桑的注视下将他们知道的来龙去脉全都说给了姜森听。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洛桑的眉头皱得很紧,她不确定他们真的能够相信姜森。即使姜森已经发誓要协助他们,可是,这都是在没有了解事情全貌的前提下,莽撞轻率的举动。   她不能确定姜森在了解邹途的情况之后,会采取的行动。   也许会和刘义一样,认为邹途就是所谓的抗体,加入暴徒……也许,他的手段会更加极端。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为了那两个人,提防着姜森。   听完了瘦猴的叙述之后,姜森沉默了一会儿。   “他真的不是抗体吗?”   瘦猴摇了摇头,嘴唇哆嗦:“病毒依旧会感染邹哥,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疫苗价值。每一次的受伤都是将他推向死亡,姜sir,他一直在用生命保护我们。你别看邹哥那样子,他这个人,心底真的特别善良。”他伸手抓着姜森的手腕,声音有些发抖,生怕姜森听了这些话拒绝他们,“要是他身上真的携带抗体,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助实验室研制出疫苗的。他们现在这样,是真的要逼死他啊!”   姜森默默甩开他的手,他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电梯似乎就停在了七楼,电路就完全停止了。围在电梯边的人们不住地骚动。而电梯间内发出阵阵怪异的回声,听的所有人心惊胆战。   “他们真的会下来吗?”有个人悄声问,“不会都死了吧。”   “上面到底是什么声音,是不是有怪物?”   “不会的。”刘义背着手,看着上面熄灭的数字,很是自信地说,“他们一定会下来,到了那个时候,你们真的还会怀疑那个叫邹途的男人不是抗体?”   听他这么说,几个人也都哑了火,不说话,默不作声地等着电梯下来了。   尸潮的躁动开始在上层徘徊,尽管他们已经全面封锁了地下的出入口,还是不敌尸潮惊人的破坏力。摩天大楼的地下一层不到五分钟就被尸潮占领,它们甚至开始撞击地下二层出入口的障碍物,动静很大,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闯入。   就在一辆汽车即将被撞翻的一瞬,姜森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二话不说抬起枪口,指向电梯间。瘦猴和洛桑还来不及反应,就听一阵重物坠地的巨响,震得整个楼层都开始摇撼。随着那巨响而来的,是那扇紧闭的电梯门缓缓、缓缓地,从内部被强行拉了开来。   一阵诡异的高热从门缝四散而出,白雾四起,顿时什么都看不清西,围在电梯间的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退后几步。电梯门只拉开了一条小缝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洛桑和瘦猴一眼就看明白了,连忙跑上前去,抓住那只手。   “小纪!”瘦猴眼泪都要出来了。   “南泽,你还好吗?”洛桑和他一人边,试图将电梯门整个扒开。   姜森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重新将枪扛到背上,快步走上前去。拨开围观的人群,一把把住了电梯门。   刘义若有所思地看了过去:“小姜,你这是做什么?”   姜森没看他,手臂兀自用劲,居然一寸一寸将门拉了开来。半边身子探进电梯间之时,姜森特意回头看了他一眼:“救人,刘义,你还不明白吗?不管你到底想得到什么,不管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人命都比你的自私自利重要。”   他一步上前,就先于其他人看清了电梯间里的场景。顿时眉头一皱,脸色一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电梯间里遍布古怪的藤蔓,这种藤蔓有别于爬藤类植物,它们看上去具有自我意识,不断生长之余还结成一块块囊肿,不管是他头顶,还是手能触摸到的墙壁,抑或是脚下,全都被这种紫黑色的藤蔓覆盖。   而藤蔓的中央,是几近昏迷的邹途,还有在他怀里被紧紧抱着的纪南泽。   纪南泽的手臂从他的臂弯里伸了出来,徒劳地抓向电梯门。姜森立马上前,抓着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你怎么样?”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多急切,“有没有受伤?”   愚蠢的问题,他想,从整整七楼的高度摔下来,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可令他惊讶的人,纪南泽身上除了有些擦伤和瘀伤,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伤口。姜森心中的大石虽然放下了,可他的心底不免生出了一丝疑虑。   难道一切真的就像瘦猴说的那样,邹途接受了一种奇特疫苗的注射。所以才在这种高度的坠落中,将纪南泽保护得如此之好?   “我还好。”纪南泽艰难地喘着气,抬眼看向姜森,“邹途……去看看他,看看他的状况。”   姜森触电般地放开了手,他架着纪南泽的胳膊,在邹途跟前蹲下。呈现在姜森面前的,是一个小腿受损严重,连手臂也可能骨折的人类。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上方,那可是七楼,他们通过不知道什么方式,从七楼坠落,这个承受了大部分伤害的人最重的伤也只是区区骨折。   姜森将手放在他的鼻前,探了一下。   呼吸很稳,看上去没有大碍。   他皱起了眉头,却恰好对上了邹途的视线。   “怎么是你?”邹途似乎觉得好笑,但他额头上流下来的血糊住了一只眼睛,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   “不要再说话了,你的同伴都告诉我了。”姜森蹲在他跟前,“……我带你们出去。”   “那你可赶快……”邹途顺从的将一只胳膊搭在他肩上,被他扶了起来。他仰着头,看着上方,“那上面有个怪物,打不过,估计叫飞机坦克来都打不过。我们他妈得走,得赶紧走。”   姜森一边架着邹途,一手领着有些晕头转向的纪南泽,一脚踢开破烂不堪的电梯门,径直迈了出去。围观的人们也都看到了电梯间内恐怖的场景,顿时被吓得面色青白。可反观刘义,他就显得冷静非常。姜森始终瞪着他,他咬了咬牙,对邹途和纪南泽说:“能不能走,还是个问题。”   “什么?”邹途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在场那么多人,当即眼角抽搐一下,“……操,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尸潮都到家门前了,你们这帮人还他妈不快点跑?”   纪南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着刘义。眼睛里透露着不敢置信。   果然,那些人并没有听进邹途的话,好像他说的什么都不作数。他们看着他,眼神无比狂热地上前一步。“你们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为什么,那可是七楼,你们居然只受了这么点伤?”   邹途想要回答,被纪南泽柔声制止了。   “不要说了,邹途,不要说了。”他叹了口气,“你没办法和他们解释的。”   “高层都已经被尸潮占领,为什么你们还能活着下来?”   其中一个男人上前一步,眼睛发亮:“刘哥说你被丧尸咬了,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都没有受到感染。你有抗体,你身上一定有抗体!”   “放血,快点放血!”一个眼窝深凹的男人拿着匕首想要冲上前来,却被瘦猴死死拽住了,“这个人,这个人……只要有他身上的血,我们就不会变成丧尸,就有办法从这场感染中幸存下来——他身上有抗体啊!”   “抗体”这个名词一出,所有人都沸腾了。就连地下二层的防线已经被尸潮冲破都听不见了。   邹途看着眼睛放光的人们,脸色苍白。   “你们不要命了?”他咬着牙说,“我说了上面有个怪物!那个怪物能轻而易举杀了这里所有人!你们,快跑,还有时间……快找机会跑啊!”   “不……吃了他,我们需要他的血。”   “我们要活下去!”   眼窝深凹的男人一把挣开瘦猴的钳制,挥舞着匕首就朝邹途的方向砍去。   姜森眼疾手快,一闪身就将邹途交给了纪南泽,帮他们挡住了好几轮攻击。瘦猴和洛桑也加入进来。纪南泽连忙抱住邹途瘫软的身体,抚摸着他的脸。邹途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他是真的想不到,自己直到现在也想着如何拯救这些人,可这些人,脑子里只有杀死他的恶念。   “没事的,邹途,看着我。”纪南泽捧着他的脸,拼命地吻他的脸颊,“看着我好吗,邹途?”   “学长……”他将脸埋在他手心,有些失魂落魄,“……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我拼死拼活抵御尸潮,拼死拼活告诉所有人这个消息,可他们现在居然想杀死我?只是因为……我没有死,我没有在这场坠落中丧生?……我操,我操,这帮畜生,这帮该死的混帐!”   “邹途,冷静点。”纪南泽说,“你现在状况很不好,别听信他们的,好吗?别去在意他们,我们离开这儿,我们带上瘦猴带上洛桑离开这里好不好?”   邹途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他用力抱着纪南泽的肩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刘义。“刘义,你这畜生,你这自私自利的畜生。你和你的人会杀了我,会他妈活生生的杀了我!我根本没有抗体!”   “你有没有抗体,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想要你的命。”   “什么?”   刘义看了一眼疯狂的人们,对他冷笑:“你觉得现在,自己说什么,他们听的进去吗?他们真的会相信吗?他们相信的是希望,相信的是错误的、扭曲的希望。对亡命之徒来说,没有比希望更加昂贵的东西了。”   “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们?”邹途气得眼睛发红。   “谁知道呢。”刘义笑了笑,“知道吗,我们很快就要放弃南山大街,无家可归,流落街头。我只是想……永远成为他们的领袖,因此,我需要一次事件,一个跳板,我需要取代小姜,成为所有人的领袖。而你们来的很巧,也很幸运,因为我对你很有兴趣……邹途。”   不等他们反应,刘义嗤笑一声,对着在场所有人说:“你们看见了吧,他们活下来了,他们从尸潮之中活下来了。这并不是什么运气,也不是什么实力,而是因为,那个男人,拥有抗体。”   “不止如此,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一辆房车。那辆车上有丰厚的物资,一旦他们离开这里,牺牲在这里的南山大街,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兄弟,就真的无人可知了。”   他的手指向虚弱的邹途。   好像狼巢里投下的一块鲜肉,根本用不了几分钟,可能只需几秒,一切都会被争抢一空。 第61章 救场   “反正,反正都是要死的……在这里,不管、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一个男人颤巍巍地走上前来,他拎着一根球棍,顶端在地上拖拽出一道火花。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的扭曲程度难以言喻。   “——你们还清醒吗?想想想你们到底听信了什么,吃掉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给你们带来一线生机。”   纪南泽咬着牙,努力将邹途挡在身后,可他没有办法阻止渐渐收紧的包围圈。那些人并不是出于饥饿,而是出于绝望,出于刘义植入的错误的希望。纪南泽知道,即使刘义现在站出来阻止,这些人也已经听不进话了。   亡命之徒,无路可退。这难以诉诸的希望是支撑他们心脏跳动的源泉。   直到他们被杀死,直到拥有新的希望。一切都不会改变。   一切都不会……   “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就只是尝试一下,有什么不对?”另一个剔着寸头的男人身体剧烈晃动一下,他的精神状态已经癫狂到了极致,“如果……如果他真的没有抗体,只是献出自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凭什么……”纪南泽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真的面临这种绝境。这并不是丧尸或感染生物带给他们的,而是人类,是他们的同胞,是他们共患难的命运共同体。现在,只是因为他们陷入了绝望,只是因为他们以为自己被逼绝路。   他们想的,就不再是逃跑,也不再是生存下去。   而是自相残杀,而是违背秩序,违背道德,违背赖以维生的信任。   疯狂的不是这场浩劫。   疯狂的是人类,这些已经失去了自我的人类。   他背上的邹途忽然发出一阵泄气般的叹息,接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行啊,行啊,吃了我,荒唐。但你们可以来试试。”鲜血糊住他的一只眼睛,邹途望向所有人的视线疏离而漠然,他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嘴唇轻轻拂过纪南泽的耳畔,他用极轻、极温柔的声线说,“到我身后去吧,学长。”   “邹途,你做什么?”   邹途没有回他,只是亲了亲他的耳朵。他将黏满鲜血的额发捋到后面去,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一手拎着消防斧,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犹如一头强悍的、被逼入绝境甚至遍体鳞伤的头狼。   “想吃了我?可以……当然可以,随时欢迎。过来,都上前来——”邹途举起斧头,指向刘义,不由地冷笑起来,“让我他妈好好看看,你们死前最后的模样。”   即使邹途有伤在身,可他先前留给众人的印象实在太深。他赤手空拳干掉了他们好几个兄弟,这样的人,有利器在身,换做平常他们根本是不敢招惹的。   只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出入口接二连三传来汽车被撞翻的巨响,已经有丧尸爬过车顶,往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出入口几乎同时都被攻陷,尸潮顿时挤满了整个地下车库,青白色的、扭曲的脸庞塞满了他们的视线。   刘义眉头一蹙:“还在等什么,尸潮都攻进来了,你们不想活了?”   听到他的话,那些已经被避无可避的命运激得面色苍白的男人,终于孤注一掷地大吼一声,不要命地撞向邹途。   邹途一把将纪南泽挡在身后,他行动不便,当然也只能在原地一动不动。姜森和瘦猴为他守住了两个死角,洛桑和纪南泽则帮他看着背后。那些人根本不在乎性命,他们知道自己要死,他们知道自己无药可医,所以,驱使他们行动的已经不再是希望,已经不再是活下去的动力了。   他们想杀人,杀死一切可能从中活下去的人。   拽下来,把逃生的路切断,把所有即将爬到出口的人拽下来。   ——拽下来!   “停下吧,各位,如果是现在,如果只是现在……我们真的还有办法——”姜森一面用枪托砸向一个人的下巴,一面咬着牙,希望他们冷静,可他能造成的影响实在微乎其微,即使他手上真的握有一杆枪,他们也已经无所畏惧。死在枪口下,和死在丧尸的爪牙下,其本质根本没有差别。   “他们已经听不进去了!”洛桑艰难地说着。她身单力薄,瘦猴帮她挡了好几下,两人手腕都阵阵发麻,她猛一扭头,却发现原本还在人群后方的刘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距离越来越近、黑压压一片的尸潮,“刘义不见了!”   “这孙子跑了!”瘦猴急得团团转,“你们这帮傻逼,别他妈莽了,能不能有点脑子——唉哟!”   纪南泽用小刀帮他挡回一拳,他喘得有些厉害:“小心点。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小纪,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活活熬死,丧尸都快贴脸了!”   “不知道。”纪南泽也急得很,他忽然想到他们停在地下二层的房车,在他们离开,姜森将车开入车库之前,蓝莓就被留在了房车里。他特意交代过蓝莓,直到自己发出指令,必须躲好,一动不动。“房车!”他惊喜地看向瘦猴,只不过对方根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房车?我们都被围成这样了,怎么过去啊?”   纪南泽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连洛桑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瘦猴还在那儿一头雾水。纪南泽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收缩,他以某种不会伤到嗓子的音量喊道:   “——蓝莓!!”   “什么?”姜森懵了,他迷茫地转向纪南泽。都到了这种关头了,怎么能喊出蓝莓这种根本已经绝迹的食物?而且,这里哪儿来的蓝莓?   瘦猴眨巴几下眼睛,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兴奋地一跃而起:“来了来了,救星来了。蓝梅蓝莓蓝莓!!”   就在尚有理智的人陷入迷茫之际,蓝莓从拐角的阴影里猛然出现。它浑身是血,也不知道到底遭遇了什么,欢快地冲纪南泽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快速移动的黑影,以及蓝莓腹部明显的感染生物特征。   “感染生物,这里怎么会有感染生物?”   “姜森,姜森!打死它,打死它啊!”   “你怎么不动,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们吗?!”   这时,丧尸已经扑到一些人背后,将他们活生生拖入尸潮当中撕咬分尸。蓝莓的出现直接在尸潮中拓出一条通路来,不知为何,丧尸在遭遇蓝莓的一瞬,都会下意识地避让开一段距离,它们互不伤害,当然也互不相碰。   姜森有些晕头转向,他似乎想举枪瞄准蓝莓,可枪口被纪南泽按住了。   “跟上我们。”他说着,从姜森身边跑走,直接抱住了邹途的胳膊。他全身都是鲜血,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的一幕。在他脚下,全都是痛苦呻吟着的人,疼痛似乎并没有令他们清醒,他们倒在地上,也拼命地想要撕扯邹途的裤管,他们甚至想要撕咬他的脚踝。   邹途没有杀死他们,一个都没有,他在愤怒之下都没有这么做。他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而在尸潮面前,这就等同于宣判了这些人死刑。   他的身形晃动了一下。   “邹途!”纪南泽连忙搀住他,“我们走。我们可以走了,蓝莓来接我们了!”   “……学长?”邹途迷茫甚至绝望地看向他,嘴唇哆嗦着,“该死的,他们宁愿相信刘义也不相信我?凭什么!我想让他们活下去,可他们却想将我撕碎?”   尸潮在他们脚下疯狂地扑咬上来,将地上那些人撕扯殆尽。蓝莓已经绕到了瘦猴身边,为他们三人挡下了所有丧尸。可这一刻,面对委屈的邹途,纪南泽忍不住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脖子。   “邹途。”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邹途!看着我!”   邹途被他死命卡着下巴,木然地看了过来,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为什么,学长。我他妈做错什么了?”   纪南泽没有回答,他一把扣住对方的后脑,手指揉开发丝,就这么激烈而热切地吻了上去。   他的吻很咸涩,很急躁,因此只是唇瓣一沾就分开了。   邹途已经顾不上旁人投来的眼神了。   只是那么轻盈的一吻,又急又燥,连一点情意都没有,牙关都能撞出血来。   可他就是感觉所有的不甘,所有平白无故的委屈都化了。   化成世界上最甜美的蜜糖。   “你们……好了没?诶哟,我都没眼看了。要不要车开到民政局,帮你们办个结婚证?”   瘦猴看得眼睛都直了,当即就扑哧一声笑了。蓝莓着急地扒拉着纪南泽的裤腿,想被他抱在怀里,急得嘤嘤叫了好几声。洛桑早就看透了一切,拧着瘦猴耳朵就叫他闭上嘴。她就冲两人喊了一声,让蓝莓开路,他们一起回到房车上再做打算。   而队伍最后的姜森看着两人的背影,交握在一块的手,眼神莫名有些落寞。   如果,那一天在寝室楼找到纪南泽的是自己,他们之间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不会,不可能。   他回答自己,他和邹途不一样。   从爱的本质上,就差太多了。 第62章 吊坠   蓝莓领他们回到了房车的位置,丧尸摇摇晃晃地跟在他们身后,不敢上前,面上馋得不行。   瘦猴怕得直往洛桑身上缩,洛桑嫌弃他窝囊,不过也没骂他。姜森看着通往房车的那条道上斑斑驳驳的血迹,眼睛微眯:“这是怎么回事?”   纪南泽知道他问的是蓝莓的事,换了只手扛邹途,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叫蓝莓,是我以前捡到养在学校里的狗。”   “它是感染生物。”姜森皱着眉头说。   “我知道,但它也救了我们。”纪南泽坚定地看了过去,“无论是在地下管道,还是现在,它都救了我们的命。甚至没有对我们造成半点伤害。”   “这不代表它不存在攻击性。”   “现在,不是讲究感染生物攻击性的时候了。”纪南泽笑了下,“命不保夕,还讲究这些做什么?人类如果想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迟早要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处,而不是狼狈地变成感染生物的猎物。”   姜森叹了口气,似乎不太擅长跟人说教:“我保留自己的意见。还有,你们是怎么下来的?电梯停在了七楼,看伤势,你们也不像是从爬梯上爬下来的。只是,你们身上的伤……也不像七楼摔下来应该受的。”   这时候,瘦猴插嘴了:“对了,小纪,我把邹哥那些事告诉他了。”   “什么事?”纪南泽被他整懵了。   “就,邹哥接种那疫苗的事啊,我想找姜sir帮忙来着……”瘦猴挠了挠鼻头,“不过姜sir真的是好人啊,要是没有他,我估计我们刚才都扛不下来。”   纪南泽愣了一下,看向旁边的邹途,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我没事的,学长。”他艰难地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姜森,“姜森,不需要我多说,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的事情一旦暴露,将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影响。无论我如何解释,他们都听不进我的话。而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身上不存在抗体。疫苗的效用一旦结束,我就会死,跟正常人一样,疾病和感染都能杀死我,轻而易举。”   姜森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你希望我保密,但你也得明白一件事。只要有人存在,你的秘密就一定会暴露。”   “我当然知道后果。”邹途苦笑着,“可我也没有办法,姜森。我也想回到过去,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我们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我希望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   姜森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看向一旁沉默的纪南泽。可纪南泽并没有注意他,这让姜森无比失望地收回了视线。“你确定吗?无故信任一个外人,在这隔时代是多么不计后果的大胆之举。尤其对你来说,很可随时随地都能要了你的命。我不想承担这个责任,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带我离开南山大街,让我去随便什么地方就好。”   “南山大街已经沦陷了。”这时纪南泽看向了他,说,“无数基地也可能在尸潮的攻击下被彻底摧毁,无论我们去到哪儿,结局都是一样的。”   姜森沉默了。   “但邹途说得对,你可以加入我们。”纪南泽说,“我们有物资,也有可用的东西,姜森。在你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之前,你都可以和我们待在一起。这个时代不应该只有悲剧和无边的黑暗,这个时代,也有正确的道路,也有希望。只是我们要去点燃。”他笑着对姜森伸出手,正式发出了邀请,“来吧,姜森,火已经烧起来了。”   姜森嗫嚅着嘴唇,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南泽。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平等地拥有同伴。拥有这些能交予后背,能无条件信任的同伴。他有些失神地伸出手去,抓住的却是邹途的手。后者看了他一眼,虽然没什么明显的敌意,可无处宣泄的占有欲还是让人觉得莫名搞笑。   邹途代替纪南泽跟他握手后,立马说了一句:“行了,赶紧上车吧。”   纪南泽有些苦笑不得,瘦猴还在后面啧啧称奇。   很快,他们沿着一地不知名的血迹,来到了房车前。就在半开的车门处,他们看到了一具倒在车门处,血肉模糊的人体。看上去还没有死,气息奄奄地躺在那儿,连轮廓都看不太清。姜森一皱眉,走上前去,立刻认出了这人就是之前失踪的刘义。   他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刘义撑开眼皮,虚弱地看着他,笑了一声:“看来你们活下来了?真是幸运啊。”   “少废话。”瘦猴摩拳擦掌起来,拳头按得咔咔响。准备照脑袋给他来几下,“即使你小子污蔑我们邹哥吧,跟你怎么解释都不听,简直神经病。”   邹途也从纪南泽身上让了开,站在刘义跟前。   可刘义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一样,仰着头,看着居高临下的邹途。   “没啊,我知道。我知道他身上没有抗体,包括他是邹献忠外孙这件事,我也知道……”他说着,露出一个笑容,“他身上的事情,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这句话一出,邹途的脸色苍白了。   邹献忠,就是他的外公。就是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元凶,邹途立马上前,逮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刘义看着他,咳出一口鲜血:“看你的样子,他的实验失败了。他原本最期待的你,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他原本对你报以了多大的厚望啊,而你……如果他在这里,一定对现在的你失望透顶。什么杰作,什么惊世的发现啊,真是可笑……太可笑了,可笑到他不惜利用自己的女儿,作为一切的牺牲品,作为他疯狂的代价。”   邹途的手指渐渐松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刘义。   “你……到底……”   刘义歪着头,艰难地看向他。   “你还不知道吗?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的母亲,她很漂亮,来到实验所的第一天,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叫宋海英,头发长到这里……”他用手在腰上比划了一下,“性格很温柔。是邹献忠的掌上明珠,我们所有人的梦中情人。”   “你也是实验所的人?”   “不是,我不是。”刘义摇摇头,看着天花板,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我哥哥是,那时我只是……来找他,很幸运地遇上了你母亲。宋海英,只那一眼,我就忘不掉她了。后来……我就听说,她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他咬紧牙关,奋力瞪着一脸茫然的邹途,似乎拼尽全身力量都想嘶吼出声,“因为你,因为你的出生,她死了——她死了!”   “你的每一个生日,都是她的祭日,都是她痛苦地死在产床上的那天!”刘义发疯一样怒吼,“所以邹献忠才那么恨你,恨到……不惜把你所有出生证明销毁,焚烧你存在的每一个证明,把你关在实验室里,作为唯一的实验体。他找不到你父亲,那该死的男人……自然而然要将愤怒宣泄在你的身上。”   邹途看着他,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说。纪南泽靠在他身边,握紧了他的手。   “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恨我的必要。”他低着头,什么也没看,什么也听不进去,“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刘义说,“如果不是你和你父亲的存在,她不会死,这就是事实。”他仰头,看着天花板,“最开始,这个实验,是为了宋海英而秘密开展的。”   “什么意思?”邹途咬牙看着他。   “为了让她活下来,为了让她拥有和你一样的再生机会。”刘义苦笑起来,“可她已经死了,死者不会复活。那些菌株……根本不能让她苏醒……”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朦胧,对外界已经没有任何反馈了。   “菌株?”邹途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拼命想要让刘义听见自己话语,“菌株是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刘义听不见他的话,也感受不到邹途的情绪。他迷茫地眨眨眼,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银色吊坠。   “你走吧,把它也带走。”他说着,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项链。可他找不到邹途的手,只能徒劳地摔在地上,“带走它,邹途,这是属于你的东西。是宋海英的遗物……我也恨你,我恨你害死了她。”   邹途的手颤抖地抓起了那枚吊坠,吊坠很容易打开,轻轻一按,就弹出了内里存放的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女人,看着二十岁上下,笑容璀璨,年轻而漂亮。邹途将它握在手心的时候,就感到鼻子一阵没来由的酸涩,他险些哭出声来。   多少年了,多少年过去了。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父母都弃他而去,只有他的外公对他毫无理由的憎恨支撑着他在泥泞的世界走下去。他将吊坠握住的瞬间,就好像握住了一整个世界,握住了他一整个黑暗无光的童年。   纪南泽也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的手渐渐收紧,将吊坠的刻痕印在掌心。   “可你也是她的骨肉,你是一系列劫难中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他仰着头,靠在车身上,望着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气的天花板,他满是鲜血的嘴唇嗫嚅着说,“你们可以走了,是我输了……南山大街,沦陷了。”   登上房车之后,姜森负责了开车一职。他在引擎发动前担忧地看了一眼客厅方向,邹途满身是血地坐在下铺,手里紧紧握着那枚吊坠。他的整个表情都埋在臂弯之间,似乎陷入了漫长的低落与沉思。纪南泽坐在他身边,蓝莓卧在他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鼻子撞着邹途的腿。   洛桑和瘦猴也在一旁担心地看着。   他将相片从吊坠中取出来后,稍一翻转,就能看见那张泛黄的照片背后,写着一串娟丽秀气的字。   给你永恒的希望,给你永恒的赞美。   我的孩子,我的挚爱。愿你长大成人,一路前行。   我在世界的尽头,一如你如今拥有或迷失的挚爱一般,深深地、深深地……   爱着你。   ——宋海英   ***   从轿厢底部走出来的时候,零号病人身形不稳,他受了些伤。不,菌丝在那个人身上产生的变化,实在是出乎了他的预料。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的夺偶争斗还远远没有结束。那个人赢不了他,他才是这个陆地上最强的生物,命定的君王。   金色的眼瞳愤怒地扫过地下二层,没有任何值得他发泄的事物,除了尸体,就是丧尸。   没有任何东西!   “我的配偶,我的配偶,他应该是我的……他应该属于我!”   “你看起来,特别糟糕。”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他的右侧响起。一个男孩从一具冷却的尸体边站了起来,他的存在迫使零号病人不得不转向他,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威慑的咆哮。   男孩也看了过来,他的眼瞳是绿色的。四目相对,他将一只手揣进口袋,冷笑了一声。   “你是谁?”零号病人充满敌意地瞪着他。   “……你想得到我哥哥?”男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看着零号病人,瞳孔收缩,“尽管我很不情愿,但我必须告诉你,时间……不多了。”   “你……到底是谁?”   “人类很快就会发现你的存在。”他没有回答,只是颔首道,“你做的太过火了。”   “你是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零号病人忽然失控不已地怒吼起来。眼前的生物,不是人类,不是他应该敌对的生物。是他的同胞,是他的同伴,但为什么,这个生物并没有亲近他的意思?   他不明白。   男孩看着他,笑了一下。   “随便你怎么称呼我,我只是一个受到感染,依旧保留了意志的幸运儿。”   “如果你很在意名字或是称呼,我可以告诉你。”   “在还是人类的时候,我有过一个名字。”   “他们叫我……”   “纪然。” 第63章 杀心   离开南山大街,依照原计划,他们将驶上GT大桥,连夜赶到T市。穿越G市边境时,姜森打开了车载广播,尽管一开始他们对此不抱希望,可在彻底告别G市的十五分钟左右,广播沙沙地叫唤几声,居然真的接收到了讯号。   瘦猴他们连忙往前凑,而邹途就待在窗边,将窗子拉开一道小口,边看风景边抽烟。   一开始,广播还是不是很清晰,知道他们发现这可能是不断循环的广播。时间应该发生在六天前,他们刚刚到达南山大街的时候,随着逐渐进入GT大桥,广播也越发清晰。   【……教授,你之前说……确认属实吗?】   【千真万确……没有造假。】   姜森往挡风玻璃外看了一眼,发现大桥的车流量不多,通往GT大桥正好被幸存者清理出了一条血路。看来很多人和他们想法一样,认为T市是很好的避难所。   瘦猴几乎要把耳朵贴到广播上了,随着一阵颠簸,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是接受了疫苗实验的活体,身上具备抗体,在视频中,你们能看到,他受到了伤都能自我愈合。可惜的是,他因为拒绝合作而逃离了实验所。】   【游国豪教授,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人体实验,不会受到人道主义的谴责吗?】   【现在不是讲求这个的时候了,我有什么罪责,应该在感染平息后再来追究。我们现在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找回那具实验体。我呼吁各界,共同加入我们的搜捕,我们需要找到实验体,为了我们的世界,为了我们处在劫难中的人们!】   瘦猴的脸色有些白,而纪南泽听了也忍不住走上前来。   “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说这个?”他咬了咬牙,将广播声音放大。   不对劲,游国豪为什么公开承认人体实验?受到了都能自我愈合?   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的难道是邹途吗?   他不安地看了一样靠在窗边,心神凝重的邹途。   【游国豪教授,虽然我保留我的看法。可你可以告诉大家,逃离实验所的实验体有什么特征?】   【正如你们在视频中看到的,他是一具男性实验体。十八九岁左右,是个英俊的小伙子,身体强健,肌肉发达。我们叫他,邹途。】   纪南泽听得脑袋发懵。邹途?游国豪到底在说什么?他将邹途经受的秘密实验全公开之后,又声称邹途携带抗体,是实验所出逃的实验体。可邹途身上根本不存在抗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旦这个广播扩散,邹途的处境该有多危险?   不再是游国豪想得到他,世界上所有听见了这个广播的幸存者,都将谴责,攻击他。   说他自私自利,说他不顾全世界的安宁。   可邹途,什么都没做。   【教授,我必须提醒您,这不是什么能让他一眼就特立于人群的特征。】   【这样啊,是我疏忽了……那么,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个最鲜明的特征。他有一个同伴,你们所有人都认识。】   【同伴?是协助他逃离实验所的人吗?】   【那他可没那个本事。】广播里的游国豪笑了,【你们还记得一年前因绯闻隐退的那位偶像,纪南泽吗?……就是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只要看到,你们就知道了。而找到他,就等于找到了邹途。】   广播到这里就开始重新播放了。   纪南泽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为了找到邹途,游国豪不惜把他身边的人全部拽入火坑。   疯子,真的是疯子。   邹途忽然走上前来,他一拳砸在车载广播上。   “够了……够了!游国豪,你他妈个畜生!”他满眼血丝,几拳下去,那广播就响也不响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他拖下水!”   “邹途,冷静。”纪南泽连忙把他拉到客厅去。   经历上次的事件之后,邹途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姜森来了之后,纪南泽就把自己的床让给了他,和邹途一张床两床被子。每到晚上,他一睁眼就会发现邹途看着那枚吊坠,一句话都不说。他一直没睡好,也只有在被自己发现的时候,才会真的想办法睡着。   “游国豪……狗东西……”   邹途捂着脸,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愤怒。   “既然他这么做了,我们就更加需要小心。”纪南泽比他冷静得多,“我们不可以小看广播的影响力,但也不应该因此断送一切希望。邹途,你也得冷静下来,才能保证我们所有人的安全。”   “要不,我回去吧。回去找游国豪,让他停下。”   邹途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舍。   纪南泽无奈地笑了一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   “你想回去,我还不舍得呢。我们不去他那里,想想别的办法,好吗?”   邹途垂下眼睫,没作声。   不止是该死的游国豪,南山大街那些人,以及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幸存者,一夜之间都变成了他们的敌人。他也想发声,他也想将所有的委屈倾吐出来。可游国豪添油加醋的将曾经的视频放松了出来,尽管他没有看到,他也知道……那令人艳羡的,看似好像无限修复,没有任何代价的能力,将会掀起多么可怕的风暴。   一切都糟糕透顶,为了找到自己,游国豪甚至不顾学长的安危。他和这些事没有任何关系,一点都没有,为什么要把他也拽进来?他已经为了游国豪牺牲了那么多,为什么,他始终不愿意放过自己?   卑鄙无耻。   房车一路行进着,穿越GT跨海大桥,最终抵达了T市。   和他们最开始预想的一样,本应远离感染中心的T市彻底陷入了战火之中。并非丧尸与人类之间的冲突,而是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劫掠与厮杀。他们一路开过去,遇上了一个站在马路中央的小女孩。姜森犹豫了一下,房车就刹在小女孩面前了。趁着车停下的瞬间,群楼里潜伏的人们就冲出来,围住房车。   一共十多个人,个个都凶神恶煞,看着就像跟人拼命的。   而那个时候,邹途就拎着斧头走下车去,纪南泽他们也跟着一块下去。下去之前,纪南泽留了个心眼,给自己戴了顶鸭舌帽,不至于被发现身份。那些人被他们的举动激得一团混乱之际,似乎没有料到他们真的会下来直面他们。   为首的一个人战战兢兢地上前去:“把食物都交出来,就放你们离开。”   “凭什么?”邹途看着他,冷笑了一声。   瘦猴看了一眼周围蠢蠢欲动的人们,当即有些慌张。就算邹途再厉害,这些人也都是抄家伙的,一个个看着好像真的杀过人一样,气场都不一样。   “凭我们他妈现在就能杀了你们。”   那人不和他们废话,手指勾了勾,几个人就全都上前来,二话不说杀向他们。   纪南泽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手拎铁锹的人照他脑袋上一扫。邹途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消防斧反手就是一下。这一下力道看似也不是很大,可不知为何,纪南泽看着一只手臂直接飞到半空。接着是断口喷涌而出的鲜血,那人捂住伤患处极其痛苦的嚎叫。   什么时候?邹途的力气……这么大了?   他错愕地看向一身鲜血的邹途,对方的眼神没有变。他的侧脸显得有些莫名冷酷,可咬紧的嘴唇背叛了他。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但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其他人也都被他这一下弄得怔愣原地,这些围剿上来的人估计是真的想不到,他们这回是撞上了硬茬。   “学长,退回车里去,这里我来处理。”   他把手按在后颈,左右活动一下,拎着带血的斧头走上前去。   纪南泽只是推后了一步,没有按着他说的做。随着邹途的靠近,几个人还想扑上来反击。可不敢置信的是,纪南泽几乎没有看清邹途的动作,断肢、鲜血和倒下的人体就已经在邹途身边一圈圈瘫下,还有气息。可是,邹途……在他记忆里的邹途,拥有这么可怕的力量吗?   好像不是。记忆里的邹途,也曾狼狈,也曾难敌四手。   纪南泽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是不是,上一次感染带给他的力量,残留了下来?即使感染的特征已经消失,对身体的强化作用,还留有一部分?而这部分,就如同现在这般增强了邹途的肌肉能力和反应速度。   没人敢招惹邹途,而那些最开始发起袭击的人开始退缩了。他们拒绝和这样的怪物打交道,于是溃不成军地逃跑了。领头的人见捞不着好处,大骂一声掉头就跑。邹途没有理会他们,他静静地站在血泊当中,看着一地哀嚎着、因为失血渐渐死去的人们。   他一言不发的,从跪在地上连连颤抖的小女孩身边走过。   纪南泽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处林子边,看着花坛里的泥土。   “邹途,怎么了?”他也不嫌他身上都是血,从后面拉住他的手。握得紧紧的。   邹途手里的斧头一下就掉下来了。他直接跪在了泥地里,手指上的血全都擦到了裤子和脸上。   “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我,我只是希望吓到他们,而不是杀了任何人。”他痛苦地撕挠着脸颊,“学长,你看到了吗,你看到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了吗?我他妈只是反击,我只是想保护我自己的!他们却像在看一个怪物,就像我已经不是一个人类了!为什么……明明最开始,是他们想要伤害我们!”   “……为什么我会被那种眼神看着?”   纪南泽伸手把他抱到怀里。邹途开始挣扎,在他耳边说:“学长,别,我身上脏。”   “你不是怪物,别听他们的。”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人,眼前即使被深深伤害,却还想着让那些亡命之徒知难而退的人。还是他的小男孩,即使已经被逼上了绝路,依旧是他。   不会变的,就算改变,就算一切都回不去从前,他也不会弃他而去。   永远,永远。 第64章 离别   回到房车上之后,邹途什么都没说,默默走去浴室洗澡了。   瘦猴他们在他后面眨巴眼睛看着,也不说话,等他关上浴室门之后,他才看着洛桑,问:“小洛,你说邹哥没事吧?看他最近心情好像低落的不得了。”   洛桑也有点好奇:“南泽,邹途是不是从南山大街出来以后,状况就不怎么好了?以前他不会这样的?”   “他杀了人,没那么容易冷静下来。”   纪南泽也看着浴室方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跟他谈谈心。   “都这种时候了,杀人也是没办法的嘛……”瘦猴扁扁嘴,“而且那时候,是他们想杀我们,这叫正当防卫。”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纪南泽无可奈何,“真动手你就知道了,心里压力很大的。”   “南泽,你和邹途谈谈吧。这样下去,他精神状况肯定要变差。”洛桑说,“你和他不是处对象了吗?这种时候,要是南泽你愿意去,邹途也一定愿意跟你说心里话。”   纪南泽看着她的笑容,以及瘦猴期待的眼神,顿时就有些无法拒绝了。   “他在洗澡,我进去干嘛?”   “这你就不懂啦。”洛桑好像来了兴致,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说,“不穿衣服,那就是人类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了。到那种时候,你问什么,他愿意说,那肯定就是心里话了。南泽,现在可是好机会啊。”   纪南泽犹豫着皱了皱眉,虽然他不知道洛桑在盘算什么,只不过,就目前的情势而言,而比较担心邹途的状况。于是他站起身,也没多说什么,拿上换洗衣物就往浴室走。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姜森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他看着纪南泽离去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浴室里雾气氤氲的,纪南泽一推开门,邹途捂着头,靠在墙上,不住地喘着气。听到有人进来,他迅速别过身,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看向了彼此的眼睛。两个人都一丝不挂,邹途看了一眼,就马上红着脸把身体转过去了。   “你干什么呀?”纪南泽被他逗笑了。他绕到邹途背后,强行挤进狭小的淋浴间,关上了门。   “别、学长,你别,我会忍不住的。”邹途记得差点跳起来,喘息的声音变得有点大,“这里太挤了,你注意点别磕到了。”   “洛桑让我来安慰你。”纪南泽拍掉他抓向门把的手,一条腿挤到他腿间,皮肤亲昵地摩擦、触碰着,“我也觉得,你这些天状况看起来特别差。是不是因为母亲的吊坠。”   邹途忍不住吻在他耳朵边,手指滑向他的腰侧,脑袋靠在纪南泽的胸膛上。他将下身贴上纪南泽的大腿,浅尝辄止地摩擦着。“我不知道怎么说,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来没有母亲。我对她没有记忆,甚至对我无辜遭遇的一切,我应该对她抱有一种憎恨。如果她没有生下我,我可能就不会遭遇这一切了。”   纪南泽摸了摸他的脸,抱住了邹途的脖子。   “继续,你继续,我就亲你。”他凑在邹途耳边,吮了一下他的耳朵。   邹途的脸颊有些发烫:“但是……就在离开南山大街的时候,刘义给了我这个吊坠。我本来想……找个机会丢掉,可那上面写着一行字,一行我母亲留给我的字。学长,知道吗,一段从未拥有,从未奢想过的爱……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降临在我身边。我被人爱着,从很小的时候,从注定杀死我母亲的一刻开始,我被她爱着。”   “被我即将杀死的那个人,如此深沉地爱着。”   纪南泽的嘴唇碰到了他的唇角,邹途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一扭头就衔住了他的嘴唇,凶狠而窒息地深吻下去。舌头扫过上颚粘膜,唇舌缠出丝丝缕缕的水声。直到依依不舍的分开,纪南泽才在邹途的嘴唇上咬了一口,眼神带着摄人心魄的迷蒙。   “然后,我就不得不面对人类对我的敌意。”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学长,我也是人类。为什么人类能对自己的同胞那么残忍?为什么?……我被迫接受了人体实验,那时候我很小,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没人告诉我为什么,也没人可怜我,没人觉得这一切被强加在我身上,是一种错误。”   “可现在,无论是刘义,还是游国豪……他们都,全都认为这是我应做的。我是一个实验体,我不是一个应该拥有正常生活的人。那我的名字呢?我为什么叫邹途?既然我存在的价值真的……只是为了人类而牺牲,为什么要赐予我一个名字?毫无意义,全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纪南泽被他一下亲到了胸口,含吮的力度有些大了,当即有了些哭腔。   “你轻点。”   “嗯。”邹途放松了力道,从下往上看着他,“疼不疼?”   “不疼。”纪南泽摇了摇头,捧着他的脸,“邹途,我叫你的时候,有意义吗?”   邹途看着他,眼下全是乌青。可他还是笑了起来:“有,学长。”他凑上前去,嘴唇轻碰了一下对方的鼻尖,“有,是凌驾于我生命的意义。是我在这个世上存在下去的意义。是我的全部。”   “是我渴望的一切。”   他在纪南泽的注视下虔诚地抬起他的双腿,纪南泽没有拒绝,而是缠着他的腰。嘴唇挨着嘴唇,睫毛挨着睫毛,他重重咬在邹途嘴唇上的一刻,两个人的喘息顿时乱作一团。   旖旎一地。   从浴室出来之后,邹途穿好衣服立马就去窗边抽烟了。瘦猴不敢招惹他,神秘兮兮地凑到纪南泽跟前去。“小纪,邹哥好点没有?”   “我怎么知道?”纪南泽对他笑道,“你自己去问。”   “我这不是怕他揍我吗……”瘦猴鬼鬼祟祟地往邹途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快跟我说说,现在去搭话会不会挨打啊?”   “你去试试。”纪南泽也不肯告诉他。   碰了一鼻子灰,瘦猴撅着嘴到邹途跟前去了,他挠了半天后脑勺,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邹哥,你,你好点没有?”   邹途难得看了他一眼:“还行吧。”   瘦猴呆在原地眨了眨眼,他立马对一旁看书的洛桑摆了摆手:“小洛,邹哥回我了,他还是从前那个邹哥,没有一丝丝改变啊。”   “神经病。”   邹途哭笑不得,在他脑袋上按了一下,将烟头从窗口抛出去之后,他就径直去找纪南泽了。这时候纪南泽已经换上了一件睡衣,躺在床的里侧看书。邹途坐到他身边,带着一身的烟味,上半身往他的方向压去。   “会不会疼?”他一手将床撑得凹陷下去,一边凑过去看书页的内容。也就是一本旅游杂志,这车上,目前除了旅游杂志就没什么有新意的东西。   “还好吧。你可别忘了,我把欠你的奖励都还清了啊。”纪南泽忍不住笑了,“怎么,刚才快活的不是你吗?现在来问问我感想了。”   “怕弄疼你。”邹途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表情看着不安又哀怨,“……就,刚才脑子里一直都在想,你疼不疼。”   “你啊,整天在想什么呢?我要是不喜欢,干嘛来浴室找你?”   邹途眨了眨眼,道:“真的不讨厌?我……我怕你就是听了瘦猴的话,为了安慰我,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纪南泽抱着他的脖子,把他一块拽到床上,他在邹途耳边轻声细语,“没人能逼我做不愿意的事,我说喜欢你,那就是真的喜欢你。不用担心别的,好吗?”   “好。”邹途忍不住亲了亲他,“我也喜欢你,学长,特别特别喜欢。”   “……对了,还有啊。”纪南泽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忙把他拉到嘴唇边。唇瓣轻轻蹭着他的耳朵,邹途鼻子里都是纪南泽身上的香味。   “嗯?”他心尖发痒,嗓音都软化了下来。   “你那个,有点大。下次,再扩张的久一点,不然疼。”   “啊……”   邹途的脸瞬间就红透了。   这天晚上,邹途睡得挺踏实。见他真的睡着了,纪南泽替他拈了被角,自己也睡过去了。他感到身体过度使用的部位还隐隐疼痛着,尽管邹途已经努力克制,他浑身还是有些酸痛。只不过,没过一会儿,他自己也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觉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醒来的时候,是洛桑将他喊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看过去,当视线接触到洛桑眼睛里的担忧时,纪南泽直接清醒了。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不然洛桑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他连忙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洛桑。   “怎么了?”   “南泽,你过来看……”洛桑似乎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指了指打开的车门,犹豫不决。   “我下去看看。”纪南泽一边穿上衣服,一边张望,“邹途呢?”   听到他主动说起邹途,洛桑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连忙拉着他的手往房车外面走。   “别问了,南泽,去看看就知道了。”他们下车太匆忙,纪南泽险些摔上一跤。等他下车,却发现姜森和瘦猴全都围在房车边上,表情看起来十分古怪。他没有找到邹途,也不知道对方在哪儿。顺着他们视线的方向,纪南泽慢慢看了过去。   只见邹途坐在树荫下,手里撑着那柄带血的斧头。血……纪南泽敏锐地嗅到了异样,这里怎么会有血。他沿着斧头的方向,看着邹途,刚换的衣服上也都沾满了鲜血,他顿时心里咯噔一声,视线落到了邹途脚下。   地上,躺着一只断臂,胳膊上还挂着褴褛破旧的布料。   纪南泽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的手臂,上面不存在任何感染的征兆。   是人的胳膊。   是一个几分钟前,甚至几秒之前,还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的人。   “姜森发现的,他醒来那会,发现车门开着。以为是昨天晚上没关,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他出去,就看见邹途在那片树荫下。他好像……状况很不对劲。那个人,好像是想向我们求助。”   洛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不知道为什么,邹途什么话都没说,走上前去就砍掉了他的胳膊。”   “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们不敢靠近。”   为什么?   纪南泽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向邹途的方向走去。他感觉每一步都踩在烙铁上,烫得他的意识有些模糊。   到底发生了什么?邹途,邹途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是不是这个人做了什么坏事?   可邹途捂着脸,肩膀不易觉察地颤抖着。   他仿佛感受到纪南泽的接近,抬起满是鲜血的脸,猛地抱住了他的腰。瞳孔剧烈收缩着,好像在承受着一种空前的恐惧。   “学长,学长……”纪南泽发现他在哭,连忙上前擦拭他混着鲜血的泪水。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告诉我,邹途。我不怪你,我不会怪你的……”   邹途看着他,缓缓瞪大了眼睛,瞳孔诡秘地收缩成梭状。他的嘴唇喃喃着。   “有个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它要我杀了他。杀了所有人……我……”他痛苦地抱住了头,“我杀了他,是不是?我把那个人杀了!我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他妈都干了些什么?”   “不是的,你没有杀人,邹途……邹途!”   纪南泽抱住了他,他感到无力,他感到什么也说不出来。   或许,感染病毒以另外一种方式,留存在了邹途体内。病毒并没有被他完全消化,而是,真正造成了影响。远比纪南泽能想象的还要可怕的影响。   可他不能把这个假设告诉他,告诉任何人。他们的处境很危险,游国豪正在搜捕他们,而整个世界都渴望找到他们。而在这重重险阻中,邹途的精神状态却一落千丈。瘦猴他们迟早会发现邹途的异状,他可能会伤害自己见到的所有人,包括瘦猴,包括洛桑,包括姜森,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毫无理由地残害了一个人,罪已经犯下了。他能做的,只有陪在邹途身旁。   “邹途,我们走吧。”他说,“我们一起走吧。”   “去哪儿?”邹途被他抱着,身体颤抖,“我们还能去哪儿?”   “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去西藏,去南极,只有我们俩。我们不拖累别人,我们……不伤害别人,好吗?”   “好。”邹途的手指渐渐收紧,“哪里都行,哪里都可以。只要你别不要我。” 第65章 林中小屋   “你们真的要走吗?”   在听到纪南泽的想法之后,洛桑表现得很担心:“我们好不容易在得到房车上的物资,好不容易才进入T市,就这么离开,多为你们自己考虑考虑吧。”   纪南泽摇摇头,说:“那些物资,留给你们吧。我们已经决定和你们告别了。”   “为什么?”姜森走上前,“因为邹途的状况?我们不会把他丢下。”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纪南泽叹了口气,拍了拍一直黏在他身边的蓝莓的脑袋,“我和邹途现在被游国豪全国通缉,再跟着你们一块,就是拖累了你们。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了抓到邹途,会动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我们这一路上,也都见识过不少可怕的人性了。”   “你们现在离开,不就是正中游国豪下怀?”姜森咬着牙,“他希望你们孤立无援,这样他就能找到你们,轻而易举地找到你们。之后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但绝不是什么好事。”   纪南泽知道姜森的决心,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决定坦白一切。   “……姜森,你知道那时候,为什么我和邹途能摔下七层,也安然无恙吗?”   将他突然转变话题,姜森有些懵了:“什么意思?不是因为他……可以再生吗?”   “不是的。”纪南泽咬紧嘴唇,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会相信,但是,千真万确。”他看着姜森的眼睛,说,“那次事件中,邹途受到了感染。”   “什么?”姜森眉头皱了起来,“那你……为什么要跟他一起离开?”   “他是因为我才会感染的,具体的,我就不和你多说了,好吗?”纪南泽说,“总之,他如果继续留在房车里,你们早晚都会出事。他的精神状况太差了,感染在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表现,可我怀疑,已经感染到了脑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纪南泽有些犹豫,也万分痛苦,“他已经出现了杀戮的欲望,就跟那些丧尸一样,具有攻击性。可怕的攻击性。早上的时候,你应该也见到了。”   “留在他身边,不是更危险吗?”姜森看着纪南泽,嘴唇咬得发白,“你不能为自己考虑一下吗?”   “这就是我考虑过后的结果,姜森,我要和他在一块。”纪南泽仰头看着他,说,“我不能放着他一个人,那太可怜了。”   “我们也可以……”姜森看着洛桑和瘦猴,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没说下去。   纪南泽笑了一下:“谢谢你能这么想,姜森。只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我和邹途,目前的状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我不想连累你们,车子和里面的东西都是你们的,我想把蓝莓带走。”   姜森没说话了,他知道纪南泽下定决心的事情,永远都无法改变。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他垂眼看着纪南泽,叹了口气。   “生活用品之类的,不用太多,食物的话几包压缩饼干就够了。”   他话音刚落,洛桑就上车去帮他收拾出来一个背包,恋恋不舍地看着纪南泽:“南泽,你真的想好了吗?你们都可以留在车上的,邹途……邹途只是状况不太好,以后一定可以改善。”   纪南泽摇了摇头。感染病毒的凶险程度,有目共睹,状况只会变得更加糟糕,而不会转好。洛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留住他们,为了保护他们而撒的一个善意的谎言。可纪南泽知道真相,他不光知道,也清楚地明白,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小纪。”瘦猴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们以后还能联络上不?”   “我也不知道。”纪南泽说,“要是能打上电话,我让邹途给你打一通。”   瘦猴眼睛立马开始发光,他一边跳上车,一边喃喃自语:“我立马去给手机充电,我立刻去啊……24小时全开始,有事都给我打电话啊,就算是半夜我都爬起来接……小纪,邹哥,你们真的别忘了我啊。”   “我知道。瘦猴,我答应你。”   他说着,转向了表情复杂的姜森:“姜森,走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似乎没料到纪南泽主动提起话题,姜森愣了一下:“你问吧。”   “两年前,我因为绯闻被全校排挤的事情,你知道吗。”   旧事重提,姜森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我知道。”   “那你知道一年以前,我身边的人从厌恶到,友善的态度转变吗。”纪南泽问,“虽然我不抱太大希望,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姜森沉思着,说:“我不知道我了解的事情正确与否。在那一年之间,校园论坛忽然出现了关于绯闻的澄清贴,虽然收效甚微,但是在那一年,有很多可能和你扯上关系的人都收到了一个邀请。”   “邀请?”纪南泽皱了下眉头。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赴约的人,有部分后来都退学了,有的就不再以绯闻说事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   纪南泽皱着眉头,也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姜森,这一路上,感谢你的照顾。”   他背上双肩包,拍了拍蓝莓的脑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们上车吧,我们从这里出发,虽然没有目的地,但我一找到机会,就给你们联络,好吗?”   洛桑擦了擦眼泪,说:“我想看着你们走。别回头,南泽,真的别回头。你们一回头,我就会后悔,后悔没留住你们……”   纪南泽忍不住笑了:“一路上,谢谢你们。真的,瘦猴,洛桑,还有姜森,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段日子,已经够我记一辈子了。所以,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纪南泽转身离开,蓝莓跟在他身后,欢快地摇着尾巴。他没有回头,走向树荫下的邹途。似乎和他说了几句,邹途从他背上接过背包,背在了自己身上。他越过纪南泽的肩膀,看向了房车的方向,看向了三个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他没有说话,避开了所有人的注视,然后轻轻拉住纪南泽的手,向林子的方向走去。   在他们的身影即将被树木吞没的一刹那,瘦猴忽然放声大哭。   他往前跑了好几步,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背影了。   “邹哥!小纪!要想我们啊!绝不可以把我们忘了啊!”   ***   T市的绿地覆盖率比较高,基本都是国家公园。人口稠密度也比较低,所以,他们在这片林子行走的时候,一直没遇上什么人。倒是感染生物,在纪南泽发现之前,就被蓝莓咬断了脖子。它叼着那只受到感染的兔子,一边咀嚼,一边跟在纪南泽身后。   纪南泽抓着邹途的手,感觉莫名有些紧张。   就算在感染爆发前,现在的状况,他也是想也不敢想的。   他背后跟着一头感染生物,蓝莓的战斗能力就连普通丧尸都感到害怕。而此时抓着他手的又是一个受到即将受到脑部感染的人,又是他的爱人。他的心情复杂,可这么一路下来,他却一点恐惧都没有。   沿着山路一直往下,天很快就黑了。   “学长,要不要找地方休息?”邹途扭头看着他,似乎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我们这一路走下来,路实在太长了,脚会不会痛?”   “这种林子里,哪里有休息的地方?”纪南泽见他回过头,用袖子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行了,我们趁着天黑之前离开,就一定能找到休息的地方。”   邹途看着他,愧疚地咬住了嘴唇:“都是因为我,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受到感染。学长就不用跟着我离开房车……”   “你在说什么呢?”纪南泽拍了拍他的脸颊,“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不知道什么角落了。你怎么能怪自己呢?我的大英雄。何况,就算你受到了病毒感染,也是为了我。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厌弃你,你就放心吧。”   邹途贴着他的掌心,沉默着点了点头。   其实,邹途的想法没有错。这一路下来,纪南泽的脚底已经有些磨得肿胀发疼了,他无时无刻都想坐下来歇息一会儿,但他一直忍住没说,他怕邹途反悔。一反悔,这条路他就走不下去了,一反悔,他就心甘情愿回到游国豪的实验室,背负着所有的骂名,所有的期待,被带去进行人体实验。   他不想邹途这样。   似乎觉察到纪南泽的状况不佳,蓝莓立马绕到了他们前面,叫了一声。示意他们跟着自己,然后转身一头扎进林子里。   两个人面面相觑,立马跟着上去。蓝莓的速度放得很慢,至少不会影响到纪南泽的行动。邹途就在前边帮他扫清脚下的障碍,怕他在林子里摔跤。很快,他们就跟着蓝莓,七歪八扭地拐进了一处林中小屋。纪南泽犹豫着推开门,发现里面没人,门上结了一层蛛网,看样子好像很久没人来了。里面的东西都是一层厚厚的灰。   “看起来好像是护林人的房子,可能在感染前,就没什么人来了。”纪南泽看了下墙上挂的奖章,擦掉了上面的灰,“邹途,这里是个树木的保护区。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怎么样?”   邹途在椅子上坐下来,喘了口气:“好。要吃点东西吗,包里还有不少压缩饼干。”   “我不饿,你要是饿了,自己先吃吧。”纪南泽说着去抖了抖床单。他们就睡上那么一晚,要用到的也只有这张床了,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得把环境简单地收拾一下。邹途拆了一小袋压缩饼干,放在嘴里咀嚼,这一路徒步走下来,常年锻炼的人估计也够呛。他看着纪南泽忙碌的身影,有些担心他的状况。   “学长,一会把鞋脱了,让我看看你脚怎么样了?”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纪南泽掀开床单,惊讶地看着邹途朝自己身后走过来。   “我身上倒是没事,学长。反而是你,这么长的路,你脚能受得了?”邹途说着直接把他按在了床上,把他鞋袜都扯了下来,看着脚底异样的红肿,心里特别过意不去,“你早些休息吧,我去给你弄点热水。看看泡了脚会不会好点。”   “别去啦,我自己会收拾。你笨手笨脚的,可别把自己烫坏了。”   纪南泽拉住起身离开的邹途,一把把他拽到了床上。论邹途的力气,一般人可是别想就这么轻易摆布他,换做纪南泽就不一样了。轻轻一拽,邹途就立马服软了。他一只手撑在纪南泽的脖子一侧,两个人的体重将床铺压得凹陷下去,他久久地注视着纪南泽漂亮的眼眸,咽了口唾沫。   “怎么了,学长?”   “不想做吗?”纪南泽对他笑了一下,“不过这里没套,你小心……别弄进去了。”   邹途瞪大了眼睛。   他们不敢躺在床单上,于是就把床单揭开。纪南泽躺在了里侧,蓝莓也想上床,急得团团转。纪南泽一边躺着,一边听它急得呜咽。后来实在拿它没办法,就把它招呼上来,睡在自己脚边。   邹途把他的腿分开,驾在腰上。下一秒,纪南泽声音都软了。   “知道吗?学长,每当我进入你的身体的时候,脑袋里的声音,就会轻那么一些。它们从不叫我杀了你,从来没说过。”   纪南泽在他臂弯里喘息着,风情地笑了一下:“……嗯,那它们说什么?”   邹途吻过他汗湿的皮肤,柔软的嘴唇,而后贴在他的耳坠边。   “它们说爱你,它们说想要占有你,它们说……世界上只要留下你和我,就够了。”   “就够了。” 第66章 感染   这天起床的时候,纪南泽迷迷糊糊伸手一摸,发觉邹途那半边是空的。被窝也有些凉,看起来他起床已经有些时候了。蓝莓睡着睡着就拱到了他的胸口,好像在做美梦。纪南泽轻轻托着它的脑袋,放回枕头上,从床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等他换上衣服,一回头,发现蓝莓已经睁开眼睛,歪着头盯着他看了。   纪南泽忍不住笑意,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我去找邹途,蓝莓,要不要一块来?”   蓝莓兴奋地叫了声,对接下来的活动很感兴趣。   他背上背包,刚推开门时,就听不远处一阵劈柴一样的声响。他看了看周围,觉得有些奇怪。既然他们计划不在这里逗留,就没有必要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他伸了个懒腰,迎着满头灿烂的骄阳向声音的方向走去。蓝莓似乎觉得那边没有太大的危险,吐着舌头跟得紧紧的。   纪南泽沿着林子走了没多久,感到脚下的树叶有什么异样。他抬起脚看了一下,就发现脚底黏着什么新鲜的、带有粘性的液体,树叶在他脚下发出碎裂的脆响。纪南泽看着那一路延伸的液体,脑袋里骤然开始警钟长鸣。   “邹途……?”   他脸色发白,身体晃了一下,立马朝声音的所在奔去。   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感染生物?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蓝莓也没有表示出敌意?   邹途,到底怎么了?   他赶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河流的上游。就和他们开始的于预想一样,感染到了这种地步,连地下水和溪流都已经受到了污染,变成了奔腾的血河。树木从血河为源头,开始渐渐枯萎,他走到溪流边的时候,植被业已悉数枯死,看起来无比荒凉。   声音就是从河边传来的,很是沉稳,很是有节奏。   纪南泽走过去时,就看到一个人影半跪在河边,手里的消防斧一上一下,照着一个地方劈砍着。纪南泽一下就认出了邹途手里的武器,当即就什么也没多想,领着蓝莓快步走上前去。   “邹途,你在这干什么呢?我们离开这儿,去搜集物资……”他刚走了没几步,就愣生生傻在了原地。河岸边的邹途慢慢地朝他转过身,他满脸都是鲜血,衣服上面也沾满了血迹。在他膝盖下方,躺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动物尸体。都是感染特征特别明显的生物,是一对森林鹿,雄鹿的犄角、骨骼从表皮的每一块伸展出来,将身体都洞穿;而雌鹿的肚腹破裂,肠子流了一地。它们应该是本就生存在森林中的感染生物。   纪南泽一下就摔在了一条树藤上,蓝莓当即大声吠叫起来,在他身边围着转。他看着这条兴奋至极的大狗,看着对方对半剖开的、不断翕张的胸腔,又看向了站起身,朝他走来眼神迷离的邹途。纪南泽咬紧了嘴唇。   邹途从上至下看着他,用手背上的绷带擦了擦下巴的鲜血,他的眼底都是乌青,眼神很悲哀:“你醒了?”   “怎么回事?邹途,我睡着的时候……”纪南泽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他颤抖着抓住了邹途伸过来的那只没有沾上血迹的手,“发生什么了吗?是不是那些声音又在你脑子里说话了?”   “我感觉,很奇怪。每到傍晚,它的呼唤会变得尤为清晰。它在唤醒我,是它带我找到它们的。”邹途握着斧子,落寞地低下了头,“它告诉我……它说,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杀掉竞争者。”   “邹途,没有什么竞争者。它们只是感染生物,只是感染生物!”纪南泽紧张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回答他的只有正常的体温,以及邹途近乎绝望的眼神。   邹途不会骗他,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纪南泽一时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他总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一天,邹途的症状好像越来越严重。他不知道到了最后,邹途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不把邹途交给游国豪。   不交给任何人。   “学长,我是不是疯了?”他低下头,久久地注视着地面,血迹从他的指端,一点一点地流到地上,“我是不是……不正常了?是不是从感染病毒开始,我的身体就没有杀死过这些细胞。它们活着,一点一点占据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占据我的意识……”   “我们一定能撑过去的,相信自己。求你了,相信你自己,邹途。”纪南泽被邹途抱进怀里,声音有点哽咽,“你必须冷静下来,我们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的……你不能丧失信心。你连过去,那么艰难的日子都撑下来了,你怎么会输给它呢?”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会想杀人?再怎么样,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可能摆脱伤害他人带来的罪孽感?”邹途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嘴唇无意识地移到了血管丰厚、温热的颈动脉。他痴迷的将嘴唇覆在纤薄的皮肤上,轻轻吮吸着。   他脑子里的声音又开始叫嚣了。   他的配偶,他的繁殖权,他的支配。他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   他应该推倒他,将他软禁在繁殖与欲望的蜂巢,做自己一人的蜂后。   是的,他有这个力量,他有这个权利,他应该……他应该……   不。   一抹鲜血从嘴角渐渐滑落。   不行,不能这么做。一切已经够糟糕了,不能把别人拉进沼泽,不能让任何人受到伤害。不能,真的不能。   没有人应该遭受这一切,他可以自我了断,他还有这个机会。   三十二次,他还有三十二次机会。咬断舌头,砍断脖子,三十二次,够他死好几回,够他清醒好几回了。可是,当纪南泽抱住他的时候,他又不敢这么做了。他不怕疼,不怕黑,也不怕万人唾骂。他就是怕,自己来之不易的,珍藏都来不及的爱,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就烟消云散了。   他贪婪地想要占有他的爱,想要成为他心中的绝对。   因此,只要可以相触,可以携手,他就很满足了。   再久一点,让他的幸福过得再久一点。一个人上路的时候,就不会孤单,不会留恋,不会回头了。   “学长,我……”   他就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你没疯,邹途。你没有。你好好的呢。我正看着呢……”   “嗯……”   纪南泽松开手,看着摇摇晃晃,精神状况越来越差的邹途,一时之间又说不出什么话了。   他没说话,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   纪南泽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两头感染生物的尸体,斧头砍下去的角度非常可怕,可以看到里面的白骨。连肢体都完全断裂,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纪南泽死死地咬着嘴唇,如果是这个状态的邹途,更不能交给游国豪了。一定会出大乱子。   邹途听着纪南泽一字一句,也陪他跪着。只是他呆呆地看着尸体,什么也没说。   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衣服上的血在告诉他,两具新鲜的感染生物遗体也在告诉他。他第一次不是为了生存下去,而杀死某种东西。是在绝对意志的控制下,做出与理智完全相反的行为。   如果是以往的他,一定会避免和感染生物的争斗。和杀死丧尸完全不同,那些生物死之前,感染也没有完全剥夺它们的本能,它们那绿色的眼睛是有光的。他就这么一点、一点的看着所有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体温也渐渐流失,连血液,连皮肤都逐渐干瘪。   和丧尸不同,那些生物用户有很强的力量。由于感染生物的攻击方式是完全未知的,他不会冒着这个风险。他很清楚失败的代价,也很清楚感染生物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对付的——躲避它们才是最好的手段。   可杀死它们的时候,邹途的手在颤抖,因为他以为自己的内心深处无法接受这种感觉,这种杀死生物一般的感觉……   他静静地、无声地抬起头,望向头顶飞旋的叶片。   对,究竟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活着一样,就好像……全身的血液,好像前所未有的沸腾着一样。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尽管他知道一切都是错误的,罪恶感在无时无刻折磨他的心脏,他的意识。可当那种温热感从自己的掌心渐渐流逝,心脏停止,死者眼底的光芒消散,连呼吸,连皮肤都不再有任何反应。每到这时,他的身体都会因为惊喜剧烈地颤抖一下。   太奇怪了。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某种奇怪的恩赐,还是对他道德感的强烈谴责?   邹途怔愣地抬起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掌,注视着腕部清晰的血管,而那里,此刻正隐隐地、隐隐地现出熔浆般的红光。   还没有结束,一切都没有结束。感染细胞依旧残留在他体内,等待着他最虚弱的一刻乘虚而入,也在等待着,他们融为一体,永不相分……   作者有话说:   想着繁殖也没用……没那个功能。 第67章 酒店   马不停蹄地穿越森林以后,就到了森林脚下一个小城镇。城镇由于靠近边境,公告板上贴满了撤离的说明,撕毁的纸张满街飞舞。城镇荒凉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人们仓皇逃窜留下的痕迹。城镇的牌子上写着,这里叫松茸镇。   纪南泽随手拿过一张传单,传单上写着“松茸避难所”几个红字。   但避难所具体在哪儿,纸上就找不到相关信息了。   街边全都是倾倒的共享单车,有的连锁都遭到损毁,有的轮胎被卸走了。连公交站牌也被人为砸碎,他们检查了一遍沿街商铺,尽管里面的东西已经空了,可松茸镇没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除了商铺内零星几只丧尸,都被邹途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纪南泽拧开剩了半瓶的矿泉水,打湿毛巾之后,浸在邹途满是鲜血的额头和脖子。   邹途扛着消防斧,也不反抗,就这么温顺地低下头去。任凭纪南泽擦拭他脸上的鲜血和黏连的发丝。“我看到前面有家酒店,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会儿?”他拧干洗脸巾,在邹途轻轻脸上捏了一下,“你最近累坏了,我们在这歇息一段时间,养精蓄锐怎么样?”   “人们随时都可能造访T市,来到松茸镇也只是时间关系。”邹途从他手里接过洗脸巾,擦拭着自己的手腕,“学长如果想休息,可以,不过我们不可能在这里逗留太久。物资、疾病以及感染生物的威胁,我们都得小心。”   纪南泽看着正在撕咬一个塑料袋的蓝莓,轻声笑了:“你怎么忽然这么正经。”   “这种高压环境,我倒没关系。我担心学长。”邹途抱着胳膊,闷闷地说,“我怕你适应不了环境,可能会生病,要知道,我们得不到任何医疗援助,也不知道世界目前的变局。我担心……感染可能使得疾病也产生变异。”   “你怎么担心这么多?我哪有你想得那么柔弱。小看我呢?”   “我就是怕你有什么万一。”   “你把我折腾得骨头响了一夜,第二天我不还是照样起来了?”   邹途顿时没话说了,他脸蛋发烫,一时不知道该看哪里。他哑然地看着纪南泽,眼神躲闪。   纪南泽也觉得好笑。   可他看着邹途眼下越来越深的乌青,又觉得没有什么了。只要能短暂地安定他的心神,让他做什么都行。他隐隐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距邹途越来越近,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压垮。   “邹途,你上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他晃了晃对方的手,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不记得了,有段时间了。”邹途用手指揉了揉右眼。每次风飘过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总会进沙子,“学长怎么突然问这个?你要是想抽,我也给不了香烟。上次在车上,全都抽光了。”   纪南泽拿他没办法,拉着他绕进一个便利店,他边走,边回头对邹途说:“我们离开松茸镇以前,去店里拿上几包吧。这一路到下一个落脚点还不知道要多久,总不能先断了你的精神粮食吧?”   邹途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那么说:“我不敢。”   纪南泽停下来看着他。   “因为那些声音?”   他帮他推开店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点点头,嘴唇略显苍白:“我担心,精神一旦放松……就像每次睡着之后,我都能听见那些声音,以及那些被害者在我的潜意识里徘徊。然后等我一睁眼,脚下就是尸山血海。”   “可你也不能一直绷着。”他于心不忍,“邹途,一会儿我们去酒店。我想看看你的症状到底是怎么回事?”   “学长?”邹途皱起眉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种时候,我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你……”   “别担心,我有分寸。”   纪南泽拉着他,走近便利店。店门上也贴着避难所的海报,只不过这回,纸上多了一个向下的箭头。纪南泽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食品货架上已经空的差不多,冷冻柜因为停电的缘故,早已停止了运转。里面的食物都开始发霉腐烂。他沿着货架绕了一圈,最终一无所获。于是他手掌一撑矫健地翻过收银台,走向后边零星的烟柜。   他挑了几包邹途经常抽的牌子,然后从烟柜底下翻出一条还没拆包的跳绳。   邹途的目光落在他手上,觉得有些疑惑:“这是做什么?”   “捆着你。”纪南泽抬眼对他一笑,“不是说想看你症状发作时的样子吗?保险起见,当然要把你捆在床上了。要不然,真的出什么岔子,我跟谁说冤去啊?”   邹途觉得他这话说得没错,可是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将香烟一股脑塞进背包里,看着纪南泽手里一边拆着跳绳包装,一边往外走。跟在最后的蓝莓则悄悄从货架上偷了一个狗狗用的小皮球,屁颠屁颠地追上了他们。   纪南泽说的酒店,位于松茸镇入口大概五百米的地方,周围是一些中西餐馆和独门独户的房子。酒店被住房围在中间,分布着不少丧尸。两人一狗配合默契,对于这点数量的丧尸,他们这些个中老手不一会儿就给清理干净了。   那酒店大概三层,规模不大,立在住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因为邹途刚一仰头,就看到酒店牌子上写着。   情侣酒店。   霓虹灯都灭了,玻璃上贴满了海报。基本都是一些黑广告,租住房信息,有的还夹杂着几张避难所的宣传单。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几个不同价位的套房。只有凑到近前,才能看清。邹途也不敢上前去,他目光到处游离,看着乱得不成样子的前台。低头看着黑白相间的瓷砖地板,顿时就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可直到纪南泽从柜台拿了一串钥匙,走上了二楼,邹途的脑子里也只有“情侣酒店”。情侣酒店是干嘛的?为什么学长看也不看就往里走?好奇怪,他不在意不同价位的套房里面会有什么吗?   他低着头,一手托着消防斧,一手紧紧抓着扶梯,紧张得汗都出了一身。可他不敢说话,也不敢问,就跟考了不及格的差生一样,羞愧到不敢面对老师,不敢面对家长。因为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墙上的挂画。   纪南泽在他前面,似乎也觉察到他一脸窘迫,一回头,就看到他红得快滴出血的脸。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把你卖了呢。”   “学长……带我来这种地、地方干嘛?”他紧张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清了清嗓子,努力保持镇定,“咳,不是说好只是休息一会吗?要是真的进了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去吧?”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又没人收你钱。”纪南泽无奈地笑了,“既然我们都没见过世面,为什么不一起去见识见识?……我听说这里布置得很浪漫,邹途。”   忽然被喊住了,邹途战战兢兢地抬眼看他:“怎么了?”   纪南泽悄悄地凑近他,略带戏谑的在对方滚烫的耳边吹了口气:“……你不想在上面接吻吗?”   这里的情侣酒店布置得很漂亮,隔音效果也很好,也因为正好是旅游淡季,因为他们在二楼三楼没发现什么丧尸,地上是凌乱的血脚印,看也看不清,一直通道走廊尽头。他们挑了上楼左拐第二间,只要门一关,里头发生的事,外面没人会知晓。房间的大小虽然不尽人意,可胜在了诚心。进门有一个清澈见底的浴缸,大理石制,做得跟小型游泳池一样。   只不过这水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天,有没有病毒存在,他不太敢用。   蓝莓见他们都没兴趣,立马就跳进水池里玩耍了,还溅了邹途一裤子水。   浴缸正对的就是一张满是垂幔的圆形大床,床铺很柔软,一旦躺上去,就压根不愿意离开了。纪南泽拉开窗帘,抱着桌椅上的泰迪熊玩偶,透过落地玻璃,将整个松茸镇收入眼底。松茸镇的规模还是很小的,带着隐约的乡土气息,城镇以外不是农田就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偶尔可以看到游荡的丧尸,以及平原上掠过的感染生物。   他抱着泰迪熊,拉过身后的邹途,直接扑到了床上。床垫晃了好几下,才终于平息下来。   邹途一只手撑在床角,一只手按在他腰侧,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没想到纪南泽的手臂直接搭上他的后背,猛地拉近了距离,两个人顿时吻作一线。那一吻结束之后,他用手指抚过邹途的嘴唇,笑了起来。“怎么样,是不是不赖?”   “这就是情侣酒店?”邹途舔着嘴唇,舌尖轻而易举地追上了纪南泽的食指。他在指端吻了一下,“我以前没见过,也就只听瘦猴说过。是做那种事的地方,气氛很暧昧。其他的,他也不知道了。”   “没见识。”   邹途猴急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纪南泽被他激得浑身一颤。   “你别那么着急,什么准备都没做。而且现在还是白天……”   “没人管,白天晚上都一样。”   纪南泽听他的架势,知道自己是真的避不过了。他在邹途肩上拍了一下,说自己快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邹途在他脸颊上啃了几口,抓着身下人的手腕就扣到了脑袋上方。   看着对方满脸笑意,邹途顿时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纪南泽胳膊动不了,只好拿脚尖勾了一下邹途。   “别磨蹭。” 第68章 小女孩   第五个保险套扎好了口,丢到地上的时候,纪南泽已经快没意识了。   邹途浑身热汗地看着他水气氤氲的眸子,也知道他没力气继续下去了。当即咬了咬牙,忍住了继续下去的冲动。   “学长,是不是累坏了?”   “你能不能……”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嗓子眼干得直冒烟。邹途见状连忙给他拧开矿泉水瓶子,一点点喂了进去。纪南泽抹了一把额头和脖子上的汗,“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有正事?”   邹途擦掉睫毛上的汗水,迷茫地看着他:“什么正事?”   “就是……绳子,在地毯上还是沙发上记不得了。我是没力气了,你把自己捆起来。”   邹途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想到他之前特意去便利店拿的那卷跳绳。一弯腰就捞起地上的绳子,他又看了一眼纪南泽,有些心疼:“下次,要办正事前就别再说办这种事了,腰酸不酸?我给学长揉揉?”   纪南泽眼神都开始眯缝了,他一只胳膊搭在邹途肩上:“你帮我翻过来吧,浑身都没力气。”   “行。”邹途笑了一声,托着他的腰,小心翼翼将他掉了个个儿趴在床上,又往他后腰盖了床被子,遮着一片狼藉的身子。他手指力道不轻不重,时而按在腰窝处,时而在后腰的凹陷徘徊。纪南泽本就被他折腾的身体酸软,这么一出,顿时鼻音都舒服得哼哼起来了。   蓝莓以为邹途在欺负纪南泽,气得冲上去乱啃他的裤脚管。邹途当时就苦笑不得了。   “你干嘛呢,不玩水了?”纪南泽见它浑身湿漉漉的,用手赶了一下。   蓝莓见他们玩的开心,没有自己的份。难过地呜咽一声,炮弹似地窜上了沙发,生闷气去了。   “手艺不错啊。”他下巴搁在手臂上,两条腿屈了起来,各种交叉,“要是以前,肯定雇你给我按摩。”   邹途笑道:“行啊,只要学长想,按摩还是保镖,我都乐意干,不要钱。”   “工资怎么能不要呢。”纪南泽瞧了卖力干活的他一眼,“以后离家出走都走不成。”   “不离家出走。以后绝不离你半步远,我发誓。”   他刚想对纪南泽笑笑,就发觉对方有点忍不得打了个哈欠。困意都涌上脑袋,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看起来格外撩人。   “想睡了?我还没把自己绑起来呢。”邹途看着床角那一捆绳子,为难起来。   “这床挺软的,比在房车上感觉还舒坦。”纪南泽勉强侧过身,勾住他的脖子。邹途也配合地低下身去,跟他吻在一块。纪南泽的睫毛刮擦了他好几下,痒痒的,连心尖都暖烘烘的:“邹途,一块睡吗?我好困啊。”   “我知道了。学长等我先把胳膊捆上,好吗?”   “嗯,你动作快点。”   纪南泽应着,身子挪了挪,给他让出好大一块位置。邹途坐到他旁边,用绳子将一边胳膊捆上,然后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只好把绳子一头交给纪南泽。   “学长,别看戏了,帮我捆上,一只手不行。我没那么灵活。”   他接过绳子一头,俯身在邹途脸颊上亲了一口,艰难地翻了个身,替他按着顺序把胳膊、脚踝绑到了柱上,每个绳结都是死结。可这么一动,刚激烈运动之后的疲乏感更明显了。纪南泽精疲力竭地躺回床上,给两人肚子上盖上被子,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   “睡啦?”   “嗯,晚安。”   “还没到晚上呢,没常识。”纪南泽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没一会,纪南泽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邹途看着他陷入浅眠的样子,努力支撑着自己不让自己睡着,可过不了多久,他就头昏脑胀起来。睡着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绑着四肢的绳子,活动了一下手腕,确认那上面死结的结实程度,等到确认绳结真的纹丝不动,他就放心闭上了眼睛。   在沉入梦乡的一刹那,他恍惚又听见了,那似近似远,在他脑子里不断回荡的声音。   这一次,比以往,都近。   近得……呼吸,仿佛都能听见……   ***   纪南泽睡了没有多久,就感到床震颤得厉害。耳朵里充斥着什么东西不断被摩擦,几近崩断的声线。他呻吟着翻了个身,手覆在邹途的胸口,意识有些模糊地哼了一声:“邹途,你醒过来了?”   可邹途没有回应,那声音,那动静也一点没有消退的感觉,反而是他手指触及的地方,激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凉。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猛然睁开眼,看向身旁的邹途。却正好,对上一双血红的,瞬膜上下眨动的眼睛。   那个人,那个明显是假借邹途的身体、面容的奇异生物,瞳孔放大,胸膛起伏着,对他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唇边俱是释放出的高热气流。而这一幕,他曾见过,就在南山大街的七层,他见过变成这样的邹途。   即使现在发生的转变并不像邹途受到感染时那样明显,他依旧保留着部分人类的特征。可面对这个怪物,距离他可能只有几公分,距离亲密到足以轻而易举杀死自己的怪物,他的身体本能地哆嗦起来,牙齿咬紧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威压,他颤抖不已。   他看着纪南泽,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纪南泽一动也不敢动。   眼前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邹途,他甚至在意识崩溃的边缘一次又一次挣扎着。就好像两股意志不断碰撞,不断融合,不断找寻共存的方式。可每一阵喘息都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让他只是望着这张熟悉的脸,这个熟悉的人,回想着先前还和他耳鬓厮磨的种种,浑身却毛骨悚然。   他的喉咙一动,出来的都是沙哑到了极点的呻吟。   那怪物似乎对他没有敌意,他抬眼看了看手腕上连接的绳子,轻蔑地笑了一声。稍稍一扯,就听一阵绳子崩断的巨响,整张床都激烈摇撼起来。绑在手腕上的两条绳子直接断裂,大力地抽在纪南泽脑袋旁边,被单和枕头都被抽得弹起了好几公分。   “呜……”尖叫声被他死死抑在喉咙口,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盯着那怪物,生理性的泪液先泛了起来。他眨了眨眼,试图克服这种生理性的恐惧带来的反应。   那怪物一只手在他脑袋边攥紧,将一条差点抽在他脸上的绳子甩到一边去。   他径直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抓向一旁的纪南泽。纪南泽被他的动作惊得浑身一颤,他立马就反应过来,一闪身就自怪物身边跌到了地毯上。他一咬牙,一撑膝盖就站了起来,只可惜这一下用力过猛,他趔趄了好几步,整个后背都撞在墙上。本就使用过度的身体又开始酸痛起来。   怪物应该没有抓他的意思,因为如果它真的这么想,纪南泽刚才那一下,无论动作多迅捷,都不可能避开。   他甩开身上的被子,活动着脖子,床单在他身下不断摩挲,直到他站在地毯上,朝着纪南泽的方向过来。邹途身上肌肉的张力非常强,因此,怪物每接近一步,肌肉就像呼吸一般,无时无刻散发着男性的荷尔蒙。   他要做什么?纪南泽不禁想,他手上没有武器,如果他想杀人,那么很可能会扼住脖子,也很可能殴打致死。他并不清楚这个现在占据着邹途身体的异常之物,他摸不透对方行动的准则。他会被杀掉吗?他会和之前邹途伤害过的人,伤害过的感染生物落得一样的下场吗?   想到这里,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但如果对方真的那么想,他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连感染生物都躲不过,连感染生物都无法幸存下来。   他又怎么可能?   蓝莓从沙发上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眨了眨眼。它并没有嗅到怪物身上的敌意,也感受不到纪南泽可能遭遇的危险,于是它低下头,又继续窝着睡觉去了。见蓝莓也熟视无睹,纪南泽是真的没辙了。他眼睁睁看着对方越靠越近,后背撞到了坚硬的墙角,对方投下的阴影已经将自己完全笼罩起来。   他紧咬牙关,假装无所畏惧地瞪着他。随着距离不断缩短,他不得不伸出手,撑在对方胸膛上。   “就是你在他脑子里一直说话吗?就是你一直诱骗他去伤害别人吗?是不是你……呜!”   那怪物根本没听他的话,而是将一只胳膊撑到他耳边,低下头,在他脖子上舔舐了一口。他收回身,似乎在分析气味或者味道一样,尝试着舔了舔拇指。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怪物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他的话,却没有回应。   他的余光扫过身下的纪南泽,像是终于尝够了味道,他满意地笑了一下。肩膀从纪南泽身侧擦了过去,连衣角都没沾上,而手指握在了后门的把手上。   纪南泽头脑已经有些发懵了,他顺着对方的动作看去,就见他的手指刚碰到把手,金属就发出一阵令他牙酸的怪响。下一秒,把手直接变形,被他从门上拔了下来。他就好像没看到,没发生一样,迈着步子踱向走廊。   纪南泽已经快被吓晕过去了。他睁开眼睛,生理性的泪水已经沿着脸颊往下巴流了。他无比恐惧地望着那家伙,这回,他是真的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你去哪儿?”等到对方拐进满是血脚印的走廊,纪南泽才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脚步声在走廊四处回荡。   既然对方不想伤害自己,那么一切就还好说。如果任由他操控邹途的身体,如果任由他一路走下去,邹途的身体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损害。他不能冒着这个风险,一个人留在酒店房间,怯懦无比地祈祷。他不能这样,他不能泛着邹途不管,即使在这个怪物面前,他没有能够制止一切的办法。   纪南泽定了定心神,直接追了上去。   “邹途”没有走远,他在走廊之间,看似漫无目的地穿行。可越过他的肩膀,顺着一排又一排错乱的血脚印,纪南泽看向走廊尽头。壁画不断颠倒,画面上是错误的、扭曲的欲望与爱意。有些房间没有关门,虚掩着,实在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目之所及,都是满墙满地的鲜血和内脏。   而在走廊尽头,站着另一个小小的、非常纤细的身影。   看着像是一个……小女孩。   纪南泽对这个发现感到不可思议,他一再确认着那个身影的真实性,嘴里喃喃自语。   “……孩子?”   还不等他们接近,那孩子扭身就冲进了视线死角。 第69章 门   纪南泽还没站稳,就听见“邹途”的方向传来一阵古怪的磨牙声。他顺着看了过去,发觉对方的手指已经深深嵌入墙体,脸上的情绪就好像压抑着巨大的狂喜,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向着女孩的方向,徒手就将墙面撕扯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痕。   他看到那五指造成的坑洞中,汩汩淌下黑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血液吗?   他感觉有些奇怪,邹途的血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绝不能让他就这样把邹途的自愈机会浪费。   这时,蓝莓叼着背包出来了。他见蓝莓也做好准备,立马一咬牙,跟上了走在前边的邹途。   “手别这样。”他忙追上去,想喊住越走越快的“邹途”,“你都流血了!”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急得额头上都是汗:“这身体不属于你,我不允许……”他猛地冲上前去,要去拽对方的胳膊。当他抓到“邹途”手腕的时候,黑血已经流到了手肘。他伸手一抓,顿时手心糊满了黑血。纪南泽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邹途”缓缓转过头,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他。瞳孔放得很大,几乎扩散到了整个眼球。   纪南泽态度强硬地抓着他的手,尽管心底不住瑟缩,面上还是不甘示弱:“你别伤害他,你现在用的身体对我很重要。他的身体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对方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劲道大得超乎寻常,纪南泽顿时面色涨得青白。力气没有加重,但纪南泽还是被他这下捏的直接跪倒在地。手腕被放开后,他下意识掩着肿痛不已的手腕,看着上面残留的青紫色的勒痕。   这一下似乎激怒了一直温顺的蓝莓,它甩下嘴里的背包,冲“邹途”大声吠叫。可它不敢上前,对方身上的某种存在令它忌惮不已。   好像压根没听见一样,他转过身,向着女孩消失的方向追去。   纪南泽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他抓着受伤的手腕,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追向“邹途”。无论他要做什么,无论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他利用的都是邹途的身体,邹途,邹途都是无辜的……如果感染病毒以来所有的罪行都是他犯下的,理应也由他负责,而不是每次一走了之,只留下邹途一个人独自承受痛苦。   女孩消失的地方位于走廊尽头的楼梯,这个楼梯,他们之前在酒店入口没有见到过。很可能是通往员工房的,地上都是血脚印,可一到楼梯口时,所有的脚印就变成了一串,还一直往下边通。   “邹途”顺着拐角的楼梯走下,下到一层时,还仰头看了上边的一眼。也就是这么一眼,更加坚定了纪南泽的决心,他趁着对方收回目光,立马就赶了上去。他不敢太接近,只好远远地跟着。“邹途”也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随着他们一节一节深入,一阵奇异的香味掠过他的鼻尖,又消失不见。周围环境也变得漆黑一片,能见度非常差。   纪南泽意识到,他们头顶不是没有灯光,没有电源,而是根本就没有灯泡或任何光源的存在。   一时之间,除了脚下的楼梯,整个楼梯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抓着扶梯,差点脚下一绊摔到地上。他慌忙地四下张望,什么也看不见,就好像此刻,脚下只有无尽的阶梯,他走不到尽头。   “蓝莓……?”他有些慌张地往身后看去,却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连轮廓都看不太清楚。   只有他自己,在一片无际的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一旦遇上丧尸或者感染生物,他就真的完蛋了。   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体依靠在扶手上,慢慢地往下移。他找不到“邹途”,也不知道女孩儿去了哪里,就连蓝莓也不知所踪。他身上的武器只有一把匕首,尽管使用的诀窍他铭记于心,可身处这种环境下,他还是难免紧张到不住冒汗。   就在他一脚踏下一级楼梯,走上平台时,余光瞬间就看到了下方的黑暗中,一团接一团蠕动的影子。并且只是在他发现这些不明黑影的一瞬,就有什么东西往他脚下爬行,声音带着溶解的肉块翻搅时的黏稠感。纪南泽立刻想要回缩,可下一秒,他就对上一个生物的眼睛。   怪物的金色瞳孔在黑暗中浮动,不,不止是一个,这些蛰伏在黑暗中的生物同时睁开了眼睛,震颤的瞳孔几乎同时锁定在他身上,无论是天花板,还是脚下,甚至是触手可及的地方,远远近近全都是这些分外可怖的眼球。   近前的怪物低低地喘息一声,苍白的人类面孔瞬时凑到近前。它身高可能达到了三米,头部扭成了90°,脸上全是缝合伤,眼睛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瞳孔扩散到了整个眼球,连眼白都找不到。怪物的嘴里满是烂牙,像是下巴失去控制一般,不断发出试图咬合的“咔咔”声。口型不断模拟着两种形状,就像重复着两个完全无法理解的字。   纪南泽大惊失色,当即就想往后退,可他脚下一个不稳,直接向后绊倒出去。   一只胳膊猛地抓住了他,把他一把提到了怀里。   “不、不要——!”纪南泽吓得拔出匕首反击,可他的手在半空就被抓住。   “冷静点,学长。”邹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听起来一如既往,不是那个虚假的怪物,也不是什么伪装,他轻声说,“都是假的……这里好像有问题。”   “邹途,是你吗?”纪南泽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急得去摸邹途的脸颊。在他确认了温度和触感之后,他似乎终于能相信对方的身份了,“邹途……你恢复了吗?我好像看不见?”   “恢复了,一来到这里,我的脑袋就清醒了。所以我说这里有点怪。”邹途吻着他的发顶,伸手去扣他的手腕,试图稳定情绪,“没事的,没事的,学长,我也看不太清楚。但你看到的东西,应该都是幻觉。”   纪南泽的手腕被他碰了一下,当即疼得厉害,倒吸一口冷气就下意识抽走了。   “学长,你手怎么了?”   邹途发现不对,连忙就问。   “你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是不是,我伤了你?”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委屈,特别自责。可纪南泽没法怪他,他手腕受伤这事,本就不是出自邹途本意,邹途原本就因为脑部感染病毒的状况,精神极其不稳定。他只好伸出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   “没事,伤不重。”他说,“你可不许自责,等我们把感染病毒的这回事处理干净,你再跟我隆重道歉,怎么样?”   邹途抱着他,心里不是滋味。他那么疼惜的人,疼惜到一点伤口,冒一点血心里都会抽搐的人,却被那种怪物借助自己的身体弄伤了手腕。他难过,他怨恨,他甚至对自己当时的毫无觉察深恨痛觉。他凑在纪南泽脖子边,鼻子和眼眶都开始酸涩。   他怎么能弄伤他,怎么能?   纪南泽拿他没办法,又捏了捏他的耳朵:“邹途,我不怪你。是我太冲动了,答应我,别记在心上。”   “嗯。”双臂环在他腰上,声音都闷闷的。   纪南泽笑了一声。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安慰到位没,只不过邹途半推半就跟他一块往楼下走时,那些幻觉真的奇迹般消散了。纪南泽一边下楼,一边回想起幻觉的最后,凑到自己面前的那张脸。那个怪物,当时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当他们走到楼梯的最后一级,就好像来到了一个较为狭窄的地下空间。具体的规模,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经渐渐构成了周遭物体的轮廓。而邹途显然有着比他更优秀的视觉能力,他什么也不看,拉着纪南泽就往前走。   “你看见什么了?”纪南泽觉得奇怪,问他。   “一道门。”   “我怎么就没看见呢?”他苦笑道,跟着一脸紧张的邹途。   “学长,自从感染之后,我感觉自己的感官更加敏锐了。”他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有些犹豫,“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就连力气,也大得超乎我的寻常。我要是不小心,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伤到你。”   纪南泽摸了摸他的胳膊:“你兴奋的时候都没弄伤我,担心什么。其实,早在车上我就知道了。你啊,是不是真当我迟钝?……不过没关系。”他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还生怕你不接受这样的自己。”   