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东宫有个假半仙》作者:吴百万   文案:   现代文,宿敌披马先婚后爱,太子X网红道士   【高亮:现代文 死对头假结婚变真爱】   道士叶钊灵下山创业,经营了一家网红公司,拥有千万活粉。太子容铮,英俊多金名校毕业,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因为一场乌龙,两人的“亲密照”被媒体曝光,被迫假结婚。   *   太子在朝中有个宿敌,此人权倾朝野,处处与东宫为敌,甚至企图用联姻牵制太子。   太子顺水推舟促成和道士的婚事,就是为了化解这场政治联姻。   *   叶钊灵平民出身、背景单纯、容易拿捏,是理想的假结婚对象。   太子原以为捡了颗软柿子,婚后才发现,这个道士的真实身份,竟就是朝中那个只手遮天的宿敌?!   *   腹黑太子攻X多重身份网红道士受,一对宿敌各怀鬼胎,披着马甲先婚后爱又相爱相杀。   —————————————————   tips:   1.现代文,现代皇室,君主立宪背景,有玄幻元素。   2. 强强 先婚后爱 双向暗恋 先走肾后走心 相爱相杀   3.架空国度,通篇胡说八道,莫代入,莫考究。   4.HE   *   身份暴露后,太子用一根铁链将叶钊灵锁在东宫。   宿敌再相见,容铮不禁问他:叶钊灵,你恨我骗我利用我...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第1章 灵境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黑暗中,叶钊灵倏地睁开了眼睛。   一只金色的招魂铃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这只铃铛完全无视了物理规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腾空而起,悬浮在大厅正中的水晶灯下。   叶钊灵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铃铛遥遥一指——只听“叮”地一声脆响,满堂的烛火在这瞬间亮了起来。   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坐着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他的手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京巴。男子神情紧张地盯着烛火中的叶钊灵,不敢出一声大气。   直到铃铛再次回到叶钊灵的手中,室内的灯光重新亮起,他才抱着狗来到叶钊灵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叶道长,我的卿卿怎么说?”   脑袋上扎着彩色小辫儿的小狗学着主人的模样,朝着叶钊灵“汪”了一声。   “王爷稍安毋躁。”   叶钊灵收起手中的铃铛,转身看向男子:“卿卿女士方才托我转达,她在地下一切安好,请您放心。”   叶钊灵的个子很高,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道袍,举手投足间颇有得道高人的气度。他那一头短发剪得干净利落,脚上踏着一双最新款的限量球鞋,这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让人着实看不出是什么流派。   在数百根蜡烛的照耀下,睿亲王发现叶道长的瞳孔是一种难以言明的黑色,仿佛多看上几眼,就会被他拖入无尽的黑暗。   “那就好那就好。”睿亲王忙不迭地移开视线。但他不舍得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复又关切地问道:“她还说了什么吗?”   叶钊灵思索了片刻,仔细回忆了一番刚才的场景,道:“卿卿女士说,她刚到下面不久,初来乍到水土不服,饮食方面还不大习惯。”   “那好办那好办!”睿亲王闻言,大松了一口气。他招了招手,喊来了一直候在门边的管事官。   睿亲王吩咐管事官:“清点一下,库房里还剩下多少卿卿生前最喜欢的罐头,不够的话再让人去置办些。”   管事官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   睿亲王想了想,仍觉得不大放心,继续交代道:“还有她的衣服零食小玩具,一并整理出来。”   管事官:“明白。”   原来这位卿卿女士是睿亲王的爱犬,半年前因病去世。这段日子卿卿总是在夜里托梦给他,但苦于语言问题,睿亲王无法与她交流,只得邀请近日网络上最红的道长叶钊灵来府上相助。   交待完所有事情,他又转身殷切地看向叶钊灵:“叶道长,本王要如何才能将这些东西给她送过去?”   叶钊灵闻言,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名片盒,从中取出一张印刷精美的名片递给管事官:“我司可代办理这项业务,待您准备好所需的物品后,联系名片上的服务专员即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睿亲王看向叶钊灵,由衷夸赞道:“叶道长真是年少有为,法力无边啊。”   心病得以解决,睿亲王十分高兴,热情地邀请叶道长今晚留在王府用膳。干叶钊灵这一行靠的是客户的口口相传,最重要的就是优质人脉,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欣然应允了下来。   席间一主一客交谈甚欢,一顿饭吃到夜里十点,睿亲王依依不舍地放叶钊灵离开时,两人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告别睿亲王后,叶钊灵在管事官的引导下出了王府。现代皇室依旧保持着古老的传统,王爷成年后会离开皇宫各自开牙建府自立门户。   睿王府位于市中心二环内,是一座皇家风格的园林大宅。这座宅邸在外观上保持着传统建筑的风格,里面各种现代化设施应有尽有。   叶钊灵的大摩托已经被王府特勤从地下停车场挪了出来,此刻正停在大门外的智能充电桩旁。叶钊灵从管事官手中接过车钥匙和头盔,翻身上了车。   摩托的引擎声在庄严的王府大门外响起,叶钊灵戴上头盔,对管事官道:“王大人就此留步吧。”   管事官的余光瞥见道袍下的牛仔裤,额头上的青筋狠狠地一抽,心里更加笃信这个小年轻就是在招摇撞骗。   但出于皇家礼仪,他还是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微笑道:“多谢道长,今日有劳了。”   叶钊灵咧嘴一笑,笑容格外无害:“好说。”   离开王府后,叶钊灵骑着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上了高架桥。   大桥上车辆往来如梭,一个小女孩坐在车里,一脸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当她看见一道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从她的身边飞驰而过时,兴奋地喊道:“妈妈快看,道士骑摩托!”   母亲见状,一把捂住了小女孩的嘴,看向叶钊灵:“嘘——不得对道长无礼。”   首都市区内并不禁摩,只是这摩托车牌照贵得吓人,所以能在大马路上骑摩托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再加上当朝大国师钟毓也是一名修道之人,国师深得女皇器重,在宫里可以说是呼风唤雨,连首相都要礼让他三分,所以全国上下都对道家崇敬有加。   叶钊灵的事业这么顺风顺水,一定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沾了国师的光。这么想着,他的大摩托就来到公司楼下。   叶钊灵的公司位于市中心的一座5A写字楼里,楼顶的巨幅广告牌上写着中英双语的“灵境虚”几个大字。   灵境虚在工商备案的名字叫:“灵境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说白了就是一家MCN机构,旗下有签约网红十人,分别是叶钊灵那排名第二到第十的师弟师妹,包括他自己。   灵境文化传媒的业务范围十分广阔,除了网红的孵化运营之外,还承接等一些卜卦算命、红白法事、驱邪降魔等宗教相关业务。   这灵境虚看似是一个网络诈骗团伙,实际上人家是一个正经的修行门派,据说门派历史源远流长,虽然大部分人都没有听说过。近年来他们顺应时代的变迁,将互联网和修道结合地淋漓尽致,在网络上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   无论是广告推广还是上门做法,灵虚境的收费都很是不菲,所以他们通常只为皇室政客社会名流以及大品牌商服务。   叶钊灵到的时候,办公室内依旧灯火通明,几个师弟还在直播间里加班。叶钊灵进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将手上的道袍往桌子上一甩,没骨头似地摊在了沙发上,顺手打开了电视。   他刚坐下没多久,二师弟迟也就带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进来了。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还没等叶钊灵回答,就“啪”地一声将文件扔在叶钊灵面前的小茶几上。   叶钊灵掀开眼皮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又仰身躺了回去:“好师弟,能让大师兄先喘口气吗?”   迟也纵横商场多年,是一台无情的赚钱机器。他并不理会叶钊灵的请求,将文件打开摊到叶钊灵面前,道:“这是甲方对我们第十一稿方案的修改意见,他们希望在下一期的视频中将品牌植入地更明显一点,还想在微博上和七师弟他们做一次联动。”   一提起这件事,叶钊灵就心烦。迟也手中拿着的是灵境传媒年前签下的一个长期项目,主打数码科技产品。这个品牌方传闻有皇室背景,是一个绝世麻烦精,要求多且繁琐,让叶钊灵感到不胜其烦。   奈何对方钱给得实在是太多了,抱紧这根大腿意味着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灵虚境全门派上下没有一个人舍得拒绝。   叶钊灵翻了个身,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看。”   师兄弟扯皮间,叶钊灵的目光被电视上的画面吸引。电视里正播放着昨日女皇于东郊兴华宫祭地的新闻。   女皇陛下时年八十有八,镜头前总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丝毫不显老态。她的头发乌黑顺滑,眼神灵动清亮,宛若一位美丽优雅的中年贵妇。   今年是永嘉二十年,因为恰逢整数年,今年的祭地大典格外隆重。不但皇室成员全部露面,连首相也应邀出席。   与往年一样,整个祭祀过程中,唯有大国师全程陪伴在女皇左右。   * *   “殿下!看球!”   容铮猛地拉了一把缰绳,掉转马头朝球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的身影快地像一道黑色闪电,眨眼间就将场内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他的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猜到了他的意图,纷纷拍马追赶,毫不留情地对太子进行全方位的围堵包夹。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在众人的围击中,容铮用月杖将翻滚的小球轻轻挑起,紧接着一挥一击,彩球应声进门,比赛终了。   洪亮的鼓声响起,今日的练习到这里结束。容铮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场边。他脱下手套,将手中的月杖和缰绳一同交给身边的教练之后,便带着随行的侍从官走进休息室。   严天早就在休息室里等候多时,他见太子进门,连忙吩咐女官呈上早就准备好的毛巾茶点。   容铮来到沙发前坐下,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屏幕,随即接过女官手中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   电视里播放的正是祭地那日大国师搀着女皇陛下登上祭台的画面。皇室公卿和内阁大臣甚至是首相全都静立于台阶之下,谁都没有此等殊荣。   侍从官在旁见状,乖觉地上前关掉了电视。   “殿下,刚收到消息,宫中又出异象。”严天一辈子都学不会察言观色,他站在容铮身边,喋喋不休道:“东宫近日怪不不断,依臣之见,不如请国师大人前来一探究竟。”   一杯上好的金瓜贡茶送到容铮手边,容铮捧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道:“无稽之谈。”   并非是严天在信口开河,近日东宫里确实怪事频发。先是庭院中的花卉不分季节在一夜之间全数开放,又是宫中收藏的各类名画出现异常,画中美人喋血,杜鹃垂泪,处处透着诡异。   今天更是离谱,后园里一口干枯了近百年的古井突然冒出了红色的井水,井水漫出了井沿,染得青石地上一片血红。   各路专家学者进宫调查了好几趟,各种先进仪器设备在东宫上下测了个遍,至今没看出个所以然。   严天在宫中官居太子门大夫,这个职位现如今其实就是太子助理,负责打理容铮身边的大小事务。他见容铮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难免有些着急:“近日陛下还问起此事,若是置之不理,陛下那边,臣怕是不好交代…”   “严卿。”容铮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他放下茶杯,转头看向严天:“这是东宫的事,不必向任何人交代。”   严天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一接触到容铮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将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   叶钊灵负手立在庭院中,认真地望着面前的这块太湖石。严天战战兢兢地立在他身后,不便出声,也不敢打扰。   这时,一位面容俏丽的女官一路小跑地来到园中。小姑娘在看到严天的脸色后,连忙放缓脚步,优雅得体地走上前去,将手中的托盘呈到叶钊灵面前。   “叶道长,您要的东西到了。”   叶钊灵从托盘里挑出一支毛笔一盒朱砂,对女官笑道:“多谢。”   真不愧是太子宫中,衣食住行处处都彰显著皇家气派。就连这不起眼的小托盘都是上好小叶紫檀精雕而成的。   虽然太子没把宫里最近发生的怪事当回事,但严天总觉得若是放任不管,迟早会出大乱子。他思来想去,决定私下处理此事。   冒然请国师上门必然瞒不过太子,这些天他在同僚间多方打探,最终找上了灵虚境的叶钊灵。据说这位叶道长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道行深不测,上可请神通灵,下可除魔捉鬼。   叶钊灵自迈进宫的那刻起就四处溜达,始终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这会儿他又在一块石头前一站就是十分钟,不知在兀自沉吟些什么。   严天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叶道长,这块石头,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什么大问题。”叶钊灵从袖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提笔在符上不知写着什么。   “太湖石本是风水灵物,严大人,请随我来。”说着,叶钊灵带着严天往北边迈出了一小步,继续说道:“您且看这块石头的形状,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是不是一个’薨’字。”   严天闻言一惊,顺着叶钊灵指点的方向仔细望去。经过叶道长这么一提点,这块石头还真有几分这个意思。   严天连忙掏出小本子,将叶道长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记下,边写边问道:“这其中可有什么说法?”   叶钊灵抬头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没什么说法,此事十分唯心,我不过是看着有趣,随口一提。”   叶天心里还没松下一口气,就见叶钊灵伸出手指,分别在园中的坤位、坎位、震位点了点:“寸就寸在,这块石头正好压在’十方位’上。”说着他顿了顿,直勾勾地看向严天,压低声音道:“长此以往容易形成压煞,克主。”   不知为何,单是被这叶道长这么看着,严天的背上就莫名地出了一层白毛汗。他连忙抽回思绪,问:“这…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不必忧心。”叶钊灵往后退开一步,这无形的威压瞬间就消失了。   紧接着严天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刚刚写上咒文的黄符,在叶钊灵手中消失无踪,连青烟都没留下一缕。   “严大人放心,方才我已施法破解了。”叶钊灵随手将手中的毛笔朱砂扔回紫檀托盘中,回过身来对严天笑道:“走吧,我们前往下一处看看。”   容铮今日行程有变,工作结束之后便提前回了东宫。他一脚刚踏进宫门,就察觉到今天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宫里太安静了,平日里无所不在的宫人都不见了踪迹。   随行的侍从官警惕地打开了无线对讲,容铮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小题大做,自己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东宫是历代太子的住所,每一位太子的喜好不同,宫里的风格陈设都会有些改变。容铮的起居室里有一个小吧台,他刚到的时候,一个黑袍道士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前指点江山。   平日里将“礼仪体统”这四个字常挂在嘴边的严天唯命是从地站在一旁,宫内其他人都在这位道长的指挥下前后忙活儿,没有人注意到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   容铮没有出声,负手站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这装神弄鬼的戏码。眼看这臭道士打开手机就要摸进自己的寝室里开始直播,容铮终于开口打断:“今天这宫里还挺热闹?”   容铮话音刚落,四周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想到今天太子会提前回宫。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容铮倒是不急不缓地走进书房,若无其事地在壁炉前的罗汉床上坐下。   严天见状,连忙朝身旁的几位女官使了个眼色,姑娘们这才如梦初醒般迎上前去。   容铮在宫人的协助下脱下外套,又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他掀开眼皮看了叶钊灵一眼,像刚刚才注意到这里有一个大活人似的,问:“这位是?”   叶钊灵站在原地,努力回忆了一番平时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画面,抬手行了个古礼:“灵虚境叶钊灵,太子殿下慈悲。”   如今皇室日常生活中并不时兴传统礼仪,除非正式场合,大多简化为拱手鞠躬。叶钊灵这个礼行得可以说是不伦不类。   太子喝了口宫人奉上来的清茶,脸上总算露出了点笑容:“原来是叶道长,幸会。”接着,他抬头看向叶钊灵,和气地问道:“不知叶道长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叶钊灵原打算实话实说,没想到严天在身后掐了他一把,叶钊灵话风一转,随口胡诌道:“小道今日路过皇城,见东宫上空有五色祥云环绕,我想有此祥瑞必是真龙降世,国之大幸,殿下近日必有好事发生,所以特地前来将此祥瑞献给太子殿下。”   “哦?还有这种事,叶道长真是有心了。”太子喝茶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笑盈盈地看着叶钊灵,客气地说道:“那我也不好拂了道长的一番好意,您是喜欢被抬着出去,还是喜欢被丢着出去?”   容铮话音刚落,门边几位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便朝叶钊灵走了过来。   叶钊灵这时才突然想起,太子殿下大学时在国外读的是机械工程学,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此生只信奉科学。   又传闻他在政见上与国师素来不合,所以格外讨厌他们这些宗教界人士,尤其是道士。   想到这里,叶钊灵不由得觉得有些遗憾。这太子看上去一表人材颖悟绝伦,竟如此没有道缘。   始作俑者严天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就此隐身,但此刻他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殿下,叶道长是受臣的邀请…”   容铮吹了吹茶水上的热气,抬眼看了眼严天:“严天。”   严天自知心虚,低下头,不敢多言。   叶钊灵无奈地摇了摇头,懒得再在这里陪他们唱大戏,他一脸同情地拍了拍严天的肩,对他说道:“严大人,今天的活儿虽然没干完,但依据合同,全款还是要付的。”说完,他转头看向容铮,老不正经地朝他挥了挥手:“殿下,不用麻烦这几位大人了,后会有期,草民告退了。”   说完,叶钊灵便大摇大摆地从容铮面前走了过去。他尚未走出大门,便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道袍,没正形地提溜在手上。   容铮放下茶杯,余光瞥了眼这位大师的尊容,更加确定此人就是个神棍无疑。   与睿王府不同,太子的东宫在皇城之中。机动车入宫需要提前报批一大堆繁琐的手续。叶钊灵素来不爱麻烦,今天就没有骑车。   此时正值高峰期,在一环以内打车比登天还难。叶钊灵在一群黑衣男子的“护送”下出了皇宫后,索性一路闲庭信步,溜溜达达地往公司的方向走去。   与皇城一条大马路之隔的是一家人气很高的网红店,叶钊灵今天心血来潮,进去排队买了一杯奶茶,坐在窗口慢悠悠地喝着。   隔壁桌坐着一位带着孙子进来蹭空调的老大爷,趁着孙子玩游戏的空档,大爷反复打量了叶钊灵好几眼,冷不丁地开口问道:“李老师?是李老师吧?”   叶钊灵当道士多年,还没被人喊过老师,一时间觉得有些新鲜:“大爷,认错人了吧?”   “怎么可能认错!当年在市立一中的时候,咱俩可是住同一间宿舍…”老大爷瞬间瞪大了眼睛,当下就要反驳,但他说着说着也意识到自己这话不靠谱,二三十年过去了,自己都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李老师怎么可能还保持着年轻人的模样。   “对不住啊小伙子,是我老糊涂了。”说完,他又仔细打量着叶钊灵,口中啧啧称奇道:“像,真像,真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叶钊灵正想问问他和李老师究竟哪里相像,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朝老大爷比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起身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他的五师妹李秋天打来的,李秋天心眼大嗓门也大,说话声音在听筒里能达到扬声器的效果:“大师兄,今天情况怎么样?”   “今天时候不大巧,好不容易从严大人那里拿到拍摄许可,正好碰见太子下班。”叶钊灵就着吸管喝了一口手里花花绿绿的奶茶,半天也没品什么能让人魂牵梦萦的美妙滋味:“被殿下赶出来了。”   李春天闻言,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灵虚境的弟子们自入门起就没见过那位挂名的掌门,门派里当家作主的一直都是大师兄。此前他们久居深山,门派弟子凋零,几千年的传承眼看就要不保。   为了延续这点微弱的香火,也为寻转变谋发展,叶钊灵毅然带着师弟妹们下了山。   后来自媒体行业兴起,叶钊灵趁着风口以道士的角度拍摄了一系列视频,在视频网站上收获了最早的一批流量。   后来眼看着灵虚境的这个模式爆火了,各个营销公司的心思就开始活络,真道士假道士一起出动,网络上模仿者层出不穷。灵虚境的数据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内容创作也到了瓶颈。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上个月师兄弟几个开了个小会,试图挖掘一些新的视频题材。几个人关在会议室里头脑风暴了一个下午,不知哪个艺高人胆大的从中推了一把,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太子的头上。   皇室秘辛是永恒的热门,这么多的皇室成员中,要属太子的关注度最高。太子容铮英俊倜傥,低调神秘,连续多年蝉联“本朝性/幻想对象”总榜第一。灵虚境若是能进东宫策划一期视频,肯定能引爆新的一波流量。   那么怎样才能和东宫扯上关系,这就成了关键性问题。叶钊灵到隔壁拍摄“赶海视频”的营销公司学习了点经验,决定也搞一出“自埋自挖”。   自挖自埋,简单说来就是先制造问题,再解决问题,自导自演一场驱魔除煞的大戏。   四师弟林澜对叶钊灵的这个方案不大看好:“东宫戒备森严,要进去动手脚谈何容易?况且就算成功了,宫里又怎么会准许你拍摄素材?”   “没关系。”叶钊灵跷脚坐在会议桌旁,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片刻之后,他道:“我有办法。”   具体是什么办法,叶钊灵到最后也没说。反正没过多久,太子宫里发生“灵异事件”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就在昨天,几辆黑色低调的皇室公务轿车停在了他们公司楼下,太子身边的严大人如期找上门来。   李秋天自顾自地发表了一篇长篇大论后,见叶钊灵没有说话,问:“大师兄,你还在听吗?我们想和东宫联动,还得太子同意才行。这点小伎俩可吓唬不了我们的太子,听我的,给他下一剂猛药!”   “你说得没错,常规手段是行不通了。”叶钊灵放下手中的奶茶杯,望着远方的皇城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得找个机会,再探东宫。”   作者有话说:   小叶会是一个只想搞数据的单纯的男同学吗?   (小吴是!求收藏求海星!) 第3章 坏了殿下的好事   容铮立在窗边,望着漫天的晚霞。   皇城日落是首都一大盛景,市政特地在皇宫东面修了一处观景平台,据说这个位置是全市最佳的观赏点,能把皇城美景尽收眼底。   不过容铮觉得,从耀庆宫这个角度由内向外欣赏,别有一番意趣。   一只百灵鸟扑棱着翅膀落在窗边,容铮身后传来一道温婉的女声:“殿下,久等了,这边请。”   来人是女皇身边的高级女官珍珠,她的年纪不大,行事老练,深得女皇喜爱。   “有劳。”容铮回过身,微微朝她点了点头,随着女官走进内殿。   殿内沉香未熄,看来国师刚离开不久。珍珠知道容铮向来不喜沉香的中药味,立即就让人上前将香炉撤走。   耀庆宫乃历代皇帝的居所,殿内依然保持着传统的风格陈设。大殿中央摆着一口方形的玻璃缸,缸里躺着一条通体鲜红的龙鱼。容铮进殿的时候,女皇正戴着老花镜站在缸旁,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   女皇的外表虽宛若中年,但到底年事已高,眼睛不大好使。她透过厚厚的老花镜看了容铮一眼,从女官手中接过一把镊子,回过身来继续摆弄着缸里的鱼。   “是太子来了。”女皇道。   容铮上前一步,双手抬至胸前,行了一个简化之后的揖礼,对女皇道:“容铮给陛下请安。”   按照皇室传统,太子需每日早晚定时前来庆耀宫给皇帝请安。但随着社会的变革,这个繁琐的礼仪被简化为每半月一次。   女皇的眼睛不好,手法却很利索,只见她一刀插进龙鱼的大眼里,很快就从眼眶里挑出了一团白花花脂肪。   女皇用剪刀将鱼眼里的脂肪小心地剪出来,开口问:“太子今日歇得好?”   “一切都好,谢陛下关心。”容铮放下手,直起身子。面对眼前的这一幕,他早已习以为常。女皇爱好养些异宠水族,时常亲自给鱼做些掉眼去鳞的手术。   女皇将从鱼眼睛里取出的脂肪放到眼前打量了片刻,随手扔进女官手中的托盘里,继续问:“太子今日进得香?”   容铮复读机似的,平板无波地回答道:“一切都好,谢陛下关心。”   自容铮记事起,他与女皇之间的这段对话就已经重复发生过无数次。以至于一句话中的每一个停顿,每一字的声调,他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宫内有太多类似这样繁琐且无用的礼仪,容铮对他这位祖母的感情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深厚,女皇也未必真的关心这个孙子的日常生活起居。   今天走完“请安”这一流程后,女皇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容铮先行告退,而是提起了件别的事。   “过来坐吧。”女皇在珍珠的服侍下净了手,转身来到一张铺着软垫的罗汉床上坐下:“太子妃的人选内务厅已经初步确定,接下来的几天,太子需安排一个时间见见。”   容铮来到女皇下首坐定,抬头看向女皇道:“陛下,臣早已向您禀明,我已心有所属。”   内务厅刚放出消息准备给太子选妃的时候,容铮便明确表明他心里已有太子妃人选。有传闻说这个女孩是太子国外留学期间的同学,奈何太子对这位“恋人”保护得十分周到,各方都没有挖到一丁点信息。   听到容铮重提此事,女皇的面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铮儿,你的婚事是国家大事,太子妃更是未来的国母,岂是能随意决定的。就算你的心里早有心仪人选,她也得通过内务厅的审核才行。”说着,她放缓了语调道:“你的父亲英年崩殂,母亲也不在了,你的婚事,只能由我这个当祖母的来替你操持了。”   女皇今年年过八旬,实际上她的皇帝生涯只有二十年。帝国的上一任皇帝是容铮的父亲容元盛。   当时的皇帝与皇后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容铮自出生之日起便被父亲立为太子。可惜好景不长,在容铮五岁的时候,父亲意外驾崩,不久之后皇后也过世了。   那个时候容铮年纪尚小,现在不同于封建社会,过早涉及皇帝事务不利于一个孩子的成长。于是新帝的选择成为了一个难题。   当年不是没有人提议过将皇位传给容铮的叔叔,也就是如今的睿亲王容元辛,但由于容铮父亲这个皇帝当得太得民心,民众不希望皇位传到旁枝,于是保持容铮太子的身份不变,让他祖母的主持大局。   女皇——也就是当年的太后,在摄政两年后,终于继位。当然,一个外姓的女子能登上皇位,其中自然少不了国师钟毓的功劳。   大盛是太平洋上的一个国家,面积仅次于南半球一个以袋鼠作为特产的洲。“容”是他们的国姓,容氏一族从立国至今,绵延已有近千年。据史料记载,大盛一朝最早的先人是来自东方古国的移民,受其影响深远,承袭了华夏文明,尊崇孔孟之道。   与世界上其他君主立宪制的国家不同,本朝皇室是有实权的。   在新政府刚成立的时候,因特殊历史原因,政府将国家的几大重要产业交于皇室打理。战后的国家百废待兴,皇室也不负众望,重新振兴了整个国家的经济。   随着时代的变革再加上几代帝王的努力,如今皇室所属的产业把控了整个国家的经济,关系着每一个国民生活的方方面面。?  皇室成员虽不能直接参政,但依旧能对政府的决策产生巨大的影响力。久而久之,不但皇室与政府之间产生了矛盾,就连皇室内部也分化成了几大派系。   如今容铮已经长成,女皇不但没有禅位的意思,反而有从自己的母家挑选继承人的打算。   如此一来,她对容铮这个继承人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含糊了起来。就拿内务厅选出来的太子妃人选来说,据东宫情报来看,这几位世家女子无一不是皇帝的羽翼。女皇想以婚姻挟制太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容铮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五岁的孩子,自然不可能再让她轻易如愿。   太子向女皇请安的时候,未经允许,随行人员一般不能入内,严天如往常一般尽职尽责地守在殿外。   今天太子进去的时间稍长了一些,严天正准备让人进去询问,就见太子从庆耀宫里出来,脸色很是不虞。   严天连忙跟上容铮的脚步,问:“殿下,怎么了?”   “她等不住了,我们的计划需得提前。”容铮一边迈步往前走,一边对严天道:“通知下去,今晚就行动。”   * *   夜已深沉,今天的天气晴转多云,天空中没有半颗星星。   灌木丛中驾着一台红外线感应相机,相机的镜头正对着不远处的一扇窗户。这台相机经过改装,就算周围环境光线昏暗,也能将目标拍摄得清清楚楚。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守在相机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取景器,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赵哥,还是你有本事。”等候的间隙,瘦子环视了一圈四周,问胖子道:“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进东宫,刚刚领我们进来的那个人是谁?”   “朱雀骑的支队长。”胖子嘴角一扬,洋洋得意地笑道:“干我们这行的,没点人脉还怎么在圈里混呐?”   瘦子适时地捧起了臭脚,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夸张地赞叹道:“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朱雀骑最早是由本朝第三任皇帝建立,原是只效忠于皇帝的一支精锐部队。如今朱雀骑的权利范围被大幅弱化,日常主要负责的是宫内的安全保卫工作。   说白了,就是皇室特勤。   这两位兄弟是一家网站的记者,晚饭的时候网站突然收到爆料,说是今晚太子宫内会有大事发生。   胖子确实有些本领,收到消息后立刻采取行动。只见他里外一番活动,还真给他俩瞅准机会混进宫来了。   “今晚真的可以拍到什么大新闻吗?”瘦子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没听说太子最近有什么动静啊?”   “来之前我都打探过了,错不了。”胖子略微调整了一下相机镜头,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们安心在这里守着就是了。”   编辑部的同事今晚通宵达旦地守在办公室,一旦收到他俩从前方发回的物料,必会在第一时间抢下这个头条!   然而今晚打东宫主意的,可不只有他们一家。   叶钊灵的身影像鬼魅一样,无声无息地穿过宫里的一道道安防系统。皇宫内安保森严,平日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然而这些高精尖的安防系统在叶钊灵面前统统失去了作用,他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东宫。   太子的寝室与起居室相连,起居室东面有一扇大窗,今天白天的时候,叶钊灵已将东宫内的布局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不远处一支巡逻队缓缓走来,叶钊灵身型一闪,在特勤的眼皮子底下翻进了内殿。   虽然叶钊灵的身手不错,但这东宫的防卫未免也太松散了些。   谁知在落地的瞬间,叶钊灵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型,就和一个漂亮的姑娘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你——”   女孩被从天而降的叶钊灵吓了一跳,正准备开口喊人,就见叶钊灵出手如电,一下就把她放倒了。   没想到太子还玩金屋藏娇这一手,看来自己今晚是坏了殿下的好事。   叶钊灵将晕倒的女孩扶到沙发上躺好,转身回到门边。他伸出手指在门锁上轻轻一指,眼前这扇华丽的雕花大门便应声开启。   叶钊灵透过门缝往里望去,幸好太子没有搞多人运动的癖好。室内没有其他人,太子容铮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看样子睡得正沉。   他闪身走进门内,反手将身后的房门合上,悄无声息地来到容铮床前。   寝室里没有开灯,微弱的天光从窗外泄露进来,落在容铮的脸上。不得不说当朝太子确实有一副好皮囊,这张脸在夜色下,有如白玉雕刻成的一般巧夺天工。   然而就在这时,床上的那个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在叶钊灵反应过来之前,容铮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拉到了塌上。   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叶钊灵一时不察,脚下一个踉跄,径直扑到了太子身上。   紧接着一双大手不容置疑地搂住了他的腰,那具温热的躯体反身将他压到了床上,令他无法动弹。   “你来晚了。”黑暗中,太子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紧接着,一个吻就落了下来,于此同时,叶钊灵的耳边传来了微不可查的破空之声。   趁叶钊灵分神的空档,容铮轻轻地舔了舔他的唇缝,低声哄道:“配合点,张开嘴。”   下一秒,叶钊灵的牙关被人强势地撬开,一条温热的舌头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将他细细密密地包裹了起来。   一片兵荒马乱中,叶钊灵看了一眼无风自动的窗帘,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容铮知道窗外有记者正在偷拍,这些人是他故意放进来的。按照计划,他只需摆个样子让媒体拍照就好。   但当他把人抱进怀里的那一刻,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鬼迷心窍地将人亲了个结结实实。   那人的唇瓣很凉,容铮这么想着,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就在这时,他的舌尖传来一阵刺痛,容铮在瞬间清醒。多年的格斗训练让他下意识地曲肘挡在胸前,正好格开了当胸袭来的一拳。   一击不成,怀里的那个人如泥鳅一般挣脱他的桎梏。只见他身型利落地翻滚到窗台前,抬手一把拉上了窗帘。   容铮意识到情况有变,伸手按亮了离他最近的开关。   寝室内的灯光顷刻之间全部亮了起来,亮光让屋内的一切都无处遁形,直到这一刻,容铮才看清眼前这个人的脸。   今夜他没有穿那件可笑的道袍,一件黑色的衬衫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清冷凛冽。他的皮肤很白,眼尾微微有些泛红,此刻他就这么安静地在灯光下站着,像一个从天而降的鬼魅。   “怎么会是你?”容铮望着不远处的叶钊灵,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殿下,这个时候与其关心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叶钊灵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抹嘴角,盯着容铮道:“不如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言毕,叶钊灵毫无预兆地伸手一挥骤然发难!一道黑影闪着寒光从他的指间射出,不由分说地朝容铮的面门袭来。   容铮从小就接受训练,身手自是十分敏捷。他略微向后一仰,只觉鼻尖一道气流掠过,这道黑影便贴着他的额头险险擦了过去。   “噗”地一声闷响,黑影先是打中了容铮身后的床头柜,又弹落在地上,最后滚到容铮脚边。太子这才看清了暗器是个什么东西——叶钊灵扔出来的哪里是什么暗器,分明是刚才从床单上揪下来的一颗流苏穗子。   趁容铮分神的功夫,臭道士身影一闪来到门边,开门掠了出去。   容铮来不及细想,起身便追,却在冲出房门的一瞬,迎面遇上了一支朱雀骑的小队。   “他人呢?”容铮盯着洞开的殿门,脸上风雨欲来。   小队长一头雾水道:“人?什么人?我们一路赶来没有遇见什么人。”说完,他连忙焦急地对容铮道:“殿下,请速速随我等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据安全厅通报,刚刚在东宫西北角楼上发现了两名狙击手的踪迹!” 第4章 和我结婚   东宫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太子接下来能不能在这场宫廷暗杀行动中活下来,叶钊灵并不关心。他在黑暗中快步行走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过了一扇又一扇门。   当他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门外不再是一片无边的黑暗,灵境传媒的老板办公室映入眼帘。   公司里今夜静悄悄的,没有同事在加班,叶钊灵放心地从门里走了出来。身后的那扇门在他离开后关闭,随之消失无踪。   从太子宫里出来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叶钊灵脸上的血色已经褪了干净。他的面色苍白,唇色近乎透明,后背上的冷汗已将衬衫打湿。   叶钊灵没有力气先将汗湿的衬衣换下,他径直来到沙发前躺下,随手将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捏在掌心的东西扔在茶几上。   小东西骨碌碌绕着桌沿转了一圈,终于在碰到桌上的一叠文件后停下来。   那是一颗子弹,不久前叶钊灵在太子的寝室里拦下来的。当时若是他出手慢上那么一秒,这个颗子弹将直接射穿太子的脑袋。   可见今夜东宫里除了他,还有另一波势力图谋不轨。这世上想要太子这条小命的人多了,至于是谁下这么狠的手,叶钊灵也没什么兴趣探究。   休息了好一会儿,叶钊灵总算有些缓过劲来。湿漉漉的衬衫贴在皮肤上,让他觉得有些难受。办公室的里间是一个可供小住的套间,里面浴室床品俱全。叶钊灵准备进去换一身衣服,却在起身的一瞬喉咙一哽,猝不及防地低头吐出了一口血。   血顺着他的指缝,淅淅沥沥地淌落在地上。叶钊灵望着掌心这团艳红的血迹,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新奇。   他不由自主地凑近闻了闻,浓烈的血腥气瞬间灌入鼻腔,这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他开始有些兴奋起来,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在自己身上见过血了。   叶钊灵抽出桌上的纸巾,潦草地擦了擦手,又重新躺回到沙发上。他望着白惨惨的天花板,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叶钊灵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在门上下了一道禁制,他知道自己今晚体力消耗过大,即将陷入一场不短的昏迷。   做完这些之后,他总算安心地阖上了眼。在意识彻底消失前,叶钊灵迷迷糊糊地想:这笔帐势必得记在太子头上。   叶钊灵原以为自己能够就此睡上三天三夜,没想到第二天就被震天响的拍门声生生吵醒。这敲门声能穿透层层禁制传到他的耳朵里,可见门外这位也是位天赋异禀的人才。   叶钊灵睡眼惺忪地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小师妹李秋天。   李秋天敲门的手卡的半道上,看见门后的叶钊灵,反而像见了鬼似的:“诶?大师兄,你在啊?刚刚从小窗里怎么没看见你?”   叶钊灵将门开大了一些,侧身让李秋天进来:“你都认为我不在,还这么卖力敲门做什么?”   “我只是在宣泄情绪!”说完,李秋天抬起头一把攥住叶钊灵的胳膊,兴奋地说道:“大师兄!!!听我说!你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叶钊灵没有听李秋天说了些什么,他脱下身上那件在汗渍血液中腌制了一天一夜的黑衬衣,进里间草草地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迟也也来了,师兄妹三人在一排电脑前坐着,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各有千秋”——迟也一脸凝重,李秋天难掩激动,叶钊灵生死看透。   对于“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个说法,叶钊灵原以为是李秋天没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胡乱用典。没想到当他浏览完今天各大平台的新闻头条后,竟觉得这个句话用得十分传神。   公司楼下已经被各路媒体围得水泄不通,迟也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砸烂几台在窗户外边探头探脑的无人机。尽管灵境传媒一早就摆出了不好惹的姿态,依旧挡不住各路媒体前赴后继的脚步。   眼看又一台无人机摇摇晃晃地飞至窗前,叶钊灵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无力亲自动手收拾它,只能吩咐小师妹去拉上窗帘。   “大师兄…你现在是彻底爆红了,恭喜你提前完成这个月的KPI。”到了这个时候,李秋天仍不忘业绩。她起身将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又回到电脑前一脸兴奋地说道:“网站上,电视里,社交平台上…到处都是你和太子亲嘴的照片。”   李秋天的用词虽粗俗,但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今天凌晨的时候,一张照片如原子弹一般从天而降,将睡梦中的帝国炸了个天翻地覆。   照片的首发平台是一个三流网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媒体居然能把手伸到东宫里去,此事肯定有蹊跷。   叶钊灵随手点开了一个网页,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灵境传媒对面的那栋摩天大楼上有一块巨大的屏幕,这块大屏时常被粉丝包下来用于偶像的应援,效果堪比在美国时代广场投放广告。   自从今天一大早他在李秋天的指引下,在那块大屏上看到自己和太子的“接吻照”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牵动他的情绪了。   叶钊灵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提早进入了“无念、无我、无相”的高深境界。   叶钊灵本人老僧入定古井无波,他社交平台的账号上早已炸了锅。各路媒体将他的资料挖了个底朝天,他们不知从哪里找了一篇俗烂的爱情故事套在了他的头上,将叶钊灵的形象描绘刻画地十分深情。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迟也熟练地监控着舆情,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目前来看,网络上的正面反馈比较多。”   太子容铮向来年恪守本分沉稳低调,这些年没什么绯闻,私生活也比较神秘。对于太子首次爆出的这个恋情,民众普遍还是持祝福的态度。   虽然这个恋爱对象有些出乎意料。   叶钊灵想起昨晚在东宫发生的暗杀活动,问迟也:“除了这件事,今天没有其他大新闻了?”   迟也头也不抬地说道:“没了。”   叶钊灵点了点头,关掉那些千篇一律的网页。   看来容铮把昨晚遇刺的事压下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怎么做,但对叶钊灵来说能少不少麻烦。   现在公司的大门被堵得水泄不通,四师弟林澜到了门口又被顶了回去,大部分同事没法上来上班,灵镜传媒只能暂时停业几日。叶钊灵这个时候要么借着东风好好炒作一把赚个盆满钵满,要么就彻底安分一点,静候这个风波过去。   叶钊灵此人向来心宽,坚信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他往椅背上一躺,将毛毯拉高盖住脑袋,道:“接下来公司放假几天,大家都玩儿去吧。”   迟也可没叶钊灵这么乐观:“你以为是小明星爆恋情呢?这事牵涉到太子,没那么容易过去。”   叶钊灵窝在椅子里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是又睡了过去。   迟也这张乌鸦嘴向来说什么来什么,上午十一点的时候,灵境传媒楼下的两条街道突然开始戒严。没过多久太子就带着人马,大张旗鼓地找上门来了。   太子屈尊光临,还装模作样地递上了名帖。只是这“爱民如子”的表象还没维持几分钟,严天便看似礼数周全实则傲慢地将迟也和李秋天请了出去。   紧接着几位侍从官鱼贯而入,在叶钊灵不远处放了一张自带边几的软椅,最后又在边几上摆上了精致的糕点茶具。   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容铮才施施然地从门外迈步走进来。   在这过程中,叶钊灵身上披着一条毛毯形象全无地站在一旁,近距离欣赏了这一出太子出行的大戏。   “你这地方不错。”容铮饶有兴致地在叶钊灵的办公室里踱了一圈,似是没有注意到叶钊灵“驾前失仪”的行为。他自顾自来到软椅上坐下,抬头看向面前的人:“没想到叶道长还是位青年企业家。”   “不敢当,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和殿下的极光科技最近还有一些合作。”叶钊灵行了个简单的礼。   原来此前将灵境传媒上下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数码科技公司,就是太子掌管的极光科技集团。他俩昨晚先是不明不白地接了个吻,又打了场架,今日再见面,二人之间竟没有丝毫尴尬局促,可见都是脸皮厚如城墙的主。   容铮表现得从容不迫,叶钊灵更是像没事人似的,场面话张嘴就来:“今日甲方亲临我司,真是我们公司上下的无上荣耀,我们灵境虚何德何能,今生竟有如此福分…”   容铮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叶钊灵表演,并不着急打断。   直到叶钊灵将平日里糊弄达官贵人的那套话术用尽,容铮才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说完了?”   叶钊灵顺着太子给的台阶说道:“我对殿下的敬仰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只是小道才疏学浅,言语无法表达内心的万分之一。”   容铮一反此前冷淡的模样,点了点头,笑道:“你的用心我收到了。”说着,他看向叶钊灵,关切地问:“一夜不见,脸色怎么这么差,病了?”   叶钊灵忽略了“一夜不见”这四个字,避重就轻道:“睡觉踢被子,受了点凉。”   “病了更要好生休养才是,快坐下吧。”容铮仿佛自己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他看了一旁的侍从官一眼,侍从官立即倒上一杯热茶奉到叶钊灵面前。   叶钊灵礼貌地对容铮笑了笑,转身在容铮不远处坐下。他的坐姿十分优雅得体,每根头发丝里都透露出对太子的尊敬。   若不是容铮昨天夜里亲眼目睹他气势汹汹地对着自己张牙舞爪,可能就要被他这毕恭毕敬的表象唬弄过去,以为他真的生了一颗忠君爱国的心。   想到这里,容铮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开门见山地问道:“叶道长,您昨夜…为何会出现在东宫?”   叶钊灵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他盯着面前的茶杯,开始睁眼说瞎话:“我昨天夜里路过皇城的时候,见东宫上有五色祥云环绕,我想有此祥瑞必是真龙降世…”   “哦?原来是因为这样。”容铮以手支颐,上下打量了叶钊灵一眼:“不过,如果你不想被当作刺客带走调查的话,最好和我说实话。”   “为了下一次能进宫拍摄提前做准备。”既然容铮主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叶钊灵再装傻充愣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坐直了身子,语速飞快地说道:“我们公司最近在策划一期与东宫相关的视频,以捉鬼除祟为主题。”   “之前宫内怪事频发,都是你们动的手脚?”容铮很快就想通了前因后果,只见他眉头轻轻一扬,评价道:“倒是敢想敢做。”   叶钊灵这次承认得爽快:“是。”   容铮又问:“宫内守备森严,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的殿下呀。”叶钊灵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这一笑,让他眉眼间透露出了些许邪气:“小报记者都能混进宫里偷拍太子的私密照片,于我而言又有何难?”   叶钊灵这话确实有些道理,皇城的守备对他这种时常出入于皇室贵胄家里的“社交名人”来说,并不是铁桶一个,有太多可乘之机。   “我还有一事不明。”容铮放下手,抬眼直勾勾地望着叶钊灵: “你昨夜怎么知道宫里有刺客?”   东宫的情报官员一早就进宫做了汇报,多种证据表明昨夜的刺客有开枪射击的行为,但任凭他们翻遍了宫里的各个角落,都没有发现那颗至关重要的子弹。   回想起叶钊灵昨晚拉窗帘的动作,容铮回过味来,当时叶钊灵的那句:“先保住自己的小命”不是以下犯上前放的拉圾话,而是在提醒他。   按照常理来说,昨夜与容铮同在寝室内的叶钊灵,不应该察觉得到刺客的存在,除非双方之间存在勾结。   “开天眼看到的。”叶钊灵懒得再和容铮装模作样,尝试用玄学来解决问题。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可是灵虚境正儿八经的第九十一代弟子,全网两千万粉丝,总该有些特长。”   “叶道长,容我提醒你。”容铮哂笑一声,加重了语气:“你现在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安全厅随时可以将你带走,到时候多少粉丝都保不了你。”   叶钊灵闻言笑了一声,抛掉最后一丝“温良恭谦让”的表象。他闲适地往椅背上一靠,眼风状似无意地从容铮的脸上扫过:“太子殿下,我也要同您说一句话。”   容铮至今没有把他交给相关部门,当然不是因为他明察秋毫大发善心。而是自昨夜照片被拍到的那一刻起,他和容铮就是利益共同体,强行被绑到了一条船上。为了太子的声誉,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容铮不可能出来否认恋情,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   他如今作为太子的“恋人”,一举一动都会给容铮带来不可控的影响。至少在短时间内,容铮必须保全他。   “我这人的情绪不大稳定,受了刺激之后可保不齐会对外说些什么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宫闱秘事’。”叶钊灵低头理了理身上的毯子,再次看向容铮:“况且,您也不希望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吧?”   这个臭道士果然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容铮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昨晚出现在东宫的记者确实是容铮刻意安排的,为的是先下手为强,强行坐实一位“准太子妃”来拒绝女皇替他安排的政治联姻。   他事先安排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十分合适的女孩作为今天头条新闻中“太子恋人”的扮演者。只是没想到最后会变成…容铮抬头看了叶钊灵一眼,心里蹦出几个字:这么个东西。   想到这里,容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叶钊灵,眉眼间满是警告的意味:“叶道长,你在威胁我。”   “威胁谈不上,我只是在试图和统治阶级讲道理。”叶钊灵见太子动了怒,主动放缓了语气:“不管您信不信,我昨晚夜探东宫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红,获得更多流量,然后变现。”   容铮被叶钊灵的直言不讳逗乐了,不知为何,叶钊灵的这个理由让他觉得是十分可信。他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笑道:“如果是为 第5章 他没有理由拒绝   二环市中心内,一支车队开始缓缓启动。直到所有的车辆完全驶出街区,这几条街道才解除封禁。   大量群众从警戒线外涌了进来,他们围绕在一栋大楼外,指着楼上一块亮着的招牌议论纷纷。   严天专心致志地观察着车外的情况——这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太子昨夜刚刚遇袭,刺客还没抓到,严天不敢再掉以轻心。   皇室例行的新闻发布会今日迟迟没有召开,太子恋情曝光的事还没拟定一个合理的说辞,太子便高调出宫探望爱人。内务厅连夜写好的新闻稿统统成了废纸。   很快,车队缓缓开上主干道,严天总算安心地收回视线。他转头看向容铮,问道:“所以…他同意了吗?”   容铮正坐在后排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太子脸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他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吗。”太子反问道。   严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出了自己的隐忧:“此人心思深沉,日后并不好掌控。”   “我明白。”容铮的手指轻轻向上一滑,屏幕上随即出现叶钊灵的详细履历:“但开弓已无回头箭。”   平板电脑上显示的是叶钊灵的全部资料,在容铮上门之前,东宫已经把叶钊灵的身家背景摸了个明明白白。   叶钊灵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不知这两位高级知识分子在思想上出了什么问题,竟把还在上小学的儿子送到深山老林的道观修行,这一修就是好几年。   好在叶钊灵修行归修行,也没耽误学习,长大后他如期参加了升学考试,还顺利考上了大学。   容铮盯着屏幕上叶钊灵的照片,这张合照是他大学入学的第一天系里统一拍摄的。照片里的叶钊灵除了发型和现在略有些差别以外,相貌竟没有丝毫不同。   他分明长了一张肆意张扬的脸,混迹在人群中的时候却能做到毫无存在感。   其实在容铮看来,叶钊灵未必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他平民出身,背景单纯。这样一个不涉政不涉商的人,作为一个临时的挡箭牌,再合适不过了。况且容铮性别男爱好女,既不会和他擦出爱的火花,两个男人也搞不出龙子龙孙,倒是少了不少后顾之忧。   整个事件的细节虽与他的计划有些许不同,但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在东宫的推波助澜下,叶钊灵的身份已经坐实,饶是女皇那边想再给他塞人,也很难违背民意。   况且有了这个乌龙,先不说马上否认恋情会引来什么样的舆论风波,就算过段时间对外宣布已经分手,这个臭道士顶着“太子前男友”的名头在外晃荡,对容铮来说也是一颗定时炸弹。   这个时候把他放在身边反而最为安全。   太子在东宫遇袭一事容铮没有惊动女皇,命隶属东宫的情报官员连夜进宫展开秘密调查。昨夜发生的所有事都太过蹊跷,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容铮不想给别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容铮考虑的事,严天未必没有想到,但他还是有一些担忧:“他的性格未必适合进入皇室,将来怕是无法为太子分忧。”   其实严天的担心不无道理,作为太子的配偶,平日里需要出席各种国家层面的重要场合,还要时不时出国进行国事访问,从这个角度上看,叶钊灵平民出生,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无妨。”容铮合上手中的平板电脑,轻描淡写道:“婚后让他称病,不要再让他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了。”   严天的心里微微一怔,太子这是想在达成目的之后,变相将人软禁在深宫,不得再见天日。   容铮接着说道:“局势稳定之后,再协议离婚即可。”   得了,利用完了之后还要一脚踢开,严天心里突然有些同情这位未来的“太子妃”。   “可是离婚对殿下您的声望有损。”严天道。   “那也不难。”容铮抬头目视前方,道:“时候到了,给他安排一出’因病去世’就是了。”   至于如何让一个人在这世上消失得合情合理,皇室有的是办法。   眼下各个环节都已打通,但还有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严天问:“陛下和宗亲那边怕是有些阻碍。”   现在社会风气开放,同性婚姻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皇室从来没有开过这个先例。更何况女皇在太子的婚姻上,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容铮沉吟了片刻,没有回答。   这确实是一座拦在容铮面前的大山。   * *   夜幕降临,耀庆宫前寂静无声,按照惯例,晚上八点过后耀庆宫内不留外人。   珍珠端着一碗汤药,走上高高的台阶,穿过空寂的回廊,来到女皇的寝殿外。她伸手挑起层层叠叠纱幔,轻声道:“陛下,国师来了。”   女皇换上了一身雍容的睡袍,只是尚未就寝。许是近日国事操劳,褪去天子的光环之后,她看上去比平日里衰老了许多,连眼尾都凭空出现了几道清晰的纹路。   一名男子从女官手中接过药碗,他尚未得到女皇的应允,便迈步走进了寝殿。此人身量很高,身着一套黑色的西装,看上去十分沉稳内敛。   珍珠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她微微俯身对门内行了礼,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女皇的书案前摆着一口水晶缸,缸里养着一尾色泽艳丽的龙鱼。钟毓缓步来到鱼缸前站定,他没有问候也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颔了颔首,道了声:“陛下。”   国师的声音如大提琴一般低沉磁性,和他本人一样充满了神秘感。   女皇正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案前翻看一本老旧的相册,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对上了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钟毓常年以一张黑色面具示人,没有人知道他年龄,也没人弄得清楚他的来历,传说连女皇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女皇朝钟毓招了招手,和蔼地笑道:“过来看看,这是太子小时候的照片。”说着,她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时间过得真是飞快,没想到连铮儿都到了该成婚的年龄了。”   照片里的容铮看上去不过两三岁的模样,已初具太子威仪。他板着一张小脸,身上规规矩矩地穿着太子冠服,神情十分肃穆。   太子的身边站着一对中年男女,二人皆是一身华丽的大礼服,正是先皇明德皇帝和高皇后。   女皇一脸慈爱地看着相册里的一家三口,缓缓开口说道:“他今天前来耀庆宫,奏请要和那个平民完婚。”   钟毓对相册里合家欢的温馨场面并不兴趣,他移开了视线,漠然地问道:“陛下您怎么说?”   “我还没给他准话。”女皇慢慢悠悠地合上手中的相册,道:“今夜请国师前来,就是想商讨一番,如何解决此事。”   女皇当朝的二十年间,国师钟毓始终在旁辅佐。可以说她从一开始荣登大宝,到如今权利地位的稳固,钟毓都在其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钟毓“喀哒”一声放下手中的药碗,问:“陛下不同意这门婚事?”   女皇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容铮的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况且我心中已有太子妃人选。”   不管在什么问题上,钟毓与女皇始终是站在同一阵线,在很多时候,钟毓的话就是代表陛下的意愿。   然而今天他却对女皇说道:“依我看来,此事未尝不可。”   “哦?怎么说?”女皇闻言,感到有些惊讶,当初太子妃的人选可是她和钟毓一同选定的。   钟毓抛出了一个最浅显的理由:“两名男子成亲,无法孕育子嗣。”   容铮做为第一个同性结婚的皇室成员,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因为这个决定十分“政治正确”。不过没有子嗣这一点对一个皇位继承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只是女皇想到了她自己,她尚且可以在儿子已经立嗣的情况下登上皇位,容铮未必没有办法将皇位传承下去,没有孩子这件事并不会成为他的绝对阻碍。另外有很大一部分旁系亲贵十分支持容铮这个决定,待太子登基后,到时皇帝若是后继无人,他们旁系一脉或许也能拥有荣登大宝的机会。   这意味着,皇室内部的势力格局,可能会因为容铮的这个决定发生改变。   钟毓看出了女皇的担忧,他从书案后转出来缓步来到堂下。只见他抬手一挥,大殿中央便凭空出现了一幅星象图,乍看之下像是全息投影。   钟毓抬眼看向眼前的星象图,开口道:“五星冲犯太微垣,东储祸不旋踵。”   像是在印证国师的话似的,钟毓话音刚落,图上东面的一颗星便十分智能地配合着闪了闪。   这颗星 名曰太子星,通常指代一国储君。   钟毓继续说道:“太子星天区以北,月前侵入了一颗客星。”   话说到这里,钟毓转头看向女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从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原本闪耀明亮的太子星,此时正微微泛着血色的红光。   经过钟毓三言两语的点拨,女皇已经从这张图中品出一点儿味来。她迎向钟毓的目光,道:“国师的意思是…”   女皇欲言又止,客星运行侵入太子星天区,意味着国之储君将有灾变。   钟毓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身重新回到书案前,温声道:“陛下,该进药了。”   两人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桌上的那碗汤药还冒着热气。药碗是由上好的白玉制成,碗里的药汁呈金黄色,颜色看上去是有些唬人,闻起来却如白水般无味。   女皇端起药碗,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缓缓将药喝了下去。   一碗汤药很快就见了底,女皇随手将药碗放到一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眼角的皱纹。   仅这么片刻功夫,她眼角那几道深刻的皱纹便肉眼可见地消失不见。肌肤虽说不上平滑如初,但也是这个年龄的人不可能拥有的状态。   女皇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脸,抬起头来对着镜子里的钟毓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水晶缸里的那条龙鱼像是能通人性似的,愉悦地摆了摆尾巴。   “微臣还有一事禀告。”钟毓今天其实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长生丹的炼制有了新的进展,接下来我将会闭关一段时日,无事不再进宫。”   古往今来,不少帝王到达权利顶峰之后,便会开始妄想永生,连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女皇也不例外。在女皇看来,钟毓既可让她永葆容颜不老,那么与天地同寿就并非痴心妄想。早在十年前,她便命钟毓开始研制长生丹,只是迟迟未有进展。   钟毓的道场不远,就在宫外的玉清宫,他在这个时候提出闭关,想必是取得了新的突破。   “放心去吧。”没想到今日能从国师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女皇不由地觉得欢欣鼓舞。她对钟毓真心实意地说道:“这些年,真是多亏了你。”   钟毓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后,翘起嘴角笑了笑,道:“都是我应该做的,陛下。” 第6章 封建思想要不得   “大师兄,宫里来的礼官已经到楼下了。”   李秋天冒冒失失地闯进办公室,一进门就打碎了桌上的一只花瓶。今天她虽然穿了一身优雅的小礼服,但言行举止间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气质。   “知道了。”叶钊灵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他随手理了理脖子上的领带,交代道:“将人请到会客室去。”   叶钊灵刚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一群西装革履的黑衣人就上门来了。为首的两名中年人长相斯文儒雅,正是宫里的礼仪官。   叶钊灵带着几个师弟妹和他们依次寒暄之后,双方人马在一条长长的会议桌两头坐定。   这段时间帝国上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当属太子的婚事,今天两名礼仪官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太子的恋情曝光得突然,全国上下都没有做好准备。殿下的这位恋人不但来自民间,还是个男网红,离“太子妃”的标准可以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民众都睁大眼睛等着看皇室的反应,谁知内务厅这回倒是果断,没过多久便直接宣布了太子即将结婚的消息。   既然婚事已定,那么接下来的重中之重便是筹备婚礼。当代的年轻人追求个性化,结婚的方式多种多样。但作为皇室第一继承人的太子,还是要严格依照传统,完完整整地走完纳彩、问名、纳吉等老一套。   纳彩这个仪式已经在上一个星期完成,国民都认为国师钟毓将会以女皇的名义上门,没想到最后派出的代表竟是叶钊灵的老熟人睿亲王。   在纳彩仪式进行的过程中,礼仪官带人在厅前忙忙碌碌,叶钊灵和睿亲王揣着手站在人群外闲聊,两人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   “本王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会想不通和太子结婚?实话和你说吧,你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睿亲王看着忙前忙后的宫人,不由感慨道:“将来再见面,就和叶道长是一家人了。”   “谁说不是呢,人生就是这么无常。”叶钊灵笑道:“还真是有人敢提,有人敢答应,有人敢同意。”   因为叶钊灵是男子,许多细节处都要修改。所以睿亲王纳彩时带来的是一柄玉剑,取:“才越文武,兼济天下”之意。   收下这柄玉剑,就代表叶钊灵同意了这门亲事。   纳彩仪式结束后,叶钊灵将这柄价值连城的玉剑随手搁在了公司的文件柜里,和睿亲王两人哥俩好地上酒吧小酌到半夜方归。   皇家的各种礼仪既复杂又繁琐,今天要进行的是问名这个环节。礼官们刚在会客室里坐下,身后的女官便从一只黄花梨雕成的木匣子中取出一卷金灿灿的卷轴,恭恭敬敬地呈到礼官手里。   一名礼官接过卷轴,开始摇头晃脑念叨着一大段谁也听不懂的文字,另一名则在桌面上铺开笔墨纸砚,开始提笔记录。   漫长的唱诺完毕之后,礼官放下卷轴,朝叶钊灵行了个礼,问:“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叶钊灵答道:“叶钊灵。”   这些问题不过是走个流程,叶钊灵的祖宗十八代的详细资料,内务厅调查得比他本人还清楚。   礼官接着问:“请问叶先生的生成八字。”   叶钊灵想也没想,开口就报了一串听上去不怎么吉利的八字。   负责记录的礼官手中毛笔微微一顿,心想:这位准太子妃的生成八字可真够邪门的。   礼官又问:“请问先生家里还有什么亲眷?”   叶钊灵如实答道:“父母双亡,孤家寡人。”   唔,命运也够坎坷,但一结合方才得到的生辰八字,礼官又觉得这个结果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之后礼官又陆续问了叶钊灵几个问题,叶钊灵都耐心作答。没过多久,问名这个仪式就在这一问一答中结束了。   礼官离开前,交给叶钊灵一只锦盒,锦盒里装着的是太子的生辰八字:“再过三日,东宫会派人接叶先生进宫面圣,请叶先生提前做好准备。”   叶钊灵客气地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   礼官接着说道:“明日内务厅会派人前来向您介绍进宫时的一些礼仪,届时劳驾您费心了解一下。”   叶钊灵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有劳。”   灵境传媒一行人站在门边目送礼官走进电梯,待人群都散去之后,叶钊灵随手将锦盒扔进李秋天怀里。   李秋天好奇地打开锦盒看了一眼,问:“大师兄,你真的要和太子结婚了吗?”   “不然呢?”叶钊灵扫了李秋天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傻瓜。   “可我总觉得结婚这种事,还是要和喜欢的人才行。”李秋天摸了摸鼻子,难得说了句富有少女情怀的话:“等你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哟,看来小师妹是开了灵智了。叶钊灵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办公室,道:“我不会喜欢上谁,更不会后悔。”   叶钊灵让李秋天帮忙将宫里送来的礼物收好,李秋天在整理登记时,在满地的奇珍异宝中发现了一只大号信封。   李秋天将信封交到叶钊灵手里,好奇地问道:“大师兄,这是什么?”   叶钊灵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份文件。这时他才想起,太子前几天好像有提过,东宫会尽快将二人的婚前协议拟定好送过来。   这份合作协议充分规定了双方的权利义务,看似难懂复杂,但其实说的无非就是几件事。   第一,这场婚姻总时长为三年,三年后双方必须无条件同意离婚。   第二,叶钊灵在结婚后依然可以继续自己的工作,太子将会给他的个人事业提供最大的支持。但叶钊灵必须配合容铮的公务,以太子配偶的身份参加皇室活动。   第三,在婚姻存在期间,叶钊灵需时刻恪守本分,遵守皇室的行为规范。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网络上,都要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不得给皇室带来负面影响。   第四,双方仅为合作关系,合作期间不得干涉对方的私人生活。   在多达两百页的婚前协议后面,还附着一份保密协议。保密协议中规定,叶钊灵不得向任何第三方披露有关皇室的信息,否则将面临巨额赔偿。   协议的最后是太子的签名和印信,叶钊灵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手中的文件,还没看完,就提笔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他就是一个光脚的,比起太子的顾虑重重,反而洒脱了不少。   叶钊灵空巢青年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为了上班方便,他在公司附近的小区里租了一套“老破小”。   如今他是全国媒体重点关注的对象,那个保安团队平均年龄超过65岁的小区他是不方便再回去住了,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他都住在公司里。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这三天里内务厅确实派了教授宫廷礼仪的老师数度上门,但叶钊灵嫌麻烦,都被他以“人不在公司为由”挡了回去。   第三天早上十一点,宫里的车队准时到达公司楼下。叶钊灵上车之后,没想到车里坐着的竟是容铮。   叶钊灵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西服三件套,胸前的领结打得整整齐齐。容铮上下打量了叶钊灵一番,看他脸上那表情,太子殿下对他的着装应该还算满意。   叶钊灵扣好安全带,扭头看向容铮,笑道:“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容铮也毫不吝啬地回了他一个“宠溺”的笑容:“我不亲自来一趟,怎么体现孤对你情比金坚?”   面对太子突如其来的肉麻,叶钊灵没有感到丝毫不适,他顺着容铮的话说道:“几天不见,我对您也甚是挂念。”   叶钊灵的话,到了容铮这里,最多只能信半分。他冷笑了一声,道:“叶道长真是大忙人,听说教习老师这几天连你的人影都没见着?”   “叫叶道长多生疏。”叶钊灵开始装聋作哑,他像是要故意膈应容铮似的,说道:“您今后可以喊我亲爱的。”   太子的教养不允许他当场翻出一个白眼,容铮按下脑门上的青筋,主动转移了话题:“今天不过是一场简单的家宴,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你不必紧张,全程跟着我就行了。”   叶钊灵笑眯眯地看着容铮:“多谢殿下关心。”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容铮移开了视线:“我是担心你丢了东宫的脸面。”   “放心吧。”叶钊灵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抬手在自己的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我少说话就是了。”   几句话的功夫里,宫门便出现在眼前。车队从皇宫的东西门进入,直接来到女皇宴请宾客的英华殿。因为是家宴的关系,今天的午宴设在偏殿。   下车之后,立即就有侍从官迎了上来,叶钊灵自然而然地跟随着他们的指引往前走去。   然而他刚抬脚迈出一步,现场所有人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太子都停下了脚步。   叶钊灵回过头来,一脸纳闷地问:“怎么了?”   在场的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不敢说话。最后还是容铮开口亲自给叶钊灵教授宫廷礼仪:“按照宫里规矩,你要走在太子身后三步。”   叶钊灵闻言哂笑了一声,道:“容我提醒您一句,现在是新社会,讲究人人平等,封建思想可要不得。”说着他回过头,迈着大步继续往前走去:“走了,跟上。”   容铮看着叶钊灵的背影,并没有觉得冒犯,而是略微弯了弯嘴角。   大盛皇朝绵延千年百世不易,是该有人来搅弄这一滩死水了。 第7章 道长还是自求多福吧   今天中午举行的虽说是家宴,但宴会现场的氛围和“家”这个字可没有半点关系。   会场内部没有对媒体开放,皇室该有的排场可一样都没有少。叶钊灵还没进殿,就听见门内鼓笙笛箫齐鸣。   大殿之内灯火辉煌,矗立在两侧的八根金丝楠柱子格外引人注目。地上铺着精致华贵的手工地毯,从门口一路延伸到宫殿的最深处。   地毯的尽头是一排汉白玉的石阶,女皇的座位被单独安置在高高的台阶上。宝座后面是一面华丽的螺钿金丝屏风,下首两侧分立着几排小桌子。   不少皇室亲贵已经提前入座,众人见太子与叶钊灵从殿外进来,纷纷起身点头致意。他们对待叶钊灵的态度既不怠慢,也不殷情,只是在细枝末节处难免会流露出贵族阶级的倨傲。   叶钊灵与容铮的座位在女皇下首的第一张桌子,两人入座后不久,女皇也到了。   皇室的非正式午宴也是有一套固定流程的,女皇照例发表了一段简短的讲话,发言结束后,宴会正式开始。   叶钊灵是今天的主角,宴会开始之后,女皇果然将叶钊灵叫到自己面前叙话。   容铮料想这应该是叶钊灵第一次面圣,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激动得语无伦次,他的表现得倒是波澜不惊。   女皇端坐在最高处的宝座上看着两个年轻人朝自己走来,心里的念头也是百转千回。她一脸慈爱地打量了叶钊灵一番,又亲切地拉住了他的手,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小叶,果然是麟凤芝兰,如圭如璋,和太子真是一对璧人。”   叶钊灵没想明白“麟凤芝兰如圭如璋”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还是露出了世界先生一般标准的微笑,恭敬有礼地对女皇道:“叶钊灵见过陛下,恭祝陛下圣体永康,日月同辉。”   “好好好。”女皇高兴地拍了拍叶钊灵的手背,拉着他来到自己身边就坐,言语间对这个“准孙媳”表现出了十足的喜欢。   叶钊灵刚一坐下,殿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放低了自己的音量,暗自留心着这边的谈话。   叶钊灵的表面功夫做得可以说是相当到位,进宫之前,他特地寻了一柄缂丝牡丹纹缎扇,作为见面礼送给女皇。女皇对叶钊灵送的这件礼物十分喜欢,当即命女官呈上一对润泽剔透的翡翠戒指,亲自套在了叶钊灵和容铮的无名指上。   女皇执起容铮的手,将其覆在叶钊灵的手背上,如千千万万普通家庭中的祖母一般,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婚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婚后你们一定要互相扶持互相体谅,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叶钊灵的手指修长,手掌没什么肉,握上去硬邦邦的。容铮侧过头看了叶钊灵一眼,没有说话。   叶钊灵的脑门上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他抬头迎向容铮的目光,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微笑。   二人手牵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容铮第一时间就想和这个臭道士保持合理的社交距离。但此刻各种好奇或是探究的目光正从四面八方朝二人涌来。容铮只得继续深情款款地将叶钊灵的手握在手里。   桌下两人的指尖交缠,掌心相贴,彼此间却没有一丝情意。叶钊灵刚收了人家祖母的一份大礼,本着“爱岗敬业”的原则,自然是配合着演好这场戏。   今日前来赴宴的都是皇室亲贵,除了一些如睿亲王一般之前与叶钊灵有业务往来的,其中大多都是陌生面孔。   叶钊灵扫了一眼面前神色各异的亲贵,压低声音问容铮道:“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   容铮并没有兴趣知道他这些亲戚们的心路历程,但为了营造亲昵的假象,容铮还是屈尊问了句:“在想什么?”   叶钊灵迎着对面一束不怀好意的目光,笑道:“他们在想,这小网红到底给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殿下对他情根深种。”   容铮见叶钊灵故态复萌,正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就听他问道:“对面那个酷酷的小姑娘是谁?”   坐在叶钊灵对面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她身着一袭简单的黑裙,头发简简单单地披散在肩上,没有做任何修饰。女孩的嘴唇很薄,一双眼睛又细又长,自她进门开始,脸上的表情始终十分冷淡,仿佛她今日不是应邀赴宴,而是来上坟。   容铮的目光落在对面那个人的身上,介绍道:“她是恭亲王长女,安阳公主容溶。”   叶钊灵有些讶然:“原来是她。”   安阳公主在皇室的几位公主中可以说是特立独行。她高中入学半年,就从专供皇家贵族学习的太学退学,隐藏身份前往海外留学。学成归国后她不像其他公主一般早早迈入婚姻,而是开始接手皇室几个产业,商业手段和政治野心都可见一斑。   只是她作为亲王之女,又无缘大宝,交到她手里的也不是什么核心支柱产业。   叶钊灵又问:“公主边上那个两眼冒绿光的老头是谁?”   “大司农文斌。” 听到叶钊灵这个形容,容铮有些忍俊不禁。他顺着叶钊灵的视线望了一眼,笑道:“他的国丈梦碎,能不恨你吗。”   叶钊灵“唔”了一声,了然道:“原来您原先要娶的是他家闺女。”   大司农文斌与女皇是表兄妹,他们文氏一族祖上出过好几任皇后。文斌的女儿从小就被当作皇后的候选人来培养,她的长相出众学历优秀,与容铮可以说是门当户对。   不仅如此,文大人手中还掌管着几项皇室核心产业和一支皇家投资基金,有钱有权,在宫中乃至全国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其实容铮并没有透露过结婚的真正原因,不过叶钊灵已经猜到了几分:“这么一位家世显赫的美人儿当前,您都不为所动,可见殿下您与陛下之间的矛盾…”   容铮见叶钊灵越说越不像话,重重的掐了掐他的掌心,打断了他的话:“叶道长,慎言。”   容铮这一手掐得毫不留情,疼得叶钊灵龇牙咧嘴,当下就要把手抽出。容铮眼疾手快地把那只不安分的手重新抓了回来,牢牢禁锢在掌中,不让他抽离半分。   两枚指环相撞发出了清冽的脆响,这个画面落在旁人眼里,俨然就是一对难掩爱意的小情侣在大庭广众下手拉着手窃窃私语。   “爱妃。”容铮含情脉脉地望着叶钊灵,话里话外却满是警告:“你再这般口无遮拦,在这宫里可活不了多久。”   叶钊灵此人惯会见风使舵,立即打了个不怎么真诚的寒颤,对容铮道:“我怕得很,到时候殿下可得保护我啊。”   容铮这才笑眯眯地松开了叶钊灵的手,体贴地夹了一筷子上汤山珍放进他的碗里,道:“富贵险中求,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这场午宴很快就在一种难以言状的诡异氛围中结束了,宴是好宴,只是少了些滋味。   今天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容铮也不再继续深情不寿的戏码。两人刚从英华殿出来,容铮就交待严天负责送叶钊灵回去,自己不再屈尊奉陪了。   容铮不在身边,叶钊灵乐得自在,严天领着他一路溜溜达达地往宫门外走去。路过丰宸库的时候,严天还热情地带他进去转悠了一圈。   严天从小就出入东宫,可以说是和容铮一起长大。这一路上,他给叶钊灵介绍了不少容铮的小时候的趣事。   没过小半个小时,二人就从奉宸库里转了出来,送叶钊灵回去的车队早早就侯在了门外。   上车前,叶钊灵好奇地问严天:“你们太子从小就不这么讨人喜欢吗?”   叶钊灵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能力,特别容易让人对他产生信赖。几次交往下来,严天对他少了几分戒心。再加上严天早就预知到叶钊灵入宫后的悲惨境遇,提早对他生出些许同情。   “瞧您这话说得。”严天一时间哑然失笑,他来到车前,拉开了车门:“容铮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相处久了您就知道了,先上车吧。”   这天到最后,严天并没能把叶钊灵送回公司。车队路过睿亲王府邸的时候,叶钊灵借口要找王爷叙旧,在中途就下了车。   叶钊灵尚未正式进入皇室,严天没有限制他行动的道理。和叶钊灵分别后,严天第一时间回东宫向太子复命。   严天刚一进门,就看见几位同僚面色沉郁地从太子的会客厅里退了出来。他的心中莫名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严大人还不知道吧?”一名同僚对严天道:“郑意远大人今晨被捕入狱了。”   听到这个消息,严天感到眼前一黑,连忙问:“怎么会?”   同僚唉声叹气道:“听说是在娱乐场所涉毒,当场被警方抓获。”   郑意远涉毒,在严天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郑意远东宫出身,现在是内务厅兼管大臣。此人为官刚正,品行高洁,严天敢用自己的脑袋担保,他绝对没有涉毒的可能。   今早警方收到举报,突击检查了城区的数家娱乐场所。不但在一家高级会所的包房里发现了宿醉不醒的郑意远,还在他的头发和尿液中检测出毒品的成分。   很明显,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严天的这颗脑袋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后续要怎么处理,还得看太子的意思。严天送走同僚后,就敲门进了容铮的会客室。   严天进门时,容铮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大门。他听见来人是严天,回过头来问:“收到消息了吧?”   严天来到容铮的办公桌前,问:“郑大人怎么可能涉毒?”   容铮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道:“他八成是被人仙人跳了。”   事情发生的这个时间点非常微妙,现任的内务卿大臣已年过七旬,明年就要离任。届时内务卿大臣之位空悬,包含郑意远在内的数名官员,都是这个位置的热门候补人选。   内务厅这个名字听上去不怎么威风,实际上总管着现代皇室的所有大小事务,无论在皇室和政府都有相当重的分量,在二者之间起着制约和平衡的作用。   将自己的人推上内务卿大臣这个位置,行事上不但拥有诸多方便,还能直接影响皇室和政府的许多决策。   容铮十分看重郑意远,私心希望他可以坐上这个位置,在这之前也一直在为他铺路。谁知在这紧要关头,竟被人釜底抽薪。   严天问:“谁会这么做?”   容铮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推到严天面前,照片里是一位年轻的女孩,长相十分明艳动人。   “这是郑意远新交的女朋友。”这张照片是不久前东宫的情报部门刚送到容铮面前的,容铮看了眼照片上的女孩,道:“证据显示,她私下和国师有来往。”   “果然又是国师。”不出严天所料,此事果然和国师有关。这些年来,钟毓为了替女皇稳固江山,不知使出了多少卑劣手段,朝中包括容铮在内的不少人都深受其害。   女皇身为异姓太后,当年之所以能成功上位,就是钟毓用各种鬼蜮伎俩将皇室上下彻底血洗了一番,直到最后人人自危,无人再敢提出异议。   郑意远出了这档子事,已无转圜的余地。容铮拿起桌上的照片递给严天,意有所指道:“东宫的人坐不上这个位置,女皇那边也不能。”   “也许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女皇对内务厅的渗透十分隐蔽。”严天自然知道容铮的意图,但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我们并不知道内务厅官员中谁是女皇的人。”   看来此事谋划已久,内务卿大臣的位置钟毓志在必得。若是等到他的人手上位再动手,就没有任何意义。   容铮思忖了片刻,对严天道:“把黎卫东叫过来。” 第8章 大周山国家公园   叶钊灵此行并不是真的要去见睿亲王,严天发消息问他到哪里的时候,他正坐在一辆开往城郊的小巴上。   32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是城西五十公里外的一座国家森林公园,这里是帝都旅游的必去景点之一。   这辆小巴行驶速度缓慢,中途站点繁多,外地游客大多会选择乘坐直达的旅游专线,本地人也不怎么爱搭,所以大多数时候车厢里都没几个乘客。   叶钊灵穿过几位卖菜卖鸡蛋的大爷大妈,来到座椅的最后一排。他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将价格不菲的西服外套往座椅上一搭,便吊儿郎当地坐下了。   小风轻轻柔柔地拂着他的脸,叶钊灵眯了眯眼,郊区独有的田园气息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自从他和太子的“恋情”曝光之后,灵境传媒就被媒体包裹地密不透风,每天从楼里运出去的垃圾都会被记者截下来仔细查看。叶钊灵这段时间一反常态低调处事,不但暂停了日常的工作,也没有再出过公司的大门。   今天好不容易从楼里出来放风,他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叶钊灵已经受够了公司里狭小的床和转不过身的浴室,准备趁这个机会回家好好休息几天。   叶钊灵在城外僻静处还有一处房产,这件事连他的师弟妹们都不知道,眼下正好可以用来暂避风头。   小巴士一路摇摇晃晃,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到终点站。叶钊灵熟门熟路地绕过检票口进入景区,在景区小卖部买了根五毛钱的老冰棍叼在嘴里,接着便顺着长长的石阶往上走去。   此时正逢初春,石阶两旁的蓝花楹开得正好,没走多远就落了他一身的花瓣。   石阶旁的凳子上坐着几位阿姨,她们爬了小半天的山有些累了,这会儿正坐在这里歇脚。一位穿着粉色冲锋衣的阿姨看见叶钊灵从身边经过,开口喊住了他:“嘿,小伙子,请问那个可以看见崖壁悬棺的观景台还有多远呐?”   叶钊灵停下了脚步,抬头往前方望了眼,道:“不太远了,过了前面那个凉亭,再往左边走就是了。”   显然这位粉衣阿姨对紫竹峰上的悬棺十分感兴趣:“你说这山这么高这么陡,古人是怎么把这棺材放到悬崖上的石洞里去的啊?”   “阿姨,您这就难为我了。”叶钊灵将冰棍拿在手上,笑道:“科学家都研究不明白的事,我又怎么说得清楚呢?”   阿姨点了点头,觉得此话很有道理,她打量了叶钊灵一眼,突然问:“小伙子,你看上去怎么有点眼熟的啦?”   叶钊灵手指轻轻一扬,将手中的冰棒棍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开口说道:“世上长得好看的人,大多都有几分相像。”   “不对,你是那个!”阿姨突然猛拍了一把大腿,拔高嗓门道:“你是太子的男朋友!我就说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叶钊灵镇定自若:“阿姨,您认错人了吧。”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认真地问道:“那个小白脸有我长得好看?”   “你自己看,这个是不是你的照片!”阿姨掏出手机,打开网页开始搜索照片,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分明就是照片里的人!当她再抬起头准备找叶钊灵对质的时候,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叶钊灵的家就在不远处,他进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碍事的皮带袖扣摘下来,接着便迫不及待地进浴室放了一缸热水。   室内装修是现在流行的极简风格,整体以黑白灰色调为主。客厅里摆放着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看上去都有不短的年头了。这些本该放在博物馆的玻璃柜里恒温恒湿保存的锅碗瓢盆花瓶玉器,此刻就大剌剌地摊在架子上,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什么正经来路。   全房采光好,视野佳,就是隔音效果不大令人满意。等待浴缸放水的间隙,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叶钊灵叼起一根牙刷,探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叶钊灵家楼下是一条河,小河弯弯曲曲,一路延伸到山下,这嘈杂的人声就来自河的对岸。刚才找他问路的阿姨们此刻正叽叽喳喳地挤在河对岸的观景台上,口中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她们的手中举着各式各样的手机、iPad、相机,对着他这个方向热火朝天地拍个没完。   叶钊灵的家所在的这个地方叫紫竹峰,坐落于首都城西一百多公里外的大周山国家公园内。大周山是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国家5A级景区,也是帝都最热门的景区之一。   这国家公园里,最富盛名的一个景点当属紫竹峰崖壁上的悬棺。   这口悬棺的主人是谁,何时建造,古人如何将其安置上悬崖上的岩洞内,这一切皆不可考。正是因为这独特的神秘色彩,每一位来到大周山的游客都要来此一睹悬棺的风采。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阿姨们纷纷掏出了色彩斑斓的丝巾,排着队和紫竹峰岩壁上的这口悬棺来个世纪大合影。叶钊灵一边刷着牙,一边无奈地瞄了一眼脚边散落的几片破木头。   这几块木板就是人人趋之若鹜的悬棺,经过数百年的风吹雨淋,早就化成了一地的残骸。不知这几块木头到底有什么魅力,每天都吸引着成千上万的游客前来观看,让他感到不胜其烦。   也曾有专家带队前来研究,被叶钊灵几个迷阵挡了回去,各种高科技产品一靠近此地就会失去作用。于是大周山紫竹峰成为了国内最神秘的地方之一,这口悬棺的来历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在叶钊灵看来这口悬棺一点都不神秘,不过是两百多年前他亲手为自己打造的一口棺材,连用的木头都是最最普通的樟木。   叶钊灵在这口悬棺中沉睡了两百多年,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睡下去。谁知三十年前的一天,他突然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两百多年过去了,人间早已是沧海桑田,紫竹峰也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重新融入现代社会花费了他不少时间。他见这个地方山清水秀,人烟稀少,没有满街唔呀乱跑的铁盒子,也不会有人打扰,便在此住了下来。   谁知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大周山被开发成了旅游景区。特别是这口悬棺,每天都有人慕名前来参观。叶钊灵被来来往往的游客扰地不得安生,又阴差阳错地挂名成了灵境虚的大师兄,索性带着一大堆缺心眼的师弟妹下山创业致富。   淅淅沥沥的水流声拉回了叶钊灵的思绪。这个浴缸的使用年限过长,下水有些缓慢,不过走神的这会儿功夫,水已经从边缘溢了出来。   叶钊灵关掉水龙头,脱掉衣服,缓缓地躺进了了浴缸里。   叶钊灵的寿命比王八还长,还拥有一些普通人没有的特殊能力——受当代修仙小说影响,为了方便理解,姑且将其称之为灵力。因为身体原因,这点灵力并不可以常用,但他依旧不可能是个普通人类。   那他到底是什么。   叶钊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唇边冷不丁地扬起了一个另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这个笑容里有嘲讽,有鄙夷,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他看着对面的自己,像是在看世间最卑劣肮脏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看,任凭自己的大半张脸都沉进了水里,心里漠然地想着: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温暖的水流淌过疲惫的身体,叶钊灵舒服地叹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胸口一窒,整个人像是触电了一般弹了起来。   叶钊灵伸手紧紧扶住浴缸边缘,这才勉强坐稳身体。与此同时,一抹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每一次心跳蔓延到全身。   一根金色的线条悄然出现在他后背苍白的皮肤上,这根线自他的后颈起,一延伸延伸到尾椎,像一根脊柱一般串联起他的整个身体。   若不是对自己的身体十分了解,叶钊灵几乎认为自己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了。好在这次和之前几次相同,大概一个小时之后,身体的剧痛开始逐渐平息。   叶钊灵直起身子,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他坐在原地稍微平复了一会儿过于急促的呼吸,起身来到镜子前。   后背上的那根金线已经消退了不少,仅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原先长至尾椎的线条,在这短短的十五分钟时间里缩短到了腰际。   叶钊灵抬手抚上自己的后颈,距离金线完全消失,大概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根金线完全消失的时候,意味他漫长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叶钊灵彳亍独行了数百年,本不应该对“活着”这件事还有什么执念。   但...   叶钊灵抓过一旁的毛巾胡乱擦了把头发,又随手找出一件浴袍批在身上,转身出了浴室。早些年他给家里加装了智能家居系统,他的前脚刚踏进客厅,电视便自动开了起来。   毫无意外,电视里正播放着今天他进宫赴宴的新闻。叶钊灵看着屏幕里自己与容铮并肩踏入宫门的画面,若有所思地在沙发上坐下。   无论是叶钊灵此前多次探访东宫,还是这次同意与容铮结婚,都是为了找一件叫“神魄”的东西。   大盛王朝这千年来大小天灾人祸不断,两百年前更是经历一场险些灭族的宫廷政变。尽管如此,王朝依旧矗立近千年不倒,靠的可不是一点运气。   如帝王传说中记载的一般,一千年前,这片大地上战火纷飞,疫病横行,以至生灵涂炭。九天尊神为了拯救苍生,派他的长子阿梵化名容九歌下凡。   这位容九歌便是王朝的第一代皇帝。各国皇室都喜欢用“君权神授”来标榜自己统治地位的合法性,但容氏一朝还真的是天神驻派在人间的代表。   虽然阿梵的神族血脉经过数十代的稀释,到了容铮这一代,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容家人身上多少沾了点神性,他们生活过的地方,都会成为一块风水宝地。他们长期使用的东西,久而久之也会带上灵气。   神魄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滋养数百年,才能孕育出的一件灵器。它可能是皇后头上的凤冠,可能是公主包里的手机,叶钊灵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模样,只知它可能以任何形态出现在皇家的任何角落。   神魄于普通人无用,人们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对叶钊灵来说就是唯一的续命符。此前他已经花费了数年时间调查了皇室的众多亲族,在这期间,他得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东宫。   容铮打的是什么算盘,他清楚得很,进入皇室之后将要面对什么,他也心知肚明。在容铮看来,他不过是一个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只是叶钊灵并不在乎,毕竟他不是真心想留在宫里当一个“太子妃”。一旦神魄到手,他将立即离开,到时保证谁也找不到他的一丝踪迹。   至于容铮要如何收场,这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 第9章 网红界的天花板   太子大婚那天,全国上下放了三天假。   一支仪仗队浩浩荡荡地穿过安定门,在光华殿前停了下来。   这支仪仗队共由三千多人组成,队首是六十四面金丝鸾旗,紧随其后的是幡幢羽扇礼器乐器兵器若干。二十八顶五彩华盖簇拥着一台装饰异常华丽的马车,车里坐着的人正是叶钊灵。   光华殿是皇城中最大的宫殿之一,用来举行重大典礼的场所。女皇为了体现对容铮的重视,将其定为太子大婚的主会场。   今天在光华殿主要进行的是拜礼,女皇本人已经提前到华殿内,太子与叶钊灵将在她面前拜天拜地拜祖宗,以及接受群臣的朝贺。   皇家婚礼流程复杂到常人无法想象,候场的间隙,叶钊灵透过珠帘往外望去,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容铮。   容铮今天身着九章衮服,头上戴着一顶九旒冕冠,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几分天家气度。   叶钊灵身上的礼服形制上和容铮的大体相同,只是纹饰略有些差异。早上四点不到宫里就派人上门准备,在四名宫人的协助下,叶钊灵才将这身行头穿戴利索。   头顶上的紫金冠似有千斤重,叶钊灵被压地险些睁不开眼睛。他一个人在车里静候了小半个小时,外面繁琐的仪式才总算结束。   十八声洪亮的钟声过后,眼前的车门终于打开,六十八名身着宽袖礼服的女子来到车前,款款俯身行了个大礼。   叶钊灵理了理衣冠,在礼仪官的指引下迈下马车。   容铮已经立在光华殿前的白玉石阶下等候,石阶两旁的空地上分立着亲贵朝臣。今天帝国上下大小官员都受邀来到现场观礼,贵为众臣之首的国师钟毓却没有露面。电视直播画面一出,网上就纷纷开始猜测,国师对太子的这桩婚事是否并不满意。   叶钊灵按照规定好的步伐走到容铮身边,前后一共一百三十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两人面对面站好,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之后,携手一同迈上石阶。   身后响起了山呼海啸的唱诺声,叶钊灵望着光华殿那富丽堂皇的金顶,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会结婚,更没想过会把婚结成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   他分神看了一眼身边的容铮,容铮平静地像是正在出席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活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拜礼毫无意外地顺利完成,今天的这场婚礼不但是全球同步直播,国家政要与各国的王室成员都莅临现场观礼。所以每一个流程在正式开始之前,都已经经历过许多次彩排。   这个重要环节结束后,容铮与叶钊灵要一起前往宫外的太常庙参加册封大典。在皇室的历史中,太子与同性结婚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继续沿用“太子妃”这一称呼显然不大得体,礼部的大臣们商量了半天,决定给叶钊灵封一个靖南侯的虚衔。   前往太常庙的这一路上好不热闹,容铮与叶钊灵并排坐在一台金辂上,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呐喊声中,微笑着朝马路两边的民众挥手致意。   太子大婚是近二十年来最大的一件盛事,群众的热情高涨,挥舞着鲜花彩带。金辂中途经过的街区全部被封闭了起来,出于安全考虑,这个时间段民众不允许自由行动,但通过扫描二维码确认身份之后,可以来到指定区域观礼。   从皇宫到太常庙的直线距离不过一公里,今天却走了一个多小时。此时已是盛夏,地表温度突破了今年最新的高温纪录,叶钊灵被束缚在层层叠叠的礼服里只觉头晕眼花,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容铮看出了叶钊灵的精神不振。队伍经过一个桥洞的时候,容铮找了一个摄影机的死角,看向叶钊灵低声道:“精神点,快到了。”   今天两人虽然一直都在一起,但这还是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叶钊灵挺直腰板,抬手正了正头冠,一脸苦大愁深的模样:“殿下,结婚前您可没告诉我你们家的规矩这么多,我现在悔婚还来得及么?”   “你说呢?”容铮睨了叶钊灵一眼:“你现在可是上了皇室玉牒的人。”   道士当到这份上,确实可以说是到达网红届的天花板了。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叶钊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胆大包天地伸手捏住容铮的下巴,左右打量着:“也只能先这样了,好在您的长相还算凑合,我也不至于太吃亏。”   叶钊灵凭借着本色演出,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容铮神色微敛,当即就要拍掉这只大不敬的爪子。不巧此时二人所乘的金辂正好走出了桥洞,耳边再度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关键时刻,容铮顺势握住叶钊灵的手,“温柔”地捧在唇边轻轻地啄了一口,脸上重新端起亲切的笑容。   他“一脸宠溺”地看向叶钊灵,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报复。   叶钊灵眼下也不顾得天气热了,飞快地将手收回到袖子里。他的手指搓了搓刚刚被容铮亲过的地方,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心里咬牙切齿想:好一个不要脸的太子。   当晚全城都放起了烟花,这场婚礼也一直折腾到了晚上九点。九点过后,国宴正式结束,最重要的婚礼流程圆满收官。   容铮与叶钊灵一道回到了东宫,直到这刻二人总算可以脱下这身厚重繁复礼服,在侍从官的帮助下各自换上了柔软轻便的常服。   容铮换完衣服走进小厅,看见叶钊灵正没规矩地坐在窗台上。平日里无处不在的宫人们这会儿都没了踪迹,小厅里十分安静。叶钊灵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罐冰可乐慢悠悠地喝着,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笼子里的那只七彩文鸟。   城里的烟火大会还在继续,时不时有精美绝伦的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升空。无人机表演正进行到最精彩的地方,无数光点在夜空中摆出各种寓意吉祥的图案,充满了赛博朋克的未来感。   宫里今晚彻夜亮起宫灯,容铮看着灯光下的那个人,突然对结婚这件事有了实感。   叶钊灵听到了容铮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毫不见外地扬了扬手中的易拉罐,问:“来一点?”   也许是刚刚沐浴完的缘故,容铮现在整个人感到十分放松。他迈步走向叶钊灵,和他一样没规没矩地在窗台边坐下。   “这鸟儿是你养的?”叶钊灵随手拿过一个斗彩灵云纹杯,往里倒满了可乐,推到容铮手边,随口问:“叫什么名字?”   “严天养的,叫惜君。”容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气泡迅速充满了口腔,他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喝过碳酸饮料了。   叶钊灵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容铮的表情,突然就笑了起来:“这名字果然是严天的风格。”他想了想,补充道:“又酸又文艺。”   “他主管东宫事务。”容铮像是习惯了这久违的滋味,低头又喝了一口:“以后有事可以找他。”   叶钊灵将罐中剩下的可乐一口喝完,盘起腿坐好:“我可是朴实的劳动人民,没事不会麻烦严大人的。”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两句话,门外突然哗啦啦地涌进了一大群人。叶钊灵已经被宫里又臭又长的礼节闹地没了脾气,在礼官开口啰嗦前他主动跳下窗台,认命地按照指示来到床前坐好。   太子的洞房是没人敢闹的,但洞房前还有一些必要的程序要走。容铮与叶钊灵两个大男人,横竖是生不出孩子,所以寓意“早生贵子”的环节自然被取消了。   二人刚并排坐下不久,两杯合卺酒就端到了他们面前。   今夜东宫点满了成片的红烛,不知是何处的庆典还未结束,悠扬的瑶琴声穿过夜色一路飘到帐中。   容铮端起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钊灵。   太子的这双眼睛生得极好,瞳眸幽深,眼尾微扬,眼皮前端略窄,到了眼尾处又延展出了一条舒展的曲线。   这本该是一双凌厉的眼睛,却因为那一点点微小的弧度,看人的时候凭空多了几分温柔。   叶钊灵从容铮手中接过一只酒杯,微微倾了倾身子,伸手勾住了他的胳膊。   容铮将杯子举到唇边,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垂眸看向咫尺之外的那个人,平日里四六不着的一个人,今日规规矩矩地穿起一件长衫,竟像是从收藏在奇珍阁里的古画中走下来的一般隽逸。   叶钊灵注意到了容铮的目光,问:“在想什么?”   容铮眼波微闪,他垂下眼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10章 这段婚姻纯属拉郎   太子与新侯爷的洞房花烛夜,可以说是过得相当随便。   这段婚姻纯属拉郎,双方没有丝毫感情基础。不过容铮也没有打算苛待叶钊灵,早在婚礼筹备之初就让人给叶钊灵备下了一套主卧。   这个小套房就在太子寝室的正对门,两扇大门之间隔着一间共用的起居室,房间里的家具陈设皆是比照容铮自己的规格。   只是大婚当晚,夫夫俩没有分房而睡的道理。所以两个大男人只得捏着鼻子,一起在绣龙画凤的婚床上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女官们便井然有序地敲门走了进来。结束了昨天的仪式,并不代表完成了婚礼,太子和靖南侯今天一早还要赶往耀庆宫行谒见礼。   谒见礼,简单说来就是新人在结婚第二天一起拜见自己的亲戚长辈。所以谒见这天,皇室所有的宗室亲族,无论血缘远近,都会借此机会齐聚耀庆宫。   耀庆宫是皇城北半城的主殿,女皇登基后便在此居住办公。在太子的所有长辈中,当属女皇的身份最为尊贵,所以今天的谒见礼便设在女皇的宫中举行。   容铮不习惯与他人同榻而眠,一个晚上几乎没有闭眼,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萎靡。叶钊灵倒是休息得不错,神采奕奕地坐在床头和女官们打招呼。   乐之是东宫的高级女官,在容铮身边工作已有几年时间。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了好几圈,突然灵光一闪,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当她带着这个意外发现再度看向容铮时,眼神就不由得有些饱含深意。   谒见礼这天的礼服并不比大婚当天简约多少,在乐之帮忙更衣的过程中,容铮早就注意到了她那不同寻常的眼神。   容铮将胳膊伸进宽大的衣袖里,问:“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乐之连忙收敛视线,提起另一侧袖子,欲盖弥彰道:“殿下请转身。”   乐之的脑瓜里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容铮是没有机会知道了。今晨还有许多繁琐的流程要进行,为避免耽误吉时,二人提前出发前往耀庆宫。   耀庆宫内一切准备妥当,阖宫上下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太子大婚确实是近年来难得的喜事,往来的宫人们远远看见太子和叶钊灵,都要特地绕到二人面前,亲口道一声恭喜。   叶钊灵和容铮到达耀庆宫的时辰尚早,但正殿中已有宾客到场。叶钊灵一脚刚迈入门槛,就看见大司农文斌坐在观礼席上,在几个年轻人中间悠然闲适地喝茶。   这几个年轻人叶钊灵并不陌生,他们是女皇母家的亲戚,都是娱乐八卦新闻的常客。   在谒见礼正式开始之前,太子还有一些单人的流程要走,容铮刚一进殿就被礼仪官请走,留下叶钊灵一人在大殿内稍作等候。   出于基本礼节,叶钊灵站在原地,朝大司农一行人行了个常礼。   文斌撩起眼皮,用鼻孔看了叶钊灵一眼,接着便像是没见着这个人似的,转过头去继续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文斌身边的人看见大司农摆出了这么个态度,互相使了个眼色,皆对叶钊灵视而不见。   有女皇这个倚仗,文斌早将太子老丈人之位当作囊中之物,皇室上下也都默默认下了这门亲事。早些日子刚传出太子准备选妃的消息的时候,人人见了文斌都要先道一声恭喜。   谁知到了关键时刻,竟被一个无名小卒截了胡,自己和女儿都成了满朝的笑柄。   易地而处,叶钊灵很能理解文大人的心情,可他也没有热脸贴冷屁的兴致。于是他收回手,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   这时,文斌身边一个打扮夸张入时的年轻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他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大惊小怪道:“哟?这是哪来的杂毛狗?”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陆思凡,是女皇的亲外甥。此人不学无术,行为出格,大学没考上就顶着女皇的名头出道当了偶像明星。听闻他痴恋容铮多年,对太子进行了各种各样的骚扰,直到容铮让人将他绑到僻静处狠揍了一顿,这才彻底安分了下来。   陆思凡的话成功吸引了身边其他人的注意力,一位画着烟熏妆的姑娘探头看了眼陆思凡手机上的照片,笑嘻嘻地说道:“表哥莫说笑,宫里哪有这种下贱品种?”   “谁说没有?”文斌在旁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一脸好笑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眼叶钊灵的方向,刻意拔高了音量道:“喏,那不是有一只?”   话刚说完,文斌“噗嗤”一声,自己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在场的其他人见状,立刻爆发出哄笑,生怕自己笑得不够卖力,扫了文大人的兴。   文斌用杯盖拂了拂茶汤,一脸挑衅地看向叶钊灵。文大人并不屑于去掩饰,他此番就是在故意羞辱叶钊灵。就算他失了国丈这个身份,在朝中也是个手握实权的人物。这姓叶的就算虚封了一个靖南侯,在他面前也没有说话的份。   想必此人现在已经认清自己的地位,今后在宫中学会夹起尾巴做人。   “什么事呢,这么好笑?”   满堂恶意的讥笑声中,叶钊灵回过身来。他缓缓迈步往前走了几步,幽深的瞳仁扫向哄笑的人群。   笑声戛然而止,向来有恃无恐的二世祖们像被人按进了一盆冰水里似的,不由自主地止住了笑意。   四周鸦雀无声,大殿上的气氛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   叶钊灵看向人群中的文斌,缓缓开口道:“文大人这是在说我吗?”   叶钊灵依旧端着那张客气端方的脸,与之前没什么两眼。但他的眼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让人无法直视。   在叶钊灵的注视下,文斌的心中也是一阵莫名的慌乱,心里的那句“说的就是你。”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低头喝了一口手中的茶,略微定了定神,这才强装倨傲地反问叶钊灵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在说你了?”   “说的是我也无妨,杂毛狗聪明友善,忠诚勇敢。”叶钊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一笑,他周身的倾略性一下子就消退了不少。   他再度看向文斌,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我听闻在这皇室里,最讲究的就是上下尊卑。我自认是杂毛狗,那么文大人,您又是什么呢?”   文斌再怎么自以为位高权重,都不过是依附于皇室的外臣。若文斌非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那么谁尊谁卑,结果一目了然。   “你!”文斌气急,脑袋一热已经顾不得规矩礼仪,一巴掌将手中的盖碗拍在了边几上。   上好的珐琅梅花纹盖碗当场碎裂,红褐色的茶汤沿着桌角流了满地。在场其他人见文大人动了怒,皆静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叶钊灵一脸惋惜地看着桌上碎裂的茶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面孔:“文大人,大清早的,莫要动怒为好。”说完,他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笑道:“在下失陪了。”   容铮和严天从内殿出来,在门后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严天见叶钊灵婚后第一天就得罪了文斌,心下非常不安。他忧心忡忡地对容铮道:“殿下,侯爷一来就开罪了文大人,日后怕是会有不小的麻烦。”   文斌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又是一个铁打的帝党。严天并非关心叶钊灵的个人安危,只是担心他惹怒文斌,无端牵累东宫。   容铮的脸上倒看不出丝毫忧心,反而隐隐还有些赞许。他看向叶钊灵,笑道:“长得纯良无害,咬起人来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严天闻言,再度把目光投向叶钊灵。他盯着叶钊灵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左看右看,都从中品不出“纯良无害”这四个字。   殿下大概是瞎了眼,严天在心里想。 第11章 直播事故   容铮回来之后,叶钊灵没有向他提起方才大殿上发生的事。辰时一过,受邀的宾客悉数到场,女皇也在鼓乐声中登上宝座。   太子身份贵重,皇室上下能受得起他一记大礼的宗亲没有几个。所以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谒见礼就顺利完成了。   午膳安排在偏殿,午后宗室们留在宫中稍作休息,等待出席下午国师主持的赐祝辞仪式。   大盛王朝自古以来就有个规矩,每逢国家的重要事件,就要请当朝国师出来预判吉凶。为了可以讨一个好彩头,皇室便把这一仪式叫做赐祝辞。   不过随着科学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祝辞已不再具有最初的作用,但这个仪式还是作为对国家未来的祝福与祈愿,被保留了下来。   对于皇室中人而言,向公众展示他们的生活也是工作的一部分,结婚这种大事更是工作的重点。所以无论是上午的谒见礼还是下午的赐祝辞,大殿内都划定了媒体区域,全程进行线上线下的同步直播。   下午未时刚过,现场已准备就绪。可是在仪式临开始前,突然传来了国师因故不能亲临耀庆宫的消息。   此举虽引起许多宗室的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没有人可以改变国师的决定。钟毓没有现身,代他出面的是一位年纪尚轻的掌仪司。   掌仪司不过二十二三岁,一幅大学刚毕业的青涩模样。小伙子刚过实习期没多久就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登上了祭台。   仪式开始后,容铮与叶钊灵并排跪在一块无字的金色牌匾下,掌仪司手中捧着一只纯金颂钵,立在祭台上念念有辞。   掌仪司口中念的是祝祷的颂文,具体说的是什么,如今已经没有几个人可以听懂。但眼下没有人关注这个细节,无论是在现场观礼的宗室,还是守在直播前的大众,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掌仪司手中的颂钵上。   那只颂钵里装的就是国师对两位新人的祝辞,虽然大家都知道赐祝辞不过是个象征性的仪式,国师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道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天机,但心中还是难掩期待。每次国师赐下的祝辞都会成为当下的热点新闻,引发一连串的分析讨论。   终于,一阵悠长的唱诺声响起,祝祷结束。与此同时,几只金色的小筒几乎同时从颂钵底部的孔洞里滚落出来。   金筒不多不少,正好三个,每个里面都分别装着一只卷轴。   司仪官用黄花梨托盘装着金筒呈到太子面前,容铮看似慎重实则十分随意地伸手一指,选了中间的那只。   掌仪司当众打开了太子选定的这只金筒,抽出卷轴,大声将上面的字颂读了出来:“蕴德无瑕,璞玉粹美。”   掌仪司读完祝辞,便将金筒收好递给司仪官,不做解读。这短短八个字浅显易懂,打眼一看便知是好话,大概就是在颂扬容铮品行高洁,天资卓然。按照东宫的一贯行事风格,在今天的仪式结束前,东宫就会发表一篇分析文章,将这八个字扩写成一篇歌颂太子的八千字长文。   司仪官再次将这只金筒呈到太子面前,太子收好金筒,俯身对着金色的牌匾行了一个大礼。这样一来,太子的祝辞已定。接下来同样的流程将在叶钊灵身上重新进行一遍。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但当掌仪司打开叶钊灵选定的那只金筒后,情况发生了些变化。   掌仪司盯着卷轴上的字,脸色青了又白,他的嘴唇上下抖了抖,久久不敢读出声。   观礼席上不知哪个没规矩惯了的二世祖不耐烦地催促道:“念啊?怎么不念了?”   掌仪司看了一眼叶钊灵,踌躇了片刻,仍是不敢开口。   “怎么了?”叶钊灵察觉到情况有异问,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掌仪司的手在微微颤抖。   掌仪司显然是慌了神,忘了祖宗的规矩。他将手中的卷轴略微倾斜了个角度,让叶钊灵看见了纸上的字。   卷轴是用珍贵的白檀宣制成,纸面皓白,隐有微光,撒着金粉的纸面上赫然写着“随波入圣,时夜落筵。”八个大字。   这句话又是借用了水,又是借用了时夜为意向,其实意思非常简单。用大白话来翻译就是“草鸡变凤凰”。   将这两句话作为叶钊灵的祝辞,摆明了就是说他身份低微攀附权贵,羞辱奚落之意非常明显。   叶钊灵看清了金筒中的字,容铮自然也能看见。太子见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在从中作梗。   给叶钊灵难堪,就是在打东宫的脸,容铮无法坐视不理。他转头看向人群中的严天,用目光示意他场中有意外发生,立刻想办法中断直播。   掌仪司久久不敢公布祝辞,引起了观礼席上的一片骚动。他去年刚刚入职经验不足,今天临时被安排过来主持典礼,没想到就遇上了这么大的事故。   他第一次打开卷轴时,直播摄像机已经拍到了祝辞的前几个字。他若如实将祝辞诵读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到时不但靖南侯和皇室的声誉受损,他本人也会落下一个重大工作失误的罪名。   想到这里,掌仪司的礼服里沁出一身的冷汗,脑袋也近乎空白。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掌仪司咽了咽口水,一滴豆大的汗从他的额角滑落。接下来该怎么处理,他不敢擅作主张。   严天收到了容铮的示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他正准备找个借口将直播中断,大殿中央便传来了叶钊灵的声音。   叶钊灵抬起头来对掌仪司道:“既然是给我的祝辞,能否让我亲自颂读?”   掌仪司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他讷讷地点了点头,将金筒交给司仪官呈递给叶钊灵。   叶钊灵神态自若地打开了金筒,容铮见状,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体,挡住了摄像机和现场大部分人的视线。   叶钊灵从筒中取出卷轴,刚一打开,就毫不犹豫地朗声念道:“随波入圣,时夜落筵。”   叶钊灵话音刚落,殿中一片哗然,连座上的女皇都变了脸色。媒体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相机的快门声争先恐后地响起。   有了国师这句祝辞,太子的这门婚事将会成为近年来最大的一个笑话。   “哦?原来后面还有一句。”叶钊灵将手中的卷轴继续往下延展,他像是刚刚才发现自己没有念完全似的,念道:“随波入圣水乘舟,时夜落筵凤舞迟。”   念完,他就将手中的卷轴收起,抬头看向掌仪司,十分真诚地问道:“听起来不错,在下才疏学浅,敢问掌仪司大人,此做何解?”   掌仪司虽缺乏经验,但也是个机敏的人。这一会儿的功夫里,他已经从刚才的慌乱中缓过神来。   与叶钊灵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靖南侯的意图。也许是有叶钊灵打头阵,他整个人镇定了不少。   掌仪司点了点头,配合着叶钊灵方才给出的两句话,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靖南侯与太子是上天注定的机缘,您将会成为皇室与民间之间交流的纽带,将陛下和大家的心更加紧密地连在一起。”掌仪司顿了顿,继续胡编乱造:“侯爷出身民间,是我们万千国民的代表,皇室会因为您的加入而变得更好。”   掌仪司刚说完,观礼席上的睿亲王就一脸热泪盈眶地拍起手来,其他宗亲见状,便稀里糊涂地跟着一起鼓掌。   “居然有这么好的好寓意,我定然不负使命。”叶钊灵将金筒收到自己怀中,学着容铮的模样行了个大礼,笑道:“在此多谢国师大人。” 第12章 殿下 我敬您一杯   仪式结束后,文斌一行人进到女皇的雪茄室。刚一进门,他便转身一脚踹翻了自己的助理。   文斌怒气冲冲地往沙发上一坐,张口就骂道:“废物!蠢材!这点事都办不好!”   王助理猝不及防,被文斌一脚踢到地上。但他不敢喘一声大气,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道:“大人息怒,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提前在颂钵里做了手脚,但…但…”   “但什么但!”文斌一拳砸向沙发扶手,懊恼道:“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该想办法让那个姓叶的把祝辞亮出来!看他还怎么狡辩!”   文斌一大早被叶钊灵当众下了脸面,之后越想越觉得不甘,决定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谁知他一番筹谋,并没有伤及叶钊灵分毫,反而让他立了个平民代表的人设,拉拢了不少民众好感。   王助理揉着自己的腰,一瘸一拐地来到文斌面前,道:“刚才那个情况您也看到了,现场正直播着呢。我们若是表现得太过,势必会引起怀疑。”   文斌闻言没有说话,他知道助理所言不假。方才若是太过明目张胆地拱火,日后女皇怪罪下来,叶钊灵倒不倒霉还两说,他自己先落不着好。   王助理见文斌面色稍缓,再接再厉道:“东宫那边怎么想不打紧,现在就担心女皇陛下…此事若是按计划进行,对皇室声望也有很大的影响。”   对此文斌倒是不放在心上,他往沙发上一躺,接过随侍点燃的雪茄,道:“无妨,他们找不到证据。祝辞向来由钟毓主理,今日他又不在现场。陛下若是要怀疑,嫌疑最大的也应该是他才对。”   文斌与国师虽同为帝党,但两人之间也有过不少过节,面不合心里更不合。文大人今天的计划若是成功了,他既收拾了叶钊灵,又栽赃了国师,最后还能给东宫一点教训,简直是一举数得。   王助理一脸讨好地跪在文斌脚边,执起小剪刀细心地剪开茄帽,苦口婆心道:“虽然陛下一定是向着您的,但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为好。再说叶钊灵就是一个小角色,说句不好听的,您骂他都是在抬举他。”   “有道理。”王助理这一顶又一顶的高帽让文斌心里那口气总算平顺了下来,他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道:“这件事先这样,暂且便宜他了。”   听到文斌总算愿意将叶钊灵抛到一旁,王助理的心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平日里的表现十分狗腿谄媚,对文斌唯命是从,但他并不是一个傻子。文斌身为大司农,又在皇室中担任要职,搞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和一个年轻人置气,实在是有失风度。   然而王助理这颗心放下还没一会儿,对面的沙发上就响起了一道戏谑的男声。   “啧啧,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文大人。”陆思凡看着文斌,一脸痛心地摇了摇头,道:“您就甘心看着那叶钊灵如此嚣张?”   王助理一听这话,急忙说道:“陆先生…”   陆思凡打断了助理的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文斌一眼,道:“或是…您根本就是忌惮东宫?”   “容铮毛都还没长齐,我怕他?”文斌对陆思凡的话很不满,他冷哼了一声,问:“你有什么想法?”   “此人对大司农大人如此不敬,岂能轻易放过,否则以后别人都当舅舅您是什么了?”说着,陆思文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药瓶,随手扔在桌上:“舅舅宽宏大量,我可看不过眼。您大方不与他计较,但怎么也得略施薄惩。”   文斌低头看向桌面上的药瓶,那瓶药只有拇指般大小,里面装着透明的药水,乍看之下也看不出是什么。   “这是什么?”文斌问。   陆思文的身体略微往前倾了倾,轻轻点了两下桌面,道:“今晚在女皇的晚宴上,让人伺机将这个加到叶钊灵的酒里。”   “这个…喝了会怎么样?会不会出手太重了?”文斌问。   他常年混迹在花街柳巷,再加上陆思文平日里的为人,以至于他一看到这种透明的药水,思绪难免就往下三路乱飞。   陆思文闻言哈哈大笑,说道:“舅舅放心,不是您想象的那样。”他拿起药水晃了晃,继续说道:“喝了这药啊,人就会立刻陷入酷似醉酒的状态,继而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当众丑态百出。”   到时只要找几个媒体到场并拍下这一幕,必然贻笑大方。此举虽造不成什么致命打击,也够给靖南侯添上一笔黑历史了。   王助理看了眼文斌脸上的表情,知道他心里已有主意。他立刻上前从陆思文手中接过药瓶,妥善地保管了起来。   文斌看着陆思文,满意地笑道:“真是舅舅的好外甥。”   * * *   叶钊灵与容铮婚后的第一天,以一场西式晚宴结束。   这场晚宴的场地依旧设在耀庆宫,宴会上,容铮与叶钊灵换上黑色的燕尾礼服,跳了开场的第一支舞。   诺大的宴会厅全部以鲜花装饰,目光所及之处缀满了白色的石斛兰,惠兰,蝴蝶兰。管弦乐队也一改以往的风格,演奏起了温柔浪漫的舞曲。执事官们别出心裁地在水晶灯下挂上了薄纱,小风吹过,轻纱舞动,将现场的氛围衬托得如梦似幻。   容铮搂着叶钊灵的腰,叶钊灵抬手搭上他的肩,两人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在大厅中央的空地上来回画着圈。   尽管两个人全身的每处细节都写满了“我俩不熟”,但在这样的环境中相拥着起舞,眼神多少都会有些脉脉含情。   容铮觉得有必要打破这个暧昧到有些尴尬的气氛,于是随便扯了个话题。   “你今天的反应还挺机灵。”容铮道。   在这样浪漫的环境中,容铮煞风景地提起了下午祝辞仪式上发生的事。当时他是离叶钊灵最近的人,完整地目睹了全程。仪式结束后,掌仪司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汇报给了内务厅,确定有人在仪式开始前在颂钵中做了手脚。   “多亏了掌仪司大人业务能力过硬。”叶钊灵跟随着容铮的脚步转了个身,抬起头来笑道:“我不过随便胡诌了两句话,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居然能解释得头头是道,能给你们皇室工作的人都不简单。”   层层光斑洒落下来,将叶钊灵脸上的笑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原来是这样。”容铮放任叶钊灵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并不戳穿。   “对了,还忘了和您道谢。”开场舞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叶钊灵略微往容铮面前凑了凑,十分真诚地说道:“多谢您今天出手相助。”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容铮就着这个姿势,附到叶钊灵耳边说道:“况且如今你我一体,让你名誉受损,等于下东宫的脸。”   叶钊灵笑道:“看来殿下已经很顺利地进入到新角色了。”   “那当然。”容铮道:“希望你也能时刻谨记自己的立场。”   一首悠扬的舞曲结束,太子与靖南侯依旧相拥着立在舞池中,两人时不时深情对望耳鬓厮磨,视线一刻都离不开对方,似乎并没有从甜蜜温馨的二人世界中抽离出来。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俨然就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直到第二首舞曲响起,这出鹣鲽情深的戏码总算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叶钊灵和容铮一起走出舞池,和翩翩起舞的宾客们擦身而过。   叶钊灵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执起桌面上的酒杯,碰了碰容铮的杯沿。   “殿下,我敬您一杯。”说完,叶钊灵不等容铮回应,就爽快地喝完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文斌今晚的心思都放在叶钊灵身上,自然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他勾了勾手,将王助理叫到自己身边。   “药下进去了吗?”文斌低声闻。   王助理心里万分不屑,脸上却十分殷情,他点了点头,道:“都办妥了,大人放心。”   文斌看向叶钊灵的方向,扬起嘴角笑了起来:“那就等着好戏开场了。”   容铮刚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女皇身边的女官珍珠便过来请太子随她走一趟。今晚各国皇室的代表也出席了宴会,女皇将在侧殿亲自为他引荐。   容铮离场后没多久,文斌就看见叶钊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像是喝醉了一般,略显粗鲁地拒绝了侍从官的帮忙,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推门走出了宴会厅。   王助理见状,立刻亲自跟了上去。   文斌坐在座位上酝酿了会儿情绪,片刻之后,他猛地站起身,焦急地翻起了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   身后几名耀庆宫的特勤人员注意到了文斌的异常,上前问:“文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文斌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一把抓住特勤的手,连声道:“我的表!我的手表不见了!”   文斌话音刚落,走廊外就传来了一声呵斥:“是谁!谁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   几名特勤面色一凛,一时间也顾不上“六神无主”的大司农,立刻转身追了出去。   很快,大司农的腕表被盗,宴会上混入窃贼的消息就在宾客间不胫而走。受邀的媒体自不用说,早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不少宾客们看着特勤们神色凝重地来去匆匆,不由心生好奇,跟上前去一探究竟。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追踪着窃贼的踪迹,一路穿过宴会厅顺着阶梯往下,在东侧殿里绕了几圈后,最后在女皇的书房门前停了下来。   文斌作为事主自然在列,他见众人追到了这个地方,心中一阵狂喜。女皇的书房是办公重地,不可随意进入。叶钊灵若是在里面发起酒疯,后果可比醉酒当众出丑严重得多。   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自掘坟墓,文斌在心里得意洋洋地想。   这时,人群中有人问:“小偷真的会在里面吗?”   陆思凡也混在其中,他拖长了调子开口说道:“不进去看看怎么知道?”   增援的特勤也闻讯而来,他们兵分几路,将女皇的书房团团包围起来。没有女皇的允许,他们不敢擅自进入。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之时,书房里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文斌见状立刻喊道:“还等什么!窃贼就在里面,快把门破开!若是丢失了什么重要文件,你们担待得起吗!”   事态紧急,朱雀骑不再犹豫,强行破开了房门。   厚重的大门缓缓在众人面前打开,人们纷纷伸长了脑袋,等着看这个难得的热闹。不出文斌所料,女皇的书房里果然一片狼藉,越过正前方高大的人墙,他一眼就看到了房间里的叶钊灵。   叶钊灵酒后大闹女皇书房,就算他再巧言善辩,这次也别想全身而退了。   然而文大人还没得意多久,眼前突觉寒光一闪。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书房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这道寒光便是来自此人手中的匕首,他一身黑色的西装,看上去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宴会嘉宾。就在众人进门的同时,黑衣人手中的匕首正毫不留情地朝叶钊灵袭去。   很显然,在这之前,这间房间里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朱雀骑破门而入的动静让黑衣人分了神,叶钊灵借此机会躲过了径直刺向他咽喉的一刀。他抓住了这几秒钟的时间,如狗熊醉酒一般笨拙地倒地一滚,短暂地和黑衣人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叶钊灵扭头看向门外。他先是咧嘴对众人露出一个傻气十足的笑容,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一个酒嗝,最后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一脸惊慌失措地开口说道:“救命!有刺客!”   叶钊灵说完这句话,脑袋一歪,当场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远在宴会厅的严天耳机里收到一条消息。   ——“紧急!黎卫东行动失败!”   作者有话说:   黎卫东,指路第七章最末。   今日小问题:小叶是不是真的着了道。 第13章 派人盯紧叶钊灵   叶钊灵的这句话,让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听说房间里有刺客,宾客们看热闹的兴致一下子就熄灭了一半。这个时候离开怎么都有点闻风而遁的意思,他们只得佯装镇定地留在门外,却也不敢再靠近一步。   刺客见行迹败露,也顾不得地上的叶钊灵,转身就要逃离现场。但耀庆宫的特勤们第一时间就冲上前去,以人数优势就地拿下了刺客。   危机很快解除,侍从官们迅速来到叶钊灵身边将他扶起,认真查看起他的情况。   睿亲王一心挂念着叶钊灵的安危,虽说这名穷凶极恶的杀手已经被特勤顺利控制,但他仍然不敢靠近。   于是睿亲王躲在门后,怯生生地问:“靖南侯怎么样?受伤了吗?”   “王爷放心。”跪在叶钊灵身边的侍从官简单检查了一番他的身体状况,抬起头来说道:“似乎只是醉了。”   耀庆宫内发现了刺客,可谓兹事体大。   书房外受了惊吓的宾客被下了封口令,他们若无其事地回到宴会厅内,强打起精神继续今晚的舞会。与此同时,宫内的安保全体出动,对整个皇城上下展开了地毯式搜查。   宴会厅里依旧是歌舞升平,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打扰到这个美妙的夜晚。咫尺之遥的殿内殿外,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叶钊灵醉酒不醒,被送回东宫休息。耀庆宫没有审理疑犯的资格,刺客一经抓获,就被秘密押送至皇室安全厅审讯。   刺客转移后,特勤人员对女皇的书房进行了全面搜查,最后在一方檀木描金格里搜到了毒物和枪械。   现场遗留的各种证据表明这些凶器是刺客带来的,若不是叶钊灵提前撞破了阴谋,女皇今晚很有可能会遭遇不测。   容铮结束了与各国皇室的会面,刚一走出侧殿,便看见严天一脸严肃地立在门外。   容铮心里闪过一抹不详的预感,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不动声色地与身边的几位宾客应酬了几句,直到走廊上的人群散尽,他才迈步朝严天走来。   “出什么事了?”容铮低声问。   宫内出现刺客一事,自然不能传到外国皇室政要的耳朵里。出事之后严天不敢进去禀报,一直等在这里。   “殿下。”严天来到容铮身边对他说道:“一个小时前黎卫东被捕了。”   容铮的脚步略微有些停顿:“怎么会?”   严天道:“他涉嫌刺杀女皇,被当场拿下。”   这件事情发生地突然,容铮也十分惊讶,但此刻他身在耀庆宫中,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容铮神色如常地带着严天穿过走廊,边走边问:“他怎么可能刺杀女皇?”   黎卫东是东宫情报局中最出色的一位情报人员,入职以来给容铮提供了非常多的重要情报。眼下内务卿大臣退休在即,皇室上下各个党派的目光都紧盯着这个职位。   容铮本将厚望寄于郑意远,但东宫的这棵独苗此前被人设计入狱。为了避免内务厅被帝党把持,东宫急需查清女皇在内务厅埋下的暗线,赶在正式任命前将其剔除。   所以早在数月之前,容铮将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能力最强的黎卫东。   严天简单解释道:“黎卫东刺杀靖南侯,当场被朱雀骑抓获,而后特勤在女皇的书房中展开搜查,搜到了他带来的凶器。”   “叶钊灵?”容铮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叶钊灵扯上关系:“黎卫东杀他做什么?”   容铮知道黎卫东今晚会出现在耀庆宫,事实上黎卫东进入女皇的书房是经过他的授意。今晚耀庆宫内贵客云集,特勤的第一要务是保证宴会厅里那些贵人的安全,其他方面难免有疏失,是刺探情报的最佳时机。   但黎卫东好端端的,怎么会对叶钊灵动手?   严天看出了容铮的疑惑,他三言两语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容铮汇报了一遍。   听完严天的陈述,容铮思索了片刻,说道:“他被人栽赃陷害了。”   这个结论十分明显,严天认同容铮的观点。黎卫东目标明确,只为刺探情报,遗留在现场的凶器不可能是他带进去的。   “会是谁干的?”严天问。   容铮看向园中步履匆匆的朱雀骑,说出了一个名字:“钟毓。”   除了这个人,容铮不做他想。   只有耀庆宫内部人员才有可能提前在女皇的书房中放置凶器。钟毓早就料到容铮会派人密探耀庆宫,特地设了一个陷阱等在这里。黎卫东以刺客杀手的身份落网,既铲除了太子最得力的帮手,又能给东宫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说不定还可以从他口中审讯出一些与容铮有关的机密。   倘若钟毓的这个阴谋得逞,容铮将会以谋逆论处。就算是现代社会皇权势弱,太子谋逆也是重罪。   严天咬牙切齿地说道:“国师这是要置您于死地。”   钟毓的手段,容铮不是第一天见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给黎卫东脱罪。”   目前黎卫东行刺的证据单薄,但钟毓从来不做无用功,他既然选择动手,就说明他有办法让黎卫东背上这个罪名。   严天问:“殿下,您不担心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严天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比起费尽心机让黎卫东脱罪,还有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摆在容铮面前,毕竟死人是开不了口的。   “我相信他不会。”容铮不是不赞同严天的做法,黎卫东怎么说都服务东宫多年,他暂时不愿意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先想办法救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宴会厅,在进门前,容铮特地交代严天:“还有,派人盯紧叶钊灵。”   “殿下,您是在怀疑他?”严天暂时收回推门的手:“依我看,应该是靖南侯酒后误闯女皇书房,失态和黎卫东起了龃龉,而后双方大动干戈。又或者是他无意间撞破了黎卫东的行动,为避免行踪暴露,黎卫东不得不先出手将他制服。”   叶钊灵并不知道容铮的计划,在那种情况下,他将黎卫东认定为刺客也在情理之中。再者叶钊灵的身份背景非常干净,没有理由牵涉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今晚被钟毓利用了。   “钟毓既然布下此局,今天闯进女皇书房的不是叶钊灵也会是其他人。”容铮自己先一步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但他出现的时间点太过凑巧,不得不防。” 第14章 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因为一连串的突发状况,宴会比计划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结束。   今夜耀庆宫内波澜横生,媒体为了不错过重要头条,晚宴结束后也不愿意马上离开。看他们的架势,大有在这里守到天亮的意思。   也难怪媒体舍不得走,虽然耀庆宫的每个人都在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太平,但从他们的神色中不难看出,这祥和表象下是怎样的波涛暗涌。   今晚的事要如何收场,文斌已经无心过问。接下来反正没他什么事情,宴会刚一结束,他便张罗着要打道回府。   离宫前,文大人去了一趟洗手间。   今天对文斌而言是糟心的一天,他费尽心机带去的媒体没有拍到叶钊灵出丑失仪的画面,反而拍下了他与歹徒搏斗的英姿,东宫势必又会拿这件事大肆造势。   一想到这件事,文斌又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文斌正在气头上,突然感到耳后吹来一阵凉风,他心下一惊,连忙回过头去。   他的身后空空如也,镜子中只有自己的身影,并没有什么异常。   也许是自己太杯弓蛇影了,文斌想。此刻的耀庆宫守卫环绕,说是全城最安全的地方也不为过。   道理谁都明白,但那股寒意还是不可阻挡地爬上了他的心头。文斌呼出一口气,对准小便池,加快了自己的动作。   文斌用最快的速度上完了厕所,自从他四十岁以后,小便再也没有这么利索过。就在他拉起裤裆拉链的时候,卫生间里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一瞬间,文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停顿。就在他准备夺门而逃的时候,洗手间里的灯又全部都亮了起来。   四周恢复了明亮,门外传来了侍从官们的谈笑声,文斌心下稍安。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原本空空荡荡的洗手间里多了一个人!   “谁!是谁在那里!”文斌忍不住失声叫道。   叶钊灵背对着文斌站着,他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抬头看向镜子里的文斌:“文大人,是我。”   早就醉得人世不省的叶钊灵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他还穿着刚才宴会上的那身燕尾服,眼神十分清醒,没有半点醉意。   目光甫一接触到叶钊灵的笑脸,就莫名地让他感到不寒而栗。文斌一时间也说不清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给他什么样的感觉,反正就是不像是个大活人。   “你,你不是回东宫去了吗?”想到这里,文斌提起一口气,心里更加紧张起来:“怎么会在这里?”   叶钊灵从盒子里抽出一张蚕丝帕擦了擦手,笑道:“整个晚上都没机会和大人您打声招呼,怎么能先走呢。”   文斌的双腿已经软地快要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但他不想在叶钊灵面前失态。他定了定神,佯装镇定道:“面也见了,招呼也打了,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别急,我还有好东西还没献给大人呢。”说着,叶钊灵转过身,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透明的药瓶。   一看到这瓶药水,文斌的脸上就变了颜色。这瓶药文斌并不陌生,王助理分明把它下到了叶钊灵的酒里,不知为何现在又出现在了这个人的手上。   文斌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想做什么?”   叶钊灵没有回答文斌的问题,而是将手中的药瓶高高抛起,又伸手接住。如此反复几次后,他才抬眼看向文斌:“文大人,今天辛苦了。”   目光相接的刹那,文斌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不由得大声叱道:“姓叶的!你活得不耐烦了!”   叶钊灵笑了一声,并没有把文大人的恫吓放在心上,他迈开步伐,缓步朝文斌走近。   文斌想喊人进来救命,但他的喉咙像是突然之间哑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他不断往后退去,终于退无可退,被叶钊灵逼入了墙角。   终于,文斌眼睁睁地看着叶钊灵来到自己面前,笑容满面地俯下身。虽然他笃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绝对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但无法抑制的恐惧还是从心底蔓延开来。   慌乱中,文斌猛地推了一把叶钊灵,慌不择路地往门外冲去。洗手间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出了这道门,他就安全了。   然而就在他马上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突然被身后的人拽着领带拖了回来。   文斌浑身一软,瘫倒在墙边,接着他他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叶钊灵的身影再度来到近前。   “是有一点活腻了。”叶钊灵说着,手上的领带变本加厉地缠上了文斌的脖颈。他十分轻蔑地近距离打量了文斌一眼,马上就移开了视线。仿佛面对文大人那张老脸,多看上一眼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脖子上的领带在不断收紧,全身的血液都向上翻涌,文斌开始觉得无法呼吸。他奋力瞪大眼睛,挣扎着望向面前的人,求饶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眼中漫不经心的杀意钉在了原地。   直到这一刻文斌终于明白,这个人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意识到这点之后,文斌拼了命开始挣扎,但他的求生欲没有动摇叶钊灵半分。他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身体逐渐没了力气,文斌终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救…救命…”   但是没有人救他,门外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   就在文斌以为自己的喉咙就要被勒断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放松了下来。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肺里,让他重拾了生机。   文斌脱力了似的仰靠在墙面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他还没好好体会一把劫后余生的喜悦,一只冰冷的手便擒住他的下颚。   “我不欲伤你性命,但也十分厌烦这些尿不尽的小把戏。”叶钊灵指尖稍稍用力,文大人便被迫直视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说完,叶钊灵捏碎了药瓶,将瓶中透明的药水一滴不剩地灌进文斌的口中。   * * *   黎卫东骤然被捕,彻底打乱了东宫的下一步行动。所有计划都被暂时搁置,营救黎卫东成为了当前的首要任务。   黎卫东做为东宫核心情报人员,掌握的机密太多。他落在敌人手中一秒,太子便多一分危险。   所幸的是黎卫东的身份经过处理,个人信息空白地像是一个刚走出大山进城的黑户。皇家安全厅调查了小半个月,连他的背景都没摸排明白,更遑论查出他与东宫之间存在的联系。   换言之,只要不是黎卫东自愿开口,谁也无法证明他出自东宫。   黎卫东也没有辜负容铮的信任,在他被收押的这段时间里,无论安全厅用了什么审讯手段,他都没有向外界吐露出过一个字。刺杀女皇一案事关重大,安全厅对他采取了最高等级的措施,不但办案过程全程保密,二十四小时都有专人负责监视,甚至禁止任何人探望。   在种种严格的措施下谁都无法见到黎卫东,连东宫都束手无策,营救计划再三失败。   但有一人是个例外。   审讯室的大门缓缓打开,钟毓从门外走了进来。钟毓出现在这里本不合规,但他却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随意,连满屋的摄像头都不屑去关。   黎卫东抬头看了国师一眼,很快又将头埋了下去。   室内灯光惨白,四周布满了监控摄像头,空荡荡的房间里仅摆放了两套桌椅。黎卫东笼罩在一片灰白的光晕里,不言不语不忧不怒。   这半个月来他都是如此,每天沉默地待在监禁室里,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对外界的刺激做不出任何反应。   钟毓来到黎卫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黎卫东被监禁了半头月,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形销骨立。   钟毓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一见面就开始审问,而是吩咐一旁的特勤人员:“先把他的手铐打开。”   特勤人员上前打开了他手腕上的手铐,在这过程中黎卫东十分配合,没有丝毫反抗。   手铐除下后,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便被端上了桌面。面条是首都地区常见的碱水面,盛在一只白瓷大碗里。汤头熬地清澈澄亮,面上漂浮着一枚鸡蛋几片青菜。面条刚一端上来,冷冰冰的审讯室里瞬间就充满了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这是审讯中常见的手段,用来攻破犯人的心理防线,许多心理素质不强的嫌犯就会在这一环节败下阵来。   