邹途低下头,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那扇门。那是一扇铁门,摸起来感觉有些年代了,他还不清楚该怎么打开。他的手在门上一边摸探,一边说:“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感染可能把我变成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也可能让我转头就杀害自己重要的人。我不想变成那样,我不想变成一个万人唾弃的怪物。”   “你不会的,邹途。”他说,“要是真的到了那时候,我也不会抛弃你。我一样会说喜欢你,一样会给你做饭,也一样会照顾你。”   邹途心头一暖,他为了掩饰情绪特意清了清嗓子:“对了,学长,我被控制的时候,是不是很可怕?”   这个问题,纪南泽不免回忆了一下,除了在墙上留下的手印,就是那见到人类时旺盛的攻击欲。奇怪的是,邹途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攻击的倾向,也没有把他当作敌人。还在……他脖子上舔了一下。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觉得有些事不对邹途坦白比较好。   “不可怕。”他拉起邹途的手,笑道,“真的,对我一点也凶不起来。感觉像第二个蓝莓,只是,比蓝莓危险多了,你对外物的攻击性很强。只不过,好像对我没展现出来。”   “那他怎么伤了你……”   “意外。”纪南泽见他不信,忙说,“你想啊,再听话的狗狗,是不是逼急了也会咬人?性质也差不了多少。要么是训犬的方式出了问题,要么是生长环境出了问题。所以啊,邹途,这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他。我们不钻这个牛角尖了,你看看这门怎么回事。”   邹途咬着牙,艰难地点了点头。   “门挺普通的,没什么特别,就是不知道哪里可以打开。”   纪南泽回忆了一下,问他:“邹途,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   “女孩?没见到。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女孩?”他想到上边经营的生意,顿时就回想起酒店套房香艳旖旎的一幕,当即脸上有点挂不住。   纪南泽皱了皱眉。   既然没有,为什么另一个邹途一见到那孩子就兴奋到了极点,连内心的杀戮欲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地上的脚印呢?有没有一串血脚印,可能在我们前面一路过来的。”他说,“我也不知道这血脚印怎么回事,酒店的走廊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脚印。”   听了他的描述,邹途有些不解,可有了一个方向之后,他立刻在地上搜索起纪南泽说的脚印。   果不其然,他在右手边的墙体处发现了血迹已经淡到看不清晰的脚印,那墙上浮出来一块斑驳的砖,就跟美国大片里的密道开关一个样子:“找到了,学长,这是不是电影里那种机关?”   “你按下去看看。”   邹途的手将墙砖按下去的瞬间,纪南泽忽然听见衣料摸索的声音,他出于好奇一回头,顺着声源的方形看去,就看到之前见过的女孩,定定地站在他们后面。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慢慢扩张着,脸色苍白得像他之前在幻觉里见到的怪物,女孩看着他们,惊恐地摇了摇头。她的嘴巴在动,可纪南泽听不见她说什么。就在这时,大门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打开了。里面火焰般朦胧的光线直接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他看见错乱地贴在大门上的“松茸避难所”的宣传海报,海报在门上贴了一圈,所有的红色箭头都指向这扇门。   纪南泽一回头,就发现女孩原本站的地上,靠的墙上,只剩下一串模糊的血印子。 第70章 松茸避难所   蓝莓不见了,连带着他们的随身背包也不见了。纪南泽虽然担心,可火光照亮屋内的一刻,他还是没有找到它的身影,但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寻找失踪的狗狗上。目前看来,这里只是一个通往另一个房间的地下室,而这个地下室很可能就是所谓的松茸避难所。   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这么强烈的光线了,在各系统都完全瘫痪的城市,连发电机都尤为稀缺,更别提燃油和火源了。可这个小镇地下的避难所,却在火源损耗的方面格外奢侈。门打开后,他们先是看到了一条长长的、狭窄的走道。看起来很破败,墙体都是砖块随意堆砌起来的,上面有几个铁架,用来支住火把。   邹途一手护着纪南泽,一手往前摸索。   墙体在纪南泽的触碰下轻易剥落:“看起来有些年份了,火把也是刚点上的。邹途,看头顶。”   顺着他的指示看去,就见被石砖垒得瘦长的天花板,吊着一整排的老鼠尸体。那老鼠也是变异的,脑袋都被人为捏碎,但是发黑的脏器还脱垂在身体外。   两个人见惯这种场面了,邹途捏了捏鼻子,他一向不太适应这种老旧、无人打理的环境。   “这里有人,我们得小心点。”他感觉鼻子有点痒,揉了两下就打了声喷嚏,“学长,我们还不清楚游国豪的广播到底有没有影响到避难所,你得先把脸藏起来。”   纪南泽在他的提醒下戴上帽子,尽可能地将连脸孔隐藏在阴影中。“那你呢?”他不免看了邹途一眼,“你自己不挡上,不怕别人也发现你?”   “我没事。”邹途说,“学长只要一露脸,但凡听说过游国豪广播的人,估计都能认出你了。如果是我,搜索范围可就大了去了,哪儿那么容易确定我。”   只不过,纪南泽还有一层担心:“邹途,我觉得我们还是别往里深入了。”   “怎么了?”   “你想,你现在不时对人和物抱有攻击性,甚至还位列游国豪的搜捕名单。不管哪一件事发生,不管出现哪一种可能,这对我们都极其不利。”他正了正帽子,“我觉得,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和人接触比较好。”   邹途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你说得对,学长,但是。我觉得这次有必要冒险。”   “为什么?”他皱紧了眉头,“你有什么发现了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抛出一个问题:“还记得出现幻觉前,有什么一直没被注意到的细节吗?”   听了他说的话。纪南泽开始了回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离奇莫名,如果真的要说细节,那就只有一阵气味,一阵语言无法形容的味道。他仔细回想着鼻腔那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不像是什么花香,也不像香水的味道。   “气味。”他说,“我在陷入黑暗之前,闻到一种很奇特的香味。接着,你说的幻觉就出现了,我看到了怪物,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真实的……可我总感觉,在幻觉里,它们在对我说这些什么。”   “我醒来的时候。闻到的也是这样一股味道。”邹途说,“当然,也看到了那些怪物。”   纪南泽错愕地看向他:“醒来的时候?”   “我认为,可能是这阵味道,把我从休眠中唤醒了。我一开始以为是一种植物,类似花田。”他看着前方,随着逐渐的深入,他们又来到了一扇铁铸的门前,门没有上锁,好像一推就能打开,“但是这里明显没有什么种植的痕迹,这里是地下,只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纪南泽还是对真相有些将信将疑:“不,仅凭你的说法还不能确定。想要从休眠的状态被唤醒,需要的可能也不只是感官上的刺激物,总之,我保留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和其他人接触会很危险。但如果它真的能克制你的杀戮欲望,你准备怎么办?”   “抢过来。”   纪南泽眨眨眼睛,似乎有些惊讶他的答案。不过他知道,邹途的表情看着不像在开玩笑。因为下一秒,就见他握着拳头,重重敲了敲门。   门闩发出沉厚的碰撞声。就在两个人心都提到嗓子眼,担心门后有什么不轨之徒或者恐怖的感染生物的时候,上面一道小门被推开,露出后边一双疲乏、布满血丝的眼睛。纪南泽总算松了口气,看样子是活人。门后的人打着哈欠,但在看到他们的瞬间,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敌意和陌生,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惊喜。   “你们是谁?”   “我们看到了避难所的宣传单,一路找到了这里。”纪南泽上前一步,他并不想让他们的真实目的暴露出来,至于“松茸避难所”有没有危险,游国豪的广播影响程度如何,就需要他一步步摸索出来了,“尽管很冒昧,我想问问,你们这里能不能交换食物和水?”他将帽檐抬起一点,眼眸深邃得如同一阵涡流,能将人整个吸进去。他故作无意识的目光接触,对方却盯着他的眼睛,越看越出神。   “不冒昧,不冒昧。”那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马就准备开门,“你们进来休息一会儿吧,我给你们开门……喂,你们去通知长老,说有外来者要进来。”   身后的邹途瞪了那咣当作响的门一眼,“啧”了一声。   门打开了。一个矮瘦的男人站在门前,招呼他们进来。只不过他对邹途在意的不多,他对着纪南泽,兴奋地搓了搓手。纪南泽谢过对方,跟着他走了进去。这个避难所有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只不过可能因为太久没晒太阳,他们个个都显得有些苍白,身体也显得消瘦和佝偻。   避难所两边的墙被分成居住空间,看样子只是在石头上凿了几个供人进出的洞,没有门,谁都可以进出。往里面看过去的时候,会发现地上只铺了一些休息用的稻草,环境极其脏乱,连桌椅都没有。只有过道里有火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现代化的气息。经过一间石屋的时候,纪南泽嗅到一阵奇怪的味道。他顺着看了过去,就看见火光照不透的浓稠黑暗之中,一个身形佝偻的女人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嘴里一边咳嗽,一边哼唱着走了调的摇篮曲。   他们走过的时候,那些人就抬起头,无神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移动,低咳声此起彼伏。   前面那人就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样,一边领着他们,一边夸夸其谈:“你们这次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松茸避难所,这次收留了几公里内好几个村庄的人,让他们不至于沦落街头。”   “刚才的就是你们收留的居民吗?看上去状况有点堪忧。”纪南泽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些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们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光是接触到那股视线,他就有些头皮发麻。   “你说他们?”那人笑了一声,“那些都是对避难所没有价值的人,就被分配到贫民窟来了。不是生了重病的,就是年纪太大或太小的,连一点贡献都没有。分配到这里的人,依旧享受着避难所的食物,就这点来看,还是我们的长老太仁慈的缘故。”   纪南泽愣了一下。邹途似乎受够了他和纪南泽聊得热火朝天,一把把学长拽到自己身后:“你现在带我们去做什么?”   “见长老。”那人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神情奇怪,“你们不也说了,要交换食物和水。那当然要去见我们长老了,只有长老允许,你们才能拿到东西。只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们打算拿什么换?”   “跟你有什么关系?”邹途没好气地说,“带你的路。”   “你说什么?”   “行了行了,别吵了。”纪南泽连忙上前拉架,对着那人挤了挤眼睛,“我男朋友,见你跟我聊得投机,他不高兴了。你别放在心上,他一直这样。”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邹途下意识握紧了纪南泽的手,像是想坐实这个称呼。而那人则愣了一下,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们,最终他好像接受了他们的说法,嘴里骂骂咧咧,后半程就没什么话跟他们讲了。经过一条走道之后,就通到了一个开阔空间。   纪南泽四下张望,发觉这里的房屋也是石制的,只是和之前见到的不同。这里石屋,内部设施更加齐全,屋子里也多了一些桌椅,床也不再是敷衍了事的稻草。这一块,多了一个圆形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块微微下陷的圆形砖石,直径有一个人宽了。有些妇女正在广场上劳作聊天,而漫天的火光一直通到互相堆垒成巨型阶梯一般的,王庭一样的建筑。   他所看到的王庭,据他的所在极高极遥远,却带着一种中世纪的风格。其他就看不真切了。   “长老就在那上面。我带你们进去……对了,记得客气点,不然我得挨罚。”   那人说着,将他们带到一条上行的阶梯,穿过广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看向他们,时不时传出咳嗽。邹途特别不喜欢别人盯着纪南泽,立马就把他拉到身旁,顶着群众们令他醋意大发的视线就往前走。   不知怎么的,纪南泽看到其中一名妇女停下了手里的针织,喉咙动了一下。   等他们到达两座石屋之间的宅梯,后面跟着的人也就停下了。纪南泽一回头,就觉得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尽管他看不清人们面孔上的表情,可那种如影随形的视线还是让他如坐针毡。如果只是好奇或者警戒外来者,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注意到邹途表情难看,实在忍不住,说了他一句:“你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没,学长太好看了。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这么看你。”   纪南泽哭笑不得:“那不还是生气了吗。”   “我气的不是学长,所以不算生气。”邹途捏着他下巴,趁着没人发现偷偷亲了一口,“我气的是他们没眼力见,看不出来我们的关系。”   他的眼神不甘又委屈,看得纪南泽心尖一暖,伸手就扣住他脖子。又确认了一遍没人看到,用力吻了上去。邹途舔了舔嘴唇,拇指摩挲着他的耳朵:“学长每次亲我都好用力,要是时间久一点,嘴唇会肿起来的。”   “谁让你接吻的时候不主动。只是碰一下嘴唇?”纪南泽说着,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你只有做那种事的时候才主动,我后面到现在还肿得厉害……”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个无语至极的声音。   “你们能不能,别他妈亲了。”带路的那人翻了个白眼,“长老已经在上面等了。算我求求你们,赶紧过去行吗。” 第71章 晚宴   所谓的长老,就是一位年逾七旬的老者。   主厅的面积很大,一点也找不出简陋破烂的痕迹,与外头的石屋格格不入,连吊灯都是水晶的。只不过里面燃着一盏煤油灯。主厅中间摆了一张巨大的餐桌,餐桌是木制的,上面铺着一大块红毯。从主座依次数下来,分别有二十多张椅子。和之前在石屋里见到的不同,这里的椅子基本都垫着上好的鹅绒。   带他们来的人介绍说,主厅通往左右两个房间,左边的房间被分为三间,依次是后厨,卫生间和浴场,而右边的房间则只有两个,一个是长老的卧室,一个是客卧。   他们的到来一早就通报给了长老,那老人穿着一身褐色的长袍,背着手慢慢转了过来。他年纪很大了,脸上都是斑,连头发也花白稀疏。见到他们的到来,他表现得很高兴。枯槁的手扶着拐杖,一点一点踱步向他们。邹途看了看左右,都是一排全副武装的小伙子,左右各十二个,穿着土黄色的兜帽长袍,并用警惕的眼神关注着这边。   “欢迎,欢迎。”老人看着纪南泽,眯了眯眼睛,“年轻人,你们一路风尘仆仆,一定累坏了。避难所别的没有,有的……就是热情。交换食物和水,就不必了,你们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纪南泽有些不太适应他的眼神,邹途用一只手将他挡到身后去,上前道:“不是我们不想留,老头……呃,老人家。”他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小指,连忙改口,“我们在外面还有同伴,若是只顾自己的口腹之欲,也对不起他们所做的努力。因此,我们只需要交换东西。”   目前,就这里的状况而言,过多的干涉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们只需要各取所需,搞清楚外面那些香味的源头就够了。   听了他的话,老人微微颔首,道:“可依我看,你们好像是空着手来的,想交换什么?”   “情报。”纪南泽知道邹途没有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走上前去,“我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的一切,看得出来,你们不常回到地面。而明天,我和他就会启程离开这里,我们并不在乎这些物资,但交换与联系是必要的,你们对外界剧变的了解,也是必要的。”   “哦?你怎么确定我们需要回到地上?”老人眯着眼睛看他,“现在,地上可能乱作了一团,我们根本不需要了解外面的情况。我们只需要待在这里,等待……”   “等待死亡?”纪南泽看着他,淡淡地笑了,“在这里,你们只能慢慢等死。”   老人身后有几个年轻人想上前来了,邹途也不甘示弱,将纪南泽挡在身后。   他悄声说:“别害怕,对付这些人我还有把握。学长要说什么,尽管说。”   老人眯起眼睛,伸手拦住了那些年轻人:“……你知道什么了?”   “氡气。”他说,“这是一种存在于地下土壤与地下水的物质,一种有害的污染。可能引发癌变,也可能引发不确定的疾病。外头那些人,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病症。”   老人眼睛眯缝起来,看着纪南泽。   “你们长期处在这种环境,大部分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很难适应外界。”他说,“很少有人会找到你们的避难所,而我们可能是这一个月,不……甚至长达半年之久唯一来造访的旅人。你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有我们才能拥有。”   “我该怎么相信你们不是编了一个故事来骗我的呢?”老人盯着他,眼神已经有些动摇了。如果纪南泽猜得没错,肺部疾病就是困扰着他们的一个长期疑难杂症。他不需要在这件事情找寻突破,这个人迟早会和他们进行交易。   “那就要看,你的意思了。”纪南泽说,“我说的再情真意切,您不相信,也是无力改变的。我只能告诉你,直到灾难结束,都不会有什么来这里造访的人了。其他的嘛,只能看您自己的了。”他看着老者,似乎想在对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很可惜,他让自己失望了。   “想来,我们已经有段时日没有去到过外面了。”老人忽然笑了起来,“可以,年轻人,当然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留下来,只是一顿晚餐的邀请,你们不会沾染上什么怪病的。只是,再跟我这个老人多说说外面的事情吧。”   纪南泽看着邹途一眼,似乎在征求对方的意见。他不太相信老人的邀请,现在是人人自危的时代,任何人都可能通过任何方式伤害或杀害他们,他们必须留一个心眼,才不至于陷入绝境。   “我知道了,我们接受您的邀请。但是……请容许我们今晚就离开。”   老者看着他们,笑了笑,没有说话。   餐点很快就在正厅准备起来了。等到厨子抱着一个包袱,从大门走向转角走廊的时候,纪南泽凑在邹途旁边,小声说:“我觉得这里没那么简单,吃饭的时候,多当心。我总觉得,那种幻象既然在两个人身上同时发生了,就一定不是巧合。更何况,我的幻象里出现了一个女孩……我很确定的是,当时另一个你也看到了。”   邹途皱起了眉头:“学长,要不要问问他们。”   纪南泽摇头:“不行,就像疾病一样,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隐私。他们人多势众,如果他们真的不想让我们离开,我们就算插翅,也难以从这里飞走。更别说我们想找到那股气味的源头了。所以,邹途,不可以激惹到他们,知道了吗?”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那阵香味,在整个大厅飘了出来。   黑色的、粘稠的幻觉,又重新……   纪南泽迅速咬住舌根,在一缕鲜血的刺痛下猛然惊醒,他扫视了一圈正厅里的人,发现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出神的状态。而邹途也意识到了这阵熟悉的味道,他咬破了嘴唇,努力维持了镇定。和所有人的异常,他和纪南泽对视一眼,立马就确认气味来自左边走廊。左边走廊只有三个房间,厨房,卫生间和浴场。而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厨子刚刚走进的厨房。   他是在烹煮什么东西吗?   但那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似乎形成了一种神经毒素,在他们脑中自然而然形成了幻觉。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确定,在场这些人,不但神情看起来古怪,甚至对他们的疑惑视而不见。那老人在空气中深深地嗅了好几口,叹息道:“每一次,闻着这阵香味,我就觉得自己好像重回三十岁,空气里都是年轻时的味道啊。”   纪南泽尴尬地笑了一下,看着他们端上来的前菜。   这些前菜都是一些干瘪的蔬菜,只是对于这个地下避难所的其他人来说,显得有些过于丰盛了。只不过,这里的状况和南山大街不同,姜森对他抱有好感,因此愿意分享南山大街的一切信息。而这个地下避难所,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   他必须小心行事。   “老先生,在短时间内将避难所建立成如此庞大的规模,您怕是功不可没啊。”   老人摸了摸胡子,笑道:“松茸镇兴建的最开始那些年,就已经建造起了地下防空洞。只不过后来用作避难所,哪里谈得上我的功劳。”   “你们都住在了地下,哪里来的肉?”他给邹途夹了一块萝卜,假装无意地问。   “肉?肉不是一直很多吗。”老人笑道,“我们有个养殖场,虽然最近的收成不尽人意,幼崽的出生数量也在下降,不过,依旧能撑一阵子。对了,外面的局势到底怎么样?你们觉得还要过多久,我们才能回到地面上,重新生活啊。”   “保守的说,一年左右。”纪南泽夹着一条青菜,观察着老人的反应。   老人只是笑了一下,没什么别的反应。   “那可要省吃俭用咯。”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空椅子,垂下了眼睫,问道:“老先生,这里空椅子挺多的,怎么不见你喊其他人来一块用餐?”   “我那些老朋友,早就死的死,残的残了。也就是你说的那什么病,一直折磨着我们,也不见好。我们中也没什么医生,就只能慢慢等死。”他说,“可我们啊,也始终不敢去地上,外头那些怪物啊,实在是……太吓人了。”   “怪物?”他咬着叉子,问,“老先生,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怪物?”   老人忽然抬起头,瞳孔缓缓放大,可依旧不像幻觉中的怪物。他只是一个老人,一个人类,对方那双干枯松弛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然后,似乎察觉到了纪南泽手腕的一震,他诡异地笑了一下。   “就是你们见到的怪物,它们吃人,还很会迷惑他人。年轻人,可千万别接近啊。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   话就这么说着说着,纪南泽就有些吃不下东西了,邹途也看出了他的担忧,在桌底下抓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安慰着。可这时,四碟肉菜和一大碗肉汤也端了上来。那肉应该都是新鲜的肉,看着就没有什么冷冻过的肉的色泽,散发着一阵接一阵扑鼻的热气。   这阵热气他们很熟悉,正是他们之前在外面嗅到过的香味。   “好了,既然菜都上齐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别客气。边吃,边告诉我这老爷子,外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说着,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纪南泽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丰盛佳肴,即使这老人一而再再而三强调这是避难所自己驯养的牲畜,他依旧没什么胃口。   纪南泽也就三心二意地跟他讲了一些外面发生的事,他一边想着那阵香味的由来,一边又好奇那神秘消失的女孩:“老人家,这味道怪特别的。”他说,“我还挺好奇的。”   “是吧,我第一次吃到,也惊奇得很。”老人笑了起来,“我们这里的小年轻,平日里别的不干,就剩捣鼓这些东西,在行得很。久而久之,就成了我们避难所的特色了。”   纪南泽低下头,他虽然很久没沾荤腥,倒也不至于管不住自己的手。他做偶像那会儿,必要的体态管理还是得保留下来的。老人说一些老生常谈,他就听着,应着,也不多做别的反应。可就在这时,他余光瞄到身边的邹途忽然捂住了嘴,尽管动作幅度尽可能的小,但纪南泽还是看到他握着筷子的手正在剧烈颤抖。   趁着老人不注意,他从一个盘子的底下,夹出一只被煮的烂软的极小的爪子。看上去像是某种牛蛙的。但纪南泽看了一眼,就直觉不对劲。地下室驯养的牲畜,又怎么会有蛙类?   邹途用筷子一头挑开皮肉,一看里面的筋和骨头。两个人头皮顿时就炸开了。   这爪子,不像牛蛙,也根本就不是牛蛙的。   应该是从一种他们想也想不到的东西上,活生生剁下来的。 第72章 尸肉   “冷静点。”纪南泽按下他的手,立马就镇定了下来,“我们还在别人地盘上,不要轻举妄动。”   邹途咬了咬牙,手腕依旧有些颤抖。尽管他的身体素质很强大,但论心理素质,他自认是比不过纪南泽的。往往在危机面前,学长比他更能冷静下来。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先前的发现一直萦绕在心头,让他没办法不去联想,也没办法不去分析这到底是什么。   这里,怕真是龙潭虎穴啊。   “学长,他们看着我们。”   “别去想,细想的话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我没猜错的话,他正在盘算,正在找寻时机。”纪南泽一边故作淡定地小口品尝盘子里的蔬菜,一边暗中观察着老人的表情。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在注视他们,正在……找寻他们反应里的破绽。   “动手的时机吗。”邹途额头上汗都流下来了。   “对。我没猜错的话,那个老人可能会开口留住我们。”他将一块切的方方正正的萝卜放进口中咀嚼,说,“从最开始,我们的方向就错了。这个味道,这种带有幻觉的气味,很可能是受到感染的人类或动物的肉,经过烹煮之后散发的味道。”   邹途看着盘子里的东西,不仅没有食欲,还感觉由内而外的恶心。   “我早该猜到,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能有他妈什么畜牧养殖场……”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敢情是圈养了一窝丧尸,放活人进去感染的啊。好他妈恶心。”   纪南泽抬眼看他,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总比饲养活人好。只不过我好奇的是,这些感染者的食用者,为什么明显没有受到感染?难道感染病毒会被高温杀死?”   “不,应该没那么简单。”他说,“学长,你别忘了,感染病毒是有智能的。只是我们想不到,它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是不是菜肴不太合口。二位……怎么还不见动筷?”   老人似乎没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只是看着他们,饶有兴致的十指交叉,搁在下巴处。   “不,只是太久没有见过荤腥,有些惊愕。”纪南泽没有看他,说,“毕竟在这种黑暗时代,能够在地底建立起一个畜牧的养殖场,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确实很不容易。”他劝说道,“尝尝吧,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味道。”   听起来像是在劝说,可他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他们离开。这是松茸避难所的讳莫若深秘密,他不会让外来者将秘密带到外界,带到大地之上。除非,加入他们,或者死在这儿,成为他们的口粮。   大厅里两排卫士上前一步,已经明显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了。   邹途一听,脸色就变了,他当场就想摔筷子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只不过,一旁的纪南泽看着特别淡定。   “您说这个?”他用筷子夹起一块肥瘦相宜的肉,对着老者善意一笑。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地、缓缓将肉块含入了嘴唇之中,没有咀嚼,他的喉咙动了一下。邹途顿时脸都白了,他想制止这一切,可纪南泽伸手在桌下按住了他的膝盖。   今天纵使他有万般借口,这一口丧尸的肉也是躲不过的。   这时,他站起来,漂亮的眼睛扫过在场所有人,笑了一声:“感谢您的款待,可惜我的朋友是素食主义者,承受不了您的美意。现在我们酒足饭饱,老先生,是告别的时候了。”   “不。”老人看着他,眼睛里透露着一丝狂热,“年轻人,尽管我也很想让你们离开。可现在很晚了,外面很危险,有很多怪物,数不清的怪物。我不想你们白白送死,所以,你们可以在这儿住上一晚。等到第二天,天一放亮,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纪南泽冷笑一声,低下头,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绪。   “那么,多谢了。”   ***   长老把他们的房间安排在正厅右侧的走廊上,是一间设备齐全的客房。看上去一直有人在收拾,床单和东西都很整洁,一些带有生活气息的小摆件倒是平添了一份和气。   邹途追着纪南泽,前脚刚进去,后脚还没来得及说话,纪南泽一伸手就将床头的时钟扣在了桌上,他接二连三地将好几个小摆件转了个方向,全都对准墙面,一个不剩。做完这些,他回头对邹途交待了一声:“把门锁上,一定得锁上。”   说着,他扭头跑进厕所,门咣当一关,邹途就听见厕所传来呕吐的动静。他内心忐忑地跑去拧大门锁,却发现那整个把手都没了锁芯,看上去就像被人为去除的,根本就锁不上。   “妈的。”他暗骂一声,跑去厕所看纪南泽。   洗手池边的纪南泽已经吐得眼睛充血了,他一只手抠着嗓子眼,往水池里张嘴呕吐。他舌头动了好几下,才终于将刚刚那块要命的丧尸肉呕了出来。他泪眼朦胧地接了一捧水,一边将肉冲进下水道,一边疯狂漱着口。   邹途看他浑身颤抖的样子,心里一阵抽痛。他快步走上前去,拿纸巾为他擦了擦嘴角:“学长,没事吧。”他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可邹途即使知道,纪南泽这么做就是为了他。他们两个之中,必定有一个得吞下这块肉。他心里止不住的难受起来。   为了他,为了他才这么做?没有必要这样,即使没有吃那块肉,即使他们必须撕破脸皮,他也会保护学长,拼尽性命也会把他安全送回地上。他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安全冒险,他没有必要这么顾忌自己。   “咳……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吃那块肉。”他趴在洗手池边,用手背狼狈地擦了擦嘴,“你是不是以为,就算他们全都冲上来,自己也有把握赢?”   邹途没说话,他的想法与纪南泽现在所说不谋而合。   “不可能,邹途。这是不可能的。这件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对于这个避难所而言,我们是外人,是有可能将这个致命的秘密透露给外界的敌人,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如果你真的跟他们动手,避难所的所有人都会抱着杀心对付我们。即使你再强,面对那些不要命的人,我们一样没有胜算。”他说,“何况,我们对这里太不了解。没有出去的路,没有能帮助我们的人。我们什么都没有。”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那股味道贸然闯入。这帮该死的、令人作呕的东西,妈的,我迟早要了结他们……”   邹途一拳砸在洗手池边,看着水面震出一道波纹。   “别着急。”纪南泽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镇定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今晚,他不会放过我们。他一定要在今晚得到一个答复,究竟是加入他们,还是成为他们的食粮。很简单的问题,可今晚,注定是我们的不眠之夜,邹途。”   邹途连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他快恨死这个避难所了,恨死感染病毒了,当然也快恨死自己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想循着味道进来,他和学长又怎么会遇上这种荒唐事?现在,他隐隐萌生了一种想法。如果将身体交由感染病毒,能不能带学长安全离开避难所。   但这个想法实在太过荒唐,被病毒占据的身体在学长的身上留下了伤痕。他无法确定下一次主权交接,学长的安危能得到保障。更何况,烹煮丧尸挥发的气味,似乎对感染病毒有一定的缓和作用。他不确定下一次睡过去之后,醒来的到底是谁。   纪南泽看着他,似乎心里明白了他的担忧。他伸出手,捧住邹途的脸,让他与自己近距离对视。   “别担心,邹途。”他说,“我们有的是机会。”   “太危险了。”邹途注视着他,担忧地吻了吻他的手指,“学长,你知道。这里遇到的所有人可能都是我们的敌人,我没有信心……他们不是丧尸,也不是感染生物。无法用一般的逻辑解释他们的行为。人类的确比怪物更危险,也更狡猾。我没有办法在这么多敌人的环境下保护你,我他妈真的没有那个信心。”   纪南泽温柔地看着他,还是忍不住笑了。食指轻轻抚过对方的脸颊,他说:“我们不需要在意人数,邹途,我知道一个办法,但需要你配合。因为你可能,生气。”   邹途挑起一边的眉毛,不知道他指的生气是哪方面。   他们确定了门外把守着一个年轻人,而且并没有注意到房屋里的动静。在他们做足准备以前,纪南泽也确认过房间里所有的摄像头都被挡起来了。他整了整衣领,看了一眼邹途。他们在厕所讨论的计划很简单,纪南泽负责转移对方的注意,套出一些话,而邹途则进行最后的处理工作:前提是纪南泽失败,他们只能用暴力胁迫对方就犯。   “你真的要去?”邹途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特别奇异,“跟那种玩意他妈的……搭话?不,这是不是色诱?”他越想越生气,“学长,你告诉我,这他妈是不是叫色诱?”   纪南泽被他逗笑了:“你说什么呢,色狼。人家吃不吃我这套还不知道呢。”   “操,那不还是色诱吗!”他眉头都拧起来了,“不行,学长,我不许你去。那种玩意算什么。不行,绝对不行。”他说着,直接伸手去抱纪南泽,想把对方扛到床上,“之前我就很不爽了,你说看门的那小子,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就是看不出我跟你……那、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说大声点。”纪南泽被他抱着,险些就摔到地毯上,他连忙勾住邹途的脖子,在对方耳朵边急切地说,“哎呀,嗯……别亲了,你悠着点啊。我们现在一不小心就得送命,你怎么脑子里还想着亲热?不行,不许你亲了。你再这样,我就禁止你跟我肢体接触了。”   “什么?”   “禁止一个星期。”   “不行,我会死的。”   “那三天吧。”   “也不行,我想跟学长亲热。”他说,“在哪儿都挺想的。”   纪南泽觉得他现在耍无赖的反应特别好笑,于是逗他:“你只想亲热,没往别的地方想?”   邹途被他说了一通,脸颊一烫,心情特别郁闷地埋在他脖子边:“……想,想了点儿,但是不敢和你说。就是,操,真是便宜外头那小子了。”   纪南泽心中一动,踮起脚尖就吻上了他的嘴唇。   房门打开时,外头看守的年轻人估计还没意料到危险的靠近。他本能地警惕起来,瞪着推开门的人,发现是纪南泽,而且对方那眼神温柔得不可方物时,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这个外来者的眼睛,是真的好看啊。   “有什么事吗?”态度也不自觉柔软了下来。   纪南泽对他温和地笑了一下:“我第一次到避难所,有点紧张。想问你点事……”他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您介意……告诉我一些事情吗?啊,您放心,如果不方便回答,不说话也行。”   对方看着他那样子,也觉得真切得很。当即就有些心软了。   “你问吧,我们避难所,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隐瞒的事。”   “来了你们避难所,真的就不能出去了?”纪南泽看着他,微微蹙眉,“就一直得待在这儿?”   那人似乎为难了一下,可他看纪南泽心神不宁的模样,只好挠了挠后脑勺,说:“如果你愿意留在避难所,当然也会有出去的机会。只不过,只有获得长老的批准,才能短暂地回到地面上。”   “你能回到地面吗?”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有些欲言又止。   “我……做不到,我还没有得到长老充分的信任。”他说,“你是从避难所哪个入口进来的?”   “酒店。”纪南泽刻意隐瞒了前头的“情侣”二字,“听你这么说,避难所是不是有很多入口?”   他点了点头,继续道:“据我所知,还有些是便利店和民房之类的,我们松茸村,从很早之前就建立了这个避难所,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避难所的暗门,这应该追溯到一战了。只不过一直没派上用场。”   这么说来,进入松茸避难所的通道,并不只有一个?   这样一来的话,出口又会是怎么样的?   “这些进来的入口,难道不是避难所的出口吗?”   那人听他这么说,当即笑了一下:“避难所有固定的出口,想从入口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入口的机关都是单向的。”   就在纪南泽还想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那人忽然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害得纪南泽的心也提了起来。他见四下没人,难耐地舔了舔嘴唇,向纪南泽凑了过去:“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真的……特别好看?”   纪南泽眨了眨眼,似乎有点没跟上他的节奏。   那人看着他,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大:“你看谁一眼,谁都乐意多看你好几眼,挪都挪不开的那种。你是不是想通了,要留在我们避难所了?那多好啊,长老一定也会喜欢你的。你就留在这儿,别想什么出口不出口的了。外面多危险啊……你和你朋友两个人,朝不保夕的。不如留下来,我们做做伴……”   就在嘴唇快要碰到,纪南泽的表情越来越难看的一刻。那人忽然咚的一声软倒了下去。纪南泽有些怔愣地往他背后看去,就发现邹途一手拎着那人的衣领,一手直接掏出一支香烟点了起来,脸色看起来特别不好。 第73章 疯女人   纪南泽实在受不了他一脸酸意,直接扑上去亲了他嘴唇。   “有没有好一点?”   “还行吧……”他还是有些不高兴,“你们他妈……都快亲上了,我一点都不好受。”   纪南泽立马又亲了上去:“我就是没反应过来,谁要亲他了?你也真是。他要是醒着,我们还能问点话呢。现在好了,我们自己去找出口。”   邹途抱着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应该是有话要说。可他一看到纪南泽,就忍不住俯下身在他嘴唇上亲了好几下:“我们往哪儿走?”   纪南泽顿时哭笑不得:“你东张西望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主意了呢。”   “我没,我就是想亲你,就是想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他有点委屈地说,“他说你好看,还说那老头也喜欢你。听得我快气冒烟了,我他妈一想到有人会在脑子里想你,我心里就别提多难受了。”   纪南泽知道他不开心,笑了起来:“小气鬼。当然了,你也是我的小气鬼。”说着,他又在邹途嘴唇上碰了一下。   其实就算邹途不打晕那人,纪南泽也知道他们是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了。单光分析这人说的话,就能确定出口应该是只有长老知道的地方。他们必须想办法接触那位长老,而不是在其他人身上兜兜绕绕,这都只是徒劳无功。   他想了想,贸然离开正厅寻找出口,无疑是在虎口拔牙。这条走廊无疑是相当长的,但纪南泽还记得,他们所处的这条走廊,同时有着一间客房和一间长老房。   “我们可能需要进入长老房。”纪南泽看了眼走廊,将人拖进房间,掩上了门。他对邹途说,“这里的其他人没法提供关键信息,那位老先生,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关键。”   邹途一挑眉:“学长,你还叫他老先生呢?就他那样,叫老不死的都是便宜他了。”   纪南泽对他一笑:“你啊,等我们真的找到了他,你可不能冲动行事啊。不然我们就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说真的,我很想揍他一顿。”他闷闷不乐,“是他逼你吃了那玩意,还不知道对身体有没有影响。是他把整个避难所弄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一想到这个,就直犯恶心。他害了那么多人,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真他妈不可思议。”   纪南泽伸手帮他顺了顺毛:“你乖一点,可不能忘了我们本来的目的。”   邹途咬了咬牙,他知道纪南泽在说什么。他知道他们最开始想在这个避难所获得的东西是什么,但现在真相明了,他们只想一走了之。如果经过烹煮和焚烧的丧尸才是一切的解药,那么邹途宁愿永远逃避真相。他只感觉恶心,一阵接一阵的恶心。   可他知道,一旦自己离开这里,感染病毒又会重新争夺他身体的主导权。   他迟早会落败,那个险恶的怪物就根生在他每一个细胞里,叫他不得安枕。它会在出现在他的睡梦与清醒的夹层,控制自己的身体,满足那无尽的杀戮与口腹欲。   他们一路上行进的非常顺利,邹途负责处理掉走廊巡逻的人,将他们拉近房间。确保他们短时间内不会苏醒,不出纪南泽意料的是,长老房的房门跟客房一样,都被抽掉了锁芯。只要轻轻一拧,就能随意打开。   他的动作很小心,一手端着从房间顺出来的烛台,一手不让门板或任何东西发出声响。   将长老房的门推开一点,他小心翼翼地往里瞧。里面的布局和客房差不了多少,纪南泽确认了一下里面的小摆件。长老房里就没有动这些手脚。只不过这个房间,空无一人。他大着胆子推开门,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长老不在房间,房间里漆黑一片,唯有他手中的光源,勉强将房间的大概照亮。墙上嵌着一面窗,火光照射过去时,窗面激起反光。他连忙招呼邹途带上身后的房门,向窗户走去。他看着那窗户,手一拧就开。纪南泽连忙将窗户一推,蜡烛往下边一照,就发现那是一个垃圾场。堆的是什么垃圾他们就不知道了,只不过除了恶臭,就能看见乱爬的老鼠和遍地都是的骷髅。而垃圾场中央,站着一个枯瘦的女人。   他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想退缩了。   那女人看着特别佝偻,整个身形都畸形了。她一手抱着襁褓,往上看了他们一眼。她没说话,那双精瘦的眼睛盯着窗上的两个影子。她伸出手,对他们招呼了一下。纪南泽和邹途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也知道现在的状况,怀疑根本没用。就眼睛一闭,双双跳进垃圾场,追上了那女人。   女人见他们下来了,一没吭声二没说话,盯着他们手里的火,摇了摇头。   纪南泽明白过来,立马熄灭了蜡烛。黑暗倾塌下来,他们跟着女人,沿着恶臭的垃圾堆绕过中央区域,往边缘走去。   这一路上,没人敢说话,因为当他们绕过中央广场的时候,就看到广场到正厅的方向,升起了海浪般的火把。人群的咳嗽声和交谈声此起彼伏地压了过来,震得人耳朵嗡嗡的疼。   “他们发现了。别担心,我把窗户关上了。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快想到长老房。”   邹途皱起了眉头,牵起纪南泽的手,猫腰在垃圾堆里穿行着。他踩碎了好几具骷髅,那些浑身发绿的老鼠也从他脚边、身上吱吱叫着跑走。   “不知道她会带我们去哪儿。”纪南泽看着前方的女人,他的表情也不怎么好,“这里处处都充斥着诡异的气氛,我甚至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但我们别无选择,别担心,学长。”邹途看着他,“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她想做什么,不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学长至上。”   纪南泽忍不住用拇指抹了抹他的嘴唇:“瞎说什么呢,我才不要,邹途。你是不是又开始了。”   那女人带他们走的线路很刁钻,基本没有人会想到垃圾场。因此,搜查的人即使分成了好几拨,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踪迹。垃圾场和住宅区是用两米高的木栅栏挡起来的,透过缝隙,纪南泽可以看到他们的搜查轨迹全都集中了正厅附近。但是通往贫民窟的道路,却意外没有人进入。   他们一路七歪八绕,终于绕到了一间石屋的背面。纪南泽仔细看了看周围,发觉好像就是他们之前来过的贫民窟。   女人四下看了看,翻下来几块砖头,身体往前一扑就钻了进去。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她进了里面。等到他一回过头,就看到一脸为难的邹途。他顺势翻下来几块砖头,邹途总算能从那缝隙中艰难地挤进来了。纪南泽将砖头复位,就拉着邹途躲到石屋的阴影里了。   那女人走到石屋前看了看周围,认为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她就松了一口气,转回他们面前了。   她抱着怀里的孩子,眼窝已经深凹下去,面颊消瘦。看起来非常可怖。   “你们是不是……从外面来的?”她激动地抓住邹途的胳膊,满是希望地看着他,“你们是不是见过一个小女孩?我的小女儿啊?”   邹途看了一眼她的胳膊,上面已经全都是绿色的斑藓,皮肤也溃烂露出了白骨。明明就像丧尸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任何攻击的欲望,也拥有语言的功能。她只是看着他们,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你的小女儿是谁?”纪南泽耐着性子问道,“能告诉我她大概的样子吗?”   那女人眨了眨眼,颤抖地翻开襁褓。他们往里看了一眼,却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头骨,看样子,应该属于一个小孩。她看着那具骸骨,嘴唇动了好几下:“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可好看了。她失踪的时候,头发长到这里。”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腰的位置,然后她看看邹途,又看看纪南泽,“你们看到她了吗?我的挚爱,我的女儿!”   “我见过一个小女孩。”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希望她能冷静下来,“就在我们来的那条路上。可我们找不到出去的方向了。”   那女人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最后终于瘫软在了墙上。她换了好几口气,仿佛无法承受这股巨大的惊喜,她一转头,看着纪南泽,又说:“她过的好不好?好不好?是不是我漂亮的小女儿?”她低下头,看着襁褓的骨骸,嘴里喃喃着,“雯雯,他们把你带走的时候,妈妈真的好伤心啊。妈妈也想去找你,可妈妈已经没有资格离开这里了……”   纪南泽深吸一口气,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神无比坚定:“夫人,我们可以代替你去找她。但是,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邹途看着他的动作,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他分得清轻重缓急,现在他们如果真的想离开这里,眼前这个疯女人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而她的女儿,很可能就是学长在进入避难所之前说过的,他在幻觉开始前见到的女孩。   那个女孩离开了避难所?为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襁褓的头骨上。如果她真的像疯女人说的一样,被带离了避难所,那么这个孩子的头骨,到底属于谁?是她的女儿雯雯,还是另有其人?   女人顺着他的手指缓缓往上看去,当她看到纪南泽深邃而悲悯的注视的一瞬,她嘴唇嗫嚅几下,眼泪就这么扑簌簌落了下来。   女人跪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第74章 暴君   故事的最开始,人们有的只是期待,而不是失望。   而一开始的松茸镇,只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小镇。这里的人们很淳朴,很少去到大城市,也很少接收到外界消息。因此,丧尸病毒爆发时,松茸真的居民是最后才知道的。村干部只是说城市里爆发了一种流行病,让他们家家户户都准备好,少出门,多买点过冬的东西。他说这次流行病貌似还挺严重,应该需要一段时间。   其实,像他们这种地方,爆发过流行病不少次,也传过不少假消息。所以这一次,基本没人把书记的话放在心上,嘴上应着,却还是走亲戚串门样样不落。罗佳雯和她妈妈周秀,就是其中为数不多把书记的交代记在心里的家庭。罗佳雯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她妈妈,靠着和些米面勉强度日。   她屯了一些足以果腹的粮食,准备关起家门一直过到流行病过去。   也就是罗佳雯从学校回来的那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楼组长先是说他们村医院收治了一个病患,看样子好像狂犬症发作,攻击性特强。看身份证也不是本地人。当天值班的医生,还有村长的儿子都被那病人咬了好几口,罗佳雯跟周秀说的时候,周秀隐隐就觉得不对劲了。她叫罗佳雯早点回去睡觉,可当晚她却辗转难眠。于是点了盏灯,坐到客厅织毛衣去了。   也就是那么一坐,救了她们全家的性命。   她织着织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惨叫。她有些慌了神,熄灭烛火,将窗子撑开一点,往外看去。旧件对门的屋子,地上全都是鲜血。窗户还被打破了,有半截人卡在那。周秀立马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立马叫醒熟睡的女儿,从锅炉下边翻出一个木头垫着的地下室入口,镇子里的老人都说,遇上什么事就往里面跳,可以活命。她带着所有能找到的食物,眼睛一闭就往下跳。   到了地下之后,就发现这个还未建成的防空洞多了好多人,他们基本都是听见动静逃进来的。可他们又怕外头的怪物也从入口进来,于是就退进了大门里。后面几天,一些年轻人组成的搜救队从地上救回了幸存者。他们就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指示下,一点一点将避难所建立起来。可是地下资源有限,他们中老幼妇孺又多,自然不敢去看看上面的状况。而听每一次前往地上探查的年轻人说,上面都是那天犯了狂犬病的怪物,全都在啃食活人,而且数量越来越多。   因为见不着搜救队,得不到外界的消息。久而久之,他们就不敢上地面了,就在长老的带领下,将避难所建立了起来。最开始,是松茸避难所吃的也不是活尸,是人们从地上带来避难所的储备。   他们尝试过种植,可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败了。还不到一个月,他们带下来的食物就基本快消耗光了。分配给他们这些人的食物越来越少,可长老身边那些年轻人,就能得到最大配给的食物。   一开始,有不少人饿死,也有不少人抓了老鼠,得了不知名的疾病死去。因为没有地方埋葬,就只能把尸体丢在一个挖出来的沟渠里,慢慢的,这里也演变成了垃圾堆。   她们饿得实在受不了,罗佳雯还在发育,身体却已经骨瘦如柴,周秀心疼她。就想找长老求求情,那天,她刚要走上正厅,抬眼就瞅见垃圾堆的方向,长老身边那些年轻人拎了许多黑色的麻袋出来。她心里又有不好的预感,就跟了上去。   她一直跟到避难所的一个出口,就看见他们几个鬼鬼祟祟的,用刀划开了麻袋。周秀好奇,就往里看了一眼,也就那一眼,她顿时吓得脸色铁青,一把捂住了嘴。那里面伸出来一只胳膊,上面全都是绿色的班,都能看到骨头。   那几个年轻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拿着刀就将袋子里的东西大卸八块。   第二天早上,她们久违地品尝到了炖肉。   长老说,这些东西是一种特别的牛肉,平常都见不到的。是年轻人们从陆地上带回来的,那一整天,有一整锅炖肉,谁都有份。但周秀吃不下肚子里去,她也不让罗佳雯吃。可罗佳雯实在饿坏了,她背着周秀,就跑到长老跟前,要了一碗炖肉,吃了起来。   炖肉不是每天都有的,总是隔一天,就有一顿丰厚的炖肉。可周秀却总是神经质地数着周围的人,她知道,随着疾病和饥饿的到来,所有人正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一点一点地消失。她很害怕,她害怕有一天就轮到她和罗佳雯了。   她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可很快,炖肉也消耗光了。她们又陷入了盼不到头的饥饿当中。   到了那时候,周秀就坐在角落,腿上睡着面黄肌瘦的罗佳雯,看着头顶厚重的土层,数着根本看不到的星星。她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才会有个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死。因为每当搜救队从地上回来,带回来的都是一个可怕的消息。她们回不到地面上,因为地面上全都是怪物。   吃人的怪物。   周秀把脸埋在膝盖里。   她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荒唐的玩笑。   然后,第二个黎明到来时。长老建立了贫民窟。   他要求将所有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安排进贫民窟居住,避免占用过多的资源。而周秀母女,当然也就被安排到了贫民窟。这里的生活很糟糕,有老鼠和臭虫的骚扰,生存环境恶劣而潮湿。没有饱腹的食物,有的只是其他人吃剩的残羹冷炙。   在这样的环境下,罗佳雯陷入了高烧,昏迷不醒。   周秀向长老寻求医疗帮助的事情很快传了开来,那天晚上,来的不是医生,而是那些年轻人。他们从周秀身边带走了罗佳雯,从那天开始,罗佳雯再也没有回来。而从那之后,松茸避难所,几乎每一顿都能见到丰盛的荤食。   只有周秀和贫民窟里的人,只有她们还记得,她们重病缠身的亲人,她们日日夜夜的思念。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   听了周秀的故事,纪南泽的表情非常难看。尽管这个可怜的女人对松茸避难所的一切知之甚少,但发生在松茸避难所的一切,已经离奇到无法解释的地步。   “对于你遭受的一切,我很抱歉。”他握住对方的手,看着上面不断蔓延的斑藓,“我答应你,如果我再见到你的女儿,我一定会告诉她,你一直在找她,一直。”   周秀说完了所有的故事,木讷地看着纪南泽,笑了起来:“你看到我女儿了吗,头发黑黑的,到这儿……她眼睛大大的,跟你一样。跟你一样漂亮,跟你一样,好像天使啊……可我的天使,没有了。”她看着怀里的头骨,又落下泪来,“……没有了。”   “周女士,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纪南泽看着她,问,“仅凭我们的力量,无法让松茸避难所的犯罪者接受他们应有的制裁。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才能寻求外界的力量。我向您保证,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周女士,他们一定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行恶,所有的罪孽从来明码标价的。   都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周秀讷讷地看着地面,笑了一下。   “这里已经没有出去的路了,没有了。他在那里……养了怪物,养了很多怪物。没人能离开这里了。没有了……”   纪南泽的眉头皱了一下。   “您这是什么意思?出去的路,在哪儿?”   周秀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广场:“雯雯,你是不是又忘了。从那儿啊,只要跳下去……蒙着头一路沿着走,就到了。就能到地上去了。”她伸手想摸纪南泽的脸颊,“可地上全都是怪物,怪物吃人。妈妈去不了,再也走不动了。”   纪南泽看了一眼一边的邹途,他刚想站起来,就发现邹途的手又开始变凉了。他连忙转过头关切对方:“怎么了,邹途,是不是又开始发作了?”他摸了一下对方的脖子,发现也很冰凉。纪南泽看了看邹途一脸僵硬,大口呼吸的样子,又紧张地看了看广场的方向。似乎因为搜查无果,火把正向着贫民窟过来。   这一次发作和以往都不同,邹途完全清醒着,但感染的征兆又在他身体上复苏了。   纪南泽一把抓起他的手,只见血管有一次发黑、硬化,邹途整个人都发出痛苦的低吼。他捂着头,不断向后退去:“离我远点,学长,我不想伤害你,我不能又一次伤害你……那些声音,又来了?又来了!我他妈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邹途,冷静一点,求你了。”他扑过去抓住对方的胳膊,却一次又一次被甩开,纪南泽回头看了看身后,他们已经快要搜查到贫民窟了。他看着邹途,伸手捧着对方的脸,扒开邹途的眼睑。他的眼球已经开始充血,他的瞳孔上翻,剧烈震颤着。感染又一次试图侵蚀大脑,又一次在争抢身体的主导权。   邹途咬了咬牙,他一口咬在自己虎口,试图用痛觉抑制感染的蔓延。   纪南泽知道,他不得不这么做。感染病毒似乎找准了机会,在邹途最无防备的时刻趁虚而入,这一次,它几乎都要战胜清醒的邹途。如果他不这么做,如果不借助外力,他可能瞬间就会丧失理智,变成一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怪物。   他看着邹途虎口上渐渐愈合的伤口,声音都开始发抖:“不要这样,邹途,不要伤害你自己。一旦疫苗的效用没有了,你要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啊,你不是说,你不是说那个时候,那些声音就不会侵扰你的意识了吗?”纪南泽看他痛苦扭曲的模样,心急如焚。他忽然想到邹途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情急之下,他将衬衫拉开一点。透出线条明显的锁骨和肩颈优雅的曲线,胳膊环住他的脖子,让他的嘴唇轻易就触碰到自己的皮肤。   他还记得那句话,他还记得邹途说,当他们相拥,当他们身体相连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在叫嚣。   它们诉说占有,诉说孤独。   诉说着爱。   “邹途,记住。只有你。”柔软的嘴唇粗鲁地碰撞着对方的耳朵,一呼一吸之间悉是如水的温情,“只有你才能占有我,只有你才能爱我。只有你,记住了,谁都不可以,即使是顶着你的皮囊的怪物,也不可以。因为我不允许,到死都不允许……”   然后,他们热吻,他们紧拥,他们相爱。   堕入凡尘般的相爱。   邹途陷入一阵朦胧的黑暗,在这阵不断翻滚、犹如海浪般涌动的黑潮之中。他见到了一直以来折磨着他,与他争抢主导权的生物。他坐在凝固的黑暗上层,手指拄着一柄消防斧,斧头抵住地面。一条腿屈起,肆意地搭在一边。姿态透露着成熟的野性,连身段都男人味十足。   他没有穿上衣,因此,结实紧致的肌肉展现得淋漓尽致。   邹途就像在面对一面镜子,镜子里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脸孔。   唯有表情,唯有眼睛,唯有灵魂,与众不同。   那个生物看着他,血红的瞳孔诡秘地收缩起来。他看着邹途,看着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另一个自己,终于难以自持地哈哈大笑。   他是暴君,邹途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他的名字。   “来吧,厮杀吧,人类。”暴君展开双臂,脸上带着癫狂到了极点的情绪,“我们必须争夺,我们必须互相残杀。这里,就在这里,只能有我们中的一个。只可惜,我才是唯一的赢家。即使我一直看着你,从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注视着你。你那扭曲的,黑暗的灵魂。”   邹途看着他,拳头渐渐握紧,他没有说话,他对这个无数次想要鸠占鹊巢的怪物无话可说。   但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很小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没有问题,没有回答。暴君从他跟前站了起来,缓缓走向他。他每一步踏在地上,脚下的黑暗都在开裂,他傲慢地抬起下巴,眯起了眼睛,嘴角满是不屑的、轻蔑到根本没有把邹途放在眼里的笑容。   他们距离很近,近到下一秒就能咬断对方的脖子。他满不在乎地笑着,所有的语句,所有诅咒般的字词就从牙缝里,一个接一个挤了出来。   “……赢家将吃掉输家,丛林法则。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当然可以吃了我,当你有那个能耐杀死我,有那个胆量将我的存在吞进肚子里消化的时候,你就赢了,人类。但同时,你也会继承我的血脉。”他笑了起来,眼神逐渐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疯狂,“来吧,我已经准备好得到你的配偶,你的身体了。”   这一刻,所有的噪音都在邹途脑中嗡响,黑暗的监牢里,不断震荡出肉眼可见的波纹。这就是曾经在他脑子里不断嘶吼的、不断诱惑他走向地狱的声音,那是来自万千张口,万千只喉,万千只眼的讥嘲。   那是来自他对抗迄今的生物,灾厄,与亡者的旷古回响。   邹途看着身边发生的畸变,在巨大的轰鸣中笑出了声。   “你得不到的,你得不到他的。”   “他说,只有我。”   “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你插足的余地。” 第75章 人质   纪南泽将身体瘫软下来的邹途放到稻草垫上,转向神智不清的周秀。   “他们很快就要来了,也许很冒昧,但是,周女士,我想把他暂时交给您照看。一旦出什么问题,请您一定远离他。我……”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邹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去引开他们,保证你们的安全。”   说着,还不等周秀回应,纪南泽就跑出了石屋。   他不知道周秀到底能不能听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不放心邹途一个人,更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搜寻队领头的人火把横空一扫,就看到一个人影从贫民窟直接奔向了平民区南部。   “找到了!这里有人!”   人类的叫骂和脚步声紧紧咬在身后。他这么一喊,几乎所有见到长队的居民全都涌了上来。但对纪南泽而言,他的对手只是一些常年居住于地底之下的老幼妇孺,对他基本造不成什么危害。而那些追捕着他的年轻人,也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他常年活动于室外,在各种丧尸、感染生物之间寻求生存的罅隙,这些人的身体素质和心理能力完全无法对他造成威胁。奔出一整条街,背后通天火光时,纪南泽也不带分毫喘息。他跑得很快,反应迅猛,持久的爆发力瞬间就将人潮和他的距离完全拉开。   经至拐角,他一个急刹闪身,脚筋绷到了极致,脚底火辣辣地痛了起来。在憧憧黑影和不断投射而来的火光之间,他的身形顷刻便消失无踪。这就使得那些人直接跟丢了目标。   “去哪儿了?他去哪儿了?”   “不会跑远的,就在附近搜索!长老说绝不能让他把秘密带回地上!”   纪南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平民区的四个部分格局基本是一样的,都是一些石头堆砌的屋子,没有什么特点。要说唯一的特点,就是这里的所有居民,都在通力搜寻两个得知松茸避难所最污秽肮脏的真相,并且拒绝了长老的邀请的外来者。   他知道,一旦被找到,他们很可能就会断送在这里。   纪南泽已经努力将他们的注意力从贫民窟引开,一边猫腰前行在黑暗中寻找藏身点,一边思考着周秀最后说过的话。尽管意义不明,但周秀说过,避难所的出口在广场。   而她对于出口的描述却存满了疑点,“跳下去”一词非常值得深挖。这里是地下设施,如果想回到地面,他们应该往上走,而不是多此一举,去往避难所的下层。据他对广场的大致观察,松茸避难所是以广场为中心的分布性住宅,最外围的就是贫民窟,被其包裹在内的住宅都是一般人员住所。   出口可能会在他人的住所附近吗?   但他有一点想不明白,按照周秀的说法,长老似乎将“怪物”圈养在了出口附近。这个出口,不太可能位于居住区,风险太高了。   纪南泽沉思着,将身体尽可能隐藏在垃圾桶的阴影中。这些石屋几乎是一间挨着一间的,为了节约成本,中间不会腾出相互间的距离。因此,人们倾向于在石屋背后堆积垃圾,避难所的环境很差,即使是平民区,人们也是和老鼠整日相伴的。   奇怪的是,这些在避难所内的老鼠都没有明显的变异倾向。   就连这里食用了感染者尸体的人,除了表皮上斑藓和皮肤溃烂,整体的行为都好像没有接触过感染源一样。难道真的像邹途所猜测,烹煮过的丧尸,连自身具备的感染性会大幅下降?而火焰,就是解决这一切的最好手段?   不,应该不会。如果真的是这样,感染病毒将很快遭到镇压。但直到现在,这场感染还是在全球肆虐。   感染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他搞不清楚。   “我看到他往这里走了!人呢?”   “可能在前面,不要停下,他们跑不远的!”   纪南泽蹲在一堆有些腐烂的厨余垃圾里,一长条的火光从他眼前的石屋走过,那些松动的砖瓦缝隙漏出刺目的火光。他屏住呼吸,将眼前的骸骨拨开一点,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他嘴里喃喃数着数,正在确认现在从石屋前走过的年轻人的数量。   他之前在正厅见过,长老身边一共二十四个年轻人。现在,从他眼前走过的,就有整整六个人。   松茸避难所分为四个部分,如果他将全部人力投入搜捕,一个区域分派为六人,那么说来,长老身边,应该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也就是说,如果能够趁此机会抵达长老身边,可能就是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刻。而纪南泽想要知道的,唯独避难所出口的情报。   漫无目的的搜寻注定失败。长老不可能不清楚避难所的规模,也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风险。   而他最害怕的事是什么。   是他们离开避难所。   所以,他或者他的人,一定会在出口等着他们。   一定会这样。   这样想着,纪南泽从腰带中拔出匕首,深吸一口气,在垃圾堆中缓慢前行,在黑暗中跟上了那支队伍的尾巴。他一边屏息凝神,一边端详这些人的身体素质及状况,也许地底生活确实将他们削弱了一大部分。可对于纪南泽而言,想要应付这么多人,还是非常艰辛的。   要说镇住这种场面,也就只有邹途有这个能耐了。   只不过,邹途现在的状况比他还要艰难,他只希望邹途能挺过来。不是他不切实际,不是他幻想与奢望,是他一直坚信,邹途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强大。他不会输给任何人,他一定能扛过来。   他就这么默默跟着他们,直到拐弯处,他才猛然出手,手肘勒住走在最后的一个人的咽喉,迫使他无法发出声音,悄无声息地拖入垃圾堆中。纪南泽没有邹途的能耐,动作持续了大概一分多钟,他才终于将这人勒晕过去。他总算松了口气,将对方的身体平放,捏着鼻子快速脱掉他那身土黄色的袍子,给自己胡乱套上了。   他拉过兜帽,手指将头发向后梳顺,扎成一小股松散的发辫。费尽心思隐藏着自己的脸孔,随后到了下一个拐角,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他默默地回到了队伍当中。他默不作声,就听着那些人有一句没一句交谈着。   “他们是不是已经跑远了?”   “不能把他们交给别人,外头的那些人……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定会想尽办法毁了我们的生活!”   “别放走外来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他们甚至不明白我们有多幸福,不惧饥饿,不惧危难,他们理应艳羡我们。而不是无意义的反抗。”   “但他们不在这里,兄弟们,我们应当去报告长老。他们可能去了别的区域。”   “如果有人抓到他们中的一个,送到我的面前,我一定要把他的脸嚼碎了吞下去……”   “听好了,要是没有找到,我们就把这个区域的人清空。你知道的,长老一定会支持我们。这是一种节省口粮最好办法。”   “嘘,轻点,别被那些平民听见了。”   节约口粮?没有找到他们,就会清空整个区域的人?纪南泽从他们的话嚼出一丝不对劲来。   如果他们不出面,避难所的一般居民就会沦为牺牲者?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冷汗从额角冒了出来。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坐以待毙,那么邹途也有可能被波及。   可要是他真的落入了圈套之中,邹途怎么办?   他会一个人离开这里吗?   他真的能安全吗?   他必须冒险,必须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他必须,咬牙撑下来。   这支队伍,很快抵达了广场的中心。   纪南泽将兜帽抬高一点,环视着整个广场。避难所触动了最大人力前来搜捕外来者,因此,现在有绝大多数的人都自发加入到了其中。而长老,在零星几位居民的簇拥下,位于广场正中。他拄着一根拐杖,脸上的褶皱被火光照得通透。   他低头看着脚下,而他的脚下,正是纪南泽他们第一次经过广场时,广场中央圆形的凹陷处。   纪南泽的眉头下意识蹙紧了,他觉得答案可能很快就要揭晓了。   “长老,我们没找到他们。”为首的一个人走上前,表现得十分遗憾。   老人看着地上,应了一声:“继续,必须要找到他们。只要我们守在这里,那些不懂事的年轻人就始终无法离开避难所。我们会找到他们,这只是时间问题。别偷懒,孩子们。记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安危,我们的肉类很充足,那都是上天赐予我们的。”   “是。”那人低下头,回头招呼了他们一下,示意他们继续回去搜索外来者。   队伍从长老身边绕过,每一个人都向长老点头示意。在表现出对长老的尊敬之后,搜寻工作又将继续开始。纪南泽走在队伍最后,他的眼睛已经锁定在了长老身上。他知道,在距离拉近的一瞬间,是所有人最放松警惕的瞬间,也是他出手的唯一时机。   “找到他们,孩子们。”拐杖一下又一下点着地面,长老表现得格外焦急,“必须找到这些迷途的外来者,要让他们学会接受我们,学会理解……这么做是正确的,是不该被恐惧与轻视的,明白了吗?”   所有人都在点头,而纪南泽下意识握紧了袖口的匕首。   就在他走过长老身后,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长老的教诲的一瞬,他脚步一动,持刀的手瞬间发力,匕首的尖端抵住老人的动脉前几公分。现在,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划破动脉。而考虑到避难所有限的医疗条件和环境,只要他这一刀下去,这位长老,必然会成为刀下亡魂。   他不是不敢杀人,也不是不敢承担罪责。   他只是必须这么做。   纪南泽将近乎完美的脸庞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声音压得很低,带有一种冰冷的威慑力。   “不要动。” 第76章 失踪者   “是他!是外来者!”   “另一个呢,另一个在哪儿!”   “他们不在一块,长老!他居然敢威胁长老!”   “撕碎他,必须……让他知道代价!”   “听见了吗,年轻人。”长老的性命被握在他手里,在群情激奋中,他反而紧张地笑了。可他的气管一动,脖子就要命地贴在刀锋之上,冷得他瑟瑟发抖,“如果你杀了我,如果你胆敢划开一道口子,他们就会扑上来撕碎你,把你大卸八块,把你吞到肚子里……你不能杀我,至少,你不敢杀我。”   纪南泽在他背后轻笑了一声,匕首轻轻一挑,长老的脖子乍然现出一道细密的血线。   他惊恐地嚎叫起来。那些年轻人举着火把,嘴里不断侮辱着纪南泽,却始终不敢上一步。纪南泽对这些污言秽语充耳不闻,他的胸口贴着老人汗湿的后背,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你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之后,你居然说我不敢杀你?”纪南泽看着周围,他知道这么做很冒险,但为了给邹途争取时间,他不能就此回头,“老先生,看在我还敬你一声‘先生’的份上,你真的以为我不会动手?”   他的嘴唇上下碰撞,每一个字都在牙缝之间狠狠研磨。   “我不是邹途,我的善良和他不同。在知晓你做过的一切以后,如果你向他求情,他有可能放了你。但我不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老先生,即使世界已然不复往昔,杀人都是一种罪。而罪,不能这么轻易被遗忘,不能就这么轻易逃脱……”他目视前方,垂下了眼睫,“打开入口,我数到一。如果你没有照我说的做,我就捅下去。”   “你说出口?”长老的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没有……没有那种东西!你,你杀了我,自己一样得死,自己一样逃不掉!”   “……它会先划破你的皮层,毛细血管,然后是你的动脉,在这过程中,血栓就能让你痛苦万分。了我不会就这么罢休,我会浸着你喷涌而出的鲜血,划破你的气管,食道,直到你断气之前,我都不会停手。”   他看不清背后这人的表情,他有着绝世的容貌,温文尔雅的谈吐。礼貌地呼唤着他“老先生”,但此刻吐露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充斥着刻骨的恨意。他做了什么招致他人仇恨的事情?他做了什么值得这个人不惜一切代价割断自己的气管的事情?   不,不能承认。他不可以承认。   也不敢承认。   “我只是为了活下去,我……我也别无选择。”   “五。”   老人的身体剧烈痉挛起来。   “入口不能打开……那里有怪物,我,我不能让整个避难所都冒着送命的风险!”   “为什么。”   “那里,那里有怪物……”他颤抖着说,“它们不会腐烂,也不会死亡,我,我就想着……如果没有价值的人全都变成了怪物,我们就一辈子也不愁食物了。”   “四。”   老人看着所有人动摇的眼神,嘴唇不断嗫嚅着:“避难所当时已经没有肉类了,已经得不到肉类来源了。不是我的错,不论你们从哪里知道了什么,都不能算是我的错啊!我也只是为了活下去,我也只是……不想死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啊。”   “不是你的错?”纪南泽卡住他的下巴,他强忍着内心涌上来的滔天恨意,“你有想过,你带走的那些人,你杀害的那些人,你大卸八块的那些人,他们都活着。他们也像你此刻一样,被刀架着脖子,即使别无选择,即使涕泪横流却也想活下去吗?”   “三。”   “求求你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只是为了活着,我没有错……我们、我们不能去地上冒险,在这个避难所,那些人都只是在无故消耗资源,消耗我们为数不多的资源!杀了他们的不是我,是他们——”他胡乱指向其他人,“是他们亲自动的手,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自己杀了人,自己从父母身边夺走了孩子。”   “二。”   “快点,你们快来救我,快……”刀锋贴在了脖子上,长老惊恐地看向周围的年轻人。只有几个人回应着他的目光,他们不敢上前,因为只要踏出这一步,长老必定会命丧黄泉。   “活下去是很难,真的很难。可面对自己所做的事,真的那么难吗?   纪南泽咬紧了牙,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无力。这个人一直、一直都在狡辩,辩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理由的,是理应被宽恕的。他甚至不惜将一切推到其他人身上,让他人代替他承担这个罪名。   纪南泽感到恶心,感到想吐。   “可是你知道逃避这一切多让人作呕吗?你杀了人。你杀了无辜者,你杀了别人的孩子、爱人、家人。你毁了一切,却想从负罪感中逃走?没那么简单,我不会让你如愿。”   “一。”   “我开,我立刻就打开!求你了,我请求你!”   长老一边流着泪,一边露出讨好的笑容。他颤颤巍巍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老旧的遥控器,一边狼狈地吸着鼻涕,一边颤抖的将手伸向上面的小拉杆。但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眶,他好几次都抓了空,匕首在他脖子上已经划开一道血线,他不断地发出崩溃的嘶吼。   纪南泽就这样看着他,将刀尖挪开了那么一点。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真相揭露以后,这个人将无法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   怀疑与猜忌的火焰烧起来了,所有的人都会被吸引到这里来。   邹途,暂且会安全。   只是暂且,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可是他也害怕,害怕邹途知道他在这里以后,放弃所有的希望。义无反顾地追随他而来。   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别无选择。   即使他什么也不做,即使他的匕首刺进长老的喉咙,即使他今天以长老为人质说要离开避难所,他们也一样插翅难逃。事情不会有任何转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活着穿越尸潮,也没有办法在整个避难所的围捕下险象环生。他只能拼一把,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些平民身上,祈祷他们在看到自己家人遭受了如此不公的待遇时,觉醒过来的,尚未湮灭的人性。   随着拉杆被老人拨动一下,广场中央的凹陷处忽然发出一阵轰响。纪南泽就看着那面圆形的石头移开,从那深不见底的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咆哮。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周围那些人也因为疑惑凑了上去。那恐怖到极致的黑暗中,伸出来一只苍白的、满是缝合痕迹,又好像被莫名的外力拽得奇长,皮肤皱缩干瘪下来的手。   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松垮垮地挂在瘦长的指节上。   看到那枚戒指,一个瘦弱的男人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纪南泽想起了那个幻觉,在幻觉中,那些怪物都有着金色瞳孔,身体瘦长而形态诡秘。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在发出一种声音,一种在幻觉里听不清晰。含糊的、悲怆的、肿痛的低语,而当出口的门打开,涌出浓稠的黑暗之中的,确实一种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语言。   来自人类的,来自他们的母语。   可能是一个简单的词语,可能只是一个拟声词,也可能是一阵时有时无的哭啼。   这一刻,纪南泽终于听清了。终于听清幻象中他怎么也听不见的声音。   那些吃人的怪物所说的话。   “救救我。”   “救命。”   “救救我们。”   “不想死。”   “不想死。”   “好想活下去。”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的手指在匕首上握出鲜血来。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些来自人类的悲鸣,所有人都看向了洞穴的下方。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失去踪影的家人,看到他们挤在狭窄恶臭的地下,身体已经畸形,面容已经扭曲,却一次次发出恐惧的、绝望的求饶。   他们就生活在出口以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黄土,却一次也没有听见这些哭叫。   他们家人的、朋友的哭叫。   有一些人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这些从未在他们面前揭开的真相就这么揭开了。   荒唐到了极点,可笑到了极点。就像一场滑稽戏,从头到尾,他们都被玩弄在股掌之中。   长老并没有呆站在原地,他向旁边一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试图让对方趁机解救自己,他好尽快脱身。那个年轻人显然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些,于是,当长老看向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就点头回应了。趁着一片混乱,没人注意到自己,年轻人悄悄绕到纪南泽身后。   纪南泽的反应当然很快,可这个突然出手的年轻人动作更快。   他一肘撞在纪南泽的侧腰,力道之大,直接影响到了胃部。随着胃部一阵剧烈痉挛,他握刀的手还来不及动,就瞬间泄了力道。纪南泽咬牙想忍,但他没想到长老居然眼疾手快从他臂弯里出来,身后那人也不由分说抓住他的头发,往后猛扯。   长老气喘吁吁爬了出来,见纪南泽已经被控制住,立马大叫起来:“把他推下去!推下去!”   年轻人对纪南泽没用太大的力气,奈何老人这么一说,他就毫不犹豫选择动手了。   纪南泽身形不稳,被他松开手,猛力一推,径直一头扎进黑暗的地窟之中。而目睹人们尖叫着退开的长老则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看着嘈杂混乱的周围,连忙低声招呼自己人一块离开是非之地。可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去的瞬间,他的脚踝,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他惊恐地回过头去。只见那黑暗中伸出一只精致的宛如拉奏着小提琴一般的手,手指的力气不大,却怎么也无法摆脱。一抹殷红的鲜血,自额头,缓缓地垂落到下巴处。纪南泽满头是血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一起下地狱吧,你这恶魔。”   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邹途。   对不起。 第77章 王庭   哭喊声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的意识就像一叶扁舟,在黑色的潮涌中起起伏伏,却无傍无依。邹途尝试活动了一下手指,他的右臂已经被嚼碎,左臂也只剩下两根手指。   在这场意识的争夺战中,暴君最终吃掉了他的半张脸,一条小腿,整只右臂以及三分之二的内脏。   他每动一下,黑血就从身体的缺口喷涌而出,流成一道恐怖而又深长的血痕。   邹途一边吐着血,一边用手指支撑身体,在黑暗中艰难地爬行。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嘴里全都是血,也许有他自己的血,也许也有从暴君身上撕咬下来的碎肉。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当暴君将他的半个颅骨揍瘪下去时,他拼死咬住了对方的喉咙。接下来发生什么,他就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遍体鳞伤,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全身都在隐隐作痛,血管像在烧灼,大脑像被点燃了一般。就连指甲在地上崩翻,他也已经快要意识不到了。   不行,如果在这里昏倒,暴君一定会卷土重来,一定会重新占据自己的意识。他等不到那个时候,学长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为了等他回家的人。   为了他深爱的人。   他必须醒过来,必须从这场惨烈的昏睡中醒过来。   他必须……   想到这里,邹途心一横,一口咬断了舌头,一阵咸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散开来。剧痛席卷大脑,黑色的、胶状的鲜血顷刻喷涌而出。随着一种难以忍受的窒息感,他的意识又陷入一片朦胧。他隐约又想起暴君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他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看着自己。但邹途没有印象了,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接触过暴君,也不记得曾经有过他这样的存在。   他是谁,到底为什么会存在在自己的意识里?   难道不是零号病人的感染带来了这些具有自主意识的病毒,使得自己被迫陷入两难,连身体都不听使唤的境地吗?   如果不是零号病人,如果暴君的存在,远超他与零号病人接触以前——那么,时间将追溯到什么时候?   他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眼前的海市蜃楼全都摇摇欲坠起来,所有的事物都在坠落,如同陨星一般沉坠下去,如同跌入深海,窒息、晦暗,如同濒死一般……   嗡鸣。   邹途醒来的时候,一边眼睛的视力还没有恢复。因此他整个人的状态虚弱都到了极致。他连忙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部件,在确认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意识上争夺战之后,他才终于放宽心。当他从稻草堆上匆忙爬起来时,周围已经见不着人影了。   他四下张望,没有发现纪南泽,只有角落里抱着头骨的周秀。而避难所广场方向,隐约传来人们的哭嚎和惨叫。一定是发生什么了,学长不在身边,他心里没底,猛地就慌了心神。还没来得及跟周秀说话,拎起消防斧就往广场的方向走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盈,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一般。他的身体好像从伤痛、骨骼与人类的自我保护中得到了释放。远比受到零号病人感染时,更加的得心应手。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所有感官,夸张到每一根骨头,夸张到每一个细胞。   邹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气味很浑浊。是污垢、汗液、鲜血、唾液和泪水挥洒出来的味道,以及,丧尸身上独有的腐臭味——而这种味道中,混杂着一味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是纪南泽身上的香味,是杏仁的味道。一嗅到这种气味,邹途整个人都清醒了。他知道纪南泽很可能出事了,他知道那鲜血的源头所在了。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刺痛起来,立马循着气味的源头奔了过去。   邹途没有注意到,当他发了疯一般奔向广场时。那些被他拨开的人群在看到他的瞬间全都恐惧地向后退去。他们看着他,看着这个不顾一切的身影,好像他不再是一个人类,就好像见到了地狱爬来的阎罗鬼刹,更有甚者直接跌坐在地上,张着嘴惊恐地发不出声音。   黑色的血管全都浮到了体表,邹途的瞳孔就这么缓缓转为了鲜血的色泽。在他以不知名的方式吞噬了暴君之后,就好像继承了那些菌丝赋予的力量,他身上的人类特征渐渐被感染者的特征所取代,只是不同的是,他的自我意识完好的保留了下来。   就像零号病人一样,成为一个具有巨大破坏力的怪物。   可邹途什么都没看到,他的眼睛里只有纪南泽。   在人群的簇拥下,在深不见底的黑色的深窟,一束火光落了下去。照亮了一个被他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身影。   此刻,他的情爱,他永燃的余烬,他的烂漫与他赖以维生的涌泉,他曾像条狗一样活着,懦弱着、摇尾乞怜着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这么颓然地倒在黑色骨骸和鲜血中。好像全身的骨头都断掉了,好像一个被剪断了丝线的木偶傀儡。   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倒在那儿,奄奄一息。   看到他来了,他费力地撑开眼皮,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也就是那个笑容,邹途从喉咙里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失踪的蓝莓紧紧依偎在他身边,他也不知道蓝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什么时候跑到纪南泽身边去的。它舔舐着纪南泽的脸,身体已经烂掉了大半,可能是为他承受了不少冲击力。看到邹途,它抬起脑袋,难过地呜咽起来。   但是邹途的眼里已经看不见蓝莓了。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是纯净的,是洁白无瑕的,是无论什么事物都无法玷染的澄澈。他那么的、那么的喜欢他,无可自拔的喜欢着他,喜欢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变得谨小慎微。喜欢到他吻他的时候,他说他们命中注定的时候,他无数次的觉得一切都是谎言,是幻觉。   是不可相信的,自己的遐想。   可这一切不是虚无缥缈的,这一切是真的。他真的吻了他,他真的说了爱他,他说了命中注定,他说了我们属于彼此。他们做了世界上所有平凡或非凡的恋人都会做的事,他们会接吻,会诉说彼此的心意,会牵手同行,会承诺永远。   在苛责道德的末日,在拷问人性的末日,在这没有未来与希望可言的人间炼狱。   他们找到了彼此,他们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可现在呢?为了他,一定又是为了他,为了不争气的自己——为了那个倒在石屋里的自己。纪南泽又一次做出了牺牲。这一次的牺牲是邹途远远无法承受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代价。他希望倒在那里,奄奄一息的人是自己。   邹途想也没有想,跳到那一堆骸骨之中就把人抱了起来。他已经快没知觉了,随着血液流失,体温也在不断下降。他咬破嘴唇,试图鲜血渡给纪南泽最后一口气。可是,一滴接着一滴落在他脸上和唇角的,是一种黑色的黏液。   吞噬了暴君之后,邹途的血液变成了一种胶状的黑色。那些滴淌的血液就像浓厚的墨汁,浸染改写了他纯白天使的命运。邹途不敢置信地用食指抹了抹嘴唇,看着上面沾到的血。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治愈他人的能力。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避难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纪南泽死在自己眼前。   蓝莓急切地跟着他,它背上还背着他们的背包。狗狗的身体贴上他的腿,着急地想去扒拉纪南泽。邹途这才看到蓝莓身上满是污泥和腐臭的黑血,爪子都扒拉烂了。它失踪的这段时间,可能就是无意中钻入这个地下出口,焦急想要找到他们。   周围是无视了他们,专注于啃食骸骨的丧尸;周围是将长夜烧尽的猎猎火光,是人群的窃窃私语、冷眼旁观与幸灾乐祸;周围是不断翻滚的黑潮,是他被遗忘在白色房间的人生。孤独而绝望,永无尽头的人生。   “……他是不是死掉了?”   “不是还在动吗?”   “别管了,死掉最好,死掉了就没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还有这个外来者,得把他处理掉,不管怎么样……”   “你没看到他是什么样子吗?跟那些怪物一模一样!”   “烧、烧死它们,一起烧死吧!”   火把从天而降,似乎想要将他们一块烧死在其中。尸堆很快被点燃,那些丧尸似乎畏惧着火光和热源,惨叫着向黑暗里退去。而邹途抱着纪南泽,贴着他的脸颊,从熊熊烈火中站了起来。   “冷静点,冷静点……”他虚弱地靠在他的肩上,“我还活着呢。还活着……”   “嗯。”邹途委屈得泪流满面,他将嘴唇凑近对方带着香味的发丝间。深深地嗅了一口,鼻子又是一酸,落下一行黑色的泪来,“学长,我一定冷静点,我一定听你的话,干什么都听你的……所以,不可以睡过去,不可以。好不好?”   他伸手拭去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怎么也看不清纪南泽。他愤怒地嘶吼起来,手指近乎将眼睑的皮肤撕破。可他还是看不见,他一点都看不见。   这是他的人,是彼此交予一生的人。   是他痛吻过的嘴唇。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他!   那个怪物,那个令所有人畏惧着想要杀死的怪物,忽然肩膀颤抖着,声嘶力竭地低吼起来。   他低低地笑着,脖子向后扭转。猩红的瞳眸锁定在了旁观者身上,嘴角向后咧开,露出一个血腥至极的笑容。他的一只胳膊抓向洞口边缘,石块瞬间瓦解,发出崩塌的巨响。可他的另一只胳膊抱着纪南泽,动作轻柔地好像在擦拭唇角。   人们被他的样子吓得抱头鼠窜,火把被随便丢弃在地上。从洞窟深处喷涌而出的火焰自广场开始,向四处疯狂蔓延。没有引燃物,只有一个一开始没人放在眼中的火源,只有一双踏在燎原烈火中的脚,上面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邹途抱得异常小心,连纪南泽的衣角都没有被火舌舔到。   蓝莓跟在身后,眼睛没有从他们身上挪开。   “冷静点……邹途,你永远是你自己,记住。没人能……战胜你的意志。”   这一刻,纪南泽终于明白了。   他曾在体育馆遇见的邹途——那个蹲在地上,手拿水瓶,瞳孔里闪动着异样情绪的邹途,和眼前猩红色的眼眸相重叠了。   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   邹途身形不稳地踏着烈火,蹒跚地踏着在脚下分崩瓦解的城邦,身后是燃烧的断肢残躯。他急遽地喘息着,似哭似笑着一步步走下骸骨的长廊。   丧尸从他们身边不顾一切朝洞外爬去,人们向避难所各处惊惶奔突,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一样。   邹途身边走过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头发黑黑的,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白裙子,她看起来还是正常的人类。不可思议,邹途有些惊奇她到底是怎么在尸潮周围活下来的。她看着他们,嘴里喃喃自语。   当她张开嘴,用双手比划着什么的时候,邹途才看到,她的舌头被拔掉了,断口像被火烧过。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嘶哑了。   对不起。女孩拟着口型,她拼命地比划出自己的意思。对不起。   ——害你们,到了这里。   ——真的,对不起。   ——谢谢你们。   她灿烂地笑了起来。   ——我可以,回家了。   他点点头,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就像那么些年,这个地下避难所一切不为人知的罪孽与险恶,所有无力抗争者的悲欢与别离。   在今夜,在这个无人可知的黑暗时代,化为漫天的灰烬。   云散,烟消。   ***   烈火已经烧到了避难所的顶部,从头顶不时坠下一些燃烧着的石块。周秀颤巍巍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她还穿着来时那身满是补丁与淤泥的黑色布裙,好像远远看见了什么。她张开双臂,脸上现出温柔的笑容,一步又一步地在火场之中逆行。   惊慌奔突的人们一次又一次将她撞在地上,可每一次,周秀都能坚强地爬起来。   她的眼睛没有看着其他人,没有看着其他方向,只有前方,只有火焰腾起的地方。   她张开双臂,拥向火焰。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身边倾塌,脆弱的墙面、老化的顶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融化与剥落。尘土飞旋着卷起她的裙角,她那头结成一绺的脏污长发。脚底在灼烫的石面踏出一地血迹,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痛楚一般。她笑着迎向前方。   “雯雯。”   “雯雯。”   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小女孩站在烈火之中。   她隐约看到,她失踪的那天穿在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连衣裙。   她隐约闻到,她身上那些腐烂着,却让她无比怀念又无比美好的味道。   她隐约听见,她嘴里不断重复着一种从牙牙学语时起,就饱含了所有的爱,所有的未来的呼唤。   妈妈。妈妈。妈妈。   眼泪在喷吐的火舌中蒸腾。   “……妈妈终于找到你了,雯雯。”   作者有话说:   杜宾比较疯,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很兴奋。蓝莓也不例外,所以跑没了(? 第78章 公路   纪南泽挣扎着醒来的时候,他正斜靠在大众的副驾驶。车靠在护栏边,沿街只有绿化带和倒塌的路灯。   他动了动手指,身体深处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艰难地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浑身上下的伤口包扎得差不多。满头满脸都是血,衣服糊得完全没法看,模样不是一点的狼狈。   他回忆了一下昏睡前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对当前处境有了个大概了解。   他们应该已经逃出松茸避难所了,可从离开到上车的记忆断片了。可能就在这期间,他彻底失去了知觉。后视镜里,蓝莓正窝在后座歇息着,它看上去为了保护自己,伤得也很厉害。   当纪南泽扶着车窗,尝试直起身子的时候,他一扭头,视线就沾在驾驶座的邹途身上。他垂着头,手捂着脸,看肩膀动作的幅度,似乎真的在啜泣。   纪南泽苦笑了一下,他摸了摸上下的口袋,摸出一沓揉成团的纸巾。   “干什么呢?这么大的人了还哭。”他看着从他眼角流下来的黑色液体,替他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净。他忍不住在邹途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我还没死呢,等到了葬礼上再哭吧。”   “学长?”听到自己的声音。邹途立马抬起头,他泪眼朦胧地看了过来,嘴唇都在哆嗦,“你醒了吗?你,你真的没事吗?”他说着抬起胳膊就想把眼泪擦在袖子上。   纪南泽连忙按下他的手:“别用袖子,我有纸。”   他一点一点浸掉邹途脸上的泪水,看着黑成了一团的纸巾,没想别的,直接将它从车窗丢了出去。他看着邹途在自己跟前抬不起头的样子,越看越心疼,忍不住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他。   “我睡了多久。”   “两个小时。”一说到这儿,邹途又开始难受,“我跑了好多药店,没人教我怎么消毒,怎么包扎伤口,我真的好怕。我真的特别害怕你出什么意外。”   “傻孩子,我没事。”纪南泽对他笑了一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没事就好,我拿了很多消炎药,够用一段时间。”他说着说着,心里又难受起来,“学长,都怪我。”   “怪你?怎么这样说?”   “我要是那时候没晕过去,学长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对付他们了?都是我,我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帮不上你的忙,害你伤成这样。”   “我伤得怎么样?”   “软组织挫伤特别多,短时间内不太能剧烈运动了。”他说,“还疼不疼?我拿了几粒止痛药,但我听说不能多吃,多吃可能会上瘾。”   纪南泽笑了笑:“我没那么疼,忍得住。还有,你别老把错往自己身上推,当时情况紧急,也只有那么一个办法。”   “怎么回事?”   “我本来看他们都朝着贫民窟方向来了,就像引开他们,没想到,还偷听到他们的谈话。”纪南泽看着他,说,“他们说,要是找不到我们,就准备把整个区域的人拉到出口去感染成丧尸。我听着就有些坐不住了,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要是一个不当心,我们都得被拉去感染。”   “你说的都对……但也不能那样。”邹途还是闷闷不乐,他嘴里咕哝道,“我一睁眼,就找不到你了,一找到你,就看到你伤成这样了。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你一直劝我,我说不定都和他们同归于尽。”   纪南泽抱了抱他,问:“我们怎么出来的?”   “从出口走出来的。”   “出口?”他愣了下,“出口不是养着丧尸吗?你怎么出去的?”   邹途也皱了眉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下去找到你和蓝莓的时候,那些丧尸没搭理我们,反而对避难所的人很感兴趣。当时……我就怕你出事,没心思注意别的。后来遇上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   “长得有点像你之前说的幻觉里的小孩,也像周秀的女儿,头发黑黑的,到这。”   “她怎么会给你指路?她不是……”   “我没猜错的话,避难所拔掉了她的舌头,支使她到地上骗外来者下来,这样,才不至于害了周秀的性命。”   纪南泽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就没再多说了。   邹途在腰上粗略地比划了一下:“她给我指了个方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走多久,到了一扇铁门前。门没锁,所以一推就开了。”   “然后你就找到了车,一路开到这儿来了?”   邹途乖巧地点点头。   “我没偷没抢。”   “谁会怪你这个,都什么世道了。”纪南泽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他看着车窗外的天空,忽然迷茫地问,“邹途,避难所的丧尸,为什么没攻击我们?”   “不知道。”邹途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天空,他俩看到了同一朵云上去,那云像极了小火车车头,“是不是它们只会攻击吃过丧尸的人?——我横竖也想不出来不攻击我们的理由,我们和他们唯一的区别,估计就在这上面了。”   “食尸?”纪南泽念叨着就想起之前在周秀胳膊上看到的霉斑,虽然匪夷所思,但可能不无关联,“倒是有这个可能。”他想起酒店楼梯上那些幻觉,以及避难所的大门前女孩惊恐的眼神,似乎不想让他敲开大门,“你说,那时候,是不是罗佳雯想警告我们?不,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受到感染。”   “可能,她一直和那些丧尸一起生活着。一直。”   避难所已经被火烧了个精光。他们再也无法从粉末中找到答案。他们能做的只是一路走下去,只是将这段回忆带到自己的坟墓里,选择铭记,或者遗忘。   邹途说着说着,喉咙口又有些痒了。他从上衣兜摸出抽出最后一包烟,里面就剩两根了。他拣出其中一支,叼在嘴里,又开始找打火机。纪南泽这时候对他伸出了手。   “做什么?”   “给我一根。”   邹途满脸疑惑:“学长不是不抽吗?别学我。这东西多抽了对身体不好,还容易上头。而且我这烟,没抽过的人受不了。”   “想试试,好不容易活下来了。真的挺想感叹一下。”   邹途看他这样,也笑出了声:“那行,一会儿我过瘾了给你抽两口?”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还是先把嘴里的第一口给了纪南泽。他笨拙地吸了两口气,就呛得不行。邹途笑着从他手里夹回香烟,自顾自抽了起来。   “说了没抽过的人受不了。”他笑着帮他拍了拍背,顺顺气。   纪南泽咳嗽了好几声,总算缓过气了:“……你说,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谁知道呢。我当时脑子都不清楚了,开到哪儿就是哪儿。”邹途应着,过了会儿,他好像想到什么一样,低声说,“学长,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是不是你受感染的事?”   邹途愣住了。   “你怎么……”   “你在避难所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得差不多了。”他看着天空,抱着膝盖,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我猜到了,当然,我也希望代价不是惨重的,也希望在你身上会发生奇迹。”   “……也许很不可思议,我似乎,在脑子里将另一个人吃掉了。现在想想,他有可能就是所谓的感染,他想吃掉我,想占有我的身体,我不敢想象失败的后果。但我什么都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我醒来的时候,身体只剩下一半……”   纪南泽情绪一下子上来了。   “一半?!”   “不是,不是!”邹途连忙解释,“在脑子里,在脑子里,不是现实。现实的我还完好无损呢。”   “吓死我了……”   邹途看着自己的手掌,继续道:“自从吃掉他之后,我就能感觉身体里出现了变化。好比我的血,再也没有疗伤的能力了。也好比这个——”他将自己的眼睑扒开,露出猩红的瞳孔,“学长,你是不是见过这个颜色。”   “在步行街的地下,我见过你感染丧尸病毒后,眼睛出现短时间的红色。”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有些低落,“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会不会伤害到你。我害怕自己有一天,变得像街上的丧尸,没有理智,想要撕碎一切活物。”   “笨蛋,这是末日。我们都不清楚自己能活多久。”纪南泽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搂着他的肩膀,“既然随时都会死,为什么不趁着机会放手去活着呢?——既然我们都要疯,为什么不趁着机会,在黑夜来临之前放肆地、放肆地拥吻呢?”   邹途被他说得心脏又热又烫,他猴急猴急的将安全带拉了下来。一边捏着纪南泽的下巴,一边亲上了他的嘴唇,他们缠绵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唇角都泛着晶莹的水渍。   “接下来去哪儿?游国豪都把我们通缉了,往哪儿跑?”   他一边克制着欲望而喘息,一边拧动车钥匙。   他可不能忘了,纪南泽的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剧烈运动。   纪南泽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一点一点生了上去。他抬起手打开天窗,对着天边荒芜的城墟,流动的云层张开双臂——   “沿着这条公路一直开,邹途,一直开。直到水箱开锅,直到我们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再停。” 第79章 小镇   车在公路上开了没多久,邹途又一脚刹车下去,手指抖索着给纪南泽喂了一粒止痛药。   就着最后半小瓶矿泉水下去后,纪南泽疼得捏扁了瓶子。   “疼吗?”   “疼,骨头都在疼。我都担心上厕所怎么办。”   “我扶着学长。”他想想这话又有歧义,立马改口道,“不对,我不看你。就搀着你,就,就……”   “行了,知道你没坏心眼。”   纪南泽脸色苍白地躺在靠背上,额头疼得直冒汗。   “第二粒都下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舒服?”他担忧地抚在纪南泽的额头上,确认着体温,“没发烧,还好。”   “见效哪有那么快,又不是仙丹。”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好说歹说也得一个小时左右。”   邹途听他这么一讲,整个人顿时像气球一样瘪下去了:“今晚估计得在车上过夜了,一会儿去医院搜集物资的时候,我顺便去弄点毛毯,怕你半夜着凉。”   “估计也有消肿消炎的药,以防万一,得先弄到点跌打损伤的东西。”纪南泽苦笑了一下,“再这么两天一小伤,三天一大伤下去,估计也没多少活头了。”   止痛药下去之后,纪南泽又抵不住困意眯了一会儿。期间,他迷迷糊糊醒了几次,每次一睁开眼,就看到邹途神色紧张地看着前方,手里抓着方向盘,也没说话,也没眼神交流。他就这么在公路上开着,过了两三个小时才踩了刹车。   纪南泽在惯性作用下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   “到哪儿了?”   “一个小镇。”邹途看着路口的木牌,“叫什么伽西镇。”   “我看看。”纪南泽说着手撑座椅,刚想把身体直起来,眼睛一扫挡风玻璃,整个人顿时就精神了。这一吓,说不精神都是假的。车子停的地方应该是小镇的一条公路,一直通向伽西镇的中央广场,对着公路的是一堵三米过高的水泥墙,开了扇不大不小的门。过了门,就是两截有轨车,横停在路中央,直接阻碍了车子的去路,两节车厢也形成了鲜明的30°折角。   红绿灯歪歪斜斜的,连电缆都被倒塌的广告牌扯到了地上。   几间屋子的顶上还有天线,顺着天线一直到底的正南方,有一处上坡,坡的尽头就是一家医院,红十字明晃晃地歪在上面。   而不论是这条公路,还是那上坡,放眼望去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丧尸。垂着脑袋,穿着满身是血的衣物在广场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好在他们的车离尸潮中心不是很近,因此邹途拔了钥匙,只要动静不大,丧尸们暂且不至于注意到他们。   “要不要先绕开中心地带?”   “估计不容易,这里只有一根道能开,其他地方都是泥巴,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邹途手点着方向盘,表现得很焦躁,“你现在身体情况不容许,要不然我们从森林就能涉过去。要是抛下这车,我们的行进速度肯定要慢上一大截。”   “不能在这等着。”纪南泽说,“这里又不是市中心,尸潮多成这个样子,本来就不合理。估计不简单。”   邹途也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但考虑到他的情况,他还是不能就这么轻易下定决心。   “我们可以一路碾过去。”   “不行。数量太多了,路障也多。”他说,“如果只是个别数量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伽西镇所有的丧尸都围上来,这车子想动都难。我们下车,绕道过去。”   “可你现在的状况……”   “都大难临头了,不是考虑伤情的时候了。”   邹途拗不过他,就硬说要背着他走才愿意答应。纪南泽见他态度这么强硬,当下也就同意了。   他一下抽开两人身上的安全带,打开车门,迈了出去。从车头绕到纪南泽那扇车门边,纪南泽在蓝莓脑袋上拍了两下,才终于把狗狗喊醒。蓝莓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支起摇摇晃晃的身体,从车门里跳了下来。   邹途将他一只胳膊搭在肩上,基本没怎么费力,就将人背了起来。   趁着尸潮还没发现到他们,他们打算翻越围墙进入到一处二层楼的木板房里。一直沿着后巷走,不出什么意外就可以到医院了。   邹途的态度还是强硬的,下一个医院不知道要到哪儿才找得到,不如就在这拼上一把,带齐所有需要的药品,就从这里离开。   邹途一脚踏在围墙上,小镇上空的浓雾顿时就笼罩了视野。他胳膊往上提了提,小臂从膝窝里圈过去,生怕纪南泽鞋子沾到地上的泥巴。   “重不重?”   “不重。”   他摇摇头。   纪南泽搂着他的脖子,笑道:“真的?没骗我?没在逞强吧?”   “真的没有。”邹途忍不住笑了,“怎么,怀疑自己体重了?”   “有点,这不是几个月下来,能吃什么就吃什么。压根来不及管体重。”   “比之前轻了。”   他有些感慨地说。   “那也挺好。”纪南泽抱着他笑了,“你背着不重就挺好。”   他们翻过伽西镇周围的一堵水泥墙,就发现他们一开始看中的小木屋门前是一片平坦的草地。邹途一看就知道里面丧尸的数量不多,二楼的窗户隐隐约约走动着蹒跚的人影。   “不知道数量。”纪南泽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说,“但是这个地形,贸然接近估计不是良策。”   邹途说:“数量少的话,我和蓝莓可以清理干净。”   “怎么,我是伤患就不算作战力了?”   “不能算。”他说,“你一受伤,我就是伤患了。这吃亏仗谁愿意打?”   纪南泽伸手捏了捏他鼻子,两人一狗就向着不远处的屋子过去了。屋子的窗户封了好些个,看上去都没有被破坏的迹象,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唯一开着的一扇后门直接通往二楼。邹途很小心地凑了过去,刚推开门,一声机械般的嘶吼吓得他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与此同时,一只布满黑色血管的胳膊就伴着这声音“咣”的一声撞开了门板。   邹途动作很快,几乎没有留给它发出第二声的时间,抄起手斧二话不说削掉了丧尸的脑袋。   他又看了看陡峭的楼梯,发现刚才那头丧尸吸引来了不少同类。他连忙一脚踢开门,观察着一片狼藉的小木屋。   一楼是一个正方形的空间,进门左手边是一个厕所间。角落堆着货架,地上散落着旧报纸和塑料袋。也都是一些普通丧尸,三两下就清理掉了。他小心翼翼将纪南泽放到一个拐角处,确认了背后很安全,端平手斧往前拦上了一步。   如果他没有听错,此时此刻光凭下楼的动静,就可能有十多头丧尸了。   能对付。   他深吸一口气。   清理完小木屋,确认前后门都被货架挡严实以后,他从桌上抓起几张纸巾,擦掉了脸上溅到的脑浆。血在他上衣都结了块,粘得他浑身难受,因此邹途不得不把上衣脱下来,空出一只胳膊去拉纪南泽。   “今天就睡这里了?”他笑着问他。   “看来得这样了。”邹途看了一眼窗外。只见外头的天整个都暗了下来,想来要是这个点还暴露在室外环境中,估计就更危险了,“今晚将就一下好不好?我帮学长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纪南泽见他正面抱起自己,也没反抗,任由他这么做。   “你怎么越来越会撒娇了?”   “学长不喜欢吗?”邹途胳膊才刚环住他的腰,纪南泽就忍不住在他脸颊边亲了一口,“……别,你别乱亲,我刚脸上特别脏。”   “我盯着看了好久,这块一点都不脏。”   邹途脸蛋一烫。   “别这样,我们还没安稳下来呢。”   “我就是觉得新奇。”纪南泽笑了一声,“你说,这一路下来,我们什么地方没睡过?办公室里,车里,就是没在陌生的小镇里睡过。一想到这里还住过这么多丧尸,就更新奇了。”   “不是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就好。不生气就好。”   他抱着纪南泽一路上楼,后头跟着一瘸一拐的蓝莓。   二楼明显就比一楼小很多了,二层是一个单面墙体倾斜的小房间,斜面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串数字,应该是被困于此的天数。   地上铺了一个睡袋,以及捆扎起来的被褥。   靠近阳台的铁门边摆了一张桌子,桌上东西不多,也就是一些零碎的报纸,墙上贴着寻狗启示。   正对铁门的家里上有好几罐食品罐头,都被撬了一个口子,里面的东西已经发霉了,看上去还有老鼠啃食的痕迹。邹途看着窗台上的大铁门,觉得没有完全阻碍丧尸的视野,横竖都不怎么安全,于是用几个纸箱子挡住了栏杆的空隙。   一床被子在地上铺开之后,休息室的狭窄就体现出来了,整个空间顶多装下两个站着的人,一躺下来,就觉得格外拥挤。   “光是睡袋不行,被子给你。”他摸了摸坚硬的木头地板,说,“学长一个病号,不能睡这么硬的地方。”   “你玩真的?要是都给我了,你晚上怎么睡觉?我头朝这,你朝这里?”他指了指一个靠着门,一个靠着墙的反方向,笑道,“一不小心就踢到脸上了,这还不如不睡。”   “我不睡可以,你不睡不行。”   邹途说着将被褥拽到他身体底下。等他觉得差不多了,就一只手搂着纪南泽的胳膊,把他放在被褥上,背靠墙壁。   他拆开纪南泽膝盖上的绷带,掏出随身携带的消毒酒精,先是看了他一眼:“我真要开始了,你别……”   “我别叫,对吧。我知道,我肯定不叫,一叫你手又抖了。”   “行,那我开始了啊。”   伤口还是止不住泛出些殷红,邹途一边擦拭着伤口周围,一边又有些心疼,吹了好几口气。   “你别听那些故事书瞎说,吹气没什么用。你越是吹,我越是觉得痒。”纪南泽见他这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越是痒,我就越想抓。”   “那可不行,一抓又要流血,今天差点就止不住。”邹途往他伤口喷了点云南白药,听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疼不疼?疼的话我动作慢点,说不定好受。”   “别,长痛不如短痛,你痛快点吧。”   邹途握着云南白药喷雾,当下有点不敢下手了。   “还不止这呢,学长,你胳膊肘和后背上都是伤。全都得喷上,这样好的快。要不然,你真的得疼一晚上了。”   等到膝盖换了新绷带,纪南泽就趴在枕头上,唯一完好的一只胳膊撑着下巴,仰头看着天花板。忽然,他注意到墙上挂着什么东西,他抬起手,给邹途指了个方向。   “亲爱的,帮我拿个东西。”   邹途还在往他后背喷药,听到这一声,手里的喷雾差点砸到伤口上。他声音都在哆嗦了:“学、学长叫我什么?”   “叫你亲爱的。不喜欢?”   “不是,不是不喜欢。”他拼命摇着头,连舌头都咬到了,明显在拼命组织语言。   “那就是很喜欢。”纪南泽扑哧一声笑了。   “不……不是!也不是很喜欢,就……”邹途开始语无伦次了,“就,就不知道该叫学长什么。”   “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我不强求。”纪南泽看他那面红耳赤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行了,快拿给我看看,不然我叫的更露骨一点?”   “别,你别逗我了,我真的要爆炸了。”   邹途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身,把墙上的东西拿给纪南泽。   拿到手里后,纪南泽仔细端详了一下,发觉这是一个木头壳子的老式十字弩,只有三发木箭,看上去不经常使用。 第80章 商店   入口的丧尸非常不好清理,因此,在纪南泽从二楼阳台将之悉数射杀时,已经过去了大概三天。   等到十字弩到丧尸脑袋上开花,蓝莓就跑到楼下去叼回来,一天好几个来回。为了保证他的安全,邹途干脆就把自己的地铺打在阳台,看着他射击技术越来越精进。   自从南山大街出来以后,丧尸们好像就不再惧怕蓝莓,而是完全无视了它的存在,把它认为是自己的同类。   要说这十字弩可是个好东西,没有什么噪音,更不容易引来尸潮的关注,箭矢还能重复利用。这两三天下来,他们靠这原本储存下来的屋子度过,总算将入口处清理得差不多。   纪南泽腿上的伤已经结痂,虽然还是不能剧烈运动,不过适当的行动还是可以的。止痛药第一天就吃完了,他好些时候都是强忍着疼痛撑下来的。   在这几天的修养中,他们大概计划了一条通往医院的路线。正对着二楼的是一家零售小商店,里面物资的状况看不太清楚,可既然商店接近出入口,想必也不会留下什么有用的物资。   他看了看天色,估计是因为快到冬天了,天黑得也特别快。   “今天不能再行动了,快到夜里了。”   伽西镇有一件怪事,就是每次一到傍晚,整个镇里都会发出奇怪的叫声。有被痰液黏住嗓子的低咳,也有哭泣和咆哮,由于声音太过复杂,而且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声音的来源是什么。   等到太阳一升起来,就没声了。   这三天里,也没发生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所以一到夜晚,他们就识趣地退回房间里。   “有没有感觉越来越冷了?”邹途见他开始收拾东西,就知道今天也要收工了。他替他打开了阳台的门,“我们是不是也要去弄点冬装了?”   “也不知道到了冬天,会变成什么样子。”   纪南泽活动了一下肩膀,就目前来说,他行动没什么困难的,不仅不需要止痛药,而且部分细小的伤口痊愈得差不多。   “冬天能下雪啊,只不过在沿海城市,我就没见过下雪。”   “我小时候没怎么见过雪,也就那么一两次。当时我爸带我出去玩,我就拢起草地里的雪,往他后背砸。”   “这种地方也能下雪?不是说都是温室效应前的事情了吗?”   “那雪根本就揉不起来,稀碎得一滩。但那时候,也是我和家里人第一次打雪仗。”他看了眼邹途,“想不想打雪仗?”   “想啊,但我没那个机会,所以小时候也没怎么见过。”   邹途等蓝莓叼着最后一支弩箭上来,带上了门,将越来越沉的夜色隔绝在门外。   他笑着走近室内:“现在人类活动都少成这样了,不知道对天气有没有什么影响。”   “第一个冬天应该不会太冷。”纪南泽撬开一个番茄罐头,叉起一小块番茄递到他嘴边,“等有机会,我们就去弄点厚实的衣服。要不然,冬天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度过。”   邹途从他手边咬走番茄:“我也没烟了,昨天就抽完了。这几天又不好出门,难受死我了。”   纪南泽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行,现在丧尸清理得也差不多了,明天去小商店看看情况。有烟你就带回来。”   他们互帮互助分享完一整个番茄罐头之后,又喝光了塑料瓶里最后一点纯净水。到了傍晚,那些声音又开始的时候,邹途就继续帮纪南泽上药。   “学长,伤口恢复得挺好的,不愧是云南白药。”   他检查着纪南泽腿上的伤口,发觉周围已经长出新肉了,当即就有点高兴,“接下来就等着慢慢愈合吧,也不知道需要多久。”他说,“最好别留疤。”   “这个面积,倒是有可能留疤。”   邹途一听就皱起眉头了。   “留疤也没事,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纪南泽连忙安慰他,“而且腿上的疤痕又不轻易给别人看,没什么事的。”   “那也……”   “你就安分点吧。”他忍不住笑话邹途,“它能好的那么快,也就知足吧。还指望别人不留疤,你当是什么灵丹妙药呢?”   “这不就是我没保护好你吗?”邹途说着,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表情有些落寞。他可怜巴巴地看向纪南泽,嘴里嘟囔着,“不行,去医院的时候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去疤痕的东西。”   纪南泽看他的样子,禁不住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别抱着大腿了。   当天晚上,他们还是挨着对方睡的。   蓝莓窝在枕头边,它身上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让人有些难以相信,感染生物居然真的有自我愈合的能力。   临睡前,伽西镇那些古怪的声音还是没有消退的迹象,只不过他们两个人实在太累了,连日的奔波下来,再加上一整天清理丧尸的巨大工程,两个人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推开阳台的门时,纪南泽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睡了多久?”   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问身后的邹途。   邹途见他一脸惊异,也走了出来,往阳台外看了一眼就有点傻了:“……你一般自然醒,可能在早上七点多。”   “七点……现在真的是七点吗?”   “我不确定,但我们基本不可能睡过头。”   纪南泽愣愣地看着外面:“为什么……天还是黑的?”   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无边的黑夜,顿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永夜应该是突然降临的。天边连云层都找不到,没有月亮,更没有太阳,能够说明时间段的一切证据都不存在。然而温度却如同夜晚一般寒冷。   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就被全盘打乱了。   他们原本计划天一亮就进入小商店,搜寻一下必备的物资,进入医院后尽快离开伽西镇。但这样一来,就连白天都可能出现危险的感染生物。   “要再等等吗?”邹途咽了口唾沫,“说不定只是因为快到冬天的缘故,天亮的比较慢。”   “先看看状况吧。”纪南泽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掐着秒数了好几个小时,天也没有转亮的征兆。   邹途看向了外头黑压压的天空,有些坐不住了。   “我下去看看情况,学长你留在这里。”   “我在阳台支援,注意不要离开我的视野。”纪南泽观察着小商店的状况,说,“我没想错的话,天应该不会再亮了。黑夜可能要持续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没有月亮,也见不到太阳,这太奇怪了。”   “行,我去收拾背包。有没有想让我带给你的东西?”   邹途说着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去一层收拾东西。   “能找到什么就是什么了。”他想了想,说,“还有你自己需要的东西,少量多次。”   “这么笼统?我心里可没数。”邹途哭笑不得,“那你等我消息啊。”   他在一层收拾完行装,刚背上双肩包,就发现身后跟了一条摇尾巴的蓝莓。他弯下腰摸了摸狗狗的脑袋,也给蓝莓背上一个小背包。他移开后门的障碍物,从后边绕到正门。   刚到正门,他就抬起头,和上方的纪南泽打了个招呼。   两个人没说话,心照不宣地笑了。   邹途就在纪南泽用了三天时间开辟出来的血路中,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小商店。   大门已经烂掉了,因此他只要大摇大摆走进去就行。商场的货架都被横扫一空,橱窗玻璃全碎了。架子上只剩下一盒空牛奶,地上满是披萨和燕麦包装的壳子。他在前台的地上找到几包被踩扁的烟盒,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纪南泽的方向,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找到了东西。   自动售货机和冰柜也空了,看上去被人扫荡得十分彻底。   蓝莓叼着几个狗粮罐头,还拖着一小袋狗粮,硬要往包里塞。邹途拿它没办法,只好蹲下来帮它塞进背包里。   “你又不用吃东西,要这个干嘛?”他拍了拍狗狗的脑袋。   蓝莓自然不会回答他,拥有了自己的狗粮之后,它表现得很高兴。   小商店里估计是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在清理掉货架边零星几只丧尸以后,他走进了员工休息室。休息室里侧躺着几只丧尸,脑袋都像西瓜一样裂开了,地上,墙上甚至桌子上全都是血和脑浆。还有一个翻倒的垃圾桶,散落的文件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应该是财务报告之类的文印物品。   他刚低下头,就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他扶着墙壁靠住身体,等到知觉恢复了一点,才发现蓝莓担忧地靠在他腿边。   “没事。”他摸了摸鼻子下方的湿意,看着手心上抹开的黑色血液,脸色不太好。   随手抓起纸巾,擦掉了血迹之后,他调整好状态,继续探索。   休息室有一扇门,推开之后能看见一条巷子,正对着商品仓库,看样子应该已经被人搜刮过了。   巷子左侧是一条商业街,商业街的尽头被铁丝网和木板挡起来了,可以隐约看到相当数量的尸潮。   右手边一路到底,是一个大型停车场,横七竖八停着好几辆大货车,丧尸数量非常之多。   趁着还没有被发现,邹途猫着腰在黑暗中潜行,推开了仓库的门。   仓库里有好几个货架,无一例外的是都被人翻找过了,因此里面的东西特别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被拿走的东西基本都是食品罐头以及水源,因为背包的容量有限,人们一般不会选择带太多不实用的东西。邹途找到一些干净的毛巾,洗涤剂等,没有食物。   他掐着指头算了一下,他们目前的食物储备,再支撑一个星期不是问题。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停留一个星期。   丧尸数量较少,明显被人为清理过的区域基本上找不到有用的资源。如果他们想在伽西镇找到食物和工具,就得深入到丧尸最密集的地方。随着感染的爆发达到中期,可用的物资越来越少,面临的威胁也越来越多。   他在仓库里搜集了一圈,却在最角落找到一盒漂粉。他拿起来思考了一会儿,立马将漂粉装到背包里,然后重新背上包,在深浓的夜色下向房子走去。 第81章 黑猫   “你带这个回来干嘛?”   纪南泽看着漂粉,一时间有些不知作何表态。   “你头发长了,都可以扎起来了。你看根部,都有些长黑头发了。”邹途说,“我想着你会不会想再漂一下,所以看到了就带回来了。”   “那得多浪费水啊。”他心疼地说,“现在资源这么稀缺,下次别带有的没的回来了。而且自己漂还不一定漂的好。”   邹途低下了头:“学长不想用?”   “你想我用?”   “挺想的。”他说,“你指挥,我动手。”   “唉,那就用吧。”他看着邹途一脸期待的眼神,还是妥协了,“你话都这样说了,我怎么拒绝得了?下次啊……”他伸手在邹途脸颊上捏了一把,“别老在细节上小心翼翼的了。”   事不宜迟,两个人这就前去一楼的卫生间准备漂头发了。   之前洗脸和擦拭身体的水还没有倒掉,他们本身就觉得这东西可能有别的用途,留了下来。没想到这时候还派上用场了。   “只漂黑色的地方就行。”他一边教邹途怎么调漂粉和双氧水,一边跟他说,“手法不用太专业,没事,反正就试试看能不能成。”   “好难闻。”邹途脸色不太好。   “行啦,你自己要求的,再难闻也得忍着。”   邹途又闷声不吭了。   等到他按着纪南泽的指示涂抹上漂发剂,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算了一会儿时间,就用水将头发冲洗干净。邹途让他身体前倾,只不过纪南泽没听他的话,而是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腿上。   邹途脸颊又是一烫,他用毛巾包裹住湿头发,耐心地擦拭着。   等他换到第二条毛巾,才在他头顶检查了一遍。   “有没有感觉难受?”他有些紧张,“我听说漂头发过敏很难受,头皮像火烧一样。”   “没有。”纪南泽拉着他走向卫生间的镜子,“行了,做都做了,别纠结这个了。”   他两手撑在洗手台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看起来挺成功的,头发也没断。”纪南泽捻起一缕头发,“头发真的长了啊。这么算来,感染爆发到现在,几个月也有了。”   邹途觉得满屋子漂膏的味道,难闻到没话讲:“要剪不?学长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剪短点。”   “不剪了,扎起来吧。”   纪南泽顺手捞起手腕上的皮筋随意地扎了一个马尾。   “换个发型,感觉也挺好的。”   等他们回到二楼,打开门透透气的这段时间,邹途和纪南泽说明了商店附近的状况。包括停车场的丧尸和阻拦丧尸用的铁丝网。   接着,他们就看到来时的那条路上,丧尸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聚集起来。   想要离开小镇,已经不太可能了。   “学长,你觉得铁丝网有多少可能拦住它们?”   纪南泽正给蓝莓开狗粮罐头,狗狗开心到满地打滚。   他把狗粮放到蓝莓嘴边,它高亢地叫了一声,差点将脸拱进罐头里。   “我们之前在繁华街也见过,丧尸会搭人梯。它们连围攻南山大街都表现出了相当的智能,它们不从一个方向进攻,而是分散兵力,从不同地方袭击一个目标。”纪南泽说,“同样,这次天暗下来之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新状况。”   “我们接下去还需要肃清丧尸。”邹途想了想,说,“到达医院的路有太多不确定因素,这里的大型货车非常多,一些路段很可能无法通过。”   “再观察一下吧,现在昼夜的状况还不明确,唯一能够区分白天和黑夜的方式,就是城市发出的奇怪声音。”他看着外面,说,“我们的食物尚充足,等待一段时间……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伽西镇入口区域已经清理干净,现在是进入外围的好时候。”邹途说,“我们可以优先办法处理丧尸数量较少的区域。”   “邹途,不能贸然行动。”他说,“伽西镇规模很大,丧尸数量也非常惊人,一旦惊动其中一只,就有可能引发大规模尸潮。而且,这镇子里面,还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   ***   大概到一个星期结束,邹途在墙上写下一个大大的“7”时,纪南泽已经能做一些恢复锻炼了。   他的行动没有太大的限制,邹途也认为现在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他们一人背上一个背包,带着背着狗粮的蓝莓,在又一阵怪声结束之后推开了一楼后门。   沿着邹途先前走过的血路,两人一狗穿越小商场,纪南泽负责用十字弩处理街对面的丧尸,邹途将近前的丧尸清理干净,蓝莓回收弩箭或清理掉他们漏掉的丧尸。他们配合得很好,很快就将一条街清理了出来。   路边停的都是废旧的车子,能看到玻璃上的血迹,车里满是高度腐烂的尸体和乱飞的蚊蝇。   这条街有一半被有轨电车的残骸占领,电车里也有小规模的丧尸,大概三十多只。在不吸引到其他区域丧尸的前提下,他们将丧尸吸引到小巷处。   纪南泽一路瞄下了好几颗脑袋,为邹途放长线争取时间。   等到他们认为距离足够,不至于引来感染生物或丧尸以后,邹途就开始动手了。近距离作战显然比远程射击有更多余裕,当然也格外危险。丧尸行动的速度很快,攻击欲望也极其旺盛,因此,邹途有好几次险险被它们撕咬开来。   “数量太多,距离太近就跑。”   纪南泽一边瞄准,一边对他说,“别担心身后。”说着,一支弩箭径直洞穿一头想从背后袭击邹途的丧尸脑袋。   邹途一扭身,就从丧尸的包围下抽身。他一拧斧头,回身砍下三四颗脑袋,“还有十一个!”他向着纪南泽的方向跑过去。   蓝莓正将最后一发弩箭叼给纪南泽,两支弩箭破空而去,将两颗脑袋击得四分五裂。   “九个。”   接过弩箭后,他迅速架好,向距邹途最近的一头丧尸射击。   “八。”   蓝莓跑到尸体边拾箭,而邹途这时候也一矮身子,胳膊向后一甩,直接从下将丧尸剁成两半。   接下来的局面,他们全都控制住了。   清理完有轨车内的丧尸,邹途看了看手里的消防斧,有些遗憾地说。   “卷边了,估计撑不了多久就得换个新的了。”   “一路上找找吧。”纪南泽帮他擦掉眼睛周围的血,说,“没有趁手的武器可不行。”   休整了一小会,喝了几口水以后,他们就沿着道路继续往医院的方向去了。绕过有轨车之后,能看到一个被废弃在路中央的冰激凌车,街道两边又是居民区,又是各种方式报废的私家车,丧尸的数量一样很惊人。   “不能往前了。”邹途说,“看看能不能从房子之间穿过去。”   他们拐进一个食品站背后的小仓库,仓库的拐角开在了一个小型活动广场的背面,广场紧挨的房子是两层的。墙上都是涂鸦,集装箱卡车整个都错乱地倒在地上,停着好几辆车。丧尸基本都聚集在墙壁周围,二楼出入口也晃悠着好几头丧尸。   两人看了一眼彼此,很快就心照不宣。   纪南泽负责处理二楼的丧尸,邹途则将广场上的丧尸清理干净。   以第一发弩矢为开端,二层的一头丧尸倒下的瞬间,邹途手起刀落,解决了卷帘门前的三头丧尸。趁着丧尸反应过来以前,他迅速动手,将距离拉近至车辆旁边。纪南泽也起身跟上,一边帮他处理注意到动静想要翻越栏杆下来的丧尸,一边射杀从其他方向靠过来的丧尸。   车子前面是一个无障碍通道,正对着一个没了前门的办公室前台。   邹途手在栏杆上一撑就翻了过去。纪南泽就在他身后,但他伤还没完全痊愈,当然做不了如此高难度的动作,他们拉住彼此的手,话也不多说就将身体距离缩减至零。   蓝莓叼着三支弩箭跑了过来,而被这里的动静吸引的丧尸也迅速聚集过来。从他们绕开的广场,或者房子的二层,甚至不远处的居民区,丧尸形成了数百人之多的尸潮,朝他们的方向扑了过来。   “妈的!”邹途骂了一声,“这前台还没有门!”   “再往里走,别停下。”纪南泽将他一把推进房间里去。   一进前台,两个人就傻眼了,这里坏的不仅仅有门,连窗户都破了。边上有一个饮水机,里面的水看上去还能用。饮水机旁边对着杂志架,前台斜对的一个角落有一个柔软的皮沙发。   “里面还有一扇门!”纪南泽指了一下前台左边一扇门,那门虽然开着,但门锁看上去还是完好的。   两人刚想往黑漆漆的房间里拥过去,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听见一阵轻细的猫叫声。   半只脚都迈进房间,连门都快关上的一瞬间。两个人下意识就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那扇破损的窗户边上,忽然停了一只毛发干枯的黑猫。那黑猫的眼睛是灿金灿金的,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瞳孔突然剧烈收缩,鼻子皱起,嘴角向后拉扯,从喉咙里爆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吼叫。   紧接着,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开始,无数的尸潮从雾色中涌了出来。它们身体低伏,形成强烈的攻击姿态。面孔上全是鲜血,有的没人知道它们先前藏在了什么地方,也没人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只黑猫。   无数青白色的尸体,几乎在三秒之内就将整个小镇广场完全占据。   他们连滚带爬地关上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无数头丧尸如海潮一般激撞在了门上,铁皮瞬间被撞出无数个不规则的突痕。   尸潮的低吼从门缝幽幽传来。 第82章 暴露   “得找东西挡住。”   “来不及,应该没一会儿就会被撞开了。”   纪南泽看了一眼被撞得不断变形的门,还有从裂口挤进来的胳膊,顿时脸色很不好。   他们迅速检查了一遍周围,发现这里应该是一个会客室。里面围着桌子摆了好几个小沙发,角落里是一个被拆解的书架,还有已经枯萎的绿植。天花板上破了一个大洞,露出水泥和里面的木质结构。   正对另一条街的窗户破了,边缘都是碎玻璃。   他们刚奔到窗户边,想顺着线缆往前望时,变电站那块的广场上也聚集着大量的丧尸,在浓稠的雾气中像倒豆子一样朝他们的方向喷涌过来。   此起彼伏的咆哮在夜空之下,响彻全城。   还不等他们动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金属急剧变形的异响。他们一回头,就见到大门被撞得变形,裂开了一道大口。几头丧尸低吼着摔在地上,它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会客室内,丧尸的数量也越堆越多。它们张开黏满血丝碎肉的嘴巴,径直扑向他们的所在。   纪南泽往头顶的大洞看了一眼。   “能够到上面吗!”   “可以,给我争取点时间。”   邹途二话不说跑到大洞底下,他原地起跳,手掌在弹跳出去的瞬间就搭在了断裂的木板上。木板发出尖锐的嘎吱响,歪扭的钉子顷刻将他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他一咬牙,强忍剧痛,丧尸的爪子擦着他的鞋底险险过去。   “快上来!抱着脚就行!”   他对纪南泽吼道。   纪南泽送了迎头扑来的一头丧尸一梭子,他单手持弩,咬着一根箭矢搭上了弦。他一边向邹途的方向猛力狂奔,一边贯穿了距他最近的丧尸的脑袋。   邹途将身体放得很低,基本上只要他手一搭,就能抓住自己的脚踝。   他先一只胳膊圈住邹途的腿,身体向上不断挪动,拉开与地面之间的距离,顺势向快要贴到他身上的丧尸送上一发弩矢。蓝莓见状立马回收尸体上的其余箭矢,扭身就扑上来,有样学样地抱住他的鞋子。   尸潮从窗户,从裂口越来越大的铁门处涌进了会客室,向着两人的所在冲来。   腐臭的味道在整个房间蔓延起来,邹途也不废话。他整个身体都在用劲,抢在丧尸一口咬中悬在半空的纪南泽的大腿以前,他径直将人向上一扯,险险地避了过去。   他翻到二层也不敢怠慢,立马就抓着纪南泽的胳膊,把他扯到身后,也就那么一眼,他就连回头都不看了,拉着纪南泽就往出路跑。   他看到大洞底下的尸潮一瞬间搭成了人梯,一个借着一个往上爬。爪子都快碰到洞口边缘了,可能要不了几秒,它们就直接冲到二楼来了。   这里应该是一个简易的茶水间,空间比较狭窄,要是尸潮真的从底下涌了过来,他们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慢慢等死。   出了茶水间,走廊是半露天的,没有护栏。隐约可以看到广场上的丧尸从不同地方往这里奔来的恐怖景象,它们的数量难以用一个确切的数字来计量,只能说,眼花缭乱。纪南泽又特意看了一圈,方才那只黑猫的身影,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似乎很快注意到了两个移动的人影,后头的丧尸直接转换攻势,朝着二楼爬了上来。   “我操!”邹途大骂一声,紧紧拉着纪南泽的胳膊就往前加速。   纪南泽一回头,发现茶水间也早已挤满了丧尸,为首的那一头早就上了走廊,以百米冲刺一样的速度快速逼近。   邹途牙齿都快咬出血了,可他们的速度依旧快不过丧尸,背后的丧尸追到了他们背后,指甲都快挠到后背上去了,而走廊边缘也扒满了丧尸的爪子,他们一脚落下去,都怕被挤上来的一颗脑袋啃到。   眼见走廊快要跑到头,邹途见左边有一扇关着的门,顿时一咬牙,拉着纪南泽就往里一撞,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撞,门竟真的开了。   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惯性作用下,他下意识将手掌垫在纪南泽后脑,尽可能保护他的身体安全。两人向着地板摔倒时,纪南泽也眼疾手快一脚踹中门板,后头的蓝莓再用后腿一踢,那门居然阴差阳错地关上了。   他们在地上蹭了一嘴灰,转头就听见门口传来尸潮愤怒的咆哮,显然是因为奔跑速度过快,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一部分丧尸直接撞出了走廊,摔在了一楼的广场上。   但现在不是值得庆幸的时候,丧尸很快找到了方向,他们才刚从地上爬起来,它们已经开始用力锤撞大门了。   “真他娘的穷追不舍。”邹途抹了把头上的汗,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间休息室,有两张大沙发,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空花瓶,里面的一扇门烂光了。房间特别黑,到了不打手电根本看不清东西的程度。纪南泽从裤兜里导出一个小手电,给邹途打着光。   手电刚往里一照,迎头就扑上来好几头丧尸。两个人本就被刚才尸潮的阵仗弄得精神紧张,邹途更是吓了一跳,还不等纪南泽说话,直接抡起斧头削掉了好几个脑袋。   纪南泽也不多废话,架起十字弩就射穿了剩下几头的脑袋。   后面的门又开始变形,等他们跟逃跑似的一躲进里面,四下一看,才发现这里只是一间大型办公室,有好几台电脑,好些个文件册。   左边还有个小型洗手间,里面倒着一具女人的尸体,肚子以下的部位都被啃掉了,肠子一直拖到洗手间的门口。   正对办公室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除了这些,这里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他们进入办公室,却找不到任何可供藏身的隐蔽物。沿着落地玻璃往外看去,能够看到小镇的另外一条巷子,对面是一个大门紧闭的大剧院。街上横着很多车,底下的丧尸还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因此低着脑袋,在黑暗中到处晃荡。   “不能下去。”邹途一咬牙,说,“得想想别的办法。”   纪南泽手电在墙边一扫,扫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也被撞破了,丧尸向着会议室涌了进来。他迅速关掉了手电,避免暴露位置。   邹途在心里大骂一声,立马就百米冲刺过去拧门把手。   把手拧动了,那扇门咔哒一声就开了。邹途二话没说把门彻底拉开,先让纪南泽和蓝莓进去,随后抢在丧尸一头扎进办公室的黑暗前,他咬着牙,屏住呼吸轻轻关上了门。按下了门锁。   “躲起来。”他靠在纪南泽耳边小声道,“学长,听动静我们应该没有暴露。它们没看到我们进来。”他看着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玻璃也碎了,窗帘被拽到了地上,当即脸色有点难看。   好在这里应该是会议室,会议室里摆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   墙上挂着一面白板,白板上用不同颜色的笔绘制了柱状图及数据标注,感染前,应该还在进行投标前的临时培训。   周围的沙发椅形成了良好的视觉屏障。他们压低身子,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地爬到桌子底下,将旁边沙发椅聚拢起来,不留一点空隙。等到空间完全形成,两个人蜷缩在极其窄小的空间里,膝盖挨着膝盖,连蓝莓都不敢乱动了,它紧紧贴在纪南泽的大腿边,眼神可怜兮兮的。   邹途伸手抱着他,不仅身体,牙齿也哆嗦的厉害。   纪南泽一眼就看出来了,邹途的恢复次数,可能真的剩下不多了。   他没说话,也没责问。只是在刚想抱住他的时候,手里摸到一片湿黏。他听着邹途微微抽痛的鼻音,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不好说,因为在他抓住对方手腕的一刻,门被撞破了。   野兽一般的咆哮,充斥了整个会议室……   纪南泽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他知道人类在极度惊恐中可能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事,他可能会尖叫,可能会哭泣。但现在唯独不需要的就是这些反应。   无数只脚在他们旁边走走停停,只隔着一座沙发,轻薄得好像仅仅贴着他们的皮肤游走过去,在后背激起一阵没来由的刺痒。腥臭的腐液从它们合不拢的口腔流到地上,它们的喉咙发出毫无理性的低吼,悲怆的恸哭,甚至刺耳的尖笑。   他的脚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好在脚下是地毯,没有发出太大的噪音。   邹途知道他紧张,当即握住他的手。两个人挨在一块,连大气都不敢出,就看着沙发的缝隙里影影绰绰的影子,背后直冒冷汗。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忽然听到尸潮里一个特别违和的声音。   一种,小女孩的声音。   “救命……救救我,不要……”   纪南泽手指都开始哆嗦了。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顺着沙发之间的缝隙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当即吓得六神无主。   发出声音的,明明是一头男性丧尸,可它的喉咙却模拟着小女孩特有的,还没变声时候的嗓音。   声音断断续续,就像倒带的磁带似的,光是听着就让人浑身发毛。   “吃……”   纪南泽脑袋里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它们……会说话了。   它们,正在模仿人类说话?   他咬着手指,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们流了大概五分钟的冷汗,丧尸似乎终于相信他们不在这个房间里,从窗口慢慢地涌出去了。   可他们还是不敢放松警惕,等到房间里真的没动静了。他就和邹途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将沙发推开一点,借着那道稍稍扩大的小缝向外看去。   也就那么一眼,他几乎被吓得灵魂出窍,瞬间就一头撞在桌子角上。   只见那只金色眼睛的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眼前不到几公分处。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对着他们龇着带血的尖牙,诡异而绵长地嘶叫起来。 第83章 蚊群   “学长!”   邹途一把将他拖回自己身边,但为时已晚,一阵蚊虫振翅一样的嗡响从不远处窗口的方向飞了进来。而那些原本他们以为已经离开房子的丧尸,也从黑暗中出现,发狠般地撕扯着房间内的一切家具。   他们看到无数双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起伏,伴随着大张的下颚与痰液的滋滋声。   “点火,把桌子烧了!”   纪南泽一脚踢向靠近窗子处的一张沙发。   一头丧尸正趴在地上朝他们快速爬了过来,被倒下的沙发这么一撞,顿时皮开肉绽。   邹途额头上都是汗,他强忍着那种越来越清晰的恶心,将打火机火苗凑近头顶的木桌。   他们知道丧尸并不惧怕火焰,但感染生物害怕。   就比如黑猫,比如从窗口飞过来的东西。   这时,蓝莓忽然低吼一声,奋不顾身地扑向黑猫。它们瞬间厮打在一起,在地上翻转腾挪,蓝莓一口咬住它的后腿,喉咙不时发出低沉的咆哮。黑猫也不甘示弱,一边大声嘶叫一边朝蓝莓的眼骨拍下去,蓝莓脑袋挨了好多下,还是不肯松口。   邹途点着桌子以后,立刻单膝跪地,伸手一揽纪南泽。反手一脚踢在身后一头丧尸的脸上,借着势头撞开两边破碎的沙发,从桌子底下顺利滑擦出去。   “我来开路,学长。跟紧。”   “知道了——蓝莓!”   纪南泽回头冲蓝莓喊了一声。   他举起十字弩,瞄准渐渐占据上风的黑猫。   蓝莓也很配合地放低姿态,控制黑猫的身体在一个较为稳定的位置。只听“嗖”的一声,弓弦一松,箭矢破空而去,旋转着切开溃烂的皮肉,箭头卡进黑猫的肋骨之间,从身体一侧贯穿出去。   黑猫吃痛的在地上疯狂打滚,蓝莓这才得以脱身,眯缝着一只受伤的眼睛连忙追上了他们。   邹途已经艰难地杀出一条通往窗口的血路,但火焰还没烧过来,因此,窗口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只是徘徊在半空,没有分毫想要进来的迹象。   他就看了那些东西一眼,估计自己的心理阴影都得持续十天半个月了。   窗户外边的,是一团蚊群。   蚊子的个头都很大,体长达到了一根手指的长度,头部到后胸长满复眼,有至少三到四组喙,每一条都布满锯齿,有意识地蠕动着。腹部肿胀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黑红色球体。   看到他们靠近,这群蚊子兴奋地直想往他们身上扑。   “狗日的,大冬天的怎么有蚊子?”   邹途骂了一声,看傻眼了。   “别愣着了!——赶紧撕窗帘,把窗帘点着烧上!”   纪南泽往楼下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只要从窗口跳下去,就能到达一楼商铺的顶棚。   沿着顶棚一路向前,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一直能跑到另一片区域。   而后面的丧尸已经扑上来了,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情急之下,纪南泽将手边的窗帘一撕为二,让邹途配合着点燃。他一手拽着那片烧起来的窗帘,被邹途一把扛到肩膀上。   邹途扑在窗子边咬牙看了一眼,圈紧肩上的纪南泽,心一横,就往那顶棚上直直跳了下去。   他落地姿势讲究,因此,根本不用调整姿势,站起来拔腿就能跑。   蚊子像疯了一样绕开火焰就往他们浑身上下扑,会议室里爬出来的丧尸也哗啦啦地倒在顶棚上,直接压断了固定顶棚用的架子,塑料管就像追着他们的脚跟一样,开始一根一根断裂。   大批丧尸瞬间就倒在商铺门前,纷纷借助障碍物向上攀爬,试图再一次抓住两人。它们聚集的速度很快,根本要不了几分钟,其他街道的丧尸也都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   纪南泽往周围看了一眼,看样子他们正在跑过一个舞厅,舞厅的房顶和窗户里跳下来肉眼都数不清楚的丧尸,有些重重砸在车顶上,触发了汽车警报。还有的正竭尽所能爬到他们脚下,企图把他们拽进下方黑压压的尸潮里。   他试图驱赶走包围上来的蚊群,可这些蚊子对火焰的畏惧远不如它们对吸血的腹欲,它们在可能暴露于火焰以外的皮肤降落,锯齿状的口器将皮肤撕开一个又一个血洞。   纪南泽将身体蜷缩起来,距离邹途更近,这样能够确保火焰最大程度保护到邹途。但他只能堪堪护住邹途的上半身,蚊子已经在他的脚踝聚集了好大一片。他尝试将燃烧的窗帘扫过去,也只是扫下了几只。   蚊子一旦吸到了血,腹部的球体就会变得饱胀。   “前面是死路!”   邹途一说话,声音就抖得厉害。   纪南泽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又一处被木板和铁栅栏封锁的街道,丧尸正从对面翻越铁丝网,迅速爬向他们的方向。   他想要寻找逃生的出路,就听邹途这时候来了一声:“学长,我看到街对面通了一条小路,左转就到了——妈的!……丧尸还没追到那儿,我们得下去了。你抓稳。”   “稳着呢。”   邹途脚步一滞,向着街对面方向一转。他在濒临崩溃的顶棚上后退数步,助跑跳远,以标准姿势跃到了街道中心。这一跳,他们算是摆脱了难缠的蚊子,但它们哪里肯罢休,嗡嗡地拍动着翅膀追了上来。下一秒,蓝莓也跳到他们身旁,跟着他们向对角的小巷卖力狂奔。   好在丧尸数量虽多,聚集点也几乎都是追着他们屁股来的,还不至于提前堵住他们的路。   邹途的鞋底在地上擦出极其尖锐的噪音,他小腿肌肉整个都绷了起来,估计脚筋都酸麻了。但他知道自己没法停,他一手扛着纪南泽,额头上冒着汗,后背都快湿透了。一咬牙,往小巷的方向不要命似地冲刺。   这条巷子是电影里非常典型的巷子,建筑物低矮,墙上没刷白漆。砌起来地红砖上有好几种奇形怪状的街头喷漆,应该是当时伽西镇的年轻人中盛行的帮派。进了巷子之后,道路就分成了两条,一条通往右边,被一辆客车挡住了,车身上都是鲜血。   还有一条路指向左边,不知道到底通往什么地方。   “往哪儿?”   “左边。丧尸应该没在那儿聚集,要不然早就截胡了。”   纪南泽大致看了一下状况,后头的丧尸距离他们只剩下三米多了。他直接将弩架了起来,等待丧尸到达危险距离再进行射杀。   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是一个开放式的洗衣房,滚筒洗衣机靠墙站了一排。这房子没有门,因此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经过一个小拱门底下,道路就变得拥挤许多了。违章建筑将空间挤压了一大半,房间也分为左右两侧,右边的砖房从窗洞里看不清状况,里面黑漆漆的,看着就格外渗人。左侧有一个金属的施工楼梯,沿着楼梯一路下去有一个地基打得不大深的砖头房子,看窗户的位置和造型就好像街边的排污口栅栏,正好能看到人脚。   纪南泽给他指了个方向,邹途立马点了点头。   他立马掉头奔向楼梯,拐进了砖头房子里。索性砖头房子里有一扇木门,里面总共有两个房间。地上堆着几桶干掉的白油漆,墙上画着不少涂鸦,应该是当地一个小团体据点。   只不过现在没有什么人了。   邹途迅速处理掉里头的两头丧尸,躲进了最里面的房间。   两扇窗户就开在里面的房间。他们到达之后,先将堆积的木头箱子一层层垒起来,挡住可能的缝隙。就连忙在死角处坐了下来,纪南泽心里还挂念着他被蚊子咬的那几道口子,他扑灭了窗帘上的火焰,立马蹲在邹途跟前,掀开了他的裤脚。   他用手电打着光,两个人凑近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十几道伤口都是烧伤,看着就跟隐翅虫灼伤一样。   “身上有水吗?看样子得流水冲洗,不然你得疼死。”他检查着伤口,眉头都皱紧了,“行了,别捂着了,让我看看。”   “学长,真不用。”邹途被他拍开手,不怒反笑,“我会慢慢恢复的。”   “笑什么,别笑。”纪南泽看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难受得不行,“我拧你一下疼不疼?”   邹途不假思索:“不疼。”   “这个例子不好。”他想了会儿,说,“蓝莓咬你一口,疼不疼?”   邹途看了眼旁边的乖狗狗,说:“疼。应该挺疼的。”   “那不就得了,蚊子都把你烧成这样了,你不喊疼,说伤口会好的?”纪南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恢复次数可能只有二十六次了?”   “学长帮我算着?”   “我要是不帮你算着,一不小心,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们说着说着,伤口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恢复成了通常的蚊子块。邹途忍不住想伸手去抓,却被纪南泽一把拍开。   就在这时,丧尸和蚊群,也抵达了外头的街道。   他们透过窗户和木箱的缝隙,隐隐看到了挤在路上无数双白骨裸露的脚,破损的鞋子,到处蔓延的蛆虫——以及,一阵响彻云霄的怪声。 第84章 警报器   天花板正在渗水,看上去有些时候了,墙上生出些许青苔来。   他们在比想象还要狂躁的后脚中蜷缩在一块,一动不敢动,一声不敢吭。蓝莓有些害怕的将脑袋埋在纪南泽的臂弯里。   他们不敢往外看了,因为尸潮正从窗边一路扫荡过境。尽管他们努力放低声音,调整呼吸,但尸潮仍旧在每一条街道徘徊。   它们正在搜寻幸存者,蚊群并没有聚集过来,当然,那只先前被纪南泽射伤的黑猫也不见踪影。   不知道为什么,只过了几分钟左右,周围就全部安静下来了。   邹途往外看了几眼,确认街道上真的没有丧尸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开始放松僵硬的腿脚。   “现在行动吗?”   “不妥。”纪南泽想起先前在会议室的一幕,简直心有余悸,“现在全镇的丧尸都处在亢奋状态之中,贸然行动很可能白白丧命。况且,怪声的来源还没有查清,我们也不知道蚊群和黑猫去哪儿了,它们很可能在外面伺机埋伏我们。”   邹途也陷入了沉思:“这一次,声音来得比以往都早。很奇怪,而且,这天黑下来以后,感染生物的分布越来越密集了。”   “……警报器。”   纪南泽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邹途立马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学长,你是在说那只黑猫?”   “对。”他点点头,继续说道,“邹途,这一路下来,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邹途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先前发生的所有事。   “尸潮是在黑猫发现我们,并且发出高频率的叫声以后出现的。”他说,“包括蚊群,这只黑猫……严格意义上就像是它们的统帅。”   “但实际上,它充其量只是一个警报器。”   “警报器?”   “没错。按照你说的第一种可能,如果黑猫是尸潮的领袖,那么在蓝莓向它发动进攻的时候,所有的丧尸应该第一时间解救它,而不是继续来追击我们。”纪南泽看着他的眼睛,道,“结合这几天的遭遇,我感觉……只有一种可能。”   “学长的意思是?”   “每到傍晚,伽西镇发出的混合噪音,其实,刚才就在我们眼前。”   邹途皱紧了眉头,他的思维显然跳转的没有纪南泽快。   “警报的声音很分散,不同区域之间发出的警报也不同,可能出自完全不同的感染生物。”   邹途咬着指甲,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么说来,伽西镇应该存在大量的危险生物。”   这样一来,真正的威胁可能就不是尸潮,而是占领了伽西镇的感染生物。   “而我们刚才所听到的,很有可能是警报被同时触发,引起大规模尸潮迁移的现象。”他咬紧了嘴唇,继续说,“所以方才追杀我们的尸潮,在警报响起以后,全都向着声源方向过去了。”   邹途有了些眉目,但不大确定:“这是不是,说明一件事。”   “嗯。”纪南泽点点头,“结合这次警报时间提前来判断,这可能不是某种设置好程序的仪器。这很有可能是,听见黑猫的叫声以后,对方所作出的判断。”   邹途猛然之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个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   “这个小镇,还有别的幸存者。”   ***   即使事情有了不少眉目,眼下还是不能贸然离开这个房间。   两个人商榷一番,决定优先封锁好门窗,在这里至少休整一晚,等待尸潮平息,丧尸继续分散在伽西镇各个角落之后,再作打算。   “我守夜吧。”纪南泽拍了拍蓝莓的脑袋,笑着说,“你争取多睡会儿,刚才跑了那么久,身上黏不黏?”   “有点。”邹途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说:“我没事,学长,不就出一身汗吗?到时候找个地方洗一下身子就行。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呢,得多休息。”   “行了,别和我争。”纪南泽抱着膝盖对他笑了,“我现在都能自由活动了,还跟你跑了那么长一段距离呢,再说我是病患,我跟你急了啊。”   邹途被他这么一“威胁”,当时就招架不住了。   纪南泽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伸手在他耳朵边揉了揉:“我说没事就是真的没事,你睡吧,邹途。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你睡醒之后就守夜,轮着来。”   邹途犹豫了半天,还是在纪南泽的眼神攻势下扁了扁嘴,不反抗了。   “要是有什么状况,第一时间叫我啊。”他似乎想到了避难所的事,回头就对纪南泽说,“别自做主张行动了,我都怕死了。”   “知道了,听你的。晚安。”   说着,他又看了纪南泽一样,才将背包垫在脑袋底下,侧过身躺了上去。   没过一会儿,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纪南泽盯着他的睡脸看了很久,又给他盖上自己的外套。觉得越看越不想移开视线,于是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邹途是因为他才来到这里,他的目的地在伽西镇的医院,但纪南泽却不这样想。   伽西镇目前的局势动荡,有太多不明因素。   他们不该留在这里,他们应该想办法远离小镇,前往规模更小,安全系数更高的城镇。   感染爆发以来,无论是感染初期还是中期,医院都是极度危险的地方。那里可能收容了危险病患,也有可能遭受了大量武装势力的掠夺。   而且围绕着伽西镇,有太多未解之谜。   为什么幸存者要帮他们?为什么每到夜晚都会触发感染生物的警报?   幸存者真的是在帮助其他人吗?   从松茸避难所出来以后,纪南泽已经很难随意相信他人。要知道,他们差一点就全都死在避难所里了,连他的性命也是邹途和蓝莓拼死拼活救回来的。   他们有着别的目的吗?   不得而知。   邹途睡了大概三个多小时就醒了,看他醒过来的状态就知道,他睡得不是很好。   他一睁开眼,纪南泽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抓住了袖子。   邹途眨着眼睛央求道:“学长,我醒了。接下来就我来守夜吧。”   “你才睡了三个小时。”纪南泽哭笑不得,“就你这运动量,三个小时哪儿够啊,当心猝死。”   “你不睡,我更担心你猝死。”邹途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劲,“你睡。等你睡够了七八个小时,我再躺下去补觉。”   “我睡不着,真的睡不着。你别强迫我了。”   邹途忍不住笑了:“我哪敢啊?你可是我学长,不敬师长,这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我不困。你硬是让我睡,一时半会儿不仅睡不着,还更兴奋。”他说,“人的机能都叛逆得很。这样,我们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得了。”   邹途还是担心他的身体,当下又有些犹豫。   可他一抬头,刚看到纪南泽的眼神,整个人就莫名没了底气。   明明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他就是跟条罚站认错的大狗一样,妥协似地点点头。   “邹途,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他觉得学长这么强调有些奇怪,也没多想,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你平时在学校都喜欢吃什么?”   “这倒没有特定的爱好。”邹途想了想,说,“你做的我都挺喜欢。”   “不行,哪有这么敷衍的答案。”纪南泽立马驳回,“你可不能为了讨好我说谎。”   邹途看他不信,笑着说:“句句属实,学长,我是真的一点都没骗你啊。”   纪南泽轻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子:“那你说点喜欢的菜肴出来,我就饶了你。”   他想了想,说:“肉末茄子吧。”   “肉末茄子?是不是我们还是邻居的那会儿,我带给你的那一锅?”   邹途点点头。   纪南泽忍不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笨蛋。”   “为什么骂我?”   “这哪儿叫骂你啊?没见识。”他笑得眉眼都弯了,“下次有机会,再做给你吃,好不好?”   邹途又冲他点头:“好。”   “你记不记得我们学校一年级的时候,每一届学生都得上的写作课?”   “记得,那会儿瘦猴整天烦死我了。”邹途看着天花板,回忆着,“上课不认真听,一晚上通宵打游戏,到了白天就趴最后一排补觉。一到下课就问东问西的,他这门课还挂了,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你俩关系真好。”纪南泽也仰起头,“要这么说来,我也挺想他们的,都这么些日子没见了。不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   “有姜森在,不会有什么事的。”邹途安慰他,“瘦猴和洛桑也不是傻子,他们个个儿都机灵着呢。”   他温和地笑了起来:“也是,有了车,还有了留在车上的物资。只要没遇上什么大事,肯定不至于出状况。对了,邹途,你还记不记得期末考的作文?”   “作文?这个我得好好想想了……”   “那篇作文,主题是梦想。”   邹途愣了一下,看向身旁的纪南泽。后者并没有看他,而是伸了个懒腰,腾出一只胳膊抱着昏昏欲睡的蓝莓。   蓝莓一犯困或是睡着就特别黏人,一直要往别人身上贴,贴不到人鼻子里就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一点都没有身为大型犬的自觉。   他忽然有点害怕纪南泽接下来的问题。   “你写了什么。”   果不其然,他问了。   邹途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十指扣在一块,这回手心又干燥的不行,他整个人都有些坐立难安。   “也没写什么特别的,就……”   “说吧,这里只有你和我,还有蓝莓。”他扭头对邹途笑了一下,“我们不是都约好要在一起了吗?”   邹途的嘴唇动了一下,他低下头,声音放得很轻。   “我想死,但我害怕。”他说,“我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拥有生离死别的机会,拥有选择人生的权力。人们都说这个世界其实很美好,只要停下来看看,万物都好像为自己而驻足。可我停不下来,有太多人推着我一路前进。”   “你看到道路的尽头是什么?”   “是死亡?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对。”纪南泽摇摇头,紧紧地抱住了他,“不是死亡。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是你自己想要的,是真正的你想要去做的——不是我,不是别人,只是你自己。”   邹途也抱住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   “知道我写了什么吗?”纪南泽靠在他的肩头,说,“我希望,四年的校园时光都是美好的。但有些事情,永远意想不到。”   “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我所有的室友,包括身边的很多人,都对我从厌恶转变了态度。他们不再讨厌我,不再将我的东西从宿舍扔到楼下。他们只是偶尔会多看我一眼,偶尔会在打印文件时算上我的一份。”   “我回归了正常生活,但其他人,其他因为我备受欺凌的人没有。”   纪南泽感觉到他的呼吸慢慢僵硬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道。   “邹途,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你?” 第85章 真相   他用一个大型血库作为交换,将全身的血液置换到了血库当中。当时他心脏骤停五次,血压多次下降,休克,出现急性心率衰竭,等他从长达十个小时的昏迷苏醒,他全身的皮肤都苍白干瘪下去,全身烧灼般的疼痛着。   人工呼吸弄断了他的肋骨,他的心脏也起搏过好多次。   然后他靠着护士塞到他脑袋下的枕头,有气无力地看着游国豪。   “你愿意帮我了吗?”   “当然。”游国豪看着他,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你做的一切已经能与这些代价媲美了。你做得很好。我会为你达成你的愿望,你为他所不惜达成的愿望……”   他的意识渐渐抽离,时针还未走到下一秒,他头一歪,彻底昏沉过去。   邹途向游国豪要求的承诺很简单。他要还学长一个清白,让所有人知道那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绯闻,那只是一些人的无理取闹。但游国豪反驳他,他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他只能让纪南泽身边的人逐渐接受他,用的自然也不是澄清这一种办法。   邹途沉默了一会,最终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代价是他全身的血。   临上手术台时,游国豪问他:“这一切真的值得吗?在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在你为他不惜牺牲到这般地步。他真的会记住你吗?他真的会记住你今天付出的一切代价吗?不会,他甚至不会相信你。怎么会有一个陌生人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呢?”   邹途摇摇头,说:“我爱他。如果爱要讲求代价,那不是太卑鄙了吗?”   接着,手术就开始了。   游国豪首先给出了好几张他舍友的调查报告,分别通过他们的家庭环境,出生地及家人进行了有效的分析。邹途昏昏沉沉地看着白纸黑字,有些头晕目眩,他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真相,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调查?”   游国豪没搭理他,他指了指其中一个人。照片上是一个在学生会做书记的戴眼镜男生。游国豪简单说了一下他的名字,还有家庭。胡书记是单亲家庭,从小父母离异,他那个不称职的爹欠了一屁股债,找了个借口飞到国外去了,人家找上门的时候,他和他老妈还一点都不知情。   他从小由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带大,可他母亲四十几岁的时候,又一次在工地上摔倒了,送进医院一检查,发现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脑部。他家境贫寒,只能靠着奖学金支撑母亲下岗后微薄的收入。   游国豪告诉他,如果想让他彻底改变对纪南泽的态度,他卧病在床的母亲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邹途那时还不明白,他很好奇游国豪究竟会怎么做。   第二天,游国豪就将胡书记约到了一家高级饭店,面对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昂贵食物,面对举手投足皆风雅的游国豪。胡书记第一次低下了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有钱人会约他上这样的饭店来。   在点完餐品之后,游国豪和他简单客套了一会。等待菜品上桌时,他们谈起了正事。游国豪向他出示了他母亲的体检报告及出院证明,看着一脸苍白的胡书记。他十指交叉,笑着向他提出了一笔交易。   他会支付他母亲所有的诊疗费用,并且让医疗仪器维持她的生命。同样,胡书记也能得到随时探望的许可。但是作为交换,他必须签署一份协议。当胡书记看到相关的条款时,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条款上说,提供医疗援助的唯一条件,就是记住自己的赞助人。牢牢地记住。而右下角的签署人,正是纪南泽。胡书记立刻就回忆起来了,纪南泽就是他们寝室一个身陷绯闻风暴,却被他冷眼旁观的男生。   “你为什么这么做。”胡书记看着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游国豪也看着他:“你不需要知道这个,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之间的协议不应该被他知道。我就答应你,会为你的母亲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她的一切生活都将是你们奋斗一生享受都不来的。”   种子已经撒下了,接下来,就等待着开花结果的一天就够了。   如果纪南泽真的如邹途所说,是一个充满吸引力的人,那么游国豪对接下来的事情也充满自信。很简单,胡书记会去接近他,会去了解他。即使条约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求,像他这样高傲的优等生,像他这样在单亲母亲教育下拥有极高道德感的人,也一定会逐渐转变观念。   游国豪用相同的方式抓住了不少人的需求,他看人的方式很精准,对人类行为的分析也面面俱到,如此一来,他在短时间内转变了不少人的想法。而那些不听话的,也没有什么改变的,全都被他联络校长,要求退学。   其中险些包括他的室友,比如对他们来说最棘手的虎哥。   虎哥在得知绯闻的第一时间,就担心自己的女朋友会不会也变心。   因此,他的焦虑牵连到了纪南泽。   他好几次想对他暴力相向,好几次连一句话都没说就把他的东西扔到楼下去。   从他本人身上下手,已经不太可能了。游国豪换了种思路,虎哥女朋友的家庭属于那种较为传统的家庭,重视门当户对那一套,当然反对她和虎哥谈恋爱。虎哥的爹妈文化程度低,好不容易教出一个大学生,也不怎么重视礼仪和道德教育。上一次去女朋友家,他就因为不讲礼貌被人家爹妈冷眼相待了。   又是异地,又是女朋友漂亮,这一切就是造成虎哥具有强烈不安感的元凶。   游国豪调查了一下他的女朋友,发现那女孩晚上喜欢出入酒吧和夜店,经常跟公子哥玩到通宵才回家。她每次都掩饰得很好,家里以为她去虎哥家里玩了,虽然嘴上埋怨,但还是拗不过女儿。游国豪算了算事件,发现快到暑假,而通过胡书记,他知道暑假纪南泽要去外地旅游。   就在暑假的某一天,那女孩就拿着一张怀孕的报告单,找到了一脸懵逼,还在工地搬砖的虎哥。   两个人八字还没一撇,女孩就拿着报告单,说让虎哥负责。还列举了好大一堆费用,虎哥看着后面的零,眼睛都有些晕了。女孩威胁说不然就告诉自己爹妈,就捅到学校。到时候两个人都别上学了。   看着这笔费用,虎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草草地收下来,接下来怎么办也不知道。他没了工作的心情,早早请假回家,坐在台阶上,看着报告单叹气。他知道这报告单其实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但只要她一口咬死,他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这时,游国豪又适时出现了。他顺水推舟卖给虎哥一个人情,给了虎哥这笔钱,又说自己有个侄子,听说在大学受人欺负,看到跟他同龄的人有难,忍不住伸出援手——这鬼话说给邹途,邹途也不信。可偏偏听的人是虎哥,虎哥信了。   他问了游国豪“侄子”的名字,心里愧疚得不得了。   当天,他就和女朋友分手了。就算已经分开,虎哥还是碍于面子装得跟女朋友关系很好,没敢告诉其他人。包括纪南泽,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对纪南泽的敌意也不存在了。当然,他为了面子也不会和纪南泽说他这个假叔叔的事。   也正是因为游国豪的协助,从那年暑假往后,大多数人对待纪南泽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游国豪并不是做了澄清,他只是卖给别人人情,这是他最喜欢耍的一套手段。邹途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没有游国豪,也不会有今天的纪南泽。   听他说完所有的故事,纪南泽终于忍不住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你猜我为什么怀疑你?”   他声音闷闷的。   “怎么?”   “我第一次跟你提这事的时候,你回避的很快,看着就很可疑。再加上后来我向姜森了解过当年的情况。我想了很久,刚好聊到以前的事。正好,就想着试探你。”纪南泽靠在他耳边,“也不知道你怎么的,一问就全抖出来了。”   “学长试探我?”   “你要是会掩饰一点,我估计还得被蒙在鼓里好几年呢。”   “小心伤口,会裂开的。”邹途见他又要活动了,连忙去搂他的腰,“行了,行了……学长,我是不是不该提这个?”   “你该提。”他眼含热泪地缩在他的脖子边,他从来没想过,世界上居然有一个人愿意为了自己,做到这一步。他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他可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重视,“你早该告诉我了,一定要等我问你,你才肯说。你肚子里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嗯?”   他说着,用手指戳了戳邹途坚硬的腹肌。   邹途的身体被他戳得有些不自在。“没瞒你了的。”他吻过纪南泽稍长的头发,说,“有些事我都不敢告诉你,怕你又难过,像现在这样。看看你,哭得我心脏一疼一疼的。”他用食指轻轻擦掉他的泪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别伤心了。而且这些事可都是游国豪去办的,不是我。”   纪南泽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嘴唇间亲吻。他摇摇头,吸了吸鼻子。   “不是的,怎么会没有你呢?如果不是你,我永远都无法恢复清白的名声,我可能这四年都要活在被排挤,被霸凌的阴影里。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他既难过又高兴地拥住他,血液置换的时候该有多可怕,用自己的身体填补一整个血库该有多可怕,他想象不到那样,他真的永远也想象不到。   “现在镣铐解开了,现在浓云散了,阳光穿透雾霭,敞亮了我所有道路。”   “邹途,你想要的是什么呢?你的道路尽头是什么呢?” 第86章 “邹途”   过了很久,邹途才回答他。   “我想当兽医,挣到了钱就买一个湖景别墅,两层楼的,跟美国片里的别墅一样。没事干的时候去湖边钓鱼,划船。院子里养几条大型犬,带出去的时候威风八面的。”   纪南泽静静地看他,满眼都是笑意。   他仰着头,似乎越说越起劲:“我不想住城市,又吵又闹忙。上班的地方可以在城市,隔壁就有一家咖啡店。午休或者下班的时候,可以去那儿小睡一会儿。哦,对了,还得有便利店,方便买烟。”   纪南泽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喜欢小动物?”   “挺喜欢的。”邹途对他眨了眨眼,托着腮笑了,“更喜欢毛绒绒的,柔软的,小猫一样的生物。”   “你不是喜欢养狗吗?怎么到头来还是喜欢小猫咪?”   “都喜欢。”他说,“以后要是有机会,就养一只小猫。娇气的、肉嘟嘟的、白白软软的,脾气也不好的小猫。”   “人们赶着想要脾气好又黏人的,你怎么偏偏喜欢养脾气不好的?”   “因为脾气不好的,一般都会被遗弃。”他笑着说,“一只小猫为了讨人喜欢,把自己的天性和利爪都敛起来,不是最大的悲哀吗?——学长呢?学长都问我这么多问题了,也该我提问了。”   纪南泽笑眯眯地望着他:“你问吧。”   “学长有想过未来吗?”   “想过。”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说,“要是没出绯闻,没有退娱,我估计也活跃几年后彻底退出。”   “为什么?我以为你挺喜欢唱歌。”   “在娱乐圈混和喜欢唱歌是两码事。”他笑了笑,“经纪公司拘着你,打造一个人人喜欢,但完全不属于你的形象,还有可能为了热度和名气假结婚,假恋爱,还得和看不惯你的人勾心斗角。这么一看,我还真不适合当打工人。”   “那学长想去哪儿?”   “我想,入驻乐队。”   “乐队?”   “对,酒吧那种地下乐队。我原本想着毕业以后就找机会实现梦想,现在想想,还真是一点都没考虑实际的。”   “梦想当然可以不实际。”邹途笑着说,“学长想当主唱?”   “主唱要求可高了,你想,首先就得考虑嗓子和乐感,还得胆子大。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他想了想,摇摇头,“就我,应该不行。”   “学长,还谦虚呢?”邹途忍不住了,“《野鸟》那张唱片,那可是首典型雷鬼,前奏一出来,你一开嗓,我鸡皮疙瘩都起一身了。还有,《夜话》里飙高音的是不是你?”   纪南泽有些不好意思。   “别谦虚了,你要是真的组了乐队,我第一个给你送花。”他想了想,说,“红玫瑰。能铺一地板的那种。”   “行了,你别说了。真的挺不好意思的。”纪南泽连忙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害羞。”   邹途笑着拿开他的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就许学长戏弄我,看我脸红,看我害羞是不是?”   “别瞎说。”   纪南泽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   “组了乐队之后呢,之后想干嘛?跑巡演?”   “巡演多累啊,找个常驻的酒吧,待在一个小乐队里,认识那么些人就够了。”他说,“我不想所有人都认识我,也不喜欢抛头露面的。更不喜欢变成人家的话题,以前当偶像没什么实感,现在想想,心里还真是憋闷得慌。想说的话藏在心里,想吃的东西还得考虑蛋白质和脂肪含量。”   “烧烤也不能吃?”   “不能。”他摇摇头,“经纪人可都看着呢,要是一不小心在饮食上栽了跟头,没管住嘴,第二天就得加倍训练。”   “那太没意思了。”邹途仰着头,没绷住笑,“现在这生活,虽然质量差,比不上以前。可比以前自由多了,除了时刻得把脖子悬在这儿。”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头顶,随意比划了一下,“等学长组了乐队,我天天晚上都去酒吧听你唱歌,让你看看我养的好几条大狗……”   “请我去你家?”   “请你去我家。钓鱼,烧烤还是想干点大事,都随你。”   “这么大方?到时候我真不客气了。”   “学长,你可别和我客气啊。”   两个人笑着亲亲搂搂抱抱了没一会儿,纪南泽就被他哄睡了。   他意识昏昏沉沉的,以至于邹途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都没发现。   其实他本身不太想睡,可整个人一躺下来,紧绷的那根神经就松了,这一松,眼皮就黏在了一块。   他头晕目眩地坚持了好久,最终还是败给了困意,他沉沉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想起自己和邹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不是做邻居那会儿,就是在学校第一次见面。   ——他觉得邹途怎么样?   是个帅气又阳光的小伙子,他很喜欢。   当然,也很意外,意外对方因为一点小事就记住了自己,不惜性命救了自己好多好多次。   多到自己也数不清了。   他又隐隐约约想起他们在体育馆仓库的谈话。那个时候的邹途,总带给他一种特别不一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直到情侣酒店里他才感受过第二次。   现在回忆起来,在零号病人感染他之前,邹途就曾经释放过一次相同的危险信号。   一次,只有那么一次。   不是在地下巢穴,也不是在别的地方,就是在体育馆。   漆黑一片的器材仓库里,邹途手持一瓶水。他蹲在地上,眼神向自己扫过来时,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人很危险。   非常、非常的危险。   但这种感觉消失得很快,直到感染症状第一次出现在他身上。这一刻,来自生物本能的威胁感知与趋利避害,再度复苏了。   ***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雨水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密集的水滴在天花板与窗边击落,一路在地上扭出一条湿湿的痕迹。   “是不是下雨了?”   “醒了?”   他听见一个声音。   是邹途的声音。   但很奇怪,没有情感,语气生硬而平静。   他不禁睁开眼睛向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邹途坐在墙角,膝盖自然弯曲,双腿放得十分随意。手里卷边的消防斧一头撑在地上,他指尖夹着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从浓稠的烟雾后投来冰冷的视线。   “邹途?”   他有点不太确定自己在叫谁了。   “是的,人们总是这么称呼我。”他将香烟丢到一边,站起身,斧头在地上拖拽出一道火花,他走向自己,脸上的笑容看着虚假而做作,“或许,我该礼貌点。人们是不是都很喜欢微笑?我听说像这样微笑,可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你是谁?你是之前在酒店走廊上……”纪南泽咬住嘴唇,那种油然而生的压迫与恐惧又出现了,“不可能,邹途告诉过我……你明明……”   明明被他“吃掉”了。   ‘邹途’脸上的表情有了些变化,但这只是从虚情假意变成了一种嘲笑。   ‘邹途’诡异地眯起眼睛,笑了:“……知道吗,我一直能听到你的呼唤,你在呼唤着我。我的名字,你在诉说着‘你爱我’——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拥抱或者用嘴唇触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抚过嘴唇,脸上的笑意平添了几分残忍,“你知道我感觉到了什么?”   纪南泽没说话。   “我感觉……生理性的厌恶,当你张开嘴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无论是‘我’还是‘你’,我都很想杀了你。”   他走近纪南泽,一把卡住对方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纪南泽在剧痛中看到他的瞳孔收缩成了一条竖线,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感不是憎怨,也没有往日的暧昧与憧憬,而是空空如也。   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没有一点情感。   就好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纪南泽艰难地往蓝莓的方向看了一眼,蓝莓似乎注意到了‘邹途’身上的杀气,它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绕着‘邹途’低声咆哮。   可‘邹途’没有理会。   “我想把你的舌头拔出来,我想敲碎你的牙齿,一颗接着一颗。然后,我会把牙根全部拔下来。”他抚摸着纪南泽的牙齿,笑了起来,“那懦弱无能的小子坏了我太多事了。我该给他一点惩罚……就从你下手,就从你……”   纪南泽挣脱不开,他知道自己可能难逃一劫。他深吸一口气,想要从对方口中问出点什么。   “我们在酒店见过,对吗?”   ‘邹途’歪了一下脑袋:“当然,我记得很清楚,他用我的身体舔舐你脖子,而我只能转动眼睛,我只能看着这令人作呕的一切的时候,我想把你们两个都撕成碎片……”   “你就是寄生在他脑子里的……”   “寄生?”他悻悻地笑了起来,一把抓住纪南泽的耳朵,往后用力撕扯,“谁是寄生者?你真的以为被吃掉的,无能的家伙是谁?如果不是我的施舍,如果不是他还大有用处,我可不会给他机会。”一瞬间,鲜血从断裂的耳廓处喷了出来。一见到鲜血,他的眼神都兴奋起来,“差点忘了,差点就忘了正事。”   纪南泽痛得牙齿都咬出血了。   蓝莓立马就扑了上来。   邹途根本没有看它一眼,他手指一动,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见他夺过纪南泽腰间匕首,看也不看,匕首斜上一划,时机抓得极巧,对准扑上前来的蓝莓就是那么一刀。而后他松开纪南泽,双腿微分,身体向下一沉,刀尖穿过蓝莓的眼窝与骨头发出激烈的摩擦,直接将蓝莓整个身体钉在了地上。   “蓝莓!”   “呜……”   蓝莓剧烈扑腾起来,刀柄几乎完全没入水泥地。无论它如何动弹都摆脱不得。   他蹲在痛得捂住伤口的纪南泽面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发,强迫他看向自己。   “我有话和你说。”嘴角带着不容拒绝的笑意,道,“我一直在观察你,观察着你们。但配偶之间的关系太亲密了,你和他迟早会发现我的存在。当然,现在不是时候,对吗?你一定也这么觉得……所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对谁也不许说。直到我觉得时机成熟,到时,我会亲自答谢你,怎么样?”   “凭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纪南泽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就凭他对蓝莓,对自己做的事,他凭什么答应他,“——我凭什么帮你!”   “啊……凭什么?这不是很简单吗?”‘邹途’了然地眯起眼睛,会心一笑。他保持半跪,右臂一动,军靴与手腕之间银光一闪,即从夹层抽出一把崭新的战术小刀。迎着纪南泽惊慌失措的眼神,他满意地低笑起来,兴奋的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还有——几次?”   纪南泽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他拼命想要起身阻止,但为时已晚。   “不、不要——!!”   “二十六?……哈哈,猜对了。”   他的脖子扭成了一个异样的弧度,驳杂的液体从脸颊一路流到了喉咙。   喉结上下滑动着,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纪南泽扑上去想要夺刀。   “二十五?”   “二十四?”   “还是……二十三?” 第87章 收音机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绝对不是简单的“保守秘密”。   冷静点,别害怕。他说了合作,就不会轻易对自己下手。   他是自己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一个“邹途”吗?不对,那种违和感,他很熟悉。   在体育馆的时候,邹途忽然流露出来的眼神,不符合他年龄的话语。   从那时候起,那家伙就存在了。   眼睛,他是透过了邹途的眼睛。看向了自己。   难道之前暴君的出现,并不是零号病人的感染源液造成的吗?   奇怪……   尽管对方用愤怒和讥嘲否认过去了,但纪南泽不由觉得,这一切还有蹊跷之处。   为什么对方对“寄生”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反应。   为什么。   纪南泽一边卷起毛巾,按在邹途头部的伤口处,一边回忆着‘邹途’离开前的一句“下次再见”。   很显然,邹途对这个存在毫不知情。   他是谁?他想要什么,为什么从一早开始就存在于他们身边。   他该,怎么做?   他摸了摸已经贴上创可贴的耳朵,伤口只是看着可怕,没想到清洗之后,就发现这创口其实并不大。   纪南泽将邹途的脑袋搁在自己大腿上,看着他面孔上的血色渐渐恢复。   苍白的嘴唇动了一下,他睁开了迷蒙的眼睛:“学长?”   “我在这儿。”   “发生……什么了?头好痛。”他说着想伸手去触碰自己的脑袋,纪南泽连忙拍掉了他的手。   “别乱摸,你头上有伤口。”   “伤口?”他捂着被一下抽红的手,还是有些回不过味来,“怎么回事?”   “刚才我们遇到了感染生物的小规模袭击,现在已经没事了。”纪南泽随便诹了个借口,“你伤到了脑袋,可能……只是有些断片。”   邹途抓着他的手腕,还是觉得头痛。   “妈的,我好像不记得了。”   纪南泽故作镇定地说:“你都断片了,不记得很正常。”   不能告诉他。   如果另一个“邹途”还在这个身体里,那么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这双流露出杀意的眼睛监视着。   “你受伤没有?”他一抬眼,就看到了纪南泽耳朵上的创可贴,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等等,你受伤了?让我看看——”他下意识伸出手,想看看伤口的状况。   “别碰。”纪南泽又拍掉了他的手,“伤口能乱碰吗?笨手笨脚的。”   邹途眉头还是皱着,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操,不行。这口气咽不下去,学长,哪个孙子碰你的,我非得……”   “你好好躺着。血还没止住。”   纪南泽一只手压着他胸膛,让他躺下去。邹途本来就一肚子火,现在一听到纪南泽的指示,更是连反抗都没想过,只好乖乖躺着。   “到底怎么回事,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他紧张地握住对方的手,问道,“我们遇上什么了?”   纪南泽知道撒一个谎不难,可要是想圆一个谎,就真得大费周章了。   “没看清,我就……就看见挡着窗子的纸箱忽然倒了,然后飞进来两三道黑影。为了保护我们,你就伤到了脑袋,好在蓝莓——”他指向旁边昏昏沉沉睡着的蓝莓,说道,“你看,为了把那几道黑影赶走,蓝莓也受伤了。”   “学长没看清那是什么吗?”   “有可能是鸟。”纪南泽手心都在冒汗,“蓝莓把它们赶出去之后,我就把纸箱重新堵上了。我和它用又用背包挡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邹途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你耳朵上的伤也是……?”   “对。”他故作冷静,“刚开始的时候没发现,后来,一开始帮你处理伤口,就开始疼了。”   “有多疼?”邹途好几次都想伸手摸他,可他又怕他痛,就犹豫着收回了手。   “撞到过小脚趾没有。”   邹途一开始联想,眉头又皱起来了。   “乖,别担心,就跟那个差不多。”纪南泽说,“止了血就没那么痛了。”   这会儿,见邹途好像真的有点相信了,也不多追问的样子。他总算捏了一把冷汗。   “你也别担心我。”邹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表情总算放松了下来,“我脑袋上的伤很快就好,就算现在让我行动,也不在话下。”   纪南泽有点犹豫,他知道即兴捏造一个谎言确实漏洞百出,现在,他没有多少时间去隐瞒真相了。   他看着窗口的堆得凌乱的纸箱,就莫名升起一股焦躁。   “我估摸再过几个小时,丧尸可能也散场了。我们……尽快行动,赶到医院去。”他对邹途说,“我们一路上磕磕绊绊的,酒精和绷带都快用光了。再不做些物资补充,后面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   “行,你等我一下,我去把家伙拿回来。”邹途一手按着毛巾,不由分说从他腿上爬起来了。他得去拿靠在墙角的背包和消防斧。   这时候,纪南泽就紧张起来了。   他在“邹途”的身体倒下的一刻,立马关注到了带血的匕首。他将血迹擦拭干净,插回了军靴当中。   时间急迫,他尽最大可能处理掉了可能暴露的蛛丝马迹。   只要他表现得正常一点,就不用担心。   他一定能搞清楚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对方很危险,非常危险。   他和邹途不同,纪南泽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情绪,这个人非常冰冷。   对待任何事物都抱有一种几乎残忍的好奇心。   就像,对情绪认知产生了某种严重障碍。   邹途一路走到角落,他弯下腰,拾起消防斧,单肩扛起背包。就在这时,他视野一花,鼻子一湿,恍惚着就看到自己脚下有一滩血。   那血不是鲜红的,而是深黑色的,凝胶一般的黏质。   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子下方,才发现自己又流鼻血了。   他骂了一声,没多在意。   ***   天依旧没有亮,但出了砖房以后,街上已经没什么丧尸了。   纪南泽用十字弩解决掉具有威胁的几只之后,两个人猫着腰,沿砖房旁边的楼梯向二楼走去。   楼上是一个漆面只刷了一半的房间,玻璃还没装配,四面窗框都空落落的。房间顶部有一个晾衣用的平台,与对面的阳台挨得特别近。   “小心点。”   纪南泽倒不是担心邹途,他望着对面阳台正对的窗子,窗户从里面被木板条封上了,因此什么都看不清。   他担心黑猫,担心感染生物,也担心丧尸的袭击。   邹途一步跨到了对面,他往周围张望了一下,目光停在他们先前躲避丧尸时堵住出路的铁丝网。   “从屋顶走,我看到铁丝网后有辆土方车,这个距离……可以往车顶上跳。左侧应该是一个一直没完工的废弃工厂,停着几辆车,轮胎都被卸了。”   “眼神不错啊。”纪南泽跟着他在屋顶平台上左右穿行,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们躲在阳台的围栏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   正如邹途所说,他们越靠近铁丝网,越能看到后面那条小巷的大概地形。光是围着土方车,就有大概七头丧尸,倾泻的水泥形成了三米多高的土坡,将一处楼房的阳台都压垮下来。   “看不见后面的状况,丧尸的数量……不知道有多少。”邹途挪动身体想要看清。   “不着急。”纪南泽深吸一口气,“我来处理。不要轻举妄动。”   他抬手三回,丧尸短短一分钟内就被清理到只剩下一只,而最后一只直接被蓝莓咬断了脖子。   邹途等了一会儿,见土方车附近没什么特别的状况,就招呼纪南泽通过阳台,穿越铁丝网,到达后方的土方车顶部,两个人脚踩着凹陷的车顶一点一点爬下去。   车里都是鲜血,司机倒在仪表盘上,脑门儿被劈成了两半。   邹途把头转了回去,总算落在了实地。   他们在土方车的阴影里找到一个极佳的角度,低伏身体,观察后方的状况。   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后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丧尸,也没有感染生物,更没有神出鬼没的黑猫等着他们。   街道两边全是各种方式死去的丧尸,房屋的结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破坏,上层的墙砖畸形地往外凸出、旋转,挤压着头顶有限的空间,他们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而在街道尽头——   他们看到一个房屋。   一个被铁板与铁丝加固好的房屋。   两个人对视一眼,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陷阱吗?”邹途都快反应不过来了,“在这种地方,它的防御设施看起来刚刚经过布置……它,或者它的主人究竟是怎么躲过丧尸的袭击的?”   “不知道。”纪南泽额头也冒冷汗了,“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通缉犯。如果房子里有人,和他们接触是最不理智的行为了。”   “要绕道吗?”   纪南泽沉思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们最好看看状况再做决定。可一旦发生什么,头也不要回。跑。”   “知道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紧张得脸都白了。   邹途看着那房屋的大门,里面没开灯,光靠耳朵也听不出什么声音。但这也不能完全认定里面没有人。   他握着门把,看了纪南泽一样。   纪南泽对他点了点头。   他轻轻地、小心地拧开了锁,诧异的是,房屋的大门一拧就开。   他们对视一眼,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里面没人。”邹途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确认里面空空如也以后,他大着胆子往里走去。   纪南泽按了墙上几个开关都没反应:“看样子没有供电。”   他关上门,打开手电筒在房间照了一圈。发现这应该是一个使用过的房子,屋主曾经在这里囤积过部分物资,这里剩下的很多东西都在发霉,就好像一段时间内根本没人进出。   “怪了。”纪南泽在一包空麦片盒子边蹲了下来,他翻过空盒,照着上面的保质期,又找了找盒子里面,顿时捏着鼻子后退了好几步,“两个星期前就过期了——里面的东西居然还在?”   “不对劲。”邹途一边扫掉货架上的灰,一边说,“这房子外面的防御设施看起来特别新,就像刚被人加固过一样。里头却好像一段时间没住过人了,你看,蜘蛛网都有了。”   纪南泽顺着他说的往墙上照了一下。   墙壁底下都是一层花花绿绿的蜡笔涂鸦,上边有几种用不同颜色的笔留下的字迹,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这应该是大人的字迹。”邹途说,“这里以前还有孩子。”他弯下腰,从墙面一直看到角落,“我看看,一共五个孩子。好像……是三个小男孩,两个小女孩。”   纪南泽看着上面的笔迹,嘴里嘟囔着:“最早的留言在是十月十一,一个叫杨文清的人留的……”他的手指顺着数字划动,“最近的留言在两个星期前,名字一共留了两个,应该……是一对情侣。男孩叫钟文杰,女孩叫陈曼。”   “两个星期?如果他们真的到过这里,灰尘也不该……”   纪南泽听邹途这么一说,立马将手电筒对准玄关处的地面,只见地板上除了他们的脚印,还有好几钟积灰程度也不一样的脚印。   “你看看有没有小孩的脚印。”   “有,很淡。”他说,“而且……脚印有点奇怪。”   “奇怪?”   “你看,脚印的后端一直有重跟。”他指着一处脚印,“你还能明显看到大脚趾的印子。”纪南泽皱了皱眉,“就像是,小孩子穿着大人的鞋子一样,特别奇怪。”   就在这时,紧张的感觉忽然被一阵电流的滋滋声所打破。   他们一身冷汗地往声源的方向看去,手电筒一扫,就看到里面的架子第二层有一个收音机。   邹途走过去拿起收音机时,发现上面的积灰不是很多。似乎因为电池里还有余电,所以在接收到信号的瞬间发出了时断时续的奇怪声响。   他疑惑地调整着转钮,直到声音变得逐渐清晰……   “救救我们。”是小孩子的哭声,“我们在……西边,孤儿院……救救我们。” 第88章 工厂   “会不会是陷阱。”   邹途迟疑了。经历过松茸避难所的事件之后,他对小孩自然而然产生了戒备心。   “不清楚。”纪南泽拿起收音机,一边调整频道接收其他信号,一边端详着整个壳子,拆开后盖看了一眼,“上面没什么灰尘,里面用的好像是干电池……应该定期有人更换?真奇怪。”   “自从来到小镇,一切都很奇怪。”邹途陷入了沉思,“每到傍晚就会响起的警报;外墙加固,但里面一点生活痕迹都没有的房子;还有,孤儿院里求救的孩子。”   “不要多想,诡异的地方太多了,很容易蒙蔽你的视线。事情越复杂,越紧迫,求救人的年纪越小,越容易诱发别人的同情心。我们不能杜绝他人利用同情,而避难所的事,我们更应该引以为戒。”   纪南泽见其他频道都非常模糊,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就把收音机放下了。   “我不建议我们留在这里。”邹途四下张望着,“伽西镇还有活人存在,学长,这是比遭遇感染生物和丧尸还要恐怖千百倍的事实。”   纪南泽看着眼前满是笔迹的墙,皱起了眉头。   “这里明明是一个绝佳的避难所,为什么这些墙上的人都不在。”他抚摸着斑驳的墙面,墙皮已经开始剥落,掉下一串粉尘,露出里面格栅状的木质结构,“邹途,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邹途看着他一手拿着收音机,一手抚过名字,不确定地说。   “这些在墙上留下名字的人……都去了孤儿院?”   “然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   纪南泽补充道。   他侧过身,邹途的目光也正好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内里露出的木质结构。这间房子是水泥和木头混合建造的,因此较为坚固。   当结构被岁月破坏,木头出现严重虫蛀,邹途终于看见了。   水泥包裹的木头栅格后,有一本牛皮日记。   ***   日记的前半部分都污损了大半,纪南泽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是从感染爆发的那天开始记录的。   至于日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就不得而知了。   “可能是情侣留下的,女孩有个爱好,就是在每篇日记的结尾画上一只小熊。”他抚平书页,向后翻看,“感染爆发的时候,钟文杰和陈曼正在商场挑选结婚戒指。”   邹途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头都低下去了。   “他们的车停在商场的地下车库,因此在混乱爆发的一开始,两个人就走应急楼梯来到了车库。车库里也爆发了丧尸袭击事件,钟文杰有个毛病,当然,也是救了他们性命好几次的毛病。他不喜欢多管闲事。所以他们没敢上前,找机会上车,听着车载广播。就从Z市一路北下,到达了T市。”   “然后他们来到了伽西镇?”   “好像是在感染爆发两个多月之后事了,也就是,两周前。钟文杰开车开得筋疲力尽,陈曼的胰岛素也快用完了,他们来到伽西镇,发现这里有一家医院之后,就不打算去下一个地方了。”他翻向下一页,“他们得在这里铤而走险,找到胰岛素。”   “和我们的状况有点像。”邹途皱起眉头,“只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没办法随意离开伽西镇了。”   到下一页的时候,纪南泽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奇怪。”   “怎么了?”   他双手拢在嘴唇上,念出了之后的文字:“为了躲避尸潮的追捕,他们躲进了这间房子。发现墙上有很多名字,这里也不像市有人居住的样子。而架子上正好摆有一个收音机,收音机播放着孩子的哭声,乞求他们到孤儿院。”   邹途也陷入了沉默。   “在接收到孩子的求救信号之后,他们……关闭了收音机。”纪南泽看向邹途,嘴唇嗫嚅着,“然后带上适量的物资,前往孤儿院。陈曼将日记留在这里,她想在解救下孩子们之后,回到这里。”   “根据陈曼的日记,收音机应该是关闭的,但我们到这儿的时候,收音机开着。”他说,“孩子们在两周之前,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始求救了,可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救援。”   “这也许意味着,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救援。”   “什么意思。”   纪南泽从下一页翻出一张对折的地图,看样子是手绘的,边边角角都开始泛黄了。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三角,说:“这里是我们所在的地方,钟文杰做了标注。”他的手指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划动,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路线,“而穿过西面的医院,就到孤儿院了。”   邹途身体前倾,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继续讲解。   “钟文杰在船锚这里做了特殊标记,一个五角星。”纪南泽的手指从孤儿院移开,指向了船锚,“这可能是离开小镇的唯一办法,码头。从那儿坐船可以抵达别的地区。在保留区你也见到了,丧尸基本不会渡河,当然,如何河床较浅就另说——你发现问题了吗?”   “孤儿院背面不到一公里,就是码头。”邹途喃喃自语,“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救援。从地形上看,他们自己就能离开伽西镇,没必要大费周章求援。”   “钟文杰和陈曼很可能落入了一个圈套。”纪南泽说,“对于他们来说,从医院搜集胰岛素,再到孤儿院,直至一早设定好的逃生线路,码头,就是一套非常顺利的线性方程。凭具体情况判断,他们很可能根本没有离开伽西镇。三个环节中,一定有一个出了差错。”   邹途看向他,神色担忧。   “如果要离开伽西镇,我们也需要通过码头。”他说,“我们的目标地在医院,可以最大程度绕开孤儿院。”   “不着急。”纪南泽端详着地图,说,“就按照钟文杰和陈曼的计划来,只不过,我有另一层担心。”   “学长担心什么。”   “码头。它会不会已经被孤儿院封锁起来了。只要不通过孤儿院这一道关卡,我们就注定无法离开伽西镇。”   ***   两人一狗整顿好之后,就准备向着医院出发了。   房子有一个被封起来的后门。拆掉上面的木板之后,纪南泽和邹途利用小刀削尖了木条,制造了一共十五根简易箭矢。   从门洞往外看,会发现后门正对一条垃圾街。街上没什么人烟,角落里都是倾倒的垃圾桶和成堆的垃圾袋,左边倒着一个脚手架。墙上的水管锈迹斑斑,连螺丝都松动了。随处都能看见没清理干净的小广告,往前一直走,会发现一个往上的楼梯。   看街景和栏杆,楼梯应该是通往一条滨海大道的。   他们推门出去的时候,天空正下着毛毛细雨。邹途顺手帮纪南泽提上兜帽,轻轻擦掉了他脸上的水渍。   “学长,可别弄湿头发了。”他说,“还不知道淋雨会不会出什么状况。”   纪南泽笑着伸手替他正了正帽子。   “你也当心。”   海上的雾气特别厉害,能见度较低。风势渐起,两旁长势茂密的樟树正沙沙作响。   距离海滨大道不远处的广场上,能隐约看到尸群的身影。   他们小心翼翼绕开了丧尸集中的地点,沿着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海滨大道,一路向前走。大概经过一个厂房之后,直接从厂房内部穿过,就能到达医院了。   “得小心点。”纪南泽紧紧捏着差点被风吹跑的地图,说,“医院的状况还不明确,这一路下来,也没遇上什么感染生物,很不对劲。”   “已经差不多能看到工厂轮廓了。”邹途四处张望,“光是从规模看,钟文杰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工厂。”   “场地越大对我们越不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奇特的丧尸,或者能招来尸潮的感染生物。”   “别紧张。”邹途捏了捏他的手心,笑道,“我和学长加在一块,再算上蓝莓,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沿着海滨大道继续往前的时候,隔着大概五米远,一处车祸造成的严重塌方阻隔了整条路。他们远远就看到塌方周围密集的丧尸。   他们只能绕着道走。既然不能通过广场,就只能从房屋里一路穿过去了。   屋子里一般不会有太多丧尸,他们悄无声息潜入一间没关门的房子时,纪南泽躲在餐桌后的阴影里,迅速射杀了视线范围里的丧尸。邹途和蓝莓清理完死角的丧尸之后,他们将合上的百叶窗掀开一点,观察着外面的状况。   在确认了两幢房子之间没有什么丧尸以后,邹途升起百叶窗,拉开窗户,翻进了窗户正对的花园。   纪南泽给他一路打掩护,而邹途一路翻窗开门,杀出一条极其隐秘的血路。直到抵达工厂,他们都没有惊动丧尸,也没有引来感染生物。   邹途擦了把脸上的血,说:“学长,行啊。丧尸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你爆头了。”   “熟能生巧。再说,十字弩是冷兵器,动静特别小。比手枪好用多了,只要保持一定距离根本引不来丧尸。”纪南泽拍了拍蓝莓拱上来的脑袋,“一会儿到了工厂,我先解决大门那块的丧尸。等到情况差不多,我们再进去。”   邹途看着他好看的侧脸,笑出了声。   “好,我的后半生幸福就全交给学长了啊。”   他们躲在窗下的阴影里,邹途往窗外张望了好几眼,确认只要翻过这扇窗户,就能到达工厂大门。   这里应该是工厂的会客室和前台,从外观上看一共两层楼,延续了小镇一贯的混合结构。   二层破了两扇窗,正门边上的一扇窗户被外力完全破坏,连木头都暴露出来了,窗台上挂着一张床单,脏兮兮的,用蜡笔写着大大的“小心猎鹿人”。   往窗户或大门里望去,能模糊地看到丧尸正在其间游荡。   邹途嘴里嘟囔着。   “一、二、三……学长,可能有五十多只。” 第89章 猎鹿人   处理掉这个数量的丧尸对纪南泽来说不在话下。   他瞄准窗口内其中一个身影,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当心猎鹿人”。   什么意思。   “学长?”邹途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   “猎鹿人……”他驾着弩,问道,“邹途,你觉得猎鹿人是什么。”   邹途也看向那面床单。   他承认自己没有任何头绪。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它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猎鹿人是布下陷阱,等待鹿上钩的人。也可能是主动出击,监视并拔除猎物的人。”纪南泽的手臂一动不动,他说,“关键在于,对方是怎么样的猎人。”   话音刚落,扳机扣动。   不远处的房间里模糊地喷出一股血沫,丧尸应声跌倒。   在纪南泽和蓝莓配合远程处理掉可视范围内的丧尸以后,他们再度观察好地形,翻越窗户一路抵达了工厂的正门。   居民区与工厂相接的是一片草地,两旁都被铁丝网围了起来,上面挂着好几具尸体。树木的覆盖面积相当大,光从脚下的植被来看,这些都是自然景观。穿过树林中间的一条小路,他们跨过一地碎玻璃和横陈的尸体,走进了招待所。   招待所的内部也分两层,大厅天花板是镂空的,能够清晰看到二楼房间紧闭的门扉。   大厅内还剩下一小部分丧尸,得益于这场雨,丧尸的听觉似乎也收到了蒙蔽。纪南泽负责寻找进去的路,邹途负责解决注意到他们的丧尸。很快,他们就从南面的房间杀出了一条血路。   南面一共三个相连的房间,推门出去,就能抵达另一片更为宽广的草地了。同样,这块区域也被铁丝网封锁起来,但隔着铁丝网,除了茂密的树木就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辆故障的油罐车横在墙边,地上都是急刹的轮胎焦痕,车身与草地形成一个拐角。   他们蹲下身,从车底与地面的间隙瞧了出去。数了数前方丧尸的数量。   纪南泽手指捏了个数,大概三十多只。   他和邹途对视一眼,他猫着腰,从车厢后头向外移动。以标准姿势架起十字弩,几发木箭破空而去,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十几只。邹途趁着其他丧尸反应过来之前现身,一个冲刺抬手就砍飞了好几个脑袋。   三十几只丧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的突袭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纪南泽弯下腰,和蓝莓一块回收尸体上的木箭。   一旁的邹途则擦了擦溅到鼻子上的血。他一边警惕着周围,见没有引发什么尸潮,立刻带着纪南泽向前方一道开着的卷帘门接近。   卷帘门里应该是一个小型工坊,占地特别小,一共两扇卷帘门,一扇是他们正对的,还有一扇通往工厂内部。   工坊里也就一张金属桌子,一些切削工具。邹途随手就丢掉了彻底报废的消防斧,拆下了桌上的撬棍,拿在手里掂量起重量。   “趁手不?”纪南泽拍了拍蓝莓的脑袋,对他笑了一下。   “轻了。”邹途说,“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不是嫌弃的时候。”   “你平常力道太大了,而且这一路下来用的都是斧头。它不坏,谁坏?”纪南泽蹲在地上,手指从消防斧上轻轻划过,“你看,刃口都磨损得这么厉害。你这都是什么力气?”   邹途又不好意思了,他以为自己被纪南泽训了,就低着头不吭声。   纪南泽忍不住伸出手,扣住他的后颈,一下撞上了邹途的额头。   “没赖你。”他笑着说,“我们邹途本事那么大,性格也那么可爱,干嘛要垂头丧气?”   邹途被他戏谑几句,脸颊又开始发烫了,连嘴里都含糊支吾,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来。   通往工厂内部的卷帘门后头,又是一片泥泞的草地,上面都是错综复杂的大型增压管道,脚手架一直搭到三层楼的高度,四面都是没搭起来的断墙,漆都只上了一半。由于草地地势特殊,地上积了好几洼污水。   雨势又大了起来,伴着不远处云层里的电闪雷鸣。   纪南泽将帽檐抬起一眼,忧心忡忡地看着远方。   尽管在这样的环境下,丧尸发现他们的可能也变小了,但这样的恶劣环境,甚至在这样的能见度中,他们对紧急事件作出的反应也会相应变差。