黎卫东显然不属于这一种,他受过专业的训练,自然不会被这点小伎俩打败,但是当他看清那碗面条的时候,身体猛地一抖,脸色在顷刻间变得煞白。   黎卫东的这点小变化自然是逃不过钟毓的眼睛,钟毓将两只手往桌面上随意一搭,语气十分平淡:“你们家面馆的生意不错。”   原来黎卫东的母亲在城里开了一间面馆,因为味美量足,价格公道,在街坊间小有名气。黎卫东隐姓埋名多年,原以为没人能查到自己和这家面馆的关系,没想到还是被钟毓挖了出来。   “你想做什么。”黎卫东终于开口说了这半个月来的第一句话,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像砂纸一样粗粝。   钟毓见石头终于撬开了一道缝,随即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东宫的人?”   黎卫东再次低下头,没有回答,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   钟毓接着问:“你此番刺杀女皇,是否是受太子的指使。”   黎卫东出现在耀庆宫的目的是什么,之后又因何落网,钟毓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利想借黎卫东给太子强加一个罪名。   钟毓继续抛出条件:“你不是这起事件的主谋,若你愿意出面指证太子,我将保你平安无事。听说你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母亲了,事情结束后不想回去看看吗?”   黎卫东没有回答钟毓的任何问题,但也不再无动于衷。他伸手捞过面前的面条,狼吞虎咽地闷头吃了起来。   钟毓坐在椅子上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一碗面条见底,他才对黎卫东说道:“我很欣赏你的忠诚,你不用急着现在就回答我,我会给你时间考虑。”   说完,他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厚重的关门声响起,黎卫东放下面碗,怔怔地看着不久前钟毓坐过的那个位置。   桌面上摆着一只黑色的玻璃瓶,那是钟毓在临走前留下的。 第15章 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太子伉俪在大婚上出尽了风头,热度月余未消。叶钊灵穿过的衣服脱销,戴过的首饰断货,就连他在休息时间滴的眼药水都被网友扒拉出了同款。   婚后的一个月里,皇室的各个成员也不甘寂寞,各种花边新闻接二连三地传出,令民众目不暇接。   先是年高德劭的大司农文大人被媒体爆出酒后失仪。新闻刚出来的时候,大司农大人第一时间发文否认驳斥谣言,但第二天晚上,文斌光着屁/股绕着女皇的御座奔跑的视频便惊爆网络。   文大人那皱巴巴的屁/股蛋被大伙儿津津乐道了好几天,直到新的热点事件出现,才被短暂遗忘。   这个新出现的热点,就是皇家安全厅披露了耀庆宫遭遇刺客的事件。据闻当天的情况非常紧急,幸亏靖南侯及时发现并英勇制止,才没有酿成大祸。   直到消息被公布,皇家安全厅都没有查出刺客的身份信息,背后的主使更是不明。就在民间众说纷纭之时,这名刺客在牢中突然因突发心脏疾病猝死了。   皇室阴谋论是永远的热门话题。有人说杀手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行动失败被人灭了口。不少人赞同这个观点,说其幕后主谋就是太子容铮。不过不久之后很快又有新的传闻出现,说这是帝党针对东宫的一次自导自演。   无论哪种猜测,都没有有效的证据支撑。针对女皇的这起刺杀事件成了一桩无头悬案,再也不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了。但太子的声望还是受到了阴谋论的影响,在民众间的支持率直线下跌。   无论外界的舆论多么纷扰,皇宫里的日子还是一成不变。女皇喜静,耀庆宫内一入夜便早早落了锁,任凭谁来了都不见。   但是这天有些例外,夜里十二点一过,珍珠就带着几名侍从官来到大门外,亲自打开了落锁的宫门。   珍珠作为女皇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开宫门这点小事根本不用劳烦她动手。今夜她亲自出来这一趟,可见门外之人有受女皇的重视。   果不其然,门一打开,宫门外站着的是钟毓。   珍珠款款行了个礼,对钟毓道:“国师大人,陛下等候您多时了,请随我来。”   钟毓跟随珍珠进殿的时候,女皇正踩在檀木矮凳上喂鱼。她身上穿着真丝龙纹寝衣,脚踏杏缎花卉绣鞋,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   她的手中捧着一只透明的水晶小碗,碗里没有放水,隐约可见各色小鱼在不安地翻动。   碗里的这些小鱼不过是龙鱼的吃食,女皇的这只龙鱼可大有来头,据闻已达四十岁高龄。它的寿数之所以高于同类,大概是因为它生于皇家,从来不吃寻常的鱼食饲料,仅以各种新鲜的活鱼喂食。   想到这里,钟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条龙鱼身上停留了片刻。   “你来啦,先随便坐。”女皇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了钟毓一眼。她伸出纤纤素指在水晶碗中挑挑拣拣,最后捻起一只红白相间的小鱼儿扔进鱼缸里。   这种鱼钟毓认识,叫红薄荷神仙鱼。每年在全球范围内仅能捕获数尾,每一只都价值一辆高级跑车。   可惜陛下这只养尊处优的龙鱼对这个小东西并不感兴趣,它摆动着尾巴在神仙鱼身边游了许久,才勉为其难地开口咬掉了小鱼的脑袋。   龙鱼的挑食似乎让女皇伤透了脑筋,直到龙鱼将缸中的鱼儿啃食殆尽,她才放心地放下水晶碗,来到钟毓的上首坐下。   “你做得很好。”女皇净了净手,对钟毓说道:“东宫的那些苍蝇无孔不入,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困扰。”   钟毓此次设计拿下了黎卫东,虽说不上是将整个东宫的情报部门一网打尽,但折了一个能力最强的特工,日后多少也让他们对女皇有些忌惮。   “钟毓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很显然,国师对这次的结果并不满意:“黎卫东迟迟不肯松口,最终还是没能让他认下是太子在幕后指使行刺。”   黎卫东是条汉子,自他落网后,钟毓威逼利诱恫疑虚喝,用尽了一切手段都没能让他替太子认下行刺的这顶帽子。   “你这个人啊,就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做事总是想要一步到位。”女皇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钟毓:“东宫的能力不容小觑,想彻底扳倒太子还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陛下圣明。”钟毓淡淡地说道,不知将女皇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夜里不宜饮茶,珍珠端上了助眠的三味安神汤。女皇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奉给国师。   见珍珠将安神汤送到国师手边,女皇笑着对钟毓道:“亏你想得出利用靖南侯设局,以铮儿的性子,日后必然与他生出嫌隙。”   “正好有这个契机,我们顺便还可以试探一番这位新侯爷。”钟毓想起叶钊灵的表现,摇了摇头,略微有些嘲讽地说道:“他先是言行无状得罪了文大人,又毫无意外地一头栽进了陷阱。如此看来也不是什么聪明人,成不了东宫的助力,陛下可以放心了。”   “说这话为时尚早,他能拿下容铮,想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小人物,不值得我们费心。今天叫你来,主要是还有一事不明。”女皇捧起汤碗轻抿一口,道:“黎卫东是非死不可,但我已经安排了王庆春负责他下一阶段的审讯,直到他吐出有价值的信息为止。你为什么要提前杀了他?”   女皇的语气十分平缓,言语中让人很难分辨究竟是疑惑还是责怪。这个王庆春是耀庆宫有名的“酷吏”,人若是落在他的手里,不死也得脱几层皮。在他就职期间,就曾发生过数起将人凌虐致死的事件。   钟毓并没有动珍珠呈给他的汤,他将汤碗放到一旁,不急不慢地开口说道:“有消息称,三年前黎卫东的妻子罹患癌症,被太子送到国外救治。但我们无法找到相关证据,不能证明他与东宫存在关联。”说完,他抬头看向女皇,继续道:“黎卫东对太子十分忠诚,不可能背叛东宫。既然从他这里审问不出什么信息,不如让他发挥最后一点作用。眼下这个时间节点,黎卫东在狱中无端枉死,反而加大了太子的嫌疑。”   钟毓见过黎卫东之后,黎卫东在忠孝之间,选择了用钟毓留下的毒药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还是你思虑周全。”一条生命的离去,在女皇的眼中如落花枯叶般不值得一提,她赞赏地连连点头,对钟毓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这段时日辛苦了,让珍珠送你回去休息吧。”   * * *   叶钊灵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问心台上的大火已经燃烧了整整一百多天,依旧没有要熄灭的意思。他平静地坐在火中,任凭大火吞噬着他的血肉。   每一寸皮肤都在疯狂地叫嚣着疼痛,意识开始陷入混沌,他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发不出任何声响。   终于,火光慢慢熄弱,最后一丝生息随着一缕青烟彻底离去,叶钊灵放任自己倒了下去。   直到这一刻他才获得了久违的解脱。   ——然而,这次他并没有喘息太久,光滑的石地上出现了一道金色的法阵,这道诡异莫测的法阵如地底生长出来的藤蔓一般,迅速钻进了他的身体。   早已被大火焚烧得面目全非的叶钊灵缓缓睁开了眼。血肉模糊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复原着,法阵所到的地方,早就被大火烧化了的肢体末端重新开始生长。   他知道,新的轮回又开始。   大火再次开始燃烧起来,熟悉的痛感来袭,这种折磨会在不久之后到达最高峰,接着开始放缓,却永远不会消亡。   ——为什么是我。叶钊灵望着熊熊的火焰,在心里无数次地问:为什么是我。   突然,叶钊灵感到脚下一空,问心台骤然坍塌。他猛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卷古籍。   呼吸还未平息下来,神经中依旧残留着记忆中的痛感。叶钊灵扭头望着窗外一池湖水,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是个梦。   此刻他正身处容铮的书斋中,桌上摊着的书被风吹乱,早就不是他睡着前翻开的那一页。墨汁滴到了桌上的宣纸上,连带他素白的衣袖都被染乌了一片。   是了,叶钊灵总算理清了错乱的记忆,今天一早他就来到容铮的书斋中抄写《仪礼通记》。   《仪礼通记》是容铮某一位祖宗亲手撰写的祖训,其中心思想是教育他的子孙后代们要勤勉持政,仁心仁德。   类似这样假大空的文章,这些天叶钊灵不知道抄了多少篇。在长达一个星期的婚礼流程结束后,叶钊灵仅和容铮一起去耀庆宫请过一次安,其余的时间里他都被留在太子的书斋里学习。每天都会有若干满嘴之乎者也的白胡子老头分时段对他进行狂轰滥炸,还美其名曰让叶钊灵学习皇家礼仪。   通过近一个月的“学习”,叶钊灵悟出容铮家真是出了不少文豪,再给他三十年时间都未必能拜读完他们的大作。   叶钊灵心里自然是清楚容铮这么做的目的,不过就是利用完了,变相将他“打入冷宫”。   就在这时,放在不远处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叶钊灵站起身时不巧碰翻了笔洗,将桌面折腾地更加狼藉。   电话是李秋天打来的,李秋天最近过足了皇亲国戚的瘾,一开口便是无法收敛的春风得意:“大师兄,你好呀,最近怎么样?”   “我还能怎么样。”叶钊灵不耐烦地将毛笔往桌面一丢,笔尖立即就在雪白的宣纸上戳下了一个大印子:“我每天都在学习为君之道,争取明年也能去参加皇帝竞选。”   李秋天鸡犬升天之后,政/治觉悟了得,闻言大惊道:“大师兄,万万使不得!谋反可是要杀头的重罪!”   叶钊灵嗤笑了一声,推门走进容铮的藏书室。说是藏书室其实不大合适,这里简直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直通天花板的书架一个挨着一个,一眼望不到头。架子上不但收藏有各类书籍,还摆放着玉石古玩,珠宝金器,各种各样的艺术收藏品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依叶钊灵对容铮的粗浅了解,这些东西大多应该都是别人进献的,怪不得古往今来人人都想当皇帝。   李秋天还在电话那头自顾自地感慨:“您真是牺牲了自己,照亮了我们。”接着她“嘿嘿”一笑,道:“你知道现在每天有多少国际一线品牌找上门吗,二师兄业务接到手软。”   随着叶钊灵进入皇室,灵境传媒也跟着起飞。这么大的热度人人都想蹭,叶钊灵那排名从第二到第九的师弟妹依次成了品牌眼中的香饽饽,除了他自己。   容铮确实不是个东西,婚后不但限制了叶钊灵的人生自由,连他的每一通电话每封邮件都被严格监控了起来。   好在容铮没有忘记之前的承诺,并不限制他继续当一个大网红,唯一的条件就是叶钊灵每次公开发布的内容都需要经过东宫的审核。   叶钊灵嫌审核流程太过复杂,所以他的社交账号自结婚后就没有再更新了。   他虽不能用新身份出来捞钱,但在背后还是掌控着公司的运作。这头叶钊灵正和李秋天说着话呢,需要他亲自过目的文件已经发到了他的邮箱里。   叶钊灵没有立即打开电脑,他来到书架前,手指漫不经心地依次划过书脊,口中不忘敲打李秋天:“刺激我可对你们没好处,当心我撂担子跑路,谁也捞不着好。”   话虽这么说,叶钊灵时刻牢记他进入东宫的目的,容铮将他困在书斋中,反而正中他下怀。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从书斋开始排查神魄的下落。   藏书室里的各种古籍名画国宝珍玩本身就带有灵性,再加上长期滋养在东宫这龙气充沛的风水宝地中,极有可能产生神魄。然而书斋里的藏品太过丰富,叶钊灵在这里连续检查了十数天,都还没有将所有的东西摸排完。   “对了,大师兄,你和太子怎么样?”李秋天说了大半天不忠不孝的混账话,总算想起关心关心师兄的个人情感生活,于是问:“他对你好吗?”   叶钊灵正认真把玩着手里的一对灵鹤纹玛瑙笔架,这个东西看起来不像凡品,然而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   他将笔架往架子上一放,像是故意说给监听的人听似的,信口胡诌道:“好得很,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事实上叶钊灵已经有十数天没有见过容铮,除了大婚当晚两人硬着头皮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第二天开始他们便各自占据了一间套房,中间隔着一个起居室,像是同一屋檐下作息时间完全相反的合租室友。   叶钊灵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一对青玉瓜鼠身上,前几天他听侍从官提起,这个位置上原来还有一只金丝玉兔。这只玉兔历史上丢过三次,后来又都顺利地找了回来,可见它与容铮的缘分不浅。   想到这里,叶钊灵对这只金丝玉兔产生的怀疑,种种迹象表明它很有可能就是神魄的载体。   然而这件宝物已经被容铮这个败家的玩意儿捐给了一所学校的博物馆,若想一探究竟,还得再找机会。   后来李秋天的这通电话很快就被严天打断,严天站在门外轻轻地叩了叩门,道:“启禀娘娘,殿下已回宫,邀您一同用膳。”   严天年纪轻轻却饱受封建思想荼毒,快一个月过去了都改不了口。叶钊灵回过身,有些无奈地问:“严大人,咱们现在不在公共场合,私底下就没有什么符合当今时代特点的称呼吗?”   东宫没有太子妃娘娘,严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补救似地连忙喊了一声:“侯爷。”   叶钊灵尝试做最后一次挣扎:“或许您可以尝试喊我小叶?”   严天一脸严肃地说道:“侯爷,万万不可。”   叶钊灵摆了摆手,起身往门外走去:“行了,容铮在哪里?我们走吧。” 第16章 无事献殷勤   东宫的这张黄花梨餐桌足有三米多长,容铮与叶钊灵一人分占一头,中间隔着一盆硕大的东方风格插花。   二人面前分别摆着十数个造型精致的小碟子,碟中从前菜到甜品应有尽有。皇室中人就连吃饭也有诸多讲究,菜品数量看着唬人,每份的量其实都没有多少。   除了见面时打了个招呼,接下来两人便相对无言地默默吃饭。东宫小厨房的手艺比御厨好上不少,每天换着花样做新菜式,口味甚得叶钊灵的心。   严天立在桌旁与太子确认接下来的行程,叶钊灵心无旁骛地认真吃饭。两人各有各的目的,井水不犯河水。   叶钊灵对太子每天在忙些什么并不感兴趣,容铮也正忙于自己的政务,对叶钊灵不闻不问,他轻瞥了一眼叶钊灵袖口的脏污,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严天的话中。   黎卫东出事后,容铮派人对叶钊灵展开了严密的监视,此人总体来说还算安分,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想来卷入黎卫东一事确实只是偶然,自明日起对他的监控可以稍微放松下来。   皇室虽不能直接干涉政/治,太子日常的工作其实十分繁忙。他除了要打理东宫负责的皇室产业外,还要参加许多社会公共活动,这些活动涉及到了文化、慈善、民生等方方面面。   比如一周后,启智学校新建设的生活区落成,届时容铮就要代表女皇亲临学校参加落成典礼。   叶钊灵醉心功名利禄,并不热心于这些公益活动,更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但当他从严天口中听到“启智学校”这个关键词后,还是暗自竖起了耳朵。   启智学校是开阳医药集团有限公司投建的“阳光慈善学校项目”中的一所,这个集团隶属于皇室,在学校里学习生活的学生都是不幸身患残疾的孩子。   开阳医药创立这个公益项目的目的,就是免费给残疾儿童提供医疗与教育,减轻国家和家庭的负担。在阳光学校项目正式实施的二十多年里,皇室在全国各地建立了超一百所分校,单是帝都就有好几所针对不同类型学生的特殊学校。   下周要进行落成典礼的启智学校,里面收治的就是精神发育迟滞的孩子。   叶钊灵放下手中的瓷碗,心想这可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他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金丝玉兔,就是被容铮捐给了这所学校。   叶钊灵伸手夹起一筷子山珍烩海参放在一个小瓷碟里,递给身边的侍从官,让他给容铮送去。   眼看侍从官来到容铮身边,叶钊灵看向太子,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殿下。”   “说。”容铮暂停和严天的对话,瞄了一眼送到眼前的碟子,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几个大字: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叶钊灵见容铮果然将他让人送过去的菜放到一旁,一口也没动。他并不气恼,继续说道:“一周后启智学校的落成典礼,我和您同去吧。”   容铮想知道叶钊灵又在打什么算盘,对此不置可否。他低头喝了口汤,轻飘飘地问:“你想去启智学校?”   “我这个人除了爱赚钱,其实对慈善活动也挺感兴趣。”叶钊灵略微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拿话不轻不重地刺了刺容铮:“再说太子大婚后从不让我露面,群众中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这谣言若是传扬开来,对太子的声望也是无益。”   “还有这样的事?”东宫对网络上与太子相关的舆论了如指掌,容铮此刻却表现地十分无辜:“网上都说些什么了?”   叶钊灵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太子的婚姻就出现了问题之类的。”   容铮对此十分感兴趣,继续追问:“还有呢?”   “说我不受太子待见,婚后被您软禁在东宫。”叶钊灵笑了笑,道:“可真是无稽之谈。”   叶钊灵的这番话里六分是挖苦,三分是威胁,剩下的一分纯属胡说八道。容铮并不解释,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不屑掩饰自己的用心。   “也不是不可行。”他透过桌面上郁郁葱葱的文心兰,望了叶钊灵一眼,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你最近在学什么?”   叶钊灵答道:“《仪礼通记》”说完,他张口就开始对容铮的这位祖宗进行毫无诚意的吹捧:“熹宗不但文采斐然才藻富赡才富五车,那一手行楷写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一绝…”   容铮没有打断叶钊灵的话,十分耐心地听他溜须拍马:“没想到你如此欣赏熹宗的字,我心甚慰。”   容铮看着叶钊灵,微微笑了笑:“我给你七天时间,一周内你能把《仪礼通记》临到让欧阳先生点头,我就答应你。”   欧阳先生是这些天给叶钊灵上课的老师之一。这老头是当代史学界的泰斗,他满腹经纶博古通今,桃李满天下,请他老人家给叶钊灵当老师,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欧阳先生也从没遇见过如此没有上进心的学生,若不是碍于叶钊灵的身份,老先生一天能揍他八回。   叶钊灵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果然瞬间就凝在了脸上,像一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殿下,您这是在强人所难。”   “你初学书法,欧阳先生不至于为难你,写得有几分模样,相信他老人家就能满意。”叶钊灵脸上的表情全数都落在容铮的眼里,他从侍从官手中接过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道:“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   叶钊灵并不死心,问:“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容铮丝毫不肯退让:“我认为这个条件很合理。”   “行。”叶钊灵见容铮心意已决,将碗推到一边,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尽力一试吧,您可要说话算话啊。”   接下来叶钊灵也没什么进膳的心思,餐后水果还没上桌,他就扔下容铮火急火燎地回书斋苦练去了。   严天从容铮手里接过茶杯放到一旁的托盘中,难免觉得容铮今天闹这一出有些幼稚。他有些无奈地说道:“殿下,您若是觉得不妥,直接拒绝他便是,何苦兜这么大的圈子?”   这些天容铮政务繁忙,表面上表现得对叶钊灵不闻不问,其实每一天晚上都会听手下汇报叶钊灵的情况。   严天在一旁看了一眼叶钊灵交给老师的作业,那字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比他画的符还不像话。   往狗爪子上沾点墨水再抱到纸上刨两圈,都比他写得好。别说是七天,就算给他七年时间,他都未必能将字写得周正。   “此人花花肠子多,给他点水花就能翻起浪。”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容铮对叶钊灵倒有几分了解:“刚才他的话你也听见了,不让他心甘情愿断了念头,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钊灵刚才话中的威胁之意,可是丝毫不加收敛。   严天点了点头,不打算介入这夫夫间的小情趣,继而说道:“对了,黎卫东的家人我已经安顿妥当,您可以放心了。”   提起黎卫东,容铮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冷了下来:“耀庆宫这笔帐我记下了,这事没完。” 第17章 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   容铮今晚不但按时回宫用晚膳,也难得没有外务。只是这并不意味着太子可以放松一晚,因为他还有成山的公文要批复。   容铮走进书斋的时候,叶钊灵罕见地伏在案前挑灯夜战。容铮不动声色地往他面前的宣纸上看了一眼,只见纸面上空空如也。   “不必太过着急。”容铮来到自己的案前坐下,眼看叶钊灵还没开始就要放弃,他好心安慰他:“接下来还有七天时间可以练习。”   叶钊灵不见平日里牙尖嘴利的模样,他看都没看容铮一眼,从笔架上随便取下一支笔,伏在案前心不甘情不愿地比划了起来。   叶钊灵的到来,意味着东宫添了一位新主。早在婚礼筹备阶段,执事官便依照规制将东宫上下重新布置了一遍,衣食起居家具器皿皆是双份。   书斋里安置了两张书桌,叶钊灵和容铮两人一人一张桌子各自忙碌着,谁也没带头挑事,气氛难得平和。   中途严天进来送了一次水果茶歇,很快又退了出去。今夜的氛围太好,他不忍心打扰。   “殿下,我最后再和您确认一遍。”叶钊灵写了小半个晚上的字,耐心已经告罄。他将脑袋从书卷里抬起来,问坐在对面的容铮:“是不是真的只有我把《仪礼通记》临好,才能和您一起去启智学校?”   容铮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文书,头也不抬地说道:“是,太子一言九鼎。别废话,抓紧时间练吧。”   “那就这样吧。”得到容铮这样的答复,叶钊灵决定不再奉陪。书法这件事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一蹴而就,容铮分明就是在拿他寻开心。   叶钊灵抓起墨迹未干的纸页来到容铮面前,破罐子破摔地往桌面上一扔,道:“我写好了,请殿下过目。”   容铮闻言笑了一声,抬起眼说道:“机会难得,我劝你还是…”   容铮话音未落,这张纸就飘飘然地落到他的面前,淡淡的墨香先一步涌入他的鼻尖。片刻之后,容铮的目光才落在叶钊灵的字上,顿时惊讶地将接下来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过了好一会儿,容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有些迟疑地问:“这是你写的?”   “殿下这话说得可真伤人。”叶钊灵拎起桌面上的一串刚从邻国进口的葡萄,转身坐到小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剥着:“您不是在这儿亲眼看着吗?”   容铮没有说话,低头细细打量着纸上的字。这字写得太好了,落笔潇洒,结体劲健,笔划之间古韵绵长,根本不像是出自叶钊灵这样急躁的年轻人之手。   容铮的第一反应是叶钊灵找了枪手,但转念一想就知道不可能。眼下这张纸面上墨迹未干,分明是不久前才写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放眼帝都,容铮也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写出媲美这一手的好字。   “所以你之前…”容铮想起了每天先生们送到他面前的那堆糟心玩意儿,终于回过味来:“都是故意的?”   叶钊灵一脸无辜地说道:“横竖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看得懂就行了,写得那么认真做什么?”   容铮听了叶钊灵这混账话,下意识就要把纸张揉成一团。但出于对艺术的敬仰,他实在不舍暴殄天物,只得将手里的纸往案上重重一拍,沉声道:“叶钊灵,你在耍我。”   “天地良心,我初初入宫,心思单纯,可没想到您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叶钊灵起身来到容铮案前,问道:“莫非殿下想反悔?”   听到叶钊灵说自己“心思单纯”的时候,容铮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又被这个人摆了一道。但他作为太子,就算在自己宫里也不能出尔反尔。容铮克制住自己的不悦,硬邦邦地说道:“到时候要当众演讲,你准备一下。”   叶钊灵闻言,捻起颗刚剥好的葡萄塞进嘴里,笑眯眯地说道:“多谢殿下。”   不管殿下“圣心”悦不悦,反正看到太子吃瘪,叶钊灵心里是挺高兴的。   于是他也不急着走了,喊了一个小姑娘进来帮他剥葡萄,自己从书架上翻出一本闲书,躺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去启智学校对叶钊灵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若是有心,绕过容铮自己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突破重重宫防,难免要动用一些灵力。   叶钊灵看了一眼自己苍白的手心,心想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将灵力用在非必要的地方。   想到这里,叶钊灵的目光又落在了容铮的身上。容铮自方才起一整个晚上都没有说话,看上去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想来是气得不轻。   叶钊灵端着剥好的一小碟葡萄来到容铮面前,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肩膀,问:“怎么,还生气呢?”   “你今晚很闲吗?”容铮撩开眼皮扫了叶钊灵一眼,冷淡地问:“怎么还在这里碍眼?”   叶钊灵将碟子往容铮案前一放,道:“这就走,和您待太久我也心烦。”   容铮并不领叶钊灵的请,他重新看回桌上的文件,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被叶钊灵喊进来剥葡萄的乐之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幕,年轻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虽然此刻太子脸上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但她觉得殿下身上竖起的无形小刺,已经被这个人夹枪带棍的几句话,莫名地给安抚了下来。   * *   叶钊灵虽可恶,太子也不至于和他一般见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容铮抽空去了一趟极光科技集团。   与开阳医药相同,极光科技也是皇室投建的产业,历史可以追述到上个世纪,在新政府成立初期便已建立。   皇室名下资产庞大复杂,所有企业均由皇室各系亲贵掌管,极光科技的实际掌权人便是容铮。   容铮到达集团研发中心时,傅译文正坐在电脑前办公。他见太子大驾光临,没有起身迎驾,仅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殿下如今三星在天,不在宫中享受闺房之乐,来我这里做什么?”傅译文打趣道。   傅译文是极光科技研发中心的总工程师,此人与皇室有些沾亲带故,不但出生高门,在科研方面的成就也是极高,与容铮私交甚笃。   太子这段婚姻里的弯弯绕绕,他可是了解得清清楚楚,这会儿明摆着是在故意消遣容铮。   容铮今日在集团园区里视察了一圈,又连续开了几个会议,眼下有些疲惫。他屏退了随行人员,不见外地在沙发上坐下。   他瞥了傅译文一眼,熟练地威胁道:“你再阴阳怪气,孤定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傅译文的脸上露出了做作的惊恐之色,十分配合地说道:“草民不敢,殿下饶命。”   开完了玩笑,傅译文突然对容铮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您的那位新夫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容铮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你之前见过他?”   傅译文摇了摇头,道:“没印象。”   容铮道:“他之前是一个网红,也许是你在无意间看过他买的热搜。”   傅译文若有所思地说道:“大概吧。”   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重要事情要谈。一段例行的工作汇报过后,容铮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项目进行得如何了?”容铮问。   在创新能力成为企业第一驱动力的现代社会,研发中心自然是极光科技最重要的一个部门。傅译文作为总工程师,现在主要负责的是一个S+级别的技术开发项目。   傅译文收起老不正经的神色,整个人严肃了下来:“最新的工程图纸初步完成,很快就能进入首样制造。”   容铮的眼睛一亮,问:“这次有几成把握?”   极光科技在这个项目中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此之前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失败。从投入产出比角度考虑,集团不少高层都有暂停这个项目研究的意思,是容铮和傅译文坚持了下来。   傅译文想了想,说了个保守的数字:“七成。”   傅译文口中的七成,意味着十拿九稳。容铮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好,事成之后给你放半年长假。”   傅译文太了解这位发小的个性,笑道:“得了,等事情有了结果后再说,你还是少开一点空头支票吧。”   二人说话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他见太子也在傅译文的办公室里,先是微微一愣,又关门退了出去。   傅译文还没来得及和他句说话,门外的脚步声就逐渐远去。傅译文收回视线,无奈地对容铮说道:“我们小朋友难得主动来找我一趟,就这么给你搅和没了。您没事快回宫吧,自己婚姻不幸,别来拖我下水。”   听傅译文这么说,容铮更不着急走了。他翘起二郎腿,拿过茶几上的一本笔记本随手翻了起来:“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这棵树上吊着,作为兄弟我奉劝你一句,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   傅译文揪起一团废纸扔向容铮:“你这人没有心,和你说不明白。”   傅译文此人生性豁达,对什么事都看得很开,唯独在感情问题上十分偏执。有些车轱辘话说了好几年,容铮已经懒得再同他费这个口舌。他抬手接住纸团捏在手里,认真地看起了手中的这本笔记本。   这册笔记里记录的不是实验原理,也不是科学数据,而是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神秘学案例。傅译文半辈子致力于科学研究,却不知为何对各种超自然现象十分感兴趣。   容铮将将翻了了两页,就一脸嫌弃将把本子搁到一边,他向来对傅译文的那套描神画鬼的研究不屑一顾。   傅译文注意到了容铮的小动作,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放下手中的笔,凉凉地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吗?”   容铮想起过去傅译文逮着他分析了一晚上玄学理论的痛苦回忆,只想打个马虎眼赶紧糊弄过去。于是模棱两可地说道:“不少科学家晚年都信奉神学,这也许是属于你们的浪漫吧。” 第18章 殿下,一起进去逛逛?   “让每一个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是我们永恒的使命…感谢社会各界人士为此做的努力,我很期待未来的改变。”   叶钊灵发言完毕,不管他的演讲水平如何,礼堂里都捧场地响起了如雷的掌声,仿佛这辈子没听过别人发表讲话似的。   叶钊灵人模人样地朝台下挥手致意,转身走下演讲台。   容铮这个人在大多数时候人品都令人堪忧,但还算言而有信。启智学校举行落成仪式的那天,叶钊灵顺利同行。   今天太子伉俪不但要一同参观校园,还要先后致辞。演讲结束后,叶钊灵来到容铮身边,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看校董龚自明上台总结陈词。   这位龚自明六十出头,身材保持得尚可,两鬓生出了些许白发。他不但是学校董事,还是开阳医药集团的高层,负责着阳光学校项目名下的所有慈善学校。   说起来,这位龚校长也是一位人物。他出身西北山区,靠社会救济读完大学,却能在阶级固化的今天跻身上层,确实不简单。   趁眼下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龚自明身上,叶钊灵碰了碰容铮的肩膀,邀功似地问:“怎么样?”   容铮的目光平视前方,点了点头,矜持地评价道:“尚可。”   这是叶钊灵婚后第一次出席公共活动,这次曝光自然引起了全国上下的注意。下到网络上的键盘侠,上到内务厅,有无数双眼睛在考察他的一言一行。   今天他打了一张安全牌,表现得不算出众,但也没出什么差错。   接下来很快就到了午膳时间,太子今天出席的是慈善活动,自然要体现的是爱民亲民的一面,不能搞特殊化,更不能摆皇室的排场,所以一行人用膳的地点就设在学生食堂。   叶钊灵和容铮并排坐在主位上,身后的侍从官依次一列排开。小朋友们明显经过严格教导,吃饭过程中十分安静。同桌的老师们不习惯这样的阵仗,每个人都十分拘谨,看上去有些食不知味。   叶钊灵低头瞄了一眼自己餐盘里的菜色,心想皇室又在大搞形式主义。太子要和学生老师们一起吃大锅饭,就算学校敢承担这个责任,内务厅也绝对不可能松口。所以他们眼前这份装在不锈钢餐盘里的饭菜看似普通,其实是在层层把关下单独制作的。   校董龚自明全程殷勤地陪同在侧,用餐过程中,他在一旁乐此不疲地介绍着学校的情况。容铮比较赏脸,偶尔会问他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而叶钊灵心里记挂着博物馆里的金丝玉兔,看上去有些兴趣缺缺。   学校里的孩子虽然智力发育比较迟缓,但都经过专业的行为训练,生活方面没有大太大的问题。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用餐,整个食堂里回荡着的都是龚自明的夸夸其谈。   容铮被龚自明自吹自擂的车轱辘话扰地不厌其烦,正准备出言让他闭上尊口,余光就瞥见几名护士打扮的姑娘推着手推车进入食堂,将推车上的药品依次分发到孩子们手中。   容铮收回视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药?”   眼看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龚自明自然不能放过。他连忙上前回答道:“孩子们现在在服用的是我们集团自行研发生产的利佩西汀。”   关于利佩西汀这种药,容铮早有耳闻,这个药三年前刚上市的时候就因为其疗效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启智学校收治的是精神发育迟滞的孩子,集康复与教育一体,日常的课程中不但加入思维训练,也要配合治疗。   从前年开始,开阳集团就出资陆续给学校里符合条件的学生进行了神经干细胞移植手术——这是目前治疗精神发育迟滞最有效的手段。   为了达到疗效,术后需要服用药物刺激脑部神经细胞的生长,所以学校每天会定时给孩子们分发药物,也就是利佩西汀。   龚自明见容铮对这个话题感兴趣,邀功似地继续说道:“在医生和老师的精心治疗下,去年总计有七十多名学生从我校结业,顺利转入普通学校…”   龚自明的肢体语言太过丰富,连一直神游天外的叶钊灵都被他的话吸引的注意力。   叶钊灵问:“据我所知,精神发育迟滞几乎不可能完全痊愈,就算进行了神经干细胞移植手术,效果也十分有限。”   “曾经的情况是这样,如今我国医学发展迅猛,已经攻破这个难题。”说完,龚自明感慨道:“说来,真的要感谢开阳集团研究出了利佩西汀,术后用药数月,就能达到满意的疗效。我们集团为了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得到治疗,投入了专项资金,相信的在不久的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回归到正常的生活…”   * * *   午膳后是没完没了的专题会议。叶钊灵在会上横竖是个吉祥物,此行又有目的在身,便在开会的间隙找个了借口偷偷溜了出来。   学校博物馆的规模不大,就在会议室的楼下。叶钊灵在半路上甩开了随行的侍从官,一个人溜溜达达地朝校博物馆走去。   孩子们还在午休,校园中十分安静,叶钊灵按照指示牌下了楼。刚迈出电梯,他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哥哥!”。   这个声音十分软糯可爱,心硬如叶钊灵都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是他刚转过头,一个半人高的小团子就从一旁蹿出来,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看上去约摸五六岁的模样。一头齐肩的长发被她自己倒腾地乱七八糟,依稀可见原来梳的是两根马尾辫。   叶钊灵皱了皱眉,问:“哪里来的小鬼?”   女孩没有回答叶钊灵的问题,只管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嘴里高兴地重复着:“哥哥!哥哥!”   叶钊灵环视了一圈四周,并没有见到老师的踪迹。他不是一个喜欢和孩子打交道的人,于是稍微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是哪个班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谁知这个小姑娘根本听不懂人说话,叶钊灵刚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腿上扒拉开,她就像一只小八爪鱼似的再度缠了上来。   叶钊灵被小姑娘缠得寸步难行,此刻他心里记挂着他的金丝玉兔,没心思和小姑娘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他俯下身子,放缓了语调:“你先松开手,哥哥现在有点儿事要忙。”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叶钊灵,依旧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顾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叶钊灵的耐心很快告罄,她揪起女孩的后领,没好气地问:“你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这次女孩总算对他的话有了些反应,只见她伸出手,献宝似地将一团五颜六色的牛皮筋摊到叶钊灵面前。   叶钊灵看了一眼她手心的皮筋儿,看了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又看了一眼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尝试猜了猜智力缺陷儿童的想法。   叶钊灵问:“你想要我帮你扎头发?”   女孩傻兮兮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无论年纪多小的女人心,那都是海底针,叶钊灵一时参不透,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无奈地接过女孩手中的皮筋儿,牵着她的手来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凶巴巴地对她说道:“事先说好,我帮你扎好头发,你就放我走,不许耍赖。”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对女孩道:“先过来这边坐好。”   容铮走出电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下午两点的阳光温温柔柔,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上都镀上一层暖光。叶钊灵一改往日里的模样,嘴里叼着好几根五颜六色的皮筋,专心致志地给小姑娘扎着辫子。   眼下正是柳絮纷飞的季节,细细碎碎的棉絮随着风从窗外飘了进来,小姑娘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叶钊灵一脸嫌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十分不耐烦地抹了一把挂在女孩鼻子下的鼻涕泡。   不知不觉间,容铮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叶钊灵不经意间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叶钊灵没想到容铮会一声不吭地出现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略微也有些惊讶。   “你在这里做什么?”容铮率先回过神,若无其事地朝二人走近。   小姑娘被容铮的声音吓了一跳,眼睛里迅速包上一团眼泪。她还没等容铮一行人靠近,就“哇”地一声大哭着扎进了叶钊灵的怀里。   女孩这一扑让叶钊灵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扎紧的辫子又散了开去,每一根头发丝上都绝望地透露着“前功尽弃”。容铮见状也是一愣,全国上下不管适不适龄的男男女女,都曾幻想嫁给太子。这么多年来太子殿下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待遇。   于是他尴尬地停住了脚步。   “你看你,把小朋友吓着了。”叶钊灵没好气地瞥了容铮一眼,娴熟地将暂时用不到的皮筋儿套在自己的手腕上,说道:“太子行行好,让您的人都避一避。”   对于叶钊灵的话,太子身后的特勤们皆是表现得充耳不闻。出门在外,他们的职责就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子殿下,容不得一点闪失。   未曾想殿下居然是个惧内的,叶钊灵话音刚落,容铮便转过身挥了挥手,当真让他们退下。   特勤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知如何是好。上命不可违,他们只得分批次退到小女孩看不见的地方去。   叶钊灵被小女孩闹地有些心烦意乱,金丝玉兔的影子他还没见到,就被容铮逮了个正着,接下来怕是很难再单独出来了。   按照过往的经验,叶钊灵板下一张脸,恶狠狠地对小姑娘说道:“先别哭了,再哭我揍你。”   他说完这句话后,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叶钊灵只得收敛脾气,温声对她说:“哥哥带你去看好玩儿的东西好不好?”   叶钊灵这焦头烂额的模样把始作俑者容铮逗乐了,他操着手站在一旁看热闹,没有上前搭把手的意思。   谁知小女孩听了叶钊灵这哄小孩的话,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叶钊灵见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顺势牵起女孩的手,领着她往博物馆里走去。   既然机会已失,不如就大大方方地进去看。   叶钊灵往前走出好几步,容铮依旧站在原地。他回过头来望向容铮,对他说道:“殿下,一起进去逛逛?” 第19章 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启智学校的博物馆虽小,展品的规格却够高。这些展品很大的一部分来自皇室捐赠的文物,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宝。   同行的官员连同校方负责人早已闻讯赶来,他们战战兢兢地守在展厅外,没有人敢进去打扰。   容铮的会议尚未结束,太子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陪着叶钊灵在博物馆里转了一圈。   横竖离下一场会议还有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初入皇室着实不易,这段日子这个人还算安分,这偶得的半刻闲就当是给他喘口气。   叶钊灵似乎也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放风机会,他一路上兴致勃勃地走走看看,小女孩则抽抽嗒嗒地跟在二人身边。   叶钊灵指着柜子里一块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绿色小方块,问容铮:“殿下,这是什么?”   “左下角简介里写得很清楚。”容铮瞄了一眼展台上那青竹水绿墨,并不想费心讲解。   御制帝都二十四景彩色墨,一种文具。正面雕有都城四季的二十四景,背面刻着历代皇帝亲笔题的御诗。   叶钊灵远远地瞄了一眼豆腐块大小的字,不知道看清楚了没有,就开始煞有介事地给小女孩介绍了起来:“这是古时候公主娘娘宫里的一种肥皂,用它来洗澡,可以洗出七彩的泡沫…”   小女孩未必听得懂,但叶钊灵越说越离谱,容铮眼不见心不烦,加快脚步走到了二人前面。   三人来到陶瓷展示区,身旁又传来了叶钊灵的声音。只听他喃喃自语道:“黄釉凸螭纹盅?什么盅啊?这么大排面?”   听到这里,容铮终于忍无可忍,开口纠正道:“黄釉凸螭纹簠,一种宗教用品,现在常用于祭祀。”   “原来是这样。”叶钊灵像是早就等在这儿似的,笑吟吟地看向容铮,道:“多谢殿下赐教。”   小姑娘到底年纪太小,还没在展厅里逛上一会儿,就趴叶钊灵的肩头沉沉睡去。一旦开了个口子之后,容铮对当导游这事儿便没那么排斥。叶钊灵又逮着他问了不少问题,容铮都耐心地一一作答。   一番谈话下来,容铮发现叶钊灵并不像他刚才表现地那番缺乏基本常识。   叶钊灵认真地听容铮介绍完一只纹金双龙纹药柜的历史之后,在一个玻璃柜前停下了脚步。   玻璃柜里陈列着一只兔子造型的小摆件,这只兔子以累金工艺制成,眼睛上点缀着红宝石,看上去有不短的年头。   容铮见叶钊灵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柜里的金丝玉兔看了许久,问道:“怎么?你对这件东西感兴趣?”   能有什么兴趣呢,不过是一件工艺繁复的宫廷小玩具,叶钊灵这些年来见过的类似器物数都数不过来。透过玻璃看到那只金丝玉兔的第一眼,叶钊灵就知道它并不是神魄。   线索到了这里又断了,想到最近的诸多谋划又是一场空,叶钊灵的情绪难免有些低沉。   “有点意思。”为了不扫容铮的兴,叶钊灵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兴致缺缺,问:“听说这是您捐赠的?”   “嗯。”容铮平静地说道:“这是先皇的遗物。”   “原来是明德皇帝的圣物。”叶钊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您怎么舍得将它捐给学校?”   容铮是先皇的独子,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他五岁那年丧父,与明德皇帝的感情十分亲厚。   “开阳医药最早是由先皇创立的,他登基后,依托集团的资源,开始推进阳光学校的慈善项目,只可惜他没能亲眼看到这个项目落成。”容铮错开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在玻璃柜里的兔子上:“如今各地学校的项目都有了进展,与其将它锁在东宫,不如留在这里。”   叶钊灵从容铮的这一举动中,品出了点“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意思。明德皇帝当政期间,利用皇室的影响力推行了不少惠民利民的举措,在民众中拥有极高的声望。   其实当年明德皇帝的政策方针,与皇室亲贵集团的利益相左,虽说他在民间拥有极高的威望,但皇室其他成员并不完全认同他的做法,内部派系也就此产生。   这种矛盾延续至今日,叶钊灵有些好奇容铮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先皇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啊…”容铮刚说了两个字,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在叶钊灵面前说得有些多了,于是话锋一转,说道:“听说欧阳先生最近给你布置了《历代君鉴五十卷》,把它读完你就知道了。”   二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里,小女孩因为叶钊灵拎鸡仔一般的姿势,不舒服地睁开了眼睛,眼看又要张嘴大哭起来。   叶钊灵活到这个岁数,什么都会一点,唯独在带孩子这件事上缺乏实操经验。他毫无章法地安抚了女孩一通,有些无奈地对容铮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容铮和叶钊灵离开展厅的时候,龚自明已经带着一众老师守在门外,其中包括了小姑娘的班主任和生活老师。   今天生活老师像往常一样安排小朋友们午休,小姑娘却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老师们发现后四处寻找了一圈无果,没想到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女孩和太子在一起的消息。   老师监护不力被太子撞了个正着,这件事可大可小。   小女孩智商或许不如同龄的孩子,但她的内心十分细腻敏感。女孩似乎明白已经到了该和叶钊灵分别的时候了,她像是十分珍惜最后相处的这点时间似的,安静地趴在叶钊灵的肩上,不哭也不闹。   直到这刻,叶钊灵才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点异于普通孩子的木然。   在龚自明的示意下,一名老师走上前来准备从叶钊灵手中接过孩子。谁知小姑娘对老师的靠近十分排斥,非但不让她触碰,反而大哭着将叶钊灵搂得更紧。   嘹亮的哭声响彻大厅,龚自明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他擦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连声解释道:“这里有些孩子是这样的,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老师比较排斥…”   龚自明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女孩突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迈步走上前来。她先是捏了捏女孩的脸蛋让她看向自己,接着语出惊人道:“别哭了,还有完没完了?”   龚自明一听,立刻就变了脸色。他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打这个圆场,就见小姑娘停住了哭声,乐呵呵地朝女孩伸出了手。   女孩扯了扯嘴角,朝叶钊灵露出一抹十分敷衍的微笑,接着她便从叶钊灵手中接过女孩,顺利抱在自己怀里。   这位女士便是启智学校的校长王沛宜,叶钊灵对她有一点印象。原本今天她也一直陪同在叶钊灵一行人左右,上午做汇报演讲时王校长不慎冒了两句粗口,被龚自明找了个借口支了出去。   王沛宜穿着一套与她本人气质极其不相称的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今天没有佩戴任何饰品,耳朵上空出了一排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的耳洞。   王校长靠近的时候,身上飘来了淡淡的烟草味。叶钊灵看了一眼王沛宜怀中的孩子,问:“她叫什么名字?”   “山山。”王校长一只手轻轻拍着女孩的背,小姑娘在她的安抚下已经逐渐安静了下来。她的手指上贴着一小块肤色的胶布,胶布后面纹身的痕迹隐隐可见。   叶钊灵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问:“她是什么情况?”   “精神发育迟滞伴随自闭症状。”王校长隐约翻了个白眼,似乎在嘲笑叶钊灵的这个问题很没有水平。   山山今年其实已经八岁了,但她的身材矮小,看上去不过才五六岁的样子。山山自小父母离异,父亲再婚后就把她送到了这里,从此不闻不问,几年也露不了一次面。   王沛宜看上去像一个刚从良的黑社会大姐头,但她对学校里每一个孩子的状况都了如指掌。她见叶钊灵对山山的情况有点兴趣,便主动介绍道:“山山还有一个哥哥,跟着妈妈生活,兄妹俩的感情很亲厚,哥哥经常来学校看他。但是去年冬天她的哥哥突然因病去世了。”   在今天之前,山山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她不与人交流,除了王校长,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王沛宜接着说道:“这孩子今天对您特别依赖,也许是将您认成了她那个倒霉催…再也无法见面的哥哥。”   听了王沛宜的话,叶钊灵重新看向校长怀里的山山。叶钊灵在人间游荡数百年,自觉看惯了人间疾苦。今天无论是他自己在演讲台上的侃侃而谈,还是听见龚自明说起残障儿童的现状,他的心里其实都没有什么波澜。   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叶钊灵从不轻易展露他无用的同情。像他这样的人在这里悲天悯人,怎么看都有些假惺惺。   但此刻面对着这个心智将永远停留在三四岁的小姑娘,叶钊灵那颗将死的恻隐之心,突然难得地动了一动。   叶钊灵来到山山面前,略微俯下身子。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一层只有他自己看得见的金光自他指尖漾开,尽数隐入女孩的额间。   女孩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看向叶钊灵。叶钊灵望着她澄澈的大眼睛,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笑着对她说道:“乖乖听校长的话,你会好起来的。”   叶钊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浪费所剩无几的灵力,毕竟就算在全盛时期,他都不可能让一个智力缺陷的孩子康复,最多只能让糟糕的情况得到一些改善。   叶钊灵自觉不是个好人,百年难得做一件好事,他决定不再多想。于是他站起身,朝小女孩挥了挥手:“跟老师回去吧,哥哥以后再来看你。”   容铮的余光瞥见叶钊灵的指尖亮起一团光晕,待他定睛望去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恰巧,叶钊灵对着小姑娘轻声细语说话的一幕,就这么落进了他的眼里。   一时间,容铮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第20章 叶钊灵你闭嘴   “再来看你。”这四个字,通常情况下都是一句场面话,在叶钊灵这里也不例外。   也许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出自真心,但随着时间过去,念头也就淡了,可能再也不会想起。   容铮与叶钊灵参观启智学校后,太子夫夫带残障儿童逛博物馆的新闻稿就满天飞。这不仅让叶钊灵的“婚后首秀”取得了巨大成功,也让容铮在民众间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然而东宫的幕僚们还没得意多久,国师就在一次讲话中公开表示太子此番高调参加慈善活动,纯属好大喜功沽名钓誉。   钟毓说起话来向来九曲十八弯,他的原话断然没有可能这么直白。好事的之徒将国师的几句话颠来倒去地一分析,再听起来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太子与国师不合,这已经是全国上下公开的秘密。国师不但没有出席太子的婚礼,近日又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了一通,可见这二位之间的矛盾已经闹到了明面上。   国师是女皇的心腹,国师与太子之间尚且如此,那么太子和女皇的关系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朝会这天,容铮和久未露面的钟毓在安定门前遇见了。政敌相见分外眼红,两人都擅长维持表面和平,没有表现地剑拔弩张。   钟毓比容铮早一步到达,他在台阶下远远朝容铮行了礼,待容铮来到他面前时,钟毓伸出手摆了“请——”的手势,示意太子先行。   容铮并没有推辞,他朝钟毓微微一笑,先一步迈上石阶。   钟毓礼数周全却不谦卑。容铮走上台阶后,他紧随其后迈步上前,与容铮并排着往台阶上走去。   周围不少官员看到了这一幕,都自觉放缓了脚步,默默地和二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与历史上的朝会不同,为了顺应时代,现代皇帝上朝频率已经改为了三月一次。朝会也从过去的日常公务,演变成为了一种固定礼节。   朝会这天,文武百官都要身着最高规格的礼服,来到光华殿觐见女皇。   与容铮不同,叶钊灵在宫里不过挂了一个虚衔,没有插手皇室事务,这样的场合他是可来可不来的。正好容铮为了防范于未然,早早开始打压叶钊灵在宫内外的影响力,有意限制他参加各种活动,叶钊灵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躲懒。   国师今日身着红色的长袍,腰佩玉质革带,头上戴着七梁进贤冠。单是看他头冠外罩着的那层貂蝉笼巾,便知国师的身份是何等尊贵——这是太子都没有的殊荣。   钟毓手中握着一块白玉笏板,长长的衣袖中露出一截手腕,在一袭红衣的映衬下,一时也说不清国师的手和那块笏板哪样更白。   二人并肩同行了一路,即将进到大殿的时候,钟毓突然开口对容铮说道:“前些时日微臣潜心闭关,还没来得及恭喜殿下。”   言毕,钟毓略微侧了侧身子,弯腰对着容铮行了个礼:“恭祝太子殿下*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原来大人近日有要务在身,真是辛苦了。”容铮目视前方,脚下步履不停:“孤原以为东宫最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得罪了大人。”   “殿下说笑了。”面具后传来了一声轻笑,钟毓的言语中并无出格之处,甚至还十分真诚。但听上去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嘲讽:“您是未来的主君,微臣必然是展草垂缰,纳忠效信。”   “倒也不尽然。”容铮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钟毓,话里似乎有话:“古有权臣朱文弑梁昭宗,这君君臣臣之间的事,可不是这么容易说得清的。我说得对吗?老师。”   有一件陈年旧事如今鲜少有人知晓,在容铮五岁之前,钟毓一直担任太子少师。明德皇帝驾崩之后,女皇就将钟毓调离了东宫。   至于师徒二人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宫廷上下没人能说得清楚。   侍从官的一声唱诺,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进入光华殿之后,容铮与钟毓自然而然地往两侧分开。容铮贵为储君,他的位置在女皇下首左侧。钟毓作为百官之首,自然是站在女皇的右侧。   代表了不同势力的两人一人分据一头,朝堂上渐渐了些许分庭伉礼的意味。   不过现在的朝会礼仪功能为主,并不会真的在上面商议什么国家大事。在女皇的主持下,这场暗流汹涌的朝会很快就宣布结束。   下朝之后,容铮原定前往正奉大夫府上赴宴。正奉大夫年过六旬,老大人老来得子,他的独子在容铮掌管的通讯集团总公司担任常务副总已有好几年,一直没有挪窝的机会。   皇室企业的高管位置,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每座靠山的来头皆不小。正奉太夫高节清风了一辈子,唯独放不下这个儿子。老大人马上就要到法定退休年龄,他寻思着在自己还碌于君前给儿子谋一个小小的私利,于是就有了这场宴。   以权谋私这种事,正奉大夫大概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干得十分含蓄别扭。一封东拉西扯的邀请函送到东宫,容铮看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容铮素来很敬佩老大人的人品,再加上正奉大夫一族威望素卓,从不参与党争,对朝廷上下影响深远,容铮早有拉拢之意。   拉拢这样的人,要讲究方式方法。于是容铮婉拒了老大人的邀约,在老大人拉下脸开口前,先一步把事情落实了下来。即满足了老大人的愿望,又替他老人家保住了最后的坚持。   于是今日下朝后,容铮改变了行程,提前回了东宫。   眼下正值得上午十点过半,东宫内静悄悄的。太子漫无目的地沿着回廊一直往前走,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书斋外。   容铮望了一眼半开的窗枢,想起这会儿应该是叶钊灵的上课时间。自启智学校回来之后,容铮与叶钊灵又有近半月的时间没有见过面。   容铮刚靠近书斋,就听见里面鼾声如雷。太子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料想又是叶钊灵在上课偷懒。   容铮不再犹豫,决定进去将他抓个现形。   未曾想容铮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严天趴在案前睡得正香,原来应该随侍在侧的侍从官和今天的授课老师都不见了人影。   容铮走到严天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扣了扣桌面,问:“他人呢?”   严天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显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谁?”   容铮道:“你觉得呢?”   严天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伸手指向叶钊灵的桌子:“侯爷正在…”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叶钊灵的座位上空空如也,人早就没了踪迹。   这下严天彻底清醒了,他猛地站起身,快步来到叶钊灵的案前。只见叶钊灵的桌上干干净净,连案上的书都没有打开。   叶钊灵为了参加启智学校的落成典礼,确实认真学习了几天。谁知回来之后,又故态复萌。惹得几位先生每天轮流来容铮面前告状。   容铮被这些老学究扰地烦不胜烦,对他们又说不得重话,只得派严天来监督叶钊灵学习,顺便好好监视他。   容铮转身来到一旁的沙发上坐定,严天拉耸着一张脸垂头丧气地站在他的面前。   “现在是什么情况?”容铮问。   严天支支吾吾了半天,回答不上来。今天原本一切正常,谁知上课没多久他就睡过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容铮看了一眼严天,又问:“欧阳老师呢?”   “呃…”   容铮接着问:“其他人呢?”   严天觉得自己迎来了自己职业生涯的滑铁卢,他不但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睡着,还把目标人物弄丢了,甚至在殿下面前一问三不知。   严天的脑袋里开始飞快地盘算自己下岗再就业可以从事哪个领域的工作,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男声。严天惊喜地回过头,就看见叶钊灵站在门边问:“殿下在找我?”   严天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前去问:“侯爷!您刚刚上哪儿去了?”   叶钊灵指了指自己的长袍下摆,道:“衣服脏了,回房换了身衣服。”   叶钊灵此刻一身素色的窄袖长袍,标准的文人打扮。容铮放眼朝叶钊灵的书桌望去,果然看见桌下躺着一方打翻了的砚台。   “欧阳先生呢?”严天问出了另一个他关心的问题。   叶钊灵若无其事地来到容铮身边坐下,道:“欧阳先生学校里突发急事,我让乐之他们先送他回去了。”   容铮望着身旁的叶钊灵,有些若有所思,这个人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凭空消失,又突然出现,事后谁也说不清他的行踪。这些天他让严天跟着叶钊灵,也有这一方面的考虑。   叶钊灵也注意到容铮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于是问道:“殿下今天不是要去正奉大夫府上赴宴,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对我行程倒是了解地仔细。”容铮脸不红心不跳地随便找了个说辞:“我来找严天下棋。”   叶钊灵闻言,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地感叹道:“殿下真是好雅兴。”   严天在一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容铮这个借口真是烂透了。容铮与严天自小都师从围棋国手孙薇薇九段,容铮的水平虽不比专业人士,但也高出普通人一筹。严天就不同了,他志不在此,从没认真地上过一节围棋课,所以他的棋艺比另一位家喻户晓的皇室成员还珠格格好不了多少。   自打八岁之后,容铮就没再找严天下过棋。   太子金口玉言,话既然放出来了,这棋还是要下的。   棋盘很快就摆了上来,容铮和严天坐在窗下对弈,叶钊灵闲着没事捧着一杯茶站在一旁看热闹。   严天久不下棋,水平自然是惨不忍睹。叶钊灵更是连基本的围棋常识都不具备,但也挡不住他一颗指点江山的心。   对面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容铮有些后悔随口扯了这个谎,让自己无端受这种折磨。谁知一局过半,在叶钊灵的胡乱指点下,严天几次下子有如神助,容铮竟然神奇地落了下风。   容铮见状,暗自认真了起来。输给臭棋篓子严天,传扬出去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局势到了关键时刻,严天此人小半辈子不争不抢,这会儿也被激起了胜负欲。他执起一子,扭头问身后的叶钊灵:“侯爷,这子应该落在哪儿?”   容铮瞄了叶钊灵一眼,先一步抛出一句:“叶钊灵,你闭嘴。”   “殿下,技不如人我们严大人就恼羞成怒,这可不好。”叶钊灵像是嫌容铮不够糟心似的,又笑眯眯补了一句:“有违围棋精神”   容铮被叶钊灵气得牙痒痒:“再多嘴换你来。”   叶钊灵摊了摊手,脸上露出十分惋惜的表情:“对不住了殿下,下棋这方面我一窍不通,断然不会是您的对手。”   这盘棋从中午下到近黄昏,下得是吵吵嚷嚷鸡飞狗跳。严天看着面前你来我往的两个人,恍然间觉得东宫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气氛了。   叶钊灵进宫,对太子而言也许是件好事。   然而就在这时,宫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最新的消息:启智学校突发大火,火势已失去控制!   作者有话说: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来自网络。 第21章 有够难磕   这次起火的是学校新建成的一栋八层宿舍楼,政府派出了二十台消防车,一百名消防队员,历经四个多小时,最终顺利将大火扑灭。   官方一周内就公布了调查结果,造成此次火灾的原因是学生家长在宿舍楼内使用违规电器。在消防部门和学校老师的努力下,楼里的所有人员都被安全疏散,最终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值得一提的是校董龚自明,龚自明在火灾期间不但组织了高效有序的救援,还数度亲入火场,救下了不少学生。   火灾发生后不久,容铮代表东宫亲自给学校打了个电话慰问,校方表示目前一切安好,小朋友们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开阳医药还给每一个孩子都安排了心理疏导。   容铮想起上次遇见的山山小朋友,在电话里顺口问了一句她的近况。老师说经过学习治疗,山山的情况有了明显好转,月前被父亲转到了普通小学继续学习。   听完容铮的转述,叶钊灵很快就将启智学校的事抛到脑后。毕竟他不是真的要当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室“太子妃”,也许他会因为一时触动做出一些事后看来很多余的事,但时过境迁后,他又会长出比谁都硬的心肠。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过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里叶钊灵不是忙着找神魄,就是带着灵境传媒上下往钱眼里钻。偶尔出现在公众面前略尽太子配偶的义务,当然,日常也不忘消遣容铮取乐。   因为在叶钊灵手上吃过几次亏,容铮对此人的信任愈发有限。   这天叶钊灵正在书斋里组织师弟妹开视频会议,容铮正好推门走了进来。他看见这几个人又在密谋坑蒙拐骗,先是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书,又在自己的书桌上拿了一支惯用的笔,接着便眼不见心不烦地退了出去。   叶钊灵搞事业的时候从不避讳容铮,只要不出格,容铮也不太干涉。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人当得上一句相敬如宾。   见容铮识趣离开,叶钊灵往椅背上一仰,吊儿郎当地将脚翘到了书桌上。谁知容铮像是开了天眼似的,再度推开门,在门外说:“把脚放下来,坐没坐相。”   “刚刚是谁进来了?”视频那头,李秋天见一道人影闪过,明知故问道。   叶钊灵看不惯李秋天那挤眉弄眼的猥琐模样,没好气地抛出一句:“你说呢?”   李秋天胆大包天,继续说道:“快让我和大师嫂打个招呼。”   “这个称呼不错。”叶钊灵点了点头,由衷地对李秋天表示了赞赏:“大师兄建议你当着他的面也这么喊。”   “我可不敢。”李秋天抹了抹脖子,做出一个杀头的手势。   李秋天不敢在太子面前造次,可不代表她不敢得罪大师兄。李秋天见太子走远,一脸天真无邪地发问:“大师兄,这么久了我都没问过你。您和太子,到底哪个在上面?”   叶钊灵额头上青筋一跳,没注意力道,撕烂了手上的一张A4纸。   李秋天一天有二十三个小时都在网上冲浪,脑瓜里堆满了黄色废料。她不等叶钊灵回答,自顾自地开始琢磨:“我思来想去,你俩谁当下面的那个,我都有点难以想象。”   说到这里,她用一个词总结:“难磕。”   叶钊灵被李秋天的话气乐了,正准备亲自动手清理门户。迟也就出手替天行道,毫不留情地拍了把李秋天的脑袋。   李秋天捂着脑袋,大怒:“二师兄!你干嘛!”   迟也一本正经地道:“说正事。”   下个月将迎来一年内最大的购物节,这个折扣日就像是一年一度的期末考,考验着每一个MCN机构的业务能力。灵境传媒因为叶钊灵的关系已经在行业内一骑绝尘,但全门派上下都是熬着苦日子过来的,没人因为一朝得道飞升就降低对金钱的渴望。   师兄妹几个今天视频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在策略组给出的数十个活动方案中,确定一个最优选项。   看似不靠谱的三个人,工作起来却很专业,几个人三言两语就把活动细节敲定了下来。视频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李秋天突然严肃地开口说道:“大师兄,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   “秋天。”迟也想也不想,立刻打断了李秋天的话。叶钊灵看见他微不可查地对着师妹摇了摇头。   叶钊灵意识到李秋天有重要的事要说,放下手中的文件,问:“怎么了?”   李秋天一言不发地盯着迟也,她知道二师兄不同意自己把这件事告诉大师兄,但她觉得自己如果不把这件事说出来,怕是一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   最终,迟也在李秋天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无奈地挥了挥手,对李秋天道:“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到一边去,我来说。”   迟也来到沙发前坐下,将镜头转向自己:“近半个月来,我们公司旗下的所有账号都收到了同一个人的信息。”   灵境传媒旗下在各个社交平台一共有百来个账号,每个账号的粉丝体量从几万到几千万不等。然而最近,这些账号每天都收到来自同一个人的大量私信。由于粉丝太多,起初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然而前几天刚出道的小师弟无意间提起这件事后,大家去看了一眼,发现每个人都收到了相同的信息。   那个人没日没夜地给他们发着重复的内容,像一台不眠不休的机器。   极度狂热的粉丝之前不是没有遇见过,叶钊灵有预感这个神秘人说的是一件大事。   迟也继续说道:“她自称是启智学校的老师,说有事要见你。”   “启智学校的老师?”叶钊灵最近俗事繁多,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启智学校了:“她叫什么名字?”   李秋天在一旁抢答道:“王沛宜。”   听到这里,叶钊灵想起来了,王沛宜是启智学校的校长。这位王校长的个性有些特别,不知她是怎么混进教师队伍的,还当上了校长。   “她有说找我什么事吗?”王沛宜此人虽有些出格,叶钊灵对她的印象很是不错。   “她说…”迟也似乎还有顾虑,他不确定若是让叶钊灵介入这件事,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在李秋天的催促下,迟也开口说道:“她说学校这场大火没有这么简单,她要告诉你这背后的真相。”   叶钊灵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他沉声问道:“她还说什么?”   迟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她还说,山山死了。” 第22章 太阳下无新鲜事   一个月后,全国上下如期迎来了全年折扣力度最大的购物节。   今年灵境传媒借着叶钊灵的东风赚得朋满钵满。如今他们有皇室背景加持,不再和直播间里的同行争那一亩三分地,而是别出心裁地利用皇室的影响力组织了一场慈善主题的晚会,成功走上了转型升级之路。   这场晚会兼顾了慈善、卖货、娱乐、宣传等多种功能,俨然已经成为了节日当天万众期待的盛会。到时不但有各路明星名流坐阵,传闻连叶钊灵本人也会亲临现场。   购物节当天叶钊灵确实获准出宫了,但他并没有在晚会上露面。当晚所有焦点都聚集在皇家体育馆,而市中心的一座写字楼里,悄然亮起一盏灯。   这是叶钊灵的办公室,自他进宫起这里便空置了下来。帝都的夏天潮湿多雨,久不使用的房间里难免会有些霉味。   叶钊灵倚靠在窗口,窗外是他看过无数次的城市霓虹。他背对着王沛宜,点燃了手中的一支烟。   叶钊灵并不抽烟,这支烟是不久前王沛宜丢给他的。   高层建筑的窗户只能打开一条比巴掌宽点的小缝,叶钊灵将点燃的香烟插在窗户外的凹槽里,一言不发地看着袅袅青烟随风飘散进夜空。   一根烟燃尽,叶钊灵关上窗户,回身看向王沛宜,开口道:“你说这场大火,启智学校共有八十六名学生遇难。”   “是。”王沛宜道,办公室里仅亮着一盏吊灯,她无视禁烟规定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大半张脸隐在烟雾里。   叶钊灵接着问:“山山就是其中之一?”   王沛宜抬头吐出一个烟圈,淡淡地说道:“是。”   叶钊灵想起那天容铮和他说的话:“老师说她已经转学到了普通学校。”   王沛宜嘲讽地笑了声,反问道:“您信吗?”   从叶钊灵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王校长头顶新长出来的那一小截黑发。两个多月不见,那一头临时染黑的头发早已褪得枯黄,露出了漂染过渡的底色。今天她没有穿那身老派板正的职业套装,长款卫衣底下露出两条细长的大腿,腿上的纹身更是五彩斑斓。   叶钊灵将目光从王校长身上移开,转而落在茶几上散落着的文件上。一张两个月前的报纸混迹其中,叶钊灵双手抱臂,一脸漠然地念着报纸上的文字:“启智学校凌晨发生大火,所幸无人伤亡…”   这些文件都是王校长带来的,里面除了这张报纸,还有学校宿舍楼建造时的采购清单、第一次消防验收的真实结果、火灾最初的调查报告、事故发生现场的照片、以及学校与遇难学生家长协商的赔偿方案。   王校长带来的资料显示,这次事故的起因,确实是来探望学生的家长违规使用电器,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楼体建筑材料防火等级不达标,在火灾发生时火势迅速蔓延,难以控制,最终导致八十六名学生身亡。   这张报纸孤零零地夹杂在一组组触目惊心的数据中,自顾自地说着谎话。   王沛宜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么镇定,一根烟过后,她才让自己从紧张的情绪中平复下来。王沛宜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开阳集团投建的所有慈善学校的项目,都是有龚自明负责。”说完,她伸手挑出建筑材料采购清单,摆在叶钊灵面前:“他为了从中牟取私利,在学校的建造过程中使用了防火等级不达标的建筑材料,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全国各地的阳光学校项目普遍存在偷工减料的问题。”   没想到这次发生了意外。事故发生后,龚自明为了逃避责任,编造各种谎言顺利掩盖了这件事。   叶钊灵看着清单上的天文数字,问:“在生活区建设初期,你就知道建筑材料存在猫腻。”   王沛宜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回答道:“是。”   叶钊灵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王沛宜只是一个分校校长,大学毕业后家里托了点关系让她空降到启智学校。就算她早就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也无力改变什么。   小吧台上的热水壶里正烧着水,今天公司的同事都被派去晚会现场了,连一个泡咖啡的助理都没有留下。   叶钊灵来到小吧台前,背对着王沛宜,道:“现在的信息传播高速发达,以龚自明的能力,不可能隐瞒得了这么大的事故。”   王沛宜扭头看向叶钊灵,厉声反问道:“如果这件事不单牵涉到龚自明一个人呢?如果牵涉其中的甚至不只是学校,不只是开阳集团呢?”   王校长没有将话说明,但她矛头尖锐地直指皇室。开阳医药集团是皇室最重要的产业之一,占据了国内15%的市场份额,其中一款核心药品在全球市场上几乎呈垄断地位。   皇室内分管这一产业的是大司农文斌,文斌作为女皇的心腹扎根皇室多年,政府里也有不少高级官员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他想掩盖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   这位文大人的品行,叶钊灵可是见识过的。   还有容铮,开药医药集团最早是由先皇创立,容铮虽没有直接参与集团管理,但他继承了先皇的遗愿,这些年对阳光学校的项目开了不少绿灯,不知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们把慈善做成了生意…” 这几声质问让王沛宜的情绪管理全数失效,再也无法维持表现上的游刃有余。   她低下头,用力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   阳光学校项目不单是慈善这么简单,它不但给开阳集团乃至于文斌本人在民众间树立了良好的形象,还兼具了避税,转移资产,向国家申请政策优惠等功能。其名下的基金会每年都会收到社会各界的大量捐款。   八十六条生命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无论是龚自明还是开阳集团都不可能做到,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室介入其中。   在这期间,叶钊灵始终没有说话。王沛宜又神经质地开始撕起嘴唇上的死皮,直到口中尝到淡淡血腥味才停下手。   她垂眼望着指尖上的一抹红,喃喃自语道:“我匿名将这些材料寄给了法院,警方,检察院,无一不石沉大海。我试着在网络上引起关注,但根本无法发声。皇室对这个国家的把控远比我想象得深远得多…”   不知是哪层楼的办公室里传来了一阵欢呼,对面大楼的广告牌上过年似地跳出了一组惊人的数字。今天线上线下各个购物平台的销售额提早打破了去年的记录,整个城市都沉浸在年中折扣的狂欢中。   叶钊灵站在吧台前,耐心地等水烧开。他倒了一杯热水来到王校长面前:“你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叶大人。”听到叶钊灵这么问,王校长一把抓住了叶钊灵的手腕,睁大双眼看着他:“除了您,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我知道这不是我能插手的事,但我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们惨死…”   叶钊灵没有被王校长的情绪影响,这使他看上去有些无情。   “你想要我怎么做?”叶钊灵直视着王沛宜的眼睛,眼神毫不闪躲。   王沛宜从叶钊灵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态度,她缓缓松开了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想恳求您,用您的影响力发声,让真相大白。”   “对不起王校长,我要让你失望了。”叶钊灵将水杯放在王沛宜面前,随即站直了身子:“首先,皇室的根基不是你我可以撼动的。”   叶钊灵的回复果然如王校长预料中的一样,自她进门起,叶钊灵的表现就十分冷漠。   “您要明白,我是太子的配偶,我和皇室的利益才是共同的。”叶钊灵重新回到窗台前,背对着对面广告牌上不断攀升的数字,口中的话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无情:“况且我只是个生意人,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这件事于我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王沛宜仍不愿死心,反问道:“既然如此,你今天为什么答应和我见面?”   叶钊灵回答得十分轻描淡写:“你就当我对山山的死因有些好奇吧。”   王沛宜低头嗤笑了一声,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终于缓缓熄灭。她知道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把希望寄予这样的一个人,但那天在学校里,王沛宜目睹了他面对山山时的表现,让她对这个人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时候不早了,我让师弟送你回去。”叶钊灵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拨通了迟也的电话。在等待电话接通的空隙里,他望着王沛宜道:“王校长,我很敬重您的为人,也很敬佩您的勇气,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个世界有多少光明就有多少黑暗。叶钊灵活了数百年,见证过无数比这残酷百倍的人间惨剧,其中不少还是出自他的手笔。   也许漫长的时光真的会让人变得麻木吧,叶钊灵想。他承认自己挺喜欢山山这个小姑娘,也对她的死感到十分惋惜。但这点廉价的情感,不足让他在这个时候来淌这趟浑水。   他望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有些自嘲想着,他这一辈子就不是好人,更遑论当一个英雄。   迟也办事向来高效,不过十分钟,送王校长回去的车就停在了楼下。叶钊灵不方便送王沛宜出门,于是送她来到办公室门口。   “来之前,我就明白这番话会让您感到为难。”   两人在叶钊灵的办公室门前停下了脚步,临别前,王沛宜最后对叶钊灵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您明天可以随我去见一个人,如果到时候您还是没有改变想法,我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 第23章 如愿闹出大新闻   第二天,王校长约叶钊灵见面的地方是市郊的一座殡仪馆。   这个地方叶钊灵并不陌生,过去他承接安魂超渡业务的时候经常来这里。今天他是瞒着容铮一个人出来的,身边没有带任何随从,一路走来也没人认出他的身份。   叶钊灵跟在王沛宜身后走进停尸房,王沛宜似乎对这里也很熟悉。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熟门熟路地带着叶钊灵来到一排柜子前。   二人刚到不久,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来了。一名工作人员一见到王沛宜就招呼道:“王校长,您又来了啊。”   另一名工作人员立刻说道:“事先说好,看看可以,没有家属的许可,您可不能擅自做主把尸体火化。”   说着,二人不等王沛宜回应,便说说笑笑着打开了他们面前的一个大柜子。   冷柜缓缓打开,丝丝凉气从大抽屉里冒了出来。白茫茫的寒气略微散开之后,山山的脸赫然出现在叶钊灵眼前。   原本爱哭又敏感的小姑娘,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这个巨大的冷库里。她穿着一身花裙子,头发扎地整整齐齐,乌青的手背上贴着一溜小猪佩奇的贴纸。   “一共八十六个孩子,现在只有她还躺在这里。”虽然山山已经不可能被二人的谈话声惊醒,王沛宜还是习惯性地压低了音量。她垂眸看向躺在大抽屉里的山山,轻声道:“山山生前最爱漂亮,我不忍心看她那个样子,就简单替她收拾了一下。”   叶钊灵望着冰柜里的孩子,没有说话。   “那天您与太子离开之后,她每天都在等你们回来。”王沛宜低头从包里翻出手机,将相册里的一张照片摊在叶钊灵面前:“还画了一幅画。”   叶钊灵如梦初醒般看向手机屏幕,画面上有两个大人,其中一个大人手上还抱一个小人。这三个人肩并肩站在蓝天白云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傻兮兮的。   这傻姑娘画的应该是那天他们三个人一起逛博物馆的场景,山山那个时候表现得挺讨厌容铮的,没想到回去后也把他画进了画里。   这时,叶钊灵想起自己似乎答应过这个孩子要再来看她,今天他确实来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见面。   “这么久过去了,她为什么…”叶钊灵轻咳了一声,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哑。   “她为什么还没有入土为安?”王沛宜笑着说出了叶钊灵的问题,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王校长低头看了眼屏幕,对叶钊灵道:“跟我来,您马上就能知道答案。”   殡仪馆里不分淡旺季,没有节假日,每一天都十分繁忙。好在在这样的情境下,没有人有心思分心关注其他人,叶钊灵和王沛宜顺利穿过人来人往的长廊,走进了会客室。   进门之前,叶钊灵透过窗户就看见沙发上四仰八叉地坐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上身穿着一件花衬衫,下身搭配着黑西裤,头发用发胶抹地锃亮,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他嘴里叼着一根烟,大概是最后一点素质尚存,并没有在这里就把它点燃。   男人一看见王沛宜进门,就扯着嗓门问道:“王校长,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沛宜和叶钊灵一起来到男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她已经在瞬间收拾好了所有情绪,恢复了女流氓本色:“山山爸爸,我早就和您说过,学校不可能答应你的这个条件。”   “那你今天约我出来做什么?”男人低头往低上吐了一口痰,用鞋底抹了抹,抬头看向二人,问:“没事干闲得慌?”   “我想让您再考虑一下我们的条件。”王沛宜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啪”地扔在在桌上:“实际上学校开给各位的补偿条件是很优厚的。”   “给不到我要的数,就一切免谈。”男人翻开桌上的文件看了一眼,又一把推开:“把我惹急了,我就把我宝贝女儿的棺木停在学校门口,让所有人知道真相!”   “那您倒是去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做壁上观的叶钊灵开口道:“你那么疼爱自己的宝贝女儿,怎么会因为一点钱就让孩子死得不明不白?”   男人这才用正眼打量叶钊灵:“你又是什么人?学校的新说客?我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王沛宜不想再和男人重复这些车轱辘话,直截了当地问:“您到底有什么诉求。”   男人笑了一声,伸出手指比出一个数字:“这么多,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山山父亲每次开的这个数字都不一样,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涨船高。王沛宜深知此人的德行,再次重申道:“这个条件我们不可能答应。”   男人一听这话,“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嘿,你这狗屁校长,真是给脸不要脸。我好好的女儿交到你们手里,结果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还不想负责?”说着,他将公文包重重砸在茶几上,撸起袖子,眼看就要对王校长动手:“少了一毛钱,你就等着给我女儿陪葬!”   就在这时,叶钊灵踢了一脚茶几,茶几被他踢得移了位,直直撞向男人的膝盖。   男人正自顾自地耍威风,被叶钊灵这一脚踢得措手不及。他瞬间抱着膝盖跌倒在沙发上,疼得龇牙咧嘴。   叶钊灵依旧吊儿郎当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瞄了男人一眼,道:“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学校派来的打手。实话跟您说吧,八十六条人命都能掩盖下来,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条不少。”   男人知道叶钊灵此话不假,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当即不敢造次,乖乖坐回到沙发上,闭口咽下这个哑巴亏。   当天的谈判又是不欢而散,山山爸爸坚持拿到满意的赔偿金之后才同意将女儿的尸体火化。可怜山山生前没有得到父亲的一丝宠爱,死后还要成为家人敛财的筹码。   二人离开殡仪馆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天王沛宜自己开了车来的,叶钊灵正好搭她的顺风车回城。   也许是为了驱散从殡仪馆带出来的沉重气氛,王沛宜将车里的重金属摇滚开得震天响。车子还没开出多远,叶钊灵的脑门就被主唱招魂般的嘶吼吵得隐隐作痛。   叶钊灵忍无可忍,伸手调低了音量。   “学校其实并不知道山山爸爸的诉求。”王沛宜在这时开口说道:“山山的是尸身是目前最重要的证据,我为了能把证据保存下来,刻意制造双方之间的误会。”   叶钊灵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微凉的夜风随即灌了进来:“猜到了,这点钱对开阳医药来说不算什么。”   王沛宜目视前方,戴着大直径美瞳的眼中,难得露出一丝迷茫:“我时常在想,八十六个家庭,除了山山爸爸这个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为什么没有一个家庭愿意站出来给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而是都选择了收钱保持沉默。”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叶钊灵一手撑在窗户上,扭头望向窗外: “父母的爱也是有代价,当一个孩子成为家庭一辈子的负担的时候,这点“公道”就抵不过实打实的利益。”   “您不觉得他们不配为人父母?”王沛宜道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她出身在幸福富庶的中产家庭,大学一毕业父母就托关系给她找了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对于这些家庭的处境,她并不能理解。   “不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评判他们。”叶钊灵盯后视镜里反光的路牌,漠然地说道:“这就是人性。”   启智学校里收治的都是终生智力缺陷的孩子,会将孩子送往免费的慈善学校里就读的家庭,条件大多比较普通。这次事故对这些家庭来说不但甩掉了一个包袱,还能获得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额赔偿金,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坚持的了。   虽然这么说比较残酷,但这就是事实。   车子很快就行至半山腰,今天的会面即将结束,叶钊灵想起昨天临别前王沛宜的话。   他问王沛宜:“如果直到今天,我还是不答应帮忙,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只能再另寻出路。”说完,王沛宜笑了一声,乐观地说道:“办法总会有的。”   叶钊灵来去孑然一身,最怕和别人有感情牵扯,也许那天和山山在学校里的相遇,就注定了他要淌这趟浑水。   但事已至此,纵然有千万个袖手旁观的理由,他也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的想法。   叶钊灵叹了口气,懊恼地抓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两天来第一次松了口:“把资料整理一份给我,我尽力。”   “真的?!”   王沛宜没想到会突然得到叶钊灵同意的答复,兴奋地猛踩了一脚刹车。叶钊灵被她这一脚刹车踩得措手不及,险些整个人拍在挡风玻璃上。   叶钊灵抬手撑住挡风玻璃,余光正好瞥了眼后视镜。就是偶然地这一瞥,一辆大卡车进入了叶钊灵的视线中。   此时夜色已经降临,这辆卡车没有开车灯,若不是叶钊灵这一眼,很难发现后面有一辆车正朝他们的方向驶来。   夜晚在山路上行驶,不开车灯是很危险的。叶钊灵立刻坐直身子,提醒王沛宜:“好好开车,后面有车来了。”   王沛宜也发现了后方来车,她猛按了两把喇叭,然后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开到了外侧的车道。   “哪里来的二百五。”王沛宜看了一眼后视镜,嘴上开始骂骂咧咧:“大晚上不开车灯,活得不耐烦。”   危险就在这个时候来临!王沛宜没有料到的是,身后的这辆卡趁机加了把油门,紧随其后变换了车道。   这辆车有问题!王沛宜的脑海中警铃大作,当即加速准备将对方甩脱。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弯道,而后车正开足了马力朝她冲撞过来!   车子在瞬间失控,耳边伴随着一声巨响,王沛宜不知道自己是躲闪不及冲出了弯道,还是被连人带车撞下了山崖。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眼前就陡然陷入了一片黑暗。启智学校的调查资料还在后座,副驾上还坐着刚和太子结婚不久的靖南侯。   王沛宜想,看来这次自己是如愿闹出大新闻了。 第24章 叶道长果真修为了得   待王沛宜的双眼能够再度视物时,发现自己的车子平稳地停在了靠山壁那侧的公路上。   她的身上奇迹般毫发无伤,身旁的叶钊灵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碍。   王沛宜看了一眼仪表盘,此时离事故发生不到一分钟。刚才那辆行踪诡异的大卡车仿佛只是她连续熬夜后出现的幻觉。   身后的山崖下升起阵阵黑烟,水泥围成的护栏上豁开了一个大口。王沛宜回头望了一眼,越发感到不可思议:“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钊灵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他的脸色煞白,看上去受了不小的惊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下去看看。”   王沛宜依言下了车,战战兢兢地来到护栏边往下望去——山崖下一片狼藉,刚才那辆来势汹汹的卡车不知怎么就撞向护栏,几度翻滚后摔下了山崖。   她扭头望向身后的叶钊灵,此时叶钊灵正好从车上下来,下车的时候他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突然往前踉跄了一步。   王沛宜一个箭步上前准备去搀扶,就见他眼疾手快地扶住车门,稳住了身形。   叶钊灵朝王沛宜摆了摆手,示意他并没有什么大碍。王沛宜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望着悬崖下残骸。   现在她的脑袋里有许多疑惑——这辆车里的人是谁?他有什么目的?他是如何越过自己撞向山崖的?自己的车又为何会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瞬间移动到安全的位置?   “看来你的行踪暴露了,有人要你的命。”思绪混乱间,叶钊灵也来到护栏边。他顺着王校长的目光往下看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幸好你的车技了得,逃过一劫。”   “不是,刚才…”王沛宜知道事实不是这样,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叶钊灵的话。但她甫一接触到叶钊灵的目光,眼神就变得空茫起来。   “不是什么?”叶钊灵没事儿人似的,顺着王沛宜的话往下问道。   昏暗的路灯下,叶钊灵的瞳孔极黑,脸色极白。近乎透明的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无,使他看上去不像一个活人。   王沛宜直勾勾地盯着叶钊灵的眼睛,整个人陷入了梦游一般。片刻之后,她才开口说道:“没什么,您说得对。”   “山下有车下来了,很快就会有人报警。”叶钊灵将双手拢在袖子里,收回视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   言毕,叶钊灵先一步往车前走去。   上车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电线杆上监控。在叶钊灵的注视下,一股黑烟缓缓从监控底部冒出。主机上的红色灯光快速闪了一闪,随即彻底熄灭。   * * *   王沛宜驾车送叶钊灵至德宣楼前不远的一处监控死角,叶钊灵在这里下了车。   刚在回城的路上,王沛宜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她全盘接收了叶钊灵附加给她的关于车祸的记忆。   二人在车上讨论了一番,一致认为今天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开阳药业下的黑手。想必王沛宜私下调查火灾的事已经暴露,以文斌为代表的利益团体要杀她灭口。   这位文大人不久前刚和他交过手,此人会干出这样的事,叶钊灵并不觉得意外。   叶钊灵下车后,不忘叮嘱王沛宜:“今后小心行事,必要时去灵境传媒求助。”   “知道了,我有分寸。”王沛宜早就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她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踩着油门一溜烟呼啸而去。   德宣楼位于皇城西北角,门下并列着五扇大门。这五扇门皆是朱漆金钉,虽气势非凡,却是皇城几个方向的宫门中最僻静的一个。   叶钊灵几次三番进出皇宫,皆由这道门出入。   回宫的这一路上还算顺利,没费多少功夫,叶钊灵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的寝室外。   今日叶钊灵称病卧床,命任何人都不得进来打扰。临出门前他还在床前设了一个小障眼法,只要来人不靠近床边,就不会发现床上其实没人。   通过数月皇室生活,叶钊灵发现封建贵族的身份还是挺好用的。只要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会有人敢违背他的意思。   想到这里,叶钊灵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上了窗台。他半蹲在窗台上倾听了片刻室内的动静,紧接着一把拉开窗帘。   室内十分安静,没有开灯。对门容铮的寝室里也是漆黑一片,看来太子今日也尚未回宫。   叶钊灵略微放下心来。他将手机往不远处的沙发上一丢,正准备跳下窗台,就听见黑暗中冷不丁地传来了一道男声。   “回来了?”   叶钊灵没想到自己此番偷鸡摸狗被人逮了个正着,身形随之一顿,以一种十分古怪的姿势攀在窗台上。   好在他见惯了大风大浪,转眼间就恢复了镇定。   叶钊灵若无其事地将窗帘完全打开,让窗外的月光全数洒落进来。他像是游园方归一般,望向声音的方向,大方地笑道:“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平时叶钊灵的目力极佳,可以说是优于常人,但今日因为一些突发状况,眼下他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光晕。   光晕中走出了一道黑影,待黑影略微靠近些,叶钊灵确定这道声音的主人确实是容铮。   容铮撩开手边的素纱帘,施施然地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缓步走向叶钊灵。   “听说你病了,孤特地回宫来看看你。”容铮对叶钊灵说道,言语间十分关切。   不用想也知道,太子殿下又在装模作样。但今日叶钊灵理亏在前,只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多谢殿下关心。”   “不过,今日孤也算大开了眼界。”对于叶钊灵今天演的这出空城计,容铮并没有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话间,他已经来到叶钊灵面前。   容铮居高临下地望着叶钊灵,缓缓从衣袖中伸出两根手指,十分诚恳地称赞道:“叶道长真是神通广大,修为了得。”   容铮的十指修长,不沾人间烟火,两指之间夹着一张黄澄澄的符纸——叶钊灵眯了眯眼,总算看清了容铮手上的东西,这正是他今天设下的障眼符。   “见笑了,见笑了。”叶钊灵讪笑着从容铮手中夺过障眼符,一把塞进自己的口袋里:“雕虫小技罢了。”   这确实只是民间唬人的小伎俩,会被容铮识破,并不奇怪。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打马虎眼,以装傻充愣应万变。叶钊灵对容铮道:“殿下,在下身体确实有些不适,有什么事你我明日再议。”说着,他就要从窗台上跳下来。   “慢着,你还没告诉我今天去哪儿了?”容铮并不打算轻易将这页揭过,他往前迈了一步,彻底堵住了叶钊灵的去路 。   一道黑影当头压了下来,见容铮骤然靠近自己,叶钊灵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不料被容铮出手如电,一把拽住叶钊灵的领口,不由分说地拉了回来。   “唐突了。”到了这时候,容铮反而捡起了在叶钊灵面前早就落得一地的贵族修养。他略带歉意地松开手,不忘体贴地理了理叶钊灵微乱的门襟,开口问:“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三番两次,在众目睽睽下来去自如的?”   “我…”   经过数月相处,容铮此人变得越发难缠。叶钊灵疲惫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心里琢磨着该找一个什么样的说辞才成功唬弄住他们家殿下。   谁知叶钊灵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觉得胸口一悸,两眼一黑。他心想大事不妙,连忙伸手拽住纱帘,企图保持住岌岌可危的平衡,结果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下去。   容铮见状也是一愣,没想到叶钊灵来这一出。然而他的身体先脑子一步做出决定,在叶钊灵倒下的瞬间,他飞快地伸出手,将从窗台上跌落的人抱了满怀。   猝不及防间砸向胸口的重量,让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容铮稳住身形,下意识扶住怀里的人。   怀中的那个人是那么温热,又那么真切。他抱着叶钊灵,像是抱着一团火苗,只消看上一眼就会被其灼伤。   一时间,容铮的目光不知可以落在何处,只得飞快地抬起眼,望向庭院中那一丛郁郁葱葱的垂丝海棠。   “叶钊灵。”过了好一会儿,容铮才想起伸手抵住叶钊灵的肩膀,试图将他推离自己:“不许耍花招。”   然而叶钊灵并没有回应,他低着头,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容铮身上。   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微凉嘴唇贴上他的皮肤,在这一冷一热间,容铮的耐心终于告罄。他动了动紧绷的上半身,打算毫不留情地将这个犯上作乱的人推开。   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这个人的衣衫竟被冷汗浸透。   其实叶钊灵此刻还有一丝意识尚存,他也不想把场面闹地这么尴尬,但有的时候,人生就是这么身不由己。   他想告诉容铮自己只是低血糖发作,无需小题大做,更不是有意冒犯。他又想告诉容铮,如果殿下您不介意的话,能否暂时先借我靠一靠,很快就能好起来。   但他今天先是隔空挪车,又是深度催眠王沛宜,最后再强撑的一口气回宫,到现在实在是没有开口的力气。   意识逐渐昏沉,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叶钊灵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耳畔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一双大手环住了他的腰,温柔地将他抱进怀里。 第25章 和你说两件事   叶钊灵再次醒来的时候依旧是黑夜。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地上破碎的光影,窗户上不知何时装上了铁栅栏,将窗外的月光切得粉碎。   叶钊灵坐起身,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柔软的里衣,手背上还插着留置针。他不知道自己这次昏睡了多久,但以以往的经验来看,至少三天有余。   正对着床铺的天花板上新安装了一个监控,不断闪烁着的红灯强势地提醒着它的存在。不用看也知道,房间的大门应该也落了锁。   叶钊灵有些自嘲地想,自己从“靖南侯”到“阶下囚”的转变是不是太快了些,容铮这人做事果真是不留情面。值得庆幸的是他依旧被留在自己寝室里,而不是什么宗人府慎行司。   叶钊灵向来随遇而安,眼前的一切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他随手拔掉手背上的留置针,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打算先去洗一个热水澡。   他抬头望了一眼上方敬职敬责的监控,想必他清醒的消息此刻已经传到容铮那里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进来连夜“升堂提审”。   看容铮那日的架势,势必会去调查自己的行踪。不知道他昏迷的这段期间,王沛宜那边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依照眼前这个情况来看,结果不容乐观。   容铮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叶钊灵并不在乎,反正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金蝉脱壳。只可惜这次费了这么大一番周章,还是没找到神魄的下落。   叶钊灵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室内的灯光果然已经全部亮起,四周又挤满了诸多熟悉的面孔。他们有的在更换床单,有的在收拾叶钊灵换下来的衣服,总之忙得不亦乐乎。   出乎叶钊灵意料之外的是,容铮本人也来了。   容铮坐在叶钊灵最喜欢的那张紫檀藤心椅上看公文,他听见叶钊灵的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撂下一句:“先过来吃饭。”之后,又低头继续着手中的工作。   他面前的矮几上摆满了各色粥品糕点小菜,叶钊灵有些不明白太子这是在闹哪出。   但饭总是要吃的,叶钊灵胡乱擦了一把头发,便不客气地在容铮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侍从官从食盒里端出一碗不知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熬成的粥,小心翼翼地递到叶钊灵面前。待叶钊灵接过之后,他便有眼力劲儿地带着满屋子的宫入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诺大的寝室里只剩叶钊灵与容铮面对面坐着,容铮瞥了一眼叶钊灵手背上留置针留下的痕迹,伸手将一碟叶钊灵喜欢的小菜推到他近前。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两人一个勤勤恳恳地办公,一个认认真真地吃饭,谁也没有说话。   一碗粥很快见底,叶钊灵放下瓷碗,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怎么会是你?”   容铮合上手中的文书,有些好笑地反问道:“不然还能是谁?”   叶钊灵回忆一番电视剧电影里的内容,道:“大理寺卿?枢密院使?”   容铮低头笑了一声,现代皇室说白了就是一个有政治意义的商业组织,早就取消了这两个机构。他从手边堆成山的文书中重新拿过一册翻开,边看边说道:“你这点违反宫规的小打小闹,还劳烦不到这两位大人。”   容铮这一句话,轻轻巧巧地将叶钊灵的行为定了性。   与叶钊灵自己预料的不同,此番他只昏迷了一天一夜。昨天夜里他突然昏倒之后,容铮没有惊动其他人,而是连夜请了自己留学时期的舍友,如今身为皇家医学院院长的李院士连夜入宫看诊。   李院士进宫后,将叶钊灵的身体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又在当夜将人秘密送去医学院做了各项检查,都没查出什么所以然。除了体温偏低以外,叶钊灵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十分平稳。   横竖不会危及生命,容铮便暂时先把人接回宫里躺着,在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前,暂时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不巧回宫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严天,倒是把向来谨小慎微的严大人给急坏了。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容铮一边用钢笔在文书上写着批注,一边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   叶钊灵的目光落在容铮握笔的手上,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老毛病了,低血糖发作的时候就会这样。”   容铮闻言打趣道:“早知道你有这么吓人的毛病,就不和你结婚了。”说着,容铮话锋一转,问:“你昨天去哪里了?”   “回了一趟公司。”叶钊灵看向容铮,十分真诚地说道:“没有事先和您打招呼,真是对不起。”   在各种检查数据面前,叶钊灵的这套解释显然站不住脚。奇怪的是容铮没有了昨天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像是相信了叶钊灵漏洞百出的说辞一般,轻飘飘地就让这个事情过去了。   见叶钊灵用膳结束,容铮放下手中的文书,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正好,我今天来也是想和你说这两件事。”   “第一件事,今后你可以自由出宫。当然,这个自由是相对的。安全起见,你每次出宫都要带上特勤,且注意低调行事。”没等叶钊灵回应,容铮继续说道:“第二,这是我的私人号码。”说着,他拿过叶钊灵方在一旁的手机,低头在上面输入了一串数字:“以后如果再遇到昨天那样紧急的情况,可以给我打电话。注意,是紧急情况。”   容铮的态度在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大的转变,让叶钊灵感到更加起疑。他坐直了身子,一脸警惕地问:“你有什么条件?”   “没什么条件,如今你作为皇室的一份子,这是你的正当权利。”容铮不愧自小成长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中,说起这些光冕堂皇的假话时,脸上的表情也可以做到十分坦荡:“你只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即可。”   “哦?是吗?”叶钊灵对容铮的信任依旧有限,他似有似无地扫了一眼头顶的监控和封死的窗户,似乎在嘲笑容铮表里不一。   “失礼了,一会儿我就让人把这些东西拆除。”容铮注意到了叶钊灵的目光,他略带歉意地说道:“你昏迷了一整天,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太子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吗,显然不可能。 第26章 薛定谔的玄灵咒   东宫西院里有一口小池塘,池子里放养着百年的锦鲤千年的龟。这些小祖宗每天都有专人负责伺候,生活过得舒心惬意。   池塘的地理位置偏僻,池面上遍植睡莲,水岸旁桃林杏树成荫,是个偷闲躲懒的好去处。   一对身着执事官制服的小姑娘坐在水边的石桌旁,一脸紧张地盯着手中小小的手机屏幕。   这俩姑娘一个叫夏雪,一个叫乐之,两人都是东宫的女官。今日邻国某位大人物来访,一大早太子与靖南侯便一道出宫了。午后她俩闲来无事,便像往常一样偷偷聚在这里打发时间。   夏雪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一旁的乐之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她一把抓住夏雪的手腕,道:“停停停,她过去了!她过去了!看见了吗?刚刚门边是不是有一道人影过去了?”   “哪儿呢?”夏雪停下疯狂快进的手,将视频进度条往回拨了一小段:“我怎么没看见?”   “回放回放。”情急之下,乐之一把抢过夏雪手里的手机,将视频画面定格在某一个时间点:“你看,就是这里。”   画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她穿着一条花裙子,头上扎着花里胡哨的小辫,一个人蹲在门边玩耍。   这本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画面,但怪就怪在小女孩的表情木然,动作机械,细细看去,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状,处处都透着诡异。   两个姑娘望着屏幕里的画面,都沉默了下来。这个视频源自于最近网络上疯传的一段监控录像,据说是从龙元殡仪馆流出来。   视频拍到的东西真假难辨,内容也说不上劲爆,按理说在网络世界掀不起什么风浪。但碰巧的是,一个粉丝千万级的探险灵异类博主对这个视频极感兴趣,第二天就带着一个当红的流量明星去殡仪馆现场做了一次探险直播。   这次直播自然如博主预期的一般,引起了很强烈的反响。随着热度节节攀升,事件也就越传越玄乎。   关于这次灵异事件背后的故事,坊间流传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版本。甚至还有自媒体为了KPI,公布了视频中这个小女孩的信息。   一周不到的时间,龙元殡仪馆的灵异事件已经顶替了98路公交车,成为了最新的都市传说。   当视频播到小姑娘放下手中的玩具,一步一步朝镜头前走来的时候,乐之不敢再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夏雪:“你说,这会是真的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谁知道呢?据说很多人都在殡仪馆亲眼见过这个小女孩的鬼魂。”夏雪显然比乐之淡定许多,她下滑着页面,津津有味地看着视频下方其他网友的评论:“要说邪门,还有什么地方比得上咱们宫里?古往今来不知道冤死过多少人呢,听说连先帝都…”   “停停停,你疯了,不可妄议君上!”乐之连忙打断了夏雪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飞快地看了一圈四周,又往同伴身边挤了挤:“别说了别说了,我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乐之话音刚落,二人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人声,那道人声问:“什么事儿呢这么可怕?”   这个声音凭空出现,吓得乐之险些将夏雪手里手机拍进水里。她回身仰头望去,看见来人是一个年轻男子。   正午的阳光十分刺眼,那个人逆着光站着,一时间看不清面容。   皇宫之中戒备森严,断然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她只当这位是哪个宫里的同事:“你真是吓死我了。”乐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将手机递上前去,热心地解释道:“就是这两天网上的那个视频,龙元殡仪馆拍到鬼那个事儿,我和你说,这事儿可邪门了…”   乐之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夏雪就猛地站了起身,起身时她还不忘拉了一把乐之的衣袖。   “干什么呢?”女孩不明所以地跟着站了起来,目光再度顺着笔直的裤腿向上看去,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这位男同事的脸。   “侯爷!”女孩连忙站直身子,将手机藏在身后。   “没事,不要紧张,我只是路过。”叶钊灵和气地冲二人笑了笑,也来到石桌旁坐下:“什么视频这么有意思,也让我瞧瞧?”   叶钊灵中午才在女官那里分享了网络上的最新热点,晚上回到书斋后,竟也从严天嘴里听到了这件事。   别看严天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十分生动。叶钊灵提笔在砚台里沾了点墨,调侃道:“没想到你们皇室中人也这么热衷于网上冲浪。”   一周后就是正奉大夫的生辰,老大人一生不爱金银爱风雅,贵重的礼物不收,庸俗的礼物不收,不合他老人家眼缘的礼物也不收。眼下又处于容铮拉拢正奉大夫的关键时期,送礼这件事着实让东宫的幕僚们费了一番心思。   眼看日子临近,寿礼的事还没着落,容铮大胆提出让叶钊灵写一幅字作为贺礼。   在这件事上,叶钊灵答应得爽快,只是容铮的文学素养平平,叶钊灵的狗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两人推诿了半天,谁都不敢在正奉大夫面前班门弄斧,于是干脆题了一组大文豪沈天明的七律寿诗。   “最近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听说视频里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首都本地人。”严天停下手中研墨的动作,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奇怪的是,现实中这个女孩还好好地活着!”   “这有什么奇怪的。”容铮正站在叶钊灵身边专心致志地看他运笔,听严天这么说,随口搭腔道:“网上的言论本就没有依据,大多是道听途说。”   “事情没那么简单。”严天索性放下墨锭,连磨笔墨都无暇伺候了:“有媒体去女孩就读的学校采访进行了采访,您猜这么着?那个校长闪烁其词漏洞百出,十分可疑!”   “还有这种事?这女孩现在到底是死是活?”叶钊灵边写边好奇道:“有人联系到现实中的这个小姑娘了吗?”   严天道:“没有,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网友还在社交平台上为她发起了一个话题,现在全网的活人都在找她。”   “唔。”叶钊灵醉心于艺术创作,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那还真是有些奇怪。”   叶钊灵心中有丘壑,下笔又快又稳,不消片刻的功夫,一幅寿诗很快就完成了。   他撇下笔,后退一步,眯着眼睛欣赏了一会儿自己作品,问身边容铮:“正奉大夫过生日就送这个,会不会太寒酸了些?说到底我也不是什么书法名家。”   “不会,他会喜欢的。”容铮对叶钊灵的字十分有信心,他让严天取出自己的私章,在叶钊灵的落款旁盖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我再加两个添头吧。”言毕,叶钊灵从笔架上重新取下一支新笔。只见他用笔随意沾了沾笔洗里的清水,再次提笔在宣纸的空白处写了起来。   容铮看着纸面上不断晕开的水迹,难得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延寿长生符。”叶钊灵像是在天桥卖大力丸似的,语气十分夸张:“挂在家里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容铮自小就是被唯物主义思想武装过的,十分看不上这些神神叨叨的封建迷信,当即评价道:“巫祝之术。”   “话可不能乱说,在宫里行巫祝可是违反《宫廷规范管理条例》的。”听容铮这么说,叶钊灵也不恼。他低头吹了吹纸面上水渍,对容铮道:“今天买一送一,我也给您写一个。”   说着,他不给容铮拒绝的机会,一把拉过他的手,提笔就在他的手心写了起来。   手掌上传来笔锋冰凉的触感,有些湿,也有点痒。从这个角度,容铮只能看到叶钊灵低垂的眼眸。容铮这才发现,他的眼皮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容铮面上虽百般不愿,但任由叶钊灵在自己的手上胡作非为,并没有阻止。当笔尖行至掌心的时候,他的心口似乎也被这湿湿凉凉的笔锋扫了个正着。   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别动。”叶钊灵察觉到了容铮的小动作,他捉住容铮的手指,攥在自己的手心。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容铮顿时感到有些不大自在。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无所适从,以一种近乎无理取闹的方式找着茬:“你写的是什么?不显灵的话可以找你负责吗?”   “想得倒美,赠品不包售后。”叶钊灵手上笔势不停,随口安抚道:“耐心点,马上就好了。”   严天原想上前去凑个热闹,他偷偷打量了一眼容铮,又看了看叶钊灵,决定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默默翻开一本书,把自己当作一个只会喘气的摆件。   一道玄灵咒不过寥寥数笔,叶钊灵画得格外认真。一撇一捺一勾,笔笔落点精妙。随着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一闪而过,最后一笔终于落定。   叶钊灵将容铮的手指拢起,握成一个拳。   “刚才那个发光的是什么?”容铮也看到了收笔时的那抹金光。   “哪有什么金光?”叶钊灵没想到容铮能看到他最后施加在符咒上的灵力,心下也有些讶异。但他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殿下您气糊涂了。”   容铮一言不发地看着叶钊灵,他的掌心握着未干的水渍,这湿漉漉的感觉竟不让人觉得讨厌。   “好了。”叶钊灵松开容铮的手,反手将笔丢进笔洗,站起身来看着太子,煞有介事地笑道:“今后您定会事事顺遂,百邪不侵。”   叶钊灵坐回案前又题了一首五言寿诗,就推说今日劳累过度,要回房休息了。   叶钊灵离开后,严天才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来到容铮面前。   “启智学校大火的事已经压不住了,有匿名人士趁着殡仪馆的热度,公布了启智学校火灾真实伤亡情况。技术部门已经证明视频是伪造的。这起灵异事件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为的就是揭露火灾真相。”严天的脸上没有了方才的玩笑之意,面色十分凝重:“眼下舆情全面爆发是迟早的事,需早做准备。”   “知道了。”掌心的水渍已经干透,容铮垂眸望着手中“薛定谔的玄灵咒”,道:“明日让人将这两幅字装裱起来。” 第27章 求国师出手相救   这场全民参与的“龙元殡仪馆灵异事件”没过多久就变了性质。   一场带有些许灵异色彩的营销炒作事件,如何转变为震惊全国的社会新闻,那要从匿名论坛上出现的一份验尸报告说起。   这份报告的主人名叫宋绮山,是一名八岁的小女孩。山山小朋友患有先天性精神发育迟滞,就读于首都公益启智学校。   启智学校两个月前突然大火,好在救援及时,无人员伤亡。但有细心的网友发现,报告这位宋绮山小朋友的死亡时间,正是火灾发生的那天,且死因经法医鉴定为烟气窒息死亡。   这究竟是阴谋还是巧合,一时间网络上争议不休。打断这场争议的,是随后被公布出来的启智学校考勤表。   表上显示火灾之后,宋绮山小朋友正常出勤,出勤率高达100%,且在不久之后顺利办理了转学手续。   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正常出勤?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不过半天,最早公布验尸报告的账号就被禁言,不少有关人士出来辟谣。但不久之后,又有数十个不同的匿名账号在各个的社交平台源源不断地公布了越来越多资料证据。   这些证据都指向一个触目惊心的真相——启智学校因建筑材料不合格,造成了学生宿舍楼发生火灾。那场大火共造成八十六名学生死亡,学校为了逃避责任掩盖了这个消息。   一所学校是没有能力掩盖这么大的事故的,这背后暗藏的玄机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当晚首相亲自发文表示定会彻查此事,女皇新闻办公厅发言人也申明必定严查,绝不姑息。   此时夜已深沉,耀庆宫内灯火通明。空旷的正殿中跪着两个人,如今除了传统庆典或祭祀场合,皇室上下已不常行跪礼。   听闻女皇因为启智学校火灾,连夜召集有关人员召开了会议。   “糊涂!怎么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女皇听大司农文斌陈述完来龙去脉,挥袖将一桌的笔墨纸砚扫到地面上。一盒印泥不巧击中了大司农油光锃亮的脑门,留下一抹滑稽的红痕,文斌也不敢伸手抹去。   女皇年事一高,已经许多年没有动过肝火。今夜她控制不住直往上蹿的怒火,斥道:“文斌,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出了这种事也敢欺上瞒下!”   女皇倒是一句话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文斌低着头,没有反驳,反手就给了跪在身边的龚自明一个耳光。   龚自明不敢再为自己辩解什么,俯下身去深深磕了一个头:“这件事原本已经顺利解决了,谁知…谁知后面出了这档子事。”   龚自明从小的梦想就是进宫亲眼见一见今上。但他出身低微,按理是没有资格面圣的。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愿望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   网络热点事件层出不穷,龙元殡仪馆一事刚出来的时候,任谁都没想过后续会是这样的惊天发展。   整个事件的隐蔽性太高,对方先是用一个看似普通的营销事件吸引了全网的注意力,之后突然开始放大招,一下子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了。   女皇身边的女官体贴入微,见状连忙端上一杯金灿灿的药茶。女皇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她看向龚自明,无波无澜地问:“幕后是谁在操纵,查明白了吗?”   龚自明抬起头,回道:“与一个名叫王沛宜的人有关,她是启智学校的校长,事发前我们就发现她私下在收集相关资料。   女皇问:“既然已经发现了此人有异,为何没有提前采取措施。”   文斌答道:“我们曾派出人手解决此事,可惜没有成功。”   “凭她一个小小的校长干不成这件事。”女皇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沿,轻声问:“还有谁。”   文斌吞吞吐吐地说道:“尚…尚未查清。他们的反侦查能力很强,网络安全部快要追踪到有效信息的时候,线索突然断了。”   文斌言下之意,就是系统内部有内鬼在阻碍调查。   皇室掌握着国家的几大经济支柱产业,背后的利益链密密麻麻。这个事件若是彻查下去,势必拔起萝卜带出泥。   小小的一个龚自明死了也就死了,但难免祸及文斌和开阳医药。无论这二者哪一个受牵连,对女皇来说,都会元气大伤。   “只有解决了源头,才能让整个事件真正平息下去。”折腾了大半宿,女皇也有些乏了。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说道:“彻查幕后的这个人,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把他找出来。”   文斌最关心的还是眼前的关键问题要怎么解决,连忙问:“陛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文斌的话尚未说完,殿外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名女官推开殿门,轻声通报道:陛下,国师到了。   女皇放下手,抬头看向门外,笑道:“你瞧,办法不就来了吗。”   殿门随即洞开,钟毓迈步从殿外走了进来。这段时间国师奉命为女皇研制长生丹,不但鲜少在人前露面,今日还姗姗来迟。   殿内的几个人互相行了遍礼之后,钟毓来到女皇下首的圈椅上坐下。   文斌和龚自明依旧在殿下跪着,文斌余光瞥见了钟毓脚上的黑色皮鞋。他抬头看了眼座上闲适喝茶的钟毓,多年来的愤懑不甘顿时涌上心头。   自己年少时就陪伴在表妹左右。表妹流露出称帝的意愿时,他便倾尽全部的力量,一步一步辅佐她坐上皇位。而这个臭道士入宫不过三十年,靠着一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便得到了女皇的倚重,如今更是骑到了他的头上。   这一切是何等的不公。   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他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脸上的愤恨掩饰得干干净净。他俯身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地对钟毓说道:“求国师出手相救。” 第28章 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灵境传媒今夜格外热闹,叶钊灵那排名第二到第九的师弟妹们都到齐了。长长的会议桌上支起了几口小火锅。锅里汤底烧得滚烫,不断噗噗往外冒着热气。   火锅店一共派了六名送餐员过来,才将这满桌子的锅碗瓢盆调料涮菜送齐全。   宫里随行的侍从官们说什么都不肯一道入座,他们不但自己兢兢业业地守在大门口,还把火锅店派来表演扯面的小哥一道拦在了门外。   自叶钊灵进宫后,灵境虚上下还是第一次这么齐整地聚在一起吃饭。李秋天打开办公会议系统里附赠的点歌功能,几个活泼好动的野猴子还没吃上几口,就争先恐后地举着开会用的麦克风开始一展歌喉。   叶钊灵这几个师弟妹都不是常人,发起疯来没有几个人能遭得住。办公楼的中央空调在几口大火锅的作用下失去了作用,房间内闷热不堪。酒过三巡后,叶钊灵再也忍受不了穿耳的魔音,独自一人来到露台外清静一会儿。   露台上摆着一套防腐木家具,坐在这里可以远远眺望皇宫。叶钊灵刚在条凳上坐下没多久,一位美艳动人的女孩就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了叶钊灵近前,手中还端着两只香槟杯。   女孩的卷发像海藻一般舒展柔顺,手肘处挂着一只限量版晚宴包,她穿着一件叶钊灵说不出是啥风格的亮片裙子,脚下的红底高跟鞋足有15公分高。   女孩将一只杯子递给叶钊灵,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酒杯,脸上的笑容风情万种:“侯爷,这杯敬您。”   叶钊灵从女孩手中接过酒杯,并没有喝:“王校长,今天您这身打扮,我还不太习惯。”   王沛宜听叶钊灵这么说,伸手扯下脑袋上的假发,一屁股在叶钊灵身边坐下。   她现在是开阳医药的重点监视对象,一举一动都在龚自明的监控中。好在四师弟林澜是个科技狂魔,“殡仪馆闹鬼”这个视频就是出自他手。这位师弟不但做视频特效以假乱真,连防追踪的手段也是一流,直到现在对方都没发现王沛宜与灵境传媒的联系。   听闻今晚灵境传媒办庆功宴,爱凑热闹王校长在家坐不住了。在林澜的帮助下,她乔装打扮了一番也来了。   “这次多亏了你。”王沛宜不管叶钊灵有没有喝,自己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脚将脚上的高跟鞋踢得老远。’’   “都是他们的功劳。”叶钊灵端着酒杯,用下巴点了点会议室的方向:“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   不久前的这一出大戏,正是灵境传媒上下所有人的手笔。灵境传媒以营销见长,最擅长炮制网络热门事件,这次全司上下齐齐出动分工合作,十分顺利地就将启智学校推上了风口浪尖。   王沛宜道:“眼下尘埃落定,就等那些人伏法了。”   “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还不能掉以轻心。”叶钊灵深知这个世道有多凶险,并没有王校长这么乐观:“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继续当老师吧,也许会换个城市。”王沛宜向后一靠,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以前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和家人的关系不好也不爱学习,成天无所事事。我能当上这个校长,全靠我爸的关系。”   大都市光污染严重,天上一颗星星也看不见,而王沛宜的眼中就像映照着星辉一样,有微光在闪烁。   “我原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王沛宜扭头看向叶钊灵,笑道:“没想到我也能做成一件事好事,下半辈子就指望着这件事吹牛了。”   叶钊灵回想起第一天见王校长的场景,哑然失笑道:“我没想到最后会是你站出来。”   “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出手帮忙,当时来找你,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王沛宜转身面向叶钊灵,十分郑重地说道:“你是个好人,叶大人,你和他们不一样。”   叶钊灵微微一怔,年轻就是好,无所顾虑,爱憎分明,只是王沛宜这话在叶钊灵听来十分孩子气。   他抬眼看向皇宫的方向,不留情面地打破了王沛宜的幻想:“你错啦,人是多面的,有些人看上去人模人样,实际上不知道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王沛宜明显并不认同叶钊灵的观点,她耸了耸肩膀,满不在乎地说道:“也许吧。”   方才叶钊灵光顾着和王沛宜说话,自动屏蔽了室内的鬼哭狼嚎,这会儿他突然意识到,周围似乎太静谧了些。   会议室里吵吵嚷嚷的嬉闹声,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叶钊灵起身进屋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一推开门,就看见方才还上蹿下跳的师弟妹们此刻都木桩子似的立在原地。   “都怎么了这是…”叶钊灵不明所以地走进门去。迟也回过头来,给他递来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叶钊灵顺着师弟示意的方向望去,透过层叠的人影,他看见了人群中站着一个人。   今夜刮的不知是哪个方向的风,竟把容铮给吹来了。   “您怎么来了?”惊讶的表情只在叶钊灵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拨开呆若木鸡的师弟妹,走上前去问道。   容铮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会议室墙上挂着的往期案例,他听见叶钊灵的声音,回过头来,露出了如春天般温暖的微笑:“来接你。”   李秋天听了容铮的话,当即就想起哄。但迫于太子的身份,她不敢造次,只得强行按耐了下来。   这时,容铮的视线越过了叶钊灵,落在他身后的王沛宜身上。问:“这位是?”   在其他人出声之前,叶钊灵立刻回答道:“隔壁公司的当家主播。”   容铮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灵境传媒,本就十分蹊跷。叶钊灵担心太子看出什么端倪,不动声色地拉住王沛宜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挡住容铮的视线。   容铮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叶钊灵避开容铮的目光,随口转移了话题:“殿下来都来了,不如坐下来喝一杯?”   这可是宫廷大忌,容铮绝对没有可能答应,叶钊灵心里盘算着正好可以以这个为借口,顺势送走这尊大佛。   “好。”谁知太子竟一口答应了下来。他不客气地来到就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环视了一圈面前手足无措的众人,反客为主道:“都站着做什么?快入座吧。” 第29章 钊灵时常提起你   容铮今日一改往日的习惯,行事作风十分高调,单是随行的朱雀骑特勤和侍从官们就坐满了十辆商务车,还不算临时借调过来的警力。   太子要在宫外宴饮,此事非同小可,整栋写字楼里里外外都被包围了起来。随行的工作人员将满桌子的酒菜验了又验,容铮才得以动筷。   桌上的气氛非常紧张,大屏幕上的音乐被暂停了,四处散乱的空酒瓶都被人整整齐齐地码放了起来,众人在桌前正襟危坐,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王沛宜被叶钊灵安排在了离容铮最远的位置,但叶钊灵知道,容铮的注意力始终围绕着她。   最后还是叶钊灵率先打破了僵局。侍从官都被容铮打发了出去,他本着来者皆是客的原则,屈尊亲自一对一服务贵客。   叶钊灵从番茄锅里捞出一筷子涮好的菜,转手放在容铮碗里,没想到捞出来一根李秋天扔进去的辣条。   他看着煮得膨大软烂的辣条,硬着头皮说道:“殿下,这个,呃,辣条的味道不错,尝尝?”说完,叶钊灵意识到或许太子还不知道辣条为何物,正准备解释解释,就见容铮夹起碗里的东西,十分自然地放进嘴里。   “好吃吗?”叶钊灵看着容铮的动作,发自内心地感到十分好奇。   “尚可。”说着,容铮放下筷子,将小碗推到叶钊灵面前,指着桌上一盘不知道谁点的猪上颚,问:“那个白色的东西是什么?我想试试。”   叶钊灵心虚地偷瞄了一眼门外探头探脑的侍从官,心想千万不能被内务厅那群老顽固知道自己喂太子吃这些东西。   自容铮出现后,李秋天就安分了不少。她在一旁默默观察了二人许久,发现太子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难相处。   她心眼大如斗,又是个自来熟,趁叶钊灵给容铮涮猪上颚的空档,壮起胆子凑到容铮面前套起了近乎。   “殿下。”李秋天颤颤巍巍地掏出了自己的小酒杯:“我叫李秋天,敬您一杯。”   “小师妹,钊灵时常向我提起你。”容铮端起桌上的杯子,和李秋天轻轻碰了碰。   容铮的这声“钊灵”太过自然,肉麻得叶钊灵的后槽牙都跟着发酸。小师妹的大名哪里是叶钊灵提起的,分明就是容铮自己调查出来的。   别看灵境虚的道长们各个都端着一副得道高人的架子,实际上都留心观察着这边的一举一动。看着李秋天和太子没聊两句,就相见恨晚地碰起杯,心思纷纷活络了起来。   和太子同桌吃饭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大伙儿见机会难得,也不管唐突不唐突,纷纷排着队来给太子殿下敬酒,不一会儿就把容铮身旁围了个密不透风。   灵境传媒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叶钊灵的“娘家”,容铮作为新姑爷,就算他贵为太子,也得过“娘家人”这一关。只是今晚容铮的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一点没有太子的架子,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十分平易近人。   “都给我差不多点。”最后还是在一旁看了半晚上热闹的叶钊灵发话了,大师兄用筷子敲了敲锅盖,道:“散了散了,喝完这杯都别找殿下喝了,自己玩儿去。”   众师弟见大师兄发了话,只得悻悻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李秋天的位置离容铮不远,她自认为作为大师兄的贴身小棉袄,应替师兄尽地主之谊,于是十分热情好客地用公筷夹了一枚菠菜福袋放到容铮面前。   容铮出于礼貌,没有拒绝,却被半路杀出的叶钊灵拦了下来。   叶钊灵将从李秋天手里截获的菠菜福袋放进自己碗里,重新往锅里下了一份小海鲜,对李秋天道:“殿下对菠菜过敏,你别跟着裹乱,谋害皇储可是死罪。”   这枚菠菜福袋因为造型原因,躲过了侍从官的检查,却没有逃过叶钊灵的眼睛。   容铮夹菜的手一停,扭头看向身边的叶钊灵,他确实对菠菜过敏,这件事没有多少外人知晓。   叶钊灵见容铮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连忙解释道:“唔,印象中很多年前看过您因菠菜过敏入院的新闻。”   多年前到底有没有出过相关新闻,如今已不可考,眼下也无人有闲暇再去探究。早在容铮大驾光临之前,众人已经喝了上半场,之后又逮着太子喝了一轮。这会儿除了一晚上忙着伺候容铮没顾得上喝酒的叶钊灵,一屋子人都醉了。   “殿…殿下,我跟您说。”李秋天刚才喝得十分豪迈,这会儿酒劲上来了,一下子就醉得彻底不知道东南西北。   她一把拉起容铮的衣袖,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开始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我…我大师兄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您已经和他结婚了,以后就要好好待他…”   李秋天自小跟在叶钊灵身边长大,从来没有和他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悲从中来,趴在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好舍不得大师兄,您要答应我,在宫里不要让他吃亏,也不要让他受委屈…”   叶钊灵出去吩咐守在外面的侍从官给太子泡茶醒酒,回来正好听到李秋天这番傻话,气得脑门上青筋直跳:“快快快,来个人把这傻丫头弄走。”   一屋子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醉鬼,无人应答,连平日里最稳重的迟也都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也许是李秋天哭得太伤心,容铮于心不忍,又或者太子殿下今晚喝得太过,酒气也跟着上了头,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看向朝自己走近的叶钊灵,顺势牵住他的手牢牢扣在自己掌心,回过头来对李秋天道:“好,我答应你。”   ***   容铮一次临时起意的在外用膳,将身边的人忙得人仰马翻,首都经侦大队城中支队的警员们今夜也不得悠闲。   支队长从便利店里买了几提咖啡出来,依次分给身边的同事。他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坐进车里拨通的上级的电话。   “怎么样?”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但电话很快还是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了局长的声音。   队长最近正在戒烟,他猛吸了一口烟过了个瘾,就将剩下的半截香烟扔出窗外:“今晚总共排查了三家传媒公司,除了灵境传媒,其他都调查走访完毕。”   “灵境传媒怎么了?”局长问。   队长回答道:“太子殿下现在在里面。”   局长闻言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   这是首都经侦大队加班的第四天。网络安全部门在大司农的施压下,对启智学校事件的调查有了最新的结果。   尽管幕后推手的手法十分隐蔽,但仍有一丝行迹可循。经过安全部门不断的努力,终于查清了其可能的大致位置。   这片街区正是城中支队的辖区,这个范围虽然圈得大了点,但好歹不是大海捞针。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首都警察局的局长是文斌一手扶植起来,这个时候自然要发挥作用。他以调查一起网络跨国经济犯罪为由批发了好几打搜查令,让手下的经侦支队对这一街区的企业以及有嫌疑的个人进行重点搜查。   “我们几个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太子殿下突然驾到,整栋楼都被戒严了。”支队长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亮着的灯光,问:“需要强行进去吗?”   局长叹了一口气,吩咐道:“不必了,收队吧。”   支队长是局长的心腹,知道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为什么?”   “动动你的猪脑袋!灵境传媒的老板是谁?他怎么可能插手这件事!”市局局长受文斌之托调查此事,但眼下政局不明,他也不想得罪太子:“这件事和灵境传媒有关的可能性不大,今晚就这样吧,大家都辛苦了。” 第30章 怎么是你?   这场“回门宴”一直闹到深夜才结束,叶钊灵与容铮一起坐回车里的时候,晚上十二点已经过半。二人并排坐在后座上,没有说一句话,像是早就习惯了彼此之间的这种沉默。   容铮一言不发地坐在叶钊灵身边,脸上的表情十分高深莫测。而叶钊灵知道,他已经醉了。   太子的酒气并不上脸,只能从发红的眼眶中略微窥见一丝端倪。   驾驶室与后排之间的隔板缓缓升起,车队安静地驶进了帝都的夜色中。叶钊灵老妈子似的一晚上忙前忙后,眼下也有些乏了。   横竖现在有一大片工作人员随时准备着伺候太子,他也不再管容铮,仰身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及时从欢快热闹的环境中脱离出来之后,人就会突然冷静下来。叶钊灵甫一闭上眼,各种现实问题就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头——启智学校事件还没出最终结果,目前还不能放任热度消退下去。王沛宜的处境并不安全,必要的时候需要派人将她保护起来。还有容铮…   想到容铮,叶钊灵立刻睁开眼睛。容铮正侧着脸看向窗外,不知是否还保持清醒。   醉酒是一个很暧昧的状态,在酒精的作用下,人可以做很多平日里不能做的事。既然太子殿下今天自己送上门来,叶钊灵自然就没有不要的道理。   于是他侧了侧身,不动声色地靠近容铮,在他耳边冷不丁开口问道:“您今天怎么突然到公司来?”说着,叶钊灵不等容铮回答,压低的声线,开始循循善诱:“您是真的想来接我,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容铮听见叶钊灵的声音,回过头来瞄了他一眼,问:“比如?”   叶钊灵看着容铮过分清明的眼神,继续问道:“比如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容铮偏头想了想,老实回答道:“这么说来,最近有一件事确实让我很在意…”   来了!古话有云酒后吐真言,果然是至理箴言。叶钊灵面上摆出一副随口一问不甚在意的样子,暗地里却竖起了耳朵。   “今天你们公司里那个…”容铮的酒气像是后知后觉上了头,话正说到关键的地方,声音越发含糊了起来。   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叶钊灵心下有些无奈。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您说什么?”   然而就在叶钊灵靠近的瞬间,容铮的脖子一歪,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叶钊灵的身体瞬间僵直在了原地,灼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锁骨上,还带着红酒的果香。一连串鸡皮疙瘩不由分说地从尾椎骨一路爬到他的后背,激地叶钊灵险些犯上作乱,将怀里的太子推出去。   叶钊灵是个成大事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动了动僵硬成一块水泥板的肩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殿下?”   “头晕呢,别乱动。”容铮并没有睡着。他动了动脑袋,不客气地叶钊灵的肩上拣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好,口中不忘威胁道:“再动我就要吐了。”   有时想象力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听了容铮的话,叶钊灵马上联想到了那些个花花绿绿的画面,立刻坐直身体,不敢轻举妄动。   接下来不管叶钊灵再问什么,容铮都没有回答,像是真的睡着了。此人警惕性太强,想趁他之危也没那么容易。   王沛宜在的时候,容铮正好出现,这个时间未免太过凑巧,让人很难不怀疑他的动机。况且在启智学校的这件事上,叶钊灵尚不确定容铮是什么立场。毕竟这是先帝一手创建的项目,没有谁比容铮更不希望它爆出这么大的丑闻。   车子驶过一条减速带,叶钊灵伸手搂住容铮的腰,以免睡梦中太子那金贵的身躯被颠个正着。一个千载难逢的套话机会就这么潦草收场,叶钊灵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霓虹,心下有些懊恼。   在各种复杂情绪的缠绕交织之中,叶钊灵也闭眼睡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车队已经行驶到东宫门口。   “殿下。”叶钊灵动了动酸疼的肩膀:“到了,准备下车吧。”   容铮听见叶钊灵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但当他看见眼前人的那一瞬,容铮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揪住叶钊灵的前襟往前一扑,气势汹汹地将人压倒在了座椅上。   叶钊灵被容铮扑了个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曲起一肘子袭向容铮的肩膀,却被容铮一把抓住,牢牢按在身体两侧。   紧接着他的双腿卡进叶钊灵的腿间,容铮低头逼近叶钊灵的脸,哑着嗓子沉声道:“怎么是你?”   叶钊灵的脑袋砸在车门上,耳朵里有些嗡嗡作响。直到这时他才回过味来,太子这是在发酒疯,不知是将他错认成了哪一位红颜知己。   太子半夜发酒疯,可是日后大做文章的好素材。叶钊灵略微抬了抬下巴,努力将自己的呼吸从容铮的气息中挣脱出来。   他定了定神,仰起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太子,挑衅道:“殿下,劳烦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容铮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钊灵,他似乎并未完全清醒过来,眼中没有丝毫焦距。平日里整整齐齐扣好的衬衫早在一通胡闹中崩掉了两颗扣子,露出了一片紧实的胸膛。   尽管同为男人,叶钊灵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容铮真是性感得一塌糊涂,应该拍照发到网上去供全国人民付费欣赏。   容铮执着地想要看清眼前人究竟是谁,又低头往前逼近了几分。此时两个人靠得极近,就算嘴唇没有触碰在一起,叶钊灵隐约也能感受到他唇齿间的温热。   容铮的唇形很好看,唇峰线条利落,唇珠微微隆起,唇角还有一个天然的小小弧度,亲起来柔柔软软的。   车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了侍从官与朱雀骑交接的声音。叶钊灵被自己越发清晰的心跳声惊得回过了神,及时收住了大逆不道的思绪。   他本想调侃一番酒后失仪的太子殿下,但面对此情此景,两人第一次在容铮寝室碰面的那段回忆兀自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大多经不起撩拨,就算叶钊灵这样的百年老妖也不例外,他明显察觉到此刻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叶钊灵清心寡欲多年,一朝破了功。眼下他也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了,一把推开容铮,火烧眉毛了似的跳下了车。   一下车,叶钊灵就遇到上迎上前来的侍从官。乐之见叶钊灵一脸见了鬼的样子,问:“侯爷,您这是怎么了?殿下呢?”   叶钊灵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脚下像是装了风火轮似的往宫里走:“殿下醉了,还在车上,今晚留个人照顾他。”   “您感觉还好吗?”乐之问。   叶钊灵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好得很,要睡觉了,谁也不要进来烦我。”   严天今天难得知情识趣,自觉坐进了前一辆车里。他刚一下车,就与叶钊灵擦身而过。   叶钊灵没有和他打招呼,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顾闷头往前走。   这是又怎么了?严天暗自思忖着。他一脸莫名地来到车前,刚拉开车门,看见容铮正坐在车里,若有所思地望着叶钊灵离去的方向。   容铮看见严天,收回视线,问:“怎么样,查清了吗?”   严天弯腰靠近容铮,低声道:“查清楚了,那名女子的身份是…”   仪表盘上的时间还在不断跳动,严天说了什么,容铮并没有听进去。   他还在回想不久前发生的事。   刚才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确实将叶钊灵和他记忆中的另一个身影重合了起来。   