很可能还不如这些丧尸。   “它们跟我们有段距离,正巧有雷声和雨水的掩护,给我一点时间,我来处理掉车间的丧尸。”纪南泽在墙边半跪下来,他已经瞄准了不远处一头丧尸的脑袋,对邹途说,“你守住后门,避免丧尸和感染生物前后夹击。”   邹途点点头,跟他背靠背蹲了下来。   后背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手臂动作,随着每一次扳机被扣下,他都能猜出纪南泽的心理活动。   杀死丧尸的时候,他已经不会产生任何心理上的犹豫或压力。   这把弩几乎和他就是一体的,他很冷静,知道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耐心地处理掉大量的丧尸,同时又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学长,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他动作熟练,且当机立断,毫不犹豫。   “在体育馆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第一次杀死丧尸的时候,你用的是一支钢笔。”他说,“你那时候告诉我,你可能一个星期都举不起笔来了。”   “你说那会儿啊。”纪南泽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唯物主义,活在法制社会当中的学生。突然告诉我有怪物,我不仅反应不过来,下一秒还得面对怪物。当时……我连丧尸这个词都没想到呢。”   “我也觉得……很惊奇。”邹途说,“上一秒还是打着一局游戏的哥们,下一秒,对方就有可能活活咬死我们。学长,你在法治社会里生活了十九年,忽然间要顶着压力,在这种环境里活下去。有时候想想,是不是也挺遗憾的?”   纪南泽笑了一声:“我能遗憾什么?”   “大学白读了,连学费都白交了。”他仰着头,感叹道,“不知道尸潮结束之后,还给不给毕业文凭。对了,城市都被丧尸破坏成这样了,重建得多少年啊。”   “可能一年,可能两年。”纪南泽闭上一只眼睛,瞄准前方,“但总有一天,可能是彗星划过天穹的一天,也可能是某一个太阳特别毒辣的午后,世界会昭告世界,宣布人类已经战胜这场感染。人类的历史不正是这样吗?从绝境,从死地,走到涅槃的火焰里。”   ***   可见范围内的丧尸被纪南泽清理干净了。   但这场大雨没有中止的迹象,雾气越来越浓,干扰源也越来越多。   “差不多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   邹途看了看两扇关也关不上的卷帘门,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戴好你的帽子。”纪南泽在他后面提醒道,“我们不能隔得太远。”他捏了捏狗狗的大耳朵,“蓝莓,你也别乱跑。感染爆发到现在,都快第三个月了,一滴雨也没下。也不知道这场雨会带来什么未知的影响。”   “不会连雨水都能感染人了吧?”邹途浑身不自在起来。   纪南泽笑话他:“想什么呢,要是真的能感染,我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聊天?”话音刚落,他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暂时不会。”   世界生态已经因为感染的大爆发被彻底改写,河流变成了鲜血的颜色,尸臭弥漫,感染生物横行,就连白日也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只剩下铅黑色的云层和越发寒凉的气温。   这就是末日吗?改变的不只是生活,还有整个生态体系。   一年的时间,真的足够将病毒从人类的世界,完全抹除吗?   好在纪南泽将丧尸处理得差不多,除了断墙之后还藏着少量丧尸,他们这一路上行进得非常顺利。   邹途冒着雨抡起撬棍,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断墙后面正对的又是一个车间,这个车间相对老旧许多,摆着不少生锈的巨型齿轮,弄不清楚用途。它构造更加复杂,传送带一直延伸到断墙背后的草地,他们清理掉草地周围的丧尸后,就站上传送带,往车间内部走。   车间一共分为三层。一层全都是丧尸,一个个垂着脑袋,步履蹒跚。二层就是一道流水生产线,三层只有一间门窗紧闭的小屋,看样子应该是控制室。   纪南泽眯着眼睛,抬手指向车间出口:“想离开车间,还非得从底下过去。看到了吗,两台降温设备正中间,那后面有一扇门。”   “数量太多了,像是小规模尸潮。”邹途打量着下方的状况,说,“换做平常,可以制造噪音吸引他们的注意,但现在天气这么恶劣,估计不起作用。”雨水在他袖口上溅开,砸进他猩红色的眼睛里。   邹途顺手抹了一下,没想到连手指都染上一点黑色的湿渍。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往后稍微退了一点。趁着纪南泽正在观察下方思考对策,他立马用湿润的手掌裹住眼睛,在脸上擦拭了好几下。等到那湿渍消失不见,他才松了口气,一抬头就对上纪南泽的眼睛。   “怎、怎么了?”   “你干嘛呢?”   “眼睛……眼睛进水了。”   纪南泽皱起眉头:“是不是有点生病了?淋了这么久的雨……”他说着伸手在邹途额头上碰了一下,“没有发烧,还好。”   邹途不敢跟他坦白。   最近,他血流得越来越频繁。这血也不是干净的血,就是纯黑色的,还特别粘腻,连一点血液的质感都没有。   他一直都在想,但却不希望这个设想变成现实。   是不是吞噬暴君的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就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惊起一道惨白的雷光。   雷声滚滚而来,两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不约而同地看向雷鸣的方向。而正是白光黯淡下去一瞬,他们看到一个站在不远处墙头上的身影。   身影穿着一身黑色的塑胶雨衣,头部戴着巨大的雄鹿头骨面具,并生长出巨大的冠角。身高很高,可能达到了两米,纪南泽看见对方背上有什么东西正泛着冰冷的寒芒。在黑暗降临的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那是一柄长弩。   而雷电又一次划破长夜,墙上的身影却不见了踪影。 第90章 苞米地   “那是什么……”   邹途愣愣地嘟囔着。   “看起来就像……人类。”纪南泽犹豫了很久,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形容,“他手上还有武器。”   “那种家伙会是我们的敌人?这不会就是猎鹿人吧。”邹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妈的,我看到他的长弩了,那玩意儿比你手头的威力还大,可别在什么地方阴我们。”   “他没有当场射杀我们,就证明他对我们暂时不抱有敌意。”纪南泽看向下方,尝试扣动扳机射下一颗脑袋,“究竟是感染生物还是丧尸,就无从得知了。”丧尸倒下去后,他等待了好一会儿。十几分钟过去了,刚才出现的鹿头人并没有再次出现,也没有袭击他们,他顿时心里有了点底。   “先清理吧,邹途。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大型车间里的丧尸在十几分钟内被纪南泽射杀得差不多了,等邹途觉得场面自己能应付,他跳下传送带,随手一挥,撬棍卡在丧尸额头正中,脑浆几乎喷了他半只胳膊。撬棍不比消防斧,对邹途来说手感更轻巧,击杀方式也大不相同,因此,他并不是很钟情撬棍的手感。   他将残余的丧尸杀光之后,向着传送带上的纪南泽招手,示意底下已经净空,可以下来了。   纪南泽跟着蓝莓,跳到了黏腻的泥巴地里。   他一路回收尸体脑袋上的木箭,一路向着降温设备走了过去。   邹途看了看周围环境:“没看到那家伙,学长……猎鹿人,究竟是人类,还是感染者?”   “他很危险,也让人存疑。”他说,“如果他是人类,另当别论。但你有没有计算过,一堵断墙的宽度有多少?连脚掌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我们一路过来,甚至都没有看到爬梯或任何足够支撑身体平衡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猎鹿人很可能是丧尸?”   “目前为止,我们遇到的感染生物,还没有如此明显的人类特征。”他回想着猎鹿人头上的兽骨面具,和巨大的冠角,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他真的是感染者,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纪南泽领着他离开车间,来到一片更为广阔的草地。   草地应该都用来搭建工厂的员工宿舍了,有不少临时搭建的板房,尽头又是一栋烂尾楼。远远地就能看见密集的脑瓜,丧尸的数量比想象的还要多。   纪南泽不得不承认,因为天气缘故,他处理丧尸的效率降低了不少。他一边擦去眼睛里的雨水,一边瞄准雾中摇晃的黑影,屏息凝神。   “极限了。要闯过去吗?还是等雾散了。”   他懊丧地收回弩矢。这场越来越浓郁的大雾影响下,他已经将视线范围内一切能看到的动态生物全部射杀。   “我们看不见,丧尸也一样看不见。学长,现在是绝佳时机。”   “但是我们并不清楚进入浓雾之中会遇上什么。”他说着,拔出了腰带间的匕首,“谨慎点,这个数量的丧尸,一旦引起了不必要的关注,我们将会招致不可想象的麻烦。”   两个人达成共识以后,顶着黏稠的雾气,靠近划分边界的铁丝网,硬着头皮一路向前。   大雾之中,现出无数道模糊的轮廓。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可能真的进入了尸潮的包围圈。   这场雾来得及时,由于感官受到环境蒙骗,丧尸发现他们的方式也更为有限。   邹途观察着那些距离较远的黑影,发现对方并没有被他们吸引过来,于是着手处理可能会注意到他们的丧尸。一头丧尸正背对着纪南泽,他们离得很近,只有三米左右。它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汗衫,畸形的身体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手肘的皮肉被蛆虫啃烂了,露出发黄的白骨。   它的头微微垂着,就好像陷入了休眠状态的机器。   但纪南泽知道,知道他们的距离再拉近一点,他就真的完了。   他只往前走了一步,头皮又开始发麻。那头丧尸前前后后的雾气里,都晃悠出几头丧尸来。它们好像在大雾中失去了方向,可它们每一次漫无目的的行动,都让纪南泽紧张到额头冒汗。   三两头丧尸从它们跟前五米远的草地横穿而过,他们当场就蹲下身子不敢上前了。   就在这时,后方踉踉跄跄走来一头丧尸,它身体前倾,像是发现了他们两个,喉咙里一边发出低吼,一边快速朝他们奔跑。   邹途反应过来的时候,撬棍的位置只能够到丧尸的肚子。嘶吼声似乎带动了其他的丧尸,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包围而来。   尸潮的吼叫顿时响彻在整片雾中。   好在蓝莓注意到了对方,它猛扑而上,一口咬断了对方的脖子。   它用脑袋顶了顶纪南泽的后背,咬着他的背包就将人往前拖。纪南泽也迅速反应过来,两步上前迅速起身,拉着邹途就跟着蓝莓拔腿狂奔。   浓雾中不知什么时候现出了好几张血盆大口,照着他们的方向又撕又咬。纪南泽头皮发麻,好几次被迫刹车,但后头的尸潮又追了上来,他一点儿也不敢怠慢,竖起匕首捅进丧尸的下巴,一脚将它踢到旁边。   邹途则一撬棍凿开了后面一头丧尸的脑袋,他们的逃生路线正在被尸潮挤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完全包围。蓝莓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撞开拦路的丧尸。   他们连声音也不敢出,在低沉的咯咯声中一路横穿草地。   而丧尸在雾中发疯一样地赶着他们跑,一只爪子在邹途脸颊旁边几公分抓了好几次,他一点儿也顾不上那只手,他跟前有至少三头丧尸拖着他的脚,索性好几口都啃在他加厚的裤腿上,它们不肯相放,直想把他往雾里拽,要不是纪南泽拉着他往前跑,他估计一下就被扯到地上去了。   邹途骂了一声,一脚踹向其中一只的大嘴。   鞋底卡在满是鲜血的牙缝,尖牙在鞋底钻出好几个窟窿。   “学长,拉着我!”   “知道了。”   他抬起另一只脚,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纪南泽。速度一下放慢了,他知道刻不容缓,就一脚踹中丧尸的半张脸,将它的眼球踩得爆出一滩黑水,蹭下一大块稀烂的脸皮。黄牙顿时在鞋底崩断了好几颗,丧尸松了口,他也迅速调整身形,跟着纪南泽就不要命往前跑。   他们跑的口干舌燥,也不知道到底跑出几里地时。前方的蓝莓停下来,转头冲他们叫了一声,扭身就拐进某一个建筑里。   纪南泽仰头看了一眼,发觉这就是他们之前看到的烂尾楼,一共有三层,看上去也没什么丧尸。刚好有一扇铁丝门被卸了,斜斜地靠在边上。   他二话没说拉着邹途就冲进烂尾楼里。邹途见丧尸还是穷追不舍,一头丧尸居然直接张开大口,扑咬咬向纪南泽。他想也没想,一抬手就将撬棍横在丧尸口中,他顺时针一拧,直接拧下一圈带血的牙根来。   又有一条丧尸想趁乱咬在他肩膀上,还来不及动作,就被纪南泽一刀毙命。   纪南泽一把将邹途推进烂尾楼,转头从墙角推起那面铁丝门,费了好大力气想要抵在断口处。他力气没那么大,丧尸的速度也快,因此才推到三分之一,几头丧尸就咆哮着挤了进来。   咣咣两声,在门上撞得奇响,他差点就真的顶不住了。好在邹途手起刀落,纪南泽这才咬着牙将铁丝门复位,几只手臂不甘地从斜角里伸进来,都被邹途砍了下来。   邹途立刻帮了把手,两个人合理推上了铁丝门。邹途抄起手里的撬棍,横在两道铁门的网眼之间,如同落了一道门闩,外头的尸潮狠命撞了好几下都没撞破,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尸潮已经围着其他的铁丝网,想找机会往里入侵。   “赶紧走。”纪南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扭头就往烂尾楼深处走。   铁丝门支撑不了多久,尸潮数量太多,很可能一个不当心,烂尾楼就会被占领,他俩也就一命呜呼了。   往楼上走的路都被杂物封死了,他们也只能跟着蓝莓往烂尾楼一层的出口走。   好在尸潮没有围到烂尾楼的后头,后门是一道上了铁链的门,因此只能打开一小条缝隙。   “学长,躲远点。”邹途没了撬棍,自然只能用匕首。他用了好几下才断了锁链,一拉开门,就领着纪南泽往前浓雾深处跑。   他们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两个人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尸潮的动静也在身后消失了。   纪南泽往后看了一眼,发现什么也看不到了。   因为雨水一直没停的缘故,原本干涸的土壤顿时被冲得松软异常。一脚下去得陷进去一小段,才能拔出脚来。再往前走几步,两个人就走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苞米地。   苞米生长得特别浓密,个头甚至比邹途还要高出十几公分。泥里的道路非常狭窄,叶子都能黏到脸上。   他们猫着腰在苞米地里互相扶着走,避免跌进水塘。周围的苞米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就好像后头有人跟着他们似的。可纪南泽一回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两人紧张地对视一眼,还是得一步步往前走。   走了大概也不远,纪南泽才刚抹掉眼皮上的雨水,抬头往前看的时候,喉咙里差点爆发出一声尖叫。好在他眼疾手快捂住了自己的嘴,邹途拉着他在苞米地蹲了下来。两个人仰头一看,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就在前面大概一米远泥地,有一个穿破烂的蓝色牛仔衣的人影,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就这么从上往下盯着他们看,眼睛安了两个纽扣,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   邹途骂了一声,才发现那东西一动不动,像是一个稻草人。   两个人松了口气,刚想绕过稻草人走出苞米地,也就走近了那么一步。一股浓烈的臭味顿时反了上来。   纪南泽愣愣地看着插在泥巴里的木头,稻草人的裤腿很长,长得就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可不经意间,他看见……牛仔裤底下若有若无地露出一只烂得不成样子的脚,脚底有一下没一下的撞击着木头。   而他们听到的沙沙声,就好像是从木头底部发出的。   他拉住了邹途,鼓起勇气慢慢向上看去。脸色瞬间惊变。   木头上架着的哪里是什么稻草人?那就是一个人。   一个眼睛被抠出来,缝上纽扣,手脚也被折得不成样子的女孩。那条明显不属于她的牛仔裤腿底下,滋着大量的蛆卵,而裤脚下都是干硬的排泄物。   她的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纪南泽哆嗦着将戒指摘了下来,看着戒指内侧的刻字。   钟文清&陈曼。 第91章 药品仓库   纪南泽脸色白了一会儿,脑子里迅速分析起状况。   这片苞米地特别宽阔,对视野的影响也很大,不仅看不明白状况,轻举妄动还可能把他们自己一跟头弄栽了。   两个人一看到稻草人就地蹲了下来。   这证明,附近有什么人。而且非常有可能就是利用录音机将这对可怜的小情侣骗到这里来,将之杀死的元凶。   苞米地看着有一段时间没人收拾了,就目前的状况分析,做出这种事的人,主要目的并不是守住这片苞米地。   而是诱骗幸存者。   是猎鹿人吗?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操。”邹途实在被臭得忍不住,捏着鼻头低骂了一声。   “冷静点。我们在明,他在暗。”纪南泽说着小心翼翼向前摸索,“没有回头路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邹途走在他斜前方,一边拨开浓密的苞米,一边皱着眉头。   他脚刚往前挪了一步,纪南泽忽然瞥见他脚下埋着什么东西,他顿感不对,连话都来不及出,伸手就在他胳膊上一揽。   邹途没有防备,被他拽得两个人都撞到了一块,而纪南泽直接被他嗑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足底的泥巴地不太对头,他头皮一麻,就听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就从泥地里“嗖”地弹了出来,铁夹在他脚下腾空而起。   锈蚀的倒钩瞬间就插进了他的脚踝,骨头都发出咯嘣一声。   “学长!”   纪南泽当即疼得脸都白了,牙齿咬得死紧,嘴唇渗下一股鲜血来。颅骨里面就跟敲了好几根钉子一样,突突地响着。   他身体都蜷缩起来,双手按着小腿,在泥地里挣扎着滚了一身湿泥。他靠着死死咬着嘴唇才强忍着没叫出声。因为在剧痛席卷全身,大脑空白的一霎那,他听见了,就在不远处,分辨不清的一个方向,有什么东西听到了捕兽夹的动静,从而沙沙地向他们快速逼近。   他尝试用颤抖的手掰开捕兽夹,可是无济于事,这玩意力道实在太大,他越是动弹,伤口就越痛,渗出的血也越多。   他一口咬在手腕上,额头冒着冷汗,将喉咙里的尖叫逼了回去。   邹途立刻就在他身边蹲下,好在之前零号病人注入他血管里的感染源液强化了身体能力,他肌肉一绷,铁夹瞬间就开了一大道口子,他急得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邹途一边咬着牙,一边让蓝莓把纪南泽从捕兽夹里拖出去。   纪南泽气息奄奄地趴在泥地里,脚踝的伤口深到几乎能看到肌腱和骨头。   邹途也听见玉米地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一弯腰,对着地上的纪南泽直接打了一个横抱。他一脚把捕兽夹踢到一边去,抱起纪南泽就往声音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他也顾不上泥地里还有什么捕兽夹了,他一路跑,一路听见身后的苞米沙沙作响。   后面的东西越来越近,声响就跟高速蠕动的蛇一样。   他不敢回头,一点也不敢去看后面的东西,只敢抱着纪南泽蒙着头往前跑。   纪南泽窝在他胸口,因为压抑着剧烈的疼痛而低低地呻吟着,他的身体都由于疼痛出现了痉挛。   邹途跑得越快,鼻子就越酸。他一听纪南泽颤抖的呼吸,一时间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一路没命地跑,倒也是运气好,也就踩中了两三个捕兽夹的铁链。邹途硬着头皮将那几个弹起来的捕兽夹甩在身后,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一处上坡。   那坡上是一条大路,大陆正对着一幢六层楼的白房子。他气喘吁吁地抬起胳膊,擦掉流到眼睛里的汗,站定了脚步。   他看着眼前挂着红十字的建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可肩膀却抖得异常厉害。   ***   他们走的门恰好是医院的偏门,大厅里没什么丧尸,邹途一拐就拐进了监控室。   监控室不大,但是有一张椅背能够升降的椅子,独立电源好像还在供电,还有零星几个屏幕正亮着监控画面。   邹途先顾不上这个了,他关上门,确认窗户和窗帘都拉上了。随后降低椅背,将纪南泽平放在椅子上,还没等他躺稳,就立马扑过去检查他脚踝的伤势。   “挺厉害的。”他感觉自己血液都快结冰了,说一句话都能哆嗦半天,“能看到骨头,不行……不行,那玩意生锈,伤口又这么大面积,铁定要破伤风。不能就这么放着。”   “先消毒,伤口……得尽快处理。”   纪南泽说着想从包里拿过毛巾,他手在半空抓了好几下,都碰不到背包带子。还是邹途越过他虚弱的身体,将毛巾递给了他。   纪南泽把毛巾咬在嘴里,深吸了一口气。他向邹途示意可以酒精消毒了。   邹途怕得要死。   他看到医用酒精流过伤口周围的时候,学长脸上的表情都在扭曲,整个身体在床上疼得激烈痉挛,活脱脱就是一条脱了水的鱼。他牙齿用得劲太大了,咬得毛巾上都洇开一滩鲜血来,邹途不敢停下手里的活,他要是一停,就真的再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了。   消毒结束后,邹途又替他一层层缠上绷带,连番折腾下来,纪南泽整个人意识都快模糊了。   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唇发白,眼皮沉重得不行。过了很久,才木讷地吐掉嘴里的毛巾,大汗淋漓地喘息着。   “我出去拿点止痛药,说不定还有破伤风疫苗。”邹途看着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难受得厉害,“学长,你和蓝莓先待在这儿,千万别发出声音。也别乱走,就等我回来。”   “现在……现在的状况。”纪南泽牙关都在打颤,“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呃……我们可能还没有摆脱苞米地的敌人。不要擅自行动,真的不要……”   “别说话了。”邹途安抚着他,他艰难地笑了,“学长,你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在你身边了。我不会擅作主张的,你睡一会儿……”   纪南泽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奈何浑身疼得厉害,他张了张嘴,还想抓住邹途的袖子,奈何喉咙一哑,就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邹途大步走到监控跟前,检查着监控画面里丧尸的分布程度以及药品储藏点。他在心里有了点底,扛起双肩包,随便抄起角落里一根警棍,推开监控室的门就往外走。   “邹途……”   他忍不住往后多看了一眼。   纪南泽支起身子,脸上全是担忧。   “万事小心。”   “好。”   根据监控显示,药品仓库位于地下一楼。从楼梯下去,丧尸的数量不算太多。它们大多数集中在二层到三层,那儿有许多常年卧床的病人,在各个科室到处流窜。   他需要取得止痛药,以及大量能够缓解伤势的药品,包括破伤风的疫苗。同时,他还得保证药品和疫苗处在有效期内。   他从没做过这个,因此整个人紧张得浑身冒汗。   药物或疫苗的副作用怎么办?正确的注射手法是什么样的?   他不知道,他一无所知。   可为了学长,他不得不去尝试。   他一回想起纪南泽为了救下自己,一脚踩中捕兽夹那鲜血淋漓的样子,他心里就自责得不行。   该死,为什么不能一早发现。   如果发现了,如果自己能及时反应过来,他又怎么会……   他一拳砸在墙上,咬牙切齿地向阴暗的地下室走去。   撞开闲人勿入的大门以后,邹途走近了一条白色走廊间。走廊两边都是各式各样的房间,估计是储藏着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他看了看门上挂的牌子,觉得不少东西暂且用不着,就回忆着监控里药品仓库的路线,往走廊尽头一路走去。   走廊连一道光都没,他只好打开手电筒,屏住呼吸照着前方的路。他偶尔看向一扇打开的门,就能看到里面都是一片狼藉,尸体和电线都缠在了一块,有好几具明显是人类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形成了巨人观。   听上去没有丧尸的声音,也没有值得警惕的感染生物。   他大着胆子往药品仓库走去,就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右手边的黑暗里忽然闪出来一道影子。   邹途吓了一大跳,他往后退了一步,手电的光晃了好几下。他警棍都拔了出来,正对着一团光束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等看清那身影,邹途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脸白的像纸,眼瞳很黑。嘴角挂着明媚的笑容,看样子就知道不是丧尸。   “大哥哥。”他笑着说,“你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邹途脑子还没转过弯,他舌头都被这小孩吓得差点打结。他听着这声音,只觉得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正是收音机里向幸存者求救的小孩吗?   “你……不是应该在孤儿院?”他觉得有些蹊跷,当即扫视四周,没发现什么值得警惕的东西,“怎么会在医院?”   “我们是逃出来的。”小男孩委屈地说,“有一个怪物闯进了孤儿院里,我们没地方去,只能一路跑到医院躲起来了。”   “怪物?”   小男孩立刻点点头。   “一个这么大这么大的怪物。”他双手在空中比划着,“穿着黑色的雨衣,头上长着鹿角,脸上还带着一个可怕的头骨。”   邹途瞬间就想到了猎鹿人,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猎鹿人并没有攻击他们,又为什么会对这些孩子所在的孤儿院发起攻击?   “我没看到其他人,和你在一起的小朋友呢?”   小男孩似乎就等着他问这一句,他眨了眨眼睛,在黑暗中灿烂地笑了。   “大哥哥,那你跟我来呀?” 第92章 孩子们   “不行。”邹途举着手电要往前走,“我有要紧的事得先办。”   “什么要紧的事情?”小男孩好像怕黑,伸手抓着邹途的衣角,跟了上去。声音黏黏软软的,让人听着就硬不下心肠,“别丢下我,大哥哥,我能跟着你吗?”   邹途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把小孩丢在这儿不管不顾,实在不符合仁义道德,但是他多少都觉得累赘。   “你要是觉得不安全,可以跟一会儿。但我不会跟你走的。”   “嗯!能在大哥哥身边,我就很高兴了。谢谢你愿意保护我。”   邹途看着他笑容灿烂的样子,想说的话说不出来了。   第一,松茸避难所那些事是真的吓到他了,从现在开始,让他随便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简直无稽之谈。第二,这小孩出现得莫名其妙,伽西镇到处都是丧尸,他说他从孤儿院一路跑到医院,谁信?   “你叫什么名字。”   “杨不乇,大哥哥的话,可以叫我乇乇呀。”小男孩三两步追上邹途,从头到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开心地笑了,“大哥哥,你叫什么?”   “邹途。”   “大哥哥。”乇乇的眉毛耷拉下来,掰着手指头在算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指了指邹途手里拿的手电筒,对他笑,“你手上是什么,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还不等邹途同意,他自说自话要从邹途手里抢手电。   邹途被他突然靠近整得心烦,他刚抓紧手电,腰间的警棍就被小孩拿走了。   “大哥哥是不是以为我要你的手电?”他观察着警棍,做了个鬼脸,“我才不稀罕那种东西呢,我都有好几个了。”   他本身心里就挂念着纪南泽的伤势心急如焚,看他这样,眉头都皱起来了。   碍于对方是个小孩,他也不好说点什么。   “别乱玩。”   乇乇拨弄了几下开关,发现没反应之后遗憾地叹了口气。   “没有通电,可惜。”   听他这么一说,邹途忽然后背有些发凉。   “小孩子不能玩这种危险的东西。”他说,“我会保护你的安全,现在,别来打扰我。”   “知道啦。对不起,是我太调皮了。”   乇乇乖巧的把警棍还给了邹途。他跟着邹途,将手背在身后,看着前方的人推开了药品仓库的大门。   在阴影里,他仿佛什么表情都没有。   邹途找了大半圈,遗憾地发现药品仓库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被其他人搬空了一样,除了地上拖拽状的血迹,就是翻倒的箱子。他拆开几个药盒,翻开里面的说明书,用手电筒一照。根本就没有能给纪南泽使用的药。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现在有些进退两难了。   “乇乇,附近还有别的药品仓库吗?”   听到他叫自己,乇乇温温软软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嗯,我们那儿有一些储备……啊!这、这是什么?”   邹途被他叫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说哪个?”   “有血,大哥哥!我好害怕。”   乇乇看到地上的血迹之后,浑身发抖到直接冲过去抱住邹途的腿。在他身后大声尖叫起来。   “别他妈出声!你想把丧尸引过来吗?”   邹途一把就捂住了小孩的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在自己怀里拼了命的挣扎起来,反而越叫越大声。邹途急得汗都出来了,他竖起耳朵一听,就听见上方已经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估计是真的被他吸引过来了。   他当机立断用虎口塞住小孩的嘴,走上前将药品仓库的门关上。   他拉着乇乇躲到一个货架后头,等到乇乇总算消停一点。邹途从货架边上挪出来,透过透明玻璃上警惕地观察着外部环境。果不其然,几只丧尸已经被吸引过来了,但是数量不多,小孩的哭声也中止的很是时候,因此,丧尸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对不起,大哥哥。”乇乇在货架边蜷缩起来,似乎一直都在等着邹途,“我太害怕了。”他一边擦掉眼泪,一边低声啜泣,“我不是故意想把怪物们吸引过来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邹途看着地上泪眼朦胧的小男孩,怎么看,怎么烦。   他挠了挠头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刚才你说,你们那儿有一些药品?”他听着这小孩蜷缩成一团,哭得格外伤心,哽咽了好几分钟,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态度倒是软化了不少,“你别哭了,我没生你的气。”他烦躁地抓抓后脑勺,说,“叫你那边的大人过来吧,我和他们在这儿做物资交换。”   听他没有跟自己走的意思,乇乇立马呜咽着瑟缩进他怀里。一只手轻轻拽着他的胳膊,一抬眼,就泪眼汪汪,巴巴地望着他。   “大哥哥,求求你了。就陪我一块回去吧,好不好?……外面有好多怪物,我真的好害怕。”   ***   纪南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腿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将他从昏沉的梦境唤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看到一个身影就直挺挺地立在躺椅边,而上半身向自己受伤的左腿微微下倾。   那可能是个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好像正在往伤口边缘注射什么东西。手法极稳,反而让纪南泽冒出一阵冷汗。   “小朋友!”   他猛地想要起身制止,但针管里最后一点液体已经打了进去。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你给我打了什么?”   男孩看了他一眼。纪南泽发现他皮肤很白,眼型呈杏仁状,瞳孔也又黑又大。   “破伤风免疫球蛋白,中和梭菌,避免破伤风感染。”   他声音听着没什么感情,随手丢掉针头,转身又扔给纪南泽一个空盒子。   他拿起来一看,发现说明上确实写着破伤风疫苗。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纪南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着一边卧着的蓝莓,又看看挪到椅子边不作声的小男孩,他将身体凑近一点,问道,“……小朋友?”   “我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没有看纪南泽,自顾自回答着他之前的提问,“你就在这里躺着。我检查了你的伤口,面积很大,应该会需要破伤风疫苗。”   “谢谢你。”他冲他笑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杨不让。”他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纪南泽,“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纪南泽。抱歉,我原本不想就这么闯进来。给你添麻烦了,这儿你待的地方吗?”   “没关系。”杨不让说,“没关系。”   “不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同伴呢?怎么不和他们在一起这种时候一个人出门在外,很危险的。”纪南泽多少也猜到,末日中的孩子多数都失去了他们的监护人,所以他特意绕开可能引起不适的话题。   “没有,只有一个哥哥。”杨不让看着他,说起自己家人的时候,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他定定地看着纪南泽,眼睫投下的阴影里,瞳孔深邃得让人不禁退缩,“你,来做我的家人,不好吗?爸爸。”   “你在……”   纪南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愣住了。   “说什么呢……”他忽然苦笑起来,“不让,小孩子可不能随便对别人说这些话。”   杨不让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又将头低了下去。   “不让。”纪南泽知道他心情不太好,他软和下态度,对他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但是要做你的家人,得先得到你哥哥的允许,对不对?这个小镇很危险,我和我的同伴只想尽快搜集物资,然后尽快离开这里。我很抱歉不能答应你的请求,但你救了我,我想换种方式报答你。”   “我不要报答。这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杨不让嘴唇有些颤抖,“你们走了,我们去哪儿?一直待在这儿吗?我不要,我不要被留在这。”   “不让,要不要叫上你哥哥,和我们一起离开这儿?”他温柔地看着孩子,按着杨不让的肩,试图安抚他低落的情绪,“等到离开伽西镇,我们第一时间先带你们找到避难所。这样一来,你们就不用担心遇到什么危险了。”   “镇子里没什么危险。”他说,“留在这儿吧,陪着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有很多丧尸,感染生物,还有猎鹿人。”   当纪南泽念出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杨不让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你们只是孩子,到了避难所,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他似乎会错了杨不让的意思,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说,“这个镇子危机四伏,不让。我不希望你们遇上什么危险。”   “你见过猎鹿人了?”杨不让无视了他所有的提议,问道,“你觉得它怎么样?”   “猎鹿人?”纪南泽愣了一下,犹豫着说,“它看上去全副武装,非常危险。可奇怪的是,猎鹿人并没有攻击我们。我捉摸不透它的目的。又为什么会有人,让其他幸存者要小心猎鹿人。”   “这么说来,镇子里很有趣。不是吗?”   “什么?”   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纪南泽讶异地看着他。   杨不让将头转向他,缓缓眨动着眼睛。   “你不是想报答我吗?爸爸,那就替我们……杀死猎鹿人吧。” 第93章 玩偶   论年龄上来说,他和这个孩子顶多是兄弟,或者叔侄。   他真的很好奇,杨不让为什么要这么叫他。   “不让。”   “怎么了,爸爸。”   “我不是你爸爸。”   杨不让静静地看着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没关系。”他好像并没有在对纪南泽说话,“我不在意。”   纪南泽被他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他迅速反应过来这个话题可能进行不下去了。既然杨不让坚持认为他是“爸爸”,他也没必要和一个孩子理论。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不让,你为什么希望杀死猎鹿人?”   “为什么?”他看起来很不解,“它是个怪物,它是伽西镇的噩梦,你没听说过他,但我和哥哥直到现在都活在它的阴影下,它是个会以孩子为食的狩猎专家。爸爸,如果你拒绝杀死猎鹿人,它一定会吃掉我们。它一定会。”   “听上去你很了解它。”纪南泽嗅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能和我详细说说吗?”   “它是个会杀人的怪物,爸爸。”杨不让抬手指了个方向,纪南泽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觉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也许现在你看不见,但你来的时候,一定见到了。外面那片玉米地,它长得非常高,而且密集,玉米底下就埋葬着许多被它杀死的人。连你的伤,都是它造成的。”   纪南泽定定地看着孩子的眼睛。杨不让的眼神很有说服力,连嘴唇都抿成一条线,看上去并不像在开玩笑。   “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随便问,爸爸。”   纪南泽微微眯起眼睛,对杨不让说:“你们看上去毫发无伤,也没有营养不良的样子。不让,如果猎鹿人真的有你们说的那样可怕,我会很好奇你的回答。从孤儿院到医院一层,有数不清的丧尸,数不清的感染生物。”   “——你们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   “大哥哥,快到啦。”   杨不乇一手拉着邹途,一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里一蹦一跳。   “呃……你是不是眼睛发炎了?”邹途在他后头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眼泪这么多?”   乇乇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又低低地抽噎了一小会儿,用袖子擦掉泪水。   “对不起,我从以前就特别爱哭。哥哥也嫌弃我,大哥哥,你、你别讨厌我。我情绪一上来就会流眼泪。”   邹途听了这话,眉头当即皱了起来想把手抽走,可他手指刚刚一动,乇乇嘴巴一扁,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你哥哥?”他连忙想了个话题,避免乇乇又哭出来。   乇乇那一嗓子,估计下到仓库附近的丧尸又得找到他们了。要不是邹途谨慎,一边捂着他的嘴一边利用空瓶子吸引丧尸的注意,他们可能得和丧尸硬碰硬。   倒不是他没对付丧尸的自信。   他怕乇乇见了血,又涕泪横流,给他哭过来一大波丧尸。   邹途现在又有些后悔做好人好事跟过来了,他初衷是放心不下乇乇这么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却没想到要跟着他一路闯到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来。   乇乇一听他说自己哥哥,破天荒露出一个笑容来。   “对啊,我和我哥哥在一起。”   “你哥哥几岁了?”   “双胞胎哥哥。”乇乇说,“我们都是八岁。”   “你们家大人呢?这里就你和你哥哥?”   乇乇点了点头,说到他哥哥,他又哽咽了一下。吓得邹途差点心肌梗塞,好在乇乇收住了。   “原本我们和阿姨,还有好多小朋友生活在一起的,可是突然之间,有一个怪物爬进了孤儿院的院子里。它咬伤了阿姨,她喊我们快点上楼,快点把门关起来……”他用袖子擦着眼泪,吸了吸鼻子,“我们好害怕,就躲进了孤儿院的小房间,可是阿姨跟了上来,我看见她开始撞门,等门被撞破以、以后……她像怪物一样,吃掉了我们好多人。”   邹途表情不太好看:“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趁着阿姨撕咬别的小朋友的时候,我和哥哥跑了出来。”   “我听收音机里的广播说,你们在孤儿院。”邹途问他,“怎么现在又到医院来了?”   乇乇低下头,难过地说:“因为,那个鹿角怪物一直在追杀我们。”   “猎鹿人?”   “你们这么叫它的吗?它真的……”他一边擦着湿润的眼睛,一边低下头,将表情隐没在浓黑的发丝之间,“它真的很残暴,大哥哥。见到我们的第一眼,它就想杀死我和哥哥。”   “你哥哥现在在哪儿?”邹途听着听着莫名有些担心。   “我们走散了。”他委屈地哭诉道,“因为鹿角怪物一直在追杀我们,所以……我们分开了,我找不到他了,大哥哥,我一个人真的不敢乱跑!”   “不敢乱跑?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乇乇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邹途会来这一出:“因为,我听见有动静,走过来一看就看到大哥哥你了。”   邹途用手电扫了一圈周围,没发现什么危险:“你心还真大,也不怕是猎鹿人制造出来的陷阱。”   “它才不会……嗯,它不会这样的。”乇乇笑着说,“那个怪物只知道杀死自己看到的一切活物,根本不会布置陷阱。”   不会布置陷阱?那么学长踩到的捕兽夹是怎么回事?   不,更奇怪的是,猎鹿人会杀死自己看到的一切活物?   雷鸣的时候,他们看到的身影难道不是猎鹿人?   这个孩子的说辞,很奇怪。   但乇乇毕竟是一个孩子,邹途不认为一个孩子的谎言能有多大的危害。   “啊,到了!”走了没多久,乇乇忽然松开他的手,穿过手电筒惨白的光束,径直来到一扇门前。   邹途用手电照了一下,发觉好像就是医院的一间诊室,估计是被孩子当成房间用了。   他笨拙地踮起脚尖,抓着门把,对邹途笑了一下。   “大哥哥,你先进来吧。里面可没有什么灯,要当心脚下啊。”   乇乇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热情地迎接他进去。邹途半个身体已经凑到近前了,门打开的一瞬,他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手电筒一照,就照到一个被摆的满满当当的货架。   上面都是一些巴掌大的小猫玩偶,做得倒是栩栩如生,奇怪的是,距离邹途最近的那只小猫的四肢好像都被拆解下来,拼上了另一种颜色的四肢,看上去别样的怪异。   “这什么……玩意?”   他四处照了一下,发现满房间都是这些怪玩偶。   这气味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   邹途顿时感觉诡异,当即向后退了一步。   “别怕,大哥哥。”乇乇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温和地笑道,“我的玩偶不完整,我才不得已这样的,别看我这样,其实针线活干的可好了。是不是吓到你啦?真对不起。”   尽管乇乇这么辩解,邹途还是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   现在小孩的品味,真的……太奇怪了吧?   他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就听不远处朦胧的黑暗中,忽地传来了一阵蹄子翘蹬的噪响。那近似马蹄的声响沉稳而干脆,一步接着一步,直直向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乇乇一听那声音,脸色大变。   “大哥哥——大哥哥!”他猛地拽住邹途的衣角,大叫起来,“是那个怪物——是长着鹿角的怪物!”   不等邹途反应,他一下跳进邹途怀里。邹途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被他在怀里哭得耳朵都疼了。   他刚想回身躲进房子里,乇乇又喊起来。   “不要进去!它能找到我们的!它不是一般的怪物!大哥哥,快、快杀掉它!”   “你都说了猎鹿人不是一般的怪物,我杀个屁啊!”   邹途终于没忍住爆了粗口,他一手揽着哭喊不止的乇乇,连头也不敢回,就在漆黑的长廊上舍命狂奔起来。   身后马蹄般的声音敲出鼓点一样急促的节奏,邹途在脑子里迅速比较了一回,发现这家伙的速度比丧尸都快出好几倍。   他可能才跑了五米多远,几乎就在他迈出下一步的霎那,一股劲风直抵他背后。   邹途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知道论速度,他是根本没有赢的可能。邹途只好一矮身子,狼狈地扑向一旁,手电都滚到了地上。顺势之间,他就听见原本站着的地面居然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开裂声。   猎鹿人的力量也占绝对优势,虽然比不上零号病人,但是可能是这一路下来他遇到过第二强的敌人了。   他一把将乇乇丢到一边,喊他快跑。   乇乇又啜泣着磨蹭了一会儿。等猎鹿人转过头来,兽骨面具下的金色瞳孔恶狠狠地瞪向自己,他一咬牙,心一横,直接往前一踉跄,抱着邹途的小腿就开始嚎啕大哭。   “大哥哥,救、救我,救救我!它要杀了我!”   “我他妈不是让你快跑吗!”   邹途被迫面对着两米多高的猎鹿人,借着地上的手电照射出来的微光,他第一次和猎鹿人如此近距离对峙。   它身上透出一种绝对的杀气,黑色的雨衣紧紧裹住高大的身躯,雨衣上还带着湿渍,像是刚淋过一场暴雨。雨衣下若隐若现着一双泥泞的鹿蹄,想象得出,刚才发出的蹄响就是来自角质的碰撞。   它的头部并不完全是兽骨和鹿角,但看不见的部分几乎全都隐藏在兽骨面具之下,除了一双带着愤怒,带着仇恨的金色眼瞳。   邹途被它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逼得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后背迅速出汗。猎鹿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就像没有注意到邹途手上的警棍,也许它不认为这可能对它造成威胁。   它就这么稳健的,带着一股丛林动物独特的优雅气质,向着他们杀气腾腾地靠上来。   猎鹿人身形灵巧一动,半身前倾,后背与腰臀构成一道流线般的曲线,形成标准的近战攻击姿态,邹途连残影都没看清,只感到一阵凛风直扫门面。他下意识屈起小臂护住耳侧,顿感小臂钝痛。瞥眼看去,犹见一柄削铁如泥的带血手斧,顷刻之间就切开肌腱与皮肉,力度极深,刃口极锋,直抵骨髓。   邹途当时就疼得整个脑袋嗡嗡叫唤起来。   妈的!什么时候……   “我操!——天杀的!”   就在这时,乇乇抱着他的腿,低低地说。   “杀了他,大哥哥,它的心脏。一定要刺进它的心脏,只要那东西不再跳动,怪物就会死。” 第94章 精神病院   毛线。   打丧尸哪儿有打心脏的,不都是头部吗?   邹途也想挣脱,奈何猎鹿人臂膀一动,刃锋径直刮开了伤口周围的丰富的血管和神经。   鲜血当时就喷了它一手,只是在黑暗中,邹途只能看清猎鹿人大概的特征。   它的惯用手是左手,手臂的线条出乎意料的纤细。   黑色的雨衣为他的敌人提供了视野上的庇护,让他没法及时作出反应。   觉察到猎鹿人想抽回手斧,再照他要害砍下一斧的瞬间。邹途先是疼出了一身汗,再是左手出击,一招制住斧柄,与它展开了力量上的拉锯。   如果左手是猎鹿人的惯用手,那么情况对邹途很不利。   他的右手腕几乎被砍到了骨头,能派得上用场的唯剩下了左手。但他知道自己非惯用手的致命缺陷。   左臂的肌肉力量和灵活程度远不及右臂,在力量抗衡上,他很可能败给猎鹿人。   他咬着牙,感受着手掌下惊人的力量相抗,不但手斧,双方的手指到大臂全都颤抖起来。   “你跑远点!”   他回过头,对身后的乇乇吼了一声。   “那大哥哥你呢?”乇乇还是躲在他身后,似乎非常惧怕猎鹿人。他担忧地望着邹途,又哽咽了一声,“大哥哥,我不想丢下你自己一个人逃跑。”   “操,还磨蹭什么!不快跑?”邹途小命都快交代了,看他磨蹭半天都没个准信,自然不愿意给他好脸色,“是不是又想拖我后腿了?我告诉你,你再不跑,我就他妈的揍你。”   乇乇被他呵得表情一阵青一阵白的,小孩僵了一会儿,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大哥哥,我在房间里等你。你可……一定要回来找我呀。”   邹途还来不及回应,小孩一溜烟就跑进了黑暗里。   还说什么不想丢下自己逃跑的官话呢?到了逃命的时候,简直比兔子还快。   他刚要收回视线,集中在猎鹿人身上的瞬间。他忽然听见一阵锐利而尖细的短音,就像鹿鸣一般,从眼前这个怪物的喉咙里,上下鼓动着,搓出绵长而恼怒的低吟。   它生气了?   感觉到争夺武器的力量正惊人暴涨,邹途开始后悔让乇乇离开的决定了。   这一次,猎鹿人不再和他进行力量上的抗衡。它冷冷地松开手,邹途握着斧头一下没反应过来,重心不稳向后趔趄。   只见黑色雨衣下,亮出第二柄银光乍现的手斧,它步子一沉,拉近距离,旋身又是拦腰一劈。   它特意降低了高度,致使邹途下不了腰,压根躲不了抓准破绽的一击。   邹途见势不妙,强忍疼痛拔出手斧。他反手持柄,试图借助锋口抵住照他膝盖划来的一道银弧。   如果这一下真的中了,他的小腿都有可能和身体分离。   就听冷兵器在半空接连相撞,电火花在黑暗之中擦开大量飞屑。邹途惯用手受伤,力量不稳,重心也不稳,三秒都没坚持下来。他手筋一酸,掌心瞬间就空了,手斧从他侧颊旋转着飞劈出去,斧头插进墙体五公分深,一道道裂痕如冰面一样迅速开裂。   太强了。   邹途向后猛退,拉开安全距离,避免失去武器的同时受到二次伤害。   猎鹿人很强,非常强大。   它可能是除了零号病人以外,自己遇见过作战能力最强的单兵。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关注伤势的复原情况。很显然,疫苗仍在发挥效用。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黏合成原来的样子。距离完全恢复要不了两分钟。   但在短短两分钟内,猎鹿人能对自己造成更加高昂的伤害。   直至疫苗的效用消失,它都能毫无顾忌地杀死自己。   而这具已经受到感染源液强化的身体,居然也不能完全应付过来。   是因为原液正在被身体分解的缘故吗?——强化会慢慢消失,现在,他已经感受到力不从心的滋味了。   总之,情况对他不利。   该怎么办?   邹途一边向后退去,一边观察周围环境。   猎鹿人的速度也很惊人,像乇乇一样,将后背暴露在敌人眼前,不顾一切的逃跑未免太不实际。   逃跑没有用,甚至就是在送命。   他微微蹲下身,迅速抽出夹在靴子里的匕首。   与此同时,猎鹿人迅速逼近,蹄子在走廊之间踏出激进而暴躁的回响。漆黑的雨衣底下,纤细的双臂陡然而出。   邹途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刚想回退,就见猎鹿人手持双斧,上半身前倾,向着他两边侧腰抡出两道半圆。   这一下若是真不避开,他极有可能被拦腰切成两半。   ***   “说来话长。但如果爸爸想听,我可以告诉你。”   纪南泽点了点头。   “我们原本生活在一个孤儿院。没有未来,举目无亲。”杨不让低着头,一边做着手指游戏,一边说,“因为是镇子里唯一一家孤儿院,因此,镇长总是会来看我们。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里面有新款游戏机,零食,有很多吃的,也有玩具。”   “镇子里的人对你们,很好吗?”   “爸爸,你是怎么定义好和坏的呢?”   被他突然这么一问,纪南泽愣了一下。   “具体得看你怎么觉得。不让,你喜欢在孤儿院的生活吗?”   杨不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看向天花板。   “在孤儿院的时候,我们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他说,“只要我们和穿黑色西装的叔叔独处,只要顺从地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感受一切,只要,不告诉任何人他对我们做的事情,我们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什么都有。”   纪南泽看着面无表情的不让,忽然愣住了。   “不让,你知道……”   不。他咬住嘴唇,不能说,也许他只是单纯会错了孩子的意思。   “爸爸,你不相信我。”   他缓缓面向纪南泽,声音清冷。   杨不让跳下床,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当着纪南泽的面,脱掉了上身的马甲。   明明只是孩子幼嫩的身体,但展现在眼前的,却只是触目惊心。   伤痕,淤青,能够想到一切残忍的酷刑近在眼前。   难以想象。在孤儿院生活的这些年,他和其他孩子,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对待。   纪南泽当场脸色就变了。   杨不让无声地看着他,重新将纽扣扣好。就像他曾经重复过无数次一样熟练,一样平静。   “然后有一天,怪物闯进了孤儿院。”他说,“我们把照顾我们的女人推了出去,因为她想把哥哥从楼上摔下去。她想我们挡在她的身后,但我们不想死。”   纪南泽的手指渐渐收紧,袖子在他手心揉皱成一团。   他如同听众一般沉浸在杨不让的过往当中,明明是孩子的声线,口吻却很老陈,就好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但后来,她也变成了怪物。怪物们撞开了我们躲着的小门,吃掉了很多人。我和哥哥躲在衣柜里,等怪物离开。大概,等了一个晚上。在这期间,我们没有睡着,看着地上一个又一个同伴重新站起来,看着他们变成怪物的同类。过了不知道多久,怪物似乎放弃了觅食,它们离开了孤儿院。”   “以前,我们在自己的房间囤积了很多食物。没有遇到怪物的时候,我和哥哥就靠着留下来的零食度日,但是没过几天,零食就吃完了。我们必须出门寻找食物。”   “没有遇见大人吗?”   “没有目的,大人们根本不会来这。”杨不让看着他的眼睛,“后来,我们用女人留在房间里的无线电,联系上了一个频道,我们尝试通过收音机求救,但在这期间,我们不得不来到医院。”   “你们……碰上什么了?”   “猎鹿人。”他说,“它想杀了我们。那些循着信号向我们施以援手的人,也同样被猎鹿人残忍地杀害了。”   纪南泽低下头,思考了一下杨不让的说法。   陈曼的尸体,收音机,以及雷雨夜现身的猎鹿人,听上去线索全都串联起来,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漏洞。   但是,有一个问题。   有一个非常异样的变量存在。   “不让。”   “怎么了,爸爸。”   “猎鹿人……为什么会攻击你们?”   杨不让眯起了眼睛,他的口吻没有变,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个故事。   “如你所见,这里是一个医院,直到现在,监控室的独立供电还勉强维持着功能。”他说,“爸爸,如果你继续深挖,你会在三楼到六楼的房间发现另一个真相……它会告诉你,这曾是一个精神病院。带有牟利、暴力,甚至血腥色彩。”   “它专门收治一些精神问题严重,大部分具有暴力倾向的患者。而猎鹿人,就是其中之一。它是612房间一位科塔尔综合症患者,它坚定地认为自己失去了双腿,有人正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很不幸的是,它将我和哥哥视作了敌人,所以,它非常、非常地想杀死我们。”   杨不让说完自己的故事,仰头看着沉默不语的纪南泽。   他依旧阴沉着脸,听完了自己所有的讲述,迟迟没有说话。   “爸爸,你还在怀疑我吗?” 第95章 安娜   邹途向后躲闪,但这一招对猎鹿人没用。它握住斧柄下方约两公分处,手臂与上身完全伸展,立马够到了他的腰腹,这一下,避无可避。   侧腰被划破,手斧砍得很深,直达脏器,破坏程度也不敢想象。   它原地调整姿态,抽出斧头的瞬间从伤口扯出一节内脏。   邹途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他伸手便想按住伤口。剧烈的疼痛直接席卷大脑,他向后一退,却没想到这一次,猎鹿人不给他留任何余地,又迅速展开了第二轮攻势。   它再度下沉,腿部与身体呈现优美而流畅的线条,邹途很熟悉它进攻的路数,一旦猎鹿人做出这种姿态,那就意味着它接下来要采取致命一击了。   这一下,直接在他大腿劈出一条新的伤痕,连腿骨都看到了。   伤口激烈地刺痛着,他感觉腹腔几乎一瞬间就空了。   他直接痛得跪倒在地,视线模糊地望着地上拖拽出的一长条血痕。   该死,他完全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一手。   猎鹿人站定,手腕轻振,将手斧上挂着的内脏甩到了地上。   它静静地看着快要失去反抗能力的邹途,缓缓走了上去。   邹途深吸一口气,他每一次呼吸,身体都抖得异常厉害。   快速失血,体温流失,连意识也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坚持不住,陷入短时间的休克当中。修复内脏的时间太长了,对精力的损耗也特别大。   可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学长还在等他。   他必须回去……他必须找到药品,带着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自己现在还有几次修复的机会?   他颤抖地掀开衣袖,头变得很沉,浑身都在冒汗,整个人跪在地上,仿佛下一秒就能栽倒在地。他强撑着眼皮,看向右臂,却发现那上面的鲤鱼纹身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非常差。   只剩下,十二次了。   单论身体状况,他绝不可能战胜猎鹿人。   他必须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上限。   但他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骗过它。   和普通人类不一样,疫苗给他提供了另一种可行的办法。   昏迷之后,他会陷入一种接近死亡的状态,通俗意义上来说,他会死。但在这期间,疫苗会多次修复他身体受到的损伤,直到脏器恢复功能,直到身体各部分恢复最低水准,他的意识也会缓过来。   当然,这位致命的猎手不依不饶,它灵巧而敏捷地弹向他,蹄子的节奏在脚下错乱。   又来了。   他咬住嘴唇,嘴巴里都是一股腥咸的污血。   紧接着,他的眼角,耳孔,甚至鼻腔中都涌出黑色的血液。   怎么、回事?   他突然抱住了身体,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烧起来了,全身就像烧起来一样,血管就像在被什么东西啃咬一样,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淋巴液在身体深处到处喷溅。   那种自从受到零号病人感染后,一直在他体内被不断消化、压制的病毒,终于在他濒临死亡的瞬间忽然爆发了。   邹途张开嘴,痛苦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发出的却是完全不属于自己意志的声音。   “哈……”   笑声。   不是出于自己意志的声音。   “呵呵,哈哈……好痛。”   就好像,身体里另一个存在,渐渐占据了主导权。   那个存在逼迫他仰起头,看着不断逼近猎鹿人,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想杀我?想杀了我吗?来啊——照着脖子,照着这里!只要一刀——只要一刀下来,这个身体,就永远属于我了。”他对着猎鹿人张开双臂,然后将喉咙暴露在刀锋之下,“来吧,让我们一起,把不该存在的东西……赶出去。”   是谁在……   是谁在说话。   猎鹿人没有迟疑,它开始加速,手斧泛着森冷的寒光。   而这一下,直奔他的脖子。   该死!   它会削掉自己的脑袋。疫苗可能会耗尽仅剩的效用来修复头部创伤,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在过程当中!   躲开……躲开!躲开啊!   可违背自己意志,对自己无声的尖叫置若罔闻的是,他的身体依旧停留在原地。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极端的、可怖的喜悦。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他傲慢地看着猎鹿人,傲慢地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仿佛听见邹途带着恐惧与绝望的控诉,笑得合不拢嘴。   “哦,差点忘了。再见了,你这卑劣的……无知的寄生虫。”他笑道,“……归我了。”   刀锋距离脖子只剩下三公分,刃风瞬间切开了皮肤。   抢在这时,一阵火光在漆黑的走廊炸开。   随着一声枪响,眼前飘动的黑色雨衣忽然被子弹撕裂,猎鹿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啼鸣,连它脑袋上的头骨也歪向一边。   丝绢般的白金色长发铺散开来,露出下面簇集的紫黑色疱疹,它长着一张人类的面孔,但脸孔的三分之二都被大量疱疹覆盖,发丝间,隐隐眨动着一只异常清澈的蓝色眼睛。   层层包裹下的身躯悉数展现在眼前。   但是令邹途大为震撼的是,猎鹿人的身体,并不是他最开始想象的那样。强壮,畸形,带着明显的感染特征,让人只看一眼就浑身不舒服。   不是的,都不是。   它带着稚嫩感,带着一种美好事物被破坏的心碎。   它甚至,不是一个成年人。   甚至,是她。   ***   “我想冷静一会。”纪南泽盯着他,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能给我点时间吗?”   杨不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默默点了点头。接着他从沙发上站起身,离开了监控室,没有回头。   纪南泽立刻将头转向监控。   刚才,杨不让说监控室的独立电源直至感染至今还维持着功能?如果真的如他所说,猎鹿人就是精神病院收治的病人,他只要从监控里挖掘出一点东西,就能复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想着,他开始调取本地硬盘内的监控回放。   “需要用户名和密码。”   他咬着指甲,看着电脑上出现的画面,当即有些泄气。就在这时,蓝莓用头顶了顶他的手心,叼过来一张写着数字的废报纸。那报纸看着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他看了看上面两串疑似用户名和密码的数字,尝试将它们输入进去。   进去了。   他惊讶地看着身边的蓝莓,欣喜地拍拍对方的脑袋。   猎鹿人的……612房间,他迅速找到最接近感染爆发的日期,在里面拉取出一大片监控录像。   不,现在不是关注猎鹿人的时候,病院发生了什么,这些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必须弄清楚状况才行。   看样子,一楼到二楼负责收治危险系数不大的精神病患,医护人员会让他们定期服用药物。   感染爆发第三天,一名疑似狂躁症持续发作的病患被送进了大厅。他的四肢,甚至连头部被拘束带绑起来,一边被担架送上楼,一边抽搐着脖子,向最近的医护人员撞去。   好在拘束带里三层外三层,将他捆得像木乃伊。他被紧急送往六楼,注射了大量的镇定剂也不见效果。   最终,他被关进了605房间,605除了他,还有两个精神病患。一个一整个上午都用头撞墙,脚上拴着一条铁链,一直挂在床脚。每当门口有人经过的时候,他就开始发狠,要往安了铁栅栏的窗口跑。   另外一个是一个自言自语的人,每隔五分钟,他就开始低着头,用指甲手臂上抓挠,就算渗出血迹也还是一刻都不停。   三个病患都被圈定了活动范围,因此,一时半会儿还遇不到。   但这依旧是一个危险信号,伽西镇毕竟地理位置偏僻,没有接到疾控中心的通知,对疑似狂犬病症的患者进行集中隔离,所以,感染才更容易在镇子里爆发。   他看了一遍同层楼其他房间的监控,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病人。   当他打开612房间的监控,整个人却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间单独病房,布置得很精致,床头放了很多洋娃娃。经常会有人过来陪护,医护人员也非常关照这个房间。   而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个拥有白金色头发的娇小女孩。   从模糊的监控画面中可以看到,她的五官相当漂亮。从日常行为上看,除了精神问题,她的身体完好无缺,除了全身大面积瘫痪,无法自主排泄。   唯一能保证她和别人正常交流的,是语言和肌肉有些萎缩的双臂。   她躺在床上,连脖子都不能动一下。   纪南泽立刻将视频暂停,滚轮放大监控床角的一张贴纸。   上面印着一行俄文。   анна Владимир натазия(安娜·弗拉基米尔·纳塔西亚)   猎鹿人,是个看上去可能十四岁都没到的小女孩?   不,这不能解释猎鹿人的身高。它至少达到了两米,这是杨不让的谎言吗?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随着视频越来越接近感染爆发中期,精神病院的状况,也变得越发糟糕。 第96章 纪然   一束惨白的光线打在周围的墙体,以及猎鹿人身上。   脚步声,听动静可能在六七个人左右。   光线越来越近,猎鹿人就仿佛受惊的动物一样,冲光线的源头万分焦躁地低鸣一声,转身逃离现场。   得救了?   不对,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候进入伽西镇。   他现在的样子,不能被人看到……   尽管如此,邹途终于还是体力不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呕出一大口黑色的血,眼皮快要黏在一块。鼻子还在流血,嘴巴里也是一股腥咸,他的耳朵被颅脑涌出的液体灌满,他的眼睑流下擦不净的黑血。   这一次,比以往伤得还要重,他的状况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糟糕。   全身都在发冷,意识……正在慢慢地,慢慢地涣散。   强烈到颅脑都嗡嗡作响的逆光中,一个身影在他跟前蹲了下来。   白光照散他的瞳孔,眼睑被人扒开。刺目的光线在出血孔和角膜周围扫过,整个眼球都开始震颤起来。   那人向后做了个手势。   “血清,他的器官正在急性衰竭。肾脏可能最先坏死。”   当对方的手碰到他身体的一瞬,他看到一双毫无感情可言的绿色眼睛。大脑瞬间像被什么凶恶的寄生虫入侵一样,脑组织全都搅合成一团,钝痛、嗡响,视野的重影。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他听见占据了身体的那个混蛋正痛得掐向他的脖子。   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要捣碎他的脑子一样,不断传递着一种脉冲一样的信号画面。他的眼前闪回着强烈的光斑,如同一张张幻灯片。   但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过往,是眼前这个拥有绿眼睛的少年的过往。   一切都从他的大脑发源,一切都将他往黑暗深处重重碾压。   那些画面,那些明显是感染初期就留存下来的记忆,几乎要冲破他的大脑,令他口鼻汹涌地喷出黑色的血液来。   在记忆里,他看到了小小的纪南泽,也看到了眼前这个年幼的、沉默寡言的孩子。   他们小的时候时常生活在一起,他还有一本四叶草封面的图画本,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画着身边任何美好的事物。   在第二段记忆中,他看到了穿着中学校服,背着书包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小腿上都是青肿的少年。   他看到了漆黑一片的房间,也看到了他将作业和书包全都丢在一边,将自己浸泡在浴缸里,蜷缩在膝窝间,直到皮肤起皱,直到有人叩响了房门。   直到他在图画本上拼命的,拼命画着些什么。   可邹途看不清本子上的内容,这段记忆就像刻意为图画抹上了厚厚的阴影,让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接下来的记忆都是碎片般的,少年被掐捏着下巴,有人在他耳朵边低声说着什么,接着,满屋子的人都笑了,他缩在角落,胳膊上满是烟头烧灼出来的痕迹。   有时是父亲和哥哥的安抚,每当这些画面游离,都有洒进屋室的一缕阳光,有歌谣,有哼唱,有香软的饭食,也有和煦的微风。   有时是痛楚,只要离开这扇门,画面中只有一团黑雾,以及无穷无尽的痛楚。   他剪烂了自己的校服。剪烂了毕业照片上每一个人的嘴脸。   黑色的蛇缠上他的小腿,一寸一寸的,拧断了他的骨头。   他在沉坠,他在不断被挤压成碎块。   然后是第三段记忆了。   第三段记忆发生在客厅。   那时,少年正在观看电视新闻,窗帘间隐隐透出一道曙光,才刚划到新闻联播。门就被敲响了。   邹途有一种感觉,他不能去打开这扇门,他心里有一个声音正不断地祈求他停下来。   可门最终还是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是脸色青白,瞳孔都转化为金色的丧尸。   男孩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   他说。   “你回来了,爸爸。”   一瞬间,窗帘被风拂起,虚假的光芒顷刻照亮了整个房间。   邹途终于知道了,他终于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了。他也终于知道门外的丧尸,究竟是谁了。   是学长的父亲和表弟。   是他以为丧生在感染之中的家人。   画面一转,少年就豁出性命一样压制在丧尸身上。   邹途看到他的手已经被啃出了好大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丧尸的脑袋被一个花瓶砸破,而少年满手都是碎片,满手都是鲜血,他满眼泪痕地接起地上的电话,身体在地毯上艰难地爬行着。   电话里,响起了纪南泽的声音。   “哥哥,爸爸回来了,我给他开了门……对不起。”   他的眼睛里的泪明明落到了地上,划开了鲜血,但他的嘴角却勉强地笑着。   “你别回来,你……”   “我想你活下去。”   那本本子,那本四叶草画册忽然在他眼前摊开。书页沙沙地翻动,笔触稚嫩的速写,歪歪扭扭的线条。   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少年生活的一部分。   他终于看清了图画本上迄今为止所有被隐藏的秘密。   所有的……   浓烈的黑暗被光芒抹去,视线落在凌乱且脏污不堪的的铅笔痕迹时,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本本子,那本纪然从小用到大的厚本子上,用铅笔涂满了奇形怪状的生物。   邹途看出来了,他看出这些生物全都是他们遭遇至今,所有的……几乎所有的怪物。不论是丧尸,还是视觉共享的猫头鹰,追猎的鸦群,还有那些恐怖到了极点的四脚蜘蛛,甚至还有南山大街趴在外墙上的丧尸,就连,就连松茸避难所里被人类饲养的瘦长丧尸,也在其中。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还有许多邹途也没见过的怪物。这些生物,这些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的生物,居然无一例外存在于这本孩子气的图画本之中。   “纪然。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忽然被一种强烈的情绪触动,他看着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你会……”   为什么。   他到底想问什么。他到底能问清楚什么。   纪然还活着,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学长一定会高兴,他一定……   可如果纪然真的跟他们迄今为止遭遇的一切有关系。   他该怎么办,学长该怎么办。   还不等邹途得到回应,他脖子一痛,一股热液扎进了动脉里。   ***   精神病院的感染爆发,源于医护人员的疏忽。   一位医护人员在提供605餐食的时候不幸被抓伤,尽管肇事病人经过高强度电击而失去意识,但这依旧不能阻止感染开始大面积传播。   只要一个人开始感染,从他身边的人开始,感染就像空气传播的瘟疫一样,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开始了爆发。   距离精神病院被丧尸攻陷,也只用了短短四天时间。   精神病院全面沦陷的第二天,安娜一直都处在过度的饥饿状态。   她瘫痪在床,连动弹一下都难。第一天傍晚,排泄物已经将床单弄脏。   她在臭气熏天的病房中绝望地哭泣着,没有人来救她,她只能静静等待,等待自己在饥饿和屈辱中慢慢死去。   这种无法动弹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死去的绝望感,让纪南泽打从心里恐惧。   剩下的时间里,安娜一直在睡觉,她尝试靠着睡眠缓解饥饿。但没有用,她的眼窝和面颊依旧饿得深凹下去。   她想要动弹,她想离开这里。   当她用尽全力想要够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她身形不稳,一下碰翻了被子。水在枕头上,在被单上撒开,她拼命舔舐流到枕头内部的水。然后吮吸着枕巾,可水流已经渗进去了。   她无力地瘫回床上,绝望地看着天花板。   “救救我。”女孩的嘴唇一动一动,好像渴水的鱼。   她就快死了。纪南泽看得出来,她挺不过那晚。   但是,就在当晚大概八九点的时候,安娜已经晕厥过去。   他看到走廊上有两个孩子,拎着黑色的垃圾袋,一前一后进入了病房。   他想放大观察,却发现孩子们正好背对监控。   当他们进入房间的时候,安娜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地看着两个人,眨了眨淡蓝色的眼眸。   看口型,她似乎在乞求他们的帮助。   但是,令安娜和纪南泽都万分意外的是,两个孩子,并没有帮助她。他们似乎在嘲笑安娜的处境,嘲笑安娜的消瘦和失禁,嘲笑安娜无能为力。   尽管如此,她的神态还是温和的,她想让他们帮助自己。   孩子们没有回答她。   他们拿出了锯子,订书机,还有针线,他们围着安娜,从黑色塑料袋里取出了从感染生物身上砍下来的大腿。   安娜开始挣扎,她开始哭叫,她乞求他们不要这样对待自己。   锯子在大腿跟几公分的地方按了下去。孩子们的力气不大,动脉的血液和积存的尿液瞬间就喷了出来。他们捏着鼻子,嘲笑安娜狼狈的样子。   她不能动,一动都不能动,再剧烈的疼痛在她身上,她都只能默默忍受。   黏着碎肉的锯齿从切口移开,他们七手八脚的将鹿腿塞进伤口里,如果位置不够大,就再划开一道口子。安娜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床单都被染红了大半。   奇形怪状的拼接完成后,一个孩子觉得她吵,抓起被单上血肉模糊的一团塞进她的嘴里。然后开始熟练地穿针引线,另一个孩子则用订书机将伤口拼合起来。   用订书机的孩子不断为她注射某种药剂。   在这过程中,安娜一直,一直都保持着清醒。   她一直都在流泪。   她向着监控,向着某一个方向,脑袋好像失去了支撑。   蓝盈盈的眸子无措而失神,嘴唇轻轻碰撞。   凄凄的,木木的。   “救……我。”   当镜头里的孩子仿佛觉察到什么,转头看向监控的时候。   纪南泽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椅子被翻倒在地上,发出一阵巨响,他受伤的腿就砸在地上,疼得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浑身都是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画面定格在孩子转过头的瞬间。   他看到,那个手拿订书机的孩子,正是杨不让。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四叶草笔记具体在12回回忆里出现过 第97章 中间宿主   他愣愣地转向身后,画面中的孩子,同时也是给他注射药剂的孩子就站在门口,悄无声息。   包括视频里的另一个孩子。   他们长得很像,应该是双胞胎,纪南泽一时之间连一点细微的差别都找不到。   双胞胎站在一起,手拉着手。眼睑下方积着浓浓的阴影,右边的孩子带着一种堪称残忍的笑意,而左边的孩子面无表情。其中一个孩子正徒手为眼眶里的眼球拨转方向,他站直身体以后,纪南泽发现他们各有一只绿色的眼睛。   左边的孩子说。   “爸爸,你会爱我们吗?”   “爸爸,我喜欢你。和我们一起玩吧?来玩吧,来玩吧!”   右边的孩子看着地上的纪南泽,神情越发喜悦。   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蓝莓冲到他跟前,用身体护住他,然后冲双胞胎愤怒地咆哮起来。   冷静点,他们只是孩子,而自己是成年人,蓝莓又是感染生物,他们不存在任何威胁。   “不让,告诉我。安娜……不,猎鹿人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纪南泽撑着椅子腿,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左边的孩子,他很清楚,这样冷漠而疏离的表情,只有杨不让身上才会有。   左边的孩子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大哥哥,你认错了。我是乇乇哦。”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吧,你爱我们吧?哥哥说,你最爱的就是我们了。一起回家吧。”   他拉了一下右边的孩子,那孩子被他一扯,咔咔地咬着牙齿,异常亢奋地看着纪南泽。   “猎鹿人?啊,猎鹿人……爸爸,她是不是很讨人厌?完整的身体,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就连一动不动好几天都还能活着。”杨不让嘶哑地笑了起来,“对哦,爸爸,所以我们给了她一点小小的惩罚。我们让她闭上了嘴……永远的,闭上了。”   纪南泽盯着他,就感到从骨头里都冻成了冰渣子。   他先前,到底对怎么样一个人产生了怜悯。   这些孩子,是因为感染,因为过去的经历而精神异常了吗?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乇乇对他笑了一下。   “爸爸,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哦。”   杨不让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着。   “在被你和妈妈抛弃,在被院长欺负,在我们终于有机会逃出来以后,我们一直、一直住在医院里。但现在都没关系了,爸爸,因为你来接我们回家了。因为我们原谅你了——所以……”   纪南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背后传来一阵震响。   蓝莓腾身而起,它扭了个方向,回头朝着他背后大声吠叫起来。   墙体忽然传来明显的震幅,不知什么东西从外面,一下,接着一下,水泥眨眼之间就被凶狠的外力瓦解,墙砖碎石倾塌一地。   整个监控室都开始地动山摇起来,数十张显示屏被瞬间冲破,电线在墙洞后探出的一只胳膊上不断拉扯,爆出大簇连串的电火花。   纪南泽惊恐地看向自己背后,蓝莓拼命想将他挤到身后,但他的腿脚使不上一点力气。   从硝烟弥漫的墙洞里,出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他的眼睛涌现着火焰般的灿金色。从后背不见五指的阴影里,伸展出八条不可想象的增生物,它们在他身后反卷、皱缩如一束曼珠沙华,朝着任何一个角落狡猾地爬行,发出黏质的、悉索的声响。   他看着地上的纪南泽,五官都欢愉得狰狞起来。   纪南泽忽然就感觉自己血液都冷了。   零号病人。   是他。   他听见不知谁说了一句。   “……来爱我们吧。”   ***   邹途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戴上呼吸机了。   他可能正在某辆急救车里,有人卷起他的上衣,似乎在检查纹身。   “真浪费啊。”   那人叹了口气,接着他就转身离开了。   他无力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面都是针孔,还在往里输液。   三四个人影在他床边,似乎正在交谈。   “这是先前析出的血液,储备量不是很大。只能暂且延缓感染速度和器官衰竭的情况,但不能完全根除。”一个高大的人说,“即使现在有心采集,他的血液也已经没有那种效用了。”   “不能指望人类的身体抵抗零号病人。”一个年轻的声音说,“他的身体一直都在重复这场战争,因此,作为代价,他的内脏机能正在不断下降。尿酸指数非常高,肾脏没有办法代谢高浓度的感染源液。如果缺乏血清,要不了多久,他会先死于肾脏衰竭。”   “他要是死了,我们会有新的麻烦。”   “……他醒了。”   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绿眼睛少年看着他,平静地说了一句。   真是不得安生。   “醒了?”其中一个人影朝他走了过来,拿掉了嘴上的呼吸器,“看上去恢复的不错,伤口已经愈合了。”   邹途虚弱地看过去,才发现跟前这个男人,异常的眼熟。   是他妈的游国豪!   邹途当场就控制不住自己,想一拳挥到他脸上了。   见他动弹不得,气得脖子都憋红的样子。游国豪举起双手,忍不住笑了。   “看来我很有先见之明,在你醒过来之前,我给你打了适量的肌肉松弛剂。我们聊聊,怎么样。”   邹途哑着嗓子骂道:“我他妈没什么可和你说的!”   “不,你有,你当然有。”游国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着,“我们发现了零号病人的活动轨迹,有很多证据证明,目前他在这片区域高度活跃。”   “零号病人?他怎么会来这儿?”邹途脸色一白,他当即想到了什么,情绪失控,“学长呢?你把他丢在病院里不管不顾了?!”   游国豪笑了一下,他一点也不心急。   “放松,邹途。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有中间宿主在。”   “什么中间宿主?”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一道身影,招呼他过来。   邹途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气质清清冷冷的,看上去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纪然。   “你觉得,他会放任自己哥哥去送死吗?”   邹途神情复杂地看着沉默的纪然,他一下咬住了嘴唇。   “纪然,我都看见了,我都看见你的记忆了。怎么回事?”   他有些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如果看到这一切的是学长,他该有多伤心?   自己的弟弟,自己日思夜想的弟弟,居然和感染者,和游国豪勾结到了一道。   还有那本日记。   “这是感染者之间特有的转染。通过简单接触,我们就能完全解读彼此的经历。”纪然淡淡地说,“你看到的,是曾经在我身上发生的故事。同样,我也能看到你的故事。和我哥哥的故事。”   邹途咬了咬牙,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感染者。他已经变成了感染者吗?   纪然似乎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等待邹途先开口。   “你的画册……”   “嗯。”他点点头,承认了,“那些怪物,它们都是我创造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是中间宿主。他挖取我记忆深处的东西,促使细胞快速分裂,形成无数种高度变异的遗传性状。”   他的眼神总是淡然,看上去没有什么生气。   “中间宿主是什么?”   “感染者。符合条件的感染者。”   “什么条件?”   纪然摇摇头:“我不清楚,我和零号病人的联系非常薄弱。我只知道一件事。中间宿主,有很多位。就好比我们救下你的时候,你的身上就有中间宿主的皮肤组织。”   “猎鹿人?”   “不是。”他说,“我没有和她产生共鸣,很显然,她不是。她可能只是一个保留了自我意志的个体。”   邹途低着头,回忆着遇见猎鹿人之前的遭遇。   他不认为这一路上他还有遇上什么别人。   只有。   杨不乇。   “那个孩子……”   他被骗了吗?   他被骗着攻击猎鹿人?   他差一点,就踏入了中间宿主的陷阱?   该死,那孩子跟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见他有了头绪,纪然也不多说了。   “中间宿主的情况各不相同。他们中大部分和我一样,保留了自主意识。但是随着感染地区的不断增多,适配者也会越来越多。”   “他们都很强吗?”邹途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无法想象世界的未来。   “很强。”纪然说,“如果没有军队或国际组织介入,他们杀死人类的概率很高。”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就是中间宿主的证明。”   邹途光是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越发熟悉。   “你站在谁那边?”   他咽了口唾沫,不安地问道。   纪然下意识眯起眼睛,他似乎真的陷入了思考。   “我曾经设想过这个问题,我平等地厌恶着每一个人类。这么看来,零号病人才是我的最终归宿。但我哥哥不同,我认为,我哥哥应该活下去。”   “所以,愿意站在人类这方的,只有我。”   “既然如此。”邹途看着他的脸庞,就抑制不住地想起还留在病院里的纪南泽,“……如果、如果是为了学长的话。纪然,他还在病院里,猎鹿人很可能会杀了他,还有我遇到的中间宿主,而零号病人也一定会找他麻烦!带我过去,带我去找他!”   “猎鹿人?”   “对,一个怪物。”他急切地说,“你们刚才没看到她吗?——是她把我伤成这样的,如果和学长正面遭遇……”   纪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不可能带你去。你就快死了。如果不是我在实时监控你们的位置,你早就醒不过来了。”   他很是怜悯地注视着他:“安静点,打完吊瓶,你的身体状况兴许会恢复一点。”   “你在……监视我们?”   “我透过狗的眼睛,一直都在关注你们。”   是蓝莓吗?   邹途先是愣住了,接着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想要起身。   “学长那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邹途急了,“你哥哥还在那栋医院里!”   “但是零号病人还没有离开,我不能冒这个险。”   “什么叫没有离开!”   “他的气息,还在病院里徘徊。”   邹途一听,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从病床上摔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手上的吊针划破了皮肤,他把身上大大小小的管子全都拔了出来,踩在地上,几乎双腿都在虚软。   纪然在他身后,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我赢不了他。现在过去,甚至还可能激怒他。”   “我最近一次和他交手,就是在南山大街。当时,是为了找回你们。”   邹途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一心一意想往车外走。   纪然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拨开眼前的器械,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地。   “当时他还处在二次分裂的阶段,是他最虚弱的时刻。可他依然赢了。”   “什么分裂。”邹途咽了口唾沫,他试了好几下都没来得及站起来,急得鼻子都酸了,“零号病人杀了他怎么办?他要是……他要是对学长做什么怎么办?!”   游国豪见他一脸失魂落魄,忍不住插了一句。   “据各地提供的地质数据来看,他已经成功完成了第四次分裂,寻常的武器可能已经杀不死他。你们不能和他正面抗衡,甚至必须避免激怒他。他杀死人类,就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轻巧。如果连中间宿主都没有胜算,他很可能隐瞒了自己的分裂程度。五次,甚至六次。”   “我们得,找到学长。”听了他的话,邹途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他顾不上自己多讨厌游国豪,拼了命就想拔掉胳膊上的吊针,“我得找到他,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零号病人……零号病人会对他下手的,他他妈说想和他交配!”   纪然按住了他,他平静地看着邹途的眼睛,很冷静地说。   “……情况变了,变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他还处在发情期,但和我们理解的不同,这是个特别危险的信号。因为他喜欢的根本不是哥哥,而是一张完美无暇的脸,即使对象不是他,他也依然能做出那些反应。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像人类一样,伪装着,模仿着,演绎着,装作自己好像有多么爱某种事物。而这种越是接近人类的情感,越是让他自己感到心情愉快。”   “他是个怪物,你不能用人类的想法揣摩他。一旦他认为的配偶有一丝不让他满意的地方,或是一点缺陷,他就会毫不犹豫将对方处理掉。”   纪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很不幸,就在刚才,我感觉到……狗的脑波已经消失了。” 第98章 捉迷藏   手掌很痛,脸上可能有一道相当可怕的口子。   浑身烫得厉害,像是伤口感染了。   牙关咬不紧。   没有一丁点力气。   胃部传来阵阵刺痛。   视线、视线也很模糊。   喉咙干渴。   呕吐欲。   眼前眩晕、颠倒,他强撑眼皮,顺着疼痛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缕蜿蜒的鲜血正在他手腕上流淌,他愣了一下,沿着被吊起的双臂向上看去。   他的双手被铁钉敲在了墙上,膝盖被迫跪着。   纪南泽瞬间清醒了。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之前发生什么了。   零号病人……是零号病人拖走了他!   他为了控制住自己,甚至找来铁钉刺进他的手掌里,找了个一堵稳固的墙体,将他固定在上面。   他是活活疼晕过去的。   纪南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声。   呼吸不禁抽痛起来。   那蓝莓……蓝莓呢?   蓝莓去哪儿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零号病人攻过来前,毅然决然挡在自己身前,四条腿都在颤抖的蓝莓。   它明明怕到身子都伏下来了,它明明怕到一动都不敢动。   可是面对零号病人这样的强敌,它还是鼓起了勇气。   纪南泽焦急地四处寻找,他看到这里是大厅,零号病人和两个孩子在距离自己较远的地方。他撑着脑袋坐在台阶上,两个孩子却拖着一半尸体,有说有笑地走到他跟前。   他愣愣地低下头,看向不远处的洞口附近。   就这么沿着黑色的血迹,沿着到处开裂的地砖。   他看到了一具只剩下一半的尸体。   头部已经粉碎,肋骨都碎得不成样子。   地上有一个小小的狗狗背包,小袋子里面洒出来不少狗粮,还有好几个压扁的罐头。   纪南泽一下就泄光了力气。   他的狗狗。   他的狗狗……   “混蛋……”嘴唇咬出了血,他直直地盯着前方,喉咙里烧灼一样疼了起来,“你这混蛋。”   “他不行。”远远的,零号病人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听起来很遗憾,“我检查过他的身体了,他的脸上有缺陷,无法愈合的伤口。按照人类的话来说,残缺的身体不适合成为配偶……现在,我已经不用再和某个背叛者共用一种情感了,我将随心所欲的,找寻下一个配偶……”   “和他来的还有一个,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已经死了。不过,他很特别……有人带走了他。”   他们说的,是邹途吗?   他安然无恙。   他没有遇到这些怪物。   他还不至于,悲惨到两个全都失去。   “丧家之犬,有关注的必要吗?”   纪南泽几乎要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了。   可是蓝莓呢?   他的狗狗,谁都没有伤害。从以前,就一直、一直遍体鳞伤,一直、一直想被人爱着。   他的狗狗,他在雪地里找回的唯一温暖,捧回的火。   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到底为什么……   零号病人似乎早有觉察,他转向纪南泽,缓缓走到他跟前。   他背着手,微微矮下身子,端详着纪南泽的脸,看着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深深的恨意,他忽然满意地笑了。   “没错,没错。南泽,你果然是理想的配偶。你不这样觉得吗?你在痛苦,你在竭力挣扎着却每一步都在向死亡靠近,就像蝼蚁,就像乞丐一样……但你不完美了,残次品,我不再喜欢你了。”   “我会杀了你,我他妈一定会咬碎你的喉咙。记住,我永远不会放过你……永远不会。”   纪南泽咬着牙瞪着他,眼泪滑了出来,但他每一声都仿佛在齿间狠狠研磨。   他不服输。   他绝对,不会输给零号病人。   他不会退缩一步。   他怎么能输在这里,他怎么能在这里求饶。   这样的话,蓝莓付出生命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   理智,在他看到地上的尸体,看到那散落的狗粮,心爱的玩具的时候,彻底崩断了。   在他越来越控制不住的啜泣中,零号病人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现在,把残次品处理掉吧。”他指着纪南泽,对着底下的两个孩子说,“弄得干净点,弄得痛快点,他曾经……可是我认定的配偶。”   “把他留给我们吧。”杨不乇上前一步,“我们想要一个爸爸。”   “我们想和他一起玩游戏。”杨不让歪了歪头,异常兴奋,“请允许我们这么做。”   零号病人不屑地笑了起来。   “随便你们了。”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在纪南泽身上停留,只是眼睛一眨的功夫,零号病人就彻底消失在了病院的大厅。   纪南泽什么没能看清,因为这个时候,两个孩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杨不让看着他,说。   “爸爸,你醒了。真好。”   他泪流满面地瞪着他。   男孩毫不在意的对纪南泽温和地笑了一下,但这全都是假意,他捏住钉子,逆时针一转。   刚刚有点结痂的伤被这么一碰,又开始珠子一样的沥出来。钉子上全都是他的血,勾着些许碎糊的皮肉,那席卷全身的疼痛几乎不能用语言来形容,就像千百根烫红的针,被榔头一敲,直往他指甲缝里刺一样疼。   他整个身体都拧巴起来,一边缩着肩膀,一边难以忍受地惨叫出声。   杨不让就像没听到,他脸上溅着血,哼着歌,乖巧地帮他拔光手上的钉子。   他被放开之后,直接痛得栽在了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旁的杨不乇抓起他的头发,很开心地笑了。   他这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这两个小孩展现出来的力量,压根就不是人类该有的。   他实在太痛了,他们拖着他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身子才颠簸一下,他又昏昏沉沉地晕厥过去。   蓝莓。蓝莓。   对不起。真的。   对不起……   ***   等他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被拖行到了一间门窗都破损的病房里。   杨不让正蹲在他身旁,往他手臂里注射不明药剂。   “住手……”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沙哑。   他想起视频里,杨不让向安娜注射的药剂。   那东西让她清醒着,让她被疼痛活活的逼疯。   “你醒了,爸爸。”杨不让看着他,将最后一滴打进他的血管里,对他笑了,“没关系,它会在三个小时内让你保持可怕的清醒,午餐已经结束了,我相信你不会再睡过去的。”   纪南泽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一旁。   在房间的角落,有一个被大量碎块拼成的粉红色人形,像一坨融化的脂肪一样,显得松弛而垮塌。   唯一缺少的地方,就是头部。   杨不让看出了他的想法。   “爸爸,还差一点,真正的你,就完成了。”   “你们疯了!”   什么意思?他们想怎么样,他们想砍掉自己的脑袋接在那东西上面吗?!   纪南泽忽然慌了神,因为他真的看到了,杨不让眼睛里真挚的、浓厚的感情。   他们,不是在开玩笑。   乇乇在弟弟身后激动地上下蹦跳。   “来玩捉迷藏吧。爸爸,来玩捉迷藏吧!我来说规则!”   他原地站定,看着哆嗦不已的纪南泽,做了一个鬼脸。   “我们背过身去,倒计时50秒!在这段时间里,爸爸就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不可以离开医院!如果被我们找到的话,游戏结束。爸爸,你就来做我们真正的爸爸吧?——我要开始计数了!”   两个人机械一样背过身去,杨不乇闭着眼睛,大笑起来。   “五十!”   椅子被翻倒,纪南泽再也忍受不住房间里恐怖而惊悚的氛围,他拨开身边的东西,支撑着行动不便的身体,就想往房间外面跑。   那些孩子不是人类,也不是他能够对付的。   他的武器没有了,连蓝莓也不在了。他连最后一点反抗能力都被剥夺了。   他们要杀他,简直轻而易举。   “四十九!”   “四十八!”   “四十七——”   当纪南泽撑着一截木头,气喘吁吁跑到二楼的时候,孩子的声音依旧具有极强的穿透力。   “二十三!”   他回头看着自己在楼梯上留下的血迹,当即深吸了一大口冷气。   好在这一层楼,连走廊都铺着深红色的地毯。   再磨蹭就来不及了,他顺手推开一间房门。发现地上也有一面羊绒地毯,他咬了咬牙,知道走廊上的楼梯间的血迹很可能会引导双胞胎来到二楼。   但就现在的身体状况,让他跑到别的楼层,实在不现实。   这些孩子对捉迷藏很自信,纪南泽想起当他们提出捉迷藏的时候,那一脸胜券在握的笑容——因为什么?   他们一定有什么自信的资本,一定是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事。   这些人的自信通常很简单,他们可能真的是捉迷藏专家。   或者,他们另有手段。   某种必赢的手段。   冷静点,不能害怕。   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退缩了,如果不能冷静分析状况,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一旦死在这里,蓝莓……   他想不下去了。   纪南泽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就走了进去。   这应该是类似院长室的地方,布局干净简练,桌椅,绿植,都是基础办公设施。   “十一!”   时间迫近,他牙齿一咬,将房间从上到下都扫了一眼。当他扫到房顶安装的监控位置的时候,却惊讶地看见那堵墙上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监控。   是一只闭着的眼球,如果不仔细看,可能根本注意不到。   “九!”   这就是他们这么有信心的原因吗?   纪南泽一咬牙,趁着倒计时还没有归零,连忙向着监控死角飞奔过去。   “八!”   来不及换房间了,也来不及擦除血迹。   他必须硬着头皮等待五分钟过去。   “七!”   “六!”   窗子不行,桌椅下也不行,只要推开房门,一下就能看到。   窗帘……窗帘也不行,只剩下衣柜了。   只有衣柜,不会被眼球监视到。   但是……衣柜的话,不是很容易就被找到了吗?   “五!”   “四!”   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咬牙忍痛,一把拉开衣柜紧闭的门。   但迎接他的却是一股浓烈的恶臭,以及一具男性的尸体。   纪南泽下意识后退一步——   “三!”   “二!”   不行,不能往后,倒计时就快归零了!   他咬着嘴唇,一股咸涩的鲜血在嘴巴里弥漫开来。他硬着头皮往干尸的方向扑了过去,当身体挤入多余的空间后,他又以最快速度拉住柜门。   尸体身上的绿毛蹭到他的胳膊肘,让他发自内心的一阵恶心。   “一!”   柜门嘎吱一声合上的一刻,他听到从天花板的角落,传来了什么粘连的东西张开的声响。   嘶啦,嘶啦——   是那颗眼球。   刚才,如果他迟上那么一点,就会直接暴露在眼球的监控下。双胞胎也会在第一时间就锁定他的位置。   可是他要怎么确定眼球真的没有看到他进入衣柜的一幕?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在狭小的空间里绝望地蹲坐下来,抱着自己的胳膊,嘴唇都咬得死紧。   他很害怕,在狭小而窒息的环境里,他手心冒汗。身体极度不安地蜷缩起来。   尸体会不会站起来,会不会撕开他的喉咙?   或者、或者它身上那些菌斑会产生什么可怕的传染?   接下来……他到底会不会被双胞胎找到   在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的黑暗中,微小如毛孔般的恐惧都被成倍放大。   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利用疼痛缓解在过强的心理压力下造成的恐慌。   “游戏,开始。” 第99章 日记   脚步声,像是循着血迹而来的。   不知道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一边唱着童谣,一边欢快地蹦跳着。   “五个小朋友,走路歪扭扭。”   “长长的坡,白白的手。过河头,手拉手,扑嗵嗵。”   光听歌声,对方好像进入到隔壁的房间去了。   是因为血迹在地毯上看不太出来吗?   没过一会儿,他就听到一声摔门的巨响。   孩子又唱起童谣。   “四个小朋友,走路慌忙忙。”   “灿灿的路,潮潮的土。抢锄头,手拉手,咯嚓嚓。”   这一次,他对面房间的一扇门打开了。   纪南泽屏住呼吸,双胞胎越是接近他所在的房间,他就感觉每一分每一秒,越是难熬。   怎么办?很快就要到自己这里了。   他是不是该尽快调换位置?   不行,如果出去,势必会被外面的眼球发现。   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冷静点,冷静。   他咬着指甲,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门又被重重摔响,而这一次,歌声直朝他的方向过来了。   “三个小朋友,走路深重重。”   “快快的跑,吃吃的笑。穿坟头,手拉手,碰咚咚。”   他瞬间冷汗就下来了,抱着腿躲在衣柜角落,连一动都不敢动。   快走,快些走。   不要在这里逗留。   孩子哼着歌,在房间里慢悠悠地走着。   “爸爸,你在哪儿呢?”   透过窄小的缝隙,纪南泽看到他蹲在桌子底下,歪着头向里看去。   似乎没有在底下找到人,他无聊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又绕到了窗户边。   他拉开窗帘,头刻意地凑到后方。   “爸爸,你在这儿吗?”   窗帘后面没有东西,他轻轻地切了一声。他转过脖子的一瞬间,纪南泽差点被他吓的魂都没了。   他的头180°转了一圈,直勾勾盯着衣柜的方向。然后饶有兴致地笑了,歪了歪脑袋。   一瞬间,纪南泽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孩子做作而扭捏地嘟起嘴,一蹦一跳地跑向玄关。   “不在呢,爸爸不在呢……”   门又一次甩上了。   纪南泽抱着自己的膝盖,浑身都在颤抖。   他真的……逃过一劫了吗?   他刚想凑到缝隙里,再往外看一眼的时候,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对,不对劲。   童谣、童谣还没唱起来。   这就意味着——   他还在房间里。   他是故意在等自己出去。   纪南泽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顿时脊背都毛了。   就在他屏住呼吸的一瞬。   缝隙里,忽然现出一道绿色的光亮。   纪南泽一下子捂住嘴,尖叫声在喉咙口差点抑制不住。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指,拼命想把吞吸的空气送回肺部,他缩在了黑暗的阴影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啊……”柜外的孩子没有打开衣柜,而是从缝隙悄悄地窥探着里面,“什么啊,是院长啊。”他对着那具被纪南泽拉到正中央的尸体,遗憾地叹了口气,“拜拜,我要去找爸爸啦。”   他咯咯笑着,一路唱着童谣离开了。   “两个小朋友,走路慢悠悠。”   “红红的火,烫烫的脚。栽跟头,手拉手,滋啦啦。”   门又一次摔上了。   纪南泽缓缓松开捂着嘴的手,他的身体慢慢在衣柜里软倒下去。鲜血流了他一嘴,而生理性的泪水也止不住的乱流。   “一个小朋友,走路颤晃晃。”   “快跑。快跑。莫在垂柳下。”   歌声越变越远了。   为什么他要遇上这种事。   为什么。   他咬着牙,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但他依旧害怕得不敢动弹。   他该怎么办?要怎么想办法离开精神病院?   这里是二楼,他能从窗户跳下去吗?   但是底下的状况呢,他的身体情况又允许吗?   在他推开柜子门,走出去的一刻,双胞胎就会发现他。   他真的,真的会被杀掉。   他哆嗦着从后腰取出手电筒,颤抖着将功率调到最小档。用手挡着光,在那具干尸上照了一下。   刚才,柜子外头的孩子说,这具尸体是院长。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精神病院的院长。   他身上,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纪南泽不敢多做想象。   微弱的灯光打在尸体上的时候,纪南泽差点把能想到的脏话全都骂出来。   尸体的死相特别诡异,他上半身的皮肤严重皱缩,紧紧地裹在骨头上,而下半身长满了绿毛,衣裤上渗出的血早就干了,从外装的破损处,惨白肿胀的肉块自里面挤压出来,恶臭难闻。   他捏住鼻子,顿时连唾沫都咽不下去了。   刚在极度惊恐的时候,所有的感官都像封闭了一样,除了视觉和听觉,他连一点味道都没闻到。   现在想想,那一刻,他的大脑可能真的短路了。   他在尸体的大衣口袋里发现一本小日记本,一把钥匙。   他连忙把钥匙收进自己兜里,估计之后还能用得上。   接着,他将信将疑地透过缝隙,往外看了一眼。   双胞胎不在。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们还有一个规则没说。   他们会一直哼唱着诡异的童谣,给他施加心理和生理上的压力,直到他身心崩溃。   没错,这场游戏根本就不会结束。   赢家只能是他们。   他咬了咬牙,展开日记本。   院长带着这本日记躲进衣柜,是因为里面记载了什么吗?   还是说,院长也是,这场捉迷藏游戏的受害者?   一想到这里,纪南泽头皮都发麻了。   他是在这里活活饿死的?   他看着旁边的尸体,顿时就脸色煞白。   日记翻到第一页。   我的助理让我找个地方躲起来,她说外面发生了一点事。就像恐怖分子袭击了医院一样。   谁?恐怖分子?简直是玩笑,哪个不长眼睛的会去袭击精神病院?   他们能得到什么?   我在这儿也做烦了。   不是处理病人之间的纠纷,这个镇子里没有一个有能耐的人,他们一遇上事情,就只会来找我帮忙!如果我无事可做,就会找个外出办公的借口,去孤儿院找那些孩子们……   他们一共五个人,年龄都差不多。   院长是个老迈的女人,她似乎对我抱有很大的敬意,如果我找到她,用一个信封给她带来一沓厚厚的金钱,我将见到我想要的孩子。   但是直到夜晚降临,我的助理都没有回来找我。   知道吗?没有恐怖分子,也没有警察!   她在愚弄我吗?   我很生气,于是我想推开柜子的门。   就在我快动手的时候,我听见……走廊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第二页。   老天,有怪物,那、那外面到底是什么?   我现在不敢出去了,如果我出去,一定会被外头那家伙活活咬死。   我不想死,我,我不想死在这种根本没有未来的小镇子。   我要联系警察,我要他们把我带出去!   第三页。   打不通,我试过了,不管怎么样,电话就是打不通!   我饿了,我得吃点东西,但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我不敢离开,如果外面的怪物还在,如果它们想吃了我该怎么办?   ……知道吗?我想那些孩子了,只有回想过去的那些时光,我的心境才会平和那么一点。   孤儿院的五个孩子里,有三个男孩,两个女孩。女孩们的关系很好,她允许我见她们的时候,她们俩总是抱在一块,就像两只小兔子一样可怜。   有一个小男孩喜欢吃东西,每次我都会给他带点零食。我们的关系很快就拉近了。   还有两个小男孩,他们是一对双胞胎,都没了一只眼睛,长相诡异得相似。   他们非常抗拒我的到来,因为他们始终认为自己的爸爸会来接他们。   而双胞胎男孩觉得,我可能会在他们的爸爸到来之前伤害他们。   但我知道一件事,这是院长告诉我的。   他们三岁生日的那天,亲眼看见给他们准备生日蛋糕的母亲被父亲杀害了。   他们的父亲就是个人渣,酗酒,殴打他们,据说双胞胎的眼睛就是这么没的。   因此,他们非常,非常地讨厌男人。   他们喊着爸爸,只是因为他们非常想杀了他。   第四页。   也许,我只是说,也许。   院长还把他们“卖”给了其他人。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在他们的身上发现了伤痕。   我没有孩子。   但我姐姐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侄子,他死了。好像是溺水,她很痛苦。   我想帮上她的忙……   因此,在孤儿院关闭前,我很想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可我隐隐感觉这些孩子的精神不正常。   或许是受过伤害的缘故,他们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下一秒会杀了他们。   我不会那么做,我是一个心理正常的成年人,我怎么可能对孩子做出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段时间,我只是和他们单独谈谈心,这是在院长的允许下的。她认为我懂得和精神病人沟通,也认为我能最大程度帮到这些孩子,于是我尝试了。   但我发现他们在害怕我。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我接下来还要和他们谈谈吗?最好先等警察把事情处理完吧。   我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我说不出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助理还不来找我,这可能是促成我不安的最大原因之一。   ——等等,我听到门外好像有人?   第五页。   我看到了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个,可是为什么……只有一个了?——其他人在哪儿?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担心他们。   尽管我是个胆小鬼,可孩子们不能就这么在外游荡,外面很危险,说不定还有怪物呢。   我是大人,我有责任去保护孩子们。   第六页。   我看到……他在,呃……他在翻找尸体。   我看到他诡异的绿色眼睛,他应该只有一只眼睛,可为什么……有太多现象没办法解释了,况且我并不知道他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   我看到那个孩子抱着什么,当我大着胆子靠近。我注意到,那正是双胞胎中失踪的那个。   他奄奄一息,好像在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折磨着。我感觉他就快死了。   可绿眼睛的孩子毫无防备地露出自己的脖子,凑到他的嘴边,任由他啃食、撕咬。   我看到惨剧的最后,怀里的孩子硬生生扯出他的眼球,在嘴里嚼碎。   接着,恐怖的现象发生了。   空洞的眼眶里,血肉开始愈合。   他因为更加强烈的痛苦疯狂撕挠着自己的面颊,他的眼眶冒出浓浓的白烟。   我都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血肉在愈合,他的眼睛……   我的天,他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第100章 遭遇   眼睛……是为了挽救了双胞胎中的垂死者,所以,才采取了一种血腥的方式,互相感染吗?   关于日记上记叙的时间,好像就是在感染全面爆发的这段时间,一共三天。   三天时间内,院长就躲在办公室,偶尔确认外面没有危害了以后,才敢出去解决生理需求。   办公室有饮水机,而食物就成了重度匮乏资源。   怪异的是,杨不让的描述和院长的日记明显有所出入。   根据杨不让的描述,院长很可能对幼儿园的五名儿童实行长期的暴力和精神虐待,但院长的自述中却说到了,他只是为这些孩子做了心理辅导,并为即将倒闭的孤儿院提供资金支持。   但这些孩子依旧对他心生恨意。   是妄想性障碍吗?还是说孤儿院的五个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   等等,五个孩子。   ……五个孩子?   收音机房间的墙上,有五个孩子的涂鸦。而双胞胎唱的童谣里,是不是……   也有五个孩子?   他刚意识到了问题想要细究,就听楼下又传来双胞胎的声音。   “爸爸,这一轮没有找到你呢——来第二轮吧,现在就开始倒计时,快点开始第二轮吧!”   “可不能躲在同一个地方哦。”   “五十!”   ……又开始了!   怎么躲?他身上这些伤,他到底该怎么躲?   之前他注意了一下,医院里的能够躲藏的范围非常有限,几乎所有的病房都是一样的规格。除了几张床,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甚至只要稍微活动一下,就很容易被找到。   这种感觉,就像专门为了单方面胜利而设计的。   “四十三!”   他推开衣柜门的时候,发现天花板的眼球已经闭上了,这才放宽心,迅速走了出去。   “四十二!”   倒计时很快结束。   双胞胎又从一楼的大厅开始,一层接一层往上搜寻。他们将原本搜索过的房间砸得稀碎,所有的家具都被暴力拆解,根本就不给他留躲藏的地方。   这就是他们说不能躲在同一个地方的理由吗?   为了赢,又为了保留自己的乐趣。   真残忍。   “三个小朋友,走路深重重。”   “快快的跑,吃吃的笑。穿坟头,手拉手,碰咚咚。”   双胞胎中的一个经过三楼走廊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走廊的血迹。血迹一开始出现在楼梯口,而后向着走廊尽头,一路滴淌下去。   他似乎有些惊喜。左右看了看,缓缓地打开左侧的门,看着里面空荡荡的房间,疑惑地歪了歪头。   “爸爸,我来找你了。我来找你玩了!”他笑着向前踏出一步,“你——在——哪——里?”   就在他刚踏出五米左右的时候,一滴殷红的血落在了他原本站的地方。   水滴的声音不响,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   纪南泽藏在通风管道,透过栅栏的缝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行动轨迹。   他死死捏着手腕,尽管已经多次用衣物擦拭鲜血,血依旧有点止不住的势头了。   但他依旧保持着可怕的清醒,是因为杨不让扎进去的那一针吗?   他咬住嘴唇,如果刚才有一点不谨慎,有一点不凑巧,他现在都人头落地了。   刚才走廊上的血,是他故意挤压伤口而留下的,目的就是诱导双胞胎。而他找了个机会,在不破坏血迹的情况下,迅速折返,爬入通风管道之中。   双胞胎从同一处楼梯上来,他们每个人负责一个楼层。   第一次的时候,应该是一层和二层。   现在,他没想错的话,应该是二层和三层。   接下来的游戏里,会是三层到四层吗?   不行,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游戏可能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他必须主动出击。   “一个小朋友,走路颤晃晃。”   “快跑。快跑。莫在垂柳下。”   随着最后一阵歌声,第二轮游戏很快告终。   他还来不及喘息,就看见双胞胎站在通风管道下,两个人手拉手,紧挨在一起,微笑地仰头看着他。   “爸爸,这一轮又没有找到你呢——那么快第三轮吧,爸爸真厉害!不如现在,我们加紧倒计时吧!”   什么?   他们在戏弄自己吗?   为什么,为什么硬是要等到这一轮游戏结束,两个人才一块找到自己?   难道是因为,他们想要延长游戏时间?   纪南泽的头皮一下就炸开了。   “四十!”   双胞胎闭上眼睛。   该死!   这一次,他选择进入三楼。他在三楼一瘸一拐地移动时,数字已经缩减到了二十五秒。   他的时间不多了,想要在二十五秒内找到躲藏的地方,对他来说也只是仓促的应付。   双胞胎正在玩弄他,拿他当马戏团的猴子一样耍。   就在倒数到十七秒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医护人员休息室。   他猛地推开门,在凌乱的休息室里找到许许多多残留的药品。还有酒精,玻璃瓶,甚至还有一个医疗箱。这里可以躲藏吗?他四下看了看,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双胞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躲藏的地点。   无论他躲在哪儿,他们最终都能找到他。   这是他们的游戏。   他们认为,自己才是猎人。   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歌声从二楼传来。   “五个小朋友,走路歪扭扭。”   “长长的坡,白白的手。过河头,手拉手,扑嗵嗵。”   来了。   他看着手里的酒精,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袋里成型了。   “四个小朋友,走路慌忙忙。”   “灿灿的路,潮潮的土。抢锄头,手拉手,咯嚓嚓。”   双胞胎一边哼唱,一边慢悠悠地走上了三楼。   而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些散乱的小型木制柜子,撕下来的窗帘以及床单,这些东西堆得很仓促,不用看都知道,做出这一切的人到底有多慌张。   而纪南泽就站在那东西对面,手里捏着一个塞着布块的酒瓶。和他们静静对视着。   “爸爸,你不想和我们玩了吗?”其中一个孩子遗憾地说,“你认输了?我们赢了?哥哥,我们赢了对不对?”   “那我们就……回家吧?”另一个孩子笑了。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向他迈出第一步。   最开始,他们走得很慢很慢,但随着他们的接近,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席卷了纪南泽全身。他的手臂都开始颤抖起来。   似乎觉察到了对方的动摇,双胞胎的脸上绽出一抹喋血的笑容。   他们身体前倾,一边尖锐地嬉笑大叫,一边以不可想象的速度狂奔过来。   纪南泽汗水都流到了眼睛里,他抓准时机,火柴一刷,瞬间点着玻璃瓶口塞的布。对准方向,就将瓶子扔到了那堆杂物上。即使是易燃物,堆积的太多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烧起来。   所以,他特意在那些东西上浇了大量的医用酒精。   在这个简易燃烧瓶作用下,根本不需要眨眼。   火舌从瓶子碎裂的一刻,就爆炸一般腾跃起来。火焰引燃周围溅到酒精的墙体,顶层的墙皮被烤得直接剥落下来,朝四面八方疯狂烧去。   火光熊熊,急速膨胀的热量在不远处炸开,双胞胎硬生生在凶猛的火线前停下了。   他们站在火焰对面,看着纪南泽拐向走廊尽头。   “啊呀。”其中一个双胞胎望着火焰中落荒而逃的身影,喃喃地说,“跑掉了呢,跑掉了呢?捉迷藏不能玩了——哥哥,这一次,这一次玩抓鬼游戏吧?没有规则,只要抓到爸爸,我们就赢了!”   ***   逃离的道路,纪南泽也设想过了。   双胞胎的上下行方式就是楼梯,而应急楼梯却一直保持着关闭的状态。   这就说明,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推开过应急通道。   燃烧瓶没办法拖延太久,双胞胎很快就会重新找到他。   他在受伤的脚踝固定好夹板,用绷带缠紧,以最快的速度向楼下走去时,漆黑一片的楼梯下方,忽然传来一阵鹿蹄践踏的轻响。   他再想后退,却已经为时已晚。   一个雨衣都被撕裂,雄鹿的冠角巨大而优雅的少女的身形,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纪南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猎鹿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她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会是谁呢?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会是双胞胎之前说的邹途吗?   猎鹿人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拾级而上,她一手拿着手斧,一手拿着长弩。身体上是一层又一层赤红的狼疮,看起来已经将她的身体腐蚀得很深了,只有三分之一还保留着人类的样子。但只是那一部分特征,安娜·弗拉基米尔·纳塔西亚的特征。   是她身上,那种少女的美好与恬静。   她真的很漂亮,有一张让人忍不住多去关注的脸蛋,即使只剩下那么一小块完好的皮肤,也能看出,曾经的她,曾经没有受到感染的她,到底有多么引人注意。   而她的大腿处,就是与感染生物的肢体相连的地方。看得出来,她身上的感染特征,基本都是移植了鹿腿造成的。关节反扭,骨节突出,直接构成了一种相当诡异的形态。   对方好像对他没有任何兴趣,连眼神都不在纪南泽身上停留。   她一步步向上,背上的箭袋沙沙作响,她即将和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纪南泽鼓起勇气,回头看向她。   “安娜……?”   在他说出对方名字的同时,猎鹿人转向他,好像非常惊讶。   她满是疱疹的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第101章 终幕   “你能听得懂我的话吗?”   猎鹿人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犹豫着点了点头。   纪南泽心里有些莫名喜悦。   “你不是敌人,对吗?你不会毫无理由就攻击一个人。”   猎鹿人点了点头。   如果她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一个人,那么邹途现在的情况应该很安全。   他总算能放心了。   “之前在苞米地……追击我们的是你吗?”   猎鹿人先是点头,然后她指着纪南泽腿上的伤口,摇了摇头。   纪南泽又试探地问道:“你当时想帮助我们?”   猎鹿人点头。   这样的话,可能的线索也就串联起来了。   他在苞米地里踩到的捕兽夹,并非猎鹿人所为。   如果他的猜想没有错,那对情侣,以及最早来到这里的人都被双胞胎骗了。   它们用尽办法,将人骗到精神病院,随即将他们残忍杀害。   这也就是为什么,杨不让这么希望外来者能够杀死猎鹿人。他们是敌对关系,而猎鹿人却只会攻击伤害她的人,而一切的元凶,就是这对双胞胎。   所以双胞胎非常忌讳她的存在。   还好双胞胎在他面前提前暴露了本性,不然他也可能将猎鹿人当作敌人看待。   既然不是敌人,猎鹿人也愿意合作,想要从精神病院全身而退,就不像预想的那么艰难了。   “安娜,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化学品仓库吗?或者,气瓶间?”   纪南泽思忖着,向猎鹿人询问道。   这家精神病院因为规模小,所以没有独立的化学品仓库。但是气瓶间,确是四层的精神病人必需的。病院收治了一部分呼吸方面存在障碍的病人,当猎鹿人带着纪南泽抵达四楼时,气瓶间里的氧气瓶还排排放着,完好无损。   纪南泽蹲下检查了一遍气瓶,大部分都是完好的。   他低下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以及身旁的猎鹿人,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慢慢成型。   可行吗?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受伤的手掌。   不管行不行,他都必须拼一下。   事不宜迟,行动开始。   六楼的眼球率先被猎鹿人破坏,只留下了一个。在行动过程中,猎鹿人并没有暴露自己的存在,所以,双胞胎也不知道她和纪南泽已经达成了共识。而通过这一颗眼球,双胞胎迅速定位到了纪南泽所在的位置。   他们沿着楼梯一路悠哉游哉,再度哼唱起歌谣。   “五个小朋友,走路歪扭扭。”   “长长的坡,白白的手。过河头,手拉手,扑嗵嗵。”   “四个小朋友,走路慌忙忙。”   “灿灿的路,潮潮的土。抢锄头,手拉手,咯嚓嚓。”   他们一人一句,手拉着手,出现在纪南泽对面。   纪南泽背靠尽头唯一的一扇窗,看上去已经无路可退。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视线相对。   走廊上只堆着一些布匹和杂物,双胞胎看到他故技重施,忽然笑了起来。   “爸爸,我们不喜欢玩一模一样的游戏。”   “爸爸,你还要多了解我们一点。”   纪南泽盯着他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来吧,时间不多了,让我们来尽快结束这场游戏。”   听到他的话,双胞胎高兴地笑了。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话音刚落,两个孩子大笑着朝他疾步冲来。   “快跑!快跑!莫在垂柳下。”   “快跑!快跑!咯嚓嚓,咯嚓嚓。”   他们速度极快,几乎身影一晃,就已经接近那堆杂物了。快到脚下银丝闪动的一瞬间,他们都没来得及看清。   啪的一声,丝线断开了。   双胞胎的头顶上方,忽然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他们下意识向上看了一眼,只见杂物的顶上正绑了一块布,沉沉地坠着,上面好像兜了不少东西。在丝线断裂的一刹那,白布失去了支撑,轻飘飘地扬开了。   上面稀里哗啦的,掉下来五六个点燃的油灯。在那堆杂物上摔得粉碎,一眨眼,那火焰几乎狂喷出来,在洒满了酒精的布匹和木柜上火速燃烧。   “你以为这样!你以为这样我们就没辙了?”   “太小看我们了,爸爸。”   双胞胎并没有停下,他们一脚踩在火焰上,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向着他的位置爬过来。   但是他们忽视了一点。   酒精和易燃物相互助燃的作用下,底下垫着的白布瞬间就被烧穿了,焦黑的大洞下方,露出了底下藏掩着的氧气瓶。   噼啪间,一簇火星,落了下去。   油灯坠落的一刻,纪南泽早已找准时机向后撤了一步。他连双胞胎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看。他只感到身下一沉,身体撞在护栏上,又引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而一直躲藏在五楼窗台的猎鹿人抓住他的衣领,拖着他向五楼应急通道翻身一滚。   气浪霎时就震碎了玻璃,屋顶都被掀翻。滚滚黑烟从破损、倒塌的窗户里喷挤涌出,火焰像煮沸的铁浆一样,到处都在迸射。一块烧着的护栏被炸得粉碎,碎屑落到底下的草坪,要不了几秒,就会完全引燃建筑。   ***   “我刚才注意到,即使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下,双胞胎似乎也不喜欢靠近火焰。很可能是因为火焰能对他们造成伤害。”他说,“安娜,我想把他们引到六楼,找准机会,点燃它。氧气瓶爆炸的范围很大,因此,一旦掌握不好时机,我们也会死在爆炸中。”   猎鹿人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需要你设置一个机关。设置在爆炸威力最强的范围内,只要他们靠近,火种就会自然引燃氧气瓶,几秒内,爆炸余波就能将他们瞬间掀飞出去。”他皱着眉,说,“我们就用眼球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将他们引到六楼……同时,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应急通道。”   “不出所料的话,这栋楼应该会坍塌。到时候,我们可能会被掩埋,希望到时候还来得及……”   他不能确定爆炸的半径,因此,选在六楼,避免所有楼层都被瞬间破坏,这样,还能为他的逃生提供又一种可能。   只要这栋大楼不完全损毁,他们就可以趁乱离开精神病院。   引线,大小,以及时机,甚至双胞胎什么时候踩下陷阱的时机。   全都得算起来。   这就是他的计划。   听起来疯狂,又不可思议。   而他置身其中,他就是那个诱饵。   和计划不同,爆炸引起了恐怖的连锁反应。   建筑开始倾斜和倒塌,头顶的钢筋发出即将变形的巨响。   纪南泽左躲右闪,浑身是伤地抵达二楼时。精神病院的结构已经完全被破坏,水泥闪电般砸落下来,通往一层大厅的通道被挤压得只剩下一条极窄的缝隙。   得抓紧时间。   “别跑,别跑……”   就在他们冲向即将闭拢的窄缝时。头顶的天花板忽然塌陷,一个通身浴火的人影半跪在浓烈的灰尘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纪南泽一下就看清了他的眼睛。   但他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他的表皮都在火焰里蒸腾,腹腔几乎完全缺失,发出焦裂的脆响。   “不要丢下我,你答应过我们的。”他睁大仅剩一只的绿色瞳眸,严重缺失的嘴唇下,牙肉一片焦糊,“你答应过带我们回家。你答应会给我们人生,永远,永远不会抛弃我们。为什么……”   他燃烧的手臂抓向纪南泽,表皮和肌肉已经被完全炸毁,连骨头都不完整。碎肉挂在手骨上,不断在火焰里融化。   “为什么!”   银光一闪,只见猎鹿人一斧砍下他伸来的手臂。   “不要走。永远不要走,爸爸。”两只胳膊应声摔在地上,他开始不受控制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他们,带着哭腔,“我们一起,一起去杨柳树下,如果你爱我们,如果你愿意给我们最后一点儿的爱,一起,一起……”   “我很抱歉。我必须离开这里。”   有人在等我。   纪南泽一咬牙,在感受到身后猎鹿人动作的瞬间,身体向后一退撤。   她一步上前,身体向前一倾。留给纪南泽的唯独她双臂交叉,手斧反握的姿态。等他反应过来,那双胞胎之一的脑袋已经滚在地上,颅腔依旧在发出悲伤的啸叫。   猎鹿人扭头就抓着他,想往越来越小的缝隙里挤。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身后的头颅在低语。   “你们别想从这里逃走,你们要许诺我们永远……永远。”   纪南泽先在猎鹿人背后推了一把,她身形娇小,进入到缝隙里很容易。可轮到他一条腿迈进去的时候,猎鹿人忽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   他一下就感觉出不对劲了。   头顶不过几公分的地方,一块巨大的阴影,照着他的脸径直砸下来。   剧痛。   血。   然后,黑暗降临。   ***   男孩倒在地上,雪花在伤口表面慢慢融化。   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为弟弟挡掉了大量的冲击波。可没有用,他的身体已经粉碎了,弟弟的状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此刻,他身体的碎片摔在不知道哪儿的花丛中,还保留着最后一点意识。   不远处,是在冷风中熊熊燃烧的房子。   ……下雪了。   男孩伸出舌尖,想要触碰落到跟前的雪花。   草丛里沙沙作响,然后,他看到一只金色眼睛的黑猫,傲慢地、轻盈地踱到他身边。   黑猫眯起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它背毛竖立,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   它对着男孩,发出了恐惧而仇恨的嘶叫。   那仇恨像是打从心底里烧起来一样。   草丛又开始沙沙作响,到处都是金色的眼睛,当它们走近,男孩才发现。这些都是猫,大的小的都有,其中有些他很眼熟,而另外一些,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它们用着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四肢,绕着他行走,绕着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度徘徊在伽西镇上空的叫声。   或痛苦,或怨恨,或悲怆。   “你们,不喜欢吗?这是妈妈教我的哦。伤口缝上了,就不痛了。再也,再也不会……痛了……”   黑猫向着他扑了过去。   所有的猫一拥而上,将他最后一点意识吞没殆尽。   ***   森林深处的河堤旁,猎鹿人无声地挖开柳树下的泥土。   那些泥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相当松软,露出了下面的小土坑,以及底下三具孩子的尸体。可能是因为天气缘故,尸体还没有完全腐坏。   一具男孩的尸体皮肤严重皱缩,指甲缝里全是沙土;一个小女孩满头满脸都是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另一个女孩被树枝扎穿了喉咙,眼睛睁着,喉咙处的血迹结着大量的块。   她忽然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哼唱。   歌声似凄凉,似悲啼。   “五个小朋友,走路歪扭扭。”   “长长的坡,白白的手。手拉手,不过那河头。”   “四个小朋友,走路慌忙忙。”   “灿灿的路,潮潮的土。手拉手,不抢那锄头。”   “三个小朋友,走路深重重。”   “快快的跑,吃吃的笑。手拉手,不穿那坟头。”   “两个小朋友,走路慢悠悠。”   “红红的火,烫烫的脚。手拉手,不栽那跟头。”   “一个小朋友,走路颤晃晃。”   “别跑。别跑。远方,就是故土……”   她起身,涉过泥泞,涉过河流,蹄间漫出丝缕鲜血,又在滚滚溪流间消失不见。   去往哪里?   去往故土。   ***   “学长……学长……”   从废墟里被挖出来的时候,纪南泽先是听见了一阵哭声,接着是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总算明白了,他的脸,可能已经被砸烂了。   “别看了,会害怕的……”   “我不怕你!我才不会害怕……我才不会。”   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转向不远处的灯光,眼液一直流到嘴里,他忽然感觉身上有点冷。像是,雪在脸上化开了一样。   一个满手鲜血的人,连指甲都不成样子的人,双臂颤抖着,将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想抬起手,他好想碰一碰对方的脸颊。   可他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场冬日的初雪中,他的心脏却异常的、难以言明的火热。   邹途抱着他,哭得非常伤心。   “找到他了。”在邹途身后,有人说,“你的手……不去包扎一下吗?”   邹途哽咽着吼道:“先救他!你没看到他快死了吗!”   有人走上前来,直接往他脖子扎了一管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就想挣扎,但邹途抱紧了他,扣住了他的手腕。   “对不起,你不能动。学长,你必须……对不起。我想你快点好起来……对不起。”   他一边颤抖,一边哭着乞求他的原谅。   接着,他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放松,哥哥。你会恢复的。”   他又一次陷入昏迷的瞬间,所有深藏的记忆都在脑海中浮现。   纪然。   是纪然吗?   他鼻子一酸,眼泪先落了下来。   我好想你,纪然,哥哥真的……好想你。 第102章 黏菌   纪南泽被抬上了车,接上了呼吸机。   从他上车开始,纪然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游国豪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   “要留疤了。不过,这么说来,和我合作也不完全都是坏事。如果没有我采集的血液,你的学长,早就死在废墟底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邹途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抱着纪南泽的手,心疼得直掉眼泪。   “你的血液起到作用了,他会恢复的。但是,具体能恢复成什么样子,得看适配程度了。之前也出现过接种者产生排异反应,这家伙转天就被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游国豪抱着胳膊,对纪南泽说,“好了,听得清楚吗?”   纪南泽看着他,也不知道作何表情,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要说明一切事情。”   “不能等学长恢复一点再说吗?”   游国豪认真地盯着邹途:“等到他恢复,就来不及了。”   他打了个响指,车内立刻亮起了多个显示屏,屏幕在不同画面来回切换。   每一幅画面都是动态的,其中的主基调都是废墟,都是丧尸。   另外还有一种巨型的感染生物。   拍摄点应该是地铁站,画面晃动,仿佛地震来临的前兆。   天花板顶部的灯丝猛地爆出电火花来,地下空间开始塌陷。   墙皮大量剥落,径直在地面上砸穿好几个窟窿。   从垮塌的石块间隙,能够看到一种肠子般的蛇形生物,它们在上方游动,通体都是血红色,身体堆积的褶皱间倒挂着人类的残肢。那可能是感染生物的腹部,浑身上下长满角质齿。   它没有上下颚,只有一张圆形的巨口,口内长满锯齿,体宽十五米左右。就在那怪物身体碾压下来的瞬间,灰尘扬了一整条走廊。   “这是什么……”邹途愣住了。   “还没完。”游国豪说着,手动调整到下一个画面。   从高度和角度来看,应该是无人机拍摄出来的。   地点位于,沙漠。   那些蠕虫一样的生物在沙土,建筑物或地底畅通无阻地穿行,如同一条条蚯蚓,顺畅的在软泥中翻滚而过。它们的口器光是看着就叫人脊背发麻,正对着沿途的驼群一点一点地舒张角质齿。   音频录制出了生物发出的刺耳尖啸,也有蠕虫撞开岩层发出的闷响。   地动山摇,尘土纷扬。   沙尘令能见度急剧下降,视物模糊,狂风扬起衣角,寸步难行。再也分辨不清几米开外的东西。   画面推进。   前方有一条巨大的、一动不动的蠕虫。   下方的黄沙积得越来越沉厚,一脚下去,估计半天才能拔出来。   尘暴中隐隐现出了一道巨大的黑影,它的体积很可能超过了基地的承载范围,通过画面捕捉,也只能窥见这个生物身体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蠕虫在倾斜与震感中静静等待着什么,当画面靠近,周围涌起一阵金色的浪花。   邹途竭力眯起眼睛才辨别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浪涛,而是不能以数字计算的,感染生物的眼瞳。带有思想,带有灵魂一般的光芒如同傍晚的海边都市,沿岸升起了璀璨而夺目的光华。   一个身影随意地坐在蠕虫头顶,一条腿搭在膝盖上。   就好像不会受到沙尘暴影响一般,连眼睛都没有眯起来。   画面停止了。   “无人机被击落了。”   “怎么回事?……那是谁?”   “是谁你还不清楚?”游国豪笑道,“这就是零号病人第三次分裂。他将分裂地点选在了沙漠,感染生物全天候守卫着他。”   “第三次……”   “很快,他就要进行下一次分裂了。”   “这些是无人机拍摄的画面?一共多少张?”   邹途看着屏幕上放出来的图片,有些不敢置信。   其中有一座倒塌的信号塔,看着周围熟悉的建筑,他的眉头一下子蹙紧了。   是G市。   “三千七百五十张。”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在一块播放着国际新闻的电子板前停下,“只不过一个星期,感染就成了全球性的巨大灾害。”   邹途取下墙上的电子板,递给纪南泽看。   上面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播报员,她正在卫星地图上指出数个避难点,将就近路线模拟出来。下方飘过一条伤亡数字的统计,伤亡及感染人数多到无法统计。接着,画面切换到十数张失真的视频摄影。   他们必须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模糊的画面中,偶尔能看到一个肉茧形状的东西,像心脏一样鼓动着。邹途和纪南泽对视一眼,他们见过这玩意。就在步行街的地下,他们亲身遭遇了零号病人——游国豪把这个过程叫做分裂?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分裂那么多次?”   邹途缩回身体,他刚想问游国豪什么条件才能造成零号病人的分裂。   但他一想到游国豪的卑鄙无耻的嘴脸,整个人就不痛快起来。   “他可以。如果是他,完全可以。不要小看黏菌。它们看似是一种微小的生物,但却比任何事物都要顽固,都要致命。”   游国豪站在黑暗中,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在两人复杂的注视下,他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很多意见,就目前而言,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你们应该听我解释。”   ***   邹途认为,还是得等纪南泽的身体状况恢复了再继续比较好。   于是车大致开了三十多分钟,伤口也渐渐愈合,但是创口较大的地方都不同程度的留下了疤痕。游国豪身边的女研究员走过来,撤掉了呼吸机。   “身体怎么样?”邹途连忙上去扶住他。   “我没事。”他四下看了看,摸了摸恢复的差不多的面骨,“纪然呢?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见我。   “他还有工作要做。”游国豪看着他,“我们正在持续锁定零号病人的位置,尽最大可能,找出他下一次分裂的地点。”   纪南泽喝了口水,同意继续听他的故事了。   游国豪卖了个关子,他说故事很长,他们得耐心听他说才行。   他们面对面坐在椅子上,身后只有一位女性研究员,抱着一个平板。   他看着邹途,看着纪南泽,也不心虚,也不慌张,更不着急切入主题,就别有深意地笑着。   “你们看上去关系亲近了不少啊,南泽,对他是不是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包括你对他做的所有事。知道得一件不剩。”   “感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纪南泽皱起眉头,瞪着他,“为了一己私欲,你们可真是丧尽天良。”   “那你可真就冤枉我了。不,也不能说是冤枉。”游国豪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不减,“至少也正是我的一己私欲,他才不至于变成第二个零号病人。”   他抬手指向邹途时,纪南泽愣住了。当然,邹途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动作一下就停了。   不知怎得,他忽然想起先前在南山大街的电梯间,零号病人嘶吼着说出的话。   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到底,是什么意思。   游国豪似乎很满意他们的表情,他也不多说什么,就对女研究员招了招手。   她将平板递了上来,游国豪低头看着屏幕,说:“就这么解释,凭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不相信。那么,这个人怎么样?”   他打开相册最旧的一个视频,视频上是一张老人的脸,看着不怒自威。   邹途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你还保留着……”   “对,就是邹献忠。”游国豪的手指在播放键上停留了一会人,“尽管我也不是很想见到他,但是,也只有从这里,你才能完全地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手松开了,视频从第一秒开始播放。   背景音全是东西砸坏的声响,玻璃杯,仪器以及桌椅愤怒地撞在墙上,摔得粉碎。   视频拍摄的角度在桌子下,非常隐匿。纪南泽不用想都知道,这段视频对邹献忠来说很可能是一个致命的威胁。   “海英死了。”老人背着手,焦躁地在桌椅间来回走动,“海英死了!”   “他们都死了。”拍摄者纠正他,“不止是宋海英,还有她的儿子。”   “那不重要,他不重要,那个小鬼一点都不重要!他该死,他就是该死!是他杀死了我的海英!”   邹途的鞋尖踢到了凳子腿。   “所长,冷静点。我们不是带回了那东西吗?——现在就是一个大好机会。如果我们做到了,就是真的医学奇迹,我们的发现会为世界所惊叹!”   “海英已经死了!”老人怒不可遏,“我要这东西还有什么用?把它销毁,让它从我眼前消失……或者,或者全部打到那个小鬼的身体里。”   “你认真的?”   “不然呢?不然就把我们辛辛苦苦运来的东西销毁了吧!”   “我支持你的实验,也支持你的出发点,但他在血缘上可是你的外孙。我们连动物实验都没尝试过。”   “我不需要,需要我再重申一遍吗?——我不需要他,不需要这个杂种!打进去!”老人一把掀翻了桌子,怒吼道,“全都给我注射进他的身体里,如果真的有良性反应,再注射给我的海英。”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游国豪饶有兴致地看着邹途。他面色苍白,手指抓着衣角,指节都开始发白。这个短短的视频说明了很多事,也说明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满身是汗地抬起头,看向游国豪。   “他说,我也死了,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样,是不是对自己的外公,了解的更上一个台阶?”游国豪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将身子靠在墙上,耸了耸肩,“……你还不明白吗?”   “这就是注入邹途体内的疫苗吗?一个能对死者产生作用的疫苗?”纪南泽看着他,握紧了邹途的手。他给不了对方多少力量,但这个时候,他们必须鼓起勇气,“不。重点是,他们运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宋海英最后又为什么没有醒来?”   游国豪欣赏地看了他一眼,但他没有全部回答。   “是一种黏菌。”他说,“一种从雨林带运回实验所的,特殊黏菌。” 第103章 浩劫   这种被叫做“拉玛”的黏菌最初被发现于当地一个土著部落,据当地导游介绍,由于黏菌的网状形态,当地人信奉它们有着让人死而复生的能力。   他带领生态实验所的雇员抵达部落时,当地人正在举行一种特殊仪式。他们将牛血涂抹在身上,仿照黏菌寄生与粘黏的形态,部落中的男性从住所中抬出一具女性尸体。尸体已经形成巨人观,四肢高度腐烂。导游捏着鼻子,说,躺在石板上的正是族长的妻子,这个部落的习俗非常奇怪,一定要等到尸体腐烂得不成人形,才会允许拉玛寄生在死者身上。拉玛在当地人的语言中是希望的意思。   雇员觉得很疑惑,问他,这时候被寄生的人,即使复活,也能恢复到死前的样子吗?   导游神神秘秘地笑了,那就不知道了。要是死而复生真的这么便宜,那拉玛不得第一个出口到海外去?   雇员觉得说得也对,安静下来观察整个拉玛仪式了。   一段独具当地特色的念词过后,族群的代表双手捧着一片大蕨叶,走到了尸体前。所有的族人都向后退去,让出一条路来。   雇员眯着眼睛,朝那片蕨叶看了过去。忽然,他感觉浑身都在发冷。叶面上满是一种黑色的黏菌,形成了不少黑红色的孢子。在靠近尸体的一刻,黏菌就像有意识一样,缓慢而有序的向尸体移动,它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带有恶臭的浓黑色液体。   黏菌覆盖到了女人的手指,部落的人开始欢呼鼓舞。只见黏菌从她的胳膊一路爬到了上臂,再从上臂蔓延到了下颚。   雇员似乎知道它想干什么了,他眼疾手快地录下了接下来的画面。   不出所料,黏菌自她的口腔和鼻腔,完全进入了身体之中。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还不到二十秒,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的时候。女人的眼睛忽然张开了,雇员观察到她的瞳孔依旧放得很大,虹膜浑浊,却违背常理地爬上了金色的尸斑。直到尸斑完全覆盖眼球,他才发现,她的眼球整体看上去就像镀了一层金色一样。   她的嘴巴张得很大,牙齿不断开合,发出接连不断的咔咔声。听得旁人毛骨悚然,雇员看了一圈周围,所有的土著都载歌载舞起来,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过了没多久,族长就过来了,他命人将石头和泥土塞进女人的嘴里,将她带了下去。   雇员本想上前问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但导游制止了他。   一番交涉过后,导游并不同意雇员想要在这个部落逗留的决定,他认为刚才的仪式看上去很危险,可雇员又临时塞给了他一大笔钱。导游总算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雇员只发回一段视频,自此销声匿迹。   一段临死前的视频。   “这是十八年前的一段视频,视频最后记录了当地土著将复生者圈禁起来,但我们雇员的到来打乱了节奏。”游国豪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继续道,“他不小心毁了围栏,导致所有复生者脱逃,杀死了当地部落的土著。”   “这就是感染病毒的原体?”邹途咬住了嘴唇,“也就是说,从十八年前……”   纪南泽沉下了脸,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的人迅速赶往了当地,烧毁了部落和所有复生者,避免危害进一步扩散。”游国豪看着他,“同时,将我们发现到的那位雇员带回了实验所。”   “他已经被感染了。”纪南泽抬头看向他,“他是你们提取出拉玛,也就是所谓‘疫苗’的载体,对吗?”   游国豪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所谓的疫苗,根本就不是疫苗。只是你们从雨林中带回来的黏菌。”纪南泽瞪着他,咬紧了牙关,“你们做了什么——不让邹途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稀释。我们大量稀释了菌液,确保黏菌的活性降到最低。邹途是个很成功的例子,稀释过后的菌液带给了他新生,也带给了邹献忠希望。”   “为什么邹途的疫苗只能效用一千次?”   邹途的后槽牙咬得很紧,脖颈都现出青筋来。   “是因为稀释过后的菌液只能分裂一千次。如果是原本的黏菌,也就是零号病人,他能够做到接近无限分裂。”游国豪看向邹途,“当然,零号病人很特别——在视频回放的所有卵囊中,每一个都是零号病人的一次分裂。因此,他很强大,他会不断分裂,他的每一次蜕变,都是向食物链的一次终极挑战。”   “我们在步行街地下遇到的卵囊是第几次?”   “第一次。”游国豪说,“你们让另外两个人来报告的时候,我就大致计算了一下。”   纪南泽有些犹豫:“海森和顾长风,他们还好吗?”   “你们跟我们走了,不就能见到了吗?”游国豪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当时,你们遇到的就是黏菌的本体,恐怖的,以血肉为食的本体。零号病人。”   “关于他,说法有些复杂。只不过,我没猜错的话,他和邹途应该会产生一些共鸣。比如……”他转向纪南泽,意义不明地笑了,“他是不是向你求偶了?”   “操,别他妈提了,一想到就犯恶心。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邹途眼睛有些充血,“他当着我的面,对学长图谋不轨!”   纪南泽看他这样,连忙轻声安抚。   “行了,你就冷静点,他不是都在和你解释了吗?”   “我不服气。”他牙齿都快咬出血来了,“我就是不服气,他凭什么?、”   “他向你求偶这件事,并不奇怪。”游国豪说,“这是一种生物本能,当他不断吞噬人类,进而进化出一具与灵长动物高度相似的身体的时候,他的繁殖方式,习性也会随着自己寄生的生物而变化。他选择了人类,也选择了人类的繁殖方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在精神病院遭遇他的时候,他认为我身上存在伤痕,不能成为合格的配偶,而他认为自己已经和某个人已经脱离了所有的联系。”   游国豪依旧没有正面回答。   “我们的人抵达部落的那天,几乎将所有的黏菌都烧毁了,只来得及带回了唯一一株用于实验的小型黏菌。”他看着邹途,说,“因此,现在爆发的感染源,都出自那一株黏菌。它最早被牺牲,被迫寄生在你体内,通过你的眼睛,通过你的情绪感知着外界。也可以说,他经历了你经历的一切,看到了你看到的所有,他曾和你,共用着一个情感系统。”   “包括白色房间,包括我后来遇到的……”   “没错。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到了。在分裂的前期,他还没有自主的情感系统,导致他对南泽产生了强烈的冲动,这种冲动就是你现在对他的感情。但是,当他每一次恢复身体机能,这个终极生物就会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南泽只是他窥伺了很久的,让他满意的脸而已。邹途,你曾是他的一部分,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说,“如果将黏菌从你身体抽离,你会和最开始一样——只是一具尸体,一具本该是婴儿的尸体。”   邹途的神情垮塌下去。   “你们之前在雨林找回的雇员呢?”纪南泽感觉有些不对劲,“当你们从他身上得到了黏菌,他的状况……”   “他死了。”游国豪直截了当地说,“在被黏菌感染的一刻,他就已经死了。这对大多数感染者也是一样的,一旦黏菌消亡,他们也会随之死去。但很不幸的是,如果身体里黏菌分裂过多,大脑也会被啃食殆尽。也就形成了你们所说的,丧尸。”   邹途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能够保留自主意识,全都是因为我接种的菌液,被稀释过?”   “我也很惊奇。但同样的方式在宋海英身上却失败了,她没有醒来。”   “为什么……”   “也许是黏菌本身具有的习性,它会选择自己的宿主。换言之,如果没有你,宋海英也许还能活下来。”   “别胡说八道了。”纪南泽抢在邹途发言前,将他挡在身后,瞪着游国豪,“这又不是他们心甘情愿,只是你们刻意为之。宋海英的死怎么能归咎到他的头上去。颠倒黑白,让他产生罪恶感,只是为了计划更进一步,你想要什么,游国豪?或者说,你对这场感染都知道什么?”   邹途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腕,他额头上都是汗:“我没事,学长,真的。”   “不是有没有事的问题,我只是看不下去。看不下去他将所有的过错一味推到你身上,他高高在上,却逼得你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游国豪没搭理,他翻阅着平板上的资料。   “就在几个月前,原本被冷冻保存的菌株却无故泄露了。一位实验人员操作不当,将伤口暴露在了环境中,而没有活性的黏菌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他的血管。连监控都没有拍到,连他的同事都没有觉察。当天晚上,这位实验人员就觉得身体不适请假回家。我想的没错的话,感染,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爆发的。”   “所以是因为你们实验室的泄露?”   “不,是黏菌的自主意识。”游国豪思考了一下,说,“那一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有什么事,让黏菌意识到,它必须降下一场可怕的浩劫。” 第104章 寄生   “什么意思……”   “感染爆发的第一天,发生了什么?”游国豪看着邹途,交叉的十指搁在下巴处,“据我了解,感染爆发当天,你所在的体育部部员并不都在宿舍楼,而是出现在体育馆。包括你在内。”   邹途回忆了一下当天在学校的情形,由于事情发生在几个月以前,已有些时日。   “我记得当时,是为了应对几个星期后一场体育赛事。”他咬着指甲,显然记不太清楚细节了,“那天晚上简单地庆祝了一下上次篮球比赛的金牌,至于老师出现,准备开始训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变成了丧尸。其他的,我不知道。”   游国豪看着手上的平板,遗憾地圈画了几下,意有所指道:“真可惜,我还以为能从你身上得到答案呢,毕竟零号病人是透过你的眼睛注视着世界的,他存在在你的思想之中。你和他曾是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但现在,他舍弃了你,舍弃了你身体深处的‘暴君’……”   “暴君?你怎么知道它?”   “这就得问我们亲爱的中间宿主了。”游国豪敲了敲车厢。   纪然从打开的车窗翻了进来。   “纪然……!”   “哥哥。”他看着情绪激动的纪南泽,有些冷淡地点了点头,“之后,我会和你好好说明的。”   纪南泽看着他陌生的样子,低落地咬住了嘴唇。   “那些关于‘零号病人’,‘中间宿主’和‘暴君’的概念,我也是在联系到他以后才得知的。原来黏菌的世界也有那么多的独立个体存在。”   纪然走上前来,迎着兄长的目光,毫不犹豫的向邹途开了口:“进入到你身体里的,是最原始状态的黏菌,也就是未经分裂的高浓度菌液,即使经过多次稀释。因此,和我不同,在因稀释而衰弱的‘暴君’寄生在你的大脑深处时,他已经无力阻止你个人意志的产生,换言之……你从睁开眼的一刻开始,就是‘暴君’。”   “什么?”   邹途当时就激动地站起来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游国豪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的血清库里,储存的是‘暴君’的血清,压制的就是你意识深处的‘邹途’。但你们以一种我想不到的方式融合了,他让你来面对一切,自己却回到潜意识深处逍遥快活。”   邹途感觉心脏都要冻成冰渣了,他嘴唇动了好几下,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暴君……你什么意思?你……”   游国豪的眼神满是嘲讽:“一直以来和你的良知对抗的,又怎么可能是‘暴君’?那是最原本,最不该活着的你,是本就毫无感情,没有人性可言的你。邹途,你生来就是个异类,天生的反社会人格者。”   “那个夜晚,那个你告诉我持着刀站在血泊中的夜晚,杀死的男人究竟是谁,你还记得吗?”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是你的父亲。”游国豪咬着嘴唇笑了,“他找到了你,他终于找到了你。他甚至不在乎你害死了他的妻子,他不顾一切想要找回你,想要和你开始新生活。但你做了什么呢?你杀了他……是你割断了他的喉咙,是你拒绝了他的拥抱,是你残忍地推开了自己的血亲,是你一点一点,亲手将自己的家庭毁于一旦。”   “你不知道。你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你以为自己满手血债?当然,这是事实,但那是在你内心和身体最虚弱,最煎熬的时候,用来欺骗你的演技——他装作你,让你见证一切,让你以为是自己的意志导致了他人的厄难,他借给你双目,他蓄谋已久。他等着这一天呢,等着你相信,真正想要杀人的人,是你自己。”   “但是,你不知道,不等于你没有做。”   ***   车停了。   游国豪给了他们三十多分钟休息的时间,车门一打开,邹途就忍不住跑下了车。   而纪南泽看着对面的纪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哥。”纪然先发话了,“好久不见。”   “……很久不见。你……看着很好。”纪南泽咬着嘴唇,“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安然无恙,却不愿意来找我?我一直都很担心你。如果我以前对你不好,我道歉,纪然,我跟你道歉。”   “我不能见你。”纪然止住他的话头,“从我被爸爸变成感染者的那天开始,我就不应该出现在你面前了。”他看着不远处坐在林子里的邹途,说,“去找他吧,哥哥,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暴君’对我们来说,是必要的。”   说着,他转身离开。   “连你也想利用邹途吗?”   纪南泽在身后叫住他。   “哥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关心他了。”纪然回过头,对他说,“如果你不去,他会疯掉。彻底疯掉。”   纪南泽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他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   他好想知道,爸爸怎么样了,他好想知道,他们的家,还有没有可能恢复如初。他的家庭,有没有可能像从前一样,匆忙而幸福。   邹途狠狠灌下一口冰镇可乐,他将空罐捏扁扔进垃圾桶。随后颓然地坐在长椅上,点了支烟。纪南泽看了一眼游国豪,对方似乎已经知道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消化这些答案,于是走到一边去跟来往的研究员交谈去了。   “我现在觉得,一切都是笑话。”   他看着烟头的火光,痛苦地揪着头发:“我他妈以为我爸不要我了,我他妈还以为我是被他们虐待了,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怎么能是我,我真的,真的都是我做的吗?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不应该睁开眼睛?”   “他们这些年都是为了一个死人,为了一个天生的犯罪者折腾到现在。我之前受的罪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我诅咒过无数遍的疫苗,到底为了什么……我他妈到底……为了什么活到现在啊!”   纪南泽坐在他身边,想伸手搂住他。   “不行,求你,别碰我,学长。我真的想冷静一下。”   邹途的反应很大,即使纪南泽扯住他的衬衣,他都拒绝了可能的肢体接触。他一边单手撑着纪南泽的肩膀拉开距离,一边急切地吸了一口烟,脸上的痛苦没有丝毫舒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抱住了头。   “操,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他撑着下巴,看向显示屏里的废墟,“我当时吃掉的,当时快要侵占我的意识的到底是谁?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是‘暴君’,如果一开始我就是意志战争当中的赢家,我,在这里的我,到底是谁?”   “我不是暴君,我不能是暴君。我应该是邹途……”他的肩膀颓了下来,低声的,绝望的啜泣着,“可如果,如果我是邹途,我这一辈子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我他妈有什么资格活下去!”他一拳打在树干上,这一下来的很实在,墙上现出一道裂痕,连同他的拳头都流出一缕鲜血。   “邹途!”   他的指甲在脸上狠狠地抓下,顿时就出现几道血痕。伤口往外渗透着黑色的血液,一时间就流满了他的整只手背。纪南泽眼疾手快地逮住他的手腕,避免他进一步的自我伤害。   “我他妈都做了什么!”   “我他妈一直以来都在干什么啊!”   “听着,邹途,你听好了。”   “别碰我,那些黏菌……那些黏菌会在我的脑子里说话,我会伤害你。真的,我……我真的很危险,特别危险。”他哆嗦着看了过来,牙齿怎么咬也咬不住,“我已经,我已经杀了我妈和我爸,我就是个疯子,我就是个把罪行不断合理化的疯子,我从一开始就是个感染者!”   “一开始……我就是错的。”他低下头,埋在膝盖之间,“到底,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才能面对那些死去的人……我要怎么背负着这些亡魂走下去啊……”   “背着吧,走下去吧。我不在乎。”纪南泽捧起他的脸,不许他别开视线,“你是邹途,你也许是暴君,无论你认为自己的是谁,无论你以前遭受了什么,无论你的血管此刻流淌的是什么,你都是你自己。”   “不要看我……”   “你不能忘了。你是宋海英的儿子,你绝不能忘了——”他猛地从他的衣服里掏出那枚有着他母亲照片的银色吊坠,怼到他眼前,“她爱你。她希望你长大成人,她在世界的尽头等你。对她来说,你是暴君还是邹途,有意义吗?——对她来说,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做了什么或者见证了什么,都不重要。”   “我也爱你。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爱你。我们已经走到今天了,我们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我们也只剩下彼此了。你要丢下我,留在原地,永远都不向前吗?”   邹途呆呆地接过吊坠,纪南泽一把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不行,真的不行。我不能……我都做了什么?我是感染者,我不是人类——你知道我伤害了多少人吗?我必须……”   我不能享受自己肮脏的生命,不能享受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   我不能,这么卑鄙。   真的不能。   “那就站起来,向前走,往前看。”   “我们不能输给游国豪。”他抱着邹途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这一次,我们不能输,绝对不能。” 第105章 谈判   状态缓和过来以后,游国豪也结束了中场休息。准备继续和他们谈谈‘暴君’和‘零号病人’的事情了。   邹途看着手里燃着的烟,转向游国豪。   “我来问,你回答。”   “可以。”   “在受到零号病人感染之后,我的身体暂时出现了和他相差无几的变化。”他说,“而在感染之后,我的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它教唆我去杀人,它教唆我杀死一切看得到的生物。可听你的意思,从一开始,这种声音就应该存在在我的大脑里了。”   “详细的情况我已经从中间宿主那里了解到了。这个症状很简单,零号病人体内的感染源液和你内部残留的菌液产生了融合,它唤醒了奄奄一息的‘邹途’——”   “所以后来我杀死……父亲,你也……见怪不怪?”   “拉玛的特性本就是杀死活物,它们从活着的生物体内取得基因,记忆,提供养分,不断进化。”游国豪说,“受到影响的即使是‘邹途’也一样,因此,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是你自己,居然对人类抱有罪恶感,可怜的‘暴君’……”   “你他妈给我住嘴!”   “记忆?”纪南泽觉察到了不对劲,他一抬手制止了邹途,“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游国豪又笑着说,“南泽,我没猜错的话,你身边应该有一条感染狗吧?——这是中间宿主对你的特殊照顾,你是他的哥哥,他也很关心你。同时,也挑选了最适合的感染生物,确保你的安全。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   纪南泽惊愕地看向一旁的纪然。   尽管他通过眼睛,多多少少已经想到蓝莓来到自己身边的原因,但他从没想过,纪然是在监视他,他有很多话想对纪然说,也有好多话想问他的,但这一刻开始,他明白,两个人的立场已经大不相同。   “纪然,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感染生物的大脑已经被破坏,但它们吃掉的人类或生物,大脑中最强烈的情感,会作为一种本能,存在于身体深处。”纪然看着他,有些犹豫,“哥哥,真相只有你自己知道。蓝莓吃掉了谁?吃掉了什么?为什么它会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它不惜一切代价都想保护你。”   纪南泽的瞳孔忽然睁大了,而一旁的邹途一下咬紧了嘴唇。   “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知道它吃掉了谁?”   “在读取它记忆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是一个女孩。一个身世可怜,偏心的母亲,任性的弟弟,却总在最后绝望的关头,在你面前跳了最后一支舞的女孩。你还记得她吗?哥哥,你还记得她对你说了什么吗?”   “报答我……即使她死了。”   他感觉浑身都在发冷,骨头冻成了冰渣子。他看着地面,看着自己的脚尖,神智都开始不清晰。   这就是她说的报答吗?这就是……她报答自己的方式吗?   纪南泽抹了一把脸,他知道不能让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他嘴里喃喃起来。   “车里的寻人广播,发生在我们刚刚抵达南山大街那会儿。现在推算的话,恰好是海森和顾长风徒步返回保留区的时候,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开始,你就在监视着我们,在我们第一次遭遇零号病人之后,就一直在找寻邹途?”   游国豪笑了起来:“省去了我解释的时间,真好啊,南泽。不过我猜你的下一句,一定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很简单。”他的身体前倾,看着眼前的二人,“第一,零号病人对南泽你的执念不是一星半点,他的行动模式有一部分和你有关,但不是全部。第二,一旦接触到零号病人的体液,邹途必定会遭受感染,他体内最原本的‘暴君’也会随之唤醒。”   “所以你必须找到他,注射血清……”   “对,就是血清。只有血清可以延缓他的死亡,否则他的肾脏会承担毒性反应而迅速衰竭,逐渐蔓延全身。但是血清只能延缓症状,在效用期间降低他的攻击性,随着注射次数的增多,黏菌自己也会产生抗性。血清的每一次效用都会减弱。”   纪南泽惊恐地看了邹途一眼,后者抱住了脑袋,似乎已经无法咀嚼游国豪话里的内容。   “你的意思是,黏菌,没有办法从他体内剔除,只能不断接种血清,稀释血液里的黏菌成分,直到……失去效用?”他一边说着,一边感觉自己脸上血色尽失,“不,你不可能将他与黏菌剥离,这样一来也会加速他的死亡……”   他低下了头,十指交叉着,握得快要失去知觉。   这么一来,根本没有一条生路摆在他们面前。按照游国豪的意思,邹途会死。   而且是一定会死。   “血清……”他听见自己哽咽了一声,“血清的库存还有多少,初步估计还能……坚持多久?”   “看他的身体条件了,从第一针血清开始计算。库里还剩下三十多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年之内。时间会越来越短。”   游国豪看着一边的邹途,好像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邹途,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在你受到感染的第一时间,我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给你注射血清,在你快要走上歧途的时候,我又把你带到实验所,告诉你一切的真相。”   “你在图什么?”邹途上身微微前倾,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游国豪,“你他妈在图什么,游国豪?你绝对没有那么好心,即使你把自己做的一切都美化得那么合理,你从前对我做的一切,全都不会改变。”   “我是来和你合作的。”   “合作?这次你他妈想怎么坑我?”邹途冷笑一声。   他耸了耸肩,表现得很自然:“中间宿主和你的情况不同,他是黏菌分裂以后受到感染的,对感染源液,也就是菌液的适应性非常差。至少,远远比不上身为‘暴君’的你。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想和你合作,杀死零号病人,提取原始黏菌,进而终结这场感染。”   纪南泽一把抓住即将要冲到游国豪面前的邹途,他如临大敌地看着对方,说:“我们为什么相信你。你想让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会很痛的,我只是,想要制造出一支真正的血清。而这东西,只有在零号病人身上才能取得。”   ***   游国豪依旧很冷静,他并不在意纪南泽的怒火和邹途看过来的眼神。就好像对他来说,别人的性命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有恃无恐,他有把握。   “杀死零号病人,就等同于切除一个恶性肿瘤,残癌会萎缩下去。我们可以再次通过血清注射,与之对抗。在析出原始黏菌后,抗原抗体产生特异性结合,你就可能活下来。经过数据统计和动物实验后,这项计划的成功率达到了5%。”   他耸了耸肩,“究竟想怎么做,你们现在就可以考虑了。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们的一点是,我给你们开出的价码,是唯一的选择。”   纪南泽咬着牙,这一番话并不能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能对合作的促成造成什么正面影响。   相反,这一切都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愤怒。   因为,合作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血清,以及必要的尖端科技全都被游国豪握在手里。   而且在大局上,纪然似乎更愿意站在对面。   想让邹途活着,就无法脱离游国豪的控制。   这是一个可怕的命题。   “别开玩笑了,你们已经把他当作一个玩偶,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小白鼠一样对待了十几年!现在又要轻描淡写的让他为你卖命,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成功率5%……我不相信你们,游国豪,你知道你把他害的多惨吗?”   “正如你说的,如果我们不‘害’他,他就不可能找到你。你们连开始都不会有。”   “那么,这场灾难也不会发生。”纪南泽反唇相讥,“一切都是源自你们的贪婪,可你却想让受害者承担责任,你想活在众人的簇拥下,活在聚光灯和举世的惊叹下,游国豪,世界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你想当英雄,却让别人付出代价?”   “学长。”邹途捏了捏鼻梁,想伸手拦住他,“别说了,他不会明白的。”   “我不在乎他明不明白。”他深吸一口气,两个人在空气中静静对峙着,“凭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总是这样,总是什么都不说,总是不在乎这些人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游国豪,我告诉你。只要我不同意,他一样不会跟你合作。你从开始,就给自己太多自信了。”   游国豪看着他,也没有被他的情绪干扰,笑了起来。   “看来你的立场很坚决啊。即使没了血清,他会死?”   “你总是用生死来威胁别人吗?”他说,“你就没有想过,没有邹途,你的血液库,你的实验根本就不可能继续下去。血清和自由本来就该属于他,你所做的,应该是归还,而不是据为己有。”   他十指交握,手肘搁在大腿上,镇定地看向游国豪,“没有邹途,你的计划无法成功,连开始都不会有。记住一件事,没有选择的是你自己,游国豪。”   游国豪眯起了眼睛,他很清楚纪南泽的意思。   他的计划不能没有暴君,而暴君却不需要他。   “你们不想让这个世界恢复秩序吗?给所有人一个温暖的、适宜的家?让城市重新建立起来,让人们不再流离失所?”   纪南泽看着他,侧身将身边的邹途推了出去:“可以啊,如果要按照你的计划杀死零号病人。你可以求他。”   他紧紧握着他的手,手心都是汗。   纪南泽知道,邹途紧张坏了,从小时候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和游国豪谈过条件。   他有这个资本,却从来没想过怎么使用。   游国豪却皱起了眉头。   “南泽,别得寸进尺。无论是中间宿主,血清,还是零号病人的各项数据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邹途会被感染,他可能会因为你的固执变成真正的暴君,你难道想看到那一天吗?想看到尸山血海,想看到哀鸿遍野吗?” 第106章 童言无忌   “良心?这就是你威胁的资本?”邹途冷笑了一声,“游国豪,我还真是高看了你。”   他转向旁边脸色不太好的纪然,忍不住笑了,“怎么样,中间宿主,还有什么想说的。”   游国豪确实没想到过谈判会进行到这一步。无论是中间宿主,还是他自己,他都头疼不已。   即使纪然的大脑有很大一部分已经快被真正的中间宿主转化,可潜意识里,纪南泽依旧是他的哥哥,他的血亲。   就目前的情势而言,和纪南泽为敌,太危险了。   “你有一个选择。”这时,危险人物发话了。   游国豪揉了揉太阳穴,手指不断叩击着椅子:“说说看。”   “求他,或者让纪然杀了我。不然我的立场不会变。”他目不斜视地盯着游国豪,“你必须和邹途道歉,你必须……乞求他的帮助。而他接受不接受,就是他的事了。”   “哥哥!”   “学长……”   游国豪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要和他道歉的人这么多,为什么针对我一个?”   “因为你是最卑鄙,最贪婪的一个……你只是贪图名誉,贪图利益,贪图自己的荣华富贵,就毫无罪恶感的去伤害别人。”他笑道,“为了邹途,为了他能活下来,我需要这支血清,在你取得进展后,告诉我。”   “你看起来胸有成竹。”   游国豪瞄了一眼纪然,也明白他态度如此坚决的理由。   “你也应该这样。你知道邹途不可能拒绝你。”   “哦,想不到我还握有砝码?让我来猜猜,是不是因为你在学校的事?看来他都告诉你了。”   “是的,一字不漏。”   “那你对我的态度,为什么就不能友善点呢?”   “很显然,那就得分人了。”   “……有意思。不过,我很好奇,南泽,你答应我的条件。真的就只是,为了他吗?”   纪南泽摇了摇头,他看着游国豪,狠狠咬住了牙齿。   “因为我想杀了零号病人。”   “我要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拔除……”   我要让他,后悔杀了我的狗。   ***   荒唐的合作及游国豪的正式道歉达成以后,车也到达目的地了。   码头停着一辆大渡轮,那渡轮上什么设施都应有尽有。   游国豪以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为由,安排他们到一个休息室度过一个夜晚。明天他就会将计划的全部透露给他们,他把两人交给纪然,自己扶着额头走向了走廊深处。   休息室是一间白色房间,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壁画,装饰用的植物。生活设施样样俱全,有独立的淋浴间,也有柔软的大床。   “纪然。”在他推开房门以后,纪南泽招呼他坐到椅子上,他想跟他谈谈。   纪然低着头思考了一下,没有拒绝。坐在了他对面。   “我要回避吗?”邹途给他接了一杯热水,亲了亲他的额头,“今天辛苦学长了。要是没有你,我可能真的像你说的一样被牵着鼻子走了。”   “没事,你就旁听吧,都是一些家长里短。”   “好。”   邹途拉开凳子坐下以后。兄弟之间就开始了谈话。   “纪然,我不在身边的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一般般。”   “吃喝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抖。好在桌下的邹途按住了他的膝盖。   纪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我不吃人,哥哥,我没有吃过人。但成为中间宿主以后,我就不需要进食了——其他几位,我就不知道了。”   “其他几位?纪然,中间宿主,不止你一个?”   “……嗯,有很多位。”他说,“哥哥,你们接下来要小心,我能够感觉到,中间宿主的数量正在慢慢增加。而你从废墟里被救出来的时候,身上残留着中间宿主的气味。”   纪南泽一下就想到了那对双胞胎。   他们不同于其他丧尸的理由,就是因为……   他们和纪然一样,是中间宿主?   “我知道了。”   他有些哑然。   “爸爸他……怎么样了?”   纪然低下头。   “他死了。”   “我知道。”   “他感染了我,而我掐断了他的脖子。亲手……”   “你说什么?”   纪南泽惊讶地看着他。   纪然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纪然,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年纪不小了,可毕竟是个中年人,而你只是个孩子。”他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纪然看着桌子的花纹,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开口了。   “事情发生在你的电话打来后,我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已经变成丧尸的叔叔。”他喃喃自语,“他咬了我的手臂。将我推到在地毯上,想要撕扯我的喉咙,我感觉到他想杀死我,我感觉……很不好。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叔叔,从来都没有。感染蔓延的很快,我感觉……就像火焰从我的手臂一直烧到脑袋里。然后,在我自己都还没有预料到的瞬间,我翻过身,压制住叔叔……结果了他。”   他不敢和纪南泽对视,可对面的人忽然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一道难听的声响。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纪然的下巴。   就这样,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情绪。   “你现在是谁?是中间宿主,还是纪然?”   他的声音很温柔。   “都是。”   在纪南泽的注视下,纪然根本不可能撒谎。他也不想撒谎。   “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我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哥哥。”   “还有呢?”   “我明明知道哥哥很担心,却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但我不是不信任哥哥,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他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我担心电话打过去,你不会接了,你再也不会回应我了。你可能死在什么不知名的地方,也可能变成了丧尸,在城市的角落游荡。”   “我陷入了沉睡,在沉睡中,我梦到了自己在图画本上画的怪物。在我不知道第几天睁开眼的时候,它们就出现了,但我没办法控制它们,控制权绝大部分被零号病人抢走了。我拼尽全力,只抢回了一小部分。”   听他说图画本,纪南泽愣住了。   但他没有继续下去,他几乎能从纪然的眼神中读出他的意思。   他的表弟,从来就不知道怎么掩饰情绪。   “是蓝莓吗?”   纪然点点头。   “在成为中间宿主之后,我很快就去找你了。可你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在那儿找到的,只有一条狗。你给我发过它的照片,我知道它,它叫蓝莓——我从它的记忆里知道你还在,你还活着。”他仰起头,看着纪南泽,“我本来的目的是为你提供保护,但我从来没想过,遇到游国豪之后,他向我提出了合作的邀请,并告诉我,关于嫂子的一切。”   “嫂、嫂子?”莫名被打击到的邹途一口水直接喷到了纪然脸上。   怎么他妈能叫我嫂子啊!   “你在干什么呢?”   纪南泽看着面色铁青的纪然,又看了看一脸尴尬加可疑红晕的邹途,忍不住笑场了。   他抽出几张纸巾递给纪然,等着他把脸擦干净。他满是笑意地看向手忙脚乱的邹途,立马为他圆场,“抱歉,纪然,他一直有些毛手毛脚的。你别见怪。”   纪然默不作声地擦掉了脸上的水渍,愣是没搭理他。   见两个人已经没什么话要说,纪然也放下了手里的纸杯。他没有别的话要聊了。   “哥哥,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游国豪应该就会跟你们详细说明计划了。”他站起身,将椅子往后拽了一公分,“计划的具体我还不清楚,他隐藏得很好,人没有到位之前,他不会跟我们透露一丁点情报。”   “你要走了?”纪南泽也站起来,似乎想送送他,“我们都好久没见了,你不多待一会儿吗?我给你讲些故事……之类的。”   纪然垂下眼睫。   “不用了。”   “讲故事是不是太幼稚了?哥陪你做游戏怎么样,嗯?”   “什么游戏好呢?太费体力的应该不成……纪然,要不然一起画画?”   “哥哥,不用了。”   “不想做游戏也没事,要不要吃点东西?哥找机会给你做点东西吃。”   “哥哥,我已经长大了。”   “啊……”纪南泽看向他,手指向后一缩,“对不起,我以为,我应该像以前一样关心你。”   “没关系。”他明白了对方的犹疑,转头看向远处,“对了,这里没监控,玻璃也都是单向的,外面看不到你们。今晚,你们想做什么可以尽兴,但是注意,声音别太大。这里隔音不好,还一直有人走动。”   邹途又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你说什么?咳,不是……我和你哥,你不会一直都在看吧?”   纪然表现得不是很奇怪,他活动着肩膀向外走去:“蓝莓都看到了。所以,我也看得到。”他一边回忆着,一边评价邹途的表现,“也算我哥迁就你,要不然换做别人,早把你一脚踹了。”   “你别这样说他……”   邹途哪里听得了这话。他知道自己技术不过关,学长也就是半推半就,顺着他嘴上说着“享受”的,可一想到一路上那档子事被人窥了个明明白白,他登时就遭不住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我操,你怎么、怎么连这种事都要看?”   “又不是我想看的。”   记仇,小舅子真他娘记仇。就喷了一口水的事,难为他用这种手段折煞自己。   纪然起身离开的时候,纪南泽在他身后轻轻问了一句。   “纪然,蓝莓还有救吗?”   他没有回头。   “我们是死者。我们正在腐朽。我们……无药可医。” 第107章 下潜计划   等走廊里纪然的身影走远,邹途又忍不住在纪南泽嘴唇上亲了一下。猴急地脱掉外套,抱着他一块跌进床榻里。柔软的卧铺凹陷下去,纪南泽不由地抓住床沿,避免自己磕到床柱。   “你忽然怎么了?”他碰了碰邹途的鼻尖。   “我是个罪人,学长。我想我应该偿命。”邹途靠着他,低落地说着,“但你喜欢我,你愿意原谅我。我就怕死了。”   “别死,邹途。”纪南泽解开他的外衣,凑上去吻他的嘴唇,“我不准你死。”   这一吻下去,顿时什么也不怕了,什么人走过也不在乎了,连声音又粘腻起来。   久久不愿分离。   半梦半醒间,有一幕,似真似幻,重新映入他的眼前。   一块切得不成形状的奶油蛋糕托到了眼前,奶油打成了花朵或鳞片的形状,格外好看。周围一派亮堂,满屋都是嬉笑欢语的人,他们来来去去。时而传来不礼貌的问候。   “帅哥,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啊?”   “说了不就不灵了吗?”   “说说吧,我们都想听着呢。你整天无欲无求的,压根看不出你想要什么。是吧,瘦猴?”   “靠,你们可别说,要不是我们邹哥会说梦话,到现在,我连他喜欢吃啥都不知道呢!”   “那可不成,快说,快说,兄弟几个攒钱给你买礼物,超过一百块的东西可不行啊——这次的球赛,输赢就靠你了!”   他顿了顿,跟着他们一块笑起来。   “我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两个人。拥有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天地。”   ***   第二天,船就靠岸了。实验所也到了,游国豪就把他们邀请到了实验所的会议室,对接下来的计划进行了说明。但在进入会议室前,他们遇到了两个人。   “邹哥!小纪!呜呜呜呜……”   他们才刚走过拐角,一直候在门前的人影就扑了上来。邹途被人抱了个措手不及,当即想甩开对方。不想这家伙居然在他胸口嚎啕大哭,鼻涕眼泪蹭了他一整个胸口。   “我靠,瘦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衣服都成这样了。”   瘦猴一把鼻涕一把泪又要去抱旁边的纪南泽,吓得邹途一把把他架开了:“我这不是想你想出思乡病了吗,不得流点眼泪表示表示?”   “谁要你表示,一边去一边去。”   “对了,小纪,蓝莓呢?”   纪南泽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他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回家了。”   瘦猴有些失落。   “这样啊,我还买了好几个狗狗能咬的玩具等它呢……”   “邹途,南泽。”   洛桑看到他们,表现得也异常高兴。   纪南泽有些喜出望外,他和洛桑握了握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姜森呢?”   “姜森已经在会议室里了,这次计划也是他和游国豪共同制定的。”她说,“我们是在驾驶房车回来的路上遇到他的人的,游国豪一开始二话不说,就把我们一个一个带走了,还向我们盘问你们的下落。可把我们吓坏了,但了解到我们不知道之后,他就不管我们了。反而把我们留在基地。”   纪南泽的表情莫名复杂。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绕到了游国豪这里。不论是他们,还是瘦猴、洛桑和姜森。   冥冥之中,一切就有了定数。   “对了,我听说海森和顾长风也来了,怎么没看见他们。”   “可能游国豪对他们另有安排,这几个月,我们也没怎么见过他们。实验所规模很大,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对了。”洛桑笑了一声,“分别的这些天,过的怎么样?”   “还成。”他看了一眼还在和瘦猴打情骂俏的邹途,不由自主笑了起来,“邹途大致上已经康复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别的问题,只不过,我们可能也要在游国豪这儿留一会儿了。”   “那就好,我也觉得你们光看外表,就知道变化了许多。”洛桑摸了摸他扎成一股的头发,微微一笑,“其他的,我也不多问了。属于你们的个人隐私。”   “谢谢。”纪南泽有些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四个人相谈甚欢,磨蹭了许久才走进会议厅。   会议厅人不多,也就一张方桌,一个投影。游国豪正对着会议室的门坐着,姜森和几个不认识的男人挨着顺序坐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按着顺序找到座位。姜森的视线在纪南泽身上逗留了一会儿,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就又挪开了。   见人齐了,游国豪对女研究员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将门关上。   他按下了遥控板,投影上顿时现出几张相片。那都是不同角度的无人机或者街边监控拍摄到的零号病人。随着照片的不断叠加,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之中,明显能够看到零号病人身上人类的特征正在增多,甚至可以说,他的形态越来越接近一个正常人类。   连同表情,连同音频,连同姿态和习性。   “介绍一下,这几位是国际感染应急特殊小组,由G市境内退役军人自发组成的小组,这位是魏先生,一位退伍军人。”   “先生好……”   魏先生左眼有一道疤,看起来对视力影响特别大。站得笔挺,和他们依次握手。四个人都有些晕头转向。   他们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遇上这么大排场。   手也握完了,寒暄也告一段落了,就都回到原本的座位,商榷要事了。   “叫诸位到这里的目的,就不多做说明了。今天坐在此地的诸位,想必都有心理准备了。”他十指交叠,道,“这是我们实验所唯一一次和G市政府代表共同举行会议。”他向魏先生点了点头,听了游国豪的话,他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我们只有一个办法。找到和零号病人体内感染程度一致的感染源液,也可以叫做菌液。这样,我们就能为G市政府提供最佳的数据。”   “游教授有什么想法?”   不知为何,魏先生每次看游国豪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子轻蔑。   他又按下按键,投影仪放出另外几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不知名的海滩,海滩的景象堪称恐怖。说不上种类的鱼虾全都翻了肚子,在海岸周遭形成一道极为壮观的血浪,还有一头体型庞大的鲸鱼。那鲸鱼的照片旁还特别附上了一张联合国标准的鲸鱼体积示意图。   这条鲸鱼,已经明显超过了标准的两倍。   它肚肠全都烂了,身体表面以及内脏都长出黑色的绒毛。照片没打码,光是看着,就一阵犯恶心。   “我们上一次安排前往联合国实验所的船只在510海沟失事,船只携带感染源液,是用来研制血清的,却自此再无音讯。而三天后,血海现象就出现了,我们检测到,这些搁浅的深海生物,各个体内都具备极高浓度的感染源液。可惜,一旦它们死去,这些感染源液也全都失去活性了。所以,我们需要冒险进入深海,找回泄露了感染源液的船只。”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魏先生发话了。   “游教授,凭什么?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实验数据就是有利于疫苗研发的?”看得出来,他对游国豪的印象不是很好,“你所谓的感染源液,污染了整片510海域,甚至有可能影响到全球。这是致命的,是你作为负责任的失误,同时,你必须解释一下,你手中的感染源液是从什么地方取得的。”   游国豪显然准备好了问题的答案,他从容不迫的对他笑道。   “这份感染源液的样本,提取自大量丧尸和感染生物。但大部分条件下,这种特殊黏菌在实验室环境中不分解,因为它们只是一种增生,在脱离宿主体内后,会以最快速度瓦解结构,彻底失去研究价值。它非常狡猾。”他直视着魏先生,说,“这份样本取自近千头丧尸,在实验动物身上不断混合、繁殖,最终利用冷冻技术,将合适的宿主冷冻送往海外疾控中心。”   说完这些话,他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知道,魏先生对我有不少偏见,但在应对感染这桩事上,我可真的算得上尽心尽力。”   魏先生冷哼一声,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   接着,游国豪面向邹途,朝魏先生介绍道:“510海域的具体情况,相信魏先生已经了解。这位就是实验所委派给小队的人选,他叫邹途,相信……魏先生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可以配合你们的潜水作业。”   “你在开玩笑吗?”看到邹途一脸迷茫,魏先生当时火气就上来了,“他是个孩子!你他妈到底有没有人性!这次水肺下潜至少要达到三百多米,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根本支撑不住,那里是深海!那里的危险都是未知的,水压、寒冷,还有黑暗,你简直是胡来!”   “你既然在视频里见过他,也就知道,自己该相信他。”游国豪的立场还是很坚定,“尽管我依旧坚持他的体内会形成抗体,但在学界相信我以前,他依旧能为我们的事业做出贡献,不是吗?”   “不要说‘我们’,游教授,我跟你之间没有‘我们’。你就是个搞人体试验的畜牲,甚至一点也不在乎对象就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要不是我们真的别无选择,我肯定第一个杀了你。”   “现在威胁我没有用。”游国豪感到有趣一样笑了,“我们必须找回泄露的感染源液,要不然,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见魏先生怒气冲冲地坐了下去,他继续开始交代计划。   “本次的沉船打捞,实验所已经利用声纳探测过海域地形,大致呈现海沟地形,较为狭窄,因此,船只可能会被大量硅质岩阻挡,不会陷入深海之中。”他看向一边的魏先生,“就和魏先生所说一样,下潜不可以借助潜水艇等设备,过大的体积可能会吸引来受到感染的海洋生物,甚至……零号病人的注意。”   他切换到下一张PPT,上面记录了一些先进的实验室潜水设备。   “这些就是水肺下潜时,实验所将为你们提供的设备。有了设备的协助,你们至少能安全进入海沟,当然,不出意外的话……”   ***   游国豪没有在危险系数上多做说明就结束了会议,会后,他将邹途他们介绍给了魏先生,自己就借口数据采样,匆匆离开了现场。姜森还来不及跟他们说几句话,就被魏先生安排去监视游国豪了。因此,他们也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呼,就没有后文了。   “我听姜森说过你们的事。”人散的差不多以后,魏先生转过身,用尽可能柔和的表情面对他们,“尤其是你。”他看着邹途,“游国豪的那段采访,以及他发布的视频我也看过了。实在是为人不齿,让人质疑他作为一个科研人员的道德与责任感何在。”   “刚才谢谢您帮他说话,魏叔叔。”纪南泽对他笑了一下,“如果没有你在,这次潜水作业他肯定又要受伤了。有您在,我倒是放心了。”   见纪南泽这么诚恳,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谢过他。   邹途却表现得欲言又止,他犹豫了半天,才在纪南泽握住他手心的一刻发话了:“你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吗?……明明疑似携带抗体,却还是在紧要关头从实验室逃跑了。”   魏先生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如果是我,被人这样虐待,动了想要从实验所,从那些恶魔手里逃跑的念头,那都不值得奇怪。奇怪的是那个疯子,他以为没人能审判他,他以为自己真的能为所欲为。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毕竟,无论如何,你们都只是些孩子。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你们,无论游国豪把你们当成什么看待。”   他伸出手,在四个人脑袋上都摸了好几下。 第108章 模拟   应急特殊小组基本是由退役军人组成的,因为现役部队都派出处理各地特大灾害事件了,所以,这些退役军人自发组织起来,帮助各大实验所和民众摆脱危难,进入到就近的避难所。魏先生后来带他们去休息室的时候,还跟他们介绍了一下目前的世界局势。   各国在意识到人类面临同样危机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坚固的世界同盟,各国联络当地避难所或基地,成立一支专业的搜救队,进入到废土当中搜寻幸存者。   由于感染爆发的时间很短,灾害却非常严重,所以很多基地都处在初级阶段。游国豪手头有三个避难所,一个是他们曾待过的保留区,另外两个提供给一般居民。他们和各基地面临的问题一致,缺乏武器,缺乏防卫加强。   原本感染应急特殊小组想在南山大街建立新防线,却不想姜森带来了噩耗,他们只能被迫放弃T市,将所有基地迁移至地下。   “这就是我们没在T市见到什么避难所的原因?”纪南泽思忖了一下,“除了几个民众自发建立的……”他有些说不下去了,一想到自己在松茸避难所的经历,他就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操,你们真的去T市了?”瘦猴又来劲了,“我和小洛也就是在盘山公路那儿反复横跳了一圈。快快快,小纪跟我说说,在T市有遇上什么好玩的不?”   邹途不想回忆,转头就瞪了他一眼:“给我他妈安静点。再多一句嘴,我立马把你舌头拔下来。”   “邹哥,怎么越来越凶了?问句话都不行……”   瘦猴一脸委屈。   “魏先生,目前有什么你们联络得上的基地吗?”   “G市有一个,A市有三个……其他的不在我的管理辖区内,我没法给你提供信息。但是,国内一共十七个避难所。”   “数量还是很少。”纪南泽咬住了嘴唇,“你们和游国豪达成了一致吗?我认为他想第一时间处理掉零号病人,这样感染就会像其他旁系肿瘤一样萎缩下去。但这明显不是有效的打击手段,他提供的计划,并不能百分之一百保证成功率。”   “是的,所以应急特殊小组和国际上有一套别的计划,只是,一直有学界的人反对,导致无法实施。”   “您能说说吗?”   “疾控中心的计划是,暂时等待地上的尸体腐烂。可需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丧尸和感染生物才会不具备威胁。况且,这样一来,地球的生态会遭受严重破坏,所以并不现实。”魏先生说着说着,眉头拧得很紧,“这些丧尸的攻势非常特别。尸潮总是混杂着大量感染生物。飞行器会被鸟类击落,喷火器同时遭到多方位进攻。因此,军队必须在保证民众安全撤离的情况下,动用杀伤性武器。”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就导致打击的效率非常低。我们不断受到激进主义者的挑衅,十分被动。”   “所以游国豪的计划,您只是担心源液在海洋中泄漏吗?”   “是的,毕竟,感染源液的威胁已经出现,如果不尽快处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说到这里,他揉了揉太阳穴,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邹途,“这次水下作业,我非常不希望你去。很危险,非常危险。”   “我知道。”邹途也皱起眉头,“但他要求我下去,就一定有他的原因。”   “无论是什么原因,你只有十八岁。”魏先生抬高了音量,“如果你一定要去,你必须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一旦到达危险深度,或身体不适,你必须告诉我们,绝不能有任何隐瞒。要不然,我不会让你暂时加入应急特殊小组。我承担不了害死一个孩子的责任。”   邹途忽然笑了一下:“可我承担不了害死更多人的责任了,让我去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已经背负了血债。这是不争的事实,这是我对自己的最清楚的认知。   杀人需要勇气,可如果被杀死都没有勇气,那就没有必要活下去了。   “你有一个星期时间,实验所拥有模拟潜水环境,而水肺下潜不比自由下潜,它的上手速度会很快。你可以在那儿稍作训练。”他扶住额头,满是皱纹的眼角流出了无奈的神情,“记住,加入你做不到,告诉我,我不会告诉他。切记,不要逞强,千万不要。”   潜水模拟实验室。   内墙正上方七米左右,有一面玻璃。玻璃内是一间较为宽敞的控制室,操作人员拒绝了他们的来访,表示只有模拟场地可以向他人开放。角落里摆放着专业化的精密仪器,而所谓的模拟场地就是一个长宽都非常难计算,由仪器模拟成的类似于泳池的巨大凹槽,具体的深度也不能确定。   四个人换好潜水服,背着几个氧气瓶,踩着脚蹼一路下来,想死的心都有了。原定计划是邹途参与行动,只不过他们四个都不放心他一个人参加训练,就跟控制室的人要求说他们都想下去试试。   控制室的人见几个人都是大学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   四个人站在池边,往下望去,只觉得浅水区是浅水区,深水区就真的望不见底了。   这时候,浅水区冒出一顶黄灿灿的头发。   什么玩意儿?   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人顶起液面,从水面以下浮了出来。他灵活地在水中扭转身体,踏出一条长长的白浪,双手攀附在场地边缘,将泳镜抬到额头。一看那标志性的笑容就知道,是海森。   “啊——呀?你们怎么都来这里了?欢迎欢迎!”海森说着说着,双手就地一撑,带着一身水花从池子里腾身而起,他张开双臂就扑向距他最近的纪南泽,“是不是好久不见了?是不是超级想我啊!”   还不等他两条湿漉漉的胳膊缠上去,邹途上前一步,抬手就架住他手腕,顺时针一挡,硬生生把海森挤到边上去。他一边嫌弃地甩甩手,一边嘴上不饶人:“一边去一边去,干什么呢,一见面就搂搂抱抱的,当我不存在是吧?”   “那就先抱我们邹邹!”海森说着又扑了上去。   邹途显然是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连忙按住他的脑门,拉开了距离。   海森摸了摸红肿的额头,撇了撇嘴:“好冷淡哦,难过……对啦,你们是不是要去潜水啦?我听长风说了,老师说要让邹邹下海。”   “什么邹邹,什么下海?”瘦猴听不下去了,挺身而出,又和海森干起仗来了,“我们邹哥是你随便能叫的吗?还有,都成年人了,‘下海’这种词还能乱用吗?我们邹邹怎么能下海……咦?好像有什么不对?”   “你干什么!我这是对你们火热的爱!”海森见他这个熊样,立刻抬起手,对着他的脸掸水。瘦猴吓得立马躲到邹途背后去,水珠在半空中飞的那叫一个眼花缭乱,直接溅了邹途一脸。   “我操。”邹途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骂得清脆响亮。   “顾长风人呢?”纪南泽见几个都幸灾乐祸起来了,连忙拿起毛巾给邹途擦了擦袖子,顺口问道,“怎么一直没见他。”   “刚一个猛子下去呢。我就不往海里去了,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怕黑,而且我还有深海恐惧症呢,要命。长风这回可算是倒霉了,老板说工程部的人也得派一个下去,生怕下潜的队伍遭遇什么不测。他年轻,就选中他了。”海森往水里指了指,“他到哪儿了也不晓得……”   “老板?”   “游老板啊,你看他给我们吃的给我们住的,也给我们穿的,代价是在实验所玩儿,活跃活跃气氛。你说不叫他老板能叫他什么?叫爹啊?”海森说着说着,好像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着邹途,“对了,邹邹……”   “别叫我邹邹!”   海森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小邹邹,长风说了,再过三十分钟,深海模拟就要开始啦。他叫你们先让我下去试试。没看到他之前,你们可得服从指挥不要掉队啊。”   “你他妈能不能不用奇怪的称呼!”   他招呼他们下水,就跟下饺子似的,四个人你推我挤,不管情愿的还是不情愿的,全都手忙脚乱地攀着边缘。脚下踩不到底,心里个个都慌张得很。海森朝他们笑了一下,帮他们嘴里咬好呼吸器。接着做了个手势,整个人就跟海豚似的,身体一起就扎下了水。   “我操,高手啊。”瘦猴惊叫一声,立马来了兴致,“邹哥,小纪,还有小洛,全都跟紧我啊,我们开托马斯小火车——我当车头。”他话没说完,脚下猛地一沉,瘦猴脸都绿了,一咬呼吸器就被拽进了水里。   他连防备都来不及,只能在水中匆忙地正了正泳镜,一睁眼就看到一脸坏笑的海森放开了他的脚踝,往他肚子上蹬了一脚,借着势头就往深处游去。   咕噜咕噜——   瘦猴骂娘骂出了一圈泡泡,气得啥也顾不上,追着海森就开始狗刨。   “幼稚。”   洛桑翻了个白眼,跟邹途和纪南泽打了声招呼,一仰头就向着水下两个人追了过去。   “你怕不怕?”纪南泽帮他扶正泳镜,“现在也就是临阵磨枪,过一个星期,就得赶鸭子上架了。我挺怕到时候在海里真的出什么意外。”   “你拉着我的手,一路下去我就不怕了。”   纪南泽真的拉住了他的手腕,笑道:“你这到底是撒娇,还是真的害怕啊?”   “都有。”   等他下意识咬住嘴里的呼吸器,纪南泽向后一蹬脚,两个人就这么潜入了冰冷的水流里。   模拟场地模拟了大致的海洋环境,但却模拟不出海底生态。他们先是从人造的珊瑚礁间游过,光线大致集中在他们头顶五米处,水流像琉璃一般清澈,偶尔掠过泳镜时,眼睛也会被光线刺到。因此在这个深度下,他们还能看清周遭事物。贝类、细沙甚至稀奇古怪的软体动物等,这些应该都只是模型,却栩栩如真。   他们从鱼群中间穿过,水底映成了脆嫩的蓝色。声音模糊而滞涩,鱼群间歇性的游动显得机械却不可思议。它们就好像感受到了他人的存在一样,纷纷向两旁逃去。他张开五指,看着一条自投罗网的小鱼挣扎着从他指缝里游过去,又晕头转向地撞在他的手掌心。   看起来故障了。   那是一条很小的小丑鱼宝宝。   纪南泽把小丑鱼递到邹途眼前,小鱼还是扭着身体,却始终找不准方向。邹途刚想伸手碰一下,小丑鱼嗖的一下,贴着他的鼻子就扑腾了出去。邹途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有几条小鱼围着他的小腿打转。它们游到哪儿去,小鱼们就跟到哪儿去。   邹途笑又笑不出声,就忍不住对他做了个手势。   它们有病。   现在应该还不到深海模拟的时候,纪南泽拉着邹途,让他看底下一株五彩斑斓的珊瑚礁。邹途的脚蹼在沙地上踉跄了那么一下,差点撞在另一株珊瑚礁上。好在纪南泽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两个人一会儿力道过大撞在一起,一会儿脚步不稳,撞开许许多多游弋来去的模型小鱼。   一头小海龟趴到邹途背上,不管他怎么做,小海龟就好像停机了一样,攀在他背上不肯下来了。纪南泽顿时哭笑不得。一条苏眉鱼在他们脚底下闲逛,却被脚蹼突然一动吓得到处乱窜。   他们追着洛桑的背影,背着小海龟就往深水那块儿赶。等他们经过一个又一个鱼群,沿着明显下降的海床往下游去,洛桑已经和瘦猴汇合了。光看表情,两个人还是挺兴奋的。瘦猴见邹途他们也过来了,连忙游过去招呼两人。可他在水里又说不出话,只能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   纪南泽见状连忙帮他按了按呼吸器,生怕一不小心从瘦猴嘴里掉下来。   瘦猴对他点了点头,还竖起了大拇指。   他绕着纪南泽和邹途游了一圈,看到邹途背上的小海龟,顿时乐呵起来。两只手扒住龟壳,想把小海龟从他背上弄下来,可这人着实手笨,几下都没折腾下来。看得洛桑心里干着急,她一过来,邹途就将中指怼到瘦猴鼻子前面。   瘦猴这人虽然不识趣,但他也算对邹途言听计从,就灰溜溜地游走了。   海森也没搞明白他们在原地磨蹭什么,招手示意他们都跟紧点。四个人也就不多做停留,背着小海龟就跟了上去。   当他们以为自己越游越深,光线越来越黯淡时,脚下的海床忽然消失了。这时候,几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他们到处张望着,就见前方一个人影,慢悠悠的朝着他们的方向游了过来。海森一见到这人,就兴奋得不能自已。   不用说,肯定就是顾长风了。海森手脚并用往他的方向扑腾,瘦猴也连忙跟上去。   纪南泽和邹途还没来得动,周围的光线一下子就灭了,穿梭的鱼群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脚下非但见不到底,也踩不到底。就好像一下子来到了深海几百米当中,没有落脚点,没有光源,只有他们自己,和即将面临的未知——整个水域都随着灯光的熄灭变得空前黑暗,就连水温,压强,也在他们还未察觉到的时刻,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渐渐降低,或者升高。 第109章 愿望   一瞬间,他们就好像踏入了地球的禁区。   悬浮于深海,有三种在无声中逐渐放大,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感。   对黑暗的恐惧。   对寒冷的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   没有光线。体温流失。耳膜压强。屏息感,连吞入气管的氧气都在短时间被遗忘。   周围像死一样寂静,发不出任何声音。听不见任何声音。感受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东西。   黑暗。   广阔的空间,不止自己一种生物存在的诡异联想。   窒息。耳鸣。鸡皮疙瘩。   一阵源自本能,与皮肤毫无关联的针刺感,一路蜿蜒至神经丰富的后脑。出汗,胃部极度不适,肾上腺素加速分泌。身体反应开始无法控制。   鼓膜张肌开始痉挛,他开始测算心跳,呼吸,尝试在黑暗中找回身体的感觉。纪南泽动了一下手指,僵硬的身体才慢慢地恢复知觉。他摆动起脚蹼,水流强硬地围裹着他的小腿,令每一个肌肉动作都难以实现。他明明停留在原处,但场地模拟带给他的感觉,就像脚踝上绑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正拖着他不断往海面以下坠去。   他有些慌乱地想要上浮,伸手一抓,却发现旁边的邹途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却什么都看不到。周围黑得不可想象,他扭过脖颈,在黑暗中到处张望的瞬间,什么东西直直撞在了泳镜上,他连忙按住歪斜的泳镜,避免水流灌进去。这一下,惊得他差点把嘴里的呼吸器吐出去。他拼了命吸了几口氧气,只能模糊地看见泳镜的右上角攀着一个淡黄色的古怪轮廓,他大着胆子用手一抓,却发现那是一个不会动的小章鱼模型。   他捏了捏小章鱼的脑袋,把它握在手心。   虚惊一场。   但是,邹途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知去向了?   他找不到顾长风,也找不到海森他们。要命的是,温度正在流失,除了触觉和模糊的听觉,所有的感官都在失去作用。他不晓得什么时候能与他们会合,也不清楚在接下来的模拟中,自己要怎么做。   一个人在见不着光的海域,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往往是最致命的。   就在这时,他忽地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喷射声,在水中带起强有力的回响。周身的海水被惯性凶蛮地搅动,几乎将他撞到一边的虚拟冰山上去。浓稠而粘腻的黑暗深处,一道巨大的黑影迎面而来。它的体型是很难用数字形容的,可能是一艘潜艇,也可能是货船大小,总而言之,那是一种让人生理性恐惧的体验。纪南泽见它过来,连忙向后一躲,庞然巨物就从他头顶几公分处擦了过去。   等到离得进了一些,他才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条巨鲸。   就在他松了口气,想要放松一下身体之时。后背突然搭上一只手。   纪南泽吓了一大跳,嘴里的呼吸器也差点喷出去。好在那只手的主人好心将呼吸器一把按紧,这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但对方的力气很大,他的嘴唇和牙齿挤压在一块,生疼不已。   是谁?这是什么恶作剧吗?他下意识就想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探究竟,可是纪南泽做梦都没有想到,漫不经心地游到自己面前的,先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纪南泽被吓得咽了口唾沫,当即就向后退。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双眼睛隐藏在泳镜后,瞳孔收缩成了梭状。他们的距离很近,以至于纪南泽又一次看清了对方的脸,又一次确定对方的身份。是邹途。是他。   不,不对。   是他之前在情侣酒店遇见过的,那位曾经被认为是暴君的,原本的邹途。   纪南泽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一方面他和邹途共用一个身体,一方面他又是邹途。他很危险,没有情感,有很强的攻击性,喜欢伪装情感。这些怪异的特质在这个人身上有了体现,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他要做什么?明明注射了血清,明明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制约,为什么他还是会出现?   对方没有搭理他,而是抓住他的肩膀,手指掐的很重,纪南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接着他什么意思都没有表示,掐着纪南泽就往上游去。他丝毫不顾纪南泽的反抗,手指一点都没有松开的迹象。   他的肩膀很可能要淤青了。纪南泽死死咬着呼吸器,痛得不断吐出大量气泡。   但身体上的痛苦没有支撑多久,很快,他的手脚就变得轻盈,几次都没能控制住身体,一会向脚心倾斜,一会儿向头顶倾斜。就连呼吸器也被那人顺手拔掉了,他手忙脚乱伸手去找,却发现鼻腔的呼吸已经变得通畅。他在一片黑暗中茫然意识到,这个人,这个被他视为虎狼的怪人,似乎带着他,浮上了水面。   他愣愣地看着默不作声的邹途。   对方正将泳镜从脸上取下,湿透的头发服贴地黏向后方。偏偏邹途的轮廓感特别强,额头一露出来,纪南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你要做什么?”想起先前对方对自己手腕下的狠手,纪南泽就有些言不由衷了,“我警告你,别想动什么歪脑筋,血清还很充足……”   “血清?你还想用这种玩意威胁我?没门。”他冷笑了一声,胳膊向后一撑,直接做到了池子边缘。他活动了一下脖子,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身体后仰,“只要我想出来,他算什么?我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他就会轻易受我影响,只要一个契机,只要一种负面情绪,我就会出现——我才是这个身体最原本的主人,我对这具身体的掌控,远比你想的还要强大……强大百倍,甚至千倍。”   