在他父皇意外驾崩的那一日,在父皇的寝殿里,那个人也是这么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第31章 这又是什么新型骗局   “你上回说,先皇驾崩一事另有隐情,是真的吗?”   乐之靠在窗格前,望着晚霞中耀庆宫那层层叠叠的飞檐,不知为何想起了不久前她和夏雪的一次谈话。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备餐区只有她们两个人,夏雪将料理台上的菜品依次放进三层食盒里:“有传闻说先皇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谋杀。”   乐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说今天是她起的话头,夏雪的话还是让她吓了一大跳。   明德皇帝的死因,早在事发后不久就向全世界公布。经调查,先皇正值壮年猝然离世的原因是沐浴时不慎摔倒导致颅脑损伤,被发现时已无力回天,于当晚宣布去世。   皇室与警方联合组织了一支专案小组,进行了为期半年的调查,都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于是明德皇帝的死因就这么盖棺定论了。   类似的不幸事件新闻中偶有发生,但这样的意外发生在一国之君身上,未免太过牵强。所以明德皇帝驾崩的这二十多年里,坊间各种阴谋论从未断过。   不仅如此,在皇帝去世的同一年里高皇后也因意外过世,太子在短短的一年内失去了双亲。   两大盒菜品很快就准备完毕,乐之从夏雪手中接过一只食盒,两人一道往门外走去。   乐之问:“那么会是谁…”   “嘘——”乐之的问题还没问出完,夏雪就打断了她的话。她似有似无地望了一眼耀庆宫的方向,道:“那么久以前的事谁说得清楚,毕竟那个时候你我都才出生不久。”   夏末的傍晚有些许寒凉,乐之和夏雪并肩走在空旷寂寥的门廊下。她们的手中的食盒里装的是给叶钊灵准备的晚膳。   自前次太子宫外用餐连累叶钊灵被内务厅训诫之后,他便开始深居简出,不常在宫里露面。甚至连用膳时间也不出现,一日三餐均由侍从官送至他的殿中。   不消片刻,二人就来到了叶钊灵的房门前。夏雪上前轻轻叩了叩门,门内很快传来了一声:“进——”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十分昏暗。一进门,乐之就闻到了一抹浓烈的沉香味。叶钊灵正在窗下的一张条案前坐着,听见二人进门的动静,并没有回头。   眼下正是昼夜温差大的时节,叶钊灵的肩上草草批了一件宽袖长袍。乐之望着那道绛紫色的背影,恍然间像是看见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常年出现在女皇左右,总是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高慢模样,乐之从来不敢和他说话,只是隔着汹涌的人群远远地看过几眼。   可是不知为何,乐之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他。   “侯爷,该用膳了。”夏雪的声音打断了乐之的胡思乱想。   叶钊灵轻轻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说道:“先放着吧。”   乐之和夏雪走后,室内重新恢复了平静。窗外吹来一阵小风,沙盘上插着的线香随之闪了一闪,彻底燃尽。   叶钊灵的面前散落着一小堆蓍草。他的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新鲜出炉的卦象,久久没有言语。   很明显叶钊灵对眼前的这个结果并不满意,片刻之后,他从匣子里取出一根新香点燃,拿起手边的蓍草,重新开始卜算起来。   随着新点起的沉香一点一点燃尽,第六爻的结果已初现端倪。叶钊灵将手中的蓍草往桌上一扔,仰身躺倒在地面上。   这一次的结果与之前如出一撤——种种迹象表明,神魄就在东宫。   但究竟在哪儿呢,叶钊灵望着纹饰繁复华丽的天花板,茫然地想。这段日子他几乎把东宫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直到现在连一抹神魄的气息都没摸到。   究竟还要在这宫里待多久?莫非这神魄还未生成?叶钊灵翻了个身,正好看见墙上自己与容铮的“结婚照”,顿时觉得更加心烦意乱。   这厢叶钊灵正自顾自烦恼着,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叶钊灵伸手捞过手机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叶钊灵心不在焉地接起了手机。   电话刚接通,那头就传来一个热情洋溢的女声:“你好,请问是叶先生吗,一年前您于我们工作室定制的紫砂壶已经送到啦,现已放置在您公司楼下的快递柜内,取件码是3—6077。收到通知后请及时取件哦,丢失概不负责…”   对方的语速极快,像是时刻准备着参加主持人大赛。叶钊灵被她一番倒豆子似的话闹地一头雾水,打断道:“哎,不是,稍等一下,我没定过什么紫砂壶…”   奈何对方那头压根不听别人说了什么,像一台不智能的AI:“那就这样吧!收到之后记得给我们五星好评,祝您生活愉快!”   说着,不等叶钊灵反应,电话里就传来了一阵忙音。   这通电话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一阵龙卷风。挂断电话之后,叶钊灵坐在原地仔细回想了一番,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定过什么紫砂壶,心想这大概又是什么新型骗局。   叶钊灵这段时间闭门不出,容铮待在宫里的时间比过去多了不少。这天一早,容铮起床后照例来到餐桌前就坐。   他瞥了一眼对面空落落的座位,问:“他人呢?”   严天端了一杯咖啡出来,回答道:“侯爷说他今日工作繁忙,就不出来用膳了。”   容铮“嗯”了一声,轻轻搅了搅杯子里深棕色的液体,道:“他倒是个大忙人”。   严天在旁观察了一番容铮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最近和侯爷…吵架了?”   “又在说傻话。”容铮翻开侍从官刚刚呈递上来的当日报纸,漫不经心地说道:“两个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有什么好吵的?”   您说是那就是吧,严大人心中暗自腹诽。关心太子的情感生活虽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但这两个人刚结婚不久就这样别扭,难免会引来一些闲言碎语。   容铮与叶钊灵之间的事,他也不便说太多。严天端起壶子将容铮手边的杯子斟满,说起了正事:“启智学校事件已经有了结果。”   严天说到这里,容铮正好看到了报纸上的相关新闻。   新闻上说,经过不懈的努力,警方已充分掌握了“启智学校事件”的证据,昨天连夜对犯罪嫌疑人展开了抓捕行动。   此次涉案人员总计一十八名,现已全部归案。其中主犯启智学校的原校长王沛宜因拒捕坠楼,现已送往皇家医学院救治。   校董龚自明因揭发启智学校内幕,被犯罪分子打击报复,目前暂未渡过危险期。 第32章 今夏最后一场大雨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又一道闪电落下,滚滚乌云压境而来。摩天大楼矗立在光电交织的云层里,宛若末世片中的场景。   终于,第一滴雨落在了窗户上,夏季的最后一天,下起了今年来最大的一场雨。   办公室中的气压也十分低沉,灵境传媒的众人齐聚在叶钊灵的办公室中,屏气凝神地看着墙上那台大电视。   电视上正播放着有关启智学校丑闻的专题新闻,李秋天看到画面里王沛宜的证件照时,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李秋天这句每个字都涉及屎尿屁下三路的话,但没人表示异议。就连一向不喜欢小师妹将粗鄙之语挂在嘴边的迟也,今天也没有开口阻止。   “大师兄。”迟也转身看向办公桌后的叶钊灵,问:“王校长的事,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了吗?”   要知道,迟也一开始是反对叶钊灵插手这个烂摊子的。但面对王沛宜这样的遭遇,让人很难不动容。   叶钊灵听见了迟也的话,他双手撑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视屏幕,没有回答。   群情激愤的人们已经没有耐心等待法律的宣判,纷纷举起手中的键盘,宣扬心中的正义。面对八十六条无辜逝去的生命时的痛心与无力,此刻都化为无穷的怒火,全数宣泄在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   王沛宜祖宗十八代的信息都被媒体起底,她的同学她的邻居她的远房亲戚,都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言之凿凿地细数她的条条罪状——王沛宜当初通过裙带关系进学校的始末,她平日里女流氓的作风,年少时候发布在社交网络上的非主流照片,以及社交平台上与教师身份不符的暴言暴语…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事情爆发后都被有心人翻了出来,明明白白地挂在网络上。   有人说:就这女的这面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人说:看她手上的纹身哟,这样的人居然也配当老师?   又有人说:不得了,还是靠关系当的校长,能干出这样的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新闻的最后说,犯罪嫌疑人因伤势过重,仍在抢救中,倘若她还能醒来,等待着她的将是法律的审判。   电视里,王沛宜躺在病床上的画面一闪而过。李秋天不忍心再看,她回过头来,问:“现在怎么办?有办法申请保外就医吗?”   精通法律条款的九师弟表情沉重地摇了摇头。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沮丧极了,他们原以为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后就能换来公平正义,等来的却是一个颠倒黑白的结果。   李秋天望着窗外的大雨,有些茫然地想,也许这次他们真的做错了,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又一道闷雷落下,电光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脸。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叶钊灵突然开口了:“秋天,到楼下帮我取一个包裹。”   李秋天今天动作极快,十分钟之后就拿回来了一个文件袋。众人不知叶钊灵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惦记起这个东西,纷纷走上前去围绕在了文件袋前。   叶钊灵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了这个文件袋。就在不久前,他突然想起了前些天那个没头没尾的快递取货电话。王沛宜应该是对即将发生的事有所预感,所以在最后时刻,将这份东西以这种方式交到他手里。   袋子一打开,一叠资料就哗啦啦地从袋口掉落了出来。八师弟拿起一份文件翻了两页,问:“利佩西汀?这又是什么?”   叶钊灵翻阅着手中的文件,回答道:“利佩西汀是开阳医药集团三年前上市的一款新药。”   这款药在研发阶段,就备受瞩目。   目前针对治疗神经退行性疾病和中枢神经系统损伤这一类型的病症,最有效直接的疗法就是神经干细胞移植。因为各种条件限制,这一疗法还不能达到完全满意的效果。   就在这个时候,开阳医药集团的利佩西汀问世了。这种药物可以对移植进宿主体内的干细胞进行诱导分化,刺激神经细胞生长,从而达到令人满意的疗效。药物问世的短短几年间,已经有不计其数的帕金森氏病、老年痴呆、智力障碍、小儿脑瘫等疾病的患者得到了治愈。   利佩西汀上市后,立刻斩获了国内外各种医学大奖,开阳集团的市值随之大增,一跃成为世界排名第三的药企。   如今利佩西汀已经成为开阳药业集团的核心产品。   “你们不知道这个药吗?策略部的Doris一直在吃。”李秋天在一旁插话道:“这款药在网上挺火的,去年他们公司的PR联系过我们,想和我们合作推广,现在挺多人都在吃来着。”   在开阳集团的宣传中,利佩西汀可以刺激神经元二度发育,提高人们的智力水平,现如今这款药品的小剂量版本也在健康人群作为保健品广泛使用。   迟也快速浏览完了面前的文件,将其依次摆放在桌面上,道:“看来这款药很有问题。”   迟也挑出来的这几份资料上显示,利佩西汀的疗效并不能达到开阳医药一贯宣称的效果。想要达到满意的疗效,在治疗过程中就需要不断加大剂量,那便意味着会给人体带来不可逆的副作用。   为了尽快获准上市,在药物临床试验期间,开阳集团对数据和实验结果进行了伪造。在获得注册批准投入市场后,才发现药品中的关键成分,对携带特定基因的人群会产生致命影响。   “‘有证据表明,世界范围内,因利佩西汀的副作用导致死亡的人数已达数千人。’”李秋天将手上的文件又翻一页,各种数据资料的下方附带着一份密密麻麻的受害人名单。   李秋天继续念道:“‘集团投入资金免费给公益学校的学生治疗,一方面为了得到更多的测试数据,另一方面是为了宣传药效,仅是去年一年时间里,全国就有39名学生因超剂量服用利佩西汀和严重的副作用死亡。’”   听李秋天念完资料里的内容,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就在这时,电视上不合时宜地播放起了龚自明的人物访谈。   这档节目是由开阳药业赞助播出的,画面里无处不在的巨大LOGO格外刺目。劫后余生的龚自明坐在敞亮的演播厅里,面对着遇难孩子的照片,泣不成声。   “王校长为什么到现在才把这份资料拿出来?”迟也问。   “她一开始并没有完全相信我。”叶钊灵盯着电视里惺惺作态的龚自明,道:“现在她别无选择。”   “那我们该怎么做?”李秋天感到胃里一阵反胃,拿起遥控把电视关了:“立刻曝光他们!”   “不行。”迟也一口否决了李秋天的提议:“王校长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不管我们将声势闹得多浩大,不过是再多一个替罪羊,舆论动不了背后的那些人。”   迟也此话不假,就算他们把利佩西汀的真相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多的是替死鬼,伤不到核心人物半分。   “今天先这样,大家都回去吧。”叶钊灵坐回自己的老板椅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让我好好想想。”   众人下班离开后不久,叶钊灵也动身回宫,下了大半天的暴雨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天上甚至挂上了一轮圆月。   宫门前的一株桂花树被突如其来的大雨一通浇灌,落了满地的花瓣,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花香。   叶钊灵踩着满地的落花迈进东宫,一抬眼就看见不久前在电视里哭得肝肠寸断的龚自明,此刻和容铮一起站在廊下。   两人面对面站着,说说笑笑,看起来交谈甚欢。   叶钊灵问了身边的侍从官,才知道今夜容铮在东宫设了一桌酒席,请了一群高官显贵作陪,特地邀请龚自明进宫赴宴。   随着启智学校的黑幕被推到前台,校董龚自明的事迹被广泛报道。民众们得知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在从事着慈善教育事业,对他感到十分钦佩。   眼下不但各大媒体争相采访他,连太子都邀请他进宫参加私人晚宴,据说明日他还受邀去首相的办公大楼里演讲,可以说是因祸得福春风得意。   今天极光科技的总工程师傅译文也来了,但他看不惯龚自明那阿谀奉承的嘴脸,宴会一结束就请辞离开。   龚自明也提出告辞,却被太子留下来亲切叙话。二人说话间,龚自明看到了不远处的叶钊灵,连忙一脸殷勤地小跑着迎了上来。   容铮不急不慢地朝这边走着,叶钊灵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侯爷,刚才我还和殿下念叨呢,今日怎么没看见您。”龚自明来到叶钊灵面前,激动地用双手握住了他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侯爷近日可好?”   “多谢关心。”叶钊灵的喜怒通常不形于色,脸上甚至带着和气的笑意。他若无其事地抽回手,轻描淡写道:“龚校长最近这段日子辛苦了。”   “不敢当。”提起这个话题,龚自明当场来了个川剧变脸。他脸上的笑容不再,转而一脸痛心地说道:“其实说来,都怪我监管不力,才会出这么大的问题。虽然陛下和人民群众都没有怪我,但我的这个心里啊其实是很愧疚的…”   叶钊灵面带微笑地在一旁,没有接龚自明的话头,他倒想看看这老不要脸的要怎么演好这场独角戏。   这时容铮来到叶钊灵近前,正好听见了龚自明这句话。两人隔着龚自明,互相对视了一眼。   龚自明是一个惯会给自己找台阶的,他抬头打量了一眼容铮的表情,浮夸了拍了一把脑袋,自以为贴心地道:“哟,瞧瞧我,不知不觉叨扰到这么晚,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先行告退。” 第33章 那就一起走吧   不管叶钊灵看不看得上龚自明这老匹夫,回到东宫后他就是容铮的合法配偶,表面工夫还是要做到位的。   叶钊灵和容铮一起将龚自明送上车,龚自明千恩万谢地离开之后,叶钊灵与容铮两人并排站在石阶上目送车队离去。   一连串红色的车灯依次消失在宫门,热闹了一整夜的东宫突然安静了下来。   自前次酒后一别,两人没有再见过面。这段时日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眼下的气氛却莫名地有些尴尬。   叶钊灵是装模作样的一把好手,先一步打破了沉默。他转身看向容铮,问:“殿下,接下来您要摆驾何处?”   容铮瞥了他一眼,道:“回寝殿,你呢?”   叶钊灵笑道:“巧了,我也是。”   容铮道:“那就一起走吧。”   东宫正门与寝殿间有一段距离,一路上要穿过数不清的回廊水榭亭台楼阁。仅在宫里举办活动时才会亮起的景观灯还未熄灭,水池中的造雾机依旧噗噗往外冒着仙气。容铮与叶钊灵顺着青石小路往宫殿深处走去,像漫步在天宫仙境一般。   宫人们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没有上前打扰。   奈何良辰美景虚设,见过龚自明之后,叶钊灵又开始琢磨白天发生的事,一路上都无心看风景。   二人迈过一道月门时,一簇低垂的长春花拂到了叶钊灵的脸,雨水在他脸上留下淡淡的水迹。叶钊灵像是毫无知觉似的,埋头走了过去。   容铮低头看了一眼他被花簇濡湿的肩头,突然开口问道:“今天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开心?”   “殿下何出此言?”叶钊灵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见叶钊灵没有正面回答,容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似无意地问:“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每天都不见人影。”   “我还能忙些什么,不就忙着圈钱,就是割韭菜呗。”叶钊灵将思绪拉回,笑了一声,问容铮:“您呢?在做什么?”   容铮顺手拨开一丛即将蹭到叶钊灵的矮牵牛,道:“开阳集团计划在西南几个重点国家投建医药园区,请我出面牵头。”   话说到这里,叶钊灵嗅到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开阳集团的一把手是文斌大人。”   皇室名下的各种产业,皆由内部的各个成员掌管。皇室的这些产业严重影响着这个国家的经济政治,那么每个利益集团分管的产业发展好坏,也成为了他们手中政治博弈的筹码。   文斌是帝党的重要实力之一,与太子一直处于对立竞争的关系,容铮会答应出面促成开阳集团的事,十分不合常理。   或许他早就和文斌达成了某种协议,一直在开阳集团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又或许王沛宜此番替罪入狱,也与他有关。   念及至此,叶钊灵试探道:“您好像对开阳集团的事特别上心,为什么,因为这是先皇的愿景吗?”   容铮像是没听见叶钊灵的话似的,饶有兴致地向他介绍起园内一棵传说价值近千万的罗汉松。末了,他才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开阳药业是皇室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于公于私,我都该尽心尽力。”   叶钊灵负手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枝干上层层叠叠松针:“听闻当年先帝创立开阳药业的目的,是为了打破高价外国药品对国内的垄断。”言毕,他转头看向容铮,意有所指道:“如今竟发展成这样,陛下若是在天有灵,不知作何感想。”   “事件相关行为人已经归案。”容铮执起白天宫人留在这里的园艺大剪刀,随手剪掉了一处错位的松枝:“看到开阳集团在发展中不断纠错修正,父皇会高兴的。”   容铮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清楚,这件事在他看来算是了结了。叶钊灵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笑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容铮放下手中的剪刀,问叶钊灵:“你似乎对开阳集团的事也十分关心?”   “我呀。”叶钊灵转过身,继续往寝殿的方向走去:“爱看热闹罢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的立场似乎都明朗了起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一路无话。   回到寝殿后,二人简单地道了个别,接着便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也许是今夜叶钊灵提起了先帝的缘故,临就寝前,容铮让人找出了过去的皇室家庭生活录像。   卧室里没有开灯,电视的亮光冷冷地照在他的脸上。容铮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神色漠然地望着电视屏幕上自己与父亲的笑脸。   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天,五岁的容铮纠缠了明德皇帝一上午,皇帝总算松了口,答应今晚睡前给这个恃宠而骄的儿子讲故事。   得到了父亲的应允后,小小的容铮在窗台上趴了一下午。不知数了多少片雪花之后,终于等到日落。   等到天一黑,容铮就挑了一本自己最喜欢的画本,早早就来到了父皇的寝殿。他进门时看见父亲正在案前处理公务,于是他乖巧地爬上了屏风后的躺椅,躺在上面安静地等待着父亲结束工作。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普通人,而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故事书里的每一位皇帝都是大英雄,他的父亲也不例外。   在宫人的精心照顾下,容铮的生物钟十分稳定,他一个人躺在屏风后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这天晚上他做了很多梦,当他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时,他的四周挤满了慌乱的宫人。   平日里父亲身边的哥哥姐姐们总爱逗他,今晚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凝重。他们步履匆匆地在容铮面前来来去去,谁也没有停下来和他说句话。   没过多久母亲来了,太后也来了。容铮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跳下躺椅想去寻找父亲的身影,却被人强行抱回了自己的寝殿。   没有人告诉他父亲怎么了,但他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皇上驾崩了。   “驾崩”二字是什么意思,年幼的容铮并不是很能理解。后来没过多久,母亲也去了。   关于那年的记忆,容铮其实记得并不真切,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所有的画面都像打散的拼图一般漂浮在他的脑海中,连不成完整的片段。   只是无论多少年过去了,他都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睡着前,在父亲的寝殿中看到了钟毓。   第二天容铮晨起,照例不见叶钊灵的身影。容铮用完早膳回到寝室,在更衣的间隙,看见沙发旁的边几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文件袋。   容铮屏退了侍从官,独自打开了这只文件袋。   片刻之后,容铮将手中的文件重新装回袋子里。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将文件锁进了抽屉的最底层。   做完这些事后,容铮让严天取来纸笔,提笔刷刷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严天看了眼纸条上的内容,大惊道:“这…”   “你亲自去一趟,帮我把这个交给傅译文。”容铮将纸条撕下来交给严天,道:“你就问他这件事能不能替我办成,如果做不到,他这总工程师也不必再干了。” 第34章 地位今非昔比   李秋天推着手推车走在货架前,绘声绘色地介绍着冰柜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进口海鲜。   最近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新开了一家高端精品超市,李秋天受邀来拍摄一期探店VLOG。   李秋天单手举起一颗北半球进口哈密瓜,随便看了一眼标签,就被高达四位数的价格惊得瞠目结舌。她小心翼翼地将瓜捧在手里,对着镜头准备隆重介绍一番这颗镶了金的哈密瓜,就听见不远处一对浑身上下挂满了奢侈品的小情侣正凑在一起,讨论超市大屏幕里播放的《今日新闻》。   《今日新闻》是国内最权威的节目,这档新闻每天八点准时在全国各个卫视播出,是官方重大消息发布的第一渠道,在国际上都拥有着巨大影响力。   新闻里说,开阳集团的董事长文斌在龚自明校长生日的这天,宣布以龚校长的名义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用于帮助社会上的失学儿童。   女孩认真地看完相关新闻,转过身来兴奋地对男朋友说道:“原来今天是龚校长的生日,没想到龚校长今年都六十多岁了,看上去还挺年轻的。”   一旁的男生附和道:“听说了龚校长为了彻查启智学校的丑闻,带着工作小组连轴转了半个多月,险些熬坏了身体。”   “天呐,还有这种事,居然还有人想栽赃陷害他,真是黑了心!”女孩一想到坏蛋已经伏法,又由衷地高兴了起来:“幸好好人有好报,希望龚校长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小情侣走远后,李秋天一脸铁青地放下手中的瓜,嘴里不干不净地吐出一句:“放nm的屁。”   “秋天。”迟也皱起眉,让随行的摄影师暂停拍摄,出言提醒道:“还在工作,敬业点。”   李秋天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扬起笑脸。   工作结束后,李秋天气鼓鼓地回到车上,一打开车载广播,广播里也在歌颂开阳集团和龚校长的感人事迹。启智学校的阴霾已经随着王沛宜的落网彻底弥散,坏人得到了惩罚,好人得到嘉奖,简直就是合家欢电影的标准结局。   “最近怎么哪儿都是捧开阳集团臭脚的新闻。”李秋天关掉广播,忍不住抱怨道:“他们也下水军了吗?”   李秋天的感觉没有错,启智学校的案子落幕后,关于开阳集团和龚自明的正面新闻就迅速充斥着各个媒体平台,女皇今天亲自为文大人题字,首相明日夸赞龚校长是国家的脊梁骨,少年儿童的守护伞,各种各样的通稿变着法子霸占着各个平台的头条。   迟也也被铺天盖地的通稿膈应地直犯恶心,但他比李秋天长了几岁,明显冷静许多:“很明显,皇室想将开阳集团打造成模范典型,一方面挽回启智学校带来的负面影响,一方面树立皇室的形象。”   “我看太子没少在这里面出力。”李秋天提起这件事,顿时感到心火直蹿:“不久前居然建议女皇给文斌升官,给龚自明封爵。前几天还在演讲中把开阳集团什么狗屁海外项目把吹了一通,简直就是昏了头。要说他对那些腌臜事毫不知情,我可不信。”   “他有他的立场吧。”迟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大师兄和太子绑定在一起,就算他们再怎么看不惯容铮的行为,也无能为力。   李秋天口中昏了头的容铮,最近不但三番两次公开给开阳集团站台,今天还屈尊亲临龚自明家,参加了他的生日宴。   容铮的到来,对出身普通的龚自明来说是无上的尊荣。宴会临开场时他才收到太子即将达到的消息,龚自明连忙抛下满室的贵宾,守在门口的大喷泉旁等候。   七点刚过五分,太子的车队准时出现在了大门外。龚自明小跑着迎上前去,亲自替容铮开了车门:“恭迎太子殿下!”   容铮下车,环视了一圈四周,对龚自明道:“龚校长,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龚自明摸了摸脑门上仅存的几缕头发,嘿嘿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龚自明在外一贯树立的是“一双皮鞋穿五年”的简朴形象,内在完整地保留了暴发户的审美。从这座坐落于皇家猎场附近的大庄园不难看出,龚校长对欧式大壁画和金色浮雕情有独钟。   宴会厅位于庄园的西配楼,厅内灯火辉煌,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来回穿梭。因为是龚自明的私人宴会,龚校长事先不知太子会大驾光临,在宴会上安排了不少喜闻乐见的“娱兴活动”。   容铮进门的时候,当红女子舞团的几位漂亮姑娘们正在大厅中央的小舞台上倾情献唱。   “这个…”   龚自明看了眼台上衣着清凉的女孩,又看了眼太子,脸上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   容铮看出了龚自明的难处,笑道:“无妨,难得生日,热闹些也是应该的。”   大部分宾客早已悉数到场,人们见到太子,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迎驾。   在众人的问候声中,容铮被龚自明迎上了主座。他一入座,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文斌。   文斌没有起身,他端坐在人群中八风不动,老神在在地朝太子拱了拱手。   龚自明喜气洋洋地登上小舞台,正准备发表一篇围绕着“感谢女皇感谢人民”展开的即兴演讲,门外突然闯进了一个神色慌张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穿过人群,来到龚自明面前,压低嗓音道:“国师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龚自明的心里瞬间涌上一阵狂喜。国师代表着谁,已无需赘述。钟毓今日会亲自前来,是龚自明没有想到的。他只是出于礼节地给国师发了请帖,没想到真能请来了这尊大佛。   狂喜过后,他的心里又生出了几分隐忧。龚自明知道太子与国师不和,文斌又处处看钟毓不顺眼,眼下将这三位凑在一起,怕是会出大乱子。   这几方都是他不敢得罪的人…龚自明回头看了容铮一眼,只得先出门将国师迎进来。   钟毓今日穿了一套简约的黑色西装,既不过分隆重,也不显敷衍,脸上依旧戴着那张骇人的黑色面具。   国师甫一出现,原本喧闹的宴会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宾客停止了交谈,乐师不再演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身上。   龚自明眼下顾不上这些,他还有更大的烦恼。全场最尊贵的两个席位,龚自明早早就安排给了太子和文斌。钟毓到来后,场内的座次成了问题。   论身份,那自然是太子尊贵。但国师在女皇面前的影响力可是太子望尘莫及的,说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国师今日的出现,代表了女皇亲自驾临,自然不能怠慢。但文斌又是他的顶头上司…   想到这里,龚自明只得硬着头皮让文大人屈尊稍微向后腾挪出一个位置,将国师安排在太子身侧,让这二位神仙并排坐在主座。   钟毓一入座,容铮的鼻尖就传来了恼人的沉香味,他略微向后仰了仰,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钟毓担任国师一职近三十年,这几十年间他无时无刻都戴着那面鬼气森森的面具,容铮文斌他们早习以为常。但在场的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国师本人,忍不住投来探究的目光。   按理说国师的年纪应与文大人相当,但无论是他的身材还是体态,都不见丝毫老态。   钟毓泰然自若地在容铮身旁坐定,让工作人员撤掉他面前的餐具。待一杯清水重新摆上桌后,钟毓看向容铮,不咸不淡地招呼道:“参见殿下,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容铮垂眼看着钟毓面前的那杯清水,道:“国师最近深居简出,没想到今日能在龚校长府上见到国师,真是稀奇。”   钟毓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重新放下:“这么大的日子,连殿下您都拔冗光临,我又岂能拂了龚校长的面子?”   龚校长府上的工作人员训练有素,一见国师面前的水浅了一点,立刻就执着水壶迎上前来。   “国师真是良苦用心。”容铮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水壶,亲自将钟毓手边的杯子斟满。他抬眼看着钟毓,似笑非笑道:“您今日这么一露面,将来龚校长在朝中的地位,可就今非昔比了。”   钟毓笑吟吟地望着容铮手中的动作,道:“殿下,您的目的不也在于此吗?”   言毕,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皇室办公厅针对近日舆论发表声明:   国师长期佩戴面具,长相未知,行踪成迷,且不是一个老头! 第35章 以后有的是机会   乐声再度响彻大厅,宴会正式开始。因为容铮和钟毓的到来,会场内的气氛有些拘谨。好在龚校长的宴会安排并没有因为他们二人而改变,不久之后,当红的大小明星模特轮流登台献艺,现在气氛又重新开始热络起来。   要不怎么说酒精是一种好东西,一杯能让人放下心防,两杯酒能让两个陌生人把酒言欢,三杯四杯之后,就足以让人原形毕露。   一曲劲歌热舞进行过半,一位身材热辣的美女长腿一跨,翻身跳下舞台。她从身旁的桌子上顺手拿过一只酒杯,款款来到容铮面前。   这位美女是最近红透半边天的一位唱跳歌手,以性感火辣大胆出位著称。美女先是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又在太子面前跳了一段她最新MV中的舞蹈。在音乐进行在最高潮的时候,她结合着舞蹈动作,顺势将手中的酒捧到容铮面前。   面对美女的热情邀请,容铮不为所动。美女展颜一笑,将杯子叼到自己嘴上,再度缓缓喂到容铮唇边。   容铮按下女孩的手,略显无奈地说道:“家里那位管得严。”   容铮当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这样的场面也是司空见惯。只是这里人多口杂,万一被拍了照添油加醋一番发出去,又要横生枝节。   美女促狭地眨了眨眼,露出了然的笑意。她脚下步伐轻移,转身来到钟毓面前。   钟毓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桌子前,摆了摆手,对美女道:“出家人。”   容铮好奇道:“出家人不可饮酒?”   钟毓的回答十分模棱两可:“有时可,有时不可。”   见二位贵客不肯卖帐,女孩也不甚在意,自己仰头喝尽了杯中酒,将杯子往边上一扔,回到台上继续唱唱跳跳。   美女离开后不久,龚自明就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过来了。他在宾客的起哄下喝了不少,脸红到了脖子根,眼中满是酒后的亢奋。   龚自明举着杯子站在容铮面前,不管容铮喝不喝,自己先仰头喝了三大杯。三杯红酒下肚后,他大着舌头说道:“殿下,这次真是太感谢您,我何德何能,能有此殊荣。”   文斌坐在下首,远远朝容铮举杯致意。前段日子容铮奏请女皇封文斌为国公,龚自明为金紫光禄大夫。女皇那边已经应允,加封典礼将于下元节当日举行。   自此文斌爵位加身,事业更上一层楼,朝中地位再无人能及。龚自明也从一介白衣一跃成为正三品大员。   “龚校长,您与文大人这么多年来劳苦功高。”容铮轻轻碰了碰龚自明的杯沿,情真意切地说道:“能够拥有你们这样的栋梁,真是国之大幸。”   龚自明给太子敬完酒,又转身敬了隔壁的国师几杯。座上的二位滴酒未沾,钟毓甚至连杯子都没有举起,龚自明就把自己灌了个大醉。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酒气已经上了头。如今连太子和国师都要卖他几分面子,不知明天的新闻媒体那边又会是怎样的盛况。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满座的高朋,不远处唾手可得的名利,感到前所未有的志得意满。   文斌没有龚自明这么容易满足,他冷眼看着主位上高高在上的钟毓,心底怒火渐起。自龚自明让他当众腾挪座位之后,心里的这把怒火越烧越旺。   此次启智学校的危机,女皇全权交给钟毓处理。谁知钟毓无能,导致事态严重恶化。女皇虽未明示,但私下对他颇有微词。   文斌深知此事因龚自明而起,怪不到钟毓头上,但钟毓办事不力,最后时刻还得靠他自己力挽狂澜才成功逆转局势。   如今他即将位居极品,他钟毓又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还在他面前装腔作势——想到这里,酒气混杂着怒气冲破了文斌最后一丝理智,他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掷在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满场具静。四周的安保迅速围了上来,钟毓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文斌身上。   文斌清了清嗓,对舞台上舞者道:“跳的是什么东西,别在这里现眼了,都滚下去。”   几个跳古典舞的小伙子不知自己哪里惹怒了文大人,只得苍白着一张脸,不知所措地下了台。   “怎么了怎么了?”文斌这厢闹出的动静,让龚自明的酒醒了大半。龚校长连忙起身上前打圆场:“先下去先下去,换那个谁上来…”   文斌看向主座之上的钟毓,打断了龚自明的话:“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想让国师赏脸,你们也配?”   说着,文斌站起身,举杯来到大厅中央,对钟毓道:“国师大人,我敬您一杯。”   瞧大司农这个架势,钟毓这杯酒是非喝不可了,众人的目光刷刷齐聚在国师身上,宴会厅内的气氛也变得焦灼起来。   容铮料想钟毓会当众给文斌难堪,谁知国师竟一改之前的态度,举起面前的清水,谦和有礼地对文斌说道:“出家人不得饮酒,我以水代酒,失礼了。”   言毕,钟毓先一步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钟毓到最后虽没有喝酒,但也算给足了文大人面子,国师的让步让文斌很是满意。   但他并不满足于于此,文斌放下酒杯,得寸进尺地对钟毓道:“早就听闻国师琴艺超绝,不如趁此机会演奏一曲?”   文斌这话说得轻佻随便,仿佛当朝国师是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三流艺人。其他宾客不知大司农此举意欲何为,只能尴尬地在一旁陪着笑脸。   “哦?”钟毓倒不觉得冒犯,反而耐心十足:“不知文大人想听什么?”   “今天是龚校长的生辰。”文斌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道:“不如就弹首《生日快乐歌》来听听吧。”   文斌此话一出,满场宾客皆大惊失色,连脸上的虚假笑意都无法维持。文斌刚才的行为若勉强能解释成醉酒失态,那这会儿明摆着就是要下国师的面子,意图让钟毓当众出丑。   龚自明自知再给他三条命都无福消受国师的生日快乐歌,他连忙拉住了文斌的胳膊,恳求道:“文大人,您醉了,我让人扶您下去休息吧。”   “滚开。”文斌一把挥开龚自明,再度看向座上的钟毓:“国师准备好了吗?”   钟毓表现得十分坦荡,反而将文斌刻意营造出来的尴尬氛围冲淡了不少。他接过洁白的帕子净了净手指,站起身道:“那就献丑了。”   容铮看着钟毓迈步走下台阶,想起他小时候教自己抚琴的场景,原来那个时候自己是发自内心地崇拜敬仰这个人。   不过今日他打定主意要当壁上观。要说文斌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这盛国公的爵位还未到手,就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拿钟毓立威。   显然,龚自明的脑袋要清醒上许多,他见钟毓居然真的来到自己面前,当下就急昏了头。这时他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连忙一个箭步冲台去,拿起麦克风道:“面对此情此景,我突然歌性大发,不如就让我来为大家献唱一曲…”   前来赴宴的都是人精,瞬间明白了龚自明的意图。他们见状纷纷围拢到小舞台边,配合龚自明将焦点转移到舞台上去。   看戏的人都散了场,唱大戏的自然也没了兴致。文斌剜了钟毓一眼,冷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容铮看着一把年纪在舞台上装疯卖傻的龚自明,表情略微有些遗憾:“看来今日无福领略国师的琴音了。”   钟毓回到他身边坐定:“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   容铮看向钟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没想到连您也要仰仗文大人的鼻息。”   钟毓仍是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笑道:“大家共事多年,自然是以和为贵。” 第36章 专程在这里等你   《今日新闻》每日晚间8点在各大卫视播出,一期通常是六十分钟。   今天这期节目有些特别,前三十分钟照例播报国内外要闻,后三十分钟则是直播文斌和龚自明的封爵典礼。   电视画面中,女皇端坐在光华殿的宝座上,皇室亲贵和重要官员列队立在女皇下首,排头的两位依旧是太子和许久不参加公开活动的国师。   按照惯例,封爵典礼这种不大不小的活动,通常会作为一条国内快讯夹杂在各大要闻中匆匆而过。《今日新闻》还是第一次空出30分钟时间来对这个仪式进行直播。   礼官正在殿中郎声宣读册文,文斌与龚自明并排立在殿外的石阶下。当礼官宣读到二人的最新封号时,龚自明侧身朝文斌行了个礼,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恭喜盛国公。”   听到“盛国公”这三个字,文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金紫光禄大夫,有礼了。”   “盛国公”世袭罔替,乃外姓爵位第一等。文斌出生显赫,又身居要职,如今又有“国公”这一封衔,放眼朝中,再也没有谁有他这般荣耀。   更重要的是,与西方批发的爵位不同,大盛的“国公”并不是一个虚衔。得到这个封号不但意味着对皇室名下的产业有了实际的控制权力,连在皇室的重大问题上也拥有了表决权,将来说不定还能进入御政司。   女皇早有给他进爵的意向,只是一直等不到合适的时机,没想到这次竟因祸得福。   容铮在这过程中出力不少,看来这小太子经过多年的磨砺,总算看清了利弊。   册文宣读完毕,庄严的鼓乐声响起,文斌和龚自明步上台阶,在万众的瞩目之下来到女皇座前。   女皇从礼官手中接过册文与印玺,正准备授予二人,现场变故横生——殿外直播大屏的信号突然被切断,屏幕上出现了与此次大典无关的画面!   从文斌的角度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从众人各异的表情中,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最快有反应的是媒体区,趁众人惊慌失措之际,一家境外媒体穿过层层守卫,将话筒杵到文斌面前,直截了当地发问:“我们不久前刚刚收到消息,有证据表明开阳集团旗下一款名叫利佩西汀的药物在世界范围内已造成数千人死亡,对此您有什么看法吗?”   李秋天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屏幕,一双杏眼越瞪越大,最后忍无可忍,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卧槽…”   迟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脸上的表情也是惊愕万分。   10分钟前,就在全国上下都在观看封爵典礼的直播时,电视台的直播信号突然被切断,紧接着画面上并排出现了文斌与龚自明的证件照。   电视机前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闹得摸不着头脑,就在这时,电视上开始展示一系列的视频图文资料。   迟也快速扫了几眼图文上的关键字,震惊地话都说不出来——有人劫持了电视台的信号,在电视上公开了“利佩西汀”的调查资料!   “会是…”李秋天咽了一口口水,扭头看向迟也,难以置信地问:“会是大师兄做的吗?”   电视上的现在正公布的资料,完完全全就是叶钊灵手中的那份。不仅如此,连带启龚自明中饱私囊酿成火灾惨案,王沛宜揭发真相却含冤入狱的事也一并曝光了出来。   《今日新闻》开播数十年,一直是严谨与权威的代表。平日里主播偶尔一次小小的口误都会闹上热搜,更别说直播信号被劫持。   这件事的影响力已经大到无法估量。迟也打开电脑登陆几个门户网站,果然不出他所料,国内外舆论已经一片哗然。   十五分钟过去了,官方依旧未能屏蔽掉入侵者的信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关键信息以这种方式被披露。   李秋天觉得自己的心跳地极快,她操起桌面上的手机,口中念念有词:“不行,我要给大师兄打个电话。”   迟也按下了李秋天的手:“大师兄现在应该在光华殿现场,暂时先不要给他添乱。”   李秋天讷讷地放下电话,看着电视屏幕,说不出话。   史上最隆重的一次封爵典礼意外中断,信号恢复后,电视台紧急播放提前准备好的应急内容,自欺欺人地粉饰太平。   现实中远没有这般平静,电视台的电话被全国各地的观众打爆,所有人都在询问一个问题——劫持者所发布的内容是否属实。   网络上早就炸开了锅。受邀到光华殿观礼的群众通过各种渠道得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后,在现场提出抗议。   因为群众的情绪太过激动,惊慌失措的文斌和龚自明被带到隶属皇室的永乐寺保护起来。首相和女皇都出面发表了临时演讲,以安抚民众的情绪。   追查信号劫持案的背后黑手,已经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皇室迫切地需要针对这一连串黑幕,给出一个说法。   * * *   事件发生后,容铮做为太子自然不可能闲着,从光华殿出来就接连奔走各处,参加了数个紧急会议,直到月上中天才暂时结束工作。   回宫时已是深夜,容铮并没有直接回房休息,而是屏退了随侍,独自上了揽星阁。   揽星阁是一幢坐落在湖心的三层小楼,一二楼四面通透,是夏天赏荷冬天看雪的好去处。第三层常年门窗紧闭,正中心摆放着一座一人多高的竹雕木柜格,柜格正中供奉着一面无字牌。   历代皇室成员的灵位都供奉在离宫的奉英殿,没人知道这面无字牌的主人是谁。东宫的宫人们彼此之间也有了一定的默契,平时不会提起,除了必要的洒扫,轻易不会上去打扰。   容铮来到无字牌前,点亮了案前的烛火,这时,他注意到无字牌前摆着一盏茶。茶水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看来刚放在这里不久。   看到这杯茶,容铮略微感到有些差异,东宫之内除了他,不知还有何人会来这里。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多事的严天了。容铮这么想着,将自己的视线从这杯茶水上移开,点燃一注清香,插在木牌前的香炉上。   青烟袅袅升起,昏黄的烛光中亮起了一小点火光。容铮静默地站在牌位前,不言不语。   容铮小半辈子信奉科学,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又会将念想寄托于“人有在天之灵”。   就在这时,只听“啪”地一声闷响,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容铮立即抽回思绪,瞬间警惕起来。   他放轻脚步,寻着声音的方向绕到柜格后方,在烛火的映照下,他这才看见正东方向的窗台前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曲着一条腿,仪态全无地半躺在窗边的长椅上,手边掉落着一本书,显然是在看书的时候睡着了。   地上躺着的是一本《小窗别记》,容铮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叶钊灵,一时间有些惊讶。   案前的那杯茶是谁放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容铮来到叶钊灵近前,俯身将地上的书拾起放在他手边,又顺手关上了窗。做完这些之后,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扬手扔在叶钊灵的身上。   容铮的动静并没有将叶钊灵惊醒,睡梦中的叶钊灵动了动,侧身将脸埋进了他的外套里。   叶钊灵这不自觉的小动作,让容铮瞬间感到有些局促。横竖此人皮糙肉厚,在这地方也睡不出什么毛病,他无心多事,回到案前将烛火熄灭,匆匆的转身下了楼。   刚走到二楼楼梯口,迎面而来的夜风就将容铮吹了个正着,秋天的夜晚十分寒凉,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容铮抬头望了眼天色,暗自叹了口气。他回到楼上,再度来到叶钊灵身前。   叶钊灵依旧保持着容铮离开前的姿势,只是他的大半张脸都钻进了容铮的外套里,睡得无知无觉。   “喂,醒醒。”   容铮尝试着喊了他两声,谁知叶钊灵毫无回应。容铮无奈,只得俯下身,一手揽起叶钊灵的肩膀,一手穿过他的膝盖下方,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叶钊灵的身量和他相当,抱在怀里硬邦邦的,十分有重量。不知是不是阁楼里点了香火的关系,叶钊灵的身上也有若有若无的沉香味。   就当是看在那杯茶的情面上,容铮在心里想。   就在这时,怀里的人动了动,容铮低头望去,正好对上叶钊灵微微睁开的双眼。   容铮历经千帆,叶钊灵这并不清醒的一眼,看得他的心里有些许诡异的慌乱。他欲盖弥彰地松开双手,像是无视发生似的,打算将人重新扔回长椅上。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叶钊灵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容铮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便准确地袭向他的咽喉。   容铮的反应极快,立刻抬手去挡,半路拦住了叶钊灵的攻势。叶钊灵见一击不成,随即飞起一脚突袭容铮的背。   容铮的腰背被叶钊灵的脚跟后踢了个正着,顿时就失去了重心,急急向后倒去。然而容铮自己吃亏,也没打算让叶钊灵好过,他伸手一拽,将即将从他怀里挣脱的叶钊灵拉了回来。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上演了全武行之后,一起稀里糊涂地摔倒在了木地板上。   “嘶——”   两人的这场交手不过几个瞬息,长时间的刀光剑影,让叶钊灵养成了睡着时有人近身动手就打的习惯。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闷哼,叶钊灵才从条件反射中回过神来,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脸。   “容铮?”叶钊灵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   “白日里托病不露面。”容铮看着进在咫尺的叶钊灵,咬牙切齿道:“大晚上在这里见人就咬。”   “对不住,刚刚做噩梦了,不是故意的。”叶钊灵坐起身,低头看向容铮:“我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作者有话说:   领导们,小吴在争取一个重要的榜单,需要大家的支持。   如果大家喜欢这篇文的话,希望可以给我投出珍贵的海星~(长期需要海星(,,.? . .?,,)   还没有收藏的领导可以点一下收藏。   感谢大家的支持~祝天天开心! 第37章 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   “等我?”容铮随之坐起身来:“你怎么知道今晚我会来这里。”   叶钊灵没有回答容铮的问题,转头看了一眼无字牌的方向,容铮知道叶钊灵猜到了,这面无字牌的主人正是他的父亲母亲,明德皇帝与高皇后。   叶钊灵看见掉落在地面上的西装外套,自觉有些理亏。他捡起外套站起身,朝容铮伸出手:“殿下,我先扶您起来。”   二人起身后,叶钊灵趁容铮不注意,一把抽出了他的衬衫下摆。容铮伸手想拦,被叶钊灵挡了回去。   叶钊灵掀开容铮的衣裳,果然看见底下的皮肤已经红了一片。虽然容铮一直都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叶钊灵知道自己刚才那一脚并没有留情。   “疼吗?”叶钊灵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红肿的边缘,容铮没有回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是有些严重。”叶钊灵放下衬衫下摆,抬头对容铮道:“稍微忍耐一下,我马上让严天请医生过来。”   “不用,让严天知道又要小题大做了。”容铮拦住了他,用下巴点了点楼梯的方向:“一楼柜子里有药箱,你先帮我处理一下。”   叶钊灵手脚利落,很快就带着急救箱回来了。他让容铮侧躺在长椅上,自己来到他身边坐下。   上药酒的过程有些疼,叶钊灵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容铮聊着天,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容铮突然想起叶钊灵今夜出现在这里的目的,问:“你今晚等我做什么?”   “听说现在警方正在征集电视台绑架案的线索,奖励十分丰厚。”叶钊灵低着头,小心地将药酒涂抹在伤处:“把你交出去,我这下半辈子可就衣食无忧了。”   “你别想把自己摘个干净。”容铮动了动脖子,将脑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件事你可脱不开关系,到时候和我一起去牢里当一对苦命鸳鸯。”   “您不要血口喷人。”深棕色的药水沿着腰线缓缓向下流淌,叶钊灵连忙用手指将多余的药水抹匀:“我只是一个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可没有劫持国家电视台的本事。”   随着技术的发展,劫持电视台信号没有电影上演得那么容易。想要确保万无一失,除了需具备高精尖人才仪器之外,还要内外配合才有机会攻破。   叶钊灵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容铮就是电视台劫持事件的幕后主使。   关于这件事,容铮并没有打算在叶钊灵面前否认。因为不久前他曾在自己的寝室中发现了一个文件袋,文件袋里装着的就是今天他在直播中公布的材料。   在东宫中,能把这个东西放在他床头的,除了叶钊灵,容铮不做他想。   “你为什么选择把这么重要的资料给我。”容铮问道。   叶钊灵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出于对您的信任与敬仰。”   “说实话。”容铮哂笑了一声,并不相信。   “我在赌。”叶钊灵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容铮:“在赌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   容铮闻言不置可否。别看叶钊灵说得好听,他把资料交给自己,不过是一次试探,以此来确定他的立场。如果当时他按下了这部分资料无所行动,叶钊灵必定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容铮:“王沛宜出事后,你猜到我有下一步计划。”   “说实话,我并不确定你站在哪一边,很高兴没有和你成为对手。”叶钊灵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点我十分好奇,如果我没有把这份材料给你,你打算怎么做?”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容铮迎向叶钊灵的目光:“王沛宜手中的这份资料,原本就是我匿名提供给她的。”   叶钊灵微微一愣,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不过容铮的这句话解决了叶钊灵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个疑惑,凭借着王沛宜的力量,不可能对一个企业做出这么详尽的调查,除非她的背后是一个大型团队。   “自从我察觉到开阳集团存在问题后,就花了一年时间做准备,计划做空开阳集团。”今天忙了一天,容铮有些乏了,他阖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直到我察觉到王沛宜和你取得了联系。”   开阳集团这样的企业,和政府、皇室的关系深远,反做空能力很强,容铮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迟迟没有动手。   “所以你就决定利用我。”叶钊灵加重了指尖的力道,接着容铮的话说道:“事情成了,你坐收渔翁之利,不成就把我推出来挡刀,死道友不死贫道?”   “别这么说。”小心思被拆穿,容铮开始打太极:“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在王沛宜找上叶钊灵伊始,容铮就知道了这件事。叶钊灵揽下这个包袱,对他自己来说并不明智,但容铮乐见其成。在这之后,他不但给叶钊灵的行动提供了诸多便利,还在暗中协助,一路保驾护航。   容铮没有想到的是,王沛宜并不全然信任叶钊灵,对他还有所保留,并没有将最核心的证据交给他。再加上文斌在政府中的根系比他想象的要深远复杂得多,司法系统上下不少重要职位上的人都是他一手扶持上去的。尽管启智学校的风波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但叶钊灵的计划终究是无法动摇其根本。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停止意味着前功尽弃,容铮思量再三,决定亲自动手。   容铮的计划很简单,先是顺着文斌的意将他们捧到最高处,当事件上升到国家层面高度的时候,再戳破真相。   劫持电视信号这方式,确实是剑走偏锋了些,也多亏了傅译文才得以实现。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事件的影响力最大化。   现在相关部门连夜成立了相互独立的调查小组,文斌的敌人远不止容铮一家。事情发展到这个层面上,调查结果已经不是任何人可以左右的了。   先前小小利用了叶钊灵一把,容铮难得有些良心发现,他放缓了语气道:“这段时间你也没少费神,辛苦了。”   在整个计划实施的过程中,容铮并没有同叶钊灵通过有无。叶钊灵像是明白他的意图一般,利用自己在社交网络上的主场优势,从中推波助澜,将文斌和龚自明的声望在民众间推得极高。   “开阳集团是先帝一手创立的。”叶钊灵在想的是另一件事,开阳集团受损,或多或少都会使皇室受创。   他调侃道容铮道:“殿下为了万民的福祉,大义灭亲,有点当年明德皇帝的风范了。”   先帝为了打破西方对药品的垄断,建立了开阳集团。没想到几十年后,开阳集团走上了寡头的老路,终成了笼罩在中小企业头顶上的一片乌云。   这种情况又岂止只存在于一个开阳集团。初期拉动国家经济发展的皇室,如今成长为了一个庞然大物。他们凌驾于法律之上,以金钱为筹码肆无忌惮地干涉着政治民生,掌握着每个人的生杀大权。   叶钊灵手上的动作不知何时轻缓了下来,温热的指尖在皮肤上时轻时重地摩挲着,让容铮有些昏昏欲睡:“我可没这么高尚,做空开阳集团能赚不少钱。况且文斌是今上的左膀右臂,他倒台后,我无疑最直大的收益人。”   敢情只有自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冤大头,叶钊灵没什么诚意地随口说:“那真是恭喜殿下了。”   在这个时候,容铮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问叶钊灵:“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掺合进来?”   “我呀,当然是为了匡扶正义,铲奸除恶。”说完,叶钊灵像是被自己逗乐了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鬼话您愿意相信吗?”   “姑且就这么信着吧,说不定你其实是个好人呢?”说着,容铮回头望了眼自己的后背,问叶钊灵:“我的腰怎么样了,怎么还疼得那么厉害?”   刚刚光顾着聊天,都忘了手上的正事。叶钊灵又往伤处涂了些药酒:“这样怎么样?”   容铮突吐一个字:“疼。”   叶钊灵加重了搓揉的力道,问:“现在呢?”   容铮动了动身体,道:“难受。”   叶钊灵将双手搓热,贴在容铮的腰间:“这样?”   “嘶——”   “你到底要怎么样。”叶钊灵看出来了,太子就是在找茬。他被容铮消遣了一晚上,早就耐心全无。容铮偏在这时候泄露出了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意,激得叶钊灵恶胆两边生,俯身就要咬。   叶钊灵的一口獠牙,却在看见容铮腰上自己踢出的一片红肿时,突然收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落在容铮腰间的,只剩两片干燥柔软的嘴唇。   温热的唇舌贴在容铮的腰上,容铮一愣,猛地睁开了眼睛。   身后叶钊灵也呆住了,窗外的风将岸边的柳树吹得哗哗作响,都吹不散室内这尴尬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叶钊灵僵硬地直起了身子。   “好了…”叶钊灵煞有介事地往容铮腰间的那块皮肤上吹了口气:“呼呼就好了,不疼了啊,你别想赖上我。” 第38章 我去会会他   除夕前夕,文斌与龚自明在M国港口落网,终于结束了近两个月的流亡生涯。   王沛宜在手机上看到这个消息,激动地一下子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结果得意忘形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处,又龇牙咧嘴地跌了回去。   封爵大典的第二天,针对开阳医药集团的调查正式开始。但就在这时,文斌和龚自明从层层守卫的永乐寺中消失了。   直到近期,警方才截获两人逃至海外的消息。在东宫和当地警方的全力协助下,终于将二人顺利抓捕归案。   王沛宜的罪名得到了平反,只是先前伤情过重,王校长还需在轮椅上再渡过一段时日。太子已许下承诺,启智学校校长的位置将会永久为她保留。   说起启智学校,文斌落马后,他所控制的产业被重新分配。在正奉大夫的主张下,连同开阳医药集团和皇室投资基金在内的重要资产,如今已全部归容铮掌管。   帝党见这么大块的肥肉落尽太子碗里,眼红地都快要喷出了火星子,但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意见。   容铮这边顺水顺风,女皇最近的日子却不大好过。有反对派学者连续发表了数篇长文,文章将文斌与女皇之间的利益关系分析得明明白白。民众间废除皇室的声浪渐起,女皇的支持率持续猛跌。   当然,自政府成立以来,废除皇室的声音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以目前皇室的影响力来说,民意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不过皇室最擅长的就是做表面工夫,元旦这天,女皇公开发表了一篇罪己诏,文章洋洋洒洒一千字,字字表达了女皇对此事的自责与痛心。   女皇闭门自省的这段时间里,国家事务就落在了容铮身上,就连每年除夕之夜的电视讲话都由容铮替代。   有研究机构做出预测,太子离登基的日子不远了。至于电视信号劫持一案,在各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自然就不了了之。   文斌与龚自明这次被引渡回国之后,已经不再是进永乐寺的待遇。两人一下飞机,就直接被押进了拘置所。   此次回国,龚自明自知在劫难逃早已放弃了抵抗,老老实实配合调查。文斌则淡然许多,他在拘置所里该吃吃该喝喝,厚着脸皮表现出一幅问心无愧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是帝党的关键人物,和各方都有利益牵连,且掌握着众多核心机密,女皇为了自己也不可能放弃他,前次出逃便是女皇协助的结果。有女皇这座大靠山,就算这次他不幸落网,也可将心稳稳地放子肚子里,耐心等待转机。   果不其然,就在文斌被羁押的第七天,钟毓来了。   钟毓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警卫模样的人。他带的人进门后,自然而然地就将牢房里原来的警卫替换了出去。   眼下牢房中已无外人,文斌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铁门前,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钟毓!国师!国师大人!您总算来了!”   再见文大人,钟毓的表现远没有文斌那么激动,他立在门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文大人,好久不见。”   文大人这两个月虽在外流亡,想来日子过得还挺滋润,整个人看上去富态圆润了不少。   文斌可没有和钟毓寒暄的心思,他焦急地问:“是陛下让您来的吗?”   钟毓:“正是。”   文斌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了钟毓这句话,自己性命无虞了。   “陛下那边怎么说?”为了证明自己对女皇而言还有价值,文斌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只要我一口咬定自己被是被陷害的,就没人能把我怎么样,说不定还能借机反将东宫一军…”   “文大人,我想您是误会了。”钟毓看着门里的文斌,出言打断了他。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一双瞳仁在黑色面具的衬托下,愈发黑白分明。   “我今天来,其实是为了别的事。”钟毓说道。   “那您是…”文斌的思路被打断,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他抬头看了眼钟毓,突然醒悟了过来。   他手中的筹码,其实也是自己的催命符。女皇能出手保他,也能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不,你不能这么做…”文斌的情绪在瞬间失控,他猛烈地拍打着铁门,吼得撕心裂肺:“钟毓!你不能杀我!”   面对着几近奔溃的文斌,钟毓始终无动于衷。   钟毓的目光令他胆寒,在钟毓的注视下,文斌像是被人扔进了冰天雪洞之中,刺骨的寒意一路向上盘旋,渗透进了他的每根发丝。   这个感觉文斌太过熟悉,几个月前他在耀庆宫的某个地方经历过一次。   “你…”文斌开口说了一个字之后,又住了嘴,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钟毓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在这里浪费。   “文大人,今天就到这里。”说完,钟毓语气平淡地吩咐警卫:“动手吧。”   两名警卫点了点头,一同朝文斌走去。   开门声很快响起,钟毓无心多留,转身退了出去。   在这最后的时刻,文斌反而坦然了许多。他不再挣扎,转而死死地盯着钟毓的背影,口中发出“桀桀”怪笑。   “钟毓!”文斌的眼神阴毒,犹如淬了毒一般:“你看着吧,你也不过是她座下的一条狗,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钟毓,你助纣为虐做尽天下恶事,死后必将下十八层地狱!”   钟毓闻言,脚步略微一顿。但他没有再看文斌一眼,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想,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还得多谢文大人吉言。   钟毓进入文斌的牢房后不久,就被东宫安插在拘置所的情报人员发现了。   严天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禀报给了容铮:“殿下,有消息来报,钟毓进了柳林拘置所。”   容铮从案前抬起头,问:“现在呢?”   严天道:“刚从文斌的牢房里出来。”   针对文斌与龚自明的审讯还没开始,钟毓这个时候私下前往拘置所,只有两个可能。   “文斌怕是凶多吉少。”容铮道:“找借口把钟毓扣下来,不要让他离开。”   钟毓能大摇大摆地进入戒备森严的拘置所,容铮自然在里面安插了自己的人手。皇室明面上不得干涉司法系统,私底下比外人想象中的还要肆无忌惮。   严天见容铮起身穿起了外套,连忙问:“殿下,您要去哪儿?”   容铮说道:“我去会会他。”   * *   两个警卫打扮的年轻人看见钟毓一路不慌不忙地走下楼梯,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文斌和龚自明就羁押在这里,同位帝党的国师又深夜秘密到访,这件事如果一经坐实,女皇就无法从开阳集团的丑闻中脱身了。   钟毓既然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拘留所里来去自如,可见他对这里的渗透已经非常深入。他们只能找个机会当场拿下钟毓,来个人赃俱获。   国师的步伐看上去不急不慢,身影却飘忽不定。两个警卫使尽了浑身解数,始终落后在七八米开外,怎么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不知不觉间,二人就跟在国师身后从后门出了拘置所,上了一座八十年代的旧民楼。   这座居民楼临近拆迁,天台上破败不堪,楼道里堆满了了废品垃圾。水塔上画满了儿童涂鸦,手牵手的小人儿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在这样的冬夜里看上去有些诡异。   “人呢?”其中一名年轻人看着空无一人天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跟丢了?”   “不可能。”另一个小伙子环视了一圈四周,笃定地说道:“我明明看见他上来了。”   说话间,二人的余光同时瞥见一道人影从水塔旁飞快地闪过。他们来不及想太多,拔腿追了上去。   国师的背影赫然出现在楼顶边缘的围栏上!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两个年轻人放缓了脚步,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朝钟毓包抄了过去。   眼看马上就要成功,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不远处的这道人影眨眼间消失不见。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觉得脚下一空,直直往楼下坠去。   坠楼之前,其中一个年轻人最后看了一眼方才自己摔下来的地方,才发现那里哪有什么围栏,根本连一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从六楼的高度摔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就在万分绝完之际,一双苍白的手从天台的边缘探了出来,及时抓住了他们的前襟。   下落的态势戛然中止,两个小伙子险险悬挂在半空中。楼顶上寒风呼啸而过,随时都能将二人吹落下来。   钟毓探出了半个身子,一手拎着一个小伙儿的衣领,以一种极其的危险且背离常识的姿势蹲在天台边缘。   小伙子看了眼头顶上神秘莫测的国师,又看了眼脚下的地面,只觉得进退都是一条死路。   “原来是东宫的小东西。”钟毓没有为难他们,他垂眸望着半空中两张惊恐万分的脸,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调侃:“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家吧。”   容铮带人赶到天台上时,已经不见钟毓的踪迹。特勤们在楼顶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一丝钟毓来过的痕迹,反而在一张破床垫上发现了两个失去意识的年轻人。   这两位情报人员在接收到任务之后便和严天失去了联系,后来严天依靠着他们身上携带的定位设备,才成功找到这里。   好在两个小伙子都没有什么大碍,很快就悠悠转醒。但奇怪的是,他们像是经历了一场梦游一般,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脑海里没有一丝一毫关于钟毓的记忆。   就在这时,拘置所中传来了一个最新消息。   ——大司农文斌在狱中暴毙。 第39章 这是钟毓想要的结果   文斌一死,案子以龚自明锒铛入狱宣告结束。开阳集团带来的阴霾,很快被春节的临近冲散。   每年除夕,连同女皇在内的皇室成员都要一同前往城北离宫过年,到元宵节之后再陆续回皇宫。因离宫是千年前皇宫的所在地,容氏一族就是在此地发源,如今历代皇帝的灵位也都供奉在离宫的奉英殿内。   今晚,一年一度的除夕致辞由太子替代发言,女皇难得落了个清闲。家宴之后,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容铮发表讲话的紫宸殿时,女皇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进了奉英殿。   奉英殿内点着数千盏长明灯,终年亮如白昼。女皇进殿的时候,有一个人已经早早等在那里。   殿外下了很大的雪,女皇沾了雪的下摆在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水渍。她没有施舍给殿中那个人半个眼神,径直走到大殿中央的牌位前,亲手点燃了一盏长明灯。   女皇捧起灯盏,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太祖的灵前,开口问身后的人:“你可知罪。”   半分钟过去了,那个人没有回答。   女皇转过身,看向自己面前的人,轻轻开口道:“跪下。”   只听“嘭”地一声响,殿中响起了膝盖砸进石板的声音。这轻柔和缓的两个字像是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似的,强行压弯了那个人的后背。   有血滴滴答答地滑落,不一会儿就染红了乌金的石板,于此同时,地面上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   细细看去,这个法阵是由密密麻麻的咒文组成的。诡谲怪诞的咒文如毛细血管一般,虬结曲折地攀布在每一个角落。   “钟毓。”女皇深深地叹了口气,金光照亮了她眼底的失望:“文斌一事,以你的能力,不应该如此收场,这是你第一次让我这么失望。”   钟毓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咽下了胸口不断翻涌而起的血气:“请陛下降罪。”   女皇弯下腰,直视着钟毓漆黑的双眼。半晌之后,她开口问道:“你有异心?”   钟毓略微抬起了眼睛,他的目光越过女皇,落在她身后黑漆漆的灵位上。大殿中央的牌位森然树立着,先祖的英灵们也正沉默地注视着他。   “没有。”钟毓道。   女皇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相信钟毓的答案。她知道他不会有异心,也不能有异心。   “容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我之间已结下血誓。” 女皇伸出纤长的指甲,轻轻抵住了面具边缘。指甲刮擦着金属边缘,发出了令人汗毛倒立的声音。   “违背我的意志,你将受到血誓的千倍反噬,愿你好自为之。”说着,女皇直起身子:“不要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钟毓忍不住笑了一声,嘴角又沁出了血痕。   “您说我是什么身份?”钟毓轻声问。   五百年前,钟毓不过是一个山野门派的闲散道士,武功一般,修为平平,每天不是捉鸡撵狗,就是调皮捣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鬼见愁。   七岁那年,山下来了个看不出男女的鬼面人。那人说此子根骨极佳,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要强行带走收他为徒。   钟毓的师门看似普通,掌门却是一位高人。掌门一眼就看透了鬼面人的身份,也知道钟毓被带走后将会面临着什么,于是倾了全门之力企图保全这名小弟子。   怎奈实力悬殊,一场大战后,惨遭灭门。   最后钟毓还是跟着鬼面人走了,自此了无音讯。   当时的皇宫中有一座奉英殿,奉英殿里有一座问心台。有一天,云游多年的国师突然带回了一个半大的孩子。不久之后,问心台上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场火燃烧了整整七千个日夜,有人说这是来自地狱的鬼火,擅自靠近者必死。有人说这是大盛的魂火,只要它燃烧一天,便可保王朝繁荣昌盛。   钟毓知道这个火是什么,这是容九歌从天上带下来的梵天火。他在这场大火中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他总是在痛苦中死去,又在绝望中醒来。每一次死亡对他来说都不是终结,而是下一轮折磨的开始。   开始的时候他只能在火中坚持一瞬间,刚触碰到火焰,整个人就会化为一到黑烟。随着他年龄的不断增大,大火在他身上燃烧数年,都烧不烂他那颗心。   终于,七千日后的某一天,梵天火熄了,再也没有燃起。钟毓从灰烬中醒来,也不会再死去。没有人再能终结他的生命,创造他的人不能,与他缔结血契的人不能,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上一位国师就此陨落,钟毓继任成为了新的国师,在此之前王朝的每一任国师都是以这种方式诞生,天定之人会在梵天火中炼就一身赤金骨。有了赤金骨,便承袭了来自上天的神力,自此不生不灭不死不息。   此法万死一生,几乎没有人能在梵天火中醒来。   “三十年前我将你唤醒时,你就是我手中的一把刀。”女皇嘴唇轻抿,露出了残忍的笑意:“要么为我赴汤蹈火,要么永入地狱。”   钟毓闻言笑了:“您认为,入地狱对我来说是惩罚?”   三百年间,钟毓辅佐了数位君主,干尽了所有天理难容之事。当皇帝的也怕夜里鬼敲门,那这些该入十八层地狱的腌臜事,便由钟毓之手来完成。   替皇帝施以种种暴行的时候,钟毓的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负罪感。他恨大盛朝的每一个人,每一次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都能让他感受到报仇的畅快。   终于,他当了三百年的伥鬼后,不再满足于此,亲自对王朝展开了一次报复。   钟毓的这次复仇是帝国史上最大的一次浩劫。政变过后,朝堂上下尸横遍野,春秋鼎盛的容氏王朝险些一夜倾覆,   但钟毓是王朝的一把刀,刀是永远无法打败主人的,最终他还是败给了时任皇帝的高宗。   危机平息后,高宗决心舍弃这把刀。但是就算是主君也无法终结钟毓的性命,只能毁去与钟毓有关的记录,将他永世囚于地宫,不可再现人间。   清醒地面对漫长而没有边际的人生最是绝望,钟毓先一步察觉了高宗的意图,找机会逃离了皇宫。他命当时的一位心腹弟子找了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又亲手打了一口棺木,将自己永世封印在那里。   直到三十年前,时任太后的女皇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密法,重新将他唤醒。自从钟毓被女皇召唤的那刻起,他便与这位未来的君主再度订下了血誓。   有血誓的制约,钟毓终身不得离开大盛龙脉的范围,这龙脉满打满算,直径不过一百公里。他亦不能违背主君的意愿,更不能擅自中断血誓,违背以上的任何一项,就要受誓约反噬的惩罚。   血誓反噬的残酷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钟毓曾经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每天都在重温梵天火焚身的折磨。但无论是阿鼻地狱还是修罗孽境,钟毓不是不能坦然面对。只是当了近五百年的“鬼”,他还是奢望着能当一回“人”。   “地上冷,快起来吧。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炼制长生丹。”打完了鞭子,是时候给个甜枣了。女皇俯下身子,亲自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我此番其实是有意蛰伏,把靶子立得够高,才会有人看见。”   钟毓明白女皇说的是容铮,朝中暗潮汹涌,女皇此番又是让太子暂理国事,又是让他代替新年致辞,其实是故意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女皇执着钟毓的手,同他一起来到窗边,钟毓的胸前血迹未干,窗外灯火辉煌。   “我要你助我永享这无尽的江山!”她轻轻拍了拍钟毓的手背,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两百年前你没能做完的事,如今你我一起完成。”   女皇清楚钟毓为何甘心辅佐他,因为皇位到她手里,甚至将来再传至她的母家,于容氏而言等于江山易主,祖宗基业断送。   这是钟毓想要看见的结果。   此时的钟毓望向窗外锦绣繁华的景象,眼底一片漠然。这个王朝已经如他所愿一般决疣溃痈,将来谁主沉浮,他并不关心。   其实女皇说的不对,钟毓并非不能结束自己的宿命,血誓也不是无法可解,只要他像前任国师一样找到一个人重走自己的这段路,他便可功成身退,安然赴死。   只是钟毓此生坏事做尽,却不忍心再让一个无辜的人像他这般残喘一生。   好在世间万物皆有机辩,钟毓百年苦心孤诣,最终还是让他钻研出了血誓的破解之法。只要他舍得剥掉一身梵天火中锤炼出来的赤金骨,便可涤筋洗髓,再世为人。   但上天不会厚待大奸大恶之人,钟毓在数百年前就已经不算是个活人,随着赤金骨枯竭,他的肉身也会随之湮灭。   钟毓想,他曾经穷尽所有,都无法结束这种没有边际的人生,没想到却在想要好好活着的时候,摸到了下黄泉的路。   作者有话说:   钟毓的情况就是年幼时被皇室强行掳回来打工,经过了长时间惨无人道的岗位培训,被迫签订了终生合同。   有合同制约,钟毓必须服从老板指挥。现在他想要毁约,但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第40章 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   太子在紫宸殿发表除夕致辞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雪。容铮的声音伴随着洋洋洒洒的雪花,在千家万户的团圆饭餐桌上响起。   直播结束后,容铮婉拒了公卿的邀请,直接回了映波台。   映波台是容铮在离宫的居所,叶钊灵也落脚于此。小院三面环绕绿水,后院碧竹成荫,林间的浴池里引入了地底天然温泉水。夏日阳光晴好的时候,粼粼水波倒影其间,远远望去像东海龙宫般梦幻。   今晚容铮给宫人们放了假,仅留零星几位老家在本地的工作人员值班。映波台中十分安静,餐桌旁空无一人,满桌精心准备的年夜饭显然还没有人动过。   客厅里仅留乐之一人在照看炭炉上的小银壶,容铮脱下落满霜雪的外套交给身边的侍从官,问乐之道:“他呢?”   容铮并没有指名道姓,乐之福至心灵地知道殿下想问的是谁。她放下手中的茶勺,对容铮道:“侯爷去梅园赏花去了。”   容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表示。往年除夕夜容铮都是一个人过,对团不团圆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执念。   这时,银壶里的水开了,水蒸气顶得壶盖噗噗作响,容铮问乐之:“你这是在做什么?”   乐之忙不迭地往壶里加上清水,答道:“我在照看侯爷的白山茶,侯爷临走前说了,每十分钟要加一次水。”   这饼茶容铮有印象,不知是叶钊灵从哪儿得来的,据说存放了一百多年。叶钊灵对它格外重视,连煮茶的水都是他今天一早亲自带人从梅花上取下来的。   想起叶钊灵珍而重之的模样,容铮对这茶也产生了点兴趣。他转身来到沙发上坐下,吩咐乐之道:“趁他还没回来,先给我尝尝。”   只可惜到最后容铮还是没有喝上这口热茶,他刚坐下没多久,就被视频会议催进了书房,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里,这个会议的议题十分煞风景。近期A国,J国,G国等几个国家因为各种原因,联合提高了工业零配件的出口税,限制了出口。作为一个制造大国,这一举措会对国内的航天制造、集成电路、精密模具、汽车配件等行业产生重大影响。   容铮管理下的几家企业也深受其害,想要保证生产,必须要花更高的价格来购得这些零配件,这样一来,本国产品在市场上就失去了竞争力。   一个会议开了大半个晚上,最后的结论是只能乖乖掏钱,伸长脖子挨宰。因为生产重要零配件所需要的超精密抛光技术牢牢掌握在上述三个国家手中,国内的企业并没有这个制造能力,只能依赖进口。   无法掌握超精密抛光技术,自己的命门就永远捏在别人手里,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大盛朝并不是没有想过自主研发这个技术,但每当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时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以至这个项目的研究都是以失败告终。   视频里的幕僚吵得不可开交,容铮的太阳穴隐隐开始作痛,他默不作声地合上电脑,转身出了书房。   墙上的钟已走过十一点半,叶钊灵还没有回来。窗外下着鹅毛大雪,院子里的青石小径已经被埋在厚厚的积雪里。   炉子上的炭火不知何时熄灭,乐之站在窗口东张西望。容铮站在门边问她:“他出门时带伞了吗?”   乐之回过头来道:“不曾。”   容铮穿起外套,顺手拿起不久前他刚带回来的伞,说道:“我出去走走。”   正准备下班的几位侍从官闻言,连忙围了上来:“殿下,我们陪您去吧。”   “无妨,让我一个人逛逛。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说着,容铮推开大门,撑伞走进了雪里。   来到了室外,容铮才发现雪并没有从屋里看出去下得那么大。不过都横竖已经出门了,他也不再多想,撑着伞继续往前走去。   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岸边亮着暖黄色的宫灯。不远处,几位不知是哪个宫的宫人提着食盒走过长堤,他们看见容铮,停下脚步,俯身行了个礼。   容铮朝他们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去。他刚走上鸢飞桥,就看见迎面走来两个人。   来人正是叶钊灵和安阳公主容溶。两人同撑着一把伞,有说有笑地走在雪里,叶钊灵的肩上落着容溶的长发,容溶的脖子上还挂着叶钊灵的围巾。   叶钊灵先看见了容铮,招呼道:“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来散步。”容铮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等着不远处的二人朝自己走近。   在看见容铮的瞬间,容溶脸上罕见的笑容就消失不见,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模样。若不是叶钊灵在场,这堂兄妹俩大概会当彼此是一团空气。   容溶来到容铮面前,不冷不热地问了声好:“太子金安。”   “你俩怎么遇上了。”容铮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二人,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光的映照,今夜叶钊灵的脸色格外苍白,连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   容溶神色微敛,语气生冷地解释道:“刚路过梅园,见侯爷没有带伞,顺便捎上一程。”   容铮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客气地说道:“有劳公主费心了。”   这堂兄妹俩感情生分,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生动演绎着“两看相厌”四个大字。叶钊灵在一旁听了一耳朵,终于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那您继续散步吧,不打扰了,公主,这边请——”   说着,叶钊灵就要领着公主绕过容铮,继续往前走去。   “站住。”容铮下意识地侧身迈出一步,拦住了叶钊灵的去路:“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还不过来。”   叶钊灵被容铮闹得一头雾水,他和容铮结婚这么久以来,向来各干各的,从不互相干涉。   容溶快速地扫了一眼容铮的表情,难得善解人意了一回。她转身对叶钊灵道:“今天太晚了,改天再去映波台喝茶。围巾到时候再还你。”   二人目送安阳公主离开后,容铮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留叶钊灵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叶钊灵不知道太子大晚上又在做什么妖,强撑着一口气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今晚这是怎么了?”叶钊灵快步冲进容铮的伞里,拍了拍落在肩头的雪花,随口问:“你手下那帮老家伙给你气受了?”   容铮不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脸色倒是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叶钊灵也不是一个耐心的人,他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后,懒得再惯这太子的脾气,也不再开口说话。   也许是天太冷的缘故,人总会下意识地靠近热源。两人肩挨着肩,沉默地往回走,容铮来时的脚印早被大雪覆盖,白茫茫的雪地里留下两排新的足迹。   走着走着,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云里露出了几颗星星。远处的钟楼里响起了十二点的钟声,新的一年到来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又过了一年。对叶钊灵这种过一年就少一年的人来说,新年似乎也没什么好庆祝的。   他抬起头,顺着钟声的方向向上望去,只见成片成片的孔明灯从天边升起,越过峻宇雕墙碧瓦朱檐,飞向无垠的夜空。   “容铮。”叶钊灵拉了把容铮的袖子,伸手指向天空的方向:“看。”   不是客气疏离的“殿下”,也不是调侃挪揄的“太子”,这声“容铮”成功取悦了太子。容铮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松,赏脸抬头看向叶钊灵指着的方向。   越来越多孔明灯升上天空,数以万计的光点连成一片,场面蔚为壮观。   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了些许,谁都没有出言打破,两人站在雪中安静地观赏了一会儿。   叶钊灵将双手笼在袖子里,看着不断升起的孔明灯,道:“听说这个是许愿用的。”   容铮冷不丁地开口说:“我没有愿望。”   叶钊灵笑道:“我也没有。”   容铮收回目光,伸手揽了一把叶钊灵的腰,道:“那就走吧。”   映波台不比东宫,小院里只有一套主卧。况且出门在外,新婚夫夫俩分居两室,落到旁人眼里又是一个话柄。   容铮洗澡出来的时候,叶钊灵已经毫不见外地躺在了床上,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窗外又开始下起了雪。   容铮用毛巾随手擦着头发,走到床边,用膝盖碰了碰叶钊灵,道:“睡沙发上去。”   “凭什么?”叶钊灵裹紧被子,翻了个身:“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   容铮擦头发的手一顿,问:“你不去?”   “恕难从命。”叶钊灵背对着容铮,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一张床上凑合睡几个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容铮被叶钊灵这几句混账话堵得说不出话,心里升起一抹不知因何而起的慌乱。在这种复杂情绪的夹击下,容铮扔下半湿的毛巾,再度进了浴室。   待容铮吹干头发出来,叶钊灵已经闭眼睡了过去。今晚的叶钊灵似乎格外畏寒,屋里开着暖烘烘的暖气,他不知从哪里又搬出来的一床鹅绒被,盖在身上像小山一样。   容铮动作轻缓地在床边坐下,随手调高了暖气的温度,关上了唯一的一盏灯。做完这些之后,他掀开被子,在叶钊灵身侧躺下。   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这对容铮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叶钊灵躺着。容铮并不习惯与他人同眠,今晚必会是个不眠之夜。   壁炉里的火光渐微,容铮盯着落地窗外大片大片的落雪,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41章 见过国师了么   凌晨,容铮没由来地睁开了眼睛。   容铮浅眠,今晚睡得格外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身旁有什么动静吵得他不得安眠。但眼下窗外大雪未停,房间里十分安静,周围并没有什么扰人的声响。   许是地暖太足被子太厚的缘故,容铮的身上被闷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他掀开被子下床来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   冷风夹杂着雪花从窗外吹了进来,容铮站在窗边略微透了透气,转身往床边走去。   叶钊灵正无知无觉地睡着,容铮不自觉地扫了他一眼。微弱的光线中,容铮似乎看到被子里的那个人在微微颤抖。   容铮一愣,快步来到床前,只见床上的叶钊灵睡得正熟,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错觉?容铮一脸狐疑地回到床上。他刚刚躺下,就察觉到身边的人突然猛地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容铮撑起身子,靠近叶钊灵。   “什么怎么了?”叶钊灵似被容铮吵醒,眉头不悦地拧起。他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向眼前的人:“大晚上不睡觉,你…”   叶钊灵的话还没说完,容铮就不由分说地伸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叶钊灵的额头上满是冷汗,触手一片湿凉。在这样一个暖气充足的房间里,他的身体凉得吓人。   “你病了,我马上叫医生过来。”容铮收回手,就要翻身下床打电话。   “等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容铮的手腕,叶钊灵拦下了他。   容铮这才发现他的眼尾泛红,一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焦距。   叶钊灵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声音里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不用麻烦了,我没事。”   容铮看着叶钊灵,没有说话。眼前他这副模样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天太冷,有些头疼,老毛病了不碍事。”叶钊灵看出容铮想问什么,他抓紧容铮的手,将他拉回到了床上,低声向容铮道歉:“影响到你了,真是对不住。”   叶钊灵平日里软硬不吃,今晚却服软地格外利索,这前后的态度转变让容铮更加起疑。但他也不愿勉强叶钊灵,暂时放下请医生的念头,重新在他身旁躺下。   叶钊灵不想在容铮面前露出太多破绽,于是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就在这时,太子注意到叶钊灵的后颈上浮现着一根金色的线条。这根线不到半公分粗,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在容铮的印象里,叶钊灵的脖子上并没有这根东西。他正想问问叶钊灵这是怎么回事,就见叶钊灵拉高了被子,将大半个脑袋都埋进被窝里。   今天这种情况也问不出什么。容铮想,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叶钊灵知道容铮正在看着他,他闭上眼睛,勉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希望不要泄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但疼痛是骗不了人的,这种疼自骨髓里向外渗出,随着血液游走于全身。像是有人用钝刀慢慢地在他的骨肉上剜出一个又一个血洞,稍微放松牙关,牙齿就会因为身体上无法控制的抖动而咬得咯吱作响。   最近这三个月以来,灵力反噬地越发频繁,大概是时间所剩不多了。明年若是仍找不到神魄的下落,不如就离开东宫,换一个方向入手。还有灵境虚那群不孝的傻东西,如果自己挺不过这关,得为他们早做打算…   叶钊灵脑袋里漫无边际地合计着一些琐碎的杂事,试图分散注意力来缓解身体的疼痛。当他盘算到到时候要找个什么借口和太子离婚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身后的容铮已经许久没有动静。   太子白天里行程繁忙,想必是已经睡着了。今夜还长,灵力的反噬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过去。为了避免再次在容铮面前露出什么马脚节外生枝,叶钊灵打算出去随便找个空房间自己待着,先熬过今晚再说。   谁知他还没起身,一双手从身后伸了上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很快,一具暖烘烘的躯体贴了上来,叶钊灵向后一仰,陡然陷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容铮身上的气息兜头倾泻而来,陌生的温热激得他屏住了呼吸,连疼都忘了。   叶钊灵睁开眼睛,透过容铮的指缝,看到了窗外的一缕微光。   太子平日里举止稳重端方,睡姿可不大好。此刻他不但手脚并用地将叶钊灵勒在怀里,一只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身上轻轻拍着。   容氏一族至今带有神性,这点果真不假。叶钊灵体内不久之前还在不断叫嚣的剧痛,此刻在容铮这似是而非的安抚下,逐渐平息了下来。   这分明是一件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事。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但身边一旦有人安慰之后,人就会变的软弱起来。叶钊灵放松紧绷着的背脊,放任自己靠进容铮怀里。   这很不应该,意志力彻底瓦解前,叶钊灵在心里想。   雪下了整夜,天快亮的时候,容铮听到自己的怀里终于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那个人的身上也没有了瘆人的寒意,变得干燥温暖。   容铮装睡陪着叶钊灵熬了一整夜,一颗心刚放下来,倦意就铺天盖地地袭来。   临睡前,容铮低下头,迷迷糊糊地在叶钊灵的后颈上落下了一个吻。睡梦中的叶钊灵动了动,转过身来,将脸埋进容铮的颈间。   天亮之后二人还要前往奉英殿祭拜祖先,大半个晚上折腾下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容铮拥紧了怀里人,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无尽的长夜,就这无声的依偎中过去了。他们心里明白,天亮之后,谁也不会再提起这短暂的情不自禁。   * *   第二天,叶钊灵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打量着自己的后背。   他的皮肤很白,背上的一对肩胛骨微微隆起,线条利落分明。   这对肩胛骨之间,突兀地横亘着一条金线。这根金线沿着脊椎赫然浮现在他的背上,自后颈一路延伸到腰间,像是一副支撑起这身皮肉的骨架。   每一次强烈的灵力反噬后,他背上的这根金线都会急剧缩短,等到这根线完全消失,叶钊灵也就大限临头骨化形销了。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叶钊灵伸手在后背的金线上比划了一番,又将手指举到眼前细细端详。   今晨与昨日相比,这根金线仅缩短了不到半寸。昨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应该只缩短这么几分。   那么昨天夜里必有什么不同于以往的地方,叶钊灵暗自思忖道。   叶钊灵还没琢磨出个子丑寅卯,乐之推门走进了衣帽间。叶钊灵转过身面对着乐之,背上的金线瞬间消失无踪。   “侯爷。”乐之俯身将一叠礼服放在叶钊灵身旁的矮凳上,说道:“时辰快到了,我来替您更衣。”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惯例,每年的这一天皇室所有成员都要聚集在奉英殿祭拜先祖。容铮原本同叶钊灵约定今晨一道前往,但叶钊灵早上起晚了些,容铮已经先一步出发了。   叶钊灵今日在祭礼上要穿的是一套简礼服,与大礼服相比,形制上已经简化了不少,但穿戴起来仍旧十分繁琐。待叶钊灵从头到尾准备停当,已经是小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叶钊灵拖着广袖宽袍长下摆,刚迈出映波台的大门,迎面就遇见了安阳公主容溶。公主今日也是一身隆重的盛装礼服,头上戴着一顶花团锦簇的碧玺花蝶纹头冠,看上去多了几分天家贵女的威仪,少了几分平日里那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冷淡劲儿。   容溶看到叶钊灵,先一步上前招呼道:“侯爷,早上好。”   叶钊灵站在原地行了个简单的礼,道:“好巧,公主这是上哪儿去?”   “正要去奉英殿呢。”容溶款款来到叶钊灵面前,往大门内张望了一眼,问:“太子殿下呢?”   叶钊灵道:“殿下先一步出发了。”   “如此。”容溶闻言笑道:“这些天我俩格外有缘,不如一起走吧?”   叶钊灵往旁边让出一步,绅士地说道:“公主先请。”   两人并肩往前走出几步,叶钊灵回头看了一眼容溶来的方向。从她居住揽月阁到奉英殿,并不需要经过映波台。   映波台离奉英殿的距离并不远,只是叶钊灵和容溶身上都穿着形制繁复的礼服,再加上雪天路滑,脚程慢了不少。   好在雪后的离宫景致怡人,别有一番意趣,两人边走边闲聊,这一路上也不算太无趣。   “话说回来,侯爷和殿下是何时认识的?”走过一处石林时,容溶饶有兴趣地问道:“突然得知皇兄要大婚的消息,我其实挺意外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叶钊灵避重就轻道:“八卦小报上不是都剖析得明明白白么。”   容溶闻言笑了:“那些追风捕影的话怎么能信,我更愿意听听本人怎么说。”   传闻这位安阳公主心高气傲,十分不好相与,但在叶钊灵面前,公主的性格似乎并不是如此。   这并不代表叶钊灵愿意同她推心置腹,他目视前方,轻描淡写道:“和坊间流传得差不了多少,这事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有空再慢慢和公主说道。”   再往前走几步便是松园,松园里有一座白塔。二人行至白塔前时突然起了风,随行的侍从官细致周到,连忙拿过一件毛皮大氅给公主披上。   等候公主整理衣冠的功夫,叶钊灵抬头朝那宝塔尖望了一眼。这座塔隐在一片松涛中,塔身以青岩砌成,表面涂着白灰层,看上去平平无奇。   容溶见叶钊灵盯着塔顶那颗朱红色的宝珠出神,热心地为这位第一次来离宫的靖南侯介绍道:“这是白塔,一直以来都是国师钟毓在离宫的居所。”   “原来是这样。”叶钊灵收回视线,淡淡地说道:“国师果然深得陛下器重,在离宫中竟然还特地留有他的住处。”   “是呢,不过今年不知他为何没有随驾。”说着,容溶目不转睛地看向叶钊灵:“话说回来,侯爷进宫有些时候了,见过国师了么?”   “不曾。”见容溶穿戴完毕,叶钊灵率先迈步往前走去:“国师是什么身份,又哪里是我说见就见的呢。”   转眼间,一行人来到了奉英殿。祭礼即将开始,宫人们都在前前后后地忙碌着。   今天的仪式并不对外开放,所以现场的氛围比较轻松。皇室贵胄们许久未见,趁着仪式开始前的间隙,三三俩俩地站在廊下赏雪聊天。   叶钊灵和容溶刚一进门就和睿亲王打了个照面,睿亲王为人和善圆滑,阖宫上下都能同他搭上话。再加上睿亲王又是叶钊灵的老相识,三个人一见面,就自然而然地停下聊了几句。   叶钊灵见时候不早了,便准备和二人告别进殿去找容铮。临走前,一旁的容溶突然拦住了他:“侯爷留步。”   说着,容溶走上前去,细心地替他解开后背上被风吹得缠绕在一起的饰带。   睿亲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乐呵呵地出言调侃道:“小叶,有点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如我们容溶的眼的。”   叶钊灵笑道:“那真是承蒙公主厚爱了。”   说完,叶钊灵客气地同容溶道了声谢。他刚转过身,就看见容铮站在门里,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第42章 没什么好害羞的   这场祭礼一共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往年女皇是典礼上的唯一主祭,今年容铮破格同女皇一起登上祭台,给列祖列宗们进献了第一柱香。   祭礼结束后,太子今天的工作仍没有结束。容铮留在奉英殿继续接下来的行程,叶钊灵则先一步回了映波台。   叶钊灵进入皇室不久,在宫中的人缘倒是不错。夜里容铮下班回到映波台时,叶钊灵又不在堂中。   今天太子没有再多事过问叶钊灵的去向,他早早让身边的侍从官下班回去休息,自己独自进了后院的竹林。   在这竹林深深处,有一湾天然温泉,水温终年维持在三十八度,往年容铮不忙的时候,总喜欢来这里泡汤赏雪听竹。这院子中的竹子不知是什么品种,耐湿耐寒,四季常青,大雪天里依旧生长茂盛。   温泉池以大块的鹅卵石砌成,池边覆盖了白茫茫的积雪,池子里水汽氤氲,岸上亮着一盏灯。   容铮到的时候,叶钊灵正坐在温泉水里闭目养神,他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睁开了眼睛。   “殿下,您也来了。”叶钊灵道。   “原来你在这里。”容铮看见叶钊灵,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透过斑驳的竹影,叶钊灵只能依稀看见他的轮廓。   容铮说道:“我晚点再来。”   “客气什么。”叶钊灵懒洋洋地再度闭上了眼睛,道:“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害羞的。”   很快,脚步声就来到了近前,耳边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容铮先是伸手试了试水温,接着便脱下浴袍搭在池子边的屏风上,不急不缓地迈入水中。   容铮光裸着上身,仅在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叶钊灵上下打量了容铮一圈,目光不怀好意地沿着容铮的胸肌一路滑至人鱼线。   他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顺手将漂浮在自己身边的小木盆推容铮面前去。   容铮泰然自若地在叶钊灵的不远处坐下,他放松身体倚在池壁上,低头看了眼盆子里的东西——小木盆里装着一壶小酒、一份水果、一小碟点心。   没有侍从官在身边,太子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酒,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原来壶里装的是桃子酒,没什么酒精度数,喝起来甜甜淡淡的。   容铮轻轻转动手中的酒杯,看似无意地随口提起:“你最近和安阳公主走得挺近?”   叶钊灵手中捧着一台平板看得正入神,他的手指上下滑动着屏幕,道:“容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难相处。”   容铮将杯中的桃子味糖水一饮而尽,道:“安阳公主眼高于顶,和你这么投缘倒是难得。”   叶钊灵快速瞄了容铮一眼,笑道:“怎么?殿下不高兴了?”   “胡话。”容铮将杯子放回道木盆里,说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忘了和殿下说一声恭喜。”叶钊灵合上手中的平板,随手往雪地上一放,对容铮道:“从陛下最近的态度来看,经文斌一事后,她似是生出几分退位还权的意思了。”   叶钊灵嘴上说着恭喜,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这话在容铮听来,有另一番深意。   容铮知道叶钊灵真正想和他说的是什么,他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道:“她这是给我导演了一出鹬蚌相争的大戏呢。”   只是叶钊灵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不知是真的在提醒自己,还是唯恐天下不够乱。   几片竹叶落进泉水中,飘飘荡荡地浮到叶钊灵面前,叶钊灵看着水中沉浮的叶片,道:“什么大戏都好,离婚前您可得千万保全自己,别殃及我这只池鱼。”   “离婚”这两个字像一颗砂,硌地容铮皱了皱眉,连同说话语气都跟着僵硬了起来:“这可无法保证了,在外人眼中,你我可是一体。”说到这里,容铮突然发问:“你昨晚是怎么了?”   果然在这儿等着呢,叶钊灵伸出手,顺手将漂浮在水面上的叶子捞了出去:“偏头痛,以前每个月都要为KPI发愁,久而久之就留下了毛病。”   “又是低血糖又是偏头痛,你这身体还挺金贵。”叶钊灵的这番说辞,显然无法让容铮信服:“那你背上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叶钊灵手指拨弄竹叶的动作一顿,问:“什么东西?”   “一根…”容铮顿了顿,似是认真回忆了一番,继续说道:“金色的线。”   听到容铮这句话,叶钊灵心里大感震惊。容铮身为一个新时代的普通人,就算他祖上是神族血统,那也是一千年前的事,怎么说都不可能看到他背后的这根金线。   “什么线?”不管三七二十一,叶钊灵的第一反应是先装糊涂再说:“黑灯瞎火的,您看走眼了吧?”   “是吗?”容铮并不急着反驳,他伸出手指,一本正经地同叶钊灵比划了起来:“那根金线啊,它足有半根手指那么宽,我仔细看了一下,它并不是长在皮肤上的,而是从皮肤下面隐隐透出来的。”容铮像是为了报刚才叶钊灵那一眼“调戏”之仇似的,话锋一转,故意说道:“话说你的皮肤还挺白的,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凝脂肤理腻,削玉腰围瘦…”   “停停停。”眼看容铮故意越说越没谱,叶钊灵知道这件事是糊弄不过去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认真地对容铮道:“既然如此,我只能实话和您说了。”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可信度,叶钊灵往前探了探身子,朝容铮靠近了些许。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其实我们灵虚境有一种独门秘法,练之可以强身健体滋阴壮阳延年益寿,练功的时候背后就会出现这条线。我昨晚练功太急,险些走火入魔…”   “行了,你还不如说是纹身贴来得靠谱。”容铮面色微沉,无情地打断了叶钊灵的话:“不想说就别说,用不着胡说八道来搪塞我。”   说完,容铮不再和叶钊灵继续这个话题。他仰身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和容铮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时日,叶钊灵对他也算有了些许了解。太子眼下的这个表现,就是等他去哄的意思。   但叶钊灵现在心里正挂念着另一件事,没功夫搭理他。刚才容铮的话提醒了他,神魄这件事,叶钊灵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性。   长久以来,关于神魄的下落,种种迹象都指向东宫。但他在东宫中苦苦搜寻了近一年,并没有什么结果。   有没有这种可能——叶钊灵不动声色地看向容铮。此前太子看见了他施加在符咒上的灵力,昨夜又能看得见他后背的金线。昨晚靠近容铮后,不但灵力反噬的痛苦减轻了许多,连金线的长短变化都受到影响…   那么有没有可能,神魄就在太子体内。   倘若事情是如此,那还真的有些讽刺。   叶钊灵越琢磨,越觉得这个猜测十分靠谱。神魄寄生在人身上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也不是绝无可能,叶钊灵在古书上曾看过这种记载。   神魄若与人伴生,那么通常隐藏得比较深,很难被人察觉,想要验证这件事,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想到这里,叶钊灵的目光再度回到容铮身上。   温泉水暖,湿热的水汽蒸得容铮昏昏欲睡。突然之间,他感觉到一个熟悉的鼻息落在他的唇间。   容铮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叶钊灵的脸。叶钊灵像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睁眼似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么看着我做什…”容铮的话还没说完,叶钊灵便毫无征兆地俯下身来,咬上了他的嘴唇。   这个方法很简单,只需借用太子殿下的一口元气。   叶钊灵下口毫不客气,容铮一时躲避不及,被他啃了个正着。趁容铮微微吃痛之际,叶钊灵用舌头顶开他的齿关。   太子这辈子没被人这样轻薄过,他垂眸望着叶钊灵,眼中风雨欲来。叶钊灵盯着容铮的眼睛,轻轻含住他的舌尖,   没什么大不了的,叶钊灵在心里告诉自己,事后只要将他这一小段的记忆抹去便是,也耗费不了多少灵力。   想到这里,他闭上了眼睛,忽略了心里涌起的其他感受。   汲取元气的过程只需短短一瞬,容铮的气息中没有什么异常,更没有神魄的痕迹。   叶钊灵松开容铮的唇舌,略微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容铮的眼眶有些发红,呼吸变得急促,想也知道被气得不轻。叶钊灵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些慌乱。   叶钊灵对容铮想说些什么,但在太子的目光下,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就这样吧,叶钊灵紧紧盯住容铮的双眼,准备动手清除这段记忆。   但是就在这时,容铮突然伸手推了叶钊灵一把。叶钊灵被容铮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重心不稳,仰身向后倒去。   温热的泉水顷刻将他淹没,硫磺的咸涩味充斥着口腔。数不清的气泡里,一只莹白的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好不容易来了根救命稻草,叶钊灵下意识伸手去抓,岂料那只手径直掐住了他的下巴。   紧接着,容铮的脸也出现在水中。他欺身逼近叶钊灵,唇舌不由分说地堵了上来。   叶钊灵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容铮死死按在水底。一大串气泡从叶钊灵的嘴里冒出,很快又被容铮封了回去。   容铮攥住他的舌头,肆无忌惮地榨取着他口中最后一点空气。   容铮一开始这么做确实是因为赌气,但这个吻逐渐变了味时,两人已经离开了水底,在水面上吻得难舍难分。   容铮环住叶钊灵的身体,将他抵在了池壁上,叶钊灵张开双腿,攀住了容铮劲瘦的腰身。叶钊灵早就从刚开始的无措中回过神来,他仰头回应着容铮,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还有些咄咄逼人。   下身的浴巾不知掉在了哪里,耳边偶尔响起一声难耐的喘息。容铮的手一路向下摸索,眼看就要擦枪走火。   夜里寒风骤起,林间传来了簌簌落雪声。树叶上的积雪落在叶钊灵的脖子上,激得叶钊灵瞬间清醒。   叶钊灵伸手抵住了容铮的肩膀,两人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怎么,知道怕了?”容铮含住了他的耳垂,从容不迫地在他耳边挑衅道:“刚才不是还挺有本事的,戏弄我就这么有意思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误会一场。”叶钊灵偏了偏脑袋,勉力从容铮的怀里挣脱出来:“温泉不宜泡太久,容易昏头,我先进去了。”   说着,叶钊灵翻身上了岸。他拿起屏风上冻得硬挺的浴袍勉强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沿着林间小路往回走去。   叶钊灵走后,容铮绷得笔直的背脊瞬间就松懈了下来。他往后退开一步,轻轻呼出一口气,沉默地将下半张脸沉进水里。   作者有话说:   *凝脂肤理腻,削玉腰围瘦。出自李之仪 第43章 MAYDAY   温泉那晚,叶钊灵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由于逃得太过匆忙,连要消除容铮记忆的这件大事,都给抛诸脑后。   待他再想起时,已经过了可操作的时机,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两人的日子过得十分尴尬。   皇室作为凝聚国家力量的象征,在春节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自然是业务最繁忙的时候。就算身处离宫,每天的行程也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容铮与叶钊灵都是识大体的,不管私下再怎么别扭,在人前总是尽心尽职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所以在白天里还算相安无事。   一到夜里,情况就变得不容乐观。   主殿中的床足够宽敞,宽到两人之间可以放下一条马里亚纳海沟。容铮与叶钊灵一人分据一边躺着,瞪着眼睛望着那雕刻得华美精致的天花板。   也许是气氛太过尴尬的缘故,对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翻身都会在耳边无限放大,扰得整晚无心睡眠。   这么连续几天下来,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好不容易挨到了大年初五,这天容铮与叶钊灵要一起去皇家猎场参加冬猎比赛。当天严天也结束了假期来到映波台报到,严天到的时候,太子伉俪在小厅里各忙各的,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在其他时候都完美地把对方当成了宫中的一件摆设。   叶钊灵早早换好了骑射服,他在落地窗前找了一张圈椅往上面一瘫,一面打着哈欠,一边给自己灌咖啡,还顺带将乐之支使得团团转。   容铮还在更衣室里换衣服,他的服制更加繁琐些,严大人刚一复工,就亲自动手替太子更衣。   容铮与叶钊灵之间的不大对劲,连刚回映波台的严天都察觉到了。严天偷偷瞄了一眼容铮眼底的青黑,又看了眼门外面有菜色的叶钊灵,试探性地问道:“您和侯爷,又吵架啦?”   容铮抬手正了正衣领,没有回答。   “虽然并不建议您在这个时候离婚。”严天摘下屏风上的一件窄袖圆领外袍协助容铮穿上,十分贴心地建议道:“如果您实在有这个意向,不妨让幕僚拟个章程,先做好舆论铺垫。”   容铮从收纳架上抽出一根黛蓝色发带,自己动手系上,用两个字打发了严天:“多事。”   皇家冬猎的习俗从古延续至今,虽说叫“冬猎”,但已顺应时代取消了狩猎的环节,演变成为了一个骑射表演的性质的活动。   皇室成员大多从小学习马术射箭,冬猎这天皇室里所有的青年才俊都会汇集在猎场同台竞技,是全国民众过年期间很喜欢的一个节目。   玲玲每年都会守在电视前看实时直播,但今年与往年有些不同,早上九点不到,她就乘着空荡荡的地铁往雇主家赶。   她的老家在西南山区,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首都从事的是家政工作。为了春节期间的三倍工资,今年她没有回老家过年。   趁着等电梯的功夫,玲玲捧着手机争分夺秒地看了一会儿冬猎直播。如同往年一样,太子容铮依旧一马当先,安阳公主紧随其后,不过今年第一次参加冬猎的靖南侯也表现得十分亮眼。   来到雇主家门外,玲玲自觉收起了手机。她理了理微乱的工作服,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出来开门,玲玲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低头输入了密码,自行打开了房门。   她的这位雇主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长得不错性格也和气,据说还是一个电子集团的首席工程师。他日常工作繁忙,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中。   屋内果然空无一人,房间里窗帘紧闭,光线十分昏暗。玲玲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站在玄关处脱鞋。   就在她换鞋的间隙里,书房里一道不同寻常的黑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伸手打开客厅里的灯,定睛朝书房的方向望去。   在看清黑影的那一秒,玲玲愣住了,手中的工具包“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上,包里的东西摔落满地。   书房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人!   * * *   冬猎比赛进行到下半场,一路领先的容铮并没有出现在赛场上。他行色匆匆地回到休息室,严天已经焦急地等候在那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容铮一进门就问道:“傅译文怎么会突然死了?”   严天一脸凝重地说道:“现场没有外人出入痕迹,尸体符合自缢特征,现场警方初步调查是自杀。”   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容铮一时间很难接受。他在休息室里来回踱了两圈,再次问严天:“确定死亡了吗?送去医院了没有?”   “遗体是他家的钟点工发现的。”严天沉重地摇了摇头,道:“发现遗体的时候,离死亡时间至少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以上了。”   容铮在沙发上坐下,仍然无法接受好友离世的这个噩耗。   傅译文十五岁免试进入大学,之后在国外顶级名校取得博士学位,回国后在极光科技集团技术研发中心担任总工程师,同时还是皇家科学院首席科学家。   极光科技集团隶属皇室,容铮是集团的总负责人。傅译文的死亡对极光集团,甚至是对国家来说都是很大的损失。   况且傅译文还是容铮的发小,两人自小就鬼混在一起。   “安排下去。”傅译文去世,此事非同小可。容铮摘下手套往沙发上一丢,伸手揉了揉眉心,对严天道:“即刻回城。”   举行冬猎的皇家猎场在山顶之上,昨晚刚下过一场大雪,雪天路滑,山路曲折,光是下山就要花费近一个小时时间。   好在皇室御用专机时刻待命,十分钟之后,飞机就在停机坪上准备停当。   此时正值新春,太子夫夫没有分隔两地的道理,没等冬猎比赛结束,叶钊灵便和容铮一起登上了直升机。   在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很快就升至半空,远处是白茫茫的雪山,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森林。   容铮已经接受了傅译文骤然离世的噩耗,他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看上去心事重重。   严天带着几位侍从官坐在前排,他们知道太子心情不佳,各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乖觉地没有上前打扰。   “傅译文怎么会突然自杀。”叶钊灵坐在容铮的身侧,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听严天简述了来龙去脉。皇室中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已经发生过太多,谁死谁活,叶钊灵并不感兴趣,但他对傅译文这个人的印象不错。   叶钊灵将对讲机调至他与容铮的专属频道,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他主导的非晶态流体材料项目有了最新成果,马上就要投入应用。”   非晶态流体材料问世是近期的热点新闻,各大科技媒体争相报道,连叶钊灵这个门外汉都略知一二。这个项目傅译文已经研究了近三年,等的就是这一刻。这种新型材料若能在产品上应用成功,势必会在电子科技行业掀起新一轮的技术变革。   到时不但是傅译文,连极光科技都会迈上新的台阶,到了那个时候,容铮在皇室的地位将无人可以匹敌。   容铮收回视线,对叶钊灵说道:“据他家的钟点工描述,傅译文长期在服用抗抑郁药物。”   这是这些天来两人的第一次对话,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关头,没有人再去纠结那些小事。   “你相信他会自杀?”叶钊灵问。   容铮转头看向前方道:“等我们到了现场了解具体情况后再说。”   今天天气晴朗,空中能见度很高,飞机很快就飞离的山地地区。正前方依稀出现了城市的轮廓,在飞机上远远眺望过去,这座巨型都市显得格外渺小,让人产生一切尽在掌握的错觉。   置身于这样的景致中,太子心中的郁结的浊气也消散了不少,机舱内的气氛终于不像刚才那么凝重,几个去年年底刚入职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傅译文是谁,忍不住掏出手机自拍了起来。   难得过年,严天对女孩们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就在这时,飞机突然猛得一晃,机身开始往右侧倾斜。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姑娘们手中的手机被震得摔落在地上,一路滑落至机舱尾部。   机师的反应极快,立即就将总距杆放到底,暂时稳住了机身。   叶钊灵注意到前排仪表盘频繁闪烁的红灯,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容铮稳住身形,也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妙,他打开了机师的通信频道:“怎么回事?”   机长还没来得及回话,飞机再度开始急速下坠,一道黑烟从机尾冒出。随行的侍从官瞬间慌了神,机舱里一片惊慌失措,公共频道里传来了几声短促的尖叫。   一片嘈杂的电流声中,机师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机中响起:“我们的飞机突然遇到了一些意外状况,请大家不要紧张,保持冷静。”   乐之挣扎着往窗外看了一眼,带着哭腔问严天:“出什么事了?我们的飞机出故障了吗?”   严天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他紧张地盯着驾驶室,心里盘算了无数种结果。   但他还是对乐之说道:“别胡说,只是一点小问题,马上就会没事的。”   容铮与叶钊灵互相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机师操纵驾驶杆调整着速度,试图控制直升机进入自转,与此同时,副驾驶不断在向雷达调度中心发射信号,沟通最优的迫降方案。   但这一切都于事无补,飞机依旧在急剧下落。人类社会数万年来苦苦追寻的自由平等,大概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真正实现。   短短的几分钟似乎格外漫长,机师暂时切断了驾驶室的对讲信号,在巨大的噪声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叶钊灵从副驾驶的口型中看出,他似乎一连呼叫了好几个“MAYDAY”。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飞机降落到了500米的高度,机长最后一次接通了对讲,宣布了最终的结果:“因未知原因,飞机尾桨叶突然失控,我们将在水面上迫降!请诸位将头部紧贴座椅靠背,手臂伸直抓紧座椅两侧,做好降落准备!”   作者有话说:   傅译文:指路第十七章 第44章 这段日子还算愉快   说是迫降,其实不过是一种乐观的说法,飞机已经完全失控,直直往下砸。   迫降在水面上的机会渺茫,继续这么下去不是撞上山壁,就是坠毁在林间,甚至直接在半空中解体。   飞机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结果,但大家到底都是在太子身边工作的人,心理素质优于常人。在经历过一开始的惊慌失措之后,机上众人很快都冷静了下来,严格遵照机师的指示行动。   仪表盘上的高度数据在不断减小,飞机师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机舱内已经被绝望笼罩,严天闭眼坐在座位上,心里将能叫得出名字的神神佛佛都求了个遍。   也许是为了安抚其他人,容铮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负面情绪,紧绷着的下颌曲线泄露了他的紧张。   只有叶钊灵的内心十分平静,他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管最后等待这架飞机的是什么结果,他都有无数种方法安全地离开这里。   至于其他人…叶钊灵面无表情地在机舱内扫了一眼,在心里想:就听天由命吧。   叶钊灵完全有能力让这台直升机平安降落,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他本就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人,见惯了太多生死。一条生命的诞生与消逝,在他眼里如日出日落一样平常。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叶钊灵无意干涉,更不会把自己当作救世主。   况且如今他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倘若贸然出手,怕是马上就要吹灯拔蜡。皇室御用直升机失事不是小事,事后必然会展开严密的调查。飞机在这种情况下安然无恙并不符合客观规律,到时必然会引起怀疑,给自己凭添惹麻烦。   还有容铮。   想到容铮,叶钊灵的视线不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叶钊灵活了五百年,并不醉心于风花雪月,但也不是个毛头小子。他清楚地明白在面对容铮时,自己多少有些反常。   容铮这个人是个变数,对他来说很危险。叶钊灵望着容铮,心里冷漠地想:在万劫不复之前,没了也好。   皇室中人,死了便死了吧。   “怎么,开始害怕了?”容铮注意到了叶钊灵的视线,他看向叶钊灵,故作轻松地交代道:“一会儿降落的时候,你一定要牢牢贴紧椅背,确保脊椎不要受伤。”   面对容铮的叮嘱,叶钊灵没有说什么。他移开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机身离地面只有百米距离,飞机此时已经完全失控,三百六十度旋转着砸向地面。   到了这种时候,容铮的心里反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坦然。   “一会儿可能没有时间,先和你道个别。”眼下众人各自紧张着,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容铮略微倾了倾身体,凑近叶钊灵,在两人的私人频道里说道:“和你结婚的这段日子还算愉快。”   叶钊灵一脸愣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耳机里继续传来容铮的声音:“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见面。”   * * *   雷达调度中心的控制室中人头攒动。   全中心的各级领导收到消息,全数集中在这间小小的控制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眼前的这台大屏幕上,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一点红色的雷达信号。   终于,这点微弱的信号在大屏上消失,久久不再亮起。   这时,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发话了:“继续搜索!”   指挥员回过神来,连忙继续尝试联系机上人员,但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面对这样的局面,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了最坏的结果。另一位指挥员以最快的速度接通了搜救中心的信号,哑着嗓音道:“皇室5号专机在河东地区失联,疑似坠毁,请立刻组织营救,立刻组织救援。”   这次调度中心很快就收到了救援队的回复,其实早在在太子专机发射求救信号之初,救援中心的飞机已经往雷达显示的坐标赶去。   做完这些工作后,控制室里像死了一般沉寂,从收到求救信号到飞机从雷达上消失不过十分钟的时间。这架专机的机尾桨叶因未知原因失控,从他们得到的信息来看,太子一行人怕是凶多吉少。   在春节假期的第五天,太子专机遭遇空难的消息席卷全国,提前结束了愉快祥和的节日氛围。   皇室尚未对此事做出说明,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有消息称太子福泽深厚死里逃生,又有人言之凿凿地表示飞机在落地后发生了爆炸,机上所有人全部遇难无人幸免。还有目击者说靖南侯当场就不行了,亲眼看到他被救援队用担架抬下飞机。   沿途不少居民拍下了当时飞机在空中失控的一幕,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看了视频后纷纷悲观地表示: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有安全迫降的可能。   终于,三个小时后,内务厅召开了一次紧急记者会。皇室事务发言人在记者会上说,太子专机在飞行途中发生故障后成功紧急迫降,无人伤亡。   不少专家在质疑这番话的真实性,网络上又掀起了一场关于“阴谋论”的骂战。直到晚上八点有媒体拍到容铮与叶钊灵并肩从医院里出来,这波舆论才逐渐平息。   太子专机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傅译文的事只能暂时搁置。容铮与叶钊灵一离开事故现场,就被紧急送往医院进行全面检查。   所幸除了叶钊灵由于受惊过度,在飞机着陆后陷入短暂昏迷之外,其他人并没什么大碍。   皇室内务厅和国家安全局联合警方成立了事故调查小组,对事故原因连夜展开调查。除了容铮与叶钊灵之外,飞机上所有人员都被拘留问询,连严天也不例外。   傅译文的事只能明日再议,容铮与叶钊灵从医院出来后直接回了东宫。一回到宫里,叶钊灵就撇下容铮,忙不迭地往自己寝室里钻。   “等一下。”就在叶钊灵进门前,容铮拦住了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叶钊灵还在飞机上时就晕过一轮,到医院后又被各种仪器折腾了一个下午。他强撑到这个时候,脑海仅剩最后一丝清明。   但他不想让容铮察觉到任何端倪,于是强行打起精神,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但身体状态无法伪装,叶钊灵的脸色比窗外的积雪还苍白上几分。容铮看着他的脸,有些不落忍,他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道:“没事,你先好好休息吧,晚点再说。”   “多谢殿下谅解。”说着,叶钊灵转身进了门。   进门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身来对容铮说道:“我今天受惊过度,这一觉可能会睡得比较久,希望不要有人进来打扰。”   出乎叶钊灵意外的是,容铮并没有对此提出什么意义。他点了点头,对叶钊灵道:“我会交代下去的,去吧。”   叶钊灵的房门关上之后,容铮站在门外望着大门出神,没有离开。今夜东宫里空荡荡的,大部分侍从官都被传唤调查了,临时派遣的人员还没有上岗。   容铮刚刚其实想问叶钊灵他今天究竟做了什么。但他看见叶钊灵一脸憔悴的模样,又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纠缠这个问题。   容铮清楚地记得今天在飞机上发生的事,在飞机坠毁前的最后一刻,叶钊灵突然握住他的手,笑着对他说:“放心,会有机会的。”   说完,他亲眼看着叶钊灵的身体里迸发出了一团夺目的金光,这团金光在他头顶凝结,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案。   紧接着四周狂风骤起,这一股不知哪里来的气流席卷而来中,将二人的衣服吹得上下翻飞。   风声夹杂着引擎声刺激的容铮的耳膜,窗外的景物飞快地旋转着。叶钊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底是一片金灿灿的光亮。   眼前的这一幕太过奇异,有那么一瞬间,容铮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正置身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这么想着,容铮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眼前的这个人,然而在越发刺眼的金光中,叶钊灵的身影渐渐隐进了光亮里。   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散尽,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原本要砸向山体的飞机已经平平稳稳地停在了河岸,飞机上的所有人都毫发无伤。   除了叶钊灵。 第45章 试图从科学角度解释   第二天一早,太子低调出发前往极光科技集团。临出门前他去看了叶钊灵一眼,叶钊灵还在沉沉地睡着。   他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看得出来睡得很不安稳。   临时调度到东宫的侍从官请示容铮需不需要请侯爷起来用膳,容铮想起昨日叶钊灵的叮嘱,暂时拦了下来。   今天还是春节假期,集团园区内十分冷清。容铮让人把车停到研发中心门口,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上了电梯。   研发中心如往常一样人来人往,没有半点节日气息。研究员都在各自忙碌着,他们见到容铮,不过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下属的每个部门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似乎并不受总工程师骤然离世的影响。   容铮径直进了傅译文的办公室。傅译文的死亡现场简单,证据链完整,整个案情十分明了。警方调查之后,很快就要以自杀结案。   但容铮觉得这其中并有蹊跷,不能就这么草草揭过,强行要求重新立案侦查。   傅译文醉心科研,是个二十四个小时不停歇的工作机器,生前大多数时间都吃住在办公室里。为了协助调查,办公室里不涉及机密的资料文件已经被警方带走。   容铮半倚在傅译文的办公桌前,盯着白板上天书一般的公式看了好一会儿,才屏退了随行的侍从官,打电话叫来了傅译文的助手。   傅译文的助手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名叫魏然,今年博士刚刚毕业。在研究生和博士期间,傅译文一直都是他的导师。   魏然接到电话很快就来了,他依旧穿着一件白大褂,一头黑发没有做任何修饰,看上去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模样。   魏然像往常一样,一进门就详细地向容铮汇报了最近的研究成果。汇报完毕后,他将一份文件夹递到容铮手中:“这是最新的实验数据,请太子过目。”   在魏然进行工作汇报期间,容铮一直在留意着他的神情。只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因傅译文的离世受到什么影响。   容铮接过文件翻了几页,突然开口问道:“他出事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魏然的表现很冷静,甚至还有一些冷淡:“没有,老师一切正常。”   容铮停下手中翻页的动作,抬眼看向魏然:“在这之前,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魏然动了动嘴角,似乎是笑了一声。但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又没有一点表情。他直直看向容铮,道:“您知道的,他这个人,不会和我说什么重要的事。”   容铮合上了手中的文件,道:“听警方说,他在吃抗抑郁的药物。”   “最近半年,他定期都会去心理门诊。”魏然平静地说着,声音里无波无澜:“我们这行的压力大,多少有一些心理问题。”   听魏然这么说,容铮就没有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开口问道:“你相信他会自杀吗?”   魏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知道。”   魏然这个人的性子一直都比较冷淡,话也不多。容铮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将手中的文件夹往桌上一放,问:“对了,现在译文不在了,项目会受到影响吗?”   研发中心每年手上的研究项目多如牛毛,容铮没有说明问的是哪个项目,魏然却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   能让劳烦太子殿下亲自过问的,那必然只有那一个。   魏然如实回答道:“已经到第三阶段。老师离世,确实给我们留下了一些问题。但不出意外的话,按照老师之前留下的方案继续深入,我们也能顺利进行下去。”   容铮看上去对魏然的答复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道:“警方那边我会继续施压,一定会查明真相。”说着,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文件夹边缘,状似无意地提起:“他不在了,这个项目我就交给你来主导,你不是一直讨厌他对你约束太多吗?这对你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   容铮与傅译文不仅是君臣,也是朋友。在这个时候他和魏然谈论这个话题,无论在什么人听来,都显得利益至上冷漠无情。   对于魏然这么一个小助手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他听了容铮的话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   他俯身朝容铮行了个礼,倒是显得有些宠辱不惊:“没事的话我先出去工作了。”   “等一下。”魏然出门前,容铮拦住了他。容铮迈步来到魏然面前,再开口时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公事公办的漠然。   “他人已经走了,过往总总都过去了。”容铮温声对魏然说道:“我不是劝你大度,你们之间的事我也没有立场置喙,我只是希望你放过自己。”   魏然闻言嗤笑了一声,古井无波的眉眼在这瞬间鲜活了起来,却满是嘲讽。   魏然与傅译文的初识是在容铮举办的宴会上。那时的魏然是一名生物学专业的大一新生,他的家境清贫,出身普通,之所以能受邀参加太子的私人宴会,只因他是当年高考全国第一名的缘故。   就是在那场宴会上,傅译文对魏然一见钟情。傅译文看上去总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男女朋友换过一茬又一茬,骨子里却十分容易钻牛角尖。一段时间的追求未果后,傅译文强行更改了魏然的志愿,将他转入了自己执教的大学。   在魏然硕士博士期间,傅译文更是不顾魏然的强烈反对,利用自己的家世以及在学术界的威望,强行将他收入自己的门下。几年间,魏然数度想离开傅译文,都在他的威逼利诱下留在他身边,直到毕业后进入极光科技成为了他的助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会再为他的事为难我自己。”魏然冰封了一般的双眼中总算泄露了一些情绪:“我一直等着他什么时候可以厌倦放我离开,只是没想到最后是以这种方式。”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枉然。容铮看着魏然布满血丝的眼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节哀顺变。”   魏然走后,容铮来到傅译文的办公桌前坐下。他打开桌上的台灯,坐在这位旧友生前最喜欢的位置,出神地望著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籍文献。   在得知傅译文死讯后的短短二十多个小时里,连二连三地发生了太多事。痛苦与悲伤对容铮而言最是无用。   直到他坐在这张办公桌前,他才容许自己在这软弱的情绪中沉浸片刻。   容铮盯着一本高深的理论书,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起身来到书架前寻找了片刻,终于从里面挑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这册本子有A5大小,里面的内容多且繁杂。容铮知道傅译文向来对一些超自然的现象十分感兴趣,这些年收集记录了不少奇人异事民间传说。   不久前傅译文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与他谈论过这个话题,当时的容铮对此十分不以为然。今天在这无人的办公室里,他却捧着傅译文留下的这本笔记,逐字逐句认真地翻阅了起来。   他试图从各种科学的角度解释飞机成功迫降前发生的事,却怎么也得不出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第46章 我知道是谁下的手   到了傍晚的时候,叶钊灵就清醒过来,睁开了眼。   这回他并没有昏睡太久,大概因为昨天的灵力耗损已经不是睡上一觉就能恢复的了,再怎么封闭灵息潜心调养,不过都是徒劳。   果不其然,这次醒来之后他的身体并不见好,看上去病怏怏的。   容铮早早就收到叶钊灵清醒的消息,提前回了东宫。只是他回宫之后并没有看到“美人抱恙西子病心”的场景。   叶钊灵身上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T恤,吊儿郎当地坐在窗台上逗鸟,惹得严天的爱鸟躲在笼子里不肯出来,对着他一阵吱哇乱叫。   小鸟不配合,逗了没一会儿,叶钊灵就觉得没意思了。他趁鸟儿不备轻轻戳了戳那毛绒绒的鸟肚子,笑骂道:“小傻子。”   “别在惜君面前说这种话。”容铮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叶钊灵的话:“宫里的鸟儿脏了口,可是要被摔死的。”   “殿下回来了。”听见容铮的声音,叶钊灵暂时收起逗鸟的心思,他放下笼子,道:“今天下班还挺早。”   容铮将手中的外套交给侍从官,目光先是在叶钊灵的脸上扫了一圈。叶钊灵此刻的脸色虽不好,但也比昨日像个活人。   不远处的小案几上摆了一桌子的粥食小点,看上去一口都未动过。   容铮收起视线,来到案几前坐下,问:“怎么,不合口味?”   叶钊灵的日子过得并没有那么讲究,对吃穿都不上心,平时总是有什么吃什么,今天不过是胃口不佳。   他将鸟笼放到一旁,起身来到案几前,端起瓷碗随便扒拉了几口。   自进门开始,容铮就一直默不作声打量着他,叶钊灵察觉到了容铮的目光。他伸手夹了一筷子清炒山药片放在碗里,随便起了个话头:“听说调查组已经在调查飞机事故的原因,有头绪了吗?”   侍从官端了茶上来,容铮接过盖碗轻抿了一口:“初步判断,是飞行过程中尾桨主轴固定螺栓松脱造成的机身失控。”   叶钊灵似乎接受了这个说辞,他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容铮用盖子轻轻撇撇茶水上的浮沫,问叶钊灵:“这件事你怎么看?”   “城郊大周山用了十年的旅游观光直升机都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你们皇室御用的检修员是该下岗了。”叶钊灵随口说着,语气不痛不痒。   “可不是吗。”容铮赞同叶钊灵的观点:“是该好好查查了。”   这个话题到这里本该结束,叶钊灵却放下筷子问容铮:“殿下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寝殿见面的那晚,宫里发生了什么?”   叶钊灵话一说出口,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题有些歧义,那晚发生的事,当得上一句“精彩绝伦”。他正欲找补,容铮就自然地把话接了过去:“你觉得这二者之间有所关联?”   叶钊灵与容铮见面的那个晚上,有两名狙击手潜入东宫意图刺杀太子。   “我哪知道你们深宫大院里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叶钊灵最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他重新端起瓷碗,一副专心吃饭的模样:“胡乱猜测罢了。”   话说到了此处,容铮主动提起了一件宫里人人都讳莫如深的事。   “你知道当年明德皇帝为何会被刺杀吗?”容铮问。   容铮说的是“刺杀”而不是“意外”,可见在明德皇帝突然离世这件事上容铮心中已有自己的判断。   叶钊灵夹菜的动作一停,一颗四喜丸子咕噜噜滚到桌面上,又被他一筷子截了下来。   “为什么?”叶钊灵问。   容铮道:“那时明德皇帝正在带头修订反垄断法。”   明德皇帝此举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制止皇室日益严重的经济垄断行为。不仅如此,他还明里暗里推进了不少扶持政策,支持民间的中小企业与皇室集团竞争。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容铮继续说道:“后来我的三皇叔牵涉进一起恶劣的性侵杀人案被判入狱,直到现在还在服刑。”   在政府成立之初与皇室签订的《宗室优待条例》中,皇室宗亲在法律上有一定的豁免权,不少皇室中人便由此肆意妄为,于是明德皇帝主张废除条例依法重罚。   皇室内部关系盘根错节,明德皇帝的一系列举措直接损害的是皇室各集团的利益。他削弱皇室特权的心意已决,他们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人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   叶钊灵道:“据我所知,当年先帝是在自己寝宫中发生意外。”   倘若明德皇帝当真死于谋杀,那么宫禁之外的人很难得手。   容铮说:“我知道是谁下的手。”   “是谁?”   “钟毓。”   容铮话音落下,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两人的神色皆是如常,但周围的气氛却陡然陷入到一种莫名的沉默中去。   过了好些时候,叶钊灵才再度开口说道:“和我说这些做什么,知道太多皇室秘辛可不是什么好事,保不齐哪天就被灭口。”   “那不如说些别的。”容铮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亲自动手给叶钊灵面盛了一碗汤:“方才我们说了那么多遇险的原因,不如来谈谈当时是怎么化险为夷的。”   叶钊灵望着碗中熬得乳白色的汤汁,道:“你们宫廷御用的检修员不怎么样,飞机师的能力倒是了得。多亏有了他,否则你我可能就要在地下再续前缘了。”   “你说的没错,是应该好好嘉奖。”容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仅仅是因为如此吗?”   “不然呢?”叶钊灵不确定容铮当时是否看到了什么,但从他的态度来判断,太子已经起疑了。   不过叶钊灵知道该怎么打消太子的疑惑,他反问道:“依殿下看来,除了机师,就凭我们机舱里这几个人,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飞机坠毁?”   容铮被叶钊灵问住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叶钊灵的花招手段再多,也不可能凭借人力改变结果。   * *   第三天上午,傅译文一案传来了新的进展。警方在傅译文的指甲缝中提取到了一种可致人昏迷的药物成分。   这种成分在抗抑郁药物中很是常见,傅译文既有抑郁史,在他的指甲中提取到这种药物也算合理。但这也提供了另一个可能——傅译文有可能是在中毒昏迷的情况下被人为缢毙,之后再伪造了自缢的假象。   致于存不存在这种可能,要等待法医进一步的尸检报告。   在容铮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几日里,叶钊灵被容铮拘在宫里强制修养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他实在是无福消受东宫这病人的特殊待遇,找了个借口出宫去了。   明天一早容铮就要出发前往S城出席公务,这次S城的活动叶钊灵本该与容铮一同前往,但叶钊灵说自己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能同行。   叶钊灵托病不去S城,却又像没事人似的出宫。容铮没有拆穿他,只是交代他早去早回。   叶钊灵走后,容铮也动身去了一趟极光科技。   傅译文不在了,太子十分倚重魏然,集团高层们为了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毕竟研发中心总工程师可是个香饽饽,每个人都想往那个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人。看太子的态度,大有培养魏然当傅译文接班人的意思。   容铮知道魏然资历尚浅不能服众,他倒没有这么快就要提拔魏然当总工程师的打算。但眼下项目进入关键阶段,想要让项目顺利进行,主导这个项目的人,非魏然不可。   容铮想,若傅译文还在,一定也会赞同他的决定。   今天的这个会议容铮邀请了魏然参加,但魏然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露面。少了魏然这个主角,各个心怀鬼胎的人有了自由发挥的空间,一场会议从傍晚开到晚上,都没拿出什么具体章程。   会议室里的这张会议桌足有十米多长,容铮坐在桌子这头,公司领导们坐在那头。他的手中飞快地转着一支钢笔,冷眼看着一群年过半百的人因为总工程的位置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几个老头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严天推门走了进来,附在容铮耳边低语了几句。   “失踪?”容铮手中快速转动的笔兀自停了下来:“失踪是什么意思?”   严天低声道:“侯爷出宫没多久,就和宫里失去了联系。”   容铮问:“他身边的人呢?”   严天摇了摇头,道:“暂时无法取得联系。”   容铮:“去灵境传媒找过了吗?”   严天回答道:“李秋天小姐说,侯爷没有去过灵境传媒,他们也在试图与他联络。我们查了沿途的监控,侯爷的座驾最后在经十路出现后便没了踪迹。”   叶钊灵此前也不是没有过突然失联的先例,等上一会儿他就会回来了,容铮知道自己不应该反应过度。   但最近是多事之秋,前些天二人又疑似遭遇暗杀,叶钊灵身份敏感,随时可能陷入危险。   他“啪”地一声将手中的钢笔拍在桌上,冷声吩咐道:“加派人手扩大寻找范围,暂时不要声张。”   容铮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让严天觉得事情变得严重起来。他连忙点了点头,道:“是。”   “等一下。”严天领命正准备出门,又被容铮叫了回来:“叫朱雀骑遣一小队人手过来,我亲自出去看看。” 第47章 踏雪寻芳的好时候   叶钊灵出宫后没有直奔灵境传媒,而是半路上改道兰园。   兰园是最早的皇家园林,现在改建成了人民公园,不少老头老太太晚饭后喜欢来这里遛弯儿。   侍从官听说叶钊灵要去兰园,不解道:“这时候园里兰花未开,侯爷去兰园做什么?”   叶钊灵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故作高深地笑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正是踏雪寻芳的好时候。”   兰园西面林木苍天,城内人人皆知那松木环绕间有一座宅邸。这座宅邸隐在林间,真正进享繁华退则宁静。   在叶钊灵的指引下,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驶进了兰园深处,在一座大宅院前停了下来。   这座宅子并不富丽奢华,但十分清静雅致,整座建筑有两百多年历史。大门正中挂着一个牌匾,匾上题着“绫罗山房”四个字,正是前几任皇帝所书。   叶钊灵到的时候,容溶已经早早侯在雅室。室内焚着沉香,貌美的香艺师正守在一张花梨长桌前给公主侍香。   绫罗山房原是明德皇帝的父亲退位后颐养天年的居所,在临终前赐给了最疼爱的安阳公主。公主手中经营着皇室的酒店集团,集团旗下有数十个全球连锁的奢华酒店品牌。她见绫罗山房的条件得天独厚,便发挥自己的优势,把它改造成了一间属于她个人的奢华精品酒店。   在绫罗山房住上一晚,就得花掉普通老百姓大半年的工资。又因此间主人身份尊贵,所以酒店并不招待普通客人,仅对皇室亲族与社会名流开放。   叶钊灵一进门,容溶就让香艺师退了下去,自己起身来到香艺师的位置上坐下。   容溶邀请叶钊灵在自己正对面就坐,又打开坛子取了把沉香屑撒进炉子里,问:“这是新到的沉香,侯爷闻着可还习惯?”   方才容溶随手抓起的这把香,无异于将小几万现金扔进火里烧。   叶钊灵却对此视而不见,他在手边的青灰釉莲花盆中净了净手,道:“我一介粗人,并不精于此道,不过公主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雅室的窗户正对酒店园林的一角,虽眼下正值隆冬,也不难看出园中各种奇树异草,不少还是容溶花高价从全国各地千里迢迢挖来的。就说檐下这两棵千年银杉,就是在宫中也属难得。   容溶让执事将莲花盆撤下去,又让人送上一方洁白的丝帕。她亲手将帕子递到叶钊灵手中,微微笑道:“侯爷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听了这话,叶钊灵将半湿的帕子放在一旁,打趣道:“公主这地方,可不是我们老百姓可以常光顾的。”   绫罗山房服务的都是权贵之流,所以格外重视客人隐私。进入绫罗山房地界后,但凡是没有经过酒店认证的通讯设备,都会自动被屏蔽信号。不仅如此,如果宾客有这方面需要,在来时的路上,酒店还能帮忙隐藏行车轨迹。   如此说来,这里倒真是个谋财害命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不管这里是一个怎样的是非之地,眼前这光风霁月都不可辜负。二人对月饮茶品香赏景,倒是十分惬意。   容溶从玻璃瓶中取出一小截沉香木料,用一把纯金锻造的小刀细细削着,口中聊着的都是一些漫无边际的闲话。   叶钊灵将手中的空杯往茶盘上一放,轻轻巧巧地问道:“公主先是三番两次刻意在离宫与我’偶遇’,今日又是约我来此见面,是有话要和我说?”   “侯爷何有此问?”容溶手中动作未停,脸上瞬间露出的那点疑惑不似作伪。   随行的侍从官一进门就被“请下去喝茶”,叶钊灵身上的所有通讯定位设备都被屏蔽了信号。他伸手灭掉了香炉,道:“若是闲话家常,公主何必将我隔绝在此处,大概是有要事相商吧。”   “侯爷聪明人,我就知道您今日赴约,定是察觉到了一二。”说着,容溶放下手中的小刀,抬头看向叶钊灵:“在回答您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请侯爷看一样东西。”   容溶的话音刚落下,雅室北面的一块大屏幕就智能地开始自动播放视频。   这段视频没有前因后果,一开场就是一驾直升机拖着一团黑烟冲进画面中。叶钊灵瞬间就认出这是什么,这正是初五那天太子专机迫降时的场面。   当日的迫降地点位于郊外人迹罕至处,并没有人目击到飞机究竟是如何安全落地的,此前网上流传的也仅是飞机在半空中失控时的模糊画面。而容溶播放的这段视频 ,画面十分清晰稳定,完完整整地记录了飞机降落的全过程。   视频中显示,太子的飞机在坠毁前突然向上飞起十数米,接着彻底违背了物理规律,平稳缓慢地落在地上。仿佛在危险关头,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飞机举起,再轻轻放下一样。   容溶将这个视频展示给叶钊灵,无异于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己都做了什么。叶钊灵将视线从大屏上移开,对容溶道:“看来公主为了拍这段视频,费了不少功夫。”   到了这种时候,容溶又装出一副没有听懂叶钊灵言外之意的样子,继续问道:“您说,当时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这台飞机是如何做到平稳落地的?”说着她拿起遥控,又将视频重新慢速播放了一遍:“如今再看这视频,只能说皇兄福泽深厚,关键时刻有高人庇佑。”   叶钊灵被桌上的一尊鎏金佛像吸引了注意力,顺手拿起把玩了起来:“唔,这么看来确实是险象迭生。”   “依靠人力不可能做到。”容溶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复又问叶钊灵:“您有什么头绪吗?”   “您说呢?”叶钊灵睨了容溶一眼:“公主若当真是好奇,皇家科学院的学者想必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容溶见叶钊灵始终兴致缺缺地模样,也不再勉强,十分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侯爷,您知道我朝的国师是如何任命的吗?”未等叶钊灵回答,她便自问自答道:“据闻我朝有一种密法,只需找到天命之人用密法加以锤炼,便可获得无上的神力。”   谈话间,容溶的眼睛始终盯着叶钊灵,像一条锁定猎物的蛇。   “哦?还有这种事。”叶钊灵的神色如常,显然只把容溶的这段话当作什么君臣神话   叶钊灵话里话外满是敷衍,容溶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历代国师皆是以此法修练而成,国师辅佐之人,便是大盛未来的主君。”   公主是通过什么手段知道这件事的,眼下不得而知。她的话虽有一些细节上的错误,但实际上猜得八九不离十。   叶钊灵终于放下手中的鎏金佛像,将注意力放在容溶身上:“容溶,你不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异想天开?”   “原先我也不大相信。”容溶道:“但太子此番化险为夷,让我不得不信。”   叶钊灵哂笑了一声,问:“你赌上飞机上的数十条人命,就是为了验证这虚无缥缈的猜想。”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容溶和叶钊灵也能算得上是一类人,飞机上其他人的性命对容溶来说不痛不痒,也仅有太子容铮的死活值得被公主拿出来讨论。   “是不是虚无缥缈,侯爷心里有数。”容溶拉长了语调:“那么侯爷,不,或许应该称呼您为国师大人。请问大人是怎么在那种条件下,让太子化险为夷的?”   听到“国师”这两个字,叶钊灵眼中杀机一闪,很快又敛住了锋芒:“公主这个想法有点意思。”叶钊灵道:“国师是怎么让太子化险为夷的我不知道,我们不如先来谈谈,你是怎么在太子的飞机上动的手脚?”   “我不知道陛下做了什么可以得您在旁辅佐,不过以眼下这个局势看来,您应该是站在太子这一边了吧?”容溶并不回答叶钊灵的问题,对他的否认也不置可否:“陛下昏聩,剩余的几位王爷无能,太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才是最好的人选。”   容溶的能力学识并不逊色于排在她前面的几位继承人,只因她是亲王的孩子,又是位公主。以现成的《皇位继承法》来看,怕是得等到她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都死绝,皇位才有可能顺位到她的头上。   “女皇年事已高,容铮又是个安忍无亲之人,你助他成事之后,他少不了卸磨杀驴。”说到这里,容溶的声音逐渐柔和的下来,她倾身靠近叶钊灵,开始利诱:“我不知道容铮许给你什么,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一样给得起。”   叶钊灵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身体,略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公主殿下,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您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眼下就这么告诉我,是不怕我转头就告诉容铮,还是打算一出门就将我灭口?”   “大人多虑了,我现在有求于国师,又怎会对大人不利?”容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笑道:“为了国师大人,冒这个险也是值得的。我们兄妹俩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容铮怎么可能没有怀疑我?他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一旦被牵涉到这些鬼蜮伎俩,眼前这花朝月夕就失了情致,一时间叶钊灵感到有些厌倦。   叶钊灵看了眼天色,道:“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了。”言毕,他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外套:“你们兄妹俩将来谁当皇帝,于我来说并无分别。只是您的请求我实在是爱莫能助。下次求人办事时,还是得先找对人才行。”   “不妨,您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我等着您的好消息。”容溶微笑地站起身:“我送侯爷出去。”   在容溶的目送下,叶钊灵的车驾缓缓驶出绫罗山房。车子刚驶出兰园外,各种通讯设备就恢复了信号。   信号恢复后,叶钊灵的手机里一下子涌进了近百条未接来电提醒,足足震动了几十秒钟才停。这些电话皆是来自李秋天,平均每过三分钟就要打上一个。看来这么多年了,他的这个小师妹依旧没有改掉爱咋咋唬唬的毛病。   叶钊灵打开通讯录,正打算给李秋天回个电话,突然看到密密麻麻的“李秋天”中,有一个未接来电来自容铮。   看到容铮的电话,又想起容溶不久前的那番话,叶钊灵的心里一下子就没有面对容溶时的不以为意。   他沉默地往座椅上一靠,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作者有话说:   先给大家定个心:太子和国师之间没有杀父之仇。 第48章 及时遏止为时不晚   严天带着几大托盘的咖啡进门时,容铮正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排电脑前。电脑的正前方是一整面巨大的监控墙,监控墙由无数个小屏幕组成,屏幕上正播放着首都各大路口的实时画面。   东宫安全中心的监控室内今晚格外热闹,不少工作人员都是被上级临时叫回来加班的。其中一部分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实时屏幕,另一部分人在认真翻查数小时前的监控记录,争取不漏过任何一个画面。   严天让侍从官把带来的咖啡分给监控室里的其他人,自己来到容铮面前,将咖啡摆在太子手边:“殿下,您已经找了好几个小时了,先歇一会儿吧,我来帮您继续盯着。”   容铮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屏幕,问:“搜索到他的信号了吗。”   严天自知办事不利,有些心虚地说道:“还在定位中。”   容铮从极光科技出来后就找交警大队要来了权限,亲自带人查看首都各个路口的监控。剩下的人马兵分几路,一队人手到叶钊灵车驾消失前最后出现过的那个地方现场勘查,另一队人手全力搜索叶钊灵的通讯信号。   容铮的脑子里计划着下一步行动,如果天亮之前还是没有消息,就动用警察总署的最新技术手段。   严天在一旁担忧地望了一眼容铮,见太子面色越发凝重,安慰道:“殿下放心,侯爷会平安无事的。”   严天话音刚落,夏雪就气喘吁吁地推门走了进来。她站在门边定了定神,才开口说道:“殿下,有侯爷的消息了。”   严天心中一喜,连忙问:“在哪里?”   “在回来的路上,说是侯爷去会见大学旧友了。”夏雪回答道。   听夏雪这么说,严天感到十分不解:“去什么地方会见旧友会音讯全无?”   “绫罗山房。”夏雪说完,好奇地问:“严大人,绫罗山房是什么地方?”   夏雪的话说完,叶钊灵的车就出现在了监控墙正中的大屏幕上。容铮抬头看着那辆黑色的公务轿车平稳地驶到十字路口,脸上看不出喜怒。   绫罗山房是谁的地方,容铮自然是清楚的。此地在商政贵族间十分盛行,叶钊灵身份敏感,会与朋友约定在那里见面也没什么稀奇。   叶钊灵想去哪里都是他的自由,若是在这种小事上都要刨根问底,显得自己对这个人有多在意似的。   容铮淡淡地开口道:“行了,没事就好,都散了,今天都辛苦了。”末了,他又单独留下严天,交待道:“你私下去核实一下,另外不要和他提起今晚的事。”   比起叶钊灵遭遇不测,容铮今晚的表现更让严天担忧。趁眼下只有他二人,严天思索了半晌,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殿下,您今晚…”   容铮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叶钊灵回到东宫时,宫里漆黑一片,仅在檐下留着几盏宫灯。他走进寝殿,遇见今晚值夜的乐之,问:“殿下呢?”   “殿下明日出远门,今晚已经早早睡下了。”乐之正在准备容铮明天出差的行李,她将太子平日里惯用的器皿整齐地收进箱子里,问叶钊灵:“侯爷有事要我帮忙转达吗?”   叶钊灵微微一愣,很快又说道:“没事,你也早些休息吧。”   与乐之告别后,叶钊灵本该回到自己的寝室。这一路上他有些心不在焉,结果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容铮的门外。   房间里静悄悄的,容铮大概已经睡下了。他独自一人在容铮的门前站着,敲门的手几次抬起又放下。   上次在飞机上冒然出手本就不明智,叶钊灵自觉已经犯过一次错误,留下了大把小尾巴。时间已所剩无几,自己在东宫待不了多少时日了。他不该再介入皇家的这些尔虞我诈,更不该被一些无用的东西牵绊住手脚。   况且姓容的这一家子斗得越是天翻地覆,对他而言越是件好事。   直到叶钊灵离开,门后的容铮才收回搭在门把上的手。片刻之后,对面响起了熟悉的开门声,又很快就关闭。   直到门外再也听不见叶钊灵的声音,容铮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容铮清楚地明白自己与叶钊灵是什么关系,纵然有一时的意乱情迷,与他们二人而言,合作结束后分道扬镳不再有任何瓜葛,已然可以算得上是好的结局。   只是这段日子自己对他的关注似乎过头了些,容铮不愿细想这其中的缘由。他也知道严天担心的是什么,他今晚这一番兴师动众,俨然是关心则乱,坏了分寸。   趋利避害是皇室中人的生存本能,他的道路上从来就是荆棘密布。若想刀枪不入,就要先一步挖出软肋。   好在他发现得早,容铮想,及时遏止为时不晚。   * *   第二天清晨,容溶就收到了太子离城的消息。   容铮此次出访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公主府的眼睛一直放在东宫。只要是能探听得到的消息,无论大小,都会事无巨细地汇报到容溶这里。   “怎么只有太子一人离宫?”容溶躺在贵妃榻上,脸上贴着一张白惨惨的面膜,随口问前来汇报消息的幕僚:“我听闻此次活动原定太子与靖南侯一同出席。”   容溶这句无心的话倒是给幕僚提了个醒,幕僚道:“靖南侯似乎从不随太子出访外地。有消息称,二人的关系不如外界传闻的那般亲密。”   公主合上手中的杂志,坐起身,问:“当真?”   幕僚道:“千真万确,据说他们在宫中分房而眠,平日里面和心不和,如此看来必是婚姻出现了问题。”   “这倒是个机会。”容溶沉吟了片刻,对幕僚勾了勾手,道:“我有一件事交予你去办…”   幕僚告退后,屏风后珠帘微动,一道人影从帘后走了出来。   来人是一位中年美妇人,她的衣着华贵面容姣好,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一位不可多见的大美人。只是她的面色灰白,时刻带着一种病态的倦容。   容溶的脸上立刻就落了霜,她摘下面膜往边几上一扔,仰身躺回贵妃榻上:“你在那里做什么?”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女人闻声走上前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眼下带着两团乌青,像是这辈子都没睡过好觉。   “何必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装模做样。”容溶的眼梢轻挑,凉凉地扫了她一眼,眼中是不屑掩饰的嘲讽:“您刚刚躲在帘后,不是都听得清清楚楚么。”   原来这个女人便是庄惠亲王妃,容溶的母亲。方才容溶和幕僚谈话的时候,她无声无息地隐在屏风后,不知听了多久。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争权?”亲王妃款款来到容溶面前,俯身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我为什么不配?皇室上下是怎么样地贪婪腐朽,你看不到吗?女皇祸国殃民,皇子亲王平庸无能。他们眼里都只看得见一己私利,却天生就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容溶直视着母亲的眼睛,轻声说道:“他们都配,我为什么不能?只有我当上皇帝,大盛才有一线希望。”   “那又如何?”女人的指甲很长,指尖抵在皮肤上微微生疼。王妃像是挑选牲畜一般左右摆弄了一番容溶的脸,眯起眼睛说道:“你既不是皇帝的子嗣,又是女子之身,就算没了太子,皇位也轮不到你这下贱东西的头上。”   容溶身为皇家贵女,面对这样侮辱性的话语时,却表现得司空见惯。   “你最好祈祷我这辈子都无缘皇位。来日若是让我登了基,我敢确定你下半辈子定会过得猪狗不如。”她从容不迫地格开亲王妃的手,轻声道:“自你决定成为亲王妃的那刻起,你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放肆!”一声脆响,一记清脆的耳光刮在她的脸上,容溶的这句话精准地扎上了王妃的逆鳞。王妃疯了一般掐住容溶的脖子,眼神在顷刻间变得偏执又疯狂。   容溶对此非常习以为常,母亲从小便对她非打即骂,直到容溶有能力反手之后才有所收敛。   容溶一把将王妃推倒在地,没有再容许她在自己面前撒野。她站起身,咽下口中的血腥气,直勾勾地盯着母亲的眼睛,说道:“我保证,我会当上皇帝,也会让你更后悔。” 第49章 怎么还没有回来?   容铮离宫的第七天,首都发生了一件事。   在太子的施压下,警方重新立案调查傅译文自杀案件,傅译文的家人也终于松口,同意让警方对其进行尸检。   但就在法医要进行尸检的时候,傅译文的尸首不翼而飞。警察将涉事的殡仪馆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一丝蛛丝马迹,连尸体于何时被盗都不得而知。   受害者遗体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丢失,简直是把盛都警察的尊严按在地上来回践踏,各方都没脸声张。就连叶钊灵听说这个消息,都是在好几天后的春令宴上。   这一年一度的春令宴由女皇主办,旨在嘉奖上一年中,各行各业有杰出表现的工作者。无论是叶钊灵的主业还是副业,都和“杰出”这两个字沾不上边,他今晚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作为颁奖嘉宾。   舞台上,叶钊灵将目光从不远处两个姑娘身上收回,落在面前的魏然身上。   那两个姑娘正在谈论傅译文的事。叶钊灵耳力过人,上台前路过她们身边时正好听了正着。   漂亮端庄的礼仪小姐将奖杯送到叶钊灵手边,叶钊灵接过奖杯,交到魏然的手里。   叶钊灵看着魏然,道了声:“恭喜。”   “谢谢。”魏然捧起奖杯,俯身对叶钊灵行了个常礼。   眼前的魏然和叶钊灵印象中的不大一样,他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西装,黑色的额发全部梳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以往在这种场合,魏然总是默默无闻地跟在傅译文身后,从来不曾惹人注意。然而今天魏然不再是什么人的影子,他以自己的名义站在领奖台上,由内而外散发着青年人的锐气,俨然是学术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颁奖典礼过后晚宴正式开始,宴会中,获奖者在司仪的组织下轮流过来给叶钊灵致谢。叶钊灵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几方人马你来我往寒暄了几个回合后,他便寻了个借口遁了。   春令宴历年来都是在大礼堂举行,皇家礼堂是一幢古典精美的欧式建筑,宴会厅外是一大片露台。为了应景,女皇早早就命人在露台上种满了迎春花。   眼下正值冬末初春,料峭春寒,露台上并没有什么人。叶钊灵打定了浑水摸鱼的主意,打算在这里待到下班。   只是他刚在长椅上坐下,就听见楼下传来了熟悉的人声。   叶钊灵站起身来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魏然站在花园中的喷水池旁。不过片刻不见,魏然身上的西装外套不知落在了哪里,发型也有些许凌乱,身边还站着两个侍从官打扮的人。   魏然恰巧也在这个时候看见了楼上的叶钊灵,他连忙朝叶钊灵打了个招呼,朗声笑着说道:“侯爷,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正准备上去找您呢。”   魏然长着一张扑克牌成精的脸,平日里见着谁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今夜无端这么热情,必定是有妖。   叶钊灵定睛望去,果然看见那两个侍从官正一人一边押着魏然的肩膀,另一只手抵在他的腰后,像是要胁迫他去哪里。   叶钊灵脸上神情不变,他若无其事地弯腰往围栏上一靠,对楼下的魏然道:“既然知道让我久等了,就赶紧麻利点儿上来。”   魏然趁机挣脱了侍从官的桎梏,对叶钊灵道:“马上就来,您请稍候。”   那两个侍从官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叶钊灵,他俩互相对望了一眼,只得先放魏然离开。   魏然走后,两个侍从官也不再逗留。他们远远朝叶钊灵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花园。   叶钊灵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总算想起了他们是谁。   他俩是容溶身边的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魏然的声音很快就伴随着脚步声响起。   魏然的样子有些狼狈,他来到叶钊灵身边,对他说道:“多谢侯爷相助。”   叶钊灵回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公主这么着急请你,是有什么要事吗?”   魏然没想到叶钊灵会如此开门见山,脸色微微一变,避重就轻道:“一些私事罢了。”   “我不急着现在就知道。”叶钊灵直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交到魏然的手里:“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容铮不在皇城,不少原属于太子的公务就落在了叶钊灵这个便宜靖南侯头上。除了这场春令宴外,连续几天来,叶钊灵每天早晨五点不到就要起身准备,一连出席了音乐会、艺术展、大学环保主题演讲等活动。   晚宴结束已是晚上九点,叶钊灵回到车上往椅背上一瘫,面有菜色地问随行人员:“你们太子每天都过得这么折腾吗?”   严天随容铮去了S城,此时前排坐着的是太子左中侯。这左中侯一职,用现在的大白话说就是助理秘书,与严天同属一个部门,这几天临时负责配合叶钊灵的工作。   左中侯回过头来乐呵呵地说道:“殿下日常工作繁重,除了公众事务之外,他还有皇室集团公司的业务要打理。”   公司业务虽不需要容铮亲力亲为,但也十分耗费心力。人人都道太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但容铮这样的日子,也不是谁都有福消受的。   “我听太子说起,此次出访不过三日便归。”车子缓缓启动,叶钊灵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内的真皮扶手,看似十分随意地问起:“这都过了小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严大人传回消息说,S城那边有事耽搁了。”左中侯道:“具体什么原因,严大人也没有和我细说,侯爷不如亲自问问殿下?”   叶钊灵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再问下去。容铮每次出门,身边都前呼后拥一大帮人跟着伺候,实在是用不着他多事。   至于容溶的那点小心思,叶钊灵不便亲口告诉容铮,但他已经使了点小手段通过他人之口让太子的幕僚知道。只要容铮手下养的那些人不是酒囊饭袋,他们就会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叶钊灵突然想起今天在宴会上听到的传闻,又问左中侯:“我今日听闻,傅工的遗体在停尸房丢失。”   靖南侯平日里并不热衷于这些事,左中侯也不主动提及。既然今天叶钊灵问起,他便如实说道:“确有此事。”   叶钊灵接着问:“有头绪了吗?”   “暂时没有线索。”左中侯长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近日也在为这件事烦心,目前警方仅仅是确定了遗体丢失的时间。不知是监守自盗还是对方手法过于高超,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   作者有话说:   这俩人憋不了多久了。 第50章 还请殿下定夺   举办春令宴的大礼堂离皇宫只有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车队到达后,叶钊灵让侍从官将车子停在宫门外,他自己沿着宫墙散步回去,路上顺便醒醒酒。   听说东宫的鹤望兰已经偷偷开了,叶钊灵每日来去匆匆,鲜少留心宫中的景致。上一回像今天这样在园中闲逛,还是去年夏末初秋的时候。   那次容铮也在,两人还因龚自明那点破事闹了点不愉快。   一想起容铮,叶钊灵的情绪又突然低沉了下来。鹤望兰苗圃就在前方不远处,叶钊灵游园的心思全无,转身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出差在外连续十几天了无音讯,确实像太子能干得出来的事。   叶钊灵无心赏景,一路埋头往前走,很快就回到寝殿。进门时,他正好看到乐之捧着厚厚的绒毯往他的寝室走。   乐之的身材小巧,一大叠绒毯在她手上摇摇欲坠。在毯子将掉未掉之际,叶钊灵快步上前,伸手托了一把。   “侯爷是您呀。”乐之从毯子后面探出头来,心有余悸道:“您走路怎么无声无息的,吓了我一跳!”   “这么晚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叶钊灵问。   乐之道:“天气预报说今夜有寒流入侵。殿下说您畏寒,临出门前特别交代我们要及时给您添床被子。”   乐之的这句话,简直就是当着叶钊灵的面提起了不该提的那只壶子,叶钊灵一下子呆愣住了,连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乐之察觉到了叶钊灵的异常,问:“怎么了侯爷,有什么不妥吗?”   在正常情况下,叶钊灵并不怕冷,身体称得上一句强健。大概是几次遭灵力反噬时都被容铮遇见,所以给他留下了这个错误印象。   “没什么,你们殿下真是贤良淑德。”叶钊灵回过神,笑眯眯地接过乐之手里的毯子,若无其事地说道:“把东西交给我就行了,你去忙别的事吧。”   叶钊灵回到房间后,随手将绒毯扔在床上,自己闪身进了浴室。待他洗完澡出来之后,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床上的那条绒毯上。   容铮出门近半个月,再加上近日出了傅译文尸身被盗一事。他作为太子的合法配偶,偶尔问上一句,也不是什么太逾矩的事。   想到这里,叶钊灵捞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头发,拿起手机给容铮发了一条信息。   “在忙什么?”叶钊灵问。   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刚刚那条消息仿佛石沉大海,叶钊灵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太子的私人号码还是很久以前容铮亲自给他的,二人结婚以来,叶钊灵从未主动联系过容铮。太子日理万机,不理会这些无用的信息也属正常。   叶钊灵自嘲地笑了笑,将手机往床头一扔,准备吹干头发上床睡觉。   鼓噪的风机声中,远处的手机震了震,一跳新短息的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   叶钊灵本不搭理,但三十秒过去了,手机屏幕依旧执着地亮着。叶钊灵放下吹风机走上前去,将扔远了的手机又捡了回来。   消息是容铮发来的,容铮在短信里问:“有什么事?”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叶钊灵低头在对话框中输入了一行字:“没什么,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条信息发出后,叶钊灵又半开玩笑地和容铮抱怨起代班工作的繁琐,只是他的这条短信还没发出去,容铮那边就言简意赅地回了四个字:“明天晚上”   看到这几个字,叶钊灵打字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虽然隔着屏幕,他已经感受到了容铮的冷淡。   叶钊灵突然意识到自己此番自讨没趣实属很没有必要,于是他删掉了已经写好的一小句话,同样冷冰冰地回复了个:“好。”   严天一进门就看见容铮捧着个手机出神,他放下手中的文书,挪揄道:“殿下,发生了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最近太子身边意外事件频繁,容铮虽然没说,但严天知道他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顺畅过。   “有吗?”容铮回过神,十分刻意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板起一张脸道:“安排一下,明天回宫。”   “怎么这么突然?”严天听到这个决定有些惊讶。   “出来这么久,给他们留够了空间施展拳脚,也该回去了。”容铮低头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行字,问严天:“让你盯着的那些人可有什么动作。”   太子这次的公务其实三天内就能完成,容铮完成工作后,又借视察S城的名义,在这里磨蹭了近半个月。   太子人不在宫中,东宫仍然在严密地监视着都城中的风吹草动。容铮此番滞留在S城迟迟不归,其实是想让城中的几方势力放松警惕,暗中好展开调查行动。   果不其然,容铮刚离开都城不久,就在尸检即将开始的时候,有人就按耐不住对傅译文的尸首下手了。   关键证据丢失给调查带来了不小的阻力,但这直接证明了傅译文并不是死于自杀。   严天回答道:“陛下与各宗亲没有异动,公主府活动频繁,我们已经找到了他们与专机失事的直接关联。”   就在一周前,容溶以自己的度假村增设直升机观光项目为由,将几名负责皇室专机维护的机务特招到旗下酒店,没过几天就派遣到了海外。   严天在他们的银行账户中,查到了大量与公主府的资金往来。虽没有直接证据,但几乎坐实了容溶主导了这次暗杀。   “嗯,研发中心那边呢。”空难一事与容溶有关,容铮并不觉得惊讶,这也不是容溶第一次对他动手。   “研发中心正常运转,项目进程顺利,但我们发现魏然私下与公主府有来往。”严天瞄了眼容铮的手机屏幕,又很快将视线移开。他俯身靠近容铮,低声问:“殿下,要除掉魏然吗?”   容铮抬头看向严天:“你怀疑译文的死与然魏有关?”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傅工骤然离世,他是最大的受益者。”严天直起身子,欲言又止:“况且他和傅工…”   “不,现在不能冒然对魏然动手。”容铮否定了严天的提议,道:“先按兵不动,看看他想做什么。”   “对了,还有国师那边…”严天翻开手里的一个文件夹,递到容铮面前:“我们最新调查发现,国师每月定期会给海外的一个匿名账户转账汇款,数额还都不小。”   “他有家属在国外?”严天的这个发现让容铮感到有些新奇,在他的印象里,钟毓像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来历成谜,并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亲属。   严天摇了摇头,道:“这个还不清楚。”   容铮吩咐道:“继续查。”   工作上的事讨论完毕,严天不再打扰容铮,准备离开继续自己的工作。就在他打算退出容铮的房间时,又想起了从进门起他就一直想说的事。   容铮这次滞留在S城不归,无论他给出了多少个合理的理由,严天知道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   他在避着叶钊灵。   严天与太子是君臣更是发小,这段日子以来容铮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严天回过身来,语重心长地对容铮说道:“容铮,你不妨给自己、也给他一次机会,但如果已经决定舍弃,就不要动摇。”   容铮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波澜不惊,他删掉还没编辑完的信息,放下手机,抬头看向严天:“不如你坐到我的位置上来给我发工资怎么样?”   “哪儿能呀?”严天点到即止,很快就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润面孔:“我这就去准备回宫的事宜。”   太子一拍脑门的决定,倒霉的又是严天这样的打工人。严天离开容铮的房间后,就加班加点安排明天的行程。   凌晨的时候,严天总算结束了工作。他正打算回房休息,突然接到了东宫网络安全部门的电话。   对皇储而言,在民众间的声望十分重要。东宫就有这么一部分人,他们的工作职责就是时刻监控着网络上与太子有关的舆论。   严天举着手机,愈发阴沉的脸色泄露了眼下的情况有多么棘手。   工作人员在电话里焦急地对严天说道:“我们今天例行巡查时发现了一些情况,事关侯爷,我们不敢擅作主张,还请殿下定夺。” 第51章 这次是我思虑不周   四师弟林澜春节期间怠懒,小半个月没在网上营业,开假后被叶钊灵点名批评了一番。为了这个月的绩效,林澜今晚临时加开了一场直播。   下播离开直播间后,林澜正好遇见八师弟端着一大盘空杯子从会议室里退出来。   “还在开会呢?”林澜低头瞄了眼自己手腕上的表,道:“都十点多了,我们今年的目标是要进入世界五百强企业吗?”   八师弟苦着一张脸,道:“大师兄还在呢,我估摸着没这么快结束。”   “真是辛苦了。”林澜探头忘了一眼会议室,暗自庆幸:“这才刚开年呢,大师兄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李秋天坐在会议桌前,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几个师兄弟,最后痛苦地发现,唯一可以指望的只有自己。   “咳,我说大师兄,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李秋天清了清嗓子,壮起胆子道:“我们这个会已经开了八个多小时了,不如咱们先休息一会儿,一起出去吃个宵夜?”   “有什么问题吗?”听了李秋天的话,叶钊灵总算将脑袋从堆成小山一样高的文件里抬了起来:“今年的工作计划才做到九月份呢,还剩下三个月,继续。”   李秋天一对上她大师兄的视线,就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一脸求助地看向对面的迟也。迟也接收到了她的求助信息,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用口型对李秋天道:“他今天有点毛病,别招惹他。”   其实李秋天今晚约了个刚窜红的小爱豆去看电影,因为叶钊灵拖着不肯下班的关系,约定时间一推再推。   眼看大师兄大有拖着他们熬到地老天荒的意思,李秋天将手伸到桌子下偷偷掏出了手机,痛苦地给小爱豆发了条消息,取消今夜的约会。   信息尚未发送成功,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这样礼貌克制的敲门声绝对不可能出自灵境传媒任何人之手,李秋天的心里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她赶在大师兄开口前,先一步朗声道:“请进。”   进门的果然是叶钊灵身边的侍从官,侍从官先是礼貌周到地同室内众人行了个礼,然后转身面向叶钊灵说道:“侯爷,殿下回来了。”   叶钊灵不知正在文件上写些什么,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知道了。”   侍从官继续说道:“殿下说,让您回宫。”   叶钊灵的态度看上去十分敷衍:“行,等我将手上的事忙完就回去,有时间定会去给殿下请安。”   侍从官一板一眼地说道:“殿下的意思是,即刻。”   叶钊灵停下笔,抬头看向侍从官,脸上的不耐十分明显。侍从官对叶钊灵的表情视若无睹,面带微笑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李秋天听了这话,心中大喜,连忙赶在叶钊灵拒绝前开口说道:“太子这次出差这么久,您就不想他吗?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大师兄您快回去,别让殿下久等。”   “行。”叶钊灵似被李秋天说服,他收起钢笔,合上了桌上的文件,侍从官也十分周到地送上了外套。   李秋天美滋滋地删掉编辑到了一半的短信,时刻准备着跟随她大师兄下班的步伐。谁知叶钊灵临走之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对众人交代道:“你们继续开会,回头把完整的计划发给我。特别是你李秋天,你来负责记录。”   说完,未等李秋天发表意见,叶钊灵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   车队很快离开灵境传媒,无声无息地融入都城的车流中。叶钊灵出行向来从简,没人知道这辆黑色低调的轿车里坐着的是靖南侯。   当车队经过安康桥旁的一家老字号糕点铺时,叶钊灵突发奇想让人把车停下来,亲自下车排队买了一份栗子糕。   前排副驾上坐着的依旧是左中侯。在左中侯看来,叶钊灵明知今日太子回宫,白日里先是在宫外逗留,回宫的路上又刻意拖延时间,像是故意避而不见。   可见宫里有关太子夫夫的传闻是真的,太子与靖南侯果然貌合神离。   这段日子一直是左中侯跟在叶钊灵身边,十几天相处下来,对这个临时老板还是有几分好感。他透过后视镜观察了一眼叶钊灵的神色,开口问道:“侯爷,您最近见过安阳公主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叶钊灵拉回不知飞到何处的思绪,想了想,道:“在公开场合见过几面,怎么了?”   左中侯开玩笑般说道:“安阳公主才貌双全,追求者众多,您日后还是少与她见面为宜。”   左中侯这两句话看似无心,字字有意,叶钊灵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有话。   “出什么事了吗?”叶钊灵问。   左中侯错开视线,笑道:“能出什么事呀,我就是随口一提罢了。”   太子离宫半个多月归来,今夜的东宫自然是十分热闹。一路上宫人来来往往,侧门外停了数辆黑色的SUV,不断有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从车里卸下。   叶钊灵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容铮。不知是舟车劳顿还是太子又吃错了药,容铮寒着一张脸,又回到了叶钊灵第一次见他时的疏离冷淡。   在钊灵进门时,容铮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倒是严天热情依旧,他原本正忙着指挥宫人整理容铮的行李,看见叶钊灵回来,连忙迎上前来:   “侯爷金安,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叶钊灵将心里那一点异样情绪匆匆带过,对严天道:“严大人好久不见,春节放了这么久的假,公司里有些事要处理。”   “哎呀,怪不得这么晚。”说完,严天引着叶钊灵往容铮的方向走去:“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快坐下来一起喝口甜汤吧。”   这次叶钊灵没有拒绝,他将手中热乎着的栗子糕往案几上一放,挑了个离容铮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叶钊灵将将坐定,严天就端了一碗银耳梨汤捧到他手边。他细致地往汤里加着冰糖,口中不忘嘘寒问暖:“东宫公务繁杂,这段日子全靠侯爷从旁协助,工作辛苦了。”   叶钊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容铮轻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不知侯爷究竟是工作辛苦,还是在外弄柳捻花辛苦?”   容铮这话中明晃晃地扎着几根刺,明摆着是来搓火挑事的。   叶钊灵淡定自若地从严天手中接过汤碗,并没有搭腔。这态度分明是把太子的话当耳旁风,甚至连容铮这个人都没放在眼里。   “没想到叶道长身为方外之人。”叶钊灵不接招,不代表容铮就此作罢。他轻轻搅动着碗中的冰糖,别有深意地看了叶钊灵一眼,道:“情感生活倒是丰富。”   严天知道容铮今夜反常的原因是什么,但眼下不是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连忙跳出来打起了圆场:“殿下,热水已经放好了,您先沐浴更衣吧。”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在这里夹枪带棒。”严天一心和稀泥,叶钊灵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他眉间轻拢,挑起眼梢扫了容铮一眼,冷声道:“一回来就找茬是吧?”   东宫小厨房厨艺了得,手里的这碗银耳梨汤炖得是香甜可口,喝进嘴里却不是滋味。   严天见情况不妙,连忙屏退了在场的其他宫人,他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   叶钊灵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态变化容铮都看在眼里,他不再打太极,开门见山地问:“在绫罗山房的那晚,你究竟见了谁。”   叶钊灵眸光渐沉,他将汤勺往碗中一放,问容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铮笑了笑,没有回答叶钊灵的问题,而是对严天道:“你也下去。”   严天离开后,小厅里只剩容铮与叶钊灵二人。尚未收拾好的行李箱半摊在地上,四下一片狼藉。   叶钊灵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不是报备过了,那日见了大学旧友。”   “是吗?”容铮道:“据我所知,你说的那位大学旧友,已于去年车祸去世。”   叶钊灵闻言一愣,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如果你忘了那天见了谁。”容铮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台平板电脑,“啪”地一声扔在桌面上,桌上的栗子糕被平板砸了个正着。   容铮看着滚落在地的栗子糕,对叶钊灵道:“我来帮你回忆一番。”   容铮给叶钊灵看的是几篇新闻稿,新闻标题上标红的“皇室丑闻”“酒店偷情”“出轨”“移情别恋”等几个关键词十分夺人眼球。   叶钊灵又往下滑了几页,在新闻配图上看到了自己与容溶的脸。   新闻中的这些照片横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除去零星的几张是二人平日里见面时的场景,剩下大多是容溶约见叶钊灵的那晚在绫罗山房拍摄的。这组照片的构图刁钻,角度奇巧,将原本再正常不不过的氛围营造地无比暧昧。   这篇文章的作者也是个能人,短短几百字将二人的“地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皇室里的八卦秘辛从来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样的照片再配上一篇煽动性十足的文章,效果自然是十分耸动。   在叶钊灵浏览材料的间隙,容铮走到窗边,背对着叶钊灵,轻声道:“原来那天晚上你在绫罗山房见的是容溶。”   你知道我找了你一整个晚上吗。当然,这句话容铮并没有说出口。   容铮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心绪,转身看向叶钊灵,笑道:“听说那里廊院琼楼别有洞天,是个约会谈情的好地方。”   “其实那天…”叶钊灵的第一反应是向容铮解释这件事。但他甫一接触到容铮的眼神,随即就反应过来,太子在意的并不是他与容溶之间是什么关系,而是此事会给东宫、给太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不管真相是什么样的,孤男寡女一夜幽会后同出酒店,确实引人遐想。况且当晚他确实向容铮隐瞒了与容溶见面的事,事后再解释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容铮甚至会怀疑,一直是他在给公主府传递消息。   叶钊灵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定了定神,问:“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容铮道:“网络安全部在监察舆情时无意发现异常,在舆论发酵前压了下来。”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这篇图文已经在大小论坛间发酵了一个晚上,媒体嗅着热度而来,几家门户网站都准备好了新闻稿,网络安全部赶在最后一刻对消息进行了封锁。   容铮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继续道:“如果不是东宫发现得早,道长您的丑闻已经昭告天下了。”   叶钊灵想起左中侯刚才在车上问他的那个问题,看来他早早收到了风声。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沉默了一瞬,最后说道:“对不起,这次是我思虑不周。” 第52章 如果殿下执意如此   叶钊灵此番承认错误及时,道歉态度良好。然而他自认为诚意十足的表现并没有平息太子怒意,反而往那火堆上添了把油。   “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话要和我说吗?”容铮说话的语气比方才又冷硬了几分。   叶钊灵认真思索了片刻,十分真诚地对容铮说道:“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尽力配合你消除这次的影响。”   容铮的手扶在窗檐,指甲在木框上嵌下数道划痕。他一路风尘仆仆地从S城赶回来,只是想要叶钊灵的一个答案。他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就算叶钊灵用根本站不住脚的借口或者是漏洞百出的谎言来搪塞他,都不会像这几句毫不犹豫的道歉这般让他心灰意冷。   但容铮很快又穿上了他的那层铠甲,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狼狈了,不能再让叶钊灵看出什么端倪。   “你我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就算现在被迫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想和谁在一起仍是你的自由。”突如其来的疲惫让容铮彻底平静了下来,他随手关上窗,缓步走向叶钊灵:“我没兴趣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但你不要忘记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像你这次这样行事不加遮掩,可有考虑过皇室的声誉。”   “皇室声誉?”容铮的这几句话句句在理,甚至十分善解人意,但落在叶钊灵的耳朵里,字字直戳肺管子。   “皇室的声誉如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再开口的时候,叶钊灵的声音里是他从未对容铮显露过的森冷敌意。   “好得很,为了容溶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叶钊灵这点不同寻常的情绪转瞬即逝,容铮并没有察觉。他不无嘲讽地笑了声,戏谑道:“我这堂妹居然还有这种福气。”   “这倒没有,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和容溶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容铮的几句混账话将叶钊灵从自己的极端情绪中拖了回来,气得心火直冒,开始口不择言:“但是男人嘛,总有那么点正常的生理欲望,今天不是容溶,明天难保没有王溶李溶,所以我担不起你们皇室重任,更没义务为你守身如玉。”   容铮怒极反笑:“所以呢?所以你就能出去胡作非为吗?”   “你又能奈我如何?我倒要看看,您为了维护你们的皇室声誉要怎么做。”说着,叶钊灵自嘲地翘了翘嘴角,起身逼近容铮。他的眉峰微扬,嘴唇轻抿,眸光放肆且妖异。   “是要将我逐出皇室以肃家风。”叶钊灵毫不闪躲地径直探入容铮的眼底,挑衅道:“还是您打算屈尊降贵,亲自替我纾解纾解?”   叶钊灵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足以将容铮气得七窍生烟,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就被容铮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   叶钊灵仰身躺倒在沙发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强行止住笑意,抬头看向容铮,挪揄道:“我说殿下呀,您真是…”   叶钊灵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兜头压下。叶钊灵意识到情况有异,容铮已经趁他起身之前,先一步欺身而上,将他堵在自己与沙发靠背之间。   “好啊。”容铮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怒容,他缓步逼近叶钊灵,不慌不忙地解下自己的领带扔在地上:“既然你开口了,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说话间,容铮已经伸手抚上叶钊灵的前襟,动手地解起他的衬衫扣子。   叶钊灵盯着容铮那双玉白的手,脸色一寸一寸地阴沉下来。   一眨眼的功夫,衬衫的扣子被解开了大半。容铮的手指很凉,不经意间的触碰总能带起一连串战栗。   “容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叶钊灵问。   “清楚得很。”剩下最后几颗的时候,容铮不耐烦地一把将其扯开,扣子散落在地的声音是那么微小,却清晰地像是在耳旁炸开一般,令人心悸。   “尽为夫的义务。”容铮说道。   叶钊灵的脸垮了下来:“趁我还有点耐心,马上滚开。”   “怎么了?肉体之欢而已,我又不要你这颗贼心烂肺。”容铮单膝跪在沙发上,按住叶钊灵的肩膀,将头埋了下去,含含糊糊地说道:“上次在车上的时候你有反应了吧?还有前次在温泉里…”   “是又怎么样?我又不是阳/痿。”叶钊灵截断了容铮的话头,胸口的湿热撩得他邪火直窜。   但他偏要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淡定模样,嘴上不肯示弱:“大家夫妻一场,偶尔互帮互助也不是不行,但我只在上面,如果殿下执意如此…”   话未说完,叶钊灵出手如电,看准时机一把擒拿住容铮的手臂。紧接着他纵身一扑,顺利将容铮压在自己身下。   叶钊灵跨坐在容铮的腿上,一只手大逆不道地将太子的双手禁锢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容铮的脸颊,轻挑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便只能委曲您了。”   叶钊灵如此放肆,容铮并没有生气,他镇定自若地躺在叶钊灵身下,笑道:“原来道长喜欢这个的姿势。”   说着,容铮半直起身体,飞快地含住了叶钊灵的嘴唇。他垂着眼眸,就着唇齿相贴的姿势稍稍停顿了几秒钟,接着闭上了眼睛,开始细细密密地亲吻着叶钊灵。   叶钊灵得意忘形被容铮亲了个正着,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此时他稳占上风,完全可以避开容铮这个吻。   但他没有。   小厅里传来瓷器摔破的声响,乐之站在廊下一脸担忧地问严天:“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打起来,要不要进去劝劝?”   严天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道:“不忙,今晚先到这里,大家都先下班吧。”   小客厅里的灯光不知何时熄灭,太子的寝室内随即亮起了一盏小灯。容铮还算衣冠楚楚,叶钊灵前襟的扣子全部被打开,原本熨烫平整的衬衫拧巴成了一团,似脱非脱地搭在手肘上。   两人折腾了大半夜,依旧难分上下。男人欲望上头时,大可不管不顾,但在这临门一脚前,理智又会瞬间回笼。   眼看容铮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叶钊灵忍无可忍,打算一脚把身上的这个人踹翻在地。   但当他看向容铮的眼底,似乎看到一抹不知从何而来悲意,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明明现在被人按在床上胡作非为的是我!   叶钊灵咬牙切齿地想着,心就突然软了下来,他认命地放弃了抵抗,将自己融进阴影里,慢慢开始迎合起来。   他抱紧容铮,像是安抚一只受伤的幼兽,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容铮浑身一僵,低头将脸埋在他的肩上,不愿意再让他窥见自己的心绪。 第53章 如此最好   叶钊灵过去从来不知道,将容铮寝室里一道不起眼的小门打开,顺着楼梯往上走,就会到达一座可以俯瞰整个皇城的露台。   露台上有一间四面包裹的玻璃房,房里开着暖气,在这深冬腊月里,叶钊灵光裸着上身坐在露台上,也不觉得冷。   五点刚过,天边就亮起了金光,今天日出的时间早,想必会是个大晴天。   层层叠叠的琉璃瓦被朝霞一点一点染成金红色,角楼上的宫灯灭了,宫门尚未开启。大抵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在这座高速发展的繁华大都市中,找到些许百年前的痕迹。   叶钊灵望着那片亮光中的层台累榭,将手中的半支烟掐灭在烟灰缸中。橙红色的烟头在他的指尖闪了闪,彻底熄灭了下去。   烟灰缸里装满了烟蒂。叶钊灵寿数绵长,数百年来从来没有走出过这座城。这漫长的岁月中,他独自做过不少事情,唯独抽烟的次数寥寥可数。   昨晚的一夜荒唐,除了让叶钊灵再一次证实自己遇上容铮就会昏头之外,还顺便确定了一件事。   他已经找到了神魄。多年来苦寻无果的神魄果真在东宫,且就在太子身上。   想必是神魄在容铮体内藏匿得太深,上回那口稀薄的元气并不足以让叶钊灵感受到它的气息。但经过昨晚一整夜的‘深度交流’后,叶钊灵终于确认了神魄的存在。   没想到最后竟是以这种方式确定神魄的下落,想到这里,叶钊灵的心情有些复杂。   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烦恼的事,神魄于叶钊灵来说是最后一张续命符,对普通人而言像阑尾一般可有可无。等到他研究出可实施的操作方法,再动手取走便是。   叶钊灵心想自己这一辈子就没顺心过,未曾想也有夙愿得偿的一日。只要神魄到手,他便离开这里,到时所有的烦心事都将引刃而解。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些许响动,叶钊灵回头望去,一张毛毯兜头盖在他的脑袋上。   叶钊灵伸手将毯子拿下,胡乱裹在自己身上,容铮也从门后走出来到他的近前。   容铮的下身穿着一条灰色的家居裤,身上披了一件藏青色的晨袍,额前的一缕头发微微翘起,看上去和这座城市里普通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一看见容铮,昨晚那些他刻意忽视的荒诞回忆就涌入脑海,叶钊灵不自觉地有些走神。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容铮来到叶钊灵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十分顺手地拿起烟盒,从盒子里敲出一支烟。   “我吵到你了?”叶钊灵看着容铮将香烟点燃,问:“今天怎么突然有抽烟的兴致了。”   这一开口,叶钊灵才发现,直到现在自己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容铮将打火机往桌上一丢,仰身靠在椅背上:“看见你抽,心痒痒。”   容铮从不抽烟,至少叶钊灵没有见过,这半包烟还是叶钊灵在小客厅里的一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称得上一句弥足珍贵。   容铮将烟夹在两指之尖,轻轻地抖了抖烟灰。只是手中这根烟还没来得及抽上一口,就被叶钊灵眼疾手快夺了下来。   “怎么?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容铮撩起眼皮,看向叶钊灵。   叶钊灵没有回答,他猛吸了一口从容铮手里抢过来的烟,俯身封出他的唇,将口中的烟雾全部渡到容铮嘴里。   “意思意思就行了。”过了好一会儿,叶钊灵才松开容铮的唇。他伸手在他的唇瓣上抹了抹,笑道:“如果让内务厅的那帮老古板知道我带着你抽烟,非得让我喝上一壶。”   容铮看着叶钊灵没有说话,目光在他身上那斑驳的红痕上轻轻带过。   叶钊灵注意到了容铮的目光,他毫不在意地敞着胸口,对容铮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容铮的喉结上下地动了动,问:“哦?说来听听?”   “大家都是成年人,应该明白昨晚不过是春风一渡。”叶钊灵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手中刚点起的烟熄灭。他抬起眼看向容铮,补充道:“当然,日后有兴趣的话,偶尔渡一渡,也不是不可以。”   容铮被叶钊灵的说法逗乐了,笑了一声。   “一码归一码,这点小插曲并不会影响什么。”叶钊灵说完,玩笑道:“时候一到,你我就一拍两散,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容铮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他转头看向远方成片的金顶,转眼间又是一副公事公办模样:“如此最好。”   一轮红日升上宫墙,护城河上泛起粼粼波光,容铮也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看过皇城的日出。   昨晚是他不够冷静,容铮心里清楚。他不是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报道压根就经不起推敲,甚至隐隐猜到出自何人之手。但当他面对叶钊灵时,依旧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最难掌控的果然是人心,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了,更遑论别人的。   想到这里,容铮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叶钊灵。虽然他们两人都在刻意淡化昨夜的一切,但容铮知道,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这么看着我是做什么?”容铮的目光让叶钊灵有些不自在,为了化解这个怪异的气氛,他冒着惹怒太子的风险,主动提起了容溶:“容溶一直有不臣之心,你此前数度遇刺,都和她脱不开关系。”   “还有。”抢在容铮做出反应前,叶钊灵又补充了一句:“注意魏然。”   容溶觊觎皇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魏然和公主府有联系的事容铮也已经知晓,不过尚不能证明魏然和傅译文的死有关。   有些事情就算明明知道出自谁手,没有证据,容铮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但这些事,叶钊灵作为一个刚进入皇室又刻意被容铮边缘化的人,本不该知道。   “你怎么知道?”容铮问。   “别瞎打听,爱信不信。”叶钊灵不能告诉容铮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愿编谎话骗他。他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多事,一边对容铮说道:“提防容溶,她必定还有下一步行动。”   叶钊灵停了一下,尝试为自己做一次解释,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容铮说这些。   “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和容溶之间确实清清白白。”叶钊灵道。   容铮移开视线,轻轻地应了一声,他将目光投向远方,仿佛从来未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说:   领导们,因为一些原因,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要暂时回归到我们原本的更新节奏啦。   一周五更,周一周四休息。   感谢大家理解体谅,小吴鞠躬~ 第54章 都是机缘   傅译文去世后,他在极光科技的办公室就被容铮下令封了起来,闲杂人等不可进入。   容铮进去的时候,看见魏然正坐在傅译文的电脑前。   当然,魏然并不算闲杂人。   魏然看见容铮,手里的鼠标飞快地点了两下,匆忙起身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叠文件。   容铮将魏然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他若无其事地来到魏然身边,问:“你怎么在这里?”   慌乱只是一瞬间,魏然的表情很快恢复了正常。他蹲下身子将地上的文件捡起,道:“见过殿下,我来核对一些数据资料。”   魏然的话虽这么说,但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没有打开任何窗口,安静地停留在桌面。   容铮没有继续深究,主动将话题带了过去:“我刚从实验室回来,首样已经进入试验。”   容铮提起的,是傅译文尚未完成的那个项目。   魏然从电脑后走出来,踱到白板前对容铮道:“如果一切顺利,测试结果最快下周就能出来。殿下有兴趣先听听初步检测分析吗?”   容铮来到魏然方才的位置上坐下,道:“你说。”   事实证明,容铮将项目托付给魏然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魏然天资卓越,科研能力百里挑一。之前一直默默无闻,是因为一直生活在傅译文的光环下。容铮力排众议将他推向前台,他也给容铮交上了一份现阶段完美的答卷。   汇报结束后临近午饭时间,容铮邀请魏然一起用餐,被魏然以工作为由拒绝了。魏然此人个性一直是如此,跟在傅译文身边少不了和权贵打交道,但他从不刻意结交,比君子之交还淡上不少。   魏然见太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主动向他介绍起前几次试样时暴露的问题。容铮看着魏然的背影,问:“你怎么都不问问译文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魏然这才转过身来,毫无诚意地问了句:“有进展了吗?”   容铮摇了摇头,道:“还没有结果。”   魏然闻言,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一长串公式:“相信殿下会给老师讨回一个公道。”   容铮看着白板上堪比天书的公式数据,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从你的角度出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拥有超越人类极限的能力吗?”   魏然问:“比如?”   容铮想了想,用贫乏的词汇描述了一番:“唔,大概类似于灵力神力,这不重要,反正可以上天入地,挡火车拦飞机之类的。”   这些话从容铮口中说出,简直比目睹神仙下凡还令人震惊,不过魏然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我没有见过,但也无法论证这些东西是不存在的。毕竟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类无法探索到的领域。”魏然放下笔,来到傅译文的电脑前,调出了一个电子文档:“老师生前做过一些相关研究,您兴趣的话也可以看看。”   魏然打开的这个文档里,光是图片资料就有几百个G。叶钊灵知道傅译文平日里喜欢研究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没想到竟钻研得如此深入。   容铮来到电脑前坐下,随意翻看起这些图片。   他打开了一张“库隆县一百七十岁高龄老人”的照片,容铮像是在怀念故人一般,忍不住笑道:“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一个人,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魏然淡淡地说道:“都是机缘吧。”   容铮和魏然谈话间,手指漫不经心地点击着鼠标,很快就草草浏览完了几个文件夹。   就在他点开一个名叫“大周山”的文件夹时,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容铮微微一愣,连忙将一闪而过的图片倒了回来。   “这个图案是什么?”容铮问魏然,他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紧张。   这个图案容铮很熟悉,不久前他才在飞机上见过一次,昨天夜里他在叶钊灵的身上恍然间也看见了它,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被一些不能细述的画面填满,看得并不真切。   没想到今天它又出现在了这里。   魏然探过头来看了一眼,道:“这个我倒是听他提起过,据说是一种古老的法阵。”   容铮回过神,问:“阵法?”   “相传法阵最早是经由图腾演变,后来成为一种连结神秘力量的方式。”魏然回忆了一番傅译文曾经说过的话,用自己道听途说来的玄学知识对容铮解释道:“至于法阵能赋予人类什么力量,这中间又是什么样的作用原理,我也不是太了解。”   容铮盯着图片上的图案不发一言,不知为何,盯着这张图看久了,他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张图片?”容铮问。   魏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他自己画的,说是小时候在山里迷了路,被路过的仙人所救。”   若是在平日里,听到这样的话,容铮必然是一笑置之,然而今天他却追问道:“然后呢?”   魏然见太子竟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便把傅译文告诉他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傅译文八岁那年,学校组织学生去大周山露营。那时大周山的旅游开发远没有如今完备,小傅译文离开营地去取水,走得太远不小心在树林中迷路了。   后来天色越来越暗,傅译文慌不择路,稀里糊涂地摔下了山崖。   夜里的大周山寒风刺骨,小傅译文大难不死只是摔伤了腿。他坐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进退两难,哭得眼泪都干了。   那晚的星光很亮,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人从峭壁上走了上来。   来人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多的男子,在傅译文当时的审美里,长相配得上一句惊为天人。   男子也没想到这么个险峻之地会缩着一个小孩,他看了地上泥猴子似的小人儿一眼,道:“呀,这里怎么还有个小东西?”   傅译文被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吓得愣住了,他无声无息地顺着悬崖峭壁款款而来,像一个游荡在林间的山鬼。   这只山鬼似乎对傅译文这样没几两肉的小鬼头也没什么兴趣,他略带嫌弃地瞄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比起山鬼,死在这荒山野岭更让小傅译文感到恐惧。他连忙扑上前去一把抱住男人的大腿,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叔叔,我迷路了,求求您救救我呜呜呜!”   幸好,这位叔叔有腿,腿还是热的。傅译文惊惧交加间,在心里想。   也许是傅译文命不该绝,又或许是他太过于烦人,这位山鬼叔叔最后还是大发慈悲把他带回了自己家。男子的脚程极快,近90度的峭壁在他脚下有如平地,傅译文趴在他的背上,更加确定这个叔叔不是人。   那一夜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山鬼叔叔的洞府在很高的地方,但和普通人家里没有什么两样,地上铺着毛茸茸的地毯,客厅里还有一个温暖的壁炉。   傅译文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杯热巧克力,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喝着。   男子正坐在灯下写写画画,脚边已经扔了一地的废纸。傅译文放下杯子来到书桌前看了一会儿纸上鬼画符般的图案,十分好奇地问道:“叔叔,您在做什么呢?”   山鬼叔叔心地不错,但脾气不佳,只见他头也不抬,十分不耐烦地说道:“赶紧喝完睡觉,明天一早就给我滚蛋。”   第二天傅译文睁开眼,人已经回到了营地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一夜之间痊愈,连一道疤都没留下。   那位山鬼叔叔早已不见了踪迹,傅译文焦急地同老师说起这件事,大人们只当他受惊过度说起了胡话。   傅译文长大后又回了大周山许多次,只是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地方,当晚的许多细节都变得模糊,只记得山鬼叔叔笔下的这个图案。   说到这里,魏然最后补充道:“因为幼时的这个契机,成年后他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故事说完了,容铮陷入了沉思。小孩的记忆做不得数,这个故事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很像傅译文小时候的一次记忆混乱。   容铮却莫名地对这件事很在意,也许他也该找个时间去大周山看一看。   “殿下,出事了!”   就在这时,严天推门闯了进来。   严天一进门,看见魏然也在,连忙将接下来的话收了回去,话锋一转道:“大家都在会议室等您开会。”   从傅译文的办公室里出来后,容铮问严天:“出了什么事?”   严天的语速飞快:“就在一个小时前,警方在傅工的银行保险柜里发现了一封遗书。”   容铮面色一凛,立刻说道:“东西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严天边走边掏出电话:“好的,我来安排。”   “等一下。”匆忙之际,容铮拦下严天,道:“让人把译文办公室里的电脑带走,查一查今天我进来之前,魏然在用它做什么。”容铮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把里面的几个文件夹拷贝出来给我。”   作者有话说:   和大家一起回忆一下,傅译文曾经和太子提过,觉得小叶有些眼熟。 第55章 明摆着冲容铮而来   容铮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傅译文的遗书,全国人民已经先一步看到了。   李秋天趴在办公桌上,一脸哀怨地偷瞄着叶钊灵。大师兄最近的事业心也太强了些,昨晚拖到半夜回宫,今天一早又来公司了。   不必多说,李秋天昨晚的约会自然是被叶钊灵搅黄了,她和小偶像只得约定在今天见面。只是李秋天看叶钊灵这架势,大有“昨日重现”的打算,心里一阵惴惴不安。   “大师兄,您都是结了婚的人了。”李秋天在叶钊灵的桌前晃悠了两圈,假装无意间提起:“太子殿下刚回来,您每天不见人影,不大合适吧?您没什么公务要出席了吗?我看您上回在博物馆里发表的那个演讲就整挺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叶钊灵抬起头来瞪了李秋天一眼,道:“有些小明星小爱豆人前光鲜亮丽,私底下非常不是东西。”他想了想,自觉不好把话说得太死:“如果实在喜欢,请他来上一期直播,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人是狗。”   叶钊灵在灵境虚里一直是大家长式的师兄,向来说一不二。李秋天不敢反驳,只得拉长了调子道:“知道啦,我就是图他长得帅,闹着玩玩。”   叶钊灵见李秋天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道:“你最好是知道。”   “大师兄,你喜欢太子吗?”李秋天趴在叶钊灵的桌前,指尖拨弄着桌面上的一支钢笔,看上去情绪不佳:“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好事吗?把自己的心交给另一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叶钊灵被李秋天问得一怔,本该脱口而出的答案,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来。   “之前说过了,我不会喜欢上什么人。”几秒钟之后,叶钊灵才开口对李秋天说道:“但有机会去喜欢一个人,不见得是件坏事。”   八卦之魂在这一刻压过了自己那一点少女的忧思,李秋天脱出而出问:“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太子?”   “吃你家大米了?”叶钊灵觉得自己今天对李秋天已经够纵容的了,他板起一张脸,拔下笔帽扔向李秋天,道:“把林澜叫进来,我有事交给他去办。”   李秋天那点情窦初开的烦恼一下子就消失无踪,她嘻嘻哈哈地闪身一躲,笔帽“咔”地一声打在了窗户玻璃上。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见大片大片的彩色纸页从楼顶飞落下来。   “这是什么?”李秋天快步到窗边,惊讶道。   这些彩纸的数量十分庞大,纷纷扬扬地往下洒去,像落雨似的,场面既壮观又浪漫。   李秋天忍不住掏出手机,准备拍张照片发微博。   叶钊灵顺着李秋天指着的方向望了一眼,道:“大概又是哪个策划公司企划的营销活动吧。”   这么大数量的彩纸从顶楼洒下来,楼下的街道上必定是一片狼藉,说不定还会引起骚动。不知这样缺德的活动经过市政审批了没有,不然主办方免不了去局子里走一趟。   “让我来看看是哪家策划公司这么大胆。”李秋天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幸灾乐祸地来到窗台边,伸手出去随便捞了一张纸进来。   纸上印刷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上去字数还真不少。   “不对呀大师兄。”李秋天快速浏览了一遍纸上的文字,一脸懵懂地问:“傅译文是谁?”   “谁?”突然从李秋天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叶钊灵心下一凛。   “傅译文。”李秋天来到叶钊灵面前,将手中的纸页递给他:“这是傅译文的遗书。”   傅译文作为一个标准理工男,字迹十分齐整,就算是写起遗书来,也是条理清晰逻辑分明。遗书近千字,总结起来主要是以下三点内容:   第一,傅译文确实是死于自杀,自杀原因是长期的高压工作导致了严重抑郁症。   第二,傅译文交代,极光科技即将量产的非晶态流体材料中,违规添加了一种名叫TNO的物质。熟悉TNO的人都知道,这种物质有强放射性,会诱发癌症。   第三,傅译文本人因不认同将非晶态流体投入市场,长期生活在太子的压迫打击下,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除此之外,太子用资本对科研进行倾轧,研发中心的研究员长期存在研究造假等学术不端等问题,科研霸凌更是常见。为了保证非晶态流体的研究顺利进行,除了威逼利诱这样的常规手段之外,容铮甚至强迫新人对研发中心上层进行性贿赂。   这封遗书,明摆着是冲容铮和极光科技而来。   李秋天见叶钊灵的面色陡然陷入阴霾,一脸担忧地问:“大师兄…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窗外的彩纸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落,大楼底下的交通已经陷入了混乱。叶钊灵将手中的纸业塞回李秋天手里,对她说道:“我先上天台看看是谁在捣鬼,你让迟也带几个人跟上。”   说完,叶钊灵先一步出了办公室。   叶钊灵的身影一出灵境传媒的大门,下一秒便消失不见。当他再度出现时,人已经站在顶楼的天台上。   天台上寒风凛冽,吹得人睁不开眼。数十个身份不明的蒙面人正冒着大风,卖力地将大包大包的彩纸往楼下洒去。   大楼电梯已经提前做了手脚,暂时无法使用。通向天台的几道大门也被锁闭,仅留下一个不起眼的撤离通道,按照计划,不应该有人这么快就能上来。   蒙面人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瞬间都慌了手脚。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扔下手中仅剩的几包彩纸,四散逃蹿而去。   叶钊灵并不去追,他站在原地地起了个手决。顷刻间,周围像竖起一道透明的墙一样,将整个天台围得密不透风,任谁也迈不出半步。   做完这些后,叶钊灵往边上退开一步,冷眼看着蒙面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大概五分钟后,叶钊灵身后的大门传来了撞击声,想必是迟也他们来了。叶钊灵回过身去,伸手轻轻一点,上锁的铁门“咔哒”一声顺利打开。   门后站着的果然是迟也,叶钊灵不动声色地撤了阵法,吩咐道:“迟也,把人看住了,一个都不许跑。”   说完,他又看向李秋天:“李秋天报警,顺便联系东宫,让他们立刻派个人过来。”   作者有话说:   你又不喜欢太子,干嘛这么着急地替他去捉人? 第56章 不行   严天亲自带领朱雀骑外加数十名集团安保,将研发中心的大门堵得密不透风。   严天自诩是个读书人,大多时候代表的是东宫的脸面,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他更要保持往日里斯文儒雅的形象。   只是斯文归斯文,他的态度可没有丝毫软化,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大家都静一静,稍安勿躁。”   严天摘下眼镜放在胸前的西装口袋里,缓步来到人墙前,不急不慢地说道:“我在此再次重申,现有关我集团的传闻纯属谣言。请大家勿信谣勿传谣,我们将依法保留提起诉讼的权利。”   三天前那场声势浩大的“遗书雨”,下得可不止一处地方。当天在全国各大城市人流量密集的重要地标,都在同一时间发生了相同的事件。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都认为是什么营销或者是庆典活动,纷纷驻足观看。任谁也没想到,以这样盛大又浪漫的方式登场的,竟是一封遗书。   市政花了三天时间,都没能将这些传单打扫干净,直到现在还能时不时地从犄角旮旯里掏出一张来。   一位科学家的死,从来不如明星出轨怀孕吸引看客眼球。而傅译文的遗书彻底激起了民愤,给他的“自杀”赋予了一种“死谏”的孤绝。   在傅译文的这篇遗书中,极光科技集团是一家毫无底线的公司,他们奉行利益至上,为了蚕食市场扩张商业版图,可以无视生命不折手段。其研发中心更是一团污秽,各种丑闻层出不穷,腐败不堪。   这背后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太子容铮。对于容铮而言,极光科技的发展壮大意味着他在皇室中可以拥有更强的竞争力与更高的话语权,他会为此无所不用其极,也不足为奇。   眼下虽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直接证明这些事,但死者为大,死者的话是不容置疑的。遗书事件一出,极光科技连带容铮本人,都彻底陷入了舆论漩涡。   东宫早早就发布了一篇声明否认谣言,但有文斌和龚自明的案例在前,皇室的信用已经跌入谷底,东宫的这份声明在大众眼中彻底沦为一纸空文。   严天对面站着的也是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他们手中提着公文箱,脸上不苟言笑,看上去俨然是政界精英的模样。   精英中走出一名年轻年男子,男子来到严天面前,一张口就开始自报家门:“我们是国家商务处监察部的下属专案组,今天来此的目的是展开调查工作,麻烦配合。”   说到这里,男子有意停了停,继续道:“况且是不是谣言,也不是您一家说了算的。我们早一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也能早一日还贵司一个清白不是?”   调查组这番话说得不算客气,极光科技的一个年轻小伙儿当场就不乐意了。小伙子冷哼一声,跳出来冷嘲热讽道:“商务监察部是什么机构?您又是哪位?我们公司请不清白,轮得到你来说话?”   男子一听,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严天为官多年,见惯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场面,到底平和许多。他拦下了脾气暴躁的年轻人,对调查组道:“不是我有意为难,请问你们有相关手续吗?上级的批文或者是搜查令?凭几句谣言就想进来调查,这可是侵犯了我们的合法权益。”   男子一时语塞,因为事情发生地突然,他们手上确实没有任何手续。上级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方面的考虑,在程序走完之前,就火急火燎地就派他们来查封研究中心。   往日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以往他们只要搬出商务处的名头,企业通常都会乖乖配合,没想到今天遇到了软硬不吃的硬茬子。   调查员心里也是有苦难言,但脸上不能露怯。男子把心一横,冷声道:“严大人今天是铁了心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了?”   严天大惊道:“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一直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说完,他的脸上露出了十分诚恳的笑容,让人一时间挑不出错处:“既然是公务,那更要合法合规了,您说是吗?”   在严天的坚持下,到最后调查组还是没能踏入研发中心半步,只能灰溜溜地离去。危机暂时解除,严天没敢掉以轻心,他让朱雀骑带安保继续守住研发中心大门,自己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集团上下说得上话的领导都来了。今天各位领导都没了平日里的翩翩风度,每个人看上去都是一脸焦急上火的模样。   容铮坐在上首,任由底下乱成一锅粥。他看着诸位领导各抒己见,让侍从官送上清凉败火的凉茶。   一位情绪看上去还算稳定的白胡子老头叫停了众人的讨论。他摆弄着面前的麦克风,凑上前道:“依我看,不如先暂停研发中心的项目进程,全力配合调查。”   容铮脸上的表情不变,他放下手中的盖碗,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虽说皇室名下的企业都归皇室成员掌管,但每家公司聘用的管理层都拥有很高的自主权。另外皇室每个成员的野心抱负不同,对下属企业的管理方式也不大一样。   像睿亲王这样无心事业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的,在公司里不过只有挂名,一年到头出现不了几次,自然也说不上话。像掌控力大如容铮的,在大小事务上虽没有事无巨细地过问,但在重大决议上他拥有一票否决权。   白胡子老头是极光科技的常务副总任光良,为集团贡献了大半生。他见容铮不肯松口,苦苦相劝道:“我知道殿下为非晶态流体这个项目付出良多,也知道这个项目一但成功,我们在行业内的地位便再也无可动摇。”说着,他长叹了一口气,道:“但眼下集团遇到了危机,只有先平稳渡过难关,才能谈发展。不如我们先暂且蛰伏下来,等事情解决,再重新启动也不迟。”   老头话音落下,会议室内众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是这个道理。”   “任总说得对,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该急功近利急于求成。”   极光科技已经是国内一流的科技电子企业,无论在生产能力还是研发能力上,同行都望尘莫及。非晶态流体这个新材料的出现,起到的是锦上添花的作用。就算暂缓上市,也不会公司产生致命影响。   说得简单点,无外乎就是少赚些钱。   现在企业形象一落千丈,股票连续几天跌停。原先十拿九稳的低税区建厂申请被扣下待审,各家合作银行都放缓了贷款。民众间的反应会更激烈直接些,极光集团在各个平台上的账号被攻陷,市场上的商品被抵制,明里暗里的损失已大到难以估量。   政府与皇室之间长期存在着矛盾,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现在有了这么个机会,自然是不可能放过。相关部门正在加紧启动程序,准备对极光集团展开深度调查,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关停一个研发中心就能了结的事了。   容铮平日里并不是一个一意孤行的人,但在这件事上,他表现得格外油盐不进。   总经理刘致诚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见任总劝说无果,他才开口说道:“现在各国仍旧在限制我们的零配件进口,国内的大小企业都处于被动,生产深受限制。我们当务之急要解决的应该是这个问题。”   零配件进口受限,影响的不是一家两家企业,而是全国的制造业都被扼着咽喉。极光科技更是首当其冲,在零件进口危机解决前,很难再承受其他风险。   刘总继续说道:“新材料并未投入生产,先暂停配合调查,对我们而言并不会造成致命影响。若是调查的进度快,我们很快又可以恢复生产。”   总经理的话十分有道理,他与傅译文私交不错,傅译文的研发工作能顺利开展,也是他鼎力支持的结果。   尽管如此,容铮依旧没有同意。   素来以脾气暴躁著称的财务总监付星宇看不下去,他猛踢了一脚会议桌,指着容铮的鼻子骂道:“日你个仙人板板,按老子说,这个项目当初就不该启动。现在这么一大盆脏水泼上来,就算你立刻宣布这狗屁材料研发成功,又有个屁用!有人会买账吗?”   严天出言警告:“付总,注意言辞。”   财务总监大怒:“注意什么言辞?公司都乱成这样了还拿什么架子?实话告诉你们,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们皇室这套行事作风。”   付星宇说的没错,万众瞩目的新型材料项目实际上已经胎死腹中。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没有人敢提。   极光科技已经在第一时间公布了各项资料来证明新型材料并不含放射性物质,更不会致癌。但事关生命安全,无数澄清都抵不过一句:“万一呢?”   容铮并不理会付星宇的出言不逊,他在会议室里环视了一圈,最后直直看向人群最后的魏然。   容铮问:“魏然,你怎么说?”   魏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参加这场讨论,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容铮这句话成功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魏然的身上。   魏然双手环胸靠在门边,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必定圆满完成任务。”   容铮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的模样:“好,科研中心的所有研发工作照常进行。不仅是科研中心,在这特殊时期,也希望大家都能坚守自己的岗位。”   容铮的手指轻轻地叩了叩桌面,继续说道:“任何人不得干预研究项目进程,无论是谁违反规定,也不用辛苦等到公司倒闭了,自己先收拾东西回家吧。”   容铮话刚说完,付星宇这个火药桶立刻就炸了,他猛地一锤桌子,大怒道:“容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我们集团不过是你的政治筹码,你只是在利用我们争权!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一家企业倒闭对你而言不痛不痒。但我们背后有数万员工和数万个家庭,上下游还有无数供应商,肩上背负着的是社会的责任!”   说完,付星宇当场摔了椅子,怒气冲冲地离开的会议室。   付星宇走后,会议室内鸦雀无声,严天欲派人去把他押回来,被容铮拦了下来。   容铮没有生气,也没有追究,他抬起眼,波澜不惊地问道:“还有谁要走?”   座下一片死寂,没人作答。   容铮连轴转了好几天,看上去也有些乏了,他站起身,道:“今天就到这里,先散会吧。”他走到门前,回过身说道:“希望大家记好今天我说的话,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我们会顺利渡过难关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出场人物较多,但是都不重要。主要就是说明容铮腹背受敌,各方都在给他压力。   明天加更一章,太子和小叶明天就要见面啦。 第57章 提前下班   叶钊灵一回东宫,就带着自己的电脑进了书斋。   容铮这边城门失火,殃及了他这条无辜的池鱼,灵境传媒所有人的社交账号下的评论都不堪入目,八卦论坛里造谣生事的帖子更是删都删不完。   事情发生后,容铮没有出面回应,更遑论道歉。愤怒的人们等不到太子的表态,就把矛头转向他这颗看上去相对好捏的柿子。   叶钊灵看着满屏的生殖器屎尿屁,心态十分豁达。既然一开始就选择将自己置于聚光灯下,挨骂在所难免,被骂着骂着也就习惯了。   问题是现在有不少品牌嗅着风向不对,单方面停止了合作,这着实让他有些烦恼。毕竟叶钊灵一向的处事原则就是:骂我可以,但不要影响我赚钱。   邮箱里塞满了品牌方的“停止合作告知函”,叶钊灵刚将附件打开,门外就传来了些许响动。他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容铮推门走了进来。   在这个时候看见容铮,叶钊灵也有些惊讶:“听严天说你今天很晚才会回来。”   其实不止是今晚,这几天以来,容铮几乎每晚都是到了凌晨才得以回宫,第二天天没亮又匆匆出门。仔细算来,两人已经近一周没有见过面了。   “原计划是这样。”容铮反手关上门,走向叶钊灵:“今天工作结束得早,就提前回来了。”   容铮这话其实不大准确,他是牺牲了仅有的休息时间,把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今晚才得以在十点前下班回来。   叶钊灵抽出自己身后的靠枕扔在对面的椅子上,示意容铮先坐下再说。他见容铮的脸色不大好看,问:“吃过晚饭了吗?”   容铮来到叶钊灵的对面坐下,他原想说的是“不饿”,但不知道怎么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还没有。”   叶钊灵入宫这么久,总算抓到了严天的错处,他幸灾乐祸地笑道:“严天是干什么吃的,该罚。”   近日容铮都不在宫中,叶钊灵的生活简单,身边没有留人的习惯,早早就让各部门各回各家。小厨房已经下班,门外那群海内外名校出身的侍从官们更是指望不上。   叶钊灵略微思索了片刻,对容铮道:“你等着。”   说完,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容铮见叶钊灵这架势,以为是天降红雨太阳东落,叶钊灵这是良心发现打算亲自洗手做羹汤。谁知过了不到五分钟,他就拎着一只水壶和一个包装得花花绿绿的方盒子回来了。   直到叶钊灵走近,容铮都没认出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本着务实求真的精神,容铮不耻下问道:“这是什么?”   “下一期直播的选品。”叶钊灵将自己的电脑扫到一旁,将手中的方盒子和水壶放下,容铮这才看清包装盒上印着“自热小火锅”这五个大字。   叶钊灵注意到了容铮的眼神,他自顾自地拆开了包装,道:“是寒酸了点,但聊胜于无嘛。”   灵境传媒虽面临着大牌解约,但也有不少要流量不要命的小品牌低价入场。开播前自然要先了解产品,今天叶钊灵为了带这几盒小火锅回宫,还平白多过了好几道安检。   没有珍贵的食材,也没有精致的餐具。叶钊灵将塑料一次性筷子交到容铮手里,当着他的面开始拆材料包。   容铮聚精会神地看着叶钊灵将水倒入加热包,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好奇。   叶钊灵分神看了容铮一眼,瞬间被他这没见识的表情逗乐了,问:“没吃过?”   容铮盯着不断冒起的白烟,十分实诚地摇了摇头。   这倒不能怪太子活得不接地气,留学归来后,他的身边每日都是几十号人跟着,衣食住行皆有讲究。自热火锅这种近几年才出现的方便食品,太子没吃过也是正常。   叶钊灵见容铮的反应有趣,故意神秘兮兮地说道:“睁大眼睛看好,一会儿会有神奇的事发生。”   “你忽悠小孩子呢。”容铮这次不怎么捧场,他瞥了叶钊灵一眼,亲自动手将盖子盖上:“不就是氧化钙遇水释放热能吗。”   叶钊灵笑道:“还不算太笨。”   书斋里灯光昏黄,上好的黄花梨书桌上摆着一盒自热火锅。容铮与叶钊灵两人面对面坐着,二人中间的小火锅正“噗噗”往外冒着蒸汽。   不断有花椒红油的呛香味从盖子上预留的小孔中冒出来,高高在上的龙楼凤阁里,多了些许来自人间的烟火气。   在等待火锅加热的间隙,容铮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听说前些天洒传单的那伙人是你抓到的?”   说到这件事叶钊灵心里就不痛快,他盯着白茫茫的蒸汽道:“抓了又怎么样,结果还不是白忙活儿一场。”   事发当天,叶钊灵不但亲自抓人,还去警局旁观了审问。结果到了审讯室里,蒙面人的口罩一摘下来,齐刷刷的一群大爷大妈。   雇佣他们的人刚把人送上楼顶自己就偷偷摸摸地跑了,大爷大妈们在警察局里比叶钊灵还迷茫。他们不知雇主是谁,更不清楚目的为何,只晓得拿钱办事。   现在带队的人跑了,他们可能连钱都拿不到,三五成群在警察局里大闹了一场。   大爷大妈们撒起泼来,连警方都招架不住,不但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连款都没敢罚,批评教育了一番后就匆匆放了。叶钊灵在局子里干耗了一下午,除了被老头老太太们逮着“为民做主”,啥也没捞着。   容铮听完叶钊灵生动形象的描述,将脸埋在白雾后面乐得直不起腰,惹来叶钊灵一阵白眼。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容铮问叶钊灵:“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有没有做过‘遗书’上说的那些混账事。”   “你不会。”叶钊灵将塑料盖翻开看了一眼,见并未完全加热好,又盖上:“你们这一大家子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继承了你父皇的意志,你会做得比他更好。”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配合调查?”容铮问。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叶钊灵道:“你的所有决定,必然是有你的原因。”   叶钊灵这句话说得十分轻描淡写,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但容铮的心还是跟着颤了颤。   他很快就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道:“说不定我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出于政治目。”   “那我管不着。”叶钊灵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们小老百姓眼皮子浅,看不懂过程,只看结果。”   二人谈话间,火锅加热好了。叶钊灵看着容铮夹起一片沾满了红油的藕片放进嘴里。   “好吃吗?”叶钊灵满是期待地问。   容铮煞有介事地品了品,十分中肯地说了一句:“不错。”   叶钊灵灵光一闪,就地取材道:“那明天直播的时候可以加上一句’太子吃了都说好。’”   “提醒你一句,没有得到孤的授权,扯着太子的大旗可是违法的。”容铮撇了撇辣油,夹起一颗素丸子送到叶钊灵嘴边,道:“自己尝尝。”   叶钊灵往前倾了倾身子,十分自然地就着容铮的筷子咬了一口。容铮收回筷子,将剩下的半颗丸子放进自己嘴里。   本着对产品负责原则,叶钊灵说了一句:“好像不够入味?”   容铮将目光从叶钊灵沾着红油的嘴唇上收回,笑着评价道:“事多。”   一份速食小火锅,容铮和叶钊灵边吃边聊,吃了小半个小时才见底。叶钊灵不想麻烦旁人,自己出去处理包装盒。   回来的时候,容铮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最近容铮身上发生的事叶钊灵皆有耳闻,想来他已经太久没有好好阖过眼了。   难得的休息机会,自然不能让太子在沙发上凑合。叶钊灵来到容铮身前,无声地端详了他一会儿,这才轻声道:“容铮?先起来,回房间再睡。”   容铮的睫毛抖了抖,并没有其他反应,不知把叶钊灵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叶钊灵见太子没有起身移驾的意思,打算出去找人进来帮忙,刚转过身,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容铮依旧闭着眼睛,他半坐起身,空出了自己身边的一个位置,拉着叶钊灵来到沙发上坐下。   叶钊灵原想太子有要事相谈,没想到他刚在沙发上坐定,容铮就侧身一到,再次躺了下来,一点都没客气地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腿上的重量提醒着叶钊灵,两人的这个姿态太亲密了些,他的第一反应是将太子这颗自来熟的脑袋推开。   还没动手,叶钊灵就听见容铮低声说道:“那封遗书上的笔迹毫无破绽,确实是出自傅译文之手。想证明上面的内容是假的,得先证明译文并不是自杀。”   容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颓然,也有些疲惫。   这几天,无论是警方还是东宫的情报局,都把那封人手一份的“遗书”里里外外地分析了个遍,谁也没有找到一点破绽。   “但现在傅工连遗体都下落不明。”叶钊灵看着容铮发白的脸色,一时间又没狠下心,他拉过沙发上的毛毯搭在容铮身上,道:“我大概猜到此事和谁有关。”   柔软的毯子盖上身,身体暖了,心里也暖了。容铮动了动脖子,脑袋得寸进尺地在叶钊灵腿上找了一个更舒服的角度:“我心里也有一个人选。”   容铮的敌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恶斗就不会停止。幕后黑手可以留在秋后再算总账,眼下的关键是怎么化解眼前的这个困境。   “先不着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许是书斋里的地暖烧得太足,叶钊灵感到有些倦怠,也懒得计较太多。他调暗了沙发旁的落地灯,对容铮道:“别说了,睡吧。”   “你呢?”容铮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问道。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叶钊灵伸长胳膊,捞过自己放在一旁的电脑,道:“在这里陪你一会儿。”   今夜是乐之值夜,凌晨三点一刻,她见太子和靖南侯迟迟没有回房就寝,便和夏雪一起进书斋看了一眼。   乐之和夏雪推门进去的时候,叶钊灵和容铮都在沙发上睡着了。两个人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挤在一张沙发上,显然是有些拥挤。   沙发上的抱枕被扔在窗边,毛毯的一角也搭落在地上。叶钊灵侧身睡在外侧边缘,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憋屈地弯曲着。太子被挤在靠背和叶钊灵之间,他从背后紧紧搂着叶钊灵的腰,将他的大半个身体都揽在自己怀里。   “殿…”   沙发毕竟太过狭窄,就这么睡到天亮,怕是会浑身酸痛。乐之正准备上前将二人叫醒,被夏雪拦了下来。   “嘘——”   夏雪摇了摇头,关掉书斋里的仅剩的一盏灯,带着乐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窗外天寒地冻,明天又要迎来新一轮的寒潮,仿佛只要这么互相依偎着,就不怕风刀霜剑。 第58章 你不是这样的人   等待容铮的不是结果的揭晓,而是事态的升级。   虽然极光科技已经用尽手段辟谣,但太子嚣张跋扈拒绝配合调查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民众的愤怒没有因为雪花一样不断发布的声明通告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调查手续迟迟未能下发,容铮的日程安排因此没有受影响,照常以太子的身份出席各种事务。   在一次公开的慈善募捐活动过后,人们的不满到达了顶峰。大批群众自发来到在集团园区外,要求太子辞去在极光科技的职务,公开道歉,并依法接受调查。   大量人员在园区外聚集,公司派出安保队伍维持秩序。后来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双方人员竟在大门外起了冲突,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侍从官来不及敲门,心急火燎地闯进了容铮的办公室,打断了严天的工作汇报:“殿下,不好了!有民众带着记者进入园区,准备强闯研发中心!”   容铮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扔,站起身道:“我去现场看看。”   “不行,您不能去,您在这时候露面会激发矛盾。”严天迈出一步,伸手拦住了他:“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有人故意在搅浑水!”   严天说得不错,事情发生之后,极光科技的公关态度十分积极,除了拒绝关停研发中心配合调查之外,其他方面可以说是挑不出错处。   舆论依旧一边倒地发酵到这个地步,可见是有人从中煽风点火。太子树大招风,有人捅了这第一刀后,谁都有可能在这节骨眼上趁火打劫。   “让朱雀骑守住,不要吃亏,也不可主动动手。”说着容铮又问严天:“警方的人手到了吗?”   严天道:“在路上了。”   “守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靠近研发中心一步。”容铮来到窗边,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总觉得站在这里,可以听见楼下的喧闹。   最后这次事件以警方的到来而告终,过程中双方爆发了多次冲突,造成了两名群众受伤。   很快,几段掐头去尾的“朱雀骑暴打手无寸铁老百姓”的视频就在网上流传,群众对容铮的不满彻底无法平息。   容铮站在窗口往下望去,整个园区已经被防爆警察层层包围了起来。因为警方的介入,冲突已经停止,但蹲守在大门外的民众还没有散去。   调查手续迟迟不发,是容铮利用自己在政府的影响力压了下来。今天之后,“容铮”这个名字应该也会如龚自明文斌之流一般,为世人所不齿。   但容铮并不在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间会评判他的对错。   这时,严天推门走了进来:“殿下,侯爷刚刚来电,请您去灵境传媒一趟。”   容铮回过神来,问:“他有说什么事吗?”   严天道:“没有。”   容铮:“好,告诉他我就来。”   * * *   叶钊灵把灵境传媒上下召集到自己的办公室,大发了一通邪火。   “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回应网络言论。”叶钊灵看了一眼微博上的热搜榜,气得直磨牙:“你们倒好,一个个管不住嘴就罢了,居然还下场和网友对骂。”   今天灵境传媒可谓是大出了一把风头,微博热搜榜总共有五十个席位,灵境传媒就占了十几个。以李秋天为首的几个刺头轮流上去挂了一遍,提前把整个季度的KPI都完成了。   因容铮而起的战火,也平白延伸到他们的身上。李秋天的个人信息给人挖了个底朝天,七师弟在下班的路上被人伏击,八师弟的妹妹幼儿园还没毕业,照片就被人挂在论坛里辱骂了近千条。   叶钊灵发火,其余的几位师兄弟皆做鹌鹑状,心里就算万分委屈,面上也是乖乖认错。   唯有李秋天跳出来据理力争,她扯着嗓门儿道:“那些人怎么骂我们我不在乎,可是他们不能那么说你!”   叶钊灵眉毛一横,问:“他们说我什么了?”   “他们说,他们说…”李秋天狠了狠心,挑挑拣拣选了一个勉强能入耳的说道:“他们说你人面兽心爱势贪财,和太子蛇鼠一窝。”   这话明显是经李秋天美化过的,叶钊灵听完笑了一声,这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走到李秋天面前,和颜悦色地说道:“说得不错,都是真的,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李秋天一听,立刻拔高了音量,申辩道:“不是这样的!”   叶钊灵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李秋天的话。他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况且他约了容铮在这里见面,没什么心思和李秋天继续掰扯。   叶钊灵道:“他们说得不对吗?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犯得着上赶着和太子结婚?想要功名利禄又不想挨骂,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买卖么?”   “可是!”李秋天正要张嘴反驳,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前台的姑娘在门外一脸尴尬地说道:“那个,老板,太子殿下到了。”   说完,她更加尴尬地解释了一句:“刚刚我敲门了,可能你们没有听见。”   叶钊灵透过前台看到门外的容铮,周身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减弱了下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过身道:“都散了吧,管好你们自己的嘴不要惹事生非,林澜留下。”   “知道了。”众人纷纷应和道。   李秋天明白大师兄的良苦用心,无非就是不希望他们再受牵连。她不想再惹叶钊灵生气,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出去,连要给太子打招呼都忘了。   容铮一脸好笑地看着灵境传媒那几个泼猴从自己身边走过,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   待众人都离开后,容铮走进叶钊灵的办公室,行若无事地调侃道:“大师兄好大的威风。”   叶钊灵不知道容铮有没有听见自己刚才的那番话,他自顾自地坐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低低地说了句:“坐。”   林澜坐在原本属于叶钊灵的座位上,左手边是一块巨大的屏幕。容铮预感叶钊灵有重要的事要说,于是让侍从官留在门外等候,只留下严天。   刚才他们师兄妹几个吵得那么大声,容铮站在门外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叶钊灵的话没什么不对,亲耳听见他说起,反而让他的心里有了一种“早就知道是如此”的释然。   幸好他从不心存侥幸。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闭,容铮暂时放下杂念,问叶钊灵:“这么急让我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给你看件东西。”叶钊灵看了他一眼,对着电脑后的林澜打了个响指,道:“开始吧。”   林澜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在键盘上飞快地一阵操作。大概三分钟之后,大屏幕上就并排出现了几个窗口。   窗口里分别播放着几段视频,容铮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停尸间的监控。看右上角的日期,还是傅译文遗体丢失那天的视频。   这些视频容铮已经让人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多遍,甚至在失眠得厉害的时候,他自己还亲自看过几段。   傅译文的遗体是在夜晚丢失的,监控视频里别说嫌疑人,连人都没拍到几个。叶钊灵截取的这些视频片段里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零星几个应急出口的灯在规律地闪烁。   这份视频和警方那边的存档一致,没有什么异常。容铮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他问叶钊灵:“有什么不对吗?”   叶钊灵问:“事发当天的监控你都让人查过了吗?”   严天立刻接过话茬道:“遗体丢失后,无论是停尸间内部的监控,还是外围道路上的监控,警方都已经仔细排查过,并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个殡仪馆隶属警司属,内部安保严密,监控上可以说是没有死角。那么一个大活…那么大一个人,总不能凭空消失。”说完叶钊灵扭头朝林澜比了个手势,林澜会意地点了点头,依次将大屏上的几个监控画面定格。   随着画面的静止,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就在画面定格的瞬间,原本空无一人的监控画面中凭空出现了一道人影。   严天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钊灵朝林澜的方向点了点头,道:“林澜你说。”   林澜从电脑后面走出来,没有东拉西扯些让人听不懂的理论知识,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案发当天,有人提前侵入了系统,远程实时替换了监控画面,殡仪馆周围重点区域的监控画面全部经过技术处理。”   “这个难度可不小。”叶钊灵接着说道:“此人技术高超,常规手段很难发现异常,就算是林澜看出了破绽,也只能修复其中短短几帧。”   “会是谁干的?”严天问,针对此案的调查进行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个可能性。   叶钊灵没有直接回答严天的问题,转头看向容铮,问:“殿下,您猜是谁动的手。”   容铮看着屏幕,十分平静地说道:“魏然。”   “您猜的没错。”叶钊灵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放大了其中一个画面,说道:“就是魏然。”   屏幕上赫然出现了魏然的正脸,也许是魏然太过自信,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伪装,于是他的脸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严天看着监控中的魏然,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现在还不能下这个结论。”叶钊灵把玩着手中的遥控器,淡淡地说道:“这些事靠他一人之力不能完成。”   严天道:“东宫多次发现魏然与安阳公主私下有所来往,只是一直没能找到他涉案的证据。”   傅译文去世后,容铮就派人盯着魏然,一是监视他的日常行动,二是保护他的安全。   “他与安阳公主里应外合,先是谋害傅工,之后又盗走遗体阻碍案件调查,最后再利用所谓的’遗书’构陷极光集团,陷殿下于不义。”   严天的分析不无道理,对魏然来说此举彻底报复了傅译文和容铮。于容溶而言,杀了傅译文既能折损太子手上一员大将,又能阻碍极光集团的研发进程,后续的一系列操作更是令容铮和极光科技身陷囹圄。经此一事,太子就算不死,也必定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他会这么做吗?”叶钊灵问容铮。   容铮看着屏幕上魏然苍白的脸,没有回答。魏然对傅译文有恨,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殿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严天问。   “你联系魏然,让他即刻到东宫来。”过了好一会儿,容铮回过头来对严天道:“先别告诉他为什么,就说我有事找他。”   东宫的幕僚再三进言尽快处置魏然,容铮不但按下不表,反而委以重任。眼下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太子的脸上并没有多少震惊,也看不出心痛。 第59章 回到原点   严天还没联系上魏然,就先收到了有关魏然的消息。   据魏然身边的特勤人员来报,自凌晨六点魏然下班回家之后,一直到第二天傍晚都没有出过家门。   这段日子以来,无论前一天魏然加班到几点,第二天他都会前往实验室,今天的反常引起了特勤人员的注意。在严天的授意下,特勤带人找了个借口进入魏然家,进去之后才发现家中早已人去楼空。   魏然失踪了,连带着他的身份证件护照银行卡一起消失无踪。   “现场有打斗的痕迹吗?”严天问。   特勤道:“没有,一切正常。”   严天接着问道:“他有没有可能趁你们不注意,从其他出口出去了?”   特勤摇了摇头,说:“大厦的每一个出入口我们都有派人把守。”   叶钊灵前脚刚找到魏然涉事的证据,后脚他就消失得无踪,时间上未免也太凑巧了些。严天不再耽搁,立刻带人进行了全面搜索,但不久之后,研发中心又传来了一个噩耗——   实验室里亮如白昼,白炽灯将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照得铁青。容铮站在一片狼籍中,看着随行的医生给研究员小姑娘们处理伤口。   就在半个小时前,东宫收到消息,说是在安保换班的当口,魏然带着一群黑衣人强闯实验室,破坏了正在进行的实验和实验样品。   幸亏值班的几个小姑娘拼死保护,再加上安保来得及时,核心资料才没有被泄露。但实验室里的设备和器材已经被破坏殆尽,不能正常使用了。   几个女孩的头发蓬乱,白大褂上沾满了血迹。姑娘们长期生活在单纯的科研环境中,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都受了不小的惊吓。   “你亲眼看到他带人进来的吗?”容铮问。   其中一个女孩摇了摇头,道:“当时的场面太过混乱,我没有看清。但那些黑衣人用魏工的密钥刷开了实验室的门。”   容铮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容铮平日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老板,现在实验室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没有因此怪罪旁人。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完后续工作之后,对女孩们道:“一会儿会有人来询问你相关细节,你们如实回答就行了。今天大家都受惊了,接下来几天好好休息吧。”   言毕,他便准备动身回宫。   眼下女孩们显然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见太子要走,一个姑娘站起身来焦急地问道:“那我们的项目怎么办?”   女孩的这个问题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实验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屏住呼吸,等待着太子的回答。   容铮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因为现在他也没有办法给出这个答案。眼下实验被破坏,样品全数被毁,项目主导人魏然消失,研究是彻底进行不下去了。   容铮的沉默已经揭示了答案,女孩的眼里迅速涌上了泪水:“您一定还有办法的,对吗,殿下?”说着,她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颊上的泪,哽咽道:“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马上就要成功了,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   这不仅仅是傅译文一个人的研究成果,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为它熬干了心血。这个项目对在场的每个人,对极光科技,乃至对整个王朝都有重大的意义。   眼看马上就要取得成功,它又彻底回到原点,像之前无数次一样。   姑娘们在面对匪徒时勇敢无畏,受了伤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女孩的这几句话,却引得实验室里抽泣声一片。   “我不会让你们的努力白费的。”容铮转身来到女孩面前,微微俯身平视她的眼睛,说:“你们先好好养伤,随时等着复工的消息。”   容铮让手下留在实验室里继续调查,自己先行回宫。不远处的几栋办公楼里依旧亮着灯,明亮的灯光让这样的寒夜少了几分肃杀。   从研究中心里出来之后,容铮整个人的情绪就突然陷入了低谷。也许是不必再面对六神无主的员工,他也不需再维持着举重若轻的模样。   严天刻意走在容铮身后几步,没有跟上前去聒噪。他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容铮受到的打击并不比任何人小,此刻他更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不远处几个穿着研发中心制服的员工匆匆走来,脸上皆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不少人听说了实验室里发生的事,连夜自发赶回来加班。   然而就在这几个员工朝容铮靠近时,严天眼尖,余光瞥见其中一个人的外套下都藏着一只大塑料瓶。   严天来不急细想,连忙纵身往前一步,挡在容铮面前。   “殿下!小心!”   但还是迟了一步,一整瓶大红色的液体全部泼在容铮身上,油漆的刺鼻气味随即在空气中弥散开。侍从官们回过神来,迅速上前将肇事人员压倒在地。   兵荒马乱间,早早埋伏在侧的闪光灯唯恐天下不乱一般接连闪起。   粘腻的油漆淌过容铮下颌骨,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他浑身上下都被油漆淋透,看上去既滑稽又狼狈。   容铮的第一反应不是遮掩自己的糗态,而是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看着闪光灯亮起的方向,冷声道:“全部给我按下来带走。”   当晚的《晚间新闻》在第一时间播放了太子遭油漆泼面的消息。这档节目的主持人是一位有名的帝党,时常在节目中输出个人观点。他在播报这条新闻时,脸上的兴灾乐祸挡也挡不住。   新闻里一遍遍慢速播放着事发时的画面,像是故意拿此事羞辱取笑容铮似的。传统媒体尚且如此,不用看也知道网络上会是怎样乌烟瘴气的景象。   当朝太子被民众当众泼红漆,此事极具侮辱性,近百年来还是头一遭。这件事将会给容铮带来重大且长远的负面影响,甚至会动摇到他的皇位继承。   叶钊灵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屏幕,问严天:“殿下呢?”   严天正好端着托盘走进来,他听见叶钊灵的问题,道:“在里面。”   叶钊灵问:“他怎么样?”   “不是很好。”严天提议道:“不如侯爷进去看看吧?”   叶钊灵闻言无动于衷,他关掉新闻,挑了一部围绕着四个女主展开的爱情电影,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严天在心里连叹了几口气,端着托盘进了容铮的寝室。 第60章 透露出一点点端倪   容铮躺在浴缸里,微微闭着眼睛。冷掉的洗澡水没过全身,侍从官都被他赶了出去,那鼓噪了一整晚的耳膜才获得片刻的安宁。   四肢在冷水的浸泡下变得微凉,他有些昏昏沉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开门声。容铮闭着眼睛,开口道:“说过了,我自己来就可以,都出去吧。”   来人并没有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他反手合上浴室门,转身面向容铮道:“是我。”   听见叶钊灵的声音,容铮像是彻底睡着了般没有应答,但也没有再让他出去。   浴室里水汽消退,玻璃上的水珠缓缓滑落,鼻尖都是寒凉的潮意。叶钊灵撩开潮湿的珠帘,略微定了定神,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故作轻松的戏谑。   “听说太子今天吃瘪了?”他走进浴室里间,来了个明知故问。   容铮睁开眼睛看向他,很快又移开了视线:“你的消息倒挺灵通。”   “电视上正播着呢。”叶钊灵双手环胸靠在镜子旁,笑道:“难得抢在看热闹的第一线。”   容铮笑了一声,看起来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慢慢悠悠地掬起一捧凉水淋在自己的肩上,斜眼问叶钊灵:“热闹好看吗?”   叶钊灵的目光十分轻浮地在容铮身上转悠了一圈,又故作矜持地说道:“勉强还能入眼。”   容铮这澡泡了一个多小时,身上的油漆已经清洗地差不多,只不过背上还有些许红漆残留。   容铮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背上的这点红漆,他坐直了身子,对叶钊灵说道:“看够了就过来搭把手。”   “我的费用可不便宜。”叶钊灵一遍说着,一边摘下手上的腕表往托盘上一放,挽起袖子来到浴缸边坐下,对容铮道:“网上都说和我同桌吃顿饭得花好几百万。”   容铮伸手捞过扔在一旁的外套,从前襟上取下一枚钻石胸针放到叶钊灵手里,财大气粗地说道:“先包两个月。”   容铮背上的这几点红漆已经干透,叶钊灵先是打开龙头往浴缸里加了些热水,又用棉花沾着橄榄油,一点一点涂抹在他的皮肤上。   容铮的皮肤在棉签的反复擦拭下有些泛红,叶钊灵盯着他背上的红痕,问:“东宫早就查到魏然私下与容溶有所勾连,但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怀疑过魏然。”   容铮点了点头,道:“对。”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叶钊灵问。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容铮缓缓开口说道:“译文曾经交代过,倘若有一天他出了意外,他的研究项目就全权交给魏然负责,魏然必定会替他完成任务。”   叶钊灵手上动作一停,问:“他知道容溶要对他下手?”   “他不知道。”容铮摇了摇头,道:“但想要傅译文死的,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容溶。”   傅译文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之所以早早和容铮这么说,只是因为科学技术是重要生产力,科研人员作为一个国家的软实力,已经成为一个高危职业。近几十年来,世界各国被暗杀的科学家不计其数。   这些科研人员大部分死于别国刺杀,也有一些命丧本国的竞争对手之手,他们无一不掌握着本国的核心科研技术。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傅译文这么多年来一直让魏然退居幕后。   叶钊灵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先全力查找魏然的下落,如果实在不行,我只能停止项目计划配合调查自证清白,”说完,容铮甚至还有心情开起自己的玩笑:“到时候道歉态度诚恳点,说不定还有一些挽回的余地。”   “其实你们在研究的并不是非晶态材料。”叶钊灵放下棉签,伸手试了试水温,道:“而是在秘密研发超精密抛光。”   容铮回过头来看向他,眼神中略微有些惊讶:“你知道?”   “猜的。”浴缸里的水已不像一开始时那么冰凉,叶钊灵关掉热水,继续道:“如果只是一个新型材料,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超精密零件是列国制约大盛朝科技发展的重要手段。现在这项技术被几个大国垄断,他国想维持生产,必须花高价进口零配件。   将这项技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但能带来巨额利润,还能巩固列国在科技领域的霸主地位,谁也不希望其他国家拥有自行生产研发的能力。倘若容铮的团队能将这个项目自主研发成功,那本朝的医疗、航天、军工、集成电路等领域都会发生质的飞跃。   容铮之所以组织团队秘密开展这项研究,一是担心同行觊觎,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别国从中作梗,历史上发生过太多次本国专家因各种原因“意外罹难”的事件。   过去已经有太多的前车之鉴,容铮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在项目彻底研究成功之前,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没想到傅译文还是遇害了。   “大概所有人都认为我被钱迷了心窍吧。”容铮垂眸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声音逐渐低沉下来:“不过还是这样的结果,我们又被打回了原形,甚至比之前更糟。”   叶钊灵看不见容铮脸上的表情,却从只言片语间读懂了他的沮丧和失落。叶钊灵一时间也分不清哽在喉头的窒息感是来自他的心底,还是源于与神魄的宿主的共感。   叶钊灵不想再探寻这点异常,他让容铮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执起那双在水中泡得发白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不会的殿下,你是天之骄子天潢贵胄,想要的都会实现。”   说着,他望着容铮的眼睛,用指尖撩开他湿漉漉的额发,轻声道:“别难过了。”   容铮从叶钊灵眼中看到了宛若错觉的温柔,这点温柔让容铮觉得自己也曾短暂地出现在他心里。   容铮有点不大确定地问道:“真的?”   叶钊灵心里想说的是,我会帮你解决麻烦,别伤心了。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句很吊儿郎当的:“贫道法力无边,还会骗你不成?”   叶钊灵话音刚落,就见容铮笑了一声,他突然紧握住叶钊灵的手,一把将他拉进浴缸。   叶钊灵一时不察,侧身栽进水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容铮!”   叶钊灵被容铮这一手翻脸不认人气得够呛,他挣扎着坐起身,却被容铮再度按回水里。   “我现在倒是想要一样东西。”容铮的眼里已经不见丝毫低落,仿佛刚才的难过失落不过是诱骗叶钊灵靠近的假象。   他的身体贴紧叶钊灵,手指暧昧地滑到了水下,嘴唇沿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了叶钊灵的锁骨之间。   容铮抬眼看着叶钊灵,低声问道:“就看叶道长说话还算不算数了?”   容铮的语气暧昧,眼神露骨,叶钊灵瞬间会过意来。他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殿下考虑清楚了?”叶钊灵动手解开了自己胸前的纽扣,笑道:“我可不是大方的人,给出去的东西,都是要加倍补偿回来的。”   “好说。”容铮掐紧叶钊灵的腰,低头咬住了他的喉结,声音有些喑哑:“只要我给得起。”   容铮与叶钊灵打了大半天哑谜,可不代表在上下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两人在狭小的浴缸里上演了十八般武艺后,容铮才如愿把叶钊灵搂进了怀里。   浴室里一片混乱,地上堆放着的不知是谁的衣服,早就湿了个透。叶钊灵仰头靠在浴缸边缘,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   不断有水从不堪重负的浴缸里溢出,水汽再次弥漫了起来。容铮努力告诉自己纵情享乐耽于情欲就好,却无法克制地,想离他更近一点。   终于,千百种理由都抵不住内心的渴求,他低下头,吻住那微微张开的唇。   舌尖传来湿热的触感,叶钊灵浑身一僵,急急偏头欲躲,又被容铮逮了回来。   晃动的水面彻底恢复了平静,牢牢抓紧浴缸边缘的手也放松了下来,容铮停下所有多余的动作,一心一意地亲吻着那个人。   叶钊灵神色清明地盯着容铮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其实容铮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这么沉湎色欲,他不过是想吻一吻叶钊灵。只是他这点不可言说的念头,只有借着欲望之名,才得以透露出一点点端倪。   作者有话说:   给追更的小读者理一下来龙去脉:前文有提到国家面临零件危机,傅译文并不是在研发恰钱的新型材料,而是秘密研究解决危机的技术。   项目即将成功的时候傅译文死了,由魏然接替。太子为了不前功尽弃,坚持不同意关停研发中心配合调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真相,因此被泼了一身脏水。   (不过我觉得你们今天并不关心这件事。) 第61章 谁也不许让他出来   出了正月,便是初春,冬天留下的积雪开始消融,汉白玉长阶下,几名宫人正在扫雪。在这样融雪的日子里,气温比平日里还要更冷一些。   容铮独自一人立在耀庆宫外,正对着雕花描金的宫门。   很快,宫门从里面打开,女皇身边的女官珍珠从门内走了出来。   珍珠走到容铮面前,款款行了个礼,道:“请殿下在此稍等,陛下正在议事。”   容铮颔了颔首,对珍珠道:“多谢。”   容铮刚从东宫过来,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今天的天气不见回暖的迹象,一开口仍是白茫茫的雾气   他没有问珍珠还需要等候多久,也没有问今天女皇请他前来所为何事。珍珠离开后,容铮耐心地继续等在原地。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紧闭的宫门再度打开,一股幽香从门里飘了出来。容溶在宫人的簇拥中走出耀庆宫,几名女官站在门内,同容溶殷切地道别。   容溶一出来就看见容铮站在门外,她像是没有看见这位太子殿下似的,自顾自从侍从官手中接过风帽戴上,目不斜视地从容铮身边走了过去。   “站住。”就在两人擦身而过时,容铮开口拦住了她。   “皇兄有何指教?”容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了容铮一眼。   容铮转身面向容溶,轻描淡写道:“你我之间的争斗,不要拿社稷作筹码。”   “皇兄。”容溶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对容铮道:“您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别在这里忧国忧民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迈大步走下台阶。   容溶离开后,容铮在珍珠的带领下进入大殿。殿内挂满了纱帘,光线昏暗,炉子里不知熏着什么香,没闻上一会儿就让人觉得意识昏沉。   今天并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女皇裹着一件深色的狐裘,半倚在“勤政致诚”的牌匾下的宝座上,专心聆听钟毓在旁诵读经文。   钟毓见容铮进来,分神轻瞥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容铮也没想到许久不露面的钟毓今天居然也在宫里,他脚下的步伐微微一顿,在台阶下停下了脚步。   仅是短暂的目光相接,容铮就明白今天等着他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女皇的宝座右侧放着一口方形的鱼缸,缸中那只金红的龙鱼正静静悬停在水中。容铮进门的时候,那双琉璃般的鱼眼随着容铮的靠近轻轻转动,竟让人产生被它注视着的错觉。   听闻女皇从离宫回来之后,更加沉迷于这些水族异宠,不但每日亲自照料,连开会议事都要将其带在身边。   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陛下万安。”容铮忽视了这道诡异的视线,俯下身,如往常一样对女皇行了个常礼。   容铮行礼的同时,钟毓也朝他欠了欠身。   女皇掀起眼皮,眼风横扫向容铮。她没有让容铮免礼,也没有准许他起身,而是叱道:“跪下!”   女皇这一声不怒自威,女官端着茶水点心,刚一进门就遇上这场面,急忙退了出去。   容铮的表现倒是镇定,他没有问任何缘由,敛了敛衣摆,应声跪下。   在现代皇室,下跪是一个很重的礼仪,除了在重要的祭祀庆典场合,或者是犯了非常严重的过错,一般不行跪礼。   女皇坐直了身体,沉声问道:“容铮,你可知罪?”   “请陛下明示。”容铮双膝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看上去可没有丝毫“知罪”的模样。   “这是朕近日来收到的弹劾信。”女皇从钟毓手中接过一摞文书,扬手抛在容铮面前:“桩桩件件与你有关,自己看看吧。”   厚厚的文书摔在容铮面前,散落成一片,容铮不用看也知道这些弹劾信里写了什么。大概是这段时间里容溶铺好了路,各路牛鬼蛇神都忍不住出动了。这些弹劾信堪比一本老黄历,恨不得把他三岁那年尿裤子的错失都挖出来弹劾一遍。   女皇见容铮的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情,痛心疾首地说道:“铮儿,我对你很失望。你身为本朝的太子,居然会犯下此等过错!”   女皇此言,无异于在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下直接给容铮定了罪,背后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容铮俯身行了个大礼,没有辩解。看来女皇今日让他前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把背上的这些黑锅背得瓷实些。   在这被动的局势下,与其早早亮出自己的底牌,不如先瞧瞧对方留了什么后手。   女皇见容铮不答,只当他心里有鬼无言以对。她立刻就将自己的身份从高高在上的皇帝,转化为慈祥护短的祖母。   “你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女皇长叹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逐渐和缓了下来,言语间满是无奈:“毕竟你是我的亲孙子,我也不忍心看着你行差踏错,念在你是初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女皇说完,递给钟毓一个眼神。钟毓会意地点了点头,迈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间,一双做工考究的皮鞋就出现在容铮的视线中。漆黑的鞋面上没有一颗灰尘,仿佛鞋子的主人从来不曾步下凡尘。   “殿下。”钟毓居高临下地看了容铮一眼,打开手中的文件夹,将一张纸交到容铮手中:“请您过目。”   女皇适时说道:“这是我请国师帮你起草的一份陈情书。”   说着,女皇握拳抵住嘴唇,轻咳了一声,继续缓慢地说道:“你在这份陈情书上盖上你的太子印玺,明日公开发表以平民愤。之后我将亲自出面替你平息此次事端,保证你可全身而退。只要你将来遵纪守法,恪守太子的本分,也不枉费我的这番苦心。”   容铮快速扫了一眼手中的陈情书,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钟毓的这封陈情书写得很有水平,这哪里是陈情书,分明就是太子的认罪状。针对容铮的正式调查还没有启动,女皇就如此急不可耐地盖棺定论,可见她老人家打算釜底抽薪,不给容铮留下一点翻身的机会。   容铮的父亲在位期间名望颇高,容铮这个太子这些年来也十分得民心,无论是在政府皇室还是民众间,支持者众多,单凭此次事件绝对没有废太子的可能。   女皇料定容铮此番已陷入绝境,正是提出条件交换的好时机,为了能够脱困,他必然会选择饮鸠止渴。一旦有了这份“认罪状”,容铮的太子宝座便如同稻草扎成的一般不堪一击,日后只要随便一丝风吹草动,便会无可挽回地崩塌到底。   容铮一目十行地读完这份“陈情书”,接着便小心翼翼地将其折了起来。这一幕落在女皇的眼里,心中不由地暗自窃喜。   只是她还没高兴上多久,就听见“撕拉”一声响,容铮将折好的纸页一下子撕成了几瓣。   “此事就不劳祖母费心了。”容铮道。   容铮目前的处境虽有些艰难,但还不至于甘心钻进这样的圈套里。   说完,容铮未等女皇允许,擅自站起了身。他绕过钟毓,迈步来到香炉前,将手中这张撕得粉碎的“陈情书”扔进了炉灰里。   香炉中蹿起一束火苗,瞬间便将碎片舔噬。   容铮的眼底有橙色的火光在跳动,他望着化为灰烬的“陈情书”,对女皇道:“请陛下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自会妥善处理。”   缸中的龙鱼摆动鱼尾,溅起一片水花,女皇回过神。她见容铮如此不识抬举,不由得勃然大怒,端庄雍容的面孔随之变得狰狞了起来。   她一把打翻了座前陈列着的宝象,怒道:“容铮!马上跪到三师堂思过。”   说完,她犹觉得不解气,命令钟毓:“钟毓,你替我亲自去盯着他,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让他出来!” 第62章 三师堂   三尸之为物,实魂魄鬼神之属也。*   三师堂原名三尸堂,后来一位喜欢喜庆的皇帝嫌这个名字不吉利,便取“三人行必有我师”之意,改名为三师堂。   三师堂位于皇城西北角的最深处,是一座通体镶嵌金箔的神庙,其建筑风格之浮夸,造价之高昂,令世人乍舌。好在这座神庙在皇宫建造之初便已落成,若是现如今皇室再要大兴土木修建这样的一座宫殿,必然会引起国民的非议。   三师堂独立成区域,远离皇室的生活办公区。市政原打算将其开放为旅游景点,谁知提案刚一提出,就被皇室拒绝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堂内供奉着的是容氏王朝的第一位皇帝容九歌的造像。   据历史记载,容九歌魁梧奇伟骁勇善战,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所向睥睨。而从这堂中的雕像上来看,却是面若好女拈花而笑的俊秀模样。   堂外传来连绵不断的钟鸣,钟楼上响起了今天最后一道钟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深夜。   殿内终年没有供奉香火,空荡荡的供桌旁只点了两根成年男子手臂般粗的红烛。容铮与钟毓两人在神像前一跪一站,一眼望去倒像是容九歌身旁的两尊护法象。   此时距离容铮被罚思过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在这期间,钟毓全程在侧。也就是说容铮在这神像前跪了多久,钟毓就一秒不少地在这里站了多久。   三师堂建成数百年,除了定期对它进行常规维护,内部并没有经过现代化改造,依旧维持着最初的模样。堂内没有水,没有电,更没有暖气,这么冷的夜里跪在这里思过,和跪在大马路边上没有什么两样。   容铮的两条腿已经跪得失去了知觉,他低头轻咳了一声,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国师不必陪我在此遭罪。”容铮对钟毓道:“没有陛下的旨意,我不会擅自离开,您大可放心。”   容铮没有忘记,小的时候每当自己犯错受罚,钟毓做为老师都会像现在这样陪他受过。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和钟毓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钟毓站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里,容铮看不清他那张铁面具,却能听得见他的声音。钟毓的声音里没什么起伏,如往日一般无波无澜:“既然是陛下的吩咐,我必将尽心,不敢有丝毫殆懒。”   女皇只是吩咐钟毓盯着容铮,可没让他一定要在这里陪站。钟毓因为女皇的一句话就在这冰窖里枯站一宿,可见国师对女皇的一片忠心当真日月可鉴。   “所以只要是陛下的意愿,你都会竭力替她完成吗?”   容铮搓了搓冻得冰凉的双手,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神像,十分平静地说道:“哪怕她要你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为天下所不容。哪怕你自己不得善终,不得其死。”   钟毓以太子太师身份入宫,深受明德皇帝的赏识,容铮也曾发自内心地敬佩过这位老师。后来明德皇帝薨逝,太子与国师反目,这对旧日的师徒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钟毓道:“殿下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容铮问:“是不是你杀了我父皇母后。”   只听“啪”得一声响,烛芯爆起一串灯花,烛光也随之黯淡了下来。   钟毓从阴影处迈步走了出来,他来到供案前,随手拿起了桌上的金剪刀,挑起了红烛上的灯芯。   “先皇死于意外,至于高皇后的事,我也很遗憾。”钟毓侧着头,细细地剪着灯花。在烛光的映照下,国师面具的边缘有些发白,而他一直都是容铮记忆中的模样,二十多年来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看过最原始的验尸结果。”容铮看着钟毓手里剪灯花的动作,说道:“先皇死于氰化物中毒,颈侧留有针孔。”   这是容铮第一次在钟毓面前提起此事。在他最痛苦最不甘的那些年月里,东宫的羽翼尚未长成,他只能咬牙将血泪往肚子里咽,选择隐忍不发。如今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当面诘问当年的罪魁祸首,一颗心却早已像古井一般平静,再无任何波澜。   钟毓没有否认这份尸检报告的存在,他放下剪刀,转过身来对容铮说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是我下的手?”   容铮说道:“事发那天,我在父皇的寝殿里看见你了。”   “殿下那时还小,必然是看花了眼。”钟毓摇了摇头,道:“高皇后在国外遭遇海难,更是与我无关。”   钟毓说的这点,容铮没法反驳,明德皇帝之死尚且还有疑点。但是东宫调查高皇后海难多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堂内重新亮堂了起来,烛光照亮了那悲天悯人的神像,也照亮了钟毓的脸。   钟毓常年藏头露尾,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久而久之,就活得不像一个活人。今天他领口上的扣子不知在何时松开了两颗,不再是往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   灯火摇曳间,容铮突然瞥见钟毓的领口处露出了一圈红色的齿痕。   暧昧的齿痕在容铮面前一晃而过,很快又隐入阴影中。这个发现让容铮感到有些意外,正当他准备再次确认时,钟毓已经十分警惕地重新将领口扣了起来。   都说男人逃不过温柔乡,看来连国师也无法免俗。只是嘲讽的话还没说出口,容铮自己便愣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钟毓的喉结上的这道红色齿痕,和自己昨夜里一时忘情留在叶钊灵脖颈上的一模一样。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的心里播下了种子,容铮不动声色地再次将目光投向钟毓,钟毓已经站回到了背光的阴影里。   此时再看钟毓,他的样貌依旧,周身散发的气质却不再是容铮印象中的那个人。   容铮看不清钟毓的表情,终于却能清楚地注意到容铮的目光。   钟毓问:“殿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容铮收回视线,暂时按下心里古怪的感觉。   接下来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耀庆宫里终于传来了女皇准许容铮回东宫的消息。听闻女皇之所以能这么快消气,多亏了正奉大夫亲自出面为了给容铮求情,带着几个年过七旬的同僚在女皇面前苦劝的一夜。   容铮贵为太子,在冰冷的石地上跪上一夜,着实是吃了不少苦头,也算是小惩大戒。   钟毓走到容铮面前,微微朝他伸出了手。容铮没有领会到国师想要搀扶自己一把的意思,先一步自己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钟毓若无其事地将伸到半道的手背在身后,对容铮道:“这次多亏了陛下恩典,望你好自为之。”   “有劳国师费心了。”容铮道。   严天带着一群侍从官从门外火急火燎地进来,容铮动了动早已跪得麻木的双腿,先一步出了三师堂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 “三尸之为物,实魂魄鬼神之属也。”出自 《重修纬书集成》卷六《河图纪命符》 第63章 东塔楼   乐之端着一盆黑得探不见底的水,一路跌跌撞撞地进了叶钊灵的房间。   叶钊灵盘腿坐在案前,周身青烟袅袅,身旁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盆。不知他正在埋头钻研什么,连乐之进门都没有察觉。   太子昨晚一夜未归,整个东宫彻夜不敢入眠,时刻关注着三师堂那边的动静,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唯有叶钊灵房门一关,没事人似的睡到日上三竿方起,一起身就开始捣鼓这些东西。   不少宫人对叶钊灵的表现颇有微词,不过乐之从来不参与这些讨论。她反手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将水盆放在叶钊灵的手边。   这盆水取自西华宫中的一口千年古井,乐之进门前按照叶钊灵的吩咐,往水里溶了一块从容铮书斋里顺出来的乌金墨。   叶钊灵暂时没有理会这盆黑水,而是提笔在黄符上写了一长串看不懂的文字。乐之立在一旁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好奇道:“侯爷,这些东西您都摆弄了好几天了,究竟在算什么呀?”   “我呀。”叶钊灵伸手将黄符捻起,吹了吹符纸上未干的朱砂,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在算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们家殿下生个大胖小子,好巩固自己在东宫的地位。”   “您又消遣人。”不用细想就知道叶钊灵又在胡说八道,乐之气鼓鼓地收起自己的好奇心,问起叶钊灵另一件事:“殿下昨晚在三师堂里跪了一夜,今早才回来,您去问候过他了吗?”   叶钊灵将符纸往半空中轻轻一抛,黄符便兀自燃烧了起来。紧接着他把灰烬尽数揽进手心,均匀地撒进黑水里。   做完这些事后,他才对乐之道:“他身边多的是人关心,我去凑什么热闹。”   乐之一听这话,想起了宫中的流言蜚语,不由地又激动了起来。她瞪圆了眼睛,对叶钊灵说道:“当然不一样,您对殿下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人!”   “嘘——”叶钊灵打断了乐之的孩子话,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这盆黑水,不再言语。   乐之也收敛起情绪,随着叶钊灵的目光看去,只见原本平静无波的水盆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   “怎么会这样…”   乐之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盆中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井水,还是她亲手打上来的。   盆中的漩涡越转越快,越来越大,像是要将万物都吸进去似的。就在乐之觉得水里隐隐有什么东西要浮现的时候,一团黑烟“噗”地一声升起,很快又消散而去。   黑烟散尽后,盆中仅剩下一盆黑沉沉的死水,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错觉。   “侯爷…”乐之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她觉得以自己有限的科学知识,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听闻靖南侯入宫前在玄学道法方面颇有建树,如此看来大抵是真的。   “又失败了。”叶钊灵注意到了乐之的惊讶,他将手中的笔扔进笔洗里,对乐之道:“劳驾再端盆水来。”   后来叶钊灵对乐之解释说,这是一个古老的占卜之术,因为成功率极低,在骗子神棍中早已失传。   据乐之自己观察,这种占卜术确实不大实用。一整个下午她给叶钊灵送了无数盆水,都没算出个什么结果出来。   直到傍晚,叶钊灵才推门走了出来。他站在门边对乐之招了招手,交代她道:“帮我联系严天,告诉他我找到魏然的下落了。”   “什么?!”乐之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表情比目睹傅译文死而复生还要震惊。   叶钊灵笑道:“去吧,别耽误殿下的事。”   乐之慌慌张张地离开后,叶钊灵转身回到房间,重新在案前坐下。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案上那盆黑漆漆的井水已经恢复了澄澈。仔细望去,可以看见清澈见底的水下浮现着一排黑色的小字。   这些小字像活了一般上下浮动着,拼成了歪歪扭扭的一句话:皇城以西 七十里。   皇城正西方向七十里是一片烂尾楼,这个项目开发商跑路了十年,这个地块也就荒废了近十年。   因为这个项目规模太过庞大,位置又比较偏僻,至今没人接盘,所以平日里人烟稀少无人问津,倒是一个谋财害命的风水宝地。   其实这个方位并不算是叶钊灵卜算出来的,虽说他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靖南侯,但好歹也是东宫一主,托人寻来一件魏然的随身物件并不算难事。   叶钊灵通过追寻这个物件上的气息,锁定了魏然的方位。只是这抹气息太过微弱,再加上叶钊灵的灵力时强时弱,所以整个追踪过程格外艰难,直到今天才得到结果。   生息犹在,那就说明魏然还活着。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还是得到现场一探究竟。   * * *   “殿下!殿下!”   严天急急忙忙地闯进实验室,打断了室内的谈话。   容铮正在和负责人讨论实验室重建的情况,他一看严天的表情,就知道他有重要的事要说。   于是容铮暂停了谈话,带着严天进了傅译文的办公室。   严天进门先是打量了眼容铮,容铮的脸色有些憔悴,昨晚他在三师堂跪了一宿,今晨刚一出来就直奔研发中心,就算是铁打的身体都经不住这么折腾。   但眼下情况紧急,他不得不报。   “殿下,侯爷刚刚打来电话,说已经查清魏然的下落了。”严天对容铮道。   容铮立刻问:“在哪里?”   严天说:“在寰宇金融国际中心。”   寰宇金融国际中心位于城西开发新区,别看它名字取得响亮,其实是一片规模庞大的烂尾楼。此地地处偏僻,恶性事件频发,像一块巨大的脓疮一样,与这座城市共生了十年。   “他怎么会知道。”容铮问。   严天有些为难地说道:“侯爷说他是算卦…算出来的…”   严天担心容铮觉得荒谬,连忙赶在太子斥责前说道:“但是殿下,我刚收到线人来报,不久前他们跟踪安阳公主至武陵门大街时丢失了目标,现在还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严天的言下之意容铮明白,武陵门大街至寰宇国际金融的直线距离不过五百米,东宫的情报与叶钊灵提供的消息微妙地重合了起来。   容铮没有马上答复,他半靠在桌子上,望着墙上的地图出神。   严天一时拿不准太子是怎么想的,于是又问:“殿下…侯爷可信吗?”   东宫线人的情报侧面印证了叶钊灵这条消息的准确度,但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叶钊灵本人值不值得信任。   有证据显示叶钊灵与安阳公主私下交往过甚,这一切会不会是叶钊灵和容溶联手设下的局。   “他人呢?”容铮转头看向严天,脸上的表情十分高深莫测。   严天道:“侯爷说他先行前往一探究竟,有新的消息随时和我们联系。”   “简直是胡闹。”容铮闻言,立刻站起身,此时他已经无暇再去探究叶钊灵此人可不可信,可以信几分。   “清点人手,马上出发。”容铮来到地图前,用红色的马克笔在图上的一个坐标处画了个圈:“十五分钟后,所有人员到这里汇合。”   严天一凛,道:“是!”   容铮虽没有言明,但严天知道太子此时口中的这个“人手”指的是谁。他们不是侍从官,也不是朱雀骑特勤,而是容铮私下组建的一支队伍。   这支秘密队伍是东宫的私兵,由退伍军人组成,受过严格的训练,只效忠于太子。他们平日里混迹在特勤和侍从官队伍中,仅在太子需要的时候出面执行各种特殊任务。   据东宫的情报来看,皇室中不仅只有容铮组建了自己队伍,不少皇室贵胄都暗中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容溶一心觊觎皇位,公主府养的私兵,比起东宫只多不少。   “等一下。”在严天离开前,容铮拦住了他:“今天情况特殊,装备上必要的武器。”   严天闻言一愣,立即提出反对:“殿下,这样不妥,与其如此冒险,不如直接让警方出面。”   就算是太子,私自持有枪支弹药也是违法的,更何况是组建了一支武装队伍,这里面还牵涉到了军火贩卖走私等黑色产业。倘若被人抓到了切实的证据,可以以谋逆罪论处。   但形势如此,容铮不得不因势而为,否则必落于被动。所以这支队伍成立多年行事低调,从不轻易行动,更别说武装出动。   容铮抬手揉了揉眉心,周身的疲态更重了些:“这种情况下警方派不上用场,就按我说的安排吧。”   皇室在原则上不能随意调动警力。就算走正规的报案程序,寻找一个失踪人口,警方也不可能出动大批量人手,更不可能携带武器。容溶的势力不可能没有渗透警方,这样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况且叶钊灵也在,容铮不想冒险。无论是叶钊灵还是魏然,他都不希望出现任何一点闪失。   严天办事向来高效严谨,很快就将人马集结完毕。十分钟后,十数辆外表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越野车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出发,趁着夜色驶入寰宇国际金融中心。   这片烂尾楼的主体已经建成,遍地堆放着建筑垃圾,在城市霓虹的映衬中,像一座沉默的钢筋水泥坟场。在最初的设计中,这里有一座商业中心,两栋塔楼,外加住宅小区若干。想要在这一大片废弃的建筑群中找到魏然,无异于大海捞针。   为了不引起溶溶的注意,容铮一行人没有打开车灯,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目标区域。也许是溶溶一时大意,没有想到容铮会找到这里,所以没有在大门外部署哨岗。又或许这根本就是她和叶钊灵一起设下的一个诱敌深入的圈套。   总之容铮他们一路上十分顺利。   容铮从越野车上下来,踩着遍地的瓦砾来到车前,抬头看向眼前一片漆黑的建筑。   横风乍起,工地里一片尘土飞扬。   “他有消息了吗?”容铮问。   严天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太子亲自带队来这种地方,严天的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他再次对容铮道:“殿下,您先回车里等消息,这里全权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容铮摆了摆手,望向这片烂尾楼的最高处,开口道:“让B组出动搜寻,其余人原地待命。”   容铮话音刚落,数十道黑色的身影训练有素地原地散开。然而就在这时,高处传来了一声枪响!   容铮心下一惊,猛地回身望去,就听见严天在一旁惊呼:“收到侯爷的消息了!”   严天手中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来自叶钊灵的最新信息,他还没来得及把消息打开,手机就来到了容铮手里。   叶钊灵的消息只有一句话,里面写着:东塔楼 29层。 第64章 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   东塔楼破败不堪,四面透风,经过十年的风雨洗礼,看上去摇摇欲坠。   容溶坐在一张沙发椅上,身边亮着数盏应急灯。数十名黑衣男子围绕在她身后,铜墙铁壁一般。   她微微低着头,用绒布擦拭着手中的枪。二十九层的风格外大,大风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容溶的身上穿着一件皮质的长风衣,皮靴长至膝盖,这身打扮不像是一国的公主,倒像好莱坞电影里的美艳女杀手。   大风将一片模板从楼顶上刮落,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容溶将手中的绒布往随从怀里一扔,站起身来到破旧的楼板边缘,开口问道:“我再你一遍,容铮的研发中心里,到底在研究什么?”   容溶的正前方悬空挂着一块三平方米不到的钢板,钢板上半跪着一个人。这个人的头发蓬乱不堪,面色苍白,满身都是血污。   他身上那件衬衫早就看不出原色,因为风太大的缘故,全身都在颤抖。   “这里可是二十九层,你若是从这里摔下去,怕是会碎得拼都拼不起来。”容溶见那个人不语,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青年工程师谋害恩师后畏罪自杀,真是让人唏嘘。”   这块钢板的四个角以铁锁固定,凌空悬挂在一台废弃的塔吊上。那铁锁上锈迹斑斑,看上去脆弱不堪,一旦断裂,板上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从二十九层的高度坠落。   “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会和你们合作。”魏然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对容溶道:“你现在这么做,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为什么不?你不恨傅译文,不恨容铮吗?”虽然不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答复,容溶仍旧表现得十分意外:“他们是那么地高不可攀,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意拿捏的蝼蚁,没有权利掌握自己的命运,说白了,连一条狗都不如,你就不想报复他们吗?”   魏然的手掌紧紧抵住脚下的钢板,沉声道:“那是我的事。”   “那我换一个问题。”容溶亮出了手心里的一张加密记忆卡,这是她在傅译文的家里找到的。   “怎么打开这里面的数据文件。”