他抬起手,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手背,然后握了握拳头。   “是你引诱他做出那些违背本心的事?”纪南泽皱起了眉头,“他很痛苦,他因为你的所作所为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可你却把他丢在这儿,任劳任怨地替你收拾烂摊子。你……”   邹途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轮到你提问了吗?——是不是,教训还没吃够?”他俯下身,对纪南泽露出一个血腥至极的笑容。   纪南泽咬住了嘴唇。他没想到眼前的家伙这么不好对付。   “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了。我和他不同,本质上都不同……他就是个懦夫,而我,我不会对你留情。”他笑着说道,“你在我眼里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只要在你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你就会尖叫。你会发疯……”他将头抵在墙上,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会跪在我脚下——你会胆颤心惊。”   纪南泽鼓起勇气瞪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消停。现在……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我?”他似乎没对这个问题产生反感,而是装作思考一般,说出了答案,“我想和你在一起,过两人世界?——当然,我可没有他那么可笑的愿望。我想要一个美好的,和平的世界。对,这样很对。一个……完美无缺的世界。”   就在这时,左边一排的顶灯先是亮了起来,等纪南泽因为不适挡住眼睛,艰难地吐掉嘴里的水时。他注意到水池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纷纷从水底浮上来的几个人。顾长风,海森,瘦猴,洛桑……还有邹途。   怎么回事,他出现幻觉了吗?难道是在深海模拟环境中待得太久,出现了什么身体上的不适吗?   可唯一能够证明的刚才不是幻觉的,只有邹途脸上不翼而飞的游泳眼镜。   “邹途。”他哑着嗓子问道,“你的泳镜哪里去了。”   “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眨眼就不见了。”邹途懊恼地挠挠头,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之前在水面上发生了什么。   纪南泽已经无法想象他是什么时候重新回到水中,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的,也无法想象那个人带给自己的恐惧感。他说,血清对他无效。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占据邹途的身体,他的强大,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是连邹途,连游国豪都束手无策的。   怎么办,要和邹途商量吗?还是纪然?再不济,还有游国豪。   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先是情侣酒店,再到伽西镇,最后只是一次潜水模拟,他都出现了。这说明一个非常严重的的问题,邹途的控制权正在被逐步削弱,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邹途。   “学长,怎么了?”邹途游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带他往岸上游,“顾长风说实验所有个大餐厅,要不要冲个澡再一块过去看看?”   “啊……”被他这么一拉一扯,纪南泽才如梦初醒过来,“好,一块去看看。”   在答应下来时,他也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   引起这次事件的,很可能就是零号病人注入的病毒源液。而邹途曾在松茸避难所告诉自己,他将暴君彻底吞噬——将角色的身份对调过来,可能代表的并不是两股意识的争夺。而是……一种极端的融合。   他们在潜意识里不知道要如何相处,不知道要如何互相接受,于是才诞生出血腥的厮杀。   这么一来,邹途所谓“吃掉对方”,很可能就不能从正面来理解。   而是。   他,真的吃掉了另一个自己吗?   他真的……不是被吃掉的那个吗? 第110章 真心话大冒险   餐厅的各个区域都是分开的,不同地方的菜系划为不同区域。餐厅的规模也不是很大,他们选的地方菜一般人吃不惯,所以这一块的食堂人不多,反倒有些冷清。   六个人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纪南泽走在最后,脑子里还一直回放着潜水模拟时发生的状况,邹途好像已经没了记忆,其他人也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身边的。就连他脱下的泳镜也不知所踪,为此顾长风还不得不去和管理人员道歉。   他想要什么。   纪南泽心不在焉地坐下,不免思考起这个问题。他想要回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他对身体的控制权兴致缺缺。可他还有另一层意思,这一层意思,纪南泽不敢细究。现在的局面,可能正是他乐意看到的,是他的愿望。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但其中存在太多未知因素,短时间内,他必须想办法弄清楚所谓的“时机”。   “学长?”邹途递给他一双筷子,看着他坐在原地发呆的样子,“怎么了?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他连忙掩饰起自己的情绪,夹起一小块牛肉放到邹途盘子里,“你也别光看着,多吃点,到时候下水很辛苦的。今天模拟完,我总算知道了,想在深海畅通无阻,可真没那么容易。”   “小纪,你怎么这么早就浮上去了,害得我们在水里找了你好几圈。”瘦猴狼吞虎咽着,连嘴里都含糊不清,“邹哥急得眼镜都没了。”   海森当即拍桌大笑:“弄丢还事小呢,你看,长风那会儿去道歉,我们也跟着他点头哈腰的。一排人站着,还鞠着躬,就跟送家属的讣告一样的。这阵仗把人吓得脸都白了。”   “谁要拍这玩意儿?”瘦猴嗤之以鼻道,“这还不得进精神病院?”   海森吃得嘴角都是咖喱,看得顾长风心里那叫一个窝火。直接抽了几张餐巾纸在他嘴巴边擦了擦。海森毫无自觉地笑了一下,又开始分食旁边的酱牛肉。   “对了,邹邹,你俩是不是成了啊。”他一抬头,就看到对面明明两个人坐的不是同一张椅子,胳膊肘却有意无意地碰来碰去。他伸手一指顿时就坐立不安的邹途,说,“邹邹,你就别掩饰了,大家伙又不是瞎子。真是,咱们六个人里就数你一脸处男相……”   “你说什么,你敢说我们邹哥处男相!”   邹途还没来得及吱声,瘦猴先站起来了,他立马就从海森盘子里抢走好几块酱牛肉,塞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我……特么,要替天行道!”   海森当然不乐意了,他一下站起身,后头的椅子都摔在了地上。一下子就把刚才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来啊,决斗啊,谁怕谁!”   “决斗赢了有什么奖励!”   海森大手一挥:“谁赢这一整桌的牛肉都是他的!”   “一言为定!比什么!”   “我都还没同意呢……”邹途看着他俩,小声嘟囔了一句,往盘子里插了一小块牛肉。   “行了,他们你还不知道吗。”纪南泽对他笑了笑,“不拼个你死我活,哪里能消停。”   这俩比的就是扳手腕。扳输的真心话大冒险,就这么简单粗暴。   瘦猴以为海森好惹,一连下来输了好些次,三两下就把自己的户口本抖了个干干净净,顿时就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他的家庭结构其实挺简单的,就是特别典型的父母出外打工,留他一个人跟奶奶相依为命。前些年,他刚上高中那会儿,奶奶病故了,他就记得是肺癌,转移到脑子里,生了三个大肿瘤。那年,丧事都是从简的。   他没钱,父母也不愿意出钱。所以奶奶去世那天,他找到高中里几个最喜欢拿没爹没妈来讽刺他,逼他上缴保护费的小混混,他断了整整七颗牙,鼻梁都骨折了,才把三个人高马大的混蛋打得头破血流住进了医院。后来,他就被退学了。   一开始,大家对瘦猴的故事还没什么期待,可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沉醉进去了。   纪南泽一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比如父母是怎么回事。瘦猴自己也说不利索,他只记得父母瞒着他,等他成年的那一天,在别的城市离了婚,又各自找到了新的再婚对象。   话说到最后,他自己也感叹不已。   婚姻哪里是爱情的坟墓,在他们那儿小乡镇,简直就是自由和人性的坟墓。   “要说再后来吧,我就遇到了邹哥。用你们文化人的话这么说来着?什么什么伯牙?”   “伯牙子期。”洛桑忍不住纠正他。   “靠,你别这样,我害怕。”邹途抱着胳膊抖索了一下,“谁特么要和你伯牙子期?”   “邹哥,你嫌弃我。”瘦猴又难受了,“亏你不在的那些天,我还天天惦记你吃得好不好喝得好不好,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床睡,现在看来,终究是错付了。”   洛桑见他这个样子,立马给他塞了一罐啤酒,堵住他的嘴。她饶有兴致地转向纪南泽和邹途,上半身都快要贴到桌子上了:“刚才被这俩活宝打乱了,你俩可别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啊。快说说,是不是真的成了?”   “成了。”纪南泽见邹途耳朵又红了,只好点点头。   “恭喜你们。”   洛桑给他们一人递了一罐啤酒。   “谢谢。”纪南泽笑得很腼腆,他把啤酒递给邹途的时候,两人的手指碰了一下。也就那么一下,邹途差点没捏住啤酒。   他像是为了掩饰所有的情绪一样,迅速将头低了下去,扑哧一声拉开了易拉罐拉环,二话不说就往肚子里灌酒。   “官宣了?”瘦猴抓了抓头发,凭他大小脑的完美配合,是真的有些看不明白状况了,“奇了怪了,是不是假消息,邹哥怎么没反应呢?”   海森立马给他指了指可疑之处:“你看他,耳朵是不是红了?你看你看,别看有的人表面上隐藏得挺好呢,心里估计岩浆都泛滥了。”   瘦猴发出了一声怪叫:“哦呦,哦呦哦呦,还真是,真是红了啊……你看,快红到脖子了!”   顾长风都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捂着嘴将脸别到一边去偷笑了。   “你们神经病吧!”   由于担心瘦猴输到最后连底裤都要赔光,他就只好央求纪南泽呼叫其他人一快来帮忙。游戏规则也随之改了,每个人三个骰子,三个加起来点数最小,就得真心话大冒险。就这么几罐啤酒下去了,六个人兴致都高了不少。   他们一边喝,一边将骰子扣在被子里摇筛,等洛桑一喊“停”,就都把杯子揭开。   第一轮,输的是海森。   他数了好几遍骰子的点数,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全场最小的。   瘦猴清了清嗓子,刚想张开双臂,用一个帅气的姿势开始提问。没想到旁边的洛桑直接一拍他的后背,笑着问道:“在座的几个人里,你最喜欢谁?”   海森想都没想:“当然是长风啊。”   瘦猴立马来劲了:“你喜欢他哪点?喜欢他什么啊?跟我喜欢邹哥性质一样不?”   “你他娘烦死了!”   “你要是想问,下一个问题再问。”洛桑又推了他一下,“赶紧的,一会就开了啊。”   瘦猴只好灰溜溜地跑去摇骰子。   没过几轮,他们又喝大了不少。   问着问着,海森也慢悠悠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以前,可不是现在这副活泼的样子。   他以前话特别少,沉默寡言的,连头发都没染过,吃个饭连服务生都不敢叫。   他老妈以前很爱玩,所以未婚先孕有了他。   说她不爱自己吧,倒也不是,她其实挺在乎这个儿子,于是把他寄养在朋友家里。她隐瞒情况结婚之后,逢年过节都会来找他,给他带礼物,给他做一顿饭吃。   住在她朋友家的那些日子,他看着阿姨和她女儿相亲相爱,无话不谈,而自己除了一日三餐都只能一整天发呆的样子,就特别羡慕。   于是,他妈妈有一天晚上离开之后,他就悄悄跟着妈妈,穿越了好几条街才找到她现在的家。   他每天晚上就看着二楼窗口透出的灯光,还有幸福甜蜜的夫妻投在墙上的影子。   从来没人跟他一块吃饭。   从来没人跟他一起说话,跟他一起哈哈大笑。   他每到熄灯才会离开,而阿姨也不会发现他出去过。这是他的秘密,一个幸福的秘密。   但是,后来那男的终于发现了。妈妈被迫和他说明了真相,他就跑到在学校拉了横幅,说他是私生子,说他不干净。   他一开始还不敢反抗,等后来实在受不了旁边人指指点点,他染了头发,往不良少年的方面靠拢了。   因为在学校里,也只有那帮人愿意跟他玩。   下一轮,点数最小的是洛桑。   五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似乎想不到该问在座唯一一位女士什么问题比较好。   洛桑反倒不是很在意,她喝了口酒,笑着说道:“你们随意啊。别在意有的没的。”   瘦猴磨蹭了好一会儿,估计是真想不出什么问题来了,才开口:“小洛啊,你记得你金哥喜欢什么小动物不?”   “金哥谁?”洛桑看着他那副样子,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不认识,我可不认识什么金哥。”   “靠,就是我啊。”瘦猴当场就急眼了,“你妹的,不会把我叫什么给忘了吧。”他求救一样看向海森和顾长风,“咱们什么交情,这问题肯定都不用问邹哥都知道。来,小海,小顾,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   海森撅起了嘴:“你叫啥来着?”他看向顾长风,“长风,你有印象不?”   顾长风摇了摇头。   “邹哥——”瘦猴泪眼汪汪地看着邹途。   “你别这么看我啊我警告你。小心我揍你。”   “小纪——”   纪南泽拿他没办法,在全场人身上环视了一圈:“我没记错的话,金松,对不对?”   “小纪!我的超人!”   瘦猴说着就要往他身上扑。   他这么冒失一个人,邹途肯定第一个不答应,一伸手就把他挡回了原来的座位,眯着眼睛瞧他,一脸警告的意味:“瘦猴,你放尊重点啊,别老对别人对象动手动脚。”   瘦猴欲哭无泪地拍着大腿。   “嫌弃我,邹哥嫌弃我。”   洛桑笑着拍拍他:“行啦,逗你玩的,我认识你那什么金哥。”   瘦猴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听她这么一说,又忽然满眼期待地抬头看她:“那你猜我喜欢猫还是狗啊?快,让金哥知道这些日子没白疼你们这些小弟。”   “你又来?我都回答过了啊,我说‘记得’。其他的,你等下一个问题再问。”   “靠,没劲,一个个都跟说了真话要给屁股底下的炸弹炸死一样。” 第111章 炉边夜话   陆陆续续的,其他几个人都喝高了,邹途也醉得不成样子。   纪南泽捏扁一个空罐头,打算送那些喝的走不动路的人回房间。   海森看着他,他和洛桑倒是没醉,三个人对视着笑了起来。   “酒量不错啊。”   “一直这样。”纪南泽想了想,还是坐到他们身边,认为没必要现在回去睡觉。   通宵就通宵。反正快乐的时光那么短暂。   海森一边喝酒,一边托着腮,看着旁边醉倒的顾长风。   “之前在洞穴里的事,我代他向你道歉。他不是弄伤你男朋友的手了吗,我估计他当时也挺自责的。”   纪南泽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还在说这个事情。”   “当初如果没有你们,我们也到不了这里。估计短时间内,都得流离失所好一段日子。现在好了,有了固定的住所,只要付出点劳动力,就吃喝不愁。都是托你们的福啊。”   “行了,那也得你们自己乐意。”纪南泽笑着说,“要是你们自己没那个想法,别人也强迫不来。”   “其实长风心里挺感激你们的。就是这个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和别人沟通。”海森转着手里的啤酒,笑道,“我跟你们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他。要不然有些话,他都能憋一辈子。”   “行。”纪南泽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   洛桑也点点头。   “长风的妈,是从大城市里拐来的,她当时还在读大学,属于能拿一等奖学金的高材生,年轻漂亮,还争强好胜。但是被送到村子之后,她不服气,对着买媳妇的那一家人就叫着嚷着警察一定会救她的,一定会把他们绳之以法的。可这里是大山深处啊,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挨了好几顿打,连牙齿都松了好几颗之后,她认命了。”   “好过分……”洛桑抿着嘴唇。   “过了没几个月,她就怀了。她有一次告诉长风,说她怀着他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只想着吐,只想着死。他妈一开始,也想掐死他的。但长风不在乎,他特别爱他妈。因为他爹和奶奶,都让他长大以后帮农。可是他妈不乐意,每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把长风叫出来,用树枝在泥巴地里画图,说以后要上大学,要离开山里。”   “后来有一天,警察来了。他妈被救走了。村子里的人护着那一家,不让警察逮捕他们,也不让她带走长风,长风自此就被当作没人要的孩子。那会儿,他在山里的学校一直被欺负,跟人打了好几架,被自己爹拎着耳朵教训也不服软。”   “和他妈妈倒是很像。”纪南泽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啊,他这个脾气,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后来他爹贪赌,在酒局上喝大猝死了,他就被送去城里的亲戚家。其实那家人对他不好,非打即骂,说他是个丧门星。日子久了,他就越发沉默寡言了。”   “大家都不容易啊。”洛桑感叹道,“他后来,还见过妈妈不?”   “应该是没有。感染刚爆发那会儿,大家都在打电话,就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崩溃的脸都白了。他没有妈妈的手机号,也没有手机。当时我们几个人被困在寝室,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我当时也被困在寝室。”纪南泽看向洛桑,问道,“洛桑呢?你当时怎么到体育馆来的?”   “那会儿……”她说着有点不好意思,“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卫生间的时候,正好能透过窗户往下看。我就看了一眼,就呆住了。底下的人聚集了好大一堆,着实震撼到了。宿舍楼有门禁,平时根本见不到什么人。”   纪南泽问道:“那时候你就觉得不对劲了?”   洛桑点了点头:“我就叫醒宿舍楼的几个小姑娘,跟她们说了一下。有的人跑去翻学校的论坛了,还在我们讨论的时候,不知道哪一间寝室就传出一声怪叫,我们吓坏了,当即就跑出去看了。按照翻论坛的小姑娘的说法,我们当场就关上寝室的门,打算闭门不出了。”   “怎么现在只剩下你一个?”海森有点好奇,就问她。   “因为丧尸,从花坛里一路搭人梯爬了上来。”说到这里,洛桑的脸色有点不太好,“我们用东西砸,不奏效,只好跑出寝室,但那时候,走廊上已经都是丧尸了。我们有好几个姐妹被咬了,只能硬着头皮往楼下一直跑,跑着跑着,就到了体育馆。没想到邹途他们已经在体育馆组织起来了,我们也自然而然被保护起来了……但是后来,又走散了。”   “因为体育馆发生的袭击吗?”纪南泽看着她,眼神黯淡下去。   洛桑点了点头。   “对了,海森,你之前说自己跟顾长风一个寝室?”洛桑看着海森,换了个话题,“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到步行街去的?”   海森拍拍手,开始跟两个人讲自己的故事了:“我们那时候,一个个可牛了。几个人高马大的负责开路,一路护送我们坐校车走。结果司机胆子太小,没注意油量,开到半路,校车没油了,我们就只能下来找寻物资了。我和长风一组,我跟着他,他冷静,胆子也大,贼靠谱。”   “然后你就找到了步行街?”纪南泽问他,“那你的电锯……”   “路上捡的。”   “什么?”洛桑有点不相信了。   什么运气能捡到一个电锯?   “那会儿刚好遇上一个施工工地,进去瞧了一眼,就拿到了。我当时可高兴了!还跟长风一直炫耀呢,然后他就吐槽我说,这玩意动静大,特别容易把丧尸招过来。这不……步行街我就拉了一下,整条街的丧尸都过来了。”   “他遇上你可真倒霉。”洛桑忍不住笑话他,接着,她饶有兴致地转向纪南泽,对他笑了一下,“小纪,你怎么样?瘦猴跟我们讲了邹途的事,但他对你可一点都不了解。”   “我的状况跟你那儿的差不多。”他说,“只不过,我的寝室就是被丧尸第一间攻破的。”   “你怎么逃出来的?”   “从窗户爬下来,踩着空调机。然后邹途在下面接着。”   洛桑有点惊讶:“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挺早的。”他想了想,还是不准备把确切的数字说出来,“他那天晚上给我发消息,让我当心恐怖分子。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没联想到那玩意居然是丧尸。也是靠着他,我才能这么一路走下来。”他说着,看了一眼醉倒在桌上的邹途,不自觉地笑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讲了很多一路上的经历,然后又喝了几罐下去,终于挺不住了。   “我带长风回去了,下次再一起喝啊。”海森说着,脚步虚浮地搀起顾长风,带着他往外走。   “那行,我也回去了。”洛桑说着,拍了怕身上的饼干屑,站了起来。   “你就把瘦猴留在这儿?”   “那不然还能怎么样?我可背不动他。”   “行。”纪南泽忍不住笑了,“我也得把邹途带回去了。”   “明早见。”   “明早见。”   纪南泽架着邹途的一只胳膊,将喝得面红耳赤的人往回带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你都没喝多少,装什么醉。”   邹途把脸埋到一边去,不让他看自己的表情。   “行了,装醉想干什么?占便宜,你也没那个胆子。”纪南泽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蛋。   邹途被他捏的不得不抬起头,他从发丝间微微仰起面孔。眼睛湿漉漉的,脸蛋和眼圈都羞得泛红,他看着纪南泽,眼神动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移到别处去,又想往他身上埋。   “你干什么呢?”纪南泽被他弄得浑身痒,“站直,你给我站直。”   “不要。”他含含糊糊地说,伸出胳膊更紧地抱住了他。   “受什么刺激了,跟树袋熊似的。被别人看到还要不要面子了?”   “刚才。”   “嗯?”   “刚才学长说,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这不是事实吗?”纪南泽耐心的将他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   “不是,就是感觉,你承认我了。”他闷闷地说,“……就是,你承认,我们恋爱好久了。”   “什么好久?”   “十五年那种……”说到最后,他声音都低了下去,像是不好意思。   纪南泽扑哧一下笑出声,他总算明白邹途在纠结什么了。   “为什么要害羞?”手指轻轻抚摸着对方滚烫的脸颊,纪南泽笑着问道,“为什么畏畏缩缩的?”   邹途顺从地靠着他的掌心,红着脸贴了上去。   “因为我好喜欢你。所以对学长,我很小心。”   特别的,小心。   怕你因为什么事情讨厌我,怕你因为我的任何失误出什么意外。   怕这三年里,你越来越喜欢我。   然后,到了我必须要走的那天,你会舍不得我。   如果你挽留的话,我该怎么办。   他亲吻着纪南泽的掌心,眼睫微微垂下。   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一个动作,我就会非常畏惧死亡。   我就连走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纪南泽摸了摸他的耳朵,温热的肌肤相互触碰,邹途感觉两人之间的温度正在急速上升。   “不是十五年。”   “是永远。”   他不说“我爱你”。可他的呼吸,他的吻痕,他肌肤的烧灼,就在幽长阴暗的回廊,在他每个辗转难眠的深夜,述说着迟来了十五年的思念。   这一次,他不会再被抛下。   他不会被留在过去。   作者有话说:   之后恢复一天3k了(! 第112章 怪鱼   实验室方面认为训练进行的差不多之后,他们就开始着手准备下潜。   先前通过声纳,游国豪将目标锁定在了510海沟。由于针对海洋内部情况的勘探陷入了僵局,但感染源液的泄露又迫在眉睫,所以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利用水肺,将潜水员送到沉船处,找回泄露的感染源液。   经纬度不明。   公海。   数艘大型游船停在海域中央,利用铁索形成一个牢靠的船阵。这样是为了防止不明海洋生物的袭击,引擎停止了,大海一片死寂,海水上出现一片黑浑的浮油,看着就像油船倾泻的事故现场一样,只能隐约看到周围游动的鱼群。   铅黑色的云层压得极低,直透不过气来。   海面的波涛很小,一望过去,水天都成黑洞洞的一色。远处的海面上,一座灯塔刺破浓雾,晃动出鱼鳞般的波纹。   邹途身上的装备已经佩戴完毕,他耳朵上挂着骨传导耳机,耳机经过了特殊处理,能够有效对抗水压。   耳机那头,连接的就是留在船上的纪南泽。   他非常担心他的状况,因此特意前来。游国豪拗不过他,他一来,海森、瘦猴和洛桑都得过来。四个人挤在一条船上,紧张地观察着搜索队的情况。   顾长风、姜森和邹途分到了一队,估计是魏先生不允许他们这些孩子探入过于危险的地带,可碍于游国豪的要求,他不得不戴上他们一起行动。   魏先生告诉他们,他们必须跟在队伍最后,一点感觉身体有任何不适,就不可以下潜了,原地待命。   他指了指头上的探照灯,说:“这个只是给你们用来照明的,如果遇到海洋生物,迅速关闭。不要引起对方的注意,明白了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紧张。   邹途低头看着泛浑的海水,戴上了泳镜。   姜森还在往船舱里看,透过玻璃,就能看到坐在驾驶室的纪南泽。他盯着甲板上正在做拉伸的邹途,嘴唇抿得很紧。   “怎么?后悔当时开车走了?”   姜森自嘲地笑笑,收回了视线:“你和他很好,就够了。”   他知道他们现在的对话,纪南泽都能听见。   邹途呼出一口气,一边将胳膊向后拉伸,一边看着姜森。   “我们到实验所之后,你就一直在回避我们。”   “没有的事。”他低下头,戴上了潜水镜,就更看不清表情了,“魏先生对我抱有很大的期待,所以,在实验所的这段期间,我根本没有别的时间。”   “是吗,加油。你可是以后要当兵的人啊。”邹途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戴上潜水镜,一边转过头朝纪南泽招手。   【听得见吗,邹途?——亲爱的?】   “咳,听得见。”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学长,别仗着别人听不见打趣我啊。”   【才没有呢。毕竟,到了水下,你就不能讲话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遗憾,【我也只能透过头顶的探照灯看你了。】   邹途开心地笑了:“等我回来,学长一次性看个够,好不好?”   【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凛冽的海风中,海森对着顾长风挥舞手臂,他脸上的笑容阳光又灿烂。   “长风,回来记得陪我折千纸鹤啊!”   顾长风戴上泳镜,破天荒的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身体弯曲,跟着搜索队以标准姿势入海。   姜森和邹途对视一眼,两个人也跟着他跳下去了。   【万事小心。】   在身体彻底没入冰冷的海水中的一刻,邹途听见耳机传来了纪南泽低低的叹息。   周围的海水变得很冷,黑暗也一下子围了上来。   但他的心,却异常火热地跳动着。   铿锵有力,一下,接着一下。   ***   刚下潜的时候,探照灯还不必打开,能见度也不差。能够看到随着逐渐深入而四处逃窜的鱼群。   浅海的鱼类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异特征,有个长出了两个脑袋,有的游动的方式非常诡异,但并没有对他们发动进攻。   首先,是难以适应的心理压力。   寒冷。黑暗。接着是溺水感,这些东西能迅速带来生理上的恐惧。   水流没过潜水镜,溅起的水花打在额头上。慢慢的,身体慢慢下沉,直至全身都被裹入了绝对的冰冷当中。   他的头脑微微发胀,心脏正在加速供血。避免他因失温陷入休克。   但他身上这套潜水装备很好避免了寒冷的侵入。   下潜的过程中,他必须尽快克服不适感。   利用水肺,只要过程中不出意外,他应该能够抵达目标船只,取回泄露的感染源液。   【我现在说话你听的清吗?】   邹途笑了笑,将手伸到镜头前,做了个点头的手势。   【你怕不怕?】   他晃了晃食指。   【我光是看着画面,就感觉很不好了。海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浊。看来泄露的很厉害。】   前方陆陆续续打开了探照灯,邹途和前面的顾长风见状也开了。这一开,能见度顿时好上了不少。   一束光亮又冲散了好奇的鱼群。   一条小鱼从光束之中穿过,撞在了邹途的指尖。等它扭动着身子反应过来的时候,邹途才知道它为什么会一头撞上来。   因为小鱼眼睛的位置,已经被长满锯齿的嘴取代。   他一把捂住小鱼的脑袋,避免镜头照到,将它扔到了一边。   变异的小鱼在海里晕头转向,也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刚才那是什么?你有没有受伤?】   他怕小鱼报复,匆匆做了个“没什么”的手势,就继续往下游了。   跟着大部队一路向下,他们终于见到了所谓的海峡。岩石上面都是钙化的贝类和藤壶,表面就和月球岩石一样凹凸不平。数十道探照灯下去,深海峡谷依旧深不见底。   它是一道长长的裂谷,可能绵延数十公里,也有可能汇到海床以下。峡谷就像一张捕食者的巨口,带有一种异样的恐怖感,周围都是各式各样的珊瑚礁,流沙间埋伏着一些危险的小生物。   内里涌动的潮汐是完全逆向的,一旦接近,就将他们硬生生往外推。   越是接近峡谷下方,阻力就越强。   前方的魏先生折了几根荧光棒下去,光线瞬间就被黑暗吞没了。   不见底。   他们一群人浮在峡谷上方,只能沿着峡谷一边的岩床,首先寻找支撑点,然后再设法进入峡谷下方。   【邹途,你看见光了吗?】   探照灯都照不透脚底深浓的黑暗,他晃了晃食指。   【你……当心点。我感觉不太好,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邹途的手在镜头的防水层摸了一下,似乎在安抚他的情绪。   顺着岩石一路往下走,能瞧见不少深海鱼。那些鱼游动的姿势很是诡异,它们悬浮在海水中,却不随处漂流。头顶的海水偶尔会路过的海洋生物翻动,惯性将好几个人抛到了海床上,撞得头晕眼花。   偏偏他们就是不知道是谁所为,因此,未知引发的恐惧感也越发强烈。   下潜没有多久之后,就看到一根被突出的岩石挡下的荧光棒。水压已经将它的外壳挤压到变形,里面的荧光涂料倒是半点没有渗出。   这是一个安全的落脚点,魏先生向后面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下方安全。   就在三五个人陆陆续续落到岩石上的时候,他们脚底窥不透的黑暗里,忽然睁开许许多多绿色的眼睛。   只那一下,一群人身上的血都开始结冰。   魏先生当机立断做了个手势,他架起鱼叉枪,拼命让其他人后撤。探照灯一时在深黑的海水里胡乱骚动,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头顶全都是游动的巨大黑影,密密麻麻的,像是连退路都封死了。   那是一群通体透明的巨大鱼类,可能有一条水牛的大小。   它们的下颚非常突出,头部呈合叶形,牙齿达到了头部的二分之一,如同毒蛇的獠牙一般。   鱼类得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呈细长。   连扣扳机的时间都没有,领头的鱼迎头而来,直接照前方一个人扑了上去。   它动作极快,尾鳍一动,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大口已经在那人左腹部咬出一个可怕的血洞,獠牙连他的内脏都扯出来一大截。   潜水服就跟儿戏似的,直接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那人从嘴里冒出一大串气泡,水压瞬间就挤进脆弱的腹腔。他手脚胡乱扑腾起来,异常痛苦地扭动身体。   它的同伴似乎尝到了血腥气,立马集结起来向男人包围过去。   这支潜水队,大部分都是由训练经验的老兵,因此他们只是稍稍恍了恍神,就立马架起步枪准备反击。   没有作战经验的人员被魏先生要求后撤,但鱼群不依不饶,它们根本不在乎第一个人,将他撕成碎片以后,径直向着后退的其他人发起进攻。子弹贯穿其中几条鱼的身体,黑色的血液顿时大片大片弥漫开来,但依旧无法完全阻止这些凶恶的怪物。   有两三条怪鱼奔着邹途冲刺过来,他急切地想找机会摆脱它们的纠缠,奈何对方的速度仍占上风,一眨眼,都快啃到自己脸上了。   【邹途!】   就在这时,顾长风忽然拉着他向一处藤壶茂盛的岩石上头撞。   邹途当时就慌了神,耳机里全是纪南泽急切的关心。他感觉海水快要倒灌进潜水镜里,连忙扶正了。   【邹途!怎么了!发生什么了?!邹途——!】   镜头一路磕磕绊绊,估计撞出了不少裂痕。   他拼命咬着嘴里的呼吸器,闭着眼睛一头扎进洞去之后。眼镜上都挂着好几根藤壶,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岩石,就是一个一个成年人大小的海洞而已。   邹途吓得汗都渗了出来,他不信邪地摸了摸脑袋,发觉真的没撞出瘪堂。   他往后瞅了一眼,发现顾长风和姜森一前一后,就跟拔萝卜似的拽着他的胳膊,合力把他拖进了洞里。据他最近的那条鱼还不罢休,一头撞在洞口上。吓得邹途整个身体都抖了一下。   洞口的牙齿上下划擦,差点割开邹途的脚蹼。   邹途刚被拽进去,一旋身,脚一蹬,就跟着前面两人连忙往弯弯绕绕的海洞深处游了过去。   洞口外的怪鱼来回拧动脑袋,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周围的岩层,试图让洞口扩大。   当它尝试了几次,发现他们越离越远后,它不满地扭头离开了。   再往里游,就到了一处没有什么海水的上坡。进去之后,探照灯就完全失去作用了,他们依旧无法分辨洞穴具体有多大,这几乎是探照灯都没办法企及的。   他们照了照地上,发现除了地上,能够看到的洞壁上几乎都是黑色的黏液,看着又恶心又瘆人。   【邹途!邹途……你怎么样了?】   邹途湿淋淋地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他大口换着气,筋疲力尽的向着摄像头比了个大拇指。 第113章 沉船   他们刚从地上爬起来,想摘下呼吸器,有人进入了他们的通话线路,制止了一切。   【慢着。】   游国豪?邹途的手顿了一下。   【你们没那么快适应海底的气压,能找到这里,也算是运气好。】   三个人面面相觑,犹豫着放下了手。   【听好了,定位设备检测到魏先生和搜索队幸存成员的信号正向着海峡深处行进,他们一路下潜,除了必要的停顿,几乎没有浪费时间。你们如果继续停留在这里,极有可能遭到不明生物的袭击。也无法得到及时救援。】   【通过画面来看,不仅是海洋生物受到了感染,连生态都被严重破坏。给你们二十分钟,休整之后立刻离开海洞,回到队伍当中。】   【要不然,我会切断你们的信号,你们就等着被留在这里。直到永远……】   邹途对着镜头竖起中指。   通话又恢复到原状,邹途的耳机滋了几声之后,响起了纪南泽的关切。   【邹途?邹途——】   他对着镜头招了招手。   【……太好了,刚才忽然听不见了,我还担心你遇见了什么。】他像是松了口气。   邹途沿着洞穴行动,给他展示海洞内部的腐化程度。   【看上去很严重。不行,再往深海去的话,根本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感染生物。】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镜头。如果纪南泽在这儿,这可能即就是一个深深的拥抱。   但这里是海底三百多米,他可不希望学长被困在这种地方等死。   【之前真的吓坏我了。你被鱼咬到了吗?】   邹途摘下摄像头,给他看了看自己的四肢和腰腹部。   检查完没有伤口后,纪南泽总算放心了。   【鱼群为什么会攻击你们?】   邹途表示不知情,等到肺部的氮气脱饱和。他取下面罩,盘着腿在海洞里坐下。   “我也不清楚,如果不是顾长风和姜森,我估计也就交代在那里了。”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他们。】   邹途往其他两个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估计也在和通讯频道那头的人通话。   “学长都这么说了,一找到机会,我一定。只不过,现在我得担心该怎么出去的问题。”   【怎么回事?不能在这里等待救援吗?】   邹途立马抓住机会跟他告状。   “不行,游国豪威胁我了。他说我要是二十分钟之后还不下潜,就把我的信号全切断,我就听不着你的声音了。”   【什么?】那头愣了一下,估计在跟什么人交谈,邹途就耐心的等着。   没过一会儿,纪南泽的声音就回来了:【我现在联系不到他。现在,先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担心那群鱼还在外面等我们,我可受够那玩意了,差点把我腿啃没了。”   【先丢点东西出去,看看具体的情况。】   邹途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游国豪没给他们三个人武器,也就往他们身上塞了三大包应急用品。   他从包里抓出一把荧光棒,摆在摄像头跟前:“我身上还有点荧光棒,这个应该是红的,这个是绿色的……要不要到时候折了丢下去?”   【试试看吧,我们主要的目的还是确定鱼群的位置,以及……它们为了什么攻击你们。】   “那我把蓝的留到最后。”   耳机里传来他的笑声:【你干嘛留到最后?】   “要是上来还有剩的,我就送给你。”他说,“你不是喜欢蓝色吗?可惜这光都是一次性的,折了,亮过了,就没了。”   【行啦,就你心思多……我等你回来。】   “好,等我回来,记得给我做饼干,我们可能不输给海森。”   他原地看了看表上的时间,他预留出五分钟执行计划。和姜森,以及顾长风交流完自己的想法后,他惊讶地发现顾长风这里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它们的攻击对象,可能是发光物,最差的可能就是移动的物体。”顾长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准备好之后,先将荧光棒丢到洞口外去,看看它们的反应。然后再尝试不发光物体,如果实在走到了最差的那一步,就将头顶的探照灯打开,连同摄像头一起丢出去。借此吸引它们的注意。”   邹途想了想,觉得和纪南泽说的出入不大,反而补充了不少细节。当然,姜森也思索一番,认为没什么大的问题。   三个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迅速穿戴好潜水设备,准备重新进入深海。   在咬上呼吸器的时候,邹途在他们身后,一边戴上潜水镜,一边用他们听得见的音量说——   “刚才,真是谢谢你们。”   ***   三个人攀在洞口边缘,邹途折了一根荧光棒,往外一抛。   那玩意亮起幽幽的绿光,在海水里悬浮、翻滚。   一瞬间,周围一道道黑影“嗖”的一声扑了过去,跟见到肉的食人鱼一样,光芒才照到它们脸上,下一秒就彻底被撕碎了。   三个人看着渐渐恢复黑暗的环境,以及四散而去的鱼群,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了。   但他们还需要进行第二次尝试。   这次,顾长风往外丢了一小块石子。听周围的动静,鱼群好像并没有特别的动静。就像没有注意到那块石头一样,慢悠悠的随处闲逛。但他们还不能认为这样能够放松警惕,它们也许也在等待,等待他们离开藏身的海洞。   他将小心翼翼的将手指伸了出去。邹途和姜森在后面拉着他,避免不必要的危险。   就在手指刚挪出去几公分,一瞬间,一道黑影就呼啸着下来了。   邹途吃过鱼群的亏,连忙蹬着洞壁用力把顾长风拽回来。   那鱼扑了个空,一头撞在洞壁上,它不甘地扭着身子,翻腾着浑浊的海水,向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妈的。   要想行动,就真的难上加难。   但是,魏先生他们怎么下去的?   难道到了一定深度之后,这些鱼就不会追上来了。   三个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都吓得不轻。在短暂的对视后,他们又尝试了一次,荧光棒和手指同时出去,这一回,鱼群直接奔向亮光处,对顾长风爱答不理的。   他们看了看情况,最终决定执行第三项计划。   第三项计划就是顾长风一开始说的,牺牲一架摄像头和探照灯,他们趁着光线分散了鱼群的注意力,抓准时机就往下扑。   如果魏先生他们就是这么逃脱鱼群撕咬的,那么他们应该也有机会。   姜森献出了自己的探照灯,这玩意虽然不能说扛咬,但是胜在光线强劲,估计能把方圆几公里的鱼都吸引过来。   三个人做了个数,等邹途的手指从三变成一,姜森眼疾手快打开探照灯开关,将它扔向反方向。探照灯在海里旋转着不断上浮,正好扫过一条条奔上前来的大鱼。那黑色的影子简直到处都是,从海峡幽邃的深处飞快地游上近前,从他们身边凶猛地掠过,尖锐的鱼鳍险些划开潜水服。   黑影纷纷朝着他们身后突刺,它们一条接着一条,聚集成群,向探照灯的光芒飞速汇去。在微弱的、难以刺破黑暗的光线中,形成了一个规模壮观的巨大牢笼。   三个人见状,实在不敢怠慢。脚在岩石上一蹬,当即就从笼子的缝隙里往深海过去了。   可能还没过几秒钟,身后的光线,彻底灭了。   而鱼群也对他们失去了兴趣,它们不再往深处追击,而是在脑袋上方盘旋着,耐心地等待时机。   【安全了吗?】   纪南泽什么也看不清,有些担心。   邹途知道摄像头已经拍不清周围的样子了,因为他也正随着深度的增加,不断失去视野。   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   【邹途,信号显示你快到目标地点了。说不定能在那儿找到魏先生他们。】   到了海沟下层,几乎都是一片漆黑,只能依靠耳机里的指示行动。   【你慢点,还有大概二十多米触底。】   邹途点点头,三个人继续摸黑向下游去。置身海洋的无光层之中,五感失衡的现在。他第一个感受到的,先是寒冷。   不敢触碰的寒冷。   温度正在杀死他,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穿了潜水服,它隔绝了大部分致命的温差。   接着才是孤独,是对无边与黑暗的恐惧,他已经看不见姜森和顾长风的位置了。也不知道周围会出现什么奇异的生物,他碰触到的礁石上偶尔会经过小小的生物,在他身边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或许注视着他,一直……   他打了个寒颤,浑身都起了一种被窥探的错觉。   但他不敢打开探照灯,在海洋深处,一切,都是未知的。   最后是挤压感。   一旦潜水服出现任何破损,水压都会前赴后继地挤碎他的内脏,就像揉搓一个纸团一样轻巧。   【到底了。】   听纪南泽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   【沉船可能就在附近,魏先生他们的信号也在附近。】   邹途点点头,他落到海床上的时候,身体还没有什么实感。直到脚下扬起一阵尘泥。   光是感觉附近的地形,就应该是所谓的丘脊。   他蹲下身,开始地毯式搜寻沉船遗骸。   较为精良和先进的搜索设备目前都不在他们手上,在找到魏先生之前,他们都只能依靠这种低效率的方式排摸。   沉船的遗骸好像就在脚边,他碰到了一块严重变形的金属外壳。   就在这时,游国豪在耳麦里沙沙响起。   【打开探照灯,你们三个,立刻!打开!】   他说的刻不容缓,一听就知道可能是出什么状况了。   邹途也顾不上别的,他本来就心慌的不行,立刻手忙脚乱打开了探照灯。   两束光芒几乎同时在海床的不同位置亮了起来。   灯光在跟前一晃,邹途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就在他鼻子前几公分,不知什么东西喷出的大量铁屑一下撞在了潜水镜上。   他顺着过去,那光蓦然间就照出一层一层向内翻卷的牙齿。   以及一张对着他的脑袋就罩下来的,几乎能把他整个人吞嚼进去的大嘴。 第114章 藤蔓   邹途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纪南泽在耳麦里大叫。   【快闪开!】   他拼了老命向旁边就势一滚,却不曾想自己身处海底。动作迟缓了不是一丁点。   好在巨物接触到强烈光源的一刹那,就往后一缩,卷动沙土游走了。只留下一阵窃窃的笑声。   也不知道那声音是怎么传过来的,连耳机响起了滋滋的电流声。   三个人惊魂未定地对视着,这时,纪然进入了他们的线路。   【你们刚才遇到的生物,感染浓度高达75%,达到了中间宿主的标准。但一路上,你们遇到的感染生物,浓度基本都稳定在50%左右。】   【也就是说,菌液可能至少泄露了三分之二,速度太快了。】   【在海洋世界,可能存在多位中间宿主,在等待着你们……万事小心。】   邹途光是听,就听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几天?菌液泄露就造成这么大面积的生态破坏,要是再不加以制止,恐怕这一海洋都能造出几个一二三四五号病人来。   【你看清刚才的怪物了吗?】纪南泽回来之后,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它好像……有着一张人类的面孔。】   邹途摸了摸镜头。   海底到处都是生物骸骨,有的被软质的沙土吞没了大半,有的是大型骸骨。他们一动,那些在骨头和岩层里筑巢、觅食的生物就纷纷钻了回去,弄得沙尘连天。   在探照灯的协助下,他们很快找到了沉船遗骸。   那沉船一共三层,外壳早就变形,看上去有好几个大型缺口,但大部分结构都掩埋在沙子底下。他们绕着沉船游了一圈,发现只有三层有破坏的迹象,还有子弹的擦痕。   应该是魏先生他们带队进去时候留下的。   他们刚靠近缺口,就发现里面还浮着几具尸体,身上的装备跟他们差不多,由此可见,前边的人估计经历了一场恶战。   这船里,究竟是有什么可怕的生物。   他们心神不宁。   三个人从尸体上搜刮下五六把鱼叉枪之后,一人一支,向着沉船三层游去。   从破损处进入的时候,船体两侧明显长出大量藤壶。不远处的信号弹红光一闪一闪,照亮了内壁上藤蔓状的黑色物体。那玩意相当密集,跟血管似地趴在铁皮上,纹丝不动。   【应该就是感染源液。】纪南泽说,【形状和我们之前在地下洞库遇到的特别相似。邹途,根据游国豪给我们的指示,我们应该想办法进入船长室,通过船长室,才能进入泄漏处。】   邹途给他比了个拇指,示意自己大致明白了。   他们进去的第一个地方估摸着是电路室之类的,进水之后,电路板全都破损了,船舱到处漫着黑水,藤蔓爬过的地方都锈迹斑斑。   这里依旧有几具尸体,只不过,远处多了另一具尸体。   一具不属于人类,而是感染生物的尸体。   尸体一下一下撞着通风管道,螺丝钉都被卸掉大半。他们小心翼翼凑过去一看,发现感染生物只有前爪,而后腿形成了粗长的鱼尾,头部骨骼长得跟迅猛龙似的,蓝黑色的皮肤皱巴巴的,上面生了不少古怪的肿瘤。它眼睛很小,估计没有什么视觉能力。   【你拉近点。】纪南泽说,【我让纪然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邹途顺从的给他照了照怪物的整个身躯。   【感染浓度,大概61%,程度相当高。单看体型,应该会群体出没。】纪然也很听话地讲解起来,【……弹孔一共三个,保持警惕,三枪就能杀死它。】   邹途下意识抬了抬枪口,他算是知道了,这船里,全都是高浓度的感染生物,还是群居性的。从他们进来,直到电路室,魏先生可能都在和一大群感染生物作战,他们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却也只是杀死了其中一头。   对方,很强。   而且是强的超乎想象。   【你是不是,有点害怕了?】   纪南泽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   邹途摇摇头,却没瞒过他。   【……你别害怕。还记得我给你唱过的歌不?——我给你唱《夜话》。】他知道邹途没法回答自己,就一边想着,一边安慰他,【我把耳机调到单耳播放,不影响你警戒。】   听他这么一说,邹途立马来了兴致,当即点点头。   他估计也害怕歌词会干扰自己的判断,就轻轻地哼唱着,安抚着邹途的心神。   经过电路室之后,能进入到船员的更衣室。那里面一墙都是干涸的血块,里面的金属物都被水压挤得变形,藤蔓比外面生长的还要繁茂。邹途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里是没有向前的出口的,只有一道向二层的狭窄爬梯。   为了避免意外,他们三个人挨得很近,一上一下抵达了下层。   【从你们的位置来看……这里应该是一个反应堆。穿过反应堆,就能到船长室了。】   邹途做了手势,让他继续唱。   路过反应堆的时候,整个地方又暗了下来。两束探照灯到处乱转,有时候经过头顶,有时候又转过脚下。   他们又惊又怕,生怕真的遇上三层的迅猛龙怪物,也怕遇上了怪物反应不及时。   那反应堆底下有一根照明弹,扑闪两下,将两边密密匝匝的线缆都照了个明明白白后,终于还是熄灭了。   推开船长室的门,他们才刚抬头,差点没别里面的景象吓昏。   这地方,已经全被黑色的藤蔓占领,根本看不出本貌。这里的藤蔓生长得相当粗壮,较小的枝条刻意缠绕在根茎上,如同交尾的毒蛇一般相互交织,还有一些直接从头顶垂了下来,像潮湿黏腻的苔藓,向着他们的方向垂涎欲滴。   他们刚想后退一步,可就在此刻,他们的后路,被扭动的藤蔓封住了。   与此同时,纪南泽的歌声也消失了。   邹途心急如焚地调整着耳机,却只能听见里面电流强劲的滋滋声。   滋滋——   滋滋——   他刚想伸手重启耳机,在不稳的电流声中。他忽然听见一阵,直直钉入颅骨的,温暖的歌声。   【到这儿来——滋滋——】   【到——滋滋——孩子。】   【我的——滋滋——】   ***   “信号断了。”纪南泽放下耳机,他立马抓起电话,联系上游国豪,“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你不是保证了会在设备上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吗?”   海森的面色也不太好。   “我也联系不到长风了……”   游国豪那边倒是没什么所谓。   他好像……根本不关心邹途的生死。   【电磁信号屏蔽的问题,可不能赖我。】   “为什么,这都是你提供的设备!现在出了问题,你又告诉我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确实可以从设备上提供一切保障,这我可不会信口开河。但是南泽,你得知道一件事,你们理应知道。】   “你在卖什么关子?……你他妈在自己的办公室逍遥快活,却把我的男朋友留在海底下为你卖命!你必须尽快恢复联络!”   【很可惜,我做不到。】   “你说什么?”纪南泽气得差点砸电话,“你到底想做什么,游国豪!”   【因为零号病人本身,就存在一种半径长达一公里的特殊磁场。他可以屏蔽这些范围内所有的电磁讯号,致使瘫痪。你们和搜索队失去联络,可能正是遭遇了这种磁场的缘故。】   “屏蔽……电磁讯号?”   纪南泽愣在了原地。   对,他应该早想到的。   当他们在地下洞窟,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零号病人的时候。   他们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磁场,这个磁场的存在令他们的手机瞬间瘫痪。   但在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方面。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就是为什么……军队至今都没有对零号病人采取行动。   “游国豪,你的意思是,零号病人来了?”   【应该还不至于,磁场并没有影响到我们之间的通讯。证明距离还不到零号病人的磁场标准,这就意味着,我们有一个好消息。对方应该不是零号病人。】   这算哪门子好消息?纪南泽忍不住想骂他。   “海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惜一切代价,引这么多人下去回收的感染源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对着话筒,完全无法抑制愤怒,“你知道吗,游国豪,什么磁场,别狡辩了!你就是在创造第二个零号病人,你就是个疯子!”   【……我很清醒,南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甚至明白,这个病态的世界需要什么。当然,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我一直……都很不喜欢你。】电话那头冷冷的,带有一丝嘲弄,【我得提醒你一声,自己都要自顾不暇了,还是别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   电话挂断了。   纪南泽抓着电话,觉得身体颤抖得相当厉害。   他什么意思?!   还来不及抱怨,就听右侧的小船上爆发出了一声尖叫。接着,身后的瘦猴他们也惊慌失措地叫出了声。   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电话,回身就往声源处看去。   只见一个浑身呈现青蓝色的怪物,满背都是又长又锋利的骨刺,上边挂满藻类植物。它,不,它们,从海里不知道什么位置翻腾而起,湿漉漉地爬上了各处的小船。 第115章 战争   应急特殊小组中,大部分精锐都被派去执行水下作业,剩下留守在船的人员,大部分都是专业技工,或者身体状况不适宜长时间潜水的,他们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就是心理素质相当好。   船阵很快组织起鱼叉枪和步枪进行反击,可局面显然不是轻易就能控制住的。   这里是大海,是感染生物的主场。   底下的感染生物开始出其不意,它们选择从险恶的水下环境接近迅速船体,正前方一艘船差点因此撞翻,一排在船身几公分处扫射,溅起一串浪花。   而纪南泽左手边的老兵放下步枪,枪口正冒出一缕白烟。   “你们找地方抓稳。”那老兵看了他们一眼,立马将枪口对准一头扑到船尾螺旋桨上,拼命撕咬起来的感染生物。   扳机一扣,它的脑袋上赫然一个血洞。尸体绷直,拖着一条黏稠的黑血,慢慢滑了下去。   但局势对他们依旧不利,有人在换弹的反应时间被感染生物拖进了海水之中,一旦被拉下去,无论怎么挣扎也不可能救起来。很快,水下的感染生物将船阵以南的三艘船完全占领,有不少船从底部被拱翻,等人跌进水里,底下聚集的感染生物就一拥而上,将之撕成碎片。   鲜血引来了更多的捕食者,纪南泽注意到,一些更庞大的影子正在悄然逼近。   末尾那艘被占领的船上,攀上了一头体型庞大的感染生物。它的前肢吸黏在侧翻过来的船腹上,向其他船只发出低沉的嘶吼。   顿时,水里蹿起一道道几丈高的水瀑。   攻势依然在持续。   就在他们也匆忙端起鱼叉或步枪,瞄准那些如同飞鱼一般在海面上下腾跃的怪物时。纪南泽忽然看到,水底下,有什么很不寻常的东西。慢慢的,越发的……清晰。   透过微微鼓起的海面,他明显看到一个巨大的,甚至可能比航空母舰还要大出数倍的影子。   那是一张追着船阵而来的巨口,深得根本看不着底,连边际都找不着,宛如可怖的深渊。   液面疾速上涨,几乎要从底部将船阵颠覆。   “稳住!”   他额头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伸手拉住距离自己最近的海森,把他的手腕扣在扶手上,避免两个人被甩下船去。   听他这么一吼,瘦猴、洛桑和船上其他人也各自找了合适的位置,背靠着背,矮下了身子。   一头感染生物径直扑到了他们船上,它的身体滑了几下,鱼尾重重拍打在船身,而指甲在金属壳上抓出刺耳的声响。它高昂地长啸一声,前肢用劲一撑,整个身体就湿淋淋地翻到了船上。   纪南泽这才看清怪物的模样。它的身体怪异而畸形,像某种进化失败的产物,近似人类,却又近似史前生物。它的头部能很好地说明问题,怪物有着人类的面孔,蓬头垢面的,浓密的头发缠满藻类、鱼线,耳朵处是鱼鳃,呼吸孔大大地打开,浑身的鳞片都泛着青蓝色的光芒。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   美人鱼阴毒地低笑起来,借助前肢在地面上快速爬行,鱼尾留下一道浑浊的水渍。   他们这儿的老兵纷纷瞄准它的脑袋开枪,美人鱼的脑门上顿时出现了四五个血洞。但它只是脖子歪了一下,行动一滞,只听脊椎“咔吧”一声,血红的大嘴拉到了耳朵后边,下巴就像被卸掉了一样,大张着嘴,一下撞倒了离它最近的一个人。   它双臂攀在那人脑后,嘴巴埋在他胸口,大口吸食起来。   武器对它不管用?纪南泽不信邪,鱼叉“嗖”的一下,卡进它的肋旁穿膛而过。   美人鱼满嘴鲜血地抬起头,森绿的眼睛注视着他们,随后低低地笑了。   与此同时,浪头起来了。船身一个不稳,直接翻起了90°,几个人都在护栏上撞得眼冒金星。   胃部狠狠撞在扶手上的一霎那,纪南泽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要被吞掉了。   巨口从下方嗡的一声破开海水阻力,白浪激起千层,仿若一座升起的青黑色巨山,连口腔内的肌肉都在震颤,黏腻的黑暗霎那间倾塌过来。   船只如同儿戏,被抛上了数百米高的浪花。   ***   不只是船阵的信号,就连海底搜索队的信号都消失了。   游国豪看着眼前一张张黑屏,神色凝重地点了支烟。   “……他来了。”纪然站在他身后,他一直盯着纪南泽消失的信号画面,看起来很担心,“我们需要尽快转移阵地了。”   “来不及。”他叹了口气,“所有的信号全部中断,我没办法调动实验所内相关人员。中间宿主,带上核心人物,关键资料以及研究设备,我们把其他人留在这里……作为诱饵。”   “我哥哥呢?”   “他会没事的。”游国豪起身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我会让邹途活着回来,因此,他是必要的。我们接下去的计划,还需要他……不是吗?”   纪然低下头,貌似在沉思。   他跟着游国豪推开主管室的大门,迈入走廊。他一扭头,就看到不远处的消防通道里,有几个人正在惊恐向他们的方向跑来。   “救命,救救我们!”   跑在前面的是一个干文职工作女孩。   她们应该都是文职人员,没见过这种场面,个个都眼含热泪向他们求助。   “不要理睬她。”游国豪头也不回,他每一步都踏得很稳,“我们的存在是必要的,而她们,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他没有回话,只是往女孩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消防通道的入口出现了大批丧尸,在丧尸侵入实验所的一刻,所有监控线路都断了。电力瘫痪,实验所的防御设施也起不到作用。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如此大面积的电磁屏蔽,只有可能是零号病人亲自出马。   一想到这里,游国豪觉得有些好笑。他前一秒才让纪南泽自求多福,现在,他自己却陷入了比搜索队更危险的处境。   他咬着嘴里的烟,眉头皱得死紧。一旦搜索队取得菌液样本,后续的实验就可以尽快开展。   最好,能赶在零号病人下一次分裂以前。   分裂可能到达了第五次,也可能是第六次。总之,他们的对手是个怪物。   一个冷血无情,以模仿人类情感为乐的怪物。   游国豪一边叼着烟,一边按下墙上的一个红色开关。   在他们身后,通道的门“咯吱”一声,即将关闭。   后面的女孩们看到了这一幕,她们无比绝望地喊出了声。   “放我进去!”   “求求你们了!”   “救命!”   “不要……不要!不要啊!!!”   随着一阵凄厉至极的叫,门后又恢复了寂静。   “你知道他想要什么?”纪然看着门缝底下渗过来的血迹,转向前方的游国豪,“他为什么会选择来到实验所。我以为你的隐蔽措施做得很好。”   游国豪没有正面回答他:“知道这场战争背后是什么吗?”   纪然摇摇头。   “它是一种镜像,是一个物种对另一个物种的赶尽杀绝,剥削与支配。就像,曾留在我们的历史上的影子,它们斑驳,它们褪色,它们血腥,它们也残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息道,“我们始终搞不清楚立场,始终搞不清楚——人类,从来都不站在食物链顶端。”   ***   冷风抽打着他身上的长款大衣,松散的发丝与电线刮擦出奇妙的声响。零号病人蹲坐在尖塔顶端,抓着一只断臂,纵览全局。他在断口处咬了一口,就兴致缺缺地丢到了下边黑压压的尸潮里去。丧尸蜂拥而上,将吃剩下的胳膊撕咬殆尽。   它们在他脚下,形同饿殍,形同万民朝拜。   以他所在的尖塔为圆心,整个城市都被青灰色的丧尸,与形态各异的感染生物辐射状占领。他眯着眼睛,就能看到远处爆发的战火,战舰与战斗机被击落。城市的海岸线如同火焰一般燃烧,军队正试图从尸潮中杀出一条血路,但都无济于事。   这座寂灭的城市,这片无光的天空都向他开放。   全都,属于他。   他拍了拍手,感到有趣一样站了起来。   “先生。我们找到实验所了。”   在他下一层的平台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深深注视着他,异常顺从地低下头去。   “很好,很好,我的仆从们需要奖赏,很显然,你也是……”零号病人活动了一下肩膀,愉悦地笑了起来,“然后呢?你的其他好消息呢?”   他难得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那低眉顺眼的身影是个少年模样的感染者,头发是蓬松的棕褐色,脸庞白净而精致。眼睑下都是横向生长的黑色绒羽,瞳孔是绿色的。指甲呈现鹰爪般的勾状,穿着非常普通的校服,乖巧地伏在零号病人脚边,像是不敢多看他一眼。   “进攻很成功,我们摧毁了实验所内一切保留下来的设施……但是,很遗憾我们并没有找到背叛者。先生,我求您原谅……请允许我陪在您身边。”   零号病人不满地眯起眼睛,对他勾勾手指,眼神慵懒。   少年眼巴巴就凑上前来。   他狠狠捏着他的下巴,阴冷地笑出声。   “你?你能做什么?你只不过……是我心血来潮捡回来的,一只小鸟崽。”他似乎将对方咬在唇齿之间,带着某种高位者的恶意,端详着对方的脸庞,“你有什么资格?”   少年畏缩地注视着他金色的瞳孔,移开了视线。   “我很忠诚。我绝对不会,背叛您。”   零号病人冷笑一声,他松开手,将少年随意扔到一旁。少年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还是执意跟在他身后。   他踱着傲慢沉重的步伐,向着下方海潮般涌向四处的丧尸,张开双臂。脸上露出某种介于兴奋,介于疯狂之间的表情。   “来吧,孩子们,来重塑一个世界,一个美好的,和平的世界,它完美无缺,它万物共荣。” 第116章 棺椁   半空中都回荡着上下颚激烈咬合的震荡,震得人脑壳生疼。   海底巨兽直接吞掉了三分之二的船队,但纪南泽他们所在的小船却很是侥幸。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被浪头打到了什么地方,在半空中要命地旋转了好几圈,半死不活地扎进了海里。   浓腥的海水一下灌进了鼻子里,在一头蒙进黑暗的海面时,他无意间瞥见,那跃出水面的巨兽异样的姿态。它绿色的眼睛眨动好几下,再然后就痛苦地扭动身躯,重重摔回水中。   二次溅起的浪花又将他们横向撞了出去。   纪南泽看到底下正有无数黑影,朝着船只失事的方向扭动而来。   是那些人鱼!   他头皮刚开始发麻,上边就有两只手一左一右逮住他的胳膊,将他捞出了水里。   他才站起来,旁边一只鱼叉擦着他的身体就过去了。而一头追着他脚跟爬过来的人鱼应声沉了下去。   洛桑架着鱼叉枪,擦了把细密的汗珠。   他们的船艰难地挺了下来,不仅没有翻倒,还在两次巨浪的冲击下被船上的人合力推了回去。刚才捞他上来的两个人,分别是瘦猴和海森。他们俩也累坏了,等纪南泽上来之后,就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你们不怕人鱼过来?”纪南泽慌忙地端起鱼叉枪,跟着其他人一块防卫人鱼。   “妈的,没力气了。我瘫了。”瘦猴直接躺了下去,“不行了,老胳膊老腿的……要挂了。”   海森转头看向一片平静的海面,上面什么也不剩了,只有一阵许久未消的涟漪,以及海面上扩散开来的血迹。   “还能联系上邹邹他们吗?”他有点紧张,“我感觉怪物好像回老巢了。”   纪南泽有些紧张,他重启耳机,希望能得到邹途的回应。   船上的一部分设备进水了,因此,他们已经失去锁定目标的仪器。   在公海上,这是万万不可的。   耳机里面还是一阵嘈杂的电流,就在他懊恼地摘下耳机,想丢在一旁时,耳机滋滋几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纪然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哥哥,快跑。】   他在咳嗽,在吐血。   纪南泽的情绪一下就被调动起来了。   “怎么回事,纪然?你怎么了?”   【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这底下的中间宿主,远比我强大数倍……它们只是暂时撤退,很快就会被血腥味吸引,回到海面。】   【我锁定了搜索队的大概位置,但是,不能利用电磁信号沟通。所以我控制了非常小型的软体生物,一旦他们取回菌液,我会领着他们往自由港的方向过去。哥哥,你也……】   信号中断了。   “纪然?”他难以置信地按着耳机,询问了很多遍也得不到回复。   他迟疑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艘船上,甚至他们身上,几乎什么设备都不管用了。   要听纪然的,往希望港方向过去吗?   如果只是凭借经验,他们最终会在大海上迷失方向。   “有什么指示吗?”掌舵手问他。   “实验所方面希望我们尽快开往自由港,那些人鱼很快就会发动第二次进攻。我们需要尽快远离泄漏点。”   掌舵手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回到驾驶舱后,重新启动了船只。向着记忆中自由港的方向,一路乘风破浪。   “我们不管邹邹,不管长风,也不管姜森了吗?”海森趴在栏杆边,看着越来越远的海面,脸上的表情很是担忧,“他们要是回来没找到我们怎么办?会不会半途氧气耗尽?”   “……实验所方面很可能出事了,要不然,不可能是纪然联络我。”   他旁边的纪南泽也看着海面,他很担心邹途的状况,但待在公海等待消息,也确实不是个好主意。   “出事了?能出什么幺蛾子?”瘦猴也紧张起来了。   “我们可能暂且回不到实验所去了。”洛桑也说,“要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去自由港方向?”她转向纪南泽,“南泽,游国豪他们有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没来得及。”   “那邹途他们该怎么找到我们?”   “实验所那边有特殊的方式。”他说,“这次下潜计划最重要的就是回收泄露的感染原液,只要他们将样本握在手里,游国豪不会让他们出意外的。”   海森看着远方,像眼巴巴盼着别人回家一样,可怜又可爱。   “你快点回来呀,长风。我好想和你一起折千纸鹤……”   ***   探照灯被人按灭了。   邹途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被人拖进角落的阴影里,顿时就确定对方是魏先生一行。   不止是他,姜森和顾长风也被拉到了一块。   三个人缩在角落里,魏先生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对他们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邹途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应该距离泄漏点很近,可能只是间隔的一条走廊。因为随着他们缓速前行,船只的结构变形就越发严重,等到了里面,狭窄到容纳不了一个站着的人。   他们只好蹲下来,被队伍夹在中间,一路向前。   前方的魏先生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这支只剩下十几个人的队伍半蹲下来,邹途差点撞到前面人的后背,索性顾长风在后面拉了他一把。   他才刚蹲下来,就感到头顶几公分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发丝间飘过。   邹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乱动。   等那东西过去了大概几分钟,魏先生才起身示意他们可以继续前走了。   通道越来越狭窄,他不得不打亮手电。只要是光照到的地方,全都是蛇一般缠结在一块的藤蔓,体积相当大,还不时扩散出一些黏稠的黑色液体。   而前方的道路,被大量藤蔓挡住了。   根据事先对船体结构的了解,藤蔓后面应该就是泄漏点。   魏先生站着端详了一会儿,向身后招了招手。一个工程人员拿着电氧切割枪走上前来,根据他的指示在藤蔓周围焊开一个可供通行的大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门洞打开的时候,从里面先是喷出来一阵黑得让人窒息的粘稠水流,接着是无数纠缠不断,向前生长的藤蔓。   邹途差点被里面喷出的液体冲出去,好几个人都没有防备,直接被里面巨大的逆流拍在了后方的金属壁上。他刚想找扶手,却不曾想一条藤蔓出现在他背后,沿着他的大腿,一下卷住他的脚踝,用力一缠,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拖了进去。   门洞处的藤蔓重新生长,渐渐将缺口闭合上。它们一层接着一层互相绞缠,整个通道的空间都被过分压缩。   这里到处都是管道,当空间再次密闭,黑色的液体仿佛通过这些管道流了回去。   邹途看了眼挂在自己身上的粘液,顿时没了主意。   它们好像有意识一样,会自动生长,也会保护泄漏点。   这就是黏菌可怕的特性吗?   但为什么,黏菌要抓他到这里来?   他向前看去,发现这个狭窄的锥形空间里,被铁链栓着好几具孩童大小的尸体,都被液体腐蚀得差不多了。其中只有一小块还玩好保留的面骨。邹途莫名就想到他们最开始在休息站遇到的,游国豪身边的孩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有一个东西被粗壮的铁链固定在内部。那东西像是一个四方形的棺材,外壳都是金属制的,铁链不仅封住了四角,让它无法随意移动,甚至还在金属板上缠了好几圈。   而头顶那些管道,也是从棺材里延伸出来的。   棺材的缝隙间,全都是有意识的藤蔓,以及不断扩散开来的黑色液体。   他的脑袋里又出现了之前的声音,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它不再混杂着电流,也不再断断续续。   它的呼唤,变得尤为清晰。   【来这里。】   【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   【我好想你。】   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的,直接作用在他的大脑深处。   邹途犹豫着上前,他觉得这个声音,温柔到让他能放松所有的警惕。   他想起临行之前游国豪的交代。   【你们只需要找到泄漏源,打开容器,水压会让它迅速萎缩,但这不重要,只需要把最终的样本装到罐子里就行。】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取出罐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近棺材。   可让他奇怪的是,周围那些藤蔓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一样。他用手轻轻一碰,藤蔓就欣喜地缠上了它的手指,金属板也不知为何移开了一寸。   他还以为这块金属板会很沉重,当他的手覆上去,将它再移开一点,露出内里的一角时。   【我终于,见到你了。】   声音,忽然消失了。   恍惚间,邹途看到了一张脸。   在黑色的瘴雾中,一张眉眼紧闭的脸孔。   一张让他瞬间回想起什么的脸。   只有那么几秒的相遇,只有那么几秒的失神,对方的皮肤萎缩下去,像被黑色的黏质污染一样,一点,一点,直至被水压彻底挤碎。   他还来不及看清。   只是,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了。   只是,忽然感觉……心脏好痛。   碎片在他心口肆意穿刺、漂游,扎透他的脏腑,磨断他的骨头,破开身体的薄膜。   令他流血,令他抽搐,令他异常的疼痛。   眼前的一切,看不清楚了。   他的嘴唇喃喃的。连他自己也感受不到一样——   静默着,哭嚎着,哀求着。   “我在世界的尽头。   一如你如今拥有或迷失的挚爱。   深深地、深深地……   爱着你。”   在这片大海深处,被遗忘的角落,什么声音都没有。   什么悲哭都不该有。 第117章 样本   没有导航,没有罗盘,船只果然迷失了方向。   但幸运的是,现在的他们早已远离感染泄漏点,所以,方才发起进攻的感染生物没有第一时间追来。   这时,夜空中炸开一发信号弹。   云层中,一个耸入云端的巨大影子,忽闪忽现,几乎将船上的人的神经拉到了极致。   “那是什么东西?”   “怪物吗?”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纪南泽也抱着膝盖,盯着那片黯淡下去的云层,嘴唇发白。   “是不是长风他们发的信号?”只有海森在船头激动地跳了起来,“船长,我们快过去吧!他们估计成功取回样本了。”   船长脸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连忙点点头,朝着方向启动引擎。   纪南泽看着信号弹发出的位置,又看了看黑漆漆的云层,眉头不自觉地锁紧了。   异象越来越频繁,一些难以理解的生物正在重新占领陆地或海洋。   人类,该何去何从?   到了目的地,他们总共从海里捞出来七八个活人。   其中就有魏先生,邹途,姜森和顾长风。   海森在人群后面急得焦头烂额,一见到有缝,立马扑上去,抱着湿淋淋的顾长风不肯放手。   要不是瘦猴左顾右盼走上前,说他再喊那么大声,小心真的把水底下的怪物招过来,他才作罢。   船长给几个人都包了毛毯,怕他们大半夜冻坏。然后,他们从魏先生那儿了解到搜索队下潜时的遭遇,以及沉船里神秘藤蔓,它们在疯狂一段时间过后,居然自然消失,留下破损严重的船体,以及抱着样本罐子的邹途。   他不肯让任何人拿罐子,几乎从泄漏点出来之后,情绪就很不稳定。但搜索队顾不上这个了,他们已经拿到游国豪想要的东西,还不知道海里有什么东西等着他们,必须尽快上浮。   估计是海底下的中间宿主察觉到了问题,在他们跟着一条莫名其妙游来的绿眼睛小鱼上浮的过程中,又遇到了鱼群袭击,一连损失了好几个人。   纪南泽看着船尾的邹途,听着那些人围坐着讲述惊险刺激的海下之旅。   他走过去,看着抱着罐子不肯放手的邹途,捻着他的湿头发。   邹途吸了吸鼻子:“……学长。”   “会感冒的。”   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示意他背过来。   纪南泽用毛巾帮他擦拭头发。   罐子里存放着一块长条状,肉干一样的东西。但是非常枯皱,整体都是黑色的,估计是从什么东西身上弄下来的。   邹途紧紧地抱着罐子,眺望着远方的海面,肩膀不易觉察地颤抖着。   还不等纪南泽好奇,他人一坐近。邹途就忍不住垂下脑袋,低低地哭了起来。   “学长……”   纪南泽放下毛巾,也不在乎他浑身湿透,伸手抱住了他。   “我在呢,你说吧。”   邹途哭得哽咽,哭得泣不成声。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崩溃的样子,从来没有。   无论受了多痛的伤,无论遭了多少罪,他都咬牙忍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像一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   “学长……学长……”   “我在呢。”   “是我妈妈……”   他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仿佛冰结一样凝固。   “学长,这是我妈妈。”眼泪止不住的往裤子上砸,他绝望而无助地啜泣着,“底下的样本,是我妈妈……游国豪……”他无比痛苦地抱住脑袋,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起来,“游国豪,游国豪……他、他用,用我妈妈的尸体……做实验。”   纪南泽狠狠把他搂进了怀里,下巴搁在他颤抖的肩膀上。他不动声色地盯着海面,恨得咬牙切齿。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游国豪会这么坚持让邹途参与计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水底下的样本会本能排斥任何外物,但是邹途不同。   他是海底下那位可怜的牺牲者的儿子。   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爱的孩子,不远万里,不惧险阻,去杀死自己的母亲。   难以想象,他在那个密闭的,黑暗的,几乎要溺死的深渊之底,连哭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咒骂一声的权利也没有。   难以想象……   “他会付出代价的。”纪南泽的手臂渐渐收紧,骨节和血管因愤怒而鼓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邹途,我发誓。”   ***   因为没有具体的方向,船只行驶得异常艰难,甲板上所有人都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   当天晚上,他们又一次被暗礁和漩涡逼入了风暴区。   纪南泽正陪着邹途在船尾歇息,这时,狂风裹挟着雨点,向着头顶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他脱掉外套,罩在两个人脑袋上。肩膀相互依靠,身体紧挨对方。   “下雨了。”他说,“你不怕生病吗?”   邹途摇摇头。   “那我陪你待着。”   他又摇摇头,鼻音很重:“学长会生病的。”   “没关系,下雨也挺好的。”   邹途看了他一眼,又将头低下去。   “学长。”   “嗯?”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妈?”   “我不知道。”纪南泽仰头看着云层中不时升起的雷电,“但他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邹途说,“她和我父亲相爱,生下了我。她死于产后出血,我父亲又……”   纪南泽连忙按住他的手,避免他继续联想下去。   “不可以。”   “为什么?都是我……如果我没有打开容器……”   “如果你没有打开容器,她会永远被留在海底,无法长眠,无法瞑目。”他转向邹途,带着温柔与深情,“我不知道她对这场人体实验知道多少,我不知道她的心情是怎样的,但我相信,在她见到你的一刻,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念,所有的守望,注定都散了。”   “邹途,你是被她爱着的。一个爱你的人,又怎么舍得怪你?……怎么舍得呢?”   这时,甲板上的洛桑对他们喊道:“南泽,进船舱吧,工程部已经开始防范接下来的风暴了。待在外面危险。”   纪南泽向她点点头,拉着地上的邹途站了起来。   “走,我们进船舱。”   对方扑在他身上,轻轻吸着鼻子。   “嗯。”   船舱内,客卧。   七个人围坐在桌子边,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邹哥,你还好不?”瘦猴横竖觉得坐立不安,也不是很习惯这种氛围,试探性地拿手肘顶了顶对方的侧腰。   “你别刺激他了,他心情不好。”   纪南泽看着邹途往他这儿躲了一下,大大方方抱住他的肩膀。   海森也很关心:“邹邹到底怎么啦?一上来就心情很难受的样子。大家能活着碰头不是应该高兴吗?”   “不是,这样的。”   邹途咬着嘴唇,似乎不敢想象这句话可能引来的疑问。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怎么了?”洛桑先上去关心。   接着是瘦猴和海森。   “邹哥,你没事吧?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和兄弟说,你兄弟我,虽然本领不多,但是可是调解邻里纷争的小能手,比居委会大妈还顶用。”   “你又来?上次你还说自己是机修大师呢,后来还不是被长风压了一头?”   “靠,你考古呢?什么丢脸事都往外面抖是吧?”   “邹邹,咱们不理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就跟我们说!保准药到病除!”   姜森也看了他一眼,他点燃一根蜡烛,端详着在座所有人。   “不用担心别人,这是我们所有人之间的秘密。”   顾长风表示认同,没说话。   纪南泽看着大家簇拥下真情快要流露出来的邹途,欣慰地笑出了声。   很快,他就讲述了所有的故事。连同瘦猴和洛桑听过的,以及他们一路过来那些没听过的往事,全都一股脑抖了出来。   包括他曾经接种的疫苗,包括所谓的黏菌,也包括游国豪环环相扣的阴谋。   听他叙述这些故事的时候,瘦猴和海森堪称心惊肉跳。   “他把你的心脏划开了?”瘦猴急切地凑上前去,“邹哥,衣服撩上去,让我看看伤口呗……诶,小纪,心脏在哪儿来着,是不是在这玩意周围。”说着,他还伸手去扯人家邹途的衣服,“邹哥,看看。”   “你流氓啊?”洛桑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瘦猴抱着脑袋嗷了一声,委屈而无辜。   “他们在我身上实验。”邹途清了清嗓子,说起自己的故事也有些紧张,他环顾四周,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最终停留在纪南泽脸上。   他的学长满脸温和的笑意,试图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他壮起胆子,将能够回忆起来的实验细节,全都一一告知。   “好残忍。”洛桑皱起眉头,忍不住骂了游国豪几句。   瘦猴气得卷起袖子:“奶奶的,这个王八蛋。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光凭这个,我都能把他切成二百五十段。”   实验细节聊完后,又提到了黏菌的泄露。   “所以说,这一次感染爆发,全都是因为实验所操作失误,以及监管不力?”   姜森有些生气:“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魏先生,只是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者,勤勤恳恳的科学家。为了世界和平作出贡献。”   一边的海森也气的不行:“他就是个骗子!我以后再也不叫他老板了!”   聊着聊着,他们终于聊到了邹途手里的罐子。   在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话题中央的邹途深吸了一口气,他仰起头,面向所有人。   然后以一个勉强的表情笑出了声。   “罐子里面的样本,是我妈妈。”   “我小的时候总以为,她不要我了。都是她不喜欢我,不爱我,所以要把我丢在外公身边,受尽所有的折磨。”   “原来,不是我想的这样。我妈想见我,她一直都很想我,她一直一直……都很爱我。” 第118章 子体   等他从头到尾叙述完这个离奇的故事,海森下意识看了顾长风一眼。   后者听得聚精会神,眼神微动。   等邹途不说话了,他的嘴唇本能地动了一下。   “我妈,也是。”   话已经到了嘴巴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长风低着头,慢慢将他们从海森口中听到的故事补充完整。   感染爆发后,他就从新闻那儿了解到了危害性,正想打电话回家提醒,就收到一条短信。   因为奶奶不会用手机,他家的邻居就代为拟了一条。   奶奶说,他妈回去找他了。   那天,是感染爆发的第一天。   也是他们村彻底沦陷的一天。   知道消息以后,顾长风失落了很久很久。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得到村里人的消息,也不敢回去。他怕一回去,街上游荡的全是熟悉的面孔,他要被迫杀死他们。这些怪物中,甚至可能会有他的妈妈,他的奶奶。   他第一次产生一种错觉。   原来拥有一个家,也不是那么的幸福。   “其实我们都知道啦,听海森说的。”   洛桑认真地听着,听完就笑着对他说。   顾长风看了一旁傻乐的海森一眼,尴尬地咳了一声。   瘦猴趴在舷窗边上,急着往天上看。   外头雷声作祟,海浪一阵接一阵,天空阴沉得有点儿吓人。   “跟雷公造业一样。”他嘟囔一声,“我们这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风暴区?”   “看那样子,应该是回不去。”姜森往外看了一眼,说,“风暴还在慢慢扩大,我们想往后退,本身就来不及。就是不知道运气怎样……能不能熬过风暴。”   瘦猴往其他几个人身上瞅了几眼。   “来来来,有无欧皇,快给船分分欧气啊。”   “有完没完,小心一道雷——”   洛桑话还没说完,只听外头轰隆一声,船舱里忽明忽暗,一道霹雳在水面炸起。   几个人都捂着耳朵蹲坐下去。瘦猴怕得连忙往邹途身上凑,被后者一把推开。   “我靠,小洛,你乌鸦嘴吧!”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啊!”洛桑捂着耳朵,随着雷声尖叫起来,“它不会击中我们吧!”   “我们离带电区还有段距离,应该碰不着。”   纪南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向外看去,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那外头的天,完全变了一个样。蓝紫色的电荷时不时在暗灰的云层里盘旋,劈下来的位置大多都是风暴区外围。他们头顶形成了一道巨型风眼,雷声滚滚,雨势磅礴,一浪一浪打得风起云涌,整面舷窗都撞在白花花的水沫上。   而他们的船就摇摇晃晃的被风暴裹在正中央,旁边有一块高耸入云的尖石,几个面都跟刀削的一样平整光滑,石头细长细长,跟避雷针似的插进云层里。看的几个人连连后怕。   好在他们运道不错,船一摇一晃的,反而慢慢驶离危险区域。   纪南泽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站起身来,说。   “太吓人了,你们饿不饿。要不我去厨房给你们弄点吃的。”   “是有点。”洛桑也吓得不轻,“我吃什么都可以,有段时间没吃过南泽做的东西了。”   “断头饭?我支持。我宁愿撑死也不要被雷劈死!”   瘦猴想也没想,话就脱口而出。   邹途给他一脚踹到地上去。   纪南泽手扶着墙壁,才勉强撑住身体。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船身晃动的幅度越来越明显了。   要是找不到支点,他可能真的会一头撞在墙上。   倒是不知道会不会晕船。   他一步步向着厨房的方向过去,感觉浪大到自己倒像喝得两腿发飘,半天都踩不到一根直线上。   等他到了门口,还没推门,一声惊雷又在不远处炸响。   他又听见房间里传来洛桑的尖叫。   是真的吓人。   他抓着一边的扶手,平复了一下心情。又直起身子,握住了房门把手。   纪南泽稍许拧了一下,却发现门根本没有关,就是开了一条小缝。   有人在吗?   他有些疑惑的将门推开,可里面根本没有开灯。在远处隆隆作响的雷声,与忽闪的光线中,他看见厨房的冰箱正开着,下层的冰柜被打开了好几个。   那前面伏着一个人影。   从人影的方向,不断传来模糊的咀嚼声,那种声音类似咆哮,也类似呕吐。   当又一阵雷光从走廊尽头一闪而过,他终于看清了蹲坐在地上的人影。   对方手里抓着一大块生肉,像是什么都意识不到一样,扭曲着脖颈向前撕咬。   可从他的耳孔里,纪南泽又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一些极其细小的触肢,正张牙舞爪地伸展出来。   丧尸!   不,不对,这到底是什么!   他一把捂住嘴,快步向走廊退去。   脚底忽然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低下头,发现自己踩到了一种……壳。   那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身后的,体积不大,但是被他一踩,就跟塑料一样稀巴烂。   听到外头的动静,怪物猛地回过头,嘴里的碎肉直往下掉。   ***   房间里正重复着黏腻而漫长的繁殖行为,以及时不时透过门板,传到少年耳朵里低沉的爱语。   他的先生说:“我爱你……像人类一样,我平等地爱着你们每一个。我的配偶……”   不是对着自己。   而是对着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   他的先生正在召幸配偶,他也许为以后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而他必须时刻守在门外。   少年必须守着这些令人难过的溺爱,必须忍受零号病人对其配偶做的一切。   他告诉自己。先生不是人类,他没有人类的恋爱观,他只是不懂。   他只是,不懂配偶真正的含义。   不可以怪先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平复好心情。等待——   一声惨叫。   随后,他推开房门,毕恭毕敬地走了进去。   满地都是鲜血,连木头的缝隙都夹藏着碎肉。   他一踏进去,红色的液面在脚底拉出细密的丝线。   零号病人好整以暇的将外套披到血迹斑斑的身上,他没扣扣子,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袒露着身体。   他的皮肤呈现病态的白色,肌肉的轮廓明显却不过分突出。   他已经很好地完成了向一个全新物种的蜕变。   通过掠食,通过饱餐,通过满足肉体上的渴望。   桌子上,一具女性的尸体被他顺手扫到地上。他擦拭着满是鲜血的嘴角,一身热汗地坐回到一边的沙发上。女人的肚脐上有一个贯穿状的血痕,身体缺损得相当厉害。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从身体各处不自然隆起的状态看,卵囊取代了内脏,产在了萎缩的血管里,皮肤被里面的东西撑成了怪异的透明色。   除了脸。   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孔被保留了下来。   天花板上倒吊着的所有尸体,身体破坏得不成样子,可脸部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他的先生喜欢漂亮的脸蛋,不论男性还是女性。只要脸孔完美无缺,他就会产生繁殖欲,他会说些甜言蜜语,刻意的去接近他们。   没有一个例外。   “过来,小鸟崽子。”   他双腿微微分开,似乎有些倦了。   少年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替他细心擦拭着身体上沾到的血污。   在皮肤差不多干净以后,他又跑到饮水机边,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这是什么?”   他端详着水面,晃了几下,感觉有些困惑。   少年连忙跟他说:“先生,您很累了,而且出了很多汗。人类、人类都需要这么做,不然我们会缺水,身体也会感觉不舒服。”   零号病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喝了一口。   “还行。”他没什么兴致的把杯子放到一边,示意沈君尧坐到他腿上。   少年红着脸照做了。   但零号病人显然不在意他的想法,他支着脑袋,把玩着其中一具尸体的头发,问道。   “我感觉到海洋深处的扩散速度停止了,我的子体不见了。小鸟崽子,我记得,这件事情是由你负责的。”   少年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一下,他明明被零号病人抱在怀里,感觉到的,却只有冰冷,却只有对方强烈的威胁和压迫感。   “我很抱歉,先生,我来就是……想跟你报告这件事。”   “说吧。趁我还有点耐心。”   “对不起,先生。真的很对不起,它被人带走了。有一伙人,从海里带走了它。”   “带走了?”   “……对、对不起,先生,真的……呜!”   他一巴掌将少年扇到地上。   少年跪倒在地,脑袋里嗡嗡作响,嘴巴也泛起一阵腥咸。   零号病人从后面抓着他的头发,以几乎能骑在他背上的姿势,一下又一下,将他不断求饶的哀求重重砸回到地上。   他显得非常生气。   “那你就更不该第一时间来报告我,而是想着如何去补救你的疏忽造成的损失。小鸟崽子,有些事,还需要我提醒你吗?——记住,是谁在你将死之际给了你机会,又是谁允许你站在我旁边。”   “是您,是您……!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好痛……”   他如同一头优雅的猎豹一般,别有深意地眯起眼睛。从地上将他提起来的时候,鼻腔还黏出一道长长的血丝,他近距离看着头破血流的沈君尧,可怜的少年连鼻梁都断了,半张脸都是鲜血,连原本的样子都看不清楚。   他看着兀自流着泪,却始终深深望向他的清澈眼眸。   少年的眼睛很干净,干净到,连一点应该有的恨意都没有。   零号病人似乎感觉没意思了,他抓起少年的衣领,将他翻过来直面自己。   少年无助地蜷缩起来。   “把我的子体带回来。”他缓缓凑近对方血肉模糊的嘴唇,低声道,“如果你能做到,我就赏赐给你人类最想要的东西。”   “……先、先生?”   少年惧怕地看着他没有任何缺陷的脸。   零号病人带着某种诡异的温情,带着诱惑与挑唆,食指抚摸着少年的脸颊,锋利的指甲却在皮肤上划开一道血痕,他说——   “带回来,我就给你‘爱’。”   他满眼是泪地点点头。   可当零号病人放开他的时候,他倒在地上,又难过地闭上眼睛。   先生,可是……爱不是这样的。   至少……至少不会是施舍或赏赐。   爱应该是平等的,现在,却只有我爱您。   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告诉他,纠正他的错误。   可是,每当对方用力扣着他的后颈,深深地吻向他的嘴唇,那条冰冷的分叉舌在黏膜上下肆意妄为的时候。   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想沉溺在这种虚假的温情里,永世不得翻身。 第119章 寄生虫   怪物向着他的方向起身,那些细小的触肢更加兴奋地舒张开来时,纪南泽忽然被一双手拉到后面。   他下意识反扣住对方的手腕,当指尖碰到对方半掌的绷带,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邹途。   “我们赶紧走。”   邹途凑在他耳朵边,将他拼命往房间方向拖。   他反应过来,扭头就跟着他跑。   “学长,你看到什么了?”   “好像是丧尸。”   他往走廊后头看了一眼,怪物还站在走廊中央,脑袋缓缓转向他们逃跑的方向。大量的触须已经从变形的鼻腔和口腔伸了出来,上下翻卷着,仿佛整颗头颅就是一个肆意蹂躏的玩具。   一道破空而来的惊雷亮堂了走廊,一晃间,纪南泽看清了他可怕的面容。   皮肤底下,像是有什么寄生虫在蠕动。   “不对,这到底是什么?”   他抓着邹途的手掌,脸色却越看越白。   “房间不远,我们快到了。它跟上来了吗?”   “还没有——”   话音刚落,怪物的上半身向下一沉,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向他们迅速跑来。   “它过来了!”   “瘦猴!开门!”   邹途一边拉着纪南泽撒丫狂奔,一边吼了一声。   他们才刚跑到走廊中间,怪物已经赶了上来。它虽然蹒跚,行动能力却一点也不懂逊色。   当距离拉近,连触须都蹭到纪南泽头发的瞬间,它脖子向前一伸,张开血盆大口,作势扑咬上去。   邹途听到后头传来的咆哮了,他眼疾手快拉过纪南泽,和怪物几乎是贴着头发丝避开的。   只见那怪物的牙齿和触须之间全都遍布暗黄色的小型卵囊,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楚。   他吓了一大跳,一脚踹在那东西肚子上,想拉开他们间的距离。   这一脚明明用了最大的劲,可那怪物只是堪堪后退了数步,脑袋一歪又扑了上来。   “邹哥,咋啦?”   这时,房门终于开了一条缝,浑然不觉的瘦猴探出脑袋,满脸狐疑。   “还不快——过来帮忙!”他又狠命踹了一脚。怪物纹丝不动,直接用双手圈住他的脚踝,张口就要啃下嘴去。   纪南泽拔出腰间的匕首,算准它脑袋下来的时机,使劲划了一刀。   触须被齐齐斩断后,怪物咆叫一声,从断口处居然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一堆凉冰冰的卵囊。   纪南泽立马就明白问题所在了,他将邹途推到身后。邹途一个踉跄直接摔在了地上,他脚踝上已经被大量卵囊覆盖,弄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东西是寄生虫卵,得烧干净!否则一旦孵化,就得变成它这样。”   他趁着怪物因疼痛分心,身子一斜,反手往它脸上凸起的长条轮廓就来了一刀,一股浑浊的黑血裹挟着虫卵喷薄而出,纪南泽与它们几乎擦身躲过。他匕首上黏着几十颗虫卵,还有半截寄生虫尸体。   接着,那怪物就不动弹了,直挺挺地向后仰倒,一头栽在了地上。   他立马掏出打火机,对准刀尖就烧。虫卵被烤得焦黑,彻底失去活性,掉了一地。   瘦猴正拖着邹途,往他腿上的虫卵点火。火焰腾的一下就冒起来了,连他的裤腿都险些烧光。   好在虫卵还没开始孵化,他们看着地上的尸体以及满地黄灿灿的虫卵,当即也不敢逗留,回到房间就准备联络魏先生。   邹途一手撑着门,一身虚汗的拐进房间时,恰好纪南泽从他旁边走过。   只见他发尾上,正黏着大量卵囊。   “学长,别动。”   “怎么了?”   “你头发上有虫卵。”邹途说着,拿起打火机,“我尽量小心点,别把你头发烧坏了。”   他看了看大致的状况,虫卵的覆盖面积不大,基本都在发尾拿块,估计有一百多个了。多到几乎要黏不住,直往地上掉。   他立马将火苗凑了上去,以免虫卵真的掉在地上孵化了。   虫卵烧成灰后,他又找来一把剪刀,将烧焦的部分齐齐剪去。   “好了。”   纪南泽转过身就开始检查他全身上下:“邹途,手没碰到吧?”   “我没事。”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太吓人了,怎么还会与寄生虫?”   “我也不清楚情况……洛桑,联系得上魏先生吗?”   洛桑端着无线电,摇了摇头。   “不行,没有回应。好像进了风暴区以后,整艘船的信号都被屏蔽了。”她走上前来,“你们在外面遇到什么了?”   “一种寄生虫。”他看着地上都有些吓傻的瘦猴,咬了咬牙,“那玩意的宿主身上携带大量虫卵,好像就是通过皮肤触碰的方式寄生的。”   “寄生虫?”顾长风看了过来,“什么样子的?”   纪南泽回忆了一下自己斩下来的半截虫子,简单描述了一下:“身体细长细长的,从皮肤里爬过的时候,轮廓都特别明显。好像就是寄生虫操控着身体,虫子受损或死亡后,那具身体也不动了。”   顾长风沉思了一会儿,说。   “线虫。”他站起身,看着不远处汹涌的波涛,“我们必须尽快联系上魏先生,在密闭环境里,遇上以这种方式繁殖的寄生虫,很危险,而且是非常危险。”   通过无线电联络船方的提议已经被否决。   七个人只好重新整装,邹途从走廊的消防器材那儿拆了一把消防斧回来,人手一件武器,将暴露的皮肤里三层外三层裹好,避免寄生虫侵入。他将装有样本的罐子放到包里,跟储备好的食物一起背了起来。   他们打算回到甲板上寻找魏先生。   离开走廊后,纪南泽往尸体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些虫卵已经孵化得差不多了,由于找不到合适的宿主,它们在地上痛苦而艰难地扭动着,放眼望去密集一片,场面看起来极其恶心。   “这就是那些寄生虫?”洛桑一脸嫌弃,“好重口。”   “别看了别看了,密恐患者要吐了。要吐了要吐了。”   海森捏着鼻子连忙往前跑。   “海森,别走太快。”顾长风在后面跟着他,“会遇上怪物的。”   瘦猴打了个寒颤:“娘的,真他娘恶心,怎么感染也能造出这种玩意儿来的?”   “海上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姜森说,“毕竟,没有人类干预,这里的生物也几乎不受阻碍,能够随心所欲向着任何方向变异。”   “靠,越说越恶心,救命!”   “行了,你冷静点。”邹途忍不住说了他一句,“你这么慌慌张张,这么大声,也不怕把怪物吸引过来啊?”   瘦猴将脖子伸到他跟前,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手势,末了还特别自信地眨眨眼睛。   邹途笑着一把推开他。   “神经病。”   他们一路往甲板上走,沿途只遇到了几头出现寄生虫症状的怪物。   看上去,情况不容乐观,这些怪物的感染能力比丧尸还强。它们甚至不需要要通过血液传播,只要有少许的皮肤接触,寄生虫就会在新宿主体外繁殖,通过毛孔进入到体内。   但是船内的寄生虫感染究竟是怎么爆发的,目前还不清楚。   快到甲板的入口,走在前面的几个人不得不戴上了帽子。   “雨可真大。”海森抱怨说,“船还一斜一斜的,一不小心还得摔进海里,遭罪哦!”   姜森往后看了一眼:“都小心点。”   前面几个人才刚踏出去一步,甲板的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枪声。   他们对视一眼,当场就觉察到不对头,立马找准掩体,慢慢下蹲保持身体平衡,观望着枪响方向的状况。   枪响的方向就在甲板正前方。   火光拼了命一样喷吐,魏先生一行几乎被逼到了船首,他们对着自己脚下连扣板机。   远处雷声轰鸣,他们这才发现,船首的倾斜并不是因为风浪,而是那些从海里密密麻麻爬上来的黑影。它们的数量太多,导致船体有一半几乎被压进海里。   而那些扭动的黑影,无一例外都是他们之前遇到过的人鱼。   它们从海里前赴后继地爬出来,抖去浑身黑水,在甲板上灵活而可怖地扭动身体,从四面八方朝抵抗者歌唱着包围过去。从它们喉咙里发出的歌声十分瘆人,不成调子,沙哑、残破,像是长期酗酒和嗜毒者的嗓子。   “不会吧。”纪南泽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脚有些发软,“那些人鱼,什么时候过来的?”   “人鱼?小纪,你管这叫人鱼?”瘦猴脸都白了,“我的童话梦破灭了,你……”   你赔我梦想。   “你别说话了。”洛桑一把捂住他的嘴,她的脸被雨水打湿,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当一个人倒下后,它们忽然欣喜地悲鸣起来。这一次,人鱼的数量几乎不可估量。它们并不急着分食船员,而是想要把船拖进水里去。船首已经有三分之二侵入了海面,浪潮一阵接一阵迎面冲来,几乎要将船体整个撕裂。   “它们是为了样本来的!”   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他们,立刻大叫起来。   又有人吼道:“把样本丢下去,还给他们!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魏先生竭力反对:“不行,如果丢掉的话,我们在底下所有的牺牲和努力就白费了!”   “不丢的话,我们一样要死在这里,样本一样要回到海里!”话还没说完,又一声惨叫响了起来。   邹途脸都白了,他将装着罐子的背包护到胸前,似乎想上去帮忙。   “你别去。”纪南泽一把将他拉回来,“你守着妈,其他的交给我们。”   “可是……”   “妈妈很重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丢掉。”他认真地看着他,“现在,我们中只有你有本事保护她了。”   就在多方争执不下时,所有人的耳麦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很久不见,诸位。看来你们陷入了困境,现在,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保证你们活下来。】 第120章 头雁   “游国豪?”纪南泽感觉自己血液都冷了。   他又想怎么样?   但是魏先生那儿的人可没有他们这样的顾虑,一群人乱作一团,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别磨蹭了,快点说!”   “该死——该死!它们越来越近了!”   魏先生咬着牙,似乎对他的沉默很不满。   “为了你的样本,我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二的人,我们还在死去。可你气定神闲地坐在耳机那头,连让我们活下来的可能都在卖关子。”他的表情很严肃,额头上青筋都爆起来了,“游国豪,你到底想不想要样本?我可以让它跟我们一起葬身大海。”   【我很需要样本,魏先生,请不要这么做。】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丝恳求,他甚至忍不住笑了,【这个样本是你们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可不能这么轻易放弃。】   “那就快告诉我们!”   【好吧,听好了,这些感染生物的目标就是你们手中的样本。容器经过特殊处理,无论样本现在在哪个人手里,只要它被封存在容器中,感染生物就不会找到它。】他说,【我现在有一个计划……你们可能不爱听。】   “你能不能少说废话?”   【……从你们中挑选出一个幸运儿,由他携带样本的一部分,利用超负荷的人力水中推进器,将它带入海底。这样,它们既会被你们诱导,又不至于在返回目标点的途中对你们进行二次骚扰。】   “你他妈疯了!”纪南泽当场就跟他急眼了,“游国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一次的下潜计划,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策划,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弥补你造成的损失!——如果我们干坐着等,整个海洋都会被污染,所有的一切就都完了。可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让我们挑一个人去送死?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游国豪的声音依旧很冷静。   【魏先生他们,可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南泽,我知道样本在你们手里,而你们之间隔着那么多感染生物,这个幸运儿的位置,大概轮不到他们了。所以,我只能奉劝你们了。好了,孩子们,别再演什么情深意长了,你们总得挑一个人出来,不是吗?——不然就一起葬身海底,你们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你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你不可能不知道。难道还要装傻吗?】   “我操你大爷!”   瘦猴一把将耳机丢在地上,一脚踩烂。与此同时,信号也切断了。   洛桑焦急地看着其他人:“现在该怎么办?我们……”   姜森没说话,端起鱼叉枪就对准甲板上的人鱼群射击,见他如此坚决,其他几个人也试图开枪为他们减缓攻势。   可局面依旧没有任何转机,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很快,这艘船将彻底翻入海中。   船头的人似乎也因为游国豪的提示注意到了他们,他们本就孤立无援,所以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希望,就拼了命想要抓住。   一个工程部的人腿已经开始抖了。   “你们,你们也听到刚才的广播了吧?快、快找人下去,我们坚持不住了——真的坚持不住了啊!”   因为他这一开头,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了。   “别站着不动!至少做点什么啊!”   那些有作战经验的老兵还想劝阻,奈何感染生物的攻势愈演愈烈,他们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冰冷的洋流。   “都他妈给我住嘴!”魏先生端着鱼叉枪怒吼一声,“——大人的错误,大人的贪婪,大人的私欲,怎么他妈能让孩子来付出代价?我们还没死光呢!怎么能让孩子为我们做出牺牲?!”   “我下去。”   邹途咬着牙,抱起容器站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纪南泽一边开枪,一边回头吼他,“你知道下去之后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仅剩几次的恢复机会都会在下面耗光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死啊!”   “我也不能看着你们死。”   湿发黏在脸上,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邹途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哆嗦着咬住了嘴唇。   “我不想让所有人白白牺牲,我……我不想……”   闪电在甲板上击出好几道火光,一整块甲板迅速燃烧起来。   人鱼群纷纷避开火堆,向着他们扭了过来。   这时,魏先生吼了一声。   “舵手,立刻把船开进雷暴区!”   “什、什么?”   他瞪了对方一眼:“服从命令是你的职责!”   舵手一咬牙,急忙满打船舵。他一边控制不住地大声尖叫,一边将马力加到最大,载着满船凶恶的人鱼一头撞向雷暴区。   巨大的雷鸣就在头顶,急切而凶猛,向着甲板势如破竹地劈了下来。仿佛云巅之上正有一头无法想象的庞然巨物正嘶声咆哮,整个世界都是它脚下的玩物。船身开始剧烈晃动,电光多次在甲板上爆裂,引燃了一切易燃物,顷刻间喷吐出大量的火簇。   他们抱着脑袋,急忙寻找上方的掩体并蹲下,避免被雷电击中。   尖叫声不绝于耳,在轰隆的雷声与人鱼群惊恐的咆哮声中,魏先生咬着牙对他们喊道。   “撑住,孩子们——千万别听游国豪的,千万别听那个畜生的!我们能做到的,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你们为我们这些人牺牲!”   燃烧的船只争分夺秒地突破雷暴区,却转向不及一头撞在风暴里,航向硬生生调转,船体发出不堪负重的“嘎吱”声,几乎要从中间开始崩裂。大雨迎头而下,将甲板上腾起的火焰悉数浇灭,但情况依旧没有半点好转。   