容溶问。   看到这张记忆卡,魏然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望着容溶手中那张黑色的小卡片,久久挪不开眼睛。   他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这张记忆卡里装的是傅译文毕生的研究资料。若是强行破解,里面的宝贵资料将会自动销毁。   容溶大概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如此不遗余力地逼问他。   魏然略微偏了偏头,让所有的情绪弥散进夜色中。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对容溶道:“我不知道,你也说了,我在他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他又怎么可能会告诉我?”   “好得很。”容溶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她举起手中的枪,动作熟练地将子弹上膛:“你可以不说,我有的是耐心,就是不知道这几根链子可以支撑到什么时候了。”   说着,她扣动扳机,毫不留情地开枪打断了一根链条。   链条应声断裂,铁板在半空中剧烈摇晃了起来。魏然立刻压低了重心,这才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被甩落下去。   “你真不愧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和他一般不识抬举。”容溶对魏然感慨道:“傅译文若是识相点,也不至于落得这种下场。”   魏然闻言笑了,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不得好死。”   “哦?你当真这么认为?那我再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吧。”容溶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魏然,道:“那天他原本有机会脱身的,但我告诉他,狙击手已在你家附近就位,只要他敢踏出家门一步,我下一秒就会…”   说话间,容溶扣动扳机,一连三枪打在魏然脚边的铁板上:“一枪把你爆头。”   子弹连续射入钢板,激起一片火星子。魏然像是被火花燎到了一般,浑身猛地一颤。   容溶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魏然的神色,抿嘴笑了起来,缓缓说道:“于是他就留下来了,还亲手写了那封遗书。”   听到这里,魏然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低头吐出很大一口血。他看着自己的血顺着钢板缓缓流进弹孔里,突然站起身。   重心不稳的钢板摇摆地更厉害了,大风中,魏然的身影像纸片一样单薄。   傅译文死于容溶之手。开阳医药丑闻之后,帝党受挫,太子声望渐起。在这个时候,极光科技的新材料研发取得了最新进展,若是放任其成功上市,太子的地位将更难撼动。   容溶为了阻碍极光科技的发展,挫败容铮的实力,打压东宫的势力,不惜设计杀害了最核心的科学家。   为了彻底扳倒太子,她将这场谋杀伪装成了自杀,还留下了一封遗书。   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她手,但容溶通过容铮的反应,隐隐察觉到这其中有些不大对劲,于是再度出手绑架了魏然。   容溶知道魏然的心理防线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她举起枪,瞄准了第二根链条。只要这根链条断裂,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平台将不复存在。   容溶道:“怎么?终于受不了?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替你达成。”   “不可能了。”魏然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道:“我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可能有人替我实现了。”   在这里吹了一整夜的冷风,容溶的耐心的已经告罄,她撇了撇嘴,十分遗憾地说道:“那我就送你下去和傅译文相见吧。”   说完,容溶扣下了扳机。   然而枪声却没有再次响起,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在容溶面前。   谁都没有看清叶钊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就站在容溶一步之外的地方,用手掌堵住了容溶的枪口。   在场的其他人都以为容溶没有扣下扳机,只有容溶自己知道,这枚子弹已经在叶钊灵的掌心。   叶钊灵出手如电,夺下容溶手里的枪,笑道:“公主殿下,看来您是真的很喜欢强人所难。”   作者有话说:   #小吴短小#我先骂了。   明天加更一章,不过要在晚上8点过后啦~爱大家,揪咪。 第65章 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叶钊灵的突然出现,让容溶略微有些讶异,但不像在场其他人那般觉得不可思议。   容溶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状,任凭自己的枪被叶钊灵夺走。   “真是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工程师助理竟能劳…您亲自出马。”容溶意有所指道:“既然您也来了,不如我们一次性把事情说开吧。”   叶钊灵没有理会容溶,他回头看了一眼魏然,魏然半跪在摇晃的钢板上,还能勉力支撑片刻。   “上回让您考虑的事,您考虑好了吗?”容溶的声音继续传来。   叶钊灵将目光从魏然身上收回,他掂了掂手中的枪,看向容溶,反道:“你说呢?”   答案已然显而易见,容溶深感遗憾地耸了耸肩,说道:“看来是没有。”   二人说话的片刻功夫里,数十名黑衣人端着枪迅速朝叶钊灵围拢过来。只要他敢轻举妄动,下一秒就会被打成马蜂窝。   叶钊灵环视了一圈四周,似笑非笑道:“你以为,凭这些臭鱼烂虾就能拦得住我?”   “没想到大人为了容铮,竟然不惜暴露身份。”容溶目不转睛地看着叶钊灵,眼中隐隐露出疯狂之色:“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就因为他是太子?明明我才是更好的人选…”   叶钊灵嗤笑了一声,懒得回答这个问题,“赴汤蹈火”这四个字着实是有些言重了。   叶钊灵今天多事来这一趟,只是为了带走魏然。他连自己的很多想法都不愿深究,化解兄妹矛盾放下心中执念这样的细致活,更不在他的业务范围之内。   “行了,公主殿下,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叶钊灵打断了容溶的话:“您是行个方便放我们离开,还是要我动手?”   容溶已经从自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她的眼波微转,脸上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再快的刀,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也只能忍痛折断它。”   数十支枪口对准了叶钊灵与魏然两人,随着容溶一声令下,枪声接连响起。   就在枪声响起的瞬间,叶钊灵身形一闪,眨眼间便落在了摇摇欲坠的钢板上。与此同时,他原先站着的地方落下了一排弹孔。   魏然眼睁睁地看着叶钊灵以一种非人类的速度瞬间移动到自己面前,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一道寻常人看不见的大门在叶钊灵身后打开,强风裹挟着沙砾抽打在身上,隐隐有些生疼。   叶钊灵迎着风站着,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魏然。”叶钊灵朝魏然伸出手:“ 慢慢走到我这边来。”   “这样是走不了的。”魏然知道眼下是什么形势,两人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不能前进,也没有退路。继续这么下去,要么坠下高楼,要么被打成筛子。   魏然摇了摇头,转过头对着容溶高声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让靖南侯离开,我留在这里。”   叶钊灵打断了魏然的话:“我有办法,你相信我。现在听我的,马上到我这里来。”   “叶大人。”魏然没有听从叶钊灵的话,而是突然抬头看向远方,问:“您觉得人死了有在天之灵吗?”   “没有,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叶钊灵没有打算圆一个善意的谎言,继续说道:“生不能相逢,死了也没法重聚。”   “那我这辈子,是不是再也不能见到他了?”魏然轻叹。   叶钊灵直视魏然,无情地吐出一个字:“是。”   “您啊…还真是一点幻想都不给我留。”魏然看着叶钊灵,缓缓站直了身子。明明对面站着的是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此人行事诡异,似敌似友,说话也不留情面,却无端让人心生信任。   魏然转身面向叶钊灵,缓缓朝他迈出一步,头顶的铁索随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其实叶钊灵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容溶并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对他还有些许忌惮。以叶钊灵现在的灵力,并不足以对付这么多人。只能当着这些人的面演一出大变活人,强行先将人带走。   至于会不会因此惹来什么麻烦,叶钊灵并不担心,横竖不过是多一则都市怪谈罢了,说出去也没几个人愿意相信。   然而容溶这回下了死手,铁了心不让二人离开。魏然刚迈步第一步,第二波枪林弹雨也随之而来。   这波火力来势汹汹,叶钊灵伸手一挥,迎面而来的子弹纷纷偏离的方向,数不清的子弹击在钢板上,激起了遍地的火花。   大多数子弹都被叶钊灵拦截了下来,唯有一颗漏网之鱼趁叶钊灵不备,打中了钢板上的一根铁链。   原本就不牢固的铁索立即断裂,脚下的钢板仅靠对角的两根铁索支撑,完全失去了平衡。叶钊灵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根铁链,稳住了身形。魏然反应不及,脚下踏空,当场就滑落了下去。   生死之际,魏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他伸手一抓,手掌正好勾住了钢板的一处豁口,勉强止住了下落的态势。   魏然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势半挂在空中,千疮百孔的钢板像秋千一样大幅度摆动起来,锋利的边缘将他的双手割得鲜血淋漓。   叶钊灵连忙蹲下身,将周身的灵力全部汇集于掌心,用尽全身的力量终于停住这剧烈的摇摆。   容溶被眼前惊险的一幕逗得哈哈大笑,她摸了摸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对叶钊灵道:“说真的,大人,我真的舍不得杀你,但也不想留下你这么个敌人。”   话虽说得客气,容溶并没有打算留情,她朝手下比了个手势,第三波攻击接踵而至。   然而就在这时,黑暗处传来几声枪响,容溶近前的数名黑衣人应声倒地。容溶大惊,猛然回身望去,看见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正从后方包抄而来。   不用看也知道,这波人必然是来自东宫。就在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她的身边又有几个人中弹倒下。   她早就该想到,叶钊灵出现在这里,东宫的人马必定紧随其后,今天是她疏忽大意了。   好在为时不晚,容溶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她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往墙边移动,一边沉着冷静地下着指令:“散开!关掉光源,各自找掩护!”   容溶话音刚落,对面的火力就碾压而来,激烈的枪声不绝于耳。两方人马在这烂尾楼里展开了殊死搏斗,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些陌生的面孔中,叶钊灵一眼就看到了严天。严天平日里温温吞吞,动起手来可丝毫不见含糊,几枪就干倒一小片敌人。   容溶眼下自顾不暇,没有心思再来对付叶钊灵。叶钊灵抓紧这宝贵的机会,迅速靠近在坠落边缘的魏然。   时不时有流弹贴着他的衣角掠过,叶钊灵浑然不在意。   叶钊灵已经很久没有把自己置于这样的险境,就他与容铮的交情而言,帮他追踪到魏然的下落已是仁至义尽,根本没有必要亲自来这一趟。   叶钊灵已经决定在风波平息后取走神魄。大家相识一场,就当做在离开前,自己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第66章 容铮!你敢!   首都的市民不会想到,在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夜里,有人在他们生活的城市里,肆无忌惮地进行着堪比好莱坞电影的枪战。   规则是制定给普通人的,这句话大抵是不假。   东宫人马的骤然出现,打乱了容溶的所有计划。   容溶自认为自己的反侦查能力无懈可击,将魏然扣在这里万无一失,容铮不可能找上门来。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在这里布署下足够的武力。   今天东宫显然是有备而来,火力呈碾压式的打击。双方交战下来,胜负已经很明显,再战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公主府一干死士顶住前方的战火,护着容溶且战且退。在下属的保护下,她很快就要趁乱退到安全区域。   “公主殿下,这边!”一名黑衣人清理掉楼道的障碍,引导容溶往楼下撤退。楼底已经安排了人员接应,只要从这里出去,公主就安全了。   “等一下。”临走前,容溶停下脚步,对下属道:“把枪给我。”   黑衣人急忙劝阻:“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给我!”容溶夺过对方手中的枪,瞄准远处的一道人影。   钟毓此人留不得,今天不能趁乱杀了他,以后就更没机会了。不管他是站在女皇还是太子那边,既不能为她所用,那对她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阻碍。   容溶作为一国公主,身份尊贵。钟毓死后,就算容铮再怎么只手遮天,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么想着,容溶瞄准目标,毫不犹豫地开枪朝叶钊灵射去。   也许是距离太远,光线太过昏暗,容溶这一枪并没有射中。子弹堪堪擦着叶钊灵的手臂,没入了黑暗中。   一击不中,容溶并没有打算放弃,敌在明她在暗,怎么看都是她更有胜算。   “殿下,没有时间了。”   容溶不顾手下的催促,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瞄准镜中,准备开出第二枪。   然而子弹尚未出膛,耳边传来“噗”地一声响,那是子弹入肉的声音。容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就被肩膀上的一阵剧痛击中。   疼痛夹杂着硝石味席卷全身,她手中的枪掉落在地。容溶的肩膀被人毫不留情地一枪打穿,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了出来。   那是血的腥气,容溶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气味。   这个时候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密不透风的弹雨从同一个方向接连射来,容溶身边的黑衣人无力防守,接连应声倒地。   容溶性格强悍,遇事沉着,就算被逼上绝路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她飞身往前一扑,试图将掉落在地上的枪捡起应战。   然而就在她碰到枪托的前一秒,又一颗子弹紧随其后,准确无误地打中了她的手臂。   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容溶掀翻在地,她坐在血泊中,绝望地朝子弹来的方向喊道:“容铮,你怎么敢!”   很多事虽然没有挑到台面上,但容溶心知肚明。比如自己之所以能在东宫的火力包围下找到退路,明显是经过了太子的默许。今晚的恶斗始于皇室成员之间的权利争斗,也将以他们默认的方式结束,谁都不会将其闹上公众视野,这可能是兄妹二人最后的一点默契。   但现在容铮却因为叶钊灵,不惜将事情上升至另一个层面,对她痛下杀手。   不远处很快就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容铮从黑暗中转身走了出来。他动作娴熟地给手中的枪装上子弹,迈着从容的步伐朝容溶靠近。   他的手下随之冲上前来,抢先一步将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全数控制了起来。   直到容铮来到光亮处,容溶才看清他的脸。月光下,容铮的面容森然,双眸冷得像一片万年不化的冰川。   容铮毫无感情地望向容溶,语气中略感遗憾:“失了点准头,我原本瞄准的是你的喉咙。”   “你疯了,就因为我要杀他,你就对我动手?”容溶不愿在太子面前示弱,她挣扎着想起身,又因为疼痛再度瘫倒在地:“你知道自己如此维护的是什么人吗?你知道杀了我会有什么后果吗?”   说话间,容铮已经来到容溶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容铮的这句回答让容溶有了新的发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容铮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闷声笑了起来。“你喜欢上他了。”容溶笑着说道。   容铮持枪的手指微微一蜷,很快又恢复如常。   太子与叶钊灵的恋爱故事既梦幻又浪漫,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但溶溶明白这不过是一套欺骗大众的说辞,这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是一场利益交换。   一个人一旦动了心,就拥有了最大的弱点。容溶相信很快她的这位堂哥就会发现,喜欢上那个人是他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   不过容溶并不打算把这个发现告诉容铮,她等着看他弥足深陷,再亲手摘下这颗苦果。   “你不能杀我。”容溶主动揭过这个话题,笑够了之后,她用手捂住自己的伤口,挣扎着坐了起来:“你甚至不能把我怎么样,当朝太子组建武装,是想伺机夺权吗?”   “你也不遑多让。”容铮十分不屑地扫了一眼遍地散落着的武器枪械,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你?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公主,谁又会真正去追究她的死因?”   “容铮!”容铮这句话准确地戳到了容溶的痛处,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偏执又疯狂。   “我说得不对吗?这些年就算你做得再多再好,又有谁真正在意过你?”容铮知道容溶最无法忍受的是什么,他踩着容溶的痛脚,故意说道:“你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我,就算我倒下了,站起来的也不会是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都没有人重视过容溶的努力。尽管她比她的兄弟叔伯们都优秀百倍,也得不到该有的尊重。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公主,像她这样的女孩出生在皇室,只会被视为一个吉祥物。   “容溶,你很优秀,我尊重你这个对手,也愿意和你公平竞争。”说到这里,容铮想起了枉死的傅译文:“但你不该祸及无辜的人。”   怒到极致,容溶的脸上反而露出了诡异的笑意。容铮生来便是太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他轻轻松松就能拥有的一切,是容溶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好,好得很!你知道吗容铮,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容溶捂住伤口站起身,来到容铮面前,轻声问:“你就不想知道侯爷的小秘密吗?”   “我可以亲自问他。”容铮用枪抵住容溶的额头,阻止她再往前靠近自己:“比起经过你的口,我更想听他自己说。”   容溶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枪顶住额头,她从容铮的眼中,看到了切切实实的杀意。她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笑容很快又维持不住:“容铮!你敢!”   “这枪是替傅译文还你的。”   容铮没有在“敢不敢”这件事上与容溶多费口舌,而是直接扣下了扳机。 第67章 这不应该   然而容铮这一枪并没有打中容溶,在容铮开枪前的那一秒,容溶倒地侧滚,从二十九楼跳了下去。   晚一步赶来的严天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撇下同样震惊的同伴,飞奔上前去查看情况。   “她死了吗。”容铮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有,跑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平台,严天心里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对说道:“楼下两层处有处延展平台,她落在平台上,被接应的手下带走了。”   听闻容溶没死,容铮收起枪,没有下一步指示。   双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无论安阳公主是死是活,局面都有些不大好收拾。严天惴惴不安地问道:“追吗?”   建筑的另一头,叶钊灵与魏然还未脱险,容铮转身走向二人所在的方向,道:“不用,让她去吧。”   严天觉得有些不大放心:“她若是将今晚的事…”   容铮笃定地说道:“她不会。”   容溶今晚不但损兵折将,还身中两枪,她在皇室再不得宠,明目张胆枪杀公主也是大罪。   但她只能咬牙吃下这个闷亏。容溶自己也是一身腥,若是拿今晚的事情大做文章,东宫必然不会客气。到时太子与安阳公主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到头来不过是让别人坐收了渔翁之利。   东宫的人及时出现,不但牵制住了容溶,也给叶钊灵争取了不少时间。   魏然已经被叶钊灵从钢板的边缘拉了上来,眼下整块钢板仅靠两根铁索支撑,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叶钊灵紧紧抓着魏然的手臂,一边引着他往安全的地方缓慢移动,一边用稀薄的灵力来维持脚下的稳定。   身后的那扇门已经被叶钊灵关闭,现在周围到处都是容铮的人。若是被他们——特别是严天那大嘴巴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回去必会被太子刨根究底。   周围的枪声不知何时平息,容溶的人员已经全部撤退。叶钊灵也带着魏然来到钢板的另一边,只要他们跳上楼板,就能回到安全的地方。   “准备好了吗?”叶钊灵扶着魏然的肩膀,交代道:“不要往下看。”   钢板距离大楼主体不过五十公分,这点距离对成年男子来说并不困难,只是在二十九层的高度上完成这个动作需要一点勇气。   魏然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高处的风太大,吹得叶钊灵的眼睛都跟着生疼。他抬起头来,逆着风眨了眨干涩的双眼。   就在这时,容铮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叶钊灵脸上一愣,脚下的钢板立刻就因为他的分心再度剧烈晃动起来,魏然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再次栽倒下去。   叶钊灵连忙收敛心神,用全力稳住脚下的钢板,这才再度转头看向容铮。   他只是没想到容铮今晚会亲自到这里来。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容铮已经来到楼板的边缘。面对着容铮,叶钊灵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事事不上心的模样。   “殿下您来得正好。”叶钊灵若无其事地对容铮笑道:“快帮我把魏工接过去。”   容铮一来就看见叶钊灵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顿时气就不打一出来。他强忍住把这个人臭骂一顿的冲动,从他手中接过魏然那双鲜血淋漓的手。   容铮恶狠狠地瞪了叶钊灵一眼,说道:“晚点再和你算账。”   叶钊灵看着火冒三丈的容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他不知道的是,不久前还杀伐决断的容铮,看到他站在那破钢板上的那一刻,心都紧张地揪成了一团,险些连手里的枪都端不住。   在两人的配合下,魏然安全地回到了平地上。容铮松开魏然,立刻转身面向叶钊灵,没好气地说道:“还不过来?”   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叶钊灵还有心思消遣容铮。他单手扒着铁链,以一种十分危险的姿势挂在钢板上,问:“殿下生气啦?为什么生气?”   容铮才不理会叶钊灵的嬉皮笑脸,他板着一张脸,生硬地对叶钊灵说:“把手给我。”   “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叶钊灵笑盈盈地朝容铮伸出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道歉,但顺着毛摸总是对的。   然而这时变故横生!就在容铮将那只手握在手心的瞬间,头顶上的铁索传来一声突兀的脆响,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那根满是锈迹的链条突然崩断。   叶钊灵还没来得及抓住容铮的手,就在他的面前摔了下去。   “叶钊灵!”   意外明明发生在一瞬间,但这几秒在容铮的眼中却被无限拉长,叶钊灵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分毫毕现地刻进了他的心里。   那一刻他来不及细想,纵身一跃,紧跟着扑了出去!   “嘭”,一声闷响传来。叶钊灵的身体狠狠撞在水泥柱上,疼得他五脏六腑都要吐了出来。他强忍着疼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悬挂在了半空。   容铮的身体也悬空了大半,但他还是牢牢地抓着叶钊灵的一只手,若不是魏然反应及时在后面抱住他,容铮怕是要和叶钊灵一起摔下楼去。   叶钊灵见容铮行事如此冲动,不由大怒:“你不要命了?”   容铮此刻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他抓着叶钊灵的手一点都不肯放松,咬牙道:“别废话,马上滚上来。”   叶钊灵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容铮这样单靠一只手,坚持不了多久。他打量了一圈四周,正好看到墙上有一根凸起的钢筋。   叶钊灵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上上去,另一只手用力抠住混凝土边缘,这才匀出一口气,说道:“容铮,我看你是…”   他抬起头看向容铮,“昏了头”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突然对上了容铮的眼神。   容铮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丝毫血色,嘴唇在微微颤抖,眼中的绝望令人心惊。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叶钊灵说道:“求求你…快点上来。”   叶钊灵仰头看着这样的容铮,觉得自己在此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了。   这天到最后,终究是有惊无险。严天带着人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来,将容铮与叶钊灵一起拉了上来。   魏然被溶溶折磨了几天,身体虚弱,身上大伤小伤难以计数。容铮派人将他送去皇家医学院交给李院士,又留下几个人打扫战场,自己则和叶钊灵回了东宫。   这一晚虽过得惊心动魄,但叶钊灵毫发无伤。容铮就寸了些,在扑出去拉叶钊灵的那一刻手臂不但被地上的建筑废料划破了一大道血口,还险些脱臼。   太子负伤回宫,宫里顿时人仰马翻。容铮没有声张,悄悄请李院士的学生进宫给自己处理伤口。   这一夜,太子又是包扎伤口又是打破伤风,阖宫上下都跟着提心吊胆,唯有叶钊灵是个例外。   他抱着手靠在廊下,冷眼看着宫人在容铮的寝室里进进出出,对太子的伤势没有表现出一点关心。   严天今晚受惊吓过度,有些草木皆兵,坚持要留在容铮床头守夜。容铮受不了严天一整晚在身旁一惊一乍,毫不留情地把他赶了回去。   等到临时赶回来加班的宫人们依次下班,已经过了十二点。吵吵嚷嚷的人群散尽后,叶钊灵才来到门前,敲响了容铮的门。   容铮的房门没关,仅仅是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昏黄的暖光。未等容铮允许,叶钊灵便推门走了进组,擅自来到容铮床边坐下。   容铮还没入睡,他的肩上披着一件松松的罗衫,正安静地坐在床头看书。他听见叶钊灵的动静,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看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   叶钊灵才不管规矩不规矩,他一把掀开容铮盖在腿上的薄被,对他说道:“把裤子脱了。”   听了这话,容铮总算抬起头,赏给叶钊灵一个眼神:“干什么,打算乘人之危?”   容铮的眼睛微微眯着,从里到外都透着防备,看上去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不禁让叶钊灵怀疑,他不久前的失态,真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可不是吗,实话告诉你吧,你今晚贞操不保了。”叶钊灵收起心绪,没好气地白了容铮一眼,动手将他的裤管挽起,露出一对红彤彤的膝盖。   果然不出叶钊灵所料,容铮昨晚在三师堂跪了一夜,今天又东奔西走,那两只膝盖已经红肿淤血,看上去十分可怖。   容铮不再拒绝,任凭他把自己的裤子卷到大腿处。   “疼吗?”叶钊灵伸出手指,轻轻地在红肿的皮肤上碰了碰。   容铮摇了摇头,道:“不碍事。”   叶钊灵知道容铮惯会口是心非,他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冰袋,毫不客气地按在容铮的膝盖上。   容铮脸上的淡定再也端不住,他一把擒住了叶钊灵的手腕,道:“嘶——叶钊灵,疼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我横竖是一对怨偶,您早点驾鹤成仙,我也早一日别抱琵琶。”叶钊灵的嘴里不说人话,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下来。   冰敷了大概十五分钟,容铮膝盖上的红肿消退了不少。叶钊灵将冰袋放到一边,帮容铮把裤管放下,难得贴心地替他重新盖好被子。   叶钊灵掖了掖容铮的被角,看似十分无意地提起道:“我们修道之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那一点高度根本不在话下,要你冲出来多管闲事?”   提起这件事容铮就来气,只是今夜他身心俱疲,原不想再纠缠此事,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敢找上门来恶人先告状。   容铮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叶钊灵的额头,佯怒道:“你胆大包天,什么地方都敢一个人去?”   这话听起来虽不是什么好话,语气却是十分亲昵,叶钊灵被容铮这一巴掌拍懵了,抬起头来看着容铮,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   容铮见叶钊灵的这个表情有趣,趁机又拍了一把他的脑门:“肆意妄为。”   尽管如此,容铮犹不解气,在叶钊灵回过神来之前,又落下一个巴掌:“不知死活。”   第三个巴掌落下,叶钊灵总算回了魂。他飞快地伸手抓住容铮的手,一幅凶相毕露的模样:“差不多点得了,别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敢还手。”   叶钊灵压低了眉头,眼睛微瞪,脸上每个细小的表情都透露着刻意的凶狠。容铮望着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人,突然伸出手,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薄薄的罗衫顺势从容铮肩头滑落,叶钊灵满口大不敬的话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堵了回去,他的手里还捏着容铮的手腕,一时间握紧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你啊…”容铮是想对叶钊灵说些什么的,但刚吐出两个字,又觉得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有些词不达意。   其实他的心里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从目睹叶钊灵在自己眼前坠落的那一瞬间开始,容铮就一直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   那一幕总是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每每想起,都会让他觉得无法呼吸。直到现在他将人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那一颗心不知要悬到何时的心才彻底落了下来。   容铮抱紧叶钊灵,在他耳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胸膛相贴的瞬间,叶钊灵感受到了容铮的心跳。这个声音穿过胸腔,透过血肉,让他那颗不知是死是活的心,也跟着跳动了起来。   叶钊灵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墙上两道相拥的影子。   这不可以,也不应该。   胸口的这颗心跳得太快,快到令他无法承受。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逃开,身体却甘心沉溺于这种温柔的幻境。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承诺任何东西,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拥紧这个人,低声回应道:“好。” 第68章 社日节   立春后就是社日节,社日这天不但民间有热闹盛大的节庆活动,皇室也要集体出动前往王社祭祀谷神土神。   一年一度的社祭也算皇室上下的大事,但今年办得有些潦草。女皇称病未能出席,太子又因为接连不断的丑闻暂停了所有公众活动。就在祭典开始前几天,还传来了国师闭关不能到场的消息。   核心人物没能露面,几个重要环节就不能进行。所以社日节这天,公卿们在祭司的带领下来到王社简单走了个流程,就算结束任务。   容铮暂停公务,叶钊灵可得按时上班。午时刚到,他就站在王社的大殿外,手中捧着一尊黄铜方樽。   这方樽中装的是一抔黑土,一刻钟之后,他要和其他亲贵们一起依次进入祭坛,将各自手中的五色土铺洒在祭台上。   睿亲王的位置正好被安排在叶钊灵的身边,他伸长脑袋在队伍中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一脸疑惑地转过身来问叶钊灵:“今天怎么没看见容溶?”   叶钊灵跟随着队伍往前挪动了几步,随口道:“听闻公主练习骑射时不慎受伤,最近都在闭门养伤。”   睿亲王笑了一声,紧跟叶钊灵的脚步,来到他身边:“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说道:“这些都是公主府唬弄外人的说辞,我知道她怎么了。”   “哦?”叶钊灵停下脚步,和前一个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看向睿亲王,一脸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问:“怎么说?”   “听说啊…”睿亲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凑近叶钊灵,压低嗓音:“她前几天和人动手了,这才受了伤,嘿,听说伤得还挺重。”   “不可能吧。”叶钊灵显然是不相信睿亲王的说法:“她是大盛的公主,谁敢动她一根寒毛?”   睿亲王见叶钊灵不信,两眼一瞪,情绪有些激动:“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看到了!”   叶钊灵有些动摇了,问道:“当真?”   “那当然,就在安今门外的酒吧里。”睿亲王言之凿凿,说得跟真事似的:“她瞧上了别人的男朋友,要强行掳回公主府,那人家哪能同意呀,两波人就打起来啦!”   听完睿亲王细节丰富的描述,叶钊灵由衷地叹服道:“公主果然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女中豪杰。”   “幸好这事儿没传扬出去,不然现在被口诛笔伐的就是她啦。”说到这里,睿亲王难免想起最近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容铮:“不过话说回来,容铮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现在外头因为他闹得满城风雨,他倒好,一句交代也没有,最近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自极光科技爆出丑闻以来,容铮一直都持消极态度,不但没有出面回应,甚至还拒绝配合调查。最近这段时间他更是擅自停止了公务,完全消失在大众的视线中,像是打定主意要用时间来消除所有负面影响。   “虽说现在真相未明,但他作为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给公众一个说法。”睿亲王平日里并不关心这些事,但这次他也对容铮反常的处事态度表示了不赞成:“再这样下去,情况只会愈发对他不利。我还听说啊,他的支持率已经跌到了历史新低了…”   “东宫养着那么多幕僚,办法总比我们多。”叶钊灵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关心,他跟随着队伍慢慢往前走去:“皇位横竖轮不到我们头上,我们俩皇室闲散人员啊,就别操着太子的心了。”   两人虽都是皇室闲散人员,真要较起真来,其实睿亲王才是女皇最疼爱的儿子,在明德皇帝之前,他才是太子。   不过睿亲王志不在此,对江山社稷也没有多大兴趣,方才的一番话不过是有感而发,一转眼就抛诸脑后。   “也是,不说这些了。”他伸手揽过叶钊灵的肩膀,兴高采烈地提议道:“一会儿完事儿了,一起去找点乐子?”   叶钊灵还没回话,一辆黑色的轿车便缓缓驶进他的视线,严天从副驾上下来,站在车前对叶钊灵行了个礼。   叶钊灵收回目光,不无遗憾地对睿亲王说道:“今天怕是不大方便。”   睿亲王也看到了刚刚到来的严天,他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叶钊灵的肩膀,摇头晃脑地说道:“结了婚的男人,理解,理解。”   今日祭典办得随意,春社日的宴会自然也取消了。叶钊灵没有在现场久留,社祭刚一结束,他就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准备和容铮一起去医院探望魏然。   只是叶钊灵一打开车门,就看见后排空空荡荡的,容铮并不在车里。   严天从后视镜中注意到了叶钊灵的表情,赶在他发问前,先一步解释道:“殿下原本要过来接您,但临时有事耽搁了,派我来先送您回宫。”说着,严天侧过身,从包里取出一只大号的保温杯交到叶钊灵的手里。   这只保温杯生得矮矮胖胖,颜色花里胡哨,看上去憨态可掬,十分具有生活气息,一点都不像宫里出来的东西。   叶钊灵一脸莫名其妙地接过杯子,问:“这是什么?”   “这是驱寒的姜汤。”严天解释道:“殿下说了,每次参加春社祭典,都少不了在廊下站上几个小时。现在春寒料峭的,前几天您的身体又抱恙,所以让您一出来就先喝几口暖暖。”   叶钊灵打开杯盖,一股浓重的姜味直冲脑门,瓶子里的姜汤还没喝上,手心就跟着热了起来。   “他这个人真是啰嗦。”叶钊灵嘴上这么抱怨着,但还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这汤里不但有生姜,还加了红糖桂圆枸杞,喝起来甜丝丝,倒不难入口。   与此同时,车子驶离王社开上了主干道。叶钊灵放下杯子,看似随意地问:“他人呢?”   严天道:“还在实验室。”   “出什么事了?”叶钊灵问。   “之前实验室被毁,不少设备都遭到了破坏。”一提起这件事,严天的一张笑脸就挂上了愁容:“实验室要重建,就需要重新购置设备仪器。”   容铮最近淡出公共视野,其实是在忙于超精密抛光项目的重启。魏然日前正在医院里养伤,待他的身体恢复之后,项目研究将重新启动。   全国范围内能做这项研究的研发中心就没有几个,硬件达标的实验室更是寥寥无几。容铮只能在魏然出院前重建实验室。   但短时间内重建实验室并非易事,不但需要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更重要的是一些特殊的实验设备是无法在国内购买到。   严天说道:“临时从国外进口是来不及了,只能优先找企业借。”   拥有这些硬件的企业根本没有几家,全国上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严天继续说道:“殿下亲自登门拜访,原本都已谈妥,但事到临头,对方又反悔了,现在还在周旋。”   站在企业的角度其实不难理解。无论是容铮还是极光科技,甚至是极光科技的研发中心,现在都声名狼藉。这个时候倘若和他们有什么来往,只怕会受到牵连。   企业主们也不想驳太子的面子,但为了不自找麻烦,也只能这么做。   “什么机器这么稀罕?”叶钊灵问。   严天说了一个拗口的名字。   听到这里,叶钊灵盖上手中的保温杯,随口提起道:“据我所知,高校的实验室里应该也有类似的机器。”   叶钊灵能想到的事,严天自然不可能遗漏:“我查过教育部的备案,因为产业分布的关系,引进这些设备的高校都集中在东南部几个城市。”   这几个城市距离首都数千公里,路途遥远,运送费事不说,高校实验设备外借需要经过层层审批,就算是太子出面也不能越权。   况且出于和企业一样的考虑,高校也未必愿意出借。   叶钊灵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再多问。他打开了车后排的边柜,专心致志地挑起了CD。严天想叶钊灵大概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便知趣地止住了话头。   叶钊灵挑挑捡捡,终于选出了一张古典乐的光盘推进CD机里。叶钊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我听说,皇家理工大学年前进了一台差不多的设备。”   严天惊讶道:“当真?备案里并没有所学校。”   “我也是偶然听别人提了这么一耳朵。”悠扬的管弦乐声在车内响起,叶钊灵将剩余的光盘放回柜子里,对严天道:“你可以去核实一下,就当多一个可能性。”   严天知道叶钊灵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有一件事想必叶钊灵并不知晓,首都的几所私立高校都隶属女皇,这些年来一直由钟毓管理。就算学校真的有这台设备,就凭太子和钟毓的关系,也没有出借的可能。   但他不忍心泼叶钊灵这盆冷水,只得点点头,应了下来。 第69章 玉清宫   自那一夜安阳公主和太子大打出手之后,东宫和公主府都沉寂了下来。容溶偃旗息鼓闭门养伤,容铮暂时没有精力追究容溶先前的种种恶行,全身心都投入在研发中心。   容铮每天都守在现场主持大局,实验室的重建进程非常迅速。最后一个阶段的实验虽被暴力破坏,但资料全部都保存了下来。如今魏然平安归来,出院在即,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差——   “真的没有其他机器可以替代了吗?”容铮翻着平铺在桌面的图纸,问面前的几位研究人员。   研究员们无奈地摇了摇头。   容铮站直了身子,往办公室走去:“知道了,我再想办法。”   但办法不是那么好想的,容铮这边还没理出什么头绪,严天就兴冲冲地推门走了进来。今天严大人不知遇上了什么好事,连走路都带着风。   “殿下,事情办妥了!”严天兴高采烈地来到容铮面前,将一份文件放到他的桌上:“暂缺的仪器,我已经落实到位,最快明天就能把设备送到!”   “真的?”这个好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连容铮都感到有些意外:“哪里来的设备?”   “皇家理工大学!”严天喜笑颜开地说道:“他们的中央实验室去年进了一台机器,因为研究还没有正式开始,所以没有公开报备。”   严天那天既已应承了叶钊灵,就没有不办的道理,于是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了一趟皇家理工大学。   谁知道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学校的实验室里当真有这台机器。   机器有了,接下来工作的重点就是想办法借出来。严天用了一整个晚上研究了相关负责人的性格背景,草拟了数种方案,做了万全的准备,准备第二天打场硬仗。   岂料事情十分顺利,严天刚一登门,校方听说是太子想要借设备,立即拿出了十二万分配合的姿态,把学校相关领导都聚集在实验室里,仅用一个下午就审批完了所有的流程。   严天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设备借了出来。   容铮听完严天讲述来龙去脉,由衷地夸赞道:“不错,这件事办得漂亮,有赏。”   严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我可不敢居功,其实是侯爷提醒了我,我才想着去碰碰运气。”   “叶钊灵?”得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一层缘由,容铮感到有些意外:“他怎么会知道皇家理工有这台设备?”   严天想起了叶钊灵那天说的话,不确定地说道:“大概侯爷也是无意间听别人提起。”   “还有一件事有些奇怪。”冷静下来之后,容铮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大对劲:“皇家理工大学一直是钟毓管理的,无论是学校的校长,还是中央实验室的主任,都是他提拔上去的人。”   容铮话说到这里,严天已经知道接下来的意思。从皇家理工借设备这件事,未免太顺利了一些。   “殿下,您的意思是,这其中会有什么问题?”严天正色下来。   “我不知道。”容铮自己也不太确定,他思忖了片刻,对严天说道:“这次的设备交接由你亲自负责,小心行事,不能出任何纰漏。”   解决了设备问题,研究重新启动基本已经不存在阻碍。严天离开后,容铮依旧在思考这件事。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通常连科研仪器的名字都不了解,更不用说记得什么学校在什么时间引进过什么机器。   叶钊灵告诉严天,钟毓的学校里有自己需要的设备,这件事真的只是巧合吗?   虽然还有诸多疑点,但现下只有这一个选择,就算是陷阱,他也要硬着头皮跳下去了。   想到这里,容铮不由得想起了叶钊灵,好几天没有机会见面,不知道他正在做些什么。   * *   二环内最僻静的地界,当属国师的玉清宫。玉清宫虽是一座百年道场,国家级历史文物保护单位,世界文化遗产,名头多得一面墙都不够挂,却从来不对外开放。自大门起到国师日常起居修炼的神殿,一路都设有重重关卡。   有人说这里是比皇城还要守卫严密的地方,任谁都不可擅入。这话听起来有些夸张,但一点都不假,不少在这里工作了多年的老人,都不清楚玉清宫里面究竟是什么样。   国师身边不爱留人,但多少也有几个心腹道童。一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道童畅通无阻地穿过层层安防,来到一扇大门前站定。   这一路上他是小跑着来的,一口气还没喘匀,他便俯下身隔着门朝殿内行了个礼,焦急万分地说道:“大人,丹炉有异,请您速速前往!”   只可惜他的紧张情绪并没有感染到里面的国师,童子的话音落下许久,殿内都没有传来回应。   但他不敢抬头,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等待国师的下一步指示。   大概一刻钟之后,殿门从里面打开,钟毓从门内走了出来。国师刚一露面,一股冷风便扑面而来,神殿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半点活人气,像一个雪洞,根本就不是个住人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钟毓平静地问。   道童壮起胆子看了国师一眼,复又低下头说道:“今日原本一切正常,但是就在半个时辰以前,丹炉突然开始震颤不止,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能使它平息下来,只得前来扰大人清修。”   丹炉里面正炼着的是女皇的长生丹,这是现阶段玉清宫内最重要的任务,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况且炼丹本就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很多原因都有可能造成丹炉异动,若是没能及时解决,还有丹毁人亡的危险。   就算是钟毓,遇到这种事也不能轻忽。他抬脚迈出门槛,对童子道:“先去看看。”   这一年多来国师都在闭关,在他为数不多的几次露面中,身上总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病气。童子在国师身边随侍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状态。   道童讷讷地看着钟毓的背影,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嘴巴已经把心里想问的话说了出来:“大人,您不要紧吧?”   钟毓已经飘然走下台阶,他的步伐很轻,道袍下的身体似乎很快就要羽化而去。   “没事,走吧。”钟毓说道。   国师不愧是国师,来到丹房之后不过是用了一道符,便让狂躁不已的丹炉平静了下来。   眼见危机解除,道童总算将心装回了原处。最近国师和耀庆宫的关系紧张,连他一个小小的童子都看出来了。为了让国师高兴,他挑了件好消息向钟毓禀报:“大学那边来信,说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安排稳妥了。”   国师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没有对童子的话作出什么回应。钟毓绕着丹炉转了一圈,来到丹房的西北角站定,突然开口问:“这次引的气,还能再烧多久?”   玉清宫的这座丹鼎由黄铜锻造而成,表面鎏金,足有六米多高。为了方便炼丹,数百年前的一位皇帝在丹炉外加盖了一栋两层小楼,后世谓之丹房。   丹房的一层有一个叫“华池”的装置,主要用来提供炼丹的火力。燃料也从最早的柴火,演变成了如今更高效清洁的天然气。“引气”这件事,可以简单理解为给丹房填充燃料。   因为炉内火势大小需分毫不差地随炼丹的进程变化,所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专人在华池旁值守,不能有一点疏忽。   道童回忆了一番上次引气的时间,简单推算了一番,回答道:“大概还能维持两个月。”   钟毓略微颔了颔首,抬头看向炉鼎不断冒出的白烟,道:“这次丹鼎熄灭后,便将华池封了吧,不用再燃了。”   童子听了钟毓的话,第一反应是高兴,因为看守华池是一个苦差事,丹房上下人人叫苦不迭。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钟毓话中的深意,一下子呆住了:“大人,您是要出远门吗?”   炼丹的火就好比卤菜店里的老卤,烧得越久越好。玉清宫里的这口丹鼎就已经足足燃烧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间,风雨凋零山河飘摇,唯独这里火从来没有灭过。   钟毓听见了童子的话,但没有回答。他将双手被在身后,默不作声地掐指一算,问:“我交给你的那只箱子,你收好了吗?”   道童想起了不久前国师曾交给自己一只加了密的箱子,他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途,只知道听国师的安排将箱子保管好。   道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心满满地说道:“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绝对万无一失,大人放心!”   “很好。”   钟毓颔了颔首,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对着他遥遥一指。道童只觉下身一寒,挂在腰间的那枚身份令牌便应声断为两截。   看着地上的半截令牌,童子的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方才国师的手感若是差了点,现在断成两截的可就不是这枚木头牌子了。   钟毓勾了勾手,那半截令牌便像长了翅膀一样落进他的掌心。他将牌子收进袖子里,对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童子道:“那只箱子日后便是你的保命符,将来若是有人带着这半截令牌来找你,你便把那只箱子给他,记住了吗?”   童子不知国师此举何意,只得学着国师的样子将令牌收好,懵懂地点了点头。   当晚,玉清宫便传出主殿失火的消息。这场火烧了三个小时,屹立了百年的玉清宫神殿在这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幸而大火没有蔓延至国师闭关的大殿,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作者有话说:   钟毓:一切准备就绪,随时销号跑路。   太子:想得美。 第70章 如何一败涂地   容铮重回公众视野,是在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中。最近这段时间,只要打开电视翻开报纸登上各大社交平台,都能见到容铮的消息。   在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里,一则新闻轰动全国。据权威官方媒体报道,在太子的推进下,极光科技的研发中心攻破了超精密抛光这项技术,自此实现了高精零件的国产化。   这条新闻十分振奋人心!高精零件国产化意味着什么就不再赘述,新闻上每天都在反复播报,路边卖豆腐的老妪张口就能列出一二三四点。   全国上下的舆论也在一夜之间反转,太子从一个人人喊打的官仓老鼠,成为了忍辱负重的架海金梁。   安阳公主也在这段时间宣布复出,今晚是国宝级箜篌演奏家张叙尧的独奏会,容溶作为嘉宾受邀参加。这场独奏会在国家音乐厅举办,是容溶伤愈后第一次出席的公共活动。   演奏会开始前,主办单位安排了半个小时的嘉宾采访。现场记者们既不关心演奏会,更不关心容溶,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在围绕着太子打转。   容溶身边的执事官出面劝阻了许多次,但媒体仍然无视他们的要求,孜孜不倦地问道:“请问公主殿下,太子可曾与您提起过这段时间的心理感受?”   容溶脸色一沉,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他都没有告诉你,又怎么会告诉我?”   言罢,她强行中断了采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一群记者面面相觑。   独奏会还没开始,公主人前失仪的消息已经上了各大新闻。容溶全程心不在焉地看完了演出,在演奏会接近尾声的时候,她让侍从官在原地等候,自己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容溶来到洗手间前,正准备推门而入,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突然从背后伸了出来,迅速捂了她的口鼻。   随后,一个冰冷的硬物抵上了她的腰,陌生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公主殿下,请随我们走一趟。”   在黑衣人的挟持下,容溶上到三楼,进了音乐厅里最豪华的一套包厢。这套包间一般情况下不开放使用,仅用于接待国家最高层的领导与各国政要。坐在这个包厢里看演出未必能获得最佳的试听效果,但一定能摆最阔的谱。   今天,坐在这个包厢里面享受国家/领导待遇的人,正是容铮。   太子的座位正对着舞台,与台上的演奏家遥遥相望。对于安阳公主的到来,容铮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依旧专心致志地观看着台上的表演。   容溶此刻身陷敌营,又被人用枪抵着腰,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出来。她只能臭着一张脸站在一旁,看看尊贵的太子殿下打算晾着她到什么时候。   终于,一曲终了,容铮转过身来,端起了手边的红酒杯。   容溶无故被劫来,心里早就憋了一晚上的火气。此时她见容铮仍旧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冷不丁地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先开口说道:“如今太子的权势在全国上下当真是无人能敌,东宫的随扈竟敢公然持枪绑架皇室成员。”   “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容铮不轻不重地看了容溶一眼,继续悠然闲适转动手中的酒杯:“不如请公主仔细看看,他们手上拿的是什么?”   容溶闻言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原来抵在自己腰间的是一支战术手电。   这是兄妹俩继那夜交火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双方既然早已撕破脸,也不必继续假意周旋。   容溶开门见山地问容铮:“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给傅译文报仇。”   东宫与公主府经过一场恶斗之后,双方都回到了一个微妙的位置上。他们的手中都握着对方的把柄,无论是谁,都无法在不牵涉自身的情况下,用公开合法的手段让对方受到制裁。   在这个时候,暗杀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毕竟没有人比皇室中人更加擅长游走于灰色地带。   以东宫的实力来说,想要容溶的一条命并不难。只是不到非不得已,容铮不想使用非常规手段。   “杀了你并不能给傅译文报仇,以你的处境来看,死了未必比活着痛苦。”容铮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扶手,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接下来,你会一步步看清自己是如何一败涂地的,这对你而言可比一死了之难受多了。”   容铮的话都是事实,容溶无从反驳。她暗自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所有人都被你的表象蒙蔽,应该让外面那群无知的信徒看看,他们敬爱的太子殿下生了一张怎样的恶毒嘴脸!”   “你又比我高尚到哪里去,生于皇家,你我并无不同。”容铮十分嘲讽地偏过头笑了一声,道:“今天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不管接下来你还有什么行动,我随时奉陪。但不要再牵涉进无辜的人,更不要再做于大局有损的事。”   听了容铮的话,容溶忍不住大笑出声:“凭你也配说这样的话?简直就是虚伪无耻至极。”笑意渐隐,容溶继续说道:“你明明是这个利益集团的最大收益者,名利双收的滋味不错吧?人人都道太子一心为国忍辱负重,但你敢说你不是为了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   容铮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而是模棱两可地说道:“我原以为我们皇室中人,目标应当一致。”   容溶冷硬地反驳道:“我不屑与你们为伍。”   容溶向来恣意妄为手段狠辣,没想到在她看来,自己比她还要不堪。想到这里,容铮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问容溶:“你觉得就凭你做下的那些事,也能有资格站在制高点评判别人吗?”   “那也比你强些,至少现在鲸吞蚕食的并不是我。”容溶道:“如今将国运控制在鼓掌之间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容铮。”   容溶往前迈出一步,试图逼近容铮,但很快就被特勤拦了下来。她拔开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死死盯着容铮,说道:“你和龚自明文斌之流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么大一块蛋糕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自己吞入囊中。超精密技术成功了,极光科技不但赚得盆满钵满,你还可以巩固自己的地位,皇室蛀虫又能继续寄生吞食这个国家,怎么看都是一件一本万利的事,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容铮赞赏地点了点头:“说得不错,但凭你又能奈我何?”   “你们这样的人,不配成为一国之君。”容溶往后退开一步,道:“这个皇位,我会和你争到底。”   出乎容溶意料的是,容铮听完她的这句话后,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让人把她放了。   容溶刚走出包厢,就冲进了洗手间。她的胃里翻江倒海,不断翻滚着呕吐的欲望,让她一刻也无法忍耐。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她总算可以逃离容铮的阴影,短暂地喘一口气。   容溶站在洗手台前,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为这次复出做了很多准备,尽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在公众面前。但自从受伤之后,她整个人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靡了下来。   这种萎靡不仅仅身体的原因,更多是来自她心理的疲惫。刚才她之所以能在容铮面前不露下风,是因为她的心里还有最后一根弦在支撑。   容溶刚喘息片刻,洗手台旁的小屏幕上就开始播放起容铮的访谈。容溶一边洗着手,一边神色木然地听着容铮惺惺作态的声音。   当她听见节目主持人以一种夸张到近乎谄媚的语气,来称颂容铮的“丰功伟绩”时,她终于忍不住,一拳砸了上屏幕。   小屏幕上瞬间出现了裂纹,容溶的手背也沁出了鲜血。她再次打开了水龙头,将手伸到冷水里冲洗。   哗啦啦的水声中,仅一墙之隔的化妆台前,传来了两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这两个女孩显然也是演奏会的嘉宾,趁演奏会结束前进来补个妆。太子是近日最大的热点,两个女孩的聊天话题自然也围绕着容铮转。   “之前我们都错怪太子了,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卷发女孩凑在镜子前,从金扣大象灰色的包包里掏出一盒粉饼,小心翼翼地往脸上按压着。   “是啊,怪不得他不肯开放实验室配合调查。”另一位姑娘穿了一件黑色的礼服裙,她抿了抿唇上的口红,说道:“原来是在进行这么重要的研究,多少眼睛盯着啊,这种机密怎么能随便公开。”   女孩放下手中的粉饼,问黑衣姑娘:“那你说,那个工程师真的是被太子迫害自杀的吗?”   “怎么可能!那封遗书写得漏洞百出,一看就是有人刻意伪造。”黑衣姑娘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说道:“我看这根本就是谋杀,陷害太子。”   卷发女孩后知后觉地开始替容铮感到心疼,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这段日子殿下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   “可不是吗,那么大一盆脏水泼下来,他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辩解。”黑衣姑娘收起口红,义愤填膺道:“好在现在真相大白了,终于还殿下一个清白,不然不知道还要背着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到什么时候。”   卷发女孩收起粉饼,像是突然起了什么似的,两眼放光地抓住了同伴的胳膊,说道:“对了,我听我爸说,太子要免费开放这项技术的专利给符合资质的公司。”   “真的?”   女孩笑道:“真的,我爸的他们公司已经上交材料提出申请了。”   黑衣姑娘由衷感叹道:“将来能有这样的主君,真是我们的幸运。”   两个女孩最后的几句话让容溶心神俱震,她们走后,容溶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的手已经被冷水冲得发白,手背的刺痛彻底拉回了她的思绪,容溶关上水龙头,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容铮的整个团队在这个项目上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项目成功后,带来的是巨大的利益,容溶不相信他会将研发成果免费公开。   她冷静地给公主府的幕僚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立刻替自己去核实这件事。   很快,公主府传回消息,两个女孩所言非虚,太子无偿将研究结果共享给了相关民企。   容溶的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她知道经此一役,容铮的太子地位已经坚如磐石,但真正让她感到心灰意冷的并不是这个最终结果。   容铮说得没错,他果然让她一步步看清了自己是如何一败涂地的。   作者有话说:   给这一阶段的剧情收收尾~   还有人记得大明湖畔被偷走的傅工吗? 第71章 有没有醒来的一天   容溶没有通知随行的侍从官,独自一人走出了音乐厅。   此时演奏会尚未结束,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音乐厅外十分冷清。   容溶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沿着马路,失魂落魄地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大雨将她身上的羊绒外套淋得湿透,她都没有察觉。   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路边的这个女孩是安阳公主。   容溶回府的时候,公主在演出途中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公主府。但这件事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阖府上下一片宁静。   室内的空气干燥温暖,她的母亲庄惠王妃闲适地半倚在罗汉床上,手上端着半品燕窝。她见容溶狼狈不堪地回来,轻轻笑了一声,扬起眉尾,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公主殿下。”   容溶没有回答,她面无表情地从亲王妃面前走过,径直朝自己的寝室走去。   王妃见容溶对她不理不睬,又道:“你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是做给谁看?”   庄惠亲王妃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女人,她高门出身,家族里出过数位皇后太后。当今的女皇还是皇后时,曾有意撮合她和容铮的父亲。可惜她嫌弃当年的容元盛过于仁厚,不堪大用,将此生最大的赌注下在了容溶父亲的身上。   后来的结局出乎她所料,容元盛被立为太子,顺利承袭大统。而容溶的父亲在安阳公主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   父亲早逝,母亲疯癫,容溶从小到大唯一感受过的温暖,其实是容铮的母亲高皇后给的。   这大概也是容溶一直嫉恨容铮的原因之一,仅是出生不同,容铮总能轻易拥有她所渴望的一切。   “怎么?这就一蹶不振了?”王妃嗤笑了一声,将银勺扔进瓷碗里,十分不屑地说道:“果然是个孬种,扶不起的烂泥。”   容溶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开口说道:“我输了,我不配和太子争,你满意了?”说完,她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冷笑:“恭喜你捡回一条贱命,你以后又能继续折磨我了。”   容溶心里十分清楚,当年因为父亲在太子之争中败落,母亲无缘皇后之位。又因为自己的公主身份,彻底断绝了母亲登上后位的念想。父亲已经死了,她的这位母亲便把此生所有遗恨都怪罪在女儿的身上。   容溶自出生起就没有感受过母爱,从小都是在母亲的羞辱打骂中渡过,她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最能激怒自己这位疯癫无常的母亲。   王妃闻言果然大怒,她恶狠狠地将手中的瓷碗掷在容溶脚边,指着容溶的脸,怒道:“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嫁给你那个没出息的父亲。又生了你这么一个…一个没用的女儿!”   “是,你说得对,都是你的错。”容溶弯腰拾起一片碎片,来到庄惠亲王妃面前:“我现在大发慈悲,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死,就此解脱。”容溶弯下腰,将手中的瓷片抵上了贵妃的脖颈:“要么就安心抱着你的悔恨,一辈子这么过下去。”   “至于我。”容溶像是不知道疼似的,捏紧了手中锋利的碎片:“我也到了该正视自己的时候了。”   * * *   超精密项目的成功,将研究小组的每一个人都推到了台前。到了该“论功行赏”的时候,其中一位关键人物却神隐了起来。   项目宣布成功的那天,魏然回到家里睡了一个这几年来最长的觉。第二天傍晚醒来后,他打电话向容铮申请了一个长假。   容铮这次格外大方,大手一挥,给他批了半年的带薪假期。   休假的这段时间里,魏然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电话不接邮件不回。媒体找上门,同事统一口径说他出国散心去了。   其实魏然并没有走远,他依旧留在东四环外的小房子里,每天早上九点驾车出门,下午五点准时回家。   这天一早,魏然就带着几本新收到的书进了生科院。他刚一进门,院里几位相熟的工作人员就热络地和他打起了招呼。   “魏工,今天来晚了呀?”   “嗯。”魏然露出了些许羞涩的笑容,说道:“早上起得晚了些。”   这些天魏然有点感冒,昨晚临睡前吃了一颗感冒药,今早就多睡了半个小时。   生科院的占地面积很大,魏然对这里似乎十分熟悉。他熟稔走过回廊,搭上电梯,在穿过一道又一道门之后,终于来到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前。   这扇玻璃很大,足有两人高,窗内侧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房间里放置了一个巨大液氮罐,液氮罐旁的显示屏上不断闪现着各种数据。   魏然隔着玻璃,盯着那个冰冷的罐子看了好一会儿,将带来的书轻轻放在窗台上。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道男声:“魏然,又来看傅工啊。”   魏然听到声音回过头去,看见一名身着白大褂的男子正迈步朝他走来。这名男子名叫蒋文韬,是魏然的高中同学,也是这家人体冷冻生物研究院的科研人员。   人体冷冻术,就是在人死亡之后,将其遗体在极低温环境下保存,以求未来能够通过先进的科技解冻复活。这项技术尚在研究阶段,听上去十分科幻,但其实世界范围内已经有不少人接受了冷冻。   蒋文韬来到魏然身边,十分不见外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最近可是大红人,怎么有空每天都来?”   魏然望着房间里的液氮罐笑道:“正好休假,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上班了就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蒋文韬收回手,顺着魏然的目光一起看向房间里的液氮罐,说道:“你放心,我们会找照顾好傅工的。”   魏然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道:“交给你我放心。”   蒋文韬陪着魏然在冷冻室前站了好一会儿,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事实上人体冷冻有很严格的标准,必须在人宣布死亡后立即进行。但魏然将傅译文的遗体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傅译文离世后的好几天。   傅译文并不符合人体冷冻的条件,就算将来科技发展到能够让冷冻人解冻苏醒的高度,傅译文也不可能复活。   但那样的魏然站在他面前,蒋文韬无法拒绝。最终他还是答应了这位好友的请求,替他将傅译文的遗体冷冻了起来。   蒋文韬相信魏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傅译文的遗体冷冻计划自设计到实施,魏然始终表现得十分冷静克制。他没有询问研究人员任何细节,甚至没有像其他志愿者家属一样,反复确认志愿者在未来苏醒的可能性。   因为魏然清楚地知道傅译文已经死了,永远没有醒来的那一天。他这么做,也许只是在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点想念。   今天和往常一样,魏然在冷冻室外待到下午四点半,便准备回家。   他刚走下楼梯,就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作者有话说:   傅工和魏然的故事就到这里啦~   至于未来傅工会不会苏醒,本文不会给出答案,大家可以按自己的理解给他们一个结局。 第72章 夙愿   容铮正在大厅里和前台聊天,看上去对人体冷冻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他的帽子戴得很低,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鼻子上还架着一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眼镜。   这副伪装并不高明,但是前台的小姑娘着急下班,并没有认出他是谁。   魏然还没出声,容铮就看见了楼梯旁的魏然,他朝姑娘道了声谢,迈步朝魏然走来。   今天容铮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除了一个被留在了楼下车里的严天,没有其他工作人员随行。   容铮会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已经把事情的始末都调查清楚了。魏然没有再解释什么,先是带着太子去冷冻室看了一眼傅译文,又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进了生科院内部的咖啡厅。   容铮在窗前找了个空位坐下,看着魏然端着两杯咖啡走来。今天他来这里找魏然一事,除了楼下的严天,没有其他人知晓。   “你把译文从殡仪馆里带出来,就是为了把他送到了这里?”容铮问。   魏然将咖啡放在容铮面前,道:“是我擅自主张了,对不起。”   没有侍从官在旁,少了不少规矩麻烦,容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确实给我带来了点困扰。”   生科院的常年清冷,为了冲淡这种气氛,咖啡厅里的装潢温暖又明亮,连咖啡都是腻人的甜。   魏然垂眸望着杯壁褐色的泡沫,开口说道:“老师遇害之后,安阳公主曾多次邀请我与她合作。”   “你拒绝了她。”容铮放下杯子,抬头看向魏然:“但是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   魏然淡淡地说道:“她替我报复了傅译文,我应该感谢她才对,又怎么会告诉你。”   “是吗?”容铮笑着问:“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魏然被容铮问住了,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头看向窗外,兀自沉默了下来。   东宫的技术人员对傅译文办公室里的那台电脑进行了调查,容铮在办公室里遇见魏然的那天,魏然不过在傅译文那庞大又杂乱的资料库中搜寻有关“重生”“复活”的资料。   魏然笃信科学,时常对傅译文的这点小爱好表现出不屑一顾。没想到人到了最绝望的时候,也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自己从来不曾相信过的事上。   魏然与傅译文之间是非对错,容铮没有立场置评。但如果自欺欺人能让魏然在没有傅译文的日子里好好生活下去,他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戳破。   眼下尘埃落定,容铮也无意继续深究,他看了一样墙上的时间,对魏然说道:“译文就交给你了,他家人那边我会出面处理。”说到这里,容铮又想起了这位好友。他随着魏然的目光看向天边的落日,说道:“我相信,他也很希望有一天能与你重逢。”   容铮话音落下,魏然似乎是笑了一声,这个笑容转瞬即逝,比窗外夕阳的余晖还要短暂。   一杯咖啡到底,两人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离开前,容铮突然开口问魏然:“其实我今天来找你,还想问你另外一件事。”   “怎么了?”魏然问。   “能不能具体和我说说,叶钊灵去找你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容铮顿了顿,又问:“或者…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事?”   魏然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对容铮说道:“那天我太过害怕,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幸亏靖南侯来得及时,不然我已经死了。”   魏然心理素质极佳,这种场面吓不到他,容铮知道他有所隐瞒。   “魏然。”容铮加重了语气,对魏然道:“那天容溶身边有那么多人,又对你下了死手。凭叶钊灵一个人,不可能拦得住他们。”   魏然没有接容铮的话茬,自顾自站起身,将空杯收拢起来送到吧台。待他再次回到桌前,才开口对容铮说道:“殿下,对人对事何必时时清醒,有时糊涂一些反而更好。”   * * *   魏然今天自己开车,容铮便与他在停车场分别,在回宫的路上,容铮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这天直到最后,魏然都没有透露出什么与叶钊灵有关的有效信息。   严天见太子心情不佳,绞尽脑汁说了好几个刚从网络上看来的热门段子,可容铮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没有丝毫要赏脸捧场的意思。   就在严天驾车驶过安康桥时,容铮终于回了魂。他让严天将车停在路边,不顾他的强烈反对,下车排队买了一大包栗子糕。   御茶斋是一家老字号糕点铺,已有近百年历史。在新媒体的推动下,这家百年老铺今年梅开二度,门口每天都大排长龙,俨然成为了一张城市名片。   容铮回到车上的时候,严天瞄见了他手中的纸袋,挤眉弄眼道:“殿下,是买给侯爷的吧?”   “谁告诉你的,自作聪明。”容铮关上车门,瞥了严天一眼,问道:“你的脸怎么了?面瘫了?”   容铮的这一表现,在严天看来就是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难得有机会挪揄太子,严天自然不能错过:“上回侯爷买了一袋栗子糕回来,后来不知道是谁拈酸吃醋,一怒之下打翻了。”说着,严天演技浮夸地拧起眉毛,努力装出一副回忆的样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我记起来,好像是年后我们从S城回来的那个晚上…”   “严天。”容铮从纸袋里掏出一小包栗子糕,“啪”得一声砸在严天旁边的座位上,表情凶恶地比划了一个封口的动作,警告道:“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多吃东西少说话,对你的职业生涯有所助益。”   严天见好就收,不敢再消遣容铮,转而乐呵呵地哼起了不知名小调。关键时刻还是搬出叶钊灵管用,一提起这个人,容铮整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鲜活生动起来。   只可惜这袋容铮亲自排队买回来的栗子糕,没能及时送到叶钊灵手里。容铮回到东宫的时候,叶钊灵并不在宫中。   距离皇城五十公里的大周山紫竹峰上,今夜久违地亮起了一盏灯。   叶钊灵的面前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书典籍密法宝典。他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出神地盯着桌上一卷泛黄的古籍,久久没有翻过一页。   自从和太子结婚后,叶钊灵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此时已是初春,又到了蓝楹花开满山野的季节。夜赏蓝楹花是大周山开春后的一个热门项目,景区也为此延长了开放时间。   一片蓝紫色的花瓣飘进窗户,落在叶钊灵的案前,终于让他的思绪回了笼。   叶钊灵已经研究出从宿主体内安全取走神魄的方法,多年宿愿即将达成。有了神魄,他便能安然卸下满身的桎梏,彻底离开这座束缚了他五百年的皇城,好好看一眼天地的广阔。   这么多年来他费尽心力,就是为了能离开皇城,离开盛都。他苟活至今,不过是舍不得这点自由的滋味。   只是...   一个人突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叶钊灵忙不迭地打断思绪。他像是和自己赌气似的,伸手一推,一股脑儿地将桌上的书卷都堆到一起。   典籍里的字是一个都看不进去了,他合上书本,烦躁地站起了身。 第73章 明天   往返于皇城与大周山之间的旅游专线最晚开到夜里十点,叶钊灵从家里出来,赶在发车前上了末班车。   小巴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在十二点前到了皇宫前的公交车站。   深夜的东宫一如既往地安静,叶钊灵回宫之后一路直奔寝殿,不想惊动任何人。   然而他刚转过假山,就看见往日里空空荡荡的凉亭中围上了一圈竹帘。帘子里亮着一盏灯,仔细望去还能见到人影在晃动。   不用想也知道亭子里坐着的是谁,但叶钊灵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他。于是他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闷头往殿里走去。   叶钊灵一脚迈上青石阶,亭子里传来一声刻意的清咳。视而不见是不可能了,他只得停下脚步,佯装刚刚才发现那里有人的样子,问帘子里的那个人:“殿下是在等我?”   竹帘后随即传来了容铮慢悠悠的声音:“侯爷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等你了?”   叶钊灵问:“那您大晚上坐在这里做什么?”   容铮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么大个亭子盖在花园里,我作为一宫之主,怎么就坐不得了?”   对于容铮的这番强词夺理,叶钊灵深感赞同:“这话很有道理。”说完,他打了个呵欠,对容铮道:“那我先回房睡觉了,少陪。”   “站住。”   叶钊灵话音刚落,亭子里果然传来了容铮的声音:“过来。”   叶钊灵脸上的倦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得逞的狡黠笑意。他假装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凉亭走去。   亭子里只有容铮一个人,不大的石桌上摆了一壶茶,几碟糕点水果,两套茶具。叶钊灵掀开竹帘的时候,容铮正在给古琴调音定弦。   叶钊灵来到容铮身边坐下,道:“没想到殿下还通音律。”   容铮这次倒是十分谦虚:“略懂皮毛,弹得不好。”   说完,容铮将琴暂时放到一旁,动手将叶钊灵面前的茶杯斟满,又将一碟糕点推到他的手边。   “这是御茶斋的栗子糕。”叶钊灵捻起栗子糕咬了一口,清甜的栗子香马上在舌尖散开。   “今天怎么想起来买这个?”叶钊灵问。   “严天买的。”容铮面不改色地重新持起古琴,像是随口提起一般说道:“我小的时候,每当学会一首新曲,我的老师就会从宫外给我买栗子糕。”   说着,容铮拧了拧琴弦,继续说:“可惜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天分,总是弹得乱七八糟。”   叶钊灵垂眼看着容铮调弦的动作,问:“你的老师是…”   “你认识钟毓吗?”容铮看向叶钊灵,手指随意地在弦上拨弄出一连串琴音。   “国师?”琴音终了,叶钊灵将手中剩下的半颗栗子糕囫囵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国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哪有机会认识他老人家,顶多算半个同行。”   “还同行呢,真会给自己贴金。”容铮担心叶钊灵噎着,又动手给他斟了半杯茶:“在我五岁之前,钟毓一直都是我的老师。你呢?灵境虚那么多个师弟妹,你们师父从哪里搜罗回来的这些宝贝?”   “只有我是师父他老人家拉扯大的。”见容铮绕过国师的话题,转而提起师父,叶钊灵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后来他出门远游去了,剩下的那几个傻东西都是我瞎了眼捡回来的。”   容铮回想了一番灵境传媒里那几个刺头,不由得觉得叶钊灵收徒的眼光确实存在问题。   “你师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鲜少听你提起他。”容铮问。   “都是太久以前的事了。”叶钊灵想起师父,脸上露出了些许怀念的表情:“他爱玩爱闹,一天到晚没点正形,比李秋天还不靠谱。”   容铮原想问问他的师父是否姓钟,但一听叶钊灵这描述,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国师的性格,怎么看都和“爱玩爱闹”搭不上边。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我听严天说,这次实验室能顺利落成,都是托了你的福。”   叶钊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网红野路子多嘛,我在全网可有两千多万活粉,打听点消息还是很容易的。”   叶钊灵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把容铮逗乐了:“瞧把你得意的。”   “我就是随口一提,还得多亏了严大人行动力惊人。”叶钊灵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容铮,意味深长地说道:“倒是殿下操弄人心这一手,着实让人佩服。”   容铮此次在面对负面舆论时表现得十分消极,睿亲王想不明白原因,叶钊灵可是清楚地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已经明晰,容溶就是幕后黑手。女皇有意的推波助澜,让容铮声望渐起,导致她急于出手对付容铮。   她之所以杀害傅译文,一是为了最直接地打击容铮的实力,二是为了制造后续事端。但东宫的幕僚也不是废物,事情发生后,这个屎盆子与其说是容溶将扣在太子身上,不如说是容铮主动去接下来的。   容铮故意放任自己的声望跌落到谷底,全盘接受无端的指责与谩骂。当真相浮出水面,人们意识到自己因为不了解真相而误会伤害太子之后,这种群体的愧疚与想要补偿心理,将会让容铮在未来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这是个险招,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这么说就言重了,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容铮分神看了叶钊灵一眼:“你既然看破了又不说破,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钊灵连忙摆出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拍了拍胸口,感慨道:“朝堂险恶,我算是见识到了。”   一把琴七根弦,两人边喝茶边闲聊,很快就调好了音。容铮凭着记忆弹了半阙曲子,问叶钊灵这把琴的音色怎么样。   叶钊灵听完摇了摇头,十分茫然地表示,自己在这个方面一窍不通。   容铮闻言不置可否,提起了另一件事:“你是没有我的手机号吗?为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联系严天。”容铮没等叶钊灵回答,继续说道:“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试试直接找我。”   叶钊灵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容铮的话,回过神来,用看似玩笑的态度旧事重提道:“我找你做什么?上赶着被高贵的太子殿下用两三个字打发吗?”   叶钊灵的这句话让容铮发现了新大陆,他故作惊奇地问:“所以你承认那天晚上是在生我的气吗?”   容铮指的是自己出访S城刚回来的那个晚上,他派出宫的侍从官三催四请,才把叶钊灵从公司请回来。   “多新鲜呀。”叶钊灵一时不察,被他问了个正着,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那么我问你,那天晚上你是在吃醋吗?”   容铮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否认道:“怎么可能。”   “那不就得了。”叶钊灵将杯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茶水喝完,道:“人呀,都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行了,走吧,我们回去吧。”   容铮与叶钊灵在各自的房门前道别,进门前,叶钊灵还耍流氓似的问太子今晚要不要侍寝,容铮一时放不开太子的包袱,义正严辞地拒绝了。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后,容铮才感到有些隐隐有些后悔。   就在他暗自懊恼的时候,西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容铮打开屏幕一眼,发现信息是叶钊灵发来的。   叶钊灵在短信里问:【容铮,明天要不要去约会?】   这条信息不过十个字,每个字看起来都平淡无奇,但容铮却像是研究一道难解的数学题一样,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直到手机自动锁上屏幕,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重新打开手机,回了一个:【好。】   一个字发出后,容铮担心叶钊灵像上次一样误会他态度冷淡,连忙动作笨拙地补发了一个表情。   叶钊灵躺在床上,看着对话框里那个憨态可掬的笑脸,顿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将手机扔到一边,抬手盖上自己的眼睛,低声地骂了句:“傻子。”   随着手机屏幕熄灭,室内回归一片黑暗,叶钊灵口中的这句“傻子”,不知骂的是自己,还是容铮。 第74章 约会   说是约会,其实叶钊灵昨晚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首都对他而言就是个大牢房,他并没有想好要带太子去哪里。   第二天傍晚四点,叶钊灵按照约定准时在东宫北门出现,这条宫道原本人迹罕至,今天却围满了人。   被人群簇拥着的自然是容铮。容铮半蹲在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前,不知正和严天正商量着些什么。   侍从官们见叶钊灵来了,纷纷往两边让出了一条道。叶钊灵走到容铮身边,认出了面前停放着的是自己的车。   自叶钊灵和容铮结婚起,这辆摩托便停在公司的地库里落灰,再也没有见过天日。今天它不但被人从“冷宫”里放了出来,还换上了一张崭新的车牌。   有了这张拍照,叶钊灵的这辆车从此就能自由出入宫门。   “它怎么会在这里?”叶钊灵必须承认,看到这辆车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一些惊喜。   容铮听到叶钊灵的声音,站起身,将钥匙交到他手里:“试试?”   发动机的轰鸣声在东宫上空响起,叶钊灵跨坐在车上,启动了好久不骑的大摩托。车子的状态非常好,完全看不出已经一年多没有点过火的样子。   显然这期间,有人一直在给它做保养。   气浪声如潮水一般涌来,久违的汽油味不断撩拨着叶钊灵,他有些跃跃欲试。   未等叶钊灵开口,容铮就把头盔扔到他怀里,对他说道:“走,带我出去转转。”   一旁的严天听了这话,脸色愈发不安了起来,一开始的猜想终于成了真。   他连忙站出来阻拦:“殿下,这样不妥。”   容铮自己也戴上了头盔,对严天道:“放心,没人认得出是我。”   严天担心的显然不是这个问题:“这样太危险了!”   “剩下就交给你了。”容铮没什么皇室架子,他跨上后座,回过身来警告严天:“如果让内务厅那帮老家伙发现,我唯你是问。”   叶钊灵在前面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他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回过头来火上焦油:“严大人放心,我会注意安全,尽量不要车毁人亡。”   严天拦不住容铮,只得随着他去。叶钊灵骑车载着容铮刚出发,严天就火急火燎地上了车,一路不近不远地跟着。   清一色的皇室公务车队护送,生怕行人不知道前面这辆摩托车上坐着的是太子,就差举着大喇叭全城广而告之,封路清道。   一出皇城,叶钊灵放着条条通天大道不走,一头钻进了无时无刻不在堵车的二环路。   看来他打定主意要甩掉严天。   叶钊灵骑着车,极富技巧地在繁忙的大马路上见缝插针,很快就隐进了晚高峰的车流里,在严天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   容铮眼下无暇顾忌严天,从这个视角看首都城,对他来说是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身边的景物在快速后退,再熟悉不过的城市在他眼中完全变了模样,他像是跌进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万花筒,四周不断变换的景物让他应接不暇。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眼前只有叶钊灵的背影。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胸腔在剧烈跳动。他不知这过快的心跳是源自于飙升的肾上腺素,或者仅仅是因为离那个人太近。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容铮略微倾了倾身子,又朝叶钊灵靠近了一些。   一双手悄然环上了叶钊灵的腰,他望着正前方闪烁的红灯,耳朵微微开始发热。幸好他戴着头盔,没人注意到这点小细节。   叶钊灵看了一眼后视镜,硬邦邦地开口说道:“不要动手动脚。”   一辆运输小猪崽的小货车从二人身边经过,容铮被车上粉嘟嘟的小猪吸引了注意力,他收紧手臂,面不改色地信口开河道:“车速太快,我好害怕。”   叶钊灵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太久,对周围的一切都兴趣缺缺。直到今天容铮坐上了他的后座,突然就想带他去很多地方。   沿着五环一路往城郊开去,就能看到一条两侧遍植冬樱花的山间小道。下周才是花期,满树的花蕾却在叶钊灵经过的瞬间全部盛开。   花瓣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叶钊灵带着容铮一路飞驰,像是穿行在一场绯色的大雨中。   公路的尽头是大周山的地界,山林深处有一个万忧谷。一条名叫洛水的河流从谷中穿过,一路向西流淌,途经几个自然村落。   万忧谷这个名字听上去不讨喜,景色也一般,游客鲜少造访。但没人知道,一到这个季节,山谷里四处飞舞着蓝色的蝴蝶。   从万忧谷出来后已经到了黄昏,二人沿着河岸一路西行,晚霞从半空中铺洒下来,给眼前的山山水水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红色。   这是一场久违的日落,路边不断有形形色色的村民路过,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   河岸的风轻轻的,软软的。容铮摘下头盔抱在怀中,叶钊灵把车骑得比走路还慢,水里有一群雪白的大鸭子跟在两人身边游了好长一段路。   容铮侧过脸倚着叶钊灵的后背,望着金光闪闪的水面,问:“你经常来这些地方吗?”   叶钊灵想了想,道:“算吧。”   容铮又问:“总是一个人?”   叶钊灵晃晃悠悠地骑着车,像是没有听清楚容铮的话似的,没有回答。   叶钊灵网上粉丝千万,在公司里也是众星拱月。就凭他的长相,说不定还有不少红粉蓝颜,怎么看都和“孤独”“寂寞”这样的词沾不上边。   但容铮却无端觉得,这是他第一次带别人走进他的世界。   晚饭后两人又回到了市中心,今日太子的晚膳是在专供来往货车司机吃饭的乡间小馆解决的。为了躲避严天的追踪,叶钊灵将车子在赵家宅车站前的电动车寄存处停了下来,还特地花了五块钱。   赵家宅并不特指谁家的宅院,而是首都最繁华的商圈之一。因为数百年前一位赵姓富商的豪宅坐落于此,这个地块便因此得名。   富商的豪宅已经被改建为了景点,宅子四周围绕着数不清的商场餐厅酒吧影院,俨然成为了当代年轻人的玩乐圣地。   叶钊灵与容铮并着肩,像这座城市里的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一样,顺着人流一直往前走。市中心不比郊外,二人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特地去快时尚服装店里置办了一身新行头。   “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叶钊灵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他看着两侧林立的商铺,突然来了兴致,对容铮介绍道:“路只有小小的一条,两边都是医馆和药铺。”   容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家网红店的猎奇门头,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听见叶钊灵的话,问:“是吗?你怎么知道。”   赵家宅容铮并不陌生,他经常坐车路过这里,从容铮有记忆开始,这里一直都是繁华商圈的模样。   人活得太久,记忆就容易错乱。叶钊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翻的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于是他只得含糊地说道:“过去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容铮问:“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赵家宅如今可是寸土寸金的地块,这里的房子可不是一般的网红可以置办得起的。   叶钊灵圆不上这个话题,索性一句话带了过去:“很久以前的事了。”   容铮难得有机会出来一趟,一路上看到什么玩意儿都觉得新鲜有趣。叶钊灵不想扫他的兴,全程都表现得十分耐心。容铮去网红店排队买了杯奶茶,两人一边吸着齁甜的饮料,一边把沿途的几个热门商场里里外外逛了一遍。   路过电影院时,两人临时起意,进去看了场电影。   叶钊灵第一次和容铮一起看电影,不巧就看了一部烂片。在电影开场的第五分钟,叶钊灵就打起了瞌睡,容铮倒是抱着爆米花看得津津有味。   电影散场时将近十二点,叶钊灵一脸睡眼惺忪地跟随着人群往外走,忍不住对容铮抱怨道:“您选的这是什么圈钱大片啊,浪费了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容铮不服气地反驳道:“你这人鉴赏水平有限,没有半点情趣。”   叶钊灵冷笑了一声,道:“早知道就该听我的,看那部《变异人大战章鱼怪》”   容铮言简意赅地抛出两个字:“低俗。”   两人这厢正忙着绊嘴,容铮突然看到正前方出现了几名西装革履的黑衣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黑衣人也发现容铮。   叶钊灵与容铮交换了一个眼神,难得在这一刻有了默契。在东宫的特勤赶到前,两人暂时放下恩怨,伺机混入了人群中,以最快的速度闪进了不远处的消防通道。   在太子有限的人生经历里,鲜少有这么窘迫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手下撵着追了两栋楼。   此刻他和叶钊灵屏着呼吸,以一种十分不美观的姿势蹲在连接两栋建筑的消防楼梯上,看着脚底下的一群黑衣人呼啦啦地跑过。   直到那片凌乱的脚步声远去,两人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脱力地在原地坐了下来。   叶钊灵仰头靠在铁栏杆上,看着眼前的一片霓虹。因为刚刚狂奔了一路,他的呼吸稍微有些急促:“你们东宫的人,太能跑了,简直是属狗的。”   经过这一遭,容铮也累得不轻:“严天真有两下子,过去真是小瞧了他。”   叶钊灵已经想到明天内务厅那些老东西的反应,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线,学着他们的样子说道:“成何体统!岂有此理!”   容铮见他模仿地惟妙惟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架消防楼梯位于建筑的背面,从这里可以看到整片赵家宅的夜景。不远处的喧嚣还在继续,但在这一刻,外面的世界都与他们无关。   托了严天的福,叶钊灵在这初春时节里出了一身的热汗。他将伪装用的围巾帽子都摘了下来,随手扔到了一旁。   对面的摩天大楼上有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屏幕里恰巧正在播放叶钊灵上个月出席活动的画面。容铮看了一眼大屏上循规蹈矩的人,又看了看身边的叶钊灵,心里莫名有一种感觉。   他很快就要走了,容铮在心里想。   叶钊灵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转过头看向容铮,问:“在想什么?”   容铮连忙移开视线,为了不被叶钊灵看穿心绪,他故意摆出一副图谋不轨的浪荡姿态,上下打量了叶钊灵一眼,随口占起了便宜:“想亲你。”   “真的?”叶钊灵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诧异。   容铮极力忽视着自己心里的悸动,他想赶在叶钊灵拒绝之前先给出一个否定答案,好以一种开玩笑的姿态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仿佛只要这样,他就不会失落。   叶钊灵却伸手揽过他的脖子,主动贴上他的唇,眼睛笑起来像一道弯弯的月牙。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叶钊灵问。 第75章 没有答案   沿着赵家宅一路往北走,有一座码头。   码头上各式各样的酒吧环绕,江岸边奢侈酒店鳞次栉比。首都并不沿海,城里的巨贾豪绅们躁动的私人游艇无处安放,只得停靠在这里。   凌晨两点,现代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几个喝得烂醉的年轻人从酒吧里走了出来,吵吵嚷嚷地准备前往下一摊。   他们扯着大嗓门,醉醺醺地站在马路边打车,没有人主意到楼上的窗帘后有两个交缠的人。   “忍着点。”容铮从背后拥紧叶钊灵,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当心被人看见。”   叶钊灵咬牙咽下滚到嗓子眼的声音,转过头去瞪了容铮一眼。   容铮趁机逮住他的唇,奖励似地亲了一口,笑道:“真乖。”   叶钊灵被容铮这抹笑撩得心火窜上脑门,他伸手按住了容铮的脖子,看似要动手打人,结果却是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码头附近有一个声名在外的音乐喷泉广场,每晚十二点的这场喷泉表演最为盛大。叶钊灵原打算带容铮看完最后一场表演就回宫,算是给今天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谁知容铮突然决定干票大的,提议今晚夜不归宿。叶钊灵很久没有在宫外逗留过这么长时间,自然不会反对这个建议,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关掉了自己身上最后的紧急通讯设备。   无论用容铮还是叶钊灵的证件,都是不可能住上正经酒店的。两人沿着码头一边走一边逛,在江边选了一家管理不那么严格的民宿。   这家民宿是江边的一座三层欧式小楼,条件自然是和隔壁的奢侈酒店不能比的。但胜在房间整洁干净,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整个码头的夜景。   一开始两人只是坐在窗台上喝酒闲聊,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动起了手来。容铮想也许是他的错觉,今夜的叶钊灵格外配合主动。整个晚上任他予取予求,连上下问题都没有和他争辩。   “你今晚…”容铮将叶钊灵转了个身,让他面向自己:“是不是又在算计我。”   月光下,叶钊灵睁开眼睛看向容铮,凉凉地开口道:“你这人真是欠得慌。”   一通胡闹后,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楼下的酒吧终于停止营业,醉酒的人们也陆续散去。   窗外的灯牌依次熄灭,这大概是一天中最静谧的时刻。   叶钊灵已经困地睁不开眼。容铮身体疲惫,脑袋却十分清醒。他如往常一般,亲自动手替叶钊灵简单清理一番后,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叶钊灵背对着容铮,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容铮盯着眼前这道身影久久没有眨眼,直到他确定叶钊灵已经入睡,这才伸出手,将人搂进怀里。   叶钊灵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息,像是某种药材的味道,有些涩,也有些苦。容铮躺在他的身边,只觉得心神也随之安定起来。   倦意很快就翻滚上来,虽然有些不舍,容铮也只能放任自己进入梦乡。就在这时,方才还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动的叶钊灵突然掀开被子,利落地坐起了身。   薄被从他的身上滑落,露出了阴影下暧昧的红痕,叶钊灵垂眸望着身边容铮,像是化为夜色中的一抹倒影,无声无息,无悲无喜。   他的脸上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悲意。   过了许久,叶钊灵的身影终于微微一动。他伸出手掌,轻轻贴上容铮的额头。一片金光自叶钊灵的掌心漾起,如水一般流淌遍容铮的全身。   直到金光彻底没入容铮的身体,叶钊灵才转过身面向床上的这个人。方才他已经封闭了容铮的五感,接下来无论他要做什么,容铮都不会察觉。就算叶钊灵想要的是太子这条金贵的命,他都无法反抗。   好在叶钊灵今晚对容铮的小命没有兴趣,他只想取走神魄。   眼下一切准备就绪,叶钊灵不再浪费时间。他闭眼捻起一道手诀,一个圆形的法阵凭空出现,稳稳悬浮于他的指尖。   叶钊灵睁开眼睛,用手指飞快地点向容铮的绛宫,土府,明堂几处关窍。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幸好容铮此刻没有知觉。随着三关开启,容铮的身体泛起金光。大概一个瞬息之后,金色的脉络自他的皮肤下浮现,层层延展,向四肢蔓延。   一团格外耀眼的光芒在容铮的心口处跳动。这团光芒没有边界,看不清楚形态。但叶钊灵知道,他苦苦追寻了十数年的神魄,终于触手可及。   取走神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叶钊灵打算速战速决。在动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容铮。   容铮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实际上无知无觉,无法感知外界的事物。叶钊灵想,既然如此,不如就最后遂一次自己的心。   想到这里,叶钊灵伸手抚上了容铮的脸,对睡梦中的那个人说道:“我要走了。”   虽五感已闭,容铮却像是听得见叶钊灵的话似的,紧紧蹙起了眉头。   “不要老是皱眉,不好看。”叶钊灵轻轻揉开他拧起的眉心,手指顺着容铮的眉骨,滑落至他的脸颊。   叶钊灵就这么望着容铮,眼里是他自己的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谢谢你和我一起度过这一天。”说完,叶钊灵顿了顿,又道:“我…”   后面的话到,他底没有说出来。叶钊灵自嘲地笑了笑,弯下腰,在容铮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再见。”叶钊灵轻声道。   * *   今夜的东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神色冷峻的宫人们在宫里进进出出,严天整晚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片刻都不敢离开。   严天坐在桌子前,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终于,他再次拿起手机,给依旧在外寻找太子下落的特勤们打了个电话。   “怎么?还是完全没有消息吗?”严天问。   不知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严天的脸色越发严肃。在挂断电话前,他最后说道:“务必在天亮之前找到!”   今晚十二点过后,太子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完全失去了消息,这还是严天任职数年来头一遭。   现在他不清楚容铮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既不能擅作主张,也不敢完全置之不理,只得派东宫的特勤出去寻找。因为此事暂时还不能声张,所以严天只能交予心腹去处理。对于找人来说,这点人手实在是不够用,所以效率十分低下。   如果明天一早太子没有回来…严天想,那么这件事就无法再隐瞒了。   第二天天刚亮,容铮就被窗外的阳光照醒。昨晚闹到最后场面太过混乱,到了临睡前连窗帘都忘了拉上。   睁眼的一瞬间,容铮只觉得心里莫名地一悸,各种毫无条理的画面一下子涌入他的脑海。   空落落的怀抱让他的心瞬间慌乱了起来,容铮睁大眼睛,猛地坐起身。   直到这时,他才看见那个人正在自己身边安静地睡着,一如昨夜入睡前的模样。   突然被抛掷在半空的心缓缓落回原地,容铮盯着叶钊灵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不大正常。容铮一边瞧不起自己患得患失,一边伸手抚上叶钊灵的肩。   直到触手是一片熟悉的温热,他才确定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幻觉。容铮重新躺下身来,再次从背后将他抱进怀里。   容铮醒来的这一连串动静早就惊醒了叶钊灵,他转过身看了容铮一眼,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也许是刚从睡梦中被人吵醒,叶钊灵的声音有些低沉。   “嗯。”容铮闭了闭眼,将脖子埋进叶钊灵的颈间,瓮声瓮气地说道:“梦见你说喜欢我。”   怀里传来一阵闷笑,叶钊灵笑着说道:“想得倒美,您实属多虑了。”   容铮没有抬头,接着说道:“还和我道别。”   听到容铮这么说,叶钊灵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半晌之后他才干干地笑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叶钊灵这句话正好提醒了容铮,他们约定好的三年婚约已经过半了。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了美梦骤醒的失落。   但他没有说些什么,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人。   叶钊灵昨夜并没有走,并非是他临时改变主意甘心留在这座牢笼,而是直到最后关头,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事实上昨晚他已经取走了神魄。但神魄离体后,容铮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就在叶钊灵愣神的那一点功夫里,他的身体就像化升一般,变得虚弱透明了起来。   叶钊灵连忙将神魄按原路放回容铮体内,容铮才恢复了正常。   原来神魄并非寄生在容铮体内,而是容铮这个人,就是神魄。叶钊灵猜测应该是高皇后怀孕之初,伴随着神魄生成,从而孕育了容铮。   容氏一朝最有能力与女皇争夺皇位的人就是神魄,这还真有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意思。强行取走神魄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容铮必定不可能活下来。原本皆大欢喜的各取所需,突然就变成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取舍。   今天神魄如果是皇室中的任何一个人,叶钊灵定然不会有丝毫犹豫,更不会顾及谁的死活。   但这个人是容铮。   这道题最终要怎么选择,叶钊灵的心里还没有答案。   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江面又传来了游船的汽笛声。听闻码头上每天清晨都有早市,渔民会在渔船上售卖刚刚捕捞上来的江鲜。   但不知为何今天格外安静。   叶钊灵抬起头,目光越过容铮的肩膀看向窗外。   “容铮,海是什么样的?”过了许久,叶钊灵问。   容铮自醒来后便没了睡意,他听叶钊灵这么问,略微有些诧异:“你从来没有见过海吗?”   叶钊灵摇了摇头,道:“没有”   容铮轻轻地拍着叶钊灵的后背,说:“没见识,下一次休假我就带你去看看。”   叶钊灵笑了一声,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他望着窗外展翅飞过的一群白鸽,说道:“以后有机会吧。”   时候不早了,到了该起床的时候。容铮正打算起身,门上就传来了三声轻扣。   听到这个敲门声,容铮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敲门声后,门外就传来了严天的声音。   严天站在门后,十分恭敬地说道:“殿下,早膳时间到了。”   原来昨夜东宫已经查到了此处,为了不打扰太子休息,他们将这栋楼里的所有人都安置到隔壁的豪华酒店,彻底检查了整座民宿,并且封闭了前后两条街。   容铮坐在床上,神色漠然地看着侍从官鱼贯涌入这个狭小的房间。他们的手中端着他和叶钊灵今天要穿的衣服,两人惯喝的茶,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器具。   任谁看来这都是神仙般的日子,只有容铮自己知道,这是一个纯金打造的牢笼。   昨天发生的一切,就算只是虚妄一场,也是他不配拥有的梦境。   但那又如何,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甘之如饴。 第76章 龙鱼   耀庆宫的主殿内挂着一盏水晶灯,这盏灯是女皇登基二十周年之际G国皇室送来的礼物。此灯高达十米,骨架以24K黄金锻造,并饰以各种水晶和宝石,可谓价值连城。   女皇从钟毓手里的锦盒中捏起一颗圆润的药丸,轻轻举过头顶,对着灯光细细赏玩。   再珍贵的水晶灯,在她手中这颗药丸面前,不过都只是照个亮的工具。   “此物当真就是长生丹?”女皇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钟毓,问道。   女皇手中的这颗长生丹有一枚硬币大小,闻起来没有半点气味,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所制。淡淡的珠光在它的表面流转,若是非要说个颜色,那大概就是五彩斑斓的白。   “是。”钟毓恭敬地捧着锦盒在灯光下站着:“但这仅是现阶段的成品。”   他的双眸低垂,没有直视女皇的眼睛,对钟毓来说这是一种十分谦卑的姿态:“可惜尚不能一劳永逸,需少量多次服用,才能达到期待的效果。”   “很好。”钟毓的态度取悦了女皇,她未等珍珠送来服丹的温水,便毫无犹疑地将丹药放进了口中。   这颗丹药看似难以下咽,但甫一入口,便化为一股细细的热流顺着咽喉滑入四肢百骸。紧接着,一团暖意自丹田处升起,身体的沉重感消失,甚至连眼睛晶状体弹力下降造成的老花都恢复了不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其实一开始,女皇对这长生丹的功效将信将疑。但现在身体的感受让她彻底相信这颗小小的丹药可以让她青春永驻不死不灭。   现代人追求永生,听上去确实是有些荒唐,但钟毓的存在让她相信这不是天方夜谭。   “妙极了。”女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赞叹。钟毓最近屡屡失手,但好歹也办成了一件让她开心的事。   女皇今日诏钟毓进宫,原是想治他一个失职之罪。女皇知道容溶野心勃勃,手段向来毒辣。这次她略施小计故意挑起容溶与太子之间的纷争,为的就是坐山观虎斗。   怎料容铮不但毫发无伤,在国内外的声望反而更上了一个台阶。若是钟毓能够遵照她的指示在关键节点推容溶一把,容铮断不可能全身而退。   钟毓身上的责任无法推脱,这次本难逃责罚。只因长生丹出现得太过及时,到最后女皇并没有重罚他,只是严厉地敲打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钟毓离开后,女皇来到梳妆台前坐下。她靠近镜面,近距离地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个人其实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但女皇在自己的眼中看见了久违的神采。她忍不住抬手抚上脸颊,仔细描摩着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她还有很多抱负未施展,还有很多蓝图未实现,好在,现在又有了大把的时间。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再相信他。”   就在女皇踌躇满志之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她正沉浸在自己永生不死的美梦中,被这个声音一惊,猛地回过头去。   只见她的身后空无一人,水晶灯倒映着鱼缸里的水,艳红色的龙鱼在斑斓的水波中轻轻摇摆着尾巴。   侍从官们早早就被女皇屏退,大殿内只有她一个人,可刚刚的那道男声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切,仿佛是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但这并不是错觉,这个声音很快又再次响起:“他不是无用,而是对你有了二心。”   皇城流传着各种各样的鬼怪传说,平日里光是听宫人们议论起,就足够令人遍体生寒,更别说像女皇这样身历其境。   但女皇看起来并不惊讶,更谈不上害怕。她若无其事地对着镜子除下自己的钻石耳环,妥帖地收进珠宝匣里。然后站起身,迈着优雅的步伐款款来到鱼缸前。   “你来了。”女皇来到龙鱼跟前站定,她竖起一根手指,贴在玻璃表面,说道:“你今年似乎来得比以往早了些。”   这道男声居然是这条龙鱼发出来的!龙鱼懒洋洋地在缸里游了一圈,再度开口道:“承蒙你多年照顾,孤的身体已经比过去恢复了许多。”   女皇闻言笑道:“那可真是喜事一桩。”   说起女皇与这条龙鱼的渊源,那要从她更年轻的时候说起。四十八岁那年,女皇偶然间得到了这条龙鱼。因为她自幼喜欢水族异宠,所以一直细心照料着它。   然而就在三十二年前的一天,这条看似平凡的龙鱼突然开口说话了!   自己养了八年的龙鱼突然开始说人话,此事自然给女皇带来了不小的惊吓。然而这只龙鱼第一次开口,就告诉了女皇一个大盛王朝的重要秘密——女皇就是从龙鱼口中,得知了有这么一位国师的存在。   交代完国师的事,龙鱼便再也不说话了,任凭女皇如何询问它都不再开口。它依旧生活在那只不大的鱼缸中,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观赏鱼。   龙鱼透露的这个秘密太过离奇,女皇自然是不信的。但整件事就像是一根鱼刺,让她日夜挂怀。   终于在第二年,女皇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到奉英殿,用龙鱼教授的办法尝试唤醒传说中的国师。   女皇的这次尝试显然是成功了,她顺利召唤出了钟毓,并与他签订下了血契。一年之后,龙鱼再次口吐人声,这次它告诉女皇,只要她每月用自己的鲜血供养,它便会每三年出现一次,助她完成大业。   关于这条龙鱼的身份,女皇不是没有探究过,但三十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线索。明年才是三年之期,它却在今天提前出现了。   “你此番提前现身,是有什么要事要交代?”女皇问。   龙鱼道:“我这次提前现身是想告诉你,钟毓已经留不得了。”   不愧是女皇一手养大的鱼,那双圆圆的小眼睛中竟然也隐隐透露着几分天家威严。   女皇对此十分讶异:“为什么?钟毓最近确实错误频出,但他不会背叛我。”   “你怎知他不会?”龙鱼的口中冒出一声冷笑,这个阴寒无比笑声与它鱼类的身份十分违和:“他当年可是以一己之力,险些让大盛亡国灭族!”   女皇会如此自信,自然是有她的原因:“所以他更不可能背叛我,大权在我的手里,容氏的江山就真的完啦,难道他想看到权柄又回到容氏子孙的手中?”   “别忘了,是你将他重新拉回了人间。”龙鱼似在笑女皇自欺欺人:“所有让他这么不人不鬼地活着的人,百年前都死绝了,唯一还在世的,是你。”   “不可能。”女皇激烈地反驳着龙鱼的话:“我是在帮他。”说到这里,她看向自己红润的掌心,喃喃自语道:“况且,他还替我研制出了长生丹。”   “蠢材!”龙鱼见女皇执迷不悟,扇动侧鳍重重拍打着鱼缸,溅起一片水花: “我早就和你说过,钟毓并没有长生不死之法!”   “我不信!”女皇弯腰贴近鱼缸,试图让里面那只水生脊椎动物看清自己平滑细腻的脸:“这么多年来我的相貌一直保持如初,丝毫不见老态,这点你要如何解释?”   “钟毓虽不中用了,但唬弄起你来还是绰绰有余。”龙鱼不给女皇留下丝毫幻想,不留情面地说道:“这不过是他给你营造的假象,等到时候到了,你自会被打回原形。”说完,它似乎是笑了一声:“到时,怕是连你都不敢看自己那张可怖的脸。”   “不,他不敢。”女皇敏感的神经被龙鱼两三句话彻底挑起,她神经质地在缸前踱了两圈,依旧没有镇定下来。   她回过身来,对龙鱼说道:“你别忘了,早在三十年前他便与我定下了血誓,他不敢对我有异心。”   “违背了血誓会如何?会遭反噬,会入地狱,会生不如死,但你认为钟毓恐惧的是这些吗?”听了女皇的话,缸中的鱼儿止不住大笑出声来:“恕我直言,你太不了解他。”   女皇的脸色渐寒:“你想说什么?”   “你一定也发现了,近年来钟毓办事一误再误,与东宫的交锋中几乎屡战屡败。”龙鱼又往前游近了些许,开口道:“并非是他无能,而是他不再站在你这边。”   女皇闻言没有说话,龙鱼说的这些事她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自从她决定加入皇权斗争起,钟毓就为她立功无数,这几次失误还撼动不了她对钟毓的信任。   龙鱼像是在看热闹一般,幸灾乐祸地说道:“多亏了钟毓这个好帮手,如今太子在朝中的地位日增月盛。待他的声势完全凌驾于你这个皇帝之上时,你猜他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女皇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需要龙鱼多说,她也知道容铮下一步会做的事,就是揭露当年明德皇帝英年崩逝的真相。   她因为明德皇帝的死得到这个帝位,这么多年来容铮没有一刻不想让她因为同样的原因,失去拥有的这一切。   “钟毓已经倒戈向东宫,放任他太子勾连与后患无穷。”龙鱼继续说道:“放弃钟毓吧,我能助你长生。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接下来按我说的做,一切自会分明。”   这只龙鱼通晓古今预知祸福,女皇虽不愿相信,但她知道,它的话都是真的。 第77章 国师是罪魁祸首   太子今天难得提前结束公务早早回宫,东宫又是一派冷冷清清的景象。他在宫里转了一圈不见叶钊灵的身影,便一个人进了书斋。   乐之送茶水进来的时候,观察了一眼容铮的表情,善解人意地说道:“灵境传媒临时有事,侯爷出宫去了。”   “谁说我在找他了?”容铮打开自己的电脑,像是在嫌乐之多事。   乐之放下茶具,吐了吐舌头,道:“您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晚膳过后,叶钊灵仍然没有回来。容铮屏退了左右,开始翻看前段时间从傅译文的电脑里拷贝出来的资料。   这些资料多且繁杂,涵盖范围极广,容铮没有精力逐个去研究。他之所以让人把这些资料带回来,主要是因为一个名叫“大周山”的文件夹引起了他的注意。   魏然口中所说的那个“法阵”让容铮格外在意,他隐隐觉得叶钊灵身上的种种疑点也许和大周山有些关系。   傅译文这些年来定期返回大周山,对其进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留下了不少文字影像资料。单是要将这些资料看完,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容铮大致浏览了一圈,并没看到什么新奇的内容。他刚随便点开一个视频,严天就从门外探进头来。   “殿下。”严天站在门后看了眼容铮,像是有事情要禀报。   容铮按下播放键,傅译文的声音在视频中响起,画面外的傅译文正逮着在景区里摆摊儿卖方便面的阿姨侃侃而谈。   许久没听见这位老友的声音,容铮一时间觉得有些怀念,他看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说道:“不是交待了,今晚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扰我。”   “那个…”严天顿了顿,似乎在暗自评估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算不算重要:“周德本已经到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容铮的脸上果然变了颜色:“在哪里?”   严天这才推开门走了进来,说道:“大兴物流园,我们把他暂时扣押在一间空置的仓库里。”   “走。”容铮迅速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他放下电脑站起身,对严天道:“我们去会会这位周医生。”   临走前,容铮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嘱咐严天:“最近派人去大周山走一趟,帮我调查点事情。”   若问起这个周德本是什么人,皇城中有些资历的宫人对他应该不会陌生。容铮的父亲在位时期,周德本一直在宫中主理着皇室医疗团队,颇得皇帝一家的信任。   然而就在明德皇帝去世的第二天,这位皇家专属的家庭医生也紧跟着行踪不明。这些年来,容铮派人四处寻觅他的下落,皆是一无所获。   直到月前,容铮得到了他隐姓埋名藏匿于新西兰的消息。   消息确定之后,东宫的特勤人员秘密前往新西兰。就在周德本喜气洋洋地走出家门准备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时,被特勤人员半道劫持了下来,直接塞进集装箱里一路走海运回国。   沿江而建的大兴物流园也是容铮主管的产业之一,在容铮到来之前,严天已经完成了园区的部署,所以太子在来的路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周德本被暂时安置在南侧的一间仓库中,容铮进去的时候,他正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头套。   容铮示意手下将他头上的头套摘掉,自己来到严天早早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头套下是一张略微发福的脸,看来周医生在海外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周德本失踪时容铮不过五岁,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容铮不动声色地在椅子上坐定,对严天使了眼色。严天走上前去,客气地笑道:“周医生,路上辛苦了。”   东宫的特勤并没有苛待周德本,他的精神状态不错,身上也十分干净整洁。只是这一路上无论他怎么撒泼斗狠,都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   心智再强大的人都受不了这种折磨,周德本的心理状态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他低垂着脑袋,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就在周德本万念俱灰之际,突然听到严天的声音。他抬头看向严天,不由得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又被身上的绳索勒了回去。   难得遇见了个会说话的活人,周德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伸长了脖子,对严天喊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   仓库内光线昏暗,周德本在海上颠簸了一路早就头昏眼花。刚摘下头套就看见身旁乌泱泱地围了一群黑衣人,一时间他也没认出人群中那个坐着的年轻人就是时常在电视上出现的母国太子。   “集装箱的条件比不上飞机头等舱,委屈周医生了。”严天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德本,依旧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不过您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才遭这趟罪吗?”   周德本盯着严天,也在猜测他的身份。但他暂时没有猜出什么头绪,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劝你马上把我放了!”   在容铮的示意下,一名黑衣人将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交到严天手里。严天接过盒子,对周德本道:“给您一些提示吧,有人派我来杀你。”   听了严天的话,周德本又惊又惧,眼睛里迅速爬上了血丝:“不能!你不能杀我,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凭什么要杀我?”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您不妨仔细想想是因为什么事?”严天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了一把手枪拿在手里:“和你多年前在国内做过的一件事有关。”   听到这里,周德本的脸色终于大变。他往后仰了仰身子,颤抖着嘴唇说道:“是不是那个女孩…那个女孩…但那不是我的错,事后我已经给了他们家人很大一笔钱!”   容铮知道周德本口中所说的这个女孩是谁,在东宫对他展开调查的时候查到了一桩陈年旧案。早在周德本入宫任职以前,一名年仅二十岁的女孩在手术中发生了意外,最后死在了他的手术台上。   这个女孩本不该死,在发现意外情况后,周德本的第一反应不是紧急救治,而是如何隐瞒掩盖自己过失,从而直接导致了女孩的死亡。   后来周德本为了进入皇室工作,利用家里的关系篡改了履历将这件事彻底隐瞒了下来,最后顺利入宫就职。   虽然容铮自进门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周德本已经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才是这里做得了主的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伸长脖子看向容铮,歇斯底里地对他喊道:“你是不是要钱,我有很多钱!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放我回去!”   容铮没有理会周德本的鬼哭狼嚎,伸手接过侍从官奉上的茶,慢悠悠地喝着。   严天往侧边迈出一步,挡住了周德本的视线:“您再想想,二十四年前,您在宫里都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二十四年前…”周德本听见严天的话,当场愣住了。过了好久,他才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道:“你是国师派来的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德本的第一反应会是国师派人追杀他,但他既然泄露了些许蛛丝马迹,严天还是顺着这个方向演了下去。   “周医生您总算想起来。”严天演技了得,只见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了周德本的脑袋:“周德本毒害先皇,罪不可恕。在下奉国师之命,前来送你这乱臣贼子上路。”   看见严天这架势,周德本彻底慌了神。听闻太子近日的权势如日中天,一定是他旧案重提为父报仇,国师为了甩脱自己的罪名,拿他当替罪羔羊。   他瞪大了眼睛,口不择言地连番争辩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先皇不是我杀的,我是奉了国师之命才将毒药混进先皇的日常用药中!是他杀了先皇!真正的凶手是国师,他才是罪魁祸首!”   明德皇帝是死于氰化物中毒,但最初的尸检报告显示,在他体内发现了包含河豚毒素在内的三种毒物,可见在毒发前,他已经被人长期慢性投毒。   能把这件事做得不露痕迹的,只有他的私人医生。   严天当着周德本的面将子弹上了膛,笑着说道:“死到临头还不忘攀咬国师呢。”   两行眼泪从周德本的眼角滑下,他绝望地低喃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国师这是在杀人灭口…”   严天俯下身子,将枪口抵上周德本的额头,轻声说道:“就这样吧,周医生,下辈子切记做个好人。”   就在严天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候,一只手从后方伸出来,轻巧地夺走了严天手中的枪。   容铮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拿枪绕过严天,来到周德本面前,开口问道:“你怎么证明毒杀明德皇帝是国师所为?”   周德本看见容铮,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能保我不死吗?”   “你说。”容铮立即进入到了打手的角色:“先皇有恩于我,若他当真死于国师之手,我绝不会再替国师卖命。”   “我亲眼看见了!”得到了容铮的保证,周德本惶急地说道。这些话本要烂在他的肚子里,永远不该说出口的,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那天…那天我亲眼看见国师将大剂量的氰化物注射进陛下体内…”   周德本的说法与秘密验尸报告相符,容铮面无表情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再隐瞒已经没有意义,和盘托出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周德本想了想,开口说道:“一开始是国师命我长期给先皇投毒,以制造病逝的假象。但是那段时间,先皇牵头起草的《反垄断法》取得了重大进展。国师不能再等了,于是他赶在法案推行前,带着毒物去到先皇的宫中,亲手杀了陛下…”   “嘭”地一声巨响,周德本的话被枪声打断。严天被这枪声吓了一大跳,连忙扭头朝容铮看去。   原来是容铮出尔反尔,他未等周德本将话说完,便对着那颗汗涔涔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不过容铮这一枪并没有把周德本的头轰成一颗烂西瓜,子弹险险擦着周医生的头发,没入了他身后的地板。   周德本已经被这枪吓得晕了过去,一大片水渍在他身下的水泥地上缓缓渗开。容铮一脸嫌弃地将枪丢给严天,交代道:“等他醒了你们接着审,要他交代清楚所有细节。”   作者有话说:   女皇:先安排个人来做个伪证。   和大家一起回忆一下前文,为什么这个医生的证词可信度高,一是他供述的皇帝死因和机密验尸报告一致。   二是在太子的记忆里,先皇去世那天他在父亲的寝室里见过国师。 第78章 揽星阁   揽星阁高不过十数米,不可摘星,但能赏月。   今晚的皇城月色美得足以印上明信片,但叶钊灵并没有赏景的兴致。他面朝着皓白的月光,曲膝坐在窗口,一条腿半悬在屋檐上,随着起伏不定的心绪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   一张人体脉络图如全息投影一般悬浮在他的手边,这张图呈半透明状,整体泛着淡淡的金光。图中人为做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可见这些天来叶钊灵没少钻研。   自从知道容铮就是神魄之后,叶钊灵尝试了不少理论上能将神魄单独分离出来的方法,但无一成功。   上次叶钊灵带容铮私自出宫的事还是闹到了内务厅,两人双双挨了罚。不过当天不少民众拍到了二人“微服出访”的照片,东宫借着这股东风大作文章,让太子与靖南侯亲民爱民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回宫之后的日子一切如旧,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毕竟梦境是假,现实才是真,梦里那些不经意间的真情流露与怦然心动,都只能留在虚幻里。   从叶钊灵这个角度向下眺望,可以将花园里的一整片人工湖尽收眼底。叶钊灵这厢刚想到容铮,余光就瞥见他的身影从月门里转了出来,一路往揽星阁走来。   叶钊灵扬手轻轻一挥,悬浮在他身边的那幅脉络图立即消失不见。   不过三五分钟的功夫,容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容铮问。   “睡不着。”叶钊灵回头看了容铮一眼,又转头看向窗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乐之那个大嘴巴说的。”容铮来到叶钊灵身边,在他身后的长椅上坐下,说道:“揽星阁是个好地方,我小的时候心里不痛快,也总是喜欢来这里。”   叶钊灵闻言调侃道:“您贵为太子,原来也会有不如意的时候。”   “你这话很没道理。”容铮笑了一声,将自己的后脑勺靠上了叶钊灵的后背,说道:“天上的神仙也有烦恼呢。”   天上的神仙有没有烦恼叶钊灵不知道,但眼前的容铮看上去神情不属。   “所以今天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太子殿下不高兴了?”叶钊灵问。   容铮刚刚见完周德本,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这种感受很难用开心亦或不开心来简单形容。况且最近困扰着他的,远不止这一件事。   他没有回答叶钊灵的问题,而是望着阁楼中央父母的无字牌位,说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选择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   叶钊灵和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室成员之间向来很难共情,但这一刻他觉得有些感同身受。   他抬头看向大周山的方向,自嘲地说道:“谁说不是呢。”   周德本是明德皇帝被害一案的关键人物,有了他的供词再加上如今容铮在全国上下的影响力,容铮已然具备与女皇对抗的实力。   为了这一刻,容铮已经在女皇之下韬光养晦了多年,今日他终于将重要证人掌握在自己手中,只等一个合适时机将罪证抛出,给女皇最后一击。   但是此刻,他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叶钊灵,我能相信你吗?”一个不留神,容铮将困扰了自己一个晚上的话问了出来,这段日子以来,他总觉得叶钊灵和国师那边存在着微妙的关联。   叶钊灵闻言微微一怔,他意识到容铮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博得容铮的信任对他而言尤为重要,但他不想增加无谓的谎言。   叶钊灵没有让容铮发现自己的异常,将长腿往窗檐上一伸,十分随意地说道:“殿下,您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容铮很难否认叶钊灵这种避实就虚的回答让他有些失望,但他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对叶钊灵道:“你说得对。”   “如果现在有人有办法能让你的父母大仇得报,你愿意接受吗?”叶钊灵像是有所感知似的,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叶钊灵没有指明,但这个复仇的对象是谁,已经很明显。   “怎么报仇?”容铮问。   叶钊灵简单地回答了四个字:“血债血偿。”   容铮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不想要始作俑者的命,这样太便宜他们了,我想要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时间不能倒流,人死不可复生,一命换不回一命。死亡无疑是可怕的,但对一些人来说,远有比死亡更令他们绝望的事。   叶钊灵能理解容铮的想法,他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谈这个话题。   叶钊灵最近忙着自己的事情,已有许多天没见到容铮。但是静谧祥和的夜总是短暂,两人还没聊上几句话,严天就追上来将容铮请走了。   容铮走后,叶钊灵一个人在揽星阁上坐了片刻,也起身回了书斋。不管容铮那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现在的角色还是要扮演下去。不久前叶钊灵刚收到迟也的邮件,公司那边有一些工作要他亲自处理。   迟也发到他邮箱里的工作文件看上去不多,处理起来格外费神。叶钊灵原想用一个晚上把它看完,谁知刚理到一半,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跳到了凌晨两点。   侍从官们早早下了班,叶钊灵揉了揉发僵的后颈暂时离开座位,来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叶钊灵被满屏的数据折磨了一整晚,早就头昏脑胀两眼发花,看东西都带着重影。倒完水起身的时候,一不小心碰掉了容铮放在沙发上的电脑。   太子的电脑可轻易摔不得,叶钊灵眼疾手快,赶在电脑彻底摔在地上之前伸手一捞,险险将它全须全尾地接了回来。   容铮的电脑稳稳地落在叶钊灵手中,没有一点损伤,叶钊灵正打算将他放好,原先关闭着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叶钊灵捧着电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电脑合上,重新放回原来的地方。   想必是容铮今天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确认电脑是否已经关机。就在刚才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叶钊灵在他的电脑上看到了许多有关大周山的资料。   原来容铮已经注意到了大周山。   看来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 *   第二天一早,叶钊灵没有出来和容铮一起用早膳。乐之回禀容铮,说侯爷昨夜工作得太晚,现在还在补眠。   早膳过后,东宫迎来了一位稀客。女皇身边的女官珍珠早早候在前厅,她看见容铮出来,彬彬有礼地福身行了个礼。   “殿下。”珍珠站直身体,不卑不亢地对容铮道:“女皇请您来耀庆宫一趟。”   容铮到的时候,女皇已经坐在了书案前。眼下正值初夏,女皇的身上却披着一件大氅,手边还摆着一只温热的黄铜手炉。   “陛下今日身体欠安?”容铮上前问道。   “铮儿来了?”女皇听见容铮的声音,抬头摘下眼镜,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容铮:“无甚大碍,今天有事要交给你,你先过来坐吧。”   其实今天女皇找容铮前来并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只因儿童节快要到来,按照往常的惯例,女皇要亲笔给全国各地的小朋友们写回信。   这些信写出来之后将会统一寄出,最后赶在儿童节到来之前送到幸运小朋友的手里。   今年有些不巧,女皇这些日子以来脾肺气虚传导无力,无法长时间伏案工作。但写信这件事是女皇的重要工作之一,不能随便假以他人之手,所以只能交给同样作为国家精神象征的太子来代劳。   刚开始的时候,女皇尚且还有精力坐在容铮身旁,由她来口述回信内容,容铮润色代笔。但还没写上一会儿,女皇便感觉到身体不适,由珍珠搀扶着进内殿休息去了。   女皇年事已高眼睛又不大好使,写信这件事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件繁重的任务。但容铮做起来就简单了许多,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他便将三十封信写好了。   女皇回去休息后便再也没有露面,原本在旁随侍的宫人们一时间也不知所踪。容铮将写好的信件归类齐整放置在桌面上,起身走向内殿。   女皇浅眠,又有些神经衰弱,耀庆宫内常年十分清静,容铮这一路上都没遇见半个人影,更别提让人提前通报。   他前脚刚刚迈入内殿的门槛,正准备找个侍从官替他通报一声,便听见珠帘后传来了细碎的交谈声。   容铮停下了脚步,他本无意听这个墙根,但殿内谈话的内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女皇仰身躺在殿中的黄花梨躺椅上,双目紧闭眉头拧起,似是犯了头风。珍珠则单膝跪在女皇身侧,手法娴熟地在她头顶的穴位上按压着。   珍珠取了些玫瑰精油在自己手中匀开,又将搓热的手掌按上女皇的太阳穴,一脸担忧地在她耳边提议道:“陛下,近日公务繁多,不若派人去玉清宫请国师来为您分忧吧。”   “国师如今有要务在身,不要打扰他。”女皇闭着眼睛,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   珍珠听女皇这么说,不免有些着急。她语速飞快地说道:“可是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一年多以来您日夜操劳,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身体就是这么累垮的。”   这些话珍珠想必不是第一次说,女皇有些不耐放地摆了摆手,道:“没事,我应付得过来。”   珍珠研究生刚一毕业就跟在女皇身边,与她的感情格外亲厚。一想到女皇最近积劳成疾,就忍不住开始埋怨国师:“国师也真是的,自从太子殿下大婚后,他便频繁缺席各种重要活动。就说靖南侯入宫这么久,他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您说离不离谱…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有什么过节,不能见面呢。”   珍珠越说越不着调,女皇出言打断了她的话:“珍珠,不得放肆。”   容铮将殿内二人这番对话听在耳朵里,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个想法太过荒诞不经,容铮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往后退开了一步,撞上了身后的一座多宝格。   珍珠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过头来高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容铮扶住台面上一只摇摇欲坠的粉彩瓷瓶,不再往殿内走去。他站在珠帘后面行了个礼,说道:“陛下,容铮下午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第79章 怀疑   容铮下午要参加的是皇家理工学院的一场科学研讨会。过去东宫与这所学校没有什么交集,这次因为实验设备的关系,二者之间的交流变得频繁了起来。   严天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核对下午需要用到的稿件,就见容铮一脸严肃地推门走了进来。   严天连忙站起身,问:“殿下,出什么事了?”   容铮来到严天面前,道:“马上核实一下,昨天晚上六点到十点之间,国师是否进宫。”   容铮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严天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忍不住问:“怎么了?”   容铮没有回答严天的问题,继续说道:“还有,将这一年半以来国师公开露面的详细时间都整理出来,然后…”说到这里,容铮停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下定决心一般说道:“然后比对一下,在这些时间点里,靖南侯是否在东宫。”   严天闻言一惊,容铮虽然没有说明什么,但他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非同小可:“您是怀疑…”   容铮没有让严天把“怀疑”这两个字后面的内容说完,低声吩咐道:“将钟毓和叶钊灵的笔迹送去技术中心鉴定,这件事由你亲自负责,不可以走漏一点风声。”   容铮此次交代的这个任务严天十分重视。容铮刚结束下午的公务回到车上,他便将调查结果送到了容铮的手里。   在这份报告送来之前,严天已经提前看过一遍。他不知道容铮调查这个东西的目的是什么,但从殿下脸上的表情来看,调查结果应该不是太乐观。   “会是巧合吗?”严天试探性地问了容铮一句。   昨天晚上钟毓确实有进宫觐见女皇陛下。根据调查结果显示,在钟毓所有公开露面的时间点里,叶钊灵皆因故不在宫中。更加令人费解的是,叶钊灵进入皇室这一年多以来,他不但从来没有和国师见过面,他们两人甚至没有同时在一个场合里出现过。   在各种大小活动中,有叶钊灵的出现的场合,国师必然因故缺席。而国师正常露面的时候,叶钊灵总是不见踪影。   这么多次巧合,真的只是偶然?   关于这件事,严天已经暗自琢磨了一个下午,他左思右想,推断出了一个最合理的猜测:“您是怀疑侯爷是国师的人?为了不露出破绽,他尽量避免与国师产生联系?”   容铮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摇了摇头。他没有告诉严天,他的猜想更加荒谬背理。   自从叶钊灵进入皇室后,钟毓便深居简出,两人从不同时出现。在三师堂罚跪的当晚,容铮亲眼在钟毓的脖子上看到了自己留在叶钊灵身上的齿痕,后来叶钊灵向严天透露了钟毓主管的皇家理工大学实验室的仪器信息。   再加上自己一而再再二三地亲眼目睹叶钊灵身上发生过的诸多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事件。还有钟毓身上那似有似无的熟悉感…   种种平日里忽略的蛛丝马迹涌上容铮心头,他的心里逐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叶钊灵,就是钟毓。   虽然过往发生的这些事都算不上是什么切实的证据,但容铮心里的这种感觉十分强烈。   但这个猜测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容铮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打开了手边的平板电脑,从里面翻出叶钊灵的个人资料。   国师作风神秘,年龄长相来历都是未知,在相关部门的内部网络上也查不到有关于他的信息。但是他进宫入职的日子却是明确记录在案的。   根据记载,钟毓已经辅佐女皇近三十年。那么保守估计,他的年龄至少也应该是五十岁左右。   这样看来,叶钊灵的年龄与国师明显不符,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那么事情的真相是否真的如严天分析的那般,叶钊灵只是因为避嫌,所以才刻意和国师保持距离?   但不管怎么说,叶钊灵与国师之间必然存在一定的关联,他进宫的目的也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   叶钊灵不能再留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这个人,需早做决断。   然而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容铮太久,晚上回到东宫,他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书房,鬼使神差地再度查阅起了傅译文留下的资料。   这次的容铮有了些许收获,他在一个十五年前拍摄的视频片段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张脸混迹在熙熙攘攘的游客里,在来回晃动的镜头中一闪而过,连拍摄者傅译文都没有注意到这里面有什么异常。   但容铮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穿着高领运动服的年轻男子。   原因很简单,只因为他像极了叶钊灵。   书斋里没有开灯,容铮沉默地陷在椅子里。今夜的空气十分闷热,天空中翻滚着层层乌云,看来很快就要下雨了。   黑暗中,容铮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那张脸,他不断调整着进度条,直到定格到一个最清晰的画面。   视频中的叶钊灵和现在没有任何分别,十五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他的头发比现在略短些,运动服外套的拉链高高拉起,下巴略微抬着。他置身在一群带小红帽的大爷大妈中,脸上笑得有些没心没肺,但眉眼之间隐隐又透着游离在万物之外的疏离。   这是叶钊灵脸上惯有的表情,容铮再熟悉不过,自己时常被他这张脸气得七窍生烟。   但十五年前的叶钊灵应该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就算他再如何年少老成,也决计不可能是现在这幅长相。   除非...   容铮合上电脑,没有再想下去,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之后得到的结论已经严重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一方面觉得青春永驻不老不死纯属无稽之谈,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受叶钊灵这个神棍的影响太深,竟然真的会相信这些神神鬼鬼之说。   容铮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严天的敲门声。容铮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个小时,严天放心不下,时不时在门外喊几声。   容铮仰身靠在椅背上,依旧没有理会严天。今晚他将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当然,今晚的这个“任何人”里也包含了叶钊灵。不过叶钊灵显然也没有把他当回事,一整晚都没有来问候过。   空气烦闷到了极点,让人无法呼吸。终于,一道惊雷劈下,今夏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这场大雨来势汹汹,没有给人们留下一点准备的时间。雨水从窗外泼进来,将窗台上的一盆君子兰淋了个透心凉。   窗外的雨声拉回了容铮的思绪,他转头看向窗台上的散落着的花骨朵,目光却越过那被暴雨浇得七零八落的花枝,不知落在哪里。 第80章 雨夜   今夜的这场大雨惊扰着每一个无心睡眠的人,叶钊灵哪儿也没去,他抱膝坐在自己的床上,盯着窗外怎么也落不完的雨幕。   大概在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对面房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叶钊灵知道是容铮回房休息了。   他喜欢和聪明的人来往,不需要解释太多,聚散都有默契。   门外的动静消失后,叶钊灵继续与雨声为伴,耐心地在床上坐了近一个小时。直到过了平日里容铮睡觉的时间,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翻身落地。   叶钊灵知道容铮今天一整天都在调查他的事,虽然严天办事谨慎小心,但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自晚上六点起,自己身边的防卫便严密了起来,想必是严天的调查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叶钊灵本就没有打算在容铮身边待得太久,所以在隐瞒身份这件事上他并不上心。只要容铮有心,他这点错漏百出的小手段不可能躲得过东宫的调查。   今天这个结果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只是最近的生活太过惬意,让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和容铮都是什么样的人。   他俩一样自私一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都不应该,也不会受困于这些无用的儿女情长。   这么想着,叶钊灵伸手轻轻一指,一道门在黑暗的空间中展开。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墙上自己和容铮的照片,推开门走了进去。   当叶钊灵从这扇漆黑的大门里出来时,人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容铮的床边。这是一种古老的缩地术,可化远为近,瞬间穿越空间,在此之前叶钊灵已经施展了许多次。   容铮正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窗外恼人的雨声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叶钊灵看着容铮的脸,不禁想起了自己与他第一次在这里见面时的场景。   想到这里,叶钊灵的唇边忍不住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但很快,这个笑容就在他脸上隐没。   再难的选择题总有揭晓答案的时候,叶钊灵今晚出现在这里,就是要得到自己的答案。   他已经决定不再顾虑容铮,按照原来的计划直接取走神魄。不过今晚他并不打算封闭容铮的五感,就算容铮在中途醒来也不要紧,正好可以让他彻底认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临死前当个明白鬼。   他知道容铮是无辜的,他若是有怨,就下去和他的列祖列宗清算。   一团金光自叶钊灵指尖亮起,叶钊灵往前迈了一步,下一秒他就要手起刀落,直接破开容铮的胸口。   然而就在这时,天边的一道闪电划过,床上的容铮突然睁开了眼睛。   电光照亮了他的眉眼,容铮的眼神十分凌厉,像是一把从寒冰中锻造出来的钢刀。然而当他看清床边的人是叶钊灵时,目光在瞬间就柔和了下来。   “怎么啦?”容铮这时才不再掩饰自己的倦意,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在来人面前。他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坐起身看向叶钊灵:“大半夜你怎么在这里?”   “我…”叶钊灵吐出一个字之后,便停住了。   他心里的所有防备都被容铮望向他的那一眼彻底击穿。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毫不留情地对容铮动手,但当他面对眼前清醒的容铮时,心里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落荒而逃。   指尖的金光不知何时熄灭,叶钊灵整个人像窗外那棵在暴雨中站了一夜的白竹一般支离破碎。   又一道闪电自天空落下,雷声远去后,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外面打雷,我…”叶钊灵本想随口说句俏皮话,但刚说出几个字又觉得心灰意懒。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再度看向容铮,对他说道:“没什么,我回去了。”   叶钊灵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此怯懦。   “上哪儿去?回来。”   叶钊灵刚转过身,容铮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将叶钊灵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掌心,起身来到他面前,笑着说道:“没想到叶道长无法无天,居然害怕打雷?”   面对容铮的挪揄,叶钊灵下意识地就是要否认:“不是,我不是怕…”   “行了,害怕就害怕,没什么好不好意思承认的。”容铮胡搅蛮缠起来没什么道理可讲,一口咬定叶钊灵就是害怕雷声。他不顾叶钊灵反对,强行牵着他回到床边,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倒在自己刚才躺过的地方。   被子里还有留着容铮的体温,沉溺于这不属于他的温暖中,对叶钊灵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容铮像是并没有察觉到叶钊灵今晚的异常,他向往常一样掀开被子,来到叶钊灵身边躺下。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在雷声响起之前,容铮一把将被子拉过两人的头顶。   容铮将自己与叶钊灵包裹进被子里,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容铮似乎在雷声响起时说了句什么,但叶钊灵并没有听清。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让叶钊灵快要发疯,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容铮按回了被子里,到最后整个后背都僵硬地弓了起来。   “行了行了,是我害怕行了吧。”容铮的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在他耳边有些无奈地说道:“请道长行行好,留在这里陪我。”   紧接着,一个湿热的吻就这么轻轻柔柔地印在他的额头上。   叶钊灵终于放弃了和自己的斗争,放松了紧紧绷直的身体,无声无息地仰起头。这枚吻就像和他有心灵感应一样,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了他的唇间。   叶钊灵和容铮接过很多次吻,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晚这样,给他带来了如此漫长的折磨。容铮不厌其烦地安抚着他的舌尖,像是在这个吻中倾注了他所有难以言说的温柔。   四目相对时,叶钊灵微微叹了一口气。   今夜的走向与他计划的完全不同,但对叶钊灵而言,他已经揭晓了自己的答案。也许只有经历过这最后一次挣扎,他才能允许自己遵从内心,接受这个软弱的决定。   暴雨尤不停歇,后半夜起了风,狂风夹杂着雨水时不时席卷而来,将不知哪个宫里的窗户吹得砰砰作响。   容铮的寝室中亮起一盏床头灯,无论外面是如何地风雨交加,这个小小的被窝像是一个暂时的避风港,让人收获了短暂的安全感。   怀中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叶钊灵已经睡着,而容铮却无比清醒地睁着眼。   只是他的眼里睡意不再,柔情也不再。   早在察觉到叶钊灵有异之时,容铮便升级了东宫的防卫。刚才他发现叶钊灵站在自己床边时候,只要他一声令下,埋伏在外的特勤就会冲进来将叶钊灵乱枪打死。   容铮不知道今晚自己如果没有突然“醒来”,叶钊灵会不会动手杀了他。但他能感受到,叶钊灵眼中的杀机是冰冷且真实的。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容铮感到太过心伤,因为他也做了同样的决定。   他想除掉叶钊灵是真的,但当他见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一瞬间涌上的心疼与不舍,也是真的。 第81章 大朝会   大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都未停歇。   今天是三月一次的大朝会,因为天公不作美,所有流程都改在殿内举行。大臣们穿着宽袍大袖一路从雨中赶来,每个人都狼狈地像一只落了水的野山鸡。   光华殿旁临时开辟了一间偏殿作为休息室使用,容铮到达时,不少宗室官员已经在殿内整理仪容等候上朝。   容铮不动声色地在殿内扫了一圈,并未看见钟毓的身影。   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毕竟他出门时,叶钊灵尚未起身。   容铮来到给太子预留的位置上坐定,无意见听见身后的几位朝臣也在议论钟毓的事。   有人问:“似乎许久未见国师大人?”   一个初入官场的愣头青说道:“国师近年来一直在闭关修炼,想必是被委以了重任。”   不远处的一位山羊胡早就洞悉了这几个月来的风云变幻,他摇了摇脑袋,阴阳怪气地说道:“国师大人再不出山,怕是要变天喽。”   这天什么时候变尚是未知数,但眼前的大朝会马上就要开始。一声钟鸣自殿外响起,众人起身列队,准备依次进入正殿。   就在这时,门外出现了一抹绯红的身影。在朝会开始前的,钟毓匆匆赶到。   钟毓的脚步很快,一身红色的礼服整齐挺括,半点雨水都没有沾身。殿内众臣看见久不露面的国师,纷纷殷切地向他行礼。   钟毓目不斜视地穿越过群臣,来到容铮身旁的站定。   “殿下圣安。”钟毓对着容铮敷衍地拱了拱手,就算打过招呼。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听不出年龄感。   容铮的态度也不怎么客气,他抬起下巴,略显倨傲地说道:“大人好久不见。”   说完,容铮转头看了一眼严天,严天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领命转身而去。   在整个朝会的过程中,容铮都有些心神不属,他的目光无时无刻不是落在钟毓的身上,女皇在宝座上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心中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便会注意到平日里忽视的小细节。比如钟毓和叶钊灵的身量相当身材相仿,比如他们二人的瞳仁都是极其幽深的墨黑,眼皮上都有一颗鲜红的小痣。比如钟毓的拇指关节处也有一道小小的横纹。   容铮的视线引起了钟毓的注意,他微微侧过脸,朝容铮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容铮没有回避钟毓的目光,他毫不闪躲地注视着钟毓,心想:这眼神看起来更像了。   今天的朝会持续了三个小时,朝会刚一结束,朝中的几名忠实的帝党便走上来,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钟毓。   钟毓转过身来朝容铮行了个礼,在人群的簇拥下走出大殿。   严天那边总算传回消息,叶钊灵用完早膳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特勤早早便将他的寝室包围了起来,密切地注视着所有出入口。   “他在里面做什么?”容铮口中和严天说着话,眼睛却跟随着钟毓的身影移动。   严天在他身边低声道:“侯爷房间里的门窗紧闭,尚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给他一分钟时间,请他自己开门出来。”容铮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分钟后,强行破门。”   “这么做怕是会起冲突。”严天不确定容铮想做到什么程度,试探性地问:“刀枪无眼,万一误伤了侯爷…”   “无妨。”容铮闭了闭眼,待他重新睁开的时候,语气里已经听不出丝毫感情:“就给他一分钟时间,之后死伤勿论。”   容铮和严天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里,钟毓已经撑着伞来到了安定门边。容铮将自己手中的白玉芴板扔给严天,没有让任何人跟随,自己追了上去。   钟毓一行刚出安定门,便停下了脚步。他们撑着伞在雨中寒暄了几句后,钟毓便与同行的大臣们告别,独自一人往人流的反方向走去。   这不是去玉清宫的路,容铮远远地跟在钟毓身后,想看看他究竟去向何处。   也许是有雨幕的掩护,太子的首度跟踪行动十分顺利,钟毓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二人走着走着,周遭的景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僻静了起来。   容铮认得这里是何处,钟毓此番并没有出宫,而是来到了皇宫的东北角。   容氏一朝修建的皇宫,是世界上规模仅次于天朝故宫的宫殿建筑。除了现在开放的宫殿外,还有不少区域因为日常的维修保护而暂时封闭起来。皇宫的东北角就是这么一处已经封闭了十数年的区域,连容铮都没有来过几次。   今天是下雨天,现场没有工作人员施工。钟毓从一道边门进入,熟门熟路地越过警戒线,一晃眼便进了宣德宫。   宣德宫是皇帝最早召见大臣商议国事的地方,随着历史的变迁和皇城的不断修建扩大,其规模已经不能满足皇帝的使用需求,百年间几经修整,后来便彻底空置了下来。   钟毓下朝后一个人来到这里,是想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窥见了这个端倪,容铮不想错过机会,他来不及多想,立即跟了进去。   大殿内十分昏暗,一走进去,一股久未见天日的霉味便钻进了鼻子。德宣宫内保持如故,天花板上蟠龙环绕,地上金砖铺墁,皇帝的御座前依次摆放着铜鹤日冕香亭,依稀可见往日的神圣庄严。   只可惜殿内的大部分器物都已年久失修,四周灰尘遍布,放眼望去满是破败的气息。   容铮在大殿里转了一圈都没有见到钟毓,地上一排新鲜的水迹未干,证明钟毓确实走进了这里。   容铮看了眼水渍延伸的方向,迈步往宫殿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嘭”地一声巨响,厚重的殿门突然在容铮身后关闭,钟毓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殿下是在找我?”   容铮应声望去,看见钟毓正不紧不慢地从废弃的龙椅后面转出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容铮问。殿中的光线原本就不足,殿门关闭后更加幽暗。宣德宫早早就被遗留在了历史的记忆里,容铮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钟毓,觉得他原本就属于那个久远时空。   钟毓双手拢在袖子里,站在原地笑着说道:“我若是不来这里,殿下怎么找到机会和我说话?”   容铮微微一怔,看来钟毓早就察觉到容铮在跟踪他,故意穿越整个皇宫,将他引到这里。   既然自己的这点小动作已被钟毓戳穿,容铮也不再遮掩。他脸上的神色稍缓,迈步朝钟毓走近。   “我今天前来,其实是想向大人道谢的。”容铮走到钟毓面前,对他说道:“此前实验室设备一事,多谢大人相助。”   “殿下言重了,钟毓愧不敢当。我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帮上什么忙。”钟毓说道:“况且殿下您做的是关乎国家发展的大事,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公民,有责任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挂齿。”   钟毓这番话说得十分大义凛然,仿佛他真的生了一颗兼济天下的铁血丹心。   论打官腔,朝中无人不擅长,容铮顺着钟毓的话说道:“大人果真是精明行修高风亮节,令人敬佩。”说着,他的话锋一转:“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对您表示感谢。”   “殿下还是这般客气。”钟毓故意环视了一圈四周,神态间满是嘲讽地说道:“原来这就是您的感谢方式?”   “国师见笑了。”容铮将双手交叠在身前,和风细雨地说道:“若有机会,我必将登门拜谢。”   和容铮说了这么久车轱辘话,钟毓的耐心已经告罄:“时候不早了,殿下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下官先失陪。”   说完,钟毓一甩袖子,便要离开。   “大人请留步。”容铮立刻往边上迈出一步,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钟毓面前,拦下了他的去路。   看太子的样子,今天是不打算轻易放他离开。钟毓看向容铮,沉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向来擅长鉴貌辨色,这会儿他的情商却跌入了谷底。他像是没有听出钟毓语气中的不悦似的,自顾自说道:“为聊表心意,东宫特地略备薄礼,由孤亲自送至大人仙邸。”   “不必。”   面对太子无休止的纠缠,钟毓心中早已起了怒意。他气冲冲地将太子推了一个踉跄,越过容铮往外走去。   然而国师刚往前走了两步,一双手如铁钳一般擒住了他的肩膀。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肩上的那股力量便毫不留情地将他向后拉扯。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钟毓的身体彻底失去了重心,待他缓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向后跌坐在那张破旧的龙椅上。   椅子上的灰尘四散飞起,险些迷了眼睛。   容铮自然不可能再给钟毓可趁之机,他欺身逼近钟毓,将他困在自己与龙椅之间。   钟毓终于有些慌了神,厉声质问容铮:“你想做什么!”   容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俯下身,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钟毓,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太过尖锐,仿佛穿透了那块黑色的面具,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脸,让他无处遁形。   钟毓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想要逃避容铮探究的目光,但他已无路可逃。   “不知国师您是当真如此廉正奉清。”容铮轻轻笑了笑,又往前靠近了些。他压低了声线,在钟毓的鼻子前暧昧地说道:“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放肆!”钟毓怒火攻心,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法度尊卑,扬起一掌拍向容铮。   只是这个巴掌还没拍下来,钟毓的手就被容铮牢牢地抓在掌心里。   容铮看了一眼钟毓瓷白的手腕,指尖在他的皮肤上恶意地画了个圈,转过头来继续说道:“说来你我师徒一场,容铮至今不知老师的长相,是否有些太不应该?”   听到容铮这么说,钟毓反而镇定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容铮,说道:“我这张脸不是什么稀罕物,也没有什么看不得的。”钟毓顿了顿,声音中带上了些笑意:“不过为师的相貌粗鄙丑陋,希望徒儿你看了之后不要后悔。”   钟毓嘴上说得轻巧,袖子中的另一只手却在暗暗蓄力。他在寻找合适的时机一举挣脱容铮的桎梏,顺便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一点颜色瞧瞧。   然而容铮并没有打算给钟毓这个机会,他的话音刚落,便觉眼前黑影一闪,脸上的面具应声而落。 第82章 无相   容铮的心像是被绑在了火箭上,一下子就升到了最高处。   他很紧张,自他进入这个大殿开始,心情就控制不住地开始紧张。他不想面对这个答案,但又偏偏要亲手去揭穿这一切,就像是在故意折磨自己。   窗外雨声渐弱,一抹天光从破损的窗格上泄露了进来,正好落在钟毓的脸上。   容铮盯着面具旁来回晃动的光斑看了好一会儿,才敢抬头看向钟毓的脸。   殿内的光线不足,但不影响他看清眼前的人。当他看到钟毓的面容后,整个人像是被电击到了一般起身退开一步,迅速与钟毓拉开了距离。   仿佛他刚刚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这个姿势十分伤风败俗。   钟毓将容铮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这会儿他倒是不急着走了。钟毓坐在龙椅上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眉尾轻轻扬起,一脸挑衅地看向容铮:“哟?怕了?”   面具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脸型五官轮廓与叶钊灵没有丝毫相似之处。钟毓的长相并不普通,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句俊朗。但一片虬结的疤痕从他的太阳穴一路延展到耳下,那成片的皮肤像是被烈火烧过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这张脸虽不老,但也绝对不是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模样。   半晌之后,容铮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讷讷地开口道:“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钟毓俯身捡起地上的面具,抬头看向容铮。他像是被容铮的反应刺伤了一般,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现在看清我的长相了,殿下您满意了?”   容铮没想到面具下是一张这样的脸,一时间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对钟毓的长相感到好奇的人,这么多年来又岂止容铮一个。此前把主意打到钟毓脸上的人,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久而久之就没人敢再提了。   从来没有人能摘下国师脸上的这张面具,容铮今天不过是临时起意决定试探一下钟毓,没想到竟然得手了。   “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吗?”钟毓拍了拍面具上的灰尘,重新将它戴回自己的脸上:“我曾经在火中受过伤,所以不愿以本来面目示人。现在看清了我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容铮立刻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钟毓虽然可恨,但容铮也不齿于在别人的伤口上大做文章。   显然钟毓并不相信容铮的这个说法,他嗤笑了一声,推开容铮,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经过梳理各种线索和此前的多次试探,尽管很不可思议,在今天以前,容铮几乎已经认定叶钊灵就是钟毓。   但在看过钟毓的真面目之后,容铮现在再回想起来,又觉得钟毓与叶钊灵似乎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此前的种种猜测可能真的只是自己的杯弓蛇影。   在回宫的路上,容铮一直在想这件事,连自己忘了撑伞都没有察觉。   严天等在宫门外,远远看见容铮回来,连忙快步迎上去将伞举过他的头顶:“殿下,您刚刚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打把伞。”   容铮停下脚步,问严天:“叶钊灵呢?”   严天道:“我们进去看过了,侯爷确实在自己寝殿内休息,整个上午都没有离开东宫半步。”   容铮仍然有些怀疑:“你亲眼看见了?确实是他本人?”   严天拍着胸脯保证道:“千真万确,侯爷见我们强行破门而入,还发了很大一通脾气。”说完,严天为了缓和气氛,开玩笑似的继续说道:“将来侯爷若是怪罪下来,您可千万要替我做主啊!”   “放心。”容铮若有所思地说道:“尽量留你一条命。”   严天见容铮依旧愁眉不展,连忙追上去说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之前的笔迹鉴定结果也送回来了。”   容铮问:“怎么说?”   “报告上说,样品笔迹不属于同一个人书写。”严天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看上去十分高兴。   容铮听了这个消息后,并没有表现出严天想象中的喜悦。他淡淡地“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 *   迟也的身上穿着叶钊灵的睡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他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如果这个时候再有东宫的人强行破门而入,看到他穿着大师兄的衣服坐在大师兄的床上,他这奸夫的身份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迟也这厢正暗自紧张着,眨眼间,一扇漆黑的门毫无预兆地在他眼前出现。   大门打开,叶钊灵从门里走了出来。   迟也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大师兄入宫后,平日里他也没少帮他打掩护,但还是第一次骗到了太子的眼皮子底下。   迟也站起身,来到叶钊灵面前,道:“大师兄,你回来了。”   “嗯。”叶钊灵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只是穿着一件红色的长袍。他一边脱着自己身上的礼服,一边问迟也:“你这边怎么样?”   “你走后没多久,严天果然带人闯进来了。”叶钊灵平安回来,意味着任务顺利结束。迟也也不耽误时间,利落地换上了自己衣服:“幸好他们进来的时候,我身上的无相咒还没有失效,顺利蒙混了过去。”   叶钊灵今天分别在自己和迟也的身上下了一道无相咒,这道符能短暂地改变他人眼中自己的外貌,以混淆视听。   只是现在叶钊灵的灵力已经大不如前,施加这道咒符之后只能持续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且不能经常使用。   迟也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叶钊灵身份的人,当年是叶钊灵将年幼的迟也从路边捡了回来,之后便一直养在自己身边。李秋天和林澜也是跟在叶钊灵左右长大,但迟也与李秋天那个傻大妞不同,他心细如发,早早就洞悉了叶钊灵不老不死,不是常人。   既然秘密被刚上中学的迟也发现,叶钊灵也不再隐瞒,找了个阳气充足的好日子,把自己的来历仔仔细细地告诉了他。   所以这些年叶钊灵在各种身份中切换自如,其中少不了迟也的帮忙。   迟也知道叶钊灵今天的全盘计划,他将换下的衣服递给叶钊灵,对他说道:“你今天利用太子的恻隐之心欺骗他,将来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更加生你的气。”   叶钊灵接过迟也手里的衣服套在身上,不以为意道:“我都没几天好活了,先安稳地把剩下的日子过完再说,谁还管他以后生不生气。”说着,他转头看向迟也,叶钊灵的那张脸上光滑无瑕,没有一丝疤痕。   “再说,那片烧伤确实存在过,也不算完全在骗他。”   叶钊灵回想起自己被困在问心台上的那七千个日夜,那时大火在他身上留下的疮疤,又何止这一小片。   “太子已经对你产生了怀疑,就算骗得了他一时,也打消不了他的疑虑。”迟也问叶钊灵:“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离呗,还能咋滴。”叶钊灵开玩笑般说道:“再说你们不是都盼着我回去,宫里待不下去了,我就回去继续带着你们坑蒙拐骗。”   “大师兄!”迟也一见叶钊灵这满嘴跑火车的样子就来气,他分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叶钊灵见迟也生气了,连忙说道:“行了,快回去吧。”   迟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确实到了该回去的时间了。他轻车熟路地来到门边,从这道门出去,他将直接回到灵境传媒。   进门前,迟也回过身来望着叶钊灵,正色道:“大师兄,我还是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这些年,你能不再把自己困在仇恨里我很高兴,但你不要忘了他是谁的后人。神魄就在眼前,没有人值得你就这么放弃。还有家里那些混帐东西无法无天,以后你…不在了,我可管不住他们。”   “好了知道了,眼下还有一些时间,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叶钊灵将被雨淋湿的礼服收起来,故作轻松地对迟也笑道:“如果到最后实在是有些后悔,到时再动手取走神魄也不迟。”   迟也望着叶钊灵没有说话,他知道大师兄不过是在搪塞他,叶钊灵早做好了决定。容铮在他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这点迟也一早就察觉到了。   叶钊灵见迟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走上前去,将他推进门里:“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姐姐们,咱们先不着急掉马,两孩子的感情发展得再螺旋上升一下。 第83章 不如放他离开   珍珠端着药碗迈入大殿,看见女皇正站在缸前给龙鱼喂食。   女皇耐心地在水晶碗中挑挑捡捡,终于挑出几只可心的鱼儿放进药钵里,用药杵将其活活捣成肉泥。   大抵是龙鱼爷爷近日换了口味,不喜欢吃新鲜的小鱼苗了。   “事情已经按照你的计划安排下去了,赵德本的家人现在都已经控制在我的手里,他就算搭上自己的老命,也绝不敢改口。”女皇一边捣着钵里的肉糜,一边不急不慢地说道:“钟毓为了那什么神魄居然做到这一步…若不是你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这一年多来我还真是被他耍得团团转。”   珍珠在门外环视了一圈大殿,并没有在殿内看见其他人,不知女皇这话是在说给谁听。   时不时有血水从药钵中溅出,女皇并不在意,她一下一下地捣着药杵,继续喃喃自语道:“彻底离间太子和国师,铮儿自会替我动手处决了钟毓。只要他认定钟毓就是杀父凶手,就绝不可能容许他活着。”   “钟毓代表的是我的意志,如今容铮自以为羽翼丰满要旧事重提,自然不可能将我排除在外。但没了钟毓,就凭他一个太子,还掀不起什么大浪。”   说完,女皇伸出一根纤白的手指,用指尖挑了一团钵中的肉糜,送进了鱼缸中。缸里的龙鱼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立刻摆尾迎了上来。   女皇一脸慈爱地望着手边的龙鱼,说道:“但钟毓是我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我会最后给他一次机会,你说呢?”   珍珠在门外看着这吊诡的画面,一股凉意顺着她的后背爬遍了全身。珍珠知道女皇向来十分爱护这条鱼,助女皇取血供养龙鱼的事也一直是她在负责。   只是方才女皇的表现,就像它真的会开口说话似的。   钵里肉糜很快就只剩下小半碗,女皇也注意到了一直站在门外的珍珠。她转过头来望了珍珠一眼,开口问道:“什么事?”   珍珠连忙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托盘举过头顶,说道:“陛下,国师送来的驻颜汤药到了。”   女皇淡淡地应了一声,再度将目光放到龙鱼的身上,吩咐道:“拿下去倒了吧。”   珍珠走后,女皇端起药钵,将里面的东西连血带肉地全部扣进了鱼缸里。红色的血液在缸中散开,龙鱼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   其实女皇刚刚确实是在自言自语,自那日龙鱼突然现身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在龙鱼的点拨下,现在女皇已经彻底认清了钟毓这个人,也知道他瞒着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   说来钟毓是有些可笑,想到他居然不惜舍弃不老不死之身也要单方面破除血誓,女皇便忍不住笑出声。   钟毓到死都不过是皇家的一件工具,不过是活得长了些,就妄想当个人了。   做人又有什么好的,朝生暮死,庸庸碌碌,饱受七情六欲之苦。   她只想要永不落幕的太阳,与无穷无尽的江山。   * *   如迟也所预料的一般,那日朝会过后,容铮与叶钊灵之间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僵局。   前一个夜里还相拥而眠的两个人,第二天便心照不宣地退回陌路。叶钊灵身边的守备日渐森严,容铮也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再见面,连公务活动都要分开出席。   这一点小小的改变民众都看在眼里,很快坊间就有传闻说太子与靖南侯的婚姻出现了问题。   叶钊灵虽已被证实不是钟毓,但他身上的种种嫌疑并未洗清。容铮会做此反应是叶钊灵意料中的事。他们二人之间不过是纯粹的利益关系,退回这样的相处模式才最为稳妥。   所以叶钊灵的心里没有什么波澜,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平白多了几个难以入眠的夜。   盛夏的夜晚燥热不堪,叶钊灵关掉了房间里中央空调,大剌剌地敞着窗。结束今天所有的工作后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他进浴室洗了个凉水澡后,彻底冲掉了仅有的一点睡意。   又是个失眠的晚上,叶钊灵早就习以为常。横竖睡不着觉,他将头发吹了个半干,起身出门散步。   走出房间的时候,叶钊灵看了眼对面的房门。对面今天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看来容铮今晚又是彻夜不归。   这座皇宫确实是本朝建筑艺术的集大成者,对于生活在这里面的人来说,看久了也就那个样。不过这遍布在皇宫四处的大小园林倒是有点意思,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景致。   夏夜的园子里格外热闹,花香绵延,蝉鸣蛙声连成一片。从寝殿的后门出来再走上十数米,就能看到一棵很高的枫杨树。一开始不知是谁起的头,将一条写着心愿的红绸挂在了树上,后来东宫的女官们都流行在这棵树下祈愿。   数不清的丝带将这棵原本就过分繁盛的树挂得满满当当,远远望去像一片燃烧着的红云。树上挂的也不全都是什么正经愿望,叶钊灵偶然间看过几个,各个都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叶钊灵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遇见容铮,他前脚刚转过一个花架,就看见容铮一个人在树下的石桌旁坐着。石桌上摆着一方棋盘,树下亮着一盏灯,几只蛾子围着灯火来回转悠,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看到这一幕,叶钊灵的脚下自然而然地转了个方向,无声无息地掉头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但容铮还是早早察觉到了他的动静,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看向不远处抖动的花枝,问道:“叶钊灵?”   “是我。”叶钊灵停下脚步,从开满了茉莉的小径中走出来:“打扰到你了?”   容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没有。”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怪异。   “听说你明天要出访H城。”叶钊灵不再往前,他站在原地和容铮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说了几句场面话:“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容铮将视线从叶钊灵的脸上移开,再度执起棋子,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容铮的这一表现无异于是下了逐客令,叶钊灵自然不会再往他的跟前凑。   “那我走了。”叶钊灵最后说道。   直到叶钊灵的身影彻底消失,容铮才放松了石桌底下攥紧的手。当他看着叶钊灵转身离开时,第一反应是起身将人追回来,再说两句玩笑话,直到稀里糊涂地翻过这一页。   但他忍住了。   叶钊灵身上疑点重重,不可轻忽,甚至是人是鬼都说不清楚。虽然那天自己亲眼见到了钟毓面具下的那张脸,但以钟毓的手段来说,眼见未必为真。   但凡容铮现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就该立刻将叶钊灵全完控制起来严加审问,一定可以问出有用的情报。   但他舍不得。   容铮不忍心以这种方式在他们之间画下句点,又做不到心无芥蒂地面对这个人,更不想在他面前惺惺作态虚与委蛇。   那就索性避而不见,对谁都好,把这个忘了长心肝的东西放进心里,确实是自己的错。   容铮与叶钊灵不约而同地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看谁先打破这个不尴不尬的局面,将二人的关系彻底推向结束。   明天容铮就要离城,叶钊灵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他和容铮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地处理好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不过叶钊灵不知道的是,坐在这棵枫杨树下往南方望去,透过层层叠叠的花树灌木,正好可以看见他房间的那扇窗户。   这天晚上容铮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就一个人坐在这棵枫杨树下,看着叶钊灵房间里的灯亮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容铮赶在严天来上班之前回房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便坐上了前往机场的车。虽然彻夜未眠,但他的精神不错,脸上看不出丝毫颓靡。   容铮此次出访H城严天没有随行,奉命留在宫中监视叶钊灵的一举一动。严天放心不下容铮,一路上念叨个没完。   严天究竟说了些什么,容铮没有听进去。车队快到机场前,容铮突然对严天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抓紧时间草拟一份离婚协议。”   严天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一揽子没交代完的注意事项都被卡在了嗓子眼里。他严重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又十分不确定地问了一遍:“谁的?”   容铮没好气地瞥了严天一眼,反问道:“你说是谁的?”   出大事了,严天在心里想。他打量了一眼容铮的表情,小心地问道:“殿下,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为什么吗?”   见容铮不答,严天忍不住说道:“我以为您和侯爷在一起很开心。”   听了严天的话,容铮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什么傻话,对我来说开心又怎么样,不开心又怎么样?”   经过了一整个晚上,容铮终于想明白了。既然去不得留也不得,不如就放他离开,从此不复相见,一别两宽。 第84章 西江别院   容铮这次的访问持续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容铮巡访遍了H城下属的几个州县,几乎没有精力去考虑其他事情。   容铮刚一回宫,严天就把拟好的离婚协议交到他的手里。   “接下来您总算可以舒心地在宫中待上几日了。”回到容铮的办公室,严天摘下自己鼻梁上的墨镜收进口袋里,对容铮说道:“靖南侯最近都不在宫中。”   容铮来到办公桌前坐下,翻开了手中一寸厚的协议,问:“他去哪儿了?”   严天像是早就等在这里似的,立刻说道:“侯爷称病…”   “他病了?”容铮闻言,立刻抬起头来看向严天,仿佛前几天命人不要顾及靖南侯死伤的人并不是他。   严天一个大喘气完,才故意慢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侯爷称病暂停了所有的公务,受睿亲王的邀请去西江别院了。”   西江别院,就是睿亲王位于西江边上的私人庄园。这座庄园建筑占地近万平方米,前傍西江背靠森林,林中还有一个天然湖泊。庄园内部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奢华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国内外不少经典电影都曾来这里取过景。   容铮知道严天是故意的,他的神色微敛,立刻又摆上一幅浑然不在意的模样,问:“去做什么?”   严天想了想睿亲王的原话,像是丝毫不懂得变通似的,一板一眼地说道:“去找点乐子。”   果然,严天刚说完,容铮的表情就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严天见状,又假惺惺地添上一句:“需要马上请侯爷回来吗?”   “不用。”容铮收回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离婚协议上。   “您准备什么时候把这份协议交给侯爷?”严天今天不知是吃了什么壮胆,格外没有眼力劲儿。   “等他回来再说。”容铮没有再踏进严天的陷进,他抖了抖手上的纸页,仿佛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此事宜早不宜迟。”严天真诚地建议道。   容铮剜了他一眼,问:“你有没觉得,你今天的话有点多?”   这一番对话下来,严天心里只觉得恨铁不成钢。他长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一把抽出了容铮手中的离婚协议。   在容铮诧异的目光中,严天开口说道:“我们调查了这么久,并没有掌握到什么实质证据,能够证明靖南侯曾经、或者是现在正意图对东宫不利。”   容铮立刻反驳道:“但是他…”   “你先别插嘴,听我说完。”严天不给容铮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反正你们的婚约只剩下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与其互相猜忌,不如珍惜当下。”   听到这里,容铮终于冷下脸来:“严天,不要忘记你的职责,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严天的性格素来认真严谨,一切以东宫的利益为重。他知道自己作为太子门大夫并不应该说这些,但是现在他是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这么做是很冒险,但是容铮,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   严天毫不避讳地点出这句“喜欢”,像一根满是尖刺的小箭,准确无误地扎进容铮的心口。但他早已习惯于不喜形于色,轻而易举地就按下了心里的这点震颤。   “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想法,不是一直是你在提醒我不要对他产生感情吗?”容铮像是局外人一般,十分冷静地问严天,仿佛两人现在讨论的并不是他自己的感情问题。   严天跟随容铮多年,怎么会不知身在皇家,不需要也没有资格拥有爱情。再美好的感情在这风波诡谲的宫廷中,都会成为不堪提及的意难平。   一段感情是好是坏,只有到了最后时刻才能评判,苦的甜的,都将成为人生历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此看来,不曾拥有,才是最大的遗憾。   “是这样没错。”严天将手中的离婚协议扔到一边,看着容铮认真地说道:“但是殿下,我更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快乐,这样的日子哪怕很短暂,我也希望你至少曾经拥有过。”   容铮不是不敢面对感情的人,但他坐在这个位置上 ,就不得不从大局出发:“这一次放任,可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我们此前所有的努力甚至都会白费。”   “我知道,但是至少在看清事情的全貌之前,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说完,严天豪气万丈地笑道:“天大地大,没有太子谈恋爱大,有什么事东宫替你兜着,没什么烂摊子是我们收拾不起的。”   容铮被严天的话逗乐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番话会从严天的口中说出。他看着严天,仿佛是第一天才认识这个与自己相处了二十多年的朋友。   “好了。”严天无奈地笑了笑,摘下自己胸前的工牌推到容铮面前:“工作已经提前交接好了,我去领罚了。”   严天甘愿受罚,并不是因为今天对太子出言不逊,他知道容铮并不会计较这些。   而是在叶钊灵这件事情上,他把容铮的利益摆在了太子的前面。他知道容铮此时离婚的决定是正确的,也知道自己此番的劝说有可能将东宫置于险境。但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容铮一直如履薄冰,不敢有一步行差踏错,偶尔一次摆脱太子的身份为自己而活,没有什么不对。   作为太子门大夫,这次确实是自己失职了,严天想,但他追随的从来不是太子,而是容铮。   “上哪儿去?滚回来。”严天还没走出大门,就被容铮叫了回来。   在严天的惊诧中,容铮板起脸,将桌上的工牌扔回给严天:“我刚回来你就想偷懒,想得挺美。”   * * *   这场严天赌上职业生涯的谈话,最终还是不了而了。离婚协议到底要怎么处理,容铮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   叶钊灵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容铮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日子似乎恢复了结婚前的平静。   但舒心的日子没过几天,太子就开始变着法子找茬儿。   这天晚膳的时候,容铮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一幅无心饮食的样子。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他挑挑捡捡了半天,没有一道菜能入太子的眼。   容铮放下手中的瓷碗,问严天:“他知道我回来了吗?”   严天在容铮身边站得笔直,他瞄了眼菜色,公事公办道:“已经派人过去通知了。”   太子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参加了好几个活动,新闻通稿满天飞,叶钊灵除非断电断网与世隔绝,否则不可能不知道容铮已经回宫的消息。   “那他怎么还不回来?”容铮问。   严天小声嘟囔道:“是您先对人家不理不睬的,还琢磨着要离婚。”   容铮停下筷子,问严天:“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没什么。”严天掏出手机,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再打个电话去问问吧。”   “慢着。”容铮拦下严天,伸手夹了一筷子叶钊灵喜欢的酥琼叶,满不在乎地说道:“算了,别问了,随他高兴。”   容铮不想关心叶钊灵的行踪,命人不必事事汇报,但小报记者可不让他如愿。数名知名狗仔和前线粉丝拿出了跟拍顶流明星的架势,在睿亲王的别院前安营扎寨进行实时播报。每天都有与叶钊灵有关的最新消息源源不断地流出。   太子人在东宫,却清楚地知道今天靖南侯和哪位佳丽共游西江,明天睿亲王又邀请上百明星网红到别院开派对,后天哪位亲贵又组织了一场惊世骇俗的贵族游戏。   这些小道消息经过网络的加工洗礼之后越来越夸张,睿亲王的别院在民众心中俨然成为了一座荒淫无度的酒池肉林。   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太子不顾风评被害,屈尊亲自驾临了睿亲王的别院。   容铮此次登门拜访并没有事先和睿亲王打过招呼,纯属不请自来。好在他到的时候时辰尚早,别院里还没开始上演什么不堪入目的限制级场景。   但容铮这幅上门抓奸的做派,还是让睿亲王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西江江域广阔,今天的风速条件正好,中午小憩之后,叶钊灵便和几个年轻人下水玩帆船去了。   睿亲王站在岸边远远眺望了一眼,见靖南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于是十分心虚地对容铮说道:“小叶他们没这么快回来,殿下不如随我进屋里喝喝茶,赏赏画,我们慢慢等。”   江畔的风吹得容铮的衣摆簌簌作响,他望着远处江面上几点并驾齐驱的白帆,对睿亲王说道:“不必,我就在这里等。”   睿亲王无奈,只得抛下满屋的美人,亲自陪着容铮在岸边的阳伞下候着。   大概小半个小时之后,远处的帆船陆续驶向码头,比赛总算结束。帆船缓缓靠岸之后,众人还没有从比赛的兴奋中平静下来,依旧坐在自己的船上嬉戏打闹。   叶钊灵这些天没有睡好,可不像这些年轻人这般精力充沛。他摘下鸭舌帽反扣在脑袋上,起身跳下了船。   他的前脚刚踏上码头,几个年轻小伙儿就从身后飞扑了上来,毫不见外地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经过几天的相处,彼此之间都熟稔了不少,也不大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一个剪着平头的男孩子凑上前来,对着叶钊灵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道:“侯爷,牛啊,刚刚那样的局势最后都能反超过去。”   “更正一点,不是反超。”叶钊灵一点都不谦虚,笑眯眯地说道:“是我刚开始的时候放水了。”   年轻人爽朗的笑声从码头一路传到岸边,落到了容铮的耳朵里。容铮面无表情地盯着和叶钊灵勾肩搭背的几个人,越看越不顺眼。   “那几个小瘪三是谁?”容铮问睿亲王。   睿亲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和太子一起在岸边干等了小半个小时,魂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他听见容铮的话,抬头看了一眼,脑门上的青筋不由地狠狠抽紧。   围绕在叶钊灵身边的分别是地产大亨,金融巨子,顶级富二代。这些青年才俊在太子口中纷纷成了小瘪三。一时间,睿亲王也不知该如何介绍。   “呃…这几位是…”睿亲王的话还没说完,叶钊灵一行人就来到了近前。   叶钊灵其实早就看见了容铮,在这么热的天里,太子带着一群身着黑色西装的侍从官一脸严肃地站在岸边,让人误以为自己无意间撞破了什么聚众行凶的勾当。   几个年轻人看见太子,纷纷噤了声,他们忙不迭地将挂在叶钊灵肩上的手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地朝太子行了个礼。   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容铮没怎么在意,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叶钊灵的身上。但等到叶钊灵来到自己面前时,他又一句话也没说,板着一张脸转身就往前走。   太子当众甩脸离开,瞬间让码头上的气氛陷入尴尬。叶钊灵摸了摸鼻子,不知到自己哪里又惹容铮不高兴。   他脱下身上的救生衣交给侍从官,让他们都留在原地等待,自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睿亲王在一旁看到了这一幕,再结合最近听说的风言风语,内心十分担忧。   他看向严天,求助道:“他俩不会在我这里闹离婚吧?”   严天望着两人逐渐变小的身影,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那可说不准。” 第85章 生怕离怀别苦   西江地处皇城西,两畔都是达官贵人鸿商富贾修建的别墅庄园,自古以来一直是一个休闲避暑的好地方。   容铮与叶钊灵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江岸走了很远。叶钊灵身上的速干衣被江风吹了个半干,容铮都没有停下来说句话的意思。   好在这片私人沙滩面积广阔,两人就这么走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睿亲王的地界。   就在叶钊灵以为容铮要沿着这条江一直走到临市去的时候,容铮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问叶钊灵:“是不是我不先开口,你这辈子就不要和我说话,也不回家了?”   “不是。”叶钊灵闻言也停了下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三米的距离:“你在生我的气,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听完叶钊灵的话,容铮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我没有。”说完,他就知道自己的语气太急切,又找补道:“好端端的,我生你的气做什么?”   叶钊灵笑了一声,直言不讳:“每天负责监视我的武装特勤没有八个也有十个,还说自己没生气呢。离婚协议呢?今天带来了吗?分居流程走完了,可以到离婚流程了。”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挪揄容铮:“还没当上皇帝呢,脾气就大得不得了,以后如果真当了皇帝,我可受不了你。”   话刚说完,叶钊灵就知道自己失言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和容铮之间都没有以后。   叶钊灵会说破这件事,容铮并不惊讶,毕竟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瞒着他。   容铮问:“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解释,也不来问我发生了什么。”容铮停了停,声音也变得有些低落了下来:“我的心里在想什么,怎么看待你,对你而言就这么不重要吗?”   他原本不想对叶钊灵说这些,不但显得自己十分拎不清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些越界。   叶钊灵转身面向江面,迎着风说道:“不是不重要,只是我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说到这里,他看向容铮:“今天你既然问了,那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容铮,我确实不是好人,我也知道你在调查我提防我。”   容铮一言不发地看着叶钊灵,等着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和你结婚以来,我并没有想伤害过你。”叶钊灵继续说道:“信不信随便你,我这个人确实不值得相信,也不需要你相信。”   叶钊灵此人没心没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好的一句话,从他嘴里出来就格外夹枪带棒。容铮担心他再说出什么自己不爱听的,索性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扭头继续往前走去。   叶钊灵的心里生出了退意,现在回头一切都来得及。但他看着容铮的背影,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不知是谁在礁石旁立了一座小神龛,神龛里供奉着一尊憨态可掬的龙王象。神龛的底部长期被江水侵蚀,早已破旧不堪。   两人此番许久不见,一见面就起了龃龉。但是这次叶钊灵没有掉头就走,这点微小的改变让容铮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你确实不需要我的信任,反正我也束缚不了你多久了,你早晚都是要走的。”他来到神龛前,继续刚才的谈话:“再过一年多你就能恢复自由身,在那之后,你…”   容铮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临时换了种说法:“你有什么打算?”   叶钊灵的注意力也被神像吸引,他没有想到容铮会提起这件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回答,叶钊灵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能当一回人,会怎样过完剩下的人生。   但这一切已经成为了泡影。   叶钊灵想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轻松闲适的口吻说道:“当然是先拿着太子您给的赡养费环游世界享受生活,腻了之后呢,再选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安定下来,找一个钱多活少离家近的正经营生。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遇上一个温柔体贴知冷知热的对象,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说到这里,叶钊灵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独行了数百年,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个人来参与自己的人生,但最近突然觉得,这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描绘这个未来的时候,画面里出现的是谁背影。但是这终将只能是个愿景,永远不可能和他一起实现。   “你还想找什么样的?有我这样的前夫,你还能看得上其他人吗?”   听了叶钊灵的话,容铮只觉气不打一出来。他气势汹汹地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砸进叶钊灵怀里。   那个人的身影明明只应该存在于遥远的梦中,声音却在身边切切实实地响起。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叶钊灵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容铮扔给叶钊灵的不是他预想中的离婚协议,而是一只深蓝色的绒布小盒子。叶钊灵久梦乍回一般将盒子打开,看见里面躺着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的样式十分普通,只是一枚素圈,工艺甚至还有些粗糙。传闻中皇室盛行的五十克拉蓝钻粉钻黄钻,在这枚戒指上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给我的?”叶钊灵有些不大确定。   冲动之下将戒指给出去之后,容铮心里才涌上了后知后觉的紧张。他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伸手想把戒指抢回来:“不喜欢就还给我。”   “想得美,送给我了就是我的。”叶钊灵抢先一步将戒指戴上了自己的无名指,也许是被容铮的情绪影响,他的手脚也开始变得无处安放。   但叶钊灵心里素质了得,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甚至还有心情调侃起容铮:“在这小破龙王庙前送人这么重要的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大正式?”   “你想多了。”容铮生硬地撇开视线,逃似的扭头继续往前走去:“在H城偶然看到了就顺便买了,就是个普通的小玩意儿,你可别多心。”   容铮泛红的耳廓让叶钊灵窥见了一点端倪,他加快脚步来到容铮身边,一脸促狭地问:“出差还记得给我买礼物,是不是每天都在想我?”   容铮嗤笑了一声,扔下三个字:“不要脸!”   “是吗?”叶钊灵突然抓住容铮的手往后一拽,一时口快,就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可是我每天都很想你。”   说完这句话后,叶钊灵的第一反应是说错话的慌乱,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坦然。   他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将自己内心的想法付诸于口,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   叶钊灵过去也曾去过花街柳巷琴楼勾栏,那些风靡全城的名词曲调,在他听来大多索然无味。如今他才明白,原来花魁娘子曲中唱到的“生怕离怀别苦*”,是这种滋味。   容铮像是被天雷劈中了一般呆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真的吗?”容铮低声问。他没有等叶钊灵的回答,将手指扣入他的指间,反手拢住了他的手掌。   然后轻轻一拉,没有费什么劲,就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已经不想再去探究什么了,容铮将脸埋进叶钊灵颈间,有些卑微地在心里想。他所有的猜忌与顾虑,都在“很想你”这三个字中一笔勾销了。   既然已经证实了叶钊灵与钟毓是两个人,此刻容铮选择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只要叶钊灵不是钟毓,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是什么身份,是人是鬼,自己都可以放弃原则,对他的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此不再追究。   眼前有千条大道摆在面前任他选择,每条路都在孜孜不倦地告诉他,要理智,要克制,要顾全大局。   但是此刻,他只想好好和他在一起。   * * *   当天下午叶钊灵就和容铮回了宫,晚上的局缺了这个主角,自然也攒不起来。睿亲王自知此次得罪了太子,不敢再多做挽留,只得依依不舍地目送靖南侯离开。   但睿亲王感到十分冤枉,他真的只是见叶钊灵郁郁寡欢,才主动提出请他出来散散心。   不过容铮眼下也没什么功夫找他的麻烦,他刚回宫不久,太子和靖南侯在江边深情相拥的照片就冲上热搜,两人婚姻生变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趁着这个东风,一则八卦新闻也开始在网络上蔓延。   起因是一位H城的网友在参观珠宝大师的工作室的时候遇见了太子,还拍下了太子亲手制作戒指的照片。   今天她看到了热搜,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就把照片发上了八卦论坛。   很快就有细心的网友发现,今天靖南侯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就是太子亲手做的那一枚。   容铮也在自己的手机推送上看到了这条新闻。他整个晚上都在变着法子折腾,不让叶钊灵有机会接触到外界消息的机会。   待叶钊灵精疲力竭地睡过去之后,他终于找到时机拨通了严天的电话。   “殿下,出什么事了?”严天被人从梦中吵醒,声音有些茫然。   容铮看了眼身边熟睡的叶钊灵,下床来到窗边,压低声音对电话里的严天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这条新闻压下去,不能让叶钊灵看到,否则提头来见。 ”   作者有话说: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凤凰台上忆吹箫》李清照 第86章 赐名   托灵境传媒那群小混账的福,严天的脑袋保住了,叶钊灵到底还是没有看到这条八卦新闻。   灵境虚平日里香火就鼎盛,今日更是格外热闹。正殿之中,一张不大的八仙桌旁围满了人。叶钊灵将毛笔搁在笔架上,吹了吹符纸上未干的朱砂,小心翼翼地将符纸递给身边一位脖子抻得老长的姑娘。   “只要每天念一遍这上面的咒文,你的心上人就会爱你爱得无法自拔。”说完这些,叶钊灵不忘一本正经地交代道:“记住,念的时候心里要默念对方的名字,千万不可以念错,否则就不灵了。”   女孩接过叶钊灵手里的符咒,将信将疑地看了好几眼,又嘀嘀咕咕地将纸上文字念了一遍。   一遍念完,她发现这纸上的字排列起来,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叶钊灵在桌上一条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上擦了擦手,又将一张打印着二维码的塑料牌举到女孩面前,轻车熟路地说道:“总共八十八元,现金还是扫码?”   女孩将符纸叠好收回包包里,问叶钊灵:“怎样才能钓到太子那样的金龟?”   叶钊灵略微一挑眉,放下二维码,说道:“哟,这有点难,得加钱。”   女孩见叶钊灵坐地起价,顿时大感恼火。她先是据理力争了一通,见实在僵持不下,只得骂骂咧咧地又扫了一笔钱。   女孩收起手机,不放心地问:“到底行不行啊,你的道号叫什么?别是个江湖骗子吧?”   叶钊灵重新提起笔,笔尖在朱砂里沾了沾,笑道:“姑娘,我们灵境虚就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灵包退。”   自从叶钊灵带着师弟妹们下山成立灵境传媒后,就许久没回过灵虚境。今天好不容易上来一趟,热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大殿里的善男信女们逮去开坛做法卜算姻缘。   幸好叶钊灵今天的乔装打扮十分用心,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认出他的身份,不然殿中的局面将会失去控制。   灵境虚这个名字,听上去虽然很像是一个用传销手段售卖心灵课程的骗子集团,但它确实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正经门派。只不过它的传承在历史上早就断了代,到了最近几十年才又勉强续了回来,所以在叶钊灵走红之前,鲜少人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灵境虚也有自己的神仙洞府,就在大周山脉里一座名叫红罗山的小山包上。这座红罗山很不起眼,曾经连景区的旅游巴士都不到山脚下。后来当地政府为了抱靖南侯的大腿,不但将其更名为红罗山风景区,还斥巨资修了一条直通山顶的缆车。   原本红罗山上只有一座摇摇欲坠的破道观,后来叶钊灵一行人在山下发了财后,才将其里外修缮了一通。之后叶钊灵摇身一变成为宫里的靖南侯,成功实现阶级跨越,这里便成了飞出了凤凰的金窝,每天都有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地上门求财运求姻缘,香火格外旺盛。   待叶钊灵一通招摇撞骗完毕回到内堂,一起回来的九个师弟妹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得不耐烦了。   叶钊灵走到上首自己的座位上,踢了踢椅子腿儿,道:“都精神点,坐没坐相。”   “大师兄坑蒙拐骗…我呸…做完法啦?”李秋天被这动静一惊,立刻从睡梦中醒来。她倏的坐直了身子,道:“那我们快开始吧!”   叶钊灵今天回山,目的是带师弟妹们回来行入门礼。这些孩子稀里糊涂地拜入灵境虚,还没有正式入过门。   半山腰上的钟声缓缓敲了九下,堂内的气氛就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九个师弟妹在叶钊灵面前跪成一排,一杯热茶上桌,入门礼正式开始。   大堂正中是一方供台,台上供奉的不是哪位神仙的造像,而是一口枯井。据闻这口古井是五百年前保留下来的灵境虚遗迹,大师兄十分珍惜,不但不上交给国家,还围绕着这口枯井将整个灵境虚重建了起来。   本派挂名掌门不知姓谁名谁,几十年来从未露过面。叶钊灵虽挂师兄之名,行的却是师父之职,灵境虚上下都以他为尊。叶钊灵先是带着师弟妹们给古井上了柱香,接下来便来到堂中央坐下,等着他们依次上前敬茶。   喝了这口茶之后,叶钊灵亲自替师弟妹们诵经忏除罪衍,之后授予他们师门五戒,入门礼便算完成了大半。   最后一个环节,便是赐道名。   叶钊灵手中拿着一本不知从哪来翻出来的名谱,站起身来到众人面前,说道:“本派掌门仙游多年,诸位入灵境虚许久,尚未正式赐予道名。”叶钊灵停了停,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眸光悠远,似乎眼前的这个场面触动了他遥远的记忆。   很快,叶钊灵便回过神来,他像是在模仿记忆中人的模样,眉目含笑地说道:“今日师兄便代行掌门之职,为尔等正式赐名。”   自从李秋天有记忆开始便生活在灵境虚,从小跟在大师兄身边长大。在她看来,灵境虚就是她的家,无论有没有这个入门礼,她都是灵境虚的弟子。   不知为何,大师兄格外执着于这件事,坚持要回来行这个虚礼。李秋天想,大概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讲究起仪式感。   叶钊灵没有注意到李秋天的小心思,他专心地翻了几页手中的名谱,看了一眼,道:“灵境虚传承到了你们这代,应是’明’字辈。”说完,他来到迟也面前,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的二师弟:“迟也,你举重若轻,金玉其质,但思虑过多易自招忧患,把手给我。”   迟也闻言,将手心朝上,双手举过头顶。   “师兄予你’旻’字。”叶钊灵提起笔,在迟也的手上写了个字。他的笔尖分明没有任何染料,但笔锋划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道金色的痕迹。   一个草书的“旻”字跃然迟也的手心,几秒钟之后,便像融入血肉中一般消失无踪。   *茫茫大块,悠悠高旻,接下来的话不必多说,迟也已经明白了大师兄的期愿。他俯下身子,对着叶钊灵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迟也之后是三师弟,接下来便轮到了林澜。   “林澜,你不磷不缁,白首穷经,但长此以往容易固守方寸之间,从而忽略了天广地阔。”叶钊灵略微俯下身,在他的掌心写了一个“行”字:“读书行路,聆听外物,方可从容求索。”   “多谢师兄。”林澜收回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手心的这个“行”字略微有些发烫。   “李秋天。”林澜之后排名第五的是李秋天,叶钊灵来到李秋天跟前,对她说:“你的个性天真烂漫坦率自然,但是机灵有余,机警不足。不过我觉得你这样就挺好,愿你你保持率真天性,不被世间纷繁所侵扰。”   说完,叶钊灵认真地在李秋天的掌心写了一个“臻”字。   李秋天看了一眼自己手心的字,心里将自己的道名默念了一遍,李明臻这名字听上去还真像一个仙风道骨的女道士。   李秋天忍不住好奇地问:“大师兄,你也有道名吗?”   这么多年来,似乎从没听大师兄提起过。   叶钊灵已经来到了七师弟的跟前,在赐名的间隙,他回答道:“师父曾经给我赐过道名,不过我嫌弃那名字老气,从来不让他叫。”   李秋天听完心中忍不住一阵腹诽,大师兄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她的心里正暗自嘀咕着,又听见大师兄说道:“后来师父没了,灵境虚成了个破落户,就真的没有人再叫这个我不喜欢的名字了。”   大师兄分明是以一种调侃的态度说这些话,李秋天却觉得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意。待她费劲地眨了眨眼想看个真切时,大师兄脸上的情绪如电光朝露,短暂地存在过后,就再也寻觅不见。   叶钊灵的文学造诣一般,不擅长雕章琢句,今天一口气给九个师弟妹赐名,确实是耗费了他不少心力。不仅如此,他从自己几近枯竭的身体里抽出一点灵力,稍微揉巴揉巴匀进刚刚写下的字中,分别融入了师弟师妹的体内。   叶钊灵自知已无力保他们下半辈子平安无虞,但这些灵力在一些紧急情况下多少还能发挥些作用,总是聊胜于无的。   赐名仪式结束后,叶钊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他转身回到大堂正中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没正形地翘起了二郎腿。   “另外,今天师兄还有一件事要宣布。”话音落下,叶钊灵看向了堂下跪着的迟也:“将来我不在了,迟也就是我们灵境虚的第九十一代掌门人。”   “大师兄!”迟也一听这话,脸色骤变,立刻激动地站起身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叶钊灵说这句话,意味着他已经决定彻底放弃神魄。   “你先别说话,让我说完。”叶钊灵早就料到迟也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从容地打断迟也的话,让他重新跪了回去。   除迟也外,堂下跪着的众人皆是大惑不解。眼下一切都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知大师兄为何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   叶钊灵并没有给出解释,他环视了一圈众人,叮嘱道:“你们以后都要听掌门师兄的话,不要给我捅出什么大乱子。”   叶钊灵的这个消息宣布得突然,李秋天第一反应是我们灵境虚居然有九十代?但很快,粗心大意如李秋天,也从叶钊灵的话中琢磨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含义。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十分不安,李秋天没大没小地扑到叶钊灵的脚边,一把搭上了他的膝盖,问:“大师兄,什么叫你不在了?你要去哪儿?”   林澜自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迟也一眼,发现他的眼眶发红,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我啊,当然是要留在宫里享福啦。”叶钊灵难得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他一脸慈爱地摸着李秋天圆溜溜的脑袋道,笑道:“谁还跟着你们在这种苦哈哈的地方当道士。”   李秋天一听这话就急了,心里那种不详的预感越发明显:“大师兄,你不管我们了吗?”   “我替你们操过的心还不够多吗?以后好好听掌门师兄的话。”叶钊灵拍了拍李秋天光亮的大脑门,笑着对她说道:“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作者有话说:   给后文做一些铺垫。   *茫茫大块,悠悠高旻。陶渊明 《自祭文》 第87章 晚上再见   红罗山上的众人被叶钊灵这么一闹,皆是愀然不乐,不过东宫这头也好不到哪儿去。   会议室里的气氛沉重,容铮坐在上首,长桌旁围坐着众多幕僚。今天众人齐聚于此,当然不是为了处理太子的花边新闻,而是经过一轮又一轮的严密审问,周德本吐露出不少重要的信息。   大屏幕上投影着周德本的供词,严天用激光笔在一小段文字上画了个圈,回过身来对众人说道:“根据周德本的供词,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在先帝遇害之前,他曾在钟毓的授意下毒杀了温夫人。”   温夫人曾经是太子身边的首席女官,自容铮出生起,她便协助初为人母的高皇后照顾小太子,相当于社会上育儿师的职位。   温夫人任职之后,将自己的所有精力都倾注在了容铮身上。以至于有一年冬天,她的孩子和容铮先后患上了小儿肺炎。两个孩子高烧不退,一边是她从小带大的太子,一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温夫人最终选择留在宫中照顾容铮。   太子在她的照顾下很快痊愈,而她的孩子却因为丈夫的疏忽,落下了终生的听力障碍。于是在容铮四岁那年,先帝感念她为太子的付出,封了她一个夫人的头衔。   小小的容铮在她的照顾下长大,对温夫人十分依赖。但遗憾的是,温夫人受封没多久,就突然因病去世了。   温夫人只是东宫的一个女官,于各方利益方都无害,没想到她的死竟然也是一场阴谋。   容铮看着字迹工整的认罪书,眼中沁出的寒意仿佛要将这背后的始作俑者钉穿。   “钟毓为什么要杀她。”容铮问。   “想要完全控制一个幼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失去全部亲近的人,从小无所依靠。”严天不想对容铮说出这种残忍的话,但他不得不如实回答。   女皇是一个权力欲很强的女人,一早就决定杀子夺位。倘若将明德皇帝一家赶尽杀绝,皇位只会向下顺位继承,自己反而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以外。   那不如留下一个年幼的太子,以祖母的身份监国,既名正言顺,又能大权独揽。   为了能够更好地控制年幼的太子,钟毓将他身边的所有可依赖之人都残害殆尽,只留下一位祖母作为监护人。   女皇原以为“垂帘听政”是她权利的巅峰,没想到钟毓本事了得,最后竟将一位外姓祖母推上了皇位。   “还有…”严天不忍心再看容铮,他按下手中的遥控器,大屏上的幻灯片又跳过一页:“钟毓曾向赵德本透露过谋害先皇后的意图。但赵德本早于先皇薨逝的第二天离宫,并无法证明皇后也是死于钟毓之手。”   “所以母亲的死,可能也不是偶然。”容铮道。   容铮追查当年的真相多年,整个人在肝胆俱碎地塌天荒中反复锤炼,早就无坚不摧。无论当年的事实真相是如何残忍,他都能坦然面对。   但他手下的幕僚就没有这种心理素质了,一位性格冲动的老臣猛地一拍桌面,大怒道:“这还需要什么证据证明?钟毓丧尽天良豺狼成性,肯定就是他下的毒手!”   “殿下。”另一个年轻的官员也出离愤怒了,他朝上首拱了拱手,义愤填膺地说道:“如今我们有这份供词在手,应当立即动手铲除钟毓,不能再任由他作威作福了。”   会议室中还有人没有被情绪冲昏头脑,坐在太子下首第一位的女子说道:“国师诡计多端权倾朝野,背后还有女皇撑腰,走正规的弹劾程序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说着,她压低声线,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不若找机会直接将其诛杀,不但为先皇先皇后报仇,还能一挫帝党的气焰。”   这个建议马上就引起了众人的附和,刺杀钟毓不失为一个高效稳妥的好办法。几位情报部门的负责人甚至当场开始讨论详细的暗杀计划。   “不行。”就在这时,容铮开口否决了众人的提议:“除掉一个钟毓,并不能解决问题,擒贼需得擒王。   容铮的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所有的幕僚们都沉默了下来。没有人不知道钟毓代表的是谁的利益,他们之所以将炮口对准钟毓而忽略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不希望容铮正面与当今皇帝对上。   不管前情如何,女皇已经登上了皇位,顺利占据了舆论的最上风。皇帝是天神之子,地位神圣不可动摇。与女皇正面交锋的风险太大,匡扶国本与造反窃国仅在一线之间。   东宫的幕僚并不是草包,他们之所以让钟毓成为皇权斗争的终点,是不希望把事情闹到不可控的层面,让容铮以及东宫涉险。   “事关女皇,需慎之又慎。”最开始的那位老臣又出来说道:“女皇年事已高,眼看退位在即,不若先解决了一个钟毓,其余压后再处理。待您登基之后再与她做清算,到时她定然没有任何还击之力。”   “不行。”容铮回绝了幕僚的提议:“我必须在她在位的时候,让她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后来无论幕僚们怎么劝说,容铮都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这个会议在各种车轱辘话中,一直持续到快中午才结束。   按照惯例,太子会留下来和幕僚们共进一顿工作午餐。但今天一散会,容铮就动身回了宫。   一位幕僚问落在后面的严天:“殿下这是急着去哪儿?”   严天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材料,一边说道:“成了家的男人自然以家庭为重,你以为谁都和你们这些单身汉一样,天天野得不着家。”   * * *   大暑过后便是立秋,东宫的执事官们办事周到,早早就在书斋的地板上铺上了纯羊绒的地毯。   叶钊灵刚从红罗山上下来,宣布传位给迟也的决定像是捅了马蜂窝,以李秋天林澜为首的不肖子弟不依不挠地要他给个说法。   叶钊灵一个脑袋烦得有两个大,索性扔下他们自己回宫了,容铮回来的时候,他正仪态全无地坐在书斋里的地毯上,专心致志地完成地上的一幅拼图。   “这是怎么了?”叶钊灵抬眼看见容铮,朝他伸出手,容铮来到他身边,配合地半蹲下了身子。   叶钊灵的手指在容铮紧锁的眉心点了点,道:“看上去杀气重重的。”   “有吗?”容铮一看见叶钊灵,脸上的表情就松动了不少。他顺势牵住叶钊灵的手,在他身边席地坐下,继续帮着叶钊灵将杂乱无章的拼图碎片按色块依次分类。   地毯上的这幅拼图是李秋天直播间里的选品,主题是印象派大师莫奈海岸系列中的一幅,足足有三千片。选品会议结束后,叶钊灵见着有趣,便顺手带了一盒样品回宫。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叶钊灵一个人自娱自乐,容铮在一旁一边指点江山,一边嘲笑他浪费时间。谁知叶钊灵玩起拼图来十分专注,太子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为了赶紧把这个破玩意儿拼完,容铮不得已只得自己加入进来。   三千块的拼图可是一个大工程,两人陆陆续续拼了近一个月,半成品和各种这些鸡零狗碎的拼图碎片就这么在书斋的地毯上摊了一个月,十分有损东宫的规矩体统。   午膳过后还有一些闲暇时间,两人回到书斋继续未完成的事业。   容铮挑出一块蓝绿色的碎片放在海岸线的位置上,问叶钊灵:“下个月你有时间吗?”   “怎么了?”叶钊灵正低着头,在几个色系相似的碎片中犹豫不决。   “中秋节有五天假期。”容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十分随意:“你不是想看海吗?到时候是南半球的春天,我们可以去大堡礁潜水。”   听容铮这么说,叶钊灵的手指一颤,打乱了一小片已经拼好的图案。他手忙脚乱地将拼图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抬起头来看向容铮,故意拉长了语调:“怎么,太子这是约我呢?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少在这里拿腔拿调。”叶钊灵这么一打岔,容铮心里那紧张的情绪瞬间消失了大半,他咬牙切齿地弹了弹叶钊灵的脑门,笑骂道:“爱去不去。”   两人这边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没有营养的废话,严天十分小心谨慎地推开房门,站在门外轻声道:“殿下,车已经准备好了。”   严天已经一整个月没有进过这个房间,上回无意中撞见某些非礼勿视场景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但大盛朝第一家独立建厂的超精密加工企业已经落成,下午容铮要出席新工厂的竣工仪式。   眼看出发时间快到了,他不得不进来通报。   “好的,马上来。”容铮将手中的碎片放进相应的位置,对叶钊灵说道:“您悠着点,留一点等我下班回来拼。”   叶钊灵显然把容铮的话当成耳旁风:“我才管不着,等你晚上回来我肯定早就大功告成了。”   “求我帮忙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容铮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对叶钊灵道:“是你自己亲口说要和我一起拼完的。”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上班要迟到了。”叶钊灵见容铮在这种小事上还较起了真,竖起三根手指举到耳边,煞有介事地说道:“最后一块留着等你回来,我保证,骗人是小狗!”   容铮满意地笑了:“那还差不多。”   容铮刚一离开,叶钊灵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他将手中的碎片往地毯上随便一丢,盯着拼图上未完成的区域发呆。   叶钊灵还在想刚才容铮的邀约。   他不是没有看见容铮眼中的失望,他也不想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搪塞容铮,但他没法给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答案。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一阵开门声。叶钊灵抬头望去,看见已经出门了的容铮又去而复返。   叶钊灵见容铮反手关上门,迈步朝自己走来,一脸纳闷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容铮来到叶钊灵面前,蹲下身来,平视着叶钊灵的眼睛,笑着对他说道:“你还没和我说再见。”   容铮这一出闹得叶钊灵哭笑不得,他一把拽过容铮的前襟,飞快地伸手抱了抱他,嘴里笑骂道:“快走吧,有毛病。”   趁叶钊灵离开前,容铮一把将人整个抱起,转身扑倒在沙发上。他将脸埋在叶钊灵的肩上,似真似假地抱怨道:“让你道个别,怎么还动手动脚的。”末了,他还要红口白牙地加上一句:“耍流氓。”   “差不多就行了啊,被人看见要笑话你了。”叶钊灵仰躺在沙发上,一手轻轻拍着容铮的后背,另一只手抬起他的脸,略微仰起下巴,在容铮的唇上亲了一口。   “一会儿我也要出去一趟,晚上再见。”   叶钊灵最后说道。   作者有话说:   等大家看完后文回来,也许能在糖里发现一把隐形刀。 第88章 最后一次机会   华昌科技位于首都以北的山林地区,是极光集团旗下的全资生产基地,也是国内第一家能够独立承接超精密零件设计生产业务的工厂。   容铮已经把技术成果无偿共享给国内企业,所以在未来几年,全国各地陆续还会有更多的工厂建设完成。   生产基地竣工的这天,女皇和太子都出席了竣工仪式,首相也派出代表莅临现场。   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钟毓依旧我行我素。直到剪彩仪式开始,他才不慌不忙地到达会场。   按照以往的惯例,国师没有露面,无论大小仪式都不能进行。现场所有人不管身份高低,都必须在原地等候钟毓到场。   换言之,国师不出现,现场的流程就走不下去。   今天的情况有所不同,会场中的气氛十分热烈,众人在太子的带领下在彩带上剪下了第一刀,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尚未登台的国师。   太子的地位早已与女皇比肩齐身,这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事实。不过容铮还是如过去一般,规矩地立在女皇身侧,举手投足间没有一丝僭越。   尽管如此,现场的焦点依旧集中在容铮的身上,人们早早就嗅到了朝中的风向,对太子的态度皆是极尽阿谀谄媚之能。   也许众人并没有故意轻忽冷落女皇的意思,只是两厢这么一对比起来,多少就显得有些怠慢。   剪彩仪式结束,容铮从台上下来的时候,正好与钟毓擦身而过。   大小媒体扛着长枪短炮将太子围堵得严严实实,绵延不尽的闪光灯中,容铮脸上笑容亲切,但钟毓可以肯定,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比以往更甚的敌意。   在钟毓看来,太子还是第一次如此不加掩饰地展露自己的情绪。   整个竣工典礼在下午四点左右结束,期间容铮一行人还参观了生产基地。活动结束后,太子和女皇依次乘坐专车离开,钟毓也在安保的指引下上了自己的座驾。   钟毓在朝中呼风唤雨近三十年,如今一朝失势,不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但钟毓对此却不怎么在意,全程都表现得自若从容。   钟毓的车刚驶出基地不久,后排与驾驶座之间的透明挡板玻璃突然变成了雾面,彻底隔绝了司机的视线,与此同时,车里响起了一道女声:“钟毓。”   听到声音,钟毓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这道女声经过车载音响的传播,听上去有些失真,但不难认出这是女皇的声音。像是在验证钟毓的猜想似的,女皇的脸也很快出现在座椅后背的液晶屏幕上。   “今天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山区信号不大稳定,屏幕上的画面有些许闪烁。待视频中的画面恢复清晰后,钟毓听见女皇有条不紊地说道:“…太子羽翼已丰,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完全凌驾于我之上了…”?  女皇话音刚落,钟毓立即说道:“是臣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女皇摇了摇头,看上去十分宽宏大量:“不,我能理解你的处境,现在也不是追责的时候。”   钟毓的车上没有摄像头,女皇虽然看不见他,但钟毓却觉得屏幕里的那双灰色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我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女皇对钟毓说道。   车队行驶上盘山公路,公路两旁是成片的密林。天空不知在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盘旋在森林上方,像是一个不详的隐喻。   这个预感很快就成了真,女皇不等钟毓的回应,继续说道:“在来此之前,我已做好部署。现在太子回程的座驾已被偷天换日,车上全部换上了我们的人手。十五分钟之后,他的车队将偏离既定路线,进入我们预设的区域。”   太子的车队早已走远,一眼望去看不到半点踪迹,钟毓将目光从窗外收回。   “陛下想要我怎么做?”钟毓平静地问,他的声音十分淡然,仿佛女皇交代给他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务。   女皇往镜头前靠近了些许,对钟毓道:“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人手,我要你负责带队,亲手杀了容铮。”   钟毓曾想过女皇和太子之间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思忖了一瞬,开口说道:“太子不可不除,但今天不是最好的时机。”   “不用担心,我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太子的死因只会是一场意外。”钟毓的话在女皇的意料之内,她想都没有想,立刻说道:“你不愿脏了自己的手也不要紧,反正最后会有人替你代劳。但是钟毓,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钟毓闻言陷入了沉思,似乎正在认真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女皇见钟毓不语,开出了她准备好的优厚条件:“我向你保证,容铮死后你我并尊,届时二圣临朝,世代共享这片江山。”   钟毓如今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但仍然不过是一个阶下臣。而二圣临朝,意味着钟毓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为了大盛王朝的另一位主人。   “钟毓,不要忘了,是仇恨支撑你走到现在。”女皇明白钟毓横亘百年的心魔是什么,继续徐徐攻心:“容铮一死,皇室正统血脉断绝。到时江山由你我主宰,容氏王朝倾覆,这不是你一直想看到的结果吗?”   这不是女皇第一次同钟毓说这样的话,事实上,这也是钟毓除了血誓之外,甘心辅佐她登上大宝的原因之一。   “陛下此话当真?”钟毓轻声问。   女皇在视频中笑了起来:“天子金口玉言。”   “希望事成之后,陛下能兑现自己的承诺。”钟毓抬起头来,百年苦恨熬成的阴霾,侵吞了他眼中仅剩的亮色。   说完,他不等女皇回复,单方面切断了通话。   通讯中断后,女皇缓缓放下手中的收音器。   她已经做好了部署,无论钟毓动不动手,容铮今天都必死无疑。   她与钟毓风雨同舟三十年,是钟毓一手将她送上了皇位。她忌惮防备钟毓,但对他的信任与依赖,也都不是假的。   这就是她给钟毓的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他能抛弃妄想迷途知返。倘若明日带着容铮的尸首顺利归来的是钟毓而不是旁人,那么他依然是自己最信任的国师,不会发生一丝改变。   * * *   容铮刚开始察觉到异常,是发现前排的驾驶座和副驾上坐着的是两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在政要云集的大型活动中安保流动也是常事,容铮暂时按捺下心中的怀疑,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身上携带的所有紧急通信设备都失去了作用。紧接着,车子偏离了计划路线,朝与回城相反方向的驶去。   太子出席公开活动通常是以车队的形式出行,既然自己车上的两个随行人员已被替换,那么整个车队没有不被动手脚的道理。   现在前方有两辆公务车开道,后侧至少还有三辆商务车垫后。虽然暂时不清楚敌人是谁,但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大概率还装备有武器。   容铮闭上了眼睛,仰身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他表面上像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样子,脑海里却在快速地分析着形势。   今年年初最新的外城高速公路正式通车,这条老旧的高速路已经彻底冷清了下来。路面上没有其他车辆,只有一列黑色的车队在低调前行。   这样的荒郊野外,确实适合犯上作乱。   郊外多山,隧道的提示牌接二连三地在眼前出现。容铮看了眼不断后退的路牌,抬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   车子很快进入隧道,周围的光线在瞬间就黯了下来。就在这时,容铮突然倾身上前,用领带用力勒住了副驾的脖子。   副驾反应极快,当即准备拔枪。但他还是慢了一步,腰间的枪尚未拔出,他的气管已经被一刀割破。   凶器是一片藏在容铮领带夹里的刀片,几乎在同一时间,容铮夺下了副驾手中拔到一半的枪,反手抵住了司机的脑袋。   鲜血不断从副驾驶的脖子上喷涌而出,止也止不住。他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喉咙里绝望地发出“呵呵”的气音。   容铮已经无暇顾及副驾上的那个人是死是活,他将枪口移动到了司机的太阳穴上,在他踩下刹车前,冷声威胁道:“把枪交出来,继续往前开。”   车里的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司机看了一眼身边血流成河的同伴,颤颤巍巍地把枪交给了容铮:“太子殿下饶命,我只是奉命行事,绝对没有对您不利的意思!”   容铮不为所动,他将从司机手中收缴过来的枪收进自己的口袋中,对他说道:“找到机会甩掉其他人,我就姑且相信你说的话。”   司机咽了咽口水,不敢轻举妄动,驾着车继续往前驶去。 第89章 遇袭   副驾上的同事生死未卜,自己的脑门上还顶着一把枪,司机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依照容铮的要求行事。   “谁派你来的?”容铮问。   司机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不敢回答。   容铮用枪口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脑袋,问:“不说?”   有同事的例子在前,司机害怕容铮真的会动手杀了他,忙不迭说道:“国师,是国师,我们是奉国师的命令行事。”   又是钟毓。   听到这个答案,容铮并不意外,放眼朝野也就曜庆宫有这个胆量和能力。   “他要你们带我去哪里。”容铮又问。   司机这次老实地回答道:“青云水库。”   容铮:“去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司机自知对太子透露了太多关键信息,一想到自己的下场,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只是负责开车。”   司机不敢说,容铮也能猜到钟毓想做什么。想来是东宫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女皇着急了。   他稍移开枪口,对司机道:“好生开你的车。”   车队一路继续往前行进,很快就进入了山林地区。前后的车辆都没有发现太子座驾的异常,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如往常一样规矩地行驶在各自的路线上。   这就给了容铮一个可趁之机。当车队经过一个叉路口时,司机在容铮的指示下猛打了一把方向盘紧急变道,径直蹿上了辅路。   高速公路上行车速度快,后方车辆反应过来想要跟着进入辅路时,已经错过了路口。下了高速公路之后便是狭窄的国道,司机知道机会只有一瞬,他丝毫不敢懈怠,一鼓作气往前冲。   但事情果然没有那么顺利,他高高提起的心才放下没一会儿,暂时甩掉的车辆就重新回到了后视镜中。   对于胆敢劫持太子的人来说,自然不会把交通规则放在眼里。他们见情况有变,齐刷刷地在高速上原地调转车头,一路穷追不舍地跟了上来。   容铮的意图暴露,对方也露出了真面目,他们不再伪装,直接在危险的山路上对太子进行围追堵截。   在这样的局势下,容铮的处境不容乐观,等待着他的似乎只有车毁人亡和束手就擒两个选择。   司机的脑门上冒了一头的冷汗,他生怕太子一怒之下轰了自己的脑袋,连忙颤抖着嘴唇说道:“殿下,我尽力了,但,但…”   容铮的表现比司机预料中的镇定许多,他瞥了眼身后试图上前包夹的车辆,略微向下倾斜了枪口,一枪打在了司机腿间的座椅上:“不要让他们追上来,继续往前开。”   说完,容铮暂时放开早已两股战战的司机,转身打开后排车窗,干净利落地对着身后几辆车的轮胎一连射出了三枪。   砰!砰!砰,三声枪响在寂静的公路上响起,惊起成片的飞鸟。枪声落下后,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汽车失控碰撞的声音。   一辆商务车被容铮打爆了左前胎,当场失控撞向山壁。其余的车辆躲闪不及,接连撞成了一片。   狭小的山路被几辆近乎报废的事故车堵了个严严实实,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追上来了。容铮关上车窗,对司机道:“走。”   司机被太子这一连串操作吓得目瞪口呆,他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脚下狠踩了一把油门。   眼看着危机解除,容铮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一边控制着司机,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这条国道走到底,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到了万水镇,到时可以直接把车开到当地警察署求助。   然而就在这时,车内又生变故!这个司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表现得胆小怯懦,然而眼下,他却突然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径直朝前方的一座大桥的水泥墩撞去!   容铮的第一反应是去抢他手中的方向盘,但司机早就料到容铮会有此动作,将方向盘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司机的如意算盘打得还算不错,他意识到事情败露后,先是伏低做小放松太子的警惕,接着静候出手反杀的时机。   眼下就是一个好机会,太子正以一个危险的姿势半倚在两张座椅之间,而自己的身上绑着安全带。只要撞击的角度合理,完全可以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让太子一命归西,再不济也能让他失去反抗能力。   虽然在行动前女皇反复声明,不到最后时刻,他们不能越过国师动手伤及太子性命。但眼下国师不知身在何方,再这么下去只能宣告计划失败。   任务失败是死,铤而走险最坏的结果不过也是死。既然还有一线生机,不如放手一搏。   但司机还是低估了太子的反应能力,在车子即将撞上水泥墩之际,容铮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将手上的那颗脑袋砸向方向盘。   下一秒枪声就在车里响起,一颗子弹射穿了踩在油门上的那只腿。司机惨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油门,车速逐渐放缓了下来。   尽管如此,车子撞向水泥墩的态势已无法避免。   眼看就要车毁人亡,容铮毫不犹疑地打开车门,纵身跳下了车。   在猛烈的撞击下,太子的座驾毫无意外地变成了一堆废铁。幸亏安全气囊及时弹出,司机才不至于当场毙命。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透过被鲜血模糊的双眼,看见太子来到车前望了一眼,随即闪身进了路边的密林。   * * *   夕阳渐隐,容铮马不停蹄地在树林间穿行。   刚才跳车时车速过快,容铮受伤不轻。此刻他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每走一步都无情地牵动着伤口。   这片森林未经开发,林间植被茂密,地形复杂多变,容铮身上没有可以导航的设备,进去没多久就迷了路。   他顺着地势往上走,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地带。容铮再次尝试给东宫传信,然而这次的结果和之前几次一样,他身上没有一件通讯设备可以顺利发出信号。   太阳马上就要完全落山,夜里说不定会有野兽出没,继续待在这里会更加危险,必须想办法出去才行。   幸好因为投资建厂的关系,容铮对城北山区这一块的区域分布还算熟悉,知道大概往哪个方向走可以走出密林。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有几道人影晃过。容铮立刻收起设备,纵身往树丛中一跃。   但是他的行踪还是暴露了,几秒钟之后,满地落叶扬起,容铮原先站着的地方被子弹打得稀烂。   这几发子弹像是按下了开关,越发密集的袭击从身后倾泻而来。容铮压低身体重心,在树木的掩护下以最快的速度在林间疾行。   一颗子弹击中了他身边的树干,仅数寸之差就能穿破他的喉咙。这不是容铮遭遇到的第一波追杀,他之所以会深入这片树林,就是因为在他跳车后不久,一队杀手就追了上来。   从对方的攻势来看,明显是要置他于死地。容铮势单力薄,身上仅有的武器早就在前几次的正面冲突中耗尽。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对方兵分几路在林中搜寻,现在紧咬着他不放的至少有三个人。容铮在枪林弹雨中一边奋力往前跑,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地形,试图找寻最后一线生机。   这线生机还没有找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了几声突兀的枪响。枪声过后,步步紧逼的弹雨突然停滞了下来,林间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容铮回身看去,只见百米之遥的泥地上,躺着三具脑袋开花的尸体。   容铮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枪声响起的方向。树丛中空无一人,灌木间隐约可见一点反光。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之前几次的追杀中,也有人在暗处放冷枪解决杀手,否则容铮一人也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不仅如此,容铮发现这个神秘人还在不断地指引他往安全的方向撤离。   “严天?”容铮往前走了几步,他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是严天,但还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一颗子弹,这颗子弹打在容铮脚边,对方在示意他不要靠近。   不管这个人出于什么原因不肯露面,但容铮可以确定他是友非敌。眼下尚未完全脱险,容铮不想浪费时间。他停下脚步不再往前,真诚地向对方道了声谢后,转身继续往前行去。 第90章 我来送殿下一程   一轮圆月挂在夜空,洒下满地清辉。   悬崖上寒风凛冽,秋夜的风夹着沙砾,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容铮孤身立在崖边,他的衣裳单薄,身上满是血痕,很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更令人绝望的是,就在他前方五米开外,并排伫立着十数名黑衣人。   这些人皆是一身黑衣蒙面,身上装备着武器,容铮与他们硬碰硬可以说是毫无胜算。往前已无生路,再往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容铮这一路虽有神秘人相助,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但到底势单力薄,到最后还是被逼上了绝境。嗓子眼里不断有铁锈味在翻滚,容铮觉得有些反胃。他抬起手正想抹一抹脸上的血痕,黑衣人就像条件反射似的,齐齐举起枪口对准了他。   从他们的行事作风以及配备的武器来看,应该是哪个贵人府上豢养的私兵,站在中间的那个身材高大的银发人应该就是这一队人马的首领。   “不必如此紧张。”容铮哑然失笑,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慢条斯理地来了个明知故问:“是谁让你们来的?女皇?国师?还是公主?”   太子落到如此境地,周身看不出丝毫狼狈。他的后背挺得像光华殿外的华表一样直,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和电视画面上的一样庄重威严。   容铮的从容不迫让黑衣人们感到有些紧张,他们齐刷刷地拉开了保险栓,没有人回答容铮的问题。   他们今天的目的明确,就是要带着太子的尸首回去复命。   太子看上去养尊处优,实则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子。好不容易才把他逼到了这里,再拖下去容易生变。   中年首领轻轻扬了扬手,下令就地将太子击毙。   “慢着。”   就在他准备扣下扳机之时,身后的密林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这道男声像是凭空出现似的,比崖口的风还冷。   首领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是谁,他连忙吩咐手下往两侧退开,给来人让出了一条道。   容铮的注意力也被人群中的骚动吸引,他负手站在月光下,冷眼看着钟毓从黑衣人身后走了出来。   国师的出现,让首领的心下松了一口气。他的职业生涯中替女皇办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可以当得上一句杀人如麻,但亲手杀死当朝太子,心里负担还是比较大的。   现在钟毓来了,正好可以把这颗烫手山芋扔出去。   “果然是你。”钟毓在这个时候露面,容铮并不惊讶。多年恩仇总算有了了断,钟毓亲自来这一趟,也不算辱没他国师的尊贵身份。   “我来送殿下一程。”钟毓从黑衣人手中接过一把枪,语气像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平常。   容铮打量着钟毓,钟毓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脸上那张铁面具完全隐没在黑暗里,让人忽略了它的存在。   他逆光而来,周身带着与眼下气氛格格不入的肃穆庄严,像是一个刚诵读完《圣经》的处刑人。   容铮由衷地赞叹道:“你的胆子不小。”   钟毓端着枪来到容铮面前,直接将枪口抵住了容铮的胸膛。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闪躲,谦和有礼地对容铮说道:“形势所迫,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今晚的月光有些不解风情,在这样的夜里,散发着格外迷人皎洁的光亮。像是预示着太子的悲剧结局,悬崖上的风越来越大,夜风吹乱了容铮的头发,也吹开了钟毓的长风衣。   月光倒映在钟毓的眼中,让这双深不见底的瞳仁有了一丝微光。容铮望着钟毓的眼睛,恍然间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抹似曾相识的眸光并没有让容铮沉溺太久,风彻底吹开了钟毓的衣摆,风衣下藏匿着的一把冲锋枪赫然出现在容铮眼前。   钟毓背对着众人,微不可查地朝容铮点了点头。容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飞快地拔出了钟毓藏在外套里的枪。   虽然容铮不明白国师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顺势收下了这份人情。   在钟毓的掩护下,容铮往侧面迈出一步,毫不犹豫地开枪朝前方的黑衣人扫射。几乎在同一时间,钟毓身影一闪,利落地转过了身,接连几枪将面前的黑衣人放倒大半。   小小的悬崖边上硝烟再起,月光下绽放出层层血雾。不知钟毓又使了什么小手段,对方的子弹突然都失了准头,一颗也无法近二人的身。   在容铮与钟毓的反击下,悬崖边很快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   “先跟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钟毓开枪击毙了最后一名黑衣人,转过身来对容铮道:“我通知了严天,不出意外的话,你的人已经来了。”   容铮收起枪,没有否决钟毓的提议。尽管今天发生的一切都疑点重重,但他不想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打成筛子的地方和钟毓掰扯。   但是就当二人迈过遍地的尸体准备撤离时,树林间突然出现了一队人影。   容铮与钟毓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很有可能是东宫的援手。但为了稳妥起见,二人心照不宣地都决定静观其变。   现实很快给了他们答案,这队人马尚未靠近,更加强势的火力便从树林中倾泻而出,将二人重新逼回了崖边。   “他们的增援来了。”容铮盯着不断逼近的黑影,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   “我突然有个想法。”钟毓扔下手中的枪,言语中似乎还有些玩笑的意味:“与其和殿下您一起死在这荒郊野岭,不如让我带您回去交差,说不定还能将功折罪。”   “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一些。”容铮看了钟毓一眼,笑道:“不知挟持国师,能不能换来一线生机?”   语毕,两人同时出手袭向对方。但容铮还是晚了一步,钟毓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在容铮做出反应之前,带着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没有一丝迟疑。   容铮在数千米的高空上跳过伞,大学时玩过一段时间翼装飞行,也曾领略过世界上最高的蹦极。但这次跳崖的感觉,与以往的任何一次极限运动的体验都不大一样。   他感觉到自己先是自由落体了好几秒钟,就在容铮认定自己此番定会跌落崖底,摔断全身所有骨头的时候,一道久违的强光亮起,温柔地将他和钟毓一起包裹在其中。   随后,钟毓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图案。这个图案容铮很熟悉,它曾出现在几近失事的飞机中,也曾出现在傅译文的资料里。   据魏然所说,这是一种古老的阵法。   容铮看着钟毓,有些自嘲地想,什么时候起,这种无从考证的神秘奇观,可以在不同的人身上频繁应证了。   下坠的速度开始减慢,似有一阵风轻轻地托住了二人的身体。崖顶的杀手们并不死心,持续开枪朝二人射击。   下落的过程中,不断有子弹与他们擦身而过,但容铮现在无暇顾及其他,他望着自己上方的钟毓,讷讷地朝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睛,好似无垠宇宙中,一颗静默的行星。 第91章 没有叶钊灵   钟毓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贯穿脑海的感受就是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悄无声息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他发现自己此刻正置身于一个山洞之中,洞里没有光亮,凭借着洞口洒落的晨曦依稀可以看清洞内的大致情况。   这个山洞很深,洞的尽头不知通向何处。洞外有植物遮掩,按理说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但空气中弥漫着蝙蝠排泄物的潮腥气味,让他觉得不宜久留。   他与容铮一同跌落悬崖,刚落地自己便眼前一黑晕过去了。此刻洞内不见容铮的身影,但钟毓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以他和太子的交情来说,他把自己带到这洞里也算是仁至义尽。   想到这里,钟毓伸手扶住身边粗糙不堪的岩石,尝试着坐起身。只可惜他稍微用力,腰上就传来了阵阵剧痛,一股温热的液体随即从伤处涌了出来。   血腥气的出现,让他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钟毓突然想起来,自己昏迷前好像被流弹擦中了侧腰。   腰上的伤显然没有经过处理,大有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好在鲜血在伤口处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血痂,这才让他不至于在这荒郊野外失血过多。不过他刚才醒来的一连串动作,又让伤口再次崩裂,那片早就看不清原色的衣摆很快又被鲜血浸透。   一直待在这里不是办法,洞外天色渐明,他应该在这洞里昏迷了整整一夜,钟毓捂住伤口,准备起身离开这里。   但是就在这时,黑暗中有人冷不丁地开口说道:“不许动。”   这是容铮的声音,钟毓有些惊讶。他略微抬起头,将脑袋倚在石头上,艰难地看向声音的方向。   容铮居然还没有离开,他的外套下落不明,身上只余下一件单薄的衬衣。他背靠岩石坐着,大概是背光的缘故,钟毓刚才并没有看见他。   钟毓强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天亮之前还是待在这里更安全。”容铮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把匕首,他闻言看向钟毓,态度十分冷淡。   这把匕首不知是从哪个死人身上顺来的,泛着微弱的寒光,容铮这个时候把它握在手中摆弄,颇有威胁震慑的意味。   “劳驾把匕首借我一用?”钟毓才不管容铮心里怎么想,他撑起身子,终于坐了起来。   “把唯一的武器交给你?”容铮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眼钟毓,道:“原来我看上去这么好唬弄。”   容铮对他的防备心太强,钟毓有些无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扔在地上,对容铮道:“我只是想消毒匕首,紧急处理一下伤口,不然我很快就要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你前头了。”   昨天事发突然,没有给钟毓留下一点准备的时间。树林中战况激烈,钟毓一路且打且从对手身上搜刮一些有用的东西,这只打火机就是他仅剩的战利品。钟毓腰上的情况不容乐观,现在手边又没有能用的工具,救援不知何时才会到达,只能用一些极端的方法紧急处理一下。   匕首重新在容铮指尖转动起来,容铮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不断从钟毓的伤口流出,并没有要把刀给他的意思。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乎你的死活?”容铮问。   “如果真的不在乎,你就应该把我留在悬崖底下。”钟毓轻咳了一声,看着容铮继续说道:“或者干脆杀了我。”   对于钟毓的说法,容铮并不否认:“我有想过要杀你。”   钟毓没有猜错,就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容铮确实在认真考虑过是否要借此机会永除后患。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容铮不但没有趁机下手,反而一路将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钟毓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你没有动手。”   “我只是想等你醒来之后再动手也不迟。”说时迟那时快,容铮话音刚落,便扬手将刀掷向钟毓的咽喉。   匕首反射着洞外暗淡的天光,径直朝钟毓袭来。钟毓坐在原地,没有闪躲。   然而最后,这把刀并没有割破钟毓的喉咙,而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准确地插进了他手边的石缝之间。   “多谢。”钟毓伸出手,用力将匕首拔出。   钟毓先是用衣服简单地擦拭了一遍刀刃,紧接着点燃打火机,用火苗慢慢炙烤着刀尖。火光照亮了钟毓的半个身影,从容铮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个轮廓像极了一个人。   在钟毓昏迷期间,容铮不是没有想过再度摘下他的面具一探究竟。但这幅黑漆漆的面具就像长在钟毓的脸上一样,根本就无从下手。   那么不久前在废弃的宣德宫里,容铮究竟是为何可以轻易将钟毓的面具取下,这点就很值得深思了。   念及至此,容铮站起身,来到钟毓的不远处坐下:“昨天暗中掩护我躲避追杀的人是你。”   “是我。”钟毓专心地炙烤着刀刃,口中不忘嘲讽道:“昨天我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办法通知了东宫,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还没找来,当真是废物。”   钟毓这明摆着是在苛责严天,二人昨夜又是掉崖又是躲进山洞,这片树林茫无涯际地势险峻,一路上还有人从中作梗,就算东宫知道太子就在林中,想要找到人也绝非易事。   “女皇派你来是为了杀我的,你为什么要帮我。”容铮的话题并没有被钟毓带跑,马上又回到了自己的轨迹上。   “你说得对,但是你死之后,她把谋害太子的罪名往我身上一推便可卸磨杀驴。”钟毓道:“所以只有你活着,我对她而言还能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你和女皇早就貌合心离。”容铮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钟毓避重就轻道:“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容铮问。   “殿下您无需知道为什么。”钟毓说:“你只要知道,现在你我才是利益共同体。”   容铮闻言笑了一声,道:“国师果真巧舌如簧,上下嘴唇一碰就想把我拉入同一阵营,未免太没有诚意。”   “哦?”容铮将匕首从火苗上移开,转头看向容铮:“你想要我怎么投诚?用我脖子上的这个脑袋做投名状如何?”   “国师言重了。”容铮垂眸望向钟毓手中那团橙色的光亮,道:“不如您先告诉我,昨夜你我一同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跌下,为何还可以安然无恙。”   钟毓笑了一声,十分阴阳怪气。他抬眼看向容铮,问:“你管我现在这幅模样叫安然无恙?”   容铮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钟毓,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钟毓不置可否,他低下头,将烧得滚烫的匕首按上了自己的伤口,没有眨一下眼睛。   一道白烟升起,潮湿的空气中弥漫起蛋白质烧焦的气味。钟毓的喉咙里泄露出了一丝低吟,但马上就压制住了。   在这过程中,钟毓表现得十分云淡风轻,仿佛刀下并不是他自己的血肉,但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泄露了此刻他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容铮的心好像也被这把烧得滚烫的匕首烫了正着,疼得他屏住了呼吸。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听上去就有些不稳:“既然国师不想说,那我就换一个问题。”容铮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试图转移一直缠绕在钟毓伤口上的注意力:“这一年多以来,你费尽心机接近东宫,接近我,目的是什么?”   钟毓手中的匕首一抖,一不小心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他忽略掉慢慢沁出的鲜血,用刀尖一点一点挑着伤口边缘的腐肉。   “‘接近’这两个字从何说起?我认为你我君臣之间,一直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钟毓说道。   钟毓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容铮心里的愠怒开始冒头:“原来在国师看来,你我是君子之交。”容铮嗤笑了一声,语出惊人道:“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从没听说什么样的君子之交,会交到床上去的。”   钟毓闻言心下一凛,抬起头来,冷漠地瞥了容铮一眼:“殿下,请您自重。”   钟毓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悦,但容铮并不在意。这层窗户纸将破未破,事已至此,容铮不介意将窟窿捅得更大些。   于是他问钟毓:“你是怎么做到在东宫和女皇之间来去自如的?”   “看来我们是无法平心静气地好好说两句话了。”高温将伤处的腐肉粘结,血已经暂时止住了,这种方法虽后患无穷,但可解燃眉之急。   钟毓将匕首往地上一扔,低头整理着自己身上褴褛的衣衫。他像是一刻都不愿在此多待似的,站起身对容铮道:“相信东宫的人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您安心在此等候即可。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容铮怎么会容许钟毓就此离开,他立刻站起身,不依不挠地迈步上前:“从头到尾你都在欺骗利用我。”   钟毓彻底将容铮的话当作耳旁风,他没有回答容铮的问题,转身就往洞外走去。   容铮跟在钟毓身后,望着那个背影,脸上露出了笑容:“玩弄人心特别有意思吧?”   钟毓的脚步很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并没有停下来回应容铮的意思。   容铮觉得自己正被数不清的荆棘包围,身体被活生生撕扯成两半。究竟要怎么面对这个人,他的心里其实还没有理出头绪。   但是眼看钟毓马上就要走出自己的视线,理智在刹那间就落下了下风。容铮急急往前迈出了一步,不假思索地喊道:“叶钊灵!你给我站住!”   钟毓蓦地停下了脚步,他背对着容铮站着,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往前走。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洞内的空气似乎凝结了起来,每呼吸一口,都会吸到满心满肺的冰碴子,将人的五脏六腑割得满是伤口。   最后还是容铮先开口了:“你是叶钊灵。”   容铮几乎是机械地、麻木地说出这句话,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得到答案后会怎么样,也不敢想。他不是没有想过要自欺欺人,但在钟毓所造下的种种冤孽面前,他无法欺骗自己。   “殿下。”钟毓看向洞外这片铺满朝晖的树林,金色的晨光下,眼前的一草一木无不让人留恋这世界的美好。   他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又带上了笑意:“这个世界上没有叶钊灵。” 第92章 都是假的   容铮眼里仅存的一小丛的火苗熄灭了,不再咄咄逼人。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里的一个角落轰然崩塌,再也无法复原。   在那一大片断壁残垣中,容铮看到了自己那颗可笑又可怜的真心。   钟毓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叶钊灵。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不过都是钟毓别有用心营造出的假象。   他的好他的坏,都没有真实地存在过。   容铮其实十分清醒,他清楚地知道二人之间最大的矛盾,也明白自己不能再沉湎于这些虚幻的泡影,应该更无情一些,更决绝一些。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问出了在自己看来都毫无意义的问题。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容铮问。   容铮的话钟毓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应。一只憨态可鞠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地进入了他的视线,钟毓的目光木然地随着小东西的身影移动。   国师浸淫官场多年,向来长袖善舞。遇到对自己不利的问题,他通常选择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容铮原想他又要故技重施,钟毓突然开口说道:“对,都是假的…”   钟毓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噗”地一声闷响,草丛里随即腾起一团血雾,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兔子突然被人一枪爆头,倒地身亡。   钟毓惊愕地抬头往子弹飞来的方向看去,就看见正前方不足两百米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小队人马。他们身着黑色武装服,手中端着比昨日要强上数倍的武器,在晨雾的掩护下,训练有素地朝山洞围拢而来。   不仅如此,树林间还架着一排黑洞洞的枪口。钟毓凝神一看,才发现那不是枪,而是榴弹发射器。   不过是对付钟毓和容铮这两个弹尽粮绝的人,居然动用了这种规格的火力。可见女皇对二人十分忌惮,特别是钟毓,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东西,不能用常规手段来对付。   黑衣人已经掌握了二人的具体位置,有了昨天的经验,他们不准备再与二人正面交锋,而是打算直接炸毁山洞,让这个天潢贵胄直接葬身于此。   钟毓马上明白过来,现在不是他与容铮做这些没意义的纠缠的时候。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钟毓还没做出下一步行动,林间就亮起了绵延的火光,数颗榴弹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山洞的方向袭来。   洞外的声响让容铮意识到外面的情况有异,他快步向前,打算先钟毓一步出去探个究竟,被钟毓堵了回来。   “现在不能出去,外面…”   钟毓的后半句话被爆炸声掩盖,第一波火力落在了洞口,炸弹爆炸的瞬间,强烈的气浪几乎将人掀翻。   整个山洞都跟着颤抖,不断有碎石从头顶上落下,不大的洞穴招架不住这样的攻击,随时都要坍塌。   第一波攻势尚未平息,第二波第三波榴弹就紧随其后。这次对方做足了准备,来势凶猛,杀伤威力极强,二人被困在洞中,已是插翅难飞。   万分危机的时刻,钟毓想起了他的缩地术。昨天他与容铮一起被困于林间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用此法助二人脱困。但他的灵力已经几尽枯竭,不足以施展这样的咒术。   但眼下到了如此绝境,除了尽力一试,钟毓别无他法。   钟毓念头刚起,全身的灵力便汇聚到指尖,他看向容铮所在的方向,伸手往前方一指。   也许是上天不忍看二人枉死于此,微弱的金光亮起,一道漆黑的大门在容铮身后悄然出现。   爆炸声接连响起,再晚就来不及了。钟毓眼下顾不得和容铮解释,他奋力向前一扑,不由分说地将容铮扑进门里。   失去重心的瞬间,容铮睁大了眼睛,爆破声近在耳畔,榴弹爆炸掀起的天摇地动都抵不过此刻他心里的震颤。   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容铮越过钟毓的肩膀,看到了门外冲天的火光。   就在火光灌进门内的一瞬间,厚重的大门在钟毓身后彻底关闭。   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门内是一个虚空的世界,除了光亮处有一扇大门,这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但容铮眼下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他手忙脚乱地抱住迎面倒下的那个人,触手是一片湿热。   钟毓的半个身体已经鲜血淋漓,在危险来临的最后时刻,他只来得及把容铮扑进门里。   他自己还是晚了一步,钟毓的整个后背被爆炸的余波燎了个正着,顷刻间血肉模糊。   “你…”容铮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时,只听“咔嗒”一声响,钟毓的面具落下。   面具后面,露出了叶钊灵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 * *   叶钊灵宦海沉浮多年,最不能暴露的就是他的那张脸。   他早早就在这张保命面具上施过咒,通常来说,无论发生什么意外,叶钊灵都不会让这个面具掉落。   除非他已经彻底无力维持。   落到了这种境地,意味着他离油尽灯枯不远了。很不幸的是,现在的叶钊灵就是这么个情况。   听说人快死了的时候,五感反而会变得敏锐,叶钊灵想自己现在大概就是这种处境。虽然他暂时还睁不开眼睛,但他知道自己正躺在一片浅滩之上。   身下的石头硌得他的后背生疼,耳边是潺潺的水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时不时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根据叶钊灵的判断,自己此刻应该是置身于大周山。在他最后一次施展缩地术的时候,已经清楚地知道以他的灵力无法将他与容铮二人直接送回东宫,只能退而求其次,就近送至紫竹峰上自己的老家。   但叶钊灵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虚弱这个田地,容铮将门打开之后,门外不是自己熟悉的客厅,而是大周山脉的深处。   叶钊灵可以确定,自己此刻正躺着紫竹峰脚下的小溪旁。另外一点他可以确定的是,容铮这次真的已经走了。   就在意识最昏沉的时候,他听着容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先不论容铮有没有搭他一把的想法,就说这大周山脉深处地形险峻气候多变,容铮一人能否脱险已是未知,带上他的结果无外乎是两个人一起死在这山里。   关于身份暴露之后容铮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这段日子以来,叶钊灵想过很多种可能。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没来得及兵戎相见,就分出了胜负。   经历过回光返照的人都知道,这种脑内清醒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时间,叶钊灵刚有一点转醒的迹象,很快又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他的神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有些粗鲁地将他拉回了人间。   紧接着,这只手绕到他的脑后,将叶钊灵的脑袋略微抬起。在叶钊灵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之前,强行将水喂进了他的口中。   叶钊灵的身体十分虚弱,吞咽对他而言有些困难,再加上此人的耐心不足,水顺着叶钊灵的下颌往下流,淌得他满身都是。   之后那个人不知又用了什么办法,接下来喂水的过程顺畅了许多。叶钊灵一边迷迷糊糊地喝着水,一边不着边际地想,这个人也有些能耐,居然能在这荒郊野岭中找到温水。   一小抔水半喝半洒,很快就见了底。来人又去溪边取了点水,仔仔细细地将他满是血污的脸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叶钊灵扶起,小心翼翼地抱进了怀里。   怀中是叶钊灵喜欢的气息,今天带上了浓重的血腥气。当他听到那熟悉的心跳声时,胸腔里比金刚石还硬的一颗心,竟产生了想要落泪的错觉。   但他只在那个怀抱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很快就被人搀扶起来,背在了背上。   那个人背着叶钊灵,深一步前一步地沿着溪流,一路往前走。太阳已经彻底出来了,晒在背上暖烘烘的。   眼下前途未卜,不知路在何方,叶钊灵却放心地用掉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将脸埋进了他的肩膀。 第93章 罗生门   皇家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近日的守备格外森严,出入医院都要安检,闹得全院上下人心惶惶。   VIP病区位于住院部最高层,整个区域都被封锁了起来,有传闻说太子和靖南侯现在就住在里面。   这半月以来国内最大的新闻,当属太子前往工厂视察,回宫的途中遇刺继而失联。在容铮失踪的那几十个小时里,他的安危牵动着全国上下所有人的心。   幸运的是,在太子遇袭的第二天傍晚,便传来了太子顺利脱险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事,靖南侯居然也在。   根据第一个发现太子与靖南侯的护林员所说,若不是他在巡山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受伤的两个人,二人此番可能是凶多吉少。   事后护林员接受采访,说太子当时自身难保,依旧对重伤昏迷的靖南侯不离不弃,当真情比金坚。   太子顺利获救后,多个部门立即前往事发地调查。根据现场留下的信息以及抓获的刺客提供的证词,这起举国震惊的谋逆案已大致查清,其背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国师钟毓。   随着更多的细节被不断披露,全国上下对国师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愤慨。但钟毓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因为自案发之后他便下落不明,至今不知去向。   严天乘坐电梯一路来到住院部的最高层,电梯门刚打开,他迎面就遇上了警方的人。   警方今天来此,大概又是为了调查钟毓的事。自容铮脱险之后,隔三差五就有各个部门的人上门来进行调查。   严天和几位脸熟的警察简单打过招呼后,穿过荷枪实弹的特勤,又经过一轮搜身,他才得以进入容铮的病房。   每个进到太子病房的人都要先经过检查,就连严天也不例外。   病房的会客厅内空无一人,严天来到卧室门前,小心地往里看了一眼。   容铮果然在卧室中,他坐在病床上,出神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严天推开门,来到容铮的床边说道:“李院士批准您下午出院了。”   容铮身上的伤口看起来可怖,其实大多都是皮外伤,经过两个星期的专家会诊,已经基本康复。   “那就安排下去,准备回宫。”容铮收回视线,眼里的情绪一晃眼就消失无踪。   “还有一件事需要您指示,那个人…”严天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叶钊灵。人人都道靖南侯与太子一起遇刺,只有严天知道这其中的真相。   当他第一次听容铮讲述这个玄幻的故事时,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一度怀疑容铮在深山老林里摔坏了脑子。   有了这几天的缓冲,他才逐渐接受靖南侯就是钟毓的这个事实。   严天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叶钊灵该如何处置。”   叶钊灵此时正躺在隔壁病房,病房外有重兵把守。   “一并押解回宫。”容铮一脸平静地说道:“严加审问,此事由你负责。”   “但他至今昏迷不醒。”严天问出了关键问题,在这次事件中,叶钊灵的伤势比容铮严重许多。经过医生们的全力抢救虽保住了一条命,但他依旧昏迷不醒,就连李院士也说不清原因。   “那就等他醒了再审。”容铮面无表情地说道,从他的话里可以看出,他现在并不在乎叶钊灵的身体状况,只想要一个结果。   严天离开后,容铮又想起了那天的场景,他发现自己很难再准确回想起当时的心里活动。   容铮直接跳过了难以置信与逃避现实的阶段,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一切。   但有的时候,心如止水与万念俱灰,仅在毫厘之间。   * *   珍珠站在耀庆宫朱红色的大门外,如一尊精致华美的仕女俑。   门外宫人往来如织,没有人知道女皇的贴身女官站在这里做什么。他们依次上前打了个招呼,又匆匆离去。   很快,容铮的身影出现在长街上,不过片刻功夫便来到珍珠近前,   看来太子此行的目的地是耀庆宫。   珍珠福身对容铮行了个礼,领着太子回身往宫内走去。太子今日刚刚出院回宫,珍珠像是知道容铮回来后一定会来耀庆宫似的,早早就站在这里迎候。   耀庆宫里一如往日那般静谧,中秋节将至,宫人们在殿内做了些应景的布置。   女皇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目光随着太子一路进入大殿。容铮刚抬起手举至在胸前,女皇便缓缓开口说道:“免了罢。”   不知是不是殿内太过空旷的缘故,女皇今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苍老,少了几分往日里的精神气。   她起身迈下台阶,来到容铮身边:“平安回来就好,我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容铮与女皇在殿中站着,一眼望去,竟分不出谁才是此间宫宇的主人。   亦或谁原本不该属于这里。   “你知道今天我会来。”容铮问女皇。   “那是自然。”女皇一脸慈爱地笑了起来:“我还知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你想知道那日的杀手是否是我所指派,还想知道我让钟毓化身为叶钊灵潜入东宫,究竟有何意图。”   女皇会主动点破这件事,容铮并不感到意外。他们祖孙俩虽明争暗斗了大半辈子,彼此之间偶尔还是有一些根植于血液中的默契。   况且到了这个局面,也到了该敞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了。   “哦?”容铮睨了女皇一眼,并不否认:“所以您怎么说?”   “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女皇拖着长长的裙摆往前踱了两步,来到一尊铜鹤前:“杀手是我指派的没错,但我要杀的人是钟毓。没想到他假传旨意祸水东引,把你拉下了水。”   女皇的这套说辞中有一个明显的漏洞,容铮随即问道:“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全力助我脱险。”   “这就是他狡诈的地方,只有你平安无事,这出劈空扳害的戏码才算成功。”女皇侧目看着容铮,眼神中带着些许挪揄:“他这个办法确实卓有成效,你今天不就来质问我了?”   容铮也曾问过钟毓这个问题,钟毓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这两人之间就是一出罗生门,谁的话都不可轻信。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钟毓与女皇二人确实已经反目。   容铮问:“你为什么要派人杀钟毓。”   女皇道:“这个待我稍后再告诉你。”   “那么第二个问题。”容铮继续问道:“你煞费苦心让钟毓以这种方式接近我,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不应该问我想得到什么,而是他想得到什么。”女皇伸手摸了摸铜鹤细长的脖子,感叹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件事的,你相信吗?别说你不信,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他居然骗了我这么久。”   “想必你已经注意到了,钟毓不同寻常。在解释清楚这件事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钟毓的来历。”女皇不等容铮发问,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年事已高,自知不久于世,你将成为未来的君主,也是时候将大盛的秘密告诉你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女皇掐头去尾,重点省略了血契一事,将国师与皇室的渊源同容铮叙述了一遍。   她简单交代了钟毓以叶钊灵的身份进入东宫的缘由,在女皇口中,钟毓这么做为的是寻找一件叫“神魄”的东西,有了神魄便可与天同寿永葆神力。   这个故事十分玄幻离奇,任谁听来都是天方夜谭,就算容铮已经在叶钊灵身上见识到了许多诡异之事,要消化这段内容,依旧花费了一些时间。   “这么说来,钟毓不是凡人。”   用到“凡人”这个词的时候,容铮觉得有一丝怪异。在他的认知中,这种词只会出现在灵异志怪中。   女皇轻笑了一声,回答道:“他在梵天火中整整烧了七千个日夜,又怎会是个凡人。”   听到这里,容铮已经很难冷静地分辨这些信息的真假。他的胸口像是被人剜开了一个大洞,淅淅沥沥地往外渗血。他很难想象被大火焚烧七千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女皇口中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对钟毓来说是无数次生生死死,是没有尽头的折磨。   “他原本只是王朝的一条狗。”女皇没有注意到容铮的异样,继续说道:“谁知此子狼子野心,竟妄想取而代之,早在两百年前就发动过一次宫廷政变。政变之后,先祖就曾想将他封印于地宫永世不可见天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才容他继续为害人间。”   容铮敛回心绪,不客气地打断了女皇的话:“可是三十年前是你把他召唤了出来,否则他也不可能再现人世。”   “对,是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召唤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恶鬼。”说到这里,女皇的眼眶居然略微有些泛红:“钟毓天赋异能,又生性残忍暴戾,我虽身在帝位,也只能活在他的掌控之中,做了不少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   “他一手将我扶上这个皇位,不过是为了让我成为他的傀儡。”女皇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世人都道钟毓是我的爪牙对我忠心耿耿,殊不知,我才是他手上的提线木偶。”   女皇这一番表演十分动情,但容铮却不为所动。女皇这三十年来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就凭这三言两语不可能撇清关系。   “我知道你对我的这番话将信将疑,毕竟这些年来,我们祖孙之间因不少事生了嫌隙。但怪我无能,很多事皆不是我的本意,却无力阻止。”女皇看向容铮,说出了今天她真正想说的话:“所以这次我决定铤而走险,一是要彻底除掉这个祸害,二是替我的儿子儿媳报仇。”   容铮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重点:“儿媳?”   女皇却不继续往下说了,草草结束了谈话:“我乏了,你的身体刚刚康复,也回去休息吧。”   容铮告退后,珍珠默默地走进大殿,女皇朝她伸出手,道:“陪我到园子里走走。”   今日秋高气爽金风飒飒,正是外出散步的好时节。珍珠搀扶着女皇走在桂花树下,细心周到地替女皇挡住了头顶上的落花。   想起不久前在大殿上的那一幕,珍珠有些不解:“陛下,钟毓死不足惜,您要收拾他大可直接动手,为何还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女皇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此次没能将他们二人了结在那密林中,我们已经失了先机。”   “此前几次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太子的大势已成,只要他还愿意维护钟毓,我就无法动他一根汗毛。”女皇有意栽培珍珠,她轻轻地拍了拍珍珠的手背,耐心地对她解释道:“对容铮来说亦然,钟毓站在他那边,无异于如虎添翼。所以想要对付任他们中的何一个人,都必须要先离间二人之间的关系。”   珍珠:“没了钟毓,太子无异于自毁城墙。”   “正是如此。”女皇道:“我已经给过钟毓一次机会,但他太让我失望了。”   珍珠难免又有些担忧:“可是看太子刚才的反应,他好像并不相信您的话。”   女皇并不意外,她从没打算靠着三言两语说服容铮:“容铮这孩子从小的防备心就重,不管什么事,都要自己亲自查证之后才会下定论。”她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他有可能不相信我,也可能不相信钟毓,但不会他不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   钟毓辅佐女皇三十多年,这些年间发生的很多事情,以局外人之力已很难查清。但女皇来说并非如此,她已经在调查路径上布下了完整的证据链,不管各方人马怎么查,都只会查到女皇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   珍珠领会了女皇的意图:“钟毓此次不可能再侥幸逃脱。”   “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任凭事态发展,钟毓都不可能全身而退。过去许多事情虽是我的意愿,但确确实实都出自钟毓之手,这点已无可辩驳。容铮作为太子,就算是有心想偏袒他,也是不能的。”女皇在珍珠的搀扶下缓缓步上湖心的水榭,边走边说道:“我这么做不单是为了坐实他的罪名,更多的是为了保全我自己。”   “赵德本已经是一颗废棋了。”周德本虽再三保证会永久保存先帝之死的秘密,但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珍珠请示女皇:“需要动手料理了他吗?”   “用不着我们动手。”珍珠能想到这一层,女皇感到十分欣慰:“容铮已经在一怒之下取走他的小命了。”   情报处传来消息,东宫已经秘密处死了周德本,周德本一死,谋害先帝的罪名,就彻底扣在了钟毓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姐姐们,临时有工作上的安排,明天请假一天,大家周四再见。   感谢理解,揪咪。   *   和大家一起回忆一下之前的剧情。   1.女皇之所以知道钟毓那么多事,因为有龙鱼这个外挂。   2.太子父母确实不是国师杀的。   3.我们都是上帝视角,但太子不是。 第94章 国师   女皇口中的儿媳,就是容铮的母亲高皇后。高皇后年轻时也是一个旷达不羁爱自由的姑娘,二十岁时就完成了驾驶游艇环游世界的梦想。进入皇室之后,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事业与爱好,尽全力当一位合格的国母。   没想到这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大海的人,最后却死于一场海难。   容铮的父亲去世之后,皇后久久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先皇故去的第三个月,她带着几个贴身侍从官飞到海外散心。   意外就是在海上发生的,那日皇后驾驶的游艇在海上触礁翻覆,船上其余七名随行人员全部被护航船只安全救起,只有皇后一人下落不明。   先皇后失踪后的第十年,皇室终于放弃搜寻,向各界宣布了她的死讯。当局也对这场事故展开了严密的调查,经过了长达数年的调查,包括东宫在内的各个机构都给出了同样的答案——皇后之死是一场意外。   今天女皇重提此事,必有深意。   从耀庆宫出来之后,容铮一直在想女皇方才说的话。他没有回东宫,而是改道去了极光传媒。   到达集团园区,容铮才恍然想起,傅译文已经不在了。   总工程师的办公室里依旧亮着灯,傅译文走后这个房间便属于魏然。办公室里的装潢陈设没有做丝毫改变,依旧维持着傅译文生前的模样。   容铮推门而入的瞬间,仿佛看到了傅译文坐在灯下。   “太子殿下?”   办公桌前的“傅译文”听见动静抬起头,露出的是魏然的脸。魏然没想到太子会突然到访,停下手中的笔,问:“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   魏然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心望就是摆脱傅译文,回到自己的人生轨道。如今傅译文再也无法掌控他了,他反而把自己活成了那个人的模样。   他按时上班,认真工作,每天的日子都过得一成不变,像是打算就此走完一生。   面对这样的魏然,容铮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耀庆宫出来后就来到这里,关于钟毓的一切都太过离奇,他想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太子的反应让魏然一头雾水,容铮眼下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大对劲,他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来到容铮面前,问:“出什么事了?”   容铮来到傅译文生前最喜欢的那张单椅上坐下,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问魏然:“你听说过梵天火吗?”   这个问题把魏然问住了,他微微一怔,答不上来。他知道氢火焰,乙炔火焰,但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梵天火”。   这时,他又听见容铮问:“你相信普通人类经过梵天火反复锤炼,可以永生不死吗?”   也许是容铮这几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让魏然想起了执着于寻仙问道的傅译文,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   魏然暂时将手边压着成山的工作放到一旁,拖过了一把椅子在容铮对面坐下,耐心地问:“您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些事?”   话既然已经开了头,就没有说一半的道理,容铮把女皇对他说的话向魏然转述了一遍。   女皇的猜测没错,容铮不会轻易相信她的那套说辞,以他的性格必然会亲自去查证。很多事过去了多年,但依旧有迹可循。只是围绕着“国师”这一身份展开的一连串事件实在太过诡秘,根本就无法从正常角度入手调查。   容铮甚至不知道可以把这个任务交给谁去办。   魏然听了容铮的话,总结道:“您的意思是说靖南侯,也就是国师钟毓,他被所谓的梵天火烧了七千天之后,不但活了下来,还拥有了特殊能力,从此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   容铮从魏然的语气中,也能察觉到自己说的这件事有多么荒谬,任谁听了都会认为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太子疯了。   “我就随便这么一说。”容铮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居然和魏然谈这些。一种无力感碾上了他的心头,他也没什么精力继续探究。   容铮站起身说道:“不打扰你了,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吧。”   说完,他便准备动身回宫。   “等一下,我给您看一样东西。”魏然随即站起身,开口拦住了他。   魏然要给容铮看的,正是那块容溶大动干戈都没有问出密码的记忆卡。魏然将记忆卡从保险柜里取出插入电脑,毫不避讳地当着容铮的面输入了密码。   记忆卡里储存着的是傅译文毕生的科研成果,魏然在这个时候给容铮看这些,当然不是想用科学来洗涤太子被封建迷信荼毒的心灵。   他熟练地输入一道又一道密码,终于打开了一个文件夹,原来这张记忆卡里不仅仅是傅译文的科研成果。   “也许不是巧合,老师在去世前一段时间,曾专门对’国师’进行过研究。”说着,魏然轻点鼠标,在密密麻麻的资料堆中打开了一篇文章。   这是一篇傅译文写的论文,足有两万多字。文章以现任国师钟毓作为切入点,对大盛历史上的“国师”这一官职作出了研究。   历史上有关国师的记录,大多因为两百年前的那场宫廷政变而被销毁,在正史中找不到只言片语。但傅译文通过研究野史、民间传说、文学艺术作品、文物古迹等众多史料,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大盛的国师,在古代的某一些特定的时期内,都是由同一个人在担任。   先不说这个结论站不站得住脚,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傅译文提出的这几个时间段横跨百年,一个人若是活了这么久,早就突破了人类生命的极限。   于是傅译文就在文中提出:此人并非人类,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   原以为傅译文在历史方面也有研究,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老本行”。   为了佐证这一观点,傅译文在论文中引用了一则传说。传说大盛第一任皇帝,也就是太宗容九歌是天神之子下凡拯救苍生。现代学者普遍将这个故事视为一则帝王传说,为的是巩固皇权至高无上的地位。   但嫌少有人知道,这则老掉牙的帝王传说还有下半段。   这下半段仅在首都小部分地区流传,说的是天降之火会将命定之人送至人间,辅佐天子。   如此说来,这天降之火倒有几分梵天火的意思。   容铮认真地看了一遍傅译文用来佐证的历史资料,问:“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他的能力远远凌驾于普通人之上,又为什么会甘心受制于皇室?”   “老师在文里提出了一个类似’地缚灵’的概念。此人强大却没有自由,存在诸多束缚。”魏然滚动鼠标,将文章拖到了后半段:“皇室创造了他,同时也能通过某种方法制约他、掌控他。至于是什么方法,老师没有说明,或许他也不知道。”   整篇文章看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傅译文的这篇论文可以用“天马行空,胡说八道。”这八个字来高度概括。但傅译文的这满纸荒唐言,却和女皇的说法一一对应了起来。   这篇文章就算是流传出去,无论是谁看了大概都只会一笑置之,不可能当真。但傅译文却把它和最重要的科研结果一起保存在高度保密的记忆卡里,可见傅译文对这件事的态度绝不简单。   女皇曾说钟毓进入东宫是为了寻找“神魄”,容铮又问道:“译文这边,有没有关于…神魄的记载?”   “神魄是什么?”魏然反问。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容铮重新将目光看向屏幕:“据说可以保持身体机能不会衰老,还和维持特殊能力有点关系。”   “一个’人’能‘活’这么久,大概需要某一种能量源去维持。”魏然试着用傅译文的思维方式来考虑问题:“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容铮轻轻地“嗯”了一声,整个人明显地消沉了下去,今天他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一时间任谁都很难接受。   容铮今天来这一趟,也许从头到尾都不是想论证钟毓到底从而何来。他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叶钊灵就是叶钊灵,他不过是一个钻进钱眼里的网红,没有受过什么狗屁梵天火的折磨,也不曾独行百年兴风做浪。   只可惜就算没有任何科学理论可以证明叶钊灵是个跨越百年的存在,过往种种摆在眼前,他也骗不了自己。   容铮回宫的时候,魏然送他到研究中心大门外。临别前,魏然问:“殿下,如果老师的猜测是真的,严格意义上他并不算是人,知道了这些之后,你怕他吗?”   容铮被魏然问住了,他承认自己对叶钊灵的感情非常复杂,但从来没想过害怕。   他怎么会不是一个人呢?他感受过他的呼吸,也曾听见他的心跳,在容铮看来,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到最后容铮还是没有回答魏然这个问题,在特勤的护送下直接回了宫。在回寝室的路上,他不可避免地要路过叶钊灵的房间。   叶钊灵依旧昏迷不醒,为稳妥起见,容铮让人将他转移回东宫,暂时安顿在原先的寝室里。一间起居室之隔的房门外重兵把守,荷枪实弹的特勤看到容铮经过,纷纷站在原地对他行了个礼。   