魏先生那儿的人鱼攻势只是减缓了一些,因为它们找到了新的办法。   它们避开闪电与火焰,选择潜在船底,势要将整艘船向着海底拖拽下去。   这时,耳机又响了,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接下来的对话。   【顾长风,你还在等什么?】   “什么意思?长风,他什么意思?”   海森紧张地看了一旁的顾长风一眼,对方的侧脸绷得很紧,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来。   【你们改变不了结局,只是在延缓死期。】   【死期永远是死期,它会来的。】   【下去,顾长风。】   【你母亲的葬礼,我来办。】   “我知道了。”   顾长风迎着暴风雨站了起来。他转向邹途,伸出手,“把样本容器给我。”   “你在说什么呢?”邹途下意识想要护住容器,他不敢去想顾长风到底想干什么。   “给我。”他举起鱼叉枪,瞄准邹途的脑袋,“别以为我不敢开枪,你不会死,但我最终会拿到容器。就和他说的一样,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让他的表情再度模糊不清。   海森尖叫起来。   “顾长风,你要干什么啊!”   “我要你们活着。”   他一咬牙,从邹途怀里抢过容器。   其他人直接上前拦住他。   “住手,顾长风。”姜森抓着他的胳膊,冲他大声吼道,“不要再听游国豪的话了!只是母亲的葬礼,一场葬礼难道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   “我说了,我要你们活着!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再不交给我就迟了!”   一阵枪声破空而来,姜森差点没反应过来,子弹几乎贴着他的头皮擦了过去。   一个工程人员看着他们,晃了晃枪口。   “让他下去,不然我就打死你们,全部。”   “你在做什么?!”魏先生被人鱼纠缠到腾不出手,只得大声呵斥。   “快!”   顾长风从他们手里躲过样本。   【现在,不要打开。】   他抱着罐子,胸膛在暴风雨中剧烈起伏。   他不敢看海森脸上的表情。   连他的哭声都不敢听。   “接下去要做什么。”   【看到你头顶的桅杆了吗。】   他仰起头,密集的雨点打在眼睑里,让他怎么也睁不开。   “嗯。”   【你们暂时已经脱离了雷暴区,因此,放心。爬到最顶上去。这样一来,就能保证在你跳下去的时候会产生足够的冲击力。它们不会在第一时间追到你,将你撕成碎片。】   他咽了口唾沫,根据游国豪的指示爬到了桅杆顶部一个圆形的平台上。   在这里,他能更加清晰地看到四周涌来的黑色人鱼,他能听到船身即将撕裂前的悲鸣,还有这片望不到底的荒芜海洋。   【打开容器。】   他按下罐子底部的按钮,当封口自动移开的瞬间,所有人鱼忽然转向了他的方向。她们调转目标,在狂风骤雨中朝着顾长风一边歌唱,一边扭动而来。   【掰下样本的一小块,它现在很脆弱,是你的机会。】   他折下其中一块尖尖的小突起。   【吞下去,将罐子密封好,丢给他们。】   他闭上眼睛,照做了。   底下的纪南泽抱住罐子,他听着游国豪毫无感情的指示,看着顾长风毅然决然的赴死,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好像在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暴雨剥夺。   就好像这片大海是他们的坟墓,而雨水是星星点点的泥土,塞填进他们的嗓子眼里。   【在你的右手边,有一个人力推进器,它的程式全都是事先设置好的。它携带声呐,在你进入海面以下的一刻,会自动释放信号,它会引来附近海域的所有掠食者。】   顾长风向右偏了偏头,在桅杆上找到了一个可以扣在腰上的小型部件。   他的脚下全都是疯狂的人鱼,它们被样本散发出的感染信号所吸引,不顾一切地冲向桅杆。   就连打进脑袋里的子弹和鱼叉也视若无睹,他们咬着牙,阻止着人鱼靠近桅杆,在那些海潮般的歌声里,每一声枪响听来都是悲戚和无助。   船身又开始呜呜哭鸣,那些卷着鱼尾的怪物向着桅杆上方的顾长风盘旋而去,扭动着丑陋的身体,绿色的眼瞳死死地盯着他。   【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   【没有氧气瓶,没有潜水服。推进器的速度很快,毫无疑问,你会死。而且是很痛苦地死去。】   海森绝望地尖叫了起来。   【记住,你的内脏会率先破裂,你会承受无法想象的痛楚。你会窒息,你会被一切生物撕咬,你的身体会在增幅的水压里被压扁。你的大脑会被搅成一团浆糊,你会……尽可能的痛苦,直到结束。】   【顾长风,你最好祈祷自己能在四分五裂前死去。】   他看着摇晃的海面,看着贪婪的人鱼,最后一眼却独独留给了下方的海森。   海森拼命摇着头,他哭得泪流满面,语气又柔软得像是在对他撒娇,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长风,不要,我不要这样……”   “我再也不会使唤你做任何事了,我……我会照顾好你的,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我、我不会再对你不好了,我不会再对你耍脾气了……我都听你的,我不要你再为我做什么了。”   “……不要吓我,不要吓我——求求你,不要吓我……”   顾长风望着他的哭脸,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起来。   “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这么笑过?”   然后,向着海面。这个渺小的,在暴风中几乎要看不到的影子纵身一跃。   “不要——!!”   桅杆上的人鱼在空中腾跃。风暴与雷霆,乃至海面以下陷入癫狂的感染生物。   在短短的一秒,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和一个男孩默默无闻的一生,纠缠在了一起。   声呐将海洋以下一切可能的掠食者吸引过来,推进器启动的蓝光在黑暗里无比闪耀,照亮了那个小小的影子,照亮了汹涌而险恶的怒海。   黑影们一个接一个从各处追逐着它,如同壮观而浩大的黑色雁群,从世界的尽头纷纷赶来,义无反顾地追随着头雁。   光芒直线下降,下降。   雷声。   哭声。   祷告声。   推进器最终会在水里爆炸,巨大的水压会大幅度压缩爆炸造成的伤害。   负载的声呐会最大程度吸引来海洋生物,当他绑着推进器的尸体到达海下几百米的时候,它的自毁机制就会启动,制造出一场微不足道的小型爆炸来。   但它最终会摧毁样本,这就是它被设计出来的目的。   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   检查完船舱内部,对余下的虫卵进行处理后,第二天,船只驶出了风暴区。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希望港在雾中的轮廓。 第121章 希望港   希望港是M市最大的政府基地,拥有最尖端的科技以及先进的感染者抵制措施,同时也驻扎着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在面对感染生物或丧尸引发的恐慌时,他们就会出面镇压。   在平日,几乎是见不到这样光景的。   船只泊在希望港A座港口后,疾控中心人员为他们做了一系列全面检查,确保他们体内没有残留感染病毒,同时对船只进行了检疫。   在观察了船舱状况后,他们最终决定将其销毁。   希望港实验所的人第一时间前来带走了样本,至于海森向他们提出想见游国豪的申请,也被一一驳回。在魏先生的强烈要求下,海森被转交给一位心理医生进行辅导。   就这样,在隔离点集体生活几天后,他们被分配到各自的住所。   希望港的居住区分为ABCD四个大块,A类住宅居住的都是一些军事背景或者肩负战斗职责的人员,姜森被魏先生提拔到自己身边,于是处于A类。   而B类住所一般由医护人员或者工程人员持有,海森目前就在此处。   C类是一般住宅区,瘦猴,洛桑,邹途和纪南泽被分配到了这里。   所谓的D类,就是那些犯了轻罪或重罪的人居住的地方。   瘦猴和洛桑分到了一个房间,位于C区的西边,那儿是闹市区,平时能在布告板上找到不少活做。一次八小时的工时可以换取两份粮票及水票,其他用途的票据会不定期发放。   而具体的工作内容,基本是由上家来决定的,想要在希望港住下去,他们没得选择。   邹途和纪南泽分到了东面。东边算是C区里数一数二的郊区,住户都还没有挤满,阳台正对着一条河。河对岸也有一个圆形广场,从上面的告示板可以联系到上家。平时人流量不多,反倒多了几丝惬意。   取回样本的报酬也算进了他们的口袋里,大概是三日份的粮票,以及一大桶纯净水。   纪南泽还刻意说要从花市上拎一盆植物回来。   花市倒是门庭若雀,只有寥寥几家商贩支着三轮车,朝他们吆喝叫卖。   “想买什么花?”邹途凑到一盆栀子花前,伸长脖子嗅了嗅,“怎么没有味道?”   小贩迷惑地看着他:“这都快冬天了,你想让它开,它还不乐意开呢。”   “我们就买点回去做装饰。”   纪南泽对他笑了一下。   他们现在手头有大概七张其他用品的票据,基本的生活用品在公寓里,据说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看他们的喜好。   “你们是新来的吧?”小贩看了他一眼,拿起水壶开始往绿油油的叶子上洒水,“在这里的生活啊,我不能说有多好,总之就是比在外面好得多了。起码只要为上家工作,就能赚到食物和用度,划算的很。”   纪南泽挑选了一株长势茂盛的小多肉,问道:“您在这儿摆摊多久了?”   小贩掐着手指头算了算。   “两个半月了。”他说,“我就是M市本地的人,因此,外头的感染一爆发,我就听着广播开车来了这里。我家里人也都在身边,前几天正好是女儿十五岁生日。”   “恭喜你啊。”纪南泽笑着说,“上家一般都会安排什么工作?”   “一般都是些体力活,我们这里老人小孩挺多的,所以越是能干体力活的就越是稀缺。现在这个时候的话,估计是得准备不少过冬的东西了。你往那看。”他指了个方向,顺着那方向看过去,能看到一座高耸如云的铁塔,“所有的物资都是从那里集中发配出来的,包括过冬的。只不过我们这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跟住的地方一样?”   “对。”他点点头,说,“A区和B区拿最好的,我们老百姓拿中间的,用剩下的,就全都给D区的人了。”   “D区是……怎么回事?我们来的时候都没见到过。”   “那些人啊,就住在这儿。”他往脚底下一指。   邹途还没反应过来,纪南泽表现得有些惊讶。   “地底下还有一个居住所?”   小贩认可了他的说法:“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每一个人都是重要的劳动力,那些犯了罪的也不好关起来,只好和一半居民隔离起来,避免再次犯罪的可能。”   “这样啊……”   跟小贩又了解了一下大致情况,纪南泽最终挑选了一盆多肉,两个人就跑去逛街买过冬的东西了。   邹途仰头看着天空,静静呵出一口白烟。白昼依旧没有降临,他们在人烟稀少的街道里走动,一路挑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你看这个,喜欢不?”他拿起一个小黄人时钟,在他跟前晃了晃。   邹途忍不住笑了:“挺可爱的,要带去新家?”   “行啊,放你床头。”   “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纪南泽想了想,拿了一块香皂、一罐洗衣液和两条毛巾,还有一些便宜的必需品。这些零碎的东西刚好打折,用一张票据就能买下。   两个人一人拎着塑料袋一边。从街上折返回家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好冷清啊。”纪南泽往后看了一眼,差点在地砖上绊一跤,“要是晚上一个人住,再来点什么声音,估计真的得吓晕过去。”   “冷不冷?”邹途见他有些不适应,凑过去关心,“你手心都勒红了。”   “没事,这不是都快到家了吗?”   邹途爽朗地笑了起来:“是啊,到家了。”   公寓在三楼,靠尽头的一间屋子。面积不大,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卧室挺窄,里头有一张特别大的双人床,一摆进去之后,顿时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角落里还有一个衣柜,他们把衣柜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将随身携带的换洗衣服挂进去。   小黄人闹钟往床头柜一摆,整个房间顿时多了不少生气。   纪南泽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准备散散房间里的霉味。   邹途则把多肉在窗台上摆成一排,他按下电灯开关。一阵暖光从头顶直接晕下。   他一边仰着头,一边关掉电灯:“看来还有通电,但我猜,肯定也不是免费的。”   “那当然,估计还得收点煤气费。你先休息会,我去给你做饭吃。”   纪南泽一边铺好床单,整好被套和枕套,将床铺也掸了个干干净净。   邹途对他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两个杠铃放在角落。当着他的面就开始做俯卧撑。   他身体一伏下去,胳膊上圆滚滚的肌肉就整个撑了起来,看起来就像炫耀一样。   “行,到时候学长来叫我。”   厨房和客厅没有分割,沙发背后就是灶台了。   他试了试,发现煤气还能用上。只不过房子里的锅铲都结蜘蛛网了,他实在不敢恭维,就全都扔进垃圾桶里,拿出新买的厨房用品,在灶台上试用起来。   今天时间紧迫,他没腾出时间来淘米,就只能简单下点鸡蛋面应付晚餐了。   纪南泽围上围裙,专心致志地翻炒着锅中的蛋液,另一边的灶上煮着一锅罗宋汤。   切了丁的西红柿煮得像番茄酱一样鲜红可口,松软的土豆块在泡沫里一浮一沉。他还没俯下身,香味就扑鼻而来。   还等焖上一小会儿。   他这么想着,盖上锅盖。解开腰上的围裙向卫生间和阳台过去了。   他还没好好看过这个房间大概的样子呢。   卫生间面积比较小,马桶功率也不大,看样子很容易堵住。浴室的莲蓬头看着也不干净,他琢磨着用过晚餐后得好好清洗一下。洗手池底下就是一台洗衣机,还自带甩干功能。   阳台正对着一条清澈的河流,和他们之前见到的不一样,这条河倒是没有被污染,估计就是希望港内部自己挖掘出来的。他靠在栏杆边看了一会儿,天上一直没有太阳,晒衣服大概也不会太方便。   现在可不是嫌弃的时候。   能有一个住的安心的地方,在这种时候,是真的求而不得。   等到晚餐准备得差不多以后,纪南泽尝了尝咸淡。   “正好。”罗宋汤和鸡蛋面的味道都很不错,他只尝了下汤汁,肚子就开始叫唤了。   他将两锅食物全都装进干净的碗碟里,推开卧室门,去喊邹途吃饭。   邹途估计刚结束一组运动,热汗成片成片的往地上流。   他拿过干毛巾,在身上搓了一把。   “我先去洗个澡,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莲蓬头不太干净。”纪南泽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我还没清理过呢。”   邹途毫不在意的从他身边走过:“学长放心,只要东西没坏,我都能处理。”他刚走到客厅,终于被里面的香气迷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好香。”他回过头,对着纪南泽眨巴眼睛,“能不能先尝一口?”   “那你过来,小脏手可别乱摸。”   纪南泽被他逗笑了,连忙招呼他坐过来。等邹途拉开凳子坐下,他夹着一块浸满汤汁的牛肉,吹凉以后给他喂了一大块。   他手肘撑在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味道怎么样?”   “好吃。”邹途忙得嘴都停不下来了。他一尝到满口的汁水,连忙站起身。   这一下直接带倒了背后的凳子,顿时连扶都来不及扶。一边哈气一边将牛肉嚼碎了往肚子里吞,抱着换洗衣物就往浴室里冲,“我立刻去洗澡啊。学长,记得等我一起吃。”   “好。” 第122章 蛋糕   一顿有说有笑的晚饭结束后,纪南泽洗完碗筷就去洗了个澡。   等他回到卧室,就发现邹途已经趴在床上,似乎是很长时间没等到他,先睡着了。   希望港是有宵禁的,因为一旦到了傍晚,整个希望港的防御设施都会启动。听说最近,夜间巡逻的次数也增多了。可能是因为现在气候异常,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基地方面不得不加强管制。   纪南泽关上灯,躺到床上去。   他们只有一床被子,因此只要一盖上,不管怎么样脚趾都会露出来。   他知道邹途容易犯鼻炎,于是将被子整条都裹到他身上,避免他感冒。   “晚安。”他翻过身,在对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露出了满足而惬意的笑容,“做个好梦。”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一早,房门被人敲响。   纪南泽裹上外套,看了一眼时间,大概早上九点十几分。   他刚打开门,一个礼物盒就突然递到他跟前。   “新邻居,欢迎来到东区”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女孩站在门口,鸭舌帽上是一个猿猴脑袋的logo。她身材纤细,穿着一条热裤,双手捧着盒子,对他笑道,“今天下午有新人的欢迎仪式,欢迎你们到集会处集合。大家一块来做个大蛋糕!”   “谢谢。”纪南泽愣愣地接过礼盒,腼腆地笑了,“我们一定会去的。”   “那就不打扰啦,bye!”   门关上后,纪南泽把盒子放到客厅的桌上,拆开了上面的红丝带。   这时,邹途刚好揉着睡眼走出来。   看到纪南泽在拆礼盒之后,他凑过去瞧了一眼。   盖子移开后,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泰迪熊公仔,一罐杀虫剂,还有一张精致的邀请卡。   邹途拿起邀请函看了眼,上面写明了欢迎仪式的地址,背面还画了一张正常人看不太懂的地图。   他看着那字,禁不住被逗笑了:“学长,刚才外面是谁啊?”   “她说是邻居,一个女孩。”纪南泽把泰迪熊拿了出来,毛茸茸的,憨态可掬,手感也特别好,“对了,邹途,你生日是几号?”   邹途正拿着那罐杀虫剂左右端详:“学长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他们说欢迎仪式上可以一起做蛋糕。”   “怎么?学长想帮我过生日?”   纪南泽点点头。   “几号?”   他倒也没卖关子:“三月二十一。”   听见数字,纪南泽脸上有些遗憾:“过了太久了。你十九岁生日还得等两个半月。”   “这样说来,学长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   “嗯?你怎么……”   “我记得学长以前说过,自己生日是十二月十七号。我算算今天几号。”他掐着手指,装模作样算了算,“这不是还剩下五天吗?”   纪南泽惊讶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   “你微信上都写了。不信你自己翻翻,不对,我忘了,我们可都把手机弄丢了。”   邹途对他笑了笑,他一扭头,瞥见灶上正煮着一锅豆浆,二话不说就跑到洗手间去刷牙漱口了。   纪南泽目送他关上洗手间的门。   他抱着怀里的泰迪熊,整个人都窝进沙发,显得有些颓靡。   他注视着空荡荡的墙壁,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墙纸都有些泛黄了。   嘴里叹息般喃喃道。   “原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关于你……”   ***   时间一晃来到了约定时间,他们照着邀请函背面的地图,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了集会地点。   等到了那地方,两个人几乎僵在了原地。   到集会地点来的几乎都是一些穿着潮流的年轻人,他们甚至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在任何看得到的地方纹身,穿环,往身上涂荧光的迷彩。这里只摆了几个火盆,几个戴戒指的少年正将纸张撕碎丢进火焰里,好让它燃得愈发旺盛。   广场脏兮兮的,都是空易拉罐,食品盒子,还有长的铁钉。他们走路的时候必须格外小心。   整场集会看着就像废旧楼房的闹鬼广场,有好几面都被铁丝网拦住了。而对面就是臭气熏天的垃圾场,填埋工作进行到一半,工程车有一半都陷进了土里。还没完工的墙上满是涂鸦,有俚语,诅咒,甚至还有一个歪七扭八的棕色猿头。   一个打着鼻环的少年从滑板上下来,一把将它捞到了腋窝下。   他向他们走来,张开臂膀。   “两位,欢迎来到东区,欢迎来到山魉组。”   “山魉组?”   邹途有些不明所以。   少年看了他们好几眼,说:“简单来说,我们是一个帮派。”   “希望港也会成立帮派?”纪南泽有些尴尬地笑了,“我以为你们叫我们来只是为了……做蛋糕?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蛋糕?当然有这个环节,每次有新人来,我们都会做蛋糕庆祝。无论他们最后来不来山魉组。”少年在他们脸上瞧了一遍,“你们看上去很不适应这里,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们要在希望港生活,最好加入一个帮派,集体行动能带来不少乐子。”   “我还不了解希望港的帮派。”纪南泽清了清嗓子,“我们来的时候没人和我们说过。”   “这是C区独有的特色,其他地区可没有。当然,帮派也分为不同区域。我们娱乐活动,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宗旨也是不同的。山魉组的宗旨就是——没有宗旨。但是关于其他的帮派,我建议你们不要去接触。”   邹途抱着胳膊:“为什么?”   “他们有的很危险,比如南区的帮派,一个叫兄弟会的,他们会让新人通过密道离开希望港,在野外生存一天才会把他放进来。只要能活过一天,就能加入兄弟会。”他说,“当然,加入兄弟会的报酬也很不错,他们定期和清扫队一起行动,负责从各地搜集物资。”   “还有其他的吗?”   少年撇撇嘴,示意他不知情:“很遗憾,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当然,这也没关系。你们第一次来希望港,所以不清楚情况,很正常。我们山魉组一般不和其他帮派起冲突,我们是绝对中立的,只有到了每天晚上汇聚在一起集体活动……哦,对了,我们只招收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   邹途忍不住笑了,他问道:“为什么?年龄歧视?”   “因为,没有代沟。”少年耸耸肩,正了正脑袋上的鸭舌帽,“两位,要加入我们吗?每天都有活动,保证不重样。”   “谢谢,我想再观望一会儿。”纪南泽婉拒了他的热情。   少年翻了个白眼,但他似乎并没有恶意:“好吧,我就说,新人真的很麻烦。既然你们来了,可以参观一下我们今晚的活动。”   纪南泽把邹途拉到后面去,代替他问:“我能提前问一下是什么吗?”   “没有。”少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期待,“只要你胆子够大,我保证,没有任何危险。”   说着,不远处的广场上,烟火一字排开。负责点燃的几个少年嬉笑着从烟火边上跑开,手里还拿着一盒火柴。   烟火尖叫着直窜天幕,犹如花簇一般四周炸开。   他们捂着耳朵,开始一边跺脚,一边欢呼。   纪南泽仰头看着烟花,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东西了。   久远到闭上眼睛,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你们不担心引来感染生物?”   “引来又怎么样?顶多就是被巡捕骂一顿,又不是犯罪。”少年看起来很高兴,对着天空尖叫起来,“世界都变成这副德行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过得快乐点?”   “我们的新人呢?——接下去的环节可少不了他们的参与。”   在人群近乎疯狂的簇拥下,一个长相精巧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看上去很高兴,嘴里还叼着一根电子烟。   “老大,他们在这儿。”他们旁边的少年立刻跳起来。   少年对他们伸出手。   “你们好,叫我羽介就好。”   一头黑发挑染成了红黑相间,他有着三到四个唇钉,一条银链穿过耳洞。一身铆钉皮衣,显得瘦高。   他礼貌地看了纪南泽一眼,目光落在邹途身上的时候,倒是多注意了一会。   很快,他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了,各位还在磨蹭什么,怎么不把蛋糕的材料弄上来了?”   最开始他们提出做蛋糕活动的时候,纪南泽还吓了一大跳。以为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材料,或者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但他没想到,山狗组将蛋糕的材料分给不同的新人之后,就让他们各自四散开来完成任务。   这一次要做的是一个巧克力蛋糕。新人一共有七个,都是些生面孔。   纪南泽和邹途被分到的是制作奶油,以及完成最后的装饰。   他见邹途一脸跃跃欲试,连戴手套的动作都利索上不少,忍不住笑了。   “怎么,看不出来啊,你还是蛋糕方面的专家?”   “怎么可能。”邹途笑着回应,“我就是高兴,第一次和学长一块做蛋糕。我虽然手生,但保证干哪一步都听你的,全当给你庆祝生日。”   纪南泽拿起打蛋器,一手扶住小碗:“别说我的生日了,我们一起庆祝不好吗?”   “可我的生日还挺远的。”   “我不管。”他笑着用鼻尖碰了碰对方干燥的嘴唇,“我就是要把每一天都过成你的生日,我要把你……疼到天上去。” 第123章 沈君尧   奶油打发好以后,纪南泽用洗干净的筷子蘸着给他尝了点。   “味道怎么样?”   “挺好,再加点糖吧。”   “还加啊?再加齁死了。”纪南泽笑着对他说,“你别看现在甜度不够,等真的上了蛋糕,到时候被甜哭的还是你。”   “甜食多好,甜食还能缓解疼痛呢。这种特殊时期,能吃块甜食都是奢侈。”   他们相视一笑。   “你要真的喜欢吃,我以后单独做给你。”   “真的?”邹途想了想,又说,“但是学长已经每天给我开小灶了。”   “那可不算,跟做蛋糕的性质不一样。我要是不弄点好吃的,怎么调动你的积极性?到时候又整天哭丧着脸”   “我好冤枉啊。”邹途哭笑不得,“我保证,学长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可半点都没有哭丧着脸。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小傻瓜……材料还有多,要不要再来点奶油?”   等蛋糕端上来后,两个人围着盘子齐心协力,没一会儿就把底层的奶油铺匀了。   “你看着点,自己也学学看。”纪南泽在蛋糕上示范怎么挤出一朵奶油玫瑰,然后手把手教着邹途,“我抓你手腕了啊,你别老是往旁边躲。”   “行行行。”邹途后脖子都沁出汗来了,“我不躲,我就是没尝试过,心慌……怕一下把蛋糕弄花了。”   纪南泽在他脸颊边笑了:“说的也是,那你可得竖起耳朵认真学。”   “我一定听学长的。”他笑道,“鞍前马后。”   “谁要你鞍前马后?……对,力道对了,可不能像刚才那样用太大的劲。”   “接下来呢?我该用什么手势?”   “像这样……没错,完成得很好。”他看着快要大功告成的奶油蛋糕,忍不住刮了刮邹途的鼻梁,“要不要现在端给大家去看?”   “我还没准备好。学长,他们外面已经催了?”   他完成最后一个奶油玫瑰,脱下手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邹途看着自己歪七扭八的作品,觉得怎么看都没有纪南泽挤出来的第一个卖相好。但所幸,蛋糕整体的色泽还是相当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味道究竟怎么样。   纪南泽往外面看了一眼,广场上的年轻人等得百无聊赖,甚至无聊到玩起了踢石子儿。   “有点着急了。”   “那行,我赶紧收尾。”   他们端着蛋糕出去,外头等着的山魉组员立刻就围了上来,纷纷向两个人表示了期待。   羽介将蛋糕分成一小块。按照人数和蛋糕的大小来算,每个人能分到的其实不多,但越是在这种拮据的日子里尝到不可多得的甜品,就越是珍惜这段时光。   邹途和纪南泽端着自己分到的小块蛋糕,坐在二楼的一个平台上,相互依偎,注视着烟火在夜空又一次升起。   “蛋糕会不会太甜了?”   “不甜。”   “我记得我后来又加了点糖,味道还是不够吗?”   “是不是因为你在旁边。”   “嗯?”   邹途的耳根红得像要滴血一样,他叉起最后一块,直往嘴里送:“学长在我旁边……什么东西都、都不甜了。”他声音又低下去,整个人都像在发烫。   纪南泽笑了起来,他一只胳膊撑在地上,慢慢凑近他。   “看不出来,我们的小傻瓜也学会逗人开心啦?”   “谁说的,这种东西我才不要学,我只是——唔!”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嘴唇就被温润而柔软的触感堵住了。   睫毛也近在咫尺,轻轻刮着他的脸蛋。这个吻明明很平静,很沉稳也很有力,却每一次呼吸的交缠,每一声鼻子里溢出的呻吟,都像一阵又一阵的起搏器电流,在他的身体,在他的心脏上蹿下跳。   邹途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就快溺死在爱里了。   棉软如丝绒的蛋糕在舌尖静静融化,远处的烟火在一望无际的黑夜里,尽情绽烂。   ***   山魉组的活动还没有结束,在享用完蛋糕以后,他们还有新的活动要忙。   这个活动又卖了关子,羽介说要等到了地点才会告诉他们详细的内容。   “你们确定要拉着手过去?”   临走之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几眼,视线落在他们相连的手掌。   “嗯?”   纪南泽手指动了动,才发现他们从楼上下来之后就一直牵着手,直到蛋糕活动结束也没分开。   他刚对羽介笑了一下,就感觉邹途正试图将手掌抽离。他立马用力捏住他的指头,避免他就这样逃脱。   邹途的耳朵又红了:“学、学长?”   “牵着吧。”纪南泽没搭理他,对着围上来的山魉组成员笑了一下,“我们没理由不牵。毕竟,他是我男朋友。”   下一个活动地点,他们一次性穿越了不少地方,然后来到了希望港的边界。   依旧隔着一面铁丝网,但是这面铁丝网的性质就不同了。   羽介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介绍道。   “你们可都离它远点。这是一面通了高压电的铁丝网,用来防治尸潮从外部大规模入侵,也能防止夜间感染生物的侵袭。看到那边了吗——”他指了指不远处,那是一处楼房塌方,“那里经常会聚集一些丧尸,偶尔才会有一点感染生物作为惊喜。但只要你们把它们引过来,高压电就会好好收拾那些混蛋。”   他招了招手,一个孩子拿上来一个话筒,对着远方喊了几声。几头丧尸很快注意到了这边,它们从废墟里爬了出来,摇摇晃晃的过来了。   “它们可真蠢。”羽介的胳膊在脑后交叠,有些失望地说,“我真想不通,这些智能也就这样的怪物,到底为什么能把我们这些人类逼到这种地步。”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外头。”邹途抱着胳膊,说,“离开希望港,你会遇到数不清的怪物。它们每一个都比你现在见到的丧尸强。”   羽介抿着嘴唇,看向他,眼神有些讶异。过了一会儿,他意义不明地笑了。   “怎么可能。再强大的怪物,希望港只要出动军队,就都不可能幸存。归根结底,只是那些人太没用。居然能被这种东西打倒。”   邹途这下倒是不接话了,他知道,估计从感染爆发的开始,羽介就幸运地进入了希望港,得到了庇护。但对如今还流离在外地其他人而言,每一顿食物都是奢望,每一次安枕都是乞求。他们无时无刻生活在恐惧中,对死亡的敬畏中。   羽介很幸运,但其他人不是,至少,他和学长,都不是。   “来了,要开始了。”   见他不搭理自己,羽介看了看远处的丧尸。他们的行动很缓慢,抵达他们跟前估计还得有一段时间,于是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淡淡地说了一句。   邹途有些疑惑:“什么开始了?”   “大烟花。”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连绵炮火声,将黑夜撕裂半边。一道道火光在半空炸开,纪南泽眯着眼睛,总算看清上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在黑暗的掩护下,他几乎忽略那些带有危险性的黑影。   “这是潜藏在云层里的感染生物,它们是最恐怖的威胁。红外温度议对它们完全无效,但我们有专门的器械,它可以捕捉生物行动轨迹。一旦威胁靠近,我们就会无一例外地射杀它们。”   天空中好几道有翼的影子摔落在废墟里,挣扎了数十下就不动了。   “这就是为什么希望港能在感染初期就一直坚持下来的原因。”羽介说,“但是到了现在,也就是感染的严重爆发期,所有的岗位都要24小时日夜不停的轮岗,才能勉强守住希望港的安宁。”   “看起来大家生活的都很不容易。”   “那当然。”羽介说,“好了,大场面你们也见识过了,现在,我们几个一块做点收尾工作。集会结束以后我再来问问,你们加入山魉组的意向。”   纪南泽话还来不及回答。不远处的废墟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   一道影子从瓦砾下踉跄着爬了出来,每一步都跌跌撞撞的,看起来甚至有点瘦弱。   他一条腿已经有点瘸了,拼命撑着膝盖想往希望港的方向过来。   “啊,对不起。”他看着电网后的人群,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真的很对不起,请、请你们不要走,我真的没有恶意,可以帮帮我吗……”   他们顺着声音惊讶地看过去。发现引来的那些丧尸的并不只是声音,更多的是那个少年模样的人,似乎在注意到他以后,丧尸们被活着的血肉吸引,更加兴奋地朝着少年背后接近了。   丧尸的速度很快,而男孩每一步都踩在不稳的废土,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拜托你们,救救我……”当手电筒的光束打在他脸上的时候,喉咙里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   他咬着满是伤痕的手指,却无法阻止丧尸的逼近。   借着手电筒的光,纪南泽总算看清了那个男孩。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卷卷的,有着一张天使般的面孔,左边的小腿鲜血淋漓。目前还不能确定伤口的情况。   羽介却完全不在乎可能的危险,他向其他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制造出其他的声音吸引丧尸。   “我们得把他弄进来。”   当其他人开始从不同方向以不同方式制造声音后,他给少年指了个方向,要求对方顺着他的手势跟过去。   少年疼得脸都白了,额头上全是汗。还是对着他点点头。   羽介带他来的是电网的一个损口,目前还没有来得及填埋。他就让少年趴下来,匍匐着爬过来,并且告知他铁丝网通了高压电,必须小心不能碰到。   少年听到他这么说以后,嘴唇都吓白了。   其实论他的个头,根本不用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但他还是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将身体放低,贴合在地面上。估计拉扯到了哪儿的伤口,他不由的哭叫一声。可疼痛缓和过一些后,他又咬着牙,拼了命将身体往里拱。   最后,还是他们合力把他拉了进来。   “检查伤口。”纪南泽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立马提醒羽介。   几个人上前到处检查他的身体各处,发现其他地方并没有咬痕,更多的只是摔伤和擦伤。   “要不要送去检验一下?”   “检验什么检验,隔离所那边可麻烦了,尤其是这种小鬼。说不定就得交叉传染病死了。”羽介白了说话那人一眼,“不如我们把他关一会儿,看看几天后有没有变丧尸。要是变了,处理掉就好了。”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腿上的伤口,有些自责。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用。”羽介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于是对他笑了一下,“你要是好了,来加入我们山魉组就行。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是听到枪声过来的,我,我觉得这里有人可以帮我,我和其他人走散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纳里。”他一直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是怯生,“还有,那个……我叫,沈君尧。” 第124章 油灯   他们问了沈君尧很多问题,多数是出于好奇心,比如外面现在到底乱成什么样子,也比如他的同伴。   但沈君尧似乎不会撒谎,以至于问到许多解释不了的问题,他就低下头,支支吾吾。   一看到这里,其他人也不为难他。   “你必须在这里的厂房隔离,第二天我就带你去实验所体检。”羽介对他说,“我来保管钥匙,第二天早上我会来看看你的情况,然后给你带点吃点。”   沈君尧愣了一下,不作别的表态,就是点点头。   纪南泽看着他,忍不住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什么?”   “我在问你。”他用尽量柔和的语气问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沈君尧对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我都可以,没什么忌口的……”然后他又低下头,“对不起,我今天有点累了,其他的事情,能之后再谈吗?我、我想先去休息了。”他求救般看向周围的人,抿紧了嘴唇。   大家见状也不为难他。羽介喊了个信得过的人,让对方带他去隔离观察的房间。   闹剧落幕以后,羽介在他们临走前又问了一遍。   “你们两个,想加入山魉组吗?”   “我还想再考虑一会儿。”纪南泽回答他,“毕竟,在我们还没有接触到其他帮派前,我们不能这么轻易下定论。”   羽介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好吧。”他说,“如果你们没有加入帮派,随时欢迎你们来玩。但如果你们另有效忠,就别来了。”   两人向羽介点头示意后,离开了山魉组的集会地点。   走在长长的石子路上,纪南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回忆着沈君尧的各种反应,隐隐有些担心:“那孩子看上去很怕生,属于拒绝不了别人的类型。是个老好人。如果他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恐怕即使加入山魉组也会被欺负。”   “学长希望我们多关照他一点?”   邹途一下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他摇摇头,仰头看着天空,说,“等确认他没有受到感染再说吧,要不然,有些感情,可真就白白错付了。”   邹途盯着他严肃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他看了一眼时间,提醒道:“我们是不该去买菜了?——我的意思是,晚饭时间要到了。”   “今晚想吃什么?”   “红萝卜丝。”   “那东西切丝很费劲的。”   “我帮你。”邹途凑到他跟前,说,“现在跟着学长,我刀工也越来越好的,今晚看我发挥?”   纪南泽笑着刮了刮他的鼻梁。   “行啊,邹途。你都这么自告奋勇了,我干嘛要拒绝?”   “那学长有什么想吃的?”邹途一边默念着今天晚餐的食材,一边计划着后来的事宜,“我们手头两票刚好够一顿晚餐,明天早上凑合着吃一顿解决……然后明天就去看看布告板上有什么活干。”   纪南泽认真地想了想,说:“想吃番茄蛋包饭了。你看,把洋葱切成丁,再混进米饭一块翻炒,味道真地特别好。”   “蛋包饭?我挺喜欢的,但是不会做啊。我才是初学者啊,学长你就饶了我一回吧。”   “虚心求教,好品质。”纪南泽见三两句话就勾起他的馋虫,当即笑出了声,“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做给你吃。走吧,去买东西去。”   当天晚上一人一份蛋包饭,围着一碟汤汁都成了金黄的胡萝卜丝吃饱喝足。   他们在沙发上亲昵了一小会,依次洗完澡出来,就无事可做,依偎在沙发上。纪南泽一边帮邹途擦干头发,一边熄掉了灯。头发还没擦多久,两个人又亲在了一块。   就在他们按耐不住,快要继续往下做时,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吵嚷。   邹途感到厌烦地扣着他的下巴吻上去,还不等他的手碰到腰腹,那声音又起来了。他们接连尝试了好多次,却都被这声音打扰得没了兴致。   一旁的纪南泽只好笑着帮他梳好头发,等邹途唉声叹气地趴在窗口往下看时,他整个人都有点被震住了。   对面公寓的一楼门前亮着灯。   那倒不是什么楼道灯,因为C区的特殊政策,每到一定时间,全区都会自动断电。而现在,距离规定的断电时候早就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一楼住户的门前堆着一大帮子人,为首的那个提着一盏油灯,正将一间房子的住户往外面赶。   两个人不明所以地对视,又往左邻右舍瞧了一眼。   这么大动静,没一个人出来看看吗?   还不等他疑惑,对面的人堆里,就有某个人注意到了他们。他亮起油灯,提到头顶的位置,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他俩毕竟人生地不熟,就这样缩了回去,关上窗,拉好了窗帘。   邹途对纪南泽眨巴着眼睛:“这是在干什么?”   “是不是羽介之前说的帮派什么的?”纪南泽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清楚原因,“明天去问问他吧?正好……我明天早上做点吃的,给那孩子带过去。”   “学长想给他做什么?”   他翻身上床,邹途还在后面一个劲追问。   纪南泽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两个人在被窝里滚到一块去。   “秘密。”   “那学长明天早上给我做什么?”   “也是秘密。”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可能会记挂一个晚上,一整晚都睡不好。”   “因为我想给你最好的期待。”他抚摸着对方的脸颊,说,“而我永远,永远不会打破你美好的幻想——我想,我会尽我所能,让你美梦成真……所以,晚安。”   “嗯……晚安。”   第二天早晨,邹途从床上起来的时候,纪南泽已经不在原位了。   他刚推开卧室的门,打着哈欠正要向洗漱间走去,一阵食物的香气忽然扑鼻而来。   邹途立马就精神起来了,顿时瞌睡也不打了。等他循着香味快步走过去,就发现桌上已经被捣鼓出两大碗湾仔粥,上边的配料堪称酥脆鲜香,蛋丝摆出了各式花样,香葱的味道整个儿都被调起来了。而炸花生只是单单缀在上层,就让他有些挪不动步子了。   “早上好。”纪南泽站在桌边,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又对他深深一笑,“等你很久了,快点去洗漱。”   邹途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惊讶地发现学长是真的,早餐也是真的。   “想先亲你。”   “不行,先去刷牙。”   “好吧……”   一顿早餐也半推半就的磨完了,纪南泽将事前准备好的热粥装进保温容器里,准备带给还在山魉组的隔离的沈君尧。   他们过去的时候,山魉组的年轻人都还没起床。之前热热闹闹的集会地点,也只有三两个人还在守着。那些人一听他们是昨天一起做了蛋糕,今天早上特地跑来给隔离的那个少年送东西的,也就打着哈欠放他们进去了。   沈君尧在的房间有点破旧,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如厕用的土坑,那坑里都长了不少蛆。好在这两地方分了两个房间,关上门,就权当看不到了。   除了这些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沈君尧这样本该养尊处优的年纪,在这种条件下隔离几天,确实挺受罪的。   他们到房间的时候,沈君尧大概已经醒了。就点了一盏油灯,捧着一本故事书,极有耐心的轻声诵读着。   邹途不太受得了这样的环境,刚进来就开始打喷嚏,然后被纪南泽赶出去了。   纪南泽从他跟前走过,将饭盒交到他手上:“伤口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我没事,伤口恢复得还可以,看上去也没有感染……”他坐在床边上,小心翼翼地接过餐盒,对他的到来表现得手足无措,“啊!您费心了,我、我没事的,您就算不来我也不会有怨言,我、我饿上个一两顿没关系。”   “不用跟我用敬语。”纪南泽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温和地笑了,“别紧张,山魉组的人都很热情,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把你排除在外的——肚子饿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沈君尧将盖子悄悄打开一点,往里面瞧了瞧,闻了闻,不禁赞叹了一声。   他畏缩地看着纪南泽,嘴上有些不好意思。   “我真的……可以吃吗?”   “吃吧,就是给你准备的。”   沈君尧倒是性格内向,在纪南泽的注视下,他连勺子都有些拿不稳。直到纪南泽意识到他的情绪,起身让开了一段距离,他才慢慢恢复到状态,没有先前那样的拘束了。   尝第一口的时候,他的舌头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当他满身的戒备慢慢放下,忽然之间,他的舌头就给出了反馈。   他放下勺子,轻轻掩着嘴。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不是这样的,您的厨艺非常好。”   他拼命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纪南泽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有什么话就说吧,别紧张。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就是……嗯,这个。能教我做吗?”他从牛肉蛋花粥里微微仰起头,脸蛋红扑扑的,“我,我想学。”   “行啊,等你学会了,以后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不是为了照顾自己。”他摇了摇头,像是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对着纪南泽开心地笑了出来,“先生一定会喜欢的!”   “先生?”   “啊……”沈君尧一提到这位不知名的“先生”,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明朗,“先生就是……就是我喜欢的人。”   “那他怎么不在你身边?”   他愣了一下,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莫名开始紧张。   “他有点事情……啊,我和他走散了。所以,所以他不在我身边。”   他低下头,不安地揪着衣角,声音越来越轻。   每当他说谎,或者想要掩盖什么的时候,他总会这样,低着头,不让人看清他的表情。   纪南泽也不在这些事情上多做停留。   “好了,你慢慢吃,我晚上会再来一趟——”   “谢谢你!我、我一定会把餐盒洗干净还给你的!请你放心!”   他看着忽然站起来的沈君尧,笑了起来:“不用这么大声也没事。”   “对不起……”   和纪南泽告别以后,沈君尧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跌坐在了一点也不柔软的床上。   他张开上臂,向后躺倒。   看着头顶满是霉斑的天花板,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多不适合干这事。   这时,他的脖子上爬过一阵冰冷而刺痒的感觉。   一条通身发白的蛇从他的衣襟慢慢爬了出来,小蛇吐着信子,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而他丝毫不在意它的视线,只是小心翼翼托着蛇身,将它平安地放到柔软的枕头上。   他张开双臂,向后躺倒。   然后看着头顶满是霉斑的天花板,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多不适合干这事。   这时,他的脖子上爬过一阵冰冷而刺痒的感觉。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熟悉的蔑视,在他耳畔低低响起,动人得犹如伊甸园的毒蛇。   “我的小鸟崽子,你是不是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一条通身发白的蛇从他的衣襟慢慢爬了出来。   听起来他心情很好,连讲话的口吻都带着一种特殊的煽惑力。   “对不起,先生。我不能引发太大的动乱,请您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可以。”   “啊。”   他没想到对方很快就答应了。   “——那个叫羽介的,有一张很漂亮的脸。”   沈君尧隐隐有些觉察到对方的意图了。   “先生……”   “我想要。我想要新的配偶了。在你专注于找回我子体的这段时间,你可以随便选一个时间,最好把他带离人类的视线。放心,我会给你赏赐的。”冰冷的信子擦过他的脸颊,“毕竟,能得到我的爱的,只有你,我亲爱的小鸟崽。”   “……先生,我知道了。”沈君尧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将小白蛇放到了柔软的枕头上,“时候不早了,请您先休息吧。” 第125章 实验所   具体的隔离期限,在羽介亲自检查过沈君尧身体状况以后就作废了。   “他怎么样?”纪南泽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等着羽介的回应。   “身上都是一些细小的伤口,上了药之后会好很多。应该没有感染病毒。”   “那就好。”纪南泽松了口气,“他来的时候,确实挺蹊跷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感染者想混进来。”   沈君尧抬头看他一眼,声音很轻:“不会的……我不会这样的。”   邹途看着羽介往对方小腿的伤口缠绷带,手法利落又娴熟,有些惊讶。   “你懂医?”   “你们都是新来的,要学习的可多了。”羽介没回头,说,“我上过相关方面的课。”   “医学生?”   “怎么可能,我连高中都没读完呢。”羽介扑哧一下笑出声,“希望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开设两个星期的学习班,这样救可以帮助没有经验的公民取得谋生的能力。”他说,“要是真的想在这里好好活下去,靠的可是本事。”   邹途有些不敢置信:“希望港还开设教育班?”   “现在人手稀缺,耗损远比补充的量大。”羽介蹲在地上,很快固定好了绷带,“尤其是医疗方面和体能方面的人才,现在基本上都被政府召集过去了。所以,对希望港来说,这样的人才简直难能可贵。一般来说,只要学习了相关知识,一般都能得到工作机会。”   “说到政府召集人手……”纪南泽下意识往邹途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了下去,“我们昨晚见到有人敲门,还把人拖走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半夜?”羽介想了想,好像不怎么意外,“那个啊,估计是实验所那块的事情了。听说他们好像发现了几个感染生物的大型巢穴,估计在组建几个突击队。不过,具体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纪南泽陷入了沉思。   “行,包扎好了。喂,你现在可别乱走啊。”   “……谢谢你。”   羽介看着怯生生地沈君尧,向他友好地伸出手。   “欢迎来到山魉组,我们的宗旨就是——没有宗旨。”   沈君尧本就心怀感激,稀里糊涂就答应他了。   他发给了沈君尧一顶鸭舌帽,试图用两个小时教会他如何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街头涂鸦。   尝试了几次之后,羽介总算放弃了。他喊来纪南泽和邹途,向他们说明了大概情况,四个人一人一瓶饮料,歇在废楼边,一边眺望远处的风景,一边谈谈沈君尧的事。   “我觉得他不适合做一个坏孩子。”羽介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我让他去偷一个老乞丐的钱包,他居然跟对方说对不起,甚至把我好心给他的粮票都给了对方!我很怀疑,他以前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纪南泽看了看边上抱着可乐瓶的沈君尧,很是温柔地笑了。   “我也这么觉得。他看上去……是个好孩子,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你直觉准吗?”   “还行吧,关键时候救过自己一命。”   “那就是准。”   纪南泽忍不住笑了:“你怎么推断出来的?”   “既然你的直觉都能救自己的命,那它绝对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一回,他没有回答。   因为有的时候,他的直觉根本不起什么作用。比如,伽西镇的孩子们。他从来没有想过,其实连孩子,都不值得相信。   羽介见他不说话,就将目标放在旁边的邹途身上,问道:“那这位大哥呢?你感觉他怎么样?”   邹途喝了一口可乐,望着天空,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有点单纯。不好。”   羽介有点困惑:“单纯不好吗?”   “单纯的人,在这种特殊时期根本生活不下去。人们通常会第一个抛弃他们,毕竟,背叛这些人又没有代价。”他说,“我倒不是讨厌单纯的人,我只是觉得,这个时代不适合他——学长觉得呢?”   “你说的我当然同意。”   “说的也对。像他这个样子,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被坑蒙拐骗了?”羽介斜过眼睛,刚瞄到身旁的沈君尧,就看到他被自己吓一跳的样子,高兴地笑出了声,“好了,你怎么跟只小麻雀一样,才离你多近啊,就敢着要飞走?”   “我……我不是。”   “好了好了,别说了。让他们两位带你去实验所做体检吧。”羽介对纪南泽努了努下巴,“刚好,你们俩是不是也得拿体检报告来着?顺道去看看实验所的情况。”   “是得去看看。”邹途说,“要不然哪天大半夜,真的被实验所的人拖出去了。”   沈君尧听着他们一人一句,却始终低着头。他似乎想要拒绝,但总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我知道了。请带我过去。”   “不可以总是用‘请’,你太内向了,我们会不好意思的。”   “好、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羽介抓着头发,一脸烦躁:“啊!你这孩子真是的!不要再这样了!”   “不好意思……”他又低下头,用只有羽介听得到的声音说,“晚上的时候,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能陪我去到处看看吗?我还不熟悉这里……”   羽介对他笑道。   “可以啊。”   C区实验所。   疾控中心和生态管理所在希望港基本划分在一个部门,所以两个机构的建筑也基本是通用的。   样本被送到A区最高试验所,而其他区域的实验所基本用来核查感染情况报告。   一般来说,感染的爆发时间在二十四小时内,没有特别需要观察的地方。但希望港方面还是认为,感染原因不明,黏菌反应特异,不能以一般经验来衡量留观的标准,于是,疾控中心联合实验所,对进入希望港的民众采取集中体检措施。   生态管理实验室位于C区北部,大厅的地板风格是棋牌状的黑白间隔色,规模很大,墙上挂有一些展示用的海报和显示屏。   缴费区没什么人烟,多数都是坐在长椅上等待体检报告的人。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内部人员在里面走走停停,却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   他们刚来实验所的时候,就有指引人员带领他们进行熟悉相关器械,只不过报告需要三天以后才能拿到。这一次也不例外,来接引他们的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女性。   “你们好,是……沈君尧和同行者吗?”她看了看手里的板子,念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你们已经预约了罗主任,时间刚刚好。跟我一起上去吧。”   “已经预约了?”纪南泽有些诧异,“是羽介预约的吗?”   “抱歉。”女性领着他们上楼,背对着他说道,“我们这里一般不透露预约人姓名的。也许是你们的哪位朋友预约的。”   沈君尧跟在他们身后,头压得低低的,看上去非常不安。   “你还好吗?”邹途忍不住问了他一声,“别紧张,体检可能会抽血,但不会弄疼你的。”   他的肩膀缩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没关系,我、我没关系的……”   到了二楼拐角处,左手第四间办公室,就是事前和罗主任预约的体检地点了。   女性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进来。”   “罗主任。”她把三个人领进屋子,向办公桌后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示意沈君尧上前去,“这位就是之前和您预约过体检的沈君尧,这两位是他的随行人员,身份也确认过了。都是体检报告预先通过的人员。”   “行,你下去吧。”   罗主任结束一个签名,将文件堆在一边。脱下鼻梁上的细边眼镜,将头抬了起来。   他很年轻,五官相当好看,属于越看越好看的类型。披了一身干净的白大褂,整个人的气场却说不出的强烈。   他在三个人脸上细细地端详过去,只是在纪南泽脸上稍作停留,就很快失去兴趣一样移开了。   邹途偶然间瞄见沈君尧一直强忍着不去偷瞄对方。   沈君尧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地笑着。他看上去紧张到了极点,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都没冒出来。   “沈君尧。”罗主任拿起一张空白报告单,他的腕骨非常突出,能看出指节修长有力。   隔着一张凳子,他将报告递给他:“别愣着了,这是你的体检表。坐下,填好。”   说完他递过去一支笔,随意交代了几句救低下头,开始在一堆文件里忙活。   “好、好的!”听罗主任这么一说,沈君尧立马跑上前去。   他双手接过单子,又从他手里毕恭毕敬地接过笔,眨着眼睛问道。   “那个、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   罗主任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转向纪南泽和邹途。   “接下来可是很私人的检查。”他十指交叉,面上的笑容相当温婉,“两位,你们可以暂且回避吗?”   “君尧,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纪南泽有些担心地蹲下身,看着椅子上的少年。   “我没事的!”他情绪激动地晃动身子,仰着头对两人笑了一下,“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没事的。谢谢你们关心……”   “那好,明天见。”   纪南泽拍了拍他的脑袋,向罗主任点头示意。他站起身,拉着邹途向门外走去。   走出体检室后,纪南泽刚想带上了门,就看到罗主任对他报以微笑。   “后会有期。”   罗主任说。   他愣了一下。   “后会……有期。”   背靠着体检室的门,纪南泽从先前压抑的氛围里松了口气,他望着墙壁上的挂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学长有没有觉得,沈君尧那小子好像忽然变开朗了?”   “应该不是你的错觉,我能感觉到。他和我们在一块不自在。”   “行了。”邹途拍拍他的后背,“别伤心,我们现在得向实验所的员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了。”   他们本想回到前台,跟前台的小姑娘咨询一下状况。   只不过,这实验所占地面积实在太大,每一座楼梯通往不同的区域,他们根本找不到回去的楼梯。   当他们稀里糊涂往下走,试图找寻标志物时,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最底层。   纪南泽看着楼道里的摄像头:“不能乱闯了,这里估计是非常重要的楼层。”   “那怎么办?找个人问路?但这一路下来也没遇上什么能问路的人啊。”   “你等着,我出去看看。”他想了想,还是没辙。   刚想伸手推开楼梯间的门,缝里就出现一张冷冰冰的脸。   那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声音冷冷的。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26章 会议   “我们迷路了,很抱歉,我们只是想……”   “这不重要。”听到他们的话以后,女孩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狠狠地瞪着他们,很不友善地说,“滚开。”   “你在对谁说话?”   邹途眉头皱了起来,他一步上前,却被前头的纪南泽拦住了。   “你们是C区公民吗?”女孩见他上前,态度更是恶劣,“我让你们滚在,别在这里挡路,从哪儿来滚回哪里去。”   她估计是娇纵惯了,对面的人一不给她好脸色,她能十倍百倍地骂出来。   邹途被她整得火冒三丈。   “是又怎么了?”   “证明你们没有价值。”她冷哼道,“只是白白浪费基地的口粮。就那点体力活,随便找点人都能来干,你们这样还敢享受基地的待遇?还敢对我口出狂言?”   “无论你如何认为,我和他都没有冒犯你的意思。”纪南泽平静地说,“如果你尽兴了,能给我们指条回去的路吗?”   女孩翻了个白眼。   【够了,让他们过来。】   忽然,她的耳机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纪南泽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游国豪?   他怎么在这里……   女孩愣了一下,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我知道了。”她一脚踢开门,转过身,满是怒气的往前走了几步。见他们还没跟上,立马扭过头,大叫起来,“磨蹭什么?还不赶快跟上……所以说我不喜欢C区的人,哼,一会儿有你们好果子吃。”   “她应该是B区公民。”纪南泽跟在后面,似乎只是在分析女孩刚才的行为,“看来不同区域的公民之间也存在歧视现象。”   “该死,她刚才的态度——要不是她年纪小,我可能已经揍到她脸上了。”   “放轻松,平常心。即使她不喜欢C区,但每个区域的存在都是有必要的。她还小,很难明白这一点。”他说,“有时候,生活靠的不只是科技和先进的大脑。”   “她喊你滚。”邹途满脸不情愿。   “你因为这个生气?”   “为什么不气?”他紧紧皱着眉头,“你就问了个路,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乖,不气,这种程度你都生气,一会儿见到游国豪岂不是要气晕过去?你啊,就当遇上小型犬了吧。”   这一层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锁上的房门。门上也不挂牌子,就更搞不清楚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这条米黄色的走廊走了没多久,一间大型玻璃门的房子就到了右手边。   透过玻璃直直看过去,会发现房子里是标准的会议室格局,相当宽敞明亮。一张红木长桌,茶盏摆的整整齐齐,沙发椅正对墙上的投屏。   一屋子一共二十多个人,看上去都上年纪了,应该是希望港的高层人员。   看到女孩把他们一路领过来,那些好奇的、傲慢的眼神聚集在了邹途身上。   唯一的熟面孔,就是魏先生和游国豪。   “老游,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实验体?”一个白头发老人挑着眉头,漫不经心的将香烟按在烟灰缸里,“他身上这些部件,真的这么管用?”他上下打量着邹途,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要是易先生好奇,试一下不就行了?”游国豪笑着说,“我是听说,前些日子易先生肺部的旧疾又犯了,正好……”   纪南泽皱起眉头,他显然不太喜欢这个玩笑。但碍于场合,他没有当即发作。   “坐。”魏先生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俩找空位置坐下。   “老魏,认识?”一个中年人好奇地看着他们,“既然是老游带来的年轻人,又认识老魏,那估计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啊。”   “什么人才不人才的……”带他们过来的小姑娘嘴里嘟囔着,“没本事就是没本事。”   魏先生朝他们点了点头,说。   “两个孩子之前协助搜索队取回了样本,他们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他似乎想到什么,在两个人之间看了几眼,“……也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这样啊。”刚才问话的中年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他十指交叉,说,“既然魏先生都难得称赞,想必接下来的布署计划,我们也可以让他们加入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眼里满是讽刺。   “他们当然需要参与。”游国豪说,“我答应过他们,会告诉他们关于血清的一切。”   那人嗤笑一声:“那你可真是被小鬼耍得团团转?”   “除了血清,我还需要知道样本的事。”纪南泽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讥讽,他说,“为什么要拿宋海英做实验?取回感染样本,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告诉过你,宋海英也是黏菌的接种者之一。但她的尸体没有被处理掉,在实验失败后,她被邹献忠冷冻起来,到处寻找解决的办法。也就是在他六神无主的这段期间,实验所的叛乱也随之爆发了。我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宋海英,机械解冻后,我发现她的体内,存在有大量恢复活性的黏菌。这是我们离零号病人最近的一次。”   他说的很轻巧。   纪南泽环顾在座的其他人,除了一言不发的魏先生和个别几个人,其他人都对他的内容爱答不理。   这些人,也许已经清楚知道游国豪的所作所为了。   “我本想将她的遗体送往中央研究所,进行进一步研究。很可惜,船在半途失事了,我不得不怀疑这就是零号病人的杰作。”   “为什么要让邹途去。”纪南泽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地说,“为什么你甚至都不愿意告诉他一声,那底下的就是他母亲?”   “他需要知道这些吗?”游国豪笑了起来,反问道,“南泽,难道你认为一株黏菌需要知道,自己在打开棺材的一刻,就注定要和这具身体的母亲分别?你以为他需要这种感情吗?”   纪南泽一把拦住气得要冲上前的邹途。   他知道现在这个局面,引起别人的反感对他们没有好处。   “你对自己的立场抱有坚定的决心,游国豪。”他颔首道,“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你,你这愚蠢到极点的傲慢,以及今天能活着坐在这里的功绩都是拜谁所赐。”纪南泽盯着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告辞了。”   “如果你现在离开这个门,我立刻就命人杀了你的朋友。我会把你们软禁在实验所,抽干邹途的最后一滴血。或者,让你们滚出希望港,永远都没办法回到正常的生活。”   游国豪在背后威胁道。   “那你就试试看。还有你,把你的嘴闭上!”纪南泽猛然转过头,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我让你试试看,游国豪!”他看着处变不惊的游国豪,冷笑了起来,“我真想让你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别在别人的背后放冷枪。可你永远也做不到,我看,这辈子都不可能了。真是活该……”   一旁嘟嘟囔囔的小姑娘吓得尖叫一声,当即就不敢说话了。   游国豪眯起眼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活该邹献忠直到死都没把你放在眼里。”   “……还真是不讨人喜欢的脾气。”游国豪端起茶盏,静静地啜了一口。   “不用你说。”说着,他拉起邹途转身就要离开。   “留步。”   这一次在他们身后发话的是魏先生。   纪南泽不得不转过了头。   “这么说来,我确实还有一声谢意没有给到魏先生。因为样本和游国豪的隐瞒,我们并肩作战,最终在顾长风的牺牲下,魏先生成功带领我们安全抵达希望港。对此,我非常感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事吗,魏先生?”   “我希望你们留下,听听之后的计划。”他顿了顿,说,“关于,世界联合反击战的详细计划……我认为你们很有潜质,也很有勇气。不要为了游国豪那种人和自己的未来过不去,在座的所有人,即使你们可能不喜欢他们,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帮助这个世界恢复正轨。”   “我需要血清。”   他没有急着答应。   魏先生说:“可以。会议结束之后,我会命人送给你们。”   他不顾游国豪蹙紧的眉头,继续道:“还需要什么别的吗?”   “一旦遇到危险,我们会选择随时撤回。我们拒绝执行危险系数过高的任务。”   “这个条件,我没办法答应你。”魏先生想了想,“我们面对的是丧尸,是感染生物,以及它们的首领。所有的危险都是未知的。”   “这样……我希望,在接下来的配合中,我们能得到选择的权利。”   魏先生叹了口气,点点头。   “一旦出现任何情况,我都希望得到提前的告知。”   “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没有问题了。”   纪南泽神色凝重的向他点了点头。   “魏先生,你不该向他保证那么多。”游国豪咬了咬牙,“为了人类福祉牺牲有什么不对?你们这些享受过社会福利的年轻人,难道不应该做出贡献吗?”   “好了,别和这些小孩子一般见识。”易先生似乎有些听烦了,催促道,“他们又没有什么奉献精神。怎么还不进入主题?”   邹途越听两个人说话心里越窝火,他快要忍不住发作的时候,被纪南泽一把拦住。   “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他们根本看不起我们。”   “这很正常。”纪南泽见怪不怪,“他们这些人,通常居功自傲,目中无人。而那些被要求做出贡献的年轻人,往往只是他们棋盘上一颗的棋子。要是失败,就是棋子的能力问题。要是成功,就是他们教导有方,和战争是一个道理。卖命的人,到了最后,往往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第127章 巢穴   他们落座后,其中一个人开始向他们说明局势。   “短短一周内,零号病人先后攻陷了十七个基地。现代兵器对他而言,很难有赵家的余地,所以军队或军用武器的正面冲突不可取。”他说,“目前,政府将三处高感染地区列入我们的打击范围,这三处很可能都曾是零号病人的巢穴。”   “巢穴?”纪南泽有些不解,“是他分裂过的地点吗?”   “不,远比这还要危险。”那人看着他,说,“他从孵化的一刻起,就处在异常的发情期。他会尽可能找寻符合标准的配偶,将自己的卵囊产到人体当中。”他按下手里的遥控器,投屏上出现了几张没打马赛克的照片。   那应该是一处巢穴。看上去有着地下设施的基本结构,但是内壁已经被鲜红的血肉完全覆盖。上边倒吊下来几具尸体,鲜血淋漓。   尸体的皮肤下有不规则肿胀,将皮肤撑得几乎透明。   他调整照片像素,将画面放大到其中一具尸体的眼眶处。   “产卵的地点基本都是血管,内脏,活着这样容易生长昆虫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直观看到那些卵囊的存在。”   它们是完全晶莹的,像是某种小型的蛇卵。黑色的胚胎只裹着一层薄薄的外壁,看上去异乎寻常的恶心。   “这些卵,你们有头绪了吗?”   纪南泽身体往后撤了一点,与那张恐怖的照片拉开些许距离。   “很难。脱离了寄生体之后,它们很快就死去了。我们从中唯一提取出来的,就是与零号病人相似的高浓度黏菌液体,不过,在取回实验室后,它们不仅失去了活性,还成为了非常普通的蛋白质污染物。”   邹途皱着眉头,将椅子拉近一点:“他建立了多少像这样的巢穴?”   “六十四处。感染爆发至今仅几个月,巢穴的生成就比我们原先预想的还要多。”说话的那人也眉头紧锁,“我们接到政府的指令,让我们配合部队,尽快清理责任范围内的巢穴。避免这些蛇卵孵化。”   “贸然进入会很危险。”魏先生在这里解释道,“因此,我们第一时间派遣的不是军队,而是放飞无人机和远程导弹锁定。可是很遗憾,这依旧没有对巢穴构成威胁。”   纪南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怎么回事?”   “希望港最初拟定的计划是利用无人机深入排摸,根据无人机最后发回的画面来看,每一处巢穴周围都有数不清的感染生物,以及大量丧尸的活动痕迹。考虑到这些高浓度地区根本不存在幸存者,我们实施了导弹打击。”   “但都失败了。”游国豪补充道,“因为零号病人和他的蛇卵带有一种特殊的磁场,这种磁场很特别。它能在导弹进入轨道的一瞬间触发引信,导弹会在半空中被击落或炸毁。任何设施都无法靠近磁场的中心,因此,希望港只能凭借人力。当然,牺牲很大。”   游国豪向最开始发言的人抬抬下巴,示意他放出之后的相片。   照片里,那些断肢残躯连整个画面都装不下了,血在尸堆底下几乎流成河。   “我们原定的计划是优先剿灭Y区的巢穴,但我们的人伤亡惨重。即使配备了最先进的武器,甚至连喷火器都装备了,还是没办法避免感染生物的全面侵袭。”游国豪说,“但我们必须进入巢穴,也必须将它摧毁。否则……你们能想象里面究竟会孵化出什么样的生物吗?”   “但希望港没有找到合适的应对策略。”纪南泽看着他,“所以你才想到了宋海英?想到她能成为所谓的样本?”   “是的。”游国豪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样本是计划的关键。可是零号病人显然想到了这一步,他找准机会袭击了科研船,将样本沉入海底,致使黏菌对地球生态大肆破坏,而这,几乎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如果样本真的对他具有威胁,他会想方设法找回它。”纪南泽沉思着,“他不会给我们任何反击的机会……”   “样本内的菌液是用来制造血清的,这种血清比从邹途血管里提取到的还要有效。它可以在短时间内削减生物的感染浓度。”   “多久。”   “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之后会怎么样?”   “感染生物会自行恢复。”游国豪说,“但血清非常,非常珍贵。样本中只提取出了五支。”   “六十四个巢穴,五支血清。并且最好在十五分钟内清理完一整个巢穴?”纪南泽有些惊讶,“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这五支,是拿来对付零号病人的。”他说,“对于巢穴,我们只能延缓它的发展。因为,它们的数量在各地增多。如果不从源头遏制,地上的世界很快就要被孵化出来的生物占领。”   “你想怎么做?”   “我们与自由之声大厦取得了联系。他们的领袖称,大厦内部收留了近千人的民众。但他们没有什么劳动能力,不能为大厦提供任何保证。因此,他愿意将这些人作为诱饵,吸引零号病人到达大厦内部,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可能杀死他的机会。”   “你让那些人在无知中死去?”纪南泽皱起眉头。   “人们都要为世界的命运负责,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才应该对此负责,游国豪。黏菌是从你的实验室泄露的,他们应该追究你的责任。”   “是的,但是样本的数据在我手上。你可以认为我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我也是你们为数不多的希望。”他笑了笑,看起来不以为意,“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手染鲜血……别忘了,零号病人的血样可是拯救邹途唯一的机会。”   “你真是……”纪南泽咬牙看着他。   他不想答应,他不想答应游国豪。   可是如果他什么都不去做,邹途的命运就是必然的。   感染会慢慢地杀死他,会慢慢把他变成怪物。   想要拯救邹途,想要将世界扳回正轨,代价就只有……牺牲那么多人。   甚至,还不一定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们可以慢慢考虑,但大部队已经向着三处巢穴进军了。”魏先生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等你们想通了,再来实验所找我们吧。我先走了。”他站起身,仿佛并不喜欢会议室内部的氛围,推门离开了。   “告辞。”   纪南泽拉过邹途,转身就要走。   “别忘了你的血清。”游国豪在背后说了一句,“这是魏先生提出的要求。”他招了招手,旁边的女孩就不情不愿地打开黑色箱子,取出三支血清,递给了纪南泽。   他只是接过:“还有的呢?”   女孩之前被他凶了一通,心里不情愿。   “没了,给的够多了。还不满足?”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纪南泽冷冷地看着她。   女孩被他瞪得抖了一下,嘴上还是不服输。   “那你别拿了,还给我们,本来就是我们好心给你们的……”   “够了。放他们走。”游国豪见邹途差点动手,当场喝住了女孩,“其他的血清,我们需要冷冻储存,避免发生细胞死亡的意外。这三支,够你们用上一年的了。”   纪南泽拉着邹途,二话不说走出了会议室大门。   “学长,我们接下来去哪儿?”邹途看他一直不愿回头,忍不住出声问道,“要不要去布告板上看看。”   “不去了。”他咬牙切齿,“明天一早,他们就会想方设法让我们参加巢穴的讨伐计划,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他们才是基地的主人,对于不愿配合的客人,他们有很多种手段。   他现在拒绝,也只是缓兵之计。   要想办法离开希望港吗?他攥紧口袋里的血清,只有三支。就和游国豪说的一样,他们只有一年的时间。   而这一年时间,这个世界将毫无疑问走向末路。   “学长,要不……放弃我吧。”   “你说什么?”纪南泽猛地回头,像是被他激怒了。   邹途迎上他的目光,可他又有些不能接受现在的局面。只好将头转向墙上的壁画。   “黏菌正在我的身体里到处蔓延,无论使用多少支血清,也只是强行延缓它的感染速度。最终,我都必须迎来这一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眸子温情柔软,眼睛深处却全是哀伤,“不要为了我做这么多,学长。我和你的结局,也许很早以前就注定了。”   “我们之间,不存在所谓的‘结局’。”他定定地看着对方,说,“游国豪说,零号病人的血样分析可以救你。他可以研制出一支完全瓦解你体内黏菌的血清。”   邹途忍不住看着他:“你相信他?”   “我不信。”他眼睫微垂,“但那是你活下来唯一的机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要把你置之险境,我宁可不要这个机会。学长,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一个基地,好不容易拥有一间属于我们的小房子,我们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畅谈过去和未来。我们一路上受了多少苦,到头来,为什么不好好享受现在的一切呢?”   “你要陪着我三年?”   他点了点头,抓起纪南泽的手指就吻了上去:“三年。”   “三年以后呢?”   “没有想过。”额头贴着指节,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我不知道三年以后的自己会怎么样。”   “没有对不起,也没有什么不知道。至少,你不应该什么都没想。”纪南泽看着他,眼神哀痛,“如果你真的,为了我的安全连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如果你的爱只有短短三年,而不是一辈子。你就不该在一开始来招惹我。你就不该……让我喜欢上你。”   “对不起……”   “不要和我道歉。”   “我……”   “不是你的错。”他说,“你只是,还没有长大。”   你只是,怕我离你而去。   可是,一直以来你都没有想过,我也怕你弃我而去。 第128章 天堂岛   根据指示离开生态所后,他们在C区漫无目的地晃悠,直到傍晚来临。   距离宵禁还有两个多小时,他们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建筑的样式很老旧,水管上都是锈斑和油渍,不远处的箱子里还散发出一股臭味。   这里人来人往,充斥着一种古老的职业,充斥着陌生的嘴唇和大腿,也充斥着古怪的欲望。   落地玻璃里清晰地映出那些互相接吻的人,他们交叠,他们情意绵绵,也有绕着一根钢管搔首弄姿的舞者,底下的人起着哄,将全场的气氛推向巅峰。   魔球灯将舞台、室内、座椅与吧台过成任何颜色,人们的身躯扭得仿佛渴水而热汗涔涔。   ——Paradise Island   一个酒吧。   邹途仰头看着紫色和蓝色来回切换的霓虹灯,又看了看守在门口,走上前来勾他手腕的女人,当即就往纪南泽身后退了半步。   “别碰我。”   纪南泽似乎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可笑。   “要不要去喝点酒。”他拒绝女人上前,并向她礼貌地笑了一下,“羽介私底下告诉我过。希望港没有什么买酒的地方,要是真的想喝点便宜的东西,就得来这里了。”   邹途眉头都皱起来了:“这种地方?免了吧。”   “你想去哪儿?想回家吗。”   “想。”他看着纪南泽,小心翼翼的,“现在不回去……也没事,学长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他把头转回去。   “没有。”   “你就是有。”他咬紧了嘴唇,“我以后再也不会说那种话了,真的不会了。”   “……唉,让我喝几杯吧,我的右眼皮在跳。”纪南泽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好吗。”   当辛辣的酒精润过舌苔和粘膜,他感觉整个喉管都被点燃,他知道人们为什么会来选择这里寻欢作乐,或是借酒消愁了。一些东西总有它的道理。   现在,那些震耳欲聋的噪音以及狂热而公开的行为正向他揭示一切。   藏在皮肤底下,藏在肌肉深处,藏在鼓动的心窝里的火。   他看着一旁眼神湿润的邹途,几杯龙舌兰下去,他脸颊酡红,隐隐生出些倦意了。   “要不要尝尝看?”他把自己的酒杯推过去,杜松子酒在杯底漾出一层沉淀。   “不行了,我想睡觉。”   邹途趴在桌上,不情愿地看着那杯送上门来的酒。   眼神昏昏沉沉地飘到纪南泽身上的时候,又变得格外兴奋和柔软。   “你还生气吗?”   “我说过,不要再提这个问题了。”   “我如果喝了,学长还会生我的气吗?”   他一只手撑在脸上,顿时就留下红红的指印。   纪南泽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看你表现。”   “我喝。”   他一把夺过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你还生我的气吗?”   “有一点。”   他转头对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再来一杯。”   服务生立马就给他满上。   邹途晃荡着酒液,闭上眼睛蒙头喝光。   他擦掉嘴巴边的液体,身体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他软软地趴在吧台上,双腿像是高兴一样来回晃动。   “别喝多了。”纪南泽忍不住提醒他,“酒精代谢很慢的。”   “能让你原谅我,比什么都重要。”他眨巴着眼睛,忍不住发出些讨好的鼻音来,“学长,现在还生气吗?”   “只有一点点了。”   “我还要喝。”他没力气爬起来,只好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   服务生也立刻满足了他的需求。   当他喝完手头的一杯酒,直接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咳咳……还、还生气吗?”   “让我想想……还是有一点点。”   邹途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那我要怎么做?”   “让我想想。”   “好。”   他给意识模糊的邹途披上外套,说:“跟我说说实话吧。”   “好……都听你的……”   “你能记起自己受过多少次伤吗?从我们在学校相遇,直到现在。”   邹途眨了眨眼睛:“南山大街的时候……”   “第一次,是在繁华街。你被人打破了头,那一次,我真的以为你快死了,你在发烧,你在说我听不懂的胡话。当时我并不知道你的伤口这么快痊愈,也是有代价的。”纪南泽没有看他,又点了一杯酒,自己默默地喝了起来,“第二次,在步行街。你被丧尸撕咬得不成样子,我拼了命想去救你,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想。我只知道你快死了,我只知道那时候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好了,绝不会放任你孤单的死去。”   “在地下巢穴的时候,你受过多少伤,你数过吗?”   邹途低着头,咽了口唾沫。   他回答不出来。   纪南泽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出来。   “七次?”   “这只是最低数字。据我所知的最低数字。你现在,还有几次?”   邹途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告诉我。”   “……十一次。”   纪南泽没有再看他,而是将头转了过去,忽然笑出了声。   “你看,我什么都记得。”他说,“你却连自己受过多少伤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那是留在你自己身上的伤痕,你却还没有我记得清楚。你连自己都不喜欢,又怎么能说喜欢我?”   “不是的,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邹途。”   “怎、怎么了?”   他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喜欢我吗?”   “喜欢。”邹途重重地点点头,“喜欢。喜欢。学长,我喜欢你。”   “为什么要这么多声。”   “因为……因为‘好喜欢你’太长了,我会咬到舌头。”   “真的?”   他拼命点头,眼皮却好几次要耷拉下来:“真的,我喝醉了。好想睡觉。”   下巴被手指捏住,纪南泽的瞳孔近在咫尺。   他们在光怪陆离的灯光里静静对视。   “让我看。”   “要看什么?”   “看看你要怎么咬到舌头……”   呼吸。   碾压。   睫毛。   触摸。   皮肤。   轻啮。   吻。   炙烈如火。   ***   大概亲完之后,邹途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纪南泽就坐在原位,一边拒绝其他人的搭讪,一边思考着之后的事情。   一方面,零号病人确实是必须处理的一大祸患,他会随着时间分裂得更加强大,很显然,他们暂时还无法脱离游国豪的帮助。但另一方面,他并不想和游国豪合作,顾长风就是前车之鉴。   即使现在,海森的心理状况还是不容乐观。   他心不在焉地转着酒杯,却一口未动。   “不合口?”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他面前,他手上全是颜色各异的宝石戒指。西装革履的男人拉开他旁边的座位,“我请。”   “抱歉,我有伴了。”   “没关系,你不是我的菜。”   对方笑着晃了晃杯中酒,看向一旁的邹途。   “他看起来喝醉了。你一个人能带他回去吗?”   纪南泽忍不住抬头关注对方。   是罗主任。   对方眯着眼睛,就像一只傲慢而无礼的猫。   “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脱下眼镜,将镜角折好,搁到桌上:“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声。”   “什么?”   “别高兴的太早。”   他十指交叉,垫在下巴底下。   从他侧脸紧绷的角度,纪南泽又莫名感受到一种熟悉的,让他毛骨悚然的寒意。   “你什么意思?”他当即就想抽身离开。   罗主任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一时之间难以挣脱。   “字面意思。”他向着纪南泽,低低地笑了起来,“希望港把所有的兵力调派到了巢穴,真不错,人类总是会被表面的事物吸引,却总是在棋局上小看他们的对手。你猜,他们现在最薄弱,最容易攻陷的地方在哪儿?”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在会议室的谈话内容?   纪南泽头皮有些发麻,拼命挣脱了一下。   罗主任的手几乎没有体温,他感觉很不好,而且是相当不好。   他似乎并不介意纪南泽强烈的反抗,嘴角依旧挑起玩味的笑容。   “他们以为我会坐以待毙,以为我会被动地接受一切?错了,大错特错。那些可怜的,自以为是的傻瓜。”他屈起食指,冰冷的触感轻轻擦过纪南泽脸颊上的伤痕,“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敌人,早就像瘟疫一样在人类内部渗透,在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种需要,扎根下来……”   “零号病人?!”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鸡皮疙瘩顿时就起了一身。险些从座椅上摔下去。   “安分点。”   罗主任死死按住他的手背。他似乎开始对纪南泽的反应很不满。   他威胁般张开嘴,竟从口腔深处探出一个雪白的蛇头,那蛇的体型很小,眼睛是金色的。正向着他嘶嘶叫唤着,吐出血红的信子。   “人类的头颅是很温暖的地方,柔软,富有养分,但它依旧没办法避免细胞的死亡。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吗,南泽?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么多吗?”   “——因为我要爬进你的脑子里,我要在里面做窝,我要用你的身体找回我心爱的子体。当你知道一切,你就有心理准备了。你就不会尖叫,就不会制造出一些我不喜欢的噪音。”   他一只手捏住纪南泽的下巴,另一只手几乎完全压制住他的身体。   白蛇缓慢蠕动着,舒张着细薄的鳞片,上面还黏着鼻部和脑部的粘液。它从筛骨深处的神经孔一寸一寸爬了出来。随着蛇身与大脑完全抽离,罗主任的脖颈诡异地歪向一旁,可他受伤的力道没有放松分毫。   他不能动,一动也不能动。 第129章 冷冻室   女孩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伤心地抹眼泪。   她没想到今天会议一结束,他就被上级罚来打扫卫生。理由居然是她对两个C区的人出言不逊。   她不甘心。   哭了没一会儿,她忽然感觉一道阴影投在了自己胳膊上。   她啜泣着收回双腿,避免挡着别人的路。   但是那人没有走开的意思。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对方。   那是一张她上午见过的脸,白头发的那个。   “需要帮助吗?”   对方此刻满脸笑意,向她递来一张纸巾。   “滚开!”她恶狠狠地打开他的手,“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被罚了……我才会留到这么晚……”   “我可以送你回家。”‘纪南泽’盯着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无礼,“你的脸真可爱。”   “什么?”   “我能凑近看看吗?”   女孩怒瞪着他:“给我滚开!”   他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真遗憾。你本来有机会的。”   “你脑子有问题吗?”   “别这么说。你的上级交给我一些事情,让我特地来通知你一声。”   “真的?……等等。为什么他不亲自来找我?”   “在你犯了错误之后,你以为自己还能光荣复职?”‘纪南泽’感到可笑一样戏谑地望着她,“好了,他想再确认一次样本的活性状态。带我过去。”   “怎么,他让你过来嘲笑我,居然没告诉你具体位置?还有,你的办理手续呢?”   “凭他对我单方面的合作邀请,你认为还用得着这些繁文缛节吗?”他说,“他现在很忙,巢穴讨伐队已经差不多到位了,他得同时承担指挥和后勤的职责。”   女孩擦了擦眼泪,嘴上虽不饶人,但还是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好吧,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带你过去。你……你记得跟游先生说几句好话……”   “一定。”   女孩抱着文件册走在前面,她一边吸鼻子,一边抱怨自己的工作。   “我,我一直都在这里工作。”她委屈地说,“本来希望港成立的时候也说过,让我们不要与C区和D区的人接触,他们就是在浪费资源。我就是……我今天就是没忍住,你们来的时候我刚好弄丢了一个文件,所以……”   “这就是你刚才哭的理由?”   “那不然呢!”   “我会告诉他你有多尽职尽责的。”对方笑着说,“别担心。我说到做到。”   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   “……谢谢你。”   很快,他们来到一个完全独立的房间前。   门前有四五个守卫,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这里应该就是样本的冷冻室。   “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明显是守卫队长的人走上前,向他们询问道。   “游先生让他过来看看样本的情况。”女孩很坦诚地告知了,“我有权限,现在我们得进去。”   守卫队长在她后头的‘纪南泽’身上看了几眼。   “不是权限的问题。我们并没有接到相关通知,里面的东西涉及军事机密。没有许可,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女孩还是有点不服气,她本指望着这次男人跟游国豪多说说情,可没想到他们会被拒之门外。   “你一个看守,怎么回事?不就进去看看吗?我们能怎么样?”   “规矩就是规矩,回去吧。”   守卫队长也不和她多费口舌,回到自己岗位上去了。   女孩又喊了好几声,对方都没回应。   她急得直跺脚。   一只手覆在她的肩膀上,‘纪南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没关系,我早料到了。”他定定地走上前去,军靴在地上踏出沉稳的节奏。他将手按在后颈处,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很显然,我手头没有你们人类的许可。但我能用另一种东西证明。”   守卫队长皱着眉头看向他。安全距离被破坏,他直接端起枪口,对准走上前来的人。   “抱歉,没有许可,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按照规矩都不能进入冷冻室。请返回。”   “知道吗,如果你真的想杀死某人,可得先记着把保险栓打开。”他没有退缩。反而用食指轻轻推开枪口,笑得倒是非常礼貌,“要不然,你就会像这样……”   他打了个响指。   “——被你自以为的猎物插在角上。”   没人看清是怎么一回事。   没人看清那些畸形的血肉是从哪里出现的。   从他的衣袖,从他的裤脚,那些有形的肉块一下就流了出来,像一汪融化的油脂。   沿着他的裤子,紧紧缠绕上小腿。还没人反应过来,他随意地挥开手刀,居然直接将守卫队长的脑袋削到了半空中。   鲜血喷了他一身一脸。   女孩开始尖叫,其他守卫也嘶吼着端起枪,纷纷瞄准他。   “怎么了?你们不喜欢这种证明吗?”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一抬手又砍掉了一颗脑袋,“你们现在还觉得,我和里面的东西——无关吗?”   枪响,惨叫,血。   他静静舔掉拇指上沾到的血,短短几分钟,挡在他面前的已经没有活口。   只是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监控,满不在乎地笑了。   女孩缩在角落,抱着自己的胳膊,不受控制地失声尖叫。   “怪物,怪物……呜,你到底是什么?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他堵上一只耳朵,貌似对她的声音感到厌烦。   “你希望我是谁?——不要总是认为非人类的生物就是怪物,我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这片大地才是会吃人的怪物,它根本不用耍弄权术,根本用不着阴谋诡计。你看啊,它究竟孕育了多少……不可想象的生物?”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向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弯下腰。他的手掌按在她头顶,声音很是温和。   “听话,像你们人类一样——来说‘晚安’。”   他踩着女孩的肩膀,在她的惨叫和踢打中将整个头颅硬生生从脖子上扯了下来。   一片破碎的皮肤挂在血管上,吊着一节不像样的脊椎,她的眼球开始充血。而断口处,纵横的血管就像某种老旧设施的废弃线缆,流着鲜血,淌下透明液。   他拎起女孩的头颅。抢在瞳孔涣散,眼球完全充血前,利用她的虹膜打开了冷冻室的门。   沉重的铁门向两边打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   他并不理解人类设置出角落那些复杂仪器的用意,他不明白那些东西是什么。但他能看懂一件事,房间里五花八门的器械,全都是为了正中央的透明冷冻仪服务的。   而钢化玻璃后,就是他找寻许久,也是对人类来说唯一能威胁到他的。   他的子体。   他的一部分。   他望着玻璃柜后方棕黑色的块状物,眼睛里不由地带上某种深情与陶醉。   “你也觉得很美,不是吗?——来自支配者的一部分,即使是你,也无法抵抗这种,莫名的、暴力的美感。”   他正对着门口一个身影说话。   纪然站在一片血泊中。   他感应到了零号病人特有的磁场,而在监控警报出发的一霎那,他就抢在所有人之前赶到了这里。   他从来没有想过,零号病人居然会亲自到这里来。   如果不是他刚才出手杀人,他可能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直到样本被他带走。   他也没有想过。   自己现在面对的敌人,居然控制着自己的哥哥。   “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他捏紧拳头。   “看来我做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他负着手,不紧不慢地绕着样本转了一圈,最终找到一个打开冷冻仪的按钮。他的手指就在按钮边上徘徊,像是在玩弄纪然紧绷的神经,“你会杀了他吗?我很好奇,背叛者,你会为了人类,对你的哥哥,对你的支配者下手吗?”   纪然牙齿都咬出血来了,他不知道如何回应零号病人的问题。   后者并不介意,他自顾自说道:“不,你不会,我很了解你们这些孩子。”   “能够成为我的中间宿主,可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他按下冷冻仪按钮,从喉头发出低沉的笑声,“因为我很喜欢你们身上的痛苦,因为我知道你们的弱点是什么。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抵抗战中,我知道如何不费力气,不费口舌,就能轻而易举摧毁你……”   玻璃哧的一声向两旁打开。   他的手伸向冰冻的样本,在即将触碰到手指的刹那。样本忽然急速膨胀起来,从它的形体中探出一股有意识的黏菌来,它们推开表面的冰霜,微弱的在他指下蠕动着,似乎迫切地想要和它真正的主人建立联系。   “乖孩子。”   他挑衅地看着冲上前来的纪然。   一梭子弹从他手边打了过去,在墙上溅起一阵火星。零号病人眯起眼睛,这一枪目的并不在他,而是在样本。   密集的火星令黏菌完全蜷缩起来,细小的触肢缩了回去,它们本能地拒绝对任何外界事物产生反应。   零号病人斜睨着开枪者,别有深意地咧嘴一笑。   “……有意思。”   就在纪然身后,姜森扛着一支步枪,缓缓出现在了黑暗中。 第130章 争夺   “纪南泽?”   姜森有些犹豫。   他不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人类,你希望我回应你吗?”   零号病人的左手停在半空。   他眯起眼眸,缓缓松开手指,几颗被捏扁的子弹在地上叮当作响。   他用纪南泽的脸,摆出一种近乎讽刺的笑容。   还不等他们开始对峙,姜森身后,那些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也出现了。他们全副武装,直接架起了手里的枪,数百枚枪口直指零号病人的脑袋,同时,也是他哥哥的身体。   “就是他!是零号病人占据了我哥哥的身体,我没猜错的话。那东西应该就在大脑深处。”纪然对姜森吼道,“别让他们开枪,我有办法救他!”   姜森咬了咬牙,他换上一副新弹匣。   “抱歉,我拦不住。”   还不等纪然反应,走廊内板机齐声叩响。   火光夹挟着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枪林弹雨向着冷冻室中央的人影倾巢而去。   子弹在墙体上劈里啪啦地留下一阵可怖的焦痕,所有精密仪器都在被子弹击中的一刻线路烧毁,它们每一个都是零号病人的掩体。冷冻室内弹孔密集得宛如一个蜂巢。   空弹壳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金属在地上激烈弹跳。   很快,一股浓重的硝烟味弥漫开来。   灯具被蜂拥的跳弹击碎,冷冻室陷入一片黑暗。而零号病人在黑暗的环境中简直如虎添翼,他夺过样本,动作迅速到得在他逼近至几公分时,才能勉强察觉到他的攻击。   纪然猝不及防被一把握住脖子,那五根手指在皮肤里陷得极深,他的脊椎都发出可怕的啸叫。   零号病人低笑一声,单手举起他挣扎的身体,令他背对枪口。数百枚子弹只注意到了影子的变化,当即就将纪然当作目标,在无数子弹的贯穿下,血肉喷溅,而纪然整根脊椎都烂得不成样子。   “后会有期。”   然后,他咔擦一声掐断了纪然的脖子,把他像玩具一样甩到一边。   接下来,就是完全单方面的杀戮了。   姜森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身影呈一个蛇形拐弯,一扭头躲掉了一梭子弹。脚下不停,径直突向他身后。   零号病人就像在这多人里随机选了一个人一样,他原地起跃,右腿先是架在对方头颈处,膝窝一勾,身体立刻上抬并调转方向,以双膝狠狠箍住对方的脑袋,骑在了那人肩上。   “下去,下去!”子弹开始胡乱倾泻,枪口往天花板上抬,却依旧没有办法够到零号病人。   零号病人不紧不慢地伸出双臂,手臂在那人下巴骨前交叉,手指扣住他的两侧面骨,向上一提,与骨骼与肌肉较劲。在那人声嘶力竭的尖叫中,他几乎无视了血肉应力,就将一个成年人的的脑袋硬生生拔了下来。   他将带血的头颅甩向人群,趁着人群混乱,带着样本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姜森不能眼睁睁看着零号病人把纪南泽和样本都带走,于是背上步枪就想追上去。   这时,有人阻止了他。   “你现在过去,只是去送死。听着,先通知希望港各部门,严密监视零号病人的行踪,不能让他离开希望港。”   地上的纪然挣扎了一下,他艰难地掰正自己断掉的颈骨,从地上坐了起来:“控制哥哥的东西,只是他分裂出来的一小部分,只是这样,他就对我们造成了可怕的打击。将所有的电网都拉起来,拉响警报,对地武器全天候戒备。”   姜森低着头,向其他人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照着纪然的话做。   “接下去怎么办。”   “就这样等着。”   “我是在说纪南泽!”   “他会抛弃哥哥的身体的,只是时间问题。”纪然按着喉咙处的手印,咬了咬牙,“一旦大型磁场到来,我们就得注意了。出现这种情况,唯独一种可能:样本到达了零号病人手中,他马上就要开始下一次分裂了。”   ***   邹途是被人摇醒的。   “走了。”   声音冷冷的,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什么?”   他揉着惺忪睡眼,摸了摸湿乎乎的头发,才发现刚才可不是什么错觉。   有人往他头上倒了一整瓶冰水,冻得他左右扭了扭肩膀。   他一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纪南泽。他扭头瞧了一眼旁边的座位,顿时什么睡意都没了。   只见罗主任倒在那儿,眼窝都凹了下去,嘴巴张的大大的,舌头上都是脑浆。   酒吧已经没人了,满地都是碎酒瓶。邹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觉醒来,方才还热闹的就把现在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旁边还莫名其妙坐着一具尸体。他透过落地玻璃往外看了一眼,却发现整条大街都红光闪烁。   “长话短说。”纪然把塑料瓶丢到一边,拉着他就往酒吧外头走,“零号病人控制了我哥哥的身体。”   “什么?他控制了学长,我怎么不知道?”   邹途一下就来劲了,拉过纪然的手连忙追问,“他在哪儿呢?”   “事情就发生在你喝醉的这段时间,你必须保持清醒。”纪然走在前面领路,“希望港大意了,他们没有想过零号病人采取了另一种方式接近样本。他依靠分裂自己的意识,寄生在他人大脑,躲开了我和他之间的感应,甚至将自己完全伪装起来。在短时间内,通过不断寄生他人,达到目的。”   “等等,这些之后再说,学长怎么样了?”   “零号病人现在就寄生在他的脑子里。”   邹途忍不住喊了起来:“什么?!”   “别紧张,还有救。”   “不,不是……”他顿时就慌了神,不住地喘息着,朝四处张望,“那边那个罗主任,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就是他上一任寄生者,一旦摆脱宿主的大脑,宿主就会迅速死去。最终,都会因为脑部严重萎缩和感染,变成一具尸体。”   邹途骂了一声,忙抹了把脸。   “那怎么办?我,我能做什么吗?是不是不能让零号病人一直待在学长身体里,也不能让他离开?”   他一边说,一边咬到好几次舌头,急得浑身都是汗。   可纪然依旧看着前方。   “我有办法。但我需要有你拖住他。”   通过一只老鼠的视觉画面,他们很快来到了零号病人最后出现的地带。   一条脏兮兮的巷子。   这地方堆着厨余垃圾,简直臭气熏天。连墙上都是焦黑的油渍,水管断了半截,地上的排水沟散发出浓浓的恶臭,结着污黄的水垢。   前方就是一堵墙,周围全是废旧的高楼,整片地区的空气都是污浊不堪的。   “他最后出现的地点就在这里,然后画面就中断了。”   纪然蹲下身,看着地上老鼠的尸体。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你找得到他吗?”邹途咬着牙。   “不行,搜索不到。”   他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垃圾桶,他抱着脑袋,歇斯底里地骂了起来。   “妈的,全是我,全都是因为我——!我他妈要是看紧他一点,我他妈要是……”   “没用的。”纪然在一旁说,“只要他想,不管什么样的状况都能创造出一个机会。跟你的疏忽无关,别自责了,我们得尽快找到哥哥。”   “有把握吗?”   “只要他不更换身体,有你的协助,我就有办法控制住他。”他说,“他现在用的是我哥哥的身体,因此,只是激发了所有的大脑潜能,身体素质上还达不到零号病人的威胁程度。”   邹途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了,纪然,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递给他一针黑色的试剂。这玩意就是一种黏稠的黑色物质,看起来和血清毫无关系。   邹途接过以后,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是什么。”   “菌液。”   纪然看着他,说:“这就是从样本中提取的菌液。我没办法单枪匹马压制住零号病人,所以说,我需要高浓度的菌液来唤醒你‘暴君’的一部分。注射三分之一就够了,它的浓度相当高,现在的你可能承受不住。”   邹途把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我知道了。”   纪然向他点了点头,继续专注向其他感染生物确认零号病人的位置。   忽然,他莫名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情有些惊恐。   邹途也四处戒备起来。   “怎么回事?”   纪然没来得及说话,一道巨大的嗡鸣从希望港上空响彻而来。   一时之间,警示红光也消失了。希望港一片寂静,彻底陷入了完全的电磁瘫痪。   波频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连同不远处路灯被震碎,喷出了带电的火星。   两个人痛得当场就捂住耳朵,差点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纪然捂着心口,挣扎着提醒邹途:“是零号病人的磁场!他就在附近!”   此时,一道阴影从头顶覆盖了下来。   磁场的效用开始减退,耳鸣的痛感也逐渐消失。可底下的两个人都被震出了一身冷汗,他们一前一后,顺着那片影子的方向,惊魂未定地仰起头,看过去的瞬间——   邹途忽然捏紧了拳头。   零号病人就出现在这条狭窄小巷的正上方,他单手抓下一截水管,手里拖着什么人的头发。一脚踩在阳台的护栏上,直至金属管向外变形。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无比慵懒地注视着他们。   冷冽的视线从头顶居高临下,连眼睛的深处都是他的不可一世,他的傲慢与自命不凡。   “学长……”   看到他手上的尸体时,邹途脸顿时变得煞白。   是羽介……   “果然,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找到这儿来的。”零号病人一把甩开尸体,抓起拆下的水管,被扯断的螺丝钉狠狠撞在护栏上,劈头盖脸的往他们身上掉。在逆光中,他忽然抿唇一笑,“真好,两个背叛者。全都自投罗网了……” 第131章 全面攻势   在零号病人的控制下,纪南泽的每一击都是相当致命的,同时,对肌腱造成的损耗也相当大。   他直接从楼上翻身而下,脚底刚沾地,转头就一脚踢断了纪然的脖子,把他扫到墙上去。   肉体与墙面发出巨大的撞击声,裂出一个凹痕。听声音就知道,纪然的骨头又断了好几根。   “打进去!”   他吐出一口混着碎牙的黑血,冲邹途吼道。   邹途也连忙后退,抄起针管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扎。   零号病人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一个急刹,猛地调转方向朝他扑了过去。   倒不是他闪避不及,而是对手步幅拉得太大。生锈的水管硬生生打在他的喉软骨上,邹途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他眼睛都在充血,往后踉跄了几步,硬是挺着身子将针管打进了大动脉。   大概只打进去几毫升,他就浑身无力地跪在地上了。   零号病人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甩手就将水管朝纪然一掷。   他手劲极大,那玩意快的就跟标枪似的,反应都来不及,就从纪然的肚子上直直贯穿。   纪然后背猛撞墙体,腹部又一阵绞痛。   水管约莫已经穿透了墙体,这一下,直接让他动弹不得,几乎丧失行动能力。   零号病人看着痛得眼球都开始浑浊的纪然,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   “为什么要自不量力?让我想想……你喜欢人类吗?很巧,我也喜欢。我非常喜欢他们。他们的身体很柔软,像是羊羔。而他们的血肉又很温热。你有试过撕开他们的皮肤吗?你有品尝过他们不同部位的口感吗?只要一点点疼痛,一点点恐惧,他们就能成为一顿完美的开胃菜。”   纪然吐出一大口黑血,他死死瞪着零号病人。   “我会让你后悔动我哥哥的。”   闻言,他微微颔首,不住地嗤笑一声。   “我喜欢这个玩笑……”   他头也不回,一边对纪然露出讽刺的笑容,一边徒手捏住了邹途的手腕。   黑色的血管已经在他体表浮起来了。邹途眼睛充血,牙关紧咬。   很显然,即使只用了那一丁点感染源液,他体内的暴君也已经被唤醒出来了。   趁零号病人注意力放在纪然身上,他赤手空拳就向零号病人扑了过去。   他还记得在南山大街的时候,自己是怎么击退他的。血管里这点菌液很快就会被挥霍干净,他必须速战速决。   但那是学长的身体,他只能通过力量压制住对方。   零号病人深深地望着他,他遗憾地摇摇头,手指渐渐使劲。   邹途的力道几乎瞬间被抽空,他感觉到零号病人裹住他手掌的一刻。他的手骨都快被捏断了。   “暴君……你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在我这里讨到半点甜头吗?”   他低笑起来。   就听骨头嘎嘣一声。   邹途的整个手腕都在剧痛中被反拧过去,胳膊软绵绵垂在了一旁。   “——我操!”   他痛得表情都完全扭曲,生理性的泪水糊住了视线。   但他知道零号病人根本不会给他留机会。   他一咬牙,嘴里顿时就泛开一阵腥咸。另一只完好的手迅速叩向对方的胳膊,试图截断他接下来的致命一击。   但零号病人可不好对付。   即便现在这具身体并不属于他,可是论战斗经验,论身体素质,他全都占上风。   他就着手腕被牵制的姿势一记膝踢,正中邹途下巴。鼻血瞬间就喷了出来,这还没完,他侧腿从后方勾住邹途的脖颈,膝窝猛力一拧,不由分说将他勒到面色青紫。   零号病人笑着说:“你放水了,你根本不敢对这具身体动手。”   他看着邹途向后不断趔趄,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极度仇恨地瞪着自己,感到有趣一样笑了。   “所以说,我喜欢人类。天真的人类,为情所困的人类,为软肋所驱的人类……”   这时,纪然痛苦地喘息起来。   他终于摆脱了那根贯穿身体的钢管。   他掌心全是血,而肚子上是一个赫然的血洞,里面腐烂的器官简直一目了然。   他一边抽气,一边对邹途吼道。   “暴君,跟我配合……我们得把哥哥的四肢全部折断,他是人类……不会恢复……”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又呕出一口黑血。   “什么?”   邹途听得脸都白了,他又一咬牙,额头上汗顿时就出来了。   叫他亲手折断学长的四肢,他根本下不去手。   但是纪然说得对,想要控制住这个状态的学长,就必须采取强硬手段控制他。   “——你想救他吗?想救他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邹途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他心一横,迅速调整姿态和纪然左右夹击,攻向零号病人。   零号病人冷哼了一声。   他像是根本没把邹途放在眼里,扭头迎向纪然。   感受到对方似乎想拉开距离,他一步上前,上半身向前一沉,迅速缩短了两者之间的差距。他以几乎贴近纪然的姿态,手掌并拢,紧追他腹部的血洞。   纪然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但他们之间的距离显然已经避无可避。   他必须吃下这一击。   修长的手指从几乎被搅碎的血肉贯穿过去,将他整个人向上挑了起来。   看着手臂上蜿蜒的黑血,零号病人低沉地笑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纪然颤抖地抬起头来,双臂扣住他的手腕,不顾疼痛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直到他的手肘被冰冷的血肉裹住无法动弹。零号病人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想用身体,控制住他的一只胳膊。   就在这时,忍着浑身的剧痛,邹途反抓住零号病人手腕及大臂,膝盖上蹬猛力一折。   零号病人脑袋里嗡嗡作响,耳朵里全都是骨头被折断的声响。   骨头,断了……?   “没用的身体!”   他怒不可遏,横起一脚击中邹途。那一声相当凄惨,估计肋骨都被踹进肺部了。   但邹途还是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强忍住了这冲击。   邹途满眼是血地瞪着他,表情狰狞得不成样子。   可无论怎么样,无论怎样殴打他,他都不肯放手。   他的内脏可能碎得不成样子,牙缝里都是溢出来的黑血。   “我不会把他让给你。”他咬着牙说,“绝对不会……”   邹途腾身而起,又是一脚正中他绷直的腿骨,硬生生踩断了他的膝盖骨。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零号病人的身体再也维持不住平衡,向着地上重重摔去。   “还有另一条腿!”   即使脸颊在地上擦出血痕,纪然也依旧拼命抓着他的胳膊不放。   邹途光是纪南泽满脸是血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坚持不住了。可他知道,如果他在这儿犹豫一下,简直就是在把学长拱手交给零号病人。   他想起酒吧里罗主任惨不忍睹的尸体,心脏就一阵没来由地抽痛。   零号病人忽然扭头看向他。   那是邹途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到了极点的眼神。   “别被他骗了!”纪然见他几乎要愣在原地,当即喊道,“如果是我哥哥的话,他怎么可能在骨头断成这种程度的时候对你温柔得起来?”   邹途脑子瞬间就转过来了。   那不可能是学长。   那只是控制着他身体的罪大恶极的混蛋。   另一条腿骨应声而断。   方才熟悉的眼神一瞬间消失不见,而零号病人则被纪然压制着瘫倒在地。   “中间宿主。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我?——是我给了你们生命,是我允许你们依附我活着——”   纪然没有回应,他面无表情地掰断了零号病人乱动的胳膊。   在零号病人愤怒的注视与咆哮中,他一拳击碎了对方的太阳穴,然后将小臂整个探进裂口。脑部组织一瞬间就被挤了到了外面,他半张脸都变得血肉模糊。   “不,住手……”零号病人剧烈挣扎起来,他的眼球开始剧烈充血,鼻腔喷挤出驳杂的液体,“中间宿主,你这该死的寄生虫,别碰我!该死的,别碰我——”   背后的邹途紧张起来。   “你在做什么?”   纪然很冷静。   “救他。”   还不等邹途继续追问,纪然眉头一皱,小臂在颅腔横向一捞。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他慢慢地、慢慢将鲜血淋漓的手臂从大脑里退出来。   纪南泽的身体抽搐了好几下,等到他的手腕往外猛地一拔。   混着鲜血和脑浆的,一条通身雪白的小蛇在半空之中疯狂扭动。   纪然俯下身,一口咬在纪南泽肩上。   邹途注意到他脖颈的血管都明显鼓起来了。而从撕咬伤开始,纪南泽脖子周围的血管开始逐渐发黑。   他瞬间就明白过来,纪然说的能救他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有把他感染成自己的同类,才能从几乎不可能幸存的致命伤中活下来。   等到纪南泽脖子到肩膀的血管都涨到不可想象的地步,纪然才几近虚弱地举起那条蛇。   如同一条渴水的鱼一般,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   白蛇像疯了一样拼命扭动身体。   很显然,纪然的手指已经掐在它的七寸,准备一用劲就杀了它。   “我会亲自过来的。”白蛇张开口,一边扭动,一边发出愤怒的嘶嘶声,“我会亲自过来取你们的性命——你们这些胆大妄为的下等种,我要撕碎你们的嘴脸,啄食你们的心肝,我会让你们永远无法安枕——”   就在纪然手指用力的瞬间,一道黑影忽然从小巷上方降落,突如其来的巨大风压几乎将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刮到墙上去。纪然只感觉手里一空,就知道那条白蛇被救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黑色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大量不明生物朝他们的方向聚集过来。   整座希望港在失去警报,电磁瘫痪的瞬间,遭到了无数感染生物的侵入。   远处的哨塔受到飞行生物袭击,它们根本不惧死亡,前赴后继地扑进哨塔,将人拖出窗口,抓向半空;海面上,隐藏在浓雾中的巨大的黑影也渐渐现身,宛如一支怪物组成的大型舰队,朝着希望港的方向登陆。   边境的电网被连绵不绝的尸潮攻击,在零号病人的磁场抵达希望港上空的一刻,高压电就已经失效。它们压垮了脆弱不堪的铁丝网,这些饥渴的怪物不顾一切涌进了港口。   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别人。   正是沈君尧。   那少年早就不是他们之间见过的样子了。眼睑下长着一簇一簇的棕色羽毛,一对巨大的棕色翅膀对折在身前。他怀里紧紧抱着白蛇,无比凶狠地瞪着他们。 第132章 陷落   ……乌鸦?   邹途愣愣地看向上空,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在学校的时候,曾经就遇到过乌鸦群。   那个时候……会是他吗?   “沈君尧,是你?”   少年紧皱的眉头没有舒缓开。   “是你把他带到了希望港?我和学长,和羽介他们好心收留你……”   沈君尧咬住嘴唇,他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局面:“我很感谢你们,所以,你带着他走吧。”   他指向一旁的纪然,“——但他必须留下来。”   邹途觉得荒唐,十分的荒唐。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出声。   “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让我们信以为真的?”他看着面容熟悉的少年,可看向他的每一眼,他都感到了深深的厌恶,“你是怎么厚着脸皮求着人类帮帮你,却在背后捅我们一刀的?”   沈君尧深深低下了头。   “我不可能背叛他。绝不可能。”   “别说了。”纪然撑着膝盖,艰难地回过身。他眼睛里的色彩正在迅速消退,“你带着哥哥,赶紧离开。”   “你要做什么?”   “……他是我们中最强的中间宿主,只听命于零号病人。希望港已经没办法待了,带着我哥哥,离开这里,趁着事情还没有一发不可收拾,一定要执行自由之声计划。”   邹途抱着地上的纪南泽,不敢置信地看着纪然。   “你有想过他醒来的时候会找不到你吗?——你要我怎么跟他解释?你是他弟弟,是他失而复得的亲人。”   纪然仰着头,相当勉强地笑了一下。   “正因为如此。有时候,牺牲就是不可避免的,就像现在这样。”   邹途狠狠咬着牙,将浑身是血的纪南泽打了个横抱,向着巷子的出口退了几步。   他转过去,注视着还留在原地的纪然。   他仿佛被抽去了脊椎骨,颓然无力地跪在远处。两条几乎粉碎的双腿虚弱地垂着,身下全都是浊黑的血河。沿着砖瓦的缝隙,像是即将枯萎的树根,像是将逝的残烛,不甘地、不愿地释放着枯萎的生命力。   “我把一切都留给哥哥了,我们是兄弟,我们是血亲。我们的基因有着相似与独特之处,别担心,他一定能醒来……他一定能,代替我。”   沈君尧一手护住白蛇,一边神情严肃的朝地上的纪然走去。   “所以,哥哥他,就托付给你了——让他永远别来见我。”   纪然赤着脚,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君尧在他跟前张开两边的羽翼。   巨大的阴影从头顶遮蔽下来,将他瘦小的、蹒跚的身影笼罩在内。   然后,他像在吟诵诗歌,像在叹息,像在讥嘲,也像在流泪。   踩着一地的碎骨与一路相伴的血脚印,向着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英雄墨雷阿戈斯……你看见了吗?火已经烧起来了。它势不可挡,它必将燎原。”   他轻轻地、轻轻地哼唱起来。   ***   希望港一片混乱。   能想象到的一切空间都被奇异的生物填满了。   它们奇形怪状,畸形,而嗜血。   外围的尸潮浩荡无边,它们肆无忌惮地破开橱窗玻璃,破开木板封钉的门。就像屠宰牲畜一样,互相推挤着,将活的,甚至可能还在叫喊的人撕成碎片。   孩子在尸体横陈的房子里止不住哭泣,可转眼间,一头丧尸就从后方咬断了她的脖子。   女孩身体抽搐着,嘴里吐出粉红色的泡沫,眼睛向上翻白。她的指甲深深地抠进木头的缝隙。   窗上,地上全是血。   根本就没有办法凝固的鲜血。   无论藏在哪里,那些嗅觉灵敏的感染生物都能在第一时间确认位置。它们摇晃着不对称的苍白脑袋,到处找寻生者的气息,血肉就像饵食一样吸引着它们。   它们一边以诡异的姿势及地,一边蜈蚣一般翻转身躯。它们的哭啼宛如婴儿,可心灵却像魔鬼一般扭曲。   巷子里挤满了它们异质的庞大身躯,从腹腔伸出来的一节节小手推倒了周围的墙体。它漫无目的地行走其间,手掌每一次下来,却总能将惊慌奔突的人们碾成肉酱。   它大声地哭叫起来,带着满足与兴奋。   不远的地方,防卫用的哨塔已然压垮下方的建筑物,将港口人员逃生的通道完全破坏。   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就只能看到一阵冲击波般的黑色烟尘,向海面滚滚而去。砖瓦劈头盖脸地倾倒下来,掩埋了四散而逃的人群。   防波堤被汹涌的海浪冲垮,卷入浊*的浪涛之中。人类精心布置的防线,在怪物的肆虐下毁于一旦。   海面上的灯塔被巨物透明的触须纠缠,哀鸣着拖入深不见底的水底。   一切都在倒塌,可黎明依旧没有如约到来。   熟悉的一切事物都背叛了人类。   太阳,春天,河流,甚至一切生命。   整颗星球都好像想杀死这些高等智慧的生命体一样,扼得他们喘不过气。   又见不到有太阳的一天,又是在死亡中被迫惊醒的一天。   人们无数次想到了死。   邹途抱着纪南泽,他看见火焰与荒芜在希望港边缘沸腾,如同一锅煮沸的铁浆;数以百计的怪物将城市中央的高大牌匾压垮,上面的霓虹灯闪耀着“希望”。   可此刻,希望在挣扎,在黯淡,就像赴死的飞蛾,就像雨中的血与泪。   人类到底,有多天真。   天真到自以为能够和这样的生物抗衡?   “开什么玩笑……”他抱紧纪南泽,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赢……怎么可能……”他膝盖发软,下一秒就差点跪下去。他看着自己的手掌,胸膛起伏,视线一片模糊,“那种东西,在开玩笑吧?”   “邹哥!快上车!”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对自己大叫。   他猛地扭头过去,瞬间看到一辆后座翻起的黑色面包车,歪歪扭扭地停在道路中央。   而瘦猴蹲在车后座,朝他拼命招手。   他一下就收住了快要决堤的情感,抱紧纪南泽的脑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后头的洛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趁着道路尽头的怪物还没追上来,忙把他们拉进了车子里。   瘦猴盖上后座,扭头对驾驶座的人喊了一声。   “邹哥和小纪都上来了,魏叔叔,快开车!”   面包车加足马力,抢在尸潮抵达这里以前疾驶而去。   瘦猴抹了把脸上的汗,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背靠在窗边,就是不敢扭头看一眼。   “小纪怎么了?”   他还没来得及找位置坐下来,眼睛一瞟,发现邹途的神色有异。他靠过去一看,整个人差点吓晕过去,“哎哟,他脑袋怎么回事,怎么开瓢了?”   邹途捏着他的手腕,探了探鼻息。只感觉到脉搏停跳,呼吸骤停,体温迅速流失。   他抱着对方,不知所措地看着瘦猴。   瘦猴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当下也慌了神。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翻看着纪南泽脖子上的咬痕。   那痕迹正在愈合,血管也在慢慢收复,只是看上去仍需要一段时间。   可是他真的怕极了,看着昏迷不醒的纪南泽,看着他露出白骨的四肢,他的鼻子就开始发酸。   “如果他有什么万一,我该怎么办,我该……”   “邹途,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桑走上前来关心。   “我们遇到了零号病人。”他咬着嘴唇,瞳孔急剧放大,“他利用自己的中间宿主欺骗他人,我们带他去进行例行检测,却没有想到……我们抵达实验所的那一天,他早已寄生在检察人员的大脑,接着……他为了接近样本,为了从冷冻室夺走它,寄生了学长。”   瘦猴往后退了一步。   “然、然后呢?”   “然后我遇到了纪然……我那时候倒在酒吧里不省人事。”他又开始用手指抓挠脸颊,“如果我当时再警惕一点,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   洛桑推了他一把:“你赶紧说啊!”   “我跟着纪然一路追踪,最终找到了零号病人,但是样本不知去向。”他咬着手指关节,焦躁地低吼了一声,“在零号病人的控制下,我们根本没人能和学长抗衡。最终,纪然给了我一针感染源液,我们相互配合拼命折断他的手脚,才终于制服了他。”   瘦猴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洛桑忍不住往纪南泽身上看了一眼。   “你继续,我来检查一下他的伤势。”   邹途就这样抱着他,将身上可能的伤口全都暴露在洛桑眼前,任凭她检查。   “给他打一针血清。”魏先生冷静地说。   “我知道了。”瘦猴手忙脚乱跑过去,往邹途脖子上扎了一针。   好在这回,他体内注射的感染源液浓度不高,没有诱发太严重的后遗症。   他扶着有些晕眩的头。   “那么中间宿主在哪里?”魏先生问道。   “死了。”   “怎么死的。”   “他差点就把零号病人控制大脑的那部分除掉了,可这时,他先前派来的中间宿主出现了,他毁了一切,他让我们功亏一篑。”   “……为什么只有你们逃出来了。”   “因为他最终决定放走我们。也许,也许是那时候,我们照顾过他一小段时间。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纪然留下。”   “所以你就抛下了中间宿主……”魏先生的话只说了一半,似乎也意识到用词欠妥,可他没有改口,只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学长死,我知道,我们留在那里,只是白白送死。”   他抱着头,深吸了好几口气也没能缓和过来。   “自由之声计划不能没有中间宿主。”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那时候真的想不到那么多了。我……我很害怕失去他。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见到你们了。”   魏先生看着后视镜里的两个人,忍不住问道。   “算了,我会和游先生说明情况的。那么他呢,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零号病人的寄生物是纪然直接打破头颅,从他的大脑里抓取出来的。因此,纪然选择感染他。”   他轻轻托着纪南泽的后脑勺,生怕自己毛手毛脚弄伤了他。可他在看到纪南泽血肉模糊的脸庞的一刻,终于还是没忍住,他蜷缩在对方的胸膛,低低地哭出了声。   “为了使他免于剧痛,死于感染。他把自己的未来都留给了他。” 第133章 希望终局   魏先生顿了一会,邹途以为他没什么话要说了,就低下头,继续照顾起纪南泽。   “这个世道,感染者没有未来。”   “人类也没有。”   “对。”他按了按太阳穴,说,“所以,说什么未来,也只是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添堵。”   邹途依旧低着头:“没有了纪然,自由之声计划怎么办。”   “自由之声计划不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他说,“但它是人类最后的底牌。知道为什么游国豪要找上你们吗?”   “因为我的血清?”   “只是一部分。你的血样在零号病人面前不值一提。”   “那他为什么找到我。”邹途看着窗外兀自出神,“他只是盯上了我最后那一点可怜的分裂次数。我就快死了,魏先生。”   “我们都快死了,彼此彼此。”   邹途笑了一声。   “我并不想支持自由之声计划。但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已经走投无路。”   “我知道。在这种世界活着,或者说为活下去竭尽所能而拼搏,还不如趁早死了痛快。”他望向窗外摧毁城市的怪物,“魏先生,你觉得我们能赢吗?”   “你好像很失望。”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观察着他脸上迷茫的表情,“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可是个意气风发的孩子。”   “回答我。”   “……赢不了。人类已经输了。”   邹途转向他,眼睛里的光很暗很暗。   “为什么又要制定自由之声计划?我们静静地等待,等待地球毁灭的那一天不行吗?”   “对不起啊。”   他像是没想到魏先生会这么说,有些错愕地抬起脑袋。   “什么?”   “不能给你们这样的孩子,一个幸福的,美满的人生。真是,对不起啊。”   邹途不再说话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自由之声计划吗?”   “因为自由之声计划,其实是一个大型的人类淘汰计划。”   “什么意思。”洛桑也愣住了。   “就像原子武器的开关,一旦按下,不可逆转的悲剧就会发生。那些被带上自由之声大厦,在新社会根本没有立足之地的老弱妇孺,都会借零号病人之手被杀。这些人只是诱饵,可决定一切的人却把话说的太好听了。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凶手,他们不敢承认。”   邹途愣愣地看向他。   “这是在杀人。”他嘴唇嗫嚅了好几下,想说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魏先生,这根本不是为了活命想出来的计划,这根本就是……不可能被后世饶恕的屠杀。”   和以往不同。这次真的,是在杀人。   是在屠杀。   毫无理由的屠杀。   “可是我们必须去。”魏先生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拯救所有人了。自由之声计划,是我们对零号病人做出的最后反抗,一旦失败,全人类都将丧失陆地的主导权。我们只能回归地下,但也许,在地下的我们也会被杀死,疾病,生物,或者我们的同胞。”   就在邹途茫茫望着窗外,难过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的时候,他怀里的肢体忽然挣扎一下。   手肘的骨骼传来复位的咔咔声。   他惊讶地低下头往声响的方向看去。   黑色的血管从脖颈一直爬到了太阳穴,连他的眼角都是这些暴凸的黑色血管。   感染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在邹途掌心的覆盖下,他缓缓地、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几乎是冰冷的,毫无感情的。   同时,瞳孔也是黯淡的祖母绿。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呆滞地看着邹途。根本听不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   然后一边问他,一边流泪。   “然然呢?”   “我、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   “我是不是……失去什么了?”   “邹途,你告诉我,我弟弟在哪儿?他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跟我们一起,为什么我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   邹途没有回答他,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我不知道,学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面包车开出危险区域后,魏先生命人给他做了一套身体检查,然后将状况报告远程递交给了游国豪。   接着,车又慢慢开动。   而纪南泽靠在邹途怀里一言不发,他沉默地看向窗外。   在他看得到的远方,有一处高高的玻璃楼房。   楼房的五十多层,有一个满是盆栽的阳台。阳台上有颜色各异的假花,布置得出奇精致。   阳台边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晃荡着双腿的身影。   手里拿着两样东西。   是一沓彩色纸,是一副裁纸剪刀。   他蓄着一头金黄的头发。   是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悬空的脚底,全都是互相纠缠着爬到他身边的怪物。   它们饿坏了,因此绝不会放过一顿活生生的血食。   他把彩纸一张张剪得粉碎,欢呼着,大笑着向下抛洒。   剪刀在皱巴巴的纸张上来回划动,手指在平整的彩纸上反复折叠。   他试了好多次。   在第一头怪物登到阳台上之前,他尝试了很多很多次,也剪碎了很多次。   却连一只千纸鹤也折不出来。   ***   他在喘息,带着一种痛苦,带着一种隐忍。   他即将蜕变。   零号病人叉开双腿歇坐在椅子上。他上半身前倾,眼神阴狠得像一头狼。   “为什么放走他们?”   沈君尧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他们帮了我……”   “帮了你?”他撑着脑袋,忍不住冷笑出声,“有时我真对你们人类的情感感到厌烦。这很重要吗?这他妈能让你得到什么!”他一脚踹翻旁边的桌子,冲他吼道,“给我上前来!”   “下次不会了,先生。我是站在您这边的……”   沈君尧一边向他的方向爬过去,一边止不住地道歉。   “这重要吗?”他轻轻抚摸着对方背上的翅膀,一字一顿道,“小鸟崽子,告诉我,这-很-重-要吗?”   他低着头:“对不起……对不起,先生。他们对我很好,我真的不能,我真的不可以这样……”   一阵剧痛从翅膀的根部袭来。   零号病人踩着他的后背,二话不说将他一边的翅膀硬生生撕了下来,然后像对待垃圾一样,随意地丢弃在了地上。   沈君尧捂着流血不止的后背,疼得不住抽气。   “啊,好疼,先生……求你了。”   “你没有机会了,小鸟崽子。”   “先生?”他错愕地看向对方。   “你已经得不到‘爱’了。”   沈君尧的嘴唇嗫嚅一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请不要这样对我,先生……”   零号病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他一脚踹翻。   “但作为你的支配者,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微微仰头,不知道在关注什么方向,“我感到西面传来庞大血食的气息,他们正在聚集,他们的味道让我的孩子们蠢蠢欲动。小鸟崽子,我要在人类的哭喊和朝拜中,吞噬我的子体,完成最后一次分裂。”   “我、我该为您做点什么?”   “——豁出你的性命来,守着我。”   ***   面包车开了没有多久,自由之声大厦就到了。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大厦就在感染最开始的爆发点,也是他们第一个逃离的城市。   G市。   纪南泽枕在邹途的腿上,看着窗外。   “兜兜转转了那么些日子,果然还是回来了。”他说,“如果地上没有丧尸,没有感染生物。你想不想回学校看看?”   “想。我也想回你家。”   “可我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它只是一栋孤零零的房子。”   “不是的,学长,家不是房子。”邹途握着他的手,望向远方,“只要我们在一起,家就在哪儿。什么都不会变。”   城市已经不是熟悉的样子了。   像是战后的废墟,像是未来星际里被遗忘的地球。   他们就好像历经了一场漫长的旅途,却发现,最开始的起点,其实也就是所谓的终点。   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未来改变了。   只是所有人的命运都在冥冥之中被改写了。   自由之声大厦处在办公地段,还处在试运营中,所以感染爆发的时候,大厦内没有什么员工。而董事会很快封锁了大厦上下的通道,避免了感染进一步扩散。   他们无条件接收民众,接受与军队合作。久而久之,自由之声大厦就成了G市最大的避难所之一。   他们被人领上去的时候,军队已经在大厦里里外外驻扎成型。   那些作为诱饵的人被关在大厦的十五层,那儿是一个规模相当大的食堂。   他们只能呆在那儿等候调遣,不能离开食堂半步。   而游国豪他们正在最高会议室里等待。   “我们能先去十五层看看吗?”洛桑走进电梯里,仰头看着魏先生。   魏先生在几个孩子脸上扫过一圈,有些为难。   “我也想去看看。”   纪南泽看着反光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忽然笑了一下:“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必须被舍弃,必须为人类的未来而牺牲。”   “记住,别对他们说太多。”   魏先生想了想,按下了十五层的按钮。   十五层的门打开以后,食堂里的人聚集过来,将他们围了起来。   “我听说你们是希望港那边过来的!”一个长头发女孩挤到他们跟前,满眼期待地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去了!”   “是的。”魏先生朝他们点了点头。   女孩兴奋地跳了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军队都来了肯定没什么问题!”   一个阿姨急忙拉住纪南泽他们的手:“快,你们走了这么多远的路,一定累坏了。快坐下来歇歇,我们这里啊吃喝都不愁,尽管敞开肚子。”   “让我们也听听外面的故事啊!”   “阿婆,我们是开车来的。”瘦猴忍不住说,“根本没走路。”   “什么阿婆啊,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纪南泽连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他们拉到桌子跟前。   只见满桌都是还没开封的零食和饮料,像是为了欢迎他们的到来而特意准备的。   他忍不住往人群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他们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   年轻的,衰老的,甚至稚嫩的面孔。   他们中有的四肢健全,有的身体残缺,也有的看上去意识朦胧。   什么样的人都有。   怯懦的,勇敢的,也许是表里不一的。   忽然之间,他没有勇气告诉这些人外面发生了什么,以及即将发生什么。   乌托邦多好啊,别醒来。   ……永远不要醒过来。 第134章 尸潮   第一波攻势预计可能在傍晚七点多抵达。   他们搭乘电梯升上最高层,在那里,自由之声计划的所有负责人齐聚一堂。   “你来了。”游国豪双手合十搁在下巴处,郑重地看了走上前来的纪南泽一眼,“中间宿主。”   纪南泽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和邹途一左一右找位置坐下了。   一位老人对他挑挑眉:“这位就是新的中间宿主?”   “通过魏先生发来的身体报告来看,是的,他很显然继承了上一任宿主的感染浓度。”游国豪依旧在翻看桌上的纸张报告,“真不敢置信。”   “奇迹?既然中间宿主能够传递感染,就将我们的士兵一同感染成新的中间宿主。”老人说,“这样, 我们就有更多对抗感染的砝码了。”   “我试过这么做。”他叹了口气,扶住额头,“但全都失败了。拉玛很特殊,尤其是中间宿主的诞生。是其中最特殊的感染方式。”   “什么意思?”老人皱起眉头。   “在我的实验室中,从来没有一例中间宿主的感染,能诞生出另一位中间宿主的案例。”他阴沉着脸,分析道,“拉玛的感染方式可能非常特别。尤其是血缘关系,近亲之间基因相似性极高,黏菌将被更好地保留下来,同时,血亲的身体也是黏菌的温床。”   老人眯起眼睛:“也就是说,成为中间宿主是有条件的?”   “是的,必须有血缘关系。”   邹途忍不住看了纪南泽好几眼。   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知道吗。南泽,这是人类最后的机会。”游国豪似乎注意到他一言不发,“我们需要你。”   “你对纪然也是这么说的吗?”他冷冷地扫过去。   对方意味深长地笑了。   “无论我有没有说,他都没有活下来的欲望。”他笑着说,“或者换句话,他根本就不想活下来。如果没有你,如果他不知道你还活着——他根本就不会站在人类这边。”   纪南泽抬起头,几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字:“——他是我弟弟。”   “可零号病人杀了你弟弟。”   他说。   “他还杀了你的狗。”   “当然,他杀了很多人的亲人、爱人。”   纪南泽嘲弄地笑了一声。   “这一切不是因你而起吗,游国豪?到头来所有牺牲都因为你,在你把更多人拖进地狱之前,你就连一丝忏悔都没有吗?”   “如果从我这个年纪开始忏悔。”他说,“恐怕直到入土,都没法把我这辈子的债还完了。”   “你也知道啊?”邹途在旁边冷笑一声。   纪南泽垂着眼睫,似乎不想和他多废话:“你想让我做什么。”   “通过刚才发来的报告,我认为你的身体素质并没有达到可以和感染生物正面抗衡的水准,但你的视觉能力相当强。”他在眼球周围比划了一圈,“我们会配给你一支枪,一支狙击用枪。在零号病人抵达前,我们非常需要你。”   “位置,时间。”   “大厦顶楼,有一个合适的狙击点。”他深吸一口气,说,“你和邹途需要守在那里,直到尸潮的攻势告一段落。”   “知道了。”   他只是低着头,没有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   见他没有心思和自己对峙,游国豪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他向其他人简单交代了一下工作事宜,就向老人示意会议可以结束了。   离开会议室时,纪南泽在长廊上叫住了邹途,把他领到了房间里。   “时间根本不够,我们可能很快就要面临尸潮的袭击。”他说,“可能在自由之声大厦被攻陷前,所有人都变成丧尸的盘中餐前,都不会有一刻停歇。”   “你心情不好?”   “我们在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我知道。”邹途笑了笑,“我知道你关心我。”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想你走。”   纪南泽低下头,眼角隐隐泛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脆弱。   “我失去了爸爸,失去了蓝莓。现在,海森和顾长风不在了,我弟弟也不在了。你也会不在吗?”   “学长,你果然心情很差。”   “回答我。”   “……你也会不在吗?”   邹途沉默着仰起头,无声地望着天花板。   “会。”   纪南泽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的脸色变得相当苍白。   “这种时候,你撒个谎也好。”   “是你教会我成长的,学长,也是你教会我必须往前看的。所以我必须回答你,‘会’。”他想了想,忽然笑着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很可能在今天,我和你的相遇,相知,甚至我对你道不尽的爱都会埋葬在这里。”   “我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他说,“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可惜的是,我没有多少机会了。”   他将上衣掀起来一点,露出自己的后背。   伤痕累累的后背上,龙和鲤鱼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几道深深的划痕。   纪南泽将手掌轻轻地覆上去。   “你还有几次?”   “五次。”   “为什么。”他说,“是那时候……是我做的吗?”   邹途背对着他,摇了摇头:“不是你。是零号病人。”   “邹途。”   “怎么了?”   “我杀了多少人?”   “我说了,那个人根本不是你。”   “但那确实是我的身体,我的双手。我也是他的帮凶。”   “……你看到的所有。”他说,“零号病人连孩子也没有放过。”   “那我还真是……罪无可恕。”   “不是你。”   他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纪南泽。   “……不是你。”   他抱着怀里颓然到失去反应的人,嘴唇咬得死紧,努力不让眼泪滑下来。   他感觉到……   怀里的身体,好冰好冰。   没有一点温度。   再也找不回他们最初接吻,第一次拥抱时那样的触感了。   就像尸体一样冰冷。   纪南泽也同样回抱着他。   他伏在邹途怀里,就像一下子被抽去了脊椎。唯独手指在逆光中寸寸攥紧,捏得发白。   “邹途,你说。我们的未来到底会怎样呢?”   “别说了,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当天晚上七点。   两人以最差的状态,迎来了第一波攻势。   ***   和他们一起参与远程火力支援的一共有五十多个人,这已经是自由之声大厦能申请到最多的人手了。所有的避难所都处在感染生物挑起的战争中,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只有几架战略轰炸机,数台装甲车为他们提供火力援护。   何况,自由之声计划只是被旁人看作一个笑话。   一个以人命为代价的笑话。   “喂,小朋友们。”一个和他们一起执行计划的男人说,“你们不用紧张,打最远的就行。离得近了,怕你们误伤自己人。省着点弹药,其他的交给我们。”   “真不知道他让这些孩子过来干嘛。”另一个人有些不满,“到时候跟着我们最后一个撤离,一点好处也讨不到好处。”   “我会开枪。”透过瞄准镜,纪南泽已经看到几百码开外的尸潮了,“之前学过。”   ……数量相当多,仿佛将两三个城市的人口全都集中到自由之声大厦来了。   单凭他们,根本杀不完。   轰炸机在低空盘旋,导弹精准打击下来。这座处在黑暗之中的城市顷刻被炮火点亮。   战机呼啸着划过长夜,留下几道悠长的尾迹。   “你二十岁还没到吧。”男人望着远处点了根烟,板机已经扣下了。他的手臂几乎纹丝不动,“我看你和你朋友都是。”   “我们都没到。”   “好小啊。是不是还在读书?”   旁边的男人搭腔道:“二十岁没到……我想想,读大学了吧?”   点烟的男人有点来劲了:“你俩读的什么专业?”   “艺术系。”他看了看旁边的邹途,“他读的体育系。”   “大学生好啊。”男人笑了一声,“知识分子多有出息,我老家就是知识分子下乡来的,现在都大变样了。要不是这鬼病毒,这种事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小朋友啊。”   邹途忍不住耸了耸肩膀,他注意到被派上顶楼的倒是没有军人,只不过,不少是跟他们同岁的男女孩。   估计都是草草受了些训练,就被自由之声大厦赶上来端枪了。   对准慢慢包围过来的尸潮,枪火再一次响起。   他们不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浓浓的味道。   过了一刻钟,轰炸机已经难以压制住接近360°的包围圈,尸潮已经全免推近,突破口却迟迟打不开来。   为首的男人按着耳机:“两百米,各小队注意。目前没有发现感染生物。”   “望得到头吗?”   邹途轻声问。   纪南泽迅速将抬起枪口,看着瞄准镜中黑压压的尸潮。   “没有。太多了。”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妈的,我感觉第一波都难撑过去。”   “别紧张。”纪南泽动了动食指,手汗的黏腻让他非常难受。   “学长,先说好。我可真没办法忍着不紧张。”邹途声音都有点抖了,“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没办法战胜它们了,你看啊,这还只是人海战术。我们要是装备先进,至少能用导弹清理丧尸。”   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一旦有感染生物搅局,就没那么容易了。”   邹途脖子上青筋都起来了:“是啊。这才刚开始,就已经不想给我们留活路了。”   “想不想听个笑话?”   “想。”邹途立马就答应下来,“我快紧张得跳起来了,板机扣没扣也不知道……”   “那我快点想一个。”   “怎么笑话都还要想啊。我撑不住了。”   “你悠着点,我还没想好呢……手指这么快就僵了?”   “不是,我撑不住想亲你。”   纪南泽笑了一声。   “纪然以前,养过一只脑袋有一撮黑点的小鸭子。那小鸭子特别可爱,跟在人脚跟后头,一直‘嘎嘎’叫唤。小鸭子很喜欢纪然,平时就喜欢黏在他旁边,等我们出门回来,它也一定要在门口迎接。”   邹途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纪然老把它放在手心里,教他挨个认我们,什么‘爸爸’和‘哥哥’的。”他顿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后来小鸭子一听到‘爸爸’和‘哥哥’,就会兴奋地跑过来。”   “然后呢,你们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最后,小鸭子孤独死了。”   丧尸很脆弱。   它们的头部就是弱点,只要集中一枪,就能阻止它们前进的步伐。   但如果,它们的数量有几千几万呢?   如果它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呢?   见顶楼狙击的优势越来越小,为首的男人叫上几个人扛起了RPG,各自瞄准不同方向。   爆炸的火团在黑暗中升腾,可尸潮依旧前赴后继,它们就像根本无法阻挡的潮水,碾过一切障碍,粉碎一切徒劳的抵抗,奔着血肉而来。   他们是黑潮中的孤塔,每一次枪响都孤单得像一声奏鸣。 第135章 枯竭   由于尸潮覆盖的范围太大,轰炸较为分散,效果也不是很明显。   但当它们接近自由之声大厦,喷火器和就近的轰炸机就起到了很好的抵抗。   一时之间,火光四起。火柱从每一扇打开的窗里喷射出去,高温瞬间烤化了那些可怕的死者。装甲车一炮接一炮轰开密集的尸潮。而轰炸机飞速盘旋,从不远处为他们削减丧尸数量,保证丧尸没有办法靠近大厦。   “看上去并没有想象的糟糕。”邹途望向大厦下方,“它们数量再说,也不可能抵挡爆炸。”   “不要小看现代武器。”纪南泽远距离击穿一头丧尸的脑袋,拉栓换弹,“我们之前只是没有条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们会全力以赴对抗它们。”   “你不难过了?”   “不难过了。”纪南泽笑了一声,“绝望会感染,可希望也一样会感染。”   “那就好。”他说,“我还担心学长会不会病倒呢。”   枪口炸出的硝烟在鼻腔与嘴唇之间弥漫开来。   “我病倒了你照顾我?”   “我当然照顾你。”   “你怎么照顾?”纪南泽有些哭笑不得,“你看你,又不敏感,又不细心,还笨手笨脚的。我哪里敢让你照顾我。”   “那学长多注意身体。”他笑道,“你不生病,就不用被我笨手笨脚地照顾了。”   枪声一应一和,随着神经放松,扣动扳机的手也变得沉稳许多。   纪南泽的肩膀已经被枪托顶得发痛了:“如果这些丧尸只是电影里那种普通的怪物,说不定,我们的情况会好转一些。”   “是的,即使它们这么大规模聚集,也依旧没办法使用原子武器一劳永逸地消灭它们。”   邹途听着弹匣在手边弹跳,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   “原子武器本来可以摧毁大量的尸潮,但它们很精明。它们知道只要和人类保持一定距离,就必定会阻碍原子武器的释放。”他说,“当然,这也可能是零号病人的授意。”   邹途转向他:“说到零号病人,学长现在还没有感觉到他吗?”   纪南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丧尸的数量太多了,它们中每一个体内都存在零号病人的一部分黏菌。即使很微弱,但这个数量叠加起来,也依旧很难感知到他。”他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确认磁场位置,从而做好准备,迎击零号病人。”   大概坚持了七个多小时后,另一组狙击队的人来换班了。   邹途浑身酸软的从栏杆边爬起来,一人背着一副狙击枪,从天台下去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了声哈欠。   目前的情况还是僵持,尸潮源源不断,大厦的抵抗也日夜不歇。   再过七个小时,他们又得上去把人换下来,如此往复,直到零号病人出现,或者自由之声大厦沦陷。   在这七个小时里,睡眠,食物,洗浴以及最重要的状态调整,缺一不可。   当他们回到房间时,食物已经送上来了。   都是一些军用的干粮,有的用热水煮开就能直接吃了。   邹途费力地撬开几个罐头后,将看起来色泽最鲜艳的两个罐头摆在纪南泽跟前。   但是纪南泽没有动筷子。   “学长,怎么不吃。”他夹起一块软烂的番茄,说着说着就愣住了。   然后抬起头,犹豫地看向纪南泽。   他只是看着罐头里的东西,眼神有些茫然。   “我不想吃。”   他摇摇头,对他说。   感染者不需要吃东西。   因为它们是死者。   因为它们正在腐烂,它们无药可医。   “为什么。”邹途想起这句话,嘴唇莫名开始发白,“是不是不合胃口,我再去……”   “不用,不用这样。”纪南泽看着他,笑了一下,“我不需要吃任何东西。”   筷子被他拍在了桌上。   邹途抱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温热的牛腩块递到了嘴边,他犹豫着吮掉上面的汁水,又被筷子的尖端撬开牙关。   然后他愣愣地看了过去。   纪南泽正一手托着腮,对着他夹了夹筷子,满心满眼都是笑意。   “吃饭吧,我喂你。”   吃完喝足之后,两个人就一起去浴室洗了个澡。   等冲干净了身上的污垢,又擦干头发。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一会儿。   可无论做了多少努力,他们就是辗转难眠。   窗户正被震得阵阵发颤,炮弹与枪声此起彼伏地交织着。   外头是火光。   却把他们藏在被窝的脚丫,甚至不给任何事物看的吻,照得如火一般透亮。   可是身体却异常冰冷。邹途抱着他,闭上眼睛。   怎么捂也捂不热。   ***   换班时间很快就到了。   接着,是连日来的休息,射击,循环往复。   这接二连三的火力抵抗下来,尸潮却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狙击枪报废了好几支,预先准备的弹药也几乎见底。多数飞行员都出现体力不支。但他们也只能每次休整三十分钟,就必须驾驶战机重回战场。   这种高强度的折磨很快发生了新的问题,粮食、弹药和煤油正在加速损耗。而几个小时前,一名驾驶员在空中突发心肌疾病,飞机失控直直撞入底下的尸潮。   丧尸很快就侵入了大厦第一层。   但在那里,他们设置了障碍物,这些障碍物能为大厦内部的人员争取时间。   纪南泽非常很担心大厦下层的状况。洛桑和瘦猴都被安排在下面,当他切换耳机频道试图联络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的时候,洛桑先接入了他的频道。   “你们那儿状况还好吗?”他着急地问。   “放心,魏先生带我们击退它们了。现在局势在控制中,要对现代科技有信心啊。”   “好,你先忙。”   他松了口气。   一层的攻势很快就平息了。他们继续将尸潮控制在有限范围里。   “学长。”   “怎么了?”   邹途眼睛有些迷糊:“我困了,能不能亲你。”   他依旧稳健地扣下扳机,忍不住笑出声:“这两个是一码事?”   “亲了就不困了。”   纪南泽想了想,问他:“一下?”   “想要好多下。”   “那你凑过来一点,可别被人看到了。”   趁着没有人看到,邹途立马将脏兮兮的脸蛋凑到纪南泽边上,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又立马回到备战状态。   “不是让我亲你吗?你怎么自己上手了?”   邹途说:“我脸上都是灰。蹭到你嘴上不好。”   “那蹭到你嘴上就好了?”   邹途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擦了一手黑灰的脸有些泛红:“……我,我习惯了。”   纪南泽似笑非笑:“习惯什么?”   “喜欢你。”邹途两条腿都兴奋地晃荡起来,他一只手覆上狙击镜,开始调整焦距,“喜欢每次亲到你的时候,那阵暖暖的感觉。”   “我也习惯了。”   他笑了。   就在第五天,即将换班的时候。   他们狙击组有一个人倒下了,他倒下的时候,上衣兜的照片刚好掉出来。上面是个年轻女孩,长得很漂亮。   医护队用担架抬走了尸体,说死因是心脏骤停。   纪南泽眼睁睁看着邹途和其他人一同消瘦下去,不止是他们,所有人的精神状态可以说几乎到达了极点。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不远处的天幕里,一架轰炸机被巨大的黑影撕裂。而感染生物的身影也随着爆炸的火光从云层里涌现。   当邹途透过狙击镜看到那些东西,他下意识就拉过旁边的纪南泽,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其实,他都已经记不清现在是第几天了。   他们就这样,一路吻着彼此,捏着彼此的手,拼死拼活地活了下来。   好像这个黑暗的世界里,除了对方,什么都不需要了。   第十天,狙击队有了新的任务。   射杀空中的感染生物,夺回制空权。   由于自由之声不得不分出了人手对抗感染生物,压制尸潮的火力遭到削减,丧尸的进犯也更加猖獗。   傍晚十点二十几分的时候,丧尸们直接压进了大厦三层,杀死了许多抵抗者。   五分钟后。纪南泽和邹途的耳机里同时传来瘦猴的声音。   听上去,非常虚弱。   【总算……联络上你们了。】   “瘦猴?你那边怎么样了?”邹途有些急切,可他没有办法擅离职守,“洛桑呢?”   【对不住啊,邹哥,小纪……我们没扛住。】   “别说这种话?你们在哪儿呢?我立刻申请去接你们。”邹途看了纪南泽一眼,后者重重点了点头。   【别来了,你们别来了,来不及了啊。兄弟一场,谁也不拖累谁,挺好的。】   “你在说什么……”   【我说邹哥……你也真是的,我们这里,都被丧尸攻陷了,还能在哪儿……】   “瘦猴……?”   【小洛被咬了,我也是。】那头干巴巴笑了一声,【那个,唉……都走到这天了,我还是不会煽情,我、我就跟你们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枪响。   ***   邹途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有些颓然地抽着烟。   他们刚好被一队人从楼顶换了下来,但他怎么也睡不着,不安感在心中不断扩大。   他坐在桌边,上下颠腿。   “还是……联系不上他们吗?”   纪南泽直到他在问谁。   “没有消息。”他说,“连底层的负责人都联络不上。”   他静静地吐出一口烟雾:“那就是凶多吉少了。”   纪南泽没说话,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的气氛第一次这样沉闷。   “学长。”   是邹途先开的口。   “说。”   “我不是不喜欢瘦猴。”他夹着烟,出神地看着窗外,“我也不是有意用那种态度对他的。”   “我知道。”   “能和他做朋友,我很开心。真的……非常开心。”   “我知道。”   “我们连那么艰苦的开始都走下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等不到春天,为什么大家就不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呢?……连未来的故事,也由大家一起谱写。”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神情有些茫然。   “学长,是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纪南泽张张嘴,似乎想要安慰他。   可他还是把所有的话都憋进了肚子里。   他默默地坐在他旁边,思绪也渐渐飘向了窗外。   “不知道。”他说,“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地球,好像被宇宙遗忘了。遗忘在了不知哪一道星轨上,连太阳都离我们好遥远。”   “远吗?”   “远。”   他抓过纪南泽的领子,将身子凑上前去吻他。   “远吗。”   纪南泽轻轻托住他的下巴。   他含住对方湿润的嘴唇,主动吮咬他瑟缩的舌头。   “放开点。”舌尖扫过上颚粘膜,纪南泽一下就掌握了主导权,他的拇指盯着邹途的下颚,将舌头凶狠地送进他口中,“听话,放开点。不然我就特别粗暴地吻你。”   邹途被他叼住了舌尖,说话都含糊不清。   “为什么……”   “因为世界要毁灭了。”   “因为我爱你。”   这个黏腻的、粗暴的吻在浓重的黑暗里裹缠,只剩下两个模糊而摇曳的轮廓。他们十指相扣,仿佛下一秒星系就将毁灭,宇宙将回归起源,天体将从深空中加速逃离一般。   忘我地、深情地在火光里吻着彼此。   就在这时,自由之声大厦,忽然毫无征兆地摇撼起来。 第136章 肉瘤   在房间唯一一面显示屏中,自由之声大厦的概貌一览无余。   地面开始下沉,以自由之声大厦为中心,大地裂开一道相当可怕的豁口。   整个陆地都被强烈的地震活动抬起,大厦开始倾斜,玻璃和建筑层开始挤压,爆开一地碎片。   而从那些地表裂隙里,一些湿黏而诡异的黑红色触须破土而出。   它的表面被一层黑色的黏液包裹,喷火器根本找不到起火点。它们像老树的枝干,以不可想象的力量穿透大厅,从窗口歪扭着伸展而出。它如同无数条相互缠绕的蛇一般,旋转向上,一点一点拧住大厦的根基。   大楼30°倾斜,家具、设施,甚至连活人都冲破玻璃,直直坠了下去。   “学长,拉住我的手!”邹途拼命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死死拽过纪南泽的手腕。   他的两只脚已经开始悬空,房间里的锅碗瓢盆愣生生往他脸上砸。   他有好几次没躲开,硬扛着没松开手。   纪南泽咬住嘴唇,看着他胳膊上青筋都爆了起来:“邹途,找其他的支撑点,我们要摔下去了。”   他牙齿都快咬出血了才将对方拉了上来,他又尝试了好几下,保证纪南泽的的身体足够搭到旁边牢固的平台上。   “别跟我客气。学长,你先上去……”   纪南泽一条腿翻上固定好的架子上,又扣住他的胳膊,想把他一块拉起来。   这时,大楼几乎要水平倾斜。就听手头一阵金属变形的声响,邹途不用看都知道,栏杆已经被他捏变形了。   他们压根支撑不了多久。   “你配合点!”   纪南泽脚蹬在墙上,拼了老命也只是把邹途拽上来一点点。   “我很配合了!”   作为当事人之一,邹途当然也心急。   可周围一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他根本使不上力气。   在大楼倾斜至一定角度时,结构的变化戛然而止。   接着,从地底传来一阵可怕的声响。   一个巨大的肉瘤破开天花板,凹凸不平的表面浮现出根根细小的触须,为它破开障碍,一路往上。   子弹打在上面的感觉就像一团柔软的棉花,连一个枪眼都留不下。肉块迅速将子弹包裹起来,几乎瞬间压扁。在肉瘤升至撞破餐厅的地面,侵入到整个餐厅空间时。它忽然停止了行动。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肉瘤表面的触须突然大幅度伸展开来,它们像血红的鞭子一般,只顾疯狂地拍打墙壁。钢筋水泥倒塌下来,砸得地面千疮百孔。   人们抱着彼此,开始绝望地哭喊。   肉瘤表面探出的触须以一种诡异的平衡感制止了大厦近一步倾斜,或者换句话说。从现在开始,它正在慢慢地感染建筑物,让柔韧的隔膜从任何角落开始全面覆盖。融化的血肉从肉瘤底部缓缓淌了出来。   就在肉瘤完全固定的瞬间,一阵无形的震荡骤然席卷。   变电箱直接爆炸,整栋大厦都陷入长久的黑暗;电路发出过载的滋滋声,瘫痪迅速蔓延至军用设施;耳机信号也被完全屏蔽。只见近空的直升机也受到磁场影响,不受控制的在空中旋转,坠落。   “零号病人。”纪南泽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他一直在地底……但我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   邹途拼了老命把他拉上来,两个人找了个合适的落脚地,急忙从窗外看过去。   “为什么,学长,为什么你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纪南泽也十分震惊:“他……他利用尸潮掩盖了自己的行踪。在如此庞大的尸潮掩护下,我根本感受不到他体内高浓度的黏菌。”   他一下咬住嘴唇:“也就是说,我们这几天的抵抗全都是徒劳……邹途!这是他最后一次分裂。而且就快完成了!我们必须通知游国豪立刻采取行动!”   ***   当他们在走廊趔趄着找到大部队时,他们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利用绳索突破窗户进入到餐厅层,以便第一时间对零号病人的肉茧实施打击。   这支队伍几乎是全黑的,是他们之前见过帮助抵御丧尸的部队,也是游国豪自己的人。   游国豪站在队伍最后,神色紧张。见他们来了,立刻招呼他们过来:“其他人必须守住大厦,避免感染生物和丧尸入侵。因此我必须分出人手,以执行最后的计划。”   纪南泽皱着眉头:“你想怎么样?”   “拿着这个。”游国豪丢给他一个黑色皮箱。打开之后,他们一共发现十支血清,以及五支感染源液,“我将血清分给了其他人,这能协助你们行动。”   他将感染源液从箱子里取出来,交到纪南泽手里。   纪南泽看着小试管里胶状的黑色液体,没吭声。   “这就是所有的源液了,你们也许能用上。记住,正面冲突的赢面非常小,因此,我们只能采取这种手段。想方设法向肉茧注射血清。近一步削弱它,你们必须尝试任何可能杀死他的办法。”   “你想让我们去吗?”   “那些触须会杀死一切进入它们领域的人,听着,为了保护它们的主人,这些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而唯一可能进入肉茧范围内的不是军队,至少绝不可能是人类。”他不等纪南泽回应,“只有感染者,只有感染了黏菌的人才有可能深入其中。”   “但这些人……”他担忧地看了一眼黑衣部队。   “他们都是感染者。”游国豪对他笑了一下,“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要切除邹途的脏器,为什么要大量采集他的血样?就是为了移植他的内脏,从而制造出这些士兵。”   邹途皱起眉头,他骂了一声,瞪着游国豪:“你他妈还笑得出来?——死到临头了你居然还敢……”   纪南泽深吸一口气,冷冷地望着对方。   “你知道,如果不是在这种危难关头下,我现在就会要了你的命吗?”   “我当然知道,南泽。”他笑着说,“即使你活着回来,也一样会取走我的性命。但我们别无选择,人类被逼到绝路了,我们会做一切可能的抵抗。去吧,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   毫无疑问,这些上位捕食者不顾一切对人类发动总攻,永远不是没有理由的。   它们是为了从地底深处升起的血肉而打的掩护。   距最后一副监控画面显示,和自由之声计划预计的一样,血瘤吞噬了周围一切活物。但是由于楼层内部的人类数量太多。   因此,它需要等待一段漫长的消化过程,才能把这些人类变成自己的养分。   借助绳索工具下降到结构变形的中央,也就是餐厅高度时,外头的感染生物已经俨然迫近。   各异生物在空中兴奋地翻腾飞舞,犹如一道道破空而来的箭矢,在大厦四周横冲直撞。   他们下降的过程不能说多顺利,至少在狙击队的掩护下,数十人的小队安装好预先准备的爆炸物,顺利破开外墙,进入被严重侵蚀的空间内。   在他们身后,被炸毁的肉膜开始自动修复。   随着每一次受损,它都会变得越发强韧,越发难以破坏。   邹途跟着他们打开手电筒,朝着四下晃了一下。   纪南泽倒吸一口冷气。   整个空间都扭曲得不成样子,和他们在步行街底下见到的异曲同工。   只是,他们头顶上倒吊着密密麻麻的人形虫茧,外壁非常纤薄,紧紧地勒在一层人皮上。   而正中央的肉瘤,就和他们往日见到的有所不同了。   它像心脏一样鼓动、收缩,可外面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肉膜。   里面充斥着透明组织液,就像是羊水一般。   他们隐约能照亮内里一个蜷缩着的身影。   那就是,零号病人。   当他们试图接近肉瘤时,一阵接一阵诡异的尖啸从头顶上方传了过来。他们抬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空中翻腾着大量黑影,大小各异。   游国豪手下那些人二话不说举了枪就打。黑影也不甘示弱,哀叫着直直扑向他们。   纪南泽脸上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他和邹途迅速找了个死角,两个人配合着防范那些空中乱飞的黑影。   邹途一刀砍下一只蝙蝠翅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学长,你开枪不瞄准了?”   “距离太近了,而且手头没有更合适的武器。再开狙击镜简直浪费时间。”   “那行,你离我近点,我掩护你。”   纪南泽向他身后移了过去:“我负责你够不着的。”   他看也没看,枪口一抬,子弹几乎是贴着邹途的头发轰出来的,只那一枪就将一道黑影炸得血肉模糊。   反观游国豪身边那些训练有素的人,他们被大批黑影围攻,却依旧凭借精悍的战斗经验控制住局面。但在受到攻击后,伤口却开始复原。   从破损的面罩中露出来的脸,仿佛融化的蜡烛一样,相当畸形。   跳弹在黑暗里不长眼睛的到处弹射,除了偶尔射杀迎头扑来的黑影,根本伤不到肉茧。   在意识到黑影不可能完全杀死感染生物后,那些士兵临时改变了策略。他们将两个持有血清的同伴围在中间,由两旁提供火力掩护,形成压制及包围圈,步步逼近肉瘤。   看到他们手持血清上前,预备扎进肉瘤的薄膜里。纪南泽也端起狙击枪,警戒着周围。   “怎么了?”   邹途刚把一头感染生物一分为二,看他神情严峻,忍不住出声问道。   “可能是共鸣。”他不确定地说,“我感觉到,有什么相当强大的东西正在高速接近。”   “还有感染生物?”   邹途扫了一圈。这一层楼已经完全被肉膜封闭起来,又怎么可能还有其他感染生物入侵?   他直接拉着他蹲了下来:“保护好自己,来者不善。”   针尖逼向薄膜的一刹那,试管忽然应声碎裂。   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只能感到一道强劲的风压直接从上空压了下来。一双巨大的翅膀,只要稍许挥动,带起的飓风就能将他们像纸张一样推开。   一只手电筒滚落到了地上。一张清秀的脸庞在惨白的光线里,与他们无声地对峙着。   沈君尧。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纪南泽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第137章 苏醒   “请你们离开。”   沈君尧深吸一口气,说道,“如果你们就此收手,离开这里,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保证。”   邹途厌恶地眯起眼睛,讽刺地盯着发话者。   “行啊,沈君尧。战前劝降,这回你又想做什么样的好人了?”   沈君尧看着他们熟悉的脸上宛若冰封的神情,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最后,他说。   “回去吧,回家去吧。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时光。”   纪南泽静静地望着他,他根本没有在意沈君尧说的话。   他只记得一件事。   纪然。   他看着他,只是单单的注视,愤怒几乎要从眼底喷吐出来。   他冷笑了一声:“这就是最后了吗?”   “是的。”绿色的眼睛相互注视,有无数种情绪在里面翻腾。   沈君尧低下了头:“这就是你们的最后了。”   纪南泽膝盖一提枪口,顺势端起狙击枪.连瞄也不瞄,抓准沈君尧的身影就连扣数下。   眼前的身体迅速腾跃起来,在空中高速变换着位置,直接与纪南泽扑了满怀。   枪口抵住沈君尧的心口,两个人相互扭打着在地上擦出一道血痕,直直撞向后方的墙壁。纪南泽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也不用手臂做任何防护。   “你可以和任何人有一个‘最后’,但我和你,不可能。”   他上半身骤然抬起,对准沈君尧的额头狠狠撞了上去。对方立时头破血流,然后瞄准沈君尧的心窝,就开了一枪。   趴在他身上的沈君尧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你杀了我弟弟,我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   “我别无选择!”这个满头是血,模样懦弱的少年死死抓住他的脖子,想要故技重施折断他的脖子,“你的同伴根本不可能接近他,即使你刻意分散我的注意力……你已经是我们的同伴了,为什么还要做无意义的反抗!”   纪南泽膝盖一提猛地击中他的小腹。   趁着沈君尧手上的力气一松,他侧身而上,压制在了沈君尧上方。   绿色的眼睛里藏着止不住的愤怒。   绿色的眼睛里藏着动摇与哀求。   “知道吗,沈君尧。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们会到今天这一步。”他咬着嘴唇,扣住他喉咙的手指开始用劲,“我曾经以为,你是人类。你有同情心,你有怜悯也有血有肉,甚至有自己的思想。但现在看来,我错了。从最开始就错了。我们是敌人,不共戴天的死敌。”   他的嘴唇微微翕张。   沈君尧一时间也不清楚他究竟在讽刺谁。   “我不该放你进来。”   “我不该为了你辗转难眠。我也不该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教给你。”   “我该放任你自生自灭,沈君尧,看着那些帮助过你的人被杀,或者用现在冷漠与愤怒的眼神注视你的时候,感觉如何?”   他手上的力气加大了,同时,沈君尧也不愿意放过他。   尖锐的爪子直接划破了他的血管。   可他的眼神里,却连一点胜利的自豪也没有。   这场战斗毫无意义,纪南泽知道。   他们不过是两个失去了一切的可怜人,在这里为自己最后的坚持殊死一搏罢了。   他们互殴的动作实在太快,几乎没人能在黑暗中看清形势。   邹途总算反应过来了。   “学长!”   见他还想靠近,纪南泽立马对他吼道。   “别管我,开枪,把血清打进去!”   邹途一咬牙,对其他人做了个手势,立刻换上特质子弹就瞄向肉瘤方向。   “不、不要——不要开枪!”   沈君尧顿时也顾不上纪南泽了,他剧烈挣扎着,急切地想要摆脱。   “——别碰他!”   纪南泽抓准时机一脚踹中他的肚子,剧痛之下沈君尧的爪子在他腰侧又撕开一道大口子。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   他几乎非常恐惧纪南泽的纠缠,挣扎着想要将头扭到一边。   “杀死纪然的时候,你有那么犹豫吗?你有那么不敢下手吗?”纪南泽似乎快要将他整个人都剥开了,他吐掉嘴里的黑血,“为什么要对我手下留情。”   他没理会他,只是一味在纪南泽身上拼命地撕扯。   “回答我,沈君尧。”   “回答我。”   “……因为你对我好。”沈君尧在黑暗中低低地喘息着,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因为那时候,你是真心对我好。”   纪南泽无言地眯起眼睛,一个枪托砸在他后脑处。   “下次不会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不要道歉。当你决定把一条路走下去的时候,歉意这种东西,就该被你留在过去了。”   ***   他闭上眼睛。   就看到了将他们连接在一块的记忆碎片。   其实,在最开始,他们的开始,也不能算是一个开始。   那是一个小小的,乞丐一样的孩子。   一个没有双亲,从小就过着流浪生活——由中间宿主精挑细选筛出来,献给主人的贡品。   而那个人,就像掌控着天空一样,所有的小鸟都听他的话。   当他被那个人送到主人面前时,地上全都是尸体。破碎的血肉在他脚下拓成长阶,在鲜血的缭绕里,他看到一个斜靠着白骨的身影。   他非常惬意、懒散,同时充斥着让人不敢接近的威压。   他和所有的孩子被一起带到主人跟前。   他们一字排开。   那个人向主人的身影跪了下来,仿佛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影高大得像一座山,是最强大也是最残暴的君主。   在短暂的交谈后,主人从白骨垒成的王座,漫不经心地迈出了脚尖。   主人站在最中间那个孩子的面前。   纤长的白发披散下来,很是惹眼。他的长相很是出众,让人不免想到了毒蛇,或者那些更为歹毒的神话生物。   但他只是默默注视着那个人捏住其中一个的下巴,遗憾地摇了摇头。   然后,那个孩子的脖子就被扭到了后面。   所有人都在尖叫。   接着那个人控制住孩子们,他用死亡威胁他们,胁迫他们安静。   直到主人满意地点点头,带走了其中一个长相漂亮的孩子。   其他的孩子们被逼着原地跪下。   等待主人享用完毕。   很快,随着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惨叫。主人舔舐着手上的皮肤组织,再度来到孩子们之中挑选新的食物。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凄惨地、绝望地死去。   他低着头,依旧温顺地跪着。   直到所有的孩子都被杀了,直到主人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主人似乎很不满意。   可在这样混乱的世界里,想要找到一个孩子,何其艰难。   主人只能不情愿地接受他。   他在尸体里躺下。   主人从他手臂上撕下一块肉,问他为什么不害怕。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进食过程之中,他一直在默默忍受,他数着数,希望自己的意识能够渐渐远去。   他会在什么时候,彻底为死亡所爱呢?   他不知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也记不清自己被啃食成什么样子了。   主人对他说。   “就你了。”   他得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吻。   然后,主人告诉他,人类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从来没有人吻过他。   后来,送他过来的那个中间宿主被人类杀害了,他就顺理成章继承了对方的位置。   在之后相伴的短暂岁月里,他都无数次回想着那个没有任何情感,也没有任何深意的吻。   对主人来说,那只是一个吻而已。   因为他不知道一个吻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即使没有爱情,即使从那里面什么也得不到。   为了那个吻,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生命。   不惜灵魂。   不惜奉那个人为神明。   ***   在邹途扣下扳机的一刹那,一只黑色的鸟撞向了他的枪口。   他大骂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仿佛感受到了另一边的骚动,纪南泽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了。”   沈君尧愣愣地看着他。   作为代价,他也看到了纪南泽所见证的一切。   这就是中间宿主之间的联系。   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隐瞒。   纪南泽说:“我看到你的一切了。”   他急剧地深吸一口气。   “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他轻轻抚摸着沈君尧的脸颊,后者只是看着他,眼眶就开始湿润,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向下滑落,“……你真可怜。”   纪南泽一把扣住他的耳朵,猛然发力将它撕扯下来。   沈君尧疼得惨叫起来。   他猛地撞开纪南泽,飞身扑向肉瘤。   他根本顾不上纪南泽在后方举枪瞄准了他的脑袋。他只知道,血清不能注射进去。   绝对不能。   邹途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在鸟群疯狂的袭击中几乎寸步难行。而沈君尧突然向他们发难也处在意料之外。   他刚想往后退一步,迎击中间宿主的瞬间——   “别往后看,邹途!”   纪南泽在后方冲他吼了一声,枪口已经瞄准了沈君尧。   “往前走,不要回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死死咬住了牙关,猛地挥开啄向他眼球的一只鸟。   他不顾疼痛疾步上前,在其他人的配合及掩护下,一枪直直击中肉瘤的外膜。   血清才刚打进去一点点,肉瘤外膜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收缩起来,表面的水分开始皱缩。上面的血管向外凸出,看起来越发骇人。   他忽然感觉后背一凉。   接着是枪响。   冰冷的血液溅到了身上。   眼前的肉瘤缩动着,薄薄的表皮被细长的、尖锐的东西顶了起来,向下划擦开来。 第138章 剧毒   肉膜被划开的一霎那,耳膜瞬间被一阵尖锐的鸣响贯穿。   楼层里所有的触须都开始疯狂蠕动,仿佛在欢迎它们的主人。肉瘤里的组织液全都流到了地上,尖利的爪趾踩在上面,发出指甲抓挠的急促怪响。液体往他们的方向缓慢地淌了过来,那是一些透明而带有营养成分的液体。   腿部的阴影在手电的光照下拉长。   纪南泽的膝盖被震得开始发软。   他用枪托支撑着身体,差点就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其他人的状况也不怎么好,身上的力气像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一般。   邹途捂着嘴,喷出一口血来。   纪南泽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苍白的身影。   那个人的眼皮略带疲倦地合着,皮肤苍白得像从未接受过光照,质感却非常逼真。好像并不只是骨头与肌肉上包裹的一层假皮,他拥有皮肤的光泽和质感,娇嫩得像新生的婴儿。   他的身上带有一种诡异的神圣感,可这绝不应该是任何一位古老文献描述出的神明姿态。   仿佛某种邪神……   他身上的每一条血管都在皮肤下隐现着,像是故意炫耀着某种不符合常理的力量。   随着他的靠近,耳道内的噪音渐渐转为了吟唱。   明明是一个生物发出的声音,但却同时用四五种截然不同的声线,或高亢或低沉地唱出完全无法理解的文字。   一切都活了过来,包括脚下随时可能杀死他们的肉膜与触须。   枪口喷出火焰,子弹向着他的头部直射过去。但在即将触碰到身体的一刹那,一条黑色的触须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接下子弹并捏扁。   游国豪的士兵领袖做了个手势。   沈君尧被击中后,那些飞行生物也不再对他们进行攻击。因此,他们换上特制子弹直接对零号病人展开了铺天盖地的进攻。火力轮番压制过去,并且试图利用小型炸药攻破对方的皮肉。   可是没有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接近他。   那些血清全部在半空被拦下。   而任何事物一旦靠近,都会被巨大的触须碾压成泥。   纪南泽咬着牙:“邹途,后退!”   “学长,你怎么办……”他急得到处张望,慌忙举枪瞄准零号病人,“到我这里来,你一个人在那个位置太危险了。”   “不,不能动。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   他知道,他知道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杀死他,或者被杀。   后者的概率很大,大到几乎无法扭转的地步。   他不敢动弹。生怕激惹到对方。   仔细观察那具身体,似乎能够发现,刚才邹途注射进去的血清,确实影响到了零号病人的左侧腹。   上面出现一道烧灼的痕迹,表皮依旧在活动,似乎想要修复这块的创伤。   然而,那是从样本直接提取出来的血清,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分解。   时间问题。   而他们没剩多少时间了。   他手心虚得直冒汗,汗水一绺一绺地淌下来。   一想到这里,他和邹途交换了个眼神。   邹途吐掉嘴里的血,他压低上半身,暗暗抓出另一支血清。   纪南泽会给他打掩护,竭尽所能的掩护。   如果一支血清能以最大程度破坏零号病人的体表,那么,只要血清累加,游国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也就是削弱对方,很可能成为现实。   但现在不是时候,也不是机会,只是在白白浪费他们最后的底牌。   必须等待时机。   “啊……诸位,晚上好。”   对方的声线带着一种冷血生物般的傲慢。   白发的人形赤着身体从组织液里走了出来。他撕去身上的肉膜,大方地展示着自己有利的身躯。   像是根本不在乎刚才那一针血清。   所有的枪口在一瞬间指向他。   可零号病人毫不在意地上前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   “容我问一句。你们是来欢迎世界末日的,还是我亲爱的小鸟崽子献上来的开胃菜?正好……我有点饿了。”   他在无数张充满敌意的脸孔上扫过,意味深长地舔了舔嘴唇。   当他看到纪南泽的一瞬间,眼睛里闪过莫名的惊讶,接着是一种喜悦。   一种根本没法用表情掩饰的狂喜。   “有意思,南泽,真有意思。”   枪口依旧瞄准着他。   “你想说什么。”纪南泽也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   他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多,几乎要影响他的大脑判断了。   “在我专心于给人类世界画上句号的这段时间,你成为了我们的同伴?”   他讽刺地笑了,像对待一条狗一样对纪南泽招了招手,“过来,南泽,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我们才是同胞,别用那种人类的东西对着我,没有用。派不上一点用场……”   纪南泽一咬牙,直接将耳机摔在了地上。   收到信号的邹途立刻对其他人做了个手势。   强劲的火力疯狂向前倾泻。   但那些子弹无一例外的被一条血红色的触须挡下。邹途想要靠近,可无济于事。   无数条触须从零号病人背后探出,包裹住了他周围的空间,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该死!”纪南泽一枪打在触须上,子弹只是在上面溅起了一簇火星。他扭头就对想要上前的邹途吼道,“邹途,后退!——它们会把你切碎的!”   “他他妈在看着你!下一步就是你的喉咙了!”   纪南泽吼他:“那你也必须后退!”   “为什么……”邹途不甘地咬了咬牙,“他要是攻击你……”   “是命令。我的命令。我要你后退。”   他第一次红着眼睛反抗了:“你又不是我的上司!总归会有破绽的!”他死死瞪着零号病人,牙关咬得死紧,“学长,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我会吸引他的注意,你们趁机拉开距离。”纪南泽紧张地摆出迎击姿态,“我现在是他的中间宿主,他不会像杀死你们一样杀死我。”   “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   邹途咬住了嘴唇。   还不等他说完,几个人就被抽到近前的触须像肉块一样切碎,抛到了角落里去。   事情正如纪南泽所料,这些触须并没有对他发动攻击,它们的主要目的在其他人身上。纪南泽迅速换上普通子弹,子弹摩擦而带出的火星很可能惊退那些别有企图的触须。   杀死它们不太可能,但如果只是争取时间,他们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可以就不是长久之策,该怎么办。   纪南泽咬着嘴唇,看着邹途的方向。包围圈越来越小,触须的攻击频率也越来越大,很快,这些人都要支撑不住,很快他们就会被狂乱的增生物砸扁。   任何东西都没办法靠近零号病人。   枪支,甚至强行注射血清的可能性全部都排除。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把血清打到他的血管里。   他一面开枪,一面迅速思考应对的策略。   忽然之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立刻取出游国豪配给他的十支血清,一咬牙,心一横,全部打进了自己的血管里。   他的眼前一下就晕眩了。   在那些触须的包围下,零号病人似乎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很好,他必须尽快完成……   “邹途,叫他们把血清全部丢过来给我!”   他一扭头,对着邹途就大声喊道。   邹途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很快,几个黑色的皮箱子就被抛到了他脚下。   “学长,你要做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   “再危险,也没有我们现在的处境危险!”   他迅速拿过皮箱,一个个打开。抓起其中三支直接注射到手臂上,这还没完,他一边关注着零号病人的方向,一边往身体里注射大量的血清。   邹途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是突然之间,他的脖颈爆出一条青筋。   他大张着嘴,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这种感觉他之前也有过,就是在和猎鹿人对决的时候。   那个控制着他的身体,强迫他,让他心甘情愿拥抱死亡的疯子!   对,就是那种感觉,他又……他又不合时宜的……该死,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快要把他的大脑搅成一团——   他忽然不受控制地嘶吼起来,表情扭曲地举起枪,对准太阳穴,胡乱开了一枪。   ***   在枪林弹雨中,零号病人最后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沈君尧,冷笑了一下。   那一枪直接击碎了他的头颅,他无力地倒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的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修复。   “先生……?”   他看着左侧腹的灼伤,满不在乎地说道。   “知道吗,这是你的无能,是你的懦弱造成的。我的小鸟崽子,你必须学会补偿——”   沈君尧的眼神开始朦胧。   “我很抱歉,先生。都是我的……错。”   零号病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可他没有多想,只是对沈君尧勾勾手指。   “过来,小鸟崽子。”   沈君尧没有力气。他只能用肩膀顶着地面,血肉模糊的向他的所在挪过去。   每一下都好痛。   然后,零号病人在他跟前蹲下。   血从额角流下来,他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他只知道,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脖子。   “您要……杀了我吗?”   “我也很好奇,我到底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   沈君尧对他艰难地笑了一下。   “作为交换——让我变得更像完整人类的交换,小鸟崽子。我会吃掉你,这是捕食者最崇高的敬意。”他将全身虚软的沈君尧抓起来,胳膊从他的腋下绕过,然后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他眼神迷离地吮吸着血管里流出来的鲜血,沾满鲜血的嘴唇微微开合。   “我将回收赋予你的所有恩赐,用来修复这具……受损的身体。”   意识和血液一同被抽干以前,沈君尧对着不知道什么方向,微笑了一下。   “太好了,您终于有一点……喜欢我了。”   当沈君尧的身体瘫软下去,皮肤像失去水分一样开始干枯时。零号病人轻轻擦拭着嘴角,他听到枪响,连续几声枪响。接着,外头的弹雨就停了。   他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与他相似的血腥气。   血红的触须向外散开,果不其然,他看到一双眼睛。   一双熟悉的。   血红的。   冰冷的。   沉溺在暴力里的眼睛。   “你来了。”零号病人看着他,淡淡地笑了,“我的子体,我可爱的子体。我一直都在找寻你。自从人类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后,自从他们将我们的同胞焚烧殆尽以后,我一直在等待今天。等待着终有一天,我能带你回家。”   纪南泽虚弱地看着一切。   看着地上的血块,看着两个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温馨感的身影。   “邹途……?”   血红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嘴角讥讽地挑起:“名字叫对了。就是,人认错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来,我还真得谢谢你。”他似乎想到上面有趣的事情,忍不住大笑起来,“当菌丝无法再在他身体里分裂,你的暴君,你虚假的邹途,就会消失。彻底消失。接下来,这具身体就是我的了——你没有想到吗?游国豪没有告诉你吗?”   他指了指下巴处还没有愈合的好几个弹孔,“那一千次分裂耗尽以后,不是光明的未来,也不是一个想要的生活。而是死亡,是你和他的永别。”   忽然之间,纪南泽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的手终于垂了下来,枪也砸落在地上。   “所以,这就是你的愿望。”   “当时你告诉我的愿望……”   “这就是我的愿望。”‘邹途’笑了起来,“这就是我想要的世界。你想知道为什么这场感染会爆发吗?”   纪南泽无力地望向他。   “因为在他许下愿望的时候,我也许下了一个愿望。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任何人能回应我,但黏菌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它听到了我的愿望,它要为我,为我们实现……美好的,和平的,完美无缺的世界。而所有的新世界,都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   纪南泽垂下了脑袋,他瞳孔不断放大剧烈震颤,压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邹途’就是为了这一刻处心积虑。   他在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阻止一切的时候,耗尽了菌丝最后一点分裂的机会。   邹途……   再也见不到了?   永别了?   怎么可以……   他嘴里喃喃着。   “邹途他,许了什么愿望?”   “你还在这么称呼他?”对方有些不爽,“我才是……我才是真正的邹途——拘泥于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吗?还真是和邹献忠一个样子,你们才应该是一家人。”   “告诉我!”   ‘邹途’厌烦地看着他。   然后,他模仿着邹途的口吻。   用他的表情。   用他的羞怯而坚定的眼神。   满是恶意、刻薄地说。   “我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两个人。拥有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天地。”   他吐了吐舌头,评价道。   “好恶心,哈哈……”他看着纪南泽脸上的表情,笑了起来,“人类这种生物。真的,好恶心啊。你听见了吗?你不想做什么评价吗?我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你马上就能和你的邹途,在新世界永远地、永远地长相厮守——即使只有一张相似的脸,你该满足了,中间宿主。”   “……说得对。”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只有他一个人了。   能够为这场毫无意义的,必败的战斗画上句号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即使只是一张相似的脸,即使,你们的声音这么想象,即使你的眼神能够迷惑我的心智。你都不是他,不是我喜欢的小男孩。”   他踉跄而无力地站起来,将手臂从背后移了出来,重新将枪口对准‘邹途’。   “——我,是能对着你开枪的。”   “我是,为了杀了你这种,践踏他珍惜的一切的混蛋才拼死拼活到现在的!”   “谈判失败?”   零号病人冷笑了一声,“很可惜,我曾经还有点喜欢你呢……南泽。”   没人看得清零号病人的动作,只那一瞬,枪口就被一股巨力捏到了变形。金色的瞳孔距离他的鼻尖不到几公分,带血的牙齿不由分说咬向他的脖子。   纪南泽向旁边拼命躲闪,可依旧还是被零号病人抓住了手腕。   他连力气都没用,骨头直接被折断,然后连皮带肉地撕下了他的手掌,丢到了一边。   当他一口咬碎纪南泽的喉咙,嘴里忽然尝到了一种异样的味道。   仿佛从舌尖开始,剧烈的烧灼感。   他惊讶地看向纪南泽,可对方忽然出手,用尽全力死死扣住他的脖子,不让他挣脱。   零号病人一怒之下,将他的喉咙整个撕开,连内部的气管都扯了出来。可没有用,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无法摆脱这种力量。   纪南泽的小臂上,全都是针孔。   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就在刚才,他们都沉浸在新世界的喜悦里的时候。   所有的血清,都被打进了这具身体里。   就像一具血液抽干,换成了水银的身体。他是剧毒。 第139章 去到我们南极的小家   死亡总是这样。   突然,避无可避。   直到蜡烛彻底燃尽,直到星辰俱灭,直到秩序复原,纪南泽也没能见到邹途最后一面。   他想去见他。   可是零号病人正在吃掉他,从他的肌肉开始,从他的神经开始。   剥夺他作为将死者,应该被爱着的权利。   撕扯他的皮肉,吞食他的血液。   带有三十多支血清,之于感染者如同水银一般剧毒的血液。   这些血清正在杀死他,从内部蚕食他腐烂的脏器,将它们侵蚀成血红的纤维。   他在耗尽生命,他打空了所有的底牌,他甚至不惜代价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可是,他们依旧无法战胜一个强大的到超出凡人理解的怪物。   他等不了了。   他的所有器官都在痛苦地叫嚣,它们乞求他退让,乞求他向死亡低头。   他背叛了自己的本能。   他不想认输。   尽管人类并不完美,尽管他们中有太多背德者,有太多为人诟病的灰色教条。   可没有东西是非黑即白的,而任何事物共存共生的权利,绝对不应被剥夺。   “这一下,为了蓝莓。”   纪南泽狠狠撕咬着对方的耳朵,满嘴都是血,浑身都被抓烂了,露出了骇然的白骨。   然后,他在零号病人的耳边笑出了声,可每一声,都抑制不住地咳出一口血。   他知道自己已经从内部被耗空了。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知道,这就是最后了。   他睁开眼,只看到一片无边的黑暗。   “为了纪然……为了爸爸。为了,我的邹途。”   零号病人的双臂重重贯穿了他的腹部,几乎将他所有的脏器拖出体外。   他眼前骤然一黑,但牙齿和手臂却一点力气都没松。   “滚开!给我滚开!”   零号病人拼命挣扎起来,他的身体内部正在烧灼,身上的痕迹越来越多,几乎从他的腹部开始往外蔓延。   血清,那些该死的血清正在削弱他的能力。即使只是短时间的,这依旧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邹途’一枪打在纪南泽的脊椎骨上。   “真是出乎意料。”这一次,他瞄准了纪南泽的脑袋,“松口。不然我现在就让你们的努力白费。”   纪南泽喷出一大口黑血。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好痛。眼睛也好痛。   看不见,听不到,更说不话来。   浑身都被什么东西撕裂了。   他痛得忍不住流泪。   “顽强的老鼠。”   零号病人抓住他的脑袋,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   一瞬间,他手臂的力量就松懈了。   身体软倒,向下滑落。   零号病人一脚将他踹到地上,摸了一把鲜血淋漓的脖子,虚弱地伏跪下去。   看起来,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愈合身上的创伤。   “处理掉他!给我处理掉他——我就应该在见到你的第一时间杀了你,这样,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纪南泽再也没有力气反驳。   他倒在地上,无力而徒劳地吐出鲜血。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邹途’正在靠近。   而那个他爱过的人即将杀死他的身影,就是视网膜最后的画面了。   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冰冷。   没有感情。   “最后……看到的居然是你啊。”纪南泽茫然地看着一个方向,可是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自嘲地笑笑,“看来,我的运气,真不怎么样。”   他合上双眼,嘴唇虚弱地翕张着。   湿润的液体忽然滴落在了脸上。   然后,他找寻着方向。   嘴唇触碰到了一双满是老茧的手。   那个人,在流泪。   眼泪从手背上,一直、一直流到了他脸上。   ‘邹途’似乎也不明白,他的声音流露出一丝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   这具回归了原本主人的身体。   看着他。看着他不成人形,血肉模糊的样子。   流下了泪水。   “啊,该死的东西,还没有放弃抵抗吗?你居然还没死——学长!”   “你想要和我抢夺这具身体,将死的亡魂,你在开玩笑吗?滚出去,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这本来就该属于我!——学长!学长!听得见吗!”   “畜生,畜生,你别想……别想夺走——学长,不要闭上眼睛,求你了!”   “我的——学长!不要丢下我,你答应过我!你答应我的……是你答应我永远的,不要食言……”   他的手掌贴上了什么东西。   有点冰凉,也有点温热。   “不要骗我,不要。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谁都可以毁了我。”   “所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脖颈传来一阵刺痛,凉凉的液体,在肌肉里扩散开来。   他想说话。   可是,意识正在消散。   感官也在死去。   他的脑袋里只有一句话。   “这就是最后了。”   “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了。”   ***   当他在哭喊中醒来,刺目的光线几乎弄瞎他的眼睛。   他瘫软在地上,只有眼珠四下转动。   原本覆盖在四壁的肉膜似乎全部萎缩,硬化了,露出了原本的房屋结构。   光线透进来的地方,就是大厦外墙被破坏的一个大墙洞。   没有死吗?   可他所有的感官都像死去了。   耳朵里的声音很奇怪,像是无数种声音在说话。   视界也很奇怪,紊乱着,颤晃着,可他比过去看的还要清晰。   他的喉咙正在重复机械的吞咽动作,他想要发出声音。   什么都没有。   他费力地转动脑袋,感觉身体终于开始回应自己的大脑。   “学长……”   他看向眼前的这个人。   他在哭。   哭的很伤心。   为什么要哭呢?   他伸出手,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他听见远处传来了声音,一些可能是机械发出的声音,很嘈杂,很喧哗。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我们胜利了,自由之声大厦的人们,全世界的人们,我们赢得了这场空前绝后的战争。】   【等我们清理完那些残余的怪物,我们就回到大地上去。记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战胜人类。没有任何牺牲对得起我们的胜利!】   一阵骚动。   【是谁在外面,别让他闯进来——你?】   【……好吧,魏先生,你来做什么?——你做什么?】   枪响。   机械的声音变得很奇怪。   另一个人说话了。   【我们必须,将下一位零号病人,扼杀在摇篮里。】   【找到他,杀死他。】   【这是人类现如今最大的使命。】   【向牺牲者致敬。】   声音停止了。   他不明所以地趔趄着,本能地靠近洞口那束地平线上升起的曙光。   一步接着一步,就好像是从人间踱到了天堂。   “学长……你怎么了?”   那个人跟在他身后,只是一味地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   他伸出手,伸向那片温暖的、金色的云霞。   他站在暖阳之下,仿佛整个世界的血脉都向他的身体汇聚而去。   黎明就在前方,一步便是。   但他站在摇摇欲坠的水泥上,忽然回过了头。   金色的眼睛迸发出了某种情感。   对着那个泪流满面的人,说出了自己也不明白的话。   “天亮了,邹途。”   “我们回家吧。”   那个人看着他,拼命地、用那种似哭似笑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   然后,他不顾一切。   他该做什么呢?   拥抱他吗?   他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动。   【动手,姜森。】   来不及思考。   紧接着,就是一声枪响。   他站在炽烈的太阳下。   血从他的眼睑,从他的耳朵,从破碎的颅骨里喷涌出来。   他还没有死,他身体里的黏菌正在竭力修复这些破损的组织。   他看着那个失声痛哭起来的人。   先是惊讶。   然后是笑。   最后是释然。   在深浓的云层散退,光照大地万物复苏的一瞬间。   有一个温暖的、久违的怀抱。   那个人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肩头低低地哭泣着。   他们向下坠落。   大厦的玻璃上似乎反射出一些朦胧而虚幻的画面。   从哭泣的,被人搂在怀里亲吻的婴儿开始;从蹒跚学步,抱着毛绒布偶扑进父亲怀里开始;从第一次生日,第一次唱生日歌,第一次分享蛋糕开始;从故事书里长出的藤蔓将他送上长发公主的高塔开始;从不合身的校服,烈日底下的军训开始;从不分昼夜的挑灯夜读,一张又一张成绩单,一杯又一杯送到桌上的热牛奶开始;从被撞开的房门,破碎的玻璃,盘旋飞舞的乌鸦开始;从抚摸狗狗的下巴,从第一次亲吻某个人的忐忑不安开始。   从他旋转在舞台上,从十指紧扣的双手开始。   从他就此被一分为二的人生开始。   好多好多快速切换的,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的画面里。   定格在了他戴上头戴式耳机,第一次在录音棚试音的时刻。   他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感觉。   可他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只是,他的嘴唇。   他的舌头。   他的颅腔里发出一种,遥远的共鸣。   “你拯救了世界,世界欢呼你的离世。”   “英雄墨雷阿戈斯啊,带着你柴禾般的生命,我们去哪儿?”   “去到我们南极的小家。”   “去到我们南极的小家……”   全文完 第140章 后记   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朋友也睡了。   在深夜时分写完这本挺惆怅的。   最开始写的时候,确实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点了申请啥也没填,没想到会签约),所以没有考虑太多。很感谢大家在章节下方的提议,基本都有酌情修改,但是工作量实在太庞大了,我躺平了。   其实一开始,学长的设定只是单纯把我喜欢的元素融入进去所打造的一个角色,而邹哥的纹身加肌肉酷哥的设定也差不多是这个性质。   不过在完结的这一刻,还是莫名百感交集。   这两个孩子的结束,也是他们未来的开始啊。   其实这个结局,在最早学长给他们唱歌的时候就已经暗示过了,接着在《蓝色闪耀的星星》中,那出舞台剧也几乎明示了他们的道路尽头。   只不过,这一次付出代价的不再是邹哥了。   因为,有人愿意替他扛下一切。   关于零哥,也稍微说一点。   也正如小鸟崽说的那样,他不是人类,不能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他。   他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伤害和食欲,反正是挺BT的……   其实我个人挺喜欢看评论的,看到大家都是大聪明很高兴!   只不过为了避免影响心态加剧透,我通常偷窥但不说话(?   对了,还有个真结局(在明天 第141章 南极   南极。   特殊管制物收容中心,冻原第三基地。   基地建立于南极冻土的冰层之上,从外观上看像一艘航母级破冰船。其外壳由保温材质的特殊金属制成,能够最大程度隔绝外界温差,避免极地气候辐射至基地内部。   第三基地为联合政府服务,内部人员都是由各国尖端研究人员组成,纪律严明。   第三基地十年以内不会临港,只会通过卫星将实验数据发回中央研究所。而第三基地在南极搭载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回收内部一个大型的生态模拟场的各项数据指标,从而全面了解管制物可能在生化行业上起到的作用。   那个生态模拟场占地面积极大,模拟着雨林环境及多种热带、亚热带气候,并且定期通过管制物看守人完成进食等生理性需要。   因为在那里,关押着一个相当特别的管制物。   ——拉玛。   他们都这样叫他。   他是一个高危带菌体,血管,肌肉,甚至皮肤组织构成都是危害性极大的菌类。这些黏菌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它的孢子足以透过空气传播,依附在任何物体上。因此,实验人员必须穿上特定的防护服,在接触完拉玛,必须返回准备室进行气雾消毒,并且焚毁防护服。   “通过数据显示,拉玛会主要选择体内感染浓度较高的人,一旦适格者体内的浓度急剧降低,它很快就会选择一位新的宿主。而我们现在收容的管制物,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了拉玛的‘零号病人’。”   一队实验人员正带领中央机关人员视察基地。   “零号病人的状况怎么样?”   “他很安静,也许是因为拉玛从内部破坏了他的海马体,他的身体内部全都是寄生的黏菌,他具有学习能力,也能够做出一些生理性反应,但是。他始终拒绝和我们交流。”   “带我们去看看。”机关人员看了看报告,说,“我们需要他的相片,以及部分可公开的研究数据。对抗病毒的战争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联合政府希望我们拍摄一部纪录片,纪念人类的胜利。”   实验人员有些为难。   “我们得先争取看守人的同意。”   “看守人?”机关人员皱起眉头,“他不是编制人员,为什么要经过他的允许。”   “因为……”   他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   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他看着很年轻,墙上贴了禁烟标识,可他就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抽着烟。他穿着一身黑色风衣,裤腿扎进靴子里,整个人显得高大而精神抖擞。他抱着胳膊,靠着走廊的扶杆。   见到有人来,他只是淡淡地斜了他们一眼。   他的眼睛像狼一样,或者某种带有攻击性的野生动物。   “看守人。”   实验人员向他打了声招呼。   “你没看到吗?这里禁止抽烟。”机关人员指了指他头顶的牌子,说,“你这样是要受到处罚的。”   看守人没搭理他。   机关人员皱起眉头,他似乎很不喜欢这个无礼的年轻人。   实验人员问道:“看守人,零号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还可以,情绪稳定,生理指标也正常。怎么,你要去见他?”他将烟灰掸在地上,向机关人员努了努下巴,“还带着这种玩意?”   “请注意你的言辞。”   他笑了一下。   “我这辈子最讨厌你们这种人,虚与委蛇。总喜欢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真他妈恶心。”   “你将得到一个警告。”机关人员说,“如果再有下次,我会让你离开第三基地。”   “随你的便。”   看守人冷笑一声,对他竖起中指。   但命令终究是命令,他依旧带着他们前往零号病人的所在地。   机关人员盯着对方坚毅的背影。   “他是怎么回事?”   实验人员立刻回答道:“看守人是最后一位受感染者。”   “感染者,怎么能让他……”   “但他已经不具备感染能力了。拉玛在更换了一位新的宿主之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实验室环境中不具备感染能力,无法再向联合组织提供生化可能。”   “那真是可惜了。”   “您这次来,是因为A国拒绝了进出口粮食审查的决定吗?”   “那是总督先生做出的决定,必要的话会派遣轰炸机……不过,这些与我无关,我们现在只需要关注这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零号病人’就够了。”   看守人领他们到了一处亚热带丛林环境的模拟场地,隔着特制的钢化玻璃,就能看到丛林之中有一间独立存在的公馆。公馆三楼的窗边立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看守人毫不在乎身后走向防护服与消毒间的两人,而是大步走过真空区,随手推开了模拟场地的大门。   草木沙沙作响,这个虚幻而美好的小小世界无比欢迎着他的到来。   看守人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向着公馆,向着窗边眺望的人影张开双臂,大声笑道。   “我回来了,学长。”   ***   知道吗,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不切实际的美梦。我知道一场迷幻而真切的梦境对我而言,不过是奢望。   因为只要能碰到你,只要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   只要我爱你的单位是永恒。   那就是我这辈子最幸运,最满足的一刻了。   而这一刻,将像云雾状的彗星一样,用宇宙,用光年来计算。   那才是永远。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