容铮微微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推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   房间的显眼处摆着一幅拼图,图上是莫奈的海。整三千个碎片的拼图已经接近完成,仅在最中心的地方留了一块空白出来。   一片湛蓝色的小拼图孤伶伶地躺在桌面上,它像是不小心从图上掉落下来的,又像是一个人把他的心留在这里,默默等待了许久。   那天在书斋里的最后一次道别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时移世异,物是人非,再次回到这里的两个人已经被推上了天平的两端。   容铮走上前去,轻轻捻起那一小片碎片。他将碎片托到眼前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紧接着挥袖将整幅拼图扫落到地面。   “哗啦”一声响,好不容易才拼好的图在落地的瞬间又摔得粉碎。   容铮面不改色地迈过地面上的一摊狼藉,他将自己重新装进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壳子里,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他清醒地走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消息,靖南侯醒了。 第95章 审讯   基于叶钊灵的道士身份,在他与容铮结婚之初,东宫的执事官就贴心地在宫里备下了朱砂令箭四方印,《泄天机》《修道辩》《大道真传》等各种道教用品典籍,以便靖南侯婚后勤修苦练精进修为。   只因叶钊灵此人平日里不像是什么正经道士,每天徜徉在这十丈软红尘中乐不思蜀,既不勤勉,也不刻苦,所以这些东西一进宫就被压进了箱底,直到落灰都没见过天日。   但是在最近的这段日子里,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又派上了用场。   叶钊灵穿着一身素色的圆领宽袖长袍,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捧着一本《水石闲谈》在读。他身旁的矮几上除了一杯清水,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他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都被收了起来,面前的落地窗上封上特殊材质制成的防护网。透过密密麻麻的网格,勉强还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致。   窗外的梧桐树已经黄了一片,无边的落木随风萧萧落下,若不是此刻他的脚上扣着电子脚镣,手腕上铐着一根单头固定在墙体上的链条,看上去倒有几分世外高人闲云野鹤的情致。   电子脚镣暂且不提,用铁链拷人这种方法当真有些野蛮,叶钊灵想自己当着容铮的面表演过一次缩地千里空间转移,也难怪太子一时想不开要走上这种极端。   不过他觉得容铮纯属多虑了,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是没法施展什么特异功能的,更别说从一间守卫森严的房间里逃脱。   叶钊灵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待了一个星期,自他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就被囚禁在了自己的寝室里,没有踏出房门一步,也没有再见过容铮。   不过容铮只是限制了他的自由,并没有苛待他的日常用度。以一个阶下囚的待遇来说,这个牢房的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   薄薄的一本《水石闲谈》很快看完,叶钊灵将它放回书架,又挑挑捡捡地抽了一本《平安经》出来读。   只是他手中的这本经书还没翻过几页,门外便传来一连串敲门声。   听见这规矩的敲门声,叶钊灵就知道来人是谁,大门很快打开,从外面涌进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果然是左中侯。   左中侯是严天的副手,此前严天随容铮出差时曾短暂协助叶钊灵处理过公务。也许是因为这层关系,叶钊灵醒来之后的审讯工作主要是由他负责。   “国师大人,今天还好吗?”左中侯和记录员依次在叶钊灵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两名黑衣特勤手中端着枪,如铜墙铁壁一般立在二人身后,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手无寸铁的叶钊灵,而是一头吃人的恶虎。   叶钊灵合上经书,淡淡地笑道:“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记录员摊开卷宗,又打开了录音设备,待一切准备就绪,左中侯点明了今天的主题:“今天我们来谈谈高皇后的事。”   面对东宫的审讯,叶钊灵向来表现得十分配合,因为他醒来的第一天,当左中侯问出“神魄是什么”的时候,叶钊灵就知道容铮已经把他的底细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无论是“梵天火”还是“神魄”,都不是东宫能够查得出来的东西,叶钊灵曾问过许多次他们从何得知这些信息,左中侯都避而不答。   叶钊灵猜测,问题出在女皇那里。   寝室外临时设了一间监控室,严天坐在屏幕前看着房间里正在进行的审问。针对钟毓的审讯工作基本已经完成,今天之所以会临时加开一场审讯,是因为高皇后一案的调查取得了一些新的进展。   从东宫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明德皇帝与温夫人的死几乎已经确定就是钟毓所为,但是在高皇后的事上一直没有突破。   最近容铮下令重启了高皇后失踪案的调查,就在昨天,调查人员在钟毓居住的玉清宫偏殿里搜出了一张年代久远的游艇的平面结构图和航海线路图。   结构图上的那艘游艇与高皇后驾驶的游艇型号一致,航海线路图上标注的也正是高皇后出事的海域,这就不得不让人将他和高皇后的失踪联系在一起。   在审讯的过程中,叶钊灵的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意。严天看着监视器里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办法将他和卷宗里记录的那些案件联系在一起。   严天知道钟毓代表的是哪个集团的利益,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经过谁的授意,但在目前掌握的所有证据中,女皇完美隐身,扮演了一个国师弄权下的受害者。   女皇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和容铮摊牌,又默认将钟毓交给东宫处置,想来早就做好了准备,借容铮之手推国师出来当这个替罪羔羊,将自己完全摘出来。   所以眼下,东宫被架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上。   在严天走神的功夫里,左中侯结束审讯回来了。严天抬头看了他一眼,左中侯无奈地摇了摇头。   钟毓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配合,对自己犯下的罪行可以说是供认不讳,毫无求生欲。这态度让人一时说不清是认罪态度良好,还是不把自己的罪行当回事。   唯独涉及到诸如明德皇帝、高皇后等关键问题,他总是沉默以对。为此左中侯用尽了方法,最后不但没从他口中撬出只言片语,反而还把自己绕了进去。   但是不管钟毓本人是何种说辞,在种种铁证面前,事实也不容他置辩。   这些年来钟毓涉及了太多国内外的大案要案,光是案宗就有厚厚的一叠。严天带着最新的调查报告,敲响了容铮办公室的大门。   容铮已经从自己的书斋里搬了出来,在东宫里另辟了一处地方用来办公。容铮最近忙得几乎不着家,钟毓一案也全权交给了严天审理。   今天容铮难得留在宫里,严天抓紧时间向他汇报工作成果,他敲门进去的时候容铮正对着电脑开视频会议。   容铮看了一眼严天手上拿着的东西,便知道他的来意,退出了会议的界面。   严天来到容铮面前,将卷宗放在桌面上,道:“殿下,钟毓的调查报告出来了。”   这叠卷宗足有一本字典那么厚,里面记录了钟毓一案的调查结果和各种关键证据。这些年钟毓做过的事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大概就是擢发难数。国内几起震惊朝野的大案,其中几乎都有钟毓的身影。   单凭这卷宗上的罪证,钟毓就算死上十次也是不够的。   容铮抽空在键盘上敲了一行字,看似十分随意地问:“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严天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但是后背爆炸留下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需要每天换药清理。”   容铮这才分神瞟了严天一眼:“我问你这个了吗?”   严天连忙刹住车,老老实实地说道:“大多数时间都看书,或者就是枯坐一整天。”   “他有没有说什么。”容铮又问。   “他很配合我们的工作,几乎是有问必答。”严天仔细回忆了一番叶钊灵最近的表现,说:“除此之外,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容铮点了点头,没有动桌上的卷宗,又重新投入到了之前的工作中去。   “殿下,我需要提醒您一件事。”严天方才不过是在试探容铮的态度,但并没有探出什么东西来。他将案卷推到容铮面前,一脸严肃地对他说道:“调查进行到现在,钟毓的犯罪事实基本已经明朗。耀庆宫隐而不发,想必是在等我们给出一个处置结果。”   倘若东宫迟迟没有给出一个章程,女皇要不了多久就要代劳了。   “我知道了,把东西放下吧。”容铮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这里不用留人了,你先下班吧。”   严天走后许久,容铮石化了一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   世上的事不是逃避就能当作不存在,无论想不想面对,它都在那里。   容铮翻开面前的卷宗,从头到尾认真地看了一遍,钟毓辅政这三十年来究竟做过什么,他心里早已有数。但此刻重读这些过往,一字一句都令他心惊。   秋分过后,白天变短,夜晚变长,窗外的天色早早就开始变暗。容铮没有开灯,靠着电脑屏幕那点微弱的光亮将整本卷宗读完。   黑夜完全降临的时候,他拿起卷宗,推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明天后天是一个近9000字的大章,因为榜单计划拆成了三个小章。心急的话可以囤一囤。   榜单是微小作者的主要流量来源,所以针对不同的榜单会有相应的周更新量,佩每周规定的字数是1W,偶尔1W5,我一般保持在1W5到2W。   本文7月底八月初完结,接下来如果出现需要拆分大章的情况,我会提前一天在作话里预告,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第96章 我想听你自己说   最近的三十多年,叶钊灵不是在女皇的座下当走狗,就是费尽心力拉扯灵境虚那群不成器的小兔崽子长大,每天无事忙,几乎从来没有过这么长一段闲暇的时间。   容铮这里别的不说,倒是个公费养伤的好地方。左中侯走后,叶钊灵也没什么读书的兴致。他取出一张宣纸在桌面上铺开,提起笔在纸上写字。   今天的叶钊灵有些心绪浮躁,还没写上一会儿,便把笔一扔,长袖一甩,将桌面上的笔墨纸砚一并挥进了纸篓。   墨汁从砚台中洒了出来,在桌面上拖下一大滩墨痕。   此时,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叶钊灵知道是乐之来了,每天晚上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会进来送茶歇,顺便陪他说两句话。   乐之平日里总是一副缺心眼的模样,其实心思十分严谨缜密。她每日只陪叶钊灵说说无关紧要的闲话,至于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局势,她一个字都不会向叶钊灵透露。   叶钊灵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取出一张宣纸铺在桌面上,他的眉头分明紧紧拧在了一起,声音却是笑着的:“辛苦了,东西先放在桌上吧,你昨天和我说的那部电视剧,今天更新到哪里了?”   今天的乐之不大对劲,居然迟迟没有接叶钊灵的话茬。隔着一道屏风,他看不见乐之正在忙些什么。   “哟?今天是怎么了?”叶钊灵侧过脸,看向屏风外的一团黑影。   回答他的不是乐之,而是一道男声。容铮收敛心绪,开口说了两个字:“是我。”   叶钊灵身影微微一晃,本就浮于表面的笑容顷刻间就淡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但又在最后一刻坐回到蒲团上。   他俯身将毛笔从纸篓里捡起,行若无事地说道:“没想到殿下竟还能放心一个人来见我。”   容铮确实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任何随侍。他的身上还穿着出席正式活动后的西装,衬衫的扣子松掉两颗,脖子上的领带不知所踪,像是无数个下班回宫的晚上。   “门外至少有二十名武装特勤。”容铮看着画屏后的一团人影,说道:“这里面有任何异动,他们就会破门而入,就算大人是金刚不坏之身,想必也遭不住他们的冲锋枪吧。”   这是叶钊灵的身份暴露之后与容铮的第一次见面。眼下的局面已经足够难解,实在无力再掺杂上感情的纠葛。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抹平过去,拿出来最理性克制的一面来应对。   “那还请殿下原谅我不能出去迎驾。”像是在回应容铮的那句“金刚不坏之身”一般,叶钊灵说道:“人’鬼’殊途,殿下还是和我保持距离为好。”   “人鬼殊途”四个字,叶钊灵嘴上说得不痛不痒,连刚铺上桌的宣纸被墨汁晕脏了一大半,他都没注意。   “孤正有此意。”容铮也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叶钊灵,他尽力忽略自己的感受,用一种极其冷硬的语气对他说道:“最近不少人和我说了与你有关的事,这些年你替女皇办了不少好事。”   说完,容铮将手里的案宗往矮几上一扔,看着屏风上透出来的那道身影,道:“感念你此前多次出手相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钟毓,我想听你自己说。”   不要再骗我。   只是这句话,容铮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乐之将太子带来的卷宗送到叶钊灵手里,又默默地退了出去。门外的特勤不敢放太子和这么危险的人物独处,坚持要进房间保护,被容铮拒绝。   叶钊灵依旧坐在自己的窗前小案边,容铮背对着叶钊灵,坐在房间正中的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缂丝山水画屏。   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们也曾无数次这样彼此陪伴着。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安静地待在对方身边,多么平凡无奇地夜晚,都会变得明亮温馨起来。   但今晚的情况不同了,连灯影都无比清寒。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只余下纸张沙沙的摩擦声。   叶钊灵快速翻阅着容铮带来的这本卷宗,里面详细记录了这些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东宫一直在等着抓他的小辫子,针对国师的调查并非最近才开始的。只可惜过去长达十数年的调查中一直没有找到钟毓的把柄。   “国师行刺太子”的事情暴露后,调查就变得十分顺利,沿着这条线索牵出了许多的陈年旧案。又有更多的罪证被收录了进来,其中也包括了叶钊灵自己的供述。   叶钊灵知道自己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案宗里记录的桩桩件件他都无从辩驳。拿最近的一件事情来说,容铮曾经最为倚重的情报人员黎卫东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借着太子的东风,女皇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趁此机会将所有的罪名都推给了国师,不过在叶钊灵看来,自己身上的指控多一项少一项,也没有多大区别。   小半个小时过去,厚厚的案卷总算翻完。叶钊灵的生命太过漫长,长到他从不回看自己的人生。但在这短短的三十分钟里,他仿佛又把这段毫无意义的三十年重新经历了一遍。   卷宗里有不少叶钊灵的老熟人,他们有的沦为阶下囚,有的离开帝都后含恨终生郁郁不得志,有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有的早已经不在人世。这白字黑字记录的每一件事,叶钊灵都记得清清楚楚。   “情况基本属实。”叶钊灵盯着照片上的一位妙龄少女,身上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消散殆尽,眼中仅剩下一片槁木死灰。   这个女孩说起来算是容铮的一位远房表妹,她的父亲是当年反对女皇登基的中坚力量之一。女孩自幼学习芭蕾,十二岁便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是一颗备受瞩目的新星。   后来她的父亲遭国师陷害锒铛入狱,她被迫退学结束自己的舞蹈生涯,回国后因受不了打击在家中自缢身亡。   类似这样的例子案卷中不胜枚举,政治斗争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但若是置身局中,谁又会甘心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听见叶钊灵如此干脆地认下了自己的罪行,没有辩驳一句,容铮的心里反而不太痛快。他看着灯下自己的倒影,问:“你没有什么可以为自己辩解的吗?”   “我自己做过的事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叶钊灵合上卷宗,对容铮道:“对,都是我做的,但你应该知道这背后之人是谁。”   整个东宫都知道钟毓不过是一把刀,女皇才是罪魁祸首,但苦于抓不到实际证据。   “为了给女皇铺路,也是你替她杀了明德皇帝和高皇后,还有温夫人?”在容铮的印象中,自己不是第一次问钟毓这个问题。在此之前,他几乎已经认定了钟毓就是真凶。今天这么一问,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但容铮还是想听他亲口回答。   像之前的多次审问一样,遇到这个问题叶钊灵又沉默下来,许久没有应答。   他的沉默已经给了容铮答案,容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颗吊在半空的心坠入冰窖,砸碎了他最后一丝妄想。   “好,我知道了。”   容铮觉得自己无法再面对这个人,也无法再面对自己。   就在他准备抽身离开的时候,画屏后面突然响起了叶钊灵的声音。   “不是。”叶钊灵说道。   虽然知道容铮看不见他,他依然转头看向了容铮的方向,认真地说道:“明德皇帝并非死于我之手,我也没有谋害你的母亲,左中侯带来的那两张图纸我也是第一次见,温夫人一事我更是不曾插手。”   这是叶钊灵第一次正面回应这个问题,他的话音落下许久,容铮都没有说话。他像是入定了一般,背对着叶钊灵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我很难相信你。”   “我知道。”叶钊灵抿了抿嘴角,笑了:“你不需要相信我。”   就算明德皇帝不是死于钟毓之手,他的手上不过是少了一桩血债,减轻不了他的罪孽。至于容铮,在女皇精心埋下的各种证据之前,绝不可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各种指向钟毓毒杀明德皇帝的证据中,也包含了容铮自己的记忆。   五岁小孩的回忆作不得数,关于那天的记忆,容铮脑海中仅存的不过是几个连不成段的碎片。案发当日容铮就在现场,事后他曾无数次逼自己回想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都没有任何结果。   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夜里,唯有钟毓的身影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在容铮的心里反复印下了一道又一道血肉粘连的轮廓。   作者有话说:   黎卫东,第十四章被国师将计就计设局杀掉的东宫情报人员。   太子为什么想不起父亲被害那天的细节,但又记得钟毓,这其实是有原因的。这点以后会给出解释,大家也可以先猜一猜,前文已经有一点线索。 第97章 我是钟毓   “父亲离世的当日,我在他的寝宫里看见你了。”容铮轻声道。   “当时我确实去了他的寝宫。”叶钊灵将视线从容铮的身影上收回,放眼眺望耀庆宫的方向。回想起来,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公开违背女皇的意愿:“女皇毒害先皇的意图被我撞破,我赶去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我到的时候先皇已经遇害了。”   提起父亲的死因,容铮的脸上总算起了些波澜:“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被女皇亲手毒杀。”叶钊灵道。   为了权力地位亲手杀害至亲骨肉,这种事放在哪里都骇人听闻。但若是发生在皇家,又让人觉得无甚稀奇。   计划之初,女皇确实把毒杀明德皇帝的任务交给了钟毓,钟毓起初没什么异议,但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提出了反对。   当时女皇的夺位之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她对钟毓隐瞒了这件事,私下自行处理。她不但安排当时的医生周德本长期给明德皇帝投毒,后来索性亲自将自己的儿子毒害。   叶钊灵的这番话中,有一处细节与东宫的调查结果不符,容铮道:“有多名人证以及当时的工作日志证明,父亲曾于当晚召你进宫议事。”   明德皇帝当晚的日程安排中,有一个小时预留给了钟毓,而他的死亡时间就是在这一个小时里。如果情况属实,先帝遇刺之时钟毓应该就在现场,而不是事后才匆匆赶到。   不知是事情过去太久,还是他真的说了谎。在容铮的目光中,叶钊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原计划是这样,但先帝临时改变了主意,取消了当晚的见面。恰巧在同一时间,女皇给我下达了一项新的任务。任务途中,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出调虎离山,这才中途折返。”说完,他看向容铮的方向:“当然,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   从叶钊灵的态度来看,这些话不像作伪,但事情过去太久,已没有证据可以从旁佐证。退一步来说,就算当天的事实与他陈述的一致,先皇被害这件事他也不能完全撇干净关系。   钟毓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女皇的利益,是他帮助女皇夺位,同样也是他一步一步将女皇扶到可以与先帝抗衡甚至取而代之的位置上去的。   容铮本该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一生顺风顺水,不知愁苦,不知天高地厚。等到了年纪,娶一位可心的皇后,当一个太平天子。也许他会像大部分皇室子弟一样被宠得骄纵任性,无法无天,就算他把天捅出个大窟窿,上面还有父皇母后替他挡着。   只可惜容铮在五岁那年就被卷入了权力斗争,要说他前半生的种种境遇是拜钟毓所赐,也不算冤枉。   “先皇的死我不是没有责任,你恨我是对的。”叶钊灵说道。   “是什么让你临时改变了主意。”得知当年的始末,容铮心中五味杂陈,信与不信,恨与不恨,他暂时无力去深究。   从叶钊灵的叙述可以看出,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反对谋害先皇,后来才突然改变了想法。   叶钊灵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没有回答,过了许久他才有些无奈地说道:“大概是因为你小时候叫我一声老师吧。”   叶钊灵的这句话同样也触动了容铮的记忆,在他五岁之前,钟毓是他唯一的老师,他在骑射场上跌跌撞撞射出的第一支箭,他歪歪扭扭地用毛笔写下第一个字,在琴弦上拨出的第一个音,都是钟毓手把手教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容铮难得说了句有些天真的话:“我曾经真心以为你会和父亲母亲一样,一直留在我身边。”   叶钊灵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道:“我不配。”   今夜叶钊灵供述的一切,让容铮陷入了深深的无力,他不知道这种无力感是源自于年幼时无能为力的自己,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我们来聊一聊神魄吧。”容铮没有忘记今晚来这里的目的,他不让自己在这种心绪中沉湎太久,很快就抽离了出来:“你不惜以结婚的方式进入东宫,是为了寻找神魄?”   “是。”叶钊灵这次的回答没有犹豫。   女皇早已告知容铮钟毓寻找神魄的原因,无非是为了成全自己更大的野心,但他想听叶钊灵自己的答案。   于是容铮问道:“神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费尽心力找这件东西?”   “这是我的私事。”短暂的配合过后,叶钊灵又开始油盐不进,让容铮知道太多关于神魄的事,只会让局面更加复杂。   显然容铮对这件“私事”十分感兴趣,追问道:“找到了吗?”   叶钊灵沉默了片刻,道:“没有。”   为了避免容铮又问出什么他不愿意回答的话题,叶钊灵先一步发问:“我也有一件事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梵天火’’神魄’,还有我的身份的?”   容铮回答道:“女皇告诉我的。”   听到容铮这么说,叶钊灵觉得事情更加蹊跷,神魄一事别无他人知晓,女皇更不可能对此有所了解。其实这么多年来叶钊灵一直有一个疑惑,女皇并非容氏族人,她是如何得知签订血契的方法。   还有容溶,她又是为什么能在与自己接触甚少的情况下,将叶钊灵和钟毓联系起来。   “没想到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叶钊灵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以女皇之能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她的身边必有高人。”   然而容铮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位“高人”的身上,他想起了那天傅译文的猜测,又问:“你既然与女皇不是同路人,这么多年来,你是否被迫为她卖命?”   容铮不知道自己问这个话,是不是在给钟毓找借口。   叶钊灵却不领容铮的这个情:“可以说是,但又不全是。”   “为什么?”容铮问。   “为什么?”这个问题问到了叶钊灵心中最不愿触及的一部分,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冰封了起来,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后,说道:“这是一个好问题。”   “究竟是为什么呢?”叶钊灵轻声低喃道。   无论是作为叶钊灵还是钟毓,他的心上都裹着层层硬甲,爱也好,恨也罢,从不轻易向人任何人袒露。   容铮既已开了头,他大可顺着容铮的话给自己开脱。但在面对最亲近的人的时候,也许是出于人的本能,这层铠甲会变得不堪一击,那些从不宣之于口的痛苦与委屈,都在这一刻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叶钊灵缓缓站起身,眸光在流转间变得妖异,他来到画屏前面对着容铮站着,决定将心口经年沉积的烂疮脓血,完完整整地刨给他看看。   容铮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身来望向那个的身影。   “你已知我的身份,一定也大概了解到我是怎么踏上这条路的。”叶钊灵慢条斯理地对容铮说道:“那年朝廷来人,要带我进宫。师父为了保我,倾全门之力殊死抵抗。最后家园被毁,师门被屠,灵境虚上下一百六十九口无一幸免,红罗山上的那口枯了上百年的井里灌满了血水,师父死后,连骸骨都碎得拼不起来…”   容铮愣住了,他没想到叶钊灵是这么被带回宫的。   “做了皇室这么久的鹰犬爪牙,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我身不由己。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看着你们煮豆燃萁骨肉相残,是这五百年来,唯一值得我高兴的事了。”   “有热闹看就行了,至于谁善谁恶,谁不该死谁不配活,又与我何干?”   叶钊灵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这些话,然而这字字句句却像一把把钝刀子,一刀不落地割在容铮的心上。   凌迟的痛苦,大抵不过如此。   容铮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的铁锈味刺激地他说不出话。   最后他艰难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叶钊灵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五百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对不起,仿佛他生来就该承受这些苦难。   但这声容铮带来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   “两百年过去了,如今你伤害过的人大多与当年的事无关,放过无辜的人。”容铮总算缓过神来,他不想劝叶钊灵大度,先祖做下的事罪深孽重,谁都没有资格替叶钊灵原谅。   “最重要的是放过你自己。”但他不想看他画地为牢,受困于无穷尽的仇恨中,反复折磨自己。   “那又如何,只要你们还坐享着这个江山,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说完,叶钊灵挥了挥衣袖,迈步踱到窗边:“只要稍稍费些心思,就能让你们争得头破血流自相残杀,何乐而不为?”皇城中依旧灯火辉煌,灿烂的灯火落在叶钊灵眼中,化为了一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残忍:“他们啊,不是因为我而死,而是死于自己的贪婪与欲望,软弱与恐惧。如果没有我,他们也会走上这条路。不如就让我来当这个…”   “叶钊灵,不要冥顽不灵!”   容铮忍无可忍,厉声喝断了叶钊灵,他不愿意听他用这样的词句来自我剖白。   在容铮心里,叶钊灵没有他自己描述的这般残忍不堪。   “殿下,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叶钊灵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甚至还扬上了笑意:“我不是叶钊灵,我是钟毓。”   钟毓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容铮闻言一怔,瞬间清醒了过来,叶钊灵的这句话,无异于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   这世上已经没有叶钊灵了。   眼前的这个人是钟毓。   这次谈话以容铮的离开告终。容铮走后许久,叶钊灵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直到太阳从东方升起,他才大梦将醒般动了动身子。   随着钟毓这个身份浮上水面,无论是他还是容铮,都没有回头的可能。不管下一步要怎么走,尽早划清界限对谁都有益。   门外传来了特勤换班的声音,看样子容铮在离开后又升级了防备的等级。叶钊灵看着窗外来回巡逻的人影,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他刚才还是骗了容铮,明德皇帝那晚不是临时改变主意取消会面,而是他耐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答应晚上提前结束工作,陪他讲睡前故事。   小孩子不喜人多,又睡得早,为了难得的亲子时间,明德皇帝取消了和钟毓的见面,安排贴身的侍从官早早下班,仅留下寝宫外围的特勤安保。   女皇就是看中了这个时机,才选择在那晚动手。这件事他已经瞒了小太子这么多年,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让他知道了。   其实在最近的这些年,叶钊灵已经很少再执着于仇恨,宫廷中那些恶犬争食流血牺牲的戏码他早就看腻了,也看够了,仇恨并不能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他开始想挣脱这泥潭,想试着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   而他第一次萌生这个念头,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清晨。   那段时间他熬了十几个日夜,终于把朝中的一位反对太后的忠良送进监狱。在进宫向太后禀报的路上,遇到了下朝回来的明德皇帝。   明德皇帝一看钟毓那匆匆的步伐,就把他揪到自己面前,说道:“钟毓啊,每天我看着你这么疲于奔命,都替你觉得累得荒,人啊只有这么一辈子,你这样都不算到这个世上来过。”   那时钟毓的脑子里正盘算着各种搅弄风云的鬼蜮伎俩,他听见明德皇帝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敷衍道:“人世间不过如此,算不算来过又有什么区别。”   “大错特错。”明德皇帝当时正穿着一身朝服,他无视侍从官快要眨得抽筋的眼睛,十分不见外地搭上了钟毓的肩,笑到:“你可以撇开那些身外物,试试为自己活着,世界也许会变得不一样。” 第98章 御政司   叶钊灵最近没来公司,李秋天乐得清闲。下午四点一过,她就带头在会议室里喝起了下午茶。   摸鱼躲懒的间隙,李秋天打开了电视。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广告过后,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入秋以来,皇室里的爆炸新闻一个接着一个传出,先是太子伉俪遇袭失踪险些遭遇不测,又是国师弄权胁迫女皇,意图谋权篡位甚至妄想复辟独裁。   今天电视上的所有频道都在实时播报国师谋反的消息,各个电视台都卯足劲在做专题新闻报道,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个大热点。   太子遇袭就像是一根导火索,牵扯出了越来越多骇人听闻的皇室内幕。新闻上说,钟毓为了谋取权力长期结党营私,将自己的朋党安插在皇室和政府的各个关键部门,直接干涉国家政治。不仅如此,他还排除异己欺上瞒下,为了压制朝中反对的声音,炮制了不少冤案。   除此之外,钟毓还牵涉多起规模庞大的权钱交易。他利用自己的权力地位谋取私利敛财无数,从中获取巨额利益。   甚至有消息称,前皇室御用医生透露,先皇当年并非病逝,而是被钟毓毒害。   这一连串罪证列举下来,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钟毓在民众心中的地位不亚于皇室,没想到人人奉为神明的国师竟恶如豺虎。   八师弟问消息素来灵通的李秋天:“那么国师现在在哪儿?”   李秋天盯着电视屏幕,猛嗦了一口手中的奶茶:“官方还没有公布,不过有小道消息说他已经被抓了。”   李秋天说得不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披露国师的下落,不过坊间有传闻说他已经落网,被秘密关押了起来等待处决。   专题新闻结束后,紧随其后的是皇室新闻发布会的直播。女皇的官方发言人已经换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据闻上一位发言人是国师的亲信,已经因为国师的倒台被捕入狱。   新上任的发言人证实,女皇在位的这些年里确实一直受到钟毓的挟制,完全没有自由。   电视里发言人还在兢兢业业地答记者问,李秋天咽下嘴里的蛋糕,口中啧啧称奇:“精彩啊。”   林澜是一个技术宅,平日里并不关注这些新闻,今天也跟着李秋天看起了热闹:“没想到一个国家的君主,居然会是国师的傀儡。”   七师弟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道:“我们也算是见证历史事件了。”   迟也在这个时候推门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电视画面,一张俊脸瞬间就耷拉了下来。   “都凑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工作去?我们公司倒闭了?”迟也敲了敲桌子,侧身挡在电视机前。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快闪开。”李秋天生怕错过什么关键信息,努力伸长了脖子,试图越过迟也的遮挡:“接下来的几个大单子都要大师兄亲自处理,可是最近我们都联系不上他呀?”   叶钊灵在上次的袭击中受了重伤,已经闭门养伤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暂停了所有公务,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   大师兄不在的这段日子灵境传媒上下也是鸡犬不宁,除了隔三茬五就有媒体前来采访之外,东宫时不时也会派人上门盘查。包括迟也李秋天在内的好几个师兄弟都被多次带走询问过。   回想起东宫特勤提的问题,李秋天的小脑瓜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一时间她连皇室的热闹都没心思看了。   她一把拉起迟也的手,忐忑不安地问:“你说,大师兄最近,会不会是因为…”   迟也看着李秋天这个反应,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觉得李秋天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李秋天看了一眼左右,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迟也说道:“会不会是因为他出轨了,被太子当场抓奸啊?”   迟也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他就知道自己不该对李秋天脖子上的那颗脑袋存在什么幻想。   他抽回自己的手,对李秋天说道:“别胡说八道,赶紧做好自己的事,不然等大师兄回来肯定又要找你麻烦。”   李秋天果然被迟也的话震慑住了,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胡言乱语。   在迟也的施压下,李秋天只得提前结束下午茶时间,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李秋天走后,电视上开始播放往日国师参加活动的视频资料,迟也看着画面里的钟毓,脸色越发沉郁。   大师兄一定是出事了,靖南侯变国师这整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皇室不可能将其公诸于世,极有可能私下处理。   迟也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有联系上叶钊灵,再这么下去只能想办法见到太子,当面找他要人。   不过想找容铮要人的,并不止迟也一个。就在灵境传媒的众人聚在一起喝下午茶的时候,东宫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在皇权被大幅削弱的现代皇室,皇帝还保留着一项特殊权力。就是在针对一些皇室内部的重大事件时,皇帝可以召集皇室内地位最为崇高的十二位宗亲重组御政司,由他们负责对案件进行调查,并保有内部审判的权力。   御政司可以脱离现行的法律条文,依靠族规祖训对皇室成员进行审判。一位皇帝一生只能行使一次这项权力,只要取得半数以上的宗亲同意,御政司即可成立。   今天擅闯东宫的这些人,就隶属于最新成立的御政司。这群人仗着自己有些身份不顾阻拦一路硬闯,不过片刻功夫就闹到了寝殿大门外。   此番带队的是一个脑后扎了根小辫儿的小年轻,此人是一名宗室子弟,平日里除了吃喝嫖赌,就爱胡乱投资败家,没干过一天正经事,这次不知是托了谁的关系把他塞进了御政司。   辫子男今天第一次执行公务,尚且保持着一点宗族亲贵的体面。他昂首挺胸地站在人群中,对严天道:“我们今日前来,不过是想请靖南侯随我们走一趟,还望严大人配合。”   国师的真实身份属于皇室内部最高机密,御政司内仅有十二名高层知晓。其余下属人员只当是靖南侯行为不检,牵涉到国师的案件中。   严天带着东宫的特勤守在台阶下,一步也不肯退让:“侯爷是我们东宫之主,这么做恐怕是不合规矩。”   辫子男鲜少被委以这样的重任,不免拿着鸡毛当令箭,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严天,趾高气昂地说道:“我们可是奉了陛下的手谕前来拿人的。”   像他这样的人,严天在不短的职业生涯中不知见识过多少。他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微微笑道:“失礼了,太子殿下才是我们的直系上司。”   如今的太子,早就不是女皇可以随意拿捏的了。   御政司的名头听上去玄乎,但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国家部门,也不具有执法的权力。只是因为其核心成员背后的利益集团实力雄厚,一般的皇室成员没有办法与其对抗。   但遇到一个像太子这样不把他们当回事儿,且有能力和他们硬碰硬的,也就无计可施了。   严天看似彬彬有礼,态度实则十分轻慢。辫子男被他这么一堵,整张脸气得通红:“严天,你别仗势欺人!今天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把人给我交出来!”   严天问:“如果我就是不允呢?”   辫子男恶狠狠地说道:“那就别怪我们用强!”   男子话音刚落,余光就瞥见严天身后那扇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他略微往上抬了抬视线,看见容铮从门里迈了出来。   容铮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众人,问:“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在东宫用强?”   男子一见到容铮,就像是耗子见了猫,满身的气焰也嚣张不起来。他垂下脑袋,心虚地说道:“表哥…不敢。”   辫子男的这声“表哥”不亚于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他和容铮的亲戚关系远得险些八杆子打不着,平日里可没少打着太子表弟的名头出去招摇撞骗。   容铮看了眼这位面生的便宜表弟,问:“是陛下让你们来的?”   辫子男不敢在容铮面前撒野,只敢讷讷地点了点头。   容铮道:“回去告诉她,叶钊灵的事东宫会秉公处理,到时自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不需要旁人插手。”   辫子男仍不死心:“但是!”   容铮的耐心已经告罄,他冷冷地看了辫子男一眼,道:“我在这里再说一遍,谁也不许带走叶钊灵。”   容铮的态度强硬,辫子男无计可施,只得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   严天处理完后续事宜,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容铮的步伐,问:“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那个人?”   钟毓的案情已经基本明朗,后续要怎么处理也该提上议程。钟毓就算罪无可恕,太子也不能无限期一直囚禁着他,至少明面上不行。   容铮听到严天说话了,但他没有回答。   严天跟在容铮身边,继续说道:“如果您不知该如何处置他的话,把他交给御政司其实并无不可。”   “不妥。”容铮这次有了些许反应:“他进入东宫近两年,知道我们不少秘密。况且他现在身份依旧是靖南侯,若是后续事态发展偏离,有可能殃及东宫。”   容铮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想要掌握主动权,最稳妥的方式还是要将叶钊灵控制在自己手里。但是钟毓的各项罪名已经板上钉钉,几乎已经没有转圜的可能。现在耀庆宫那边又把钟毓的罪行公诸于世,过去与国师交往甚密的人都在极力撇清与他的关系。   严天委婉地说道:“您在这个时候阻止御政司将人带走,在外人看来,难免有与他沆瀣一气之嫌。”   叶钊灵现在的身份是太子的配偶,再加上容铮与女皇之间的权力博奕已不是什么秘密,那么容铮在这场国师谋逆案中的立场也就跟着暧昧了起来。一旦没有把握好分寸,容铮很容易就会被叶钊灵拖下水。   “她不敢公开钟毓的秘密,也不能揭露叶钊灵的身份。”容铮说的没有错,国师的身份太过离奇,如果向民众公布真相,不但皇室会跌落神坛,还会在民众间造成恐慌,从而天下大乱。   这个后果女皇无法承担。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不如…”严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容铮替严天说出了接下来的话:“不如秘密处决了他?”说着,容铮继续往自己的新办公室走去:“如果父亲母亲真的是死于他手,这未尝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倘若真相如他所说,我又有什么资格要他死?”   深陷权利漩涡的人,谁又比谁干净多少?容铮自觉没有资格决定钟毓的生死,不仅是他,皇室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如果说真的需要有人为这些斗争中的流血牺牲负责,那么第一个该上审判台的,怎么也不会是钟毓。   “那您相信他说的话吗?”严天知道容铮和叶钊灵不久前曾发生过一次谈话,事后容铮虽然没有反常表现,但严天知道这次谈话还是给容铮带来了影响。   严天提醒道:“钟毓阴险狡诈,善于攻心,他清楚地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所以他说的话未必为真。”   容铮沉默了下来,过去与钟毓交锋的经验告诉他,严天的话是对的。   “我相信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真相。”眨眼间,容铮言语里已经听不出丝毫个人情感,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我们现在虽然没有办法利用钟毓对付女皇,但只要他活着,就还有利用价值。”   容铮的心意已决,叶钊灵的去留便无争议,严天想起了另一件事:“另外,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容铮深知严天的德行:“不知当不当说就别说。”   这些日子,东宫上下最矛盾的人当属严天。严天想了想,还是觉得当说:“他今天的情况不大好。”   “他怎么了?”容铮略微放缓了脚步,但脸上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两人的前一次见面最后还是以不欢而散收场,从那之后容铮再也没有见叶钊灵,平时甚至不再提起。除了必要的工作,容铮完全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   容铮不问,严天可不敢不报,免得太子日后想通了找他秋后算账。   “高热不退,畏寒怕冷,还伴随全身神经疼痛。”说到这里,严天顿了顿,问:“您要去看看吗?”   容铮略带警告地看了一眼严天,严天蓦地闭上了嘴巴。   “不碍事,随他去,东宫事务向来由你主理,不必事事向我汇报。”   说完,容铮推门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没有片刻停留。   作者有话说:   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要看他怎么说,而要看他怎么做。   (小吴和太子的求生欲拉满。) 第99章 夜宴   三天后就到了中秋,这天晚上女皇要在碧园中举办中秋夜宴。为了今夜的盛会,宫里的执事官们提早半年就做起了准备。   皇城内每座建筑的琉璃顶上都升级了夜景工程,当夜幕降临之时,成片的灯光亮起,这片屹立近千年的宫宇宛若一片悬浮在半空的璇霄丹阙。   今年的中秋夜宴排场空前,政治色彩也是前所未有的浓烈。一派锦绣华丽花好月圆的盛景下,是各个派系的明争暗斗。   战况最激烈的,当属帝党和太子党。   当然也有睿亲王这样的人物游离在暗潮之外,他今晚先是精心排演了一出歌舞,亲自上场表演了一出“彩衣娱亲”,将女皇逗得开怀大笑。夜宴之后,他又备下三十艘画舫,别出心裁地在护城河上办了一场游河赏月活动。   睿亲王身份尊贵,又一心只想当个富贵闲人,从不涉及党政,所以各路人马都愿意捧他的场。   只是没人想到,今年容铮也来了。   夜宴结束后,容铮在睿亲王的盛情邀约下来到码头。睿亲王正拢着手等在船边,他大老远看见容铮,热情地招呼道:“太子!这边这边!”   容铮今天在宴会上耽搁了点时间,他到的时候浩浩荡荡的船队已经出发,现在睿亲王的私人码头上仅停靠着零星几条小船。   容铮来到睿亲王面前,略带歉意道:“久等了。”   睿亲王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揽过容铮的肩膀,乐呵呵地说道:“哪里的话,你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快随我这边请。”   睿亲王没有问叶钊灵为什么没有来,人人皆知靖南侯已经闭门养伤很久了。   睿亲王此人不但爱好玩乐,且十分精于此道,他没有给太子准备画龙雕凤四面贴金箔的豪华画舫,而是带着他上了一艘古朴雅致的小船。   容铮在各地见惯了各种华丽的艅艎彩舫,乍一看这小舟,反倒觉得十分别致。   登船的时候,容铮注意到了悬在梁上的匾,那匾上龙飞凤舞地写了“无奇”二字。   睿亲王察觉到了容铮的目光,献宝似地在一旁问道:“殿下,您猜猜这匾上的字是谁题的?”   容铮已经认出这字出自谁手,但他眼下并不想提及这个人,于是说道:“我对书法并无研究。”   也许是船上的灯光太昏暗,睿亲王不但没有注意到容铮的神色,反而兴致勃勃地卖起了关子:“我给你一个提示吧,是一个你我都很熟悉的人。”   容铮见睿亲王兴致正浓,主动揭过话题:“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去吧。”   睿亲王没有听出容铮的拒绝之意,自顾自地陶醉道:“这上面的字可是侯爷题的,你瞧这力量感,这结体,这神采,当真神妙无比…”   谁知睿亲王的酸话还没说完,容铮就率先进了船舱,睿亲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冒犯了太子。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只得生生咽下说到一半的溢美之词,跟在容铮身后登上了船。   进入到船舱之后,容铮终于明白叶钊灵为什么要在这艘船上题“无奇”这两个字。   这艘小船看似无甚特别,但靠近之后就能发现,整个船舱都是用极好的檀香雕饰而成。这种檀香来自南亚,木料本身有奇香,存量稀少,制成首饰摆件尚且珍贵,更别说用来造船。   睿亲王这种暴殄天物的行径,就像是暴发户的气质中透着一丝讲究,让人一下子很难找到准确的语言来形容。   容铮来到船舱正中的矮几前坐下,对睿亲王说道:“王爷果真大手笔。”   睿亲王跟在容铮身后进入船舱,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声道:“谬赞,谬赞。”   护城河沿岸风光秀丽,一条不宽的河流连接了城中大半精华景点。天上月色如霜,两岸软红香土,面前的小酒煨得恰到好处。睿亲王在船舱里摆了佛手柑杨桃等时令水果,河面上小风拂过,馥郁的檀香中带着一抹清新的果香,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殿下,上回真的是对不住,我只是带小叶出去散散心。”船刚开动不久,睿亲王就拉着容铮对饮了好几杯。几杯热酒下肚,他的话就变得多了起来。   睿亲王又提起了前次邀请叶钊灵去别院的事:“我向你保证,小叶在我那里绝对没有干对不起你的事,这样,我先自罚三杯。”   说着,睿亲王执起酒壶,将自己的杯子斟满。   容铮闻言没有说什么,他朝睿亲王举了举杯,也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   一壶酒喝到三分之二,随行的侍从官便周到地又温上了一壶。小船穿过一座拱桥之时,河面上传来了一曲清丽悠扬的小调。   歌声时远时近,大概是从前面的一艘画舫上传来的。容铮此时也有了些醉意,意识跟随着抒情的曲调沉沉浮浮。   他望着河面上倒映的月影,突然说道:“这是周丽昀的声音。”   周丽昀是现在当红的一位歌手,以温柔婉转的歌声走红,去年受女皇的邀请到耀庆宫表演。   “耳力不错,今晚周丽昀也来了。”睿亲王的酒气已经上了头,他一手撑着脑袋,醉醺醺地说道:“说起来,这首《菩萨蛮》的后两句还是周丽昀上灵境传媒的直播间时让小叶给改的。”说完,睿亲王摇头晃脑地跟着飘渺的月琴声哼了两声:“青冢许飞琼,一帆化水仙,改得倒是挺顺口,就是听上去怎么有些不大吉利呢?不行,回头我得批评一下小叶,年纪轻轻的,思想怎么能这么消极…”   睿亲王酒后话多,话题远到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后来他又东拉西扯了些有的没的,容铮没有放在心上。   醉意迷离间,他仿佛在摇曳的波光中,看见了那个人的眼睛。   容铮忍不住将手伸向那双眼,然而这次扫过他掌心的不是往日里带笑的睫毛,而是一片湿凉的河水。   严天捧着容铮的外套站在岸边,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终点码头上候着各家的工作人员,严天今晚还有要务要处理,所以没有跟随容铮上船,而是选择在活动结束后等侯在这里。   大概十分钟之后,一条小船点着亮黄色的灯笼,缓缓朝码头驶来。   待船只靠岸,严天才发现船上的两个人都已经醉得东倒西歪。   容铮酒量不错,朝中也没人能劝他饮酒。他向来清楚自己的度在哪里,在外从不逞能,这还是严天第一次见容铮喝得酩酊大醉。   他向随行的侍从官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睿亲王这么一个懂得察言观色进退得当的人,今天不知被什么蒙了心,三句话里两句都离不开叶钊灵。   容铮心里明明是不想听的,但又不舍得打断,他大概是想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找到叶钊灵存在过的痕迹。   他今晚会来赴这个约,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严天撑着容铮一路踉跄地走下码头,他一想起方才侍从官描述的场面,不由地觉得心口一酸。   他忍不住问:“您说您这是何必呢?”   容铮此时已经醉得人事不知,他低垂着脑袋,没有回答严天的问题。   回到车上的时候,容铮稍微清醒了一点,他透过车窗望着天上那轮圆月,突然问严天:“他好些了么?”   容铮停了停,又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唔…”严天知道容铮口中的这个“他”是谁,但他看着这样的容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容铮几天前明明说过那个人的事不要再向他汇报,若是今晚自己多嘴说了太多,容铮明天酒醒怕是又要找他麻烦。   严天思来想去,终于想好说辞,然而容铮已经躺在后排睡了过去。   * * *   东宫里,叶钊灵隔着铁窗,望向天空中同一轮圆月。   今夜宫人们放假的放假,赴宴的赴宴,宫里十分安静。叶钊灵回头问身后的乐之:“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去玩儿?”   乐之正忙着更换叶钊灵床上的被褥,她听到叶钊灵的问题,笑道:“没什么有意思的,每年的活动都是一个样,不如留在这里陪您说说话。”   最近叶钊灵身体的反噬非常频繁,在这短短三天里就发作了两次。傍晚乐之送晚膳进来的时候,发现床上的被褥都被他的冷汗浸湿了。   之所以会这么频繁,是因为能够造成反噬的原因比严天的话还多,今天因为违背血誓,明天因为灵力消耗,后天又因为赤金骨消竭,一年到头这么轮番上演几次,就够叶钊灵受的了。   这半年来叶钊灵不加节制地频繁使用灵力,大限也跟着提前了不少,后背上的那根金线已经缩短到了脖颈处。   依照叶钊灵自己的估算,剩下的时间大概连三个月都不到了。   皇家医学院的专家倒像是上班卡打似的,每天都来一次,但叶钊灵的这个情况,不是医生能够解决得了的。   窗外传来了翅膀扇动的声音,一只小鸟落在了叶钊灵的窗台上。叶钊灵见这只小鸟通体雪白匀润可爱,便碾碎了碟子中的饼干,随手将碎屑撒向窗外。   鸟儿吃了叶钊灵的饼干屑,就扑腾着翅膀要往房间里钻,被叶钊灵手指一弹推了出去。   叶钊灵逗了会儿窗外的小鸟,对乐之道:“别忙活了,先下班吧。”   乐之抱着换下来的褥子来到叶钊灵面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侯爷,不知道您做了什么事惹殿下生这么大的气,既然他前几天都放下身段主动来求和了,您还是赶紧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吧。”   叶钊灵闻言“噗嗤”笑出了声,他这么一笑,脸上的病气随之减弱了几分:“年纪轻轻,眼神可不大好,你是怎么看出他是来求和的?”   “殿下就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不好意思直说。”乐之看着叶钊灵,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爸妈和我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间是没有隔夜仇的,一直这么下去也不像回事儿。”   “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小鸟被叶钊灵一把推远,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叶钊灵想将手伸出窗外摸一摸那圆溜溜的鸟脑袋,只可惜他手腕上连着的那根铁链已经抻到了极限。   叶钊灵有些扫兴地收回手,说道:“他不原谅我,我也未必能容得了他,就不要强求啦。”   乐之走后,小鸟也离开了,房间里又只剩下叶钊灵一个人。他回到案前,从书里翻出一张下午还没写完的字,继续往下写。   叶钊灵笔下如行云流水,脑袋里也飞快地将最近发生的事过了一遍。   那天一群愣头青在寝殿外闹出的动静他听见了,事情不出他所料,女皇果然急不可耐地搬出了御政司。   御政司的成立,可以理解成她打算借御政司之手名正言顺地除掉自己。不过以叶钊灵对女皇的了解,她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必定还有其他图谋。   他愿意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但有些人,也必须付出代价。   叶钊灵久困在这深宫之中,每天不是打坐参禅,就是读书习字,生活习惯十分规律。晚上十点不到,他就洗漱完毕早早上床睡觉。   十二点一过,赤金骨的反噬如期而至。叶钊灵自疼痛中醒来,又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侧卧在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火,安静等待这波折磨过去。   赤金骨反噬带来的并发症有很多,叶钊灵已经十分习惯。只是后背上此前爆炸留下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这会儿被冷汗一杀,火辣辣地生疼。   今夜正逢佳节,没有在法定节假日给别人添麻烦的道理。待他稍微缓过一口气之后,叶钊灵下床翻出了医药箱,自己简单先处理一番。   伤口都集中在后背,自己动起手来着实不大方便。叶钊灵将上衣敞开大半,侧身坐在镜子前,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往背上抹着双氧水。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嘭”得一声巨响,厚重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叶钊灵扭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桌上的双氧水被宽袍大袖一扫,就这么就摔在了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透明的液体淌了满地。叶钊灵无奈地看了眼地上的碎片,拢起半敞的衣裳,问门口的那个人:“你怎么来了?” 第100章 中秋夜   两人上次相见,彼此之间隔了一扇画屏,现在容铮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叶钊灵面前,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容铮看上去平静许多,他逆着光站在门口,没有说话。双氧水打碎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特勤,数十名黑衣人顷刻间夺门而入,将枪口对准了叶钊灵。   叶钊灵的手上还举着一根可怜巴巴的棉签,突然面对对方这阵势,一时间觉得手里这根棉签非常没有气势。   最后还是严天及时赶到,将一屋子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请了出去。容铮像是被哑巴夺舍了似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到底是怎么了?”叶钊灵察觉到今晚的容铮有些不大对劲,他朝容铮晃了晃手臂,问:“傻了?”   这回容铮终于对叶钊灵的话有了些许反应,他轻轻地关上门,迈步朝叶钊灵走近。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刚才闹出那么大动静的人不是他似的。   绝大部分光线被关在了门外,房间里瞬间又暗了下来。叶钊灵坐在镜子前,看着容铮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直到容铮走到近前,叶钊灵才发现他的步履虚浮,身上还有浓重的酒气。   “原来是喝酒了。”叶钊灵稍放下心来,将棉签扔进了垃圾桶。他没有忘记前一次两人的不愉快,硬邦邦地问:“太子漏夜前来,有何吩咐?”   容铮虽然醉得厉害,但举手投足间还是充满了压迫感。他没有理会叶钊灵的冷淡,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疼吗?”容铮问。   叶钊灵不清楚这个醉鬼有什么意图,他顺着容铮的目光,转头望了眼自己背后的伤,道:“不疼,早就好了。”   叶钊灵的话音未落,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容铮一招携腕一招擒肩,三下五除二就将叶钊灵按在了身后的镜子上。   桌上的瓶瓶罐罐落了一地,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特勤们这次学乖了,没人敢再闯进来。   镜子冰冷的触感让叶钊灵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此刻他的双手被容铮禁锢在身后,左脸紧紧贴着镜面,浑身动弹不得。   今晚叶钊灵的身体本就不大利索,容铮又来闹这一出,顿时将他气得不轻,怒道:“你发什么疯!”   容铮低头靠近叶钊灵,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灼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颈间,叶钊灵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脖子。   “来,先松手,我们有话好好说。”和醉鬼硬碰硬并不明智,叶钊灵放软了语调。   身后的容铮不为所动,反而变本加厉地加重了力道。   叶钊灵见此人如此不讲道理,也不和他客气,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时机让这个醉鬼彻底清醒。未曾想容铮像是早就察觉到他的意图似的,先一步出了手,将他身上的长袍扒到了腰际。   整个后背突然暴露在了深秋的寒气中,叶钊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月光下,冰白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痕。   仔细望去,可以看见一道淡淡的金线贯穿其中,这条金线连着筋带着骨,串连起了这身血肉。   容铮的手指轻轻触上了这片皮肤,顺着肌肉线条一路往上。他的指尖很凉,所到之处总能引起一片颤动。   最后容铮的手指来到了叶钊灵的肩胛骨上,稍微停留了片刻之后,突然问:“被梵天火烧了七千天,疼吗?”   容铮这么一问,轻松击溃了叶钊灵筑起的高墙,他认命地将脑袋靠在镜子上,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场火烧了七千日,他就在死生之间轮回了千日。这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绝望,又岂是一句疼不疼就能概括的。   容铮不等叶钊灵回答,手指摩挲着皮肤来到了伤口的边缘,在叶钊灵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按了下去。   叶钊灵当场被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浑身一颤,疼得变了脸色:“嘶——容铮!你是来挑事的是吧?”   “不是。”容铮稍微放松了力道,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是来要人的。”   “什么人啊这么重要,值得你大晚上亲自跑一趟。”叶钊灵脸上的痛苦稍纵即逝,他艰难地动了动脑袋,怒极反笑:“别是又把什么无头冤案算在我头上了吧?”   容铮见叶钊灵态度如此恶劣,就算在醉中也不忘生气,他逼近叶钊灵,堵气似地说道:“我要你把叶钊灵还给我。”   容铮这句无心的醉话,让叶钊灵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他用力挣脱掉容铮的桎梏,转过身来对他说道:“你醉了,等你清醒了再来找我谈,让严大人带你回去休息。”   容铮向前一步挡住了叶钊灵的去路,他像是要证明自己没醉似的,又执拗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要你把我的叶钊灵还给我。”   醉酒后的容铮软硬不吃不讲道理,叶钊灵不想再和他浪费口舌。他拽起容铮的手来到床边,打算先把他放倒,再让严天进来收拾残局。   在动手之前,叶钊灵按住容铮的双肩让他在床沿坐好,自己弯下腰,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他已经回不来了。”   容铮睁大了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叶钊灵,被酒精蒙蔽的脑袋让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叶钊灵从没在容铮的脸上看见过这么不加掩饰的情绪,一颗心瞬间就软了下来,也不急着把他请出去了。   他像是受到蛊惑了一般,俯身捧起容铮的脸,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柔声道:“我好像从来都没和你说过对不起?”   叶钊灵的这招不起作用,容铮一把推开叶钊灵,发起了太子脾气:“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不要就不要,谁稀罕似的。”叶钊灵瞬间清醒过来,好脾气也到了头。他不再陪容铮胡搅蛮缠,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让他看向自己:“那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经叶钊灵这么一提醒,容铮重新将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脸上。   那个人就这么在月光下站着,容颜和自己夜夜梦见的一模一样,容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朝叶钊灵伸出手。   然而就在他的掌心即将抚上叶钊灵的脸颊时,又握掌成拳,蓦地垂落了下来。   “你是钟毓。”容铮终于想起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谁,这段日子的反复煎熬让他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心口就会不分场合地难受起来。像是时刻在提醒着他当断则断,不能回头,不该沉溺。   叶钊灵抓住了容铮的手,说:“对,我是钟毓。”   钟毓和叶钊灵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钟毓不能做叶钊灵想做的事,更不能爱叶钊灵想爱的人。   但是今天这种心理戒断似乎失去了作用,心里的痛感开始变得钝且麻木。容铮挣开叶钊灵的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开始控诉钟毓的种种罪行:“钟毓…你恨我骗我,算计我,还利用我…”   容铮的意识开始回笼,今晚的这场闹剧也该宣告结束。然而他却突然往前倾了倾身体,将脑袋抵在了叶钊灵的身上,砸得叶钊灵轻轻往后一仰。   容铮靠在叶钊灵的身上,轻声问:“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叶钊灵愣住了,容铮的这句话像一把刀,穿透层层包裹的铠甲,将他从头到尾生生劈了成了两半。   一整颗心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中,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过了许久,叶钊灵才缓过一口气,终于说出一句:“我不喜欢你。”   叶钊灵知道说完这句话后,他该狠下心将容铮推开,从此山海相隔,再也不见。但是当时间真的来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做不到。   叶钊灵放任自己蹲下身子,万分珍重地将容铮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抬起头对他说道:“但是容铮,叶钊灵爱过你。”   “真的吗?”容铮讷讷地问,他醉得太厉害了,这似乎只是他的一个本能反应,并没有明白叶钊灵说了什么。   “当然是真的。”醉了也好,叶钊灵想,醒来就当做大梦一场。   他望着容铮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么坏的人,这会儿又在花言巧语骗你了?”   “不是,我愿意相信你。”容铮说出了他在清醒状态下绝不允许自己说出的话,这是他心里最隐秘,最软弱,最不为人知的念头。   他闭上了眼睛,俯身轻轻地抱住了叶钊灵,对他说:“叶钊灵,就算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十恶不赦,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利用我,我也想要相信你…”   严天眼疾手快地挡在监控屏幕面前,将监控室里所有的值班人员都赶了出去。   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严天独自来到阳台,点起了一根烟。   严天没有抽烟的习惯,在上班时间抽烟是违反工作条例的,但此时此刻,严天特别想给自己来上这么一根。   这世上有很多的痛苦源自于过分清醒,从而把事情看得太过通透。容铮已经压抑自己太久了,今晚就让他顺从自己的心意,说几句想说的话,看一眼想见的人吧。   这些日子以来容铮表现地格外不近人情,一切以大局为重。他拒绝那个人的消息,不关心他的死活,仿佛他与叶钊灵之间,从来没有过一丝情意。   但严天知道,没有人比容铮过得更痛苦。他将叶钊灵囚禁在东宫里,何尝又不是为了保护他。   时至今日,严天开始后悔当时容铮想要离婚的时,自己极力劝阻。他曾经是真心以为叶钊灵能和容铮走到最后的。   严天原想没有什么烂摊子是东宫无法解决的,没想到叶钊灵给容铮准备了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现在这个残局,是任何人都无法收拾起来的。   房间里唯一的一盏灯熄灭,月光铺了满地。一朵礼花升空,照亮了沉睡的夜空。   银色的链条敲击在床头,发出叮当脆响,一只苍白的手难耐地伸出床沿,随即又被人拖了回来按在掌心。   黑暗中泄露出一声低吟,很快就被接连绽放的礼花掩盖过去。   容铮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钊灵,像是最后一眼似的,片刻都不愿意挪开。   叶钊灵不能再承受这样的目光,仰身吻住他的唇。   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脸颊,很快就在皮肤上消失不见,不知是谁的汗水,抑或是谁的眼泪。   “容铮。”身体的颤抖总算平息了下来,叶钊灵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容铮的名字。   “嗯。”容铮轻轻地应了一声,松开了他的唇舌,也许是醉意开始消散,他的声音听上去比方才清醒了不少。   叶钊灵的目光随着容铮移动,就在容铮看向他的瞬间,叶钊灵眼中稀薄的金光浮现,消除了容铮脑海中与今晚有关的所有记忆。 第101章 宿醉   珍珠屏退了今夜值班的同事,挑开珠帘往女皇的寝宫中看了一眼。女皇今天回来得早,这会儿正坐在躺椅上看书。   待其他侍从官都离开之后,珍珠才捧着托盘来到女皇的身前。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边几上,转身在女皇的脚边跪下。   托盘中摆放着酒精棉花采血器,今天又到了每月一次给龙鱼供养鲜血的日子。   珍珠贴心地挽起女皇的衣袖,用手指在青色的血管上按了按,轻声对女皇说道:“陛下,不如用我的血吧?”   女皇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眼缸中的龙鱼,道了声:“无妨。”   供养这只龙鱼,也不是谁的血都可以的。   针头刺入皮肤,血液流进导管,龙鱼似是闻到了血腥味,兴奋地摆起了尾巴。自从它上次提前显灵之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开口说话了。   女皇问珍珠:“容铮明日就要离宫了吗?”   珍珠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手中的采血器上,听到女皇的声音,才回答道:“正是。”   中秋节后的第二天,容铮就按计划去南部沿海出差了。这段时间容铮推掉了不少出访外地的工作,剩下的这些都是不得不去的。   这次地方上原本给太子安排了一周的行程,但临出发前,容铮把所有的工作压缩到了三天之内完成。   “没想到我这个孙儿竟和他的父亲一样无用。”女皇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原以为,钟毓落在他的手里,活不了多久。”   珍珠小心翼翼地拔出针头,随即在针孔上按上了一枚棉签:“依我之见,太子并没有要处置国师的意思。”   “所以我才不得不推上一把,将这件事交给御政司,钟毓不能再留给东宫了。”女皇望着采血器中暗红色的血液,感慨道:“年轻人啊,就是容易被这些情啊爱呀的迷惑双眼。没想到他已是一国的太子,都无法堪破这层迷障。”   女皇前期铺垫了这么久,她原以为将钟毓交到容铮手里,他必会毫不留情地杀之以报父母之仇。可惜这么久过去了,东宫那边迟迟没有行动。   东宫势力壮大至今,只要太子愿意维护,女皇就无法私下处决钟毓。   于是她想起了御政司。   待一切成为定局,钟毓在御政司的见证下将所有的罪恶都带进棺材里之后,就算日后容铮想翻旧帐,也无法再动摇她分毫。   况且以太子这次的表现来看,说不定利用一个钟毓就能轻易把他拖下水,让他多年的筹谋付诸东流,永绝后患。   珍珠抿嘴笑道:“国师又何尝不是呢。”   一想到钟毓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女皇就感到无比惋惜。   “有些弱点是不能有的。”女皇摇了摇头,说道:“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死穴。”   在主仆俩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里,缸里的龙鱼已急不可耐,焦躁地用尾巴拍打着鱼缸。珍珠不再耽搁,来到缸前打开采血器,将里面的血液全部倒进水里。   鲜血入水之后没有晕开,而是凝结成了一颗血珠。珍珠还没看清这其中的原理,龙鱼便以极快的速度从水底蹿了上来,一口将血珠吞进嘴里。   这时女皇也来到鱼缸旁,伸手轻叩了两下玻璃,对它说道:“事情已经按照你的安排顺利进行,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龙鱼不能说话的时候,就和一个普通的小畜生无异。它没有回答女皇的问题,吃饱喝足之后,安逸地在缸里来回游几圈,就沉入了水底。   * * *   飞机即将到达目的地,几位侍从官围绕在容铮身边,七手八脚地替他整理仪容。   待会儿一下飞机,等候太子的就是隆重的欢迎仪式。但是容铮若是以现在这样的精神面貌出现在公众面前,八卦小报又能借题发挥编排出各种剧情。   “我昨晚到底上哪儿去了?”容铮活了二十多年,总算体验了一把宿醉的滋味,现在他的太阳穴像针扎一样疼,一睁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容铮抓紧最后的一点时间养精蓄锐,任侍从官在他的脸上头发上随意倒腾。   严天从空乘手中接过一杯解酒的柳橙汁端在手里,准备着随时递给容铮:“您昨晚去了睿亲王的宴会,在宴会上喝了些酒,之后就回宫休息了。”   严天边说边打量着容铮的脸色,见他的眼下仍有一团青黑,连忙吩咐侍从官在他的眼底敷些粉。   “没有再去其他地方了?”容铮的脑海里还留有昨晚夜游护城河的印象,记忆中他和睿亲王是小酌了几杯,之后他就完全断了片。   早上容铮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严天面不改色地说道:“没了。”   “可是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儿。”男人对自己的身体总是有一些了解的,容铮睁开眼睛看了严天一眼,含蓄地问:“别是我昨晚酒后乱性出去寻花问柳,你知情不报?”   昨夜太子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严天可是心知肚明。但他想起那个人的嘱托,只得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说道:“切不可胡言,您多心了。”   严天的话,容铮不知相信了没有。但他没有纠缠这个问题,扭头看向窗外,问:“这次出来,宫里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妥当了,保证不会有什么差池。”严天知道容铮想问的是什么,太子不在宫中,伺机而动的那些人怕是要按捺不住。   容铮点了点头,盯着窗外没有尽头的云层,道:“照顾好他。”   下飞机后,太子一行结束工作回到行馆已是凌晨,兵荒马乱的一天总算顺利过去。容铮让身边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休息,自己一个人进了浴室。   换衣服的时候,容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今晨起床时,他就发现自己的左肩上凭空出现了一枚牙印。   容铮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皮肤上的印记。这枚牙印是新鲜的,有点肿,还有点疼。不过是什么时候留下,他已经没有印象。   但是容铮知道有一个人每次被他逼急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咬他的肩膀。   容铮将这次工作的行程压缩到了极致,随行的人员两班倒尚有休息的时间,而他自己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终于到了第三天晚上,一连数场专题会议结束,所有的公务都顺利完成。   回行馆的路上,几个胆大包天的侍从官正小声撺掇着严天一起去夜店见识一番当地的民俗风情,被严天一个正儿八经的大白眼堵了回去。   容铮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严天逮着小年轻说教的声音催得他昏昏欲睡。他已经忙得三天没有合过眼,今晚总算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再搭专机回首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严天的电话响了。不知电话那头和严天说了什么,严天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就凝重了起来。   电话挂断后,严天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对容铮说道:“殿下,宫里传来急报,侯爷被御政司带走了。”   容铮倏地睁开了眼睛,问:“他怎么会被御政司带走?”   “尚不清楚详情,具体情况要等稍后的报告。”严天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前几天才向容铮做了绝对不会有差池的保证,今天就出了事。   容铮问:“接下来还有什么行程?”   严天看了眼日程表,道:“所有的工作都已经结束了。”   容铮想了想,说道:“大家再辛苦一下,今晚就启程回宫。”   容铮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比当地特产的白面馒头还要白,直到今天,他已经连轴转了近七十二个小时。   严天放心不下,建议道:“侯爷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会跟进,您先休息一晚吧。”   “没关系。”容铮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没什么大碍。”   太子临时决定回程,让当地的官员们措手不及。他们为了溜须拍马,特地准备了一场盛大的送别仪式。   只可惜严天的动作十分迅猛,在送行的各界人士闻风而来前,容铮的飞机已经滑出跑道。   飞机上,严天要向各界解释太子提前回宫的原因,忙得焦头烂额。不过现在焦头烂额的可不止严天一人,乐之望着空荡荡的寝殿,心里只觉得欲哭无泪。   就在几个小时前,叶钊灵被御政司的人带走了。更要命的是,宫里刚刚接到通知,殿下临时改变了行程,马上就要回宫了。   乐之回想起严天临走前的千叮咛万嘱咐,简直不知该如何向殿下交代。   就在乐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房间外传来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一阵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之后,严天的声音很快就在门外响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临走前是不是交代过你们,不管来的是谁都不能把侯爷带走?”   执勤的特勤们有苦说不出:“可是…可是…”   乐之回过神来,她转身走出房间,平静地说道:“是侯爷自己想走的。” 第102章 白塔   特勤们自然是不敢忘记严大人的交代,但是就在他们和御政司的人对峙的时候,叶钊灵从里面开门走了出来,不顾乐之阻拦,自愿跟随御政司离开了。   听到这个结果,严天十分惊讶,严天没想到叶钊灵会跟着御政司离开,也没想到他其实有能力打开房门。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寡言的容铮终于开口了:“他临走前说了什么吗?”   乐之摇了摇头,道:“没有。”   容铮又问:“御政司把他关在哪里。”   乐之答道:“离宫的白塔。”   太子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但不知是为什么,乐之竟从中看出了说不出的难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   她茫然地张了张嘴,话不过脑地胡乱说道:“白塔一直是国师到行宫时的居所,条件不会比东宫差,相信侯爷在那里不会受苦的。”   对于乐之的话,容铮不置可否,他的目光越过乐之看向叶钊灵的寝室,接着便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陈设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叶钊灵什么都没有带走。这些日子乐之送进去给他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现在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案上。   容铮走上前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送给叶钊灵的那枚戒指。也许是时常佩戴的缘故,戒指的表面已经有了些许划痕。   戒指下面还压着一封信,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但容铮知道那是叶钊灵留给自己的。   容铮看着手中的信封,心里已经有了一种预感,旅途的疲惫在顷刻之间向他倾泻而来。他将信封交给了身后的严天,交代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这封信你抽空看看。”   严天微微一愣:“啊,不是,殿下,这是侯爷给您的…”   容铮摆摆手,打断了严天的话,接着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叶钊灵的寝室。   待容铮离开后,严天打开了手里的信封。素白的信纸刚抽出来,“和离书”三个大字就映入了严天的眼帘。   ——“盖闻琴瑟之礼,是宿世之因。累劫共修,今得缘会…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以求一别,各还本道。”   这段日子严天时常从监控里看见叶钊灵坐在案前写写画画,原来他一直在写的,就是这封和离书。   * *   参回斗转,愁多夜长,沉寂了许久的白塔在今夜亮起了灯。   无论是谁进到白塔里转悠一圈,出来都要夸一句极尽奢华。在钟毓风头最盛的那几年里,女皇几乎把宫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搬进了塔里。   但在叶钊灵看来事情可不是这样。塔顶的那颗宝珠无时无刻不泛着血色的幽光,此物在五百年前便已存在,传闻专镇叶钊灵这样的妖邪。   不仅如此,女皇还让人在墙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这些咒文不知是何来历,但只要叶钊灵进入其中,不但心脉瘀阻灵力凝滞,还有一种火烧般的灼痛感从骨头缝中蔓延出来。   古往今来功高震主的臣子都没什么好下场,叶钊灵的存在本就是盾天妄行,加之他有“前科”在身,女皇仰仗他依赖他,但也忌惮他,防备他。   白塔就是一座惩戒室,女皇每年邀请钟毓来离宫小住,就是要他在这样的折磨里认清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叶钊灵盘腿坐在一枚蒲团之上,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自嘲地想,如果早知道御政司这群缺德的王八蛋把他关在此处,就不跟他们走了。   但是没有如果,就算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他依旧会来这一趟。大戏早已开场,他休息了这么久,也该上场了。   这么多年过去,在女皇的这些小伎俩面前,叶钊灵早就找到了应对之策。他闭上眼睛,五心朝上,将残余的一点灵力汇聚在玉枕关,以抵御咒文的侵扰。   就他身体上的不适感略微有所减轻的时,塔下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叶钊灵好不容易汇集起的灵气又在瞬间散了开去。   打头阵的依旧是严天,严天这个人有着读书人的一根筋,信奉君为臣纲那一套。就算他不认同容铮的想法,但只要是容铮想要做的事,他一定会竭力替他去完成。   擅闯白塔抢人会给东宫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严天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但他还是来了。   白塔一共有五层,一层被临时开放为公共区域,供负责看守的御政司人员办公休息,叶钊灵则被囚禁在二层以上楼层。   东宫人多势众,严天一来就让人将白塔堵了个严实。他带着一大班人马深夜闯入塔内,高声质问道:“马上将侯爷请出来,你们没有正当理由,凭什么把人关在这里?”   严天一进门就强调叶钊灵靖南侯的身份,以此来模糊重点。   “哟,严大人。”今天负责守塔的依旧是辫子男,风水可谓是轮流转,如今来到自己的主场,他自然就不将东宫放在眼里:“叶钊灵是御政司的要犯,恕难从命。”   近日辫子男从自家长辈那里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自己在心里编排了一出谋逆大戏。他冷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靖南侯做了什么,你们心里清楚。”   “容我提醒你一句。”严天懒得和他一般见识,道:“诽谤君上是违法的。”   “你们敢做,我有什么不敢说?东宫这么上赶着维护靖南侯,怕不是同流合污吧?”辫子男此次成功将靖南侯带回,可以说是立了大功,现在无论说什么他都不可能让步的:“反正今天我是不可能让你把人带走,严大人,请回吧。”   “那便失礼了。”说着,严天调整了一下挂在耳朵上的耳机,对耳机里待命的特勤说道:“A组B组准备,分别从西东两侧突破。”   辫子男没想到严天如此胆大妄为,一下子就慌了神:“大胆!慢着!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说话间,黑压压的特勤已经从门外涌了进来,严天瞧着辫子男笑道:“不如您来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在严天准备带人破门而入的时候,门内传来了叶钊灵的声音:“严天。”   叶钊灵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宽敞的白塔里听上去格外空灵,没有什么真实感。   “侯爷您受苦了。”严天推开辫子男快步来到大门前,就算他今天要强行带走叶钊灵,就凭御政司这些酒囊饭袋是拦不住的。   严天道:“我是来接您回宫的。”   “我知道,我不会跟你们回去。”叶钊灵停顿了一瞬,声音很快再度在门内响起:“我留给殿下的东西,他都看见了么。”   严天知道叶钊灵指的是那封和离书。在现代社会一封和离书并不具有法律效益,但也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严天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只得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叶钊灵平静地说道:“我要说的话都在信里了,以后你们不要再来了。”   听到叶钊灵这么说,严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携带的收音器。从严天的个人角度出发,他的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叶钊灵这话虽说得无情,但他在这个时候和容铮划清界限,无论是对东宫来说,还是对容铮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好,我会将您的话带到,侯爷还有什么交代吗?”严天问。   叶钊灵语气轻松地说道:“没事了,很晚了,你也走吧。”   严天发自内心地感谢叶钊灵做的这个决定,他隔着大门,郑重其事地向叶钊灵行了个大礼:“侯爷珍重。”   言毕,严天便带队退出了白塔。   严天出来的时候,看见容铮正负手站在塔外。他让其他人先在原地稍候,自己走上前去对容铮道:“殿下,侯爷说…”   “我听到了。”容铮摆了摆手,低声道:“你们到外面等我。”   说完,容铮不顾严天的反对,独自进了白塔。   辫子男没想到容铮亲自来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犹豫不决的当口,容铮已经来到了门前。   容铮没有看旁人一眼,像是置身于自己的宫中一般,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辫子男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听从容铮的命令退出白塔,但他又不想在自己的手下面前丢分,于是唯唯诺诺地说道:“表哥,这不合规矩。”   “放心,我和靖南侯说两句话就走。”容铮今天倒是给辫子男留了面子:“不会让你为难。”   说这话的时候,他始终盯着面前的这扇大门,不知是说给谁听。   门外很快安静了下来,想必人群已经退了出去。叶钊灵面对大门而立,没有出声,他知道容铮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实在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想到这里,叶钊灵悄无声息地转身迈上石阶,朝塔上走去。   门外的容铮像是生了一双透视眼,叶钊灵刚迈出一步,他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先别急着走。”容铮说道:“有什么事不如亲口和我说清楚。”   叶钊灵脚下一停,收回了脚步,再转过身时已不露半分心绪。   “也好。”叶钊灵回到门前,平静地开了口:“我想告诉你的是,三年之期虽未满,但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这辈子再无瓜葛,也没有再相见的必要了。”   总算说出来了,叶钊灵想,这短短的几句话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流转了千万遍。   “再无瓜葛?叶钊灵,一开始是你费尽心机来到我身边。”容铮往前迈出一步,妄想透过厚重的大门看清门后的这个人:“你我之间,真的是你想来就来,说断就断的吗?”   “难道不是吗?”叶钊灵也难以维持从容的表象,反问道:“别忘了我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是拜谁所赐,你是容九歌的后人,难道我对你就不能有一丝怨怼?”   叶钊灵能放任自己承认对容铮的感情,但钟毓不能。这一眼望不尽的瑶台琼室,是他一生悲剧的起点。   若说容铮对他有恨,那叶钊灵对他又怎么会毫无迁怒。   “不可能结束的。”二人之间还有理不清的前尘旧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容铮反而镇定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的帐还没完。”   “我知道,我们之间会有一个了断。”说到这里,叶钊灵放松了紧绷的后背,有些疲惫地对容铮说道:“你走吧,容铮,我不想再见你了。”   说完,叶钊灵不再等容铮回答,转身走上台阶。   作者有话说:   *叶钊灵写的和离书,参考了敦煌出土的唐代放妻书。   *先婚后爱老梗之离婚虽迟但到。   *小叶自愿跟御政司走不是躺平认栽,是准备行动了。 第103章 站在容铮这边   叶钊灵此番是被秘密押解至白塔,容铮深夜闯塔抢人,果真引起了各方知情人士的诸多猜测。   东宫此举,隐约释出了什么信号。但容铮到底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所以也没法借题发挥。   “你说容铮没有动用武力破塔,自己带着人走了?”耀庆宫中,女皇对珍珠汇报的结果感到有些惊讶。   珍珠回答道:“正是。”   “他倒是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女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想要容铮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彻底因钟毓万劫不复,还得再加点码。   她话锋一转,问珍珠:“听说最近叶钊灵的一位师弟试图联系容铮?”   珍珠:“是,是一个叫迟也的。”   女皇点了点头,说:“想办法让他和容铮见面,做得干净点,不要引起怀疑。”   这时,一名侍从官从门外进来,附到珍珠耳边低语了几句,珍珠的脸上马上就洋溢起了笑容。   “陛下。”珍珠笑着对女皇说道:“睿亲王进宫请安了。”   也难怪珍珠高兴,每次睿亲王进宫请安,都是女皇的心情最愉悦舒畅的时候。   睿亲王是女皇最疼爱的儿子,自小就很孝顺。近日见女皇心绪不佳,他便搜罗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进宫来逗老母亲开心。   “让他别讲究这些虚礼了,快点进来。”听说睿亲王来了,女皇脸上的表情果然放松了不少,她笑着吩咐珍珠:“再准备一些他最喜欢吃的桂花甜酪上来。”   * * *   自叶钊灵被囚进白塔之后,没了东宫的阻碍,御政司的调查工作顺利了不少。调查有了初步结果之后,几位正使请高人根据天干地支一番合计,很快就定出了对钟毓进行最终审判的日子。   阴历九月二五,宜破邪,宜除祟。   在审判日来临之前,每天都有人进塔对叶钊灵进行审讯,他耐着性子,将那些陈词滥调又复述了一遍。   叶钊灵自然不可能让女皇置身事外,但是女皇既然敢成立御政司全权处理此事,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些年女皇对他有所忌惮,叶钊灵又怎会对她没有防备。在他的有心经营下,御政司中也有不少人私下受过他的恩惠。   离宫不像东宫是铁桶一个,御政司此番将他关押进白塔,反而增加了他与外界联系的机会。   不过离宫虽远离风暴中心,却并不太平。严天临走前的那句“珍重”非常具有前瞻性,叶钊灵在白塔里待了不到半个月,离宫就遭受了民间激进人士的冲击。   有心人士将国师被关押在离宫里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就在今天傍晚时分,义愤填膺的民众将离宫包围了起来,要求钟毓出面给个说法。   叶钊灵倚靠在窗口,看着塔底冲天的火光,不由得有些自嘲地想,自己还真有些祸国殃民的天分。   事件刚开始发酵的时候,女皇有意借此扩大舆论,于是刻意放任其发展,没有第一时间派人镇压。   但是女皇还是小瞧了这次事件的规模,人群中有人浑水摸鱼,在进入离宫后趁机对各个宫室进行盗窃破坏,导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尽管政府已经派出了增援,但也已经很难在短时间内收场。愤怒的民众冲破层层关卡聚集到了塔底,马上就要直接攻上白塔。   叶钊灵站在塔顶眺望脚下一片混乱的离宫,心里并不感到担忧。守塔的特勤再怎么没用,也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专业人士,说什么都不可能让普通民众轻易破防。   所以当一群蒙面人闯进白塔冲到他面前时,叶钊灵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精彩纷呈。   “各位好汉。”叶钊灵发自内心地夸赞了一句:“果真英勇无比。”   然而让他更加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一位蒙面好汉从人群中走出来,当场摘下了面罩。   面罩之下,叶钊灵居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容溶?”叶钊灵这下彻底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是我。”容溶快步登上台阶。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幸灾乐祸地绕着叶钊灵转了一圈,笑道:“国师大人,没想到您也有今天?”   “让公主见笑了。”容溶在这里出现,让叶钊灵对今天的这场闹剧隐隐有了些猜测。目前看来,大概又是出自容溶的手笔。   极光科技此前就有过被群众围堵的经历,容溶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您当年若是选择和我合作,必然不会落到这个下场。”容溶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轻佻地打量了叶钊灵几眼,傒落道:“瞧瞧您现在的模样,啧啧啧,哪里还有半点当年的风光?”   叶钊灵今天一身素色长衫,脚腕上电子脚镣未除,看上去确实很不威风。   “我明白了,公主今天是来痛打落水狗的。”面对容溶的冷嘲热讽,叶钊灵并不以为然,他大方地迎着容溶的目光,挪揄道:“不过今天机会难得,你就没打算趁乱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容溶冷哼了一声,道:“正有此意。”   容溶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便劈头盖脸地朝叶钊灵袭来。   叶钊灵侧过身子,略微往旁边一闪,这道黑影便直直砸向身后的彩绘漆透雕屏风,落在了他的脚边。   掉落在地上的不是什么夺命武器,而是一套不起眼的衣服。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容溶态度冷硬地说道:“换上衣服,马上跟我走。”   叶钊灵瞥了眼地上的衣服,问:“你这是做什么?”   容溶扭头对身后的手下道:“你们先到外面守着。”   说完,她再度看向叶钊灵,这时容溶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嘲弄之色:“我提前得到消息,御政司那十二个老头很有可能会判处你极刑。”   审判日的时间已经确定,御政司提出判处钟毓极刑的提案,到时十二名正使中只要有超过半数同意,叶钊灵就会被就地诛杀。   叶钊灵早已得知这个消息,但是他不明白容溶今天为什么要来这么一趟。   于是他问道:“所以你是打算让我混在人群里逃出这里?”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几声巨响,看来几方人马又爆发了冲突。   叶钊灵轻抬下巴点了点窗外:“下面都是你安排的人?”   容溶抿嘴笑道:“安排了一部分,煽动了一部分。”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叶钊灵有些哭笑不得:“这件事原与你无关,你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做这些。”   “等你一死,下一个就要轮到太子了。”容溶十分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道:“若是没了你这个助力,就凭东宫那群废物,还不够给帝党送菜。”   叶钊灵心里微微一动,听出了容溶话里的意思:“你现在站在了容铮这一边?”   “没有,我只是看不过眼罢了。”容溶万分鄙夷地说道:“女皇想让容氏江山彻底易主的心,未免也太明显了一些。”   叶钊灵摇了摇头,看着容溶:“我想你不是因为这个。”   心思被叶钊灵看穿,容溶沉默了下来。她往前踱了两步,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说道:“我曾发誓,容铮给我的那两枪我必十倍找回来。但我发现是我错了,之前很多事都是我做错了。”   容溶转身看向叶钊灵,道:“我输得心服口服,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皇帝。他能为国家兴盛忍辱负重,甚至牺牲自己的利益,我必须承认我做不到他这一步。”   “容铮一定没想到你会这么想。”叶钊灵道。   容溶苦笑了一声,道:“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叶钊灵问:“当初你是如何察觉到我的身份的?”   “一开始只是巧合。”容溶回答道:“国师是女皇最强的助力,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钟毓。”   大盛正史中与国师有关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但在其他民间资料中还有大量记载,其中就包括了国师传承的传说。   “后来你出现了。”容溶看向叶钊灵,道:“之后,就不断有人匿名给我提供线索。”   这些线索中,不断暗示新入宫的靖南侯与国师存在联系。一开始容溶并不相信,但她抱着宁愿错杀也不放过的态度对叶钊灵展开了监视调查。结合匿名人的线索和她之前对钟毓的了解,容溶得出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结论。   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仅是容溶猜测,但是后来她的这个大胆想法,在之后与叶钊灵的数次交手中得到了验证。   听到这里,叶钊灵皱起了眉头:“你的言下之意,还有人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容溶道:“正是。”   此时,塔下凌乱的脚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紧接着门外响起持续不断的打斗声。容溶迅速捡起地上的衣服塞到叶钊灵手里,对他说道:“别废话了,你马上跟我走吧。”   “我现在还不能走。”叶钊灵没有犹豫,将衣服还给容溶。   “为什么?别逼我动粗。”容溶懒得和叶钊灵再费口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往外走:“再晚就来不及了,女皇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   “我知道,我有我的打算。”叶钊灵停下脚步,说道:“不过既然你有意帮忙,我倒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见叶钊灵另有打算,容溶不再强求,她松开了叶钊灵的手,干脆利落地扔出一个字:“说。”   “此次我生死难测。”叶钊灵对容溶道:“你替我去国外安顿一个人。”   容溶对此感到十分不解:“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要操心谁?能不管闲事儿了吗?”   叶钊灵笑道:“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以后这个人的事就有劳你费心。”   趁着门外乱成一锅粥的功夫,叶钊灵又向容溶交代了一些细节。容溶趁乱离开后许久,这场骚乱才得以平息。   安阳公主败起家来也是毫不手软,离宫上下被破坏得一片狼籍,这在叶钊灵看来,倒隐隐有些泄愤的意味在里面。   叶钊灵原打算将这件事委托给其他人去处理。但容溶与这个人过去有些渊源,不会做出对其有害的事。再加上安阳公主行事果敢,公主府实力雄厚,又与太子不合的名声在外,是再安全不过的人选。   容溶今天的这段话不足以打动他,但他并不怀疑容溶的用心。将来容铮承袭帝位,容溶作为容氏的子孙,尚且还有一线希望。倘若容铮在与女皇的斗争中败落下来,皇位彻底传到女皇母族,那便意味这江山易主,容溶彻底出局。   所以将来容溶会站在容铮这边,也只能站在容铮这边。 第104章 迟也   晚间十点的时候下起了雨,这场雨来得毫无征兆,一下子就冲散了路上的行人。   迟也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看着马路对面不断变幻的交通灯。   手机屏幕上不断滚动着前些天离宫发生暴乱的新闻,桌上的咖啡已经没了热气。迟也看了眼手上的腕表,此时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她也许不会来了,迟也在心里想。   就在迟也准备离开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店外。车门很快打开,一位面容俏丽的女孩撑着黑伞款款从车里走了下来。   这个女孩的年纪不大,头手投足间却隐隐透着与众不同的沉稳优雅。   女孩将黑伞靠在门外,推门走进店中,径直来到迟也的对面坐下。迟也抬头看了面前眼女孩,有些不确定地问:“乐之小姐?”   乐之朝迟也伸出手,笑道:“你好,迟先生。”   因为叶钊灵的关系,迟也与乐之在一些公开场合有过几面之缘。虽没有实际接触,但彼此都听过对方的名字。   迟也先让服务生给乐之上了一杯温水,又点了一杯热拿铁,这才开口问道:“你在电话里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请问是什么事?”   就在昨天夜里,迟也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乐之。乐之没有在电话里透露什么关键信息,只说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与迟也见面详谈。   宫中局势风谲云诡,乐之此番主动相邀,或许有蹊跷。但这是迟也探听叶钊灵消息的唯一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乐之没有告诉迟也她此行的目的,反而先一步问道:“迟先生,您能不能先告诉我侯爷到底是出什么事?自从前次遇袭脱险后,他就被殿下软禁在东宫,不久前又被御政司带走囚在了离宫,他是不是和国师叛乱一案有所牵连啊?”   乐之的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似地说了一大串,身上那股长期在皇室熏陶下培养出来的优雅气质瞬间就荡然无存。   迟也仔细地打量着乐之的神色,只觉得她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   从乐之的这段话中,迟也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这段日子大师兄一直被软禁在东宫?”   乐之点了点头,道:“是。”   迟也试探性地问:“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乐之的脸上涌上些许懊恼:“我不清楚,殿下只是让我负责照顾侯爷的起居。”   此时迟也心里对乐之的顾虑已经少了几分。但叶钊灵的这件事牵涉太多,原则上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他略带歉意地说道:“我私下有一些猜测,但原谅我不方便告知。”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顾虑,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乐之挺直了身板,略微朝迟也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侯爷有危险了!”   迟也心里有一种大刀总算落下的感觉,连忙问:“怎么说?”   “我今天在宫中无意间听见了殿下和严大人的谈话。”乐之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这才继续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听闻侯爷的审判日已定,日期就是下个月二十五号,审判当日将会对他秘密处以极刑。”   “真的?”迟也手腕一抖,险些打翻了手上的咖啡杯,他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乐之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亲口听严大人说的,我不清楚这个审判日是什么,但我觉得应该和御政司有关。”   每位帝王一生只能有一次组建御政司的机会,能让御政司出面解决的问题,定然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迟也喝了一口凉透了的咖啡,让自己镇定下来:“太子怎么说?”   乐之说:“殿下的心思我猜不透,但严大人主张明哲保身,不要插手此事。”   迟也心系叶钊灵的安危,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性的判断。从东宫的角度出发,严天的做法是正确的。叶钊灵身份敏感,又事关谋逆重罪,太子在这个时候撇清关系才是最明智的策略。就算太子到最后都选择袖手旁观,迟也都不会恨容铮,只是有些替大师兄不值。   乐之见迟也问沉默不语,以为他也生出了退意,连忙说道:“侯爷在宫中举目无亲,现在连太子殿下都打算弃他不顾,我不知道谁还可以救他。”   叶钊灵为人和善,在宫中又没什么架子,平时喜欢和女官们玩闹。乐之跟在他身边两年,两人虽说是上下级关系,但乐之已经把叶钊灵当作自己的兄长来看待。   乐之想到平日里和叶钊灵相处的种种细节,两颗豆大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侯爷犯了什么错,需要受到这么重的惩罚。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去…”说到这里,乐之喉头一哽,说不下去了。   迟也看着乐之,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递到她的手里。   乐之没有接过迟也手中的帕子,而是一把抓住迟也的手,哽咽道:“迟先生,我想您作为侯爷的师弟,一定能体会我的心情。我不过是东宫里的一个女官人微言轻,在殿下面前没有说话的份,但是求求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去救救侯爷!”   说完,乐之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乐之哭得太过伤心,迟也也跟着难受了起来。他安抚似的拍了拍乐之的手,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大师兄的,但是我需要和太子见上一面。”   “真的?”乐之道:“迟先生原谅我今天这么唐突,侯爷的事,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不,很感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迟也道。   听到迟也这么说,乐之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   “见太子的事,包在我身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有些赧然接过迟也手中的帕子,抹了抹脸上残存的泪珠,对迟也说道:“近日M国皇室来访,殿下三天后会在宫中设宴款待皇室,到时我会想办法让你和殿下见面。”   “你可以拿到宴会的邀请函?”迟也惊讶地问。   “我只是一个侍从官,怎么可能拿到这种规格宴会的邀请函。”乐之笑着摇了摇头,她见时候不早了,拿起椅子后背上的包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对迟也说道:“等我的消息。”   乐之来去都像一阵风,很快就告别离开。迟也坐在窗口望着乐之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从乐之这个姑娘的突然出现,到她今晚对自己说的话,从头到尾都透着刻意。   但这是他目前能见到太子的唯一途径。   作者有话说:   *小吴短短,我先滑跪了,很对不住大家。   *今天明天后天是一个大章。   *今天开始日更到完结啦,结尾出场人员比较多,剧情需要铺垫一下。   *再次感谢大家支持~ 第105章 神魄   第二天一早,迟也刚到公司,就收到了乐之托人送出来的媒体证。有了这张证件,迟也就可以进出正式宴会前的新闻发布会。   这场新闻发布会在宫中举行,安保十分严格,乐之办的这张假证很难蒙混过关。   迟也原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没想到他真的凭着这张证件通过了层层审查,以媒体的身份入了宫。   发布会现场,严天一眼认出了人群中的迟也,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了下来。为避免迟也在记者会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严天抢先一步让特勤将迟也带了出去。   不过严天没有直接将迟也赶出会场,而是单独将他带进东宫的一间会客室。在这间会客室里迟也可以做任何事,但不能踏出大门一步,也不允许无关人员进来。   会客室里茶歇糕点一应俱全,严天临走前交代他可以随意取用,还不忘收缴他的手机。不过眼下迟也没有享受这皇家礼遇的心情,他坐在客厅中间的黄花梨圈椅上,满脑子都在琢磨着怎样才能见到太子。   还没等迟也研究出具体章程,容铮自己就找上了门来。迟也在会客室里坐立难安了四十多分钟后,容铮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紧跟在他身后进门的是严天,其他工作人员都被太子留在了门外。   也许是赶时间的缘故,容铮没有和迟也讲究那套虚礼。进门之后他直接来到迟也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问:“你今天来这里是有要事找我?”   “对。”既然容铮选择开门见山,迟也便不和他兜圈子,直接问道:“我想知道大师兄怎么样了。”   容铮接过严天递上来的茶,低头喝了一口,道:“他在宫中养伤,不必担心。”   事关皇室机密,容铮不能和迟也透露太多。虽说迟也是叶钊灵的师弟,容铮不确定他对叶钊灵的事了解多少。   迟也立刻说:“我想见他一面。”   容铮放下杯子,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现在还不行。”   谈话进行到这里,迟也基本确定叶钊灵出事了。在钟毓成为众矢之的的当口叶钊灵被太子软禁,几乎证明叶钊灵的身份已经暴露。   迟也并不顾及容铮,直接说道:“他不是在养病,而是被关在了离宫。”   容铮没有回答。他不质疑迟也的用心和来意,从迟也的话中他猜到迟也知道些什么,但他还需要他进一步透露更多的信息。   “你打算把他关到什么时候?”迟也问。   严天见这天越聊越不像话,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迟先生,注意您的态度。”   “若你今天来这里是想替他说话的,那么在你开口之前,应该先了解清楚他是什么人。”容铮朝严天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毋躁,接着转过身继续试探迟也:“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让人送你回去。”   既然容铮下了逐客令,迟也顺势来了个欲擒故纵。他配合地站起身来,说道:“大师兄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是清楚。既然殿下不愿意听,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迟也不忘对容铮行了个礼,问:“不过,您不想知道神魄的秘密吗?”   容铮接收到了迟也抛出的关键信息:“你知道神魄。”   迟也对容铮说道:“我知道的事远比你多得多。”   容铮没有指名道姓,故意含糊其辞地问:“一个人已经拥有了超乎常人的能力,为什么还要找神魄?”   经过前面的一番试探,双方都确定对方知道叶钊灵的身份,终于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迟也防备地看了一眼严天,容铮随即说道:“没关系,继续说。”   迟也这才开口说道:“他是如何成为钟毓的,您应该已经清楚了。”   容铮点了点头,通过女皇的只言片语以及他自己的多方查证,他已经大致了解了国师的来历。   迟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起了毫不相关的事:“我们师兄妹与他非亲非故,您应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我们身上倾注这么多心血。”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缓缓开口说道:“大师兄被你们英明神武的先祖掳回皇宫之前,他是灵境虚最小的弟子,名字叫叶钊灵。”   听到这个名字,容铮的心口像是被钝器剜了一刀,原来他真名就叫叶钊灵。   迟也继续说道:“掌门为保大师兄不惜与皇室为敌,最后灵境虚满门被屠尽,血脉断绝,从此再无灵境虚。”   容铮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也已经知晓。   叶钊灵失去一切之后,就成为了钟毓。在之后的百年里,他一直是皇室手里的一把刀。   他早就厌倦了这样活着,但他只是一把人形凶器。凶器尚不能决定自己要怎么生,更无法选择自己要怎么死。   又一次复仇失败后,他将自己封印在了大周山紫竹峰。原以为可以就此逃避皇室的掌控,谁知三十多年前,他竟被女皇再度唤醒。   “历史上有一次太平桥政变你们应该很清楚,那次政变就是他发动的。”迟也说道:“这次他被迫重回皇室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计划再度复仇,报仇似乎成了他活着的唯一目的。”   说到这里,迟也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后来因为一个契机,大师兄在城郊捡到了我。”   不能自由地生,亦不能畅快地死,对叶钊灵来说,只有复仇才是支撑着他的最后信念。但他在一次执行公务回城的路上,捡到了襁褓中的迟也。   最开始的时候,叶钊灵将迟也留在身边,不过是瞧这个孩子长得顺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迟也的体内察觉到了一丝师门的气息。   经过叶钊灵的多方探寻,终于确定迟也体内有着灵境虚的血脉,想必是当年有人在那场灭门大战中幸免于难,将灵境虚的血脉传承了下来。   之后叶钊灵回到红罗山,以一己之力重建了灵境虚。后来又在几年的时间里陆续找到了李秋天和林澜。   “灵境传媒的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灵境虚的后人?”容铮问。   迟也答道:“不是。”   事实上除了迟也、李秋天、林澜这三个灵境虚的后人,其它师兄弟都是叶钊灵收养的孩子。不知是从哪儿传出去的消息,不断有人将孩子抛弃在灵境虚的山门外。   叶钊灵一辈子最烦和小孩子打交道,他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把这些孩子一一捡了进来。   人多了之后,灵境虚就热闹了不少。也许是有了这些小拖油瓶的关系,在这之后,叶钊灵就不再执着于拖着整个皇室一起毁灭了。他转而开始探寻如何断绝血誓,脱离钟毓的身份以回归普通人的生活,甚至不惜动手抽掉体内的赤金骨。   到这里,迟也讲完了全部的故事,最后他说道:“后来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大师兄找到了断绝血誓的方法。”   “你说的这些和我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容铮指尖已经掐得发白,但是他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他听完迟也的话。   迟也继续说道:“他为了斩断血誓,亲手将赤金骨从身体里剥离了出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叶钊灵早就不算是个活人了,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这根从梵天火里炼出来的赤金骨。   没了赤金骨之后,他终于有了些人的模样,会流血会生病会受伤,当然也会死。   迟也解释道:“从赤金骨的剥离到消竭,这中间一共有三年的时间,只要在这期间找到神魄填回原先的位置,他的身体就能继续维持下去,彻底变回一个普通人。”   从此他可以远离血腥肮脏的斗争,高兴的时候就留在灵境虚作威作福,不高兴了就四处走走逛逛,看看山,看看海,体验这数百年来都没有感受过的平凡人生。   严天也被这个离奇的故事所感染,追问道:“那他找到了吗?”   “找到了。”迟也轻描淡写地说道:“但是他放弃了。”   “为什么。”严天问。   迟也看了一眼容铮的反应,满是嘲讽地笑了一声,道:“殿下,您确定自己还要继续往下听吗?”   迟也当然不会给容铮回答的机会,继续问道:“您知道这个神魄,到底是什么吗?” 第106章 欠我一个人情   谈话结束后,严天亲自送迟也出宫,到达宫门口时,东宫的公务车已经在门外等候。   迟也看了眼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对严天道:“严大人留步吧,送到这里就可以。”   “也好,路上注意安全。”严天也不勉强,吩咐侍从官先将车子开下去,又看似十分随意地向迟也提起:“据我了解,东宫最近和灵境传媒没有合作,今晚您是怎么拿到媒体证件的?”   迟也不想给乐之惹麻烦,避重就轻道:“逼不得已是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还望严大人见谅。”   严天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说道:“希望不是我多心了。”说完,他转身面向迟也:“但是今天您实在不应该和殿下说这些。”   迟也今晚的目的明确,无论容铮敢不敢听,也不管叶钊灵愿不愿意说,他都把话说了个明白。   迟也迎着严天的目光,微微笑道:“严大人,我能理解你一心为主,但我也有自己的立场。”   严天送客前后不过十几分钟,回来的时候,容铮便不见了踪迹。他在宫里问了一大圈,也没人说得清太子大晚上的去了哪里。   不久前容铮在会客室里听迟也说完有关神魄的事后,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就往外走。好在严天早一步回过神来,连忙让特勤把他拦了回来。   谁知这一转眼的功夫里,又不见了踪影。   容铮在这个时候闹失踪可把严天急上了火,他带着人把整个东宫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揽星阁上找到了太子。   严天上去的时候,容铮正坐在叶钊灵常待的那个窗框上。他的两只脚都悬空在外,背脊罕见地佝偻着,背影单薄地像一具被掏空的假人。   严天乍一见到这一场面,惊得三魂没了七魄。   迟也不久前的那番话确实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严天生怕自己再说什么刺激到了容铮,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去,问:“殿下,您这么到这儿来了?”   “你以为我去哪儿了?”容铮回过头来看了严天一眼,他的神情一如平常,并不像严天想象中的那么痛心难过。   严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刚才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打算派人去白塔寻人了。   容铮像是猜到严天在想什么似的,轻轻地笑了一声,又转头看向远方连绵的灯火,道:“我还没有疯到去白塔找他。”   容铮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现在这摇摇欲坠的模样,实在令严天心惊胆战。   “迟也说我就是神魄。”容铮背对着严天,低声道:“而他早就知道。”   严天知道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无法抚平那迟也那番话所带来的震颤。于是他只能苍白地劝慰道:“殿下,多思无益,事已至此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再说神魄一事不过是迟也的一面之词,并没有科学依据可以支撑…”   严天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他的这番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叶钊灵的存在已经打破了科学认知,那么容铮是不是神魄,也不是哪门学科可以论证的了。   迟也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让严天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迟也的话说得很明白,容铮与叶钊灵之间注定是一生一死。   叶钊灵看似无心,但他已经用行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在东宫的这两年里,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取走神魄远走高飞。   但是他没有。   “我就在这里坐坐,你不要担心。”容铮抬头看向天际线上一点,皇城距离宫数十里,就算在揽星阁上也看不到白塔的影子。   “你说,这么多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容铮问。   容铮的问题严天答不上来,有些苦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外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拿不到神魄,他便时日无多。”容铮的声音很轻,似乎在问自己:“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呢?”   容铮的这句话,让严天脑海中的警铃大作,他不敢再细想这其中的深意,忙不迭地打断了他的话:“殿下!您万万不能这么想!”   仿佛只要不让容铮说下去,他便会打消脑海中那个不该有的念头。   容铮像是为了让严天放心似的,顺从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严天的心依旧提在嗓子眼。他在容铮身边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无力。   最后他只能对容铮说道:“殿下,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容铮望着城北白塔的方向,说:“没事,我再陪陪他。”   容铮眼下这个丢了魂的状态,严天不敢走远,他给容铮留下了一点独处的空间,自己带着一行人守在了揽星阁下。   严天的什么时候离开的,容铮其实并没有太在意。他出神地望着自己的掌心,脑子里都是刚才迟也说过的话。   原来我就是神魄——想到这里,容铮忍不住笑出了声,近两年因为叶钊灵的关系,他已经接受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反复地端详着自己的这双手,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而就是他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人,却是叶钊灵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过往种种涌上心头,叶钊灵的一言一行都变得有迹可循。他的每次身不由己,每次言不由衷,都是横跨百年的孤独求索。   一叶红枫不知从何而来,飘飘扬扬落在容铮的掌心。枫叶红艳似火,这过分鲜艳的颜色刺得他的眼睛略微有些酸涩。   容铮随手一扬,将叶子撇进了风里。他转身跳下窗台,走下了摘星阁。   这是一个死局。   但容铮心里已经有了解法。   * * *   东宫今晚彻夜不眠,远在城北的白塔之中也亮着一室烛火。   一片红枫随着夜风飘进窗台,落在了叶钊灵的琴弦上,清冷旷远的琴音骤然中断。   白塔位于一片松园之中,整个园区都没有枫林。叶钊灵盯着这片红叶看了好一会儿,挥手毁去。   自从前次一闹,东宫再也没有派人来过。叶钊灵相信严天,他一定会极力让东宫游离于这个事件外。   这确实也是叶钊灵的本意。   东宫开始对外释放着与他割席的信号,这是好事一桩,接下来的事情容铮参与得越少,他越能放开手脚。   只是今夜不知为何,叶钊灵又频繁地想起了容铮。   他收回思绪,再起曲调时,已经没了抚琴的兴致。叶钊灵一手按住震颤的琴弦,索性坐在案前发起呆来。   他在等人,叶钊灵相信他等的这个人,今晚一定会来。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身后传来了开门之声,叶钊灵转过身去,看见一位老者佝偻着背走了进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位列御政司十二正使之一的正奉大夫。   叶钊灵笑着招呼道:“老大人,您来啦。”   正奉大夫果然见多识广,第一次看见这幅模样的钟毓,并没有太过失态的反应,只是淡淡地道了声:“钟大人。”   叶钊灵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蒲团,道:“坐。”   正奉大夫来到叶钊灵对面坐定,这才抬头打量了他一眼,道:“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您。”   正奉大夫平日里不屑参与党派之争,与钟毓的交往并不密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外人不清楚叶钊灵与钟毓之间的联系,御政司的十二位正使可是了解得明明白白。老大人今晚来此,不过是为了还多年前的一次机缘。   叶钊灵被囚在白塔中,没有得到御政司的核准,任何人不得进入塔内。但是御政司的正使除外,只要理由合理,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与叶钊灵见面。   叶钊灵倒了一杯热茶推到老大人面前,开口说道:“我今日约您前来,是有事想请您帮忙。”   正奉大夫没有碰桌上的那杯水,目不斜视地一口回绝了叶钊灵的请求:“钟大人言重了,这次我帮不了你。”   叶钊灵眼梢微沉,笑着提醒道:“您欠我一个人情。”   叶钊灵的脸上是笑的,这笑容却没有温度,眼里的凉意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正奉大夫为人方正品行高洁,在御政司乃至全国都有非常大的影响力,他的一个决定能对整个审判结果起到决定性的影响。   叶钊灵今夜邀请他老人家前来,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钟大人,我很感念当年您救下犬子。”正奉大夫从袖子中取出一把匕首,“铛”地一声扔在桌面上,说道:“如果你执意要我现在报这个恩情,我愿意用自己的这条老命偿还。”   正奉大夫自有自己的风骨,从来看不上钟毓这样的奸佞。只是可怜天下的有心人,当年儿子病重他求医无门,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接受钟毓的帮助。   他知道这一切终归是要还的,但他为官多年,还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要遵守。   “不急。”叶钊灵伸手按住了他的匕首,脸上笑意不减:“您不妨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半个小时后,白搭的大门再次打开,年迈的正奉大夫独自一人从塔里走了出来。   老大人在回家路上一言不发,到家之后,他老人家先是给列祖列宗上了柱香,接着就吩咐儿子把大门外那块御赐的“严毅方正”匾额卸了下来。 第107章 九月二十五   转眼间便到了重阳,国师一案影响深远悬而未决,但不妨碍女皇效仿先祖,邀请社会各界的老年人代表齐聚耀庆宫宴饮赏菊。   日落时分,耀庆宫的大门缓缓打开,第一个从门里出来的是珍珠。   珍珠先到花园中仔细地将每个细节都确认完毕,这才回到门里,让侍从官们将老者们依次请了出来。   今日赴宴的都是各界的国宝级泰斗人物,需格外慎重对待。不仅如此,御政司的十二名正使也给足了女皇面子,齐齐出现在了宴会上,让女皇的这场“千叟宴”增光不少。   宴会结束后,女皇又在自己的偏殿中设下了茶会,正使们心照不宣地欢聚殿中,与女皇论经手谈,焚香品琴。   直到月上枝头,众人才在珍珠的亲自护送下离开。   珍珠送客回来的时候女皇已经歇下了,殿内寂静无声。帐子里亮着一盏小灯,几名貌美的女官围坐在女皇四周,一边给她按摩,一边轻声细语地陪着她说话。   珍珠回来后便让其他女官先下去休息,自己来到女皇身边坐下,接过她们手中尚未完成的工作。   珍珠用手掌按压着女皇腿部的肌肉,轻声道:“陛下今天辛苦了。”   女皇道:“御政司那帮老东西,惯会待价而沽,胃口大得很。”   御政司中除了正奉大夫,还有贤王齐王这样祖宗级别的皇亲国戚。扶持女皇确实于容氏宗族无益,但没有人能拒绝眼前实打实的个人利益。   女皇与这群老狐狸周旋了一晚,眼下也有些乏了,这段日子她为了拉拢他们着实是费了不少心思。   女皇轻阖着眼,问珍珠:“那个叫乐之的小丫头怎么样了?”   提起乐之,珍珠就乐不可支:“乐之这孩子资历尚浅,心智单纯。我安排的人不过和她接触了几次,她便火急火燎地出宫约见了迟也。”   听到珍珠的描述,女皇也笑出了声,宫里许久未见这么心思简单的人了。   珍珠接着说道:“迟也已经顺利进宫与太子见面,从殿下的表现来看,迟也已经把我们希望太子知道的事,都一一告诉他了。”   据东宫的眼线来报,太子最近时常神思不属,还与他身边最信任的严天起过几次争执。   “依你之见,钟毓若是伏诛,铮儿还能无动于衷吗。”女皇问。   “珍珠不敢妄加揣测殿下的心意。”珍珠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殿下昨日在东宫召见了正奉大夫,想必是为了国师一事。”   正奉大夫也是御政司的十二位正使之一,钟毓的审判一事,经过女皇的努力,其他十一名正使的意见基本明朗。   但这其中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那便是正奉大夫,他的决定将会极大地影响其他人,甚至改变审判结果。   倘若御政司内赞同极刑的正使不能超过半数,那么钟毓一案将进入复议流程,延后再审。   看来容铮是想以正奉大夫作为突破点,不求当庭为钟毓脱罪,至少再争取一些时间。   “倘若正奉大夫真的偏向了太子那一边,我们真的要白白放过这次机会?”珍珠对此有些顾虑:“虽然我们已做好万全之策,就算延后审理国师也无生机,只是怕再拖下去夜长梦多。”   “傻丫头,那有何难。”女皇笑了一声,似在笑珍珠天真:“把不确定因素除掉便是了,因为突发事件只剩下十一位正使,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陛下英明,交给我去办。”珍珠冰雪聪明,不过三两句话,她就明白了女皇话中的深意。   谈完了这件事,珍珠话锋一转,又说道:“另外下午情报部送来消息,东宫近日正在大量囤积弹药武器,不知意欲何为。”   珍珠这句话就是在明知故问,容铮此举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东宫先尽最大的力量干涉御政司的审判结果,若是实在无力转圜,太子将不惜以武力解决问题。   看来迟也这一记重拳,确实让容铮昏了头。   “不错,我这个孙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被感情所牵累。”女皇感慨万千地说道:“他当天若是真的这么做,无异于谋反。”   在得知东宫的动向之后,女皇准备好了数十封亲笔信,让珍珠送给政府和军方的各位大员。女皇在密信上说,审判国师兹事体大,各方代表务必出席。   整个大盛朝最有权势的一部分人那天将会齐聚奉英殿,太子若是在那个时候动手,便是举兵造反,复辟皇权。   女皇已经织好了这张大网,等着容铮不管不顾地扎进来。   “但还有一个严天。”珍珠又想到了一个不稳定因素,太子的利益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关系到整个东宫。   容铮要自投罗网,东宫的幕僚不会坐视不理。   “严天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太子入局。”珍珠道。   “那也无妨。”女皇说道:“如此一来,东宫必会分崩离析,从内部瓦解。”   “还有件事。”珍珠问:“国师的身份秘密,除了御政司十二位正使之外只有少数人知晓,您不担心他当众揭露自己的身份?”   钟毓的身份秘密揭露,先不说会造成多大的震动,对皇室、对女皇来说都是百害无一利。   “他不敢,靖南侯与东宫关系紧密,他不顾及自己,也会顾及容铮。否则他何必一早主动和东宫断绝关系?就是不愿意将太子牵涉进来。”女皇浅浅地笑道:“我早就说过,有一些弱点是致命的。”   珍珠抿嘴笑了起来,手上力道不减:“那么要在这里提前恭喜陛下了。”   正奉大夫今日也参加了女皇的菊花宴,小老头为人古板,为避免瓜田李下,宴会后他老人家并没有在耀庆宫久留,而是直接出了宫。   老大人前脚刚告别耀庆宫的侍从官,就看见严天等在出宫的必经之路上。   严天看见正奉大夫,俯下身规规矩矩地朝老大人行了个礼,道:“正奉大夫,有礼了。”   小老头停下脚步,心下有些纳闷:“严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严天面带微笑地说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昨天在东宫,该说的话容铮都说尽了,今天又让严天来这一趟,不知是为了何事。   小老头一脸狐疑地问:“是殿下让你来的?”   严天放下手,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殿下,是我有求于您。”   将老大人顺利送回府,已是深夜,严天没有下班回家,而是进了东宫。   “你怎么又回来了?”   容铮正准备休息,看见严天去而复返有些惊讶。严天今天早早就请假下班,说是有些私事要办。   严天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行了个大礼之后,一言不发地朝容铮走近。   * * *   九月二十五,蛇日冲龙,煞北,诸事不宜。   白塔内一片晦暗,天光照到窗口,便无法再往里探进半分。塔下断断续续传来唱经声,想来御政司是在白塔的四周布下了道场。   不过这些雕虫小技对叶钊灵可造不成什么影响,他穿上了那身熟悉的红袍,望着檐上随风晃动的惊鸟铃。   时间过得飞快,今天是奉英殿审判的日子。   很快,唱诺声渐隐,厚重的大门在叶钊灵的身后打开。一名身着黑色朝服的男子站在门外,扬声道:“钟毓,时辰到了。”   叶钊灵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带上了一张铁黑的面具。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迈步朝门外走去。   叶钊灵刚一靠近,压迫感就排山倒海地倾泻而来,黑衣男子不由自主地往外退开了一步。   他抚了抚衣袖,抬起眼看向来人,从容不迫地道了一声:“带路。”   塔外阳光刺眼,叶钊灵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他一脚刚踏出白塔,一个白胡子老道就从旁蹿了出来。   这老道士一手提着桃木剑,一手捻着一张烧到一半的黄符,像是被野鬼上身了似的,堵在叶钊灵面前上蹿下跳地舞个没完,嘴里还念念有词。   叶钊灵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这场法事的规模还真不小,鸡血米粒黄符胡乱往半空中这么一撒,除邪惩恶的气氛就渲染到位了。   听闻人死时若是身着红衣,死后便会化为厉鬼,煞气最重,御政司这番安排也算是未雨绸缪。只是叶钊灵不知像自己这样似人非人的,死后还有没有变成鬼的机会。   流程到了这个时候,白胡子老道应该把手中燃尽的符灰撒在叶钊灵的身上,以完成这场表演。但他甫一接触到国师的眼神,便觉得一股凉意直劈天灵,浑身动弹不得。   好在这老头是个见机快的,他脚下步伐一转,顺势滚到一边,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在一周之前,皇室便将离宫的防卫调到了最高级,整片区域进入紧急状态。钟毓这次的审判是秘密进行的,并不对公众披露,但皇室发布的一系列举措还是在网络上引起了小范围讨论。   白塔离奉英殿不远,在国师的必经之路上每三步就有一个特勤的执勤点。今天的任务非同一般,特勤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国师到来的方向,耳机里播报着他的实时动线。生怕一个眨眼,国师就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在这样的紧张氛围下,特勤队伍中有三个年轻人显得格外心不在焉,这点异常很快引起了分队长的注意。   “你们三个,站住。”分队长走上前去,喝住了前方的两男一女:“哪个宫的?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们?”   迟也、李秋天、林澜听到声音,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耳朵上挂着无线耳机,腰上别着战术装备,一眼望去和周围的其他特勤没什么两样。   “队长你好。”迟也转过身,主动掏出了自己证件。李秋天和林澜见状,也跟着迟也将工作证从外套里取出来。   “我们是公主府的。”迟也说道。   “公主府?”分队长将信将疑地接过证件看了一眼,道:“安阳公主近日出访海外,今天并没有驾临离宫,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迟也耐心地解释道:“公主外出执行公务,我们被借调过来从旁协助,这不是忙不过来么。”   李秋天在一旁及时地问道:“队长,那边…”说着她一脸神秘地指了指白塔的方向,继续说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分队长白了她一眼,道:“不该你知道的事别瞎打听。”   分队长是一个十分严谨的人,迟也的几句话并不能打消他的疑心。他先是致电公主府核实了这件事,又仔细查验了迟也等人的证件,还将三人从头到尾盘问了一番,最后才准许他们离开。   分队长一脸歉意地拍了拍迟也的肩膀,道:“对不住了兄弟,一场误会。”   迟也笑道:“哪里的话,特殊时期,谨慎点是应该的。”   分队长离开后,迟也三人终于松下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完全,耳机里就传来播报,押送国师的队伍马上就要到达他们三人的执勤点了。   李秋天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激动了起来:“那我们还等什么,马上救大师兄出去!”   “别冲动。”林澜一把将李秋天按了下来:“这种情况下你打算怎么救?”   李秋天被林澜问住了,她知道就凭他们三个人压根毫无办法,但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大师兄走进奉英殿。   在来之前,迟也已经将叶钊灵的秘密全盘托出。刚开始的时候李秋天与林澜二人是很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李秋天看来,不管叶钊灵是什么人,都是一手将她带大的大师兄。   迟也见李秋天有些沮丧,安慰道:“安阳公主让我们来此接应,一定有后续的安排。先静观其变,不要做多余的事。”   “太子那边怎么说?”李秋天问。   迟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东宫近日大门紧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仿佛只要把那朱红色的大门一关,离宫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作者有话说:   小叶、太子、女皇、公主、严天、正奉大夫、迟也三兄妹。   这一大群人总算都安排就绪了。( T﹏T )   感谢大家的耐心,鞠躬~ 第108章 奉英殿   奉英殿内亮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烛火,大殿之上的气氛庄严肃穆。除了皇室核心成员,受邀参加旁听的军政界人士皆已悉数到场。   大殿内坐满了人,四周却安静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惊扰到殿中长眠的英灵。   大盛的历史上拥有过数位万古流芳的帝王,他们焚膏继晷励精图治,创造了一代又一代辉煌。这也是大盛皇室至今备受臣民爱戴的原因之一。   女皇端坐在大殿北方的龙椅上,正对着容氏历代皇帝的灵牌。这些牌位似一缕缕立在殿中的神魂,见证着即将发生的这一切。   龙椅的左右是六张宝座,十二位御政司正使的位置分别位于女皇的两侧。高台十丈,白玉金阶,十三张雕龙画凤的宝座依次排开,占据了大殿的整个北面。   每一个在这威压之下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臣服于眼前这无上的天威。   不过女皇上了年纪,对身边熟悉的事物越发依赖,在今天这样严肃的场合,都不忘将她的龙鱼带在身边。   大殿的东西两侧分别坐着的是皇室勋贵和政府要员,细细看去,整个国家的权力核心今天都到齐了。   不过有两个人是例外,女皇的目光平静从场中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属于正奉大夫的位置到现在依旧空悬,老大人在三天前突发心血管疾病,不幸中风住院,医生已连发了数道病危通知。由于事发太过突然,只能缺席今天的奉英殿审判。   不用多说,这自是出自女皇的手笔。   还有容铮——女皇又看向太子的座位,东宫一早来报,太子突发时疾,不能出席今日的大会。   算算时辰,钟毓应该要到了,女皇心里刚转过这个念头,洪亮的钟声随之响起,殿门缓缓推开,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叶钊灵瞥了眼殿内这排场,忍不住轻笑出声,想来女皇此次下定了决心要干一番大事业。   钟毓这一声笑,让殿内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警惕了起来。钟毓的来历只有少数人知晓,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正底细。但国师生性暴戾乖张,不可能如此轻易伏法,怕是又在酝酿什么诡计。   然而进殿之后,国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殿门在他身后关上,将所有无关人等都隔绝在了门外。   钟毓在众人的注视下,拖着血红色的衣摆,踏上了大殿中央的问心台。   问心台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一座乌金石砌成的小高台,烧是烧钱了些,但在这些锦绣堆里出来的人看来也没什么特别。   但从叶钊灵眼中看过去,就能看见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铺展在台面上。   这个东西叶钊灵熟悉得很,就是历代君主用来与他缔结血誓的法阵,当年由容九歌亲手所画。女皇将审判的地点选在奉英殿,就是想发挥血誓的最后一点作用。   钟毓踏入其中,体力所剩无几的赤金骨立刻开始躁动,女皇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跃然于眼前。   叶钊灵毫不犹豫,一脚踩了上去。他抬头看了眼座上的女皇,两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彼此心知肚明的笑意。   祖宗牌位前摆放着一尊镶嵌着绿松玛瑙的鎏金佛塔,叶钊灵知道那是为他准备的。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像游园一般在台子上逛了一圈。   眼前的国师还是那个国师,处处透着邪乎气,没人对他的态度提出异议,仿佛他依旧位尊北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人都到齐了。”钟毓打量了一圈众人,回到台子中央,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便开始吧。”   小宗伯掌管国之神位,今天这场在奉英殿举办的审判大会多少带了点宗教色彩,按照惯例应该由他主持。   经钟毓这么一提醒,小宗伯才从国师营造出的紧张氛围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职责。他连忙敲响身侧的金漆彩画柷,拉长了嗓门道:“起——”   霎时间殿内钟鼓齐鸣,庄严肃穆的乐声响起。悠扬绵长的编磬声中,时间仿佛倒流到了这个王朝最鼎盛的时代。   最后一声敔音落下后,小宗伯展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开始高声诵读钟毓的罪行。   睿亲王今日也在殿中,殿内许多人和他一样,在此之前只知钟毓这次栽了跟头,并没有完整地了解过他的所作所为。一份罪过书还没念完,越听越让他觉得心惊胆寒,这些事若是彻查起来,不知要将多少人连根拔起。   他偷偷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宗亲们的脸上果然神色各异心怀鬼胎。   而钟毓本人则淡然许多,他站在台上安静地听着,仿佛此刻正列举的并不是他的罪状。说到关键之处,他甚至十分赞同地连连点头,丝毫不见悔改之意。   罪名书念完,身旁的一位替父亲出席的小年轻低声问:“王爷,您相信这些事都是国师做的吗?”   睿亲王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孩子是定北侯家的小侯爷,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眼下这个局面,已经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了。   小宗伯见台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连忙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肃静。”说完,他转身看向钟毓:“钟毓,你枉顾天理,害贤祸国,你可认罪?”   叶钊灵没有犹豫,干脆地说道:“我认。”   小宗伯接着问:“倘若今日判你极刑永堕地狱不入轮回,你可有悔?”   叶钊灵轻笑了声道:“不悔。”   叶钊灵不信转世,也不把希望寄托于轮回,他已经知道活着是什么滋味,不打算再来了。   小宗伯微微一怔,他原以为今天会是一场苦战,但钟毓的认罪态度如此利落爽快,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小宗伯继续问道:“在判决前,你是否还有话要说?”   “这么说来倒有一事。”叶钊灵转过身面向高台,朝女皇俏皮地眨了眨眼,说道:“我死后想配享太庙,还望陛下了却我这个心愿。”   叶钊灵的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刻激起了千层浪。配享太庙可以说是皇帝授予一个臣子的最高荣誉,建国以来还没有几个功臣有此殊荣。钟毓一个祸国殃民的奸臣怎敢提这种要求!   宗亲中有人立刻就跳出来反驳道:“荒谬绝伦!太庙供奉的是于江山社稷有功的名臣,岂容你这奸邪染指!”   叶钊灵施舍给那个人一个眼神,不慌不忙地说道:“怎么说我也是为大盛王朝殚精竭虑奉献了一生的人,为让容家人坐稳这个江山,干尽了天下人所不容之事。居功至伟不敢说,至少担得起’赤胆忠心’这四个字吧?”   位列正使之一的慕容大人见钟毓口出狂言,忍无可忍出言喝止了他:“钟毓!休得胡言!”   叶钊灵看了那个人一眼,笑道:“慕容大人,当年令公子肇事逃逸造成三死两伤,您带着他跪在我面前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说着他看着台上另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挪揄道:“赵大人,中原商务区的那块地当年的竞争可真激烈啊,您的开发公司是怎么拿到的,自己还记得吗?”   两位正使被叶钊灵当面捅破了之前干过的丑事,像拔了芯的轮胎似的,瞬间没了气。   “有一件事在座的不少人都心知肚明,但你们都不敢说。”说着,叶钊灵回过身,眉眼弯弯地看着龙椅上的女皇:“罪无可恕人从来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人。刀可杀人,亦可救人,不巧的是,我这把刀自始自终都在恶人的手里。”   在钟毓的注视下,女皇不动如山。从头到位她都明白,钟毓哪里看得上这方小小的太庙,他不过是想当众说出这番话。   “恶是我做的,人是我杀的,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自然不会沾染半点血腥。”叶钊灵看着烛火中那不计其数的牌位,目光变得深邃且悠远:“但你们都是提线的手,你们所享受的安富尊荣滔天权势,可都是用血堆成的。”   “但你们又割舍得掉吗?”说着,叶钊灵收回视线,看向旁听席上的人。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心虚地回避了他的目光。   定北侯家的小侯爷年轻气盛,他见钟毓如此羞辱平日里自己最尊敬的叔伯长辈,红口白牙污蔑皇室,顿时怒不可遏,站起身来高声叱道:“钟毓,你这个见不得光的东西!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玷污圣听!有本事不要藏头露尾,让我们看看你究竟又是个什么高风亮节…”   小侯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珍珠派出的人按回了座位上去,但这些话叶钊灵还是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我见不得光?”叶钊灵看向说话的年轻人,看上去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这孩子就是个愣头青,不知这世道的深浅。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是啊,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到如今,又何必替你们遮掩?”   钟毓这话说得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落进了女皇的耳朵里。女皇心中咯噔一跳,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高声喝道:“列祖列宗面前岂容你撒野,立即拿下他!”   女皇一声令下,殿内的特勤立即朝台上冲去。但还是来不及了,钟毓长袖一扬,拂下了脸上的面具,反手掷在地上。   “咔嗒”一声脆响,面具落地的声音像是一个暂停键,殿内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大殿之上鸦雀无声,魂惊魄惕都不足以形容此刻众人心中的震动。一小队特勤冲到台上突然看到这一幕,纷纷往后退了两步。   这三十多年间,有无数人好奇国师这张面具下究竟藏着一幅什么样的面孔,今天终于得以窥见天机,却震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令人见而生畏的国师,竟有着一张与靖南侯一模一样的脸。这张脸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是那么年轻,那么鲜活,像是在珠玉环绕间长大,从未经历过人间苦楚。   奉英殿坐南朝北,四面无窗,终年不见日光。叶钊灵仰起头,似是正感受着头顶上并不存在的阳光。   “这张面具,我实在是戴得太久了。”叶钊灵微微阖上眼,说道。   台上知道钟毓底细的十一名正使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没想到钟毓胆敢当众揭露自己的身份,接下来的场面恐会不受控制。   睿亲王与叶钊灵交情匪浅,此刻已经震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对,是我,诸位很意外吧?”叶钊灵睁开眼睛,踱步来到问心台边缘:“五百年前去母留子辅佐幼年武帝登基的是我,三百年前奉旨秘密诛杀盛京李氏一族两百二三口的是我,两百年前为文宗炮制洛河惨案,将朝中三千官员沉进洛水河的,也是我。”   “中宗十五年,举国爆发时疫。史书上记载的’平疫安民’并不存在,当时中宗下令,将全国患病的百姓集中至城郊,就地填埋。”   “抗倭英雄赵立勤将军并非战死疆场,而是因功高震主,被明皇帝下令斩首于殿前。”   “今日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道聚集在这里,貌岸然地审判我。”说到这里,叶钊灵偏过头来轻轻笑了一声:“也配?”   说时迟那时快,叶钊灵突然转身挥出一掌,掌风杀到的那一刻,灵台上的牌位应声燃烧了起来。   顷刻间,奉英殿内日夜供奉的上百个牌位都被烈火包围。   众人尚未从叶钊灵这番惊世骇俗的话中缓过神来,钟毓便上演了火烧奉英殿。大殿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这些天潢贵胄们眼下顾不得维持自己的龙骨凤姿,站起身就像没头苍蝇似地往殿外窜去。   叶钊灵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伸出手朝大门的方向轻轻一指,一条火龙便从地上腾起,迅速往四周蔓延,瞬间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我是该死。”叶钊灵立于火海之中,火光将他的眼底照得一片血红:“但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不知钟毓耍了什么手段,殿内外的联系被完全阻断。任凭大殿里的人如何哭喊,都没人赶进来救驾。   一片慌乱之际,大殿上响起了苍老的女声。   “钟毓,你这是执迷不悟!”   女皇站起身来,立在自己的宝座前。只见她伸出白腴的手,轻轻地击了三下掌,钟毓的身体便像被隐形的子弹射中了一般,浑身猛一颤,不堪重负单膝跪倒在地。   台上的正使们从中风的边缘缓过一口气来,口中连连惊呼:“大胆!大胆!救驾!快来人!拿下这个孽障!”   殿内仅有的特勤总算回过神来,从四面八方冲上问心台将叶钊灵一把按倒在地上。   问心台上的梵天火早已熄灭,但法阵余威犹在。叶钊灵死死盯着一片狼籍的灵台,不堪反嗜,嘴角涌出了一大口血。   鲜血沿着叶钊灵的下巴往下流淌,最后滴在金色的法阵上,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叶钊灵终究是强弩之末,这场无名业火并没能维持太久,很快便无声熄灭。潮水般的安保人员从殿外涌进来,将诺大的奉英殿挤得满满当当。   容氏的祖宗已经作古多年,眼下不过烧他们几块牌位,并不能让他感到畅快。   他已经露影藏形了五百年,今天他不再替皇室遮掩,以真实的身份站在人前,将自己见证过的一切公之于众。他要让众人知道,大圣皇室世代传承的这袭华美龙袍下,掩盖的是怎样卑陋龌龊的嘴脸。   钟毓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原本大多数人对此都将信将疑。但他当众展示了这一出天降神火之后,人们逐渐相信他真的是一缕穿越百年的游魂。   旁听席上的睿亲王终于憋出一句:“小叶,你…不是人…?”   叶钊灵没有回答。   殿内的风波终于平息,惊魂未定的政要官员们一刻也不想多待,借机想要离开。今天他们不但听了满耳朵皇室秘辛,还差点丢了性命。   “诸公请留步。”这时,女皇开口说道:“钟毓多行不义,已无力再掀波澜,他既毫无悔过之心,那现在便开始对他进行审判吧。” 第109章 审判   女皇的话提醒了叶钊灵她的存在。   “差点忘了您,陛下。”叶钊灵依旧半跪在地上,他像是刚刚才注意到女皇似的,咽下口中的血沫,继续自己方才没说完的话:“弑子杀亲夺来的王座,坐得可还舒坦?您应该还没有告诉大家,明德皇帝是您亲手毒杀的吧?”   叶钊灵的这句话瞬间攥住了所有人的呼吸,一时间竟不知到底是国师的身份耸人听闻,还是女皇杀子更令人心惊胆寒。   女皇杀子夺位,无论放到什么时代都于世人所不容。叶钊灵今日一语道破了天机吗?其实并不见得。   有人自始自终都蒙在鼓里,而有的人早就将这一切看得分明。   此刻奉英殿内已经被荷枪实弹的特勤控制,暂时安全,原本急于逃离的军政代表们又勉强留了下来。皇室与政府的权利此消彼长,他们之间也有无法化解的矛盾,随时都在找机会削弱对方。   “没想到你我君臣一场,竟会落到如此境地。”叶钊灵当众指控女皇,女皇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她一脸悲悯地望着钟毓,眼中的悲意不似作伪:“钟毓,我真的很难过。”   女皇并不完全在说场面话,她回想起与钟毓携手并肩的点滴,心中是有一些惆怅惋惜。她知道钟毓在两百年前曾掀起腥风血雨,但她自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对他有所防备,但从来不愿意去过度揣测他的用心。   但未曾想,依然落不到一个完满的结局。   女皇早就料想过钟毓会在今天与她当庭对质。她既敢启用御政司,自是做好了准备。钟毓的所作所为已是铁证如山,就算他当众说出所有真相,也不过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不会有人相信。   但她原以为钟毓顾及容铮,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既然他将事情闹到这一步,那她便要想办法补救。好在今天到场的都是国家的核心人员,他们分得清利害关系,不会扩大此事的影响,更不会让民众察觉到端倪。   尘埃落定后,钟毓这个名字大概会成为一份绝密档案,被永世封存。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我知道大家很难接受。”短短几秒钟时间,女皇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说道:“钟毓所言不假,他确实是特殊历史时期下的产物。”   “大盛王朝,这千百年来一直有一个秘密…”女皇话还没说完,便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珍珠连忙走了出来,将女皇扶到座位上坐好,自己站出来言简意赅地将国师和皇室之间的关系向众人介绍了一遍。   在这期间,钟毓始终都在安静地听着,不置一语。   珍珠说完之后,奉英殿内顷刻之间化为一潭死水,在场每个人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他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问心台上的钟毓,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已经在这世上存在了五百多年。   “钟毓谋害明德皇帝高皇后,罪大恶极。”女皇没有给众人处理信息的时间,她不管他们对这件事的接受度有多少,开口说道:“当年是我为了江山社稷犯下大错,我难辞其咎。如今的结果大家也看到了,钟毓已另择其主,不再受我掌控。为了避免他继续在有心之人的手中为虎作伥,这延绵了百年的罪恶,到我们这一代也该结束了。”   女皇话里暗示国师早已背恩忘义,联系他靖南侯的身份,不难猜出他现在站在谁的阵营。那么他对女皇的所有指控,便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陷害。   这就是为什么女皇一开始笃定钟毓不敢自揭身份的原因,没想到她错了。   女皇的话也让叶钊灵想起了容铮,他略微抬起头,看向大殿里一抹模糊的光亮。   灵牌前的那尊鎏金佛塔已经被奉到御政司十二使的面前。叶钊灵曾参与过几次御政司的审判,这尊佛塔他并不陌生,不过都是宫里的老伎俩了。佛塔的效果和按表决器没什么两样,唯一的意义大概就是可以让御政司的审判多一点仪式感,赋予他们决定别人生死的神权。   佛塔是为御政司特制的,表面上看去与普通佛塔并无不同,里面大有玄机。佛塔的正上方有十二个卡口,正好契合御政司十二使的令牌。只要有六枚以上的令牌被放入其中,便会触发塔里的机括。   随着机括的运转,佛塔会缓缓打开,露出塔里的一尊金爵。   这只金爵里通常装的是一杯鸩酒,不过顺应时代发展,杯子里的鸩酒如今也换成了专用于安乐死的药物。   因为刚才的一系列突发情况,原定的环节都被省略,直接进入表决。御政司今日到场的十一位正使们若同意判处钟毓极刑,便走下高台将自己手中的令牌嵌入佛塔中。   一开始的时候进展还算顺利,正使们接连不断地从台阶上下来,将自己手中的令牌投入佛塔。但是当第五枚令牌落定,旁观席中突然有人提出了不同的声音。   定西侯小侯爷方才还振振有词地质问叶钊灵,此刻他趁特勤不注意,站起身说道:“国师身份特殊,意义非凡,我认为如此草率判决不妥!”   旁听席里不少人附和道:“小侯爷此言有理,此事该发回重审,从长计议。”   “钟毓做为历史的亲历者,他活着比死了更有意义。”政府代表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自己看法。   宗亲中有人不认同:“钟毓此等魔物,终究是留不得,以免酿成更大的祸端啊。”   还有人直接开骂:“我看你们都昏了头了,这么危险的东西也敢留!”   女皇坐在台上,面色越发凝重,为了这次审判耀庆宫做了非常多的前期工作,原本十拿九稳。但现在钟毓突然自爆身份横插了这么一杠,事情开始往她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偏离。   御政司内并不全是帝党,她只是利用钟毓与各方达成了暂时的共赢。钟毓刚才的那番话,不但左右了旁听的众人,也给御政司的决策带来了些影响。   女皇垂眸看着身旁的龙鱼,龙鱼不知世事地在缸里来回转着圈,并不能给她答案。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审判结果悬而未决之时。殿外突然出现了一道枯瘦的人影,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彻底将女皇剩下的一点希望都浇灭了。   门外的正奉大夫有如风中残烛,他老人家先是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好不容易将气喘匀之后,才在严天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进入大殿。   正奉大夫目不斜视地来到大殿中央,开口说道:“对不起诸位,老夫来晚了。”   睿亲王惊喜地站起身,问道:“您怎么来了?”   “老夫偶感风寒,在医院休息了几日。”老爷子朝四周拱了拱手,说道:“现已痊愈,让诸位担心了。”   女皇一手搭在椅背上,脸上洋溢着和煦的笑容,似乎也对正奉大夫的到来感到欣慰。但是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她的拇指指甲因用力过度生生断了半截。   看到严天和正奉大夫同时出现,女皇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被东宫摆了一道。想必是珍珠的行动暴露,太子将计就计将正奉大夫藏匿起来,营造了个病危的假象,留在最后关头打她个措手不及。   正奉大夫在皇室乃至政府的影响力都很深远,宗亲们本就摇摆不定,政府那边也有异议,他的这一票必然会影响整个审判结果。还有容铮,如果事情发展下去,那他今天不用亲自露面就能一招制胜。   女皇卸了手上的力道,仰身靠在椅背上。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正奉大夫这一环,当初就该直接把这老家伙彻底了结,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眼下除了静观事态发展,也不宜再做多余的举动。   正使之一的贤王早早就完成了投票,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贤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凉凉地开口说道:“正奉大夫来迟,并没有参与全程,临时加入裁决,只怕有失公允。”   严天立刻说道:“御政司自古以来便是十二位正使,只有十二正使都到齐了,才能代表御政司。”   贤王撩开眼皮看了严天一眼,道:“你是什么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政府那侧的旁听席上有人开了腔:“既然正奉大夫今日出席,那他就拥有与诸位同等的权利。”   政府与皇室之间互相渗透,派系复杂,政府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并不明朗。   贤王冷笑了一声,道:“我可不敢苟同。”   然而就在众人为了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正奉大夫已经迈着细碎的步伐来到了佛塔边。他趁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自己袖子里的令牌嵌入了佛塔。   佛塔内的机括发出“咔嗒”一声脆响,表面上镶嵌着的宝石又往两侧偏转了一格,此时离审判结果揭晓只差最后一步。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正奉大夫平静地开口说道:“钟毓,祸乱朝堂,该杀。”   严天心中大石落定,微微抬起眼。 第110章 钟毓必须死   正奉大夫的这个决定,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经过女皇刚才的那一番暗示,当人们看见严天扶着老大人进殿的时候,心里已经为老人家预设了立场。   老大人为人刚正从不结党营私,但身在朝堂,哪能事事皆凭心意。   在汹涌的暗潮中,严天神色如常地将老大人扶上台阶,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对正奉大夫临时反水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惊讶。   女皇看着座上的老大人,又看了看严天,陷入了沉思。整件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既定的轨道。目前看来,最大的可能便是严天护主心切,联合正奉大夫瞒着太子阵前倒戈。   太子今天迟迟没有露面,怕是已经被严天控制起来了。   有了正奉大夫的表态,殿内的局势逐渐明朗。旁听席中争议不再,原先犹豫不定的正使们纷纷走下台阶,将自己的令牌契入佛塔中。   十二块令牌很快集齐,机械运作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佛塔缓缓打开,装满了毒酒的金爵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位皇帝毕生只能启用一次御政司,对整个皇室来说,御政司的意义非凡。既然十二位正使全票通过判处钟毓极刑,其他宗亲亦无法再提出异议。   特勤放松了对钟毓的控制,默默地散至两边。他们分立在从问心台通往佛塔的必经之道上,给曾经呼风唤雨的国师让出了一条通向往生的路。   国师叱咤百年,可否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   在众人的目光中,叶钊灵站起身。他抬头看向台上的正奉大夫,不知是不是错觉,叶钊灵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也许是跪得太久,又或者是难以接受这个结局,他起身刚往台下迈出一步,脚下便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了下去。   好在他在最后一刻稳住了身形,勉强撑住了身体,有如一杆招风旗般立在问心台上。   小宗伯例行公事地问:“钟毓,临死之前,你还有没有话要说?”   叶钊灵没有说话,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往台下走去。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丝毫没有不久前火烧奉英殿的嚣张气焰。   “诸位。”就在叶钊灵即将步下台阶之时,台上的正奉大夫突然开口说道:“在国师伏诛之前,老夫有一件事要说。”   “老夫今日,原本是没有机会来此与各位见面了。”老大人说着站起身,继续说道:“自半个月前开始,便有一股势力持续不断地对我进行暗杀,而后老夫佯装遇袭,对外宣称自己重病入院生命垂危,这才躲过一劫。”   旁听席上的众人一听这话,立刻就炸了锅,有人大声问道:“谁胆大包天!竟敢对您动手?”   “在此期间,我得到了一份供述。”正奉大夫暂且跳过这个问题,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道:“不知道诸公可否记得周德本?周德本原是先帝身边的随驾医护,于先帝驾崩的第二日下落不明。不久前我与他见了一面,他亲手给我写下了一份认罪书。”   老大人的话引起了旁听席中的一阵讨论,不少人还对周德本这个人有些印象。当年他在先皇薨逝的第二天离奇失踪,也曾引起不小的风波。   女皇心中暗自大骇,据她所知周德本早被容铮一怒之下杀了,怎么还有机会和正奉大夫见面?   她转头看了珍珠一眼,珍珠亦不明其中缘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德本自述,他的家人遭人挟持,为保家人平安,他不得不提供假证词。谋害明德皇帝的并不是国师,真凶另有其人。”说到这里,正奉大夫卖起了关子,并不急着说出真凶是谁,而是接着往下说道:“另外,我调查了玉清宫的旧人,一位曾在玉清宫修行的小道长给我提供了一份物证资料,稍后我将把这份资料转交给有关部门。”   正奉大夫口中的这位“玉清宫小道长”便是钟毓身边的心腹道童,在玉清宫大火前,钟毓把这些年收集的所有证据装在一只木箱子里,交给道童保管。   之后他把道童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又亲自放了一把火,将玉清宫神殿烧成了灰烬。   钟毓留下的这一箱子证物里,详细记录了这三十年来自己为女皇办下的所有事,并周到地附上了相关的铁证。整个皇室早已积弊已久,腐烂到了根基。这些证据不单剑指女皇,其中牵涉的权贵众多,足以让皇室上下人人自危。   按照这份资料中提供的方向展开调查,足够将皇室上下彻底清洗一番。   正奉大夫迈着苍老的步伐来到高台边,面对着旁听席,俯下身向座下的首相行了个大礼:“我在此恳求政府启动程序,对女皇以及所有涉案人员展开全面调查。”   首相没想到事态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老大人。   正奉大夫的这个请求牵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贤王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仅凭这些来路不明东西,并不能证明什么。”   老大人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睨了他一眼,道:“怎么?这些东西虽不能定罪,难道还不足以展开调查吗?”   眼看正奉大夫的矛头直指自己,女皇丝毫不见慌乱,她一脸痛心疾首地看向正奉大夫,说道:“正奉大夫为了袒护国师,真是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没想到清风峻节如您,竟也晚节不保。”   “老夫绝无此意,钟毓非死不可。”正奉大夫站直了身子,步履蹒跚地走下高台。他来到佛塔前取出金爵,亲手将这只装满了毒酒的酒杯捧到叶钊灵面前。   正奉大夫将杯子呈到叶钊灵面前,道:“钟大人,老夫送您一程。”   面对这个背盟败约背刺了自己一剑的人,叶钊灵没有丝毫怨怼。他站在高一阶的台阶上,垂眸看着面前的正奉大夫,由衷地说道:“多谢您,老大人。”   就在叶钊灵要将毒酒接过的时候,正奉大夫却捏紧了手中的金爵,没有让叶钊灵将杯子从他手中拿走。   其实他并没有临阵倒戈,这原本就是钟毓的本意,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按照钟毓的计划进行着。   他与钟毓在白塔相见的那夜,钟毓给了他半截令牌,请他北上寻找一个小道童。   “老大人,您一生千仞无枝,我很敬重您的为人,所以不能污您名誉,也不愿见您为难。”那夜,钟毓从袖中取出小半截令牌,推到正奉大夫面前,说道:“我不会要您改变自己的立场,只愿您遵循本心作出公平的决断。至于我,也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钟毓所说的这个“满意的结果”,就是请求正奉大夫判处自己极刑。这样一来不会违背老大人的处事原则,二来只有钟毓死了,正奉大夫才能撇清结党的嫌疑,以证明他与国师之间并无勾结。   钟毓用自己的死将正奉大夫捧上了不可动摇的制高点,再让他牵头弹劾女皇,清洗皇室。   这就是国师向他要回的人情。   殿内传来了不耐烦的催促声,老大人终于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钟毓将金爵从自己的手中接过。   看着钟毓捧起酒樽,正奉大夫忍不住说道:“钟大人,走好。”   殿内众人此刻心思各异,唯有叶钊灵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松快。他半生求死,眼下这个结果也算是心愿得偿。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大概就是还欠容铮一个正式的道别。   他端起金爵凑近唇边,眼看就要一饮而尽。然而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被人用蛮力破开,一群黑衣男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就将大殿里的所有人都层层包围了起来。   破门而入的黑衣人足有近千之多,数倍于殿内的特勤。他们既然可以长驱直入奉英殿,可见殿外的安防已被破解。   大殿之上风云突变,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瞬间慌乱了起来。眼下国家首脑齐聚奉英殿,这一幕像极了历史上不断重演的宫廷政变,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片兵荒马乱中,有人厉声质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这是要造反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成片的黑衣人训练有素地散开,整个上午不曾露面的太子出现在了大殿上。   叶钊灵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容铮,他微微一怔,站直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痕,不愿让容铮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自容铮露面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始终落在叶钊灵的身上。叶钊灵依旧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前襟的血痕已经泄露了他不过是在勉力支撑。   叶钊灵尽力忽略掉每一次呼吸带来的钝痛,看着容铮迈大步走到殿中,来到自己面前。   座上的贤王还保持着镇定,见状质问容铮:“太子殿下!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容铮确认叶钊灵暂时无恙之后,十分嘲讽地笑了一声,夺下了叶钊灵手中的酒杯,转身来到女皇座下。   容铮面对着女皇,遥遥举起了酒杯。紧接着他的手腕略微向下翻转,将一杯鸩酒全数洒在龙椅之下。   毒酒洒落满地,带着剧毒的透明液体顺着乌金石的缝隙四下流淌,缓缓渗入地底。   容铮这才抬起头来,眼神冰冷地看向女皇,开口说道:“御政司没有资格审判他。” 第111章 属于她的时代   太子此番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的手下不但包围了奉英殿,还胆大包天切断了殿内与外界的通信。此刻的奉英殿就像是一座海上孤岛,眼看着要被潮水淹没,却无法请求支援。   不仅如此,东宫的人马还大概率装备了武器。容铮做到这个地步,看来是打算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看见容铮带人闯入的那一刻,女皇心中狂喜。她知道事情迎来了转机,自己大计将成。   容铮今日会有这个举动,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内。她没有看错容铮,这个孙子果真是难堪大用。他在这个时候带人闯宫,无异于亲手递上自己的把柄。   想来容铮原本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是正奉大夫和严天联合背叛,逼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剑走偏锋。   既然太子主动送上了这份大礼,又岂有辜负的道理。女皇抢占先机,先一步给容铮扣下了一顶谋逆的大帽子。   “铮儿,你身为一国储君,居然与钟毓勾结,意图谋反。”女皇立即换上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像她真的对容铮寄予了厚望似的。   “容铮不敢。”容铮淡然道。   他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容铮将象征着御政司权威与地位的金爵随手往问心台边一掷,四周黑压压的黑衣人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金爵“锵”地一声砸落在地,将殿内所有人都砸回了现实,众人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太子此举是要逼宫谋反!   眼下整个奉英殿,不,整座离宫怕是都已经被太子掌控。他将整个国家的核心都控制在此,正好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下一秒,女皇便问出了大部分人心中的担忧:“你带这么多人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您觉得呢?”容铮明知故问道。   女皇深吸了一口气,道:“寡人给你一次机会,容铮。”她分明恨不得立刻借机将太子就地正法,但不能操之过急,必要的功夫还是得做好:“立刻带着你的人退出去。”   “恕我暂时不能从命。”容铮说道。   如女皇所料一般,太子并不领情。他站在台阶下,态度倨傲,不将这里面的任何人放在眼里,似乎所有的一切已尽在他掌握。   “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女皇一掌拍向宝座的扶手,大怒:“你为了包庇钟毓,竟要做到这一步?”   “钟毓作恶多端罪不容诛。”说着,容铮转过身,双眼一瞬不瞬地看向叶钊灵,目光也在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下来:“即便如此,他的生死,也轮不到在座的各位来决定。”   容铮的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在座的所有人,还是在说给叶钊灵听。   首相今天受邀前来观礼,除了同僚偶尔出来搅一搅浑水,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做壁上观。皇室的派系之争无异于内部消耗,他乐意倚桥看水流。   但眼看太子要将局势推到无可挽回的方向上去,他不得不出来拨乱反正:“太子,你今天…究竟有何诉求?”   他隐去了关键词,没有轻易给容铮的行为定性。   “您不必担心,我没有什么恶意。孤今日来此,是想当面问女皇一个问题。”容铮先给首相吃了一颗定心丸,又再次看向女皇,道:“当年高皇后若是没有下落不明,您打算用什么方式对付她?暗杀?意外?亦或像对付明德皇帝一般直接毒杀?”   容铮言下之意彰明较着,众人闻言皆暗自心惊。这一惊尚未平息,又听容铮问:“您现在是不是有些后悔,在杀父去母之后没有将我也顺道铲除,以绝后患?”说到这里,容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笑道:“不对,不久前您已经对我下手了,只是没能成功罢了。”   观礼席上有人问:“前次太子殿下山林遇袭,难道不是钟毓动的手?”   重点又回到了叶钊灵身上,叶钊灵还没开口,容铮先一步替他说道:“不是,整个皇家医学院都可以证明,当时叶钊灵和我一起遇险,且身受重伤。”   叶钊灵当众公开自己的身份,反而间接证明了此前刺杀太子一事并非国师所为。   贤王冷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自古以来,乱臣贼子为了师出有名,没少扯大旗。”他像是看破了容铮的阴谋诡计一般,气定神闲地翘起了二郎腿,道:“没想到你竟无耻至此,不惜利用父皇母后来构陷自己的皇祖母。”   这番话对女皇来说是很严重的指控,从容铮的口中说出分量着实不轻,但说到底不过是太子的一面之词,不足以为惧。   “我明白了,你,钟毓,正奉大夫,你们沆瀣一气颠倒是非黑白,为的就是这个皇位。”贤王做好了铺垫,女皇顺势跌靠在椅背上,灰白的瞳仁中带上了些许水渍,仿佛真的蒙受了天大的冤屈:“铮儿,我年事已高,这个皇位原本就是你的,你不该如此着急。”   只可惜容铮并不吃这一套:“陛下,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寡人不能再容你如此放肆了。”女皇坐直了身体,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开口说道:“朱雀骑听令,太子容铮意图谋反妄图颠覆政权,速速将其拿下。”   朱雀骑得令,不顾自己人数上的劣势,以最快的速度把枪朝容铮围拢而来。与此同时,东宫的特勤也立刻将手伸进西装内侧里,俨然下一秒就要拔枪出来对峙。   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一旦第一颗子弹射出,局势便会瞬间万劫不复,没有人能承担这个后果。   枪口齐齐对准容铮,容铮不躲不闪。他转过身来,环视了一圈,轻声问:“谁敢动手?”   “好,好得很,容铮。没想到你胆大妄为,竟敢私自组建武装!”女皇怒极反笑,道:“可惜你还是算漏了一步,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奉英殿的安保又岂会如此儿戏?我劝你回头是岸,尚且还有一线转机。”   女皇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她早就布好陷阱,就等容铮入瓮。今天之前,她已向军方提出申请,一旦收到她发出去的信号,早早待命的首都驻军便会及时赶来平乱。   在平乱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流血伤亡事件,就不是她能保证的了。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不可信口开河。”容铮摇了摇头,轻松地笑道:“我说过,我今天不过想问您几个问题,没有什么别的企图。”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说到这里,女皇意有所指道:“难不成你要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灭口?”   “容铮断然没有此意。”容铮笑眯眯:“况且东宫有没有组建武装,是否携带武器,派人搜查一番不就知道?”   女皇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心中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首相见状向他的副手使了个眼色,副手立即会过意来,亲自带着安保对东宫的特勤进行了检查。   副手刚带人靠近,凶神恶煞的特勤们便纷纷将双手举至耳侧,整齐划一地做投降状。   搜查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容铮带来的人里并没有携带武器。他们为了避嫌,甚至连最基本的警戒设备都没带。虽然东宫人数众多,在装备精良的政府安保面前,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要说太子单靠这点人手就想造反,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首相也被容铮绕糊涂了,他看了眼里三层外三层的黑衣人,问:“那你这是何意?”   容铮看了眼殿中的刻漏,回答道:“为了保护一位重要的证人。”   容铮的这句话在下一秒就得到了验证,他的话刚说完,殿外便传来了一道女声:“都给本姑奶奶闪开!”   众人连忙循声望去,看见容溶带着一名女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安阳公主大家都很熟悉,而她身边的这名女子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女子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身简单的裤装,一头中长发梳在脑后,让人看不出来历。   但能和安阳公主一起进这奉英殿的,向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知太子又在耍什么把戏。唯独叶钊灵在看清了她的面容之后,惊讶之色跃然于脸上。   “您,您是…”待她来到灯光下,殿中终于有人认出了她是何人,接连惊呼出声:“高皇后!”   这时人们才惊觉,这名女子的五官与容铮有五分相似。   高皇后与容溶一同来到大殿中央站定,她平静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女皇的身上。   女皇做梦都没有想到高皇后居然还活着,脸上的血色已经在皇后露面的那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各位,我回来了。”   高皇后说话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婉转动听,她一开口,便像是打破了时间的封印,往日的绝代风华又回到众人眼前。   高皇后在人群中找到了叶钊灵,她定定地望着他,微笑着说道:“钟大人,好久不见。”   高皇后死而复生,给众人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国师永生不死。有人太过震惊,口不择言道:“皇后娘娘,您没死!”   高皇后哑然失笑道:“托先帝的福,我还活着。”   又有人问:“这些年您都去了哪里?”   高皇后离开皇室后的经历很难用几句话来概括,她简单地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旅居在海外。”   席中不少人都曾是明德皇帝的旧臣,时隔二十多年后再见到高皇后,一时间难免百感交集。眼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和高皇后叙起旧来,女皇也强撑起一口气,状若无事地对高皇后道:“舒怀,你回来了,平安无事就好。”   高皇后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女皇身上,她微微一笑,说道:“当年明德皇帝去世之后,您派人追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说完这句话后,她再度看向人群中的叶钊灵,说道:“若不是国师慷慨相助,以意外失踪之名将我送至海外,我已惨遭耀庆宫毒手。”   高皇后没有再给女皇辩驳的机会,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些年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原来在明德皇帝离世之后,女皇为了进一步削弱小太子的势力,对高皇后进行了数次暗杀。   在钟毓的帮助下,高皇后以海难之名假死逃至海外。她成立了一个公益基金会,这些年一直在非洲从事着战后重建援助,在这期间钟毓也持续为这个基金会提供着运作资金。   关键人物接二连三地登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眼花缭乱。严天陪在正奉大夫身边,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若是今天前半段完全按照叶钊灵的计划进行着,那么后半段便到了容铮的主场。   女皇的猜测没有错,容铮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叶钊灵。人人都知正奉大夫是御政司审判的关键人物,容铮自然也对他老人家进行了争取。   老大人与叶钊灵有约在先,一开始并不愿意配合。但经不住容铮几顾茅庐,终于被他的诚意打动,将叶钊灵的计划和盘托出。   于是容铮便知道,叶钊灵打算用自己的死,来换正奉大夫出面牵头弹劾女皇,以此对皇室上下进行一番肃清。   容铮断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老大人坚持不能违背他和叶钊灵的约定。就在这个时候,容溶主动找上了门。   容溶这次不是一个人来东宫的,她带回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高皇后。   原来容溶此番前往海外,是受叶钊灵之托帮忙妥善安置高皇后。在皇后得知了叶钊灵的处境之后,坚持要回国相助。母子相见后,容铮也了解了当年的真相,更不可能放任叶钊灵赴死。   乐之这姑娘看似粗线条,其实心思非常细腻敏锐。耀庆宫刚开始派人与她接触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了异常,早早向容铮汇报。自乐之擅自出宫找迟也开始,迟也就配合着东宫上演了一场将计就计的大戏。   容铮借此洞悉了女皇的阴谋,知道她最终的目的是引导自己用武力救人。于是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顺着叶钊灵和女皇的计划进行下去。   容铮故意向耀庆宫放出自己失去理智将采取暴力行动的风声,在女皇认定太子有所行动,将所有关键人物齐聚奉英殿时,容铮故意以谋逆逼宫的姿态出现救下叶钊灵,最后再让高皇后登场,当着所有人的面反将女皇一军。   自此,先有正奉大夫在前正式对女皇提出指控,再有容铮高皇后在后。还有国师提供的一系列完整的资料证据。这几个人或许都可以单一击破,但一旦联合起来,就足以让女皇彻底跌下王座。   容铮一直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他从来不是想要女皇的命,他是要在她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将她曾经做过的事大白于天下。   以严天为代表的东宫幕僚不是没有过动摇,但在太子和容铮之间,严天这次还是选择了容铮。   事已至此,帝党还在垂死挣扎,殿内的博弈仍在继续。但女皇却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几方势力你来我往。   很快,她的目光逐渐变得空茫,周遭的所有声响都在离她远去,耳边十分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自从看见高皇后的第一眼起,她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无回天之力。   视线朦胧中,她又有些茫然地看向了人群中的钟毓,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收因结果。   世间万物皆有代价,得失都是守恒的。她罔顾天理人伦强行得到手的东西,最终会以同样的方式失去。   历史上的不折手段也要登上权力巅峰的人,总会有各种各样令人动容的苦衷。但她没有,她只是忠于自己的权力欲。   殿内很快又重新变得喧嚣了起来,四周连绵不绝的谈话声再次回到了她的耳中。当五感开始逐渐回笼的时候,她听见容铮站上问心台,对所有人宣布:“御政司解散,今日审判无效。”   “女皇暂时关押于永乐寺,等候相关部门调查。”   “国师钟毓作为女皇一案的重要证人,将由东宫负责看守。”   容铮的态度并不强硬,甚至还有一些细节值得商榷,但没有人提出异议。帝党受重 第112章 有话对你说   一出好戏结束,观众陆续开始离场。   太子带来的黑衣人们不久前还将大殿包围得水泄不通,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里,便如退潮般往殿外散去。   政府的工作人员对黑衣人的身份进行了查验,这些壮汉看似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其实每一个都是身家清白直系三代亲属都没有犯罪记录的公务人员。   容铮这次即没有装备武器,又以保护高皇后为名,虽然人人都知道他的动机并不单纯,但也没有一点错处可拿。   女皇退位,容铮就是无可非议的下一任皇帝。这边女皇还没离场,政客宗室们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将容铮团团围住,极尽溜须拍马之能。   直到首相来到近前,他们才又讪讪地收起谄媚的嘴脸。   叶钊灵望着人群中的容铮,许久没有移开视线。严天带着数十名特勤来到叶钊灵身边,客气地对他说道:“侯爷,请随我来。”   叶钊灵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道:“走吧。”   就在刚才,皇室与政府之间已经达成共识,国师钟毓的身份秘密将作为国家最高等级机密处理。在这里政府卖了太子一个人情,同意将叶钊灵暂时监禁在东宫,待司法部门完成对女皇的调查之后,再来商讨最终要怎么处理这个人。   不过叶钊灵觉得如此迂回纯属多余,待他们商量出具体章程,自己大概已经先一步吹灯拔蜡坐化升仙了。   人死如灯灭,剩下的事情,也不是该他考虑的了。   这么想着,叶钊灵感受到了久违的无事一身轻。他刚迈步朝殿外走去,身后便传来了容铮的声音。   “等一下。”容铮拨开人群,将正聊到兴头上的政要公卿扔在一旁,径直朝叶钊灵走来。严天知道太子此举怕是又要惹人非议,但他还是带着特勤暂时退了下去,给两个人留下一点点单独说话的空间。   叶钊灵与容铮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白塔,那次相见的主要内容是解除婚约。眼下前任再聚首——姑且算是前任吧,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叶钊灵的表现倒是比容铮自然许多,先一步同他打了个招呼:“殿下。”说完,叶钊灵笑了笑,看上去心情不错地打趣道:“很快就要称呼您陛下了。”   容铮盯着叶钊灵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恨不得马上把人带回去好好照顾着,说出来的话却没什么新意。   “你最近怎么样?”   这话一说出口,容铮就意识到自己选了一个多么糟糕的开场白,这句话无形中又加深了前任相见的难堪氛围。   叶钊灵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不以为意地答了一句:“一切都好。”   容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这二十多年累积下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力,都在这一刻退化了。   他只得“唔”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那就好。”   不知不觉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暗自转移到他们两人的身上。谈话进行到这里,算是聊不下去了。叶钊灵不但身份离奇,还是戴罪之身,实在不宜在这里和太子拉拉扯扯。   于是他看着容铮,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严大人还等着呢。”   容铮见叶钊灵自始自终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仿佛这些日子以来日夜挂怀的只有自己。一时间,他恶向胆边生,不由分说地攥住了叶钊灵的手腕,将人拉回到自己面前。   叶钊灵被容铮拽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往前迈出一步,将将稳住身形,下一秒就被容铮抱进怀里。   耳边那声无奈的叹息,让叶钊灵勉力维持的刀枪不入,找到了一点松懈的理由。   瘦了,容铮想,抱在怀里没有一点温度,看来受伤不轻。   叶钊灵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没看住,他就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容铮有些后悔,他就不该由着叶钊灵胡来。   众目睽睽之下,容铮知道这样很不得体,但他还是抱紧了叶钊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吗?”   叶钊灵没有反驳容铮的说法,他用力挣了挣,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没能从容铮的怀里挣脱出来。   于是他只能同样压低嗓音,对容铮说道:“快松开,是要让所有人看好戏么。”   “让他们看。”容铮不在乎这个时候和叶钊灵太过亲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负面影响:“我们是合法配偶,有什么看不得的?”   此时大多数政要亲贵都还没有退场,经过了一连串变故,他们已经逐渐接受了叶钊灵的身份。但对容铮来说,自己的枕边人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活了五百年的老妖怪,大家还是很想看看太子殿下会如何对待这个人,又该如何自处。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大伙儿也不急着走了,纷纷支棱起耳朵,好奇地关注着二人的动静。   但知子莫若母,高皇后没有给大家这个机会,她见机来到人群中简单发表了一段讲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严天也带着特勤围了上去,阻隔掉大部分视线。   探究的目光散去,叶钊灵终于不再抗拒,放松了下来,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容铮身上,让自己获得片刻的喘息。   “我愿不愿意见你,你不是都来了?”叶钊灵问。   “是啊,我来了。”容铮顿了顿,说:“我说过,我们之间能不能结束,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今天不该来的。”叶钊灵拍了拍容铮的背,示意他将自己松开。两人再次面对面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读不出什么情绪。   叶钊灵转身看向人群中谈笑风生的高皇后,说道:“我与正奉大夫已经计划周全,你不该淌进这趟浑水,也不该把高皇后牵涉进来。”   脱离皇室谈何容易,高皇后好不容易离开皇宫,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再回头。   这就是为什么叶钊灵至死都不愿意将高皇后牵连进来。   “你怎么周全?”容铮强硬地握住叶钊灵的手腕,让他看向自己,他知道叶钊灵的良苦用心,但他忍不住反问:“你的周全就是让我在东宫等着替你收尸?”   “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叶钊灵有些难得地回避了容铮的视线:“你只要坐稳东宫,皇位自然会到你的手上。”   叶钊灵这次决心将容铮排除在外,当然不是为了自我牺牲自我感动。他要剑指女皇和皇室,在叶钊灵看来是他自己的事。先一步把容铮割裂出来,一来没有党争的嫌疑,成功的几率更高。二来成与不成,都不至于祸及东宫。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叶钊灵觉得自己横竖命不久矣,不如发挥所有的价值。他要让容铮堂堂正正地登上皇位。无需卷进什么阴谋,也不用遭受任何非议,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为这本就该属于他的,叶钊灵想把容铮因为他失去的东西,再还给他。   容铮今天这么一闹,会留下多少把柄,后世又该怎么评说。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皇位。”叶钊灵这幅公事公办的模样气得容铮直冒火,他真的很想看看这个人肚子里的这颗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凿成的。   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纵然他有千言万语要倾诉,此时也说不出口。   容铮无力地叹了口气,松开叶钊灵的手腕,手掌一路向下,牵起那只冰冷的手。   “叶钊灵,李院士现在就在东宫,你乖乖跟严天回去,先把身体调理好。”交待完这些细碎的琐事之后,容铮将叶钊灵的手扣在掌心,无比郑重地对他说道:“晚上等我回去,我有话对你说。”   晚上要说的是什么,容铮并没有透露。叶钊灵也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容铮,似乎在评估容铮晚上可能要说的话他想不想听。   容铮抿紧嘴角,他分明一句重要的话都还没有说,已经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很快,叶钊灵眨了眨眼睛,眼里透露出了些许笑意,一个“好”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数声惊呼!   这几声尖叫太过惨烈,瞬间撕开了殿中难得的祥和气氛。容铮与叶钊灵心下大惊,同时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他们看到一道刺眼的红光以潮鸣电掣的速度从女皇的王座旁蹿出!这道光的速度太快,人们还没看清光里包裹的是什么东西,殿内就掀起了一阵狂风!   这阵风不知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它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席卷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厚重的铜制殿门在大风中“砰”地一声关闭,灵台前的上万盏长明灯瞬间熄灭,琉璃墙上的近万尊佛像碎了一地,各种礼器法器四下乱飞,砸在墙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   一位微胖的宗亲被这股妖风卷至半空,又重重地摔落在地,当场没了气息。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场景吓得呆愣在原地。   慌乱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趴下!全都趴下!”   这时,人们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伏倒在地。   狂风犹不停歇,那红光的气势更盛。这道妖异的红光不知是何方妖物,竟趁着风势一路盘旋向上,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在大殿上方横冲直撞。   强风吹得人们睁不开眼睛,叶钊灵强撑着双眼盯着那道红光看了好一会儿,发现红光中是一团红雾。   这团雾没有具体的形态,时而像火,时而像风。它气势汹汹地盘旋在半空中,不断变幻着,裂变着,隐隐能从中窥见一道人影。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叶钊灵的心头,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是第一次看见这个鬼东西,但这种熟悉感却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当这种不安感强烈到难以忽视的时候,叶钊灵蓦地直起身子,就要冲上前去一探究竟。   叶钊灵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容铮一把按了回来。猎猎狂风中,容铮艰难地背过身,将叶钊灵堵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太危险了,先别过去。”容铮艰难地说道。   越过容铮的肩膀,叶钊灵死死的盯着天上的那片红雾。随着红雾的出现,五百年前问心台上的每一个日夜,都在他的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大概又过了两三分钟,这股妖风终于平息了下来,但危机并没有解除,那团鬼气森森的红雾依旧在每个人的头顶盘旋。   “这…究竟是什么?”   人群中有人惊慌地问,但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奉英殿内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海啸般狼籍,值得庆幸的是,除了一开始那位被卷至半空的宗亲,其他人都没有大碍,政府首脑人物以及高皇后、女皇都在各自侍从官的保护下毫发无伤。   平日里龙步虎行的国家顶层人物此刻都形象全无地伏倒在地,皆是狼狈不堪。人们坐在地上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唯有一人不受任何影响,他不知何时坐上了高台上的龙椅,单手托着腮,笑容满面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睿亲王?”   惊魂未定的人们终于认出了龙椅上坐着的是谁,现在坐在那张王座上睥睨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看不出任何野心的睿亲王容元辛。   作者有话说:   昨天看大家挺高兴的,我也不敢说,接下来才是一波真正的大刀。(顶上锅盖跪好。)   结局保证是HE,不是作者重新定义的HE,是真的HE!一生一世一双人在一起长命百岁的那种HE!   另外番外可以安排了,大家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点呀,可以在评论告诉我。 第113章 龙鱼   特勤们的反应极快,他们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先一步站起身,齐齐举枪指向睿亲王。   叶钊灵的胸口一悸,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很危险。   他撑着墙壁站起身,晃晃悠悠地朝睿亲王走近,容铮放心不下,立即跟了上去。   “小叶。”   睿亲王也看见了叶钊灵,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似嗔非嗔地说道:“我与你交好多年,你连真实身份都不愿意亲口告诉我,真让我心寒。”   直到靠近,叶钊灵才发现睿亲王的状态不大对劲。他的双目赤红,呼吸急促,皮肤下有成片的红痕在蔓延。   叶钊灵道:“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早些匿名给公主府线索引导容溶调查叶钊灵的,就是睿亲王。   不少人都察觉到了睿亲王的异常,殿中的场面越发诡异,人们再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趁睿亲王和叶钊灵说话的这点功夫里,几位宗亲在特勤的保护下,连滚带爬地往门口冲去。   睿亲王没有回答叶钊灵的问题,他坐在龙椅上看到这一幕,暂时将叶钊灵放到一旁,笑盈盈地开口道:“都别先急着走呀?好戏正要开始呢。”   他的话音刚落,头顶上的那道红雾突然躁动了起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飞速朝殿门俯冲而去。   向来沉着冷静的首相终于克制不住了,慌忙下令:“开枪!快开枪!”   枪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萦绕在空旷的奉英殿上方久久不散。所有的声响散去之后,台上的睿亲王毫发无伤,大门旁的宗亲被红雾当胸穿过,一头栽到在地。   “还有谁要走?”睿亲王问。   这一幕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这团红雾像是成了精似的,志得意满地沿着殿中的龙柱盘旋数圈之后,一路飘荡到睿亲王的身后。   “他这是怎么了?”容铮站在叶钊灵身旁一脸凝重地问。   叶钊灵细细观察着睿亲王的神态,说道:“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心智。”   “那团红色的东西是什么?”容铮接着问道。自从认识叶钊灵之后,他见识了太多超自然现象,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叶钊灵的目光落在了王座旁的龙椅上。女皇万分珍惜这只龙鱼,就算被迫退位,也要将它带去永乐寺。   但是现在这只鱼却已经翻起了肚皮浮在水面上,不知在何时暴毙了。   叶钊灵尚不清楚这团红雾是什么来头,女皇可是清楚得很,不久前她亲眼看到这道影子从龙鱼的体内穿出。   这可是她用自己的心血一点点养大的鱼,她之所以会有今天,大半是拜这条龙鱼所赐。是它一路诱导着她,蛊惑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今自己一败涂地,她不怪它。最关键的时刻它没有出现,她也不怪它。但是现在它却和自己的儿子勾连在一起。   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女皇浑身颤抖地跌坐在地上,举起手指着睿亲王。她几番尝试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母后,你真是太令我失望啦。”到了这个时候,睿亲王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他转身面对着女皇,像小时候那样趴在扶手上,对女皇道:“这些年我苦心孤诣为你铺好了一切,没想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   听到这句话,女皇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枯瘦的手瞬间垂落了下来。   见母亲如此绝望痛苦,睿亲王也开始不安起来。他神经质地走下王座,跪倒在女皇面前,连连解释道:“母后,母后,您听我说,我们不能让容铮走出这个殿门。”说着,他看了眼台下的容铮,继续对女皇说道:“他若是活着出去,那我便再也没有机会啦,再也没有了,我已经失去一次机会了…”   女皇此时并没有听见睿亲王说了些什么,她想起那年儿子将这只鱼进献给自己的场景。一开始的时候,她之所以会如此珍惜这只龙鱼,不过是因为它是小儿子送进宫来的。   “所以这些年,是你一直在通过它来利用我?”过了好一会儿,女皇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睿亲王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站起身,身后的红雾像是能通人心意似地飘上前来,灵巧地绕上了他的手臂。   睿亲王冷笑了一声,道:“我不认为这叫利用,若是没有我,您永远没有当皇帝的那天。”   女皇想起自己此前为了陷害钟毓,对外宣称自己一直生活在国师的控制下。未曾想竟一语成谶,自己真的只是别人手上的一枚棋子。而这个“别人”,正是她的儿子。   她这一生,当真是一个笑话。她的抱负她的野心她的理想,不过是别人替她编织的茧房。她自以为掌控着自己的人生,到头来却是被人推着走上了这条路。   “为什么要这么做。”女皇轻声问:“元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一开始就错了!”睿亲王说着,往后退开了一步:“自从您向父皇提议废我太子之位的那天起,这一切就错了。原来我是太子,原来我才是大盛的太子啊…”   睿亲王所言非假,他是女皇与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如同容铮一样,一出生就被立为了太子。后来他在女皇的生日宴上因为一些小小的过错,被当庭废黜。   之后女皇的几个儿子便陷入了太子之争,直到储君之位落到了明德皇帝的手里。后来睿亲王想来,自己少年时犯下的那些“过错”,都是母亲亲手炮制的。   “后来皇位就传给了哥哥。”睿亲王笑了一声,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只有哥哥死了,您当上皇帝,皇位才能再次回到我的手上…”   “你觉得我是因为偏爱元盛,才主张立他为太子?”女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睿亲王,问:“你有没想过,我将他推上皇帝之位,不过是想日后取而代之。试想,谁会将自己最疼爱的孩子置于这种险境?”   女皇此刻也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的这番话引起了殿内一片哗然。容铮心头一窒,捏紧了拳头。   叶钊灵料想此话会给容铮带来不小的冲击,他偏过头看了他一样,无声地牵住了他的手。   容铮还没发难,睿亲王却先他一步发怒了:“骗我!你骗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   他的额角青筋暴起,眼神疯狂,情绪已经几近失控。霎时间,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红雾像得到了指令一般,猛地像女皇俯冲而去。   在这紧急关头,女皇的贴身女官珍珠突然从旁飞扑出来,奋不顾身地挡在女皇身前。   “珍珠!!”   女皇下意识地想把珍珠推到一旁,但已经来不及了,高台上响起了一声闷哼。   然而这团红雾没有贯穿珍珠的身体,而是临时调转了方向,隐入了睿亲王的体内,彻底消失不见。   睿亲王脸上扭曲的表情似是被定格住了一般,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你…为什么…”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也听不到任何回答。   “救人…”眼泪终于从女皇的眼中夺眶而出,她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道:“快救人!”   严天见状,马上就要冲上台去,被叶钊灵拦了下来。叶钊灵摇头了摇头,道:“没用了,他已经死了。”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气绝的睿亲王倏地睁开了眼睛,只是此刻他的双目已然不是人的模样。他的眼眶中没有瞳仁,空洞的眼窝里仅剩一片红色的血光。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睿亲王”直挺挺地往前迈出了一步,全身的关节都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像是尚不适应这具身体似的,“睿亲王”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来到台前,细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肢体正以一种常人达不到的角度扭曲着。   所有特勤的枪口一齐对准了“睿亲王”,不知他是毫无知觉还是毫无畏惧,他无视眼前的枪口,继续往前迈进。   他每前进一尺,殿内众人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一丈。   “他还活着?”容铮先一步将叶钊灵挡在身后。   叶钊灵道:“不,现在这个人已经不是睿亲王了。”   红雾入体的那一瞬间,睿亲王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现在操控着这具身体的是另一个人。睿亲王一生机关算尽,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结果到死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过也是别人手中的一枚弃子。   像是在应证叶钊灵的猜想,“睿亲王”咧开嘴,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还是我的这孝子贤孙的身体,用起来舒服些。”他立在原地,暗自嘀咕着。接着他尝试着动了了动手脚,待到稍微适应了一些之后,他将双手负在身后,朗声说道:“诸位,久违了,有人还记得朕吗?”   他的声音很低沉,徐徐回荡在这殿中,有如远古的黄钟大吕。它冲破时间,跨越山海,再度回到人间时已是沧海桑田。   殿门不知被他做了什么手脚,人力根本无法打开,众人被逼到大门旁,便没了退路。   容铮和叶钊灵逆着仓忙逃离的人流,一路来到了石阶前,严天让侍从官照顾好高皇后,自己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叶钊灵看着台上的人,开口说道:“你是容九歌。”   严天听到这个名字,大惊:“容九歌?”   如果叶钊灵没有猜错的话,此刻睿亲王身体里的这个人,就是大盛王朝的第一任皇帝容九歌。叶钊灵虽从未见过这位开国皇帝,但认得他身上的气息。   那是梵天火的气息。   容九歌从天上带下了梵天火,又给容氏一族留下了缔结血誓的法阵,追根溯源,大盛的每一任国师都是容九歌创造出来的。   叶钊灵心情有些五味杂陈。   他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面对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容九歌,开国皇帝,大盛国师101男团发起人。   *第六十二章太子罚跪的三师堂里供奉的就是他的造像。 第114章 九歌   “哦?”   容九歌睨了他一眼,大方承认了下来:“钟毓,你还是这般没规矩,竟敢直呼老祖宗的名讳。”   殿内的每一张面孔,容九歌都认识。他以龙鱼的身份在女皇身边多年,对皇室以及政府的重要人物了如指掌。他受困于一只龙鱼,却比任何一个人都先一步洞悉到了叶钊灵的脱离皇室的计划。   叶钊灵一语就道破了他的身份,这点确实让容九歌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叶钊灵和容铮心里也在默默审视着容九歌,容九歌的出现,让女皇先前的许多不合常理的举动都有了解释。   “从没听说过谁家的祖宗…”叶钊灵一脸挑剔地打量着容九歌,出言不逊道:“是像你这样的孤魂野鬼。怎么,是地下的香火不够旺盛还是供品不好吃,您老人家都作古近千年了,居然还赖在人间不走?”   容九歌怒挥衣袖,斥道:“无知小儿,不得无礼!”   历史上的容九歌确实是一位震古烁今的皇帝,时至今日,全国各地仍然供奉着他的造像,深受百姓敬仰。   但是再垂范百世的皇帝,殡天后都该魂归净土。像容九歌这样作古多年仍流连人世的,只能说是一种执迷。   “您此番在凡尘逗留,是否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毕竟是自己的先人,容铮对他还存有几分客气。   “逗留?”容九歌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般,仰天大笑了起来。他转过身来,大声说道:“你们别忘了,这是朕亲手建立的江山,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永远都是朕的,朕才是此间永远的主人。逗留?你错了,朕要永世与这天地长存。”   这次连容铮都没法忍受这位老祖宗了,直言道:“病得还真不轻。”   容九歌奉命投胎下凡当了几十年皇帝之后,无法免俗地开始贪恋起帝王的权势。他不愿回天庭复命,坚持要留在人间成为一方霸主与天界分庭抗礼,因此引发了数场天灾人祸以至生灵涂炭。   天神震怒,强行剥离了他的肉身,并接连降下九道天雷将他劈得魂飞魄散。   只叹容九歌执念太深,肉身灰飞烟灭之后,就算只剩一缕残魂,他也要苟活于人间。   残魂是没有神思的,容九歌以一缕残魂的姿态浑浑噩噩地飘荡在天地间。也许是他的意志太过坚定,这抹残魂并没有因时间的流逝消弭,而是在天地万物灵气的温养中,逐渐修复了起来。   但是容九歌的心性,也在这千年的反复锤炼中变得残忍偏执,与过去判若两人。   稍微联系一下容九歌的前言后语,很容易就能明白了他的意图,容铮道:“你此次回来,是想重登极位。”   容九歌对容铮的这个说法并不满意,再次强调:“这本就是朕的皇位,朕是唯一的主人。”   “但你已经死了。”叶钊灵毫不留情地戳破了真相:“死人是当不了皇帝的。”   “一派胡言!”容九歌的眼神变得阴狠,他将手掌举到自己面前细细打量着:“朕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赶在这个喜怒无常的老鬼发疯前,容铮先一步说道:“睿亲王是受了你的蛊惑,才会走上歧途。”   听到这句话,容九歌放下手,“桀桀”笑了两声,道:“小子,不要弄反了因果,是他对皇位的执念太强,才能将朕召唤出来。”   “所以这几十年来,你一直寄生在这只小畜生身上?”叶钊灵看了一眼缸里那只暴毙了的龙鱼。   容九歌丝毫不觉得一代开国皇帝沦落至此有什么难为情,大方地承认道:“不错。”   “是你让睿亲王将龙鱼进献给女皇,从旁蛊惑她一步一步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容铮串联起了整件事情的大致脉络,局中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操盘手,但其实都是容九歌的一个马前卒。   “正是。”容九歌得意地点了点头,他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般,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那个傻小子还真的去了,他啊,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   容九歌受睿亲王的感召现世之时,不过是一丝虚弱的游魂,一个喷嚏就能把这位老祖宗吹散。   睿亲王依他的指示,将这缕魂魄安置在龙鱼身上,定期用自己的心头血精心滋养。只不过容九歌出身神族,想要让他更快恢复,需要获得更强大的龙气,于是睿亲王就把注意打到自己的父皇身上。   就这样,睿亲王找了个借口将龙鱼送进宫,后来又因机缘巧合留在了女皇的身边。   容九歌和叶钊灵容铮的对话,殿内所有人都听得分明。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也开始镇定了下来。   首相早就受够了鬼鬼神神这一套歪理邪说,不愿再被牵着鼻子走,更不愿意坐以待毙。管他是哪个山头的妖魔鬼怪,既然来到现代社会,就得按照现在的规矩来。   首相大手一挥,道:“太子殿下,不必和他多言,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先将他解决了再说!”   说完,他身边的特勤越众而出,将容九歌团团包围。这次他们不是做个样子,而是毫不留情地扣下了板机。   “好大的胆子!”   迎面而来的枪林弹雨彻底激怒了容九歌,他张开双臂,往后跃开一步。四周没有任何着力点,他的身躯稳稳当当地悬浮在半空中。   只见他轻轻一挥手臂,满天的子弹纷纷掉落在地,没有伤及他半分。   “朕这次归来,就是想告诉你们,这不是朕想要的天下。”   绵延不绝的枪声中,容九歌翩然落地,一道金色的法阵自他脚下站立的地方亮起,将睿亲王那张温润儒雅的面庞完全映照成了另一个人。   恍然间,这张模糊的脸和三师堂中的那尊造像完美对应了起来。   “朕给过你们机会了。”容九歌遥望着那片早已被叶钊灵烧得七零八落的子孙牌位,说道:“既然你们难堪大任,那便由我亲自来接管。”   “当心!他要——”   叶钊灵的话还没说完,妖风再度来袭,殿内红光大盛,这道红光裹挟着强风迅速向四周蔓延,直至将殿内的每个人淹没。   强光散尽之后,奉英殿内又恢复了平静。奇怪的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所有人都安然站立在原地,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容九歌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他转身来到龙椅前,拂开下摆,款款坐下。   待容九歌在龙椅上坐定之后,殿中的众人终于有了反应。他们从大殿的各个角落聚拢而来,齐齐跪在容九歌的脚边,齐声高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包括容铮和叶钊灵在内的所有人,此刻都在机械平板地对着容九歌嵩呼万岁。他们的眼神如大门外的石敢当一般呆滞,没有丝毫神采。   * * *   一条不宽的甬/道里,迟也李秋天林澜三人弓着腰,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二师兄,从这里出去真的可以进到奉英殿里面吗?”李秋天略微直起腰板,脑袋就在石壁上磕了个大包,她捂住脑袋,疼得龇牙咧嘴。   叶钊灵被押进奉英殿之后,迟也李秋天林澜三人便寸步不离地守在殿外。没过多久,他们看见太子也来了。   太子进去之后,便传来御政司解散审判无效的消息。三个人还没得及高兴,奉英殿的大门突然再度紧闭。   离宫不比皇城,各方面都不够完善,再加上今天的事件比较敏感,安保特勤都驻守在外,没有上级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行动。   支队长坚持殿内有特勤留守,不会有问题,想来是里面的大人物们正在商议国家大事。   话虽如此,迟也的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于是决定带着李秋天和林澜进去一探究竟。   “错不了,大师兄曾经带我走过这段路。”迟也举着手电筒,走在前方带路:“从这条密道出去,就是奉英殿灵台的内侧。”   皇帝贵为九五至尊,比普通人更缺乏安全感。大盛的某一任皇帝干多了亏心事,唯恐遭遇不测,便在灵台的里侧秘密修建了一条通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政治中心的转移,再加上灵台上摆满了历代祖宗的牌位,没人敢对祖宗不敬,久而久之,这条密道便彻底被人遗忘。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一道石门便出现在了手电筒的照亮范围,迟也让李秋天和林澜暂时等在原地,自己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扳动了墙上的机关。   机括转动的声音在狭小的甬道中响起,石门缓缓打开,浓重的香油烟纸味瞬间涌入鼻腔。迟也看了眼门外铺着的乌金石地板,确定三人此时已经置身于奉英殿中无疑。   李秋天跟在迟也身后,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密道。灵台内部光线比甬/道中亮了不少,但也十分幽暗,仅有零星几道光从墙面镂空的雕花处洒落。   李秋天从未来到过奉英殿,她先一步来到镂空的孔洞前,好奇地往外张望。   待她看清奉英殿内的场景时,吓得险些惊叫出声:“大师…”   林澜眼疾手快,一把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接着和迟也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往孔洞中向外望去。   实在不能怪李秋天反应过激,奉英殿中此时正发生的一幕着实过于诡异,非常具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李秋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身边的迟也。   迟也也被眼前这个场景吓了一跳,压低嗓音道:“先别出去,弄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再说。”   作者有话说:   给追连载的读者复习一下容九歌的身份。 第八章提到:   “如帝王传说中记载的一般,一千年前,这片大地上战火纷飞,疫病横行,以至生灵涂炭。九天尊神为了拯救苍生,派他的长子阿梵化名容九歌下凡。   这位容九歌便是王朝的第一代皇帝。各国皇室都喜欢用“君权神授”来标榜自己统治地位的合法性,但容氏一朝还真的是天神驻派在人间的代表。”   *   简单说来就是这位哥完成任务之后不愿意走了,想留在人间当永远的土皇帝。 第115章 容铮!   李秋天看到,以首相为主的军政高层,以及包括女皇在内的所有皇室成员,此刻都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对着台上的睿亲王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容九歌对众人的表现非常满意,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遥遥虚扶了一把。   时隔千年啊,他终于重回了这个至尊之位。在这法灭时代,天地人三个时空彻底崩裂,唯有他纵览三界横穿古今。   他已经忍受这荒谬绝伦的世道太久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秩序,人们失去了坚持与信仰,变得冷血又野蛮。在这礼崩乐坏瓦釜雷鸣的现代社会,所有人有己无人,他们互相啃食着,倾轧着,毫无所觉地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向灭亡。   这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   容九歌此次现世,就是要重塑这个世界的新秩序。他要像一千年前一样,再度成为这片大陆的救世主,让这污秽不堪的人间重归纯净。   他不惜以一缕残魂的形态毫无尊严地在世间残喘千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不过容九歌知道,这世上的事,已经和他当年不同了。说到底,都怨他那些不成器的子孙,皇帝的权势已被极度削弱,就算今天他顺利坐上了皇位,依旧无法大权独揽。   趁审判钟毓的机会,女皇将全国的权力核心集中在奉英殿,其实也是容九歌的主意。只要将这些重要人物全部拿捏在自己手中,这江山依旧是他的江山。   他容九歌有无这皇帝的虚名又何妨,他只愿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他为此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更不会在乎这些身外之名。   容九歌端坐在龙椅中,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在人群中轻轻一点。原本并不受皇室挟制的军政首脑依次列队而出,虔诚地匍匐在他的脚边。   “封锁边境线,切断全境网络,停止城际交通,全国下达禁令,禁止民众出行。”容九歌一边想着,一边说道,语速十分缓慢。   “首相,对,就是你小子,立即宣布辞职,解散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移交由皇室直接管辖。”   “修改宪法,恢复君主至高无上的权利。”   “向皇室移交军事权利,调集全国的武装力量,对可能爆发的抗议进行武力镇压。”   ……   林澜看着政府官员一个接着一个领命而去,露出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这一幕实在是太过魔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三流电影拍摄的现场。   “他们这是怎么了?”林澜问:“台上那个人想干什么?这也能行?”   迟也面色严肃地盯着不断发号施令的睿亲王,道:“他们像是被摄了魄。”   “摄魄?”李秋天也好奇地凑了上来,问:“摄魂是什么?”   “一种操控人心的术法。”迟也跟在叶钊灵身边久了,对这些邪门歪道说不上精通,但也有粗略涉猎:“他们现在没有自己的意识,完全听台上的那个人摆布。”   “大师兄也着道了吗?”林澜在人群中找到了叶钊灵的身影。   迟也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台上那人的身份不一般。”   睿亲王的这个架势是要搞皇权的复辟。他的这个计划有些异想天开,也有些过于天真,但先不说能不能成功,这个事情一旦有了开端,哪怕只是走漏了一丝风声,国家难免会陷入震荡,对皇室来说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李秋天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激动地说道:“不行,得阻止他们。”   “怎么阻止?现在全国上下但凡说得上话的人都被一锅端了。”林澜转念一想,道:“不如先带人把刚刚出去的几个人拦截下来。”   迟也没有说话,他们的能力有限,根本无法调动其他任何人,在国家机器面前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   就在三个人忙着商量对策的时候,一队特勤端着枪走了出来,沉默地将枪口对准了跪在地上的数名官员。   这几个人身居高位,随便哪一个都是威震四方的人物。此时他们被人拿着枪指着脑袋,却没有丝毫反抗,无比顺从地跪在原地。   “你们目无君上挟势弄权。”容九歌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理所当然地定了座下这几个人的生死:“罪不可逭,当诛。”   随着容九歌一声令下,持枪特勤训练有素地往前迈出一步,将枪口抵上了几位官员的后脑勺。   地上跪着的这几位都是政府中实权在握的大员,客观来说不是什么洁几奉公的人物。若真的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也逃不过挨枪子的命。可见这老鬼虽疯得厉害,眼里依旧揉不得沙。   “动手吧。”容九歌厌倦地摆了摆手,半身靠坐在椅背上,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无比厌恶。   然而就在特勤即将扣下扳机将这几位大人就地正法的时候,一道金光从斜侧方射出,将他们手中的枪击落在地。   “世道已经不一样了,陛下。”叶钊灵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容九歌说道:“您这一套,在现代社会可行不通了,我也算是个过来人,劝您看开点。”   “你小子逃过了朕的摄魂?”容九歌刚过了没一会儿皇帝的瘾,就有人从中搅局,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拉耸了下来:“看来朕还是低估了你。”   “见笑了,毕竟也是在梵天火里滚了一遭的人。”叶钊灵一脸轻松地笑道,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他掌握。   其实叶钊灵不过是在做张做势,他的意识刚清醒过来没多久,容九歌的摄魂并非对他毫无用处。   “钟毓,朕很欣赏你。”容九歌的精神状态令人堪忧,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上一个瞬息他还是一脸的唳气,下一秒又突然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开始自说自话:“朕重振江山,正好缺一位肱骨贤臣,你若愿意,朕便恢复你的国师之位。”说着,容九歌指了指像木偶一般静立在一旁的容铮,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你若是喜欢这小子,朕做主,把他赐予你便是。”   “此话当真?”叶钊灵像是真的被这个优厚的条件深深吸引,他对着容九歌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那真要多谢陛下恩典了。”   然而这幅君明臣贤的画面到底只是表象,叶钊灵话音刚落,台上台下两个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出手了!   两道金色的光茫在叶钊灵的掌心亮起,火红的衣袖被瞬间爆发出的灵力吹得上下飞扬。叶钊灵提起一掌,身影如闪电般朝容九歌袭去。   “找死!”台上的容九歌也不示弱,他飞身迎向叶钊灵,不躲不闪地接下了这一掌。   一道强光在半空中炸起,两人一触即分,各自落地。   容九歌稳稳地落下了高台,他低头看了一眼被叶钊灵燎得焦黑的下摆,气急败坏地呵斥道:“钟毓!你好大的胆子!”   叶钊灵单膝跪下以手拄地,尽管如此,他的身体仍旧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直到撞上殿内的一根石柱才停止下来。   容九歌将叶钊灵的狼狈看在眼里,原本糟糕的心情又莫名地愉悦了起来。他屈尊赏给叶钊灵一个正眼,略微有些惋惜地说道:“倘若你不自毁赤金骨,倒是有与我一战之力。只可惜你已油尽灯枯,坚持不了多久啦。”   此时叶钊灵的膝盖已经鲜血淋漓,他像是没事人一般,咽下口中的血腥气,站直了身体,道:“那倒未必。”   叶钊灵的态度让容九歌大为震怒,只见他的身影一闪,下一秒就凭空出现在了叶钊灵的面前。   “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朕便成全了你。”言毕,容九歌提起一掌,毫不留情地按向叶钊灵的头颅。   势如山崩的威压当头袭来,叶钊灵的身体像是被崩落的千斤巨石掩埋一般,丝毫动弹不得。眼看容九歌这一掌就要打碎他的天灵盖,一颗子弹突然从后方射来,不偏不倚地射穿了容九歌的脑袋。   一大团血浆爆起,“睿亲王”这颗文质彬彬的脑袋在叶钊灵面前炸成了半颗烂西瓜。   容九歌的杀招被生生逼停,他还没意识到发了什么事,越发密集的子弹从后方射出,眨眼间就将他暂时完整的身躯打成了一只四面漏风的破袋子。   透过满天的血雾,叶钊灵看见容铮端着枪站在了容九歌的身后。   “我劝你适可而止。”容铮放下枪,双眼看着叶钊灵,手法利落地给枪上膛。   大概因为容铮是神魄的关系,容九歌的摄魄对他的作用有限,叶钊灵清醒后不久,他也随之恢复了神智。   容九歌的这具新躯体转眼间便变得残破不堪,但他并没有倒下。“睿亲王”的身体不动,脑袋扭转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那张被枪打得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阴测测的笑容,对容铮道:“你来得正好。”   “容铮——”   叶钊灵瞬间意识到容九歌想做什么,他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躯体,不管不顾地朝容铮飞身扑去。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一抹不详的红光冲破睿亲王摇摇欲坠的尸身,尽数隐没了容铮的身体。   红光没入容铮身体的画面,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刺入叶钊灵的眼底,激得他魂飞胆裂。   叶钊灵疯了一般冲上前去,在容铮倒下前一把接住了他。但是叶钊灵伤势过重,承受不了容铮的重量,最后两人一齐摔倒在地。 第116章 大师兄   “叶…神,神魄…”容铮看着叶钊灵,用尽所有的力气吐出这几个字后,就没了声响。   他想告诉叶钊灵抓紧时间取走神魄,趁自己还有一口气的时候。   “容铮…”叶钊灵挣扎着坐起身,将容铮抱进怀里。此时他已经彻底慌了神,完全顾不得被容九歌操纵的容铮将会有多危险。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容铮脸上的血污,一边对他说道:“你看看我,看看我…”   容铮的眼中已经没了焦距,他抬起手想摸摸叶钊灵的脸,但马上就力不从心地垂落了下去。   容九歌的魂魄入体,迎接容铮的不是死亡那么简单。他的气息已渐渐消散,叶钊灵跌坐在地上,将他死死搂在怀里,在他耳边不断重复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血红色的纹路从容铮的四肢开始向上蔓延,他的身体开始有些轻微的抽搐,容铮张了张嘴,似乎想和叶钊灵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不需要多久,待容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会像睿亲王一样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叶钊灵伸手捂上容铮的眼睛,心里木然地想,不如这之前,将他的躯体彻底毁去。   就在叶钊灵下定决心动手之际,一道金色的光芒从容铮的胸前迸出,随即而来的是一声惨叫!容九歌的魂魄被一团金色的火焰重重包裹,像没头苍蝇一般从容铮的体内蹿出。   这道金红相间的光影在大殿上空横冲直撞了数圈之后,落在问心台上化为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人影的全身都被烈火包围,他时而仰天长啸,时而满地打滚,嘴里不断发出“嘶嘶——”的怪叫声,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金色的火焰中带着神魄的气息,叶钊灵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神魄与赤金骨不相容,想必也可克容九歌。容九歌此番不但没能夺走容铮的肉身,反被他体内的神魄所伤。   容九歌被神魄所困,这是唯一的机会。叶钊灵用衣袖擦干净容铮脸上的血污,依依不舍地将他放回石地上。   “你等我一会儿。”叶钊灵低头在他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吻,笑着说道:“等我解决了那千年老王八,就来陪你。”   容九歌尚未修出人形,本体是一道糊成一团的人影。他跪在问心台上,四肢百骸传来火烧一般的剧痛。   在这烈焰中焚烧的不是其他,而是他真魂。   容九歌能掐会算极往知来,一早便知容铮就是神魄。只是没想到这小小的神魄竟还有这本事,自己不但没能夺走他的皮囊,反而被他毁去百年修为。   他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想方设法扑灭身上的这团火。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意正在逼近,容九歌不顾浑身的剧痛一跃而起,接连挡下了叶钊灵毫不留情的杀招。   想来叶钊灵也不太想活了,出手毒辣,丝毫不顾惜自己。他任凭自己的胸口被容九歌捅个对穿,也要抓住这个机会,将容九歌腰部以下一掌截断。   真魂被拦腰截断对容九歌而言也是重创,他的“下半身”在断裂的那一瞬间便化为了一道白烟。容九歌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毛头小子重伤至此,整个人陷入了无法克制的癫狂状态。   他的口中爆发出一声盛怒之下的咆哮,随即一掌将叶钊灵打下了问心台。   叶钊灵如一片枯叶败絮一般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他的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只得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清台上的红影。   “好好好,好得很,真不愧是我手里创造出来的人。”容九歌拖着那半截“身躯”,飘至问心台边缘,居高临下地对叶钊灵说道:“你杀不了我。”   叶钊灵这辈子最看不惯这种倚老卖老的人,他偏头吐出一口血,强撑起一口气起身就要再战。   但他还未坐起身,便瘫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的力气。   五百年过去了,他终于要死了。   有一件事他从来不敢说,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因为人一旦有了期盼,便再也无法坦荡地接受离别。   现在他快要死了,只是放在心里想一想,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   他想好好活着,他想和容铮在一起。   意识弥留之际,叶钊灵扭头看向容铮的方向,努力朝他伸出手。   但此刻的他已是风中的一点残烛,就算用尽全力,也不能再靠近他一点。   * * *   “大师兄!!!”   尖利的哭叫声响彻大殿,李秋天等人刚从灵台里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肝胆俱裂,哭喊着朝叶钊灵奔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从他们意识到情况紧急,到发展成眼下这个局面,不过只是转瞬之间。   容九歌身上的火焰已经减弱了许多,虽然他的魂魄只剩下半截,但只要在这龙气汇集之地潜心修炼,用不了多久便会修复起来。   现在容九歌的心情大好,对待李秋天等人也相对宽容些,他瞥了眼角落里刚出现的三个人,纳闷道:“这又是哪里来的小东西?”   “我要和你拼了!”李秋天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暂时将大师兄放到一边,随手操起掉落在地上的高脚烛台,不管不顾地朝容九歌冲去。   迟也和林澜也红了眼眶,两人跟着李秋天发起了疯,一同抄起家伙跟了上去。   容九歌此刻春风得意,可没心情和这些小角色纠缠。他轻轻挥了挥衣袖,师兄妹三人还没近他的身,便齐齐飞了出去。   李秋天跌在墙边,撞得满脸是血,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她顾不得身上的伤,扯着嗓子哭得伤心欲绝。   泪水模糊了李秋天的视线,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大师兄。她开始后悔自己平日里为什么没有听大师兄的话,时常闯祸,还老爱和他顶嘴。   她想起了很多早已遗忘的往事,想起小时候一起在灵境虚生活的日子。   眼泪朦胧间,她的眼前突然亮了起来。李秋天呆愣地抬眼向上望去,惊讶地发现一枚金色的光点正拖着小尾巴从她的额间艰难地挤出来。   同样震惊的还有迟也和林澜,他们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三枚光点从各自的额间钻出,从而汇聚在一起。   “这…是什么?”林澜不可思议地伸出手。   这是叶钊灵之前在赐名的时候,顺便放入他们师兄妹体内的一丁点灵力。这会儿三人遇到了危险,这点灵力就突然被激发了出来。   三个小光点如倦鸟归林一般,一路晃晃悠悠地飘向叶钊灵。它们先是在叶钊灵的身旁转了几圈,最后才像终于找到落脚点一般,依次隐入叶钊灵的额头。   霎时间,叶钊灵的周身亮起了数道金光,一股隐藏在他体内多年的力量被骤然唤醒,它冲破了层层禁制,流淌遍叶钊灵全身。   所有的力量都回来,叶钊灵的身体已经许久没有过这么轻盈。待这股力量在叶钊灵体内流转了一循之后,叶钊灵从中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无声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他的师父一辈子大大咧咧,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   当年在门派被灭门之前,师父将灵境虚最后一点传承的力量藏在了叶钊灵的体内。今天迟也李秋天林澜身体里仅存的一点灵境虚血脉,唤醒了这股力量传承。   师父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是指望着这个小弟子有朝一日可以光复门楣。他只是希望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还能最后再保护他一回。   叶钊灵坐起身,反手抽出了背脊上仅剩的那截赤金骨。这一小段赤金骨刚到叶钊灵的手里便被金光包围,最后化为了一把剑的模样。   叶钊灵认得这把剑,那是当年师父送给自己的入门礼,可惜在灵境虚灭门一战中遗失了。   叶钊灵脚下轻点,纵身跃上问心台。他将全身的灵力贯注在这把赤金骨化出的剑中,毫不犹豫地挥剑刺向容九歌。   台上的法阵越发清晰起来,神魄之火,容九歌之魂,叶钊灵之骨在阵中聚齐。伴随着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问心台在容九歌的身后崩裂。   一簇火焰如火山爆发一般从地底喷涌而出,迎面而来的热浪将殿中的所有人掀翻。   那是梵天火!原来这数百年来梵天火从来没有熄灭,一直在问心台下燃烧着。   “住手!你疯了!”   面对此景,容九歌总算慌了神,他一掌格开叶钊灵迎面而来的攻势,转身就要逃。   但叶钊灵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剑刺穿了容九歌的胸膛,带着他一起落进了问心台!   问心台底的火苗在这瞬间蹿起万丈高,在下一个瞬息又回落了下来,大殿之内的震动逐渐平息,台上的裂缝开始闭合。   “大师兄!”迟也顶着烈火冲到问心台前向下望去,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影。   殿内的众人逐渐开始苏醒,看来是容九歌已去,他的摄魂术便失去了作用。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来到迟也身后,迟也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是谁,容铮便赶在问心台关闭前,纵身跃了下去。   终于,问心台在众目睽睽中关合,不留一丝痕迹。   作者有话说:   *李秋天三兄妹脑门上的小圆点,来自第八十六章赐名。 第117章 问心台   跳下问心台的瞬间,容铮是清醒的。高温夹杂着火光迎面而来,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瞬间被冲击得粉碎。   原来人在瞬间死亡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疼的。   容铮这一生的回忆都像幻灯片一般在他眼前闪现,他看到了父亲,温夫人,傅译文…那些早已故去的人们,都在这一刻与他再次相遇。   刚开始的时候容铮还能用看客的心态来回顾着这一切,时间久了,他逐渐开始无法分辨自己置身于虚幻还是现实。   耳边不断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容铮不予理会,跟随着回忆中的人往记忆的最深处走去。   容铮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处,但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在告诉他,他要去找一个人。   在众多支离破碎的画面中,容铮看见了两个完全陌生的片段。   窗外银盘高悬,桂子飘香,应该是今年中秋节时分,容铮与睿亲王泛舟护城河上。酒后回宫,容铮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见了叶钊灵。   容铮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借酒装疯,扑在叶钊灵怀里。   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叶钊灵慌乱的心跳,也听见了他的深情。   画面一转,容铮又来到了父亲遇害的那个晚上。年幼的太子被侍从官按在地上,绝望地看着女皇将一管透明的药水注射进父亲的脖颈。   当女皇举着注射器来到他面前的时候,钟毓来了。钟毓和女皇说了些什么,容铮没有听清。他只看见钟毓来到自己面前,蹲下了身子。   “都忘了吧。”钟毓将瑟瑟发抖的小容铮抱进怀里,温柔地擦干他脸上的泪痕。他摸了摸容铮的脑袋,笑着说道:“把痛苦的事都忘了,健康快乐地长大。”   不要,容铮现在知道叶钊灵想要做什么,他要抹去自己的记忆。他望着叶钊灵那双极黑的瞳仁,在心里呐喊,不要让我忘了你。   但容铮只是个看客,不能阻止回忆里的事情发生。   那些被叶钊灵刻意隐藏的记忆都在这一刻回来了,但此时的容铮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只能努力睁大双眼,看着钟毓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在万分绝望之际,眼前突然恢复了光亮,容铮感觉到身体落在了实地。他猛地坐起身,一只冰冷的手立即就贴上了他的手掌。   视线逐渐开始变得清晰,容铮呼吸依旧凝滞,心口郁结的情绪久久无法平息。他一脸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处在自己的梦境中。   “怎么?做噩梦了?”叶钊灵飞快地用手背贴了贴容铮的额头,确认并无大碍之后,随即笑了起来:“在这种地方也能做梦,真是服了你。”   容铮什么话都没有说,伸手攥住了叶钊灵的手腕,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直到确定所有的触感都是真实的,容铮才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脱力地将脸埋进叶钊灵的肩头。   “怎么啦?”叶钊灵以一种半蹲的姿势被容铮抱着,动作有些变扭:“一醒来就来这套。”   “你怎么样?伤还好吗?”容铮用手掌轻拍着叶钊灵的背。   “我没事。”叶钊灵挣开容铮,起身在原地转了个圈。此番大难不死,他看上去还有些小得意。   “师父庇佑,一点问题都没有。”叶钊灵说道。   他的身上干干净净的,不像是刚经过一场苦战。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何时愈合,连衣服都换了一套。   容铮仔细打量着叶钊灵,越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脖子上的那个…”今天在奉英殿上,容铮亲眼看见叶钊灵将他脖子上的一小截金线抽了出来。他还记得迟也说过的,叶钊灵能活到现在全靠那根金线撑着。   容铮还没来得及告诉叶钊灵,他已经做好把神魄给他的准备。   容铮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叶钊灵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转过身背对着容铮,拉下后领:“赤金骨解决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神魄了。”说到这里,叶钊灵顺便调侃了一句容铮:“恭喜你我都保住了小命一条。”   叶钊灵没有细说赤金骨是怎么解决的,容铮看着他光洁的后劲,心里有一种不真实感。   容铮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真的?”   叶钊灵笑道:“真的不需要神魄了。”   容九歌闹上这么一出,也算是因祸得福,困扰了他们这么久的赤金骨,居然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化解了。   容铮心中的大石放下,总算有心思观察周遭的环境。二人所在的地方四面都是一片漆黑,一眼望不到边缘。他的脚下分明踩着实地,行动皆是如常,看上去又像是悬浮在半空中一样。   “这里是哪里?”容铮环视了一圈四周,问道。   “是哪里都不知道,就敢跟着来。”叶钊灵似真似假地埋冤了容铮一句,有些无奈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团白光,道:“这里是问心台底,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从那里出去。”   “这么容易就能出去了?”容铮顺着叶钊灵手指的方向看去,隐约可以在那团白光中看到一道门。   叶钊灵被容铮的话气笑了,道:“不然呢?你还想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不成。”   听到叶钊灵这么说,容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跟着叶钊灵跳下来的,眼下事情解决得太过顺利,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叶钊灵看见容铮的笑容,紧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容铮,打趣道:“刚才梦见什么了?整个晚上又哭又笑的,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梦见啊,你唬弄了我两次。”容铮不回避这个问题,仿佛并不觉得被叶钊灵看到自己的窘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扶着叶钊灵的手臂尝试起身,口中说道:“一次在我父亲遇害的那天,这另一次啊…”   “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叶钊灵一把抓住容铮的手,将他拉了起来。他像是心虚似的,语气生硬地打断了容铮的话。   容铮抿了抿嘴,压下了唇边的笑意。往后的时间还长,过去的事可以留着和他慢慢算。   离开前,容铮指了指远处熊熊燃烧着的大火,问:“那边不要紧吗?”   从刚才开始,容铮就注意到问心台的深处亮着火光,这火的颜色和平日里见到的不大一样,定睛看上几眼,还能看到有两道黑影在火中闪烁。   “没事,我们快走吧。”叶钊灵对那片大火视若无睹,搀扶着容铮就要往外走去。   白光里果真有一道门,穿过这道门,门外就是奉英殿。容铮和叶钊灵一起出现的时候,严天正带着人在奉英殿里掘地三尺。   严天看见容铮平安归来,激动地从挖土机上连滚带爬地摔了下来。   容铮看了一眼不远处摔得四仰八叉的严天,又看了眼身边正嘲笑严天的叶钊灵,心想:真好,一切都过去了。 第118章 我答应你   奉英殿一日,将各方人马都搅得天翻地覆,好在总算是有惊无险。   容九歌被叶钊灵推下问心台之后,所有人都从摄魂中清醒了过来。容九歌下的那些荒谬的命令被及时拦截,一个都没有传递出去,最后没有酿成大祸。   容铮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在容溶和高皇后的指挥下,善后工作进行得井井有条。伤者送医,死者入殓,女皇按原计划押至永乐寺,严天带人负责太子和国师的搜救工作,每个人都对今天在奉英殿内发生的事守口如瓶。   太子平安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所有人都喜出望外。一出奉英殿,容铮就被人前呼后拥着抬上了担架。   叶钊灵的身体并无大碍,本可先行回东宫。但容铮经历了一场失而复得之后,变得格外不讲道理,一刻都不允许叶钊灵离开的他的视线。   叶钊灵拿这个伤患没办法,只得寸步不离地陪他一起去了医院。   李院士给容铮检查身体的间隙,叶钊灵就坐在一旁的病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没过多久严天也进来了,叶钊灵仍旧是罪臣身份,也许是为了在外人面前避嫌,严天愁容满面地站在一旁,没有和叶钊灵说一句话。   容铮身上不过是一些皮外伤,看上去吓人,其实问题不大。唯一奇怪的事,他的胸口处不知何为留下了一道浅黄色的疤痕。   太子的事丝毫都不得马虎,李院士建议容铮住院。容铮觉得院士太过小题大做,坚持要和叶钊灵一起回宫。   李院士露出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又和严天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半晌,最后终于同意放容铮回去。   回到东宫时已是深夜,两人各自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外,如过去无数个平凡的夜晚一样,互相道着晚安。   叶钊灵推开自己的房门,回过身对容铮道:“那就晚安了。”   容铮站在门边笑着说道:“晚安,明天见。”   “容铮,再见。”   进门前,叶钊灵最后看了一眼容铮。   只是叶钊灵刚阖上门,敲门声就随之响起。叶钊灵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缝,容铮像话本里的登徒子一般挤了进来,扯了一个一点都不高明的借口:“伤口疼得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吧。”   容铮说“聊天”,结果真的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面对面地说了一宿的话。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两个人双双蒙进被窝里,闷声笑成了一团。   秋意已深,冬天很快就要到了,许是窗外月光清寒,叶钊灵的脸色白得有些透明。   天快亮的时候,叶钊灵兴致来潮要出去看日出。容铮拗不过他,只得拽过一条毛毯,将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容铮的寝室里有一截台阶直通观景露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皇城。此时时候尚早,容铮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动手煮了一杯贡眉塞进叶钊灵手里。   大概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二人在露台上坐了一会儿,叶钊灵看上去就有些犯困的样子。容铮一边嘲笑叶钊灵体虚,一边将人揽进了怀里。   深秋的清晨有些许寒凉,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天际线上依稀亮起了红光,大片大片的彩色云彩从头顶飘过。   太阳快要出来了。   叶钊灵将脑袋靠在容铮的颈间,玩笑道:“内务厅的老大人们如果知道我大半夜拖着你在这儿吹冷风,我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没关系。”容铮紧了紧叶钊灵身上毛毯,双手将他整个圈在怀里:“有我在,谁也为难不了你。”   “别忘了我可是羁押在东宫配合调查呢。”   鳞次栉比的玉楼金阙之后,跃起了一轮红日,金光落在叶钊灵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暖色。   “看您这意思,未来的皇帝陛下是打算徇私枉法了?”叶钊灵问。   “是啊,所以我不配当这个皇帝。”容铮望着初升的红日,对叶钊灵说道:“等收拾完这些烂摊子,我就引咎退位,退休之后我也没什么事干,每天就负责盯着你,看你还怎么出去行凶作恶。”   叶钊灵被容铮的话逗乐了,闷声笑了起来。   容铮为了这个皇位,小半辈子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如今心愿得偿大功将成,他又毫不犹豫地摒弃这一切。   “还记得在奉英殿的时候,我告诉你有话要对你说吗?”容铮问。   叶钊灵靠在容铮怀里,点了点头,道:“你现在还有机会。”   “你还记得我们有个三年的婚约吧。”容铮停了停,道:“不如就作废了吧。”   在见到叶钊灵之前,容铮在心里打了千万遍腹稿。但当他真的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所有华丽的词藻和缠绵悱恻的情话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爱你,叶钊灵。”此刻他的心里只有这么一个简单念头。   容铮略微低下头,将嘴唇贴近叶钊灵的耳廓,在他耳边道:“我爱你,想好好和你在一起。”   容铮的话音落下后许久,叶钊灵都没有回答,他的大半张脸掩在毛毯里,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我是不是太着急了?”容铮开始紧张起来,手心逐渐有了些许潮气,他略微和叶钊灵拉开了一点距离,轻声问:“如果你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我可以再等等…”   “好。”容铮还没说完,叶钊灵就抬起头,看着他笑道:“我答应你。”   钟楼上的钟声敲响,成片的飞鸟穿越过朝霞,遥不可及的梦境落地化为了真实的模样,容铮觉得自己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了许久。   今天的日出格外短暂,朝露打湿了容铮的衣摆,手里的温度也随着晨曦的离去慢慢消散开来。   当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他的怀里已经空空如也。   严天带人在宫里找了一圈,终于在露台找到了容铮的踪迹。容铮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宿。   严天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轻声细语地对容铮道:“殿下,李院士来了。”   容铮回过头,在看见严天的那一秒,眼中总算有了抹生气。   “叶钊灵呢?”容铮先是问了一句,又像想起什么事一般,自问自答道:“哦,他去休息了。”   接着他又交待严天:“他昨晚没有睡好,你们今天不要去打扰他。”   “殿下!”   严天听了这话,将手中的托盘往茶几上一放,“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侍从官们见严天突然行此大礼,也跟着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你们这是怎么了?”容铮被严天这一跪闹得一头雾水,如今皇室已不时兴这套,严天跟在他身边的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在非礼仪场合行过这么大的礼。   “求求您快醒醒。”严天带着哭腔对容铮说道:“侯爷已经不在了,他没有和您一起走出问心台。”   昨天从问心台里出来的,至始至终都只有容铮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滑跪了,家人们。(噗通一声跪下。) 第119章 没有遇见你   三天后,女皇宣布退位,押入永乐寺候审。   女皇退位的诏书推倒了第一枚多米诺骨牌,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国师失踪、安阳公主自首、睿亲王谋反等皇室丑闻源源不断被披露出来。   一个月之后,太子宣布继任皇位。   在太子登基前,专案小组对女皇及党羽展开了深入调查,隐没在海底的冰山逐渐露出真面目。   越来越多的皇室成员被批捕入狱,大批宗亲被清算,有些权贵收到风声早早转移资产准备出逃,结果人还没上飞机,就被逮了回来。   容铮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下继位,自然是引起了多方揣测。有人认为容铮继承了父亲的理想,铁了心要解决皇室的沉疴积弊。也有人认为这次针对皇室的肃清不过是东宫的阴谋,一切都是帝党政治斗争失败的结果。   皇室正面临着百年未有的大变革,但无论这场斗争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城外的离宫始终有如台风眼一般,平静得诡异。   容铮已经是实质上的皇帝,但迟迟没有举办登基大典,即便如此,他也可以提前入主耀庆宫。但新皇在这件事上十分较真,这段时间里他都以不合祖制为由,一直居住在离宫里。   严天的工作并没有他身在离宫而减少,反而越加繁忙起来。这天他前脚刚踏进奉英殿,将作司卿就像见了救星似的,匆忙朝他飞奔过来。   将作司是皇宫建设修缮的机构,这位将作司卿赵大人就是这个部门的一把手。没有建设项目的时候,他的日常就负责各处宫殿的保养维护。   “严大人,您看看。”赵大人人还没到严天面前,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过来:“这则通知是真的?”   严天看了眼赵大人手中的文件夹,回应道:“嗯。”   赵大人的心里仍存着一丝侥幸,又问道:“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要再挖进去吗?”   严天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个字:“挖。”   赵大人终于放弃希望,露出了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赵大人口中要挖的这个东西,就是殿中的问心台。昨天傍晚他就收到了内务厅的通知,今天一早,各项作业机器就到现场准备就绪。   但赵大人仍不死心,他知道严天今天一定会来,于是早早等在这里,就是要严天给一句准话。   “可是这座台子上个月才刚建好,怎么又要挖开?”赵大人回头望了眼正拉围挡的工人,见没人注意到他,压低嗓音问严天:“陛下到底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关于这件事,严天不好和赵大人细说,只能说道:“之前就和您说过了,真不是您这边的问题。”   数月之前,问心台因不明原因被凿开,那次的修复重建工作就是赵大人负责的。   赵大人有些理想主义,又有着满腔的匠人精神,他又是遍寻传统材料,又是根据古代工艺,终于将问心台复原了起来。   问心台重建后,新帝还亲自来看了一眼,没过多久,上面又传来陛下下令推倒的消息。   得到这个结果,赵大人犹如五雷轰顶,他对工艺的要求是出了名的严苛,在他任期间还没出现过返工的情况。   于是他下定决心,不断钻研刻苦精进,甚至亲自带领团队几度拆建。但无论他怎么努力,新上任的皇帝就是不满意。   赵大人已经被折磨得彻底没了脾气,他拉着严天的胳膊不让他走:“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严大人,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新皇登基搞些基建他可以理解,但陛下为什么一直跟这座问心台过不去。一座台子反反复复,建了又拆,拆了又建,费时又费力。   “赵大人,别问了。”严天拍了拍赵大人的肩,道:“开始挖吧。”   问心台的拆建事宜,都是由严天亲自监工。容铮之所以如此反复,赵大人不知缘由,严天心里清楚。   御政司审判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容铮从问心台里走了出来。太子获救后,严天继续组织搜救试图找到叶钊灵,但任凭他们掘地三尺,都一无所获。   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证明那天从问心台里出来的只有容铮一个人,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容铮坚称叶钊灵当时和他在一起。   那日之后,容铮就提高了问心台安保等级,不但在奉英殿里加装了无死角的监控,还安排特勤人员全天候巡逻,有任何风吹草动,可以越过上级部门,直接向他汇报。   新皇上任,太多人急于在他面前表现立功。这一段时间里,浑水摸鱼的有,阿谀奉承的有,溜须拍马的有。人们见陛下对这座台子如此重视,牟足了劲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各种与问心台有关的真假消息接踵而来。   大多假得离谱的线索,到了严天这里就被挡回去了,但一些真假难辨又有佐证的异像,只有通过挖开台子来验证。   好在围绕着问心台产生的所有费用容铮都是自掏腰包,每一个参与者都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报酬,所以众人就算无法理解,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挖问心台,赵大人已经挖出了经验,一队人马没费多少时间,就挖到了地下十数米。   工程接近尾声的时候,容铮来了。   傍晚下起了暴雨,容铮冒着雨赶来,他像往常一样没有靠近问心台,刚进奉英殿就停下了脚步。   “怎么样?”容铮问,他刚结束工作回到离宫,身上还穿着一身笔挺的正装,身旁围绕着一大群工作人员。   容铮过去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当上皇帝之后,整个人更是沉稳了不少。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个人情绪,每天勤恳工作,履行好皇帝的职责,整个人平静地像一片强冷空气下的冰冻湖泊。   严天走到容铮面前,摇了摇头,这次的结果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问心台底下什么都没有。   “报告里不是说,有人在问心台上看见未知人影?”容铮看了眼高高堆起的土方,问:“还听见了有人在底下敲击石块的声音?”   “陛下…”严天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次的结果总的来说在他的意料之内。严天早在心里认定叶钊灵不可能生还,只是容铮还不愿意放弃。   “知道了。”容铮没有多做纠缠,摆了摆手,道:“填上吧。”   说完,他就带着一大群人转身走了出去,来去都像一阵风。   容铮这次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十分顺利地就接受了这个结果,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一个好的开始。   但严天的担忧远不止于此。   奉英殿那天发生的所有事,随着国师和容九歌的消失,彻底封进了一份机密档案里。而钟毓这个人,也随着“失踪”彻底消失在大众视野。   但靖南侯称病近一年都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引起了民众的怀疑。再结合各种阴谋论,民间衍生出了种种猜测,甚至有激进派在网上抗议,要求皇室给出一个说法。   叶钊灵的事总不能就这么含糊其辞下去,靖南侯是生是死,容铮早晚都要出面给大众一个答案。   * * *   严天担心的这件事情,很快就迎来了转机。   进入秋天之后,严天频繁地开始出差各地。这天他刚结束工作回到下榻处,就接到了乐之的电话。   乐之着急起来,语速就变得飞快,她在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严天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听明白。   乐之说,容铮早些时候安排前往大周山的考察队,最近有了新进展。他们发现紫竹峰放置着悬棺的岩洞里别有洞天,里面不但现代家居设备一应俱全,还有人在里面生活过的迹象。   虽然很不可思议,洞里遗留下来的证据表明,这个地方和靖南侯有关。   容铮收到消息,没等考察队的负责人汇报完情况,就亲自上紫竹峰去了。雨天路滑加上夜里不大好走,他在上山的途中摔了一跤,险些滚下山去。   严天一听陛下受伤了,连忙问:“伤势如何?”   乐之道:“没有大碍,已经处置完毕,但他一个人在那个山洞里待了一整晚都没出来…更深露重的,山里气温又低,陛下还受了伤,严大人,您赶紧回来看看吧。”   好在容铮做事有分寸,严天连夜赶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下山了回宫。只是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严天在门外来回踱了几圈,正准备找个由头敲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容铮的声音。   “是严天回来了吗?”隔着一道,容铮问。   严天连忙靠近门边,道:“是的,陛下。”   容铮的声音从门里传来:“进来。”   严天进门的时候,容铮正在坐在书桌看书。他的身上松松披着一件盘领窄袖袍,额头贴着纱布,脸色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书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枝蓝楹花,看那磕碜的造型,不像是出自宫廷花艺师之手。   “陛下,大周山上的报告我仔细看过了。”严天担心容铮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急急地开口说道:“报告上说,岩洞里的活动痕迹都是几年前的,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进去过,所以我的结论偏向于…”   “我知道,他没有回来。”容铮抬头看向严天,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说道:“我叫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言毕,他将桌面上的一封明黄缎面折子推到严天面前,严天将信将疑地打开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住了。   折子里是一篇容铮写的讣告。   能让容铮亲手写讣告,不用想也知道是关于谁的。   严天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就听见容铮缓缓开口说道:“明天召开新闻发布会,我要正式宣布这个消息。”   容铮没有注意到严天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交待:“另外准备一下,不日启程回宫。”   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涸,容铮手边写废了的折子堆积如山,严天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收回。   明天他将向民众宣布靖南侯病逝的消息。   让容铮亲口宣布那个人的死讯,严天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说道:“陛下,这件事不如交给我来吧。”   容铮将桌上用过的笔投进笔洗里,站起身道:“没事,就按我说的安排吧。”   之后,两人又商量了一些明天发布会上的细节,容铮见时候不早了,就让严天下班回家。   严天放心不下,想要留下来,被容铮拒绝。   严天走后,容铮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那枝蓝楹花上,现在不是花期,大周山上的蓝楹花开得稀稀拉拉的。   容铮没有惊动侍从官,一个人带着花枝出了映波台。   沿着湖畔一直往前走,就能到达奉英殿。容铮记得那年春节下了很大的的雪,初一早晨,离宫里出现了罕见的雾凇景观,整座宫宇在一夜之间都换上了素装。   他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带着叶钊灵四处走走看看,而是早起先行了一步。   夜深了,路上没什么宫人,奉英殿很快就到了。值班的特勤没想到容铮这个时候会来,有些慌张地起身行了礼:“陛下!”   “辛苦了。”容铮缓缓踱进殿里,对众人说道:“你们先休息去吧。”   “陛下…”最近外面世道不大太平,特勤们有些不大放心留容铮在这里。   容铮看出了他们的担忧,道:“没事,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特勤很快散去,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容铮一个人,他顺着台阶而上,来到问心台的边缘坐下。   自从叶钊灵离开后,他已经许久没有靠近问心台。   容铮用袖子拂了拂台子上的灰尘,轻轻放下手中的蓝楹花枝,开口说道:“我昨天去了趟大周山,他们告诉我上面住着人。”他停了许多,才继续说道:“你说可不可笑,我居然真的以为是你回来了。”   后面的话,容铮没有再说下去,如果说叶钊灵离开的每一天,他都是在勉力支撑,那么紫竹峰上的希望落空,就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容铮最近时常在想,人的一生,到底可以承受多少次绝望。   “叶钊灵,这次我是真的生你的气了。”他抬头看向高高的藻井,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既然你不辞而别,我也不要再找你了。”   “我会把你忘了,重新爱上别人,从此坐享江山,子孙满堂…”   “就当从来没有遇见你。”   ……   容铮什么时候离开的,特勤们也不知道,他们一直等在休息室里,不敢擅自进入。   于是就没有人看到,容铮走后,问心台中心突然有一道光亮了一下,很快又重归平静。   光消失的地方,是一片无穷无尽的虚空,唯有最深处亮着一团火。   这团火焰变幻着奇异的色彩,兀自燃烧着,火光像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分隔着两个不相通的世界。   妖异的火光中传来了一声嗤笑,这笑声压抑着强烈的痛苦,听上去奄奄一息,但也难掩他的幸灾乐祸。   “听见了吧,人家要把你忘了。”   过了许久,就在容九歌以为这问心台底只剩下他自己,那个讨人厌的小子已经被梵天火烧得一丝残魂都不剩的时候,终于听见另一个声音响起。   “老鬼,管好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让新皇帝鳏居一章。 第120章 会是他吗?   时间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度秒如年地挨过一天又一天,一晃眼,容铮已经继位五年。   在漫长的时间面前,没有伤痛无法平复,也没有人不是不可能忘记的。   在这五年里,全国上下发生了很多大事,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当属太子容铮登基后的第二年就发表声明,宣布皇室名下所有产业的经营权将不再由皇室成员直接继承。   在这个声明发布之前,容铮先一步联合政府废除了《皇室优待条例》,这条如“保命符”一般的条例一经废除,大量的旧案错案被发回重审调查,大批皇室成员获刑入狱,其中就包括了前任女皇与安阳公主容溶。   女皇半生显赫,剩下的日子将在监狱中渡过。安阳公主迷途知返戴罪立功,民众联合请命向法院要求轻判,再加上她在狱中表现良好,很快就要出狱了。   做完了这些前期铺垫工作,皇室内部坚不可摧的利益集团就这么被打破,暂缓了多年的《反垄断法》终于正式推行。皇室完成了历史使命,一步步将国家还给人民,退回属于他们的位置。   新皇上任的第五年,考研失败的小李通过选拔考试进入了皇室工作。不过他没有如愿进入皇宫服务今上,而是和其他实习执事官一起被分配到了离宫工作。   刚入职的第一年,小李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奉英殿的日常管理。五年前奉英殿曾出过一起重大事故,这里的安防曾经一度非常严格。但就在去年,上面下令拆除奉英殿的大部分监控,连全天候的巡逻也不需要了。   今晚又轮到小李值夜班,他如往常一样带着高功率手电筒,一个人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前走。   小李昨晚通宵看球,今天一整天精神都有些涣散,路过奉英殿的大门时,他习惯性地往里望了一眼。   这一望可不要紧,瞬间就让他迷糊成一团的脑袋清醒了——他赫然看见殿内的问心台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量修长,背对着大门而立,身上还穿着一袭不伦不类的红袍。   入职前主管就三申五令,无论什么情况,问心台是绝对不允许有人上去的。此事关乎自己的业绩考核,小李当下顾不得其他,忙不迭跨过门槛,口中断喝道:“不要命了?这个地方是随便能上去的?麻利点儿下来!”   奇怪的是,就在小李低头过门槛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里,问心台上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小李并不死心,举着手电筒在奉英殿内找了一圈,到最后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那么个大活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的,小李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出奉英殿,心想也许是自己通宵看球出现的错觉。   小李回值班室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这件事,那人着装怪异,又大半夜出现在问心台上,着实有些诡异。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小李刚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没一会儿,就因为连夜通宵的缘故,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中一直有人在契而不舍地敲着他的窗户,让小李不胜其烦。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这才发现那扰人的声音确实是从窗外传来的。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雕花的窗格上果然透着一个轮廓。隔着鸭蛋青色的窗纱,小李看不清来人是谁。   窗外的人也注意到了小李的动静,他收回了手,十分客气有礼地问道:“小哥,请问太子殿下现在在离宫里吗?”   小李刚睁开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挠了挠自己睡乱了的头发,道:“太子殿下?没听说当今圣上有孩子呀?”   来人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生硬地顿了顿,又说道:“唔,我指的是太子容铮。”   “哦,您说的是皇帝陛下呀,陛下都登基五年啦,您还管他叫太子呢。”小李听到对方是想找陛下的,热心地问:“陛下已经四年没来过离宫啦,我入职一年了,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呢,您找陛下有什么事吗?”   原来已经过了五年。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男子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落寞:“如此,那多谢了。”   “啊,不客气…”对话进行到这里,小李顿时清醒。这深更半夜的,离宫里怎么会有外人?   想到这里,小李连忙起身冲出值班室,但此刻门外早已空无一人。   小李一脸呆滞地站在风口,夜里小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今夜怪事频发,莫不是离宫阴气重,自己撞了鬼?   他不由得联想起了从同事那里听来诸如问心台下镇着一个厉鬼、台上每年都会出现一束神秘的紫色小花之类的鬼怪传说,硬是把自己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李不敢再想下去,他连忙掏出手机,漏夜将今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上级汇报。   在基层工作了一年的小李做梦都不会想到,他汇报的这个消息,会一路传到时任内务厅一把手的严天那里。   严天带着拷贝的视频片段,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大周山行馆。   这个大周山行馆就在大周山,刚建成三年,与紫竹峰遥遥相对。容铮登基以来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公务活动之外,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   关于容铮此举的缘由,坊间有各种猜测。有人说皇帝因为靖南侯过世哀思过度消极避世,也有人说容铮是因为陷害祖母夺位于心有愧,不敢居于宫中。   严天知道这件事还是与大周山上的那个岩洞有关,在靖南侯病逝的消息宣布之后,容铮便中止了大周山的调查工作,解散了考察队,按下了所有相关消息。并向政府申请将整个紫竹峰彻底封禁了起来,任何个人和机构都不得擅自进入。   容铮替政府解决了长久以来的诸多难题,那边自然愿意给他行这个方便。此后,容铮在紫竹峰对面的山头上修了一座行馆。   一开始他只是偶尔过去住上几天,随着时间的推移,便长久地留了下来。   这五年来,容铮勤勉工作正常生活,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若不是他坚持住在大周山,严天也会和其他人一样,相信他已经完全从那个人的离去中走了出来。   近四十分钟的车程,严天在三十分钟之内赶到。他没有让特勤通报,自行走了进去。   严天刚一进门,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乐之。他压低嗓音问乐之:“陛下呢?”   “刚睡下不久。”乐之将托盘中的药捧到严天面前晃了晃,道:“今天陛下又头疼了一整天,吃了药才好了些。”   乐之的这句话像一盆冷水,让严天发热的脑袋在瞬间冷却了下来。   乐之注意到严天的脸色,以为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于是问道:“有急事需要通报吗?”   “不必。”严天按耐住心里的冲动,对乐之道:“你先随我来。”   大周山行馆在设计上有一个特点,从每个房间的落地窗往外望去,都能看见紫竹峰。   雅室内灯火通明,严天和乐之面对面坐在显示器前,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侧影,皆是一言不发。   乐之眼眶红彤彤的,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如今乐之是皇帝身边的高级女官,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室的形象,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过了。   乐之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问严天:“会是他吗?”   严天没有回答,他也希望此刻有人能告诉他这个答案。   乐之想了想,下定决心道:“我去通知陛下。”   “陛下最近的状态不大好。”严天拦下乐之,终于做好了决定:“先别透露风声,我们把事情调查清楚再议。”   倘若又只是误会一场,就不要惹他伤心了。 第121章 终于回来了   杨大姐人称菠萝西施,原先艳冠城北一带的农贸市场。后来她的一位亲戚退休回老家,她便把亲戚的黄金摊位顶了下来,因地制宜地卖起了盐水菠萝。   这个摊位就摆在大周山的步道旁,仔细算来,杨大姐来大周山做买卖,已经三年有余。   今天,她的摊位前一早就来了个年轻人。此人既不观光,也不旅游,两手一揣杵在她的菠萝摊位前,一站就是大半天。   若不是自己的年纪与他相差太多,杨大姐都要怀疑此人是不是对自己有所图谋。   一直到了中午,这个年轻人都没有要挪步的意思,杨大姐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哎,小伙子,你买不买啦?不买别挡道。”   听到她的声音,小伙子才慢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向她要了一片盐水菠萝。   看清小伙子的长相之后,杨大姐的脾气也就平顺了不少,负责任地说,那张脸比这三年来从她摊位前路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细细看去,还有几分面善。   杨大姐动作利落地削了颗菠萝,又过了趟盐水,这才插上竹签递给了他。   年轻人接过菠萝后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得寸进尺地蹲在她的大阳伞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年轻人的吃相其实挺斯文,但不知怎么的,杨大姐总觉得他像是好几年没吃过东西似的,那一小片菠萝在他手里吃出了御馔珍馐的意思。   可怜见的,又是个没吃过好东西的倒霉孩子。想到这里,杨大姐好心又切了片菠萝递给了他。   年轻人接过菠萝,客气地道了声谢,杨大姐收拾着自己的砧板,随口问道:“小伙子,等人呐?”   叶钊灵望着山头上的那座双层小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这么大热天的,在这儿等谁呢?别是人家不肯见你,跟这儿演苦情戏呢?”杨大姐将阳伞往年轻人头顶上挪了挪,既然买了她的菠萝,便是她的客人,景区游客来来往往,能停下和她聊两句话的人并不多。   “他现在不在家。”叶钊灵太久没有和人聊天,面对着这个热心肠的陌生人,突然有了些许倾诉欲。   他将菠萝签子叼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我以前有个对象,那个时候我有点事儿要处理,没打声招呼就撇下他走了,一走就是很多年。”   “几年啊?”大姐随口问道。   叶钊灵道:“五年。”   杨大姐一听,也跟着揪心了起来:“哟,这可不好办,怎么走了这么久啊?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叶钊灵取下竹签拿在手里,笑道:“可不是吗。”   “你有没想过你一走这么多年,人家身边已经有人了?”杨大姐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字字戳心。   “想过。”叶钊灵的声音低了几分。被困在问心台底下的这五年里,他时不时会想到这个问题。梵天火不分日夜地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肤,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他时常想着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但每当他真的要放弃等死的时候,他又会告诉自己,不行,还要再见容铮一面。   “如果这些年有人能好好疼他爱他也好,总比耗在我身上强。”说到这里,叶钊灵又乐观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听说他还没有结婚,说不定我还有机会呢?”   “就算没结婚,人家对你也未必有以前那意思。我劝你看得开点儿,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揪着不放没意思。”杨大姐当年也是叱咤情场的人物,追她的人可以从大周山排到皇宫,早就把这些浮云看透。叶钊灵的这个表现在她看来,就是有些死脑筋。   “是这个道理。”叶钊灵对大姐的话深以为然,他点了点头,道:“但我好不容易才能回来,总得见他一面才能死心吧。”   又是一个痴心的人哟,杨大姐把水果刀往废果上一劈,有一句没一句地哼起了一首民间小调。   昨晚将小李吓得三魂离体七魂出窍的人,就是叶钊灵。那时他从问心台底出来,一出来就遇见了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   这五年来,他以身为禁咒,将容九歌封印在了梵天火里,把五百年前经历过的死生轮回又体验了一遍。   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容九歌熬不过梵天火的煎熬,终于魂飞神灭,而叶钊灵侥幸活了下来。   容九歌死后,燃烧了一千多年的梵天火也随之熄灭。梵天火灭,问心台开,叶钊灵脱胎换骨,再度回到人间。   叶钊灵想,他之所以能在梵天火中活下来,并不是因为意志坚定先一步熬死了容九歌。   容铮就是神魄,他当初跳下问心台,险些被梵天火击得粉碎。就在他将碎未碎的之际,叶钊灵斩下自己的一小缕真魂,护住了容铮。   后来他以身镇火,暂时打开了问心台。斩下的那缕魂魄便附在容铮的身上,安全将他送了出去。   容铮死里逃生并无大碍,但因为梵天火的冲击,体内的神魄本体还是碎了一块,留在了问心台底。   这一小块神魄像是有人指引一般,一路飘飘荡荡,来到了叶钊灵身边。这块碎片太小,对困于梵天火的叶钊灵来说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叶钊灵想着,给自己留下个念想也是好的,于是便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叶钊灵每每看见它,觉得容铮就在身边,问心台下的日子也会变得好过些。   未曾想,这一小块神魄在梵天火的反复锤炼中不断自行修复,最后竟渐渐填补了叶钊灵体内赤金骨留下的空缺。   换言之,再次经过梵天火的焚炼之后,叶钊灵的身体已与常人无异。   叶钊灵刚一遇见小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敏感,不宜暴露在人前。于是他连夜离开了离宫,回到了灵境传媒。   灵境传媒的众人见了他,自然是不管不顾地大哭了一场,惹得邻居报警警察上门询问情况。叶钊灵哄完这个又哄那个,还要应付警察,一个晚上都没能安生。   迟也李秋天几个人大哭大笑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后半夜才冷静下来,坐下谈起正事。   叶钊灵向他们提出第一件事,就是要见容铮。   灵境传媒也算和皇室沾亲带故,但想见皇帝又谈何容易。叶钊灵归来的事是绝对不能向无关人士透露的,就算是迟也出面要求见容铮,也得经过层层通报审批。   当天天没亮,迟也就入宫跑程序去了。李秋天难得尽一次孝,替叶钊灵打听出容铮的下落。叶钊灵等不了复杂的流程走完,在迟也回来之前先一步来到了大周山。   行馆的安保严密,丝毫不输于皇宫,大门外成批的黑衣特勤来回巡逻,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叶钊灵现如今是凡人一个,无法靠近半步。   后来叶钊灵凭借着一张的能言善道的嘴,向门外保洁的大爷打听了一番,得知容铮一早就出去了,并不在行馆里。   从走出问心台的那一步开始,他的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凭借着这股冲动,他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来到了这里。   人还没见到,心里的这团火就熄了,各种顾虑开始涌上心头。容铮已经好几年没有去过离宫,他最后一次在问心台前说的话,叶钊灵全听见了——他还想见我吗,他的身边是不是已经有别人了…   各种念头越积越多,叶钊灵快要失去再见容铮的勇气。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于是干脆等在了容铮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发了大半天的呆。   * * *   保洁大爷的情报十分准确,容铮今天确实不在大周山。   按照工作安排,容铮结束外访的公务后,就会直接回到行馆。只是今天情况特殊,他半途被高太后请回了皇宫一同用膳。   近年来容铮把不少事务移交给高太后打理,大有退隐放权的意思。   席间,母子俩的话题还是老一套,无非就是人死不可复生,尽早看开云云,容铮嘴上答应得没有障碍,午膳过后还是照旧回了大周山。   高太后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头又到叶钊灵的灵位前上了柱香。   从山脚到行馆一共有一千三百五十级石阶,沿途有凉亭五座,路灯六十盏。蓝楹花一年花开两季,容铮来的第一年,花期前后一共九十二天。   转眼间又到了蓝楹花开的季节,今年是个暖春,花树开得正好。容铮没有选择直接坐车进入行馆,而是屏退了侍从官,独自一人穿越成片的花海。   他顺着长长的石阶往上走,不一会儿就落了满肩满头的花瓣。容铮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紫竹峰,心想他是不是也曾从这落花中走过。   真是想谁谁就来,容铮这厢念头刚起,抬眼就看见叶钊灵站在不远处的花树下。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容铮的脸上不见丝毫惊讶,他目不斜视地从叶钊灵身边走过,开口说道:“变本加厉了么?”   这些年来,容铮总是在梦里见到叶钊灵,从未在如此清醒的时候出现过幻觉。有那么一瞬间,容铮怀疑自己辜负了李院士的心血,终于还是疯了。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容铮已经把叶钊灵落在了身后。他没等叶钊灵回答,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前几天寒食节,我和母亲去郊外踏青了,一整天都没有想起你。”容铮转过身,看着树下的那个人影,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要把你忘了。”   阳光透过花树,细细碎碎地落在叶钊灵的身上,今天出现的这个幻觉,似乎比梦里的生动许多,脸上的每一个小细节都活灵活现。悲伤的表情只在叶钊灵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很快就翘起嘴角,露出笑的模样。   容铮出神地望着叶钊灵,片刻都舍不得移开视线。既然暂时还不能忘了他,不如就趁着还记得的时候,再多看他一眼。   “都这么久过去了,你到底做不做得到啊?”叶钊灵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他隔着漫天飞舞的花瓣,有些犹豫地往前迈出一步,很快又停了下来。   叶钊灵的犹豫只有短短一瞬,下一秒钟,他便像下定了决心似地飞快迈上台阶,大步朝容铮走来。   “如果你还没有成功把我忘了,不如再给我一次机会?”叶钊灵站在容铮面前,笑容满面地问。   今天的这个幻觉,未免也太过逼真。容铮的脑袋里一片乱麻,嘴里却不忘反驳:“瞧不起谁呢你…”   容铮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那个人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容铮没有想到今天怀里的这个人是有重量的,他没有事先做好准备,险些被扑倒在地。   耳边的呼吸是清晰的,身上的重量是真实的,怀里的体温是温热的。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切切实实地在他的怀里。   容铮僵着双臂,不敢去触碰这个人,生怕轻轻一碰,就会发现这又是一场镜花水月。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大喜大悲,整颗心变得过分易碎,从此听不得悲欢,也看不了离别。   “叶钊灵?”容铮小心地,试探地,将手掌一点一点贴上了叶钊灵的后背。直到确定手心的触感是真实的之后,才慢慢收紧指尖。   他不确定,语气甚至是有些卑微地问道:“你回来了?”   叶钊灵一把抱紧容铮,对他说道: “我回来了。”   容铮似乎还没有分清梦境和现实,他像是害怕时间不够,叶钊灵随时会像上次一样再度消失似的,有些惶急地对叶钊灵解释道:“我上次说的都是气话,我没有生你的气,没有试过去爱别人,也没有想忘了你…”   “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再…”   也不要再离开我。   截断他后半句话的,是叶钊灵贴上来的唇。   容铮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动了动嘴唇,虔诚又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吻了他。   叶钊灵粗鲁的毛病五年都不见好,他趁机舔开容铮的唇缝,在他的下唇咬了一口。   “疼吗?”叶钊灵笑着问。   叶钊灵这一口可没和他客气,唇上传来的刺痛,让容铮相信,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容铮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眼睛,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春夏秋冬四季,眼前的这个人,像是思念点滴累积成执念,幻化而成的。   花谢花开一季,日升月落一年,容铮想,他的叶钊灵,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会迟一些,大概在晚上十二点半以后,到时候会把尾声和三篇番外全部放出来。 第122章 尾声   国境线以北有一座赤贝岛,这座小岛地处热带,并不产赤贝。   岛屿面积不大,以丰富的旅游资源闻名,每年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来此潜水冲浪。   叶钊灵结束了为期十天的潜水船宿,拖着装备回到自己落脚的小屋。他赤脚踩着椰影一步一步往回走,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大门被岛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岛民一看见叶钊灵,就热情地围了上来,招呼道:“叶道长,回来啦?”   叶钊灵一脸纳闷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一位皮肤黝黑的大叔指了指门内,道:“里面那个小姑娘说的。”   李秋天在这个时候正好端着一整盘的椰子出来,看见叶钊灵的瞬间,双眼都放起了光。   她将整盘椰子交给身边的小姑娘,又从中挑了一颗最大的出来,一脸殷勤地送到叶钊灵跟前。   “大师兄回来啦。”李秋天往椰子里插了根吸管,递给叶钊灵:“麻利点准备开张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李秋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随着年龄的增长,将迟也的周扒皮作派学了个十成十,压榨起大师兄来毫不手软。   叶钊灵已经离开首都在这座岛上生活了半年多。容铮公务繁忙,不可能随意出走外地,所以环游世界这个计划暂时只能由叶钊灵自己一个人去实现。   因为容铮的关系,叶钊灵没有走得太远,每在一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后就会回宫见见容铮。   三个月前,他一时心软准许李秋天来自己这里远程办公,没想到她在完成灵境传媒的工作之余,还顺道在这岛上替他张罗起了算命卜卦的生意。   李秋天精通营销,手握各种渠道,又能来事儿。久而久之,叶钊灵活半仙的名号就这么在岛上打响了。   想到这里,叶钊灵感到十分无奈,应该找个借口把这傻丫头打发回去。   “限量取号排队,过号不候。”   说着,叶钊灵将氧气瓶和脚蹼往门边一堆,走进了后院。   后院正对大海,里面遍植花草,花丛中有一座凉亭,亭子里摆着一张八仙桌。叶钊灵刚在桌前坐下,李秋天就上道地上来焚起了香。   找叶钊灵做法卜卦的队伍一路从院子里排到了大门外,队伍里求什么的都有。一个头上编满了脏辫的姑娘坐在桌前,打量了叶钊灵好几眼,突然问道:“叶道长,有没人告诉你,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叶钊灵正忙观察龟甲上的卦象,头也不抬地问:“谁?”   女孩回答道:“靖南侯。”   叶钊灵抬头看向女孩,笑着问:“那个小白脸长得有我好看?”   女孩沉吟了片刻,十分中肯地回答道:“不相上下。”   “不错,有眼光。”叶钊灵将烧得满是裂纹的龟甲从火盆里取了出来,道:“今天的卦资给你优惠二十块。”   在李秋天的督促下,叶钊灵营业了一整天。傍晚时分,他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冲浪回来的姑娘小伙们儿成群结队地从叶钊灵的小院前路过,嬉笑玩闹声传得老远。海边餐吧亮起了晚市的霓虹,海滩上篝火升起,流浪歌手坐在火堆旁拨弄琴弦。   太阳渐渐落下海平面,海岛的夜晚开始了,不知谁家的广播开得震天响,广播里煞风景地播报着国内外新闻。   叶钊灵吹着海风,出神地看着夕阳的余晖,出来了大半年,他想容铮了。   ——那明天就回去吧。   叶钊灵正打算让李秋天张贴一张歇业公告,身后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想必是李秋天钻进了钱眼里,又带着新的客人来了。   “大师兄!”果不其然,身后很快就响起了李秋天的声音。   叶钊灵慢悠悠地收拾起凌乱的桌面,趁着李秋天说话之前,头也不回地说道:“本店已停业,不再接单啦,有缘江湖再见。”   奇怪的是,李秋天没有对此提出什么异议。叶钊灵正打算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个方向落下,一道人影就来到自己的面前。   容铮在叶钊灵对面坐下,朝他伸出了手,笑道:“叶道长给个面子,加班给我算一卦?”   海风吹乱了容铮的头发,他好像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点。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脚上踩着热带风情浓郁的夹脚拖鞋,看上去和海岛上任何一个年轻人没什么不同。   广播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临时插播进一条紧急新闻,女主播的职业素养了得,她用十分克制冷静的语调播报道:刚刚收到的最新消息,皇帝容铮已于今日正式宣布退位,皇位将由安阳公主继承…   叶钊灵微微一怔,这个身处话题中心的人,此刻就在自己面前 。   容铮见叶钊灵久久不语,又问道:“怎么?道长不愿意?”   叶钊灵很快就笑了起来,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摆出一幅左右为难的样子,说道:“加班的卦资可得另算了。”说着,他将桌上的价目表推到容铮面前:“一次一百八十八,包年有优惠,现金还是转账?”   “好说。”   容铮抽出叶钊灵手中的价目表放到一旁,牵起他的手。叶钊灵不知容铮的葫芦里在卖着什么药,下一秒,一枚冰冷的指环便套进了他的无名指。   这是一枚光秃秃的素圈,款式普通,材质寒碜,正是当年容铮送给他的那一枚。   “您看这个可以包几年?”容铮将叶钊灵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问。   “这个呀。”叶钊灵瞄了一眼无名指上那枚值不了几毛钱的戒指,笑着对容铮说道:“勉强可以包一辈子。”   “那可说好了。”容铮笑道:“不许反悔。”   这栋两层的海边小屋当晚就挂出了转让启事,第二天岛民堵上门时,早已是人去楼空。   夜里闹得太晚,叶钊灵不出意外地在离岛的船上睡着了。小船摇摇晃晃,叶钊灵在梦里回忆了自己的前半生。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辈子有多长,但他知道自己会和容铮一同跨越山河,越过湖海,携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四季。   直到时间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接下来是三篇番外。   番外其实也是正文剧情,讲的是小叶回来之后容铮辞职之前这段时间的事。   因为不是主线剧情,我就放在番外了。   *   感谢这四个月来大家的陪伴和鼓励~每一条我都有认真看,在此再次感谢大家。   *   新文存稿中,希望下次还能相见~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